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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妮]午夜的吻別[夜逃屋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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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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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23 10: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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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妮]午夜的吻別[夜逃屋之二](全文完)
午夜的吻別
(夜逃屋2) 作者:董妮
如果生命只剩下一天,面對深愛的人,你會作什麼?
李鳴,一個事業有成的菁英份子,有著賢慧溫柔的小妻子及人人稱羨的高薪工作,卻在最幸福美滿之際得知自己得了絕症?!
晴天霹靂啊~~為了多和愛妻相處,上、下班甚至炒飯都依據固定行程表的他破天荒休起長假,看到依舊迷糊的愛妻,他無比心酸不捨,決定代她另尋一個可以照顧她的好男人。
偏偏一手策劃聯誼,面對眾多愛妻的追求者,自己又狂吃飛醋,恨不得這一切全是烏龍!如果上天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他肯定會把握眼前的幸福,和愛妻再狠狠戀愛一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0:26
第一章
龍依是個逃亡專家,專門幫助因為某類事故而陷入困境的人脫出桎梏他們的牢籠,奔向新生。
她最常接的案子是幫人躲避高利貸的追捕。畢竟,金錢雖不是萬能、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嘛!
人生難免有意外會急需用錢,不過借錢的時候千千萬萬要考慮清楚,不要盲目地投入吸血鬼的懷抱,否則哪怕你是賣身去還債,那利滾利的高利貸還是永遠也還不清的。
像她剛剛送走的那個年輕人就是這樣,年紀輕輕才二十歲,沒考上大學,就乾脆出國鍍金。
一個人在日本,書讀得不怎麼樣,倒是囂張浪費的習性不改,這次借錢就是為了買車炫耀。
手中現金不夠,父母又不支持他一個留學生跟人開什麼保時捷,信用卡、銀行全借遍了,還差五十萬,因此找上高利貸。
風風光光開車玩了一個月,追債的人開始找上門,他不敢讓父母發現,最後只好休學,一個人兼了六份工,拚命工作還債。
哪裡知道,那本來講好的十五分利突然暴增為三十分,還是本金、利息一起滾,他足足還了兩年也沒還清,最後五十萬的借貸一路飆漲到兩百萬,嚇得他趕緊找上龍依求救。
在外地的華僑都知道,世上有一個叫「龍門」的組織,它雖然沒有固定的根據地,也沒聽說有多大的權勢,卻是所有華僑的守護神,只要找到它,他就有救了。
龍依聽了他的情況,跟他打了契約,只要他能在三年內還清逃亡費二十萬,她就想辦法幫他逃出高利貸的追捕。不過前提是,那逃亡費得是年輕人自己賺的。
二十萬跟兩百萬比起來,傻瓜都知道該怎麼選,年輕人喜不自勝地答應了。
只是為了懲罰年輕人的愚蠢,龍依幫助人的手段有那麼一點點粗暴,她不是有禮地將人送進家門;而是直接從接應他們的直升機上垂條繩子,半空中就把人從陽台扔進他位於台北天母七樓的家。
年輕人被嚇得臉色發青,趴在地上嘔吐不止。
龍依狠狠瞪他一眼。「這只是給你一點小小的教訓,下回記住,凡事要三思而後行。」話落,她拉拉手上的繩子,指示直升機重新載著她飛向天空。
直升機筆直地往上飛,龍依正攀著繩子準備進入機艙,一道落魄的、帶著濃濃陰雲的身影倏忽閃過眼簾。
就在頂樓的天台上,一個男人正孤伶伶地坐在上頭,出了神似地望著底下來來往往的車輛與人群。
龍依突然鬆了手中的繩子,對著直升機揮揮手,示意它可以走了,她被某樣有趣的東西給吸引住,暫時不走了。
龍依輕巧地走到男人身邊,坐下。「怎麼,想自殺?」
男人悄無聲息。
龍依瞥了眼男人的衣著,雖不是高級訂作服飾。卻也是百貨公司的精品,整體搭配充分展現了時代菁英的氣勢。
在他的身上聞不到失敗的味道,只有深深的失落與憤怒。
這很像一個習慣成功的男人乍遇挫折時會產生的反應。
她輕笑地拍了拍男人的肩。「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說說看,也許我能幫上你的忙,何必為了一點點小事就鬧自殺?」
男人淡淡地哼了聲,還是沒說話。
龍依彷彿看到一個超級優等生,年年考第一,事事拿冠軍,總
這樣的人是世間最討人厭的,但偏偏是所有老師、家長心目中最棒的寶貝。
不過龍依對這種人是不喜歡也不討厭,只是忽然看到了。就忍不住想幫幫他。
「這麼鬱悶?讓我猜猜,你是……因為失戀了,所以想自殺?」
男人還是不說話。
「那是被公司炒魷魚了?唉!」她裝模作樣低歎一聲。「不過是丟了工作,有必要這樣鬧自殺嗎?」
「你很吵。」男人終於開口了,清清冷冷的聲音,配上一張斯文俊秀的面龐,微微斜飛的眼角讓他流露出一股性感的味道。
沒錯,就是性感。這個男人擁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不去做明星實在太可惜了,那些傑尼斯偶像哪一個比得上他?
不!也許他就是一個明星呢!畢竟她對台灣的演藝圈又不熟,哪裡知道有沒有這一顆閃亮之星?
好色是人的本能。看在他這麼帥的分上,死了多可惜,留下來讓世人多養養眼,豈非功德一件?
「我不是開玩笑。我姓龍,單名一個依字,很多人叫我『逃亡專家』,不論你是想躲開仇人的追殺、避掉可怕的高利貸,甚至是不愉快的婚姻,我都有辦法幫你達成願望。而你只需付出少少的代價。」
「逃亡專家?如果你是神,我或許還有興趣跟你談一談,至於逃亡專家,不必了。」
不愧龍依原先的猜測,他就是一個超級優等生。長相好、聲音棒,就是態度拽得讓人好想一拳K過去。
他真的是把她徹底地給瞧扁了耶!
龍依難得起了性子。「你要神是吧?沒問題,我給你,從現在起,你可以叫我逃亡之神,這世上還沒有我擺脫不了的困境。」
「死亡。」他淡淡丟下兩個字。
轟地,她整張臉都憋紅了。
的確,生老病死屬於神的領域,任何人都擺脫不了。
但她可是龍依耶!堂堂的龍門九小姐,怎麼可以如此輕易被人看扁?
於是——
她玉腿抬起,一腳踹他下天台。
「啊!」男人發出一記驚呼,任何人,哪怕他再勇敢、再威武,毫無預警地被人從十二樓踹飛下去,也是會驚詫的。
不過龍依的動作還沒完。
她一按手上的腕表,表面射出一條細如絲線的鋼絲,甩上男人腰桿,瞬間又將人給捲了回來。
男人跌坐在天台上,一張俊美的臉駭得有幾分發青。眼前的女子哪裡配稱神,分明是魔女一個。
龍依笑嘻嘻地蹲在他面前。「我早說了,我是逃亡專家,這世上沒有什麼困境是我擺脫不了的。死亡……你剛才就從那底下逃了一回,滋味如何啊?」
惡魔!男人恨恨瞪她一眼,急喘了口氣,硬咬著牙道:「不錯。」
「那麼要不要委託我幫你逃出困境?」
其實龍依是不缺這樁生意的。
可她這人就是驢脾氣,眼前的男人越不讓她幫,她就越想插手。
而且在她看來,這男人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莫名其妙想尋死,肯定只是一時受挫,如果就這麼任他死了,豈非浪費父母、國家、社會對他多年的栽培?
男人咬著牙,撐起兩隻還有些發抖的腿站了起來。「多謝你的好意,這件事我會仔細考慮。不過先前你拉了我一把,我還是要回禮的……」他抓起還放在天台邊的公事包,遞給龍依。「這算是我一點心意。下回請你幫忙,我們再另談酬勞。」
看他臉青腿顫,卻又強裝鎮定的樣子,真是……愚蠢的男人自尊。
也罷,各人造業各人擔,這回的閒事算她白管了。
「那你慢慢考慮吧!至於剛才那回……」她也知道自己的惡作劇,哪還好意思收禮?「禮就不必了,你自己帶回去用吧!」她也不說再見,轉身就要走。
男人卻不依了,硬將公事包塞進她手裡,這才抖著腿緩緩走開。「那東西我用不著,不過你卻絕對用得上。」
這麼神?她不大相信,可看在他如此多禮的分上,她意思意思地也喊了聲:「有問題就來找龍門龍依吧!」同時纖手一揮,一張名片甩進男人的西裝口袋裡。
男人也不理,自顧自往前走,也不知有沒有聽到她的話。但瞧他那種彆扭的個性,他們再有交流的機會是微乎其微。
龍依聳聳肩。「管他的,如果他真的要找死,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說著,她打開那個公事包,一片片包裝得整整齊齊的小方塊映滿眼簾。
這玩意兒有人叫它「方塊酥」,也有人稱它為「蘋果麵包」,而它正式的學名叫——衛生棉。
龍依稍微翻了一下滿是衛生棉的公事包,幾乎市面上所有的品牌都包含在裡頭了。
好,那個臭男人夠狠,送她這種如此「實用」的禮物。
本來嘛!只要是女人,誰能不用它呢?不過被個男人拿來當禮物送就很恨了。
, 龍依用力一拍公事包。「三年風水輪流轉。」隨著她一掌落下,一張名片輕飄飄地飛了出來,兩個大字飛入她的視線。「李鳴,咱們走著瞧。」
魏繡蓉拖著兩大袋衛生紙、三瓶醬油、一顆西瓜、一粒白菜、半斤豬肉……還有一大堆生活用品走進家門。
當大門關上的剎那,她累得只能癱在地上喘氣。
今天買太多東西了,差點就拿不回來。
但這卻不是真正導致她身心徹底疲累的原因,讓她受挫到極點的是今早去參加的那場同學會。
她今年二十四歲,一般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是剛進社會,就是準備攻讀研究所,或者正快快樂樂地享受著青春,很少像她這樣早早嫁了人的。
她沒有讀大學,十八歲就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給李鳴,一個事業有成、容貌俊美的男人。
會這麼早結婚,不是因為轟轟烈烈的戀愛,而是她家裡窮,五個孩子單靠父親一人打零工過活。
李鳴是村長的兒子,從小就聰明優秀,是個人見人誇的好孩子。
他二十二歲就在美國拿了雙學位,後來聽說進了某家跨國企業,工作了幾年,深受總公司重用,三十歲就做了亞洲區行政總裁,調回台灣分部,專職開發亞洲區的業務。
她到現在還不清楚他的公司是做什麼的,李鳴不愛講公司的事,她也覺得一個婦道人家,不好多管丈夫的事,兩個人就這樣平靜地一起生活了六年。
說實話,她至今仍不知李鳴是看中她哪裡?
她出生在雲林鄉下,一輩子沒見過大世面,連英文都只認得ABC幾個字母,那些符號組合起來,在她面前就變成天書了。
聽說李鳴還懂得四國語言呢!
她也不會打扮,儘管搬到台北多年,還是成天一張素臉、一襲簡單的襯衫、牛仔褲,配上一頭天生自然鬈的長髮,每天早上都要用水打濕,拚命整理好久才能見人,否則就會像被雷打到一樣恐怖。
她沒有美貌、沒有學歷、也沒有家世背景,甚至連他的公文都看不懂。
有一回,他落了一份文件在家,臨到開會時才發現,便撥電話回家請她送去公司。他解釋得很清楚,那文件長什麼樣子、用黃色牛皮紙袋裝著、上頭寫了一堆英文字,連多高多厚都提了,偏偏好還是聽得很模糊,後來還是他親自回家一趟,拿了文件再趕回公司開會。
她想,世界上沒有比她更蠢的女人了吧?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為何他要娶她呢?
說他是想找個女人傳宗接代,偏他說她年紀還太小,女人最好二十五歲生第一個孩子,三年後再生第二個,這樣對母體和孩子都好。
所以結婚六年,他一直都有作防護措施,說好了暫時不讓她懷孕,便認真執行到底。
那麼他是看中她洗衣做飯的能力,想娶個免費女傭回家做事?
不好意思,初結婚時,他們雖住在公司宿舍,他卻早請好一個女傭供她使喚,如果不是她實在不習慣被服侍,又覺得日子過得太無聊,她大可成天蹺起雙腳在家過著少奶奶的生活,什麼家事都不必做。就算現在搬到陽明山,她還是習慣凡事親手來。
說實話,倘若不是今天同學會上有同學提起,她也不會想到,他究竟為何娶她?
他對她幾乎沒有任何的要求與期許。
難道真如同學所說,李鳴其實是個同性戀,娶她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
但這六年來,他們閨房生活一直很正常、也很規律啊!每個週末晚上九點半至十點半,絕對不會逾時,也不會提早。
李鳴是個有決心也有毅力的男人,他的計劃表詳細,又從不出錯。
所以說,李鳴娶她只是因為他想,於是將她列入人生計劃表內,就去做了?
可是促使他這麼想的原因又是什麼?他對她一見鍾情?
也就是說,他們是因為戀愛而結合?!
是這樣嗎?魏繡蓉把一頭小鬈發搔得更鬈了。
想不通,怎麼也無法理解,這戀愛的滋味是什麼?
同學說會心跳加快,一天不見那個人便會思思唸唸,連飯也吃不下。
她不覺得啊!李鳴常常出差,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她照樣過自己的生活,也沒有什麼揪心的感覺。
那就表示她不愛他嘍?可他的心意又是如何?
不過有一點她敢肯定,若公司和她同時出了事,他會先打電話幫她叫救護車,然後本人飛奔到公司解決麻煩。
因此,他也是不愛她的?
但一個人可以對著一個不愛的人連續生活長達六年,供她吃、供她住,每個月還有高達六位數的零用錢?
她想不透。
大家都說她十成十是被拐了,畢竟,世上有哪位收入高、學歷高、身材高,完全符合三高完美標準的男人會不挑個足以匹配自己的上流社會小姐,偏偏看中一個什麼都不懂的鄉下小姐?
同學們說李鳴鐵定是對她別有所圖,叫她自己小心點。
但是她有什麼東西是值得李鳴圖謀的?要人才沒人才,要錢財沒錢財,除非李鳴傻了,否則就不該對她心存妄想……
「你坐在這裡幹什麼?」正恍惚間,一個低沉的嗓音響起,正是李鳴。
一樣端正的五官,斜飛的眼角有種說不出來的魅力,連魏繡蓉都不得不承認,她這老公比起她可出色亮眼多了。
她從他身後洞開的大門看到屋外亮白的天色,那絕對不會是傍晚七點會出現的景色。
但李鳴從來就不會改變回家時間啊!他一向是準時早上八點出門去公司,傍晚七點踏入家門,回來第一件事是坐在沙發上等她泡茶,他會休息一下,喝幾口茶,然後去吃飯。
他的作息時間可標準了。六年如一日,不論晴雨、生病或健康,永不改變。
「你回來拿文件?」也只有這個可能性,否則他怎會在這個時候回家?
李鳴搖頭。「我提早下班。」
她下巴狠狠往地上一砸,李鳴耶!這個連上床都有固定時間和姿勢的男人會提早下班?
「呃……鳴哥,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其實她比較想問,他是否腦子壞了?居然沒有遵守自己的計劃表!
不舒服嗎?也許他很快就可以永遠擺脫病痛了,因為,死人根本沒有任何感覺。
「我沒事。倒是你,為什麼坐在地上?」他彎腰幫忙提起兩個大購物袋。「怎麼買這麼多東西?」
「大減價嘛!」她拖著兩袋衛生紙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把各式生活用品和食物一一放到它們固定的擺放位置。
李鳴的規律連這種小地方都不放過。
相反地,她就懶散不經心多了,煮完菜常常亂放油鹽醬醋,他也不會罵她,隨手就把東西歸回原位。
對喔!結婚六年,他們也沒起過一回口角。
聽說不吵架的夫妻是很有問題的,真的嗎?「下次要買這麼多東西,就叫計程車或打電話給我,我讓司機去接你,不要一個人拎這麼多東西擠公車,為了省幾塊錢累死自己,不划算。」他說。
她小小吐了吐舌,他實在很厲害,說得好像親眼看到一樣。而事實也是,她就是拖著這麼多東西去擠公車,才會把自己搞得這樣又累又乏。
「我知道了。」只可惜她做不到。家境使然,她從小就愛省那幾塊錢,積少成多呢!
他看著她調皮的小動作,多久了?從他自美返台,回到家鄉,第一眼見到她這樣淘氣、又帶點不經心的懶散模樣,他就決定是她了。
他不覺得這是什麼一見鍾情,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個性及理想。
從小到大。對於人生的每一件事他總是緊握在掌中,從未出錯,嚴以律己,也嚴以待人。
但婚姻生活卻不需這樣處處要求,所以他要找一個不會計較、又帶點迷糊的女人做老婆。
她要很聽他的話,雖然這點……魏繡蓉似乎做得不太好。她是聽話,卻不一定會照做。
可她懂得不要忤逆他,至少在表面上處處以他為主,所以在生活中他們幾乎沒有摩擦。
家成了他理所當然放鬆與休息的避風港。
他沒有選錯人,儘管她不是很漂亮,也很平凡,但至少,她不曾給他帶來任何的麻煩。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這份恬淡完全不因環境而改變,就跟他的一絲不苟一樣。
他輕輕地捧起她的臉,感覺到手下滑膩的肌膚,就像上等絲綢一樣吸引人。
她黑黝黝的眼珠又清又亮,還有……早上洗臉不小心沒弄乾淨的一點點眼屎。
她總是這樣,漫不經心的。
他伸出長指,溫柔地幫她撥掉眼角的髒東西,一個像羽毛也似的吻掠過她柔軟的唇。
完全沒有化學的人工香味,她不化妝的,平常的保養品只有鄉下寄來的天然絲瓜水。
他們雲林老家種了很多絲瓜,父親身為村長,又是大地王,好幾甲的土地只要撥出半分種上絲瓜,那每日清晨收取的絲瓜水就足夠她連敷帶擦兼泡澡了。
父母知道這個出身貧窮的媳婦不懂、也學不會城市人保養那一套,就每個月給他們寄來幾大桶絲瓜水,至少讓媳婦不要太快變成黃臉婆。
父親說,女人人老珠黃後就會越來越麻煩,可娶了人家就要對人家負責一輩子。那怎麼辦呢?就想辦法盡量讓她保持年輕嘍!
他知道父母也不太瞭解他為何執意娶魏繡蓉為妻,他們不論思想、習慣、人生觀,幾乎沒有一樣相同。
但他就是覺得跟她在一起很輕鬆,於是婚事就這麼定了。
六年來,他沒有一刻後悔過。
她或者不識情趣,也不解風情,但她會遷就他,讓他每天都過得愜意。
只是……魏繡蓉非常訝異,今天是星期三,現在……瞄一眼手錶,上頭顯示著下午四點半,而現場是……廚房。
李鳴怎麼會在此時、此刻、此地吻她?
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她晃一晃被他吻得有些暈的腦子。「鳴哥,嗯……我想告訴你,今天不是週末。」
「我知道。」他仍在親她,大掌抱起她纖細的腰肢,讓她整個人緊緊靠在他身上,用力地吻著她。
「呼……」她喘息著,感覺到他的熱情仍在持續加溫中。「唔,鳴哥……這裡是廚房,我們……」
「沒關係。屋子裡只有我們兩個。而我們是夫妻。」合法夫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管得著?
「但是……哇!」她發現他把她整條褲子都剝下來了。
「你不喜歡?」他說不清楚此刻在體內燃燒的是什麼?又為何會來得如此激烈,讓他非要到她不可?
但至少他還是有一點點理智的,他曉得,即便是夫妻,有一方用強硬手段逼迫另一方行房,仍構成強姦罪名。
所以夫妻間的敦倫仍是要經過雙方同意的。
作者: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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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23 10:10:44
第二章
李鳴迷迷糊糊睜開眼,窗邊透進來的昏黃光線告訴他,現在最少已經五、六點了。
想不到他居然會有這樣放蕩的時候,是因為生物本能在生命結束前,總急著要留下一點生命的印記嗎?
他撇頭望向摟著他的腰睡得正香甜的魏繡蓉,剛才的放蕩會讓她懷孕嗎?如果她真有了孩子,而他……可惡,該怎麼告訴她,自己得了胃癌,也許沒多少日子好活了?他肯定是見不到自己的孩子長大成人了,也許他連看著孩子出生都沒有機會。
為什麼會這樣?這一生,他無論什麼事都掌握得好好的,功課、事業、婚姻,生活中的一切從未超出他的人生計劃表。
莫名其妙卻來了一個胃癌將一切都打亂了,他本來打算四十歲進總公司的權力核心,四十五歲登上人生的頂點,然後急流湧退,再來……他、他還有好多計劃啊!
他用力抱著腦袋,直恨得全身都顫抖起來了。
叮鈴鈴!床邊的電話響了。
「唔!」魏繡蓉發出好夢被驚醒的呻吟。
李鳴狠瞪電話一眼,不知道是哪個不識相的,這時候打電話來吵,他沒剩多少時間了,他得把握最後機會將人生畫不最完美的句點啊!
「喂!」他沒好氣地接起電話,另一隻手輕拍著魏繡蓉的背,安撫她被驚醒的神智。
「李先生。」電話那頭傳來他秘書要哭不哭的聲音。「我終於找到你了,你在哪裡?」
「我在家。早上我不是已經說過今天有些不舒服,要休息一天?」李鳴口氣很差。
「可今天下午四點是固定的產品檢討會啊!」小秘書是頭一回遇到向來沈穩慎重的上司發脾氣,一時嚇得聲音都抖起來了。
「既然我今天請假,那會議自然順延。」李鳴說。
「可他們不信啊!」小秘書哭喪著聲音。「我告訴大家總裁今天不舒服請假,大家都說我騙人,四點一到,所有人還是在會議室集合,等著你來主持會議,不管我怎麼跟他們解釋都不肯走。現在大家都說是我把總裁弄不見的,要我負責把總裁找出來,嗚,李先生,我該怎麼辦?」
難不成過去生活嚴謹、處事縝密還是他的錯了?
人生在世,誰能保證永遠不出意外?
這群傢伙……李鳴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我現在去公司。」他知道他不出現,這場鬧劇是不會結束的。
「我馬上通知大家。」小秘書幾乎是感恩戴德地將電話給掛了。
李鳴起身著衣,如果他的生命注定將要結束,公司那邊也要盡快做個了結吧!
魏繡蓉揉著眼睛半支起身子,柔滑的薄被順著她雪白香肩滑下,露出大片嫩白凝脂。
李鳴情不自禁伸出手,五指穿過發瀑,柔滑的感覺刺激得他憶起方纔的火熱。今生第一次的放縱,也許還會有下次,但絕不會太多,因為他沒有時間了。
他輕輕捧起她的臉,啄一下她粉潤的唇,「我要去一趟公司,你如果累的話可以再睡一下。」
魏繡蓉大眼眨了眨,今天的李鳴真的很奇怪,特別地熱情、行為也特別地出人意料。
她凝視著他深邃的眼,裡頭燃燒著與往日的沈靜大異其趣的火焰:那像是一種絕望、一種憤怒,還有滿滿控制不住的激烈情緒。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改變這麼大,可他眼底那簇火焰卻燒得她心底直髮燙。
沒來由地,她的聲音更嬌嗲了三分。「我睡夠了,你今天會回來吃飯嗎?」
他點頭,他一向回來吃晚飯的,除非去外地出差,否則他從不因應酬而錯過家裡的晚飯。
不是說魏繡蓉的手藝多好,足以綁死他的胃,而是他認為夫妻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是天經地義的事,倘若成天各忙各的,久久見不到一面,那又算是什麼夫妻?
