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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不題撰人]東漢演義(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1:59:32     標題: [不題撰人]東漢演義(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6-22 03:21 編輯

【名稱】︰東漢演義(又名:後漢演義)

【版本】︰三十二回本。


【作者】︰本書以歷代史書為藍本.故不題撰人。

【內容】:演說王莽篡漢與光武中興等,後漢之正史記載及民間傳說的故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2:00:38

第一回     英君圖治開三釁

  漢朝自高祖起沛,引兵自南陽入武關,破秦;項羽背約,分王漢中;後得韓信,拜為大將,遂東出陳倉,定三秦;信復北舉燕趙,東擊齊,南會楚,五年之間,卒破羽於垓下。天下大定,定都長安。初滅楚時,建都洛陽,從婁敬、張良之議,遂都長安。長安在洛陽之西,故後世號為西漢也,高祖在位十二年崩,傳位與長子盈,是為惠帝。
  帝仁孝,見呂太后所為慘毒寡恩,常懷不樂。一日,太后鴆殺御弟趙王,斷其母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飲瘖藥,使居廁中,號曰「人彘」。召帝觀之,帝大驚,哭曰:「此非人所為,朕何以治天下!」由此日惟飲酒作樂,不聽政事,鬱鬱七年而崩。
  帝無嗣,呂太后取他人兒為太子,立為少帝,後又殺之,更取他人子,立為後少帝,太后自臨朝稱制,盡封諸呂為王,欲滅劉氏之祚。幸得太尉周勃,右丞相陳平協謀,太后崩,悉捕諸呂斬之,迎代王恒即位,是為文皇帝。帝高帝中子,薄姬所生也。
  文帝恭儉,有王者規模,在位二十三年,天下富庶。至景帝紹位十六年,遵守成業,蠲民租,減笞法,瘐廩府,庫充實至於朽不可校。但刻薄尚刑名之學,以至激變七國,賴周亞夫討平之。後亞夫子為人所告,事連亞夫,召詣廷尉,不食嘔血而死。
  武帝雄才大略,煥然可述。在位五十四年,表章六經,舉俊茂,興太學;又逐匈奴,通西域,平南越,開朝鮮,南置交趾,北置朔方,可謂盛矣。然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遊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為盜賊,幾類秦始。幸其末年悔過,壬辰二月,親耕於鉅定,還見群臣曰:「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以田千秋為丞相,封富民侯。千秋無他材能學術,又無閥閱功勞,特以前曾訟太子之冤,一言悟主,數月之間,取宰相封侯,世未嘗有也!然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稱。先是桑弘羊言:「輸台東有溉田五千頃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募壯健民詣田所,墾田築亭,以威西方之國。」時上深悔既往之非,聞奏乃下詔曰:
  前有司奏,欲益民賦三十,以助邊用,是重困老弱孤獨也。今又請遣卒田輪台,輪台西於車師千餘里,前擊車師,雖降其王,以遼遠乏食,道死者數千人,況益西乎?匈奴常言漢極大,然不耐饑渴,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貳師敗,軍士死略離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請遠田輪台,欲起亭隧,是擾勞天下,非所以優民也,朕不忍聞,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復令,以補缺毋乏武備而已。
  自是不復出軍,而封田千秋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養民也。又以趙過為搜粟都尉,過能教民治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時鉤弋夫人之子弗陵,年七歲,體壯大,多智,上奇愛之,欲立為太子,以其年稚,乃使黃門畫「周公負成王朝諸侯圖」以賜光祿大夫霍光,後以光為大司馬大將軍,金日碑為車騎將軍,上官桀為左將軍,受遺詔輔少主,帝崩,太子弗陵即位,年才十歲,是為昭帝也。童稚之年能辨霍光之忠。惜天嗇其年,壽二十二歲而崩。帝無嗣,立昌邑王即位。王昏亂,淫戲無度。大將軍光率群臣奏太后,廢之。迎武帝曾孫病已入即位,是為宣帝。
  帝在位二十五年,勵精圖治,信賞必罰,吏稱民安,借乎治雜於霸,文景之治不復存矣!至用恭、顯,而啟元帝之信閹宦;貴許、史,而啟成帝之任外戚;殺趙、蓋、韓、楊,而後哀帝之誅大臣。故論其功,則為中興之君;察其罪,則為基禍之主。按兩漢凡二十五君,共坐四百二十六年天下,計西漢十三君,合王莽淮陽王十六年,共二百三十年;東漢君一十有二,共年百九十有六。那二十五君:
  高惠文景武昭宣,元成哀平孺子篡,
  光武明章和殤安,順衝質桓帝靈獻。
  前部西漢演義,但做到高祖得天下而止,讀者費了數日功夫,只知得數年之事。其子孫坐了幾年天下,孰為聖明,孰為昏暴,竟茫然不知,如看一兩齣戲文,熱鬧半天,還是有頭無尾,至平帝如何失了國,王莽如何便篡了位,樹必先朽而後蟲生,做東漢的,更不敘明根源,這又叫個有尾無頭,更是悶事。今重新演說光武中興故事,順便將西漢一代之事,約略補述在前,令讀者於一代興衰,了然在目。
  且說宣帝太子名奭,溫柔慈善,帝極鍾愛。一日,所幸的司馬良娣病死,太子大哭,痛不欲生。宣帝自進宮勸解,只是不樂。帝令皇后遍擇美女於後宮。一家人子中得元城王氏女,名政君,其祖王賀,曾為繡衣御史。時政君年方十八,嬌媚秀髮,送入宮中,太子一見甚是歡悅,政君百體順承,自不必說。年餘,生下皇孫。宣帝大喜,取名驁,字太孫,常抱置左右,即成帝也,宣帝崩,元帝即位,立王政君為皇后。元帝寵用宦官,誅戮忠良,漢家元氣剝削殆盡矣。欲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2:02:08

第二回     偽學趨權附五侯

  卻說宣帝時有兩位宦官,一名宏恭,官中書令,一名石顯,官僕射,皆久典樞機。顯尤巧慧,習事能深得人主意指。元帝體弱多疾,以顯中人無外黨,遂委以朝政,事無大小,皆顯自決,貴幸傾朝,時前將軍蕭望之,光祿大夫周堪,與大司馬車騎將軍史高,同受遺詔輔政,領尚書事。望之、堪舊為師傅,帝信任之,因薦舉宗室更生與金敞,為給事侍中,四人同心謀議國政。史高充位而已,由是與望之有隙,深結恭、顯。
  望之等既患許、史放縱,又疾恨恭、顯擅權,乃奏帝,以為中書政本,國家樞機,宜以通明公正之十處之。武帝遊宴後庭,故用宦官,非古制也。宜罷中書宦官,應古不近刑人之義。帝聞奏不能決,恭、顯遂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譽,譖訴大臣,毀離親戚,欲以專權擅勢,為臣不忠,誣上不道,請謁者召致廷尉。上曰:「數人皆國家重臣,未必如此。」顯曰:「且致廷尉問之,看是如何。」上即准奏。一日,有事召堪及更生,左右回奏,兩人係在獄中,須詔赦出。上初即位,不知致廷尉為下獄,大驚曰:「非但廷尉問耶?」立召恭、顯責問,恭、顯皆叩頭,上大罵,又叩頭。上無法處治,乃曰:「汝二人且出視事。」二人出,立請史高商議。高即見帝,面奏曰:「陛下新即位,未以德化聞於下天,而先驗師傅,但既下獄,宜因而決其罪,以免其官,不然中外紛然議論,更累聖德。」上從之,乃赦望之等罪,收其印綬,與周堪、劉更生俱免為庶人。後上念三人皆忠良,無辜削職,心甚不安,詔賜望之爵關內候,給事中,朝朔望。復徵周堪、劉更生,欲以為諫大夫,恭、顯懼其多言,因奏以為中郎。
  更生乃使其外親上變事,言各處地震,殆為恭、顯專權,宜退恭、顯,以章蔽善之罰,進望之等,以通賢者之路,奏上,恭、顯疑更生所為,白請考奸詐,詞服,更生復逮係獄,免為庶人。會望之之子伋亦上書訟望之前事,恭、顯復奏望之教子上書,失大臣體,不敬,請逮捕,上曰:「太傅素守高節,恐不肯就吏、受訕辱,而致其死也。」顯等曰:「望之前幸不坐罪,復賜爵邑,不悔過服罪,深懷怨望,又自托師傅之尊,若不屈之牢獄,塞其怏怏之心,則聖朝難以施恩厚矣。且人命至重,誰不貪生?今望之所坐語言薄罪,諒不致死,無足深慮。」上乃點首允之。顯等即令謁者召望之,望之仰天歎曰:「吾嘗備位將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獄,苟求生活,不可鄙乎?」遂飲鴆自殺。帝知之,大驚拊手曰:「朕固疑其不就牢獄,果殺吾賢傅。」卻食涕泣,哀動左右,召顯等責問,皆免冠謝罪,良久然後己。
  是時前後地震日食,三月雪,霜殺桑,夏寒日青。劉更生乃上書曰:
  臣聞舜命九官,濟濟相讓,和之至也,眾賢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故蕭韶九成,而鳳凰來儀。至周幽厲之際,朝廷不和,轉相非怨,則日月薄食,水泉沸騰,山谷易處,霜降失節。由此觀之,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多者,其國安;異眾者,其國危。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正臣進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亂之機也。夫執狐疑之心者,來讒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群枉之門。讒邪進則眾賢退,群在盛則正士消。今以陛下明知,誠深思天地之心,考祥應之福,災異之禍,杜閉群枉之門,廣開眾正之路,使是非炳然可知,則百異消滅而眾祥並至,太平之基,萬世之利也。
  是時周堪、張猛在朝,石顯等憚之,於是顯及許、史皆言,災異皆堪、猛用事之咎,遂左遷周堪為河東太守,張猛為槐裡令,後猛為顯誣譖,令自殺,後賢讀史謂堪、猛皆自取顛覆者,蓋是時群小在內,主德不明,必無可為之理,戀戀於朝,何所補益,屢遭黜辱,宜矣。若周堪以受遺大臣,當望之飲鴆之後,稱疾而去,不亦善乎!
  有京房者,《善易》以孝廉為郎,屢言災異有驗,天子悅之,數召對。一日宴見,問上曰:「幽厲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齊桓公、秦二世亦嘗聞此君而非笑之,然任豎刁、趙高,政治日亂,盜賊滿山。何不以幽厲卜之而覺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房因免冠頓首曰:「陛下視今為治耶?亂耶?」上曰:「亦極亂耳。然今之為亂者誰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與圖事帷幄之中,進退天下之士者,是矣。」上頻頻點首曰:「朕已諭。」房出,上亦不能退顯。時宏恭已死,專權者石顯,黨與五鹿充宗為尚書令,亦用事,深疾房,欲遠之,因建言以房為魏郡太守。去月餘,竟徵下獄,殺之。初京房學易於焦延壽,延壽嘗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房學長於災變,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各有占驗。然而不明乎消息盈虛之理,語默進退之機,才得為郎,便欲去上所親信而下量,元帝之庸懦亦難乎其免矣。故占候前知之學,君子所不貴焉,若無帝者,既知其言之是矣,不惟不能用,又從而殺之,是烏足以為君哉。
  帝優柔不斷者十六年而崩,成帝嗣位,凡二十六年,初即位,以元舅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又封舅王崇為安成侯,賜譚、商、立、根、逢時爵關內侯。是月黃霧四塞,諫大夫楊興等奏曰:「此陰盛侵陽之氣也。高祖之約,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諸弟皆以無功為侯,外戚未曾有也。」大將軍鳳懼,上書辭職,優詔不許。
  秋八月,何雨月相承,晨見東方。冬十二月,朔日食,夜地震,未央宮殿中災異疊見。乃召直言極諫之士,詣白虎殿對策,議者多歸咎王鳳。時儒者谷永有賢良直諫死格,知鳳方柄用,陰欲自托,乃上書曰:
  方今四夷賓服,皆為臣妾。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無重合、安陽、博陸之亂。竊恐陛下聽闇昧之瞽說,歸咎無辜,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陛下誠深察愚言,解偏駁之愛,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進,益納宜子婦人,毋擇好醜,毋避嘗字,以慰皇太后之憂慍,解謝上帝之譴怒,則繼嗣蕃滋,災異訖息矣。
  杜欽亦仿此意,上了一本,上皆以其書,示後宮,即以永為光祿大夫。又悉封諸舅為列侯,譚為平阿侯,商為成都侯,立為紅陽侯,根為曲陽侯,逢時為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
  有京兆尹王章,素剛直敢言,雖為王鳳所舉,見鳳專權太甚,心頭按納不住,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實鳳專權蔽主之過,辭語愷切。上召見,謂章曰:「君試為朕求可以自輔者。」於是章遂薦瑯邪太守馮野王,忠信質直。上久聞野王之名,欲倚用以代鳳。鳳聞之,即稱病,上疏乞骸骨。上兀兀不安,乃優詔報鳳,強起之。又使尚書劾王章罪,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章竟死獄中。自是公卿見鳳,側目不敢正視。王氏愈盛,郡國守相刺史皆出其門。五侯群弟,爭為奢侈,賂遺珍寶,四方而至。因而博取聲譽,好士養賢,傾財施予。
  劉向素懷精忠,嘗作《洪範五行傳論》,又上《列女傳》、《新序》、《說苑》,因事著述以諷上。上心知其意,然終不能奪王氏權。至是復上封事,極諫曰:「王氏與劉氏勢不並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則上有纍卵之危。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今國柞移於外親,降為皂隸,縱不為身,奈宗廟何?婦人內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書奏,天子召見向,歎息悲傷其意,曰:「君且休矣。吾將思之。」然終不能用其言。及王鳳卒,以王音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太后兄弟八人,獨弟曼早死,未封侯。曼子莽,字巨君,善事伯叔。鳳臨死,以莽托太后及帝,乃封為新都侯。時永始元年乙巳,越二十年乙丑,莽遂行篡逆。此按史記,至成帝酒色亡身,哀帝嬖幸盈朝,後作兩回敘。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2:02:36

第三回     溫柔鄉成帝追歡

  卻說《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書日食者三十六,地震五,山陵崩弛二。漢成帝在位二十六年,日食地震三倍於《春秋》,水災大旱則無以比數。綏和二年九月,自京師至北邊郡國三十餘處地震,為自古所無。朝廷凡有災,例皆召對,此時災變疊見,吏民上書,無不以為王氏專政所致,上卒不悟,安昌侯張禹,以天子師,每有大政,必與定議。一日,帝至其私第,辟去左右,得吏民所言示禹曰:「上天示異,吏民不約而同,皆以為王氏所致,王氏一門,何以獨能上乾大象?劉向素稱博學,亦以為然,朕終不解其義。經傳頗有記載,吏民所言,亦頗合經義否?君老臣,學問非人聽及,又朕所親信,願詳言之,以決疑衷。」禹見自己年老,子孫弱;恐為王氏所怨,因謂上曰:「《春秋》日食地震,或為諸侯相殺;夷狄侵中國,災變之意深遠難見,故聖人罕言命,不語怪神,性與天道,自子貢之屬不得聞,何況淺見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應之,此經義意也。新學小生,亂道誤人,宜無信用。」上素信愛禹,由此不疑王氏。
  時有故槐裡令朱雲上書求見,眾公卿同在前,雲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無以益民,皆屍位素餐,孔子所謂『鄙夫不可與事君,苟患失之,無所不至』者也。臣願賜上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頭,以厲其餘。」上急問:「其人是准?」對曰:「安昌侯張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訕上,廷辱師傅,罪死不赦。」御史簇雲下,雲牢攀殿檻,御史強拉之,力猛檻折,雲大呼曰:「臣得下從龍逢、比乾游於地下,足矣。未知聖朝何如耳!」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免冠叩頭於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使其言是,不可誅;其言非,固當容之。臣敢以死淨。」慶忌叩頭,頭破血流。上意解,然後得已。及後當治檻,上曰:「勿易,但輯之。留以旌直臣。」
  卻說成帝性耽酒色,嘗與侍中張放等宴飲禁中,又嘗為微行,出入市井郊野,遠至傍縣,鬥雞走馬,常自稱富平侯家人。富平侯者,即侍中張放也,寵幸無比,朝野不敢誰何,故假稱之,一日,微行過陽阿主家,見歌舞者趙飛燕,大悅之,以為倢伃。飛燕本姓馮,父名萬金,貌絕美,善為幾靡之樂,聞者心動,江都王有孫女姑蘇主,嫁江都中尉趙曼,曼幸萬金,食不同器不飽,萬金遂通趙主。主有娠,曼性暴妒,且早有私病,不近婦人。主恐,乃稱疾居王宮。主產二女,歸之萬金,長曰宜主,次曰合德,皆冒姓趙。宜主纖便輕細,舉止翩然,人因謂之飛燕。合德嫩體膏滑,出浴不濡,而善音辭,輕緩可聽,二人皆絕世色。萬金死,馮氏家敗。飛燕姊妹流轉至長安,以組文刺繡,出入陽阿主家,至是入宮得倖,寵冠後宮,未久立為皇后。先是許皇后與班倢伃皆有寵,上嘗游後庭,欲與倢伃同輦,倢伃辭曰:「觀古圖畫,聖賢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妾。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聞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倢伃。」自飛燕入後,寵乃衰,復譖告許皇后、班倢伃,祝詛主上,遂廢許後,而考問班倢伃,對曰:「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未蒙福,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訴;如其無知,訴之何益?故不為也。」上善其對,赦之。倢伃恐久終見危,乃求供養太后於長信宮,上許焉。班氏一女子,吐屬安閒如此,且始不挾恩怙寵,後能知機引退,有怨歌一首,至今詞人傳誦,歌曰: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困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飈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及上聞後女弟合德美,以百寶鳳毛輦,迎入宮。帝幸之,大悅,以轉屬體,無所不靡,謂為「溫柔鄉」。曰:「吾老是鄉矣!不能效武帝求白雲鄉也。」號為趙倢伃,帝無嗣,趙後多通侍郎宮奴多子者,捷仔傾心翊護之,後終無子。後寵少衰,合德益貴幸,為昭儀,居昭陽宮,皆以黃金白玉明珠翠羽飾之,自來後宮未嘗有焉。時帝病緩弱,太醫萬方不能治,遍求奇藥,得慎恤膠以遺昭儀,每進帝一丸,一幸昭儀。一日,醉後興狂,乃進帝七丸,帝昏夜擁昭儀居九成帳,笑吃吃不休。抵明,宮中忽大嘩,眾宮奴內恃大驚,齊集宮門。未知何事?下回再為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2:03:07

第四回     麒麟殿董賢固寵

  卻說帝素強無疾病,時楚王梁王來朝,明旦當辭去,又欲拜孔光為丞相,已刻侯印書贊。昏夜平善入宮,次日晨早,忽聞宮中大亂。皇太后急自進宮,只見帝挺臥帳中,已不能言,陰精湧出不止,頃刻氣絕。太后立詔大司馬王莽,究問發病狀。趙昭儀已自殺矣。
  帝無嗣,早已立定定陶共王之子為太子,於是即位,即哀帝,以孔光為丞相,罷大司馬王莽就第。帝欲收攬威柄,而很愎不明,初以師丹為大司嗎,又策免大司空何武,遣就國,而以丹為大司空,以傅喜為大司馬。後以共皇立廟京師事,下議,獨師丹以為不可,不合上意,以細事下廷尉,劾丹大不敬,免為庶人,復賜爵關內侯。又以朱博為丞相。孔光忤傅太后指,免為庶人。師丹亦免為庶人。大臣黜陟無定,又下尚書僕射鄭崇獄,免司隸孫寶為庶人。
  時侍中董賢,性和柔便佞少上三歲,美麗無雙,得倖於上,貴震朝廷,常與上臥起。妻得通引籍殿中,女弟為昭儀,父恭為少府。詔將作大匠,為賢起大第於北闕下,窮極技巧。又為賢起塚塋於義陵旁,周垣數里。於是鄭崇極諫,上責崇曰:「君自門庭如市,何以欲禁切主上?」崇對曰:「臣門如市,臣心如水。」上怒,下崇獄。司隸孫寶上書曰:「崇獄覆治,榜掠將死,卒無一辭,道路稱冤。疑昌與崇內有纖芥,浸潤相陷,請治昌以解眾心。」蓋尚書令趙昌諛旨,奏崇與宗族通來往,疑有奸三。於是詔曰:「司隸主附下罔上,國之賊也,免為庶人。」而崇死獄中。
  封董賢為高安侯,孫寵為方陽侯,息夫躬為宜陵侯。諫大夫鮑宣復上書諫曰:
  竊見孝成皇帝時,外親特權,獨亂天下,奢泰無度,窮困百姓,是以日食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徵,陛下所親見也。今奈何反覆劇於前乎?朝臣無有大儒骨鯁之士,論議通古今,憂國如饑渴者。敦外親小童,倖臣董賢等在省戶下。陛下欲與此共承天地,安海內,甚難!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官非其人,而望天悅民服,豈不難哉!孫寵、息夫躬奸人之雄,惑世尤劇,宜以時罷退。及外親幼童,未通經術者,皆宜令體,就外傅。急徵傅喜,使領外親;何武、師丹、孔光、彭宣,龔勝可大委任。陛下尚容無功德者甚眾,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不得自專快意而已也。
  上覽奏不喜,以宣名儒,優容之。
  明年,復益封董賢二千戶。時王嘉為丞相,乃封還詔書,諫曰:「爵祿、土地,天之有也。王者代天爵人,不宜濫授。董賢佞幸之臣,陛下傾爵位以貴之,單貨財以富之,損至尊以寵之,流聞四方,皆同怨疾。」云云。上大怒,召嘉詣尚書,以他事責問。孔光等遂奏嘉迷國罔上,不道,詔召丞相詣廷尉詔獄。嘉喟然仰天歎曰:「幸得充備宰相,不有進賢退不肖,以是負國,死有餘責。」遂不食,嘔血而死。
  以孔光為丞相。上故令賢私過孔光家。光聞賢來,知上欲尊寵董賢,乃警戒衣冠出門以待,望見賢車,乃垂手卻入,賢至中門,光入閣,既下車,乃趨出拜謁。迎送恭謹,不敢用賓主鈞敵之禮。上喜,立拜光兩兄子為諫大夫常侍。
  賢由是權與人主侔矣。上方珍寶,盡歸董氏。嘗共上晝寢,左右白事,上欲起,而賢偏籍上袖,恐驚賢寐,乃斷袖而起,其寵愛如此。後置酒麒麟殿,上從容視賢,笑曰:「吾欲法堯禪舜,何如?」中常侍丁閎進曰:「陛下承宗廟,當傳子孫於無窮,統業至重,天子無戲言。」上默然。左右遣閎出,閎遂上書曰:「昔文帝幸鄧通,不過中大夫,武帝幸韓嫣,賞賜而已,皆不在大位。今賢無功封侯,列備鼎足,喧嘩道路,不當天心。」上下從,亦不罪之。元壽二年五月,以董賢為大司馬,孔光為大司徒,彭宣為大司空。六月,帝崩,時年二十五歲。在位六年。
  太皇太后聞帝崩,立即駕往未央宮,收取璽綬。召大司馬賢,問以喪事調度,賢憂懼不能對。太后曰:「新都侯莽,前奉送先帝大行,曉習故事,吾令莽佐君。」賢頓首曰:「宰甚。」太后遣使者馳召莽。莽至,以太后指,使尚書劾董賢,不親醫藥,禁止不得入宮殿。賢免冠徒跳詣闕,莽又以太后有詔,即闕下冊收賢印綬,罷歸第。賢歸、與妻即日皆自殺。家人惶恐,夜葬之。莽疑其詐死,發其棺至獄診視,因埋於獄中。籍沒其家財,得四十二萬萬。父恭與家屬徙合浦。後人有詩歎曰:
  雲陽舍人貌自工,年才二十為三公。
  法堯禪舜尚不惜,何況斷褒枕席中。
  孝武當年稱好色,思患預防殺鉤弋。
  嬖一幸豎忘祖宗,欲綿漢祚何由得,
  後人空罵新都賊。
  太皇太后乃詔公卿舉可為大司馬者。太皇太后即天帝後王政君,莽之姑也。於是孔光以下皆舉王莽,忽有兩位大臣出班大聲曰:「不可不可!」二公是誰?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2:03:33

第五回     掘後墳群臣荷鍤

  且說朝中文武何以都趨附王莽?蓋王莽最為奸詐。成帝初即位,即委政王鳳,王氏勢極盛。劉向所謂「王氏與劉氏勢不並立」也。時五侯諸子,惟知乘時侈靡以輿馬聲色,佚游相高。獨莽覬覦神器,心懷篡逆。見主無剛斷,臣乏骨鯁,一時朝野所尊信儒臣,如谷永、孔光、杜欽、張禹之徒,惟知規免禍患,依憑寵祿,殊易牢籠,因折節為恭儉,勤身博學,內事諸父,外交英俊。及爵位益尊,節操愈謙,振施賓客,家無所餘,虛譽隆洽,傾其諸父。又敢為激發之行,處之不慚恧,嘗私買侍婢,昆弟怪之,莽因曰:「後將軍朱子元無子,莽聞此兒種宜子,為買之。」即日以婢奉博。其慝情求名如此。王介甫有詩一首,足寒權奸之膽。詩曰: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
  假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
  哀帝漁色喪軀,及崩,無嗣,未議迎立。太皇太后先欲以大權歸之王莽,於是詔公卿僉舉可為大司馬者。時宰相孔光,欲媚太后,以固寵榮,乃出班奏曰:「新都侯莽,才高管、晏,德並伊、周,允堪厥任。」於是光以下文武兩班,同聲應曰:「大司徒所舉是也。」獨前將軍何武,左將軍公孫祿,以為惠昭之世,外戚持權,幾危社稷,今此世無嗣,市當選立親近幼主,不宜令外戚持權,言辭佩侃。太后竟置若罔聞,竟自用莽為大司馬,領尚書事。時朝中議論迎立之事,紛紛下一,太皇太后一聽王莽主裁。時中山王箕,子年方九歲,宗支親近中最為年幼,故眾大臣無一人議及。而王莽獨利其年幼,與太后議定,遂遣車騎將軍王舜,使持節迎之,立以為帝,即平帝也。莽以孔光名儒,曾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信之,於是盛尊事光,引光女婿甄邯為侍中,劾奏何武、公孫祿互相稱舉,免官就國,紅陽侯王立,雖不居位,莽畏之,令光奏立罪惡,請遣就國。於是附順者拔擢,忤恨者誅滅。以王舜、王邑為腹心,甄豐、甄邯主擊斷,平晏領機事,劉秀典文章,孫建為爪牙,百官總已以聽,莽色厲而言方,欲有所為,微現丰采,黨與即承其指意而顯奏之。莽則稽首悌泣,固固推讓,上以惑太后,下以示信於眾庶焉。此時內外都己佈置,而心急行篡,終礙太后精明,一日,忽然得一妙計,孔光嘗稱我功德比周公,周公之時,有越裳氏重譯來朝故事,此時正好借用。即暗遣心腹,前往益州,如此如此。
  一日,忽有塞外蠻夷,自稱越裳氏重譯來獻白雉一對。於是王莽啟太后以為越裳氏不通中國者,千有今年,今德教遠敷,重譯來貢,允宜以薦宗廟。群臣乃共奏曰:「幼主初嗣,此大司馬莽之功德也,宜賜號曰安漢公,益戶疇爵邑。」太后即詔尚書照此辦理。莽乃上書言:「臣與孔光、王舜、甄豐、甄邯共定策,今願獨敘光等之功,置臣莽於勿議。」固讓數四,稱疾不起。太后乃詔光為太師,舜為太保,豐為少傅,邯封承陽侯。王莽尚未起,群臣復上言,宜以時加賞元功。太后乃以莽為太傅,斡四輔之事,號曰安漢公,益封二萬八千戶,於是莽故為惶恐,不得已受太傅、安漢公號,讓還益封事。復建言褒賞宗室群臣,下至庶民鰥寡。恩澤之政,無所不施。又諷公卿奏言:太后春秋高,不宜親省小事;令太后下詔曰:」自今以後,唯封爵乃以聞,他事安漢公平決。」於是權盡歸莽,勢與人主侔矣。
  時大司空彭宣乃上印綬,乞骸骨歸鄉里。光祿大夫楚國龔勝,太中大夫瑯邪邴漢,以王莽專政,皆乞骸骨。莽令太后皆優禮遣之。又有故南昌尉梅福,字子真,知莽必篡漢,一朝棄妻子去,不知所之。福九江壽春人,博學通經,成帝時見權戚用事,便棄職居家,修身樂道。成帝永始三年王鳳已死,莽復弄權,福看不過意,嘗因縣道上書,直指時事,婉切極諫,上不納。至是棄家而去。人傳以為仙。其後有人見福於會稽者,變姓名為吳市門卒雲。卻說平帝乃中山王興之子,既立,莽恐帝外家衛氏奪其權,白太后曰:「前者哀帝立,皆太后恩義,自貴外家,幾危社稷,今帝以幼年,復奉大宗,宜明一統之義,以成前事,為後代法。」乃遣使即拜帝母衛姬為中山孝王后,賜帝舅寶、玄爵關內侯,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師,莽長子名宇,見莽隔絕平帝母子,心非其行,又恐久後受禍,私自通書與衛寶,教衛後上書謝恩,因而陳說丁、傅舊惡,庶幾得至京師。先是元帝昭儀傅氏,甚有寵,生一子為定陶恭王。及恭王斃,子欣代為王。會成帝無嗣,傅太后乃多以珍寶賂遺趙昭儀。及成帝舅驃騎將軍王根,求以王為漢嗣,諸人更相稱譽定陶王欣賢,遂徵入,立為太子。哀帝立,乃尊傅太后為皇太太后,帝母丁氏為皇太后,博氏侯者,凡六人,大司馬二人,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諸曹十餘人,丁氏侯者,凡二人,大司馬一人,將軍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諸曹亦十餘人。丁、傅一二年間暴興尤盛,然哀帝下甚假以權勢,權勢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傅太后元壽元年崩,丁太后建平二年崩。及哀帝崩,王莽秉政,使有司舉奏丁、傅罪惡,乃貶傅太后為定陶恭王母,丁太后號曰丁姬。哀帝後乃定陶太后從弟之女也,哀帝為定陶王時,傅太后欲重親,取以配王,王即帝位,為皇后,至是令退就桂宮,後月餘,復與孝成趙皇后俱廢為庶人,就其園逼令自殺。趙皇后即飛燕也。哀帝時,雖有王太后在內,而莽無權,故恨之入骨。及衛後書上,順其指,遂益以七千戶,為後湯沐邑。時更立宗室桃鄉侯子成都為中山王,以奉孝王之後,亦賜黃金百斤,而不令至京師,衛後日夜啼泣,思見帝一面而不可得,悲痛萬狀。宇復教令上書,但益戶邑而已。宇乃與其師吳章及婦兄呂寬商議。章以為莽不可諫,而好鬼神,可為變怪以驚懼之,然後說令歸政。會事發覺,莽執宇送獄,飲藥死。字妻懷子亦係獄,候產子後殺之。莽奏言:「宇為呂寬等詿誤,流言惑眾,惡與管、蔡同罪,臣不敢隱其誅。」甄邯等白太后,下詔曰:
  夫唐堯有丹朱,周文王有管、蔡,此皆上聖無奈下愚子何,以其性不可移也。公居周公之位,輔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誅,不以親親害尊尊,朕甚嘉之。昔周公誅四國之後,乃至於刑措,公其專意翼國,期於致平。
  莽因是誅滅衛氏,衛寶女為中山王后,亦黜其後位,而徙置合浦。唯衛後在,後亦廢為家人。乃窮治呂寬之獄,連引郡國豪傑,平素非議已者,內及敬武公主,紅陽侯立,平阿侯仁,使者迫守,皆自殺。忠直不附莽者,何武、鮑宣及王商、辛慶忌諸子,皆坐死。凡數百人,海內震焉。吳章特腰斬。初章為當世名儒,教授千餘人。莽以為惡人黨,皆當禁銅不得仕宦,門人盡更名他師。有平陵人云敞,時為大司徒椽,自劾是吳章弟子,願棄官抱章屍歸棺殮葬之。時北海逢萌謂友人曰:「三綱絕矣!不去禍將及身。」即解冠掛東都城門歸,帶家屬浮海客於遼東。
  時有大司馬護軍王褒奏曰:「安漢公遭子宇陷於管、蔡之辜,子愛至深,為帝室故,不敢顧私,惟宇遭罪,喟然憤發,作書八篇,以戒子孫,此宜頒於郡國,令學官用為教授。」事下公卿議,群公乃請今天下能誦公此戒者,著官簿用之,得這舉,比《孝經》焉。莽欲以虛名悅太后,白言親承前孝哀丁、傅奢侈之後,百姓未瞻者多,太后宜且衣繒練,頗減膳以示天下,莽因上書,願出錢百萬,獻田三十頃,付大司農助給貧民,每有水旱、莽輒素食。左右以白太后,乃遣使者詔莽曰:「聞公菜食,憂民深矣,今秋幸孰,公勤於職,宜以時食肉,愛身為國也。」莽既耀媚事太后,下至旁側。長御諸人,方故萬端,不可勝紀。
  莽既尊重,欲以女配帝為皇后,以固其權。乃奏言:「皇帝即位三年,長秋宮未建,液廷媵未充。乃者國家之難,本從無嗣,配取不正也。請考論《五經》,定娶禮,正十二女之義,以廣繼嗣,博採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長安者適子女。」事下,有司上眾女名王氏女多在選中者。莽恐其與已女爭,即上言:「身無德,女材下,不宜與眾女並彩。」太后以為至誠,乃下詔曰:「王氏女朕之外家,其勿彩。」而庶民、諸生、郎吏以上,守闕上書者日千餘人,公卿大夫或詣廷中,或伏省戶下,咸言:「明詔聖德,巍巍若彼,安漢公盛勛堂堂若此,今當立後,獨奈何廢公女,天下安所歸命?願得公女為天下母。」莽遣長史以下諸人,分部諭止公卿及諸生,而上書愈甚,太后不得己。聽公卿,彩莽女。莽復自白宜博選眾女。公卿爭曰:「不宜彩諸女,以貳正純。」莽白:「願見女。」太后遂遣長樂少府、宗正尚書,納采見女,還奏言:「公女漸漬德化,有窈窕之容,宜承大序,奉祭祀。」有詔遺大司徒大司空策告宗廟,雜加卜筮,皆曰:「兆吉。」於是公卿大夫同奏曰:「古者天子封後父百里,尊而不臣,所以重宗廟,孝之至也。請以新野田二萬五千六百頃,益封莽滿百里。」莽謝曰:「臣莽子女,誠不足以配至尊,復聽眾議益封,臣莽伏自思念,得托肺腑,獲爵土如使子女,誠能奉稱聖德,臣莽國邑足以供朝貢,不須復加益地之寵,願歸還所益之田。」太后許之,有司又奏:「故事聘皇后,黃金二萬斤,為錢二萬萬。」莽辭讓,受四千萬,而以三千三百萬予十一媵家。群臣復言:「今皇后受聘,逾於群妾無幾。」有詔復益二千三百萬,合為三千萬。莽復以其千萬分予九族貧者。陳崇時為大司徒司直,與張竦相善。竦者,博通士也,為崇草奏稱莽功德。崇奏之曰:
  竊見安漢公自初束脩,值世俗隆奢麗之時,蒙兩宮厚骨肉之寵,被諸父赫赫之尤,財僥勢足,無所悟意。然而折節行仁,克心履禮,拂世矯俗,確然特立,惡衣惡食,陋車駕馬,妃匹無二,閨門之內,孝友之德,眾莫不聞,清靜樂道,溫良下士,惠於故舊,篤於師友。孔子曰:「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公之謂矣。及為侍中,故定陵侯淳於長有大逆罪,不之敢私,建白誅討,周公誅管、蔡,季子鴆叔牙,公之謂矣。是以孝成皇帝命公大司馬,委以國統。孝哀即位,高昌、董宏,希指求美,造作二統,公手劾之,以定大綱。建白定陶太后,不宜在乘輿幄坐,以明國體。《詩》曰:「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鰥寡,不畏強圉。」公之謂矣。深執謙退,推誠讓位。定陶太后欲立僭號,憚彼面刺幄坐之義,佞惑之雄,朱博之疇,懲此長、宏手劾之事,上下一心,讒賊交亂,詭辟制度,遂成篡號,斥逐仁賢,誅殘戚屬,而公被胥、原之訴,遠去就國,朝政崩壞,綱紀廢弛,危亡之禍,不墜如發。《詩》云:「人之雲亡,邦國殄悴。」公之謂矣。當此之時,宮無儲主,董賢據重,加以傅氏有女之援,皆自知得罪天下,結仇中山,則必同憂,斷金相翼,藉假遺詔,頻用賞誅,先除所憚,急引所附,遂誣往冤,更徵遠屬,事勢張見,其不難矣!賴公立入,即時退賢,及其黨親。當此之時,公運獨見之明,奮無前之威,盱衡厲色,振揚武怒,乘其未堅,厭其未發,震起機動,敵人摧折,雖有賁育,不及持刺,雖有樗裡,不及回智,雖有鬼谷,不及造次,是故董賢喪其魂魄,遂自絞殺。人不旋踵,日不移晷,霍然四除,更為寧朝,非陛下莫引立公,非公莫克此禍。《詩》云:「惟師尚父,時惟鷹揚,亮彼武王。」孔子曰:「敏則有功。」公之謂矣。於是公乃白內故泗水相豐、令邯,與大司徒光、車騎將軍舜,建定社稷,奉節東迎,皆以功德,受封益土,為國名臣。《書》曰:「知人則哲。」公之謂也。公卿咸歎公德,同盛公勛,皆以周公為比,宜賜號安漢公,益封二縣,公皆不受。《傳》曰:「申包胥不受存楚之報,晏平仲不受輔齊之封。」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公之謂也。將為皇帝定主妃後,有司上名,公女為首,公深辭讓,迫不得已,然後受詔,父子之親,天性自然,欲其榮貴,甚於為身,皇后之尊,侔於天子,當時之會,千載希有,而公惟國家之統,揖大福之恩,事事謙退,動而固辭。《書》曰:「舜讓於德不嗣。」公之謂矣。自公受策,以至於今,亹亹翼翼,日新其德,增修雅素,以命下國,■儉隆約,以矯世俗,割財損家,以帥群下,弭躬執平,以逮公卿,教子尊學,以隆國化。僮奴衣布,馬不秣谷,食飲之用,不過凡庶,《詩》云:「溫溫恭人,如集於木。」孔子曰:「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公之謂矣。克身自約,糴食逮給,物物卬市,日闋無儲,又上書歸孝哀皇帝所益封邑,入錢獻田,殫盡舊業,為眾倡始。於是大小鄉和,承風從化,外則王公列侯,內則帷幄侍御,翕然同時,各竭所有,或入金錢,或獻田畝,以振貧窮收贍不足者。昔令尹子文朝不及夕,魯公儀子不茹園葵,公之謂矣,開門延士,下及白屋,屢省朝政,綜管眾治,親見牧守以下,考跡雅素,審知白黑。《詩》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易》曰「終日乾乾,夕惕若厲。」公之謂矣。比三世為三公,再奉送大行,秉塚宰職,填安國家,四海輻湊。靡不得所。《書》曰:「納於大麓,烈風雷雨不迷。」公之謂矣。是上世之所鮮,禹、稷之所難,而公包其終始,一以貫之,可謂備矣。是以三年之間,化行如神,嘉瑞疊累,豈非陛下知人之效,得賢之致哉!故非獨君之受命也,臣之生亦不虛矣。是以伯禹錫元圭,周公受郊祀,蓋以達天之使,不敢擅天之功也。揆公德行,為天下紀,觀公功勳,為了世基,基成而賞不配,紀立而褒不副,誠非所以厚國家,順天心也。高皇帝褒賞元功,相國蕭何邑戶既倍,又蒙殊禮,奏事不名,入殿不趨,封其親屬十有餘人,樂善無厭,班賞無遴,苟有一策,即必爵之,是故公孫戎位在充郎,選由旄頭,壹明樊噲,封二千戶,孝文皇帝褒賞絳侯,益封萬戶,賜黃金五千斤。孝武皇帝恤錄軍功,裂三萬戶以封衛青,青子三人,或在襁褓,皆為通侯。孝宣皇帝顯著霍光,增戶命疇,封者三人,延及兄孫。夫絳侯即因漢藩之固,杖朱虛之鯁,依諸將之遞,據相扶之勢,其事雖丑,要不能遂。霍光即席常任之重,乘大勝之威,未嘗遭時不行,陷假離朝,朝之執事,無非同類,割斷歷久,統政曠世,雖曰有功,所因亦易,然猶有計策不審過徵之累。及至青、戎摽末之功,一言之勞,然猶皆蒙邱山之賞。課功絳、霍,造之與因也,比於青戎,地之與天也。而公又有宰治之效,乃當上與伯禹、周公等盛齊隆,兼其褒賞,豈特與若云者同曰而論哉!然特不得蒙青等之厚,臣誠惑之,臣聞功無原者賞不限,德無首者褒不檢,是故成王之與周公也,度百里之限,越九錫之檢,開七百里之宇,兼商奄之民,賜以附庸殷民六族,大路大旗,封父之繁弱,夏後之璜,祝宗卜史,各物典策,官司彝器,白牡之牲,郊望之禮。王曰:「叔父,建爾元子。」子父俱延拜而受之,可謂不檢無原者矣!非特止此,六子皆封。《詩》曰:「亡言不讎,亡德不報。」報當如之不如非報也。近觀行事,高祖之約,非劉氏不王,然而番君得王長沙,下詔稱忠,定等於令,明有大信不拘於制也。春秋晉悼公用魏絳之策,諸夏服從,鄭伯獻樂,悼公於是以半賜之,絳深辭讓,晉侯曰:「微子,寡人不能濟河。夫賞,國之典,不可廢也。子其受之。」魏絳於是有金石之樂。《春秋》善之,取其臣竭忠以辭功,君知臣以遂賞也。今陛下既知公有周公功德,不行成王之褒賞,遂聽公之固辭,不顧《春秋》之時義,則民臣何稱,萬世何述,誠非所以為國也。臣愚以為宜恢公國,令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所賜之品,亦皆如之,諸子之封,皆如六子。即群下較然輸忠,黎庶昭然感德,臣誠輸忠,民誠感德,則於王事何有。唯陛下深惟祖宗之重,敬畏上天之戒,儀刑虞周之盛,敕盡伯禽之賜,無遴周公之報,令天法有設,後世有祖,天下幸甚。
  書上,太后以示群公,遂請還前所益二縣,及黃郵、新野田,彩伊尹、周公侯封父之大弓,繁弱,大弓之名。夏後之璜,相傳夏後氏之玉壁。白牡之牲,指用白牡祀周公於太廟。郊望之禮,指周公可同天子一樣望山川而祭之。
  稱號,加公為宰衡,位上公,掾史秩六百石,三公言事,稱「敢言之」,群吏毋得與公同名,出從期門二十人,羽林三十人,前後大車十乘。賜公太夫人號曰功顯君,食邑二千戶,黃金印,赤韍。封公子男二人,安為褒新侯,臨為賞都侯,加後聘三千七百萬,合為一萬萬,以明大禮,太后臨前殿,親封拜,安漢公拜前,二子拜後,如周公故事,莽稽首辭讓,出拜封事,願獨受母號,還安、臨印韍及號位戶邑。事下,太師光等皆曰:「賞未足以當功,謙約退讓,公之常節,終不可聽。」莽復求見,固讓,太后下詔曰:「公每見,叩頭流涕固辭,今移病,固當聽其讓,令視事。將當遂行其賞,遺歸就第也。」孔光等曰:「安、臨親受印韍,策號通天,其義昭昭。黃郵、召陵、新野之田,為入尤多,皆止於公。公欲自損以成國化,宜可聽許,治平之化,當以時成,宰衡之官,不可世及,至納徵錢,乃以尊皇后,非為公也。功顯君戶,宜身不傳。褒新、賞都兩國,合三千戶,甚少矣,忠臣之節,亦宜自屈而伸主上之義,宜遣大司徒大司空,時節承制,詔公亟入視事,詔尚書勿復受公之讓。」太后即准奏,莽乃起視事。
  元始四年,群臣奏莽功德,燦然唐虞舉發,成周造業,誠無以加。詔議九錫之法。時大風吹長安城東門,屋瓦且盡。五年正月,拾祭明堂,徵諸侯王、列侯、宗室子助祭、禮畢,封賞有差。時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書者,前後四十八萬六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諸侯王、列侯、宗室見太后者,皆叩頭言,宜亟加賞於安漢公。於是莽上書曰:
  臣以外屬,越次各位,未能奉稱。伏念聖德統茂,承天當古,制禮以治民,作樂以移風,四海奔走,百蠻並臻,辭去之日,莫不隕涕,非有款誠,豈可虛致。自諸侯王以下,至於吏民,咸知臣莽上與陛下有葭莩之故,又得典職,每歸功列,德者輒以臣莽為餘言,臣見諸侯面言事於前者,未嘗不流汗而慚愧也。雖性愚鄙至誠,自知德薄位尊,力小任大,夙夜悼栗,常恐污辱聖朝。今天下治平,風俗齊同,百蠻率服,皆陛下聖德所自躬親,太師光、太保舜等輔政佐治,群卿大夫莫不忠良,故能以五年之間,至致此焉。臣莽實無奇策異謀,奉承太后聖詔宣之於下,不能得什一,受群臣之籌畫而上以聞,不能得什五,當被無益之辜,所以敢且保首領須臾者,誠上休陛下餘光,而下依群公之故也。陛下不忍眾言,輒下其章於議者,臣莽前欲立奏止,恐其遂不肯止。今大禮已行,助祭者畢辭,不勝至願,願諸章下議者,皆寢勿上,使臣莽得盡力畢制禮作樂事,事成以傳示天下,與海內平之,即有所問非,則臣莽當被詿上誤朝之罪。如無他譴,得全命賜骸骨,歸家避賢者路,是臣之私願也。惟陛下哀憐裁幸。
  甄邯等乃白太后,詔曰:
  可。唯公功德光於天下,是以諸侯王公,列侯宗室,諸生吏民,翕然同謂,連守闕庭,故下其章。諸侯宗室辭去之日,復見前重陳,雖曉喻罷遣,猶不肯去,告以孟夏將行厥賞,莫不歡悅,稱萬歲而退。今公每見輒流涕叩頭,言願不受賞,賞即加,不敢當位。方製作未定,事須公而決,故且聽公製作畢成。
  群公以聞,究於前議,其九錫禮儀亟奏。五月,遂賜莽九錫。
  先是遣陳崇等八人,分行天下,覽觀風俗,至是還言天下風俗齊同,為市無二價,官無獄訟,邑無盜賊,野無饑民,道不拾遺,男女異路。又詐為郡國造歌謠,頌功德,於是封劉歆、陳崇等十二人為列侯。莽又思北方匈奴,東方海外,南國黃支,俱以重賂買其通貢。惟西域隔絕,乃遣中郎將平憲等,多待金幣誘塞外羌,使獻誠內屬。
  莽忽想得平日所為,止劾傅太后一事,最為合禮,且因此致怨被遣就國。前雖貶傅太后為共王母,丁太后為了姬,而逼死傅皇后,猶未足快意。於是復言共王母、丁姬,前不臣妾,至葬渭陵塚,高與元帝山齊,又棺中有帝太后、皇太太后璽綬,不合禮,禮有改葬,請發共王母及丁姬塚,取其璽綬消滅之,而徙歸定陶,葬共王塚次。太后以為既往之事不須復發,莽必欲掘其塚,固爭之。不知掘否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2:04:07

第六回     攝君位宗室興戈

  卻說王莽要掘哀帝母及祖母傅後塚墓,太后不忍,莽固爭要掘,遂遣將作大匠,前往渭陵。時在位公卿大臣阿莽之指,皆爭入錢帛,遣子弟及諸生、四夷,凡十餘萬人,持具前往助掘。先發傅太后塚,塚崩,壓殺數百人。及開丁姬槨,槨戶火出,炎四五丈,吏卒以水沃滅,乃得入槨中。器物皆燒燔,原棺皆名梓宮,衣珠玉之衣,莽命換以木棺,搏去珠玉衣。既開傅太后棺,臭聞數里。時又有群燕數千,銜土投丁姬壙中,一時有此數異焉。
  且說平帝年十三矣,頗有知識,見莽所為詐偽,慘毒日甚,黨羽遍朝野,雖居帝位,舉目無親,如坐樊籠,常是憂形於色。莽早已看在心中,於十二月臘日。莽親上椒酒,遂置毒酒中,帝才飲入腹,頓覺焦熱如火,五臟欲裂,大呼曰:「王莽弒君也。」莽急以他辭亂其語,令左街扶入宮中,自卻奔至泰畤請命。泰畤者,元鼎中立大乙及帝詞壇於甘泉,是為泰畤也。莽至泰畤,戴壁秉圭,懷中取出所作願以身代策文,藏之金滕,置於前殿,敕諸公不得漏言。不一時間,宮中傳言,帝已崩矣,時元帝世系己絕,而宣帝曾孫現在為王者有五人,列侯廣戚侯顯等有四十八人,莽皆惡其長大,曰:「兄弟不得相為後。」乃選元孫中最幼者廣戚侯子嬰,年二歲,托以為卜相最吉。是月,前輝光謝囂奏武功長盂通濬井得白石,上圓下方,有丹書著石,文曰:「告安漢公莽為皇帝。」莽使群公以白太后。太后曰:「此誣罔天下,不可施行。」太保舜謂太后曰:「事已如此,無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又莽非敢有他,但欲稱攝以重其權,鎮服天下耳。」太后聽許,於是莽居攝踐祚,服天於韍冕,南面朝群臣,聽政事,車服出入警蹕,民臣稱臣妾,皆如天子之制。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其祀宗廟,享祭群神。贊曰「假皇帝」,民臣謂之「攝皇帝」,自稱曰「予」,平決朝事,常以皇帝之沼稱「制」。明年改元,曰居攝元年。正月,莽祀上帝於南郊,迎春於東郊,行大射禮於明堂,養三老五更,成禮而去。三月己丑,立宣帝玄孫嬰為太子,號曰孺子,以王舜為太傅左輔,甄豐為太阿右弼,甄邯為太保後承。
  卻說漢朝初得天下,懲秦孤立之禍,大封同姓子弟,以鎮撫四海,藩衛王室,至景帝時,七國變起,後主父偃復勸武帝行推恩之說,以弱諸侯,諸侯寢以衰息矣。哀平之際,王莽專柄,宗室競尚阿附取容,故莽肆無忌憚,得以盜竊神器。此時卻惱了一位宗室,乃安眾侯劉崇,憤曰:」篡逆之跡已著,而猶以周公待之,豈天下皆聾聵耶。」因與相張紹謀曰:「安漢公莽專制朝政,必危劉氏,天下非之,乃莫敢先舉,此宗室之恥也。吾帥宗族為先,海內必和。」紹曰:「人孰無死,為社稷死,榮於卑污圖存也。況為忠義倡首,雖事不成,為後起者鼓其氣亦善矣。」遂與從者百餘人,進攻宛,不得人而敗,張紹者,張竦之從兄也,竦遂與劉崇族父劉嘉,詣闕自歸,莽赦弗罪,竦因為嘉作奏曰:
  建平元壽之間,大統幾絕,宗室幾棄。賴蒙陛下聖德,扶服振救,遮扦匡衛,國命復延,宗室明目。臨朝統政,發號施令,動以宗室為始,登用九族為先,並錄支親,建立王侯南面之孤,計以百數,收復絕屬,存亡續廢,得比肩首,復為人者,嬪然成行,所以藩漢國輔漢宗也。建辟雍,立明堂,班天法,流聖化,朝群後,昭文德,宗室諸侯,咸益土地,天下喁喁,引領而歎,頌聲洋洋,滿耳而入。國家所以服此美,膺此名,饗此福,受此榮者,豈非太皇太后日昃之思,陛下夕惕之念哉!何謂?亂則統其理,危則致其安,禍則引其福,絕則繼其統,幼則代其任。晨夜屑屑,寒暑勤勤,無時休息,孽孽不已者,凡以為天下,厚劉氏也。臣無愚智,民無男女,皆諭至意。而安眾侯崇乃獨懷悖惑之心,操畔逆之慮,興兵動眾,欲危宗廟,惡不忍聞,罪不容誅,誠臣子之仇,宗室之仇,國家之賊,天下之害也。是故親屬震落而告其罪,民人潰畔而棄其兵,進不跬步,退伏其殃,百歲之母,孩提之子,伺時斷斬,懸頭竿抄,珠珥在耳,首飾猶存,為計若此,豈不悖哉,臣聞古老畔逆之國,既已誅討,而豬其宮室,以為污池,納垢濁焉,名曰凶墟。雖生萊茹而人不食。四牆其社,覆上棧下,示不得通,辨社諸侯,出門見之,著以為戒,方今天下,聞崇之反也,咸欲騫衣手劍而叱之,其先至者,則拂其頸,衝其匈,刃其軀,切其肌,後至者欲撥其門,僕其牆,夷其屋,焚其器,應聲滌地,即時成創:而宗室尤甚,言必切齒焉,何則?以其背畔恩義,而不知重德之所在也。宗室所居或遠,嘉幸得先聞,不勝憤憤之願,願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負籠荷鍤,馳之南陽,豬崇宮室,令如古制,及崇社宜如毫社,以賜諸侯,用永監戒,願下四輔公卿大夫議,以明好惡,示四方。
  於是莽大悅,以杜衍戶千封嘉為師禮侯,嘉子七人皆賜爵關內侯,又封張竦為淑德侯,長安謂之語曰:「欲求封過張伯鬆,力戰鬥不如巧為奏。」伯鬆,竦之字也,時人無不唾罵竊笑之,竦固詡詡然自以為得意。
  竦祖張敞為宣帝時名臣,數治劇郡,有聲,為政以經術自輔。又嘗為婦畫眉,有司以奏,上問之,對曰:「臣聞閨房之內,夫婦之私,有過於畫眉者。」上愛其能,弗備責也。其時王太后數出遊獵,敞以書諫,後遂不復出。霍氏貴盛,敞時為山陽太守,聞之,即上封事,以為輔臣專政,貴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請罷霍氏三侯,皆使就第。及衛將軍、張安世,宜賜幾杖歸休,時存問召見,天下以陛下為不忘功德,而朝臣為知禮,霍氏世世無所患苦云云。上甚善其計,而不能用。使用敞言,則霍氏無族滅之禍矣。然霍光決大計,安宗廟,定天下,功忠蓋世,惜不學無術,不能斂抑妻子,使千載後徒悲惜。漢宣前不能從敞計,早為之所,後不能存一二孤幼,以奉功忠之祠,則敞之一疏足以昭鑒後世,顧不重歟。使元、成、哀、平之際有敞,鳳且不能專權,何有於莽之醇盜虛聲者哉!竦之無恥,沾辱乃祖矣。竦死無子,遂絕敞後雲。
  卻說莽得竦奏,狂喜之極,既封嘉、竦,又封王舜之子匡為同心侯,林為悅德侯。時孔光已老死,乃封其孫壽為合意侯,甄豐、孫匡為並力侯,益甄邯、孫建各三千戶。正在封賞諸臣,忽見一宦者,捧羽書倉惶奔入,奏曰:「今有東郡太守翟義造反,雄兵十萬,所向風靡,將入長安,各郡縣文書,雪片般飛來。」莽大驚,急取羽書觀看,莽未看畢,已嚇得魂飛魄散,面如土色。不知申報何等利害,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2:04:41