「還是七點嗎?」她看著手上的表,現在已經六點了,他去一趟公司,來回車程也差不多一個小時,除非他只是去拿份文件,立刻就回來,否則時間上是絕對趕不及的。
對喔!今天實在是發生太多事,讓他腦子都有些發昏了。「也許會晚一點,你不必等我,自己先吃吧!」
如果不是他的面孔、聲音,甚至連穿衣服先穿左邊袖子再穿右邊,襪子也一樣先左後右的習慣都沒變:她一定會懷疑眼前的「李鳴」,是某個外星人披著她老公的皮來冒充的。
從來生活規律得像機械人的李鳴,竟然破壞了自己擬定的計劃表耶!難怪今年天氣這麼奇怪,三月飛雪兼颱風。
「我送你出門。」她點頭,準備起身。
他按著她的肩,又吻了她一下。「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了。你還是繼續休息吧!我知道剛剛自己有些粗暴,對不起。」說完,他轉身走了。
她一張臉轟地燒成一片火紅。
剛才……如果他算粗暴,那她是什麼?
她記得一開始他們在廚房,就著牆壁就開始行起雲雨之歡,從未有過的激情和快感徹底征服了她。
她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他惹起的情慾風暴中,一次的激情滿足不了她。
他們一路從廚房滾進了臥室。
他還是被她推倒在床上的,她狂亂地撕扯著他的衣衫,親吻著他光滑的胸膛。
這一地的碎布層都是她的傑作,她連他的褲子都扯壞了。
可是……他真的好性感。她害羞地拿薄被蒙住了頭,被上、枕間滿滿都是他的味道,就像他的人,清清雅雅,卻後勁十足,一飲即醉。
「嘻嘻嘻……」她躲在床上偷偷地笑了起來結婚這麼多年,她頭一回嘗到如此迷人的滋味,樂得整個人都像要飛天了。
也許李鳴本來就是這種外冷內熱的人吧!今天一定是有什麼事勾起他隱藏的熱情,才會讓他整個人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如果他以後也能都這樣就好了。」
也只有像她神經這麼大條的女人,才會如此迅速地接受枕邊人的百分百大改變。
李鳴一到公司,進入會議室,就發現開發部四名成員全部到齊,就等著他來主持這場會議。
這群傢伙,平時總說自己是創意工作者,是用頭腦工作的人,絕對不能受到世俗規範的限制,所以上下班都不打卡。
李鳴也不管他們,他知道世上總是有這樣的人,他們很有才華及能力,卻保證不合群。要他們遵守公司規章,簡直是要他們的命。
可偏偏公司又少不了這群傢伙,沒有他們的「異想天開」,公司就沒有這麼多出類拔萃的商品好賣,收入自然也就不會好。
因此李鳴總是放任他們,只給他們一個期限,至於中間過程,他們要怎麼亂搞都隨他們,只要時限一到,可以看到成品,他不在乎他們是否每天守在公司裡工作。
當然,如果他們連這最基本的一條規矩都守不住,那抱歉,世上擁有創意的不只有他們,只要公司肯出錢,總能請得到人。
李鳴最討厭連基本遊戲規則都不遵守的人。
不過他每個月會固定跟他們聚會一次,聽聽大家的想法和需求,彼此溝通一下,有助於雙方的瞭解和合作。
而今天就是每月一回的聚會日。
可偏偏,他今天早上接到一通醫院來電,告訴他三天前做的身體檢查報告出來了,請他到醫院一趟。
來電的那個人非常慎重地要求他一定要到。
李鳴當時心底就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本來看報告這種事隨時都可以去,也不必急於一時,對方如此堅持,除非他的健康狀況出現嚴重危機。
果然,他一到醫院就被宣判得了胃癌,醫生勸他立刻住院開刀接受治療,還說了一大堆專有名詞。
可是他一句也沒記住,那時他只有一個念頭,也許明、後天……他就要死了。
難得他還能記得打電話回公司請假,但剩下的,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去想了。
他真的不想做化療,一點都不想。
再沒有知識的人都知道,一旦做了化療就會掉頭髮,食慾不振,瘦得不成人形,最後毫無尊嚴地死去。
他不要,他寧可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茫茫然離開醫院,坐在對面大樓的天台上,看天、看地,看底下忙忙碌碌的眾生:他曾經也是其中的一員,不過……很快就不是了。他一直坐著,回憶過去,回想他這一生的風光,為什麼會結束得如此倉促?難道真是天妒英才?
他怨天怨地,咒罵著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可是他無能為力。
他原本以為自己最少可以活到六十歲的,他的人生計劃表都寫到了五十歲,卻想不到一場胃癌讓所有的計劃都白寫了。
他恨得想殺人,偏又做不到,或許最終他唯一可以結束的只有自己的生命,他也想那樣做,但只是想,他還沒準備好要做,一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女人再度打壞了他的計劃。
就從那一刻起,向來豐豐掌握在手中的命運開始脫軌。
現在,連他一直以為控制得好好的公司都開始出現狀況。
「總裁好。」一見李鳴走人會議室,四個男女問候聲此起彼落地響起。
他們的表情興奮不已,絲毫沒有受到今日會議延遲的影響,好像這場意外根本沒有發生過似的。
「老大!」開發部的主任趙鵬第一個搶先發言。他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喜歡作嬉皮打扮,最愛給人亂取綽號。「我有新點子了。現在的衛生棉最薄不是0.1公分嗎?我發現一種新的超級吸收棉,只要0.05公分就有現在的效果。很多女人不是常抱怨,生理期來時墊著棉墊,總會在緊身褲上顯出破綻?用我這種衛生棉,保證半點痕跡都不露。」
沒錯,李鳴的公司就是專門做衛生棉的。可別小看這小小的衛生棉,裡頭的學問可大了。
現在的女生多嬌貴啊!那衛生棉要柔嫩得像嬰兒的肌膚,才不會磨破她們細緻的肌膚。
加上近幾年流行緊身低腰褲,太大的衛生棉一墊下去,馬上顯形,完全破壞了低腰褲的美感。
事實上,很多女孩為了穿低腰褲的美感,選擇穿丁字褲,或甚至連內褲都不穿。
而生理期來時,私處又會感到悶濕,那就必須講究透氣。
開發部之前就研究出加了草本精華的衛生棉,強調清新、抗菌,既衛生又舒適,推出後市場反應還不錯呢!
但市場是不停變動的,所謂不進則退,因此開發部仍不停地加緊腳步,要研究出更新潮、更貼身、更符合女性需求的衛生棉。
現在趙鵬的主意就打到「超薄」上頭——讓薄還要更薄,最好薄到像一張紙,輕輕貼住女性的重要部位,讓人完全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徹底地舒適且不顯痕跡。
他這邊口沫橫飛地解說著自己的產品,另一邊,副主任王雪蘭可不同意了。
她是開發部裡唯一的女性,一直搞不明白,為何女性專用的衛生棉會由幾個男人來研究?男人懂得什麼女人心?
「太薄根本一點安全感也沒有,如果真要完全不顯痕跡,我寧可選衛生棉條。」
「那玩意兒多不舒服,也不符合健康安全的觀念。」另一個員工柳秋豐反駁她。「我覺得還是應該在翅膀上作文章,加大翅膀的寬度,就可以更提高安全感了。」
最後一位部員邱壢卻持反對意見。「我認為導流才是最重要的一點。在吸收力上,我們都用水來做實驗,但其實只要讀過一點生理衛生書籍就知道,經血比水更濃稠,其間還會夾雜著細碎的血塊,如果不能讓經血迅速地被棉體吸收,它仍會集成一團,令人感到濕悶難受。」
「你又不是女人,你又知道了!」趙鵬吐槽他。「我敢保證,我們公司的產品導流性絕對是最棒的。」
「我上個月感染了腸胃炎兼流感,上吐下瀉又發燒到四十度,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其中最嚴重的三天,我燒到頭昏眼花、瀉到全身無力,最後連下床上廁所的力氣都沒有,又不能就床解決,把自己的褲子、房間搞得臭哄哄,所以拿我們公司的產品稍微試用了一下,導流性確實不太好。」邱壢淡淡地說。
一群人狂暈。
恍惚間,李鳴真以為他今早聽到的壞消息是場夢,現實裡什麼也沒改變。
開發部的人個個如常發瘋,好像現在正是四點開會時間,大家準時進會議室吵吵鬧鬧一番。最後等他下個決斷,然後各自閃人,下個月再來一次。
只是……這次李鳴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機會參加下一回了。
聽,王雪蘭正在罵:「噁心死了,你怎麼不乾脆穿成人紙尿褲算了?」
「我房裡只有一堆衛生棉,哪來的成人紙尿褲?」邱壢還嘴。
「瀉的東西跟經血能並在一起研究嗎?」趙鵬居然認真思考起來了。
「能不能並在一起都無所謂啦,不過……」柳秋豐考慮的是另一點。「邱壢,有沒有可能,衛生棉設計的導流層是專針對女性使用,男女的身體構造畢竟不同,影響了導流效果,才讓你感到不舒服?」
邱壢想了想。「不知道。」
「所以我說你們根本不懂女人心。」王雪蘭大聲說道:「女人是很纖細的生物,現在衛生棉的厚度已經到達我們的安全感界限,太薄我們反而不放心,會時時擔憂是否有外洩之虞,一旦那個印子出現了,可不是一句丟臉可以解決。至於導流問題,根本沒有一種棉體可以直接吸化血塊,所以我們能做的導流構造也到頂了。我倒認為我們現在能夠進行開發的是貼住皮膚的那個表層,要兼具織優朗的透氣、還有棉質的舒適。」
「這個問題大家討論過很多次了,根本沒法解決。」趙鵬說。
「那是我們的觀念一直限制在織優朗的素材上,如果可以開發出另一種更舒適綿軟的材質製作織優朗呢?」王雪蘭道。
「什麼材質?」邱壢直接問。
「我試過很多材質了,根本不可能辦到。」柳秋豐直接否決。
一群人又開始吵了起來。
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這是過去開發部諸人來這裡吵架的時限。他們已經習慣時間一到,不論有沒有爭論出結果,八隻眼睛一起望向李鳴,等著他做下結論。
一時間。李鳴只覺得眼前一切既荒唐又好笑。
習慣,多麼可怕的東西。他堅守不違的人生計劃表將一群人全圈進了這張表裡,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眼前的局面又將如何演變下去?
或許會有另外一個人來頂替,他們很快又會被另一個新的準則所支配,畢竟,這個世上沒有什麼人是不可以被替代的。
可是現在,他們還在等著他的答案。
「老大,」趙鵬催促道:「你覺得呢?」
如同過去的每一次,李鳴做了相同的結論。「把你們構思的試驗品各交五份上來,每個人都上來取一份別人的試驗品,王雪蘭回去自己做試驗,至於你們其他人則各自想辦法,下次會議再將試驗結果提出來討論。好,散會。」
「耶!」柳秋豐把每位同事試做出來的產品各卷一包帶走,急匆匆地往外跑。「讓讓開讓開,我約了女朋友看八點半的電影,現在趕去正好。」
「急個屁,電影院離公司不過十五分鐘的路程,你還怕遲到?」趙鵬還故意攔他的路。沒辦法,他孤家寡人一個,嫉妒嘛!
李鳴看著他們鬧,腦袋裡一片嗡嗡亂響。
他是不是應該覺得很驕傲?瞧,他把一間公司領導得多好,就算他的世界完全顛覆了,他們也不會跟著改變。
輕輕地,他笑了起來,一種莫名的痛楚在心底蔓延。
李鳴拎著一大包衛生棉回到家,屋子裡已經沒有燈光了:就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他習慣九點熄燈,進書房看看書,然後回臥室,偶爾聽魏繡蓉說一些今天發生的事,但因為她也不是個碎嘴的人,所以他們常常直接倒床睡覺。
他們夫妻倆能夠交談的共同話題並不多,畢竟,他們不論人生觀、學經歷、工作、背景……都有很大的差別。
他們唯一的共通點大概就是出生在同一個村子裡吧!雲林老家是他們最常聊的話題。
以前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因為他的工作太複雜,能夠完全瞭解的人實在不多。所以他也沒指望魏繡蓉瞭解,或者給他幫助,那對她而言太困難了。可是現在……他用力地握緊拳頭,他想談話,哪怕對象是條狗也好,他想咆哮吼出心底的鬱悶、不平、失措和痛苦。
三十幾年了,他一直掌握得好好的人生為什麼會突然崩潰?為什麼?為什麼……
一道昏黃的燈光突然從黑暗的屋子裡流洩出來,魏繡蓉恬淡的面容出現在大門口。
「怎麼了?一直站在外頭不進來?」
他渾身打了個哆嗦,感覺快要滅頂的生命在一瞬間被拉扯了一下。
「我……沒事。」他輕歎口氣。搖搖頭。
「那進來吧!」她敞開大門,接過他手中的公事包,和那一大袋各式各樣的衛生棉試驗品。
李鳴不時地拎一大袋衛生棉回家她是知道的,雖然不清楚他為何喜歡幫忙買這些東西,很多男人都挺忌諱的,可反正那是女人家的必備用品,老公樂意提供,她自然也就快樂地使用。
魏繡蓉哪裡知道,李鳴根本是拿她來實驗,他就看老婆用哪一種多,就知道老婆愛的是什麼款式、什麼質材的衛生棉。
李鳴走進客廳,發現廚房還亮著燈,原來剛才屋子不是全黑的,她一直在廚房裡等著他。
一股暖意輕輕地拂去了他心底的沉鬱,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悶氣,感覺整個人輕鬆許多。
魏繡蓉先回房把東西放下,再回到客廳,有些奇怪,李鳴居然就呆站在原地,沒動,更沒去開燈。
她轉身開了燈。再來到他身邊。「吃過飯了嗎?」
「還沒。」他說。老夫老妻了,也真的沒有什麼甜言蜜語可談,生活間最多的就是吃喝拉撒睡。更何況他從來也不是個浪漫的男人,所以他們的婚姻生活就這麼一直平平淡淡地過了下來。
難為魏繡蓉也不在意日子的無趣,總是盡力配合他。
「我猜也是。不過很晚了,這時候吃太油膩的東西對腸胃負擔很大,所以我給你做了皮蛋瘦肉粥。我現在先去把它熱一熱,你等會兒。」
「好。」他看著她輕盈的背影消失在廚房裡,一個念頭突然閃過腦海,如果他死了,她怎麼辦?
他有巨額的保險,也有不少財產,可她個性迷糊,一個寡婦抱著大筆金錢,那不等同抱著一顆大炸彈一樣危險?
也許他應該趁著生命的最後一刻。教會她一些做人處事之道,以免她在這現實的社會吃了大虧。
他跟著走進廚房,看見餐桌上東一瓶醬油、西一罐鹽,順手將它們歸回原位。
魏繡蓉看見他的動作,輕吐了吐舌,她就是這麼大刺刺的性子,總是忙著東邊的事,就忘了西邊的活兒,難為李鳴總在後頭給她收拾善後,這個家才能保持窗明几淨的程度。
不過幸虧他只是默默地做,不會在她耳邊碎碎念,要求她跟著他的標準走,否則不必六年,他們結婚六個月,她恐怕就受不了要離婚了。
想一想,真是傻人有傻福。她一輩子迷迷糊糊,才相親一次就給她瞎蒙到一個好老公,人品好、相貌佳、賺錢也多,還會做家事,簡直堪稱超完美男人。
她熱好粥,送到他面前。「不好意思喔!我剛煮完粥,忘了把東西放回去。」
「沒關係。」他接過一大碗的皮蛋瘦肉粥,拿起湯匙,想著要怎麼開口教她做人處事的道理。
就見她挪坐到他身邊,執起針線盒,慢慢縫起一條褲子。
他越看那條褲子、越像……呃,這不是下午他們太過激情時不小心址壞的那一條嗎?他白皙俊臉閃過一抹紅,趕緊低頭喝粥。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默默喝粥、一個低頭補褲子,廚房裡靜得落針可聞。
但奇特的是,這寧靜卻不會使人覺得沈悶,淡淡的祥和氣氛圍繞著兩人,一點一滴滌去人心底最深沉的污垢。
李鳴喝完一大碗粥,有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如果早上的意外令他幾乎崩潰,魏繡蓉恬淡的笑容就是最好的黏著劑,完美地將他散裂的神智貼合起來。
當然,破碎的東西即便再度黏合,仍有疤痕留下。
但起碼他沒再那麼難受。
他深吸口氣,讓理智逐漸回籠,開口:「繡蓉,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做些什麼?」
「嗯?」她眨眨眼,停下縫褲子的手。「怎麼突然這樣問?」
「我……呃,早上公司有個員工,突然意外死了,我去他家裡慰問了一下,看見他家裡孤兒寡母的,一片愁雲慘霧,所以……隨口問問。」他說了一個蹩腳的謊言。
但她沒有聽出來,她一向很信任他,近乎崇拜的地步。
「我……應該會回老家吧!你放心,不管怎樣,爸媽我都會照顧到底的。」
傻丫頭,他父母幾十歲的人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他相信他父母熬得過去的。何況李家也不只他一個兒子,他還有其他兄弟可以幫忙照顧父母,所以他並不會太擔心他們。
讓他完全放不下心的是她。個性迷糊又沒心眼,現在是有他罩著,所以衣食無憂,倘若他有個萬一,他怕第一個出事的就是她。
「除了照顧爸媽外,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要怎麼生活?比如回學校讀書之類的,多學點知識總是好的嘛!再不然就去外頭工作,累積一些人生經驗。或者再找個人嫁、生兒育女……」
「哇!」她用力地搔搔頭,傻笑起來。「那麼複雜的東西,我哪裡想得到?」
他快暈倒了。就知道她簡單的腦子裡裝不下太多東西,所以他才要她想啊!結果,她居然想都不想就直接放棄了。
「唉呀!」魏繡蓉倒反過來安慰他。「鳴哥,你何必想那麼多?人生的事誰能完全預料得到?說不定下一秒就有一架飛機從天上掉下來,讓我們一起下地獄做對鬼夫妻了,哪有這麼多事好煩?」
這是在諷刺他這個凡事預做計劃,件件照表辦事的人嗎?
她沒那個意思。可這真的很諷刺,他活了三十幾年來,每一分每一秒都掌握得很好,偏偏一個胃癌打壞一切。
是他想太多,所以上天特地警告他?
他已經厘不清那中間的絲絲縷縷了,如今他只知一件事——人算不如天算。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1:03
第三章
一清早,李鳴眼睛都還沒睜開,一張臉孔就閃過他的腦海。
龍依,那個惡劣到一腳踹他下十二樓的女人,聽她說自己是個逃亡專家,專門幫人擺脫困境。
他現在這種景況。應該也算困境的一種吧!或許她真會有辦法幫助他解決這個麻煩。
他猛地跳下床,不小心動到蓋在身上的薄被,同時,他也忘了那條被子並不屬於他一個人,它同樣也卷在魏繡蓉身上。
他莽撞的動作讓她一股腦兒摔下了床。
「唉喲!」她撫著臀部慘嚎。
「繡蓉。」他歉疚地扶起她。「對不起,我應該小心點。」
「還好啦!地毯很厚,不過……」嗚,她的小屁屁撞到昨晚不小心掉在地毯上的梳子了,好痛。這時候就很後悔,她沒有李鳴那種東西一用完就歸回原位的好習慣。
通常,如果她沒有在第一瞬間發現東西落在地上,她會選擇忽略,等到下回有需要時再來找。
現在看來,這習慣真的不太好。
「真的還好嗎?」他看她眼淚都流出來了。「你起來我看看。」
她拚命搖頭,這麼丟臉的傷她才不要讓他看見。
「乖,繡蓉,如果你受傷了,我也可以幫你擦藥。」他的手試著撫向她的傷口。
「哇。」她痛得跳起來。
他摸到一手的黏濕,仔細一看,她褲子外竟出現一小片鮮紅的血跡。
「怎麼會摔得這麼嚴重?」逼臥室的地毯是他特選的,又軟又輕,赤著腳踩在上頭,甚至有一種踏在雲端的錯覺,沒道理會把人摔得如此淒慘啊!除非……他看到凶器了,一把「銳利」的尖尾梳。
而會這樣亂丟梳子的只有一個人:她正捧著她可憐的小屁屁在那裡委屈地扁著嘴,眼裡還閃著淚花。
所以說,他怎麼放心獨留她一人在人間?
雖然他會留下大筆遺產給她,但依她的迷糊性子,錢財帶給她的將不會是保障,反而是威脅,很可能引來有心人士覬覦這筆財產。
「我昨晚梳頭髮的時候,梳著梳著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它突然就飛出去了,我又找不到,所以……我本來想睡醒再來找的。」她俏臉一片通紅,也不知道是痛紅的,還是慚愧紅的。
「我知道。你先過來,傷在那地方,你自己也沒辦法上藥。還是讓我幫你看看吧!」他對她招招手。
「噢!」她扁著嘴,半蹦半跳到他面前,順著他的手勢趴在床上。
他伸手拉下她的睡褲,看到意料之中的雪白臀峰。她不習慣穿內衣褲睡覺,婚前她甚至是裸睡的,後來他發現她很會踢被子,又裸睡,夜裡很容易感冒,勸了她將近一年,想盡辦法給她買最舒適透氣的睡衣,才總算改掉她裸睡的習慣。
不過她還是拒絕了內衣褲,儘管很多美女紛紛出書宣告,想要維持一流的好身材,忍受拘束是一定要的,她還是完全不當一回事。
照她的說法是,既然時間一到,任何塑身內衣褲都抵抗不了地心引力對人體的影響,又何必那麼委屈自己?
這世上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偏偏他老婆是懶中之最。
可他就是覺得她可愛,雖然沒有豐滿的胸部、挺立的翹臀、柳枝似的細腰,但她天真得可愛、純樸得可愛、更貼心得可愛。
而此刻,她雪白的臀峰上正排列著一行整齊的印痕,微微滲出點點的血跡。
這種夜市買的便宜尖尾梳果然銳利,竟然刺破了她的純棉睡衣,在她可憐的小屁屁上留下深刻的痕跡。
真不瞭解她為什麼喜歡用這種尖尾梳,利成這樣,刷起頭皮來不痛嗎?
「你傷口有點深,先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拿醫藥箱,先消毒再上藥。」說著,他走出臥室,耳邊還聽見她沈長的歎息。
「消毒,天哪,好疼的。」她一腦袋埋進被窩,只留下一個可愛的小屁股在外頭晃呀晃的。
李鳴再度回到臥室,就見到一個雪白的臀部、上頭印著一排鮮紅色的小點點在那裡搖搖晃晃,一時忍不住好氣又好笑。
「別抱怨了,誰讓你亂丟東西呢?」他用棉花沾著雙氧水輕撫過她臀部的傷口。
「啊!」她痛叫一聲。「人家才沒亂丟,那是梳子自己掉下去的。」
「掉下去就應該再撿起來。」消毒完畢,搽藥。
「一時間找不到嘛!」
他歎口氣,幫她搽完藥,替她拉上褲子。「繡蓉,你要學會更周到地照顧自己才行。」
她眨眨眼,訝異地看著他落寞的表情。結婚六年來,她沒見過他有垂頭喪氣的時候。
他總是自信滿滿,將所有的一切盡握掌中。
她以為他是不敗的,但顯然那只是她個人的觀感,不代表現實。
「怎麼了?鳴哥,有什麼事不順心嗎?」她展開雙臂,輕輕地環住他。
他都已經是半個死人了,還能有什麼事是順心的?但這事跟她說有用嗎?他不覺得,魏繡蓉是體貼,卻不夠精明,處理不來太細微的東西。
這也是這麼多年來他們夫妻感情雖不錯,但也只是不錯,始終達不到如膠似漆地步的原因。
他跟她有太多的事情與觀念無法溝通,當兩顆心中間有了隔膜,那是怎麼也合不在一塊的。
「我沒事。」他強振起精神說。
「噢!」她點頭,相信他才有鬼。懶散不代表愚笨好嗎?
不過他不想說的事她也不會強逼他,就如同他不會硬要求她改變生活態度去迎合他一樣。
跟他做了這麼多年夫妻,什麼叫愛戀情深她是不曉得,但如何讓生活過得和諧,她倒是學得不少。
一對來自不同家庭背景,生活觀、習慣、學經歷樣樣都不同的男女,想在一室和平共處,只有一個法子一各退一步,自然海闊天空。
不過,各自尊敬對方的生活態度是不錯,但可惜啊……就是少了那麼一點點滋味。
至於是什麼滋味?現在李鳴和魏繡蓉都還不是很瞭解。
李鳴花了三天的時間才找到龍依,卻想不到她給他的答案居然是——若放心不下老婆,就在臨死前給她挑個好老公嘛!
這、這不是變相給自己找綠帽子戴嗎?
龍依真不愧為「魔女」的稱號。
但除了替魏繡蓉另外找個可靠的男人來照顧她的後半輩子外。他還能有其他的選擇嗎?這期間,他回了雲林老家一趟,先到岳父家拜訪。
魏家的情況真的不太好,而且岳父愛喝酒的習慣也沒改。他離開後,如果岳父知道女兒繼承大筆遺產,肯定從此不工作,成天盡賴著女兒吃喝玩樂。
回娘家對魏繡蓉來說,絕不是個好主意。
至於他家……說實話,他不是很喜歡自己家。
原因是——他這規律到近乎機械人的生活態度不是天生的,有大半是後天所培養。
他父母是很古板守舊的人,對孩子的要求近乎一板一眼。他從小就被規定了幾點上床、幾點吃飯、幾點做功課、幾點看電視……一天二十四小時全在一張計劃表內搞定。
等到他大一些,那計劃表就擴大到幾歲要讀完高中、幾歲出國留學、幾歲結婚、幾歲生孩子……不知不覺地,他擬定計劃、照表辦事就變成了一種習慣。
而且他的習慣還是家裡最嚴謹的,連梳洗、上廁所的時間都有排。
他的家人也都有做類似的計劃表,不過沒他那麼仔細。
幸好,李鳴只在大範圍的情況下要求別人照自己的表辦事,比如:要求底下員工幾時開會,一定要準時之類的。
其他小細節他並不會太在意,看他對開發部那夥人的態度就知道了。
這也是他能跟魏繡蓉和諧相處,並且還處得很好的原因。
一個有些拘謹、凡事一絲不苟的人難免有些怪癖,儘管不是太嚴重,一般人還是受不了。
但魏繡蓉那個神經超大條的女人卻完全不在乎,他說什麼她都應好,無論如何,一定給他留面子。
而他有了面子,就不會太要求她事事照著計劃表來做。
其實偶爾,他也覺得凡事照表做有些悶。而在此時,魏繡蓉的存在就起了非常大的舒緩作用。
跟她在一起真的很輕鬆。
不過他的家人一定不會同意,他們十成十會把她挑剔到死。
如果魏繡蓉和他家人一起住,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要求她改善懶散的生活方式,盡可能過得規律一點。
想想她的迷糊,肯定會被操得很慘。所以……行不通。
那讓她自己一個人過呢?這個念頭讓他整個人徹底癱軟,放任一個天真迷糊的小妮子在這炎涼世道裡亂闖,無異於推她入火坑。
他自信不是個吃齋念佛的大好人,可也沒邪惡到那種程度。
想來想去,除了再給她找個男人外,竟然真的沒其他辦法好保護她了……
嗚……他咬牙切齒,男人做到他這種地步,簡直是愧對列祖列宗,可以直接去撞豆腐自殺了。
可他能有什麼辦法?誰讓他是個短命鬼呢!
「繡蓉。」他第二次提早下班,可把魏繡蓉給嚇了好大一跳。
她正在看歌仔戲的錄影帶,身上披著被單,學那楊麗花扮皇帚,一曲都馬調唱得還挺有模有樣的。
李鳴也嚇了一跳,怎麼原來她喜歡這玩意兒,他都不知道?以前他在家的時候,也沒見她看過啊!
但是……他好像總是一回家就直接打開財經頻道看股票,或者看CNC新聞喔!
她從來也沒跟他搶過遙控器,他還以為……唉,過去他還真沒費太多心思去瞭解她,只當她是個傻大姊,兩人就這麼過了六年,平平淡淡、相敬如賓,現在想起來,他是不是錯過了很多東西?
「鳴哥。」魏繡蓉提前反應過來,扔開床單,順便將電視機給關掉。「你回來啦?我……」看一眼手錶,才三點半,他回家喝下午茶嗎?他最近的行為也太詭異了吧?
「沒關係,你喜歡看就看,在家裡,我媽也挺愛看歌仔戲的。」他說著,幫她開了電視,這是幾年前演過的君臣情深,好像還得過獎,他聽母親說過,但沒看過。
「那……我……」她是很喜歡看楊麗花和陳亞蘭的對手戲啦!每次看都覺得好曖昧,好過癮,可他在旁邊……不知怎地,她就是感到有些彆扭,還是趕緊換個話題吧!「鳴哥,你今天又提早下班啊?」她還特地強調了那個「又」字。
他感到有些受傷,難道老婆不喜歡看見他嗎?他已經沒剩多少時間可以瞧她、陪她了。
唉!過去他是不是太一絲不苟了?他生平第一次考慮到這個問題。
公司那些人全直接把他當成中原標準時間來用,而自己最親密的伴侶則認為,在早上八點到下午七點這段時間裡,他是不該出現在家裡的。
因為過去這段時間他從來不曾參與過她的生活,所以她理所當然將他排除在外。
她沒有錯,只是他的心有些痛。
魏繡蓉敏感地察覺到他心情的低落,飛快又轉移話題。「難得你提早回來,不如我們一起去買菜,看你喜歡吃什麼,我做一頓好料的請你。」
「今晚不要做飯了。」他說。「晚上我們公司有個聚會,你跟我一起去。」
「咦?」這回她可真是大吃一驚了。結婚六年,他沒讓她參與過他公司的任何一個活動,連他到底任職於什麼樣的公司她都還不太清楚,怎麼他突然轉性了?
「怎麼了?你今晚不方便嗎?」
她下意識搖頭。「我沒什麼事,不過……你真的要我一起去?我什麼都不懂,很可能會給你丟臉的。」
「我不覺得你有什麼好丟臉的。」「你確定?我不會打扮、不會交際,除了做家事之外,我幾乎什麼都不會,你們公司聚會那麼大的場合,我去會不會太突兀?」
「我讓有家人的都帶家人一同出席了,又不是什麼豪門夜宴,不講那麼多規炬的,你不必擔心。」
「原來只是私底下的公司聯誼啊!」她吁口長氣。「嚇我一跳。那我們幾點出發?」
「聚會六點開始。」
他只是很單純地想,公司那麼多員工,有為的未婚男子也不少,其中總有合適的,所以才特地下命令舉辦這樣一場聯誼聚會,只是他萬萬沒想到……
李鳴錯愕地看著眼前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場面。
這是他原本交代下去召開的公司同仁聯誼會嗎?
左邊是他穿著華麗晚禮服的秘書,右邊身著燕尾服的是公司的財務部經理,還有那個一身珠光寶氣的,是號稱全公司最高貴的業務部主任。
十來個服務生端著香檳在會場裡走來走去,其中一個來到他面前。「對不起,先生,這裡今晚舉行『好舒適』有限公司聯誼晚宴,外人不可以隨便進來的。」
他,李鳴,「好舒適」亞洲區行政總裁是外人?
這天地顛倒了嗎?那個混帳公關部經理到底是怎麼解讀他的意思的?他要求的明明是一場私人的、很平常的聚會,怎麼搞到最後卻變成一場晚宴了?
「老大。」一個哀嚎的聲音奔過來,是開發部的趙鵬。「你終於來了。你為什麼突然要舉辦晚宴,還規定大家都要盛裝出席?唔……」他用力扯著脖子上的領帶,好像那一條小小的藍布就要勒斷他的脖子似的。「而且你好詐,讓大家穿得這麼彆扭,你卻穿休閒服。」
「我本來就沒要大家盛裝出席。這是一場同仁間毫無拘束的聚會,有老婆、有孩子的都可以一起帶來,只是單純地讓大家聯絡一下感情而已,不是晚宴。」李鳴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因為他看到他身後的魏繡蓉正用著一種看到一頭大象在天空飛的好笑表情看著他。
當然,怎麼會不好笑?他這個舉辦人居然被擋在門口不得進入。
「耶!」趙鵬才一管李鳴發不發火,只顧快樂地扯下領帶。「我就知道老大不是這麼不開通的人,非得讓人綁這什麼鬼領帶才准進場。我去跟柳秋豐他們說一聲,叫大家可以把領帶丟了,省得被勒死。」他說著,瞄了李鳴身後的魏繡蓉一眼。「老大,不給介紹一下這位小姐嗎?」
「內人,魏繡蓉。」李鳴簡單地說。雖說是早有心理準備要把老婆銷出去,可真要實施,那心裡還是很不痛快。
「原來是嫂子。你好啊!」趙鵬簡單行個禮,說完就跑了。
「很有趣的人。」魏繡蓉笑了起來。「我瞧你每天打領帶上班也沒怎麼樣啊!怎麼他好像把領帶當成殺父仉人?」
「趙鵬是搞創意的,一向不喜歡過多拘束。」他幹著聲音說。儘管自己快死了,老婆總得交給別的男人照頤,但見她因為別的男人而笑得燦若朝陽,他的心就酸得像掉進了醋缸裡。
「那你呢?」
「我是負責管理的。」
「所以習慣統籌、規劃一切。」她反應挺快的。
他想一想,自己好像就是這樣,便點點頭。「那現在怎麼辦?」她望一眼會場裡眾人的時尚打扮,再瞧一瞧自己的普通穿著,就像在一堆鑽石裡丟人一顆石頭。「剛剛趙鵬好像說了,不打領帶不給進入的,而我們兩個都沒打領帶。」他們都是一身休閒運動服。
「沒關係。」他掏出手機,正準備把公關部經理叫過來狠罵一頓。
「總裁!」業務部主任王立偉先發現了他。這也是個年輕有為的黃金單身漢,才三十歲就已經干到了主任,再三、五年,經理的位置非他莫屬。他是李鳴今天的重點目標之一。「您怎麼在這裡不進去?大家都在等您開場發言呢!」
「聽說今天不打領帶不准進去。」李鳴冷冷地說,對自己的命令被扭曲成這樣,感到憤怒。
「呃!」王立偉一聽這話便知是那服務生壞了事。一個瞪眼把攔路的服務生趕走,急急笑著將李鳴請進去。「那個服務生搞錯了,總裁不必在意。快裡頭請。」
其實王立偉也不知道今晚是怎麼一回事,總之就是公關部經理突然發出公告,總裁包下公爵酒店要大夥兒抽空過來聚一聚,聯絡一下同仁間的感情,還歡迎帶家人一起來。
這李鳴從美國總公司調過來也有六年了,從不搞聚會這種事啊!他一向只看成績,有功則賞、有過即罰,亞洲區分公司在他的帶領下業績蒸蒸日上,聽說總公司那邊非常地看好他,有意更重用他。
那大夥兒就猜啦!從不搞聯誼的人突然來上這麼一手,是不是暗藏玄機?
有沒有可能李鳴要調升回總公司了,那他這個亞洲區行政總裁的位置就要找個人接任,而那人選即在這間分公司裡?
所以李鳴才忽然興起辦聚會的念頭,他想看看私底下的同仁都是什麼樣子,再從中挑選合適的接班人選。
果真如此,大家自當盡力表現出最佳的一面。
結果一個一個比下來,就變成這樣了。大家都想盡辦法展現出自己最優秀、完美的一面,什麼壓箱絕活、珠寶、首飾、華服全拿出來撐場面了。
只是沒想到李鳴真的一身休閒服亮相,純粹就是一副「我來聯誼」的樣子。
看來這回所有員工的馬屁是拍到馬腿上了。
李鳴被王立偉請進會場裡,魏繡蓉正想跟著進去,王立偉卻一把攔住了她。「對不起,歐巴桑,這裡不是隨便人都可以進來的。」
李鳴立刻把王立偉從優秀名單中剔除。敢叫他老婆歐巴桑,不想活了。
「那是內人,魏繡蓉。」如果剛才他的表情只是冷淡,現在他一張臉已經凍成寒冰一塊了。
王立偉徹底呆滯。總裁……公司所有女性同仁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年年當選最想與他發生一夜情排行榜第一名的李鳴,他的老婆居然是個……這樣平凡無奇的女人。
這算不算是一種另類的「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結婚六年,魏繡蓉終於解開李鳴為何不時給自己帶回一大袋衛生棉的謎題了。
原來他在製造衛生棉的公司工作……不,事實上「好舒適」只是美國百通集團旗下一支分部。
根據她今天在這裡得到的訊息總匯,百通集團是一個跨國大公司,他們不只做衛生棉、化妝品,還有香水、保健食品、女性內衣……林林總總加起來,怕不有十來項。總之,這是個非常會賺女人錢的公司。
而李鳴則是其中衛生棉部分的亞洲地區最高執行長。名頭聽起來很炫,但其實在整個集團中,他的職位也只能算中上,還不到頂尖的地步。
不過他的成就已經讓無數人眼紅、羨慕兼嫉護了。
再加上李鳴年紀不大,學、經歷一流,相貌又是性感至極的俊美,所以旁人對他的評價就更高上一層了。
相比起來,她這個做人老婆的,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更沒有傲人的學歷和背景,根本是生出來拖累李鳴的。
唉,現在她真感激以前李鳴沒讓她參與他公司的任何聚餐、宴會。任誰聽人批評自己長達一小時,都會覺得很煩。
她在想,要不要乾脆閃人算了?
反正她在這裡也沒事做,還要不停地被問。一些奇怪的問題。瞧,又來了。
「你真的是總裁的老婆?」這回是三個女人一起將魏繡蓉堵在廁所門口。
「我們舉行過婚禮,也簽了結婚證書,所以在法律上,我應該是他老婆沒錯。」魏繡蓉回答著千篇一律的答案。太多人問她同樣的事了,害她好想找台錄音機把以上對話錄下來,再有人來問,就直接播給對方聽算了。
「你是不是抓住了總裁什麼把柄,否則他怎麼可能娶像你這樣的女人?」另一個女人說。
魏繡蓉在考慮要不要大喊:冤枉啊!青天大老爺。
又一個女人插嘴道:「一定是。否則憑總裁的人品,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怎麼會娶這樣一個沒胸沒臀的鄉下女人!」
接下來就是三個女人間的自問自答,內容包括她如何逼迫李鳴、李鳴又如何含冤受屈、她們多麼為李鳴不值……
魏繡蓉悄悄地打了個呵欠,趁三個女人說得正高興,悄悄溜進廁所裡,管她們怎麼講,她先解決人生大事要緊。
衛生常識告訴我們,憋尿有礙身體健康。
當魏繡蓉解放完畢,舒服地走出來,卻發現在廁所門口碎嘴的變成了三個男人。
那內容依然毫無新意,總之就是懷疑她跟李鳴的關係。
不過男性同胞們更加恥笑李鳴的愚蠢。
一個富有的老婆可以讓老公少奮鬥二十年。
一個美麗的老婆能夠令丈夫成為閃光燈底下的寵兒。
至於一個沒財富也沒美貌的老婆……那只會令伴侶無窮無盡的丟臉。
他們在那邊說得很高興,魏繡蓉又聽得開始打起呵欠,沒辦法,男人的體型畢竟比女人壯碩多了,尤其是三個大男人擠成一堆的時候,那真是一絲縫隙都沒辦法鑽了。
唉!他們到底還要在那裡講多久?為什麼這間酒店的男廁和女廁要共用一個大門呢?結果就是不管男人或女人,使用完洗手間後都可以聚在一起說長道短,沒閒話好說的人只好龜縮在裡頭,沒處可去。
好哀怨喔!她再打一個呵欠。「不知道……」話到一半,猛然噤聲,因為她看見李鳴冰一樣的面容就出現在三個長舌男身後。
噢喔!他生氣了。
不過……長得好看的人就是吃香,不論喜怒哀樂,都賞心悅目。
瞧,李鳴火大的表情照樣性感斃了。
他兩隻火眼金睛瞪得三個大男人猛打哆嗦,長臂一伸,揪住躲在一旁看好戲的魏繡蓉,冷道:「三位如果聊完,麻煩閃邊讓我老婆出來。」說完,也不管那三個人作何感想,直接撥開人群,搶了老婆就走。
他氣炸了,這些人竟敢這樣說他老婆,一群睜眼瞎子,不過是有打扮跟沒打扮的差別,這樣也能把他們的眼睛給徹底蒙了。
好,既然他們要看人工美女,他老婆底子好,再憑藉他一雙巧手,難道打造不出一朵晚宴之花?今晚他就要讓大家開開眼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1:21
第四章
李鳴帶著魏繡蓉從百貨公司一樓的化妝品部門開始買起,直買到四樓的女裝部,終於讓魏繡蓉從頭到腳煥然一新。
現在她微亂的長鬈發變成一個鬆軟的髻,沒有用太多的定型液,只是簡單以一支珍珠簪子綰著。
舒適的運動衫換成了削肩的晚禮服,淡淡的粉紫色,配上簡單大方的剪裁,襯得魏繡蓉質樸的氣質更形純真。
李鳴正在為她上妝,別懷疑他為什麼會幫女人化妝,在專門賺女人錢的公司裡上班,對女人若沒有基礎性的瞭解,如何從她們口袋裡將錢給掏出來?
在打理女人方面,他可是很拿手的。
相反地,魏繡蓉身為一個正牌女人,在這方面反而異常地笨拙。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們雖然出生於同一個村莊,但家庭背景根本不能比。
一個是村裡的地主兼村長,一個則連田地都沒有,房子還是租的,全家五口人的生活就靠老爸偶爾打點零工來維持。
魏父也不是個太勤勞的人,又愛喝上幾口老酒,自然生活條件就不會好到哪裡去。
魏繡蓉打國小起就得負責料理一家人的飲食,國中加入女工行列,高中一畢業馬上嫁人,讓家裡少張嘴吃飯,順便賺一筆聘金,讓家裡的經濟情況可以獲得短時間的改善。
她可是連保養品都沒用過的人,平常護膚用的都是老家一桶又一桶寄過來的絲瓜水;李鳴沒限制她的金錢用度,但她懶散的個性卻注定讓她無法徹底融入台北這個大都會,要她搞懂那堆瓶瓶罐罐的用途,不如直接給她一條繩子讓她上吊算了。
所以說,這還是她生平頭一回見到這樣多的化妝品。
還以為口紅都是一條一條的,要用時隨手一轉,唇膏就升上來,直接往嘴唇上塗就是了。
想不到現在的口紅還有做成調色盤樣子的,一個盒子裡有七、八種顏色,塗口紅前還要先抹護唇膏,再上顏色,最後還要點些唇蜜,李鳴說這樣嘴唇才會顯得水嫩可口。
天啊!哪這麼多閒功夫搞這麼多玩意兒?
不過一張巴掌大的臉,居然有這樣多的花招可以玩,她算是開了眼界。接著,李鳴又拿出一根黑色小棒子,欲往她的眼睛戳去。
「慢著。」眼睛可是靈魂之窗,哪能隨便亂搞?她一大步跳離他的「武器」攻擊範圍內。「那是什麼?」
「睫毛膏,可以讓你的眼睫毛看起來鬈翹又迷人。」他解釋。
她徹底呆滯。「什麼,連眼睫毛都要化妝?」
「眼線、眼影、睫毛膏,只要經過適當的巧妝,就可以讓女人一雙眼或迷濛、或閃亮、或俏皮,裡頭名堂可多了。」
「有沒有這麼複雜啊?」
「要參加晚宴都是這樣的,我已經給你省略很多步驟了。」
「哪裡省了?我怎麼看不出來?」
「我沒給你上睫毛夾、燙睫毛,更沒植睫毛,也沒修眉,口紅也只是直接點上去,沒有再上一層蜜粉固色,這還不算省很多手續?」
魏繡蓉只想直接昏倒了事。「一定要這麼麻煩嗎?再簡單一點行不行?」
「你也不想讓人挑剔一整晚吧?」在廁所門口聽見那席話,連他這個非當事者都火冒三丈了,不信她本人不生氣。
「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要說,難道我還能不讓他們說。」何況就算今天李鳴娶的是世界小姐,憑他俊美性感的條件加上一流的背景,做他老婆的還是會被一堆人狂念到死的。李鳴一聽她的話,什麼火氣都洩光了。
所以說,不能怪他擔心自己死後,老婆會被欺負死。
看她那是什麼單「蠢」的性子,被罵了也不會回嘴,若是有人打了她左臉一掌,說不定她還會把右臉湊過去,請人家再來上一巴掌湊一雙吧!