第七回     頒大誥群雄舉義

  且說翟義字文仲,汝南上蔡人也,乃故相方進之子。方進幼孤學,給事太守府為小史,遲頓不及事,數為掾史所詈辱。方進自傷,乃從汝南蔡父求相,因問當從何術可以上達。蔡父奇其形貌,告曰:「小史有封侯骨,當以經術進,努力為諸生學問。」方進既厭為小史,聞蔡父言,心喜,因歸家辭其後母,欲西至京師受經。母憐其幼,隨之長安織履以給衣食。方進讀經博士,受《春秋》積十餘年,經學明習,徒眾日廣,諸儒稱之。以射策中甲科,為郎。二三歲舉明經,遷議郎。河平中,轉為博士。數年,遷朔方刺史。居官不煩苛,所察應條輒舉,甚有威名。再三奏事,遷為丞相司直。十餘年間,擢為丞相,封高陵侯。方進智能有餘,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緣飭法津,號為「通明相」,天子甚器重之,奏事無不當意。又善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而持法刻深,舉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詆,中傷者尤多,後以災變,上賜冊,乃自殺。長子宣,嗣侯位。宣亦明經篤行,君子人也。義其幼子,年二十為南陽都尉,吏民不敢動,威振南陽。後為宏農太守,遷河南太守,青州牧。所居著名,有父風烈,徙為東郡太守,數歲,聞平帝崩,王莽居攝,大怒,謂姊子上蔡陳豐曰:「新都侯莽,公行篡試矣,平帝晨起臨朝,飲莽酒不終目,七孔流血而崩,是以鳩弒君也。公然踐祚,服天子韍冕,南面朝群臣,出警入蹕,是己篡位也。漢家親王列侯,猶有百數,乃擇二歲之幼稚,以為孺子,托周公輔成王之義,且以觀望天下人心耳。方今元帝親支已絕,王太后實滅漢之罪魁,朝臣盡助賊之奸黨,而宗室衰弱,外無強蕃,天下傾首服從,莫能亢扦國難。吾幸得備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漢厚恩,義當為國討賊,以安社稷。欲舉兵西誅不當攝者,選宗室子孫輔而立之。設令時命不成,死國埋名,猶可以不慚於先帝。今欲發事,汝肯從我乎?」豐年十八,甚是勇壯,慨然許諾。遂與東郡都尉劉宇,嚴鄉侯劉信,信弟武平侯劉璜結謀,於是以九月九日,眾官會都課試之時,義對眾宣言舉義之事,無不踴躍願從,獨觀縣令畏莽威權不附,義遂斬之。因勒其車騎,村官士,再募郡中勇敢青,得數千人,舉兵並東平地,立劉信為天子。信東平王雲於也,雲誅死,信兄開明嗣為王,薨,無子,而信子匡,復立為王。義立信為天子,義自號大司馬,柱天大將軍,以東平上傅蘇隆為丞相,中尉皋丹為御史大夫,移檄郡國,言莽鳩殺孝皇帝,矯攝尊號,今天子已立,恭行天罰。此檄一出,郡國日震,響應者日眾,比至山陽,眾已十餘萬。
  莽得報大懼,無所措手足,其黨親孫建、王邑等曰:「翟義一郡守耳!兵雖眾,烏合無紀律。方今雄兵皆在京師,臣等掌之;藩鎮宗室,皆虛名無權,何足懼哉!但陛下初登寶位,義以一郡守,振臂一呼,眾至十餘萬,足見民心猶未忘漢。設有繼起,綏撫誠難。今當命將益兵,鎮守關隘,以防竊發而固人心;再以重兵東向,義為齏粉矣。」莽大喜,乃拜成武侯孫建為奮武將軍,成都侯王邑為虎牙將軍,明義侯王駿為強弩將軍,城門校尉王況為震威將軍,宗伯忠孝侯劉宏為奮衝將軍,建成侯王昌為中堅將軍,中郎將震羌侯竇況為奮威將軍,凡七人,令自擇關西健漢為校尉軍吏,挑選關東甲卒三十萬東征。一面以太僕武讓為積弩將軍,屯函谷關;將作大匠蒙鄉侯逯並為橫野將軍,屯武關;紅休侯劉歆為揚武將軍,屯宛;太保後承丞陽侯甄邯為大將軍,屯霸上。
  卻說孫建等帶領雄兵往東進發,一日,探聽義兵屯紮陳留,相去不遠,建即傳令紮下大寨。次日,命強弩將軍王駿帶三萬人馬,前去攻打頭陣;奮威將軍竇況引兵一萬接應,駿等欣然領軍前進。時翟義已打聽莽兵到來,與劉宇等商議曰:「建等兵多將勇,今初至,其鋒誠不可當,須用奇以挫其銳。令陳豐領兵二萬,前去應敵;義與都尉各引兵五千,左右抄出其後,必取勝也。」王駿到來,只見義陣整齊,旗門開處,一將出馬,年才弱冠,開口便罵:」篡賊之走狗!」駿大怒,舉槍便刺。卻說駿本輕義兵少,且非素練,今見陳豐膚白態弱,所執乃短兵鋼錘一對,殊不在意。豐年雖幼,卻身軀矯捷,力有千斤,見駿槍到,單錘一格,一錘早已飛到,王駿大驚,急忙招架,用盡平生之力。戰有二十回合,忽見陣後大亂,王駿借勢敗回,陳豐揮軍掩殺。且說竇況接應之兵,相去五六里,正往前行,忽聽得金鼓齊鳴,山凹中翟義、劉宇兩枝伏兵衝出,況兵大亂。況雖老將,難敵二面,殺得人馬四散。義等隨轉身來助陳豐,豐正驅兵掩殺,三人並力,大獲全勝。奪得旗幡金鼓馬匹無數。王駿死戰身得脫。歸到大營,查點四萬人馬,折去一半。
  次日翟義領一枝兵逼近大營挑戰,孫建大怒,自同震羌侯竇況領中營出陣,命王駿、劉宏、王況、王昌分左右翼,只留王邑守營,全軍盡出,如山崩潮起,翟義只帶三千,卻是膽雄氣壯,突出以連弩逼射,建陣大亂卻退,及兩翼兵到,義已掣回。建等掩殺,轉過林子,義兵一個不見,只聽得四面金鼓之聲,殷殷如雷,建急傳令扎住陣腳,不得亂動,前進之兵隨隨退回。才整隊伍,忽然轟天震響,義兵四面殺到,不知多少人馬,建等驚魂不定,無處應敵,只得混戰。及天色將晚,義陣鳴金收軍,建亦不敢追趕,緩緩結陣而退,止遇王邑接應。卻說王邑初恐翟義又如前次,分兵抄後,故未敢擅動,後聞軍聲忽遠忽近,恐建有失,始領兵前來。計兩次交鋒,折兵數萬矣。且說王莽自遣將之後,聞各郡傳說,初因孔光、楊雄、劉歆等一班儒臣稱頌王莽德比周公,又聞屢次辭賞賜、辭爵邑,又出錢助給貧民,光等之言,將毋可信。但所行事,亦多悖謬,如董賢已死,屍猶入獄,傅太后實元帝之昭儀,丁太后為哀帝之親母,皆已葬而掘其塚,開棺以露其軀,為盜跖之已甚,豈周公而至此?況趙、傅兩皇后,生遭逼死;平帝身為帝主,年僅九齡;慈母別居不得侔面,莽子宇為之書策,誠天理之良,亦倫常之正,而莽不知愧悔,反興大獄。則今者翟義移檄,言莽毒殺平帝,欲絕漢室為誠然矣。紛紛傳說,其抱不平。莽知詭詐之謀已露,惶俱不能食,晝夜抱孺子告禱郊廟。又思世間終是愚人多,乃仿周公《大誥》之文,作策一篇,遣大夫桓譚等頒於天下,諭以攝位當反政孺子之意,其文曰:
  惟居攝二年十月甲子,攝皇帝若曰,大誥道諸侯,王三公列侯於汝卿大夫元士御事,不弔天降喪於趙傅丁董,洪惟我幼沖孺子,當承繼嗣無疆,大歷服事。予未遭其明哲,能道民於安,況其能往知天命,熙我念孺子,若涉澗水,予惟往求朕所濟度奔走,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云云。
  長篇累牘,深文曲義,皆依《書經》口氣,佶屈聱牙。
  誥文頒到之處,士民傳誦。淺讀者不能成句,多有老學究為之吟誦解說。誦至「天降威明,用寧帝室,遺我居攝寶龜。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紹天明意,詔予即命居攝踐祚,如周公故事。」及「帝不違卜,故予為衝人,長思厥難。曰:烏乎!義信所犯,誠動鰥寡。哀哉!予遭天役,遺大解難於予身,以為孺子,不身自恤。予義彼國君泉陵侯上書曰:成王幼弱,周公踐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諸侯於明堂,制禮樂,班度量,而天下大服。太皇太后承順天心,成居攝之義。皇太子為孝平皇帝子,年在襁褓,宜且為子,知為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畜養成就,加元服,然後復子明辟。」等語,無不連連點首,曰:「原來如此。」及讀至「天毖勞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極卒,安皇帝之所圖事,肆予告我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天輔誠辭,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於祖宗安人圖功所終。」等語,尤極搖頭頓足,拖聲哦誦,揚眉戟手曰:「翟義、劉信逆賊,獨不念漢朝累世天恩,反敢流言惑眾耶!」桓譚回朝,將此情形奏莽,莽大悅,乃封譚為明告裡附城。明告者,莽特製名,以其出使能明告諭於外也,附城者,如古之附庸也。莽魂相定,自覺觳觫之狀為丑,乃謂群臣曰:「昔成王幼,周公攝政,而管、蔡挾祿父以畔,今翟義亦挾劉信而作亂。自古大聖猶懼此,況臣莽之斗筲。」群臣皆曰:「不遭此變,不章聖德。」一日忽得王駿敗報,又聞近京各處起兵,莽大驚,急命分頭探聽。
  卻說王莽《大浩》所到之處,眾人紛紛贊頌,而罵翟義為反賊,槐裡地方最大,人物輻輳。有一好漢姓趙名明,見一簇人擁著觀看地方官謄示《大誥》,不知何事,乃分開眾人看畢,大怒曰:「好賊已篡大位,猶敢舞文愚弄天下耶!」聲如霹靂。眾人大驚,急就問曰:「篡賊為誰?」明曰:「孝元皇后之姪王莽也。」忽有儒服者數人進曰:「此言取族滅矣。鳩毒之事,夫誰見之?復子明辟之文,炳炳朗朗,小子無妄言也。」明曰:「誤天下事而釀禍患者,大抵皆公等迂腐庸俗之徒也!不知事勢,罔達機宜,在朝則附和以固寵榮,在裡則逡巡而惜身命,君父之難可忍,污穢之事又胡不可為乎!天下大權,盡歸王氏已四世矣。今明據天子之位而稱皇帝,猶以為非篡非弒,不知汝輩是何肺腑也。寧必待孺子已冠而不反政,遲十數年嘗試之,而後攻之乎?抑近而待其復如平帝,而後誅之乎?平帝鴆死有跡,猶以未見為解說;若孺子只須絕其乳哺,更無跡可見矣。再擇一襁褓中兒而立之,其立與不立,權在王氏乎?在劉氏乎?在庸庸碌碌之人之手乎?不待辨而明也。君等全無血性,枉有鬚眉。我高皇帝誅強暴之秦,百戰而有天下。前後相承二百餘年,深仁厚澤,遍於寰宇,被一王太后鋤滅忠良而親母黨,潛移國祚而絕夫嗣,然坐視此賊肆然而為帝,則明有赴東海而死耳,不忍為詐偽賊之民也。」言未畢,見一大漢叫跳如雷曰:「不必多言,與迂腐子談,徒喪人神氣,揮之速退。某願與公同赴國難,萬死無悔。」明大喜拍手,問其姓名,答曰:「小弟姓霍名鴻,家離城不遠,蒙不棄,乞同至舍一敘何如?」時眾人除聞二人大言遁去者,尚聚百餘人,同聲嘩曰:「某等亦何能作詐偽之賊之民?亦願同死耳!」遂一哄同至霍鴻家來。
  數日間,聚至萬餘人。乃相與謀曰:「聞得翟義兵勢甚盛,莽賊欲一鼓而擒,以威天下,故諸將精兵,盡往山東,京師空虛。我等戮力直攻長安,若得入城,捉住王莽,縛至太后之前,同一班阿諛諂佞無恥賊臣,間莽有何功,而有何德,敢假冒周公,而無慚怍?問群臣腰金衣紫,附賊忘君,只圖一時寵榮,不顧千年遺臭,富貴安在,徒玷祖宗?再問太后,漢朝后妃之家,如呂、霍、上官,幾危社稷皆就滅亡,太后知之乎?然奢僭比之王氏,百不及一,滿門盡貴,弟曼蚤死,猶憐念追封,而用其子莽,一門十侯五將。其有素抱忠真,不阿呂老太后母家者,誅戮淨盡,狐心雄膽,佈滿朝廷,呂后雖毒,朝中猶有舊臣忠正也。今親見夫嗣滅卻,社稷傾危,所以為劉氏者若此者,為王氏則富貴尊榮,而至於為皇帝南面朝諸侯。以一婦人縱未如此,誠自古所未有也。設非安眾侯建大義於前,翟太守奮孤忠於後,則漢家烈烈轟轟之天下,遂沒沒忽忽而失之,使後世以周公為迷眾之旌旗,《尚書》為竊國之秘譜矣。高祖之創此大業也,披堅執銳,履險蹈危,頻死者數矣。子孫得太后如此賢婦,引用如此賢姪,假元聖之徽號,套《尚書》之舊文,不費張弓只箭,垂手而得天下,豈不痛哉!然太后春秋高,亦嘗自計升遐後梓宮當作王氏之新陵乎?抑歸元帝之渭陵乎?人死而無靈,人死如有靈,則太后亦何顏以入高祖之太廟乎?」言辭未畢,眾軍鼓掌稱快,勇氣百倍,遂建旗討賊,聞風相附者益多。不半月,眾至十萬,乃鼓行而東,所向披靡。
  報入京中,莽大恐,急召太保甄邯為大將軍,領兵屯城外;令王舜、甄豐晝夜循行殿中;遣將軍王奇、王級將兵西出,以拒趙、霍。莽猶戰慄不安,復以安鄉侯王惲為車騎將軍,屯平樂館;騎都尉王晏為建成將軍,屯城北;城門校尉趙恢為城門將軍,皆勒兵自備。
  再說孫建等東征,兩次大敗,因其相商議制勝之策。王邑曰:「義軍雖非素練,其氣甚壯,先聲足以奪人,我軍未免倚眾而輕敵,此所以敗也。今當結營固守,以驕其志。俟彼軍心稍懈,然後以全軍精銳壓之。又先發奔命一千,抄其後以奪城。一軍逐北,則全軍繼之;兩路而逃,則分軍逐之。務以一戰而收全功。」建等大喜。
  翟義等連日挑戰,王邑兵堅壁不出。義躁極曰:「似此何日得達長安,以誅逆賊。」蘇隆曰:「此以前者兩次挫其銳,欲反勞為逸,且以驕我兵也。」義曰:「然則如何?」隆曰:「賊兵勢大,欲以數倍之眾壓我耳。此時只恨孔光、劉歆、楊雄等班諂佞賊臣,以伊、周頌莽,迷痼天下耳目者已久,不然豈無一二豪傑興舉義兵以相應哉!此時京師空虛,若振一旅之師以入長安,則大事濟矣。今惟有捨死拒敵,勝則長驅,敗則東走,彈丸之城不足以守,直棄之以圖後舉可也。」忽報孫建領兵殺來,義令陳豐出陣,兩馬相交十數回合,孫建看看抵敵不往,王邑一馬衝出,這邊劉璜接住廝殺,才五七個照面,那邊五將齊出,劉璜一時著慌,刀略鬆一鬆,被王邑一槍刺落下馬,借勢揮軍掩殺,陳豐等不敢戀戰,且戰且走,直追至菑,嚴鄉侯劉信,都尉劉宇領二萬生力軍正到。陳豐性起,換了馬翻身復殺回來,雙錘入陣。只見金光迸裂,逢著便倒。這邊軍士看得興氣勃勃,劉信將旗一招,揮軍齊進。邑陣大亂退走,反將劉宏、王況等接追人馬衝動,自相踐踏,死傷無數。陳豐等見前面兵多,亦不敢再追。王邑等大軍遂屯陳留城。
  翟義此次大敗,折去劉璜,軍士死傷大半,只存三四萬人。忽聞得三輔大亂,自茂陵以西至汧二十三縣刀兵並發,義等大喜曰:「人心相近,天下豈無豪傑!」乃率眾人圉城以觀其變。建等亦未敢追襲。後聞趙明、霍鴻等自稱將軍,攻燒官寺,殺右輔都尉及令,劫略吏民,義等跌足歎曰:「無能為矣!奈何不聲討其罪,直入京師,而乃近盜賊之所為!殆漢祚當絕,奸賊乃得天助耶!」
  卻說孫建等得勝捷書報到京師,莽喜,因大赦天下。下詔曰:
  太皇太后遭家不造,國統三絕,絕輒復續,恩莫厚焉,信莫立焉。孝平皇帝短命早崩,幼嗣孺衝,詔予居攝,予承明詔,奉社稷之任,持大宗之重,養六尺之托,受天子之寄,戰戰兢兢,不敢安息。伏念太皇太后,惟經藝分析,王道離散,漢家製作之業,獨未成就,故博徵儒士,大興典制,備物致用,立功成器,以為天下利,王道粲然,基業既著,千載之廢,百世之遺,於今乃成,道德庶幾於唐虞,功烈比齊於殷周。今翟義、劉信等謀反大逆,流言惑眾,欲以篡位,賊害我孺子,罪深於管蔡,惡甚於禽獸。信父故東平王雲,不孝不謹,親毒殺其父思王,名曰鉅鼠,後雲竟坐大逆誅死。義父故丞相方進,險詖陰賊,兄宣,靜言令色,外巧內嫉,所殺鄉邑汝南者數十人。今積惡二家,迷惑相得,此時命當殄,天所滅也。已捕斬斷信二子谷鄉候章,德廣侯鮪,義母練,兄宣,親屬二十四人,皆磔暴於長安都市四通之衢。當其斬時,觀者重疊,天氣清和,可謂當矣。命遣大將軍恭行皇天之罰,討海內之仇,功效著焉,予甚嘉之。《司馬法》不云乎,賞不逾時,欲民速睹為善之利也。今先封車騎都尉孫賢等五十五人皆為列侯,戶邑之數別下。
  遣使者持黃金印,赤韍縌,朱輪車即軍中拜授。詔書到日,歡動三軍,遂復攻義,圍往國城三匝,義等晝夜輪班守禦,城卒不下。
  困至月餘,糧草將盡,義會眾議曰:「自古無純盜虛聲,堯名桀行而不敗者,況莽惡已盈,豈能久乎!恨義力微時鈍,不能生抉莽首。義死固甘心,嚴鄉侯已建名號,不可辱也,當速改庸裝,合陳豐相輔,明日義開城決戰,可借勢逃出。」信大哭,不願獨生,陳豐曰:「勢已如此,何暇作兒女態。但母舅當護駕出亡,令豐決死戰,豐願多殺賊而死,不願隱忍以生也。」義曰:「我已籌之熟矣,賊固願得我首而甘心,我一死則捕獲緩矣。」次日,各飽餐結束,懷乾糧,午後開西城門,大喊殺出。建等圍久,出乎不意,義軍皆死命,無不以一當百。孫建下令曰:「翟義罪魁,務鬚生獲,不可令渠逃軼。」揮眾急追,離城十里許,義夏奮勇死戰。天色已晚,被其走脫否,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2:05:11

第八回     去號位太后生悲

  卻說翟義拼命殺出重圍,王邑等不肯捨,緊緊追趕。看看趕上,義又翻身鬥殺,終是死命,邑軍雖眾,不能圍住,反多殺傷。會日已西沉,乃收兵進城,搜捕餘黨,一無所獲。劉信、陳豐早同眾百姓混出城去矣。邑等商議分頭追捕,時司威陳崇為監軍使,乃曰:「追捕自不必說,但此時大功已建,攝皇帝好大喜誇,當先上一本,以取其歡心,若義、信等釜中之魚,尚安所逃哉。」眾人大贊所見極是。共請陳崇修稿,其略曰:
  陛下奉天洪範,心合寶龜,膺受元命,豫知成敗,咸應兆占,是謂配天。配天之主,慮則移氣,言則動物,施則成化。臣崇伏讀詔書下日。竊計其時,聖思始發,而反虜仍破;論文始書,反虜大敗;制書始下,反虜畢斬。眾將未及齊其鋒芒,臣崇未及盡其愚慮,而事已決矣。孫建等讀畢,擊節歎賞,以為得淑德侯張伯鬆之神髓。書上,莽果大悅。
  再說翟義次日對軍士曰:「義食君之祿,世受國恩,志切討賊,憤不顧家,事不成,死其分耳。諸君相從至此,尚何能為乎?趁追兵未至,各自逃生,義舍一死以絕大索之累。」時手下不足二百人,同聲曰:「誠如公言,但我等且走,幸得脫,則隱伏以俟時,若追至,則捨死命以殺賊。奸莽行篡弒,則凡莽所指揮者,皆貪利忘君之逆黨,多殺一人亦足以稱快!」言未畢,只見塵頭大起,義急揮眾速走,眾下聽,義只得部勒分作四隊迎敵,人人奮勇,入陣橫衝直撞,如惡尤攪海。王邑那邊反嫌人眾礙事,自相衝擊,死傷無算。晌午後,義眾漸漸相聚,得百親人,殺條大路而去。至固始地界,義令軍士盡棄盔甲,易裝自逃,眾軍士抵死不肯相舍,義乃紿開分目,急拔劍自刎而死,眾軍大哭而終弗掩埋之者,令邑等得之以媚莽,免大索累天下,從義之志也,邑等乃將義屍碟於陳都市。廣捕卒不能得信,遂班師回朝。莽乃盡壞義第宅,汙池之,發父方進乃先祖塚在汝南者,燒其棺柩,夷滅三族,誅及種嗣,至皆同坑,以棘及五毒並葬之。時居攝三年正月也,於是覆命。
  王邑引兵西,王駿以無功免,劉歆歸故宮,復以邑弟侍中王奇為揚武將軍,城門將軍趙恢為疆弩將軍,中郎將李棽為厭難將軍,同與王級等合擊趙明、霍鴻。二月,明等殄滅,諸縣悉平。莽乃置酒未央宮白虎殿,勞饗將帥,大封拜。先是益州蠻夷,及金城塞外羌,怨莽乃反,攻西海太守程永。永奔走,莽遂誅永。遣護羌校尉竇況擊之。二年春,竇況等擊破西羌。至是乃並錄其功,以大小為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奮怒,東指西擊,羌寇蠻盜,反虜逆賊,不得旋踵,應時珍滅,天下咸服之功封雲。太后復詔進莽子褒新侯安為新舉公,賞都侯臨為褒新公,封莽姪光為衍功侯,孫宗為新都侯。
  莽既滅翟義,自謂威德日盛,大得天人之助,遂稍示意謀即真之事矣。九月,莽母死,無哀意。群臣察得其指,少阿羲和劉歆與博士諸儒七十八人曰:
  居攝之義,所以統立天功,興崇帝道,成就法度,安輯海內也。昔殷成湯既沒,而太子早天,其子太甲幼少不明,伊尹放諸桐宮而居攝,以興殷道。周武王既沒,周道未成,成王幼少,周公屏成王而居攝,以成周道,是以殷有翼翼之化,周有刑錯之功。今太皇太后比遭家之不造,委任安漢公宰尹群僚,衡平天下,遭孺子幼少,未能其上下,皇天降瑞,出丹石之符,是以太皇太后則天明命,詔安漢公居攝踐祚,將以成聖漢之業,與唐虞三代比隆也,攝皇帝遂開秘府,會群儒,制禮作樂,卒定庶官,茂成天功,聖心周悉,卓爾獨見,發得周禮,以明因監,則天稽古,而損益焉。猶仲尼之聞《韶》,日月之不可階,非聖哲之至,孰能若茲!綱紀咸張,成在一匱,此其所以保佑聖漢,安靖元元之效也。今功顯君薨,《禮》:「庶子為後,為其母緦。」《傳》曰:「與尊者為體,下敢服其私親也。」攝皇帝以聖德承皇天之命,受太后之詔,居攝踐祚,奉漢大宗之後,上有天地社稷之重,下有元元萬機之憂,不得顧其私親。故太皇太后建厥元孫,俾侯新都,為哀侯後,明攝皇帝與尊者為體,承宗廟之祭,奉共養太皇太后,不得服其私親也。《周禮》曰:「王為諸侯緦縗」,「弁而加環絰」,同姓則麻,異姓則葛,攝皇帝當為功顯君緦縗,弁而加麻環絰,如天子弔諸候之服,以應聖制。
  莽心悅,遂行焉。凡壹弔再會,而令新都侯宗為主,服喪三年雲。
  十一月甲子,莽上奏太后:
  陛下至聖,遭家不造,遇此十二世三七之厄,承天威命,詔臣莽居攝,受孺子之托,任天下之寄,臣莽兢兢業業,懼於不稱。今宗室廣饒侯劉京上書言:「七月中,齊郡臨淄縣昌興亭長辛當,一暮數夢,曰:『吾天公使也,天公使我告亭長曰:攝皇帝當為真,如不信我,此亭中當有新井。』享長晨起視亭中,誠有新井,入地且百尺。」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巴郡石牛;戊午,雍石文;皆到未央之前殿。臣與太保安陽侯舜等視,天風起塵冥,風止得銅符帛圖於石前。文曰:「天告帝符,獻者封侯,承天命,用神令。」騎都尉崔發等視說。《尚書.康誥》:「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此周公居攝稱王之文也。《春秋》隱公不言即位,攝也。此二經,周公孔子所定,蓋為後法。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臣莽敢不承用。臣請共事神祝宗廟,奏言太皇太后、孝平皇后,皆稱假皇帝,其號今天下,天下奏言事,毋得言攝。以居攝三年為初始元年,漏刻以百二十為度,用應天命。臣莽夙夜養育隆就孺子,令與周之成王比德,宣明太皇太后成德於萬方,期於富而教之。孺子加元服,復子明辟,如周公故事。
  奏可,眾知莽欲奉符命即真,群臣乃博議別奏,以成其事。
  梓潼人哀章即作銅匱為兩檢,其一署曰:「天帝行璽金匱圖。」其一署曰:「赤帝行璽邦傳予黃帝金策書。」書言王莽為真天子。又書莽大臣八人,又取令名王興、王盛及自名凡十一人,皆署官爵,為輔佐。章聞齊井、石牛事下,即日昏時,衣黃衣持匱至高廟,以付僕射。僕射以聞。戊辰,莽至高廟,拜受金匱神禪。御王冠,謁太后,還坐未央宮前殿,下詔書曰:
  予以不德,托於皇初祖考黃帝之後,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未屬。皇天上帝隆顯大佑,成命統序,符契圖文,金匱策書,神明詔告,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漢氏高皇帝之靈,承天命,傳國金策之書,予甚祗畏,敢不欽受。以戊辰直定,御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號曰新。其改正朔,易服色,變犧牲,殊徽幟,異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為建國元年正月之朔。
  卻說王莽本武帝時繡衣御史王賀之後,其本係久已迷失。莽好誇誕,自起意圖天下時,始自謂為黃帝之後雲。初漢高祖入咸陽,至霸上,秦王子嬰降於軹道,奉上始皇璽,蓋和氏壁,李斯所篆刻也,及高祖誅項籍,即天子位,因御服其璽,世世傳受,號傳國璽。時以孺子未立,璽藏長樂宮。莽即篡位,乃請璽,太后不肯授。莽使安陽侯舜諭指。舜素謹敕,太后雅愛信之。舜既見太后,知其為莽求璽,怒罵之曰:「汝屬父子宗族,蒙漢家力,富貴累世,既無以報,受人孤寄,乘便利時,輒奪取其國璽,全不思義。人如此者,狗豬不食其餘,天下豈有汝兄弟耶!且彼自以金匱符命為新皇帝,變更正朔眼制,亦當即更作璽,傳之萬世,何用此亡國不祥璽為,而欲求之?我漢家老寡婦,旦暮且死,欲與此璽俱葬,終不可得。」太后涕泣言此,旁側長御以下,皆垂涕。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謂太后:「臣等已無可言者,然莽必欲得傳國璽,太后寧能終不與耶?」太后聞舜語切,恐莽脅之,乃出漢傳國璽投之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知汝兄弟終族滅也。」舜即得璽,奏之,莽大悅。於是莽以建國元年正月朔,御正殿,受諸臣朝賀。群臣舞蹈山呼畢,莽乃下詔,命群公諸侯卿士,奉太皇太后璽韍,命去漢號焉。
  初莽欲改太后漢家舊號,易其璽綬,恐不見聽,沉吟微示其意。而莽疏屬王諫欲諂莽,乃上書言:「皇天廢去漢而命立新室,太皇太后不宜稱尊號,當隨漢廢,以奏天命。」莽乃車駕至東宮,親以其書白太后。太后自思:「當日為弟兄子姪,費盡心思,三世擅權,五將秉政,以致上干天象,亦惟有誅戮忠良,以庇護之。及哀帝崩,莽已免就國,是我遣使者馳召來京,又違忠臣何武、公孫祿之正論,親授莽以大司馬之權柄,以至唾手得天下。今日尚不能容我一老朽之婦,猶欲廢去之,豈不痛心!」因恚懟而言曰:「王諫之言是也。」莽見太后喉中哽咽,淚流滿面,因曰:「此悖德之臣也,其罪當誅。」於是冠軍張永獻符命言:「太皇太后當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太后聽言。莽遂命公卿大夫奉太后新室璽綬,鴆殺王諫而封張永為貢符子。莽既去太后漢號,乃立妻王氏為皇后,幼子臨為皇太子,安為新嘉辟,封宇子六人為公。按莽四子,長宇,次獲,次安,幼臨。宇、獲皆前誅死,安頗荒忽,乃以臨為太子。大赦天下。乃策命孺子曰:
  咨爾嬰,昔皇天佑乃太祖,歷世十二,享國二百一十載,曆數在於予躬。《詩》不云乎,「侯服於周,天命靡常」。封爾為定安公,永為新室賓。於戲!敬天之休,往踐乃位,毋廢予命。
  又曰:
  其以平原、安德、漯陰、隔重邱,凡戶萬,地方百里,為安定公國。立漢祖宗之廟於其國,與周後並,行其正朔服色,世世以事祖宗,永以命德茂功,享歷代之祀焉,以孝平皇后為定安太后。
  讀策畢,莽親執孺子手,流涕噓欷曰:「昔周公攝位,終得復子明辟。今子獨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歎良久。中傅將孺子下殿,北面而稱臣。
  又按金匱,輔臣皆封拜,以太傅左輔驃騎將軍安陽侯王舜為太師,封安新公;大司徒就德侯平晏為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京兆尹紅休侯劉歆為國師,嘉新公;廣漢梓潼哀章為國將,美新公;是為四輔,位上公。太保後承承陽侯甄邯為大司馬,承新公;丕進侯王尋為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將軍成都侯王邑為大司空,隆新公;是為三公。大阿右弼大司空衛將軍廣陽侯甄豐為更始將軍,廣新公;京兆王興為衛將軍,奉新公;輕車將軍成武侯孫建為立國將軍,成新公;京兆王盛為前將軍,崇新公;是為四將,凡十一公,王興者,故城門令史;王盛者,賣餅兒;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餘人,兩人容貌應卜相,徑從布衣登用,以示神焉,餘皆拜為郎。是日,封拜卿大夫、侍中、尚書官凡數百人。諸劉為郡守,皆徙為諫大夫。改明光宮為定安館,定安太后居之。以故大鴻臚府為定安公第,皆置門衛使者監領。敕阿乳母不得與語,常在四壁中,至於長大,不能名六畜。
  莽更改官名地名,紛紛不一。為太子置師友,秩以大夫,唐林為胥附,李充為奔走,趙襄為先後,廉丹為禦侮。又遣謁者持安車印綬,就拜楚國龔勝為太子師友癸酒。勝輒推不受,曰:「吾受漢厚恩無以報,今年老矣。誼豈以一身事二姓?」語畢,遂不復飲食,積十四日,卒。又召陳咸為掌寇大夫,咸謝病不肯應。三子參、豐、欽皆在位,咸悉令解官歸鄉里,閉門不出入,猶用漢家祖臘,人問其故,咸曰:「我先人豈知王氏臘乎?」
  莽以漢氏諸廟在京師者,皆罷之。諸劉為諸侯者,以戶多少,就五等之差;其為吏者,皆罷黜其職,待除於家。而曰:「嘉新公國師以符命為予四輔,明德侯劉龔、率禮侯劉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獻天符,或貢昌言,或捕告反虜,厥功茂焉。諸劉與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罷,賜姓曰王。」惟國師以女配莽子,故不賜姓。
  初莽為安漢公時,諂太后,奏尊元帝廟為高宗,太后晏駕後當以禮配食雲。及莽改太后號為新室文母,絕之於漢,不合得體元帝,乃毀壞孝元廟,更為文母起廟,獨置元廟故殿,以為文母篡食堂,既成,名曰長壽宮。莽以太后好出遊觀,乃車駕置酒長壽宮,請太后。既至,見孝元廟廢徹塗地,太后驚泣曰:」此漢家宗廟,皆有神靈,有何罪過而壞之,且使鬼神無知,又何用廟焉?如令有知,我乃人之妃妾,豈宜辱帝之堂以陳饋食哉!」飲酒不樂而罷。自莽篡位後,知太后怨恨,求所以媚太后者,無所不為,然愈不悅。至建國五年二月癸丑,太后崩,享年八十四。三月,葬渭陵,與元帝合,而作溝以絕之。以長壽宮為文母廟,元帝配食坐於床下。亦可歎矣!後十年,漢兵誅莽,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2:05:37

第九回     作符命大啟邊兵

  卻說王莽始初折節要名,諸儒臣頌之為周公。莽遂刻意效仿,初秉政,即暗遺心腹,假妝越裳氏重譯來朝。後弒平帝,立孺子嬰,乃效周公輔成王故事。及翟義討罪,又仿《大誥》之文。迨翟義、趙鴻等兵敗,自謂得天人之助而即真位,似周公為不足法,又改稱大舜,曰:「予之皇始祖考虞帝受禪於唐,漢氏初祖唐帝,世有傳國之象,予復親受金策於漢高皇帝之靈。」令以漢高廟為文祖廟,欲法舜受終於文祖也,又曰:「予前在大麓,以至於攝假,深惟漢氏三七之厄,赤德氣盡,思索廣求,所以輔劉延期之術,靡所不用。然自孔子作《春秋》以為後王法,至於哀之十四而一代畢,協之於今,亦哀之十四也。赤世計盡,終不可強濟。皇天明威,黃德當興,隆顯大命,屬予以天下。」大麓者,謂為大司馬宰衡時,妄引舜納於大麓,烈風雷雨不迷也。
  是時長安有女子名碧者,素姣好,忽發狂,叫呼道中,曰:「高皇帝大怒,速還我國,不者九月必殺汝。」奔呼不已,哄傾城市。莽聞,急令收捕殺之。四月,徐鄉侯劉快起兵於其國,至即墨,攻城不克,敗走,至長廣死。莽恐天下豪傑舉義興誅,乃遣五威將王奇等十二人,頌符命四十二篇於天下。其文爾雅,依托古義而為之說。大約言莽當代漢而有天下,曰:
  帝王受命,必有德祥之符瑞,協成五命,申以福應,然後能立巍巍之功,傳於子孫,永享無窮之祚。故新室之興也,德祥發於漢三七九世之後,肇命於新都,受瑞於黃支,開王於武功,定命於子同,成命於巴宕,申福於十二應。天所以保祐新室者,深矣,固矣。武功丹石出於漢氏平帝未年,火德銷盡,土德當代,皇天眷然,去漢與新,以丹石始命於皇帝。皇帝謙讓,以攝居之,未當天意,故其秋七月,天重以三能文馬。皇帝復謙讓,未即位,故三以鐵契,四以石龜,五以虞符,六以文圭,七以玄印,八以茂陵石書,九以玄龍石,十以神井,十一以大神石,十二以銅符帛圖。申命之瑞,浸以顯著,至於十二,以昭告新皇帝。皇帝深惟上天之成不可不畏,故去攝號,猶尚稱假,改元為初始,欲以承塞天命,克厭上帝之心,然非皇天所以鄭重降符命之意,故是日天複決以龜書,丙寅暮漢氏高廟有金匱圖策:「高帝承天命,以國傳新皇帝。」明旦宗伯忠孝候劉宏以聞,乃召公卿議,未決,而大神石人談曰「趣新皇帝之高廟受命,母留。」於是新皇帝立登車,之漢氏高廟受命。受命之日,丁卯也。丁,火,漢氏之德也,卯,劉姓所以為字也,明漢劉火德盡,而傳於新室也。皇帝謙謙,既各固讓,十二符應迫著,命不可辭,懼然祗畏,葦然閔漢氏之終不可濟,亹亹在左右之不得從意,為之三夜不御寢,三日不御食,延問公侯卿大夫,僉曰:「宜奉如上天威命。」於是乃改元定號,海內更始。新室既定,神祗歡喜,申以福應,吉瑞累仍。《詩》曰:「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此之謂也。
  五威將奉符命,齎印綬,王侯以下,及吏官更名者,及匈奴,西域、徼外蠻夷,皆即授新室印綬,因收故漢印綬,賜吏爵人二級,民爵人一級,女子百戶,羊酒,蠻夷幣帛各有差。大赦天下,五威將乘乾文車,駕坤六馬,背負■鳥之毛,飾甚偉,每一將各置左右前後中帥,凡五帥,衣冠車服駕馬,各如其方面色數。將持節,稱太一之使,帥持幢,稱五帝之使。
  莽又欲復古井田法曰:
  古者,設廬井八家,一夫一婦田百畝,什一而稅,則國給民富而頌聲作。此唐虞之道,三代所遵行也。秦為無道,厚賦稅以自供奉,罷民力以極欲,壞聖制,廢井田,是以兼併起,貪鄙生,強者規田以千數,弱者曾無立錐之居。又置奴婢之市,與牛馬同欄,制於民臣,顓斷其命,奸虐之人因緣為利,至略賣人妻子,逆天心,悖人倫,繆於天地之性,人為貴之義。《書》曰:「予則奴戮女」,唯不用命者,然後被此辜矣。漢氏減輕田租,三十而稅一,常有更賦,疲癃咸出,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稅一,實什稅五也。父子夫婦終年耕耘,所得不足以自存。故富者犬馬餘菽粟,驕而為邪,貧者不厭糟糠,窮而為奸,俱陷於辜,刑用不錯。予前在大麓,今天下公田口井,時則有嘉禾之祥,遭反虜逆賊且止。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賣買。其男口不盈八,而田過一井者,分餘田予九族鄰里鄉黨。故無田,今當受田者,如制度。敢有非井田聖制,無法惑眾者,投諸四裔,以御魑魅,如皇始祖考虞帝故事。
  莽初居攝造貨,錯刀一直五千,契刀一直五百,大錢一直五十,與五銖錢並行,是時更作小錢,徑六分,重一銖,文曰小錢直一,與前大錢五十者並行。欲防民命鑄,乃禁不得挾銅炭。百姓便安漢五銖錢,以莽錢大小兩行難知,又屢更改不信,皆私以五銖錢市買,訛言大錢當罷,莽患之,復下書:「諸挾五銖錢,言大錢當罷者,比非井田例,投四裔。」於是農商失業,食貨俱廢,民人至涕泣於市道,及坐賣買田宅奴婢鑄錢者,自諸侯卿大夫至於庶民,抵罪者不可勝數。又設六管之令,命縣官酤酒、賣鹽、鐵器、鑄錢諸採取名出大澤眾物者,稅之。又令市官收賤賣貴,賒貸與民,收月息,自是四夷皆亂,天下騷動矣。
  且說五威將帥共七十二人,分行天下,東出者至玄菟、樂浪、高句驪、夫餘,南出者逾徼外,歷益州,西出者至西域,盡改其王為侯。其北出至匈奴者,乃王駿率甄阜、王颯、陳饒、帛敞、丁業六人,多資金帛,重遺單于,曉諭以莽受命代漢之狀,因易單于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單于璽」,莽改璽為章,而加莽國號,曰「新匈奴單于章」。將帥既至,授單于印紱,詔令上故印紱。單于再拜受詔,譯前,欲解取故印,單于舉腋授之。左姑夕侯蘇從旁謂單于曰:「未見新印文,宜且勿與。」單于曰:「印有何變更?」遂解奉上,將帥授單于新印,亦不解視,飲食至夜乃罷。右帥陳饒謂諸將帥曰:「向者姑夕侯疑印文,幾令單于不與人。如令視印,見其變改,必求故印,此非辭說所能距也。既得而復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絕禍根。」將帥猶豫莫有應者。饒燕士,果悍,即取斧椎壞之。明日,單于果遣右骨都侯當白將帥曰:「漢賜單于印言璽不言章,又無漢字,諸王以下乃言章,有漢字,今印去璽加新,與臣下無別,願得故印。」將帥示以故印,謂曰:「新室順天製作,故印隨已破壞。單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當還白,單于知已無可奈何,又多得賂遺,乃遣弟右賢王輿奉馬牛隨將帥入謝,因上書求故印。莽不與,單于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也皆等十餘人將兵眾萬騎,以護送烏桓為名,勒兵朔方塞下。
  會西域車師後王須置離謀降匈奴,都護但欽斬之。置離足狐蘭支將人眾二千餘人,驅畜產,舉國亡降匈奴。西域在玉門陽關外,匈奴之西,烏孫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其河有兩原,一出蔥嶺山,在西域近西,其山高大,上悉生蔥,故以名焉;一出于闐,于闐在南山下,其河北流,與蔥嶺河合,東注蒲昌海,蒲昌海一名鹽澤,去玉門陽關三百餘里,廣裘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減,皆以為潛行地下,南出於積石,為中國河源雲。亦有三十六國,哀平之際稍分至五十餘國,有城郭田畜,與匈奴、烏孫異俗,故皆服役匈奴。漢興,至武帝事徵四夷以廣威德,而張騫始開西域之跡。其後驃騎將軍擊破匈奴右地,降渾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築今日以西,初置酒泉郡,後稍發徙民充實之,分置武威、張掖、敦煌,列四郡,據兩關焉。自貳師將軍伐大宛之後,西域震懼,多遣使來貢獻。於是自敦煌西至鹽譯,往往起亭、輪台、渠犁皆有田卒數百人,置使者校尉領護營田,以給使外國者。至宜帝時,遣衛司馬使護鄯善以西數國。後匈奴西邊日逐王畏漢不自安,遂畔單于,將眾來降,護鄯善以西使者乃置都護。匈奴益弱,不得近西域。都猶總也,使總護南北諸道,督察烏孫、康居諸外國也。都護怡烏壘城,去陽關二千六百三十八里,與渠犁田官相近,土地肥饒,為西域之中,故都護怡焉。至元帝時,復置戊己校尉,屯田乍師前王庭。自宣、元後,單于稱藩臣,西域服從,其土地山川王侯戶數道里遠近詳實矣。及莽遺五威將至西域,陳說符命,盡改其王為候,乃畔,入匈奴,單于受之,與狐蘭支共入寇,擊車帥,殺後城長,傷都護司馬,復還入匈奴。
  時戊己校尉刁護病,史陳良、終帶、司馬丞韓玄、左曲侯任商等見西域頗背叛,又聞匈奴欲大侵,恐並死,即謀劫略吏卒數百人,共殺戊已校尉刁護,遣人與匈奴南犁汙王南將軍相約。南將軍遂將三千騎人西域迎良等,良盡脅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餘人入匈奴。西域都護但欽乃上書告急,莽大怒,乃更降匈奴單于名曰「降奴服於」。莽曰:「降奴服於威侮五行,背畔四條,侵犯西域,延及邊垂,為元元害,罪當夷滅。」命遣立國將軍孫建等十二將,十道井出,共行皇天之罰。分匈奴國土人民,以為十五,立故呼韓邪單于稽侯稽子孫十五人為單于。遣中郎將藺苞,副校尉戴級將兵萬騎,多齎珍寶至雲中塞下,招誘呼韓邪單于諸子,欲以次拜之。使譯出塞,誘呼右犁汙王咸,咸子登、助三人,至,則脅拜咸為孝單于,賜安車鼓車各一,黃金千斤,雜繪千匹,戲戟十;拜助為順單于,賜黃金五百斤;傳送助、登之長安。單于聞之,大怒曰:「先單于受漢宣帝恩,不可負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孫,何以得立?」乃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盧訾,及左賢王樂,將兵入雲中益壽塞,大殺吏民。單于又遍告左右部都尉諸邊王,入塞寇盜,大輩萬餘,中輩數千,少者數百,殺雁門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產不可勝數。莽恃府庫之富,欲立威,乃拜十二部將,率發郡國勇士,武庫精兵,各有所屯守。五威將軍苗訢、虎賁將軍王況出五原;厭難將軍陳欽、震狄將軍王巡出雲中;振武將軍王嘉、平狄將軍王萌出代郡;相威將軍李棽、鎮遠將軍李翁出西河;誅貉將軍陽俊、討穢將軍嚴尤出漁陽;奮武將軍王駿、定胡將軍王晏出張掖;及偏裨以下百八十人。募天下囚徒、丁男、甲卒三十萬人,眾郡委輸衣裘兵器糧食,長吏送自負海江淮至北邊,使者馳傳督催,以軍法從事,天下騷動。先至者屯邊郡,侯滿三十萬眾,齎三百日糧,乃同時十道並出,窮追匈奴,因分其地為十五,莽將嚴尤諫曰:
  「臣聞匈奴為害,所從來久矣,未聞上世有必徵之者也。後世三家周、秦、漢徵之,周得中策,漢得下策,秦無策焉。當周宣王時,玁狁內侵至於涇陽,命將徵之,盡境而還。其視戎狄之侵,譬猶蚊虻之螫,驅之而已,故天下稱明,是為中策。漢武帝選將練兵,約齎輕糧,深入遠成,雖有克獲之功,胡輒報之。兵連禍結三十餘年,中國疲耗,匈奴亦創艾,而天下稱武,是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延褒萬里,轉輸之行,起於負海,疆境既完,中國內竭,以喪社稷,是為無策。今天下遭陽九之厄,比年饑謹,西北邊尤甚。發三十萬眾,具三百日糧,東援海代,南取江惟,然後乃備。計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師老械弊,勢不可用,此一難也;邊既空虛,不能奉軍糧,內調郡國,不相及屬,此二難也;計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非牛力不能勝,牛又當自齎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鹵,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軍出未滿百日,牛必物故且盡,餘糧尚多,人不能負,此三難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風,多齎釜鍑薪炭,重不可勝,食糒飲水,以歷四時,師有疾疫之憂,是故前世伐胡,不過百日,非下欲久,勢力不能,此四難也;輜重自隨,則輕銳者少,不得疾行,虜徐遁逃,勢不能及,幸而逢虜,又累輜重,如遇險阻,銜尾相隨,虜要遮前後,危殆不測,此五難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憂之,今既發兵,宜縱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擊,且以創艾胡虜。」
  莽不聽尤言,轉兵谷如故。
  卻說右犁汙王咸既受莽孝單于之號,馳出塞歸庭,具以見脅狀白單于,單于更以為於粟置支侯,蓋匈奴賤官也。後咸子助死,莽以登代助為順單于,陳欽、王巡屯雲中葛邪塞,時匈奴數為邊寇,殺將帥吏士,略人民,驅畜產去甚眾,捕得虜人驗問皆曰孝單于咸子角數為寇。兩將以聞。莽乃會諸蠻夷,斬咸子登於長安市。後咸立為烏累若鞮單于。時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須卜當,勸咸和親。當王昭君女伊墨居次雲之婿也。單于貪莽賂遺,故外不失漢故事,然以子登死,恨入骨,人寇虜掠不絕。使者責之,輒曰:「烏桓與匈奴無狀黠民,其為寇,如中國有盜賊耳。咸初立持國,威信尚淺,然當盡力禁止,不敢有二心。」莽復遣和親侯王歙多遺單于金珍,因諭說改其號,號匈奴曰恭奴,單于曰善於,賜印緩。歙,昭君兄子也。單于貪莽金幣,故曲聽之,然寇盜如故。
  北邊自宣帝時,匈奴內亂,五單于爭立,呼韓邪攜國歸漢稱臣以來,數世不見煙火之警,人民熾盛,牛馬布野。及莽撓亂匈奴,與之構難,邊民死亡。又十二部兵,久屯在邊,吏土放縱;而內郡愁於徵發,民棄城郭,流亡為盜賊,並州平州尤甚。莽乃遣中郎將繡衣執法,分鎮緣邊大郡,反各為權勢,恐嚇良民,賂賂為市,侵漁百姓,天下復困井田法,溝角經界,紛亂廢業,流離困苦。中郎區博諫莽曰:「井田雖聖王法,其廢久矣。周道既衰,而民不從,秦知順民之心,可以獲大利也,故滅廬井而置阡陌,遂玉諸夏,訖今海內未厭其敝。今欲違民心,追復千載絕跡,雖堯舜復起,而無百年之漸,弗能行也。天下初定,萬民新附,誠未可施行。」莽知民怨,乃下書曰:「諸名食王田,皆得賣之,勿拘以法,犯私買賣庶人者,且一切勿治。」先是莽以錢幣訖不行,盜鑄者禁不止,乃重其法。一家鑄錢,五家坐之,沒入為奴婢,而犯者益眾,遂亦除其法。
  是時上下爭為符命取富貴,司命陳崇白莽曰:「此開奸臣作福之路而亂天命,宜絕其原。」莽亦厭之,遂使尚書大夫趙並驗治,非五威將帥所班,皆下獄。初甄豐、劉歆、王舜為莽腹心,倡導在位,褒揚功德,安漢、宰衡之號及封莽母、兩子、兄子,皆豐等所其謀,而豐、舜、歆亦受其賜,並富貴矣,非復欲令莽居攝也:居攝之萌,出於泉陵侯劉慶、前輝光謝囂、長安令田終術。莽羽翼已成,意欲稱攝,豐等順承其意,莽復封舜、歆兩子及豐孫。豐等爵位已盛,心意既滿,又實畏漢宗室天下豪傑。而疏遠欲進者,並作符命,莽遂據以即真,舜、歆內懼而已。豐素剛強,莽覺其不悅,故徙大阿右弼大司空豐,托符命得為更始將軍,與賣餅兒王盛同列。豐父子默默。時豐子尋乃作符命,言新室當分陝立二伯,以豐為右伯,太傅平晏為左伯,如周召故事。莽即從之,拜豐為右伯,當述職西出。未行,尋復作符命,言故漢氏平帝後黃皇室主為尋之妻。黃皇室主者,莽女,婉靜有姿色,莽即真時年已十八,為後數年而未通人道,莽哀憐,欲嫁之,乃更號為黃皇室主。莽自謂土德承漢火運,故云黃;室,猶宮也。後自劉氏廢,常稱疾,不朝會。莽乃令立國將軍孫建之子盛飾將醫往問疾。後怒,莽遂不復強。尋知其事,而歆女美,故作符命。莽以詐得天下,心疑大臣怨謗,欲震威以懼下,因是發怒曰:「黃皇室主天下母,此何謂也!」收捕尋,尋逃,豐自殺。尋隨方士入華山,歲餘捕得,辭連劉歆子侍中東通靈將、五司大夫隆威侯棻,棻弟右曹長水校尉伐虜侯泳,王邑弟左闕將軍堂威侯奇,及歆門人侍中騎都尉丁隆等,牽引公卿黨親列侯以下,死者數百人。乃流棻於幽州,放尋於三危,殛隆於羽山,皆驛車載其屍傳致雲。
  時北邊莽以金幣彌縫,故匈奴外承順而暗侵掠,莽仍志滿氣盈,以為四夷不足吞滅,忽報西南蠻夷盡反,攻殺牂柯大尹周歆,復殺益州大尹程隆。莽大憂,急遣平蠻將軍馮茂,發巴蜀犍為吏士,賦斂取足於民,以擊益州,未知勝敗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2:06:08

第十回     肆凶淫自戕骨肉

  卻說五威將帥出改句町王以為侯,王邯怨怒不附。牂柯大尹周歆覺其意,設計誘邯至,席間子之。邯,句町王名也。邯弟名承,大怒,遂起兵攻殺歆。先是莽發高句驪兵以伐匈奴,兵皆不願行,郡吏強迫之,乃亡出塞,因犯法為寇,遼西大尹田譚追擊之,為所殺,州郡乃歸咎高句驪侯騶,嚴尤奏曰:「貉人犯法,不從騶起。即今玁狁變心,亦當令州郡且慰安之。今猥被以大罪,恐其遂叛,夫餘之屬必有和者。匈奴未克,夫餘、穢貉復起,此大憂也。」莽不慰安,穢貉遂反,詔尤擊之。尤詐高句驪侯騶至而斬焉,傳首長安。莽大悅,下書曰:「乃者命遣猛將,恭行天罰,誅滅虜知,分為十二部,或斷其右臂,或斬其左腋,或潰其胸腹,或抽其兩肋。今年刑在東方,誅貉之部先縱焉。捕斬虜騶,平安東域,虜知殄滅,在於漏刻。此乃天地群神社稷宗廟佑助之福,公卿大夫士民同心將帥虓虎之力也。予甚嘉之。其更名高句驪為下句驪,佈告天下,令咸知焉。」於是貉人愈犯邊,東北與西南夷皆亂雲。平蠻將軍馮茂擊句町三年,士卒疾疫,死者什六七,賦斂民財什取其五,益州虛耗而不克。莽徵茂還,誅之。更遣寧始將軍廉丹與庸部牧史熊大發天水、隴西騎士,廣漢、巴蜀、犍為吏民十萬人轉輸者,合二十萬人,擊之。始至,頗斬首數千,其後軍糧前後不相及,士卒饑疫。三歲餘,死者數萬。而粵雟蠻夷任貴,亦殺太守枚根,自立為邛谷王。
  天鳳元年六月,黃霧四塞;七月,大風拔樹,北闕直城門屋瓦皆飛,雨雹殺牛羊。莽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實吝嗇,所封輒托地理未定,所與俸祿,皆終數歲不得,諸侯皆困,至有為人俑作者。天下吏以不得俸祿,並為奸利,郡尹縣宰剋剝民脂民膏,多家累千金者。是歲復明六管之令,每一管下,為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又一切調上公以下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錢三千六百。天下愈愁,多為盜賊。納言馮常以六管諫,莽大怒,免常官。
  臨淮瓜田儀等為盜賊,依阻會稽長州。瑯邪女子呂母亦起。初,呂母子為縣吏,為縣令所冤殺。母怨極,密聚客,規以報仇。母家素豐,資產數百萬,乃益釀醇酒,買刀劍衣服。少年來酤者,皆賒與之;視其乏者,輒假衣裳,不問多少。數年財用稍盡。少年欲相與償之,呂母垂泣曰:「所以厚諸君者,非欲求利,徒以縣宰不道,枉殺吾子,欲為報怨耳。諸君寧肯哀之乎?」少年壯其意,又素受恩,皆許諾。其中勇士徐次子等,自號猛虎,遂相聚得百餘人,因與呂母入海中,招合亡命眾至數千。呂母自命將軍,引後還攻海曲,執縣宰,諸史叩頭為宰請,母曰:「吾子犯小罪不當死,而為宰所殺。為宰而輕殺人者,罪固當死,又何請乎?」遂斬之,以其頭祭子塚。復入海,其眾浸多,後皆萬數。
  時山東青徐大饑,寇賊蠭起。有樊崇者,字細君,起兵於莒,眾百餘人,轉入泰山,自號三老,而群盜以崇勇猛,皆附之,一歲間至萬餘人。崇瑯邪人。又崇同郡逢安,字少子,東海人徐宣,字驕稚,及謝祿、楊音各起兵,合數萬人,復引從崇,共還攻莒,不能下,轉掠至姑幕,因擊莽探湯侯田況,大破之,殺萬餘人,遂北入青州,所過虜掠。
  莽苦四夷擾亂,乃遣使者就各路赦盜賊罪,欲行招撫。使者還言盜賊解輒複合,問其故,皆曰愁法禁煩苛,不得舉手刀作,所得不足以給貢稅,閉門自守,又坐鄰伍鑄錢挾銅,奸吏株求不一,民無生路,故悉起為盜賊。莽大怒,免其官。其或順指,言民驕黠當誅,及言時運適然,且滅不久。莽乃悅,輒遷升。以大司馬允費興為荊州牧,見,問到部方略,興對曰:「荊揚之民,率皆依阻山澤,以漁彩為業。間者國張六管,稅山澤,妨奪民利,連年久旱,百姓饑窮,故為盜賊。興到部,欲明曉告盜賊歸田裡,假貸犁牛種食,寬其租賦,庶幾可以解釋安集。」莽聞言怒,立免興官。莽假聖賢名號以竊天下,誇張符瑞,以矜天命,故喜諛頌,而惡言盜賊。然內實畏懾不自安。乃親至南郊,鑄作威鬥,以五色藥石及銅為之,形如北斗,長二尺五寸,欲以魔勝眾兵,故名曰威鬥。既成,令司命負之,莽出則在前,入則在御旁。時更始將軍廉丹擊益州不能克,召還。更遣大司馬護軍郭興,庸部牧李■擊蠻夷;太傅羲叔士孫喜清潔江湖之盜賊;而匈奴寇邊益甚,莽欲遣嚴尤與廉丹擊之:尤素有智略,極諫以為匈奴且後,當先憂山東盜賊。莽大怒,乃策尤曰:「視事四年,蠻夷猾夏不能遏絕;寇賊姦宄不能殄滅,不畏天威,不用詔命,貌很自臧,持必不移,懷執異心,非沮軍議。未忍致於理,其上大司馬武建伯印韍,歸故郡。」以降符伯董忠為大司馬。
  自莽即真,旱蝗災異疊見,莽皆為飾說以掩之。且說地皇元年二月壬申,日正黑,莽以為王匡考問上變事者不實,欲蔽上之明,是以謫見於天,以正於理,塞大異焉。七月大風,毀王路堂,復下書曰:
  乃壬午時,有烈風雪雨發屋折木之變,予甚恐焉。伏念一旬,迷乃解矣。昔符命文立安為新遷王,臨國洛陽,為統義陽王。是時予在攝假,謙不敢當,而以為公。其後金匱文至,議者皆曰:「臨國洛陽為統,謂為新室統也,宜為皇太子。」自此後,臨久病,雖廖不平,朝見挈茵輿行。見王路堂,則設帳於西廂及後閣更衣中,又以皇后被疾,臨侍疾,嘗以妃妾就舍東永巷。壬午,烈風毀王路堂西廂及後閣更衣中室。昭寧堂池東南,榆樹大十聞,東僵,擊東閣,閣即東永巷之西垣也。皆破折瓦壞,發屋拔木,子甚驚焉。又候官奏月犯心前星,子甚憂之。伏念臨有兄而稱太子,名不正。宣尼公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至於刑罰不中,民無錯手足。」惟即位以來,陰陽未和,風雨不時,數遇枯旱蝗螟為災,穀稼少耗,百姓苦饑,蠻夷滑夏,寇賊姦宄,人民怔營,無所錯手足。深惟厥咎,在名不正焉。其立安為新遷王,臨為統義陽王,冀以保全二子,子孫千億,外攘四夷,內安中國焉。
  二年正月,莽妻死。初莽妻以莽數其殺子,涕泣失明。莽令太子臨居中養焉。莽妻旁侍者原碧,嬌嬈絕色,莽常幸之。後臨亦通焉,恐事泄,謀共殺莽。後貶為統義陽王,出在外,愈憂恐。會莽妻病篤,臨上書曰:「上於子孫至嚴,前長孫、仲孫年俱三十而死,今臣臨復適三十,誠恐一旦不保,則不知死命所在。」莽侯妻疾,見其書大怒,疑臨有惡意,不令會喪。既葬,詔司命從事收原碧等考問。具服父子同奸及臨謀殺狀。莽欲秘之,乃殺案事司命從事,埋獄中。賜臨藥,臨不肯飲,莽自刺死。策書曰:
  符命文立臨為統義陽王,此言新室即位三萬六千歲後,為臨之後者乃當龍陽而起。前過聽議者,以臨為太子,故有烈風之變,輒順符命,立為統義陽王,乃此後不作信順,弗蒙厥佑,夭年隕命。嗚呼哀哉!
  臨妻國師公女,亦自殺。是月新遷王安病死。初莽為侯就國時,幸侍者增秩、懷能、開明。懷能生男興,增秩生男匡,開明生女陳:以侍者或有外通,聽生子女,不能分明,故皆留新都。及安疾甚,莽自患無子,乃為安作奏,使上言興等母雖以賊屬,猶皇子不可以棄。莽偏示群公,皆曰:「安友於兄弟,宜及春更加封爵。」於是以王車遣使者迎興等至,封為公,莽孫公明、公壽同時病死。旬月間,四喪焉:先是莽長子字子宗立為皇孫,坐自畫容貌,被故天子衣冠,又宗舅呂寬家。前徙合浦,私與宗通,發覺按驗,宗自殺。宗姊為衛將軍王興夫人,祝詛姑,殺婢以絕口,事發覺,與興皆自殺。至是莽骨肉殆盡。或曰:「天實為之。」按莽生平所為,固應如也。
  是月,杜陵便殿乘輿虎文衣,藏匱中,忽自出,樹立外堂上,良久,乃委地。吏卒以聞。莽惡之,下書曰:「寶黃廝赤。」其令廝役賤者皆衣赤。蓋莽以五行火生土,自謂以土德承漢火運,故寶黃廝赤,欲以賤漢行也。時望氣功數者,多言有土功象。
  莽又見四方盜賊,欲示為自安,能建萬世之基者,於是下書營築長安城南。崔發、張邯說莽曰:「德盛者文縟,宜崇其制度,宣示海內,且令萬世之後無以復加也。」莽乃博徵天下工匠及吏民,入錢穀助作者,駱驛道路。壞徹上林苑中台館,凡十餘所,取其材瓦,以起九廟。窮極百工之巧,帶高增下,功費數百鉅萬,卒徒死者萬數。百姓怨恨,三輔盜賊麻亂,南方連歲饑荒,群雄競起。南郡王常等號下江兵,南陽王匡等號新市兵,眾皆萬餘人,州郡不能制。平原女子遲昭平,亦聚數千人,在河阻中。莽惶懼,召問群臣擒賊方略,皆曰:「此天囚行屍,命在漏刻。」莽知諸臣諛指,而誇張符命之術無濟而益甚,身心戰慄。思有故左將軍公孫祿,忠直敢言,素有經濟,莽初秉政時,被莽貶逐,此時在家,弄孫自樂。事急無奈,乃遣使者安車證來與議。未知來否,下回再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4:50:51

第十一回     赤眉逞勢斬廉丹

  卻說哀帝時董賢專寵,王莽被遣歸國。及哀帝崩,王太后乃馳召莽,欲授以國柄。時宰相孔光等皆欲媚太后以自固,共薦莽為大司馬,獨前將軍何武,左將軍公孫祿以社稷為重、堅持不可。太后不聽。及莽秉權,公孫祿、何武皆免官退職。及莽篡位,祿等忠謀已盡,問心無愧,樂志林泉,甚是消遙自在。及至王莽末年,天下大亂,莽所用符命詐偽之術,用久不靈,朝中大臣,皆用慣的一班諛佞之徒,絕無一籌半策,甚是慌獐。忽然想起漢時老將公孫祿,命使徵召,祿欣然隨使見莽。
  莽詢至治方略,祿曰:「太史令宗宣,典星曆,候氣變,以凶為吉,亂天文,誤朝廷;太傅平化侯,虛偽以偷名位,賊夫人之子;國師嘉信公,顛倒五經,毀師法,令學士疑惑;明學男張邯、地理侯孫陽,造井田,使民棄土業;羲和魯匡,設六管以窮工商;說符侯崔發,阿諛取容,令下情不上通,宜誅此數子,以慰天下。」莽大怒曰:「乃者蠻夷滑夏,寇賊姦宄,予以汝夙將練達,故特召詢擒賊之方,乃答非所問,而肆毀大臣,何老悖至此?」祿復朗聲曰:「匈奴不可攻,當與和親。臣恐新室憂不在匈奴,而在封域之中也。」莽怒,而念殺之無名,乃使虎賁扶祿出。祿飄然而去。
  莽乃遣太師羲仲景尚,更始將軍護軍王黨,將兵擊青、徐;國師和仲曹放,助郭興擊句町;轉天下谷幣,詣西河、五原、朔方、漁陽,每一郡以百萬數,欲以擊匈奴。
  初四方皆以饑寒窮愁,起為盜賊,稍稍群聚,常思歲熟,得歸鄉里,無攻城循地之計。眾既寢盛,乃相與為約,殺人者死,傷人者償創,以言辭為約束,無文書旌旗,部曲號令。其中最尊者但稱三老,次從事,次卒吏,泛稱曰臣人。轉掠求食,而諸長吏牧守皆自亂鬥,中兵而死,賊非敢欲殺之也。莽不悟,下書責七公曰:
  夫吏者,理也。宣德明恩,以牧養民,仁之道也。抑強督奸,捕誅盜賊,義之節也。今則不然,盜發不輒得,至成群黨,動曰以貧窮故耳。惟貧困饑寒,犯法為非,大者伙盜,小者穴偷,不過二科。今乃結謀連黨,以千百數,是逆亂之大者,豈饑寒之謂耶?七公其嚴敕卿大夫、卒正、連率、庶尹,謹牧養善民,急捕殄盜賊!有不同心並力疾惡黜賊,而妄曰饑寒所為,輒捕係請治其罪。
  於是群下愈恐,莫敢言賊情者,亦不得擅發兵。賊由是遂不制。
  是時劉氏宗室,除歆、嘉、龔等三十二人諂附莽者,餘外諸劉盡廢所在郡縣,反多所侵辱,營殺甚於平民。且說長沙定王之後,一人名賜,字子琴,祖利為蒼梧太守,家南陽之白水鄉,頗豐裕。賜父早死,有兄顯,任俠有豪氣。顯叔名子張。一日,出遇蔡陽國釜亭長,亭長醉,故辱子張,至不可耐。子張怒,遂殺死亭長。後十餘年,亭長子報仇,殺子張之子騫。顯怒,欲為報怨,會顯賓客劫人,發覺,州郡係顯入獄,殺之。賜恨曰:「劉氏何辜,人皆欺侮,亭長自取死者也,孽子殺騫,復殺我兄,尚可忍乎?」乃與顯子信結客陳政等九人,燒殺亭長妻子四人而逃。騫兄名玄,字聖公,亦結客為報仇計。聖公家有酒,請游徼飲,賓客醉歌曰:「朝烹兩都尉,游徼後來用調羹味。」游徼大怒,縛客捶數百。聖公懼,避之平林。平林人陳牧、廖湛,時聚眾千餘人,號為平林兵,聖公往從之。牧以聖公劉氏宗室,以為其軍安集椽。
  時南方沸亂,新市人王鳳、王匡常為人平理諍訟,眾遂推為渠帥,聚數百人,王常,成丹、張印等一班好漢俱往相聚。一日,又一彪形大漢到來,乃南陽湖陽人,姓馬名武,字子張,少時避仇,客居江夏。王匡等大喜,乃共攻離城諸鄉聚,藏兵綠林中,數月間,相聚萬餘人。荊州牧聞知,發奔命二萬人攻之,匡等相率迎至雲杜與戰,大破之。牧敗,欲北歸隨州。王匡等早料其敗必走隨,馬武等伏路遮擊,殺數千人,盡獲其輜重。遂攻拔竟陵,轉擊雲杜、安陸,多略婦女,還入綠林中,至有五萬餘口,官兵不敢向。明年為地皇三年,大疾疫,死者且半,乃各分散引去。王常、成丹西入南郡,號下江兵;王匡、王鳳、馬武及其支黨朱鮪、張卬等出入南陽,號新市兵;皆自稱將軍。七月,匡等進攻隨,未能下。平林兵又起應之。王莽聞荊楚勢大,遣嚴尤、陳茂擊滅。尤、茂至南郡,王常等與戰。尤出奇兵要殺,常敗走,與成丹、張卬等收散卒入萎溪,因劫掠鍾、龍間。眾復振,乃引軍與荊州牧戰於上唐,大破之。遂北至宜秋。
  再說景尚、王黨至山東,被樊崇殺得大敗,景尚陣亡,王黨引殘敗軍卒逃回。王莽大驚,遂遣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東出,合將銳士十餘萬人,所過地方,勒索供給財賄,淫擄百姓,萬民嗟怨,為之語曰:「寧逢赤眉,不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殺我。」樊崇恐眾與莽兵亂,乃皆朱染其眉,以相別識,故號曰赤眉。先是莽嚴敕捕賊不得言饑寒所為,故郡縣莫敢言賊情,上下蒙蔽,亦不敢擅發兵。惟翼平連率田況,素果敢,發民年十八以上者,得四萬人,授與庫兵,刻石為約,賊至則勒兵固守,去則追剿。又收合離鄉老弱,置大城中,積藏谷糧,賊至無所得食。赤眉聞之,不敢入界。後況自請出界擊賊,莽畏惡況,責以未賜虎符而擅發兵,以況或能禽滅賊,故且勿治罪。後況稍出界擊賊,所向皆破。莽忌之,遣使者代監其兵,況隨使入京,拜為師尉大夫。況去,齊地乃敗矣。
  無鹽縣索盧恢等,舉兵反城,廉丹、王匡移兵攻拔之,斬首萬餘級。上章報捷,莽遣中郎將奉璽書勞丹、匡,進爵為公,封吏士十餘人。赤眉別校董憲等眾數萬人在梁郡,王匡欲進兵擊之,廉丹曰:「赤眉之眾,十倍無鹽,未可輕敵。且我軍新拔城,疲勞已極,當且體息軍馬,蓄養銳氣。」王匡曰:「賊匪跳梁,固未睹天朝之銳。無鹽之戰,已聞聲喪膽矣,不乘勝進擊,一鼓成禽,尚何待乎?將軍倘惜勞,吾當獨往。」遂獨引兵前進。丹見諫之不聽,以匡主將,又朝中權要大臣,只得率部眾隨之。
  卻說董憲山東有名好漢,一枝鐵槍,神出鬼沒。聞莽發兵東征,正欲逞建頭功,忽見許多百姓,紛紛逃難,稱說王太師大兵將到,沿途搜劫,反向赤眉叩頭,求速進兵救命。董憲大怒,揮眾迎去,至成昌地界,兩軍相遇,各排陣勢。但見陣門開處,王匡金盔金甲,護從校尉如雲而出,匡顧盼自雄。董憲望見厥狀,怒髮如雷,挺槍躍馬殺去,更不打話,直奔王匡,匡急閃入陣,校尉迎住,槍刀並舉,董憲將槍一振,一個圓月圈,早已數槍落地,一連搠倒數人,匡陣已亂。這邊憲眾壓上,殺得屍橫遍野。恰得廉丹到來,抵往一陣,兩邊各自回營。
  次日,董憲索戰,廉丹堅壁不出,一連數日,軍心稍定。王匡催促出戰,正在交兵,樊崇又領數萬人馬殺來,王匡望見,便棄陣而逃。丹恨曰:「小兒誤事!但彼逃可生,我逃亦死。」乃使吏持其印韍符節追付匡,自同眾校尉,捨命殺轉。是時丹兵才存萬餘人,赤眉眾十餘萬,如何抵敵?只得敗走。追至無鹽,廉丹戰死,校尉士卒盡被殺絕。
  莽得報失色,國將哀章謂莽曰:「皇祖考黃帝之時,中黃直為將,破殺蚩尤。今臣居中黃直之位,願平山東。」莽遂遣章馳往,令與大師匡並力。又遣大將軍陽濬守敖倉,司徒王尋將十餘萬屯洛陽填南宮,大司馬董忠,養士習射於中軍北壘,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職。司徒尋初發長安,宿霸昌廄,晨起忽亡其黃鉞。尋麾下士房揚,素狂直,乃哭曰:「此經所謂喪其齊斧者也。」自劾去。莽大怒,命擊殺揚。
  此時四方盜賊,動以萬數或十餘萬,攻城邑,殺二千石以下如兒戲矣。太師王匡戰數不利。莽知天下潰畔,事窮計迫,乃議遣風俗大夫分行天下,除井田奴婢山澤六管之禁,即位以來,詔令不便於民者,皆收還之。詔未發,會舂陵兵起,劉聖公立力漢帝,莽憂懼不知所出。然莽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鬚髮,進所徵天下淑女杜陵史氏女為皇后,聘黃金三萬斤,車馬奴婢,雜帛珍寶以巨萬計。莽親迎於前殿兩階間,成同牢之禮於上西堂。備和嬪、美御凡百二十人。封皇后父諶為和平侯,拜為寧始將軍,諶子二人皆侍中。是日,大風發屋折木。群臣上壽曰:「乃庚子雨水灑道,辛丑清靜無塵,其夕谷風迅疾,從東北來。辛丑,巽之宮日也。哭為風為順,後誼明,母道得,溫和慈惠之化也。《易》曰:『受茲介福,於其王母。』《禮曰》:『承天之慶,萬福無疆。』諸欲依廢漢火劉,皆沃灌雪除,珍滅無餘雜矣。百穀豐茂,庶草蕃殖,元元歡喜,兆民賴福,天下幸甚。」莽日與方士於後宮考驗方術,縱淫樂焉。
  十一月,有星孛於張,東南行,五日不見。識者曰:「張,南方宿也。星孛於張,東南行,即翼軫之分。翼軫楚地,是楚地將有兵亂。」時楚地起兵者,新市、平林、下江諸路,雖相聚人馬皆道萬數,然當不住嚴尤宿將,勇而有謀,故皆不能起勢。卻惱了一位英雄,其卻自王莽篡位以來,常憤憤不平,志存恢復,不事家業,傾身破產,結交天下雄俊,以圖起刨大業。於是部署賓客,崛起雄師,滅莽興劉。畢竟此人是准?且聽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4:51:24

第十二回     齊武興師誅甄阜

  這英雄姓劉名更,字伯升,乃漢景帝之後。帝生長沙定王發,發生春陵節侯買,買生鬱林太守外,外生鉅鹿都尉回,回生南頓令欽。欽取同郡樊重女字嫻都,嫻都性婉順,自為童女,不正容服,不出於房,宗族敬焉,生三男三女,長男伯升,次仲,次光武。兄弟少孤,養於叔父良。
  南頓君初為濟陽令,以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夜生光武於縣舍。光武將生,欽以令捨不顯,開宮後殿居之,時有赤光照室,盡明如晝。欽異焉,使卜者王長占之,長辟左右曰:「此兆吉,不可言。」是機縣界有嘉禾,生一莖九穗,因名光武曰秀,字文叔。明年,方士有夏賀良者,上言哀帝雲:「漢家歷運中哀,當自受命。」於是改號為太初元年。不知卻應在光武。
  卻說伯升性剛毅,慷慨有大節。幼學長安,見莽篡逆,痛恨回家,破產結客。時盜賊群起,南方尤甚,伯升乃召諸豪傑計議曰:「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連年,兵革並起,殆天將滅莽,正復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也。」眾皆然之。於是發舂陵子弟,得數千人,部署賓客,自稱柱天都部。
  時文叔在宛,聞伯升賓客劫人,文叔素謹厚,乃辟吏於新野鄧晨家。晨字偉卿,娶文叔姊元,嘗與伯升及文叔俱之宛,與穰人蔡少公等宴語。少公頗學圖讖,言劉秀當為天子。或曰:「是國師公劉秀乎?」文叔戲曰:「何以知非僕耶?」坐者皆大笑,晨心獨喜。及文叔與家屬過吏新野,舍晨廬,甚相親愛。晨因謂文叔曰:「王莽悖暴,盛夏斬人,此天亡之時也。往時會宛,少公之言行當應耶。」文叔笑不答。
  至是南陽旱饑,而文叔家獨豐收,因賣谷於宛。宛人李通聞文叔至,大喜,遣人迎之。通字次元,父守,好星曆、讖記,為王莽宗卿師,通亦補巫縣丞,有能名。莽末,百姓愁怨。通素聞父守說讖雲:「劉氏當興,李氏為輔。」私嘗懷之。且居家富逸,為閭里雄,以此不樂為吏,乃自免歸。上下江、新市兵起,南陽騷動,通有從弟軼,亦素好事,乃其計議曰:「今四方擾亂,新室且亡,漢當更興。南陽宗室,獨劉伯升兄弟泛愛容眾,可以謀大事。」通笑曰:「是吾意也。」即遣軼往迎文叔。
  先是李通同母弟申徒臣能醫而難使,伯升殺之。文叔言其報怨,不欲與軼相見,軼固請,乃強見之。軼深達通意,乃許往而意不安,乃買半鍤佩刀懷之。至通舍,通甚悅,掘手為歡,得半鍤刀,謂曰:「一何武也?」光武曰:「倉卒時以備不虞耳。」共語移日,因言讖文事,文叔初姝不意,未敢當之。時守在長安,文叔乃當觀通曰:「即如此,當如宗伯師何?」通曰:「已自有度矣。」因復備言其計。文叔既深知通意,遂與定謀。於是乃市兵弩,十月,與李通從弟軼等起於宛。時文叔年二十八。遂將賓客還舂陵。及至,伯升已會眾起兵矣。
  初,諸家子弟恐,皆逃亡自匿,曰:「伯升殺我。」及見文叔蜂衣大冠,皆驚曰:「學子者亦復為之。」乃稍自安。伯升於是使族兄劉嘉往誘新市、平林兵,與其帥王鳳、陳牧等西擊長聚。文叔初騎牛,殺新野尉乃得馬,進屠唐子鄉,又殺湖陽尉。軍中分財物不均,眾恚恨,欲反攻諸劉。文叔斂宗人所得物,悉以與之,眾乃悅。進拔棘陽。岑彭字君然,南陽棘陽人也,時守本縣長。聞漢兵至,以棘陽地小乏兵,不足與敵,徒多殺傷而長敵勢,遂將家屬奔投前隊大夫甄阜。阜怒彭不能固守,拘彭母妻,令效功自補。
  漢既拔棘陽,因欲攻宛,兵至小長安。莽前隊大夫甄阜屬正梁邱賜,正領大兵殺來,兩下結成陣勢。這邊廖湛出陣,只見對陣旗門開處,一將殺出,正是岑彭,身長九尺,紫面長鬚,蜂袍金甲,如天神一般,手提偃月大刀。廖湛未經大敵,一見早已心怯,交手數合便支持不住,撥馬回走。岑彭趕上,一刀砍去,忽一騎飛至,一枝方天畫戟到來,將刀架開。岑彭用力過猛,反在馬上一幌,吃驚一看,只見那人面如活蟹,須若鋼針,身軀比自己遠約長數寸,彭喝曰:「來賊通名。」那人笑曰:「王莽乃篡國逆賊,親弒平帝,天下皆知。汝輩皆賊黨,助賊茶毒萬民者也。反指人為賊乎?我湖陽人,姓馬名武,我看汝一表非俗,何不與我共誅殘暴乎?」岑彭大怒,舉刀便砍,二人戰到數十回合,不分勝敗。天色已晚,各自回營。
  次日岑彭出陣,朱鮪不待令下,便提槍殺出,才五七合,便覺招架不住,陳牧、王匡雙騎衝出。岑彭望見,一刀劈下,朱鮪急閃,刀頭起去,恰到王匡面前,王匡雙鐧急抵,回手一鐧打來,岑彭輪轉大刀,已照陳牧馬頭削下,陳牧御開,劈面蓋還一斧,岑彭性起,大刀輪動如飛,遇空便砍。是日大霧迷空,岑彭騎的是上陣好馬,轉折似電,來去如風,三人攢一,大費招架,陳牧早被打落一斧,敗回陣去。馬武大怒,急提戟出陣,岑彭一見,便撇去二將來戰馬武。有游卒報與甄阜,阜急傳梁邱賜曰:「岑彭獨戰多時,力乏矣,今當趁此密霧,大兵俺殺,可獲全勝。」賜稱善,遂拔營前進。岑彭見大兵卷來,乃撇了馬武,一馬斜刺飛入漢營,逢人便砍,殺得漢兵四散去營而逃,慢天匝地,皆是莽兵。先是伯升諸將家屬,都相攜欲詣宛,至是伯升姊元、弟仲,及叔父良之妻子,族兄嘉之妻子,皆遇害。文叔單馬遁走,遇女弟伯姬,提上馬,與共騎而奔。後來伯姬配與李通為妻。
  此次大敗,殺傷甚多,伯升收會兵眾,還保棘陽。闔營傷妻痛子,哭聲振天。忽聞南陽誅殺李通兄弟門宗六十四人,皆焚屍宛市,通父守已出長安,會甄阜上通起兵狀,追回,守及守家在長安者,盡殺之。痛得李通一眾,踴天躄地。又聞新野宰汙池鄧晨宅,焚其塚墓。文叔族兄劉祉,字巨伯,乃舂陵康侯敞之子也,兄弟相率從文叔時,甄阜收其家屬係宛獄,是時祉挺身還保棘陽,甄阜盡殺其母弟妻子。眾人大哭,咬牙切齒,要進兵報仇泄恨。
  伯升收淚勸解一番,因私謂舂陵眾曰:「今日之慘,木石傷心,若等見新市平林中情乎?多為面慰,同痛者不多人。彼見我敗,意欲解去矣。勿妄動,我當取下江兵以圖萬全。」遂同文叔、李通,徑至宜秋軍壁,曰:「願見下江一賢將,議大事。」成丹、張卬共推王常出見,伯升曰:「漢家制度,聖聖相承,天下富庶,祖宗數世,不見兵革徵役之苦,厚澤及民,淪肌浹髓。獨以元後故,王氏四世檀權,擾亂天下。至莽賊,誅戮忠良,滿布爪牙,弒平帝,掘後陵,窮凶極惡,假造符命,以篡天位;制王田,改錢幣,設六管之禁,啟四夷之兵;近復徵淑女,營九廟,竭民脂髓,加之慘戮。方今四海鼎沸,正奸賊喪亡之秋,凡有血氣,莫不劌心剔日,思復漢仇。況縮帝室宗親,痛明堂之不祀,逼袵席之未安者乎?前者振臂一呼,英豪環集,只以合從未就,指揮不閒,且前隊之眾數倍我師,致有小長安之敗。然天心未嘗厭漢,在事誠有可圖之機。方今邊境未安,青徐掣時,誠欲得足下之眾,並力取宛以作根基,然後遣將,分略定陵、昆陽,以定穎川,據有洛陽,三輔不足圖也。為天下除害,定千秋之業。足下其有意乎?」王常大悟曰:「常一匹夫,昧於淺近,忽聞君子大論,快若撥雲霧而睹青天。乃者王莽篡弒,殘虐天下,百姓思漢,故豪傑並起。今賢昆弟英姿雄概,又劉氏宗室,真我主也,敢不出身為用,輔成大功。」伯升大喜曰:「如事成,豈敢獨享之哉!」遂與常深相結而去。
  常還,向丹、印言之,丹、印負其眾,同曰:「大丈夫既起,當各自為主,何故受人制乎?」常心獨歸漢,乃曉說其將帥曰:「往日成、哀衰微無嗣,故王莽得承間篡位,既有天下,而政令苛酷,積失百姓之心。民之謳吟思漢,菲一日也,故使吾屬得以起勢。夫民所怨者,無所去也;民所思者,天所興也。舉大事必當下順民心,上合無意,功乃可成。若負強恃勇,觸情恣欲,雖得天下,必夏失之。以秦、項之勢,尚至夷滅,況今布衣相聚草澤?以此行之,滅亡之道也。今南陽諸劉,舉宗起兵,觀其來議事者,皆有深計大謀,王公之才,與之並合,必成大功,此天所以佑吾屬也。卻說王常字顏卿,穎川舞陽人,為弟報仇,亡命江夏,久之,與王鳳、王匡等起兵雲杜綠林中,常慷慨有大節,下江諸將,雖屈強少識,然素敬常,及聞常此言,乃皆謝曰:「無王將軍,吾屬幾陷於不義。願敬受教。」常即率眾歸漢。
  人馬正行,忽見迎面塵起,有數百大漢闖來。成丹迎去,大喝曰:「不知死活之徒,見大軍到來,不遠避,成群何往?速卸衣物,免汝殘生。」只見眾中一枝畫戟行動,一人分眾而出,背負鋼鞭,隨將手中戟付與從人。成丹一見,以為亭長來捕,不待開言,舉槍便刺,其人一手將槍接住一扯,成丹跌下馬來,急掣劍來鬥,二人鞭劍往來,數合之間,劍已落地,成丹被擒。這邊王常聞報,早已趕到,便問來將名姓,將何為者,其人曰:「我姓臧名宮,字君翁,潁川郟縣人。少為縣游徼,因見四方擾亂,亦欲自建功業,聞下江中有王顏卿者,願往見之,以商去就。」王常不待辭畢,便去槍下馬揖曰:「王常即某便是,此成將軍丹也。」宮急放丹起,先向丹謝罪,然後各訴衷懷,大喜,遂同往棘陽進發,與漢軍及新市、平林合。諸部齊心同力,銳氣益壯。
  伯升於是大饗軍士,設盟約,休兵三日,分為六部,潛師夜起,襲取藍鄉。先是甄阜乘勝,留輜重於藍鄉,引精兵十萬南渡潢淳水,臨沘水,阻兩川間為營,絕後橋,誓眾曰:「不盡滅諸寇,不還渡此。」伯升得其情,於是襲藍鄉,盡獲其輜重。明旦,漢兵自西南攻甄阜,下江自東南攻梁邱賜。先屬付馬武曰:「汝與岑彭敵,當詐敗引彼遠追。阜軍去彭,餘子不足數也。」馬武領令出馬。
  卻說是日晨早,探卒報與甄阜,漢兵夜劫藍鄉,新合下江兵,軍勢甚張,輜重盡去矣。阜大驚。忽報漢兵大至,馬武討戰,阜急令岑彭應敵,囑曰:「不擒馬武,毋生還。」岑得令出馬,見面便砍,馬武提戟一攔,岑彭性起,一連幾刀,如撥風驟雨,馬武借勢敗下,落荒而走。岑彭那裡肯捨,追下十餘里,看看趕上,馬武回頭喝曰:「君然不可欺人太甚!」仰面便是一戟,兩人大戰,不分勝負。
  話分兩頭,且說王常與梁邱賜交戰。臧宮急欲建功,大喊曰:「我等衝陣去也。」一馬衝入敵陣,橫戟迅掃,近者立亡,但戟到處,便兩邊分開,敵卒紛紛倒地,這邊成丹看得火發,一枝槍又飛人陣。兩人亂掃亂刺,如入無人之境。梁邱賜見自己陣勢已亂,心頭一慌,被王常一槍刺死。
  先是伯升見岑彭追趕馬武,便揮眾殺出,甄阜急令放箭,伯升連衝幾次不能近,將有兩個時辰。忽然王常等追殺梁邱賜敗卒,如潮勢壓過來,將阜陣腳衝動,甄阜大驚,急捉槍出馬。伯升諸人一見甄阜出來,怨氣沖天,不由分說,李通兄弟及諸劉,人人上前,將阜攢住,大罵:「逆賊助莽為惡,如何亦有今日!」阜張口戰慄,早被伯升一槍搠下馬來,刀劍並下,頃刻屍分萬斷。可憐阜軍十萬!伯升一眾家室,多被甄阜殺戮,人人痛心,恨不得一刀切下兩顆頭來,儘量追殺,那邊卻阻著潢淳水,無橋無渡,先逃到水邊的,都被後來的一層層擁下水去。
  岑彭被馬武纏得人困馬乏,又恐大軍有失,只得敗回。劈面遇著李軼,鬥了數合,李軼敗下,彭亦不趕,只望人馬厚處尋殺。卻遇到劉嘉當住,岑彭性起,一刀劈下,劉嘉一刀架住,說道:「君然尚欲何往?莽賊惡滿,原該興劉。今甄阜等已死,何不歸漢?豈君然之明,尚不知王莽為篡弒之逆賊耶?」岑彭見四面皆是漢兵,諒來甄阜已死,不敢戀戰,虛劈一刀,拍馬便走。劉嘉駐馬,橫刀望之,頃刻不見。未知岑彭逃往何方,下卷再敘。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4:51:50

第十三回     鬧昆陽南郊哭天

  卻說漢兵沘水之戰,斬阜、賜,覆其軍。伯升乃誓眾,焚積聚,破釜甑,鼓行向宛進發。次日至淯陽,恰遇嚴尤、陳茂,因聞阜、賜軍敗,引兵欲先據宛。伯升知是嚴尤到來,謂眾將士曰:「此番交戰,不比沘水之師,嚴尤宿將,隊伍整練,未可輕進,兼須防其分兵衝突。」於是仿鄭魚麗陣,分為三軍,新市眾為右拒,自率下江兵為左拒,平林眾居後作中軍。囑曰:「彼見我軍分為二,必先趨吾左,以為吾左軍動,而後分一翼以趨吾右。吾左軍既鬥,右軍不俟彼出,先犯其中壘;彼兩將俱出而後,以中軍壓其大營,先偏後伍,弓弩彌縫,迭進,必破尤茂矣。」分遣才定,莽軍已至。嚴尤親出,伯升令王常敵。正在交鋒,這邊馬武大喊:「王莽篡賊,惡貫滿盈,不盡殆其爪牙,更待何時?」提戟直入敵陣。陳茂急將陣門變開,掉槍來戰馬武,才五七回合,便支持不住。這邊王鳳、王匡、朱鮪一齊殺出,陳茂大驚,恐被攢殺,急棄陣而逃。嚴尤亦被臧宮及諸劉掩出,幾乎被擒,棄軍落荒敗走。這回大勝,又斬首三千餘級。乃號聖公為更始將軍,伯升遂獨率舂陵眾,進圍宛。
  卻說嚴尤、陳茂二人逃回甫陽,上本告急,王莽聞伯升名,閱奏大懼,下詔有能捕得伯升者,封為上公,食邑五萬戶,賜黃金十萬斤。又令長安中官署及天下鄉亭,皆畫伯升像於埻,旦起射之。又詔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司命孔仁、兗州牧壽良、卒正王閎、揚州牧李聖,亟進所部州郡兵,迫剿青、徐盜賊。納言將軍嚴尤、秩宗將軍陳茂、車騎將軍王巡、左隊大夫王吳、亟進所部州郡兵,凡十萬眾,迫剿前隊丑虜,皆明告以來降者不殺之信,若復迷惑不解散,則皆並力合擊殄滅之矣。大司空隆新公,宗室戚屬,前為虎牙將軍時,東指則反虜破壞,西擊則逆賊靡碎,此乃新室威寶之臣也,如黠賊不解散,將遣大司空將百萬之師征伐劋絕之矣。遣七公幹士隗囂等七十二人,分行曉諭天下。囂等既出,因逃亡焉。
  伯升既至宛,只見四門緊閉,城頭旗幟鮮明,槍刀密布。伯升大怒,親仗劍執盾,向城大喝曰:「王莽以外家世權,忘恩背德,弒平帝,囚孺子,以詐偽盜漢天下,復荼毒生民。方今人人思漢,切齒奸賊,吾以漢室宗親,為平帝誅賊,為天下除害,所至歸心,何汝彈丸之城,敢抗義師!吾嘗斬甄阜於沘水,敗嚴尤於淯陽。阜、尤之兵,甲非不多也,將非不智且勇也,然卒失其謀而喪其堅利者,何也?以所事者賊,所用者威,所謂順天者昌,逆天者亡耳。革車匪遙,請試思之,授首屠城,後悔無及。」只聽得城樓上大聲曰:「伯升欲效酈生以三寸舌下齊城耶?吾知守城耳,無多詞費。」伯升視之,其人長鬚紫面,恰是岑彭。原來岑彭那日大戰,身被數創,見甄阜全軍已覆,只得逃身歸宛,與前隊貳師嚴說共守宛城,伯升正欲開言,見岑彭彎弓搭箭射來,伯升勒馬急退,乃分兵四面而攻打,彎石灰瓶,守城甚固,連攻數日不能下。伯升怒甚,圍之,絕其採樵。
  時平林、新市眾,俱在淯陽。自阜、賜死後,百姓日有降者,眾至十餘萬。眾雖多而無所統一。於是諸將會議,欲立劉氏,以從人望。王常與南陽豪傑,咸歸於伯升,而新市、平林諸將帥,樂放縱,憚伯升威明,而貪聖公懦弱,先其定策立之。然後使騎召伯升至,示其議。伯升曰:「諸將軍幸欲尊立宗室,其德甚厚。然愚鄙之見,竊有未同。今赤眉起青、徐,眾數十萬,聞南陽立宗室,恐赤眉復有所立,如此必將內爭,今王莽未滅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損權,非所以破莽也。且首兵唱號,鮮有能遂,陳勝、項籍即其事也。眷陵去宛三百里耳,未足為功,遽自尊立,為天下准的,使後人得承吾敝,非計之善者也。今且稱王以號令,若赤眉所立者賢,相率而往從之;若無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後舉尊號,亦未晚也。願各詳思之。」諸將多曰:「善。」將軍張卬拔劍擊地曰:「疑事無功,今日之議,不得有二。」朱鮪復大聲曰:「張將軍之言是也。」眾皆從之,遂設壇場於淯水上沙中,陳兵大會。時二月辛巳,聖公即帝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舉手不能言。於是大赦天下,建元曰更始元年,悉拜置諸將,以族父良為國三老,王匡為定國上公,王鳳為成國上公,朱鮪大司馬,伯升大司徒,陳牧大司空,餘皆九卿將軍,文叔為太常偏將軍。由是豪傑失望,多不服雲。
  諸將分頭循城略地,伯升攻宛,王常、劉賜循汝南,平林後部攻新野,文叔與鄧晨、馬武、臧宮等循潁川。一路軍兵正行,忽見數十人迎軍求見曰:「將軍興義兵,竊不自量,願充行伍。」此人姓王名霸字元伯,潁川潁陽人也,父為決曹掾,霸亦少為獄吏,性慷慨,不樂吏職,其父奇之,遣西學長安,至是率賓客上謁。文叔大喜曰:「夢想賢士,其成功業,豈有二哉。」文叔循昆陽、定陵、郾,皆下之。諸豪傑皆聞風歸附,棘陽馬成,字郡遷,襄城傅俊,字子衛,皆有萬夫不當之勇,文叔以馬成為安集掾,傅俊為校尉。一路多得牛馬財物,谷數十萬斛,轉送宛下。
  莽聞光武攻下諸縣,大驚,乃遣大司空王邑馳傳之洛陽,與司徒王尋發眾郡兵百萬,號曰虎牙五威兵。命邑得專封爵,除用徵諸明兵法六十三家術者。初莽招募奇技、猛士、明兵法者,或言能度水不用舟揖,連馬接騎,濟百萬師;或言不用鬥糧,服食藥物,三軍不饑;或言能飛一日千里,可窺敵營,莽試之,見取大鳥翮為而翼,頭與身皆著毛,通引環紐,飛數百步輒墮。莽知其不可用,苟欲取其名以耀天下。至是各持圖書,受器械,以備軍吏,多齎珍寶,傾府庫以遣邑。時有奇士巨無霸,長一丈,大十圍,以為壘尉。又驅諸虎豹犀象之屬,以助威武。邑至洛陽,州郡各選精兵,牧守自將定會者,四十二萬人,餘者在路不絕,車甲士馬之盛,自古出師,未嘗有也。
  文叔將數千兵迎至陽關,諸將望見尋、邑兵盛,大驚,盡反走馳入昆陽,皆惶怖,優念妻孥,欲散歸諸城。文叔議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強大,並力擊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勢無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陽一破,諸部亦火矣,今不同心膽共舉功名,反欲守妻子財物耶?」諸將怒曰:「劉將軍何敢如是?」文叔笑而起。會探馬還言大兵且至城北,紮軍陣數百里,不見其後。諸將驚惶無措,遽相謂曰:「更請劉將軍計之。」文叔復為圖畫成敗,諸將皆曰:「諾。」時王常別循汝南沛郡,還至昆陽,城中有八九千人。文叔乃使成國上公王鳳同王常守城,至夜,自與驃騎大將軍宗佻,五威將軍李軼等十三騎,出城南門。時北軍至城下者,且十萬,文叔等幾不得出。既至郾、定陵,悉發諸營兵,而諸將貪惜財貨,欲分留守之。文叔曰:「今若破敵,珍寶萬倍,大功可成;如為所敗,首領難存,何財物之有?」眾乃從。
  時嚴尤、陳茂亦至昆陽,見尋、邑縱兵圍城,進曰:「昆陽城小而堅,今尊號者在宛,且亟進大兵,宛敗,昆陽自服矣。」邑曰:「吾昔以虎牙將軍圍翟義,坐不生得,以見責讓,今將百萬之眾,過城而不能下,何謂耶?」遂圍之數十重,列營百數,雲車十餘丈,瞰臨城中,旗幟蔽野,埃塵連天,怔鼓之聲,聞數百里。或為地道,衝撞城,積弩亂發,矢下如雨,城中負戶而汲。王鳳乞降,不許。嚴尤又曰:「歸師勿遏,圍城為之闕,可如兵法,令得出逃。」邑自以為功在刻漏,不聽尤言。夜有星墜營中,晝有雲如壞山,當營而隕,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厭伏。
  六月已卯,文叔發郾、定陵兵數千人,來救昆陽,自將步騎千餘,前去大軍四五里而陣。尋、邑大笑曰:「此亦稱寇,何足血吾刃。」於是自將萬餘人行陣,敕諸營皆按部毋得動,獨迎與漢兵戰。文叔一見,正馬單刀,奔入邑陣,如入無人之境,頃刻斬首數十級而還。諸部喜曰:「劉將軍平生見小敵怯,今見大敵勇甚,可怪也。且復居前,請助將軍。」文叔復進,臧宮戟,王霸槍,李軼鐵鞭,馮孝、任光長桿刀,馬武、宗佻畫戟,傅俊丈二矛,並諸將校二十餘人,隨著衝殺,只見邑軍紛紛落馬,諸將膽氣既壯,勇力倍增,所向披靡,殺得尋、邑隊伍大亂卻退。城下大軍無令不敢擅離相救,聽憑諸將殺個儘量。這邊馬成見漢將大捷,揮動數千人馬,大喊:「宛下兵到矣。」時伯升拔宛已三日,而光武軍中尚未得知,蓋亦虛張聲勢雲。馬成驅兵掩殺,文叔顧謂諸將曰:「趁此殺將去也!」諸將大喜曰:「願從。」文叔舞動大刀,帶眾衝入中堅,王尋接住廝殺,不四五合,被文叔攔腰一刀,斬為兩段。諸將殺得性起,逢人便砍便刺。王鳳、王常聞得喊殺連天,急登城樓一望,只見漢兵所至,如風捲殘雲,二人大喜,急率眾開城,鼓噪而出,中外合勢,震呼動天地,莽兵大潰。王巡被傅俊一矛刺寄頸後,帶下馬來。王霸正在廝殺,只見天神般一將趕殺,漢兵紛紛退下,卻是一員步將,比騎馬的還高出一頭,手執鐵棍,見人便打,無人敢與交手。王霸望見大驚,料是巨無霸,急斜刺一馬走開,將槍用膝押住,背上取下硬弓,拽滿迎轉一箭射去,正中巨無霸左眼,巨無霸大怒,拔出箭,提棍如飛趕來,霸又發一箭,射中其頸,方才立住了腳,將棍倚在胸前,兩手又開,似乎要拔箭。王霸諒他己無能得生矣,拍馬復望人之多處殺去,王吳同李軼廝對,臧宮恰到,一戟刺去,王吳急閃,被戟枝扎住肩甲,拖下馬來,李軼一鞭疾下,頭顱漿迸。王邑魂飛魄散,急欲逃生,卻遇馬武纏住,數合之間,招架不住,諒來無可脫身,恰好嚴尤尋到,敵住馬武。嚴尤又敗走,追下二十餘里,馬武不捨,只得棄馬竄入亂軍中。正殺得天昏地黑,忽然大風大雷屋瓦皆飛,雨下如注,滍川漲溢,平地水深數尺。文叔急令馬成、王常招集軍眾,分頭追殺敗軍,百餘里間,屍橫遍地,走者奔殖相騰踐,士卒急逃,溺死者以萬數,水為不流,王邑、陳茂、嚴尤輕騎乘死人度水,逃得性命。光武這回大勝,殺莽兵數十萬,斬上將數十員,盡獲其軍實、輜重、車甲、珍寶,下可勝算,殺僵栗虎豹以饗士卒。
  卻說光武身長七尺三寸,美鬚眉,大口,隆準日角,性勤稼穡。幼之長安,受《尚書》於中大夫廬江許子威,略通大義。初無大志,嘗為舂陵侯家訟逋租於嚴尤,尤奇其貌。時宛人朱福亦為舅訟租於尤,尤止車獨與光武語,不視福。光武歸,戲福曰:「嚴公寧視卿耶?」其意似得嚴公一盼為榮。及嚴尤至昆陽,聞光武不取財物,但會兵計策,尤笑曰:「是美須盾者耶?何為乃如是。」又初至長安,見執金吾車騎甚盛,因歎曰:「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蓋南陽新野人陰睦之女也,自適新野時,聞其美,心悅之,故云。至是遂娶得之,時年十九。
  且說王邑大敗,數日間只收集得長安勇敢數千人還洛陽,關中聞之震恐。盜賊聽聞,多用漢年號。又聞漢兵言莽鴆殺平帝,莽乃會公卿以下於王路堂,開所為平帝請命金滕之策,涕泣以示群臣。又命明學男張邯稱說其德及符命事,因曰:「《易》言:『伏戎於莽,升共高陵,三歲不興。』『莽』,皇帝之名,『升』,謂劉伯升,『高陵』,謂高陵侯子翟義也。言劉伯升、翟義伏戎之兵於新皇帝世,猶殄滅不興也。」群臣皆稱萬歲。
  先是衛將軍王涉素養道士西門君惠,君惠好天文讖記,為涉言:「星孛掃宮室,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涉信其言,以語大司馬董忠,數俱至國師廬,語論星宿,國師不應。後涉特往,對歆涕泣言:「誠欲與公共安宗族,奈何不信涉也?」歆因為言:「天文人事,東方必成。」涉曰:「新都哀侯小被病,功顯君素嗜酒,疑帝本非我家子也。董公主中軍精兵,為中宮衛,伊休侯主殿中,如同心合謀,共劫持帝,東降南陽天子,可以全宗族。不然者,俱夷滅矣。」伊休侯者,歆長子也,為侍中五官中郎將,莽素愛之。歆怨莽殺其三子,又畏大禍至,遂與涉、忠同謀,欲即發事。歆曰:「當待太白星出乃可。」董忠以司中孫伋亦典兵,復興汲謀。汲歸家顏色變,不能食。妻怪問之,語其狀。妻以告弟陳邯,邯欲告之,汲懼,與邯俱言。莽遣使者分召忠等,忠方講兵都肄,護軍王咸謂忠:「謀久不發,恐有漏泄,不如遂斬使者,勒兵入。」忠不聽,遂與歆、涉會省戶下。莽令■惲責問,皆服。遂格殺忠,收忠宗族,以醇醯、毒藥、尺白刃、叢棘俱一坑而埋之;劉歆、王涉皆自殺。歆子以素謹不知情,但免侍中郎將,更為中散大夫。莽兵師外破,大臣內叛,左右無所信,不能復遠念郡國,欲呼邑與計議。邑到,以為大司馬。莽優懣不能食,但飲酒啖鰒魚,閱軍書倦困,凴几寐,不復就枕矣。
  一日閱報前忠武侯劉望起兵,略有汝南,嚴尤、陳茂既敗昆陽,同往歸之,望遂稱尊。析人鄧曄、於匡起兵南鄉百餘人。析宰將兵數千,屯鄡亭,備武關。曄、匡謂宰曰:「劉帝已立,君何不知命也。」宰請降,盡得其眾。鄧曄自稱輔漢左將軍,於匡右將軍,拔析、丹水,攻武關,都尉朱萌降,進攻右隊大夫宋綱,殺之,西拔湖。莽愈不知所出。崔發因言:「《周札》及《春秋左氏》,國有大災,則哭以厭之,故《易》稱先號陶而後笑,宜呼嗟告天以求救。」莽自知敗,乃率群臣至南郊,陳其符命本末,仰天曰:「皇天既命授臣莽,何不殄滅眾賊?即令臣莽非是,願下雷霆誅臣。」莽因搏心大哭,氣盡,伏而叩頭。又作告天策,自陳功勞千餘言。諸生小民旦夕會哭,為設餐粥。其甚悲哀,及能誦策文者,除以為郎,至五十餘人,■惲領之。一日又報隴西成紀、隗崔兄弟,共劫大尹李育,以兄子隗囂為大將軍,攻殺雍州牧陳慶。莽大哭曰:「是前遣齎詔曉諭天下者耶?仁亦至此。」未知是否,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4:52:16

第十四回     搜漸台宛市懸首

  隗囂字季孟,天水成紀人也,少仕州郡,劉歆引用為士。莽地皇三年,遣囂等齎詔曉諭天下,囂見莽將敗,乃亡歸鄉里。囂季父崔,素豪俠,能得眾,聞更始立而莽兵連敗,於是乃與兄義及上邦人楊廣、冀人周宗,謀起兵應漢。囂止之曰:「兵,凶事也。宗族何辜!」崔不聽,遂聚眾數千人,攻平襄,殺莽鎮戎大尹。而崔、廣以為舉事宜立主,以一眾心,咸以囂素有名,好經書,遂共推為上將軍。囂辭讓不得已,曰:「諸父眾賢,不量小子,必能用囂言者,乃敢從命。」眾皆曰:「諾。」
  囂既立,乃遣使聘請平陵人方望,以為軍師。望至,說囂曰:「足下欲承天順人,輔漢而起。今立者乃在南陽,王莽尚據長安,雖欲以漢為名,其實無所受命,將何以見信於眾乎?宜急立高廟,稱臣奉祠,所謂神道設教,求助人神者也。且禮有損益,質文無常,削地開兆,茅茨土階,以致其肅敬。雖未備物,神明其舍諸?」囂從其言,遂立廟邑東,祀高祖、太宗、世宗,囂等皆稱臣,史奉壁而告。祝畢,有司穿坎於庭,牽馬操刀,奉盤錯鍉,割牲而盟曰:
  凡我同盟,三十一將,十有六姓,允承天道,興輔劉宗。如懷奸慮,神明殛之,高祖、文皇、武皇,俾墜厥命,厥宗受兵,族類滅亡。
  有司奉血鍉進,護軍舉手揖諸將軍曰:「鍉不濡血,歃不入口,是欺神明也,厥罰如盟,」既而薶血加書,一如古禮。事畢,移檄告郡國曰:
  漢復元年七月已西朔已已,上將軍隴囂、白虎將軍隗崔、左將軍隗義、右將軍楊廣、明威將軍王遵、雲旗將軍周宗等告州牧、部監、郡卒正、連率、大尹、尹、尉隊大夫、屬正、屬今:故新都候王莽,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鴆殺孝平皇帝,篡奪其位。矯托天命,偽作符書,欺惑人庶,震怒上帝。反戾飾文,以為祥瑞,戲弄神祗,歌頌禍殃。楚越之竹不足以書其惡,天下昭然所共聞見。今略舉大端,以喻吏民。蓋天為父,地為母,禍福之應,各以事降。莽明知而冥昧觸冒,不顧大忌,詭亂天術,援引史傳。昔秦始皇毀壞諡法,以一二世欲至萬世,而莽下三萬六千歲之歷,言身當盡此度,循亡秦之軌,推無窮之數,是其逆天之大罪也,分裂郡國,斷絕地絡,田為王田,賣買不得,規錮山澤,奪民本業,造起九廟,窮極土作。發塚河東,攻劫丘壟,此其逆地之大罪也。尊任殘賊,信用奸佞,誅戮忠正,覆按口語,赤車奔馳,法冠晨夜,冤係無辜,妄族眾庶。行炮恪之刑,除順時之法,灌以醇醯,裂以五毒。政今日變,官名月易,貨幣歲改,吏民昏亂,不知所從,商旅窮窘,號泣市道,設為六管,增重賦斂,刻剝百姓,厚自奉養,苞苴流行,財入公輔,上下貪賄,莫相檢考。民坐挾銅炭,沒入鍾官,徒隸殷積,數十萬人,工匠饑死,長安皆臭。既亂諸夏,狂心益悖,北攻強胡,南擾勁越,西侵羌戎,東摘貊。使四境之外,並入為害,緣邊之郡,江海之瀕,滌地無類。故攻戰之所敗,苛法之所陷,饑饉之所夭,疾反之所及,以萬萬計。其死者則露屍不掩,生者則奔亡流散,幼孤婦女,流離係虜。此其逆人之大罪也。是故上帝哀矜,降罰於莽,妻子顛殞,還自誅刈,大臣反據,亡形已成。太司馬董忠,國師劉歆,衛將軍王涉,皆結謀內潰;司命孔仁,納言嚴尤,秩宗陳茂,舉眾外降。今山東之兵,二百餘萬,已平齊楚,下蜀漢,定宛洛,據敖倉,守函谷,威命四布,宣風中嶽,興滅繼絕,封定萬國,遵高祖之舊制,修孝文之道德。有不從命,武軍平之。馳使四夷,復其爵號,然後還師振旅,橐弓臥鼓,申命百姓,名安其所,庶無負子之責。
  右檄數莽罪惡,萬於桀紂,且無虛辭雲。囂乃勒兵十萬,擊殺雍州牧陳慶。將攻安定。安定大尹王向,莽從弟平阿侯譚之子也,威風能行其邦內,屬縣皆無叛者,囂乃移書於向,喻以天命,反覆誨示,終不從。於是進兵虜之,以徇百姓,然後行戮,安定悉降,聞長安中亦起兵誅莽,囂遂分遣請將,徇隴西、武都、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
  且說伯升攻宛,數月不能下。城中食盡,百姓環告岑彭,彭不得外郡之息耗,思死守徒殃百姓,乃出降漢。諸將恨極,咸欲誅之,伯升在曰:「彭守宛城,職也,降以救百姓,義也,今舉大事,當表義士,不如封之,以勸其後。」遂請於更始,封為歸德侯。更始遂入都之。先,平林從攻新野,新野宰潘臨威信素著,能得眾,攻之不能下。宰登城言曰:「母恃力,但得司徒劉公一信,則自願下耳。」及伯升軍至,即開城門降。
  伯升五月拔宛,六月,光武破王莽王邑,兄弟威名益甚。由是更始群臣不自安,遂共謀誅伯升,乃大會諸將,以成其計。更始取伯升寶劍視之,繡衣御史申屠建隨獻玉決,令早決也,更始竟不能發。及罷會,伯升勇樊宏謂伯升曰:「昔鴻門之會,范增舉決以示項羽。今建此意,得無不善乎?」伯升笑而不應。初,李軼諂事更始貴將,光武深疑之,常以戒伯升曰:「此人不可與信,須防之。」又不聽。伯升部將宗人劉稷,數陷陣潰圍,勇冠三軍。時將兵擊魯陽,聞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圖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為者耶?」更始聞而心忌之,以稷為抗威將軍,稷不肯拜。更始乃與諸將陳兵數千人收稷,將誅之,伯升固爭,李軼、朱鮪因勸更始並執伯升,即日遇害。有二子,建武二年,立長子章為太原王,興為魯王。十五年,追諡伯升為齊武王。此是後話。
  光武既納陰後,因復引兵循下穎陽,乃略父城。父城人馮異,字公孫,好讀書,通《左氏春秋》《孫子兵法》,時以郡掾監五縣。漢兵起,與父城長苗萌共守城。光武攻之不下,屯兵巾車鄉。異間出微行視屬縣,為漢兵所執。時異從兄孝及同郡丁、呂晏並從光武,因共薦異,得召見。異曰:「異一夫之用,不足為強弱。有老母在城中,願歸據五城,以效功報德。」光武大喜。異歸,謂苗萌曰:「今諸將皆壯士屈起,多暴橫;獨有劉將軍所到不虜掠。觀其言語舉止,非庸人也,可以歸身。」苗萌曰:「死生同命,敬從子計。」
  會傳伯升為更始所害,光武大驚,隨笑曰:「吾嘗謂伯升性剛,不可涉世,果遂至此。君臣之間,豈同草莽,可自任其天性耶?」語畢,無悲容。諸將大怒曰:「更始何人哉!惟知伏草莽中,擄掠人財物,劫人婦女者耳。微將軍兄弟,猶在綠林叢藪中,不為嚴公所誅戮,亦云幸矣,何有今日!劉司徒以國賊未滅,謙退未遑,聽彼侈然而稱帝,不知感愧,反敢嫉賢妒功。至此無知賊子,將置將軍於何地?彼朱鮪者,賊性未除,李軼尤諂佞反覆小人,不盡寸斲之,不足以舒人意。請助將軍擒此數賊,不須昆陽城下半功也。」光武大怒曰:「更始既立,則名分所在,誰敢顧私?報復相尋,天下安有寧日?若輩敢造反,請先試吾頭。」嚇得眾人低頭不語而退。
  少間,臧宮請私見,宮入,見光武捶胸飲泣,半晌哽咽不能言。宮再三弔慰,乃曰:「今事未成,兩兄俱喪。秀幼孤,何以獨生哉!」宮曰:「死者不能復生,讒賊終當自敗。方今王莽未敗,誠恐自攻有誤,賊人未有不大笑也。」宮曰:「然則請宛將如何?」曰:「以釋其猜忌耳。」宮曰:「設若變,思慮之。」光武曰:「得君翁等相隨,雖百萬軍何懼。況吾以兵往,子但秘之勿泄。」遂起行。
  先潁陽縣吏祭遵往進見,光武愛其容儀,署為門下史。遵字弟孫,穎陽人。少好經書,家富給,而遵恭儉,喪母,負土起墳,嘗為部吏所侵,結客殺之。初縣中以其柔也,既而皆憚焉。時馬成已調寧郟令,王霸以父年老,念之,還休鄉里,從行者只臧宮、傅俊、任光、丁、呂宴、祭遵、馮孝、銚期等十餘人,銚期字次況,潁川郟人也,長八尺二寸,容貌絕異,矜嚴有威。父猛為桂陽太守,卒,期服喪三年,鄉里稱之。光武聞期志義,召署賊曹掾。既至,宛城司徒官屬朱祐等迎弔光武,光武難交私語,深引過而已,不自伐昆陽之功,又不敢為伯升服喪,飲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自慚,拜光武為破虜大將軍,封武信侯。
  更始乃遣定國上公王匡攻洛陽,西屏大將軍申屠建,丞相司直李鬆攻武關,三輔震動。
  是時海內豪傑聞漢破莽兵百萬於昆陽,翕然響應,皆殺其牧守,自稱將軍,用漢年號,以待詔命。旬月之間,遍於天下。莽大怖恐,拜將軍九人,皆以虎為號,號曰九虎,將北軍精兵數萬人東出,而納其妻子於宮中,以為質。時省中黃金萬斤者為一匱,尚有六十匱,黃門、鈞盾、臧府、中尚方處處各有數匱,長樂御府、中御府及都內、平準帑藏錢帛珠王財物甚眾,莽殊愛惜之,賜九虎人四千錢。眾重怨,無鬥意。九虎至華陰,遇於匡領數千人攔住挑戰,破其一部。鄧曄卻將二萬餘人從閿鄉南出棗街,又北抄九虎後擊之。六虎敗走,內二人詣闕歸死,莽殺之,四人遂逃亡。其三虎收散卒保京師倉。
  漢兵至,鄧曄開武關迎之,李鬆遂將二千餘人至湖,與曄等共攻京師倉,未下。曄乃以宏農掾王憲為校尉,將數百人北度渭,入左馮翊界,降城略地。李鬆遣偏將軍韓臣等徑西至新豐,與莽波水將軍戰,波水敗走,韓臣等追奔,遂至長門宮。王憲北至頻陽,所過迎降大姓,櫟陽申碭,下邦王大,皆率眾隨憲。縣嚴春,茂陵董喜,藍田王孟,槐裡汝臣,盩厔王扶,陽陵嚴本,杜陵屠門少之屬,眾皆數千人,假號稱漢將。
  時李鬆、鄧曄以為京師小小倉尚未能下,何況長安城,當須更始帝大兵到。即引軍至華陰,造攻城具以待。而長安旁兵四會城下,聞天水隗氏兵方到,皆爭欲先入城,貪立大功囟掠之利。莽遣使者分赦城中請獄囚徒,皆授兵器,殺豬飲其血,與誓曰:「有不為新室者,社鬼記之。」史湛將領,度渭橋,皆走散。諶空還。眾兵發掘莽妻子父祖塚,燒其棺槨及九廟、明堂、辟雍,火照城中。或謂莽曰:「城中卒,東方人,不可信。」莽更發越騎士為衛,門置六百人,各一校尉。
  十月戊申朔,兵從宣平城門人,民間所謂都門也。張邯巡行城門,逢兵見殺,王邑、王林、■惲等,分將兵距擊北闕下。漢兵貪獲莽得封,力戰者,七百餘人。會日暮,官府邸第盡奔亡。
  二日己酉,城中少年朱弟、張魚等,恐見囟掠,趨呼相和,燒作室門,斧敬法闊,大呼曰:「反虜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庭承明,黃皇室主所居也,室主焚死。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輒隨之,宮人婦女啼呼曰:「當奈何。」時莽紺袀服,帶璽韍,持虞帝匕首,天文郎按拭於前,日時加某,莽旋席隨斗柄而坐曰:「天生德於予,漢兵其如予何?」莽時不食,少氣困極矣。
  三日庚戌,晨旦,群臣抉掖莽,自前殿南下椒除,西出白虎門,就車之漸台,欲阻池水。猶抱持符命、威鬥,公卿大夫、侍中、黃門郎從官尚千餘人隨之。王邑晝夜戰,疲極,士死傷略盡,馳入宮,輾轉至漸台守莽。軍眾入殿中,呼曰:「反虜王莽安在?」有美人出房曰:「在漸台。」眾兵追至,圍數百重。台上亦備弓弩,稍稍夭盡,無以復納,則短兵接戰,王邑■惲等戰死,莽入室。下時,眾兵上台,王揖、趙博、苗沂、唐尊、王盛、王參等皆死台上。商人杜吳殺莽,取其緩,校尉東海公賓就,故大行治禮,識天子綬,因問吳綬主所在,曰:「室中西北販間。」就趨往斬其首,軍人分裂莽身,支節肌骨,數十人臠切分之。公賓就持莽首詣王憲。憲自稱漢大將軍,城中兵數十萬屬焉。止宿東官,妻莽後宮,乘其車服。
  六日癸丑,李鬆、鄧曄入長安,趙萌、申屠建亦至。以王憲得璽綬不輒上,多挾宮女,建天子鼓旗,收斬之。傳莽首詣宛,更始懸其首於市,百姓共擲擊之,或切食其舌。
  是月,拔洛陽,生縛王匡、哀章,至,皆斬之。先嚴尤、陳茂降劉望,望以嚴尤為大司馬,陳茂為丞相。十月,遣奮威大將軍劉信擊殺望,並誅嚴尤、陳茂。岑彭從朱鮪擊揚州,格殺李聖,孔仁將其眾降。天下悉歸漢矣。更始將都洛陽,以光武行司隸校尉,使前整修宮府,於是置僚屬,作文移,從事司察,一如舊章。更始定都,遂以劉賜為丞相。
  卻說申屠建嘗事崔發學《詩》,建入長安,發投降見建,猶時時稱說符命,建恐惑眾,送發詣丞相府。劉賜問曰:「汝莽所封說符侯也,新井、石午等事,果天告帝符,抑亦人為之?」發不語,賜曰:「汝以善解說符命取封侯,今不直對,先斷汝舌。」左右擒倒,毀其齒,發急曰:「大抵皆取富貴者所為耳!一時附和,實繁有徒,人皆為之,吾敢不為耶?」賜曰:「然則莽起九廟時,莽與汝富貴已極,汝與張邯何復諛之,以為宜崇其制度,令萬世後無以復加,糜有用之財,死無辜之眾,徒竭肌髓,無益名,亦樂為之,又何意也?世間諸佞小人,侮聖人之言,為斯文之玷,若谷永、張禹、楊雄、孔光之徒,生用不榮,死猶遺臭,今劉歆、哀章、張邯等,已就誅戮,死將及汝,鬼如有靈,為問永、禹、雄、光等曰:『寵祿幾時,富貴安在?』雖漢室當衰,故有妖孽,然汝與數輩,皆號為儒者,死或有靈,亦知愧悔否?」發大哭,叩頭乞命。賜曰:「天地之大,何難容汝?但汝素有虛名,為德之賊,不斬汝,恐小人得生,又將逞其故態,搖唇鼓舌,以惑天下,且令人謂讒佞竟無慘報,殊不足以示後世也。」遂拖赴市曹行戮。史諶、王延、王林、趙閎亦降而見殺。
  初,諸假號兵人人望封侯。申屠建既斬王憲,又揚言三輔人大黠,共殺其主,於是吏民惶恐,皆哄去屬縣屯聚,建等不能下。乃傳送乘輿服御,又遣中黃與從官,奉迎遷都。二年二月,更始自洛陽而西。時三輔吏士東迎更始,見諸將過,皆冠幘而服婦人衣,諸於繡裾,莫不笑之。時有知者,以為服之不中,身之災也,恐禍及,奔入邊郡避之。及見司隸僚屬,皆歡喜不自勝,老吏或垂涕曰: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由是識者皆屬心焉。更始到長安,下詔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故王氏宗族得全,三輔悉平。
  初,王莽敗,唯未央宮被焚,其餘宮館一無所毀,宮女數千,備列後庭,自鐘鼓、帷帳、輿輦、器服、太倉、武庫、官府、市裡,不改於舊。更始居長樂宮,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作,府首刮席,不敢視。諸將後至者,更始問:「擄掠得幾何?」左右待官皆宮省久吏,各驚相視。李鬆與趙萌說更始,宜悉王諸功臣,朱鮪爭之,以為高祖約非劉氏不王。更始乃先封宗室,太常將軍劉祉為定陶王,劉賜為宛王,劉慶為燕王,劉歙為元氏王,大將軍劉嘉為漢中王,劉信為汝陰王,王匡為比陽王,王鳳為宜城王,朱鮪為膠東王,衛尉大將軍張印為淮陽王,廷尉大將軍王常為鄧王,執金吾大將軍廖湛為穰王,申屠建為平氏王,尚書胡殷為隨王,柱天大將軍李通為西平王,五威中郎將李軼為舞陰王,水衡大將軍成丹為襄邑王,大司空陳牧為陰平王,驃騎大將軍宗佻為潁陰王,尹尊為郾王。唯朱鮪辭曰:「臣非劉宗,不敢乾典。」遂讓不受。乃徙鮪為左大司馬,劉賜為前大司馬,使與李軼、李通、王常等鎮撫關東。以李鬆為丞相,趙萌為右大司馬,共秉內任。
  更始欲令親近大將循河北,未知所使,劉賜言:「諸家子獨有文叔可用。」大司馬朱鮪等以為不可。更始疑不決,賜深勸之,乃拜光武為破虜將軍,行大司馬事,待節北渡河,鎮慰州郡。未知如何,下文再敘。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4:52:42