「繡蓉,你……唉!」要他怎麼說她才好?「我知道你脾氣好,不愛跟人計較,可這社會不是這麼簡單的,做人有時候真的不能太善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如果別人真的欺負到你頭上來,適當的反擊還是必須的。」
他最近真的很奇怪。過去他從不跟她說這些的,事實上,她反而覺得他很喜歡她大刺刺的個性。
不是她自誇,結婚六年,她完全可以從他那張俊得像畫出來似的臉上瞧出他的心情起伏。
他生氣的時候就是面無表情,只有一雙眼睛特別閃亮,性感極了,卻也十分地可怕。
他很少大笑,頂多就是彎彎唇,嘴角上揚三十度代表他心情很好,到四十度的時候就是他開始興奮了,達四十五度……哇!他今天可能中大樂透下。
他煩惱的時候會挑動眉毛,不是太明顯,而隨著挑動的次數越多,即表示他的煩惱越大。
瞧,他現在又在挑眉了。她默數了一下他今晚挑眉的次數……天哪!沒有一百次,也有七、八十次了。
這麻煩一定很恐怖。魏繡蓉偷偷地在心裡記下,要找個時間、想個法子幫他開導開導,省得他哪一天想不開,那麻煩可就更大了。
「我知道了,鳴哥,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嘍!下次再有人在我面前說長道短,我一定會狠狠反擊回去。」她握緊小拳,虛張聲勢地說。
「你能瞭解最好。」他輕輕地牽起她的手,看著她猶帶天真的臉,真的……真的好捨不得她。
原來他也不算聰明,一輩子計劃東、計劃西,結果呢?死到臨頭,一切成空。
而身邊與他最親密的妻子,過去他花費最少心思在她身上,然而她卻自然而然融入了他的生活。
她就像空氣一樣,存在得太自然了,很容易就會被忽略;只有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人們才會想起空氣的重要性,也才會懂得去珍惜它。
現在他就是這樣;不過他的情況還要慘上一些,即便費盡心思想去珍惜,也沒有時間了。
他每多喘口氣,生命就少上一刻,就像是握在手中的沙一樣,迅速地消逝著。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還看不夠她、還要不夠她,但是……他有什麼辦法來跟死神對抗?他只是個凡人,只能用凡人的方法來珍惜她——再找另一個男人來保護她。他加快動作給她化妝,將她裝扮得就像跳躍在森林中的精靈,美麗、虛幻又天真。
連魏繡蓉都不敢相信自己有變成這樣的一天,真的……完全不像她。
差太多了,她幾乎沒有辦法接受。當然,結果是美好的,可惜過程太辛苦,她絕不願意再來一回。
她還是習慣做她的鄉下小村姑。
但李鳴似乎很滿意……不只,他好像激動得都快掉眼淚了。就當她溫柔地哄哄老公好了,她綻出愉悅的笑容,望著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著廟堂上高高供奉著的神尊。
「鳴哥,你好厲害。這根本就是化腐朽為神奇了嘛!」
李鳴也有幾分得意。「走,我們回酒店去,讓那群傢伙好好開一下眼界,教他們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才叫美女。」
他這算是槓上了嗎?
誰知道?魏繡蓉聳聳肩,也罷,只要他喜歡,反正忙的又不是她,那就隨便嘍!
李鳴和魏繡蓉再度回到公爵酒店,卻又同時呆了。
原來公司裡那些人見自家老大氣鼓鼓地拉著老婆走了,就知道這記馬屁是拍在馬腿上了,當下連忙想辦法彌補。
於是,一時間大夥兒奔相走告,家在附近的趕緊回家換上休閒服,順便帶老婆、孩子一同往酒店集合。
總裁交代的,要熱鬧、要聯誼嘛!
至於那些家遠一點的,只好就近找家服飾店,隨便買條牛仔褲、襯衫換上。
女孩子比較慘一些,臉上那些妝啊、髮型、配件全都要換,樂得附近幾家超市、量販店小發了筆橫財。
當然,在這一片「平凡」中,盛裝的李鳴和魏繡蓉又顯得突出了。
說到這點,得先讓魏繡蓉吐幾口苦水,想她從一介小村姑變身成堪稱美女的模樣,足足耗費了三個小時才算大功告成。
而李鳴這個大帥哥卻只是換套西裝:整個人的氣質就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從斯文讀書人變成了高貴俊秀的王子。
所以說人比人氣死人吧!天生長得好看的人,就算隨便穿,也有一番氣勢。
至於平凡人,那可就要勞心勞力、流汗兼流血,才能構得上一點點美麗的門檻了。
不過魏繡蓉這番委屈也沒有白費,在「好舒適」有限公司所有女性員工都卸下完美面具後,什麼粉刺、斑點、黑眼圈都顯露出來了,反倒襯得清秀水靈的魏繡蓉更加出塵脫俗。
而且剛才大家都看過她的素顏了,雖然只有「平凡」二字足以形容,卻也沒有什麼瑕疵。
相反地,不久前還是晚宴嬌客的眾美女們,那卸完妝後的樣子……嗯,好看的也是有啦!但前後落差大到有如雲泥之別的也不在少數。
這樣比較之下,魏繡蓉的優點整個給突顯了出來。
開始有人讚起李鳴的慧眼識美人。畢竟,要從那層層厚粉下看穿一個人的真面目,沒有幾分實力,根本想都不要想。
美麗的東西人人喜愛,漸漸地,終於有人試探性地去和魏繡蓉聊天。尤以男性居多,沒辦法,色下迷人人自迷嘛!
好些剛被自家老爸、老媽叫來充場面的孩子,更愛接近這位美麗又帶有親和力的大姊姊。
不多時,魏繡蓉身邊開始圖起一圈人。
老婆總算受歡迎了,李鳴心底是又感慨、又……無比的憤怒。
真是奇怪,剛才大夥兒排斥她,他生氣。
現在,公司的同仁們都接受她了,甚至有幾個明顯流露出對她的欣賞;他居然火得想要把他們的眼珠子全給挖出來。
他……他嫉妒啊!
那是他老婆耶!就算他快死了,起碼他現在還沒死啊!他們這麼快就想騎在他頭上,這真是……可恨啊!
他生氣、他發火、他鬱悶得幾乎要得內傷。
眼看著包圍魏繡蓉的圈子越來越大,喔……又是那個混蛋王立偉,本來還在門口叫魏繡蓉歐巴桑的,現在居然敢對著她流口水。李鳴決定了,明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把王立偉下放到總務部,專職掃廁所。
還有……呃,趙鵬。這小子一開始表現不壞,還懂得叫魏繡蓉嫂子,可是,知道那是嫂子,竟然還不離她遠一點?李鳴在心裡狂吼。
可平心而論,今晚這些人的表現,就趙鵬還算可以。
他腦海裡出現這個開發部怪胎的資料——趙鵬,男,三十二歲,父母都移民到加拿大生活了,就他一個人留在台灣工作。
他平常沒什麼不良嗜好,不抽菸、不喝酒,唯一的毛病是愛給人亂取綽號。
目前看來他這人算是沒有太大的缺點,就暫時給他「留校察看」吧!
不過——
再怎麼樣他都還沒死,現在就想追他老婆,哪邊涼快哪邊待著去吧!
他受不了了,用力排開人群,二度將魏繡蓉搶進懷裡。
「各位,現在都十一點多了,我想聚會也該結束,明天還要上班,大家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完全一副命令式的口吻。
長官都開口了,誰還敢違背,這年頭景氣不好,工作不好找,誰也不想在這時候得罪李鳴,搞得要回家吃自己。
就在一陣應允聲中,一場莫名其妙兼亂七八糟的公司聯誼會就此結束。
誰也猜不透李鳴為什麼忽然辦場聚會說要聯誼,大夥兒盛裝參與,卻惹得他老大大動肝火,拂袖而去。
過不久,他又偕妻盛裝而來,大家卻換回了平常裝束,這一來一往,簡直就把這場聯誼會直接昇華成鬧劇了。
場中唯一沒有猜測這場聯誼目的的人,就只有李鳴和魏繡蓉了。
李鳴是自己做事自己知。至於魏繡蓉,結婚第三個月她就知道,不要去臆測李鳴的行事規則,他的腦袋太精明了,她完全不想死一堆腦細胞去猜他那些複雜的想法,她喜歡簡單地過日子。
錢夠花就好,衣服能保暖即可,不必華屋美食,她整個人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都一樣簡單質樸。
魏繡蓉作夢也想不到,除了李鳴之外,這輩子居然還會有人想約她出去吃晚飯,那對像還是李鳴公司裡的人——趙鵬。
趙鵬說有話跟她談,而且很緊急。
但今天是週末耶!她和老公固定的行房日。
魏繡蓉不知道李鳴是怎麼看待她這個妻子的,也許有幾分喜歡吧,否則他不會娶她。但要說到真情熾愛,那大概是不可能了。
一來,他不是太熱情的人,這點她心裡很清楚。
二則,愛情在他的人生計劃表中連一格都佔不到,他的生命裡會有婚姻,只因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至於花心思去談情說愛,別鬧了。
第三,他們夫妻間的觀念、想法、背景相差得實在是太遠了。兩顆心之間無法完全交流,又哪來的愛情可言?
可即便如此,她也很滿足了。
因為她真的很愛李鳴。誰能不愛他呢?他人品棒、對待她也是一等一的,除了有些古板外,她幾乎是慶幸自己天降鴻運,才能嫁得如此郎君。
她日也想、夜也想,把所有的精力和腦袋全用來維繫這段婚姻,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倆的生活平平順順持續了六年,她還想讓它繼續六十年呢,才不要讓一頓晚飯打破這好不容易堅持住的規則。
要她學會守規則是一件很不簡單的事,比讓她去採月摘星還困難,她太迷糊、也太懶散了,壓根兒搞不懂「嚴謹縝密」四個字如何寫?
她想推掉趙鵬的邀約,儘管他死纏爛打、說得楚楚可憐,好像如果她拒絕了,他就會被天打雷劈似的。
不過她「妾心似鐵」,正打算一口拒絕他,作夢也想不到,李鳴竟然替她答應下來了!
他說,她上台北也六年了,竟然一點社交活動都沒有,實在太奇怪,建議她應該稍微擴展生活圈,多多見識各種事情,才不會淪為井底之蛙。
這真的是她老公嗎?她開始懷疑,一向有一點點大男人主義,喜歡照表辦事,不愛生活中出現意外插曲的男人,居然主動要求她打破規範?
「可是鳴哥,如果我跟趙鵬出去吃晚飯,那你怎麼辦?」
「我……我可以吃泡麵。」他不會做飯,不過單單將熱水加進泡麵裡他還是會的。
他竟願意降格吃泡麵?好,她確定了,他生病了,也許高燒到腦漿都開始沸騰,才會想出這樣離譜的答案。
「鳴哥,我覺得……」在老公生病的時候,身為一個好妻子,她應該更關心、照顧他才對。這時候拋下他去跟別的男人吃晚飯,她覺得會被雷公打死。
「繡蓉,每個人總是要獨立的。」他卻搶口打斷她的話。「你的生活不可能永遠繞著我轉,你早晚要學會怎麼樣照顧自己、怎麼樣一個人過日子。去吧!去好好享受一下台北繁華的夜生活,不要整天悶在屋子裡,這樣對你的身體和精神都不好。」
才怪,她自覺好得很,就愛簡單的生活、就愛窩在家裡閒閒發呆,偶爾看幾部VCD,唱點歌仔戲,上超市買一堆特價品……她從頭到腳都貼著「我是家庭主婦」、「我愛當黃臉婆」的標籤,不行嗎?
過去他從來也沒說什麼,還愛得要死,怎麼突然態度全改了?她覺得有毛病的人是他才對。
但她習慣了順從他,加上他的態度好堅決,她完全無法拒絕。
她幾乎是被逼著推出去的,直到站在大門口,她才猛然驚覺自己被趕出來了,而且……
「鳴哥,」她回身用力拍門。「我沒帶皮包呢!」可這是她現在最關心的事嗎?好像不是,她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想說,但話語一到喉頭,又自動縮了回去。
這就是生性迷糊的壞處,常常會不自覺幹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她用力搔搔頭,正想著要怎麼跟他把話說清楚。
大門霍地打開,一隻包包被塞進她懷裡,李鳴體貼中帶著鬱悶的聲音同時傳出。「不必太早回來,但也不要太晚,晚上治安不太好,你一個女孩子要懂得保護自己,知道嗎?」話落,大門同時關上。
見鬼了,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魏繡蓉是一腦袋漿糊,覺得自己不再是他老婆了,好像……他們的關係從夫妻變成父女,而他是那個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父親,殷殷叮囑,只想教女兒知道外頭壞人多,交男朋友要睜大眼睛,要學會保護自己。
還容不得她思考出一個結果,叭叭叭,一陣喇叭聲已然響起。
一輛白色休旅車駛到她家大門口,一個男人正搖下車窗,對著她大喊:「嫂子,我來接你了,快上車吧!」是趙鵬,穿得一身白,眼泛紅絲,面目憔悴,一副要去參加喪禮的模樣。
「搞什麼?而且還來得這樣快,害我沒時間跟老公好好聊聊……」魏繡蓉心裡狐疑著,嘴巴喃喃自語。
不過……算啦!他們夫妻有的是時間,現在她還是先把趙鵬應付過去才是。
「來了。」她回應一聲,快步跑向休旅車,打開車門,躍上乘客座。
趙鵬腳下油門一踩,車子呼嘯而去。
魏繡蓉在心裡偷偷地比較。趙鵬的駕車技術比起李鳴可真是爛多了,車子坐起來一點也不平穩。
沒人想得到,李鳴前腳才送走魏繡蓉,下一秒,他就在心裡吐血兼狂吼。「我是白癡、我是笨蛋、我是一隻徹頭徹尾的蠢豬……」
好端端的,他居然把一個溫柔體貼的老婆往外送,這還不笨、還不蠢、還不夠豬嗎?
自己去找一頂綠帽子戴,他真想直接撞牆了斷自己。
就因為他快要死了,所以便得硬生生將老婆往外送嗎?他為什麼要活得這樣痛苦和難堪?
他也沒剩多少時間了,難道就不能自私點,讓魏繡蓉陪著他度過這人生最後一段路程?
她是如此地溫柔又體貼,有她相伴的最後一段日子,他可以過得很快樂,他將愉悅地走完這一生,沒有痛苦,但是……會有遺憾。
他會深深地憂慮,少了他照顧的魏繡蓉過得如何、快不快樂?
佛家說,人生到頭一場空。這世間沒有什麼是放不下的。
一個人赤裸裸地來到世上,最終也將赤裸裸地離去,財富、華屋、嬌妻、稚兒……人一旦死了,什麼也帶不走,何須掛念?又何必執著?
但七情六慾就是天生的,怎麼能不掛念、能不執著?
在距離死亡越來越近的時刻,他可以不在乎事業、財富,也可以肯定父母在其他兄弟的照顧下,能夠克服失去他的哀傷。
獨獨魏繡蓉這個傻丫頭,那麼樣地單純、那麼樣地糊塗,讓他怎麼樣都無法放心。
他是揪心地在為她安排後路;而她恐怕永遠也不會理解、體會他心頭的痛。
他抱著腦袋坐在客廳裡,感覺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彷彿要將他整個人都凍成冰塊。
迷濛間,他似乎聽見時針在走動的聲音,但那不是現實的鐘聲,那是他生命的時鐘。
嘎地、嘎地走著,每走一步,他距離死亡就又更近一寸。
他渾身冰涼,擔心再過不了多久,他將再也看不到他的小妻子那張陽光也似的笑容。
啊!好像有什麼閃過他的腦海,是……是他從美國回來的第一天,他走進家鄉的小村子,在一大片又一大片的農田中點綴著無數寬敞的洋房。
出國幾年,家鄉的變化好大,很多農田都重劃成建築區了:馬路變得又寬又大,商店、攤販多到數都數不清。
到處都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這真的是他的家鄉嗎?他情不自禁地懷疑。記憶中,它是質樸的、悠閒的,甚至有一些些落後。他沒有辦法把眼前的一切與回憶結合起來,他會不會走錯路了?
突然,一張黝黑的小臉闖進眼簾,嘴唇牽起一抹燦爛的笑,露出白白的牙齒。那是一種單純的笑容,讓人很直接就可以感受到她心頭的歡喜。
剎那間,他動心了。沒錯,他真的被那一抹有點蠢的笑容給吸引了,堅持要娶她,不是因為想要一個聽話的老婆,是因為他打心底想要她。他不是什麼科技新貴、也不是什麼上流社會人物,骨子裡他只是個出生於鄉下的毛頭小子,他就愛鄉下姑娘的質樸。
為什麼到現在他才看清楚這一切?就在他快要死的時候,為什麼……已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他喉嚨發出野獸瀕死前的哀鳴,淡淡的、壓抑的、近乎要瘋狂似的。但是——
「鳴哥!我回來了。」一縷陽光照進來,徹底驅散了李鳴心頭的陰暗。是魏繡蓉,帶著她那依然有點蠢的笑容,莽撞地衝進大廳。
李鳴呆呆的,他的陽光回來了,好歡快的樣子,看來她今晚的約會應該還不錯,但是……
從她忘記關上的大門口,他可以看到最後一絲殘陽照射進來,現在應該還不是太晚……或者該說,她這場約會也進行得太草率了點吧?
她從出門到回家,還不到一小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1:44
第五章
魏繡蓉一回家,對李鳴打聲招呼,就拎著大包小包跑進廚房。
李鳴走過去替她關上大門,再順手將大門上的鑰匙拔下來,放進她扔在沙發上的皮包裡。
沒有他這樣在後頭幫她打理,包管她一天到晚丟鑰匙。
幫她收拾完善後,他跟著走進廚房,看見她正像顆陀螺似的團團轉,東切西洗、又炒又煮的。
「你在幹什麼?」他不禁好奇問道。
「做晚飯啊!」
「晚飯?你不是跟趙鵬出去吃過了,還做什麼晚飯?」聲音裡有一絲酸味。但他發誓,他絕對不是在嫉護,畢竟,這場約會是他一手促成的,他又有什麼好吃醋的。他不過是有一點點興趣想知道,她跟趙鵬究竟出去幹了些什麼?再次強調,他絕不是嫉妒。
「我是吃了一個漢堡、一塊炸雞、一包薯條、一杯可樂。但你是知道我的,不管吃再多東西,沒吃點米飯,我就覺得好像沒吃飽似的,那堆東西只讓我覺得更餓。」她邊說,邊加快做飯的動作。
「啊!」他呆了一下。「趙鵬帶你去吃速食?」他以為他們會去吃上一頓燭光晚餐,再不濟也會有一頓簡餐,怎麼會上速食店啃漢堡呢?
「對啊!趙鵬趕時間,我也趕時間,去速食店吃是最快的,上餐廳那要等多久?」
「你們趕什麼時間?我不是說了,你可以不必太早回來。」還有趙鵬那小子,第一次約魏繡蓉就這樣沒誠意,存心耍人嗎?
「趙鵬的姊姊前些天交通意外過世了,今晚做頭七,他還要趕回家張羅辦法事的東西。至於我,鳴哥,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我一定要趕回來的啊!」
「這小子,姊姊死了居然還有閒情逸致邀女人去約會?」原來趙鵬是這麼沒情沒義的男人,可惡!李鳴決定了,明天去公司就解除他開發部主任的職務,直接炒了他。
「什麼約會?趙鵬是找我幫忙做實驗,他說開發部每個月一次的檢討會就快到了,本來一直幫他實驗產品好不好用的姊姊突然過世,他臨時找不到人幫忙,就想到我。畢竟我是你、他頂頭上司的老婆,跟公司也是有一點點關聯的,直接跟我討論什麼樣的衛生棉好用不會太尷尬,因此才說要請我吃晚飯。」
李鳴暈倒。那今天到底是……唉,根本牛頭對到馬嘴上去了嘛!
「趙鵬趕著回家做法事,那你呢?你又在趕什麼時間?我不是說了,不必擔心我,你儘管去玩,晚飯我會自己解決。」
「可是鳴哥,今天是週末耶!」她特地、非常大聲地強調「週末」兩個字。
「就是週末才好啊!不管今晚怎麼玩,明天都可以好好休息,沒有壓力。」
她突然停下所有的動作,含冤帶屈地望著他。「你怎麼可以這樣?人家每次都很期待週末的。」呃!現在是什麼情況?週末,每個禮拜都有啊!又不稀奇,她有必要反應這麼大嗎?
「好吧!繡蓉,我道歉,我確實忘了這個週末答應過你什麼事,可以麻煩你告訴我嗎?」
「不是這個週末,是每個週末都要做的事。」她給他提示。
他想,努力、用力地想,但……「對不起,我還是想不起來。」
「你的人生計劃表呢?」
早扔進垃圾桶了好不好?反正他都快死了,要那玩意兒有什麼用?可又不能在她面前說出來,所以他只好繼續想,好久好久
「我真的很抱歉,我想不起來。」他放棄了。「你可以直接告訴我答案嗎?」
「每個週末我們都會……那個嘛!」她羞怯地跺腳。好吧!她承認,她好色,每個週末都萬分期待兩人相好的時刻。她留戀他肌膚的溫度、身體的味道、親吻時的快感,甚至是他高潮時那淡淡的呻吟都令她萬分著迷。
他是她的丈夫,也是第一個教會她男女間性愛快樂的男人。
從十八歲嫁給他到現在,她二十四了,對他的迷戀越來越深。
有時候,她甚至會想成天纏住他不放,就算什麼事都不做,單純地抱著他,心都會覺得暖暖的,好滿足。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事。那樣浪漫的婚姻生活只有小說電影裡才有,現實世界裡,人是要工作、要吃喝拉撒睡的,他們不可能成天膩在一起。
一點點缺憾她可以忍耐,只要從週一開始慢慢數,每個禮拜都有一個週末,其他時間她就找些雜事來打發,日子也不是太難挨。
可是她還是最期待週末,日日想、夜夜盼,無論如何都不讓那旖旎浪漫的時光白白耗去。
李鳴腦子轉了片刻。「啊!」一抹可疑的紅逐次浮上他白皙俊美的臉。「你的意思是,我們每個週末……那個……上床……」
她用力一點頭,好委屈、好哀怨的模樣。
李鳴的心臟撲通、撲通亂跳了起來。
真是這樣嗎?他們夫妻的房事只固定在每個週末來上一次,他……他是如此沒情趣的男人,把跟她歡好當成公事辦?
不會吧?他記得他們的閨房生活一直很和諧啊!他又不是變態,連那種事都列入人生計劃表裡照章辦事。
但瞧她現在的神情,他似乎不是個太稱職的老公,總讓老婆處在一種慾求不滿的情況下。
怎麼會這樣?他有點頭痛,又感到一絲口乾舌燥。
「繡蓉,我……」他走到她身後,輕攬住她的腰,感覺到她渾身一震,同時也帶動他體內一點慾火開始竄燒。「我很抱歉,一直以來我都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我……我似乎太不解風情了。」
「不會啦!」倚在親親老公懷裡,她的小臉照樣紅得醉人。「你平常日子都要上班,本來晚上就該好好休息,反正我們都是夫妻了,來日方長。」
如果沒有來日呢?生命中什麼才是最重要、最應該珍惜的?也許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算真正懂得生命的真諦。
「繡蓉,過去我真的是太自大了,事實上我並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那麼聰明、了不起。下次我若再幹出這樣的傻事,你儘管直接告訴我,好嗎?」他輕含住她的耳垂,舌頭探進她的耳裡戲耍著。
「嗯……」她嬌軀一軟,化作春水似的癱在他懷裡。「鳴哥,你這麼聰明的人……如果連你都不知道……啊……的事,我又怎麼會清楚,唔……」
「我也許比你多讀了幾年書,但世界如此大,誰又敢說自己通曉所有知識呢?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即便強如聖人,也會犯錯,更何況我一個小小凡人。」至少他現在就深深嘗到後悔的滋味。
「鳴哥。」她知道他不太喜歡別人過問他的事情,他喜歡凡事操之在己的感覺。過去,她也一直遵守著這項遊戲規則,不插手、不干涉他所有作為。她記得嫁進李家的第一天,婆婆跟她說過,男人就像風箏,總愛在天上飛,女人不可能把他扯下來綁在身邊,那只會破壞夫妻間的感情。不如學那放風箏的人,給風箏繫上一條線,女人只要緊捉住線頭,也就不怕男人會飛到不見人影。那是婆婆與公公相處多年下來的心得,她一直放在心裡。
真心喜歡他,就不要剪斷他的翅膀、束縛他,她自信做得還不錯。
但最近他的行為實在是太奇怪了,讓她再也忍不住要弄個明白。「我不是太聰明的人,如果你有事,請直接告訴我,你這樣暗示我是不會懂的。」
直接告訴她,他得了癌症,也許就快蒙主寵召了引開什麼玩笑!魏繡蓉是那般單純的人,讓她知道這件事,還不把她給活活嚇死。
他得病的事絕不能說,而這也是他最鬱悶的事。任何人,不管他平時有多麼堅強,患了病的時候,心情總是脆弱的,總想找個人訴訴苦。
如果這個時候還找不到人說,那不只是身體痛苦,連精神都要崩潰。
可李鳴卻連崩潰的權利也沒有,該說他太古板,還是做事太嚴謹?在他幾近完美的人生計劃表裡壓根兒沒有患病這回事,當然他也不會想到碰著了這個「萬一」該如何處理?