第十五回     渡滹沱神人指路

  光武既渡河而北,所到部縣,輒見二千石、長吏、三老、官屬、下至佐史,考察黜陟,如州牧行部事。輒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復漢官名。吏人喜悅,爭持牛酒迎勞。
  進至邯鄲,故趙纓王子林,說光武曰:「赤眉今在河東,但決水灌之,百萬之眾可使為魚。」光武不答,去之真定。林於是乃詐以卜者王郎為成帝子子輿,立郎為天子,都邯鄲。王郎一名昌,邯鄲人,素為卜相,略明星曆,常以為河北有天子氣。劉林好奇數任俠,於趙魏間多通豪猾,而郎與之親善。初王莽篡位時,長安有自稱成帝子子輿者,莽殺之,郎緣是詐稱真子輿,扇惑燕趙間。林等疑惑,會說光武不用,乃與趙國大豪李育、張參等通謀,規共立郎。時傳聞赤眉將渡河,林等因此宣言「赤眉當立劉子輿」,以觀眾心,百姓多信之。林等遂率車騎數百晨入邯鄲城,止於故趙王宮,立郎為天子,林為丞相,李育為大司馬,張參為大將軍。分遣將帥,循下幽、冀,移檄州郡曰:
  制詔部刺史、郡太守曰:朕孝成皇帝子子輿也。昔遭趙氏之禍,因以王莽篡殺,賴知命者,將護朕躬,解刑河濱,削跡趙魏。王莽竊位,獲罪於天,天命佑漢,故使東郡太守翟義,嚴鄉侯劉信,擁兵徵討,出入胡漢。普天率上,知朕隱在人間。南嶽諸劉,為其先驅。朕仰觀天文,乃興於斯,以今月壬辰即位趙宮。休氣熏蒸,應時獲雨。蓋聞為國,子之襲父,古今不易。劉聖公未知朕,故且持帝號。諸興義兵,咸以助朕,皆當裂土,享祚子孫,已詔聖公及翟太守,亟與功臣詣行在所。疑刺史二千石,皆聖公所置,未睹朕之沉滯,或不識去就,強者負力,弱者惶惑。今元元創痍,已過半矣,朕甚悼焉。故遣使者,班下詔書。
  郎以百姓思漢,既多言翟義不死,故詐稱之,以稱人望,於是趙國以北,遼東以西,皆從風而靡。
  初光武北渡,只帶潁川兵千餘人,相從諸將有銚期、祭遵、朱祐、馮異。先是光武還宛,異仍守父城,更始諸將攻父城者,前後十餘輩,異堅守不下。及光武為司隸校尉,道徑父城,異等即開門奉牛酒迎。光武署異為主簿,苗萌為從事,從至洛陽。時王霸在潁陽,聞光武過潁,請其父,願從。父曰:「吾老矣,不任軍旅,汝往勉之。」光武既為大司馬,以朱祐為護軍,霸為功曹令史。先賓客從霸者數十人,至是稍稍引去。光武謂霸曰:「潁川從我者皆逝,而子獨留,當努力,疾風知勁草。」又有杜茂者,字諸公,南陽冠軍人,聞光武義,來歸。馬成先為光武安集椽,後調守郟令,間光武討河北,即棄官,步負追及隨徵。
  卻說光武自伯升之敗,不敢顯其悲慼,每獨居,輒不御酒肉,枕席間,淚痕狼籍。獨馮異察知,嘗叩頭寬譬哀情,光武止之曰:「卿勿妄言。」異復因間進曰:「天下同苦王氏,思漢久矣。今更始諸將,從橫暴虐,所至虜掠,百姓失望,無所依戴。今公專命方面,施行恩德,夫有桀紂之亂,乃見湯武之功,人久饑渴,易為充飽。宜急分遣官屬,循行郡縣,理冤結,布惠澤。」光武深納其言。至邯鄲,遂遣異與銚期,乘傳扶循屬縣,錄因徒,存鰥寡,亡命自詣者除其罪,陰條二千石長吏同心及不附者上之。
  鄧禹字仲華,南陽新野人也,年十三,能誦詩,受業長安。時光武遊學京師,禹年雖幼,而見光武知非常人,遂相親附。數年歸家。及漢兵起,更始立,豪桀多薦舉禹,禹不肯從。及聞光武安集河北,即杖策北渡,追及於鄴。光武見之甚歡,謂曰:「我得專封拜,生遠來,寧欲仕乎?」禹曰:「不願也。」光武曰:「然則欲何為?」禹曰:「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於竹帛耳。」光武笑,因留宿與閒語。禹進說曰:「更始雖都關西,今山東未安,赤眉、青犢之屬,動以萬數,三輔假號者,往往群聚,更始既未有所挫,又不自聽斷,諸將皆庸人屈起,志在財帛,爭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遠圖,欲尊主安民者也。四方分崩離析,形勢可見。明公雖建藩輔之功,猶恐無所成立。於今之計,莫如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公而慮天下,不足定也。」光武大悅,因令左右號禹曰「鄧將軍」,常宿止於中,與定計議。忽報傅俊到,光武曰:「傅子衛已歸潁川,今亦為吾來耶。」初光武循襄城,俊以縣亭長迎軍,拜為校尉,襄城收其母弟宗族,皆滅之。及從破王尋後,又別擊京、密,破之,乃遣歸潁川,收葬家屬。及上謁,使將潁川兵。於是大眾花行,行至下曲陽,和成卒正邳彤舉城降,復以為太守,彤字偉君,信都人,父吉為遼西太守。王莽分鉅鹿為和成郡,居下曲陽,以彤為卒正也,光武留止數日,忽報有騎都尉至,光武驚疑,延入,其人姓耿名純,字伯山,鉅鹿宋子人也,父艾為王莽濟平尹。純學於長安,王莽敗,更始使舞陰王李軼降諸郡國,純父艾降,還為濟南太守。時李軼兄弟用事專制方面,賓客遊說者甚眾,純連求謁不得通,久之乃得見,說軼曰:「大王以龍虎之姿,遭風雲之時,奮迅拔起,期月之間,兄弟稱王,而德信不聞於士民,功勞未施於百姓,寵祿暴興,此智者之所忌也。兢兢自危,猶俱不終,而況沛然自足,可以成功者乎?」軼奇之,且以其鉅鹿大姓,乃承制拜為騎都尉,授以節,令安集趙、魏。聞光武至,即謁見,光武深接之。純退,見官屬將兵法度不與他將同,遂求自結納,獻馬及縑帛數百疋。光武乃留純於邯鄲,率眾北至中山。
  聞王郎兵起,眾將佐請回擊邯鄲,光武曰:「詐偽焉能成事,但彼新盛未可與爭鋒也。」乃北循薊。忽王郎移檄至,其大略云:
  朕孝平皇帝之子,遭王莽之亂,間關塵土。今天下思漢,朕以帝子,承業繼興,即位邯鄲,上順天心,下從民望,故檄書所至,無不從風歸順。汝以南陽宗室,早奮義戈,昆陽一戰,野功允著,朕甚嘉之,即封以南陽十萬戶,世輔王家。已移檄聖公,修整宮府,汝當助朕掃清寰宇,復朕舊基,無得瞻循。」云云。
  光武笑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忽報故廣陽王子劉接,起兵薊中,以應王郎。光武大驚。又城中擾亂,言邯鄲使者方到,二千石以下,皆出迎。於是急趣駕出,百姓聚觀,喧呼滿道,遮路不得行眾中。銚期性起,睜圓環眼,倒豎虎鬚,奮就加鞭,突出眾前,大呼曰:「蹕!」聲如霹靂,眾皆披靡,及至城門,門已閉,攻之得出。光武欲南還,狼狽不知所向,傳聞信都獨為漢拒邯鄲兵,乃馳赴之。正行,忽見塵頭大起,一枝人馬迎面而來。光武歎曰:「後有追兵,前復無路,奈何!」不知何處人馬,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4:53:09

第十六回     循鉅鹿將佐歸心

  卻說光武大隊正往信都進發,遇一標人馬攔路,銚期急提戟策馬迎去,原來卻是邳彤遣來的。王郎使其將循地至和成,彤堅守不下。聞光武自薊還,欲至信都,乃先使五官椽張萬,督郵尹綏,選精騎二千餘疋,緣路迎光武軍。遂同之信都。信都太守乃是任光,初從光武破王尋、王邑,更始至洛陽,以光為信都太守。王郎起,郡國皆降之,光獨不肯,乃與都尉李忠、信都令萬修、功曹阮況、五官掾郭唐等同心固守。扶柳縣廷掾持王郎檄詣府白光,光怒斬之,懸其頭於市,以徇百姓,發精兵四千人守城。光等獨守孤城無援,常恐不能全,聞光武至,大喜,吏民皆稱萬歲,即時開門,與李忠、萬修率官屬迎謁。光武入傳舍時,邳彤亦至。
  光武雖得二郡之助,而兵眾未合。議者多言可因信都兵,相送西還長安。彤曰:「議者之言皆非也。吏民歌吟思漢久矣,故更始舉尊號而天下響應,三輔清官除道以迎之;一夫荷戟大呼,則千里之將無不捐城遁逃,虜伏請降。自上古以來,亦未有感物動民,其如此者也。又卜者王郎,假名因勢,驅集烏合之眾,遂震燕趙之地。況明公奮二郡之兵,揚響應之威,以攻則何城不克,以戰則何軍不服。今釋此而歸,豈徒空失河北,必更驚動三輔,墮損威重,非計之得者也。若明公無復攻伐之意,則雖信都之兵,猶難會也。何者?明公既西,則邯鄲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離散亡逃,可必也。」光武喜曰:「偉君之言良善。但今勢力虛弱,欲入城頭子路、力子都兵中,何如耶?」任光曰:「不可。」光武曰:「卿兵少如何?」光曰:「可募發奔命,出攻傍縣,若不降者,恣聽掠之。人貪財物,則兵可招而致也。」光武從之,即日拜彤為後大將軍、和成太守如故,拜光為左大將軍,封武成侯,留南陽宗廣領信都太守事,使光將兵從。彤兵居前,光乃多作檄文曰:「大司馬劉公,將城頭子路、力子都兵百萬眾,從東方來擊諸反虜。」遣騎馳至鉅鹿界中。吏民得檄,傳相告語。邳彤先至堂陽,堂陽已反,屬王郎矣。彤使張萬、尹綏先曉譬吏民,光武與光等投暮入堂陽界,使騎各持炬火,彌滿澤中,光炎燭天地,舉城莫不震恐畏怖,其夜即降。旬日之間,兵眾大盛,光武歎曰:「前日出薊,得公孫豆粥,渡滹沱,賴元伯機權。今復得諸公相助,殆天不欲亡我也。」
  初,光武自薊東南馳,晨夜草舍,至饒陽無萎亭。時天寒烈,眾皆饑疲,馮異覓得豆粥進上。明旦,光武謂諸將曰:「昨得公孫豆粥,饑寒俱解。」及至南宮,遇大風雨,光武引車入道傍空舍,異抱薪,鄧禹燕火,光武對灶燎衣,異復進麥飯、菟肩。時傳聞王郎兵已追至,從者皆恐,及滹沱河,候吏還白:「河水流澌,無船不可濟。」眾益懼。令王霸往視之,霸恐驚眾,又欲且前,水阻,追兵至合得眾士死力以勝敵,還即詭曰:「冰堅可渡。」官屬皆喜。光武笑曰:「候吏果妄語也。」遂前。比至河,河冰亦合,乃令霸以沙布冰以渡,未畢數騎而冰解。光武謂霸曰:「安吾眾得濟免者,卿之力也。」霸謝曰:「此明公至德,神靈之祐,雖武王白魚之應,無以加此。」光武謂官屬曰:「王霸權以濟事,殆天瑞也。」以為軍正,爵關內侯。
  漢中王劉嘉有一位上將,姓賈名復,字君文,南陽冠軍人也。少好學,習《尚書》,事舞陰李生。李生奇之,謂門人曰:「賈君之容貌志氣如此,而勤於學,將相之器也。」莽末,下江、新市兵起,復亦聚眾數百人於羽山,自號將軍。更始立,乃將其眾歸劉嘉,以為校尉。復見更始政亂,諸將放縱,乃說嘉曰:「臣聞圖堯舜之事而不能至者,湯武是也;圖湯武之事而不能至者,桓文是也;圖桓文之事而不能至者,六國是也;定六國之規,欲安守之而不能至者,亡六國是也。今漢室中興,大王以親戚為股肱,天下未定而安守所保,所保得無不可保乎?」嘉曰:「卿言大,非吾任也。大司馬劉公在河北,但持我書在。」復遂辭嘉受書,北渡河。嘉又薦長史陳俊,亦以書遣諸河北,俊字子昭,南陽西鄂人了。光武以俊為安集掾,署復為破虜將軍,解左驂以賜之。時官屬以復後來而好陵折等輩,共白欲以調補鄗尉,光武曰:「賈君有折衝千里之威,方任以重,勿以擅除。」
  鄧晨時為常山太守,閒行至鉅鹿會光武,自請從擊邯鄲,光武曰:「偉卿以一身從我,不如以一郡為我北道主人。」乃遣晨歸郡。後光武追銅馬、高湖群賊於冀州,晨發積射土千人,又遣委輸糧餉給軍不絕。
  卻說王郎起邯鄲,舉尊號時,欲收耿純。純持節與從吏夜遁出城,駐節道中,詔取行者車馬得數十,馳歸宋子,與從昆弟訢、宿、植共率宗族賓客二千餘人,奉迎於育縣。時眾稍合,乃使鄧禹別攻樂陽,李忠攻苦陘,馮異別收河間兵。銚期、傅寬、呂宴俱屬鄧禹,分循旁縣。又發房子兵。禹以期為能,獨拜偏將軍。
  王郎遣將攻信都,時玉郎勢大,響應者眾,信都大姓馬寵等,開城納王郎將,收太守宗廣及李忠母妻,而令忠親屬招呼忠。時馬寵弟從忠為校尉,忠即時召見,責數以背恩反城,因格殺之。諸將驚曰:「家屬在人手中,而殺其弟,何猛也?」忠曰:「縱賊不誅,是二心也。」光武聞而美之,謂忠曰:「今吾兵已成矣。將軍可歸救老母妻子,自募吏民能得家屬者,賜錢千萬,來從我取。」忠曰:「明公大恩,思得效命,誠不敢內顧宗親。」光武乃使任光將兵救信都,光兵於道散,降王郎,無功而還。會更始遣振威將軍馬武與尚書令謝躬,共攻王郎,乃破信都。忠家屬得全。光武因使忠還行太守事,收郡中大姓附邯鄲者,誅殺數百人。及任光歸郡,忠乃還復為都尉。光武徇鉅鹿,昌城人劉植開城迎,光武曰:「子何人也?」曰:「劉植,字伯先,昌城人。天下苦王氏久矣,今漢室中興,王郎一卜者,亦思詐起,以梗天命,郡縣不察,竟從風而靡。植聞明公威德,故率宗族賓客據此城以待。」因命弟喜、從兄歆出見。光武大喜,以植為驍騎將軍,喜、歆偏將軍,皆為列侯。忽報真定王劉揚,起兵以附王郎,眾十餘萬,光武即欲進討,植曰:「彼未知王郎之詐耳。請先往說之。」光武至,揚出迎,相見甚歡。因留真定,納郭皇后,即揚之甥也。光武於是北降下曲陽,復北擊中山,拔盧奴,所過發奔命兵,移檄邊部,共擊邯鄲,郡縣還復響應。南擊新市、真定、元氏、房子,皆下之。因入揚界。
  時王郎大將李育屯柏人。漢兵不知而進,前部偏將朱浮、鄧禹為育所破,輜重盡失。光武在後聞之,急前收浮、禹散卒,追至郭門。李育回馬來戰,被光武接連幾刀,劈得招架不及。後面一班戰將俱到,李育急逃入城,將城謹閉,落後賓卒盡被殺死,盡得其所獲。因率眾四面攻打,數日不能下。鄧禹進曰:「小城何煩曠時日,不如引兵拔廣阿也。」光武曰:「正合我意。」未知如何,下卷再為分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4:53:35

第十七回     誅王郎鄧禹入關

  且說自古地氣大抵隨天運而轉,而人事應焉,所謂人傑地靈。觀漢室中興,將帥大半皆出南陽,所謂從龍而起,天之生材,非偶然也。今再說一位豪傑,亦是宛人,姓吳名漢,字子顏,家貧,給事縣為亭長。王莽未,以賓客犯法,乃亡命至漁陽。以乏資用,販馬為業,往來燕薊間,所至皆交結豪傑。更始立,使使者韓鴻循河北,或謂鴻曰:「吳子顏,奇士也,可以計事。」鴻召見漢,甚悅之,遂承制拜為安樂令。
  會王郎起,北州擾惑。漢素聞光武長者,獨欲歸心,乃往說太守彭寵。寵亦宛人,字伯通,父宏哀帝時為漁陽太守,偉容貌,能飲飯,有威於邊。王莽居攝,誅不附已者,宏與何武、鮑宣並遇害。寵少為郡吏,地皇中,為大司空士,從王邑東拒漢軍,到洛陽,聞同產弟在漢兵中,懼誅,與吳漢同亡至漁陽。鴻與寵鄉間故人,相見歡甚,即拜寵偏將軍,行漁陽太守事。及光武至薊,以書招寵,寵具牛酒,將上謁,會王郎遣將循漁陽、上谷,急欲發其兵,官屬疑惑,多欲從之。適吳漢至,曰:「漁陽、上谷突騎,天下所聞也。君何不合二郡精銳,附劉公擊邯鄲,此一時之功也。」寵以為然,而其時欲附王郎者眾,寵不能奪。漢乃辭出,止外亭坐,念寵意雖從而才不能決眾,須以計詐之,以祛眾惑。方沉思,望見道中有一人似儒生者,漢使人召之,問以所聞。生因言劉公所過,為郡縣所歸;邯鄲舉尊號者,實非劉氏。漢大喜,即詐為光武書,移檄漁陽。使生齎以詣寵,令具以所聞告之。漢邀蓋延隨後入見,寵喜示以來檄。蓋延漁陽人,字巨卿,身長八尺,常彎三百斤弓,邊俗尚勇力,而延以氣聞。歷為列掾、州從事,所在職辦。寵召署營尉,行護軍,正議發兵方略,狐奴令王梁亦到,梁字君嚴,漁陽安陽人也。寵於是發步騎三千人,以吳漢行長史,及都尉嚴宣、護軍蓋延、狐奴令王梁,與上谷軍合而南。
  上谷太守耿況,字俠游,以明經為郎,後為朔調連率。及王莽敗,更始立,諸將略地者,前後多擅威權,輒改易守令。況自以莽之所置,懷不自安,遣其子奉奏詣更始,因齎貢獻以求自固。況子名弇,字伯昭,少學《詩》、《禮》,明銳有權謀,常見郡尉試騎士,建旗鼓,肄馳射,由是好將帥之事。時年二十一。奉命至宋子,會王郎起兵邯鄲,弇從吏孫倉、衛包於道共謀曰:「劉子輿成帝正統,捨此不歸,遠行安之?」弇按劍曰:「子輿弊賊,卒為降虜耳。我至長安,與國家陳漁陽、上谷兵馬之用,還出太原、代郡,反覆數十日,歸發突騎以轔烏合之眾,如摧枯折腐耳。觀公不識去就,族滅不久也。」倉、包不從,遂亡降王郎。弇道聞光武在盧奴,乃馳北上謁,光武留署門下吏。弇因說護軍朱祐求歸,發兵以定邯鄲,光武笑曰:「小兒曹乃有大意哉!」因數召見加恩慰。弇還檄與況,陳光武威德,自嫌年少,恐不見信,宜自來。弇因從光武至薊。聞邯鄲兵方到,光武欲南歸,召官屬議,弇曰:「今從南來,不可南行。漁陽太守彭寵,公之邑人,上谷太守即弇父也,發此兩郡,控弦萬騎,邯鄲不足慮也。」光武官屬腹心皆不肯,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襄中。」光武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會城中擾亂,官吏爭出城迎郎兵,光武眾奪城出,輜重皆遮絕。弇歸,主人食未已,聞亂奔出,城已閉,弇急以馬與城門亭長,乃得出,走昌平就況。
  先況得弇書,檄召功曹寇恂計議,恂曰:「邯鄲拔起,難可信向。昔王莽時,所難獨有劉伯升耳。今聞大司馬劉公,伯升母弟,尊賢下士,士多歸之,誠可攀附。」況曰:「邯鄲方盛,力不能獨拒,如何?」恂對曰:「今上谷完實,控弦萬騎,舉大郡之資,可以詳擇去就。恂請東約漁陽,齊心合眾,邯鄲不足圖也。」況然之。乃遣恂到漁陽,結謀彭寵。還至昌平,適王郎遣將循上谷,恂襲擊之,殺使者,奪其軍。弇亦至。況發突騎二千疋,步兵千人,使長史景丹與子弇及寇恂將之,與漁陽兵合軍而南,所過擊斬王郎將帥。大將趙閎守薊,攻之不下,吳漢曰:「諸公盡引而南,吾獨留此,定斬閎也。」漢以五百人伏,閎見撤圍去,果引軍出城掩殺,吳漢突出,遂誅趙閎,降其眾於路。斬王郎大將九卿校尉以下四百餘級,得印綬百二十五,節二,斬首三萬級,定涿郡、中山、鉅鹿、清河、河間,凡二十二縣。
  時光武已拔廣阿,將攻王郎,傳聞王郎已發漁陽、上谷兵來,急召眾計議。忽候騎飛報,有大兵殺來,捷如風雨,不知何處人馬。光武急登城,勒兵在西門樓上。數將已及城下,光武問曰:「若輩是何等兵?」下對曰:「上谷、漁陽兵也。」又問:「為誰來乎?」曰:「為劉公。」光武大喜,開城請人,同引見。光武笑曰:「邯鄲將帥數言我發漁陽、上谷兵,吾聊應言然。何意二郡果為吾來。當與上大夫共此功名耳。」乃皆以為偏將軍,使各令其兵。加況大將軍、興義侯,彭寵大將軍、建忠侯,因大饗士卒,人人勞勉,恩意甚備。俱從擊邯鄲。
  至鄗,光武止傳舍。鄗大姓蘇公反城,開門納王郎將李惲,耿純先覺知,將兵逆與揮戰,大破斬之。遂攻柏人,不下。議看以為守柏人,小如定鉅鹿。乃引兵東北,圍鉅鹿。郎守將王饒據城,連攻月餘,不克。郎遣大將倪宏、劉奉率數萬人救鉅鹿。光武逆戰於南■。宏等衝來,勢不可當,朱祐著傷,退。景丹突騎恰到,縱擊,大破之,追奔十餘里,斬首數千級,傷者縱橫。丹還,光武謂曰:「吾聞突騎為天下精兵,今乃見其戰,樂可言耶?」乃率眾復攻鉅鹿。而王饒正出兵應倪宏,恰遇銚期,期便獨衝陣,所向披靡,手殺五十餘人。期被創中額,正幘復戰,後軍至,遂大破之。饒奔入城,眾復圍城。耿純進說曰:「久守王饒,士眾疲敝,不如及大兵精銳,進攻邯鄲。若誅王郎,王饒不戰自服矣。」光武曰:「善。」乃留將軍鄧滿守鉅鹿,而進軍邯鄲,屯其郭北門。
  郎連次出戰不利,乃使其諫議大夫杜威,持節請降,威曰:「郎實成帝遺體。」光武曰:「使成帝復生,天下不可得,況詐子輿者乎?」威請求萬戶侯,光武曰:「顧得全身可矣。」威曰:「邯鄲雖鄙,並力固守,尚曠日月。終不君臣相率,但全身而已。」遂辭而去。因急攻之,二十餘日,郎少傅李立為反間計,開城納漢兵,遂拔邯鄲。郎夜亡走,王霸覺,獨騎追斬之,得璽綬,還報功,封王鄉侯。時更始二年五月也。及收王郎文書,得吏人與郎交關謗毀者數千章。光武不視,會齊諸將軍,盡焚之,曰:「令反側子自安。」復大饗將士,封邳彤武義俟,蓋延號建功侯,吳漢號建策侯,賈復遷都護將軍,萬修拜右將軍,朱祐偏將軍,王梁關內侯,馮異應侯,銚期拜虎牙大將軍,以岑彭為刺奸大將軍。彭先遷潁川太守,會舂陵劉茂起兵,略下潁川,彭不得之官,乃與麾下數百人,從河內太守韓歆。歆降光武,以為鄧禹軍師。彭從平河北,授節,使督察諸營。
  銚期因間說光武曰:「河北之地,界接邊塞,人習兵戰,號為精勇。今更始失政,大統危殆,海內無所歸往。明公據河山之固,擁精銳之眾,以順萬人思漢之心,則天下誰敢不從。」光武笑曰:「卿欲遂前蹕耶?」光武舍城樓上,披與地圖,指示鄧禹曰:「天下郡國如是,今始得其一。子前言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內淆亂,人思明君,猶赤子之幕慈母。古之興者,在德厚薄,不以大小也。」
  初,更始遣尚書令謝躬,率六將軍攻王郎,不能下。會光武至,遂定邯鄲。而躬裨將虜掠不相承稟,光武深忌之。雖俱在邯鄲,遂分城而處,然每有以慰安之。躬勤於職事,光武常稱曰:「謝尚書真吏也。」一日請躬及馬武等置酒高會,因欲以圖躬,不克。既罷,獨與武登業台,從容謂武曰:「吾得漁陽、上谷突騎,欲令將軍將之,何如?」武謝曰:「弩怯無方略。」光武曰:「將軍久將習兵,豈與我椽史同哉。」武由是歸心。
  時更始徵代郡太守趙永,耿況勸永不應召,令詣於光武,光武遣永復郡。比永北還,而代令張曄據城反畔,招迎匈奴、烏桓以為援助。光武以耿舒為復胡將軍,使擊曄,破之。永乃得復郡,時五校賊二十餘萬,北寇上谷,況與舒連擊破之,賊皆退走。
  更始見光武威聲日盛,君臣疑慮,乃遣使立光武為蕭王,令罷兵,與諸將有功者還長安。遣苗曾為幽州牧,韋順為上谷太守,蔡充為漁陽太守,並北之部。時光武居邯鄲宮,晝臥溫明殿,耿弇入造床下請間,因說曰:「今更始失政,君臣淫亂,諸將擅命於畿內,貴戚縱橫於都中,天子之命,不出城門,所在牧守,輒自遷易,百姓不知所從,士人莫敢自安。虜掠財物,劫掠婦女,懷金玉者至不生歸。元元叩心,更恩莽朝。又銅馬、赤眉之屬,數十輩,輩輒數十百萬,聖公不能辦也。其敗不久,公首事南陽,破百萬之軍。今定河北,據天府之地,以義征伐,發號響應,天下可傳檄而定。天下至重,不可令他姓得之。聞使者自西方來,欲罷兵,不可從也。今吏士死亡者多,弇願歸幽州,益發精兵以集其大計。」光武聽罷,起坐指弇曰:「卿失言,我斬卿。」弇曰:「大王哀厚弇如父子,故披赤心為大王陳事。」曰:「我戲卿耳。」乃拜弇為大將軍,使持節北發幽州十郡兵,曰:「當更得一人以助卿也。」乃夜召鄧禹,問誰可使行者,禹曰:「嘗數與吳漢言事,其人勇鷙,有智謀,諸將鮮能及者。」即拜漢大將軍,持節北行。
  苗曾聞之,暗勒兵,敕諸郡不得應調。漢乃將二十騎先馳至無終。曾以漢無備,出迎於路,漢突擒斬之,奪其軍。北州振駭,城邑莫不望風弭從。弇到上谷,亦收韋順、蔡充斬之。於是悉發幽州兵,引而南。
  是時長安政亂,更始納趙萌女為夫人,有寵,遂委政於萌,日夜與婦人飲宴後庭。群臣欲言事,輒醉不能見,或不得已,乃令侍中坐帷內與語。諸將識非更始聲,皆怨曰:「成敗未可知,遽自縱放若此。」韓夫人尤嗜酒,每侍宴,見常侍奏事,輒怒曰:「帝方對我飲,正以此時持事來乎?」起擊破書案。趙萌專權,威福自用。郎吏有說萌放縱,更始怒,拔劍擊之,自是無復敢言。萌私忿侍中,引下斬之,更始救請,不從。時李軼、朱鮪擅命山東,王匡、張印橫暴三輔。其所授官爵者,皆群小賈豎,或膳夫庖人,多著繡面衣,錦褲、襜、褕、諸於,罵詈道中。長安為之語曰:「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軍師將軍豫章李淑上書諫曰:「方今賊寇始誅,王化未行,百官有司宜慎其任。夫三公上應台宿,九卿下括河侮,故天工人其代之。陛下定業雖因下江、平林之勢,斯蓋臨時濟用,不可施之既安。宜釐改制度,更延英俊,因才授爵,以匡王國。今公卿大位,莫非戎陳,尚書顯官,皆出庸伍,資亭長、賊捕之用,而當輔佐綱維之任。唯名與器,聖人所重,今以所重加非其人,望其毗益萬分,興化致理,譬猶緣木求魚,升山採珠。海內望此有以窺度漢祚。臣非有憎疾以求進也,但為陛下惜此舉厝,敗村傷錦,所宜至慮。惟割既往謬妄之失,思隆周文濟濟之美。」云云。更始怒,係淑詔獄。
  自是關中離心,四方怨叛。梁王劉永擅命睢陽,公孫述稱王巴蜀,李憲自立為淮南王,秦豐據黎邱,自號楚黎王,張步起瑯邪,董憲起東海,延岑起漢中,田戎起夷陵,魄囂據天水,竇融據河西,並置將帥,侵略郡縣。又別號諸賊,銅馬、大肜、高湖、重連、鐵脛、大搶、尤來、上江、責犢、五校、檀鄉、五幡、五樓、富平、獲索等,各領部曲,眾合數百萬人,所在寇掠。將次第平之,難矣。
  時銅馬賊數十萬入清陽、乃平。命銚期等擊之,連戰不利。期思以少擊眾,得死力方能取勝,乃背水挑戰。期獨登先陷陣,所向無敵。無奈賊眾數十倍,愈殺愈盛,期軍士殺傷甚多。但期所到處,賊兵紛紛倒地,期人本長大,賊遠望見,便不敢近。卻在危急不能顧及軍士。會光武率陳俊、耿純、吳漢、耿弇等大兵到來,吳漢、耿弇突騎十分利害,賊眾大敗。是日殺賊數萬,大獲全勝。光武大喜。忽報謝躬分其兵數萬去邯鄲,還屯於鄴縣。光武乃召吳漢、岑彭計之,囑其便宜行事。不數日,銅馬賊眾又引眾欲戰。光武曰:「賊眾無糧,易破耳。」乃遣諸將,分營堅守。數挑戰不出,賊出虜掠,輒擊取之。凡十餘日,賊食盡,夜遁去。追至館陶,大破之。受降未盡,而高湖、重連從東南來,與銅馬餘眾合。光武復與戰,大破於蒲陽,悉降之,封其渠帥為列侯。然降者多不自安,光武知其意,敕令各歸營勒兵,乃自乘輕騎,案行部陳,降者更相語曰:「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將降人分配諸將,眾遂數十萬,故關西號光武為「銅馬帝」。卻說赤眉自殺莽更始將軍廉丹後,其勢益大,遂寇東海,掠楚、沛、汝南、穎川,還入陳留,攻拔魯城,轉至濮陽。會更始都洛陽,遣使降崇。崇等聞漢室復興,即留其兵,自將渠帥二十餘人,隨使者至洛陽降更始,皆封為列侯。崇等既未有國邑,而留眾稍有離叛,乃遂亡歸其營,將兵入穎川,分其眾為二部,崇與逢安為一部,徐宣、謝祿、楊音為一部。崇、安攻拔長社,南擊宛,斬縣令。而宣、祿等亦拔陽翟,引之梁,擊殺河南太守。赤眉所向必勝,其別帥復與大肜、青犢人射犬,眾十餘萬。
  光武乃會謝躬謂曰:「我追賊於射犬,必破之。尤來賊在山陽者,必當驚走,若以君威力,擊此散虜,必成擒也。」躬曰:「善。」
  光武遂率眾至謝犬。銚期出陣,大肆擊殺,見賊多處便殺入。光武見銚期勇猛無敵,賊眾全無畏怯,又命賈復殺出。賈復一枝丈八蛇矛,如咬龍出水,手起處,渠帥落馬。奈賊人眾多,賈複性起,只是橫擊,鐵矛過處,十數人頭破頸落。這邊桃期貪殺賊,深入賊陣,卻被賊眾分一枝人馬疾入期營,襲去輜重。及期覺時,賊正驅轉,銚期大怒,畫就一揮,大喝聲如霹靂振耳,賊眾嚇翻者數十人,借勢殺回。賊眾襲得輜重,正是得意,忽見銚期殺回,大怒曰:「世有如此上將耶?」各捨命攢上,將銚期圍在垓心。卻當不得銚期力大身捷,戟到處,便血濺肉糜,雖身被數創,其戰益力。殺有兩時辰許,但兩員虎將所到之處,便屍橫遍地。賊雖頑惡不畏死,至此時亦覺膽破心驚,魂飛魄散矣。時日已當午,賊仍不退。光武乃將大旗招動,鳴金收軍,曰:「吏士皆饑矣,可且朝飯。」賈復曰:「先破之,然後食耳。」於是復又翻身殺出。眾賊兵見漢兵收回,驚魂略定。而見滿地血屍,及折臂斷腰者,喊哭連天,無不深悔眾不可恃,賊不可為。且欲造飯充饑,忽見漢兵復又殺來,勢如疾風暴雨,賊眾先己膽落心寒,此時不由的四散奔逃。復、期二人率軍追殺一陣,然後回營。光武營上諸將看得眼花,咸服二人之勇雲。
  其尤來一眾在山陽者,只見塵飛蔽天,鼓聲振地,不知青犢等勝負如何。正欲過山,只見眾賊敗逃過來,尤來眾急問交戰情形,只說得「殺來也」三字,如飛而去。尤來大驚,又見後面塵頭大起,急忙拔營而走。才到隆慮山,只見一軍橫開,截住去路,卻是謝躬在此。尤來渠帥大驚曰:「今番休矣。」眾賊面面相窺,其大肜等逃將曰:「前兵未知如何,後追者實不可當,唯有捨命而前耳。」眾皆曰:「是。」遂奮勇而前,人人死戰,殺得謝躬大敗,死者數千人。
  卻說吳漢、岑彭各有隨身突騎數千,因謝躬在外,遂同往襲取鄴城。吳漢曰:「躬去,守鄴者乃大將軍劉慶,魏郡太守陳康,二人皆知兵者,不如先以辭說陳康使降。若徑攻之,躬回,未免費時日。」岑彭曰:「吾當先入伏城中,如說之不下,子急攻之,吾為內應。」漢大喜,乃令辯士說康曰:「蓋聞上智不處危以僥倖,中智能因危以為功,下愚安於危以自亡。危亡之至,在人所由,不可不察。今京師敗亂,四方雲擾,公所聞也;蕭王兵強士附,河北歸命,公所見也;謝躬內背蕭王,外失眾心,公所知也。今公據孤危之城,待滅亡之禍,義無所立,節先所成,不若開門納軍,轉禍為福,免下愚之敗,收中智之功,此計之至者也。」康大悅,乃計縛劉慶,收躬妻子,開門納漢等,及躬從隆慮歸,不知康已反之,與數百騎輕入城,岑彭擒之。吳漢至,見躬跪伏彭前,漢曰:「何故與鬼語。」遂拔劍斬之。其眾悉降。躬字子張,南陽人。初其妻知光武不平之,常戒躬曰:「君與劉公積不相能,而信其虛談,不為之備,終受制矣。」躬不納,故及於難。
  諸賊或以山川土地為名,或以軍容強盛為號,是時都已斂跡。河北河內,粗為平定。忽聞青犢、赤眉盛入函谷關。光武急召鄧禹計議曰:「赤眉西入,長安必破。吾欲定三輔,而方事山東,奈何?」未知鄧禹如何畫策,且看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4:54:01

第十八回     斬李軼光武即位

  卻說赤眉眾在南方,雖數戰勝,而疲敝厭兵,日夜愁位,思欲東歸。崇等計議,慮東向必散,不如西攻長安。更始二年冬,樊崇、逢安自武關,徐宣等從陸渾關,兩道俱入。三年正月,俱至宏農。更始遣討難將軍蘇茂拒之,茂軍大敗,死者千餘人。赤眉眾於是大集,乃分萬人為一營,凡三十營,營置三老、從事各一人。進至華陰。更始將王匡、成丹、劉均等莫能當。
  時光武料赤眉破長安,欲乘釁並關中,而自事山東不能西去,恩諸將佐中,惟鄧禹深沉有大度,且知人善任,每有所舉,皆當其才,乃拜為前將軍,持節,中分麾下精兵二萬人遣西入關,令自選偏裨以下可以俱者。於是以韓歆為軍師,李文、李春、程慮為祭酒,馮愔為積弩將軍,樊崇為驍騎將軍,宗歆為車騎將軍,鄧尋為建威將軍,耿訢為赤眉將軍,左於為軍師將軍,引而西。正且自箕關將入河東。河東都尉守關不戰,連攻十日,破之,獲輜重千餘乘。遂進圍安邑,安邑堅守未能即下。
  且說洛陽一路。更始見光武屢捷,河北復收,河內有中分天下之勢,恐其還入河南,乃遣朱鮪、李軼、田立、陳僑將兵號三十萬,與舞陰太守武勃共守洛陽。
  光武將北循燕趙,乃拜寇恂為河內太守。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為郡功曹,經明行修,名重一時。稱光武嘗問鄧禹曰:「魏郡河內,獨不逢兵,而城邑完全,倉廩充實,我欲守此,諸將中誰可使者。」禹曰:「昔高祖任蕭何於關中,無復西顧之憂,所以得專精山東,終成大業。今河內帶河為固,戶口殷買,北通上黨,南迫洛陽。寇詢文武足備,有牧人御眾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於是拜恂為太守,行大將軍事。光武謂恂曰:「河內完富,吾將因是而起。昔高祖留蕭何鎮關中,吾今委公以河內。堅守轉運,給足軍糧,率厲士馬,防遏他兵,勿令北度而已。」又拜馮異為孟津將軍,統二郡軍於河上,與恂合勢以拒朱鮪等。恂移書屬縣,講兵肄射,伐淇園之竹,為矢百餘萬,養馬二千匹,收租四百萬斛,轉以給軍。異乃遣李軼書曰:
  愚聞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項伯畔楚而歸漢,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廢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見廢興之事,故能成功於一時,垂業於萬世。苟令長安尚可扶助,延期歲月,疏不間親,遠不逾近,季文豈能居一隅也,今長安壞亂,赤眉臨郊,王侯構難,大臣乖離,綱紀已絕,四方分崩,異姓並起,是故蕭王跋涉霜雪,經營河北。方今英俊雲集,百姓風靡,雖邠岐慕周,不足以逾。季文誠能覺悟成敗,亟定大計,論功古人,轉禍為福,在此時矣。如猛將長驅,嚴乒圍城,雖有悔恨,亦無及矣。初軼與光武首結謀約,加相親愛。及更始立,反其陷伯升。此時雖知長安已危,欲降又不自安,乃報異書曰:
  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結死生之約,同榮枯之計。今軼守洛陽,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唯深達蕭王,願進愚策,以佐國安人。
  軼自通書之後,不復與異爭鋒,異因此得北攻天井關,拔上黨兩城,又南下河南成皋已東十三縣,及諸屯聚,皆平之。降者十餘萬。武勃將萬餘人,攻諸畔降者,異引軍度河,與勃戰於士鄉下。大破斬勃,獲首五千餘級。軼又閉門不救,異見其信效:具以奏聞。光武大喜,故宣露軼書,令朱鮪知之。鮪大怒,使人刺殺軼。由是城中乖離,多有降者。而朱鮪聞光武北伐,以河內勢孤,使討難將軍蘇茂,副將賈彊,將兵三萬親人渡鞏河攻溫。自率數萬人,攻平陰,以牽綴馮異。異思朱鮪自來,必以重兵攻溫,溫縣有失,河內危矣,即遣護軍將軍劉隆將兵在助寇恂。然後自率兵度河擊鮪。
  卻說寇恂聞蘇茂將兵度鞏,即勒軍馳出,並移告屬縣,引兵會於溫下。軍吏皆諫曰:「今洛陽兵度河,前後不絕,宜待眾軍畢集,乃可出也。」恂曰:「溫,此郡之藩蔽,失溫,則郡不可守。」遂赴之,旦日合戰,而馮異遣救及諸縣兵適至,士馬四集,幡旗蔽野。恂乃令士卒鼓噪大呼言曰:「劉公兵到,」蘇茂軍聞之,大恐,陣動。恂因奔擊,遇賈彊出敵,只一合,斬之。蘇茂趕上,戰不數合,知非其敵,亦敗下陣去。恂揮軍追殺,茂兵落河死者數千人,生獲萬餘人。追至洛陽,馮異亦到,言朱鮪敗逃入城。恂、異合兵,圍城一匝而還。自是洛陽震恐,城門盡閉。時光武傳聞朱鮪破河內有頃,恂檄至,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異亦移檄上狀。
  先光武北行,耿純軍在前,去眾營數里,上江、大肜、鐵脛諸賊忽夜至,攻純營,箭雨射入。純勒部曲,堅守不動。選敢死二千人,俱持強弩,各傅三矢,使銜枚間行,繞出賊後,齊聲呼噪,強弩並發,賊眾驚走,追擊,遂破之。馳白光武。明旦,光武與諸將俱至營勞純曰:「昨夜困乎?以大兵不可夜動,故不相救耳。」又曰:「軍營進退無常,卿宗族不可悉居軍中。」乃以純族人耿伋蒲吾長,悉令將親屬居焉。遂進追尤來、大搶、五幡於元氏,耿弇將突騎五千為先鋒,輒破走之。大軍迫至北平,連破之。又戰於順水北,賊急設伏,光武乘勝輕進,遇伏,賊死命鬥,光武大敗。尤來渠帥樊崇,緊追不捨,一槍刺到,光武接住,卻破樊崇一扯,跌下馬來。光武急拔劍砍倒樊崇的馬,兩下步戰,群賊望見俱到,光武棄了樊崇,飛奔趨上高岸,賊又緊追。正在危急,恰好耿弇突騎到來,王豐望見,急加鞭前迎,下馬授光武,撫其肩而上,顧笑謂耿弇曰:「幾為虜所嗤。」賊至,弇令射士逆射,稍退。計點士卒,死者數千人。時馬武已歸光武,獨殿後,賊追至,武輒陷陣斬殺,以故不得迫及,乃歸保范陽。軍中不見光武,或云已戰歿,諸將不知所為,吳漢曰:「卿輩努力,王兄子在南陽,何憂無主?」眾恐懼數日乃定。
  賊雖戰勝,而素攝大威,不能得其情,夜遂引去。大軍復進,將至安次,賊湧至,馬武奮方天晝戟殺出,所向無前,諸將引而隨之,斬殺無算。賊退至安次,五校剛到,五校渠帥高扈最是梟勇,接住馬武廝殺。這邊陳俊掉槍出馬,大喊曰:「馬將軍少息,我來也。」馬武退下,陳俊舉槍便刺,高扈還槍,卻被陳俊摷住,兩人下馬,高扈早一劍擊到,陳俊一鐧隨下,將劍打落,復又一鐧,高扈便走,陳俊後追,卻不知高扈驃槍利害,五十步內取,百發百中。扈見陳俊趕來,心中暗喜,看相近,驃從肩際發出,恰到陳俊喉間,卻被陳俊一手接住,俊見扈肩項斜閃,知有暗器,及連接數槍,俊大怒曰:「頑賊終不免死,暫活亦多傷徒眾耳。」奮步追上,一鐧擊死。於是雙鐧輪動,逢人便打。只見一渠帥,形容兇惡,一槊刺到,俊接槊帶下馬來,死於鐧下,復飛身上馬,即以賊槊殺賊,所向必破,賊眾大敗,追奔二十餘里,復斬一渠帥而還。光武望而歎曰:「戰將盡如是,豈有憂哉。」群賊引退入漁陽,所過虜掠。俊言於光武曰:「宜令輕騎出賊前,使百姓各自堅壁,以絕其食,可不戰而珍也。」光武然之,即遣俊將輕騎馳出賊前,視人保壁堅完者,敕令固守;放散在野者,因掠取之。賊至無所得,遂散敗。及軍還,光武謂俊曰:「困此虜者,將軍策也。」乃遣吳漢率耿尊、陳俊、馬武等十二將軍,追戰於潞東及平谷,大破滅之。是時寇恂河內正捷,於是諸將議上尊號。馬武先進曰:「天下無主,如更有賢智承敝而起,雖仲尼為相,孫子為將,猶恐無能有益。反水不收,後悔無及。大王雖執謙退,奈宗廟社稷何?宜且還薊,即尊位,乃議征伐。今此誰賊而馳騖擊之乎?」光武驚曰:「將軍何出是言?可斬也。」武曰:「諸將盡然。」光武使出曉諭諸將,乃引軍還至薊。
  夏四月,公孫述自稱天子。光武從薊還,過范陽,命收葬戰死吏士,至中山,諸將復上奏曰:「漢遭王莽,宗廟廢絕,豪傑憤怒,兆人塗炭。王與伯升,首舉義兵,更始困其資以據帝位,而不能奉承大統,敗亂綱紀,盜賊日多,群生危蹙。大王初下徵昆陽,王莽自潰,後拔邯鄲,北州弭定。參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據土,帶甲百萬。言武力則莫之敢抗,論文德則無所與辭。臣聞帝王不可以久曠,天命不可以謙拒。惟大王以社稷為計,萬姓為心。」光武又不聽。行到南棘,諸將復固請之。光武曰:「寇賊未平,四面受敵,何遽欲正號位乎?」諸將且出,耿純進曰:「天下士大夫捐親威,棄土壤,從大王於矢石間者,其計固望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功業即定,天人亦應,而大王留時逆眾,不正號位,純恐士大夫望絕計窮,則有去歸之思,無為久自苦也。大眾一散,難可複合,時不可留,眾不可逆。」純言誠切,光武深感曰:「吾將思之。」
  行至鄗,召馮異詣鄗,問四方動靜。異曰:「三王反畔,更始敗亡,天下無主,宗廟之憂在於大王,宜從眾議,上為社稷,下為百姓。」光武曰:「我昨夜夢乘赤龍上天,覺悟,心中動悸。」異因下席再拜賀曰:「此天命發於精神,心中動悸,大王重慎之性也。」光武先在長安時同捨生疆華,適自關中來,奉《赤伏符》曰:「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異與諸將復奏曰:「受命之符,人應為大,萬里合信,不議同情。今上無天子,海內淆亂,符瑞之應,昭然著聞,宜答天神以塞群望。」光武於是命有司設壇場乾鄗南千秋亭五成陌。六月己未,即皇帝位,燔燎告天,禋於六宗,望於群神,其祝文曰:
  皇天上帝,后土神祗,眷顧降命,屬秀黎元,為人父母,秀下敢當。群下百辟,不謀同辭,成曰:王莽篡位,秀髮憤興兵,破王尋王邑於昆陽,誅王郎銅馬於河北,平定天下,海內蒙恩。上當天地之心,下為元元所歸,《讖記》曰:「劉秀髮兵捕不道,卯金修德為天子。」秀猶固辭,至於再,至於三,群下僉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
  於是建元為建武,大赦天下,改鄗為高邑。
  且說鄧禹西入關,至此時恰是半年。演義只敘得光武一邊,連三王反畔,更始改亡之事,亦只提得一兩句,欲知詳悉,且看下文。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4:54:31

第十九回     更始亡光武都洛

  卻說隗囂雄據隴西,更始二年遣使徵囂及崔、義等。囂初起兵,本欲以應漢,聞召將行,軍師方望以為更始未可知,固止之,囂不聽,望以書辭謝而去。囂等遂至長安,更始以為右將軍。方望初見更始政亂,知其必敗,辭囂去,乃於長安求得前孺子劉嬰,將至臨涇。三年正月,立為天子,聚黨數千人,望為丞相。更始遣李鬆與蘇茂等擊破,皆斬之。
  方望弟方陽,以更始殺其兄,聞赤眉至華陰,乃往說樊崇曰:「更始荒亂,政令不行,故使將軍得至於此。今將軍擁百萬之眾,西向帝城而無稱號,名為群賊,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挾義征伐。以此號令,誰敢不服?」赤眉以為然。時有齊巫狂言城陽景王大怒,曰:「當為縣官,何故為賊!」有笑巫者,輒病。軍中驚異,乃相與議曰:「今迫近長安,而鬼神如此,當求劉氏共尊立之。」乃求得劉盆子,立以為帝,自號建世元年。盆子太山式人,城陽景王章之後也。先赤眉過式,掠得之,時年十五,被發徒跣,敝衣赭汗,見眾拜,恐畏欲啼,嘗走從牧兒游,崇雖起勇力,而為眾所宗,然不知書數。徐宣故縣獄吏,能通《易經》。遂共推宣為丞相,崇御史大夫,逢安左大司馬,謝祿右大司馬,自楊音以下皆為列卿。於是長驅而進。三月,更始遣李鬆會同朱鮪拒於蓩鄉。鬆等大敗,棄軍走,死者三萬餘人。
  先是鄧禹圍安邑,數月未能下。更始大將軍樊參將數萬人,度大陽欲擊禹。禹遣諸將迎擊於解南,大破之,斬參首。於是王匡、成丹、劉均等合軍十餘萬,復共擊禹。禹軍大敗,驍騎將軍樊崇戰死。會日暮罷戰,軍師韓歆及諸將見兵勢已摧,皆勸禹夜去,禹不聽。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窮日,不出,禹因得理兵勒眾。明旦,匡悉軍出攻禹,禹令軍中無得妄動,既至營下,因傳發諸將鼓而並進,大破之。匡等皆棄軍亡走,禹率輕騎急追,生擒劉均及河東太守楊寶、持節中郎將弭彊,皆斬之。收得節六,印綬五百,兵器不可勝數。遂定河東。承制拜李文為河東太守,悉更置屬縣令長以鎮撫之。
  王匡、張印為禹所破,還奔長安。印與諸將議曰:「赤眉近在鄭、華陰之間,旦暮且至。今獨有長安,見滅不久,不如勒兵掠城中以自宮,轉攻所在,東歸南陽,收宛王等兵。事若不集,復入湖池為盜耳。」申屠建、廖湛等皆以為然,共入說更始。更始怒不應莫敢復言。及赤眉立劉盆子,更始使王匡、陳牧、成丹、趙萌屯新豐,李鬆軍掫,以拒之,張印、廖湛、胡殷、申屠建等與御史大夫隗囂合謀,共劫更始以成前計。侍中劉能卿知其謀以告,更始托病不出,召張印等皆入,將悉誅之。惟隗囂不至。更始孤疑,使印等四人且侍於外訪廬。印與殷湛疑有變,遂突出,獨申屠建在,更始斬之。印與湛殷,遂勒兵掠東西市。昏時,燒門入,戰於宮中,更始大敗。明旦,將妻子車騎百餘,東奔新豐。更始復疑王匡、陳牧、成丹與張印等同謀,乃並召入,牧、丹先至,即斬之。王匡懼,將兵入長安,與張印等合。更始乃與李鬆、趙萌還長安,共攻匡、印於城內,連戰月餘,匡等敗走。更始徙居長信官。
  卻說隗囂見赤眉入關,三輔擾亂,流聞光武即位河北,囂即說更始歸政於光武叔父,國三老劉良。更始不聽。諸將欲劫更始東歸,囂與通謀,事發覺,更始召諸將及囂,囂稱疾不入,勒兵自守,更始既斬申屠建,復使執金吾鄧曄,將兵圍囂。囂閉門拒守,至昏時,遂潰圍與數十騎,夜斬平城門關,亡歸天水。復招聚其眾,據故地,自稱西州大將軍。囂素謙恭愛士,傾身引接,為布衣交。以長安谷恭為掌野大夫,平陵范逡為師友,趙秉、蘇衡、鄭興為祭酒,申屠剛、杜林為持書,楊廣、王遵、周宗及平襄人行巡、阿陽人王捷、長陵人王元為大將軍,杜陵、金丹之屬為賓客,由此名震西州,聞於山東。
  再說光武聞鄧禹平定河東,大喜,遣使持節,拜禹為大司徒。策曰:制詔前將軍禹:深執忠孝,與朕謀謨帷幄,決勝千里,孔子曰:「自吾有回,門人日親。」斬將破軍,平定山西,功效尤著。百姓不親,五品不訓,汝作司徒,敬敷五教,五教在寬。今遣奉車都尉,授印綬,封為酇侯,食邑萬戶。敬之哉。
  鄧禹時年二十四,才學為中興二十八將之冠,故首封及之。越數日,以野王令王梁大司空,以吳漢為大司馬,景丹為驃騎大將軍,耿弇為建成大將軍,蓋延為虎牙大將軍,朱祐為建義大將軍,杜茂為大將軍。時宗室劉茂,自號厭新將軍,率眾降,封為中山王。七月己亥,駕幸懷,遣耿弇率強弩將軍陳俊,軍五社津,備榮陽以東;使吳漢率朱祐及廷尉岑彭、執金吾賈復、揚化將軍堅鐔等十一將軍圍朱鮪於洛陽。鄧禹亦自汾陰河入夏陽。更始中郎將左輔都尉公乘歙引其眾十萬,與左馮翊兵其拒禹於衙,禹破走之。而赤眉遂入長安。
  先是赤眉至高陵,王匡等迎降之,遂共連兵而進。李鬆出戰,敗,死者二千餘人,赤眉生得鬆。時鬆弟汛為城門校尉,赤眉使使謂之曰:「開城門,活汝兄。」汛即開門。九月,赤眉入城,更始單騎走,從廚城門出。初侍中劉恭以赤眉立其弟盆子,自係詔獄,聞更始敗,乃出,步從至高陵。赤眉下書曰:「聖公降者,封長沙王。過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劉恭請降,赤眉使其將謝祿往受之。十月,更始遂隨祿肉袒謂長樂官,上璽緩於盆子。赤眉欲殺之,劉恭為請不能得,急拔劍欲自刎,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劉恭復為固請,得封長沙王。三輔苦赤盾暴虐,皆憐更始。而張印等以為慮,與謝祿謀,遂縊殺之於郊下。初光武聞赤眉入長安,更始破敗,棄城逃走,妻子裸袒,流冗道路,甚愍之。急下詔封更始為淮陽王,吏人敢有賊害者,罪同大逆。至是乃詔大司徒鄧禹及時進兵討之,而令收葬更始於霸陵。
  卻說三輔連遭覆敗,赤眉所過殘賊,百姓不知所歸。聞禹乘勝獨克,而師行有紀,皆望風相攜負以迎軍,降者日以千數,眾號百萬。禹所止輒停車住節,以勞來之,父老童稚,垂發戴白,滿其車下,莫不感悅,於是名震關西。帝嘉之,數賜書褒美。諸豪傑皆勸禹徑攻長安,禹曰:「不然!今吾從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後無轉饋之資。赤眉新拔長安,財富充實,鋒銳未可當也。夫盜賊群居,無終日之計,財穀雖多,變故萬端,寧能堅守耶?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廣人稀,饒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糧養土,以觀其弊,乃可圖也。」於是引軍北至栒邑。禹所到,擊破赤眉別將諸營保,郡邑皆開門歸附焉。
  且說光武所遣攻洛陽十一將軍,乃是吳漢、王梁、朱祐、萬修、賈復、劉植、堅譚、侯進、馮異、祭遵、岑彭、王霸,而賈復作先鋒,先度河。白虎公陳僑恰引兵迎來,僑曰:「殺不死的鹽吏,何不知足也!」復答曰:」汝既聞我威名,便當卸甲歸降,何敢逆時以抗天兵?大抵亦迷於進退者耳。無多言,請飲吾刃。」舉矛便刺,十數回合,陳僑抵敵不住,大敗而走,大軍盡渡。朱鮪等逆戰,連破之,遂圍洛陽。賈復先王莽未為縣椽,嘗迎鹽於河東,後大戰青犢於射犬。又北與五校戰於真定,雖大破賊,而身受重傷,光武大驚曰:「我所以不令賈復別將者,為其輕敵也!果然失吾名將。聞其婦有孕,生女耶,我子娶之,生男子,我婦嫁之,不令其憂妻子也。」復病尋愈,追及光武於薊。故陳僑云云。
  漢十一將軍圍洛陽,朱鮪等堅守,數月不下。帝以岑彭嘗為鮪校尉,令岑彭往說之。彭至城下見鮪,相勞苦歡語如平生。彭因曰:「彭往者得執鞭侍從,蒙薦舉拔擢,常思有以報恩。今赤眉已得長安,更始為三王所反,皇帝平定燕、趙,盡有幽、冀之地,百姓歸心,賢俊雲集,親率大兵來攻洛陽。天下之事,逝其去矣。公雖嬰城固守,將何待乎?」鮪曰:「吾非不知之。昔大司徒被害時,鮪與其謀,又諫更始無遣蕭王北伐,誠自知罪深耳。」彭還,具言於帝。帝曰:「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鮪今若降,官爵可保,況誅罰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復往告鮪,鮪從城上下索曰:「必信,君然可乘此上。」彭趨索欲上,鮪見其誠,即許降。後五日,鮪將輕騎詣彭,顧敕諸部將曰:「堅守待我,我若不還,諸將徑將大兵上轅,歸郾王。」乃面縛,與彭俱詣河陽行在所。帝即解其縛,召見之,復令彭夜送鮪歸城。鮪深感,明旦悉其眾出降。帝拜鮪為平狄將軍,封扶溝侯。鮪淮陽人,後為少府,秩二千石,傳封累代雲。
  十月,車駕入洛陽,幸南宮卻非殿,遂定都焉。訪求卓茂為太傅。茂字子康,宛人也。元帝時學乾長安,事博士江生,習《詩》《禮》及曆算,究極師法,稱為通儒。性寬仁恭愛,鄉黨故舊,雖行能與茂不同,而皆愛慕欣欣焉。嘗為密縣令,勞心諄諄,視民如子,吏人親愛而不忍欺之,教化大行,道不拾遺。平帝時天下大蝗,河南二十餘縣,皆被其災,獨不入密縣界。及王莽居攝,以病免歸。更始立,以茂為侍中祭酒,從至長安,知更始政亂,以年老乞骸骨歸。光武初即,先訪求之。茂時年七十餘矣,詣河陽謁見,以為太傅,封褒德侯。初,茂與同縣孔休、陳留蔡勛、安眾劉宣、林國龔勝、上黨鮑宣六人同志,不仕王莽,並名重當時。劉宣字子高,安眾侯崇之從弟。知王莽當篡,乃變姓名,隱避林藪,至是乃出。光武以宣襲封安眾侯,擢龔勝子賜為上谷太守,求休、勛子孫,賜谷以旌顯之。又徵瑯邪伏湛,拜為尚書,使典定舊制。
  時檀鄉賊聚眾數十萬,縱橫趙、魏間。建武二年春,大司馬吳漢率大司徒王梁,建義大將軍朱祐,大將軍杜茂,執金吾賈復,揚化將軍堅譚,偏將軍王霸,騎都尉劉隆、馬武、陰識共擊之於鄴東漳水上,大破之,降青十餘萬人。漢復率諸將擊鄴西山賊黎伯卿等,及河內、修武,悉破諸屯聚。
  於是大封功臣,吳漢為廣平侯,朱祐堵陽侯,景丹櫟陽侯,杜茂苦陘侯,劉隆亢父侯,傅俊昆陽侯,堅鐔強侯,馬武山都侯,馮異陽夏侯,岑彭先已封歸德侯,賈復已封冠軍侯,至是益封穰、朝陽二縣,蓋延更封安平侯,陳俊是時攻匡城縣賊,下四縣,更封新處侯,臧宮封成安侯,耿弇更封好畤侯,食好畤、美陽二縣,王霸為富波侯,祭遵拜徵虜將軍,封穎陽侯,任光阿陵侯,李忠中水侯,萬修更封槐裡侯,邳彤先已更封靈壽侯,劉植更為昌城侯,耿純高陽侯。
  力子都者,東海人也,莽未起兵鄉里,鈔擊徐、兗界,眾有六七萬。更始立,遣使降,拜子都徐州牧。光武狼貝奔信都時,任光嘗假稱劉公將城頭子路、力子都兵百萬眾,從東方來擊諸反虜。城頭子路,姓爰名曾,字子路,起兵盧城頭,故號為城頭子路,寇掠河、濟間,眾至二十餘萬,亦降更始雲。力子都為其部曲所殺,餘黨相聚,與諸賊會於檀鄉,因號為檀鄉。檀鄉渠帥董次仲始起茬平,遂渡河人魏郡清河,與五校合。
  初吳漢率眾擊槽鄉,有詔軍事一屬大司馬,而大司空王梁,輒發野王兵。帝以其不奉詔敕,令止於所在縣,而梁復以便宜進軍。帝以梁前後違命,大怒,遣尚書宗廣,持節即軍中斬梁。廣不忍,乃檻車送京師。既至,赦之。光武於功臣嚴而不峻,恩而不溺,惟始終保全,賢於高祖遠矣。其功臣食邑大國四縣,餘各有差,下詔曰:
  人情得足,苦於放縱,快須臾之欲,忘慎罰之義。惟諸將業遠功大,誠欲傳於無窮,宜如臨深淵,如履薄水,戰戰慄栗,日慎一日。其顯效未酬,名籍未立者,大鴻臚趣上,朕將差而錄之。
  博士丁恭議曰:「古帝王封諸侯,不過百里,故利以建侯,取法於雷,強幹弱枝,所以為治也。今封諸侯四縣,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國,皆以無道,未嘗聞功臣地多而滅亡者。」乃遣謁者,即授印緩。策曰:
  在上下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敬之戒之,傳璽子孫,長為漢戒。先是檀鄉、五樓賊,入繁陽、內黃,又魏郡大姓,數反覆,而更始將卓京謀欲相率反鄴城。帝以銚期為魏郡太守,行大將軍事。期發郡兵擊卓京,破之,京亡入山,追斬其將校數十人,獲京妻子。進擊繁陽、內黃,復斬數百級,郡界清平。盜賊督李熊,鄴中之豪,而熊弟陸,謀欲反城迎檀鄉。或以告期,不應,告者至三四,期乃召問熊。熊叩頭首服,願與老母俱就死。期曰:「為吏儻不若為賊樂者,可歸與老母往就陸也。」使吏送出城。熊行,求得陸,與同詣鄴城西門。陸不勝感愧,自殺以謝期。期嗟歎,以禮葬之,而還熊故職。於是郡中服其威信。
  帝使岑彭擊荊州,下犨、葉等十餘城。是時南方尤亂。南郡人秦豐據黎邱,自稱楚黎王,略有十二縣;董訢起堵鄉;許邯起杏;又更始郾王尹遵,乃諸大將在南方,未降者尚多。帝召諸將議兵事,未有言,沈吟久之,乃以檄叩地曰:「郾最強,宛為次,誰當擊之?」賈復率然對曰:「臣請擊郾。」帝笑曰:「執金吾擊郾,吾復何憂!大司馬當擊宛。」遂遺復與騎都尉陰識,驍騎將軍劉植,南度五社津擊郾,連破之。月餘,尹尊降,盡定其地。引東擊更始淮陽太守暴汜,汜降,屬縣悉定。
  時宗室劉永據梁地,自稱天子,結連東海董憲,瑯邪張步。帝欲遣將徵之。忽聞赤眉盡焚西京宮室,發掘園陵,帝大驚曰:「克賊殘暴至此耶?」乃更封大司徒鄧禹為梁侯,食四縣,敕速定關中。又聞延岑反漢中,擁兵關西,關西所在破散。帝曰:「鄧司徒何能定此。」時偏將軍馮異,擊破陽翟賊嚴終、趙根,乃遣異代禹討之。車駕送至河南,賜以乘輿,七尺玉具劍,刺異曰:「三輔遭王莽、更始之亂,重以赤眉、延岑之酷,元元塗炭,無所依訴。今之怔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諸將非不健鬥,然好虜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無為郡縣所苦。」異領首受命,引兵而西,復以王梁為中郎將,使北守箕關。赤眉如何暴亂,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6 14:54:59