本來照計劃,他現在應該是努力打拚事業,並調養身體,期待明年與魏繡蓉生個健康可愛的小寶寶的。
但現在……什麼也別想了。那堆如山高的計劃表已在癌症的魔爪下徹底灰飛煙滅了。
更郁卒的是,沒有計劃他就不會做事了。難道他得再列一份計劃,然後一路照做到死?真是……怨哪!
「鳴哥?」魏繡蓉推推突然呆掉的李鳴。「你怎麼不說話?」
「我……」他不說謊,這輩子從沒騙過一個人,那麼乾脆就不說了。「我很好,你別胡思亂想。」
「可是……唔!」她話還沒說完,一張嘴就被他的雙唇給堵住了。
他一邊吻她,一邊伸手關了瓦斯。
「繡蓉,反正你剛才也吃了不少東西,我又暫時還不餓,不如我們今天就晚點吃飯,先做些有趣的事吧。」他的大掌探進她的衣衫,接觸到一片粉嫩的肌膚,溫潤得像要把他整隻手都給吸進去。
「鳴哥……」她嬌吟地伸長手臂環住他的脖子。「真的可以嗎?現在……唔,還不到九點半……」
「何必斤斤計較時間?」他另一隻手解下她的裙子,隔著底褲揉弄她挺翹的豐臀,那絕佳的彈性令他心醉。
「可過去你一定是九點半才開始……啊,十點半……嗯……結束……」她半呻吟、半貼上自己的身體,與他擁吻得難捨難分。
呃!他是這麼規律得像機器的人嗎?該不會在她心裡,他連行房都有一套計劃表,回回照章辦事吧?
他真的沒有啊!只是……唉,突然覺得好討厭自己,原來他是個如此不解風情的男人。
幸虧他可愛的小妻子天真不解世事,否則還不嫌棄他的守舊、不知變通到死?
可惡!他決定了,今天一定要洗雪前恥。
「從今以後,我們不會再有那種規律的行房表了。」他說,並在心裡慎重又嚴肅地警告自己,愛做計劃表不是件壞事,但連上床這種事都能在無意識間按表操課,就實在罪無可恕了。
「真的?」她大喜。
他用力一頜首。
「老公……」她笑得甜如蜜,用力扳下他的頭,餓狼撲兔似的狠狠吻上,使勁地舔吮他的嘴唇,幾乎要將他的唇都給吮破了。
她雙手急匆匆地撕著他的衣服,真的是徹底撕爛了。
隔著幾條碎布,她愛戀地吻著他的身軀,那結實的肌膚,和自初解人事以來就是最令她感到安心的體味,讓她體內的情潮翻湧成劇烈的海嘯。
一股大浪打來,他和她徹底淹沒在慾海裡。
一番雲雨過後,李鳴疲累地躺在床上睡著了。
而魏繡蓉卻在閉眼暫歇片刻後,悄悄地爬起身。
她躡手躡腳離開臥室,來到他的書房。
在他書桌底下有一個保險櫃,他所有重要的東西都藏在裡頭,而密碼用的正是她的生日——0228。
這也許是他對她心意的一番表現,而他也從來沒瞞過她,她也未曾起過探查他秘密的念頭,直到剛才,他說出「不要再有規律的行房表」那句話。
她一直覺得他最近有些怪異,也在私下細細留意他的言行舉止。
她發現他最近真的做了很多怪事,比如突然跟她親熱、提前下班、忘記開會的事、召開公司聯誼會……太多太多了,恐怕她十根手指、再加十根腳趾都數不完。
但她一直只是留心著,沒有真的不定決心去查個究竟。
她尊重他的隱私,如果他的心事是屬於不想對人說的,那麼就替他保留吧!
這個世上每一個人都有秘密,實在沒有必要事事探究得一清二楚,那完全沒有好處。
直到他表現出連「計劃表」都願意捨棄的態度,她直覺大事不妙了。
李鳴是多麼嚴謹又規律的人,他甚至以他完美的「人生計劃表」為榮。這樣一個人突然說要拋棄計劃?那等於天在一瞬間塌下來了。
再顧不得要尊重別人隱私這回事,趁他入睡,她潛入他的書房,按著密碼,開啟了他最寶貴的秘密。
偌大的保險箱裡只有一個牛皮紙袋,顯示他對她並沒有太多的隱瞞。
她打開牛皮紙袋,首先看到的是一大袋藥,還有一張名片。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藥,成串的英文字,分開來每個字母她都認識,但連結在一起她就一個也不認識了。
不過沒關係,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網路,只要進入國家網路藥典的網站,再輸入這一大串又一大串的英文單字,她很容易就可以查到這些藥的用途。
至於那張名片,雪白的一張紙上只有一個名字——龍依,接下來則是一串電話號碼。
魏繡蓉抄下那些藥名和名片上的電話號碼後,立刻將東西歸回原位,並鎖上保險箱。
「龍依」這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個女人。不過她絕不會以為李鳴有外遇。
這不是說李鳴與某個姓「柳」的傢伙有相同高尚的節操,可以坐懷不亂。不過跟李鳴做了六年夫妻,魏繡蓉自信對他還是有一些瞭解的。
李鳴有精神潔癖,不是自己的老婆或女朋友,他無法與其發生親密行為,因為他下意識覺得那很髒。
很符合他那嚴謹的個性不是嗎?所以她百分百相信她老公不會玩劈腿。
那麼他小心翼翼藏起一個女人的名片,內情就絕不簡單了。
到底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要他這樣費盡心思地隱藏?她努力轉動腦袋思考著,邊走進廚房。
人是鐵、飯是鋼,尤其在做了那麼多劇烈運動後,不吃點東西補補,身體實在受不了,她現在好餓。
繼續來煮飯吧!至於那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等吃飽再想。
空肚子的時候想事情實在太累,尤其她一向不擅長思考,或者說,她討厭太費腦筋的事。
而這項習慣從她幼稚園起就展露無遺,及至小學,乃有大成。
記得有一回……那時候她應該是國小三年級吧!前一天晚上她照顧生病的弟弟,弄得整夜沒睡,累得眼皮都快睜不開了,偏偏隔日第一堂課就是她最討厭的數學,她理所當然在數學課上睡得口水橫流,把數學老師氣得半死,罵她是一根朽木,成天不用腦袋,腦筋早晚生銹。
平常她脾氣是很好的,而且在課堂上睡覺也的確是她不對。
不過那天她實在太累了,情緒也就有些火爆,當場頂了老師一串話——我才不愛動腦,光動腦又解決不了事情,我覺得動手比動腦快多了。
老師被氣壞了,直言若她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便要叫家長來。
她當時是這麼回答——肚子餓的時候,光動腦想著雞腿、荷包蛋、炒青菜……難道肚子就會飽嗎?那只會落到餓死的地步,還不如直接動手做飯。
老師呆了,全班同學哈哈大笑。
她記得那件事過後沒多久,那位老師就辦理提前退休,回家養老去了。
唉!現在想想,當時她真不應該氣走那位老師。因為後來的熱血教師再也不跟她講道理了,只要她不會,或者稍微打一下瞌睡,那教鞭就直接揮過來了。
與其皮肉痛,還不如被罵幾句呢!真是好後侮。
窄小的咖啡長廊裡,一股淡雅的咖啡香在空氣中瀰漫,蠱惑著路上來去行人的味蕾,吸引他們稍微停下腳步,直接走上前來品味一杯香濃可口的咖啡。
李鳴和龍依就坐在咖啡長廊的櫃檯邊,一人輕啜著拿鐵,一人品飲卡布基諾,低微的談話聲本來街稱和諧,直到一通來電打破了一切。
他接起電話,聽見那熟悉的聲音,不到一分鐘便懊惱地切斷,同時將手機的電源也給關了。
她有趣地斜睨他憤怒的俊臉。說實話,身為一名逃亡專家,她走遍世界各地,各式各樣的美男子也見得多了,但像李鳴這樣英俊的,這還是頭一回見到。
每多見他一回,她愈發瞭解那日她為何會突然多管閒事地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來。
像這樣性格嚴謹有如刻苦修士,氣質卻魅惑更勝惡魔的男子,讓他如此輕易地跳樓死了,對人世間可是一種莫大的損失啊!
好吧!龍依承認,她也是個挺好色的人。
但貪戀美麗的東西本就是人性,有什麼好說的呢?
「誰啊?讓你這樣深惡痛絕。」她笑問。
「王綜合醫院院長。」他冷道。
她一轉眼珠子。「那個很有名的……癌症權威,叫什麼……王連生的?」
他恨恨地點頭。「王連生是我的主治醫生,不過剛才打電話來的人是他兒子。」
「怎麼,他對你的病有興趣?」她轉著咖啡杯輕笑。「那很好啊!他是個癌症權威,也許有辦法治好你。」
「我知道他是個癌症權威,我的病就是在他的醫院裡檢查出來的。」他是在公司例行性健康檢查時,被查出消化系統似乎有問題,才會找上王綜合醫院做深入的檢查,想不到得出的結果竟是他患了胃癌。「不過我要不要接受手術和化療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他們一天七八通電話吵死人。」
現在他慶幸沒把家裡的電話和住址留在病歷上,如果讓醫院那邊知道他家電話,那他還要不要活啊?
「這位王醫師可真有時間啊!」龍依輕咋舌。「我還以為像他這種專家都很忙的,他居然有空天天追著你跑。」
也許是李鳴太有魅力了吧!連那個王連生都覺得讓他這樣出色的人死掉是件可惜的事,才會如此執著要他去接受治療。龍依胡思亂想著。
「我就算要接受治療,也不會去王綜合醫院。」何況從上次看病拿藥回來後,他的胃一次也沒痛過,整袋藥現在還原封不動地鎖在他書房的保險箱裡呢!「再說,我也沒興趣去做他提議的那些治療。」
「怎麼,你就這樣想死?」
「我不想死。如果只是單純地動個手術,將癌細胞切除,那我接受,但之後那些化療、插管、亂七八糟的東西就不必了。我不想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痛得生不如死再死掉,那還不如直接給我一刀。」他對那種要全身插滿管子、靠維生系統來活下去的行為異常反感。
該死的時候就讓他死吧!他並不覺得單靠維生系統來維持心臟繼續跳動,也是一種生存方式。
他認為,那反而是對生命尊嚴的褻瀆。
「即使化療可以讓你活久一點,你也不接受?」她是一個孤兒,從小被丟在街上,幾乎是從死亡堆裡爬出來的人。在她的眼裡,一點點苦算什麼,只要能活下去,任何痛她都願意忍受。
「生命的精采與否不在於它的長短。」這一輩子,他快樂過,也痛苦過;失敗過,也成功過。從得知自己患了胃癌到現在,一個月了,細細想來,他這一生並沒有什麼遺憾。現在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老婆魏繡蓉。「不過我找你出來不是要討論這些問題,我是要問你,你建議我再替繡蓉找個可靠的男人照顧她的後半生,但我找了這麼久,身邊認識的朋友、同事也沒一個合適的,你有沒有什麼好人選可以提供出來參考一下?」
「你該不會是拿自己當範本在挑選那些男人吧?要知道,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沒有誰可以真正完全地替代另外一個人,你如果用那種方法在替你老婆挑選下一任老公,我保證你再找一百年也找不到。不過……」她認真的嘴臉變得八卦。「可以請問一下,你是如何讓那些男人接近你老婆的?」
「我辦公司聯誼,也召開同學會,找一群朋友出去玩,而且每次都帶著繡蓉一起參加。」
「你當在玩團體相親還是甜甜圈聯誼會啊?」龍依真是敗給他了。
他就這樣光明正大帶著老婆去參加各式各樣的聚會,對別人介紹魏繡蓉的身份,誰還敢對魏繡蓉表示心意?
除非來人是變態,有對人妻下手的愛好。不過那種渾球應該在第一次接觸就被李鳴三振出局了才對。
難怪他搞了一個月,也沒辦法替老婆找到一個可靠的「後半生」。
「那我應該怎麼辦?」他也慌了。
「放你老婆單飛,幫她報名參加一些活動,比如社交舞、書法、繪畫,看你老婆對什麼有興趣啦,你就讓她多去參加那一類型的活動,她自然能認識更多的人,也才有機會找到志同道合的伴侶。」
「繡蓉最愛看歌仔戲,還有逛大賣場。」
「歌仔戲?」她暈了。那裡頭的男角、女角全是女生扮的,真讓魏繡蓉去唱歌仔戲,還遇得到好男人嗎?
至於逛大賣場?那裡頭的客人和員工是有男有女啦,可有人在那種地方相看兩對眼的嗎?她很懷疑。
好半晌,龍依忍不住抱怨。「老天爺,你去哪裡找來這樣一個怪胎女人?」
「不許說我老婆是怪胎。繡蓉是全天下最溫柔、體貼的好妻子。」李鳴生氣了。
龍依呆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暖流在心底蕩漾。看來這個性子古板到不行的男人其實很愛他老婆呢!
他寧可自己找頂綠帽子戴,把男人的自尊扔在地上睬,也要老婆在自己死後有所依靠。
他的行為看似愚蠢,細瞧之下卻很深情,果真是這個男人會做的事。
「如果你真這麼愛你老婆,就當為了她吧!努力讓自己活得久一點,可以伴著她久一些,不好嗎?」
李鳴怔仲片刻,內心兩股激烈的情緒狂猛地互相拉扯著。
她看出他在掙扎,也不催他,只讓他自己慢慢想。
良久、良久,他終於啞著嗓子開了口。「人家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其實不是不想孝順,實在是那近乎永無止盡的奔波和操勞把所有的感情都給抹滅了。我不敢想像有一天自己會躺在病床上,只能靠著點滴和維生系統生存,然後……不停地、日復一日地拖累繡蓉。我會憎恨自己,而那時候,我很可能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了。可偏偏在台灣,安樂死並不合法。」
他的話就像一顆石子,扔進大海裡,也許沒有激起大浪,卻攪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不停地擴散,逐漸地,連龍依也被捲進其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2:05
第六章
根據龍依的說法,要給老婆安排相親,為人老公的是不能出現的。
但李鳴很懷疑,他若不跟在魏繡蓉身邊保護她,萬一她被某個壞男人欺騙,失財又失身,那該怎麼辦?
他會想再給魏繡蓉找個老公,是擔心自己死後她沒能力照顧自己,那挑選出來的人當然得經過他的考驗啊!否則他哪知未來陪伴他老婆的男人是熊是虎,還是匹狠心的大野狼?
可龍依說那樣只會搞砸事情,那該怎麼辦?
要不他先去參加某些電腦、外語、社交舞……之類的課程,再從其中挑出幾位還可以的男士,然後鼓勵魏繡蓉去報名那些進修班,讓他們在課堂上不知不覺地認識……嗯嗯嗯,越想他越覺得這是個好方法。
不過他得想個好借口說服魏繡蓉走出家門,邁進社會。
李鳴努力轉著腦子構思整篇演講稿,他才走到大門口——
「咦,你回來啦!」魏繡蓉也正準備踏進家門,她手中還抱了一個大大的牛皮紙袋。
「繡蓉!」他有點嚇到,很少看她……怎麼說,她的打扮、穿著太正經了。他記得她一向愛穿棉質休閒衫,偶爾他鼓勵她多換些造型,改穿一下洋裝、套裝,她還會嫌麻煩,想不到今天她居然穿起三件式套裝了。「你今天有約會嗎?這樣子的打扮很……特別。」
只是他終於知道她為何不愛穿套裝了,她身材不高,又生了一張圓潤的娃娃臉,配上自然鬈的頭髮,平時穿著休閒衫,瞧來是很舒適優雅,但一穿起正式的套裝,就有點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怎麼瞧怎麼怪。
「沒有啊!」魏繡蓉邊搖頭,邊掏出鑰匙打開門。「我去報名上電腦課,所以穿得比較端莊一點嘛!」
「你報名上電腦課?」喀地一聲,他嚇得手上的公事包都掉到地上了。
他那個一向以專職家庭主婦為榮,平日除了家務,就愛唱歌仔戲、逛逛大賣場的老婆竟主動去進修了。
曾經,他無數次鼓勵她走出家庭,不論學什麼都好,去當義工也行,總之就是盡量不要與社會脫節。
她總是左耳進、右耳出,成天跟他嘻嘻哈哈,事後照樣過著她的悠閒日子。
當然,悠閒不等於無所事事。
這幢位於陽明山的百坪別墅,裡裡外外可全靠她一人打理維護。
結婚這麼久,他沒有換過一顆燈泡,通過一次廁所。
這不是因為他家的各式生活設備先進到永久不壞,而是因為他有一個在家務上堪稱萬能的老婆,上會修理電線、下會安裝冷氣機、洗衣機。這個家只要有她在,他幾乎沒什麼需要擔心的。
他也是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發現她這個優點,她把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用在維護這個家的正常運作,沒其他心思去做別的進修。
他應該感激老婆如此辛苦地付出才對,至於她是否懂英文、會電腦,具備社會競爭力,那又有什麼關係?
那些東西他都有,他可以分給她。
她專心經營一個溫暖的家,讓他在疲憊的時候,有個堅固的避風港,這樣很好。他滿足,並且真心愛著這樣的家。
想不到她突然變了,恍惚間,他有一種惶惶不安的感覺,似乎又有某些超出他計劃表的事情要發生了。
魏繡蓉一臉訝異地望著他。「鳴哥,不是你一直叫我要多學點東西的嗎?那我聽你的話去學電腦,有什麼不對?」
「可是以前你不是很討厭成天學東學西的,你說過,與其一天到晚去上課,你寧可多花時間到花圃裡種點菜。」這樣說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在這片高級別墅區裡,別人家的院子裡種滿玫瑰、蘭花、百合之類的美麗花卉,獨獨他家的園子裡種的是空心菜、小白菜、青江菜。
因為魏繡蓉說,自己種的菜比較好吃,而且也便宜。
當然啦!這塊小菜園讓很多人笑到差點掉下巴,不過……真正比較過自己種的菜和外頭賣的後,連李鳴都不得不承認,他家園裡的菜此外頭買來的好吃多了。
「那是人家小時候不懂事嘛!」天曉得近兒日魏繡蓉有多後悔當年讀書時沒把電腦學好。
她在李鳴的保險箱裡發現了一袋藥,本來還想上國家網路藥典的網站將藥名輸入進去,應該不難找出他究竟瞞著她服了什麼藥,導致他最近言行舉止怪異。
可當她一打開電腦,整個人就呆了。
現在的操作介面跟六年前她讀書時所學的相差好多,她花了大半天才連上網,找到國家網路藥典的網站點進去,將藥名一一輸入,查出來的藥物居然跟實品天差地遠。
比方說——她看到一包黃色、方形的藥片,到網站上輸入那一長串英文藥名,點出來的藥物解說居然是紅色膠囊。
她看得都呆掉了。怎麼會這樣?
而且還不只是一種藥出錯,是全部的藥都搞錯了。她怎麼查都查不出個結果,因為她的電腦程度實在是太爛了,除了開機、關機、上網,連打字她都是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慢慢地找。
在網路上,她完全找不到有關李鳴服用的那些藥物的功能和療效。
她整整對著那台電腦三天,瞪到眼睛都快瞎了,最後不得不承認,除非她擁有更高深一點的電腦知識,或者乾脆拿那袋藥去找一家醫院檢驗,否則她是別想弄清楚那堆藥的成分和療效了。
她不敢直接把藥帶出去。換作一個月前,她敢,因為她知道李鳴規律的作息時間是永不改變的。但最近,李鳴更動了自己的作息,她可不敢賭,當她將藥帶出去的那一天,李鳴會不會突然提前下班回家,把她逮個正著。
她傾向於加強自己的電腦能力,說不定只要她學好了電腦,就可以在網上找到那些藥真正的功用。
她是抱著這樣的心態去學電腦的,不過上了第一堂課後,她深刻懷疑自己可能得花上一年半載的時間,才能搞懂那堆藥到底是什麼。
也許李鳴說的對,自從嫁人後,她逐漸與社會脫節,如今,那些高科技跟她之間的距離已經變得遙不可及了。
因此在回來的路上,她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要奮發向上,總有一天,她要追上這日新月異的科技。
「鳴哥,」她挺起胸膛拍拍他的肩。「你放心好了,我再也不會每天瞎混日子了,我會努力向上,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一個時代新女性。」
聽完她的豪語,好半晌,李鳴眨了眨眼後,做出的第一個反應是……「繡蓉,今晚不要做飯了,我陪你去看醫生吧!」
他想,她一定是病了,而且是病得很重很重,才會突然腦筋秀逗。
魏繡蓉最近常在想,做人真是難啊!
你不努力嘛,人家說你不上進。
你努力嘛,人家又當你腦袋壞了。
天知道她這樣辛苦地死拚活拚為的是什麼?不過是想維繫一段婚姻,希望這個家好,這也能出問題?真是見鬼了!
但魏繡蓉還是很有恆心毅力地堅持下去了。
她現在除了每天的日常家務外,還另外報了三堂課,電腦、英文和藥膳調理。
她天天忙得像顆陀螺一樣,但老天似乎故意與她作對,在她越忙的時候,那平靜到近乎無聊的日子就越容易出岔子。
比如今天好了,她弄好早餐,送李鳴去上班,準備再把衣服晾一晾,就可以趕公車去上英文課了。誰知道她前腳才出家門,還沒走出「菜園」,就想起瓦斯忘了關,她趕緊跑回去要關瓦斯。
當她取出鑰匙打開大門,一個穿著藏青色西裝、戴眼鏡、身高約一米七的男人就站在她家客廳的窗戶邊。
那男人看到她,還露出一臉納悶的表情問:「小姐,你找誰?」
拜託,這問題才是她想問的好嗎?
而且這傢伙是不是新聞看太多,腦筋打結了?以為穿得西裝筆挺闖入民宅,被人發現後只要力持鎮定,就可以將人唬弄過去?
但那也得是對出門許久的人才有可能啊!
她連真正的大門口都還沒有走出去,笨傢伙就突然出現在她家客廳裡,那一定是他有問題,不會是她迷糊到走錯屋子嘛!