第二十回     赤眉敗諸將平南

  且說馮異為人謙退不伐,嘗敕吏士,非交戰受敵,常行諸營之後。與諸將相逢,輒引車避道。進止皆有表識,軍中號為整齊。每所止舍,請將並坐論功,異常獨屏樹下,軍中號曰:「大樹將軍。」光武破邯鄲時,部分諸將,各有配隸,軍士皆言願屬大樹將軍,光武以此重之。散任以西征,異所至皆布威信。宏農群盜稱將軍者,十餘輩,皆率眾降異。後赤眉東走,異拒之不得東。
  初赤眉入長安,盆子居長樂宮,諸將日會論功,爭言讙呼,拔劍擊柱,不能相一。三輔郡縣,遣使貢獻,兵士輒劫奪之,又數虜暴吏民,公卿肴亂,動相辯鬥,而兵眾輒逾宮斬關,入掠酒肉。盆子惶恐,日夜啼泣,獨與中黃門共臥起,劉恭見赤眉眾亂,知其必敗;自恐兄弟俱禍,密教盆子歸璽綬,習為辭讓之言。建武二年正月朔,崇等大會,盆子乃下床解璽緩,叩頭曰:「今設置縣官而為賊如故,吏人貢獻,輒見剽劫,流聞四方,莫不怨恨,不復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願乞骸骨,避賢聖。必欲殺盆子以塞責,無所避死。誠欲諸君肯哀憐之耳。」言罷涕泣噓欷。崇等及會者數百人莫不哀憐之,乃皆避席頓首曰:「臣無狀負陛下,請自今已後,不敢復放縱。」因共抱持盆子,帶以璽綬,盆子號呼不得已。既罷出,各閉營自守。三輔翕然,稱天子聰明,百姓爭還長安,市裡且滿。得二十餘日,赤眉貪財物,復出大掠。城中糧食盡,遂收載珍寶,因大縱火燒宮室,引兵而西,過祠南郊,車甲兵馬,最為猛盛,眾號百萬。自南山轉掠城邑,與更始將軍嚴春戰於郿,破春,殺之,遂入安定、北地。至陽城、番須中,逢大雪,坑谷皆滿,士多凍死,乃復還。發掘諸陵,取其寶貨,遂汙辱呂后屍。凡賊所發,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故赤眉得多行淫穢。
  卻說鄧禹聞赤眉西走,乃南至長安,列軍昆明池,大饗士卒,率諸將齋戒,擇吉日修禮謁祠高廟。收十一帝神主,遣使奉詣洛陽。忽聞得赤眉發掘諸陵,淫污後屍。歎曰:「生為帝後,死猶受辱。張釋之之計誠遠矣。」因循行諸園陵,為置吏士奉守焉。
  時赤眉在右扶風鬱夷縣,乃遣將擊之,反為赤眉所敗。禹怒,將悉眾攻之。忽報延岑結連公孫述,劉嘉數敗,禹歎曰:「赤眉未衰,漢中復起,帳下無能戰之將,所在皆勁敵,將奈之何?」時延岑已至藍田,禹急遣鄧尋先行,自引大兵隨後進發。及禹到,鄧尋早已敗下。延岑追來,禹隨將行陣分為兩翼,便叫數百騎出迎,囑諸將士曰:「延岑萬人敵,吾誘其入陣,以積弩合射,當取勝也。」岑至,禹笑謂之曰:「延叔牙欲以勇力逆天命那?今天子智勇天授,率士歸心,大丈夫欲立功名,要當自審耳。誓死無悔,甚無謂也。」岑大怒曰:「天命難知,事在人為。漢高亦一亭長耳。汝以天子必姓劉,何以更始繼興,而敗不旋踵?足見汝言之妄。」言罷,舉槍便刺。禹怒曰:「反覆小人,固不可以理喻。」還手便一槍撲去。二人戰到數十回合,延岑見不能取勝,勒回馬頭,把槍一揮,數萬人馬齊衝過來。鄧禹即退,中軍內弓箭手一齊擁出,陣前亂射。岑軍中傷甚多,急欲退回,禹軍又走。延岑喝曰:「敵箭已盡,擒捉鄧禹正在此時。」於是岑軍捨命復又追上。轉過山頭,禹軍中號怔一響,兩翼抄攏,萬弩齊發。岑軍急退,鄧禹驅兵掩殺,延岑大敗,死傷萬餘。連日交戰,互有輸贏,而鄧禹軍糧將盡,料延岑一時難滅,乃就谷雲陽郡。
  延岑字叔牙,南陽人,初起兵漢中,劉嘉擊降於冠軍。後更始以嘉為漢中王,扶威大將軍,持節就國,都於南鄭。至建武二年,延岑復反,攻漢中,圍南鄭。嘉兵敗走。岑遂定漢中,與鄧禹正相拒於藍田。忽報鄧禹退入雲陽,岑笑曰:「此糧盡,當急掩之。」率兵徑追,為禹伏兵所敗。遂復進兵武都,正行間,忽見一軍擋路,岑急自迎上前,原來是更始柱功侯李寶,聞劉嘉兵敗,特來相助。李寶一見延岑,大罵:「無恥反賊。」舉刀便砍。延岑心慌,被李寶殺得大敗,遂走天水。公孫述乃遣大將侯丹取南鄭。時劉嘉收散卒得數萬人,乃以李主為相,從武都南擊侯丹,不利,還軍河池,下辯。復與延岑連戰,岑敗,引兵北入散關,至陳倉,嘉追擊,破之。於是軍聲復振。
  先鄧禹遣馮愔宗歆守栒邑,二人爭權相攻,愔遂殺歆,因反擊禹。禹遣使報,帝問使人:「愔所親愛為誰?」曰:「護軍黃防。」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因報禹曰:「縛馮愔者,必黃防。」禹乃遣尚書宗廣特節降之。後月餘,防果執愔,將其眾歸罪。時更始諸將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詣廣降,與共東歸。至安邑,王匡等以伯升之故,自恐,欲亡走,廣悉斬之。愔至洛陽,赦不誅。而鄧禹軍威自此稍損焉。
  李寶因謂劉嘉曰:「禹軍數戰不利,東南沸亂,大軍未暇西顧,此天與之時也。」嘉曰:「文叔才器天授,非吾所及,真帝王資也。」嘉妻兄來歙,亦勸嘉歸光武,寶曰:「時未可知,當且觀成敗。」忽報更始鄧王廖湛將赤眉十八萬殺來,己至谷口,嘉大怒曰:「逆賊猶敢猖厥耶?」與戰,大破之,嘉手殺湛。時軍中乏食,遂到雲陽就谷。光武聞之,告鄧禹曰:「孝孫素謹善,少且親愛,當是長安輕薄兒誤之耳。」禹即宣帝旨,嘉乃因來歙詣禹於雲陽。李寶倨慢無禮,禹斬之。寶弟乃收寶部曲,擊禹,殺將軍耿訢。禹軍屢敗,又乏食,歸附者漸離散。赤眉遂復入長安。禹與戰,敗走,至高陵,軍士饑餓者,皆食棗菜。帝乃徵禹還,敕曰:「赤眉無谷,自當來東,吾折捶答之,非諸將憂也。無得復妄進兵。」禹大慚,數以饑卒徼戰,戰輒不利。卻說延岑出散夫,屯紮杜陵。赤眉將逢安擊之,為岑所敗,死者十餘萬人。時三輔大饑,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遺民往往聚為營保,各堅壁自守,赤眉虜掠無所得,乃引而東歸,眾尚二十餘萬。光武乃遣破奸將軍侯進等屯新安,建成大將軍耿弇等屯宜陽,以要其還路。敕諸將曰:「賊若東走,可引宜陽兵會新安,賊若南走,可引新安兵會宜陽。」
  卻說赤眉東還,沿涂擄掠。將至華陰,忽遇馮異兵到,截住去路,大怒索戰,馮異便與交鋒,赤眉諸將,皆非異對手,異卻不十分追殺。與相拒六十餘日,降其將卒五千餘人,光武既徵鄧禹還,即以馮為徵西大將軍。鄧禹無糧草,手下又無健將,至是徵還,深慚受任無功,憤怒與赤眉交戰,戰輒不利。乃率車騎將軍鄧宏等自河北度至湖,要馮異共攻赤眉。異曰:「異與賊相拒數十日,雖虜獲雄將,餘眾尚多,是可稍以恩信傾誘,難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諸將屯黽池要其東,而異擊其西,一舉取之,此萬成計也。」禹、宏不從,宏遂大戰移日,赤眉詐敗,棄輜重走,車皆載士,以豆覆其上。兵士饑餓,見之爭取,赤眉大軍突還擊宏,宏軍潰亂。馮異與鄧禹合兵救之,赤眉卻退,禹揮眾掩追,異曰:「士卒饑倦矣,可且休息。」禹不聽,復戰,大為所敗,死傷者三千餘人,禹以二十四騎脫歸宜陽。異棄馬步走上回溪阪,與麾下數人歸營,收其散卒復堅壁自守。時建武三年正月也。
  至閏正月,馮異兵氣稍復,乃與赤眉約期會戰。暗使壯士兵變服,與赤眉同,埋伏道側。次日赤眉使萬人攻異前部,異笑曰:「賊殊狡猶。」乃少出兵以應之。賊見勢弱,遂悉眾攻異,異乃縱兵大戰。日昃,賊氣衰,伏兵卒猝起,衣服相亂,赤眉不復別識,眾遂驚潰。異追擊,大破之於崤底,死傷狼藉,男女投降乞命者八萬人。帝降璽書勞異曰:「始雖垂翅回溪,終能奮翼黽池,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方論功賞,以答大勛。」
  帝乃自將幸宜陽,盛陳六軍,以邀其走路。赤眉餘眾正東向宜陽,忽遇大軍,驚震不知所為,乃遣劉恭乞降曰:「盆子將百萬眾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樊崇乃將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餘人肉袒降,上所得傳國璽緩,更始七尺寶劍,及玉壁各一,積兵器盔甲於宜陽城西,堆與熊耳山齊。帝令縣廚賜食,眾久困餧,十餘萬人皆得飽飫。明旦,大陳兵馬臨洛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觀之。謂盆子曰:「自知當死不?」對曰:「罪當應死,猶幸上憐赦之耳。」帝笑曰:「兒大黠,宗室無蚩者。」又謂崇等曰:「得無悔降乎?朕今遣卿歸營勒兵,鳴鼓相攻,決其勝負,不欲強相服也。」徐宣等曰:「臣等出長安東都門,君臣計議,歸命聖德。百姓可以樂成,難以圖始,故不告眾耳。今日得降,猶去虎口,歸慈母,誠歡誠喜,無所恨也。」帝曰:「卿所謂鐵中錚錚,庸中佼佼者也。」又曰:「諸卿大為無道,所過皆夷滅老弱,溺社稷,汙井灶。然猶有三善:攻破城邑,周偏天下,本故妻婦無所改易,是一善也;立君能用宗室,是二善也;餘賊立君,迫急皆持具官降,自以為功,諸卿獨完全以付朕,是三善也。」乃令各與妻子居洛陽,賜宅人一區,田二頃。其夏,樊崇、逢安謀反,誅死。楊音在長安時,遇趙王有恩,乃賜爵關內侯,與徐宣俱歸鄉里,卒於家。劉恭為更始報殺謝祿,自係獄,赦不誅。帝憐盆子,賞賜甚厚,以為趙王郎中。此俱是後話。
  趙王者,光武叔父良也。建武二年四月甲午,封叔父良為廣陽王,兄子章為太原王,章弟興為魯王,春陵侯嫡子祉為城陽王。良後徙為趙王,故稱趙王雲。五月,又封歙為泗水王。歙子終與光武少相親愛。漢兵起,始及唐子,誘殺湖陽尉者,終也,封為淄川王。光武既受傳國璽,乃祠高廟,賜天下長子當為父後者,爵人一級。
  卻說延岑既破赤眉兵,勢復強盛,乃自稱武安王,拜置牧守,欲據關中。時眾寇猶多,王歆據下邦,芳丹據新豐,蔣震據霸陵,張邯據長安,公孫守據長陵,楊周據谷口,呂鮪據陳倉,角閎據汧,駱蓋延據盩厔,任良據鄠,汝章據槐裡,各稱將軍,擁兵轉相攻擊。延岑乃引張邯、任良共攻馮異。異擊破之,諸附岑者,皆投降歸異。岑乃走攻析縣,異遣復漢將軍鄧曄,輔漢將軍於匡要擊岑,大破之,降其將蘇臣等八千餘人。岑遂自武關走南陽。時百姓饑餓,人相食,黃金一斤,易豆五升。道路隔斷,委輸不至,軍士悉以果實為糧。帝聞,詔拜南陽趙匡為右扶風,將兵助異,並送縑谷。異兵既得食,乃稍誅擊不從令者,褒賞降附有功勞者,悉遣其渠帥詣京師,散其眾歸本業。威行關中。唯呂鮪、張邯、蔣震降蜀,其餘悉平。
  延岑逃入南陽,復為寇,與秦豐、田戎等連合。先秦豐及更始諸將擁兵據南陽諸城。賈復自請擊郾,月餘諸縣皆平定。光武並遣大司馬吳漢擊宛,漢領兵往南陽,一路進發,自南陽、宛、涅陽、酈、穰、新野諸城,皆下之,勢如破竹。復引兵南進,以擊秦豐。
  卻說吳漢起初說彭寵歸光武及北發十郡突騎,收斬苗曾,擊殺謝躬,數件功勞,最為上所重。又光武北擊群賊,漢常將突騎先登陷陣,故光武即位,拜為大司馬。後又破檀鄉於漳水,復率諸將擊鄴西賊黎伯卿等及河內修武,悉破諸屯聚。車駕親幸撫勞。漢功既高,寵榮亦至,其麾下軍土未免意氣揚揚,漢惟知立功,未嘗察覺,故所過多侵暴。沿途百姓正無所控訴,卻惱了一位虎將,原來破虜將軍鄧奉,時正謁歸新野,聞知大怒曰:「誰不為官家出力,誰不能戰,敢自以為功耶!公然掠吾鄉里,吾誓擒此狂夫,為諸君取笑。」於是眾中大嘩:「願助將軍!」鄧奉乃部勒士眾,得數千人,下今曰:「漢性勇鷙,嘗自為軍鋒居前。當先襲其輜重,以破其膽。漢雖勇,非吾敵也。」
  卻說漢軍正行,忽後隊飛報,不知何處人馬,突如其來,勢不可當。漢大驚,急勒住前部,飛馬來敵。鄧奉一見,便罵:「無學狂夫,如何縱兵騷擾吾鄉。」吳漢正待分說,鄧奉一槍,早已飛到.二人接手數十回合,這邊輜重已破獲去矣。吳漢心慌,大敗,落陣而逃,鄧奉緊迫不捨。未知吳漢性命如何,看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22 03:13:41

第二十一回     吳僅朱浮激楚薊



  且說鄧奉乃西華侯鄧晨之兄子也,驍勇絕倫。當日回家謁祖,見大司馬吳漢軍士放縱,掠其鄉里,憤怒興兵,殺得吳漢大敗奔走,追趕不及,天色已晚,乃自收兵。因對眾曰:「這廝素未敗北,為上所重,今經此挫,勢必不可兩立,奈何?」眾曰:「以將軍之才,固可自立功業。方今秦、董諸人皆據地擁兵,何不與彼合從自衛。」奉歎曰:「時固未可逆,恩亦不可負。今為此賊,自陷百死莫贖,且據地自守,俟再會戰時,手戮此賊,以舒吾恨也。」遂率眾屯據淯陽,與諸賊合從。
  卻說光武聞報吳漢激反鄧奉,大驚曰:「奉勇而用兵有法,諸將非其敵。須吾自往擒之。」正議親征,忽南陽王常將妻子詣洛陽,肉袒來歸。帝大喜曰:「王廷尉來,吾不憂南方矣。」乃召公卿將軍以下大會,具為群臣言:「常以匹夫興義兵,明於知天命,故更始封為知命侯。與吾相遇兵中,尤相厚善。」於是特加賞賜,拜為左曹,封山桑侯。乃遣朱祐、賈復及建威大將軍耿弇,武威將軍郭守,越騎將軍劉宏,偏將軍劉嘉、耿植,遷王常漢中將軍,同南擊鄧奉、董訢。時岑彭已破杏,降許邯,遂並力先擊堵鄉,鄧奉見漢兵不到淯陽,料是重兵先困董訢,乃將萬餘人往救之。訢奉皆南陽精兵,岑彭等攻之,連月不克。
  且說蓋延先南擊敖倉,轉攻酸棗、封邱,皆拔之。其夏,遂督馬武、劉隆、馬成、王霸等南伐劉永。劉永者,梁郡睢陽人,梁孝王八世孫也。傳國至父立,為王莽所誅。更始立,永先詣洛陽,紹封為梁王,都睢陽。永見更始政亂,遂據國起兵,以弟防為輔國大將軍,防弟少公為御史大夫,遂招集諸郡豪傑,沛人周建等,並署為將帥,攻下濟陰、山陽、沛、楚、淮陽、汝南,凡得二十八城。又遣使拜西防賊帥山陽佼彊為橫行將軍。時東海人董憲起兵據其郡,而張步亦定齊地。永遣使拜憲漢大將軍,步輔漢大將軍,與其連兵,遂專據東方。及更始敗,永自稱天子。建武二年夏,帝遣虎牙大將軍蓋延等伐之。延領兵而南,先攻拔襄邑,復進取麻鄉,遂圖永於睢陽。數月,拔之,永乃將家屬走虞縣。虞人反,殺其母及妻子,水與麾下數十人奔譙。蓋延進攻,拔薛,斬其魯郡太守梁邱壽,而彭城、扶陽、抒秋、蕭皆降。又破永沛郡太守陳修,斬之。永將蘇茂、佼彊、周建等三萬餘人救永,共攻延,戰於沛西,延大破之,水軍亂,遁沒溺死者大半。永棄城走湖陵,蘇茂奔廣樂。延遂定沛、楚、臨淮,修高祖廟,置嗇夫、祝宰、樂人。
  蘇茂為更始討難將軍,與朱鮪等守洛陽。鮪既降漢,茂亦歸命。光武因使茂與蓋延俱攻劉永,軍中不相能,茂遂反,殺淮陽太守,掠得數縣,據廣樂,臣於永。永以茂為大司馬,淮陽王。永破敗,茂遂仍還廣樂。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節安輯青、徐二州,招降張步。劉永聞隆至,乃遣使立張步為齊王。步貪其爵號遂受之,乃殺伏隆,而理兵於劇,遣將循山東諸郡,拓地漸廣。是時帝方北憂漁陽,未暇滅此,故步得專集齊地,據有十二郡焉。
  卻說漁陽彭寵自歸光武,圍邯鄲時,寵轉輸糧食,前後不絕。及王郎死,光武迫銅馬,北至薊。寵上謁,自負其功,意望甚高,光武接之不能滿,以此心懷不平。及立即位,吳漢、王梁,寵之所遣者;並為三公,而寵無所加,愈快快不得志,歎曰:「我功當為王,但爾者,陛下忘我耶?」是時北州破散,而漁陽差完,有舊鹽鐵官,寵轉以貿谷,以此益富強。朱浮與寵不相能,浮數譖構之。浮,沛國蕭縣人,初從破邯鄲,拜為幽州牧,遂討定北邊。建武二年,封舞陽侯,食三縣。浮年少有才能,頗欲厲風跡,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涿郡王岑之屬,以為從事,及王莽時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乃多發諸郡倉穀廩,瞻其妻子。寵以為天下未定,師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屬,以損軍實,不從其令。浮性矜急,自是頗不平,因以峻文詆之,密奏寵遣吏迎妻,而不迎其母,又受貨賄,多聚兵谷,意計難量。有詔徵寵,寵意浮賣已,上疏願與浮俱徵。又與吳漢、蓋延等書,盛言浮譖枉之狀,固求同徵。帝不許、寵益以自疑。而其妻素剛,不堪抑屈,固勸無受召,寵親信吏皆懷怨於浮,莫有勸行者。遂發兵反,拜署將帥,自將二萬餘人,攻朱浮於薊,分兵循廣陽、上谷、右北平。朱浮以書責寵曰:
  蓋聞智者順時而謀,愚者逆理而動,常竊悲京城太叔以不知足而無賢輔,卒自棄於鄭也。伯通以名字典郡,有佐命之功,臨人親職,愛惜倉庫,而浮秉征伐之任,欲權時救急,二者皆為國耳。即疑浮相譖,何不詣闕自陳,而為族滅之計乎?朝廷之於伯通,恩亦厚矣,委以大郡,任以威武,事有柱石之寄,情同子孫之親。匹夫媵母,尚能致命一餐,豈有身帶三綬,職典大邦,而不顧恩義,生心外畔者乎?伯通與吏人語,何以為顏?行步拜起,何以為容?坐臥念之,何以為心?引鏡窺影,何施眉目?舉措建功,何以為人?惜乎!棄休令之嘉名,造梟鴟之逆謀,捐傳世之慶祚,招破敗之重災,高論堯舜之道,不忍桀紂之性,生為世笑,死為愚鬼,不亦哀乎!伯通與耿俠游俱起佐命,同被國恩。俠游謙讓,屢有降挹之言,而伯通自伐,以為功高天下。往時遼東有豕,生子白頭,異而獻之,行至河東,見群豕皆白,懷慚而還。若以子之功論於朝廷,則為遼東豕也。今乃愚妄,自比六國。六國之時,其勢各盛,廓上數千里,勝兵將百萬,故能據國相持,多歷年世。今天下幾里,列郡幾城,奈何以區區漁陽,而結怨天子,此猶河濱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多見其不知量也。方今天下適定,海內願安,士無賢不肖,皆樂立名於世。而伯通獨中風狂走,自捐盛時,內聽驕婦之失計,外信讒邪之談言,長為群後惡法,永為功臣鑒戒,豈不誤哉!定海內者無私仇,勿以前事自誤。願留意顧老母幼弟,凡舉事無為親厚者所痛,而為見仇者所快。
  寵得書愈怒,攻浮轉急。帝使游擊將軍鄧隆救薊。隆軍潞南,浮軍雍奴,遣吏奏狀。帝讀檄怒,謂使吏曰:「兩營相去百里,其勢豈可相及?比汝還,北軍必敗矣。」寵果盛兵臨河以拒隆,又別發輕騎三千襲其後,大破隆軍。浮遠,遂不能救,引而去。
  明年春,寵遂拔右北平、上谷數縣。遣使以美女繒彩賂遺匈奴,要結和親。單于使左南將軍七八千騎,往來為游兵以助寵。又南結張步,及富平、獲索諸豪傑,皆與交質連衡。涿郡太守張豐亦舉兵反。
  時二郡畔戾,北州憂恐,浮以為天子必自將兵討之,而但遣鄧隆助浮。浮懷懼,復上疏求救,詔報曰:「往年赤眉跋扈長安,吾策其無谷必東,果來歸降。今度此反虜,勢無久全,其中必有內用斬者。今軍資未充,故須後麥耳。」浮城中糧盡,人相食。曾上谷太守耿況遣崎來救浮,浮乃得遁走。南至良鄉,其兵長惡浮恃才舞文,反遮截之,浮恐不得脫,乃下馬刺殺其妻,僅以身免。城遂降於寵,寵乃自稱燕王。
  時張豐自稱無上大將軍、與寵連兵。帝遣建義大將軍朱祐,建成大將軍耿弇,徵虜將軍祭遵,驍騎將軍劉喜討張豐於涿郡。祭遵先至,急攻豐,禽之。初豐好方術,有道士言豐當為天子,以五彩囊裹石係豐肘,雲石中有玉璽。豐信之,遂反。既執當斬,猶曰:「時石有玉璽。」遵為椎破之,豐乃知被詐,仰天歎曰:「當死無所恨。」
  上詔耿弇進擊彭寵,弇以父況與寵同功,又兄弟無在京師者,不敢獨進,求詣洛陽。詔報曰:「將軍舉宗為國,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欲求徵?」況聞之,更遣弇弟國入侍。時祭遵屯良鄉,劉喜屯陽鄉,彭寵引匈奴兵欲擊之,耿況使其子舒襲破匈奴兵,斬兩王,寵乃退走。
  後寵齋,獨在便室,蒼頭子密等三人因寵臥寐,共縛著床,偽稱寵命,呼其妻入,妻驚喊,奴乃捽其頭,擊其頰,將妻入取寶物,至寵所裝之,又使妻縫兩縑囊。昏夜後,解寵手,令作記告城門將軍開門書。畢,即斬寵及妻頭置縑囊中。持記出城,因以詣悶。明已,閣門不開,行屬逾牆而入,見兩屍大驚怖。其尚書韓立等共立寵子午為王。國師韓利斬午首。詣祭遵降,夷其宗族,帝封子密為不義侯。
  朱浮逃歸洛陽,尚書令侯霸奏浮敗亂幽州,構成寵罪,徒勞軍師,不能死節,罪當伏誅。帝不忍,以浮代賈復為執金吾,徒紂父城侯。這俱是後話。而平狄將軍龐萌又背而為亂,殺楚郡大守孫萌,而東附董憲。史稱光武知人善任,獨詘於龐萌。知人則哲,惟帝其難哉!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22 03:14:09

第二十二回     蓋延耿弇定梁齊



  先是董訢、鄧奉、延岑等在南陽一帶,岑彭、耿弇等攻之下下。三年夏,帝乃自將南征。大兵至葉,董訢別將,將數千人遮道,車騎不能前進,岑彭奮勇奔擊,大破之,遂至堵陽。
  卻說鄧奉令候卒伏道傍,見車騎一日不絕,歸語奉。奉大驚,連夜逃歸淯陽。董訢見鄧奉夜遁,料來不可獨支,遂降。岑彭與耿弇、賈復及積駑將軍傅俊、騎都尉臧宮等從追鄧奉於小長安,帝率諸將親戰,大破之。奉迫急,乃降。帝憐奉舊功臣,且釁起吳漢,欲全有之。岑彭與耿弇諫曰:「鄧奉背恩反逆,暴師經年,致賈復傷痍,朱祐見獲。陛下既至,猶下知悔善,而親在行陣,兵敗乃降。若不誅奉,無以懲惡。」於是斬之。先諸將擊奉,朱祐軍敗,被奉生擒去,賈復與戰,身被十二創,幾乎不免。及奉降,帝復祐位,而厚加慰賜。復遣祐擊新野、隨縣,皆平之。
  是時野谷旅生、麻術尤盛,野蠶成繭,被於山阜,人收其利焉。六月戊戊,立貴人郭氏為皇后,於疆為皇太子,大赦天下。秋八月,帝自將徵五校。丙辰,幸內黃,大破五校於戲陽。降之。九月,驃騎大將軍景丹薨。丹病瘧,在上前發寒栗,上笑曰:「聞壯士不病瘧,今漢大將軍反病瘧耶?」使小黃門扶起,賜醫藥,還歸洛陽。病遂加。會陝賊蘇況攻破宏農,生獲郡守。帝以丹舊將,欲令強起領郡事,乃夜召入,謂曰:「賊迫近京師,但得將軍威重,臥以鎮之,足矣。」丹不敢辭,乃力疾拜命,將營兵到郡。十餘日,薨。延岑自被馮異殺敗,走入南方與秦豐合。及鄧奉既除,帝回洛陽,諸將乃並力以伐秦豐,六月,與延岑戰十穰,大破之。七月,岑彭率三將軍攻秦豐,戰於黎邱,大破之,獲其將蔡宏,延岑至東陽,遇朱佑、祭遵,大戰一陣,岑將張成梟勇無比,被祭遵斬為兩段,延岑敗逃。今且閣處。
  再說吳漢一邊。漢自被鄧奉殺敗之後,光武便不令他在南陽地界,卻與偏將軍馮異同擊昌城、五樓賊張文等,又攻銅馬、五幡於新安,皆破之。三年春,率蓋延擊青犢於軹西,大破降之。及蓋延戰劉永於楚、沛,追鄧奉於淯陽,時蘇茂叛歸劉水,後被蓋延殺敗,轉至廣樂,吳漢乃率杜茂、陳俊等,圍蘇茂於廣樂。攻打一月,城已將破,吳漢曰:「蘇茂困急矣,來日吾等只攻三面,缺一門,賊必走此,便好擒之。」正商議停安,忽探馬來報,不知何處人馬如潮水般湧來,吳漢大驚,謂杜茂等曰:「公等小心督營,漢自去迎之,看是如何。」乃引輕騎千餘,迎上前去。原來是周建自沛西敗後,別招聚收集得十餘萬人來救廣樂。吳漢一見大怒,奮起畫戟,便戰周建。戰到數十回合,周建抵敵不住,敗下陣去,吳漢性起,大喝一聲,拍馬趕去,看看趕上,不料飛跑過急,馬失前蹄,將吳漢一交翻下馬來。周建聽得,急勒回馬,一刀蓋下,卻被眾軍一齊擁上,救漢回營。建等遂借勢入城。
  卻說吳漢一交跌倒,左腳膝蓋骨跌歪在一邊,不能起床。周建、蘇茂軍勢大振,率眾來攻。陳俊謂漢曰:「大敵在前而公傷臥,眾心懼矣。」漢乃勃然裹創而起,椎牛饗士,令軍中曰:「賊眾雖多,皆劫掠群盜,勝不相讓,敗不相救,非有仗節死義青也。今日封侯二秋,諸君勉之。」於是軍中激怒,人倍其氣。旦日,建、茂出兵圍漢。漢選四部精兵黃頭吳河等及烏桓突騎三千餘人,漢躬被甲拔戟,令諸部將曰:「聞擂鼓聲,皆大呼而進,後進者斬。」遂鼓而進之。建軍大潰,反還奔城。漢長驅迫擊,爭門並人,茂、建見漢兵追進城來,捨命復又突走出城。吳漢料茂、建必投雎陽,遂留杜茂、陳俊等守廣樂,自卻將兵往雎陽,以助蓋延。
  劉永先被蓋延殺敗,走保湖陵。後雎陽人反城迎永,於是蓋延復率諸將圍雎陽,將百日,卻是攻不破。忽蘇茂、周建領數乾人馬到來,劉永在敵樓望見大喜,以為已勝廣樂,急率眾開城迎入。茂、建哭訴戰敗情形,劉永傷感不已。次日,吳漢又到,將雎陽圍成鐵桶,蓋延命架雲梯上城。劉永嚇得走頭無路,周建等曰:「陛下勿憂,東有董憲,北有張步,足以制敵。又有五校之屬,在牽掣其肘。今且走酇,收集散卒,並約五校之眾為助,蓋延之勢孤矣。」蘇茂、周建乃保定劉永,拼命殺出重圍。蓋延顧謂眾將曰:「此寇前次大敗,母亡妻喪,未久復聚眾數十萬。虛聲最能惑眾,天下愚人多,吾等須趁此時滅之,無為久苦蒼生也。」軍中大悅,遂拔營迅追。
  卻說劉永等眾沒命的走了一天,會日山西沉,霞光夕照中,探望征塵已靜,料離追兵已遠,方裁歇下營盤。旦日黎明,正待趲行,大將慶吾入帳曰:」人不可逆天,逆天而行,未有不亡。劉秀作天子,哀平之際已有此讖,水合滹沱,白衣指路,天命可知矣,以戰功論之,南勝昆陽,北破邯鄲,三輔氛靖,南陽叛誅,用兵若此,何有於齊梁哉!前有明詔,復宗室故國,誠不如倒戈歸順。朱鮪且封,況大王乎?」水聞言大怒,指慶吾罵曰:「佞賊見吾暫敗,敢反耶?」言未已,慶吾早已趕上,一劍將劉永砍倒,提頭在手。眾衛士大驚,欲奔上前,慶吾大聲對眾曰:「為此一人不達天時,妄欲富貴,已害數十萬生靈。今追騎已至,諸君欲延命乎?欲與妄豎同死乎?」蘇茂、周建等聞變,急入中軍,吳漢突騎如疾風驟雨到來,茂、建等大驚,挾得永子劉纖上馬急逃。軍士有大半隨著慶吾投降。蓋延大喜,命將追趕蘇茂等,追之不及,延等乃分頭安撫各郡邑,奏凱而回。
  卻說蘇茂、周建等逃至垂惠,復招聚得數萬人,立紆為梁王,據城自守。佼彊乃奔保西防焉。四年春,蓋延又擊蘇茂、周建於蘄,進與董憲戰於留下,皆破之。因率平敵將軍龐萌攻西防,拔之。復追敗周建、蘇茂於彭城,茂、建逃奔。延所向必克,諸寇望風而懼。
  董憲將賁休舉蘭陵城降。憲聞之大怒,自郯盡起大兵往蘭陵圍休。時蓋延及龐萌在楚,急報帝,請往救之。帝敕曰:「可直往搗郯,則蘭陵之圍自解。」延等以賁休城危,遂先赴之。董憲乃率千餘人迎戰,接手數合,便敗下陣去,延等追殺一陣,因破圍人城。原來董憲知延、萌到來,二將皆難力敵,故此詐敗,明日乃大出兵,將蘭陵圍得水洩不通。延等大驚曰:「不聽帝言,果中賊什!今當趁此捨命殺出。」遂遽出突走。憲兵雖眾,卻當不莊延、萌之勇。延等既出,因往攻郯。帝聞延敗,讓之曰:「間欲先赴郯者,以不意故耳。今既奔走,賊計已立,圍豈可解乎?」延等至郯,果不能克,而董憲遂拔蘭陵,殺賁休。
  秋七月,上遣捕虜將軍馬武,騎都尉王霸,圍劉紆、周建於垂惠。攻之數月,不下。五年二月,蘇茂將五校兵十餘萬,來救垂惠。馬武為茂、建所敗,奔過王霸營,大呼求救。霸曰:「賊兵盛出,救必兩敗,努力而已。」乃閉營堅壁。軍吏皆爭曰:「同受帝命,今敗不相救,毋乃不可。」霸曰:「茂兵精銳,其眾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捕虜與吾相恃,兩軍不一,此敗道也。今閉營固守,示不相援,賊必乘勝輕進,捕虜無救,戰必倍力。如此茂眾疲勞,吾乘其敝,乃可克也。」茂、建果悉出攻武,將武眾圍在垓心。馬武見王霸坐視下救,怒髮如雷,睜圓豹眼,倒豎虎鬚,大喊:「眾吏士隨我出重圍去也。」只這一聲如霹靂振空,眾軍士齊聲應曰:「願捨死助將軍。」馬武奮起青銅大砍刀,一馬便去衝圍,所到處,只見人翻馬倒。馬武只數千人,在十數萬人之中,半日,雖是殺人如麻,卻衝不出去。王霸營中只聽得喊殺連天,半日不絕,人人怒髮,願去助陣。內有壯士數十人,按納不往,自斷其發,入營請戰。王霸見士氣已作,乃下令開營後,出精騎,抄敵背後襲殺。茂、建等眾正殺得疲乏,被王霸生力軍從後殺來,無不以一當百,馬武一得知是王霸出救,又氣增百倍的殺,茂、建前後受敵,驚亂敗走。霸、武追殺一陣,各自歸營。
  不數日,茂、建復聚兵挑戰,至霸營,霸堅臥不出,方饗士作倡樂。茂雨射營中,箭中霸前酒樽,霸安坐不動。軍吏皆曰:「茂前日已破,今易擊也。」霸曰:「不然,蘇茂客兵遠來,糧良不足,數挑戰,以徼一時之勝。今閉營休土,所謂不戰而屈人兵者也。」茂、建既不得戰,乃引還營。周建、劉紆欲入城,周建兄子誦反閉城據之。建怒,自前責之。誦曰:「叔負奇才,不能擇主,而恃強逆天命,屢敗而不知悔,是自求滅宗者也。既今求生有路,捨死無名,機決俄頃,後悔無及。」建聽罷,氣得目瞪口呆,又見城頭上高豎降旗,大吼一聲,鮮血直噴,仰下馬來。劉紆命人救起,急自逃生。周建路死,紆往投佼彊,蘇茂連夜奔下邳,與董憲合。垂惠己定。
  是時大司馬吳漢,率建威大將軍擊富平、獲索賊於平原,大破,降其眾四萬餘人。先是破南陽後,從上幸春陵,因見,自請北收上谷兵未發者,定彭寵於漁陽,取張豐於涿郡,還收富平、獲索,東攻張步,以平齊地。帝壯其意乃許之。至是各功俱建,一應前言。因詔弇進討張步。
  時梁地董憲猶強,蓋延等乃往來要擊憲別將於彭城、郯、邳之間,頗有克獲。帝以延輕敵深入,數以書誡之。延深感,乃上疏曰:「臣幸得受干戈,誅逆虜,奉職未稱,久留天誅。常恐污辱名號,不及等倫,天下平定已後,曾無尺寸可數,不得預竹帛之編。明詔深閔,儆戒備具,每事奉循沼命,必不敢為同之憂也。」
  卻說龐萌每當見詔書獨下延而不及己,以為延譖己,自疑,遂反叛,襲破延軍,引兵與董憲連和,自號東平王,屯桃鄉之北。萌,山陽人。初為侍中,為人遜順,帝信愛之,常稱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龐萌是也。」拜為平狄將軍,與延共擊董憲。至是反。帝王聞之大怒,自將討萌,與諸將書曰:「吾常以龐萌力社稷之臣,將軍得無笑其言乎?老賊當族。其各厲兵馬,會雎陽。」龐萌攻破彭城,殺楚郡太守孫萌。
  卻說董憲聞帝自討龐萌,乃與劉紆、蘇茂、佼彊去下邳,還蘭陵,使茂、彊助萌,合兵三萬,急圍桃城。帝時在蒙,聞之,乃留輜重,自將輕騎三千,步卒數萬,曉夜馳赴。師次任城,去桃鄉六十里。已日,諸將請進,賊亦勒兵挑戰,帝不聽,乃休兵養銳,以挫其鋒。城中間車駕至,眾心益固。時吳漢在東郡,馳使召之。諸將會者,漢忠將軍王常,前將軍王梁,捕虜將軍馬武,討虜將軍王霸與蓋延俱到任城。先龐萌等見光武不戰,乃悉兵攻城,二十餘日,眾已疲困而不能下。及吳漢與諸將到齊,乃率眾軍進桃城。帝親自搏戰,董憲手下亦有數十員戰將,早被光武斬了幾員。憲大驚急自上前,不數合,亦招架不住,敗下陣去。蓋延、馬武、王常等,見光武親戰,俱各憤勇惡殺,殺得萌、茂七零八落,屍橫遍地,天晚方才收兵。龐萌、蘇茂、佼彊棄輜重比夜逃奔,董憲乃與劉紆率殘敗數萬人走屯昌慮,卻自將銳卒拒新陽。相去數十里,忽見一標人馬攔住,門旗開處,一將突出喝曰:「吾在此候多時矣。」原來吳漢到任城時,帝密謂漢曰:「此戰賊必走昌慮,又必發精銳以拒新陽。將軍乘勝即先馳往,伏要路以邀截之。」
  卻說董憲見是吳漢,驚曰:「何其捷速!真所謂用兵如神也。」急欲回軍,吳漢早已殺到,憲敗,復還昌慮。漢隨後追擊,亦進至昌慮,屯守之。憲大恐,乃招誘五校餘賊步騎數千人,屯建陽,去昌慮三十里。帝至蕃,去憲所百餘里。諸將請進,帝笑曰:「五校乏食當退,吾將乘其敝也。」敕各營堅壁以待之。數日,五校糧盡,果引去,帝乃親臨,四面攻憲,三日,復大破之。眾皆奔散,遣吳漢追擊之。後佼彊將其眾降,蘇茂奔投張步,董憲及龐萌走入繒山。數日,吏士聞憲尚在,夏相聚得數百人,迎憲入郯城。吳漢等夏攻拔郯,憲與龐萌走守朐具。劉紆不知所歸,軍士高扈斬其首降。梁地悉平。吳漢乃進兵圍煦,後城中谷盡,憲、萌潛出,襲取贛榆。瑯邪太守陳俊攻之,憲、萌走澤中。會吳漢攻下朐城,盡獲其妻子,憲乃流涕謝其將士曰:「妻子皆已得矣,嗟乎!久苦諸卿。」乃將數十騎夜去,欲從間道歸降,而吳漢校尉韓湛追斬憲於方與,方與人黔陵亦斬萌,皆傳首洛陽。帝封韓湛為列侯,黔陵為關內侯。帝還京,困幸魯,使大司空祠孔子焉。
  且說耿弇既受命討張步,乃收集降卒,結部曲,置將吏,一面檄率騎都尉劉歆、太山太守陳俊引兵而東。先是太山豪傑多擁眾與張步連兵,吳漢言於帝曰:「非陳俊莫能定此郡。」於是拜俊太山太守,行大將軍事。張步聞之,遣將擊俊,戰於贏下,俊大破之,追至濟南,遂定太山,後以瑯邪未平,徙俊為瑯邪太守,領將軍如故。俊蓋威振青齊雲。
  卻說張步聞弇將至,乃使其大將軍費邑軍歷下,又分兵屯祝阿,別於太山鍾城列營數十以待之。弇從朝陽橋度河,先擊祝阿。自旦攻城,日未中而拔之,故意開圍一角,令其眾得奔歸鍾城。鍾城人聞祝阿已破,魂飛魄散,遂空壁亡去。弇將進兵歷下,聞費邑遣其弟敢分兵守巨裡,弇乃令先進兵脅巨裡,卻使兵眾多伐樹木,揚言以填塞坑塹。數日,聞費邑謀來救弟,弇因嚴令軍中促修攻城器具,宣敕諸部,後三日當悉力攻巨裡城。卻陰縱生丁,令得逃歸,以弇期告邑。邑大驚,急自將精兵三萬餘人前來。弇喜,謂諸將曰:「賊中吾計矣。所以修攻具者,欲誘至費邑耳。野兵不擊,何以城為。」即分三千人守巨裡,自引兵上岡阪,乘高台戰,大破之,臨陣斬邑,取其首級以示城中。城中凶俱,費敢悉眾逃歸張步。弇收其積聚,復縱兵擊諸未下者,凡平四十餘營,遂定濟南。
  時張步都劇,使弟藍將精兵二萬守西安,諸郡太守合萬餘人守臨淄,相去四十里。弇進軍畫中,居二城之間。弇視西安城小而堅,且藍兵又精,臨淄名雖大,而實易攻,乃敕諸校:「後五日,會集攻打西安。」藍聞之,晨夜驚守。至期夜半,弇敕諸將皆蓐食,會明至臨淄。護軍荀梁等爭之,以為攻臨淄,西安必救之,攻西安,則臨淄不能救。宜速攻西安。弇曰「不然。西安聞吾欲攻之,日夜為備。方自憂,何暇救人?臨淄出不意而至,必驚憂,吾攻之一日必拔。拔臨淄則西安孤,藍與步隔絕,必復亡去,所謂擊一而得二者也。若先攻西安,不能卒下,頓兵堅城,死傷必多。縱能拔之。藍必引軍還臨淄,並兵合勢,得以觀人虛實。吾深入敵地,後無轉輸,旬月之間,不戰而困矣。」遂攻臨淄,半日拔之,入據其城。張藍聞之,大懼,遂將其眾亡歸劇。
  弇乃下令軍中,無得妄掠劇下,待張步至乃取之。步聞大笑曰:「以尤來、大肜十餘萬眾,吾皆就其營而破之。今大耿兵少於彼,又皆疲勞,何足懼哉!」乃與三弟藍、宏壽及故大肜渠帥重異等,兵號二十萬,至臨淄大城東,將攻弇。弇大喜,上書光武曰:「臣據臨淄,深塹高壘,張步從劇縣來攻,疲勞饑渴,欲進則誘而攻之,欲去則隨而擊之。臣依營而戰,精銳百倍,以逸待勞,以實擊虛,旬日之間,步首可獲。」於是弇先出淄水上,只見前面塵頭大起,突騎便欲上前廝殺,弇曰:「來者必非張步也。」探之,乃是先鋒重異。弇急令收回,眾大異之,弇曰:「重異易破,吾恐挫其鋒,令步不敢進,故示弱以盛其氣耳。」乃引歸小城,陳兵於內,使劉歆、陳俊分陣於城下。步至,直攻弇營,與劉歆等合戰。臨淄本齊國所都,小城即齊王宮,中有環台,弇升環台望之,視歆等戰到酣處,乃引突騎衝出,步陣被弇衝為兩節,遂大破之。飛箭射中弇股,以劍截之,左右無知者。一場惡戰,至夜乃罷。明旦,弇復勒兵出。是時帝在魯,聞弇為張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陳俊謂弇曰:「劇虜兵盛將勇,可且閉營休士,以須上來。」弇曰:「乘輿且到,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賊虜遺君父耶。」乃出兵大戰,自旦及昏,復大破之,殺傷無數,溝塹皆滿。弇知步困將退,預置左右翼,埋伏以待之。人定時,步果引去,伏兵起縱擊,追至鉅昧水上,八九十里僵屍相屬,收得輜重二千餘兩。步大敗還劇,兄弟各分兵散去。
  後數日,車駕至臨淄自勞軍,郡臣大會。帝謂弇曰:「昔韓信破歷下以開基,今將軍攻祝阿以發跡,此皆齊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韓信襲擊已降,將軍獨拔勁敵,其功乃難於信也。又田橫烹酈生,及田橫降,高帝詔衛尉不聽為仇,張步前亦殺伏隆,若步來歸,吾當語大司徒,釋其怨,又事尤相類也。將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常以為落落難合,有志者事竟成也。」帝因進幸劇。弇復追張步,步奔平壽。
  卻說蘇茂任城敗後,逃歸張步,至是將萬餘人來救之。因責步曰:「以南陽兵精,延岑善戰,而走之。大王奈何往攻其營?且既呼茂,何不能少待耶?」步曰:「負負無可言者。」帝時遣使告步、茂,能相斬降者,封為列侯。步遂斬茂,詣軍門,肉袒降。弇傳詣行在所,而勒兵入據其城。樹十二郡旗鼓,令步兵各以郡人詣旗下,眾尚十餘萬,輜重七千餘兩,皆遣歸鄉里。弇復引兵至城陽,降五校餘黨,齊地悉平,振旅還京師。張步三弟,各自係所在獄,詔皆赦之。封步為安邱侯,與妻子居洛陽。為將,凡所平郡四十六,州城三百,未嘗挫折焉。
  是歲十二月,盧芳自稱天子於九原。西州大將軍隗囂遣子恂入侍,交趾牧鄧讓率七郡太守遣使奉貢。
  六年正月,揚武將軍馬成等拔舒城,獲李憲。憲王莽時為廬江連率,莽敗,遂據郡自守。建武三年,自立為天子,置公卿百官,擁九城,眾十餘萬。四年秋,帝拜成揚武將軍,督誅虜將軍劉隆,振威將軍宋登,射聲校尉王賞,發會稽、丹陽、九江、六安四郡兵擊李憲,圍憲於舒。成令諸軍各深溝高壘,憲數挑戰,成堅壁不出,守之歲餘,至是城中食盡,乃攻之。遂屠舒,斬李憲,追擊其黨羽,盡平江淮地。封成平舒侯,劉隆遣屯田武當,諸將還京師。帝乃大宴功臣,各加賞賜。忽報公孫述遣將在滿寇南郡甚急,欲知如何,下回再敘。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22 03:14:36