想都不用想,魏繡蓉立刻按下玄關的警鈴,同時跑出大馬路,高聲叫道:「警衛,有小偷,快來捉賊喔!」
這片別墅區可是高級住宅,警衛的素質很好,一聽到有人喊捉小偷,三名警衛立刻跑了過來,同時全區的警民連線也啟動了。
那個小偷也嚇傻了,他沒想到那個看來毫不起眼的小女人這樣厲害,而且還很聰明,一看到他就停下腳步,連讓他捉她當人質的機會也不給。
魏繡蓉一喊完警衛,立刻往旁邊閃。她可不認為自己有本事逮住一個大男人,捉小偷這種重要大事還是交給專業人士負責才好。
所以她躲得遠遠的,不要礙事。
只是她沒想到,那個小偷被她揭穿了身份,竟惱羞成怒,一把火燒了她的家。
當那股濃濃的汽油和著煙硝味竄進她鼻間,她腦袋轟地一聲,像有一顆炮彈爆炸了。
「混帳!」她的堡壘、她的夢想、她一生的幸福都寄托在上頭,怎麼可以輕易被毀壞?
「叫消防車!」她一邊大叫,一邊抱起園裡的九層塔盆栽衝進去,看也不看就往裡頭扔。
那個小偷還以為她氣瘋了,要殺人,嚇得驚聲尖叫。
但魏繡蓉扔盆栽的目標卻不是他,而是地上那片正在蔓延的火苗。
用汽油點燃的火焰無法以水撲滅,但土卻可以。
她丟了一盆九層塔後,跟著又出去抱了一盆薄荷扔進來。
三個警衛看到火苗也呆了,捉賊他們在行,但滅火,尤其是這種潑汽油縱火,他們可沒轍,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看。
當然,他們也在注意那個小偷,只要他一出來,三名警衛保證不會手下留人。
面對這場乍起的烈火,似乎只有魏繡蓉一個人想盡辦法在努力控制火勢。
這也很正常,水火無情,不是當事者自己,誰肯冒著生命危險去跟一場可能形成濤天烈焰的大火對抗?
魏繡蓉拚命丟著盆栽,讓那些上蓋熄肆虐的火苗,煙灰弄得她滿臉黑,噁心的臭氣更薰得她嗆咳不已。
可是她不敢停,就怕稍一疏忽,這得來不易的幸福堡壘就要崩潰了。
突然,也不知道是哪個女人喊了聲:「大家都圍在這裡幹什麼?!家裡有滅火器的還不趕快拿出來,你們以為讓這火勢擴大下去,你們家還可以倖免於難嗎?」那些話點醒了住在這片高級住宅區裡,平時在職場上表現一流,但面對突發狀況卻呆若木雞的人們,他們馬上反應過來,搬土的搬土、拿滅火器的拿滅火器。
不過三分鐘,就有最少十部小型滅火器對著這場可惡的烈火發起兇猛的攻擊。
那些家裡沒有滅火器的,也把園子裡植著高級花卉的土壤掘起來,一盆又一盆地往火災現場搬。
其中有幾個一時搞不清楚狀況,竟提著水桶過來,讓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訓斥了一頓。「白癡,汽油縱火是無法用水來撲滅的!你水一潑,汽油流動更快,火苗擴散的區域也會加大,得用化學藥劑和土壤才行!」
她指揮著眾人救火,短短十分鐘,在所有人心底卻好像過了一世紀那麼長。幸好火勢控制住了,沒有再蔓延,被徹底撲滅了。
而那個小偷也被三名警衛給捉住,扭送警局。
魏繡蓉感激地望向那個突然出現的女人,如果沒有她,不知道現在會是什麼樣的情形,也許整個家都燒光了。
「謝謝你,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一張燻黑的小臉泛著異彩,凝視著這陌生的女人。
而突然冒出的女人不是旁人,正是龍依。
她會來這裡純屬意外。她認識李鳴,並且救他一命本來就是個巧合,而一開始,他是很不屑與她交易的。
後來李鳴會來找她幫忙,全是為了魏繡蓉——那個在他嘴裡天真到近乎單『蠢』的老婆。
在李鳴的形容中,龍依本以為魏繡蓉是那種胸大無腦、只有一張臉可以看,其實滿腦子漿糊的大笨蛋。
可是她也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傢伙能吸引如李鳴這般優秀的男人,令他至死都無法放手,不顧男人的顏面,堅持要為她安排一個好的歸宿,才能放心死去?
可真正見到魏繡蓉後,龍依發現魏繡蓉並不如李鳴所形容的那樣愚蠢。
起碼火災一發生,第一個做出正確反應的就是她。
再對照魏繡蓉之前對付小偷的手段,龍依覺得她根本不笨嘛!相反地,她反應靈敏,是標準大智若愚型的人物。
也許在這對夫妻中,真正軟弱的是李鳴也說不定。龍依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當李鳴下班回家,看見魏繡蓉竟然和龍依一起坐在客廳裡喝茶聊天,他的胃癌還沒有發作,心臟就差點停止跳動了。
為什麼龍依會在這裡?那是不是代表他所有的秘密都曝光了?怎麼辦?他要如何向魏繡蓉解釋他隱瞞自己患病的事?又要怎麼告訴她,他放心不下她,想要再給她找個老公,所以連日來那一連串的聚會就是他為她安排的相親宴?
魏繡蓉八成會瘋掉!天底下居然會有當老公的給自己的老婆再尋第二春的?這……這算什麼?
李鳴已經覺得自己變成一顆活生生的王八烏龜蛋了。
「呵呵呵……」適時,龍依的輕笑聲響起。「既然你丈夫回來了,那我也該回去了。有他幫忙收拾,相信屋子很快就能整理完畢。」
收拾屋子?李鳴聽到她的話,這才注意到——
「這是怎麼一回事?」天哪!他的家好像被一場猛烈的火災兼土石流給肆虐過。
漂亮的原木地板被燒得坑坑洞洞,天花板也整個燻黑了,還有大量的泥土黏在地上、牆邊,整個情況只能以「慘不忍睹」四個字來形容。
龍依款步走過他身旁。「看來這回我錯估你夫妻二人的能力了。也許真正軟弱無力、無法照顧自己的人是你才對。」她的話聲很低,只有李鳴聽見,落後她三步遠的魏繡蓉並沒有聽見她的話,只看到她嘴唇在蠕動。
魏繡蓉有些訝異,今早龍依助她滅火,還主動幫她清理屋子。
她原以為龍依是個熱心的過路人,為了感謝她,在粗略地打掃完畢後,她才請龍依進屋子喝杯茶、吃些點心。
但龍依為什麼要對李鳴耳語,難道他倆早就認識了?
那麼李鳴回家的時候,怎麼不替她們介紹一下?而且龍依也擺出一副初次見到李鳴的樣子……
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心底直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可龍依卻沒有再做出什麼奇怪的事,就這樣筆直地走了出去,不多時,整個身影沒入昏黃的夕陽中。
李鳴聽了龍依的話,沒有時間思考什麼,因為他被眼前的一切嚇壞了。
他一個箭步衝過來抱住魏繡蓉。「繡蓉,今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有沒有怎麼樣?」
她搖搖頭,把出現小偷及對方縱火、後來龍依突然出現幫了她一把的事細細說了一逼。
未了,她很生氣地緊皺眉頭。「現在的小偷真是混帳,意圖行竊也就算了,失風了還縱火燒屋,還好及時撲滅,火災只波及半個客廳,否則今晚我們就要露宿街頭了。」
但他想的卻不是小偷的惡劣,而是……什麼樣的小偷會隨身攜帶汽油入屋行竊?那分明是有預謀的。
「繡蓉,你說那個小偷被警衛捉住、扭送警局了?那麼警察那邊有沒有說,小偷為何要放火燒屋?」
她愣了一下。「不是因為他被我識破身份,一時惱羞成怒才放火的嗎?」
她圓瞪的雙眼、微張的小嘴構成一副古怪娃娃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所以他說老婆天真嘛!小偷失手憤而縱火是有可能,但匆忙間他哪裡來的汽油點火?除非他事先就準備了。
「繡蓉,你覺得世界上有多少人會隨身帶著汽油去偷東西?」
「呃……」她的大眼骨碌碌地轉了幾圈,那模樣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不知道耶!」
「那個小偷的來歷大有問題。」李鳴解釋道:「如果只是單純地想偷東西,他不會隨身帶著汽油。所以他是有目的的,而且如果得不到便乾脆毀掉它……就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了?」
魏繡蓉瞠目結舌,那麼複雜的內情他是怎麼推斷出來的?她簡直要對老公縝密精明的腦子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我立刻打電話去警局,告訴他們你的推理。」話都還沒說完,她已經撥起電話了,連讓李鳴開口阻止的時間都沒有。
李鳴本來是想告訴她,一切只是他的推斷,又沒有證據,就算她直接去警局告訴偵辦此案的警察,對方也不一定會採信,更何況是一通電話。
但讓李鳴吃驚的是,魏繡蓉撥通電話,講沒兩句,臉色就自得像張紙,手指顫得像要散掉一樣地將電話掛了。
「怎麼了?」他定過去抱住老婆的肩膀,卻發現她整個身子都在發抖。「繡蓉,你還好吧?」
她呆呆地轉過頭,吶吶地開口。「那個……警察說,小偷他……他在看守所自殺了。」她出生在雲林鄉下,當地民風純樸,別說死人了,就連竊盜案也很少發生。嫁人後來到台北,她也一直是專職的家庭主婦,生活單純到像張白紙,可以說她活了二十多年,沒真正見識過什麼叫犯罪。
但今天,她不只看到小偷,屋子還被放了把火,然後……那個小偷又自殺了。
一下子接觸到太多的社會寫實面,她腦子亂得像是一團被十來隻貓咪瘋狂撕咬過的毛線,完全理不清了。
但李鳴不同,他終究是見過世面的人,這突然的變故不只讓他驚訝,更令他的心底升起濃濃的不安。
彷彿忽然間,有一大片烏雲籠罩住他們單純的生活,令他們快樂無憂的日子變得處處陰謀、遍地殺機。
可他們到底是得罪了何方牛鬼蛇神,他完全沒有頭緒。
難道他們只能被動地坐在家裡,等候麻煩找上門來?
毫無預警的,一抹身影溜過他腦海,帶起一個疑問。為什麼小偷出現的同時,龍依正好在附近?只是單純的巧合,抑或是另有蹊蹺?
或許他該找龍依問個明白。
魏繡蓉也不知怎地,自從家裡遭小偷又被縱火後,她就開始倒楣了。
她學電腦、學英文、學藥膳調理,全是為了她的親親老公。
她從小到大沒交過男朋友、沒收過情書,更遑論被追求、談戀愛了,人生中第一、也是唯一的男人,就是老公李鳴。
後來嫁了人,手上套了只婚戒,加上一張不怎麼樣的面孔,更是斷了她身邊的桃花。
不過她自己也不在意就是了,反正她都嫁人了,能夠跟老公甜甜蜜蜜在一起也就夠了,誰還要一堆狂蜂浪蝶在身旁繞個不停?
然而怎麼也想不到,她一時興起,進修了幾堂課,二十來年沒開過的桃花,居然一次給它開了滿樹。 一
先是有同學對她表達愛慕之意,她用已婚的身份拒絕後,那傢伙居然說:死會都可以活標了,更何況只是一張薄薄的結婚證書,撕了它,再結一次婚不就得了?她聽得差點暈倒。現代人的婚姻觀念都是這樣地……嗯,不可思議嗎?
接下來連老師都對她表示興趣了,說什麼這年頭像她這樣純樸溫柔的女孩子已經快要絕種了,無論如何都要追到她。
「真是見鬼了,你說要追,我就要給你追嗎?」魏繡蓉根本不理他,後來乾脆轉到其他教室去上課。
這回更扯,班主任看中她了,而且他還是已婚身份。說什麼跟老婆無話可談、心中寂寞,相信她也是同樣的人,兩顆孤獨的心靈既然有緣相遇,不如做一對神交的戀人吧?
魏繡蓉覺得很奇怪,怎麼就沒人問問她,願不願意接受這些莫名其妙的感情?
她跟李鳴的婚姻生活雖稱不上蜜裡調油,倒也是幸福美滿,她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再去尋找另一個知己,哪怕那人條件再好、學識經歷再豐富,她都不可能動心的。
她拚命拒絕那些前仆後繼追來的男人們,來一個趕一個,來兩個趕一雙。
但不管她怎麼努力都沒用,那些人彷彿不知道「死心」兩個字怎麼寫,拚命打電話,又是情書、又是鮮花的,幾乎把她給搞瘋了。
今天有一個人更離譜,居然搞了個熱氣球,下頭懸掛了一條長長的紅布,就這麼大刺刺地寫著——繡蓉,我愛你。
魏繡蓉快昏了。
誰啊?給她一副弓箭來把那顆可惡的熱氣球給射下來吧!
可惡,她下上課了,回家隱居去總可以了吧?
她丟下課本,倉皇地逃出了電腦教室。
但這並不能打消那些男人對她熱切的追求之意,他們依舊不死心地追著她跑。
幸虧魏繡蓉只是單純,還不算太笨,發現自己跑不掉後,她立刻轉變逃亡方向,衝進最近的警察局裡。
她就不信,那群花癡男有膽量勇闖警局。
但她不知道,她這一切的作為全落入有心人的眼裡,「他們」正對她的種種行為做出各種評價。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2:21
第七章
打家裡出現一個古怪離奇的小偷後,李鳴就向美國總公司遞了辭呈。
他詳細解釋了自己辭職的原因,癌症將奪去他的性命,他已經沒有能力和氣力去執掌一間分公司的行政業務了。
但他的辭呈並未立刻獲得同意,畢竟,像李鳴這樣的人才並不多見,更可說是可遇而不可求。
尤其李鳴現在還沒發病,美國那邊甚至傳來消息,希望他到美國再做一回徹底的檢查,或許他的癌症只是初期,他還年輕,只要熬過初期的手術和化療的痛苦,還有大把歲月好活。
但李鳴拒絕了,他從來就不想接受化療,他只想要好好將身後事安排妥當。
於是,在雙方始終談不攏的情況下,李鳴乾脆請起長假,反正他進公司十餘年,還沒放過大假呢!
而這段時間,他還是每天照常「出門上班」,不過他去的地方不是公司,而是龍依在酒店的房間。
龍依對於他牽紅線的手法鄙視到了極點,直言再讓他這樣搞下去,恐怕等到魏繡蓉老了都還找不著第二春。
龍依主動提議替他接手這樁困難的工作,還是免費服務呢!
李鳴幾乎是含淚帶恨地任由她去給自己的老婆尋找男人。
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龍依確實有一套,自她提出要為魏繡蓉牽紅線後,不過幾日,魏繡蓉身邊的桃花已經開得花團錦簇。
他每天回家都可以看到屋子裡又多了幾束玫瑰、百合、鬱金香,就連金莎巧克力那一類情人花束都有好幾捆。
李鳴心裡嫉護啊,為了不削弱自己的面子,也為了維護自己最後一點男性雄風,他也開始給老婆送起了禮物。
不論是鮮花、首飾、華服,他樣樣供應到足,想盡辦法要哄老婆開心。
在工作上,他無疑擁有一流的能力;可身處情場,他的戰鬥力就完全不行了。
他今天才送花,隔日就瞧見有人折了一千顆幸運星送魏繡蓉,當然啦!他沒瞧見魏繡蓉有什麼驚喜的表現,但她也沒把那一罐幸運星丟掉。
這不是因為魏繡蓉對送禮的人動了心,她只是捨不得扔東西。要說她節儉也好、小氣也罷,她是那種連一雙十塊錢的襪子破了,都會拿針線縫起來的人。
她極端地惜物愛物,除非東西已經壞到不行了,否則她不會隨便扔東西。
所以現在他們家裡堆滿了一大疊亂七八糟的禮物,還有一些紙鶴啦、情趣內衣、血情書等等,他作夢都想不到的東西。
怎麼現代人求愛的手法這樣推陳出新呢?完全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就拿那封血淋淋的情書來說好了,真有女孩子收到那種鮮血寫的情書會動心?
不會嚇死嗎?
還有,怎麼放血寫情書?學古人咬破手指來寫嗎?很痛耶!
再加上今天這種熱氣球求愛法,把那麼隱私的事情大刺刺地放到半空中,讓成千上百的人觀看,這又是什麼道理?
偏偏龍依還在旁邊叫著:「好浪漫啊!」
李鳴覺得這應該叫「好丟臉」才對吧!
龍依說他是木頭腦袋。
李鳴啪地一聲,折斷了今天第四枝筆。
最近他的筆清耗得十分迅速,每天躲在龍依房裡看著一堆男人瘋狂追求他老婆,甜言蜜語、不跪求愛,什麼招式都來,他越看越憤怒,不知不覺拿起身邊的東西出氣。
龍依討厭他老是破壞酒店裡的擺設,因為搞到最後那可是她要賠償的,所以就叫他折自己的筆。
而李鳴也不負她所望,一天最少會折斷五枝筆。
不過他心底的疑惑也越積越深。「龍小姐,那些古里古怪的男人你到底是從哪裡找出來的?」他不否認他們一個個都具備一流能力、聰明腦袋,但個性和品德都有很大的問題。
再則,那群人冒出來得也太快了。
他自己是很喜歡魏繡蓉純樸天真的氣質,但要說真正將她放在心裡,也是結婚多年後的事了。
她的好得日積月累來體會,就像一罈美酒,時日越久,越能品出它的芬芳與香醇。
他自信是個極聰明的人,卻還是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才發現魏繡蓉的美好;所以他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人能像他這樣清楚、並且珍惜她的美。
他懷疑那些男人的出現根本是龍依動的手腳。
而龍依也很爽快地回覆了他的問題。「我有個妹妹嫁給了一個婚友社的老闆,只要請他幫忙,什麼樣的對象找不到?」
她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但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就算有婚友社的幫忙,以繡蓉的姿色和條件,有可能一下子吸引這麼多男人對她展開如此熱烈又荒唐的追求嗎?」
「那些追求行動哪裡荒唐了?明明是你自己太古板好不好?現代男女的求愛花招本來就各具特色,你沒看報紙,還有人去攀巖、潛水求愛結婚的呢!」
「我的問題重點不在那裡,請你不要扯開話題。」李鳴對她的毒舌已經習慣到近乎麻痺了。
倒是龍依的伶牙俐齒仍舊不放過他。「拜託,有你這種做老公的嗎?居然說自己的老婆姿色、條件不好,吸引不了男人。莫非你一直在心底嫌棄老婆不夠漂亮,老早就想搞外遇了?」
李鳴不再說話,只是一雙斜飛的魅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瞧。
龍依心頭一陣猛跳。她從來也不是膽小的人,干逃亡專家這麼久,什麼樣的陣仗她沒見過,偏偏就是拿李鳴這對魅眼沒轍。
只要他把眼一瞪,俊美的臉龐就會散發出一股邪氣,教人心慌慌、意亂亂,直覺就想低頭認錯。
她已經是拚了命地在抗拒,但還是沒用,最後只好無奈地垂下腦袋,招認道:「好吧!我在給你老婆填資料的時候,多加了『富裕』兩個字。也許是金錢的魅力太大了一點,管她是醜若無鹽、甚至奇蠢如豬,只要能讓男人少奮鬥個三十年,我想這世上還是有很多男人願意無條件投入她的懷抱的。」
「SHIT!」李鳴大罵一聲。「姓龍的,如果繡蓉出了什麼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說著,他就踢開房門準備往外跑。
「拜託,不過是多招了幾隻狂蜂浪蝶,有必要這麼緊張嗎?」
「你沒聽說利慾薰心嗎?現在社會上因為金錢糾紛而發生的謀殺案有多少,你幹了這麼多年的逃亡專家,難道還會不清楚?」李鳴氣沖沖地踢上房門,衝出去做救美的英雄去了。
在他離開後,龍依悠閒中帶著笑意的聲音淡淡地揚起——
「我當然知道利慾薰心。但若不惹一點麻煩給你瞧瞧,你又怎麼能夠體會到,最心愛的東西只有靠自己豁出性命去保護那才是最穩當的,想靠別人?哼,只怕最後你會後悔莫及。」
一切都是龍依計劃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
李鳴匆匆忙忙地跑回家,正好跟驚慌失措衝出家門的魏繡蓉撞了個正著。
一時間,兩人各自倒彈三步,嬌小玲瓏的她更是摔得七葷八素,跌坐在地。
李鳴顧不得自己站好,踉艙地走過去扶起她。
「繡蓉,你怎麼樣?發生什麼事了?是誰欺負你,我找他算帳去。」他直覺認為老婆的異常表現,一定跟那堆突然出現的狂蜂浪蝶有關。
畢竟-魏繡蓉平常神經那麼大條,天塌下來都能拿來當被蓋了,又有什麼事會讓她大驚失色?
她抓著老公,就像溺水者抓著浮木,一張臉白得像雪一樣。
李鳴第一次後悔自己的爛主意,給她找什麼第二春呢?瞧,現在她福都還沒享到,整個人都快被嚇死了。
「別怕、別怕,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他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有辦法結結巴巴地開口。「那個……爸爸打電話來……說奶奶,我奶奶過世了。」
「啊?」敢情他是表錯情了。不過……「奶奶還很年輕啊!才六十出頭不是嗎?怎麼這樣突然就過世了?」
她搖搖頭,聲音帶著哽咽。「奶奶幾年前就發現得了乳癌。」
又是癌症。李鳴感覺好像有一盆冰水兜頭淋了下來,霎時凍得他連骨髓都變成寒霜了。
魏繡蓉正抱著他痛哭,由於母親早亡、父親失職,從小在生活中給予他們兄弟姊妹最大幫助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魏家老奶奶。
奶奶雖然目不識丁,卻極具人生智慧。她只顧著活在當下,盡可能地讓自己在此時此刻活得快樂舒服,就算有一天突然死亡,亦不會感到遺憾。
她豁達、開朗,總是叨念著: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做者是。
也許太宿命論了,可就因為如此,對於人生的種種苦難,她永遠甘之如飴,並且不逃避地勇敢面對。
在魏繡蓉的記憶中,奶奶幾乎是不哭的。因為哭泣解決不了問題,只有挺起腰桿去處理,麻煩才會獲得解決。
所以即便是患了癌症,奶奶也是很乾脆地接受治療,並且告訴大家,手術成功便罷,否則也不必急救了,就當她陽壽己盡,活人不該同閻王爺搶人。
奶奶就是那麼樣地積極樂觀,就是她教會了魏繡蓉如何開心地去過每一天。
越想起奶奶的笑臉,魏繡蓉一顆心就揪得越緊,兩行淚水如雨般嘩啦嘩啦落個不停。
卻不知,這時有個人的心正如刀割,點點滴滴淌著鮮血。
李鳴感受到胸前的濕潤,想起自己的病、妻子的無依……一切的一切讓他整個人壓抑到幾乎要爆炸。
但眼下的情況卻不容許他有絲毫的脆弱,男兒有淚不輕彈,哪怕是戰場上百戰百勝的名將、朝堂上人敬人畏的皇帝,他們可以威風,可以勇猛,就是不可以表現出一點點的怯弱。
男人的動搖是不被原諒的,他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別哭了,人死不能復生。況且對於一個癌症病人來說,與其永無止盡地去面對急救、插管、化療,受盡肉體上的折磨,死亡或許才是一種解脫呢!」他這是在說服她、也是說服自己。
她吸吸鼻子,呆呆地望了他一眼。「你在說什麼?」
他舉袖輕拭她涕泗橫流的俏臉。「我只是想告訴你,死亡並不可怕。全身插滿管子、靠著維生系統活下去,才是人世間最恐怖的一場悲劇。」
這回她真是徹底愣了,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開口。「鳴哥,你是不是誤會了?奶奶不是因為癌症過世的啊!」
「你不是說她得了乳癌?」
「對啊!但在八年前就做了乳房切除手術,很成功啊!之後一直沒再復發。」
「你的意思是,奶奶的癌症治好了?那她為什麼還會死?」他也愣了,問出這樣不合邏輯的問題。
只要是人,誰不會死?這世界的科技恐怕還沒有發展到讓人得永生的地步吧?