第二十三回     馬援入洛識真主



  卻說公孫述字子陽,扶風茂陵人。哀帝時為清水長,太守以其能,使兼攝五縣。政事修理,奸盜不發,郡中謂有鬼神。王莽天風中,為導江卒正,居臨邛,復有能名。及更始立,豪傑各起其縣以應漢,南陽宗成自稱虎牙將軍,入略漢中。又商人王岑亦起兵於雒縣,自稱定漢將軍,殺王莽庸部牧以應成,眾合數萬人。述聞之,遣使迎成等。成等至成都,擄掠暴橫。述惡之,召縣中豪傑謂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劉氏久矣,故聞漢將軍到,馳迎道路。今百姓無辜,而婦子係獲,室屋燒燔,此寇賊,非義兵也。吾欲保郡自守,以待真主。諸卿欲並力者即留,不欲者便去。」豪傑皆叩頭曰:「願效死」。述於是使人詐稱漢使者,假述輔漢將軍、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綬,乃選精兵西擊成等,殺之,並其眾。
  二年秋,更始遣李寶、張忠將軍兵萬餘人徇蜀、漢。述恃其地險眾附,有自立志,乃使其弟恢擊忠、寶於綿竹,大破走之,由是威振益部,功曹李熊說述曰:「方今四海波蕩,匹夫橫議,將軍割據千里,地十湯武,若奮威德以投天隙,霸王之業成矣。宜改名號,以鎮百姓。」述喜,遂自立為蜀王,都成都。民夷皆附之。建武元年,李熊復說述宜稱天子。四月,有龍出其府殿中,述以為符瑞,因刻其掌文曰公孫帝。遂自立為天子,弓成家,改元龍興,民夷皆附之,以弟光為大司馬,恢為大司空。遂使將軍侯丹開白水關,北守南鄭,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東據扞關,於是盡有益州之地。時光武方事山東,未逞西代,述遂大作營壘,會聚甲兵數十萬人,積糧漢中,築宮南鄭。及秦豐敗,延岑、田戎皆降於述。述乃以岑為大司馬,封汝寧王,田戎翼江王。光武謂大中大夫來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陽稱帝,道里阻遠,諸將方務關東,思西州方略,未知所任,奈何?」歙曰:「臣嘗與隗囂相遇長安,其人始起,以漢為名。臣願得奉陛下威命,開以丹青之信,囂必束手就歸,則述自亡之勢,不足圖也。」帝然之,乃令歙使於西州。
  卻說隗囂自更始時亡歸天水,復招聚十眾,名震西州。建武二年,鄧禹裨將馮愔叛禹,西向天水,囂迎擊破之。禹乃承制命囂為西州大將軍,得專制涼州、朔方事。及赤眉去長安,欲西上隴,囂遣將軍楊廣迎擊,追敗之於烏氏、涇陽間。囂既有功於漢,又受鄧禹爵署,其腹心議者多勸通使京師。會來歙至,囂乃上書詣闕。光武素聞其風聲,報以殊禮,言稱字,用敵國之儀,所以慰藉之甚厚。時陳倉人呂鮪,擁眾數萬,與公孫述通,寇三輔。囂復遣兵,佐馮異擊走之,遣使上狀。帝報以手書,其略曰:
  隔於盜賊,聲問不數,將軍操執款款,扶傾救危,南距公孫之兵,北御羌胡之亂,是以馮異西征,得以數千百人躑躅三輔。微將軍之助,剛咸陽已為他人禽矣。今關係寇賊,往往屯聚,志務廣遠,多所不暇,未能觀兵成都,與子陽角力。如今子陽到漢中、三輔,願因將軍兵馬,鼓旗相當。儻肯如言,蒙天之福,即智士計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鮑子。」自今以後,手書相聞,勿用傍人解構之言。云云。
  自是恩禮愈篤。其後公孫述數出兵漢中,遣使至天水,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緩授囂,囂怒曰:「漢帝且重囂,子陽乃欲臣我哉!」乃斬其使,出兵擊之,連破述軍,以故述兵不復北出。時關中將帥數上書言蜀可擊之狀。帝以示囂,因使討蜀,以效其信,囂乃遣長史上書,極言三輔單弱,劉文伯在邊,未宜謀蜀。帝知囂欲持兩端,不願天下統一,於是稍黜其禮,正君臣之儀。
  囂內懷觀望,不能決,因使馬援入蜀觀探。援字文淵,扶風茂陵人,有三兄況、餘、員,並有才能。援年十二而孤,少有大志,諸兄奇之。嘗師事穎川滿昌,受《齊詩》,意不能守章句。而見家用不足,乃辭況就邊郡畜牧。況曰:「汝大才,當晚成,良工不示人樸,且從所好。」會況卒,援服喪,三年不離墓所,敬事寡嫂,不冠不入舍。後為郡督郵,送囚至司命府,囚有重罪,援哀憐縱之,自遂亡命北地。遇赦,因留天水牧畜。賓客多歸附者,遂役屬數百家,轉游隴漢間,嘗謂賓客曰:「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因處田牧,至有牛馬羊數千頭,谷數萬斛。既而歎曰:「凡殖貨財產,貴其能施賑也,否則守錢虜耳。」乃盡散與昆弟故舊。王莽未,四方兵起,莽從弟衛將軍林廣招雄俊,乃辟援及同縣原涉為椽,薦之於莽,莽以涉為天水太守,援為漢中太守。及莽敗,援兄員時為上郡太守,與援俱去郡,夏避地涼州。光武即位,員先詣洛陽,帝遣復原郡,卒於官。援因留西州,隗囂甚敬重之,以為綏德將軍,與決籌策。至是使入蜀探察公孫述消息。
  援與述同里閈,素相善,既至,以為當握手歡如平生,而述盛陳陛衛,以延援入,交拜禮畢,使出就館,更制衣冠。旦日,會百官於宗廟中,立舊交之位,述鸞旗旄騎,警蹕就車,磐折而入,禮饗官屬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將軍之位。賓客皆樂留蜀,援曉之曰:「天下睢雄未定,公孫不吐哺走迎國士,與圖成敗,反修飾邊幅,如俑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辭歸,謂囂曰:「子陽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
  四年冬,囂乃使援奉書洛陽。援至,引見於宣德殿。光武迎笑謂援曰:「卿遨遊二帝間,今見卿,使人大慚。」援頓首辭謝,因曰:「當今之世,非獨君擇臣也,臣亦擇君矣。臣與公孫述同縣,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進臣。臣今遠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簡易若是?」帝復笑曰:「卿非刺客,顧說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盜名字者不可勝數。今見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帝甚壯之。明年正月,帝使來款持節送援歸隴右。隗囂與援共臥起,問以東方事,援曰:「前到朝廷,上引見數十,每接燕語,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所能敵也。且開心見誠,無所隱伏,闊達多大節,略與高帝同。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囂曰:「卿謂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無可無不可,今上好吏事,動如節度,又不喜飲酒。」囂意不悅,曰:「如卿言,反覆勝耶?」然雅信援,遂遣長子恂隨歙入質。援因將家屬隨恂歸洛陽。
  卻說囂將王元見囂專心內事,憤曰:「天下成敗未可知也。」遂說囂曰:「昔更始西都,四方響應,天下喁喁,謂之太平。一旦敗壞,大王幾無所措!今南有子陽,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數,而欲牽儒生之說,棄千乘之基,羈旅危國,以求萬全,此循覆車之軌,計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馬最強,北收西河、上郡,東收三輔之地,按秦舊跡,表裡河山。元請以一丸泥為大王東封函谷關,此萬世一時也。若計不及此,且畜養士馬,據隘自守,曠日持久,以待四方之變。圖王不成,其弊猶足以霸。要之魚不可脫於淵,神龍失勢,即還與蚯蚓同。」囂心然元計,雖遣子入質,猶負險阨,欲專方面。因問於班彪曰:「往者周亡,戰國並爭,天下分裂,數世然後定。意者縱橫之事,復起於今乎?將承運迭興,在於一人也。願生試論之。」彪字叔皮,扶風安陵人。性沉重好學,年二十餘,避更始之亂,入天水,從囂,囂素重之。因對曰:「周之廢興,與漢殊異。昔周爵五等,諸侯從政,本根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未流有縱橫之事,勢數然也。漢承秦制,改立郡縣,主有專己之威,臣無百年之柄,至於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國嗣三絕,故王氏擅朝,因竊位號。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後,天下莫不引領而歎。十餘年間,中外騷擾,遠近俱發,假號雲合,咸稱劉氏,不謀同辭。方今雄杰帶州域者,皆無六國世業之資,而百姓謳吟思仰,漢必復興,已可知矣。」囂曰:「生言周漢之勢,可也,至於愚人習識劉氏姓號之故,而謂漢當復興,疏矣。昔秦失其鹿,劉季逐而羈之,時民復知漢乎?」彪乃為之著《王命論》以風切之曰:
  昔堯之禪舜曰:「天之曆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洎於稷、契,咸佐唐虞,至於湯武,而有天下。劉氏承堯之祚,堯據火德,而漢紹之,有赤帝於之符,故為鬼神所福饗,天下所歸往。由是言之,未見運世無本,功德不紀,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俗見高祖興於布衣,不達其故,至比天下於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夫餓饉流隸,饑寒道路,所願不過一金,然終轉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厄會,竊其權柄,勇如信、布,強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潤鑊伏質,烹醢分裂,又況么■尚不及數子,而欲闇奸天位者乎?昔陳嬰之母,以嬰家世貧賤,年富虧不祥,止嬰勿王。王陵之母,知漢王必礙天下,伏劍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福之機,而全宗記於無窮,垂策書於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凶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四者,帝王之分決矣。加之高祖,寬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當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拔足揮洗,揖酈生之說,舉韓信於行陣,收陳平於亡命,英雄陳力,群策異舉,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也。若乃靈瑞符應,其事甚眾,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誠知覺悟,超然遠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覬覦,拒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毋貪不可冀,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於子孫,天祿其永終矣。
  卻說隗囂矜己飾智,每自比西伯,覽班彪之論,心知其是而不能納。乃與諸將議,欲稱王。鄭興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二,尚服事殷。武王八百諸侯,不謀同會,猶還兵待時。高祖征伐累年,猶以沛公行師,今令德雖明,世無宗周之祚,威略雖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舉未可之事,昭速禍患,無乃不可乎?」囂乃止。後又廣置職位,以自尊高。鄭興復止囂曰:「夫中郎將、太中大夫、使持節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當制也。無益於實,有損於名,非尊上之意也。」囂病之而止。
  興河南開封人,更始時拜涼州刺史。赤眉入關,興乃西歸隗囂,而恥為之屈,嘗稱疾不起。適囂遣子恂入侍,將行,興因恂求歸葬父母。囂不聽而徙興舍,益其秩禮。興入見囂曰:「前遭赤眉之亂,以將軍僚舊,故敢歸身明德。今為父母未葬,請乞骸骨。若以增秩徙舍,中更停留,是以親為餌,無禮甚矣。將軍焉用之?」囂曰:「囂將不足留故耶?」興曰:「將軍據七郡之地,擁羌故之眾,以戴本朝,德莫厚焉,威莫重焉,居則為專命之使,入必為鼎足之臣。興,從俗者也,不敢深居屏處。因將軍求進,不患不達,因將軍求入,何患不親,此興之計不逆將軍者也。興業為父母請,不可以已,願留妻子,獨歸葬親。」囂令與妻子俱東。帝徵為大中大夫,於是隴中遊士長者,多引去者。
  申屠剛,文帝時丞相申屠嘉之後,平帝時為郡功曹。見王莽專政,隔絕帝外家,甚不平之。及舉賢良方正,因對策極言其失,中有數語,激切之至,如,「人無賢愚,莫不為怨,奸臣賊子,以之為便,不諱之變,誠難其慮。今之保傅,非古之周公。陛下宜昭然覺悟,而遣使者徵中山太后,置之別宮,令時朝見。又召馮、衛二族,裁與冗職,使得執戟,親奉宿衛,以防未然之符,以抑禍患之端。上安社稷,下全保傅,內和親戚,外絕鄙吝。」云云。書奏,莽令元後下詔,使罷歸田裡。後莽篡位,剛遂避地河西,轉入巴蜀,往來二十許年。及是聞隗囂欲背漢而附公孫述,乃說之曰:「愚聞人所歸者,天所與人所畔者,天所去也。伏念本朝躬聖德,舉義兵,恭行天罰,所當必摧,誠天之福,非人力也。將軍本無尺土,孤立一隅,宜推誠附順,與朝並力,上應天心,下酬人望,為國立功,可以永年。嫌疑之事,聖人所絕,以將軍之威重,遠在千里,動作舉措,可不慎歟?今璽書數到,委國歸信,欲與將軍共同吉凶。布衣相與,尚有沒身不負然諾之信,況於萬乘者哉!今何畏何利,久疑如是?猝有非常之變,上負忠孝,下愧當世。夫未至豫言,固常為虛,及其已至,又無所及。是以忠言至諫,希得為用,誠願反覆愚老之言。」囂不納。
  班彪見囂不聽至言,知其必敗,遂避地河西。竇融以為從事,甚禮重之。融字周公,扶風平陵人也。早孤。王莽居攝中,為明義侯王俊司馬,隨軍東擊翟義,還攻槐裡,以軍功封寧武男。女弟為王邑小妻。家長安中,以任俠為名,然事母兄,養弱弟,內修行義。及漢兵起,從王邑敗於昆陽。後拜為波水將軍,引兵至新豐。莽敗,融以軍降更始大司馬趙萌,萌以為校尉,甚重之,薦為鉅鹿太守。融見更始新立,東方尚擾,不欲出關,以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因謂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帶河為固,張掖屬國精兵萬騎,一旦緩急,杜絕河津,足以自守,此遺種處也。」兄弟皆然之。融於是日往求萌,辭讓鉅鹿,圖出河西。萌為言更始,乃得為張掖屬國都尉,即將家屬而西。既到,撫結雄杰,懷輯羌虜,甚得其歡心,河西翕然歸之。時酒泉太守梁統,金城太守厙鉤,張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並州郡英俊,融皆與厚善。及更始敗,融與梁統等計議曰:「今天下擾亂,未知所歸,河西鬥絕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則不能自守。權鈞力齊,復無以相率,當推一人為大將軍,共全五郡,觀時變動。」議既定,而各謙讓,咸以融世任河西,為吏人所敬向,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是時武威太守馬期,張掖太守任仲,並孤立無黨,乃共移書告示之,二人即解印緩去,於是以梁統為武威太守,史苞為張掖太守,竺曾為酒泉太守,辛肜為敦煌太守,厙鉤為金城太守。融居屬國,領都尉職如故,置從事,監察五郡。
  河西民俗質樸,而融等政亦寬和,上下相親,晏然富殖,修兵馬,習戰射,明烽燧之警。羌胡犯塞,融輒自將破之,諸郡相救,皆如符要。其後匈奴懲義,稀復侵寇,羌胡皆震服親附。及光武即位,融等心欲東向,以西河隔遠,未能自通。因隗囂稱建武年號,乃從囂受正朔,囂皆假其將軍印緩。
  卻說隗囂外順人望,內懷異心,使辯士張玄遊說河西。見竇融,融曰:「前聞晚將軍斬子陽之使,復遣子入侍,輸誠納忠,書使往還,恩禮俱篤。近聞用武將之謀,拒士之諫,季孟名七,奈何守志不貞,初終易轍如此哉。」玄笑曰:「將軍自審,智足以知來,力足以續絕耶?」融曰:「不能。」曰:「然則顧以已之不能,責人之能,己之愚,責人之不愚耶?玄請為將軍籌之。更始事業已成,尋復亡滅,此一姓不再興之明驗也。今即有所主,便相係屬,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後有危殆,雖悔無及。今豪傑競逐,雌雄未決,當各據土字,與隴蜀台從,高可為六國,下不失尉佗也。」融不能答,於是召豪傑及諸太守計議,其中智者皆曰:「漢承堯運,曆數延長。今皇帝姓號,見於圖書,自前世博物道術之士,已建明漢有再受命之符。且以人事論之,今稱帝者數人,而洛陽土地最廣,甲兵最強,號令最明。觀符命而察人事,他姓殆未能當也。」諸郡太守各有賓客,或同或異。融小心精詳,與班彪區畫,遂決策東向。遣長史劉鈞奉書獻馬。
  帝聞河西完富,地接隴蜀,常欲招之,見鈞至,歡甚。禮饗畢,乃遣令還,賜融璽書曰:
  制詔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屬國都尉:勞鎮守邊五郡,乓馬精強,倉庫有蓄,民庶殷富,外則折挫羌胡,內則百姓蒙福。威德流聞,虛心相望,道路隔塞,邑邑何已。長史所奉書獻馬悉至,深知厚意。今益州有公孫子陽,天水有隗將軍,方蜀漢相攻,權在將軍,舉足左右,便有輕重。以此言之,欲相厚豈有量哉!諸事具長史所見,將軍所知。王者迭興,千載一會。欲遂立桓、文,輔微國,當勉卒功業。欲三分鼎足,連衡合縱,亦宜以時定。天下未並,吾與爾絕域,非相吞之國。今之議者,必有任囂效尉佗制七郡之計,王者有分上,無分民,自適已事而已。今以黃金二百斤賜將軍,便宜輒言。
  因授融為涼州牧。璽書既至,河西咸驚,以為天子明見萬里之外。融復上書,中雲:
  前遣劉鈞,口陳肝膽。自以底裡上露,長無纖介,而璽書盛稱蜀漢二主,三分鼎足之權,任囂、尉佗之謀,竊自痛傷。臣融雖無識,猶知利害之際,順逆之分,豈可背真舊之主,事奸偽之人,廢忠貞之節,傾覆之事,棄已成之基,求無冀之利。此三者,雖問狂夫,猶知去就,而臣獨何以用心。云云。
  帝復賜融書,所以慰藉之甚備。
  六年春,山東江淮悉平,諸將還京師。三月,公孫述使田戎、任滿寇荊州,不克而去。帝積苦兵馬之間,以隗囂遣子內侍,公孫述亦遠據邊垂,乃謂諸將曰:「巨當置此兩子於度外耳。」因休諸將於洛陽,分軍士於河內。後隴蜀雖相繼而滅,漢家卻傷了數員大將,鬧了七年干戈,才得平定,可見一統之不易也。話分兩回,下文便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22 03:15:03

第二十四回     竇氏請師封兩侯



  且說光武久於行陣,意殊厭兵,乃數騰書隴、蜀,告示禍福。公孫述亦屢移書中國,自陳符命以惑眾。帝乃與述書曰:
  圖誠言公孫,即宣帝也。代漢者,姓當涂名高,君豈高之身耶?乃復以掌文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賊臣亂子,倉卒時人皆欲為君事耳。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當早為定計。天下神器,不可力爭,宜留三思。
  署曰「公孫皇帝」。述不答。
  明年,隗囂稱臣於述,述騎都尉平陵荊邯說述曰:「漢高起於行陳之中,兵破身困者數矣。然軍散複合,瘡愈復戰,何則?前死而成功,愈於卻就於滅亡也。隗囂遭遇運會,割有雍州,兵強士附,威加山東。遇更始政亂,復失天下,眾庶引領,四方瓦解。囂不及此時,推危乘勝,以爭天下,而退欲為西伯之事,尊師章句,賓友處士,偃武息戈,卑辭事漢,喟然自以文王復出也。今漢帝釋關隴之憂,專精東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發聞使,名攜貳,使西州豪傑咸居心於山東,則五分而有四,若舉兵天水,必至沮潰,天水既定,則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內奉萬乘,外給三軍,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將有王氏自潰之變。臣之愚計,以為宜及天下之望未絕,豪傑尚可招誘,急以此時發國內精兵,令田戎據江陵,臨江南之會,倚巫山之固,築壘堅守。傳檄吳、楚,長沙以南必隨風而靡。令延岑出漢中,定三輔,天水、隴西拱手自服。如此則海內震搖,冀有大利。」述以問群臣,博士吳柱曰:「昔武王伐殷,先觀兵孟津,八百諸侯不期同辭,然猶還師以待天命。未聞無左右之助,而欲出師千里之外,以廣封疆者也。」邯曰:「今東帝無尺土之柄,驅烏合之眾,跨馬陷敵,所向輒平,不亟乘時與之分功,而坐談武王之說,是效隗囂欲為西伯也。」述聽邯言,欲悉發北軍屯士及山東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兩道,與漢中諸將合兵並勢。蜀人及述弟光以為不宜空國十里之外,決成敗於一舉,固爭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數請兵立功,述終疑不聽,唯公孫氏得任事。述性苛細,察於小事,敢誅殺而不見大體,立其兩子為王,各食數縣。或諫曰:「成敗未可知,戎士暴露,而連王皇子,示無大志,不可。」述不從,由此大臣皆怨。
  卻說光武素聞隗囂能得士,常稱囂為長者,務欲招之,會公孫述寇南郡,乃詔囂當從天水伐蜀。囂上言白水險阻,棧閣絕敗。帝知其終不為用,叵欲討之。適徵西大將軍馮異自長安入朝,引見,帝大喜,謂公卿曰:「是我起兵時主簿也。為吾披荊棘,定關中。」顧異曰:「倉卒無簍亭豆粥,滹沱河麥飯,厚意久不報。」異稽首謝曰:「臣願國家無忘河北之難,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帝是之。既罷,使中黃門賜以珍寶、衣服、錢帛,後數引宴見,與定議圖蜀。留十餘日,令與妻子還西。
  夏四月丙子,上行幸長安,謁園陵。詔虎牙大將軍祭遵及、蓋延、王常、馬武、劉歆、劉尚,從隴道伐蜀。先使中郎將來歙,奉璽書賜囂諭旨。囂冘豫不決,款憤曰:「國家以君知臧否,曉廢興,故以手書暢意。足下推忠誠,既以伯春委質,而又用佞惑之言,為滅族之計耶?」因欲前刺囂,囂起入部,勒兵殺歙,歙隨杖節就車而去。囂使牛邯將兵圍之,必殺歙,囂將王遵急諫曰:「不可,君叔雖單車遠使,而陛下之外兄也,殺之無損於漢,而益上怒,昔宋執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禍。小國猶不可辱,況於萬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歙為人有信義,言行不違,及往來遊說,皆可案覆,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為其言,故得免而東歸。
  五月,隗囂遂發兵反,使王元據隴抵,伐木塞道。諸將因與囂戰,漢將仰面爭雄,隴兵順步衝敵,勢如山壓,漢兵大敗,急退,囂眾追殺下來。馬武督後隊正進,只見前軍敗回,武急選精騎千餘,讓過敗軍,迎上隴去。囂正追來,馬武怒髮,一枝畫戟,飛入囂陣,如電掣雷轟,所選精騎隨著砍殺。武偏只望人多兵厚處殺去,不一時間,殺人數千,囂眾大潰,武乃從容下隴。光武聞之,乃曰:「囂佔地利,故是勁敵,當徐圖之耳。」於是下詔著軍漆,馮異軍栒邑,祭遵軍汧,吳漢、蓋延等還屯長安。
  卻說馮異引軍未至栒邑。隗囂乘勝,使王元、行巡將二萬餘人下隴,分遣巡取栒邑。異聞之,即馳兵欲先據之。諸將曰:「虜兵盛而乘勝,不可與爭鋒,宜軍便地,徐思方略。」異曰:「虜兵臨境,慣習小利,且欲深入。若令得栒邑,則三輔動搖矣,是吾憂也,夫攻者不足,守者有餘,今先據城,以逸待勞,非所以爭也。」潛往閉城,偃旗息鼓。行巡不知,馳赴之。異乘其不意,猝然擊鼓建旗而出,巡軍驚亂奔走,迫擊數十里,大破之,祭遵亦破王元於汧。於是北地諸豪長耿定等悉叛隗囂來降。異乃上書言狀,不敢自伐。諸將或欲分其功,帝乃下璽書褒獎異功,而賜吏士死傷者醫藥棺殮。令大司馬以下親弔死問疾,以崇謙讓。於是使異進軍義渠,並領北地太守事。青山胡肥頭小卿率萬餘人降異。時盧芳將軍賈覽將胡騎擊殺代郡太守劉興,異擊破之。上郡、安定皆降。異復領安定太守事。
  盧芳,安定三水人也。工莽時,天下咸思漢德,芳由是詐稱武帝曾孫劉文伯,誑惑安定間。莽未,乃與三水屬國羌胡起兵。後更始敗,三水豪傑以芳為劉氏子孫,宜承宗廟,乃其立芳為西平王,使使與西羌、匈奴結和親。單于曰:「匈奴本與漢約為兄弟,後匈奴中衰,呼韓邪單于歸漢,漢為發兵擁護,世世稱臣。今漢中絕,劉氏來歸,我亦當立之,令尊事我。」乃發數千騎迎芳入匈奴,立芳為漢帝。建武五年,李興、閔堪等引兵至單于庭,迎芳入塞,都於九原縣。掠有五原、朔方、雲中、定襄、雁門五郡,並置守令,與胡通兵,侵苦北邊焉。
  且說河西竇融聞隗囂反,乃與囂書,責讓之曰:
  伏惟將軍國富政修,士兵懷附,親遇厄會之際,國家不利之時,守節不回,承事本朝,後遣伯春委身於國,無疑之誠,於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義,願從役於將軍者,良為此也。而忿之悁間,改節易圖,君臣分爭,上下接乓。委成功,造難就,去從議,為橫謀,百年累之,一朝毀之,豈不惜乎!殆執事者貪功建謀,以至於此,融實痛之。當今西州,地勢局迫,人兵離散,易以輔人,難以自建。計若失路不反,聞道猶迷,不南合子陽,則北入文伯耳。夫負虛交而易強御,恃遠救而輕近敵,未見其利也。融聞智者不危眾以舉事,仁者不違義以要功。今以小敵大,於眾何如?棄子徼功,於義何如?且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節也,及遣伯春,垂涕相送,慈父恩也,俄而背之,謂吏士何?忍而棄之,謂留子何?自起兵以來,轉相攻擊,城郭皆為邱墟,生人轉於溝壑,今其存者,非鋒刃之餘,則流亡之孤,迄今傷痍之恥未愈,哭泣之聲尚聞,幸賴天運少還,而將軍復重其難,是使積痾得遂瘳,幼孤將復流離,言之可為酸鼻,庸人且猶不忍,況君者乎!融聞為忠甚易,得宜實難。憂人太過,以德取怨,且以言獲罪也,區區所獻,唯將軍省焉。
  囂得書,不能納。竇融怒曰:「善言不入,是所謂下愚不移也。」乃與五郡太守,共砥厲兵馬,上疏請師期。即與諸郡守將兵入金城,擊囂黨先零羌封何等,大破之。梁統恐眾心猶有疑惑,使人刺殺張玄。因並河揚威武,伺候車駕,時大兵未進,融乃引還。
  五月辛未,帝下詔曰:「惟天水、隴西、安定、北地吏人為隗囂所圭誤者,又三輔遭難赤眉,有犯法不道者,自殊死以下,皆赦除之。」六月,以具官吏職繁多,詔各部條奏置長吏可並合者,於是並省四百餘縣。
  卻說馬援既歸光武,以三輔地曠土沃,而相隨賓客猥多,乃上書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許之。會囂用王元計,欲貳於漢,援數以書責譬之。囂怨援背己,得書增怒,竟發兵拒漢。援乃上疏求詣行在所,極陳滅囂之術。帝乃召援計事,援具言謀畫。因使援將突騎五千,往來遊說囂將高峻、任禹之屬,下及羌豪,為陳禍福,以離囂支黨,又為書與囂將楊廣,使勸囂勿反,廣不答。其書愷切動人,篇長未錄。六年秋,延岑欲出漢中,遣前將軍李通領侯進、王霸等十營擊之,大勝。公孫述遣兵赴救,通等與戰於西城,破之。
  初隗囂以地占形勝,國富民附,歆王元之說,據隴坻以拒漢。及王元、行巡之敗,稍識山東智勇,接聞馮異擊破賈覽、李通戰勝延岑,遂惶惑憂懼。上書謝過曰:
  吏人聞大兵卒至,驚恐自救,臣囂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廢臣子之節,親自追還。昔虞舜事父,大杖則走,小杖則受,臣雖不敏,敢忘斯義。今臣之事,在於本朝,賜死則死,加刑則刑。如更得洗心,死骨不朽。
  有司官以囂言慢,請誅其子。帝不忍,復使來歙至汧,賜囂書曰:
  昔柴將軍雲:陛下寬仁,諸候雖有亡叛而後歸,輒復位號,不誅也,以囂文吏,曉義理,故復賜書。個若束手,復遣恂弟歸闕庭者,則爵祿獲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歲,厭浮語虛辭,即不欲,勿報。
  囂知帝審其詐,遂遣使稱臣於公孫述。七年三月,述以囂為朔寧王,遣兵往來,為之援勢。
  秋,隗囂將步騎三萬侵安定,至陰槃,馮異率諸將拒之。囂又令別將下隴,攻祭遵於汧,皆不得利,乃引還。帝因令來歙以書招王遵,遵乃與家屬東詣京師,拜為大中大夫,封向義侯。遵字子春,霸陵人也。父為上郡太守。遵少豪俠,有才辯,雖與囂舉兵,而常有歸漢意。嘗謂來歙曰:「吾所以戮力不避矢石者,豈要爵祿哉!先君蒙漢厚恩,思效萬分耳。」數勸囂遣子入侍。前後辭諫切甚,囂不從,故去焉。
  八年春,來敏與祭遵襲略陽,遵路中病還,乃分精兵隨歙,合二千餘人,伐山開道,從番須、回中徑至略陽,斬囂守將金梁,因保其城。囂大驚曰:「何其神也。」帝聞得略陽,甚喜曰:「略陽,囂所依阻,心腹已壞,則制其支體易矣。」吳漢等諸將聞歙據略陽,各引兵馳赴之。帝急遣人分頭追諸將還,曰:「囂失所恃,亡其要城,勢必悉以精銳來攻。曠日久圍,而城不拔,士卒頓敝,乃可乘危而進也。」隗囂果使王元拒隴坻,行巡守番須口,王孟塞雞頭道,牛邯軍瓦亭,囂自悉其大眾數萬人圍略陽。公孫述遣將李育、田弇引兵助囂。斬山築堤,激水灌城。來歙與將士固死堅守,矢盡,發屋斷木以為兵器。囂盡銳攻之,累月不能下。
  夏閏四月,帝召吳漢、蓋延、王霸、馬成、寇恂,上自將徵隗囂。光祿勳汝南郭憲諫曰:「東方初定,未可遠征。」帝不從,憲乃當車拔佩刀以斷車靷,卒不聽。西至漆,諸將亦多以王師之重,不宜遠入險阻,計冘豫未決。帝先已召馬援,會授夜至,帝大喜引入,具以群議質之。援因說隗囂將帥有土崩之勢,兵進有必破之狀。又於帝前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勢,開示眾軍所從道徑往來,分析曲折,昭然可曉。帝曰:「虜在吾目中矣。」明旦遂進軍至第一。竇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虜小月氏等步騎數萬,輜重五千餘輛,與大軍會。是時軍旅草創,諸將朝會禮容多不肅,融先遣從事問會見儀。帝聞而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會,待融等以殊禮。遂共進軍,分數道上隴。使王遵以書招牛邯,下之。邯字孺卿,狄道人,有勇力,才氣雄於邊垂,帝拜邯大中大夫。於是囂大將十三人,屬縣十六,眾十六餘萬皆降。王元入蜀求救,囂將妻子奔西城從楊廣,而田弇、李育保上邦。略陽圍解。帝勞賜來歙,班坐絕席,在諸將之右,賜歙妻縑千疋。進幸上邦,詔告囂曰:「若束手自詣,父子相見,保無他也。高皇帝雲:橫來,大者王,小者侯。若遂欲為黥布者,亦自任也。」囂終不降。於是誅其子恂,而使吳漢、岑彭圍西城,、蓋延圍上邦。帝嘉竇融功,以四縣封之,力安豐侯,弟友為顯親侯,及五郡太守,皆封列侯,遣西還所鎮。融以久專方面,懼不自安,數上書求代。詔報曰:「吾與將軍如左右手耳。數執謙退,何不曉人意?勉循士民,無擅離部曲。」
  卻說吳漢、等攻打西城、上邦兩處。楊廣等固守,急切不能下。帝正沈思方略,忽聞潁州盜賊蠭起,寇沒屬縣,河東守兵亦叛,京師騷動,羽書雪片般紛紛不絕。帝大驚曰:「吾悔不用郭子橫之言。」急傳命將士,車駕東發。賜岑彭等書曰:「兩城若下,便可將兵南擊蜀虜。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每一發兵,頭須為白。」八月,帝自上邦,晨夜東馳。九月乙卯,至洛陽。庚申,帝駕親征,軍兵浩蕩,往潁川進發。未知勝負如何,下文再為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22 03:15:27

第二十五回     掃隴西三將殞命



  前為潁川太守者,昌平寇恂也。先治河內,大得人心。建武二年,坐係考上書者免官。其時潁川人嚴終為寇,以是復拜恂潁川太守,與破奸將軍侯進,俱擊之,數月平定。封恂雍奴侯,邑萬戶。三年,遣使者就拜為汝南太守,掃除盜賊,郡中無事。恂素好學,乃修鄉校,教生徒,聘能為《左氏春秋》音,親受學焉。七年,代朱浮為執金吾。明年,從車駕擊隗囂,而潁川盜賊群起,帝乃引軍還,謂恂曰:「潁川迫近京師,當以時定。惟念獨卿能平之耳。然從九卿復出,以憂國可知也。」恂對曰:「潁川剽輕,聞陛下遠逾阻險,有事隴、蜀,故狂狡乘間相詿誤耳。如聞乘輿南向,賊必惶怖歸死。臣願執銳前驅。」即日車駕南征,恂從至潁川,盜賊悉降,百姓遮道曰:「願從陛下復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長社,鎮撫吏民,受納餘降。
  車駕將還,忽報東郡濟陰地方,盜賊群起。帝遣大司空李通,橫野大將軍王常率兵擊之。帝有所省,復遣使拜東光侯耿純為大中大夫,使與大兵會於東郡。先是真定王劉揚謀不軌,造作讖記,交通綿曼賊。純用計誅之,真定震怖,無敢動者。純還京師,自請曰:「臣本吏家子孫,幸遭大漢復興,聖帝受命,各位列將,爵為通侯。天下略定,臣無所用志,願試治一郡,盡力自效。」帝笑曰:「卿既治武,復欲修文耶。」乃拜純為東郡太守。時東郡未平,純視事數月,盜賊清寧。後嘗將兵擊太山、濟南及平原賊,皆平之。純居東郡四歲,以事坐免。後從擊董憲,道過東郡,百姓老小數千,隨車駕泣涕曰:「願復得耿君。」帝謂公卿曰:「純年少被甲胄為軍吏耳,治郡乃能見思若是乎?」六年,上令諸侯就國。純先封耿鄉侯,乃上書自陳:「前在東郡,案誅涿郡太守朱英親屬。今國屬涿,誠不自安。」詔報曰:「侯前奉公行法,朱英久吏,曉知義理,何當以公事相是非。然已更擇國土,令侯無介然之憂。」乃更封純為東光侯。到國,弔死問病,民愛敬之。帝因潁川服寇君,忽憶東郡百姓思耿君正同,故已遣將,復調純會東郡也。郡聞純入界,盜賊九千餘人,皆詣純降,大兵不戰而還。璽書復以純為東郡太守,吏民悅服。
  九月戊寅,車駕至洛。公卿奏安邱侯張步將妻子逃去,踹探尋奔臨淮一路,已檄要地偵緝,尚無確耗。帝笑曰:「此固不能安享富貴者,行當就擒耳。」言未已,有司奏徐州申報,叛侯張步逃奔臨淮,與弟宏、藍招其故眾,欲乘船入海,瑯邪太守陳俊追擊斬之。帝即賜俊璽書曰:「將軍元勳大著,威震青、徐,有警,得專徵之。」後俊得撫貧弱,表有義,檢制軍吏,不得與郡縣相干,百姓歌頌之。數上書自請,願奮擊隴蜀。詔報曰:「東州新平,大將軍之功也。負海猾夏,盜賊之處,國家以為重憂,且勉鎮撫之。」
  先是帝思隴西雖降,囂眾猶多,兼之隴、蜀有唇齒之憂,子陽勢必力助,平之未有時日。乃下書敕吳漢曰:「諸部甲卒,新舊凡數十萬,但坐費糧食耳。若有逃亡,則沮敗眾心,宜悉罷之。」敕到,漢等貪並力攻囂,猶豫不能遣,日復一日,糧食漸少,吏士疲役,逃亡果多,漢等心慌。十一月,囂將楊廣死,隗囂窮困無策,漢等攻打益急。其大將王捷別在戎邱,登城呼漢軍曰:「為隍王城守者,皆必死無二心。願諸軍悉罷,捷請自殺以明之。」遂自刎死。漢兵見之嗟異。漢大聲喝曰:「此輩不達天時,罔識帝德,始既誤投其主,久復自任其愚,不能遷善,九死滋愧。汝眾稍有知識,亟當開城納順,帝德汪洋,永保樂佚。」只見城頭上沸反聲喊:「寧死不降。」吳漢大怒,嚖的一聲,城上一人早已仰翻著箭。漢士卒一擁前攻,城上矢石如雨,只得退回。
  卻說各處城池雖小,卻死守不能下。岑彭乃令軍士運土,築截各處山谷,激壅谷水,以灌西城。城未沒,只丈餘,囂眾大驚曰:「今番盡為魚鱉矣。」囂大哭,與妻子決別,欲自盡,左右救勸不住。忽聽得城外金鼓齊嗚,喊殺連天,眾急擁囂上敵樓眺望,原來是王元、行巡、周宗將蜀救兵五千餘人,乘高卒至,鼓噪大呼百萬之眾方至。漢軍大驚,未及成陣。王元等決開木圍,捨死惡戰,遂得入城,迎囂歸冀。時吳漢軍食盡,乃燒去輜重,引兵下隴,蓋延、亦相隨而退。囂聞之,率眾緊迫,逼入漢營。卻惱了一位大將,持偃月刀,飛馬直入囂陣,大罵:「敗虜敢爾耶!」刀起處,早已紛紛人頭落地。囂眾正在興頭,突然遇那天神般將橫衝直撞,刀如疾電,馬若怒龍,如入無人之境,囂陣中一員大將,拍馬趕來赴敵,才一合,大刀過處,連人帶馬,分為四段,囂眾大驚曰:「漢將中有此人,吾屬無瞧類矣。」遂紛紛然,各自逃生。那將猶砍殺不休,一時間,屍橫遍地,其跌壓踐踏未死者,到處蠕蠕然慘目。直追殺十數里,然後一轡如雲,騰回本陣。是誰?乃岑彭也。於是清將乃得全軍東歸。惟祭遵屯汧不退,吳漢等復屯長安,岑彭還津鄉。而安定、北地、天水、隴西、復反歸囂矣。
  校尉溫序為囂將苟宇所獲,欲降之。序怒,以節撾殺數人,伏劍而死。從事王忠持其喪歸洛陽。帝曰:「此吳漢違吾敕,遂棄前功也。」賜溫序塚地,拜其三子為郎,詔書賜祭遵縑曰:「將軍連年距難,眾卻獨留,功勞爛然。兵退無宿戒,糧食不豫具,今乃調度,恐力不堪。國家知將軍不易,亦不遺力。今送縑千匹,以賜吏士。」
  卻說祭遵自春間進攻略陽,途中得病而回。至是諸將悉退,獨遵留汧,兵糧不足,遵日夜操心軍務,病益加重。九年春正月,遂薨於軍。帝聞大驚,一面詔馮異守徵虜將軍,並將其營。遵喪至河南縣,詔百官先會喪所,而車駕素服臨之,望哭哀慟。還幸城門,閱過喪車,瞻望涕泣不能已,喪禮成,復親祠以太牢。詔大長秋、謁者、河南尹護喪事,大司農給費至葬,車駕復臨,贈以將軍、侯印綏,朱輪容車,遣校尉發騎士四百人,被元甲兜鍪,兵車軍陣送葬。諡曰成侯。既葬,車駕復臨其墳,存見夫人室家。遵為廉約小心,克己奉公,賞賜輒盡與士卒,家無私財,身衣韋褲布被,夫人裳不加緣。帝以是重焉。遵無子,同產兄午,娶妾送之,遵以身任於國,軍兵未靖,不敢圖生慮繼嗣之計,乃使人逆而不受。臨死遺誡,牛車載喪,薄葬洛陽。問以家事,終無所言。其為將軍,取士皆用儒術,對酒設樂,必雅歌投壺,又建為孔子立後,奏置五經大夫。雖在軍旅,不忘俎豆,可謂好禮悅樂,守死善道者也。其後會朝,帝每歎曰:「安得憂國奉公之臣如祭徵虜者乎?」其見思如此。
  且說隗囂經岑彭一場惡戰,驚嚇成病。及祭遵死,聞馮異並其軍,囂將吏數驚。馮異軍至,囂臥病不得食。至出城餐糗糒,會有傳說祭遵喪葬之榮,漢帝哭泣之哀者,津津不置。囂聞之,恚憤而死。王莽末,天水童謠曰:「出吳門,望緹群,見一蹇人,人言欲上天。今天可上,地上安得人?」時囂初起兵於天水,後意稍廣,欲為天子,遂遭破滅。囂少病蹇,故云。囂既死,王元、周宗立囂少子純為王,總兵據冀。公孫述遣將趙匡、田弇助純。
  光武聞之,詔馮異復行天水太守事,令攻趙匡等。久不能拔,諸將欲且還休兵,異固持不動。秋八月,詔來歙率馮異、、蓋延、馬成、劉尚入天水協攻趙匡、田弇等。於是諸將分擊各部,循安定、北地諸營保,蓋延西擊街泉、略陽、清水諸屯聚,馬成同劉尚合破河池、武都。趙匡等告急文書,紛紛往益州取救,蜀地震恐。時王元降蜀,因說公孫述遣田戎、任滿、程汎將兵下江關,元與領軍環安拒河池。
  卻說荊江一帶乃岑彭之所經理。初,彭攻破秦豐、田戎,南方悉定,以將代蜀漢,而川谷水險,難於漕運,乃留威虜將軍馮駿軍江州,都尉田鴻軍夷陵,領軍李玄軍夷道,自引兵還屯津鄉。津鄉,當荊、揚之咽喉也。建武八年,彭引兵從車駕,破天水。彭壅谷水灌西城,會漢軍食盡而退,復還津鄉。
  且說在滿、田戎,皆智勇宿將。且荊南是其昔日巢窟,地勢遠近險易,尤了然心目,此時將數萬精兵,乘箄筏而下江關,真是勢如破竹,數月之間,馮駿及田鴻、李玄等,俱戰敗,夷道、夷陵盡失,賊據荊門、虎牙,此處江水所出,荊門山在南,上合下開,其狀似門,虎牙山在北,石壁之色紅白相間類牙,故有此名。此二山,楚之西塞,極為險要。岑彭初聞田戎等下江關,使大驚曰:「南郡不保矣!昔狐驚鼠竄之日,破之猶費數載之功。今挾全蜀之勢,擁精銳之眾,實為勁敵。」一面上奏,一面調撥各路機宜。及引兵到來,只見橫江搭起浮橋鬥樓,滿江欑柱,攔絕水道,賊營紮於山上。彭水旱不能進,幾次設計攻打,反為所敗,只得拒住江面各路隘口,加意提防,卻日夜督造直進樓船、露撓冒突數千艘,以待救到大進。
  卻說光武得奏,正要遣將助彭,忽報盧芳結連匈奴,寇邊甚急。帝曰:「荊楚有岑彭在,寇諒不能深入。且置之。」於是遣吳漢率王霸、王常、朱祐、侯進等五將軍,將兵五萬餘人擊之。軍次高柳,芳將賈覽、閔堪迎戰,大敗。會大雨,而匈奴救至,漢兵反為所挫。帝聞之,料芳非時日可克,乃召吳漢還洛陽。令朱祐屯常山,王常屯涿郡,侯進屯漁陽,拜王霸為上谷太守,領屯兵,得捕擊胡虜,無拘郡界。
  而馮異攻擊趙匡、田弇等且一年矣,皆斬之。馬成、劉尚已破河池,遂平武都。、蓋延俱建功,掃平各部。因合兵共攻冀,數月不能拔,眾欲且還休兵,以觀其變,異固持不動,常為軍前鋒。十年夏,與諸將攻落門,未拔。異病發,薨於軍。帝聞報大慟,諡之曰節侯。長子彰嗣。明年,帝思異功,復封彰弟訢為析鄉侯。異既薨,來歙等攻賊益力。
  時高平未下,率太中大夫竇士,武威太守梁統等圍之,不拔。初隗囂將安定高峻擁兵萬人,據高平、第一。帝使馬援招降峻,由是河西道開。來歙承制拜峻通路將軍,封關內侯。後吳漢軍退,天水諸郡盡失。峻復逃歸,助囂拒隴坻。及囂死,峻據高平,畏誅堅守不下。
  帝怒,入關將自徵之。乃徵漁陽太守郭伋,拜穎川太守,而召寇恂從徵隴州。時潁川賊事未淨,伋召見辭謁,帝勞之曰:「賢太守去帝城不遠,河潤九里,冀京師並蒙福也。君雖精於追捕,而山道險阨,自鬥當一士耳,深宜慎之。」伋到郡,招懷山賊陽夏趙宏、襄城召吳等數百人,皆束手詣僅降,悉遣歸附農。後宏、吳等黨與聞汲威信,遠自江南,或從幽、冀,不期俱降,駱驛不絕雲。
  恂至長安,諫帝曰:「長安道里居中,應接近便,安定、隴西必懷震懼。此從容一處,可制四方也。今士馬疲倦,方履險阻,非萬乘之固汧,前年潁川可為至戒。」帝不從,進軍用汧。峻猶不下。帝議遣使降之,乃謂恂曰:「卿前止吾此行,今將煩卿,若峻不降,即引等五營擊之。」恂奉璽書至第一,峻遣軍師皇甫文出謁,辭理不屈。恂怒將誅文,諸將諫曰:「高峻精兵萬餘人,率多強弩,西遮隴道,連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無乃不可乎?」恂不應,遂斬之。遣其副歸告竣曰:「軍師天禮,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降固守。」峻惶恐,即日開城門降,諸將皆賀,因曰:「敢問殺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計者也。今來辭意不屈,必無降心。全之,則文得其計,殺之,則峻亡其膽,是以降耳。」諸將皆曰:「非所及也。」遂傳峻還洛陽。
  十月,來歙、等攻破落門,周宗、行巡、苟宇、趙恢等將隗純降。宗、恢及諸隗分徙京師以東,純與巡、字徒宏農。隴右既平,西羌猶為患。自王莽末,羌虜多背叛,遂入居塞內,金城屬縣,多為虜有。而隗囂招懷其酋豪,遂得為用。及囂死後,五溪、先零諸種,數為寇掠,皆營塹自守,州郡不能討。來歙乃大修攻具,率蓋延、劉尚及太中大夫馬援等,進擊羌於金城,大破之,斬首虜數千人,獲牛羊萬餘頭,谷數十萬斜。時大饑,流離相望,歙乃傾倉凜,轉運諸縣,以賑贍之。於是隴右遂安,而涼州流通焉。歙復奏言,隴西侵殘,非馬援莫能定。十一年夏,璽書拜援隴西太守。歙乃與蓋延、馬成進攻王元、環安於河池、下辯,陷之,乘勝遂進。蜀人大俱,使刺客刺歙。未殊死,馳召蓋延至,見歙利刃插入脅中,驚伏悲哀,不能仰視。歙叱曰:「虎牙何敢如此?今使者中刺客,無以報國,故呼巨卿,欲相屬以軍事,而反效兒女子涕泣乎?刃雖在身,不能勒兵斬公耶?」延收淚強起,受所誡囑,歙復自書表曰:
  臣夜入定後,為賊所傷,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誠恨奉職不稱,以為朝廷羞。夫理國以得賢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願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終恐被罪,望陛下哀憐,數賜教督。
  投筆抽刃而絕。帝聞大驚,省書攬涕不止。乃使太中大夫贈歙中郎將、徵羌侯印綬,諡曰節侯,謁者護喪事。喪還洛陽,乘輿縞素臨弔送葬。子褒嗣侯。帝嘉歙忠節,十三年,復封歙弟由為宜西侯。《後漢書》論曰:
  世稱來君叔天下信士,夫專使乎二國之間,豈厭詐謀哉!而能獨以信稱者,良其誠心在乎使兩義俱安,而已不私其功也。
  且說此刺客乃環安所遣也。王元遂欲乘喪復河池,安曰:「東將才能愈出愈奇,全隴之盛,猶不足以當之,況殘敗之餘。而馬成、劉尚智勇足備,豈易爭鋒?」忽報蓋延病回長安,又聞朝廷遣大司馬吳漢及誅虜將軍劉隆,輔威將軍臧宮,驍騎將軍劉歆,發南陽、武陵、南郡兵以助岑彭滅蜀。又發桂陽、零陵、長沙委輸棹卒六萬餘人,騎五千疋,皆會荊門。任滿等大敗,環安等遂歸蜀,王元往助延岑。伐蜀勝負,下文分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22 03:15:57

第二十六回     滅子陽全蜀歸心



  建武九年,公孫述遣其將任滿、田戎、程汎大下江關,擊破馮駿等,據住荊門。岑彭兵少,數攻不利,於是大造戰船、攻具,以待援兵到來。至十一年春,帝遣岑彭與吳漢及臧宮、劉隆、劉歆發南陽、武陵、南郡兵,又發桂陽、零陵、長沙水兵,皆會集荊門。時江中欑柱密布,岑彭乃同吳漢等沿江遠遠相度形勢,吳漢曰:「似此水道橫絕,無用武之地,兵多止費糧穀耳。當暫罷三郡蜀卒,俟隙觀變,再行調取。」彭岑曰:「蜀兵勢盛,我兵既集,不乘勢以規進取,而復遣去,不益長冠志,而阻士心乎?」漢必欲罷之,彭乃上書言狀。帝報彭書曰:「大司馬習用步騎,不曉水戰。荊門之事,一由徵南公為重而已。」
  彭乃令軍中募攻浮橋先登者上賞。於是偏將軍魯奇應募而前。時東風大起,彭大喜曰:「此天助也。」因與魯奇各領露橈冒突百艘,各帶攻具,揚帆西進。露橈者,謂露橈在外,人在船中,觸冒而衝突也。魯奇領令,開船先進,只見帆飽流急,雪浪噴空,船去如弩箭離弦,頃刻將抵浮橋。正侍直衝而進,卻是作怪,那船隻在江中搖擺不得上。而鬥樓上任滿等早已望見,樓上弩弓密布,橋下戰船一字擺開殺下,雖非順風,卻是順水,搖動摧艄櫓,紛紛迎來。魯奇大驚,吩咐各船齊用勁弩,發火炬焚橋,自卻捨命惡戰,槍挑落水者,不計其數。任滿正在鬥樓指揮兵將,只見人炬如流星般飛來,一刻之間,樓橋俱著,嚇得蜀將火急逃生不及,時風怒火盛,只聽得轟天價一聲響,橋樓崩坍。先是魯奇船不得動,原來是欑柱上的反把鉤,奇使善泅者入水,盡去其欑柱,此時岑彭亦到,於是數百號冒突樓船,順風並進、蜀兵大亂,溺死者數千人。這一場大戰,斬了任滿,生擒程汎。只逃走田戎,卻保守江州去了。
  於是岑彭表上劉隆為南郡太守,自率臧宮、劉歆等長驅入江關,而下令軍中,無得擄掠。所過百姓皆奉牛酒迎勞。彭每親見諸耆老,為言大漢哀愍巴蜀,久見虜役,故與師遠伐,以討有罪,為人除害,讓不受其牛酒。百姓皆大喜悅,爭開門降。彭到江州,以田戎糧食多,難以卒拔,乃留馮駿守之,自引兵乘利直指墊江,攻破平曲,收其米數十萬石。
  時公孫述大懼,乃使延岑、呂鮪、王元及其弟恢,領傾國之兵,拒住廣漢及資中,又遣侯丹率二萬人拒黃石。岑彭探聽的實,乃多張疑兵,使護軍楊翕與臧宮拒延岑等,自卻分兵浮江下還江州,溯成都江而上,襲擊侯丹,大破之。因日夜倍道兼行二千餘里,徑拔武陽。使精騎馳上廣都,離成都數十里,勢若風雨,所至皆奔散。公孫述大驚,以杖擊地曰:「吾以大兵拒廣漢,乃繞出延岑軍後,是何神也!」
  先是六月,述將環安遣人刺殺中郎將來歙,帝乃自將大兵徵蜀。七月,次長安。八月,岑彭破侯丹於黃石。時臧宮將降卒數萬於廣漢間,糧少,轉輸不至,降者皆欲散畔,所得郡邑,復各保聚,觀望成敗。宮彷徨無措,欲引還,恐為所反。會帝遣謁者將兵詣岑彭,有馬七百疋。宮大喜,乃矯制取以自益,因日夜進兵,多張旗幟,登山鼓噪,右步左騎,挾船而引,呼聲動山谷。延岑不意漢兵驟至,登山望之,大震恐。宮因從擊,大破之,斬首無算,溺死者萬餘人,水為之濁流。延岑逃得性命,奔往成都,其眾悉降,盡獲其兵馬珍寶,自是乘勝追殺。時王元人馬屯紮平陽鄉,臧宮一到,元已魂飛魄散,舉眾歸降。遂進拔綿竹,破涪城,斬公孫述弟恢。復攻拔繁、郫。前後收得節五,印綬千八百,全蜀震恐。
  帝欲降述,乃與述書,陳言禍福。述省書歎息,以示所親常少、張隆,隆、少皆勸降,述曰:「廢興,命也。豈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復言。領軍環安進曰:「漢將中只岑彭一人難敵耳。追田戎於夷陵,拒隗囂於隴坻,蜀人至今膽寒。」述笑曰:「猶強於來君叔哉!」
  卻說岑彭既拔武陽,聞臧宮已破涪城,吳漢將南陽兵溯江而上,亦將到,喜曰:「滅蜀可剋期矣。」遂拔營前進。有成都亡奴來降,雲述得帝書,光祿勳張隆,太常常少勸述降,述無降意,大臣皆怨,日夜離叛。岑信之,留於帳下,會日暮駐營,詢地名,曰:「彭亡。」彭惡之,以日暮未便他徙。夜半,營中有警巡營,見有黑影瞥如飛鳥,出投西去,追之莫及。傳入中軍,彭已被刺死。監軍鄭興大驚,不候天明,急領全營東退,以授吳漢,而武陽一帶復失。彭持軍整齊,所過秋毫無犯。鄧谷王任貴聞彭威信,越數千里遣使迎降。會彭已薨,帝盡以任貴所獻,賜彭妻子,諡曰壯侯。蜀人憐之,為立廟武陽,歲時祠焉。子遵嗣,徙封細陽侯。
  吳漢稍休士卒,復率兵進。十二年正月,與蜀將魏黨、公孫永戰於漁涪津,大破之,遂圍武陽。述遣子婿史興將五千人救之。漢迎擊興,盡殄其眾,因入犍為界。諸縣皆城守,漢乃進軍攻廣都,拔之。時秋七月也,威虜將軍馮峻已拔江州,生擒田戎。武陽以東諸小城皆降。漢聞各路兵俱到,乃遣輕騎燒成都市橋。帝馳書戒漢曰:「成都十餘萬眾,不可輕也,但堅據廣都,待其來攻,勿與爭鋒。若不敢來,公轉營迫之,須其力疲,乃可擊也。」漢不聽,乃自將步騎二萬餘人,進逼成都。去城十餘里,阻江北為營,作浮橋,使副將武威將軍劉尚將萬餘人屯於江南,相去二十里。帝聞之大驚,責漢曰:「比敕公於條萬端,何意臨事悖亂,既輕敵深入,又與尚別營,事有緩急,不復相及。賊若出兵綴公,以大眾攻尚,尚破,公既敗矣。幸無他者,急引兵還廣都。」此詔未到,述果使其將謝豐、袁吉將眾十餘萬,分為二十餘營,並出攻漢,使別將將萬餘人,劫劉尚,令不得相救。漢與大戰一日,兵敗走入壁,豐因圍之。漢乃召諸集帳下曰:「吾共諸君逾越險阻,轉戰於裡,所在斬獲,遂深入敵地,至其城下。而今與劉尚兩處受圍,勢既不接,其禍難量,欲潛師就尚於江南,並兵御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為戰,則大功可立,如其不然,敗必無餘。成敗之機,在此一舉。」諸將皆曰:「諾。」於是厲兵秣馬,閉營三日不出,乃多樹旗幡,使煙火不絕,夜銜枚引兵與劉尚合軍。豐等不覺,明日,乃分兵拒江北,謝豐自將攻江南。漢盡出精銳迎戰,自旦至脯,遂大破之,斬謝豐、袁吉,獲甲首五千餘級。於是引還廣都,留劉尚拒述,具以狀上,而深自譴責,帝報曰:「公還廣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擊公也。若先攻尚,公從廣都五十里,悉步騎赴之,適當值其危困,破之必矣。」帝復使謁者張堪,送委輸縑帛,並領騎六千匹,詣吳漢,在道復追拜堪為蜀郡太守,堪字君游,南陽宛人也。早孤,年十六讓父餘財數百萬與兄子,而受業長安,志美行厲,諸儒號為聖童。帝微時見堪志操,常嘉焉。及即位,來歙薦之,召拜郎中,三遷為謁者。
  卻說吳漢懲前失,自是與述將戰於廣都、成都間,八戰八克,遂軍於成都郭中。述驚惶無措,謂延岑曰:「事當奈何?」岑曰:「男兒當死中求生,可坐窮乎?財物易聚耳,不宜有愛。」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餘人,以配延岑,出市橋,大建旗幟,鳴鼓挑戰,而潛遣奇兵出吳漢軍後。岑眾無不以一當百,吳漢大敗,延岑捨死追殺,漢落水中,緣馬尾得出。正在危急,恰好張堪到來,七千匹馬塵土蔽天,延岑大驚,退入城中。吳漢收聚殘敗,謂劉尚曰:「已逼賊城,猶有此敗。今軍中只餘七日糧,而克城未有時日。速陰具船,將軍先行,吾當斷後耳。」
  卻說張堪正到,聞漢敗欲遁去,急馳往見漢,說述必敗,不宜退師之策。漢從之,乃示弱挑敵,相延數日為。十一月一日,見述眾競備西北,俄傾知輔威將軍臧宮殺到,宮破涪城後,復連屠大城,兵馬旌旗甚盛,乃乘兵入小雒郭門,直歷成都城下。不一刻,只見宮隨從數騎,來至漢營。漢大喜,為置酒高會,甚歡。飲畢,宮辭去,漢謂宮曰:「將軍向者經虜城下,震揚成靈,風行電照。然窮寇難量,還營願從他道矣。」宮不從,復路而歸,賊亦不敢近之。
  明日,臧宮攻咸門甚急,述視占書云:「虜死城下。」大喜,謂漢等當之。乃自將數萬人,出城攻漢,使延岑拒臧宮。岑三合三勝,自旦及日中,軍士不得食,並疲倦。先吳漢見述出,乃自勒兵,令敵與官戰,至是乃使護軍高午、唐邯,將數萬銳卒,突出擊之。述兵大亂敗走。高午正在酣戰,忽見遠遠鑾旗之下,盔甲鮮明,知是公孫述,乃急追上,大喝一聲,「丑賊何逃,還我岑將軍命來。」述急轉身來鬥,被午當胸一槍,直穿透背,跌下馬來,卻彼左右搶救,輿入城去。述召延岑入,以兵屬之。至夜創血不止,痛極而死。明旦,岑遂降。吳漢乃夷述妻子,盡滅公孫氏,並族延岑。
  先是城拔,張堪先入據城,檢閱庫藏,收其珍寶,悉條列上聞,秋毫無私。及吳漢入,乃族滅兩家,復放兵大掠,焚述宮室。帝聞之,怒以譴漢,又讓漢副將劉尚曰:「城降三日,吏人從服,孩見老母,口以萬數,一旦放兵縱火,聞之可為酸鼻。尚宗室子孫,嘗更吏職,何忍行此?仰視天,俯視地,觀放麑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斬將弔人之義也。」時常少、張隆並以憂死。帝下詔追贈,以禮改葬之。其忠節志義之士,並蒙旌顯。程烏、李育以有才幹,皆擢用之。於是西土咸悅,莫不歸心焉。以張堪能慰撫吏民。復拜臧宮為廣漢太守。
  明年正月,吳漢振旅浮江而下,至宛,有詔令過家上塚,賜谷二萬斛。時又增臧宮邑,更封酇侯。帝思岑彭功,復封其幼子淮為谷陽侯。隴蜀俱平,於是大饗將士,班勞策勛,功臣增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澤封者四十五人。益州傳送公孫述瞽師,郊廟樂器、葆車、輿輦,於是法物始備。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書調役,務從簡,乃至十省其九焉。
  帝詔竇融與五郡太守,奏事京師,官屬賓客相隨,駕乘千餘輛馬,牛羊被野。融到,詣洛陽城門,上涼州牧、張掖屬國都尉、安豐侯印綬,詔遣使還侯印綬。引見,就諸侯位,賞賜恩寵,傾動京師。數月,拜為冀州牧,十餘日,遷大司空,融自以非舊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召會進見,容貌辭氣卑恭已甚。帝以此愈親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數辭讓爵位。嘗上疏曰:
  臣融年五十二,有子年十五,質性頑鈍。臣融朝夕教導以經藝,不得令觀天文,見讖記,誠欲令恭肅畏事,恂恂循道,不願其有才能,何況乃當傳以連城廣土,享故諸侯王國哉!
  因復請間求見,帝不許。後朝罷,逡巡席後。帝知欲有讓,遂使左右傳出。他日會見,先詔融曰:「日者知公欲讓職還土,故命公暑熱且自便。今相見,宜論他事,勿得復言。」融乃不敢重請。後又加位特進,行衛尉事,弟友為城門校尉,兄弟並典禁兵。融長子穆,尚內黃公主。穆子勛,尚東海恭王彊女淯陽公主。友之子固,亦尚光武女涅陽公主。竇氏一門,兩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皆並時。自祖及孫,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奴婢以千數,於親戚功臣中,莫以為比。范氏《後漢書》論曰:
  竇融始以豪俠為名,拔起風塵之中,以投天隙,遂蟬蛻王侯之尊,終膺卿相之位,此則徼功趣勢之士也。及其爵位崇滿,至乃放遠權寵,恂恂似若不能已者,又何智也。嘗獨詳味此子之風度,雖經國之術無足多談,而進退之禮良可言矣。
  融卒時年七十八。諡曰戴侯。子孫顯達,蓋與國相終始雲。此時天下底定,而西平諸羌,南靖交址,則馬伏波之言語行事,頗足觀覽,次之後回。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22 03:16:31