「奶奶是被車子撞死的。」她說著,同時伸手摸摸他的頭。「鳴哥,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最近不僅行為奇怪,連言語都秀逗了,真的很像那種用腦過度,開始躁鬱或者憂慮的病人。
他聽得下巴都掉了。奶奶雖然得了癌症,但病魔並未奪走她的性命,相反地,她戰勝了乳癌。
但很可惜,奶奶最後卻沒逃過一輛奪命追魂車的撞擊。
一個癌症病患,卻死於一場車禍?!
李鳴突然覺得很好笑,對啊!他怎麼忘了,人世間的死亡不只一種,有疾病、有意外,還有人是自殺死的。
他一直擔心自己快死於胃癌,但是……倘若他現在走出門,卻遇著一個變態殺人魔,他逃掉的機會又有多少?
誰也沒有辦法預料自己下一秒鐘將發生什麼事,不是嗎?
棺材裡裝的不是老人、也不是病人,而是死人。
忽然發現自己好白癡,都還沒有真正發生的事,他究竟在煩惱些什麼?
抱著肚子,他又哭又笑了起來。
「我真是個自作聰明的大笨蛋。」他眼眶含著水霧罵著自己。
她輕輕地張開雙臂,擁住他。雖然不太清楚他到底想通、或者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知道,在這一刻,李鳴蛻變了,向上成長了一大步。不管如何,她都衷心地替他感到高興。
這個溫柔又體貼的老婆……李鳴雙手緊緊地擁住她。「我陪你一起回去處理奶奶的身後事。」
「那你公司怎麼辦?」她本來只想請他送她一程的,不意他主動提出要全程陪同,她既感動又開心。
「我可以請喪假。」而事實上,他已經在放大假了。
「謝謝你,鳴哥。」
「什麼話?我們都是夫妻了,你奶奶也是我奶奶,請幾天假給她辦理身後事,本是為人子孫應該做的。」
不再分彼此,你即是我、我即是你,雙方的家人都是彼此的家人,這就是真正最棒的夫妻關係。
魏繡蓉發覺自己和李鳴的心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貼近中,他們的呼吸變得一致,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可以傳達彼此的默契。
淡淡的粉紅浮上她的臉,一股溫暖幸福的氛圍籠罩著兩人。
這應該就是人們傳頌千古、恆久不變的愛情了吧!
有人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但對他兩人而言,婚姻卻是愛情最好的培養皿。
李鳴和魏繡蓉從不知道,傳統的喪葬禮俗競如此繁複。
從頭七、二七、三七……法事要一直做到七七,也就是第四十九天為止。
當然,其間如果找到好日子可以出殯,那出殯的前天和當天都還有一場又一場的法事要做。
而在出殯前,每一個晚上都還要有子孫輪流守夜,焚燒紙錢,那爐上的香更是二十四小時點燃不斷的。
但別以為這樣就結束了,七七過後,還有百日,緊接著是對年。
如此,整個喪葬禮俗才算完結。
李鳴和魏繡蓉被整得幾乎脫了一層皮。
尤其是李鳴,在那幾乎永無止盡的誦經、孝女哭嚎、鑼鼓喧天中,幾度想要大喊:死前對人好一點就好,不必死後搞這麼多花樣來整死活人啦!
事實上,他也真的表達了意見,但可惜不被採納。連他自己的父母都不接受他那番見解,一致認為禮俗沒有做到全,往生者將無法榮登西方極樂。
至於魏繡蓉,雖然沒有吭聲,但也許是李鳴的口水吃多了,她心裡跟李鳴的想法其實是一樣的。
「風光大葬」的意義到底在哪裡?她不懂,真的不懂。
不過再難熬的日子也有到底的一天,七七過後,他們終於擺脫那恐怖刺耳的誦經聲,手牽手狼狽地準備回到台北陽明山的家。
車開到高速公路上,他頻頻打呵欠,沒辦法,那些法事把他的精力全搾乾了,而且反覆打方向盤、踩油門的動作又很無聊,無怪乎他想睡覺。
可這樣開車卻是很危險的,他只好沒話找話,跟身邊也快要睡著的魏繡蓉聊起天來。
「繡蓉,說點什麼來聽吧?我的眼睛快閉上了。」
「我已經閉上了。」她有氣無力地說。
「想不到一場身後事也能搞得這樣繁複,比我公司跟人簽一張上億金額的合約還麻煩。」
「唉!」更恐怖的是,這還不是結束。魏繡蓉長長歎口氣。「鳴哥,百日那場法事我自己回來就好,你就不要來了,實在是太累了。」
「不好。我們既然是夫妻,好壞我都應該陪著你。」雖然想到還有百日跟對年他就打寒顫,但他也不是那麼沒心肝的男人,不會扔下老婆獨個兒受罪,自己去快活的。
「唉!」她又歎氣了。「鳴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希望一切儀式從簡,尤其是那些電子花車、孝女白瓊之類的,千萬不要,我怕死那些恐怖的聲音了。」
「同感。」他感動地空出一隻手,輕捏一下她的肩。「我的身後事也一樣。最好連法師那些也不要,我現在聽到誦經聲都覺得頭暈。」
「我們乾脆去買一張身故契約,順便找兩個靈骨塔位,最好是相連的,死後直接燒一燒、送進塔裡就得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你被嚇得比我更嚴重。」
「這一點都不好笑。」她高高地嘟起嘴。「這一個多月過得真的很恐怖,你不覺得嗎?我記得當年媽媽過世,甚至是奶奶因為乳癌入院,都沒有這麼忙碌,真沒想到這次爸爸會把奶奶的喪事搞成這樣,簡直就像……一場鬧劇。」
「呵呵呵……」他只能傻笑。沒辦法,誰叫他一回去,看岳父和老婆幾個弟妹經濟情況都不怎麼好,就主動提議所有喪葬費由他負責。
別人的錢花起來不心疼,魏家老爹當然就大肆鋪張,給老奶奶來個風光大葬嘍!
結果最後卻累死了李鳴和魏繡蓉。
「以後絕對不能再一次給老爸太多錢了。他根本不懂得計劃,手上一有錢就隨便亂花。」
「真難得聽你說『計劃』這兩個字。」他打趣道:「以前我要你做人生計劃表時,你不常說,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那……起碼人家懂得節儉啊!」
「這倒也是。」他承認這一點。「不過繡蓉,除了節儉之外,你對於未來的人生真的完全不想計劃一下?」
「你最近常常提起這個問題耶!」
「哈哈哈……」奶奶的事令他衝擊很大,讓他不停思考著,隱瞞她患病的事究竟是對是錯?也許他應該坦白才對。畢竟這世上沒人料得了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而且夫妻間擁有太多秘密也不好。「我想……我是有些好奇吧!我總是在做計劃,你卻永遠隨興而為,所以我想知道,倘若有一天,你或我之間有一人得了重病先走了,留下另一個人要如何過活?」
「生活不過吃喝拉撒睡,這麼簡單的事,有什麼好想的?」她聳聳肩。「其實不管有沒有結婚,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孤單,兩個人也同樣有兩個人的寂寞,這世上沒有誰可以陪著另外一個人一輩子。就算生同衾、死同穴,總也會有一個人先閉眼、另一個人晚上一步。我祈禱自己會是先走的那一個,這是我自私的地方,因為我不想看著你去,我會很傷心。可世事不如意時常八九,倘若事實不能如我所願,這世間尚有我未完成的責任與義務,我還是會堅強地走下去;一個人走。」她特別強調最後一句話。
他的眼眶開始發酸,想起之前一頭熱地想要給老婆尋找第二春,以為自己是為了她好。但什麼是好,什麼是壞,誰又能說得清呢?
他跟魏繡蓉因為相親而結婚,從陌生到熟悉、由喜歡進展到愛戀,中間不是沒有過衝突,但時間卻調和了這一段感情,讓他們在相知後,更加互相珍惜。
她只認他這一個老公,死心踏地的,那也沒有什麼不好,不是嗎?
所謂的人生計劃,不過是希望藉由事先的籌謀,讓生命過得圓滿。至於圓滿的定義在哪裡?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標準吧!
而他也應該學會尊重她的標準了,就從現在開始。
「我李鳴這一生也只會有一個老婆,她的名字就叫魏繡蓉。」他慎重地說道。
「永遠不變?」她對他俏皮地眨眨眼。
他用力一點頭。「是的,永遠不變。」
「那麼……」她故意拖長了口氣。「鳴哥,可以麻煩你別再給我安排那些無聊透頂的聯誼會了,好嗎?」
呃!他被她的話窒得面紅耳赤。
「你……你都知道了?」
「你到處跟人介紹我,又鼓勵我多跟他們交朋友,這麼明顯的動作我要還看不出來,我就是笨蛋了。」而她從來也不笨,只是有些迷糊而已。
他該說什麼呢?自己找綠帽子戴,簡直是丟臉斃了。
「對不起,繡蓉,我……我是有苦衷的。」
她突然挺起了胸膛,滿臉的嚴肅。「跟那位龍依小姐有沒有關係?」
「關她什麼事?」雖然後來魏繡蓉身邊那堆狂蜂浪蝶都是龍依招來的,不過決定這樣做的卻是他。
「呼!」她鬆了口氣。「因為你從沒注意過其他女人,卻似乎對她另眼相看,害我有一些緊張。」易言之就是,她吃醋了。
「你想到哪裡去了?」他苦笑。「我會對龍小姐另眼相看是因為……」他正準備將自己患病的事說出來,卻發現車子開到自家別墅的社區入口處,居然被七、八個人給團團圍住了。
其中有警衛、社區會長,和李家左右、對門的幾個鄰居,他們很明顯地擺出了拒絕李鳴和魏繡蓉進入的姿勢。
這可奇了,李鳴和魏繡蓉自認在這片住宅區中為人處事還不錯,管理費定期繳納,也從不亂丟垃圾、社區內有任何活動他們都熱情參與,怎麼卻突然變成人民公敵了?
奇哉、怪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2:38
第八章
陽明山上的桃源社區,是頗有名的高級住宅區。
這裡的房價最便宜也要千萬起跳,當然,它的附加設施也是最好的。
最先進的鋼骨建材,一流的防震、防火設備,加上游泳池、社區中心、運動休閒廣場、二十四小時三班的警衛無死角的巡邏,以確保住戶的身家性命安全。
住進桃源社區就等於給自己買了一張防災、防火的安全保險。
也因此,這座社區一向非常地安寧,平靜到近乎無聊。
直到一個多月前,桃源社區竣工四年以來,第一棕竊案在李鳴家裡發生。
當然,小偷並未得逞,他被李鳴的老婆魏繡蓉發現了,機警地通知警衛處理,扭送法辦。除了小偷在失風被捕前,惱羞成怒在李家潑汽油縱了一場小火外,這幾乎稱得上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連社區的通訊週刊都只簡單提一句,要大家更加小心防範,治安日壞,莫被歹人乘機洗劫了去。
所有人都當它僅是一場意外,某個不長眼的小偷跑錯地方,活該就逮。事情過了,大夥兒也漸漸淡忘了。
一直到李鳴和魏繡蓉回雲林老家處理魏老奶奶的身後事,這一去就是一個半月,他們也不擔心家裡會出什麼事,畢竟,桃源社區的警備是如此地完善。
但不可思議的事就是發生了。
在李鳴和魏繡蓉離開的這一個半月裡,李家總共遭竊賊闖入五次,或者應該說,企圖闖入四次,但全被警衛發現扭送警局。
唯一成功的一次,也在大意觸動屋內警鈴時,被及時來援的警察逮個正著。
一次的竊盜是意外,那麼連續六次的竊案又算什麼?
甚至大前天,有人乾脆從外頭扔汽油彈進來,意圖毀了李家。
當然,完善的警備設施讓歹人的毒計再次失敗。
可這一回卻大大驚動了社區裡所有住戶,社區委員會不得不懷疑李鳴和魏繡蓉在外頭與人結仇,以至於連累左鄰右舍一起受罪。
汽油彈耶!那已經不是行竊、行騙那麼簡單的事了,一個弄不好,可能全社區的人都會跟著一起陪葬。
誰願意住在這樣危險的地方?
而且很明顯,那些歹人針對的目標只有一個,李鳴和魏繡蓉的家。
沒有人知道李家究竟藏了什麼寶貝,引發如此多的意外,但大家至少曉得一件事,那就是——李鳴和魏繡蓉是兩個危險人物。
於是,警衛和社區委員會的人聯合起來,要李鳴和魏繡蓉給一個妥善的交代,否則大家不惜訴諸法律,硬逼他們搬家。
這世上沒有人願意時時刻刻與一顆不知何時會爆炸的炮彈為伍的。
但李鳴和魏繡蓉哪裡知道這些狀況?他們這些日子都窩在雲林老家,不是守靈,就是聽誦經聲、辦法事:如果問他們一個人從過世當天乃至出殯、做七七,該準備些什麼東西?他們很清楚。至於小偷,陽明山距離雲林有多遠?他們哪裡知道是何方的牛鬼蛇神來找碴?
李鳴和魏繡蓉自然是交代不出什麼原因,因此被阻擋在社區大門外,所有的鄰居都不願他們進入,好像他們身上都染了致命的傳染性病毒似的。
李鳴和魏繡蓉費盡了氣力解釋,也是沒用,最後李鳴只能要求入內取些貴重物品,然後帶著老婆暫時住進飯店,待這件疑案了結,再回桃源社區,抑或另買棟房子住。
只是……
「我們家到底有什麼寶貝,引來那些小偷前仆後繼,一波被捉了,另一波又來偷?」癱在飯店的大床上,魏繡蓉無奈地問著李鳴。
李鳴想了想,把肩一聳。「我對古玩珍寶從來也沒興趣,家裡最有價值的,大概是客廳那台電漿電視吧!不過剛才我進屋拿東西的時候,那台電視還好好地鑲在壁上,沒有看到任何損傷。」
「我也不愛珠寶首飾。這輩子我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飾品,就是你送的這只結婚戒指,我一直隨身帶著,如果那些小偷想要錢,應該來搶我才對啊!進我們家裡能偷到什麼好東西?」
聽她說得輕鬆,李鳴可不敢告訴她,那只她以為簡單的結婚戒指可是卡蒂亞全球限量款,價值七、八十萬呢!
不過她說得也有道理。他們家又不是什麼誇張的大富之家,去哪兒招來這麼多小偷的青睞?
「啊!」她突然一個挺腰坐起來。「鳴哥,該不會你公司最近有什麼超級大生意,那些傢伙其實不是尋常小偷,而是商業間諜吧?」
李鳴頹喪地把肩一垂。「繡蓉,你電視看太多了。」
「不是嗎?」魏繡蓉無奈地又躺回去。「人家台灣龍捲風都這樣演的啊,如果偷機密不成,就乾脆毀了它,很像那些小偷幹的事嘛!失風被捕,乾脆放火,來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就算真有人想偷我公司的機密,也不會找上我們家。所有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從不將公司重要文件帶回家裡。那些商業間諜難道連事先調查都不會嗎?」
「也對。認識你的人都知道,你是最公私分明的。」這樣一來,她就真的想不出他們被當成目標的原因了。「鳴哥,你比較聰明,還是你來想吧!如果不是為錢、也不是為了機密文件,那為什麼我們家會成為小偷的最佳目標?」
他是聰明,但他總是人、不是神啊!難不成他還能掐著指頭算一算,到底是誰在暗地裡要他們?
「待會兒我們一起去報警,讓警察來調查這件事,你覺得怎麼樣?」他輕咳一聲後,說道。
「對喔!還可以報警處理,我怎麼沒想到呢?」說著,她急忙站起來,拉住他就要往外跑。
「做什麼?」
「去報警啊!」
「不用這麼急吧?我開了四個多小時的車回來,連杯水都還沒喝,你總要讓我洗個澡、休息一下、吃完飯……」
她完全不給他說完的機會。「報完警之後,隨便你愛洗多久、要睡多長時間都可以。」
「就算現在去報警,警察也不一定可以立刻查出我們家接二連三被小偷闖入的原因啊!」
「有機會總比沒機會好嘛!」也許這就是男人跟女人的差別吧!在李鳴眼裡,那幢別墅只是間漂亮、舒適的屋子;但在她心裡,那是她辛苦經營了六年的「家」。
它不單單只是用來遮風避雨那麼簡單,那是她心靈的避風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地方。
她不容許有人破壞她的堡壘,絕不允許。
李鳴和魏繡蓉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的報案居然不被受理。
不,不能說警察不受理他們的案件。應該說,每一回有人企圖闖進他們家中,那些小偷都被當場逮住了,甚至丟汽油彈的人現在也都進了看守所。
沒有一個犯人逃亡在外,所以基本上這些案子都已經算是偵破了,那還要調查些什麼呢?
就算他們家一連被偷了十幾二十次,那又怎樣?只是他們運氣不好,警方已經逮住犯人,至於其他的,又關警察什麼事?
李鳴和魏繡蓉茫然無依地回到飯店。
兩人連出去用餐都懶了,直接叫了客房服務,然後坐在房間裡相看兩瞪眼。
「現在怎麼辦?警察說不管耶!」魏繡蓉好想哭。
她從十八歲嫁給李鳴,離開雲林鄉下來到台北,那時候李鳴擔心她無法適應大都會的生活,所以沒有立刻買房子,一開始是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
新婚的時候。她常常會看著宿舍外的車水馬龍,懷念老家的良田千頃、滿眼碧綠。台北的天空總是灰灰的,看不到美麗的星星,那時候她好想老家,偶爾他出門上班後,她還會偷偷地躲在被窩裡哭。
最後,他們開始在台北的郊區尋找可以望見綠意、看到星星的房子。
桃源社區是他們費了好大一番心血才找到的地方。
位處陽明山,雖然離他上班的地方有點遠,但風景秀麗,最重要的是有一個大庭園,讓她不時可以翻翻土、種些菜,緬懷一下故鄉的滋味。
那裡的每一棵植物、每一塊佈置都是他們親手弄的,包含了太多的感情。她真的不想、不捨、也不願輕言放棄那幢陪伴他們夫妻多年的屋子。
想到再也不能快樂地種菜,夏日時節搬張躺椅上陽台,躺在上頭看星星,她眼淚都流出來了。
「鳴哥,我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嗎?」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我不想搬家,我真的好喜歡那裡。」
「繡蓉。」李鳴張開雙臂摟緊她。「別擔心,總會有辦法的。」
「什麼辦法?不找出那些小偷拚命去我們家偷東西的原因,社區委員會的人不會讓我們搬回去的。就算上法庭打贏了官司,但跟所有的鄰居都吵翻了臉,那住得還有什麼意思?」
「警察不查,我們可以自己花錢請別人查。」他腦海裡閃過一張臉,很惡劣,不過卻是他認識的人中最有能力的。
「找徵信社嗎?」
「差不多。」龍依對這類事應該有辦法,不過她不是偵探。李鳴在心裡偷偷加上一句——而是個可怕又變態的逃亡專家。
「你心裡是不是有人選了?是誰啊?」
「我還不能確定她願不願意接受這件委託,等事情確定後,我再告訴你好嗎?」他輕拭著她滿臉淚痕。「今天也夠累了,不如你先去洗個澡。」
「那……好吧!」她是個以夫為天的好老婆,所以儘管滿肚子好奇心,但老公都發話了,她也只能照辦。「但事情有了結果,你一定要跟我說喔!」
「沒問題。」他點頭。
魏繡蓉抱著衣服進了浴室。
李鳴立刻打電話給龍依,幸虧她還沒離開台灣,他將家裡最近發生的事說了一遍,並正式委託她調查那些小偷的來歷。
他以為她會一口答應的,畢竟,連幫他老婆尋找第二春這麼荒唐的事她都肯幹了,沒理由會拒絕調查如此怪異的案件吧?
卻怎麼也想不到,龍依居然一口拒絕了。「你當我是什麼,我是逃亡專家,可不是偵探,專門幫人解開疑案。」說完,她直接掛了電話。
李鳴這會兒真是呆了。
可也難怪他吃驚,他哪裡知道,龍依幫人逃亡是在工作,她萬分以身為一名「逃亡專家」為榮。
而替李鳴多找幾頂綠帽子戴則純粹是她的不良嗜好,拿來當遊戲玩而已。
至於那些正經八百的疑案……拜託,她又不是柯南或金田一,做什麼去調查那些無聊的問題?
魏繡蓉洗完澡出來,看到的就是一尊木雕像般的李鳴。
她款步移到他身邊,纖手摟住他的腰。「鳴哥……」聲音嬌嗔得似要滴出蜜來。
李鳴可憐的神經在今晚二度受到重創。
現在是什麼情況?老婆在洗澡前明明還為了房子的事哭死哭活,怎地一洗完澡出來,房子的事就被扔過牆去了?
她全身風情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酡紅嬌顏、襯著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在他身上來回爬行著,活脫脫就像……在發情。
「繡蓉,」他大掌捉住她貪玩的小手。「你……還好吧?」
「我當然很好啊!」她笑得又嬌又媚。「你不好嗎?」她踮起腳尖,紅唇輕咬著他的耳垂。
「我……」他也說不出自己是好或不好?只是……老婆態度前後變化太大,真讓他有些無法適從。「我還可以,不過……你不想聽聽我找人調查那些小偷的結果嗎?」
聞言,她的腦袋瞬間當機,所有動作立刻停頓。紅唇印在他的脖子上、一隻手擱在他的襯衫裡,正貼住他結實有力的胸膛。,
她就維持著那樣的動作,一秒、兩秒、三秒……足足三分鐘過去,她的腦袋才恢復原本功能。
她急忙把嘴唇和手收回原位,立正站好。「鳴哥,你找到人幫我們調查那些小偷了嗎?」
這會兒換他當機了,她的態度也變得太快了吧?
「我……這件事等一下再說。你先告訴我,你剛剛……我先說明,我並不討厭你熱情,事實上,我很喜歡,不過你方纔的行為真的有些奇怪,好像突然變了個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她扭著手指,一張粉嫩嬌顏紅似秋楓。「因為週末嘛!」晚間九點半到十點半是固定「發情」時間,都快變成生物準則了,她……不自覺就會主動燃起慾火,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他將她訓練得太好呢?