第二十七回     三邊績用伏波死



  卻說羌戎種類不一,大抵得西方金行偏氣,故性堅剛勇,以力為雄。然王政修則賓服,德教失則寇亂。三代以來,見諸《詩》《書》《左》《史》姑不敘論,及秦始皇使蒙恬將兵略地,西逐諸戎,北卻眾狄,築長城以界之,眾羌不復南度。至於漢興,匈奴冒頓兵強,破東胡,走月氏,威震百蠻,臣服諸羌,是以無事。武帝開邊,障塞亭燧,夏出長城外數千里。即宣帝時,先零諸羌叛,趙充國將兵破平之。直至王莽末,眾羌始還,據西海為寇。更始、赤眉之際,羌遂放縱,寇金城、隴西。隗囂雖擁兵,而不能討之,乃就慰納,因發其眾,與漢相拒。及隗囂死,司徒掾班彪上言:「羌漢雜處,習俗既異,言語不通,數為小吏黠人所見侵奪,窮恚無聊,故致反叛。舊制益州、幽、涼各部,皆置校尉,持節領護,理其怨結,循受疾苦,又數遣使驛,通動靜,以為儆備。今宜復如舊,以明威防。」光武從之,以牛邯為議羌校尉。未久邯卒,而職省十年。
  羌寇金城,來歙與諸將破之,歙薦馬援為隴西太守。時先零聞來歙已死,復寇臨洮。馬援乃發步騎三千人掩擊,大破之,諸羌八千餘人,詣援降。諸種復有數萬屯聚寇鈔,拒浩亹隘。援與揚武將軍馬成擊之。羌敗,因將妻子輜重,移阻於允吾谷。援乃潛行間道,掩赴其營。羌大驚潰,復遠從唐翼谷中,援復追之。羌引精兵聚北山上,援即向山結陣,而分遣數百騎,繞襲其後,乘夜放火,擊鼓叫噪,虜遂大潰,凡斬首千餘級。援以兵少,不得窮追,收其谷糧、畜產而還。時夜戰,援中弩,夭貫其脛,援戰愈力,還營始去矢治創。是時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途遠多寇,議欲棄之。援上言,破羌以西,城多完牢,易可依固,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如羌在湟中,則為害不休,不可棄也。帝然之,於昌詔武威太守梁統,令悉還金城客民,歸者三千餘口,使各返舊邑,援奏置長吏,繕城郭,起塢侯,開導水田,勸以耕牧,郡中樂業。乃罷馬成軍。
  十三年,武都參狼羌與塞外諸種為寇,殺長吏。援將四千餘人擊之,至氐道縣,羌在山上,援軍據便地,奪其水草,不與戰。羌遂窮困,豪帥數十萬戶盡亡出塞,諸種萬餘人悉降。於是隴右清淨。
  時王常屯固安,拒盧芳,薨於屯所。以杜茂屯北邊,遣馬武屯滹沱河,以備匈奴。杜茂、吳漢數擊盧芳,並不克。而芳將隨昱留守九原,見隴蜀俱平,知芳必隨滅,計欲脅芳降漢。芳微覺,知羽翼外附,心膂內離,遂棄輜重,亡入匈奴。其眾盡歸隨昱,昱乃隨使者程恂詣闕,拜昱為五原太守,封鐫羌侯。芳後病死。
  四夷既安,乃益求賢俊,以圖治安。先是丞相故事,四科取士,一曰德行高妙,志節清白;二曰學通行修,經中博士;三曰明達法令,足以決疑,能案章覆問,文中御史;四曰剛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以決,才任三輔。令皆有孝悌廉公之行。是時為建武十二年八月乙未,復下詔書:「三公歲舉茂才各一人,廉吏各二人,光祿歲舉茂才、四行各一人,察廉吏三人,中二千石歲察廉吏各一人,廷尉、大司農各二人,將兵將軍歲察廉吏各二人,監察御史、司隸州牧歲舉茂才各一人。」
  帝初即位,即訪求卓茂以為太傅,而以鄧禹為大司徒,吳漢為大司馬,王梁為大司空,是為三公。鄧禹西征,以伏湛行大司徒事。湛字惠公,父理受《詩》於匡衡,為當世各儒,湛性孝友,少傳父業。帝知湛才任宰相,建武三年,遂代鄧禹為大司徒。湛雖在倉卒,造次必於文德,以為禮樂政化之首,顛沛猶不可違。會以細故坐免。六年,徙封不其侯,遣就國,以侯霸代之。霸字君房,河南密人也。矜嚴有威容,篤志好學,師事九江太守房元,治《穀梁春秋》。王莽時,為臨淮大尹,有能名。建武四年,徵拜尚書令。時朝無故典,又少舊臣,霸明習故事,收錄遺文,條奏前世善政法度,有益於時者,皆施行之。每春下寬大之詔,奉四時之令,皆霸所建也。及為大司徒,在位明察守正,奉公不同。建武二年,王梁以軍事違敕,遂以宋宏為大司空。宏以清行致稱,雅進賢士。
  建武六年,茂陵杜林自隴西還三輔,光武聞之,乃徵拜侍御史。林字伯山,嘗從外氏張竦受學,博洽多聞,時稱通儒。東海衛宏、濟南徐巡等,皆師事之。林前於西州得漆書《古文尚書》一卷,常寶愛之,呈遭艱困,握持不高身。出以示宏等曰:「林流離兵亂,常恐斯經將絕。何意東海衛子,濟南徐生,復能傳之,是道竟不墜於地也。古文雖不合時務,然願諸生無悔所學。」宏、巡益重之,於是古文遂行。林嘗薦同郡范逡、趙秉、申屠剛及牛邯等,皆被擢用。十一年,代郭憲為光祿勳。內奉宿衛,外總三署,周密敬慎,選舉稱平。時群臣上言宜增科禁,詔下公卿議,林奏曰:「夫人情挫辱,則節義之風損,法防繁多,則苟免之行興。古之明王深識遠慮,動居其厚,不務多辟,大漢初興,蠲除苛政,更立疏綱,海內歡欣,人懷寬德。及至其後,漸以滋章,吹毛求疵,詆欺無限,果桃萊茹之饋,集以成臧,小事無防於義,以為大戮,故國無廉士,家無完行。至於法不能禁,令不能止,上下相遁,為敝彌深。臣愚以為宜如舊制,不合翻移。」帝從之。
  帝好經術,所至先訪儒雅,彩求闕交。故四方學士莫不抱負墳策,雲會京師,如范升、陳元、鄭興、杜林、衛宏、劉昆、桓榮之徒,繼踵而集。故圖籍之盛,考之史傳,未有如東漢者。初光武遷還洛陽,其經牒秘書,載之二千餘輛,自此以後,猶三倍於前云。
  帝長於民間,頗達情偽,悉民疾苦,故勤約之風,行於上下。而臨宰邦邑者,亦競能其官。略表數人,所謂跡顯當時,聲施後世者,覽之頗足興頑起情。
  茂陵郭伋,字細侯,乃武帝時郭解之後也。少有志行,王莽時為並州牧。世祖即位,徵拜雍州牧。建武五年,轉漁陽太守。時猾寇充斥,伋到,示以信賞,糾戮渠師,盜賊銷散。又整勒士馬,設攻守之略,匈奴遠跡,不敢入塞,民得安業。在職五歲,賦口倍增。後寇恂從徵西隴,徵伋拜潁川太守,遠近賊寇,束手歸降。十一年,上以盧芳未滅,調伋為並州守,所到縣邑,老幼相攜,逢迎道路焉。伋乃聘求耆德雄俊,設幾杖之禮,朝夕與參政事。行部到西河美稷,有童兒數百,各騎竹馬,迎拜道次,曰:「聞使君到,人人生喜,故來奉迎。」伋笑謝之。及事訖,諸兒復歡聚,送至郭外,遮問使君何日當還,伋顧別駕從事計日以告之。行部既還,先期一日,仍為違信於諸兒,遂止於野亭,待期乃入。
  南陽太守杜詩,性節儉,而政治清平。以誅暴立威,善於計略,省愛民役,造作農器,百姓便之。又修治陂池,廣拓土田,郡內比室殷足。時人以方召信臣,語曰:「前有召父,後有杜母。」召信臣,元帝時為南陽太守,為人興利,務在當之。字翁卿,壽春人也。
  孔奮,字君魚,扶風茂陵人。少從劉歆受《春秋左氏傳》,歆稱之,謂門人曰:「吾已從君魚受道矣。」遭王莽亂,與老母幼弟避兵河西。建武五年,竇融請署議曹椽,守姑臧長。時天下擾亂,惟河西獨安,而姑臧稱為富邑。隴蜀既平,河西守令咸被徵召,財貨連毅,彌竟川澤。惟奮無資,單車就路。姑臧吏民及羌胡更相謂曰:「孔君清廉仁賢,舉縣蒙恩,如何今去,不共報德?」遂相賦斂牛馬器物,至千萬以上,追送數百里。奮謝之而已,一無所受。後拜武都太守,舉郡改操。
  張堪先為蜀郡太守,吏民大悅。後拜漁陽太守,捕擊奸滑,賞罰必信,吏民皆樂為用。匈奴嘗以萬騎入漁陽,堪率數乾騎奔擊,大破之,郡界以靜。乃於狐奴開稻田八千餘頃,勸民耕種,以致殷富。時麥多雙穗,百姓歌曰:「桑無附枝,麥穗兩岐,張君為政,樂不可支。」帝嘗召見諸郡計吏,問其風土及前後守令能否。蜀郡計椽樊顯進曰:」漁陽太守張堪昔在蜀漢,仁以惠下,威能討奸。前公孫述破,珍寶山積,卷握之物,足富十世,而堪去職之日,乘折轅車,布被囊而已。」帝聞之歎息,即拜顯力魚復長。
  衛颯,河內修武人。初除襄城令,政有名跡,遷佳陽太守。郡與交州接境,頗染其俗,不知禮則。颯下車修癢序之教,設婚姻之禮,期年間,邦俗從化,颯理恤民事,居官如家,其所施政,莫不合於物宜。
  宛人任延,年十二為諸生,學於長安,明《詩》《易》《春秋》,顯名太學,學中號為「聖童」。避兵之隴西,時隗囂已據四郡,遣使請延,延不應。更始元年,拜會稽都尉,時年十九,迎官驚其少。及到,靜泊無為,惟先禮祠延陵季子,聘請高行,如董子儀、嚴子陵等,敬待以師友之禮。椽吏貧者,輒分奉祿以賑給之,省諸卒,令耕公田,以周窮急。建武初,延上書,願乞骸骨,歸拜王庭。詔徵為九真太守。九真俗以射獵為業,不知牛耕,民常告糴交址,每致困乏。延乃今鑄作田器,教之墾辟日疇,歲歲開廣,百姓充給。又駱越之民,無嫁娶禮法,各因淫好,無適的對之匹,不識父子之性,夫婦之道。延乃移書屬縣,各使男年二十至五十,女年十五至四十,皆以年齒相配,其貧無禮聘,令長史以下,各省奉祿以賑助之。同時相娶者,二千餘人。是歲,風雨順節,穀稼豐衍,其產子者,始知種姓,咸曰:「使我有是子者,任君也。」視事四年,徵詣洛陽。九真吏人,生為立祠。後拜武威太守,帝親見,戒之曰:「善事上官,無失名譽。」延對曰:「臣聞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節,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詔。」帝歎息曰:「卿言是也。」既之武威,郡之大姓,聚眾為害,延發兵破之。自是威行境內,吏民累息。郡北當匈奴,南接種羌,民畏寇抄,多廢田業,延到,集武略之士,明其賞罰,令屯要害,有警擊討。虜多殘傷,遂不敢出。河西舊少雨澤,延乃為置水官吏,修理溝渠,人蒙其利。又立校官,自椽吏子孫,皆令諸學受業,郡遂有儒雅之士。後坐擅誅羌不先上,左轉召陵令。及顯宗即位,拜潁川太守,又為河內太守。數年,病卒。
  前漢魯人徐生善為儀容,文帝以為禮官大夫。劉昆者,陳留東昏人,少習容禮,通《易經》,能彈雅琴。王莽時教授弟子,恒五百人,每春秋饗射行禮,縣宰輒率吏屬而觀之。後天下大亂,昆避難河南負犢山中。建武五年,舉孝廉,不行,遂逃,教授於江陵。光武聞之,即除為江陵令,時縣多火災,昆輒向火叩頭,輒能降雨止風。徵拜議郎,遷宏農太守。先是崤黽驛道多虎災,行旅不通,昆為政三年,仁風大行,虎皆負子渡河。帝聞而異之。後徵代杜林為光祿勳,帝問曰:「卿前在江陵,反風滅火,後守宏農,虎北渡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昆對曰:「偶然耳。」左右皆笑其質訥。帝歎曰:「此乃長者之言也。」顧命書諸策。乃令入教授皇太子及諸王小侯五十餘人。建武三十年,以老乞骸骨,詔賜洛陽第舍,以千石祿終其身焉。
  光武自幼學長安之時,便親淑賢俊,及即位以來,尤加意訪求,孜孜不倦,故一時內輔外任,濟濟多賢,不可勝數。而蒲輸旌帛,猶不絕於岩藪。北海逢萌,王莽時掛冠東都城門,浮海客遼東。及光武即位,乃之瑯邪嶗山,養志修道,人皆化其德。帝連徵之,不起。
  太原廣武人周黨,亦不仕莽,敕身修志。莽末,賊暴縱橫,殘滅郡縣,至廣武,賊聞黨高行,過城不入,帝強徵之,乃著短布單衣侍見尚書。及引見,黨伏而不謁,自陳願守所志,帝乃許焉。博士范丹奏曰:「臣聞堯不須許由、巢父,而建號天下,周不待伯夷、叔齊,而王道以成。伏見太原周黨等,蒙加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車。及陛見帝廷,偃蹇驕悍,不以禮屈。黨等文不能演義,武不能死君,釣彩華名,庶幾三公之位。臣願與坐雲台之下,考試圖國之道,不如臣言,伏虛妄之罪。而敢私竊虛名,誇上求高,皆大下敬,」書奏,帝詔曰:「自古明王聖主,必有不賓之士。伯夷、叔齊不食周粟,太原周黨不受朕祿,亦各有志焉。」其賜帛四十匹,黨遂隱居黽池。時齊國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澤中。帝喜曰:「此當是子陵也。」子陵姓嚴名光,一名遵,會稽餘姚人。少有高名,與光武同遊學。及光武即位,光乃變姓名,隱身不見。帝思其賢,令天下以物色訪之。至是乃備安車玄,遣使聘之。三反而後至,舍於北軍,給床褥,太官朝夕進膳。司徒侯霸與光素舊,遣使奉書。光於床上箕踞抱膝,發書讀訖,問曰:「君房素癡也。今為三公寧小差否?」使對曰:「位已鼎足,不癡也。」光曰:「遣卿來何言?」因傳霸言,光曰:「君言不癡,是非癡語耶?天子徵我三,乃來,人主尚不見,當見人臣乎?」使求報書,光曰:「我手不能書。」乃口授曰:「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懷仁輔義天下悅,阿諛順旨要傾絕。」使者嫌少,求更足,光曰:「買菜乎?求益也。」霸得書,封奏之,帝笑曰:「狂奴故態也。」車駕即日幸其館。光臥不起,帝就其臥榻,撫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為理耶?」光又眠不應,良久,乃張目熟視曰:「昔唐堯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耶?」於是升輿歎息而去。復引光入,論道舊故,相對累日。帝從容問光曰:「朕何如昔時?」對曰:「陛下差增於往。」因共偃臥,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朕故人嚴子陵共臥耳。」除為諫議大夫,不屈,用耕於富春山。後人名其釣處為嚴陵瀨焉。宋朝范文正公有《釣台記》云:
  非光武不能遂子陵之高,非陵不能成光武之大。
  《後漢書.逸民傳贊》曰:
  江海冥滅,山林長往,遠性風疏,逸情雲上,亦足高尚而懲薄俗矢。
  又有向子平者,名長,河內朝歌人也。隱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貧無資食。好事者更饋焉,向受之取足,而反其餘。王邑辟之,連年乃至,欲薦之於莽,固辭乃止,潛隱於家。一日讀《易》至「損」「益」卦,喟然歎曰:「吾已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娶嫁既畢,乃敕斷家事,勿復相關,當如我死也。於是與同好北海禽慶,俱游五嶽名山,竟不知所終。
  是時前後祥瑞疊見,甘露降南行唐,黃龍見東阿。九真徼外蠻夷,率種人內屬,日南徼外變夷,獻白雉白兔,廣漢激外白馬羌豪,率種人內屬,匈奴遣使奉獻,莎車國、鄯善國並遣使奉獻。初巴、蜀既平,大司馬吳漢上書請封皇子,不許。重奏連歲,至是乃詔群臣議。十五年四月,遂封皇子輔為右翊公,英為楚公,陽為東海公,康為濟南公,蒼為東平公,延為淮陽公,荊為山陽公,衡為臨淮公,焉為左翊公,哀為瑯邪公,又追諡兄伯升為齊武公,兄仲為魯哀公。時朱佑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可改諸王為公。」故諸王皆為公,後仍復為王者。
  有詔下州郡,檢核墾田頃畝及戶口年紀。河南尹張伋及諸郡太守十餘人,坐度田不實,皆下獄死,而郡國大姓,及兵長群盜,處處並起,郡縣追討,到則解散,去復屯結,青、徐、幽、冀四州尤甚。乃遣使者下郡國,聽群盜自相糾發,五人共斬一人者,除其罪;吏雖逗留迴避故縱者,皆勿問,以擒討為效;其牧守令長,境內坐盜賊而不收捕者,又以畏愞捐城委守者,皆不以為負,但取獲賊多少為殿最;惟蔽匿者乃罪之。於是更相追捕,賊並解散。徙其魁帥於他郡,賦田受稟,使安生業。自是牛馬放牧,邑門不閉。
  時有妖民李廣等,誑惑百姓,無識下愚多信從之,遂共聚徒黨,攻沒皖城,殺皖侯劉閔,自稱「南嶽太師」。帝遣謁者張宗,將兵數乾人討之,為廣所敗。愚民益信之,其眾大熾。時馬援已還京師,於是使援發諸郡兵數萬人擊之。援曰:「是皆不樂太平之愚民,稍有膂力,遂自謂無敵,所謂蟻敵蜂屯,一燎無遺者耳。」遂發萬餘人四布,自率數百人奔擊。李廣出戰,只一合斬之,萬餘人四合圍剿,遂盡殲其眾。援輕重回京,忽璽書復下拜授為伏波將軍,大發三軍,南征交址。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22 03:16:57

第二十八回     少海波罩薄後尊



  卻說南方諸國,雖自秦時分置郡縣,然言語各異,禮教未通。及光武中興,錫光為交址,任延守九真,於是教其耕稼,制為冠履,始知姻娶,漸習禮義,故慕化來獻者不絕。及建武十六年,交址女子徵側及其妹徵貳造反,大亂南邊。徵側者,麓泠縣雒將之女也,嫁為朱鳶人詩索妻。姊妹皆精通武藝,勇力超群,遂恃勇霸害一方。太守蘇定以法繩之,側忿不受制,故反。於是九真、日南、合浦蠻夷皆應之,遂自立為王,寇略嶺外六十餘城。交址刺史及諸太守,僅得自守。光武乃詔長沙、合浦、交址具車船,修道橋,通障溪,儲糧穀。至十八年四月,乃拜馬援為伏波將軍,以扶樂侯劉隆為副,督樓船將軍段志等討之。於是發長沙、桂陽、零陵、蒼梧兵萬餘人,隨山刊道千餘里,至浪泊大戰,賊敗,斬首數千級,降者萬親人。援追徵側等,連敗之,乃奔入禁溪穴中,援守之。時段志病卒,劉隆等追散餘賊。明年正月,穴中食盡,徵側、徵貳出戰,援悉斬之,傳首洛陽。帝封援新息侯,食邑三千戶。
  援乃擊牛釃酒,勞饗軍士,從容謂官屬曰:「吾從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御款段馬,為郡掾吏,守墳墓,鄉里稱善人,斯可矣。致求盈餘,但自苦耳。』當吾在浪泊、西裡間,虜未滅之時,下潦上霧,毒氣重蒸,仰視飛鳶,跕跕墮水中,臥念少游平生時語,何可得也。今賴士大夫之力,被蒙大恩,猥先諸君紆佩金紫,且喜且慚。」吏士皆歡呼稱頌。援將樓船二千餘艘,戰士二萬餘人,擊九真餘黨都羊等,自無功至居風,斬獲五千餘人,嶺南悉平。援所過輒為郡縣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又與越人申明舊制,以約束之,自後駱越皆奉行馬將軍故事。
  二十年秋,振旅還至京師。故人多迎勞之,平陵人孟冀亦於坐賀。冀,名下士,授因謂之曰:「吾望子有善言,反同眾人耶!昔伏波將軍路博德開置七郡,裁封數百戶。今我微勞,猥饗大縣,功薄賞厚,何以能長久乎?先生何以相濟?」冀曰:「愚不及也。」援曰:「方今匈奴、烏桓尚擾北邊,欲自請擊之。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那?」冀曰:「諒為烈士,當如此矣。」還京月餘,會匈奴、烏桓寇扶風,援請行復出,屯襄國。
  後武威將軍劉尚擊武陵、五溪蠻夷,深入軍沒,援因復請行,時年六十二。帝憫其老,未許之。援自請曰:「臣尚能披甲上馬。」帝令試之,援據鞍顧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鑠哉!是翁也。」遂率中郎將馬武、耿舒、劉延、孫永等,將四萬餘人徵五溪。援夜與送者決別,謂友人社愔曰:「吾受厚恩,年迫餘日索,常恐不得死國事,今獲所願,甘心瞑目,但畏權要子弟等,或在左右,或與從事,殊難得調。介介獨惡是耳。」明年春,軍至臨鄉,遇賊攻縣,援迎擊,破之。寇被逼饑困欲降,會援病卒,謁者宋均入虜受降,為置吏司,群蠻遂平。
  初軍次下雋,有兩道可入,從壺頭則路近而水險,從充則涂夷而運遠,帝初以為疑。及軍至,耿舒欲從充道,援以為棄日費糧,不如進壺頭,扼其咽喉,充賊自破。以事上之,沼從援策。遂進營壺頭。賊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會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乃穿岸為室,以避炎氣。賊每升險鼓噪,援輒曳足以觀之,乃作歌曰:
  滔滔武溪一河深,鳥飛不渡,獸不敢臨,嗟哉!武溪多毒淫。
  慷慨悲歌,左右聞之,莫不為之流涕,咸願捨死殺賊焉。
  時耿舒與兄弇書曰:
  前舒上書,當先擊充,糧雖難運,而兵馬得用,軍人數萬,爭欲先奮。今壺頭竟不得進,大眾怫鬱行死,誠可痛惜。前到臨鄉,賊無故自致,若夜擊之,即可殄滅。伏波類西域賈胡,到一處輒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
  弇得書,奏之。帝乃使虎賁中郎將梁鬆,乘驛責問,因代監援軍。會援病卒,而寇亦平。鬆,梁統子,尚舞陰公主。先是援嘗有疾,鬆來候之,獨拜床下,援不答拜。鬆去,請子問曰:「梁伯孫帝婿,貴重朝廷,公卿以下莫不憚之,大人奈何獨不為禮。」援曰:「我乃鬆父友也,雖貴,何得失禮以輕其父乎?」鬆由是恨之。至是遂奏陷援。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緩。又援在交恥,嘗餌薏苡仁,以能輕身勝瘴氣。而南方薏苡實大,援欲以為種,軍還,乃載之一車。時人以為南土珍寶,權貴皆望之。援時方有寵,故莫以聞。及卒後,有上書譖之者,以為前所載還,皆明珠文犀。馬武與侯昱皆上章言其狀,帝益怒。授妻孥惶懼,不敢以喪還舊塋,裁買城西數畝地,槁葬而已。賓客故人,莫敢弔會。援兄子嚴與援妻子,草索相連,詣闕請罪。帝乃梁鬆書以示之,方知所坐,上書訴冤,前後六上,辭甚哀切,然後得葬。
  有前云陽令朱勃詣闕上書曰:
  臣聞玉德聖政,不忘人之功,彩其一美,不求備於眾。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禮葬田橫,大臣曠然,咸不自疑。夫大將在外,讒言在內,微過輒記,大功不計,誠為國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將據聊而不下,豈其甘心末規哉,悼巧言之傷類也。竊見故伏波將軍新息侯馬援,拔自西州,欽慕聖義,間關險難;觸冒萬死,孤立群貴之間,傍無一言之佐,馳深淵,入虎口,豈顧計哉!寧自知當要七郡之使,做封侯之福耶?八年,車駕西討隗囂,國計狐疑,眾營未集,援建宜進之策,卒破西州。及吳漢下隴,惟狄道為國堅守,士民饑困,寄命漏刻。援奉詔西使,鎮慰邊眾,乃招集豪傑,曉誘羌戎,謀如湧泉,勢如轉規,遂救倒懸之急,存幾亡之城。兵全師進,師進輒克,銖鋤先零,緣入山谷,猛怒力戰,飛矢貫脛。又出征交址,士多障氣,援與妻子生訣,無悔吝之心,遂斬滅徵側,克平一州。間復南討,立陷臨鄉,師已有業,未竟而死,吏士雖疫,援不獨存。夫戰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敗,深入未必為得,不進未必為非。人情豈樂久屯絕地不生歸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觸冒害氣,僵死軍事,名滅爵絕,國土不傳。海內不知其過,眾庶未聞其毀,卒遇三夫之言,橫被誣罔之讒。家屬杜門,葬不歸墓,怨隙並興,宗親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為之訟。臣竊傷之。夫明主於用賞,約於用刑。高祖賞與陳平金四萬斤,以間楚軍,不問出入所為,豈復疑以錢穀間哉!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於讒,此鄒陽之所悲也。《詩》云:「取彼讒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此言欲令上天而平其惡。惟陛下留思豎儒之言,無使功臣懷恨黃泉。臣聞《春秋》之義,罪以功除,聖王之祀,臣有五義。若援,所謂以死勤事者也。願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絕宜續,以厭海內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裡,竊感欒布哭彭越之義,冒陳悲憤,戰慄闕庭。
  書奏,報歸田裡。至肅宗皇帝即位,乃追念之,下詔曰:
  故云陽個朱勃,建武中以伏波將軍爵土不傳,上書陳狀,不顧罪戾,懷旌善之志,有烈士之風。《詩》云:「無言不讎,無德不報。」其以縣見谷二千斗,賜勃子若孫,勿令遠詣闕謝。
  《東觀漢記》曰:「援長七尺五寸,色理髮膚眉目容貌如畫。」閒於進對,尤善述前世行事。每言及三輔長者,下至閣裡少年,皆可觀聽。自皇太子諸王侍,聞者莫不屬耳忘倦。又善兵策,光武嘗言:『伏波論兵,與我意合。』每有所謀,未嘗不用。援有四子三女,卒後,梁鬆、竇固等譖之,家益失勢,數為權貴所侵侮。兄子嚴,不勝憂憤,白藺夫人,絕竇氏婚,求進女掖庭。書上,選援幼女入太子宮。顯宗即位,立為後,即明德皇后也。這都是後話。亦昌黎所謂得牽連書者也。
  且說光武初起宛時,娶於陰氏。明年春,擊王郎至真定,又納郭后。及即位,令侍中博俊至新封迎陰後與胡陽、寧平公主諸宮人至洛陽。二后俱封為貴人。是年郭貴人生子彊。三年,群臣請立後,帝以陰後雅性寬仁,欲立之。後以郭氏有子,固辭不肯當,遂立郭氏為皇后,以子彊為皇太子。其後郭后寵稍衰,數懷怨懟。十七年十月,遂廢為中山王太后,立貴夫人陰氏為皇后。進後中子有翊公輔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國。其餘九國公,皆歸舊封,進爵為王。時太子侍講郅惲言於帝曰:「臣聞夫婦之好,父不能得之於子。況臣能得之於君乎?是臣所不敢言。雖然,願陛下念其可否之計,無今天下有議社稷而已。」帝曰:「惲善恕已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輕天下也。」
  郭后弟況,小心謹慎,帝善之。年始十六,拜黃門侍郎,封綿蠻侯。以後弟貴重,賓客輻湊。況謙恭下士,頗得聲譽。十四年,遷城門校尉,至是復徙封大國,為湯安侯。後遷大鴻臚。帝數幸其第,賞賜豐盛,京師號況家為「金穴」雲。
  陰後兄識,弟興,皆有名望。識初從伯升起兵,有功,更始封為陰德侯,行大將軍事。建武元年,隨貴人至,以為騎都尉,更封陰鄉侯。隨徵,以軍功增封,識叩頭讓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眾,臣托屬掖庭,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帝甚美之,以為關都尉,鎮函谷。十五年,定封原鹿侯。興為人有膂力,建武二年,為黃門侍郎,守期間僕射,典將武騎,從征伐,平定郡國,甚見親信。興與同郡張宗,上谷鮮千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猶稱所長而薦達之。友人張汜、杜禽與興厚善,以為華而少實,但私之以財,終不為言。是以世稱其忠平。九年遷侍中,賜爵關內侯。帝後召興欲封之,置印緩於前,興固讓曰:「臣未有先登陷陣之功,而一家數人,並蒙爵土,令天下觖望,誠為盈溢。臣蒙陛下、貴人恩澤至厚,富貴已極,不可復加。至誠不願。」帝嘉之,不奪其志。貴人問其故,興曰:「貴人不讀書耶?『亢龍有悔』,夫外戚家,苦不知謙退,嫁女砍配侯王,取婦眄睨公主,愚心實不安也。富貴有極,人當知足,誇奢益為觀聽所譏耳。」貴人感其言,深自降悒,卒不為宗親求位。
  帝舅壽張侯樊宏,為人謙柔畏慎,不求苟進。常戒其子曰:「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者。吾非不喜榮勢也,天道惡滿而好謙,前世貴戚皆明戒也。保已全身,豈不樂哉。」宏所上便宜及言得失,輒手自書寫,毀削草本。公朝訪逮,不敢眾對。宗族染其化,未嘗犯法。帝甚重之。及後病困,車駕臨視,留宿,問其所欲言,宏頓首自陳:「無功享食大國,誠恐子孫不能保全厚恩,令臣魂神慚負黃泉。願還壽張,食小鄉亭。」帝悲傷其言,而竟不許。二十七年卒。子倏嗣,謹約有父風焉。
  卻說光武皇帝十一子,郭皇后生東海王彊,沛王輔,濟南王康,阜陵王延,中山王焉,許美人生楚王英,光烈皇后生顯宗,東平王蒼,廣陵王荊,臨淮公衡,瑯邪王京。衡未及進爵為王而薨,無子,國除。彊為皇太子,郭后廢,彊常戚戚不自安,數因左右及諸王陳其懇誠,願備藩國。光武不忍,遲回者數歲。至十九年,乃立東海王陽為皇太子,改名莊。而以彊為東海王。帝以彊廢下以過,去就有禮,故優以大封,兼食魯郡,合二十九縣,賜虎賁旄頭,宮殿鍾■之懸,擬於乘輿。二十年,徙封輔為沛王,郭后為沛太后。
  是時朝野肅清,只有匈奴鮮卑猶時入塞,殺略吏人,朝廷以為憂。而中興諸大將,已老死略盡,高密侯鄧禹,膠東侯賈復,固始侯李通,好疇侯,揚虛侯馬武,朗陵侯臧宮皆以特進奉朝請。全椒侯馬成先為中山太守,以徵武陵蠻無功,上太守印緩,就國。王霸以識邊事,在上谷二十餘年。祭遵從弟祭彤,初以遵故,拜為黃門侍郎,及遵死無子,帝傷之,乃以彤為偃師長,令近遵墳墓,四時奉祠之。彤有權略,視事五歲,縣無盜賊,課為第一,遷襄賁令。時襄責盜賊,白日公行。彤至,誅破奸猾,殄其支黨,數年政清。帝以為能當匈奴、鮮卑,及赤山、烏桓連和強盛,數入塞,帝憂之,乃拜彤為遼東太守。彤有勇力,能貫三百斤弓,虜每犯塞,常為士卒鋒,數破走之。二十一年秋,鮮卑萬騎寇遼東,彤率數千入迎擊之,自被甲陷陣上,大奔,死者過半,遂窮追出塞。自後鮮卑震怖,不敢復窺塞。彤以三虜連和,卒為邊害,二十五年,乃招呼鮮卑,示以財利。其太都護偏何,遣使奉獻,願得歸化。彤慰納賞賜。於是滿離、高句驪之屬,不駱驛款塞,上貂裘好馬,帝輒倍其賞賜。其後偏何邑落諸豪並歸義,願自效。彤曰:「審欲立功,當歸擊匈奴,斬送頭首,乃信耳。」偏何等皆仰天指心曰:「必自效,即擊匈奴,持頭詣郡。」其後歲歲相攻,輒送首級受賞。自是匈奴衰弱,邊無寇警,鮮卑、烏桓並入朝貢。
  卻說大司馬吳漢自平蜀後,十五年,同馬成北擊匈奴。自後帝念漢功勞,不復令其征伐。漢在朝廷斤斤謹質,形於體貌。初漢出征,妻子嘗買田業。漢還責之曰:「軍師在外,吏士不足,何忍多買田宅乎!」遂盡以分與昆弟外家。又性強毅,每出師,朝受命,夕即引道,初無辦嚴之日。帝深重之。嘗歎曰:「吳公治軍,差強人意。」十八年,蜀郡守將史歆反於成都,而宕渠、朐■等處,各起兵應之。帝以史歆昔為岑彭護軍,曉習兵事,乃復遣漢率劉尚及太中大夫臧宮將兵討之。漢至,誅歆平之。二十年,漢病篤,車駕親臨。及薨,有司奏議以武為諡,詔特賜諡曰忠侯。發北軍五校、輕車、介士送葬,如大將軍霍光故事。漢以質簡而強力,故光武始終倚愛之。
  昔賢有雲:「仁義不足以相懷,則智者以有餘為疑,而樸者以不足取信。」觀漢高之任平、勃,猶賢於光武之怒馬伏波矣。嗟乎!志士之就功名,固願馬革裹屍,英主之憑喜怒,獨不念及生平,且固必不移,西域賈胡一語,雲陽令六百餘言,不足以解之,誠足悼痛!此周黨所以短布單衣,子陵張目熟視,其曠懷遠覽,豈虛博情高之譽哉!語雖如此,然光武待功臣,較之高帝,不啻天淵。其推誠眷愛,有如父子家人,厭塞眾心。又每能回容,有其小失,而有功輒增邑賞,不任以吏職。故皆保其福祿,終無誅譴者。嘗與諸功臣宴語,從容言曰:「諸卿不遭際會,自度爵祿何所至乎?」高密侯禹先對曰:「臣少嘗學問,可郡文學博士。」帝曰:「何言之謙乎,卿鄧氏子志行修整,何為不掾功曹?」餘各以次對,至馬武曰:「臣以武勇,可守尉,旨盜賊。」帝笑曰:「且勿為盜賊,自致亭長斯可矣。」君臣相得甚歡如此。
  上幸章陵故里,置酒作樂。時宗室諸母因酣悅,相與語曰:「文叔少時謹信,與不人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上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乃悉為舂陵宗室起祠堂。時有五鳳凰見於潁川之郟縣。《東觀漢記》曰:「鳳高八尺,毛五彩,群鳥並從,行列蓋地數傾,停一十七日」雲。十九年,南巡狩,進幸南頓縣。舍置酒會,賜吏人,詔復田租一歲。父老前叩頭言:「皇考居此日久,願加厚恩,賜復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日復一日,安敢遠期十歲乎?」吏人又言:「陛下實惜之,何言謙也?」帝大笑,復增一歲。二十六年,作壽陵。詔所制地不過二三頃,無為山陵,陂他裁令流水而已。使迭興之後,與丘隴同體。
  上東巡,群臣請封禪,詔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氣滿腹,吾誰欺,欺天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編錄。」於是群臣不敢復言。後讀《河圖會昌符》云:「赤劉之九,會命岱宗。」遂禪泰山,宣佈圖讖於天下。上以《赤伏符》即位,信用讖文,多以決定嫌疑。桓譚上疏,極言讖之非經,上大怒曰:「桓譚非聖無法,將下斬之。」譚叩頭流血,良久乃得解。先是上與鄭興議郊祀事,上欲斷以讖,興對曰:「臣不為讖也。」上怒曰:「卿不為讖,非之耶?」興曰:「臣於書有所未學,而無所非也。」上意乃解。
  時禁綱尚疏,諸王皆在京師,競修名譽,爭禮四方賓客。壽光侯劉鯉,更始幼子也,得倖於沛王輔。鯉怨劉盆子害其父,因輔結客,報殺盆子之兄故式侯恭。詔收案法抵死。輔坐係詔獄,三日,乃得出。時沛太后郭氏已薨,於是詔郡縣捕王侯賓客,更相牽引,坐死者數千人。有呂種者,前為馬援行軍司馬,臨誅歎曰:「馬將軍誠神人也。」先是援嘗謂種曰:「自今以往,海內當安耳,但憂國家諸子並壯,而舊防未立。若多通賓客,則大獄起矣。卿曹戒慎之。」至是果應其言雲。始詔東海王彊,沛王輔、楚王英,濟南王康、淮陽王延,皆就國。
  上乃大會百官,詔求太子傅。郡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陰識可任。博士張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為陰氏乎?為天下乎?為天下,宜用天下之賢才。」帝稱善,曰:「欲置傅者,以傅太子也。今博士不難正朕,況太子乎?」即拜佚為太子太傅,以博士桓榮為少傅。榮字春卿,沛郡龍亢人也。少學長安,事九江朱普。貧窶無資,常客庸以自給十五年,精力不倦。至王莽篡位,乃歸。會朱普卒,榮奔喪九江,負土成墳。莽敗,天下亂,榮抱其經書與弟子逃匿山谷,雖常饑困,而講論不輟。後復客授江、淮間。建武十九年,始辟大司徒府。顯宗始立為皇太子,選求明經,擢榮弟子豫章何湯為虎賁中郎將,以《尚書》授太子。光武問湯本師為誰,湯對曰:「事沛國桓榮。」帝即召榮,令說《尚書》。帝稱善,曰:「得生幾晚。」因拜為博士。車駕嘗幸太學,會諸博士論難於前,榮辯明經義,每以禮讓相,不以辭長勝人,儒者莫之及。至是為少傅,賜以輜車、乘馬。榮大會諸生,陳其車馬印綬,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三十年,拜為太常。初榮未達,與族人桓元卿同饑厄,而榮講誦不息。元卿嗤曰:「但自苦氣力,何時復施用乎?」榮笑不應。及為太常,元卿來候,因歎曰:「我農家子,豈意學之為利乃若是哉!」後顯宗即位,尊以師禮,封關內侯。年八十餘卒,帝親自變服臨喪送葬。子鬱襲爵,官至太常,教授肅宗、和帝。其門人楊震、朱寵皆位至三公焉。鬱子普傳爵至曾孫。鬱中子焉,能世其家學。孫鸞。曾孫典、彬、嚴。彬少與蔡邑齊名。桓氏之學,代作帝師,與西漢伏生世為名儒,同其顯盛。敦崇聖學,足可宗也。
  帝既厭兵事,偃武修文,武臣亦多敦儒學。膠東侯賈復,少習《尚書》,後復治《易經》,關門養威重。高密侯鄧禹,欲遠名勢,不修產利,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禹內文明,篤行淳備,事母至孝,其修整閨門,教養子孫,皆可為係世法。帝並重之。
  是時四裔賓服,西域則役屬匈奴、而匈奴斂稅重刻,諸國皆不堪命。二十一年,車師、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國,俱道遣子入侍,獻其珍寶。及得見,皆流涕稽首,願得都護。上以天下初定,未遑外事,皆還其侍子,厚遣之。後莎車王賢,自負兵強,欲並兼西域,諸國憂恐,復上書,願復遣子入侍,更請都護。天子不許,報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諸國力不從心,東西南北自在也。」於是車師、鄯善、復附匈奴,而莎車王賢益橫。會匈奴饑役,自相分爭,帝以問朗陵侯臧宮,宮曰:「匈奴貪利無信,窮則稽首,安則侵盜。個人畜疫死,旱蝗赤地,萬里死命懸在陛下。願得五千騎以立功。」帝笑曰:「常勝之家,難以慮敵。吾方自思之。」宮後復與揚虛侯馬武上書,請喻告高句驪、烏桓、鮮卑攻其左,發河西四郡、天水、隴西擊其右,以為萬世刻石之功。詔報曰:「《黃石公記》曰:『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有其有者安,貪人有者殘。殘滅之政,雖成必敗。』今國無善政,災變不息,百姓驚惶,人不自保,而復欲遠邊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且北狄尚強,而屯田警備,傳聞之事,恒多失實。誠能舉天下之半,以滅大寇,豈非至願?苟非其時,不如息人。」自是諸將莫敢復言兵事。三十一年,北匈奴遣使奉獻。
  明年,改元中元元年,大赦天下。是歲初起明堂、靈台、辟雍及北郊兆域。使司空告祠高廟曰:
  高皇帝與群臣約,非劉氏不王。呂太后賊害三趙,專王呂氏。賴社稷之靈,祿、產伏誅。天命幾墮,危朝更安。呂太后不宜配食高廟,同祧至尊。薄太后母德慈仁,孝文皇帝賢明臨國,子孫賴福,延祚至今。
  其上薄太后尊號曰高皇后,配食地祗。遷呂太后廟主於國,四時上祭。是夏,京師醴泉湧出,飲之者固疾皆愈,惟眇蹇者不瘳。又有赤草生於水崖,郡國頻上甘露。群臣奏言:「嘉瑞顯慶,宜令太史撰集,以傳來世。」帝自謙無德,不納。
  二年,歲在丁已二月戊戎,帝崩於南宮前殿,年六十二。遣詔曰:朕無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務從約省。刺史,二千石長吏,皆無離城郭,無遣吏及因郵奏。
  帝精勤政事,每旦視朝,日昃乃罷。數引公卿郎將,備論經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見帝勤勞不怠,每次問諫曰:「陛下有禹湯之明,而失黃老養性之福。願頤養精神,優游息寧。」帝曰:「我自樂此不為疲也。」雖身濟大業,兢兢如不及,故能明慎政體,總攬權綱,量時度力,舉無過事。退功臣而進文吏,戢弓矢而散馬牛,雖道未方古,斯亦止戈之武焉。明帝即位,上尊廟曰世祖。案諡法,能紹前業曰光,克定禍亂曰武,此功此德,故溢稱光武雲。明章以後,迄於靈獻,敘其大綱,次之未卷。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22 03:17:23

第二十九回     二十八宿畫雲台



  顯宗孝明皇帝諱莊,光武第四子也。中元二年二月,即皇帝位,年三十。尊母陰後曰皇太后。三月,葬光武皇帝於原陵。四月,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三老、孝悌、力田,人三級;爵過公乘,得移與子若同產、同產子;及流人無名數欲自占者,人一級;鰥、寡、孤、獨篤癃粟,人十斛。赦罪免刑。以高密侯禹為太傅,東平王蒼為驃騎將軍。又詔:「今選舉不實,邪佞未去,權門請托,殘吏放手,百姓愁怨,情無告訴。有司明奏罪名,並正舉者。」是年九月,西羌寇隴右,遣謁青張鴻討之,戰於允吾,鴻軍大敗,戰歿。冬十一月,拜馬武捕虜將軍,王豐付之,與監軍使者竇固,將四萬人擊之。明年為水平元年,秋七月,馬武大破之。羌引眾出塞,武追擊至東西邯,斬首四千六百級,獲生口千六百人,餘皆降散。振旅還京。
  二年正月辛未,宗祀光武於明堂。帝及公卿列侯始服冠冕、衣裳、玉佩、絇履以行事。禮畢,登靈台,望元氣,吹時律,觀物變。冬十月,幸辟雍,行養老禮,以李躬為三老,桓榮為五更。引桓榮及子弟升堂,上自為辯說,諸儒執經問難於前。冠帶縉紳之人環橋門而觀聽者,蓋億萬計。
  三年,立貴人馬氏為皇后,子怛為皇太子。後,前伏波將軍馬援女也。初入太子官時,年十三,奉承陰後,傍接同列,禮則修備,上下安之,遂見寵異。顯宗即位,以後為貴人。時後前母姊女賈氏亦以選入,生肅宗。帝以後無子,令養之,謂曰:「人未必當自生子,但患愛養不至耳。」後於是盡心撫育,勞悴過於所生。至是,有司奏立長秋宮,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馬貴人德冠後宮,即其人也。」遂立為皇后。後身長七尺二寸,方口美發,能誦《易》,好讀《春秋》、《楚辭》,尤善《周官》、董仲舒書。既正位宮闈,愈自謙肅,常衣大練,裙不加緣。朔望諸姬主朝請望見後袍衣疏粗,反以為綺彀,就視乃笑。後辭曰:「此繒特宜染色,故用之耳。」六宮莫不歎息。
  是歲夏旱,而大起北宮,及諸官府。尚書僕射鍾離意免冠上疏曰:
  伏見陛下以天時小旱,忱念元元,降避正殿,躬自克責,而比日密雲,遂無大潤,豈政有未得應天心者耶?昔成湯遭旱,以六事自責曰:「政不節耶?使人疾耶?宮室榮耶?女謁盛耶?苞苴行耶?讒夫昌耶?」竊見北宮大作,人失農時,此所謂宮室榮也。自古非苦宮室小狹,但患人不安寧,宜且罷止,以應天心。臣意以匹夫之才,無有行能,久食重祿,擢備近臣,比受厚賜,喜懼相並,不勝愚憨徵營,罪當萬死。
  帝報曰:「湯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謝。敕大匠止作,諸宮減省不急。」因謝公卿百僚,詔下,遂應時澍雨焉。
  時竇融年老,子孫縱誕,多不法,詔切責之。融惶恐乞骸骨,詔令歸第養病,以趙熹代為衛尉。熹字伯陽,宛人也,少有節操。初更始攻舞陰不下,雲聞宛有趙氏孤孫熹,信義著名,願得降之。更始乃徵熹。熹年未二十,既見,更始笑曰:「繭栗犢豈能負重致遠乎?」即除為郎中,行偏將軍事,使詣舞陰城,遂降。因進人潁川,擊諸不下者。又助光武戰昆陽,熹被創,有戰功,封勇功侯。更始敗,熹亡歸,遇更始親屬,裸跣塗炭,饑困不能前,熹將所裝縑帛資糧,悉以與之,將護歸鄉里。時鄧奉反南陽,熹素與奉善,數遺書切責之,而讒者因言熹與奉合謀。及奉敗,帝得熹書,乃驚曰:「趙熹真長者也。」即徵熹,引見,賜鞍馬,待詔公車。後拜懷令,遷平原太守,擢舉義行,誅鋤奸惡。後青州大蝗,侵入平原界輒死,百姓歌之。二十六年,徵入為太僕。二十七年,拜太尉,賜爵關內侯。及帝崩,受遺詔典喪禮。時藩王皆在京師,自王莽篡亂,舊典不存,皇太子與東海王等雜止同席,憲章無序。熹乃正色,橫劍殿階,扶下諸王,以明尊卑。時藩國官屬,出入宮省,與百僚無別,熹表奏謁者將護,分止他縣,諸王並令就邸,惟朝晡入臨。整禮儀,嚴門衛,內外肅然。水平元年,封節卿侯。三年,以事免。其冬,為衛尉。
  以郭丹為司徒,虞延為太尉。郭丹與侯霸、杜林、張湛、郭伋齊名相善,杜詩亦歎服,至是為司徒,年已八十六矣。明年以事免,而河南尹范遷代之。遷初為漁陽太守,以智略安邊,匈奴不敢入界。遷有清行,其妻嘗謂曰:「君有四子而無棲身之地,可餘俸祿,為後世業乎?」遷曰:「吾備位大臣,而蓄財求利,何以示後世耶?」在位四年斃,家無擔石,與郭丹同。虞延字子大,長八尺六寸,腰帶十圍,力能負千斤,手能擒虎,建武中,除細陽令,百姓感悅之。後遷洛陽令,嘗件信陽侯陰就,於是外戚斂手。
  以太僕伏恭為司空。前是梁鬆尚光武女舞陰長公主,寵幸莫比。光武崩,受遺詔輔政。永平元年,遷太僕。而鬆數為私書請托郡縣,二年,發覺免官,以伏恭代之。鬆益懷怨望,乃懸飛書誹謗,下獄死。弟竦、恭俱坐徙九真,後詔還本郡。竦閉門自養,以經籍自娛,著書數篇,名曰《七序》,班固見而稱之。竦好施,不事產業。自負其才,鬱鬱不得意。嘗登高遠望,歎息言曰:「大丈夫居世,生當封侯,死當廟食,如其不然,閒居可以養志,《詩》《書》足以自娛。州郡之職,徒勞人耳。」後辟命交至,並無所就。有三男三女,肅宗納其二女,皆為貴人。小貴人生和帝,竇皇后養為己子,而竦家私相慶。後諸竇聞之,恐梁氏得志,終為己害,遂語殺二貴人,而陷竦等以惡逆。竦死獄中,家屬復徙九真。這俱是後話不表。
  且說光武舊將存青,賈復於中元元年薨,劉隆、馬成中元二年薨,水平元年臧官、耿弇、鄧禹薨,永平二年王霸薨,只有馬武一人,至永平四年亦薨。顯宗甚為悲悼。按中興二十八將,當世以為上應二十八宿。大抵真主定世,一時承命,感會風雲,奮其智勇,理應然也。而後世俗說,乃有二十八宿鬧昆陽之語,戰昆陽時,只有臧宮、王霸、傅俊、任光、馬成、朱祐、王常、馬武,其餘將帥皆在後。於潁陽得祭遵、銚期,於父城得馮異,及討河北而後,諸將始出。舊演義竟架空雜奏,甚至以光武騎神牛,嚴子陵作軍師,荒唐不已,且不貫串,讀傳奇,雖以消暇,而亦足以資感發。故唯按史書實事,紀事編年,錯綜出入,則披覽之餘,啟人神志,不無裨益。且座間席次,偶為談助,亦不致遺譏市俗,見笑通人也。
  卻說明帝追感前世功臣不已,乃圖畫二十八將於南宮雲台,所謂二十八宿是也。其外又畫王常、李通、竇融、卓茂,合三十二人。今依其本第,列之於左,以志名臣列將之次雲:
  太傅高密侯鄧禹中山太守全椒侯馬成
  大司馬廣平侯吳漢河南尹阜成侯王梁
  左將軍膠東侯賈復瑯邪太守祝阿侯陳俊
  建威大將軍好畤候驃騎大將軍參蘧候杜茂
  執金吾雍奴侯寇恂積弩將軍昆陽候傅俊
  徵南大將軍舞陽侯岑彭左曹合肥候堅鐔
  徵西大將軍陽夏侯馮異上谷太守淮陽侯王霸
  建義大將軍鬲侯朱祐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
  徵虜將軍潁陽候祭遵豫章太守中水侯李忠
  驃騎大將軍櫟陽候景丹右將軍槐裡候萬修
  虎牙大將軍安平侯蓋延太常靈壽侯邳彤
  衛尉安成侯銚期驍騎將軍昌成侯劉植
  東郡太守東光侯耿純橫野大將軍山桑侯王常
  城門校尉朗陵侯臧宮大司空固始侯李通
  捕虜將軍揚虛候馬武大司空安豐侯竇融
  驃騎將軍慎侯劉隆太傅宣德侯卓茂
  時東平王蒼觀圖,言於帝曰:「何故不畫伏波將軍像?」帝笑而不言。蒼少好經書,雅有志思,在朝至誠敢言,多所隆益,顯宗甚愛重之。而蒼自以至親輔政,聲望日重,意不自安,上疏歸職,其疏曰:
  臣蒼疲弩,特為陛下慈恩覆護,在家被教導之仁,升朝蒙爵命之首,制書褒美,班之四海,舉負薪之才,升君子之器。凡匹夫一介,尚不忘簞食之惠,況臣居宰相之位,同氣之親哉!宜當暴骸膏野,為百僚先,而愚頑之質,加以固病,誠差負乘,辱汗輔將之位,將被詩人三百赤紱之刺。今方域晏然,要荒無儆,將遵上德無為之時也,文官猶可並省,武職尤不宜建。昔象封有鼻,不任以政。誠由愛深,不忍揚其過惡。前事之不忘,來事之師也。自漢興以來,宗室子弟,無得在公卿位者,惟陛下審覽虞帝優養母弟,遵承舊典,終卒厚恩。乞上驃騎將軍印綬,退就蕃國,願蒙哀憐。
  帝閱疏歎息,優詔不聽。其後數陳乞,辭甚懇切。五年,乃許還國,而不聽上將軍印綬,厚加賞賜。六年冬,帝幸魯,徵蒼從還京師。明年皇太后崩,既葬,乃歸國。帝臨送歸宮,淒然還思,乃遣使手詔國中傅曰:辭別之後,獨坐不樂,因就車歸,伏軾而吟。瞻望永懷,實勞我心,誦及《彩菽》,以增歎息。日者問東平王,處家何者是樂?王言為善最樂,其言甚大,副是腰腹矣。今送列侯印十九枚,諸王子年五歲已上能趨拜者,皆令帶之。
  蒼為人美鬚髯,腰帶十圍,故云。
  蒼於十王中最賢,而顯宗友愛亦篤。沛王輔,亦好經書,善《京氏易》、《孝經》、《論語》,在國謹節,終始如一,稱為賢王。東海王彊,恭謙好禮,永平元年薨,禮遇尤為殊異。楚王英,許美人所生也。自顯宗為太子時,英常獨歸附太子。太子特親愛之。及即位,數受賞賜。元年,待封英舅子許昌為龍舒侯。英少好遊俠,交通賓客,晚節更學為浮屠齋戒。浮屠者,佛也,西域天竺國其人修浮屠道,不殺伐,遂以成俗。《後漢書》載雲:「世傳明帝夢見金人,長大,項有光明,以問群臣。或曰:『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長丈六尺,黃金色,夢或是此。』帝於是遣使天竺問佛道法,遂於中國圖畫形象焉。楚王英始信其術,中國因此頗有奉其道者」雲。其教大抵慈悲不殺為主,而專務清靜。又以為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生時善惡,皆有報應,故所貴修練精神,以至無生而得為佛。精於其道者,號曰沙門,善為宏闊勝大之言,以勸誘愚俗。
  按史書,明帝並無遣使西域之事,大抵亦後世好奇喜異者托說耳。《西域傳》永平十六年,明帝乃命將帥,北征匈奴,取尹吾盧地,置宜禾都尉以屯田,遂通西域。于闐諸國,皆遣子入侍。西域自王莽時與中國絕,至是凡六十五載,乃復通焉。而楚王英好佛,則水平八年,已有入縑贖罪之文,十四年已謀逆自殺矣,其為後人托說無疑,故《後漢書》金人入夢,天竺問佛之說,著以「世傳」二字,亦明文,故以世傳之說入書。而於十六年通西域,復特書西域自與中國絕者六十五載,以明後世傳說為烏有子虛。世多通儒,當有辯證,姑不具論。
  且說永平八年,詔令天下死罪,皆入縑贖,英奉黃縑白紈詣國相曰:「托在藩輔,過惡累積,歡喜大恩,奉送縑帛,以贖衍罪。」國相大為詫異,只得奏聞。詔報曰:「楚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慈,潔齋與神為誓,何嫌何疑,當有悔吝,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英後遂大交通方士,作金龜玉鶴,刻文字以為符瑞。十三年十月,有男子燕廣,告英與漁陽王平、顏忠等造作圖書,有逆謀。事下案驗,有司奏英招聚奸猾,造作圖讖,擅相官秩,置諸侯、王公、將軍、二千石,大逆不道,請誅之。帝以親親不忍,乃廢英,徙於丹陽徑縣,賜湯沭邑五百戶,男女為侯主者,食邑如故,許太后勿上璽綬,留住楚官。明年,英至丹陽,自殺。詔以諸侯禮葬於涇,而封燕廣為折奸侯。於是窮治楚獄,遂至累年。其辭語相連,自京師親戚、諸侯、州郡豪傑及考案吏,阿附相陷,坐死徒者以千數,而係獄者,尚數千人。
  初,樊儵弟鮪,為其子賞求楚王英女,儵聞而止之曰:「建武中吾家並受榮進,一宗五侯。時特進一言,女可配王,男可尚主,但以貴寵過盛,即為禍患,故不為也。且爾一子,奈何棄之於楚乎。」鮪不從,及楚事覺,儵已卒。上追念儵謹恪,故其諸子皆得不坐。
  英嘗陰疏天下名士,上得其錄,有吳郡太守尹興名,乃徵興及掾史五百餘人詣廷尉就考。諸吏不勝掠治,死者大半,唯門下掾陸續,主簿梁宏,功曹史駟勛,備受五毒,肌肉消爛,終無異辭。續母自吳來洛陽。覘侯消息。獄特嚴急,無緣相聞,母但饋食付門卒以進之。續在獄雖刑考,辭色未嘗變,忽對食悲泣,不能自勝,治獄使者怪而問之,續曰:「母遠來,不得相見,故悲痛耳。」問:「何從得知母來?」續曰:「因饋食,識母所自調和。吾母截肉,未嘗不方,斷蔥以寸為度,故知母來耳。」使者嘉之,以狀聞帝,即赦興等還鄉里,禁錮終身。續,會稽人,太守尹興嘗因歲饑,使續於都亭賑民饘粥。續悉簡閱其民,訊以名氏。事畢,興問所食幾何,續因口說六百餘人,皆分別姓氏,無有差謬。以老病卒。
  再說顏忠、王平辭引隧鄉侯耿建、朗陵侯臧信、護澤侯鄧鯉、曲成侯劉建。建等辭未嘗與忠、平相見。是時顯宗怒甚,吏皆惶恐,諸所連及,率一切陷入,無敢以情恕者。侍御史寒朗心傷其冤,試以建等形狀獨問忠、平,而二人錯■不能對。朗知其詐,乃上言:「建等無奸,專為忠等所誣,疑天下無辜,類多如此。」帝曰:「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對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虛引,翼以自明。」帝曰:「即如是,何不早奏?」對曰:「臣恐海內別有發其奸者。」帝怒曰:「吏持兩端,促提下,捶之。」左右方引來,朗曰:「願一言而死,小臣不敢欺,欲助國耳。」帝聞曰:「誰與共為章?」對曰:「臣獨作之。」帝曰:「何不與三府議?」對曰:「臣自知當必族滅,不敢多污染人。」帝曰:「何故族滅?」對曰:「臣考事一年,不能窮盡奸狀,反為罪人訟冤,故知當族滅。然臣所以言者,誠冀陛下一覺悟而已。臣見考囚在事者,咸共言妖惡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無後責。是以考一連十,考十連百。又公卿朝會,陛下問以得失,皆長跪言,舊制大罪禍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於身,天下幸甚。及其歸舍,口雖不言,而仰屋竊歎,莫不知其多冤,無敢悟陛下言者。臣今所陳,誠死無悔。」帝下詔遣朗出。後二日,車駕自幸洛陽獄,錄囚徒,理出千餘人。時天旱,即大雨。馬後亦以楚獄多濫,乘間為帝言之。帝惻然感悟,夜下暗思,由是多所降宥。
  任城令汝南袁安,遷楚郡太守,到任不入府,先往案楚王英獄事,理其無明驗者,條上出之。府丞掾史,皆叩頭爭,以為阿附與反虜,法與同罪,不可。安曰:「如有不合,太守自當坐之,不以相及也。」遂分別具奏,帝感悟,即報許。得出者四百餘家,亦見楚獄慘矣。
  千乘太守薛漢,世習《韓詩》,政有異跡,而善說災異讖緯。建武初,為博士,受詔校定圖讖,弟子常數百人,亦坐楚事誅死。故人門生莫敢視。獨府掾廉范,往收斂之。吏以聞,帝大怒,召范入,詰責曰:「薛漢與楚王同謀,交亂天下。范公府掾,不與朝廷同心,而反收斂罪人,何也?」范叩頭曰:「臣無狀愚憨,以為漢等皆已伏誅,不勝師資之情,罪當萬坐。」帝怒稍解,問范曰:「卿廉頗後耶?與右將軍褒、大司馬丹有親屬乎?」范對曰:「褒,臣之曾祖,丹,臣之祖也。」帝曰:「怪卿志膽敢爾。」因赦之。范由是顯名,舉茂才。數月,再遷為雲中太守。
  顯宗性偏急,而聞義亦能徙,殆所謂情理之樞,有開塞之感耶。又好以耳目隱發為明,故公卿大臣數被詆毀。近臣尚書以下,至見提曳。常以事怒郎藥崧,以杖撞之。崧走入床下,帝怒甚,疾言曰:「郎出!郎出!」崧曰:「天子穆穆,諸侯煌煌,未聞人君自起撞郎。」帝赦之,朝廷莫不悚栗,爭為嚴切,以避誅責。尚書鍾離意獨敢諫爭,數封還詔書,臣下過失,輒救解之。會連有變異,復上疏曰:
  伏惟陛下躬行孝道,修明經術,郊祀天地,畏敬鬼神,憂恤黎元,勞心丁怠,而天氣未和,日月不明,水泉湧溢,寒暑違節者,咎在群臣不能宣化理職,而苛刻為俗,吏殺良人,繼踵不絕。百官無相親之心,吏人無雍雍之志。至於骨肉相殘,毒害彌深,感逆和氣,以為天災。百姓可以德勝,難以力服,先王要道,民用和睦,故能致天下和平,災害不生,禍亂不作。《鹿嗚》之詩,必言宴樂者,以人神之心洽,然後天氣和也。願陛下垂聖德,揆萬機,詔有司,慎人命,緩刑罰,順時氣,以調陰陽,垂之無極。
  帝知其減,然不能用。以此不得久留,出為魯相。意視事五年,愛利百姓,人多殷富,以病卒官,遺言上書,陳昇平之世,難以急化,宜少寬假。帝感傷其意,下詔嗟歎,賜錢二十萬。
  按意《別傳》載:意為魯相,到官,出私錢萬三千文,付戶曹孔訢,修夫子車,身入廟,拭幾席劍履。男子張伯除堂下草,土中得玉壁七枚。伯懷其一,以六枚白意。意令主簿安置幾前。孔子教授堂下床首有懸甕,意召孔訢問:「此何甕也?」對曰:「夫子甕也,背有丹書,人莫敢發。」意曰:「夫子為人所以遺甕,欲懸示後賢。」因發之,中得素書,文曰:「後世修吾書,董仲舒;護吾車,拭吾履,發吾甕,會稽鍾離意。壁有七,張伯藏其一。」意召問伯,果服焉。又建武初董憲裨將屯兵於魯,侵害百姓。太守鮑永擊討,大破之。唯別帥彭豐、虞休、皮常等各千餘人,稱將軍,不肯下。頃之,孔子闕裡,無故荊棘自除,從講堂至於里門。永異之。謂府丞及魯令曰:「方今危急,而闕裡自開,斯豈夫子欲令太守行禮,助吾誅無道耶?」乃會人眾,修鄉射之禮,請彭豐等其會觀,欲因此擒之。豐等亦欲圖永,乃持牛酒勞饗,而潛挾兵器。永覺之,手格殺豐等,其黨羽悉破平之。《記》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又曰:「至誠如神。」固如是哉。乃好異者,至舍聖人之道而他求。若楚王英者,固以堯舜周孔之道為不足法也。性情如此,其不善終也亦宜。
  廣陵王荊,性刻急陰險,有才能而喜文法。光武崩,荊哭不哀,而作飛書,令蒼頭詐稱東海王彊舅郭況與彊書,以彊無罪被廢,勸彊乘喪起兵,奪天下。彊得書惶怖,即執其使,封書上之。顯宗以荊母弟,秘其事,遣荊出止河南宮,時西羌反,荊不得志,冀天下因羌驚動有變,私迎能為星者與謀議。帝聞之,徙封荊廣陵王,遣之國。後荊復呼相工謂曰:「我貌類先帝,先帝三十得天下,我今亦三十,可起兵未?」相者詣吏告之。荊惶恐,自係獄。帝復加恩,不考極其事,使中尉謹宿衛之。荊猶下改,九年使巫祭祀咒詛,有司舉奏,請誅之。荊自殺,帝憐傷之,賜諡曰思王。十四年,封荊子元壽為廣陵侯,服王璽綬,食故國六縣。荊之罪,浮子英,帝何獨恨英之深也。顯宗深明經術者,殆於還贖一詔有隱悔與?
  十五年夏四月,封皇子恭為鉅鹿王,黨為樂成王,衍為下邳王,暢為汝南王,昌為常山王,長為濟陰王,賜天下男子爵人三級,大赦天下。諸不應看者,皆赦除之。天下大酺五日。酺,布也。漢律三人以上,無故群飲者,罰金四兩,今布恩於天下,得聚會飲食五日也。
  時天下又安烏桓、鮮卑、南匈奴,皆附漢內屬。獨北匈奴雖遣使入貢,而寇鈔不息,邊城晝閉。耿秉數上言請擊之。秉字伯初,況孫,大司馬國之子。有偉體,腰帶八圍,博通書記,能說《司馬兵法》,尤好將帥之略。常以中國虛費,邊睡不寧,其患專在匈奴,以戰去戰,盛王之道,顯宗欲遵武帝故事,陰然其言。顯親侯竇固,竇融弟友之子也。永平初,坐從兄穆有罪,廢於家十今年。帝以固舊隨融在河西,明習邊事,十五年冬,拜耿秉為駙馬都尉,竇固為奉車都尉,乃使秉、固與太僕祭彤,虎賁中山郎將馬廖,下博侯劉張,好畤侯耿忠等共議之,如何建議,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22 03:17:53

第三十回     三十六人平西域



  匈奴之分南北,自建武二十四年十二月始。初,呼韓邪單于死,諸子以次立,至單于輿,驕踞自比冒頓,數寇邊。光武方平諸夏,未遑外事。九年,遣吳漢擊之,經歲無功,而匈奴轉盛,鈔暴日增,北邊無復寧歲。單于弟右谷蠡王伊屠知牙師,以次當為左賢王。左賢王即是單于儲副,當為單于者也。單于輿欲傳其子,遂殺知牙師。知牙師者,王昭君之子也。烏珠留單于之子比怒曰:「以兄弟言之,右谷蠡王次當立,以子言之,我前單于長子,我當立。何得誅弟自立其子?」遂內懷猜懼,庭會稀闊。單于疑之。失輿以比為右薁鞬日逐王,部領南邊及烏桓,至是乃遣兩骨都侯,監領比所部兵。比不得立,益憤恨,密遣人奉漢以匈奴地圖。二十三年,詣西河太守,求內屬。兩骨都侯覺之,因白單于。比懼,遂斂所主南邊八郡,眾四五萬人,待兩骨都侯還,欲殺之。骨都侯且到,知其謀,皆輕騎亡去,以告單于。單于發萬騎擊之,見比眾盛,不敢進而還。二十四年春,八部大人共議,立比為呼韓邪單于,以其大父嘗依漢得安,故欲襲其號。乃款五原塞,願永為藩蔽,扦御北虜。帝用中郎將耿國議,乃許之。其冬,比自立為呼韓邪單于。
  二十五年春,南單于遣其弟左賢王莫,將萬餘人擊北單于弟薁鞬,左賢王,生獲之,北單于震怖,卻地千餘里。南單于復遣使詣闕貢獻,求使者監護,遣侍子修舊約。詔南單于入居邊內地,遣中郎將段彬,副校尉王鬱,將兵西河,護衛之。單于亦列置諸部玉,助漢扦戎,為郡縣偵邏耳目。北單于惶恐,頗還所掠漢民。
  二十七年,北匈奴遣使詣武威,求和親。帝詔公卿廷議,不決。時顯宗為太子,言曰:「南單于新附,北虜懼於見伐,故傾耳而聽,爭欲歸義耳。今未能出兵。而反交通北虜,臣恐南單于將有二心,北虜降者,且不復來矣。」帝然之,告武威太守,勿受其使。明年,復遣使詣闕貢馬及裘,更乞和親,並請音樂。又求率西域諸國胡客,與俱獻見。帝下三府議酬答之宜。司徒掾班彪奏曰:「北匈奴見南單于來附,懼謀其國耳。今既未獲助南,亦不宜絕北。」因擬答辭並上曰:
  單于不忘漢恩,追念先祖舊約,欲修和親,以輔身安國,計議甚高,為單于嘉之。往者匈奴數有乖亂,呼韓、郅支自相仇隙,並蒙孝宣皇帝垂恩救護,故各遣侍子,稱藩保塞。其後郡支忿戾,自絕皇澤,而呼韓親附,忠孝彌著,及漢滅郅支,遂保國傳嗣,子孫相繼。今南單于攜眾向南,款塞歸命,自以呼韓嫡長,次第當立,而侵奪失職,猜疑相背,數請兵將,歸埽北庭。策謀紛壇,無所不至。惟念斯言丁可獨聽,又以北單于比年貢獻,欲修和親,故拒而未許,將以成單子忠孝之義。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為臣妾,殊俗百蠻,義無親疏,服順者褒賞,逆者誅罰,善惡之效,呼韓、郅支是也。今單于欲修和親,款誠已達,何嫌而欲率西域諸國,俱來獻見。西域國屬匈奴與屬漢何異?單于數連兵亂,國內虛耗,貢物裁以通禮,何必獻馬裘。今齎雜繪五百疋,弓鞬■丸一,矢四發,遣遺單于。又賜獻馬左骨都候、右谷蠡王,雜繒各四百匹,斬馬劍各一。單于前言,先帝時所賜呼韓邪竽瑟空侯皆敗,願復裁賜。念單于國尚未安,方厲武節,以戰攻為務,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劍,故未以貪。朕下愛小物,於單于便宜所欲,遣驛以聞。
  自後邊界相安。
  至明帝永平五年,北匈奴寇五原及雲中,南單于擊走之。自此數寇鈔邊郡,焚燒城邑,殺掠甚眾,河西城門晝閉。顯宗患之,十五年冬,乃使諸將共議北征之策。耿秉以為當先擊白山,得伊吾,破車師,通使烏孫諸國,以斷其右臂。伊吾亦有匈奴南呼衍一部,為此復為折其左角,然後匈奴可擊也。上善其言。議者或以為今兵出白山,匈奴必並兵相助,又當分其東以離其眾。上從之。遂以耿秉為駙馬都尉,以騎都尉秦彭副之,以竇固為奉車都尉,耿忠副之,皆置從事司馬,出屯涼州。十六年二月,乃大發緣邊兵,遣諸將四道出塞。祭彤與度遼將軍吳棠將河東、西河、羌胡及南單于兵萬一千騎,出高閉塞。竇固、耿忠率酒泉、敦煌、張掖甲卒及盧水羌胡萬二千騎,出酒泉塞。耿秉秦彭率武威、隴西、天水募士及羌胡萬騎出張掖、居延塞。騎都尉來苗、護烏桓校尉文穆將太原、雁門、代郡、上谷、漁陽、右北平、定襄郡兵及烏桓、鮮卑萬一千騎,出平城塞。
  且說竇固、耿忠軍至天山,擊呼衍王,斬首千餘級,呼衍王走,假司馬卒起,復邀到,勇不可當,虜遂大敗。迫至蒲類海,取伊吾盧地,遂置宜禾都尉,留吏士屯田伊吾盧城,而使班超與從事郭恂使西域。耿秉、秦彭擊匈林王,絕幕六百餘里。來苗、文穆至匈河水上,虜皆奔走,不戰而還。祭彤、吳棠與南單于左賢王信出高闕,期至涿邪山。左賢王信有嫌於彤,出塞九百餘里有小山,信乃妄言以為涿邪山。彤到,不見虜,遂還。時諸將惟竇固有功,加位特進。彤、棠坐逗遛畏懦,不至涿邪山,免為庶人下獄。
  彤建武中,為遼東太守,威聲暢於北方,西自武威,東盡玄菟及樂浪胡夷皆來內附,野無風塵,悉罷緣邊屯兵。十二年,顯宗徵為太僕。彤在遼東三十幾年,衣無兼副,帝嘉其功,又美彤清約,拜日賜錢百萬,馬三匹,衣被刀劍,下至居室什物,大小無不悉備。帝每見彤,常歎息以為可屬以重任,及坐法下獄,隨赦之。而彤性沉毅內重,自恨見詐無功,出獄數日,嘔血死。臨終謂其子曰:「吾蒙國厚恩,奉使不稱,微績不立,身死誠慚義不可以無功受賞,死後,汝悉簿上所得賜物,身自詣兵屯,效死前行,以副吾心。」既卒,其子逢上疏,具陳遺言。帝雅信重彤,方更任用,聞之大驚,召逢問疾狀,嗟歎者良久。後烏桓、鮮卑追思彤無已,每次朝賀京師,常過塚拜謁,仰天號泣乃去。遼東吏人為立祠,四時奉祭焉,彤葬後,子參遂詣竇固從軍,擊車師有功,稍遷遼東太守,此是後話。
  且說班超字仲升,扶風平陵人,徐令彪之少子也。為人有志,不修細節。然內孝謹,居家常執勤苦,不恥勞辱。有口辯,而涉獵書傳。兄固,字孟堅,九歲能文,及長,遂博貫載籍,九流百家之書,無不窮究。以父彪所續前史未詳,乃潛精研思,欲就其業。既而有人上書,告固私改作國史者,有詔下郡,收固係京兆獄,盡取其家書。超恐固為郡所覈考,不能自明,乃馳詣闕上書,得召見,超具言固所著述意,而郡亦上其書。顯宗甚奇之,召固詣校書部,除蘭臺令史,使終成前書。固後積思二十餘年,至建初中乃成。即今所謂《前漢書》也。初,固被召詣校書郎,超與母隨至洛陽,家貧,常為官傭書以供養,久勞苦。嘗投筆歎曰:「大丈夫無他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竅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研間乎?」左右皆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壯士志哉!」後有相者,謂當封侯萬里之外,超問其狀,相者指曰:「生燕頜虎頸,飛而食肉,此萬里侯相也。」久之,顯宗問固:「卿弟安在?」固對:「為官寫書,受值以養老母。」帝乃除超為蘭臺令史,後坐事免官。及竇固出擊匈奴,以超為假司馬,將兵別擊伊吾,戰於蒲類海,多斬首虜而還。固以為能,逐復遣同郭恂俱使西域雲。
  超到西域鄯善國,鄯善王廣奉超禮敬甚備,後忽更疏懈。超謂其官屬曰:「寧覺廣禮意薄乎?」官屬曰:「胡人不能常久耳。」超曰:「此必有北虜使來,狐疑未知聽從故也。明者睹未萌,況已著耶?」乃召恃胡,詐之曰:「匈奴使來數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曰:「到已三日,去此三十里。」超乃閉侍胡,悉會其吏士三十六人,與共飲,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與我俱在絕域,今虜使到裁數日,而王廣禮敬即廢。如今鄯善收吾屬送匈奴,骸骨長為豺狼食矣。力之奈何?」官屬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從司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當今之計,獨有因夜以火攻虜,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盡也。滅此虜,則鄯善破膽,功成事立矣。」眾曰:「當與從事議之。」超怒曰:「吉凶決於今日,從事文俗吏,聞此必恐而謀泄。死無所名,非壯士也。」眾曰:「善!」初夜,超遂將吏士往奔虜營。會天大風,令十人持鼓藏虜舍後,約曰見火然,皆當鳴鼓大呼。餘人悉持兵弩夾門而伏。超乃順風縱火,前後鼓噪。虜眾驚亂,超手格殺三人,吏兵斬其使及從士三十餘級,餘眾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告郭恂,恂大驚,既而色動。超知其意,舉手曰:「掾雖不行,班超何心獨擅之乎?」恂乃悅,超於是召鄯善王廣,以虜使首示之,一國震怖。超告以漢威德,自今以後,勿復與北虜通。廣叩頭,願屬漢無二心,遂納子為質。還白竇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並求更選使使西域。帝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選乎?今以超為軍司馬,令遂前功,復使於窴。」固欲益其兵,超曰:「願將本所從二十六人足矣。於窴國大而遠,今將數百人,無益於強,如有不虞,多益為累耳。」
  是時於窴王廣德,新攻破莎車國,遂雄張南道,而匈奴使監護其國。超既至,廣德札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漢?漢使有馬,急求取以祠我。」廣德乃遣國相私來比就超請馬。超知其狀,報許之,而令巫自來取馬。有頃巫至,超即斬其首,收私來比,鞭答數百,以巫首送廣德,因責讓之。廣德先聞超在鄯善,誅滅虜使,大惶恐,即殺匈奴使者而降。超重賜其王以下,因鎮撫焉。於是諸國遣子入侍。西域與漢絕六十五載,至是乃復通焉。
  卻說伊吾、車師為西域之門戶,故漢常與匈奴爭車師、伊吾以制西域。既屬漢,匈奴益窘,遂大人寇雲中,烽火不絕。雲中太守廉范,立傳吏士出拒。故事虜人過五千,當移文傍郡。吏乃請傳檄求救,范不聽,自率士卒拒之。虜眾盛而范兵不敵,會日暮,范令軍士各交縛兩炬,三頭爇火,手持一端。虜遙望營中火光星列,謂漢兵救至,大驚,待旦將退。范乃令軍中蓐食,晨往赴之,斬首數百級。虜自相轔藉,死者千餘人。北匈奴由此不敢復向雲中。
  十七年冬,乃遣竇固率耿秉、劉張出敦煌崑崙塞,以擊西域,取車師。伊吾北通車師千二百里,自車師前王庭,傍南山北陂河西行,至莎車,為南道,隨北山陂河行,至疏勒,為北道。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月氏、安息諸國,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宛、康居、奄蔡、焉耆諸國。班超知漢必出白山擊車師,遂從間道北至疏勒。疏勒東北為龜茲,龜茲王建,為匈奴所立,倚恃匈奴,據有北道,攻殺疏勒王,自立其臣兜題為疏勒國王。超至疏勒,去兜題所居槃台城九十里,逆遣吏田慮先往降之。敕慮曰:「兜題本非疏勒種,國人心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執之。」慮既到,兜題見慮輕弱,殊無降意。慮因其無備,遂前劫縛兜題。左右出其不意,皆驚懼奔走。慮馳報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將吏,說以龜茲無道之狀,因立其故王兄子忠為王。國人大悅。忠及官屬,皆請殺兜題,超欲示漢威信,不聽,遂釋而遺之。疏勒由是與龜茲結怨。
  竇固等合兵萬四千騎。十一月,擊破白山虜於蒲類海上。遂進擊車師。車師北與匈奴接,有前後部,車師前王即後王之子也,其廷相去五百餘里。固以後王道遠,山谷深,士卒寒苦,欲攻前王。耿秉以為先赴後王,則前王自服。固計未決,秉奮身而起曰:「請行前。」乃上馬引兵北入。眾兵不得已,遂並進,縱兵抄掠,斬首數千級。後王安得震怖,從數百騎出迎秉。而固司馬蘇安欲全功歸固,即馳謂安得曰:「漢貴將獨有奉車都尉,天子姊婿,爵為通侯,當先降之。」安得乃還,更令其諸將迎秉。秉大怒,被甲上馬,麾其精騎,徑造固壁,言曰:「車師王降,訖今不至,請往果其首。」固大驚曰:「且止!將敗事。」秉厲聲曰:「受降如受敵。」遂馳赴之。安得惶恐。走讓門,脫帽趨抱馬足降。秉以詣固。其前王亦歸命,遂定車師。固奏復置西域都護及戊己校尉,以陳睦為都護,耿恭為戊校尉,屯後王都金蒲城,關寵為己校尉,屯前王部柳中城。屯各置數百人。
  十八年,詔竇固等罷兵還京師。固等去,北單于遂遣左鹿蠡王率二萬騎擊車師。耿恭遣司馬將兵三百人救之,盡為所沒。匈奴遂破殺車師後王安得,而攻金蒲城。恭乘城搏戰,以毒藥縛矢。傳語匈奴曰:「漢家箭神,其中創必有異。」因發強晉射之;虜中矢者,視創皆沸,遂大驚。會天暴風雨,隨雨擊之,殺傷甚眾。匈奴震怖相謂曰:「漢兵神,真可畏也。」遂解去。恭以疏勒城傍有澗水可固,五月,乃引兵據之。恭字伯宗,亦況孫,國弟廣之子也。少孤,慷慨多大略,有將帥才。劉張請恭為司馬,車師定,乃以為戊校尉。恭既據城,七月,匈奴復來攻。恭募先登數千人直馳之,胡騎散走。匈奴遂於城下擁絕澗水。恭於城中穿井十五丈,亦不得水。吏士渴乏,窄馬糞汁而飲之。恭仰歎曰:「聞昔貳師將軍拔佩刀刺山,飛泉湧出。今漢德神明,豈有窮哉!」乃整衣服,向井再拜,為吏士禱。有頃,水泉奔出,眾皆稱萬歲。乃令士且勿飲,先和泥塗城,揚水示之。虜以為神明,遂引去。
  時焉耆、龜茲攻歿都護陳睦,北匈奴亦圍關寵於柳中。會顯宗駕崩,救兵不至,車師復叛,與匈奴共攻耿恭,未知耿恭生死如何,下回再為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22 03:18:18

第三十一回     肅宗愛色容權戚



  永平十八年秋八月壬子,帝崩於東宮前殿。年四十八,遺詔無起寢廟,藏主於皇后更衣別室。帝初作壽陵,制令流水而已,無得起墳。萬年之後,埽地而祭,桿水脯糒而已,過百日,唯四時設奠,置吏卒數人,供給灑埽,勿開修道。敢有所興作者,以擅議宗廟法從事。帝遵奉建武制度,無敢違者。後宮之家,不得封侯與政。館陶公主為子求郎,不許,而賜錢千萬。謂群臣曰:「郎官上應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則民受其殃,是以難之。」故吏稱其官,民安其業,遠近肅服,戶口茲殖焉。
  肅宗孝章皇帝諱炟,顯宗第五子也。少寬容,好儒術。即位年十九。尊馬後曰皇太后。十月,大赦天下,賜民爵與粟如先代。以節鄉侯趙熹為大傅,司空牟融為太尉。融經行純備,舉動方重,顯宗每延謀政事,以經明才高,善議論,朝廷皆服其能雲。擢第五倫為司空。倫字伯魚,少有義行。王莽末,盜賊起,倫依險築營以保宗族,賊至,輒奮厲其眾,引強待滿以拒之。銅馬、赤眉之屬前後攻殺,皆不能下。後京兆尹閻興召為主簿。時蓋延代鮮乾褒為馮翊,多非法。倫數切諫,延恨之,故滯不得舉。倫每讀詔書,常歎息曰:「此聖主也,一見決矣。」等輩笑之曰:「爾說州將尚不下,安能動萬乘乎?」倫曰:「未遇知已,道不同故耳。」建武二十六年,舉孝廉,補淮陽國醫工長,從王朝京師,隨官屬得會見。帝問以政事,倫因此酬對政道,帝大悅。明日,復特召入,與語至夕。詔以為扶夷長,未到官,追拜會稽太守,會稽俗好淫祀,其巫覡多依托鬼神,詐怖愚民,百姓財產以之困乏。倫到官,移書屬縣,曉告百姓,執愚者,皆案論之。民初頗恐懼,或咒詛妄言,倫案之愈急,後遂斷絕,百姓以安。永平五年,坐法徵,老少攀車啼呼相隨,日裁行數里,不得前。倫乃偽止亭舍,陰乘船去。眾知,復追詣京師,守闕上書者千餘人。後免歸田裡,身自耕種。數歲,拜為宕渠令,遷蜀郡太守。倫所舉吏,多至九卿、二千石,時以為知人云。
  且說是時北匈奴正圍關寵於柳中城。會聞中國有大喪,救兵不出,車師亦叛,與匈奴共攻取耿恭。恭率厲士眾御之,數月,食盡窮困,乃煮鎧弩,食其筋革。恭與士卒推誠同死生,故皆無二心,而稍稍死亡,餘數十人。單于知恭困,欲必降之,遣使招恭曰:「若降者,當封為白屋王,妻以女子。」恭誘其使上城,手擊殺之,炙諸城上。單于大怒,更益兵圍恭,不能下。
  關寵上書求救,詔公卿會議。第五倫以為不宜救。司徒鮑昱曰:「今使人於危難之地,急而棄之,外則縱蠻夷之暴,內則傷死難之臣。誠令權時後無邊事可也,匈奴如復犯塞為寇,陛下將何以使將?又二部兵人裁各數十,匈奴圍之,歷旬不下,是其寡弱力盡之效也。可令敦煌、酒泉太守各將精騎二千,多其幡幟,倍道兼行,以赴其急。匈奴疲極之兵,必不敢當。四十日間,足還入塞。」帝然之。乃遣徵西將軍耿秉屯酒泉,行太守事,遣酒泉太守秦彭與謁者王蒙、皇甫援發張掖、酒泉、敦煌三郡及鄯善兵合六千餘人,以救之。時十一月也。
  明年為建初元年,正月,秦彭等兵會柳中城,擊車師,攻交河城,斬首三千八百級。北匈奴驚走,車師復降。會關寵已歿,王蒙等聞之,便欲引兵還。耿恭軍吏范羌時在軍中,固請迎恭。諸將不敢前,乃分兵二千人與羌,從山北迎恭,遇大雪丈餘,軍僅能至。城中夜聞兵馬聲,以為虜來,大驚。羌遙呼曰:「我范羌也,漢遣軍迎校尉耳。」城中皆稱萬歲,開門,共相持涕位。明日,遂相隨俱歸。虜兵追之,且戰且行。吏士久饑困,發疏勒時,尚有二十六人,隨路死沒,三月至玉門關,唯餘十三人。衣履穿決,形容枯槁。中郎將鄭眾為恭已下洗沐,易衣冠。上疏曰:「耿恭以單兵固守孤城,當匈奴之衝,對數萬之眾,連月逾年,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出於萬死無一生之望。前後殺傷丑虜數百千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恭之節義,古今未有,宜蒙顯爵,以厲將帥。」及恭至洛陽,鮑昱奏恭節過蘇武,宜蒙爵賞。於是拜為騎都尉,以恭司馬石修為洛陽市丞,張封為雍營司馬,軍吏范羌為共丞,餘九人皆補羽林。
  後恭復將兵討西羌,恭與羌接戰,斬獲無算,勒姐、燒何羌等十三種數萬人,皆詣恭降。初,恭出隴西時,上言故安豐侯竇融,昔在西州,甚得羌胡腹心。今大鴻臚固,即其子孫,前擊白山,攻冠三軍,宜奉大使,鎮撫涼部。令車騎將軍馬防屯軍漢陽,以為威重。由是大忤於防。謁者李譚遂承防旨,奏恭不憂軍事,被詔怨望。坐徵下獄,免官歸本部,卒於家防,明德太后兄也,雖性奢縱,有忿於恭,構之未必遂出其本意,大抵貴顯之門,承顏趨旨者作威福,為害一時,遺譏後世,可勝道哉!防兄廖亦傾身結交,冠蓋之士爭赴趣之。於是第五倫上疏,其略曰:
  《書》曰:「臣無作威作福,其害於而家,凶於而國。」近世光烈皇后,雖友愛天至,而抑損陽氏,不假以權勢。其後書記請紮,一皆斷絕。竊聞衛尉廖以布三十匹,城門校尉防以錢三百萬,私贍三輔衣冠,知與不知,莫不畢給。越騎校尉光,臘用羊三百頭,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為不應經義。惶恐不敢不以聞,陛下情慾厚之,亦宜所以安之。
  後帝欲封爵諸舅,太后不聽。會大旱,言事者以為下封外戚之故。有司奏宜依舊典。太后詔曰:
  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黃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夫外戚貴盛,鮮不領覆。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諸子之封,裁令半楚、淮陽諸國,常謂我子不當與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馬氏比陰氏乎?且陰衛尉天下稱之,省中御者至門,出不及履,此蘧伯玉之敬也。新陽侯雖剛強微失理,然有方略,據地談論,一朝無雙。原鹿貞候勇猛誠信。此三人者,天下選臣,豈可及哉。馬氏不及陰氏遠矣。吾不才,夙夜累息,常恐虧先後之法,有毛髮之罪吾不釋,言之下舍書晝夜,而親屬犯之不止,治喪起墳,又不時覺,是吾言之不立,而耳國之塞也。吾為天下母,而身服大練,食不求甘,左右俱著帛布,無香薰之飾者,欲身率下也。以為外親見之,當傷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儉。前過濯尤門上,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游龍,蒼頭衣綠■,領袖正白,顧視御者,不及遠矣。故不加譴怒,但絕歲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猶懈怠無憂國忘家之慮。知臣莫若君,況親屬乎?吾豈可上負先帝之旨,下虧先人之德,重襲西京敗亡之禍哉。
  固不許。帝省詔悲歎,重複請曰:
  漢興,舅氏之封侯,猶皇子之為王也。太后誠存謙虛,奈何令臣獨不加恩三舅乎?且衛尉年尊,兩校尉有大病,如今不諱,使臣長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時,不可稽留。
  太后報曰:
  吾反覆念之,思令兩善,豈徒欲獲謙讓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高祖約,無軍功不侯。今馬氏無功,豈得與陰、郭中興之後等耶?常觀富貴之家,祿位重壘,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且人所以願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溫飽耳。今祭祀則受太官之賜,衣食則蒙御府餘資,斯豈不書足,而必當得一縣乎?吾計之孰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親為上。今數遭變異,穀價數倍,憂惶晝夜,不安坐臥,而欲先營外家之封,違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剛急,有胸中氣,不可不順也。子之未冠,由於父母,已冠成人,則行子之志。念帝人君也,吾以未逾三年之故,自吾家族,故得專之。若陰陽調和,邊境清靜,然後行子之志,吾但當含飴弄孫,不能復關政矣。
  上乃止。太后嘗詔三輔,諸馬婚親有屬托郡縣,乾亂吏治者,以法聞。其外親有謙素義行者,輒假借溫言,賞以財位。如有纖介,則先見嚴格之色,然後加譴。於是內外從化,被服如一,諸家惶恐,倍於永平時。
  至四年夏,有司連據舊典,請封諸舅。帝以天下豐稔,方垂無事,四月癸卯,遂封廖為順陽侯,防為穎陽侯,光為許侯。太后聞之曰:「吾少壯時,但慕竹帛,志不顧命。今雖已老,猶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厲,思自降損,冀乘此道,不負先帝。所以化導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無所復恨,何意老志不從哉!萬年之日長恨矣。」廖等並辭讓,願就關內侯,帝不許。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退位歸第焉。
  是年六月,太后崩。帝既為太后所養,專以馬氏為外家,故賈貴人不登極位,親族無受寵榮者。及太后崩,方策書加貴人王赤綬,安車一駟,宮嬋二百,御府雜帛二萬匹,黃金千斤,錢二千萬。
  肅宗初即位,歲大旱,穀貴。問群臣何以消復旱災。校書郎楊終奏以為,廣陵、楚、淮陽、濟南之獄,徙者萬數,又遠屯絕域,吏民怨曠,足以動天地。上問司徒鮑晃,昱對曰:「陛下始踐天位,雖有失得,未能致異。臣前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係者千餘人,恐未能盡當其罪。夫大獄一起,冤者過半。又詣徙者骨肉離分,孤魂不祀。宜一切還諸徙家,蠲除禁錮,使死生獲所,則和氣可致。」第五倫亦議宜罷邊屯。帝悉納其言。元年三月,詔徵還班超。二年三月,罷伊吾盧屯兵。詔還坐楚、淮陽事徒者四百餘家。
  匈奴復遣兵,守伊吾盧地。班超彼徵,將發還,疏勒舉城憂恐。其都尉黎弇曰:「漢使棄我,我必復為龜茲所滅耳。誠不忍見漢使去。」因以刀自到。超還至於窴,王侯以下,皆號位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互抱超馬腳,不得行。超亦欲遂其本志,乃更還疏勒。疏勒兩城已降龜茲,而興與尉頭連兵。超捕斬反者,擊破尉頭,殺六百餘人,疏勒復安。
  建初三年三月,立貴人竇氏為皇后。四年,立皇子慶為皇太子。初,明德馬後聞平陵宋揚二女皆有才色,揚以恭孝稱於鄉間,揚姑即後之外祖母也,乃迎而訓之。永平末,選入太子宮,甚有寵。肅宗即位,並為貴人。後,竇勛女也。勛尚東海王疆女淯陽公主。勛父穆,尚內黃公主。勛父子皆坐交通輕薄,屬托郡縣,下獄死。建初二年,後與女弟俱以選入宮。肅宗先聞後美,及見,雅愛之,因入掖庭,後性敏給,傾心承接,稱譽日聞。明年,遂立為皇后。梁貴人者,梁竦之女也,亦以二年選入。宋貴人生皇太子慶,梁貴人生和帝。後既無子,並嫉忌之,數間於帝,漸致疏嫌。因誣宋貴人挾邪媚道,遂出貴人姊妹於暴室,飲藥死,廢慶為清河玉。立梁貴人子肇為皇太子,後養為己子。欲專名外家,而忌梁氏,遂譖殺梁貴人,父梁竦先坐兄鬆事徒九真,後赦還,至是乃陷以惡,逆死獄中,家屬復徙九真,嫂舞陰公主亦坐徙新城。宮省事密,莫有知和帝梁氏生者。
  後寵日隆,兄憲為侍中、虎貧中郎將,弟篤為黃門侍郎,並侍宮省,賞賜累積,而喜交通賓客。司空第五倫奏曰:「竇憲椒房之親,典司禁兵,出入省闥,而好士交結。諸出人貴戚者,類多瑕釁禁錮之人,尤少守約安貧之節。士大夫無志之徒,更相販賣,雲集其門,蓋驕佚所從生也。臣願陛下、中宮嚴敕憲等,閉門自守,無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永保福祿。」憲恃宮掖聲勢,自王、主及陰、馬諸家,莫不畏憚。憲以賤值請奪沁水公主園田,主逼畏不敢計。後帝出過園,指以問憲,憲陰喝不得對。後發覺,帝大怒,召憲切責曰:「深思前過奪主田園時,何用愈趙高指鹿為馬!久念使人驚怖,今貴主尚見枉奪,何況小民哉!國家棄憲,如孤雛、腐鼠耳。」憲大懼。皇后為毀服深謝,良久乃得解,使以田還主。雖不繩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下邳周紆好韓非之術,性仇猾吏,志除豪賊,專任刑法,而善為辭案。拜洛陽令,下車先問大姓、主名。吏數閻里豪強以對,紆厲聲曰:「本問貴戚若馬、竇等輩,豈能知此賣菜庸乎?」於是部吏承望風旨,爭以激切為事,貴戚跼蹐,京師肅清。
  肅宗初政承永平故事,治尚嚴切。尚書陳寵諫曰:「為政猶張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絕。陛下宜全廣至德,以奉天心。」帝敬納寵言,每事務於寬厚。第五倫亦以秦酷虐亡國,莽苛法自滅。後遂詔有司絕鑽鑽諸慘酷之科,解妖惡之禁,除文致之請讞五十餘事,定著於令。是後人俗和平,屢有嘉瑞。寵,王莽時掛冠去,祭用反家祖臘之,陳咸之曾孫也。世習法律,皆務寬詳。
  時詔議貢舉大鴻腫韋彪上議曰:「國以簡賢為務,賢以孝行為首,是求忠臣必於孝於之門。夫忠孝之人,持心近厚,鍛鍊之夫,持心近薄。士宜以才行為先,不可純任閥閱。然其要歸在於選二千石,二千石賢,則貢舉皆得其人矣。」帝常戒俗吏矯怖,詔曰:「夫俗吏矯飾,外貌似是而非,朕甚厭之。安靜之吏,悃愊無華,日計不足,月計有餘。如襄城令劉方,事吏民同聲謂之不煩,雖未有他異,斯亦殆近之矣。間敕二千石,各尚寬明。夫以苛為察,以刻為明,以輕為德,以重為威,四者或興,則下有怨心。其勉思舊令,稱朕意焉。」帝嘗詔諸儒會白虎觀,講議五經同異。又賜諸懷妊者胎養谷,人千斛,復其夫算一歲,著以為令。詔告盧江太守、東平相,賜鄭均、毛義谷各十斛,常以八月長吏存問,賜羊酒,以顯異行。鄭均,字仲虞,少好黃老書。已為縣吏,頗受禮遺。均數諫止,不聽,即脫身為傭,歲餘得錢帛,歸以與兄曰:「物盡可復得,為吏坐臧,終身捐棄。」兄感其言,遂為廉潔。均好義篤實,養寡嫂孤兒,恩禮敦至,常稱疾家廷,不應州郡辟召。建初六年,公車特徽,再遷尚書,數納忠言,帝敬重之。後以病乞骸骨,拜議郎告歸。元和二年,帝東巡,過任城,乃幸均舍,敕賜尚書祿以終其身。時人號為「白衣尚書」。毛義,盧江人,前為安邑令。初,張奉慕義名,往謁,適檄召義為令,義捧檄而入,喜動顏色,奉心賤之。後義母死,徵辟皆不至。奉乃歎曰:「賢者固不可測,往者之喜,乃為親屈也。」
  章帝在位十三年,章和二年正月崩,年三十三。孝和皇帝諱肇,即位,年十歲。竇太后臨朝,竇憲兄弟皆在親要之地。憲以前太尉鄧彪仁厚委隨,故尊崇之以為太傅,令百官總己以聽。其所施為,輒外令彪奏,內白太后,事無不從。又校尉桓鬱性和退自守,薦令授經禁中。所以內外協附,莫生疑異。
  憲性暴橫,睚眥之怨,莫不報復。故謁者韓纖,考劾憲父勛獄。憲令客斬紆子,以首祭勛塚。齊都鄉侯暢弔國憂,太后數召見之。憲俱暢分宮省之權,遣客刺殺之,而歸罪於暢弟利侯剛,使侍御史雜考剛。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22 03:20:28

第三十二回     桓帝誅賢寵宦官



  卻說和帝十歲即位,太后臨朝,而竇氏悉居親要之地,漢勢動搖矣。幸有幾位忠鯁大臣,名望所歸,卻推蕩不動。袁安、任隗、韓稜、何敞等,皆嚴重有威,不為勢撓者。都鄉侯被刺死,有司畏憲威,委疑於暢弟剛所使,詔遣侍御史往齊案其事。尚書韓稜曰:「賊在京師,不宜捨近問遠,恐力奸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責稜,稜固執其議。何敞乃說太尉宋由曰:「暢宗室肺腑,茅土藩臣,致此殘酷。奉憲之吏,莫適討捕,主名不立。敞備數股肱,職典賊曹,欲親至發所,以糾其變。而二府以為故事三公不與盜賊,公縱奸慝。敞請獨奏案之。」由乃許焉。二府聞敞行,皆遣王曹隨之。於是推舉,具得其實。太后怒,閉憲於內宮。憲懼,乃白太后,求擊匈奴以贖死。太后許之。
  先是章帝末年,北匈奴衰耗,黨眾高叛。南部攻其前,丁零寇其後,鮮卑擊其左,西域侵其右,不復自立,乃遠引而去。章和元年,北匈奴五十八部,口三十八萬,詣雲中、五原、朔方、北地降。二年,南單于上言,宜及北虜分爭,出兵討伐,破北成南,並為一國,令漢家長無北念。太后以示耿秉,秉上言以為時遭天授,國家之利,宜可聽許。尚書宋意上書曰:
  夫戎夷自漢興以來,征伐數矣,其所克獲,曾不補害。光武皇帝因其來降,羈縻畜養,邊民得生,勞役休息,於茲四十年矣。今鮮卑奉順,斬獲萬數,中國坐享大功。所以然者,夷虜桐攻,無損漢兵也。臣察鮮卑侵伐匈奴,正是利其抄掠。及歸功聖朝,實由貪得重賞。今若聽南虜還都北庭,則不得不禁制鮮卑。鮮卑外失暴掠之願,內無功勞之賞,必為邊患。今北虜西遁,請求和親,宜因其歸附,以為外扦。巍巍之業,無以過此。若引兵費賦,以順南虜,則坐失上略,去安即危矣,誠不可許。
  太后竟以憲為車騎將軍,伐北匈奴,耿秉為副,發緣邊十二郡騎士及羌胡兵出塞。
  和帝永元元年春,竇憲將徵匈奴。三公九卿詣朝堂上書諫,以為匈奴不犯邊塞,而無故勞師遠涉,損費國用,邀功萬里,非社稷之計。書連上輒寢,宋由懼,遂不敢復署議,而諸卿稍自引止。唯袁安、任隗守正不移,免冠固爭,書且十上,眾皆為之危懼,安、隗正色自若。侍御史魯恭上疏曰:
  國家新遭大憂,陛下方在諒陰,今乃以盛春之月,興發軍役,擾動天下,以事戎夷,誠非所以垂恩中國,改元正時,由內及外也。夫戎狄者,四方之異氣也。是以聖王之制,羈縻不絕而已。今匈奴為鮮卑所破,遠藏於史侯河西,去塞數千里,而欲乘其虛耗,利其微弱,是非義之所出也。今始徵發,大司農調度不足,上下相迫,民間之急,亦已甚矣。群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獨奈何以一人之計,棄萬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觀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國不為中國,豈徒匈奴而已哉。
  尚書令韓梭,騎都尉朱暉,議郎樂恢,皆上疏諫。太后不聽。
  六月,竇憲、耿秉出朔方雞鹿塞,南單于出滿夷谷,度遼將軍鄧鴻出淯陽塞,皆會涿邪山。憲分遣閻盤、耿夔將南匈奴精騎萬餘,與北單于戰於稽落山,大破之,單于遁走,追至私渠北鞮海,斬名王以下萬三千級,諸裨小王率眾降者,前後八十一部,二十餘萬人。憲、秉出塞三千餘里,登燕然山,命中護軍班固刻石勒功,紀漢威德而還。單于遣弟奉貢入侍,南單于復襲擊之,北單于被創,僅而得免。憲以北匈奴微弱,欲遂滅之。三年二月,復遣耿夔、任尚出塞,大破之,單于逃走,不知所在,出塞五千里而還。自漢出師,所未嘗至也。
  北單于既亡,其弟於除鞬自立為單于,遣使款塞。憲請遣使立於除鞬為單于,置護如南單于故事。事下公卿議,宋由等以為可許。袁安、任隗奏以為光武詔懷南虜,非謂可永安內地,正以權時之算。可得扦御北狄故也。今朔漠既定,宜令南單于反其北庭,並領降眾,無緣復更立,以增國費。安與憲更相難折,憲負勢詆安,安終不移,然上竟從憲策。自此南北互叛,邊戎靡寧矣。
  且說竇憲既平匈奴,威名大盛,以耿夔、任尚等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皆置幕府,以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而郅壽、樂恢並以忤意,相繼自殺。由是朝臣震攝,望風承旨。而竇氏父子兄弟,並為卿校,充滿朝廷。憲弟景尤驕縱,奴客堤騎,依倚形勢,侵陵小人,強奪財貨,篡取罪人,妻掠婦女,商賈閉塞,如避寇仇。有司莫敢舉奏。
  初,盧江周榮,辟袁安府,安舉奏竇景及爭立北單于事,皆榮所具草。
  竇氏容惡之,脅榮曰:「子為袁公腹心之謀,排奏竇氏,竇氏悍士、刺客滿城中,謹備之矣。」榮曰:「榮江淮孤生,得備宰士,縱為竇氏所害,誠所甘心。」因敕妻子,若猝遇飛禍,無得殯斂,冀以區區腐身,覺悟朝廷。
  時穰候鄧疊,疊弟磊及母元,憲女婿郭舉,舉父璜,共相交結。元、舉並出入禁中,舉得倖太后,遂共圖為殺害。帝知其謀,是時憲兄弟專權,帝與內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閹宦而已。中常侍鄭眾,謹敏有心機,不事豪黨,遂與眾定議誅憲,以憲在外,慮其為亂,忍而未發。會憲與鄧疊皆還京師,時清河王慶常入省宿止,令慶取《外戚傳》,並索求故事。帝遂幸北宮,詔執金吾、五校尉勒兵屯衛南北宮,閉城門,收捕郭璜、郭舉、鄧疊、鄧磊皆下獄死。遣謁者僕射收憲大將軍印緩,更封為冠軍侯,與篤、景、瓌皆就國。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誅憲,為選嚴能相督察之,憲、篤、景到國,皆迫令自殺。宗族賓客,以憲為官者,皆免歸。瓌少好經書,節約自修,不被迫,明年徙封羅侯,不得臣吏人。後被梁氏兄弟迫之,亦自殺。
  初,班固奴嘗醉罵洛陽令種兢,兢因逮考竇氏賓客,收捕固,死獄中。固嘗著《漢書》,尚未就,詔固女弟曹壽妻昭踵成之。初,竇憲納妻,天下郡國皆有禮慶。漢中郡亦遣吏行,戶曹李郃諫曰:「竇將軍椒房之親,不修德禮而專權驕恣,危亡之禍,可翹足而待。願明府一心王室,勿與交通。」太守固遣之,郃不能止,乃請求自行許之。郃遂所在遲留,以觀其變,行至扶風,而憲敗。凡交通者,皆坐免官,漢中太守獨不與焉。郃南鄭人,有隱德,通五經,善河洛風星,外質樸,人莫之識。子固為漢重臣,與林慮杜喬皆忠正不撓,世稱李杜。夫權貴縱恣,為禍最烈,故列序數事,為後世龜鑑雲。
  永元九年,竇太后崩。上本梁貴人出,不得其死,太后崩,始有言之者,三公奏請貶太后尊號,不宜合葬先帝。上手詔勿議,但尊母梁貴人為皇太后,封梁竦三子棠、雍、翟皆為侯,而梁氏日盛矣。
  時班超大破焉言、尉犁,斬其王,傳首京師,先是章帝初,詔徵還班超,而疏勒、於窴王侯以下,號泣不捨,遂復還疏勒。至永元五年,超欲遂平西域,上疏請兵。帝知其功可成,議欲給兵,而平陵徐斡上疏,奮身佐超,帝遂以斡為假司馬,將千人就超,擊諸叛者,大破之。
  八年冬,帝拜超為將兵長史,以徐幹為軍司馬,別遣衛侯李邑,護送烏孫使者。先超以烏孫兵強,宜因其力,上言遣使招尉,上納其謀。邑送使者至於窴,適值龜茲攻疏勒,恐懼不敢前,因上書陳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毀超,擁愛妻,抱愛子,安樂外國,無內顧心,超聞之歎曰:「身非曾參,而有三至之讒,恐見疑於當時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責邑曰:「縱超擁愛妻,抱愛子,思歸之士千餘人,何能盡與超同心乎。」令邑旨超受節度。超即遣邑將烏孫侍子還京師。徐幹曰:「邑前親毀君,欲敗西域。今何不緣詔書留之,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毀超,故今遣之,內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超發於窴諸國兵二萬五千人,攻莎車,而龜茲王遣左將軍發溫宿、姑墨、尉頭合五萬人救之。超召將校及於窴王議曰:「今兵少不敵,其計莫若各散去。於窴從是而東,長史亦於此西歸。可須夜鼓聲而發,陰緩所得生口。」龜茲王聞之大喜,自以萬騎於西界遮超,溫宿王將八千騎於東界徼於窴。超知二虜已出,密召諸部勒兵,雞鳴馳赴莎車營,胡大驚亂奔走,追斬五千餘級。莎車遂降,龜茲等因各退散。
  初,月氏嘗助漢擊車師有功,是歲貢奉珍寶,符拔,師子,因求尚公主。超拒還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謝將兵七萬攻超。超眾少,皆大恐。超譬軍士曰:「月氏兵雖多,然數千里逾蔥嶺來,非有運輸,何足憂也。但當收穀堅守,彼饑窮自降。不過數十日,決矣。」謝遂前攻超,不下,又抄掠無所得。超度其糧將盡,必從龜茲求食,乃遣兵數百,於東界要之。謝果遣騎資金銀珠玉,以賂龜茲。超伏兵遮擊,盡殺之,持其使首以示謝。謝大驚,願得生歸,超縱遣之。月氏由是大震,歲奉貢獻。而龜茲、姑墨、溫宿,諸國皆降。於是以班超為西域都護,徐幹為長史。
  超遂發龜茲諸國兵討焉耆,到其城下,誘焉耆王廣、尉犁王汎等於陳睦故城,斬之,傳首京師。於是西域五十餘國,悉納內屬,至於海濱四萬里外,皆重譯貢獻。超遣掾甘英使大秦、條支,窮西海,皆前世所不至,莫不備其風土,傳其珍怪焉。明年,下詔封超為定遠侯。
  超久在絕域,年老思土,上書乞歸曰:「臣不敢望到酒泉邵,但願生入玉門關。謹遣子勇,隨安息獻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見中土。」書上未報,超妹曹大家復上書請,辭意尤為宛至。帝感其言,乃徵超還。永元十四年八月,至洛陽,拜為射聲校尉。其九月,病卒,年七十一。朝廷愍惜,使者弔祭,贈賵甚厚。
  初超被徵,以任尚代之。尚與超交代,謂超曰:「君侯在外國三十餘年,而小人猥承君後,任重慮淺,宜有以海之。」超曰:「年老失智,任君數當大位,豈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願進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順孫,皆以罪過徙補邊屯。而蠻夷懷鳥獸之心,難養易敗。今君性嚴急,水清無大魚,察政不得下和,宜佚蕩簡易,寬小過,總大綱而已。」超去後,尚私謂所親曰:「我以班君當有奇策,今聽言平平耳。」尚屯數年而西域反亂,以罪被徵,如超所言。後遂罷西域都護,迎還屯兵。
  安帝時,北匈奴復以兵威役屬之,與共為邊寇。長史索班將兵往屯伊吾,全軍覆歿。公卿議棄西域,閉玉門關。鄧太后聞軍司馬班勇有父風,召問之,勇曰:「昔武帝患匈奴強盛,於是開通西域,以奪匈奴府藏,斷其右臂。光懼而信之。
  武未遑外事,故匈奴復強,至敦煌河西諸郡,城門晝閉。及孝明命將西征,而匈奴遠遁,邊境得安。宜復敦煌營兵,置護西域校尉,如永元故事。又宜遣長史將兵屯樓蘭,西當焉耆、龜茲徑路,南強鄯善於窴心瞻,北捍匈奴東近敦煌。」朝臣與勇反覆辯難,乃從勇議。但復營兵,未能出屯。
  其後匈奴果數與車師共入寇抄,河西大被其害。敦煌太守張璫上書陳三策,朝廷下其議,陳忠曰:「今北虜已破車師,勢必南攻鄯善,棄而不救,則諸國從矣。若然,則虜財賄益增,膽勢益殖,威臨南羌,與之交通。如此,河洇四郡危矣。河西既危,不可不救,則百倍之役興,不訾之費發矣,非良計也。」帝然之,於是以班勇為西域長史,將兵五百人出屯柳中。勇至樓蘭開以恩信,鄯善、龜茲、姑墨、溫宿皆歸附。因發其兵到車師前王庭,擊走匈奴,復擊後部王軍就,大破之,生擒軍就及匈奴使者,將至索班歿處,斬之,傳首京師。至順帝時,諸國悉平,大擊匈奴,呼衍王遂遠徙,自後西域無復虜跡。這俱是後話,冗長不必細表。
  且說和帝自竇憲誅後,躬親萬機,每有災異,輒延問公卿,極言得失。立鄧貴人為皇后。恭肅小心,動有法度。帝在位十六年崩,年二十六。長子平原王有疾,少子隆即位,時誕育百餘日,皇太后臨朝。後以鬼神難徵,淫祀無福,乃詔有司罷諸詞官不合典禮者。又詔赦除建武以來諸犯妖惡,及馬、竇家屬被禁錮者,皆復之為平人。減省費用,免遣諸園贏老宮人五六百人。殤帝立二年,崩。太后定策,立安帝,猶臨朝政。帝諱祜,清河王慶子也。慶自彼廢,小心恭孝,畏事慎法,和帝待親愛之。以母宋貴人葬禮有闕,每切感恨。及竇太后崩,乃求上塚致哀。上許之,詔太官四時給祭具。慶垂涕曰:「生雖不獲供養,終得奉祭祀,私願足矣。」欲求作祠堂,恐有同梁後之嫌,遂不敢言。和帝崩,慶號泣前殿,嘔血數升,順以發病。安帝立,閱數月遂薨。
  和熹皇后,高密侯禹第六子訓之女也。訓寬中容眾,而嚴於家范。嘗奏罷通漕役,歲省費億萬計,全活徒士數乾人。數任邊塞,訓死,烏桓家家力立祠,每有疾病,輒此請禱求福。五子皆謙退,遵祖父禹教訓,皆守法度,深戒竇氏,檢敕宗族,後兄騭嘗推進天下賢士何熙、祋諷、羊浸、李郃、陶敦等列於朝廷,辟楊震、朱寵、陳禪,置之幕府。騭子鳳,亦嘗薦馬融,以為宜在台閣。其忠賢可知。
  安帝少號聰敏,及長,多不德。而太后久不歸政,帝乳母王聖,小黃門李閏,常譖太后兄悝等,言欲廢帝立平原王。帝每忿懼。及太后崩,令有司奏悝等大逆無道,諸鄧皆廢為庶人,騭以不與謀,但免特進,遣就國,悉籍沒其財產。諸鄧歸郡縣,逼迫皆自殺,騭與子鳳並不食死。惟騭弟宏之子廣德甫德,以母閻後戚屬,得留京師。時大司農朱寵,痛騭無罪遇禍,乃肉祖輿櫬,上疏曰:
  伏惟和熹皇后聖善之德,為漢父母,兄弟忠孝,同心憂國,功成身退,歷世外戚無以為比。而橫為宮人單辭所陷,罪無申證,獄不訊鞠,遂令騭等罹此酷濫,一門七人,並不以命,屍骸流離。逆天感人,率土喪氣。」云云。
  帝意頗悟,乃譴讓州郡擅自逼迫,令還葬舊塋,遣使者祠以中牢。後順帝追感太后恩訓,愍騭無辜,乃詔復騭宗親朝見如故事。除騭兄弟子及門從十二人為郎中。擢朱寵為太尉,錄尚書事。鄧氏自中興後,累世貴寵,共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將軍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餘侍中、將、大夫、郎、謁者,不可勝數。初太傅鄧禹歎曰:「吾將百萬之兵,未嘗妄殺一人,後世必有興者。」子孫復能恪守祖訓,其久盛不亦宜乎!
  閻後以才色見寵,安帝元初二年立為後。專房妒忌,帝幸宮人李氏,生皇子保,遂鳩殺李氏。鄧太后崩,兄顯及弟景、耀、晏並為卿校,典禁兵,與朝權。後遂與江京、樊豐等共譖皇太子保,廢為為濟陰王。明年春,後從帝幸章陵,帝道疾,崩於葉縣。後、顯兄弟及江京、樊豐等謀曰:「今晏駕道次,濟陰王在內,公卿立之,還為大害。」及偽言帝疾甚,徙御臥車,行四日還宮。明日,詐遣司徒詣郊廟告天請命,其夕乃發喪,尊後日皇太后,臨朝。以閻顯為車騎將軍。太后欲久專國政,擇立幼年,乃迎立章帝孫濟北王子北鄉侯懿即帝位。顯等遂誅樊豐,廢耿寶,乳母王聖等皆死徙。顯等成福自由。
  北鄉侯立二百日,疾薨。閻顯、江京等白太后,秘不發喪,而更徵立諸王子。未至,中黃門孫程等十九人合謀殺江京等,立濟陰王,是為順帝。顯、景、晏及黨與皆伏誅。遷太后於離官,封十九人為侯。
  帝立六年,立梁貴人為皇后,梁商女也。以商為大將軍,商子冀為河南尹,少子不疑為奉車都尉。時小黃門曹節等用事於中,商遣二子與為交友。而宦官張逵等忌其寵,反譖陷商。帝不信,張逢等伏誅。及商死,以冀為大將軍,不疑為河南尹。冀為人鳶肩豺目,縱暴自恣。帝遣杜喬、周舉、周栩、張罔等八人分行州郡,表賢黜貪,張綱獨埋其車輪不行曰:「豺狼當道,安問狐狸?」遂劾奏冀、不疑以外戚專肆,宜加大辟。帝知綱直,而不能用。李固對策,請除阿母之封,損外戚之權,罷宦官之任。朝廷肅然,以固為議郎。
  帝崩,太子炳即位,年二歲,曰衝帝。梁太后臨朝,以李固為太尉。衝帝立一年,崩。徵清河工蒜,渤海王鴻之子纘至京師。蒜為人嚴重有法度,公卿皆歸心焉。李固謂梁冀曰:「今立帝,願詳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鄧、閻之利幼弱。」冀不從,與太后定策,禁中立纘,是為質帝。蒜罷歸國。
  時揚、徐劇賊,寇擾州郡,西羌、鮮卑及日南蠻夷,攻城暴掠。太后夙夜勤勞,乃委任李固等,拔忠良,斥貪惡,故海內獲安。而梁冀深忌嫉之。奸佞既怨,又希冀旨,遂共作飛章陷固。太后不聽。質帝時年八歲,少而聰慧,嘗因朝會,目梁冀曰:「此跋扈將軍也。」冀聞深惡,遂鳩殺帝。及議立嗣,李固、杜喬皆議立蒜。冀乃忌蒜嚴明,乃迎立蠡吾侯志,是為桓帝。而誣殺李固、杜喬,並貶徙清河王蒜自殺。李杜既死,內外喪氣,群臣側足而立。冀益暴橫。
  冀妻孫壽色美而香為妖態,能制御寞,冀寵憚之。冀大起第舍,壽亦對街為宅,殫極土木,互相誇兢。又多拓林苑,禁同王家,西至宏農,東界滎陽,南極魯陽,北達河淇,近含山藪,遠帶丘荒,周旋封域,殆將千里。又起別第於城西,以納奸亡。或取良人,悉為奴婢,至數千人。冀愛監奴秦宮,得出入壽所,壽因以私焉。宮內外兼寵,威權大震。孫氏宗親,為侍中、卿校、郡守者,亦十餘人。皆貪叨凶淫,各遣私客籍屬縣富人,被以他罪,閉獄拷掠,使出錢自贖,貨物少者,至於死徙。
  帝以冀有援立之功,崇以殊典,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謁贊不名,機事大小,莫不咨決。朝臣忤意,輒如斬殺,威行內外,百僚側目,莫敢違命。帝不堪之,遂與中常侍單超等謀,使尚書令尹勛待節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閣。黃門令具援將左右都侯劍戟士與司棣校尉張彪共圍冀第,使光祿勳袁盱持節收冀大將軍印緩。冀及妻壽即日皆自裁,悉收諸梁及孫氏中外宗親送詔獄,無長少,皆棄市。其他所連,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數十人,故吏賓客兔黜者三百餘人,朝廷為空。收冀財貨,斥賣,合三十餘萬萬,以充王府用,減天下稅祖之半,散其園囿,以業窮民。百姓莫下稱慶。帝封畢超等五人為侯。又封小黃門劉普等八人為鄉侯。
  自是權歸宦官。天下名士,號為黨人。李膺下獄,陳著策免。迨靈帝即位,李膺傳天子詔,竇武、陳蕃共秉朝政。時宦言曹節、王甫等弄權,武、蕃欲誅之,而節等反矯詔殺武、蕃,李膺自詣,皆死。宦官復奏鉤於黨人,死者百餘人。

  郭林宗私慟曰:「《詩》云:『人之雲亡,邦國殄瘁。』

  漢室滅矣,但未知瞻烏爰止於誰之屋耳。」想古好臧否人物,而下為危急激論,故能處濁世而怨禍不及焉。初,桓帝時陳蕃嘗薦處士徐樨、姜肱、袁閎、韋著、李曇,上備禮徵之,皆不至。又稱魏桓,其鄉人勸之行,桓曰:「後宮千數,其可去乎?廄馬萬匹,其可減乎?左右權豪,其可去乎?皆對曰:「不可。」桓乃慨然歎曰:「使桓生行死歸,於諸子何有哉。」遂隱身不仕。

  按安帝、順帝在位皆十九年,桓帝二十二年,靈帝二十三年,獻帝雖在位三十年,播遷之餘,徒為曹操所挾以令諸侯耳,有《三國志》,在故靈帝以後,不復縷述。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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