他愣了一下,搖頭。「不懂。」
「每個週末晚上、九點半、在房間裡,我們都會……那個的啊!」
「啊!」是啊!自結婚以來,每個週末晚上九點半,只要他二人單獨待在房間裡,就一定會行房。不過他要先聲明一點,他是很注重計劃,卻也沒有變態到連這等事都要精密籌謀。
只是……人嘛!習慣成自然,他的天性加上她的順從,不知不覺間就演變成一到週末晚間九點半,他二人都會進房翻雲覆雨一番。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太了不得的大事啊!很多夫妻都有類似的習慣,只是沒有他們執行得如此徹底罷了。
但現在看來,他們真是執行得太好了,以致時間一到,她會無意識地自動發情。
李鳴真是……要昏倒了。
可是老婆剛洗好澡,一身粉嫩肌膚讓熱水蒸騰得嬌妍芬芳,加上她剛才的挑逗,嗯……算了,習慣就讓它一直習慣下去好了,反正他也挺享受的。
二話不說,他抱起老婆上床去也。
雖然龍依一口拒絕了李鳴的委託,但李鳴思前想後,在這一連串離奇的竊盜案中,唯一能幫他的也只有龍依了。
因此在他和魏繡蓉被拒絕進入家門的第三天,李鳴還是找上了龍依。
可無奈龍依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說不要就是不要,她甚至還拒絕李鳴去酒店找她。
最後李鳴好說歹說才將她約了出來,兩人一起坐在咖啡長廊裡,仍然是一人一杯卡布基諾、另一人點拿鐵。
不過這次的談話氣氛不若上回和諧,隱隱有股火爆氣息在空氣中灼燒。
「就跟你說我不是偵探,不負責幫人查案,你是聽不懂喔!」龍依一肚子火氣地喊。
「我知道,但是……」李鳴還想繼績說服龍依,一個驚懼的尖叫聲打斷了他的話。
「走開!」很熟悉的聲音,軟軟地,帶著一絲怯意,卻有更多的堅定。「我已經結婚了,我不想再跟其他人交往,任何人都一樣,你別再纏著我了。」女子大聲罵著。
李鳴跳了起來,那聲音分明是魏繡蓉。
再顧不得說服龍依,他循著爭執聲的方向跑去。
「喂!」龍依才在他身後喊了一聲,他已經跑得不見人影。「該死的,也不付帳。」而那老闆兩顆眼珠子已緊緊盯在她身上,深怕她跑了,這一椿生意就白做了。
龍依能怎麼辦?單付自己的?還是乾脆白吃白喝算了?
「可惡的傢伙,我要你雙倍還給我。」結果龍依付了兩人份的錢,才循著李鳴的腳步跑了出去。
拐過一個路口,龍依在一家便利商店門口看見正糾纏成一團的三個人,分別是李鳴、魏繡蓉,和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龍依也是認識的,就是之前她幫忙介紹給魏繡蓉的一個電腦教師。他手中拿著一隻首飾盒,死命地要往魏繡蓉懷裡塞。
「我都說了我不要你的禮物,而且……」魏繡蓉緊緊捉住李鳴。「我之前告訴你我有老公了,你不信。哪,現在人就在這裡,他就是我丈夫。你該信了吧?」
中年男子瞧了李鳴一眼,這不看還好,越看卻越是生氣。他自己也算是五宮端正,但一碰上李鳴的桃花眼和英俊的臉,卻硬生生有一種從雲端跌進爛泥裡的感覺。
「小白臉一個,有什麼了不起。」中年男子怒道:「而且,也是他自己放出風聲要給你找另一個男人的,不信你自己問他。」
這件事魏繡蓉心底當然也有些瞭然。她不知道李鳴怎會突然興起那古怪的念頭,說他是厭倦了她,想擺脫她另尋新歡,他的表現又不像。
前不久,他還慎重地聲明,這一生一世只會有她一個老婆。
李鳴不是會說甜言蜜語的人,他從來都是做事多過於說話,所以一旦他開口承諾了一件事,那必定一諾千金,永不改變。
她只要有老公這番保證,也就不管其他了。她大捏捏的性子可顧不了那許多。
此時李鳴一張俊臉脹得都快滴血了。
他氣啊!不知情的人以為他有神經病,專愛給自己找綠帽子戴。誰知他心裡滿滿苦衷,如果不是當初錯估老婆的堅強,他哪會如此白癡,一心想著臨死前要給老婆安排一個可靠的對象?
加上回鄉處理完一場後事,他也想清楚了,對於未來,誰能真正一手掌握?
他那些計劃純粹是一廂情願,未來到底會如何走,根本不是他所能設想的,還不如活在當下,今朝有酒今朝醉,更加快活。
但可惜他還來不及向魏繡蓉解釋清楚之前那場愚蠢行為的前因後果,烏龍事件就這麼被大聲地爆料出來,他簡直是無地自容。
「鳴哥沒什麼了不起,那你呢?你明明有老婆了,又對我糾纏不清,你根本不安好心眼,還敢在這裡說長道短!」魏繡蓉就像只渾身冒火的小母雞,氣鼓鼓地擋在李鳴前面,硬槓上那中年男子。
「我……我早已跟我老婆分居了,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況你老公都自願將你推給別人了,你又何必苦苦賴著他不放?強扭的瓜不會甜的。」一面對魏繡蓉,中年男子張揚的氣勢就消來了。
「分居不代表離婚。起碼如今在你身份證上的配偶欄仍然是有其他人存在的,很抱歉,我對介入別人的婚姻一點興趣也沒有,也希望你尊重自己的婚姻!」魏繡蓉說完,挽著李鳴就想走。
「慢著。」中年男子卻不依。「繡蓉,你要想清楚,我對你是真心的。至於你身邊這個小白臉,他根本靠不住,除了一張臉皮外,他哪裡比我好?尤其他根本不懂得珍惜你。我就不同了,如果你肯答應嫁給我,我立刻跟我老婆離婚,並且保證對你一心一意,永不改變。」
「不准罵我老公。鳴哥如果是小白臉,你又是什麼?」魏繡蓉可以忍受中年男子的死纏爛打,卻受不了別人欺侮李鳴。
至於李鳴,他輕咳一聲,做人嘛!一旦犯了錯,總是要面對的,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這位先生,或許我之前曾經做錯一些事情。但如今我們夫妻已經和好,我們婚姻生活幸福,對彼此也很滿意。我們無意分開,所以請你別再纏著我老婆了。」
魏繡蓉瞪了中年男子一眼,一副「你看,我就說我老公不會把我出讓吧!你哪邊涼快哪邊閃吧!」的表情。
中年男子氣死了,他會這樣低聲下氣苦苦追求一個長相、身材、學歷都很平凡的女人,為的是什麼?不過是聽說她有豐厚的家產,足夠讓一個男人少奮鬥三十年。
那該是多少錢啊?想到那些綠花花的鈔票,他什麼面子、裡子都不顧了,沒想到卻落到這步田地,敦他如何甘心?
「你們是存心耍人嗎?」中年男子使起蠻橫了。
眼看著情況直線惡化,就要變成火爆戰場了,龍依還算有良心,知道這些麻煩最少有七成是她惹出來的,主動現身。
「我說這位先生,你覺得被耍了,但有沒有問過自己,為何如此輕易就上當?
」龍依嘲諷地睨著他。「要不是你在賭場欠下大筆賠債,你今天會在這裡苦苦追求繡蓉嗎?你貪圖的不過是人家的財產,還敢這麼大聲?要不要我通知賭場那邊,你人就在這裡,請他們過來討債?」
中年男子一聽龍依的話,臉色倏變,手中的首飾盒砰地一聲落了地。「你……你怎麼知道……」他話還沒說完,就見龍依悠閒地掏出電話,做出告密的動作。
中年男子嚇得連地上的首飾盒都不敢撿,拔腿就跑。他欠的賭債可不少,萬一被人捉到,砍手斷腳肯定跑不掉,不逃,留下來等死嗎?
龍依一腳勾起地上的首飾盒,輕巧一使勁,首飾盒筆直落入便利商店門口的垃圾桶裡。
她從鼻孔裡輕哼了一聲。「一堆假貨也敢拿出來獻寶?真是不要臉。」
魏繡蓉看到龍依,親切地跟她打了聲招呼。她到現在還記得龍依曾幫助她撲滅一場險些危及她家的火災,心裡一直惦著要找機會好好謝謝她。
「龍小姐,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你。相請不如偶遇,今天就讓我們夫妻做東,請你吃頓飯,就當感謝你前些日子幫我救火的恩情,不知道你有沒有空賞臉?」
龍依睨了李鳴一眼。「如果只是單純的吃飯我是無所謂啦,但更進一步就敬謝不敏了。」她對於自己有興趣的事是很樂意去投入啦,比如給李鳴找綠帽子戴,她就幹得很起勁。而她也很負責,幫魏繡蓉介紹的每一個男子的底細,她都謹慎查過一逼,以確保不可知的意外不會隨便發生。
可她沒興趣、又不在她工作範圍內的委託,就休想她鬆口接下了,煩!
看李鳴和龍依之間特殊的氣氛,魏繡蓉再次肯定,他二人必定早就認識。但瞧他倆的神情,似乎還不打算讓她理解他們之間的關係。
這若換成一般姒,發現老公跟別的女人過從甚密,必定打破砂鍋問到底。但魏繡蓉畢竟不是常人,她非常相信李鳴,也打心底深愛著他,如果他說愛她,她不會有一絲的懷疑。
她相信,一旦李鳴覺得向她解釋事情前因後果的時機到了,他就會爽爽快快地將一切事情悉數告知。
所以魏繡蓉也不急,很爽快地點頭。「就單純吃飯,不談其他。」
「那還可以。」說實話,龍依還挺喜歡魏繡蓉這種有些傻大姊的個性,能跟她交朋友她也很高興。當然,可以不談麻煩事,單純地欣賞李鳴那副性感魅惑的面容更讓她開心。沒辦法,她就是喜好「美色」嘛!「你決定吧!要去哪裡吃飯,我隨時奉陪。」
「太好了。」魏繡蓉開心地走到龍依身邊。「不如我們去吃川菜怎麼樣?」
「川菜好,辣得夠勁。」龍依也很興奮。
而站在一旁的李鳴內心很矛盾,他搞不清楚,這兩個女人相識並不深,怎麼卻一副相交多年的樣子?而他這唯一的男人就被拋下了,好……好可憐。
還說什麼有異性沒人性,讓他說,這兩個女人分明是有了同性,就不要異性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3:02
第九章
如果說一開始魏繡蓉只是猜測李鳴跟龍依曾經認識,現在看到大夥兒一起吃飯,龍依卻連一個眼神都吝於施予李鳴,她不必用腦袋想,光動動膝蓋也知道,這兩人間的關係絕不簡單。
要她說,李鳴和龍依不只曾是朋友,現在應該也是,不過……他們大概是吵架了吧!而且吵得還挺凶的。
就不知道李鳴和龍依是為了什麼事翻臉,弄得兩人這樣不自在。
吃了個八分飽,魏繡蓉端起手邊的清茶喝了一口,滿意地吁口長氣。「這家店的川菜做得真好,口味、菜色都很道地。」
龍依點點頭。「辣而不麻,味濃卻不膩口,確實頗得川菜真髓。」
「很高興龍小姐也喜歡這裡的菜。」魏繡蓉笑笑地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杯。
「是你介紹得好。」龍依爽快地一口喝光杯內的清茶。
魏繡蓉眨眨眼,笑得有那麼一點點賊。「那麼這一頓算是賓主盡歡嘍?」
龍依眉頭一皺。「你想說什麼?」
「只是想替龍小姐與外子做個和事佬。」
龍依輕哼一聲,也不說話。
倒是李鳴心慌了起來,反正一切的烏籠事都是他搞出來的,他也認了。但他可不希望老婆再誤會他與龍依間的關係。
「繡蓉,我跟龍小姐並沒有什麼,你別想歪了。」
「鳴哥。」魏繡蓉掩嘴輕笑。「我又沒有說你們之間有曖昧,只是看之前火災的時候,龍小姐幫了我們一把,那時你們之間的關係還沒有這樣劍拔弩張,不過一個多月,怎麼就吵翻了?一整餐飯連句話都不交談。其實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不能當面講清楚?一直憋在心裡對身體可不好。」
龍依嘲諷地揚了揚眉。「之前我就說過,你老婆不如你想像中那樣單『蠢』無知,你不信,現在信了吧?」
李鳴無奈抓抓頭。「繡蓉,我……」他歎了口氣,真不想在這種環境、如此時機不坦白自己的失策。
不過是男人就要敢做敢當,難得現在三個當事者都在場,他也只好放下男人的自尊,一五一十地交代最近兩個多月來發生的點點滴滴。
從他在健康檢查報告上出現疑點,後來去醫院找癌症權威王連生複診,卻驗出患了胃癌,一度想自殺,卻被龍依破壞。將三十餘年來的人生反覆想了一逼,唯一最放不下心的就是老婆,因此想再找個男人照顧她。
但他牽紅線的技術顯然不是很好,魏繡蓉的桃花一直沒有動靜。
後來他求助龍依,她一口應允了,這才鬧出之後魏繡蓉身邊一堆狂蜂浪蝶糾纏不清的可怕情況。
可老婆越受歡迎,他反倒不開心了,成天拿醋當水喝,嫉妒得要死……
到最近回鄉替魏家老奶奶辦喪事,又想通許多,這才知道,妄想掌控別人的人生有多麼愚蠢。
他已經想開了,與其後悔過去、苦苦追尋未來,不如盡情活在當下。
然後就是他找龍依幫忙調查他家接連遭竊的事情,而她堅持拒絕,於是兩人才鬧翻了……
魏繡蓉聽完全部的事,眼睛瞪得幾乎要掉下來了。
好半晌,她從怔愣中回過神來,憂急地抓著李鳴的手臂。「鳴哥,你生病的事怎麼不早說暱?有病就要趕快治,萬一……」不,她不敢想那萬一的情況。「難道你真的什麼治療都不做,就一直讓它越來越嚴重?」
「繡蓉。」李鳴輕拍著她的手安慰她。「有關這點我也想過了。我會再去做一次檢查,確定癌細胞的擴散程度,如果是手術或化療就可以治好,我不排斥接受治療,但若要淪落到用插管、維生系統繼續生存,我寧可就這麼死了。」他的聲音很輕。但態度卻是無比地堅定。
魏繡蓉只能淌著淚,緊緊地抱著他的手臂。
他不想讓自己被病魔折騰得毫無尊嚴、最後狼狽無助地死去。這一點她可以理解。
但是他才三十六歲啊!在這樣年輕的時候、在他們的婚姻正逐步由陌生走到甜美、在感情日積月累到深濃的愛戀時……為什麼?為什麼他偏偏會得了癌症?又為什麼會是他?
李鳴溫柔地拍著她的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要說他真的不怕死嗎?那是騙人的,在他的生命正當精彩的時候,一切卻要戛然而止,任誰也無法接受的。
但他更怕死得淒慘痛苦,絕望無助。
在美國工作的時候,他有一個上司就是這樣,大腸癌足足拖了六年,不停地手術、化療、插鼻管、裝呼吸器、人工肛門……到最後僅僅是靠著維生系統在活著。
他親眼看著那個曾經健康強壯、精明果斷的男人,就這麼被病魔日復一日地侵蝕。
到最後,這個曾經談笑間上億合約到手,讓無數人歡呼的男人幾乎只剩下一副皮包骨,憔悴得不成人形。
他只能淌著淚,鼻涕和口水糊了一臉,苦苦哀求醫生和家人讓他解脫,他不要再急救了。
那一幕讓李鳴震驚到完全說不出話來,這就是一個癌末病人會有的最終下場嗎?
如果是,他堅持拒絕讓自己淪落到那種境地。
所以在得知自己患了胃癌後,他第一個念頭就是,他的生死由他自己決定,絕不要其他人來插手,哪怕是家人或者醫生都一樣。
他要死得尊嚴、死得快活,於是他爬上了醫院隔壁的高樓,如果沒有龍依適時「路過」,也許他已經一頭跳下去了。
但龍依阻止了他,一開始他真的是有些恨她破壞了他的計劃。
不過現在他不這麼想了,在這撿回來的兩個多月生命裡,他得到許多的驚喜與快樂,當然,辛苦也是有的。
可是回顧這七、八十天的點點滴滴,他開始感激龍依,她讓他找到了另外一種生存的方式——不要總是計劃未來,多多著眼現在。
所以……他兩手緊環住魏繡蓉的腰,他已找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不是金錢、不是權勢、不是地位,是一直如空氣般存在他身旁的親愛老婆。
龍依看這對夫妻哭得像是立刻就要生離死別似的,頭都大了。
「拜託,事情都還沒有成定局,你們也不必現在就哭起來存吧?又不會生利息。」
聞言,正陶醉在與魏繡蓉兩心相依中的李鳴猛然一驚。「你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得到了某些消息?」
龍依搔搔頭。「我沒有去調查這件事的真相,不過我知道,在你去檢查後的第二天,那位幫你做診療的癌症權威就突然退休了。」
「王連生退休了?」李鳴覺得很不可思議。「他才五十幾歲,我上次看到他的時候,他的精神和體力都很好,怎麼會這麼突然就退休?」
「聽說是突然生了重病。不過根據我私下瞭解,他所謂的重病就是老年癡呆症。」這也就是龍依說事情並未成定局的原因。
老年癡呆症並不會突然發作,那是一種日積月累下才會逐次嚴重的病症。
可是那位癌症權威卻如此突然地宣佈退休,讓人不得不懷疑,他的病究竟是惡化到什麼地步了?
而在此之前,那位癌症權威做的診斷治療正確嗎?
有沒有可能,他是在犯了很嚴重的錯誤後,才被發現他其實早已得了老年癡呆症?
至於到底是哪些錯誤?龍依沒查,自然也就不曉得了。
但是魏繡蓉卻知道一件事。「那個……鳴哥,我……我也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我偷偷開了你的保險箱,看到裡頭有一袋藥,我想知道那是些什麼藥,就上網去查,結果怎麼查,那些藥名和藥的外觀形狀都連不起來。我以為是自己的電腦程度太差,才會怎麼查都不對,所以才報名去上電腦課。我……鳴哥,你不要生我的氣喔!我不是故意探你隱私,只是一時好奇而已,對不起。」
如果在以前,魏繡蓉這種行為可能會令李鳴生氣,但現在,他只覺得本來黑暗無光的未來突現一線生機。
他不只不氣,還十分地興奮。
「你是說你曾上網查過我那些藥?你上的是什麼網站?」
「國家網路藥典。」
「把你查的順序一五一十、不要有所遺漏地全告訴我。」
「我先開電腦、連上網路、打開國家網路藥典的網頁,然後按照指示輸入英文藥名,就可以看到那些藥的功能、生產藥廠、外觀形狀描寫和一些服藥時的注意事項啦!」
「但是你輸入的藥名,跟查出來的藥物外觀都有很大的不同?」李鳴發現自己的心臟越跳越快。
魏繡蓉輕輕點頭。「對啊!有時候膠囊還會變成錠劑,真是奇怪。」
「耶!」李鳴忍不住歡呼一聲,抱著老婆用力一親。「繡蓉,你不只是個好妻子,還是我生命中最大的福星。」
「啊?」這是什麼意思?她不太瞭解耶!
倒是龍依聽出了端倪。「如果那位癌症權威的癡呆症已經嚴重到連給藥都會弄錯,那麼也就難怪他會立刻被強迫退休了。」
「難道……」魏繡蓉畢竟也不笨,不過是性子太迷糊了些,想不透那些太精密的地方。有人起個頭,她隨即將整件事情聯想起來。「也就是說,那位癌症權威所診斷出來的疾病也可能出錯,也許鳴哥根本沒有病,是他搞錯了也說不定。」
「這就要你陪你家老公再找家醫院檢查一次了。」但有一點龍依沒說出口,她懷疑李家那一連串的竊案可能也與王連生的誤診有關。想一想,一個醫生要從普通的主治大夫變成名醫、最後成為該科的權威,其間得經過多少的歲月和努力。
名聲的奠定是一點一滴累積的,好不容易到達了頂點,卻很可能因為一點小小的錯誤而全盤皆輸。
誰能夠忍受這樣乍然從雲端跌落谷底的情況?
尤其那家王綜合醫院現在還由王連生的子女在繼續經營,雖然生意不如王連生末退休前的景況,但過去累積的人氣仍然存在。
這時如果爆發出什麼醜聞,這家醫院也不用開了,等著倒閉吧!
而今,很明顯地,王連生在退休前已經出現一個誤診的例子,便是李鳴。
龍依沒身處地去想,若她是王連生的子女,她肯定會想盡辦法抹掉這個污點。
也許她應該警告一下這對開心過了頭的夫妻,不要高興得太早,事情不是這麼容易就可以解決!
可她的話還沒說出口,魏繡蓉已搶先站起來,兩手緊緊握住她的手。「龍小姐,謝謝你為我們解開這個疑惑,謝謝,這一輩子我們都會感激你的。」說著,她還強逼李鳴給龍依行了個禮,李鳴萬分不願的樣子,俊秀的眉眼微微地皺起,一個冷冰冰的男人剎那間充滿任性的魅力,真是怎麼看也看不厭的美麗景象。
連龍依這種見過世面的人,還是會被他一身特殊氣質吸引,因此當初才會破天荒多管閒事救他一命。
所以說,「美人」還是有美人吃香的地方。儘管他真的就只有那一張臉特別吸引人。
在龍依看來,論人生智慧、處世態度,魏繡蓉這個來自鄉村的小婦人樣樣比那出國鍍金的李鳴強多了。
不過這件事可不能讓李鳴知道,怕他男性自尊受創太深,又要去鬧自殺,那她的罪過可大了。
「龍小姐,我想立刻帶鳴哥再去做一次健康檢查。不好意思,今天我們就先告辭了,下次我再請你吃飯。」魏繡蓉實在是太興奮了。
可也難怪她失態,乍聞老公患了絕症,不到半小時又得知那診療可能是錯的,他夫妻倆依然有可能白頭偕老。
這樣劇烈的心情轉換,任誰都會失措吧?
龍依也就不在這時潑他們冷水,要他們當心連環竊賊的事,只是對他倆揮揮手。「那我就先祝你們平平安安、心想事成嘍!」「謝謝你,再見。」魏繡蓉說著,急急地拉著李鳴離去。
李鳴臉上有著一絲絲的無奈,像是不太喜歡被這樣拉來扯去。可他也始終沒反抗,就這麼任由她拖著走,眼裡帶有一種濃濃的幸福笑意,那是只有生活滿足、快樂的人才會擁有的。
龍依看著這對外表大異其趣、心靈卻緊緊相系的夫妻離去;一手執起茶壺,再給自己倒了杯清茶。「也許一般的平凡夫妻就是這樣吧!」
在生老病死、柴米油鹽醬醋茶中打滾,一生中不會碰到什麼驚濤駭浪,看似平平淡淡,可細細品味之下卻令人回味無窮。
陽光還是一樣熾熱,遊人匆忙如常。
但瞧在如今的李鳴和魏繡蓉眼裡,那曾經的平常都變得不一樣了。
疾步快走的人們臉上掛著的不再是匆忙,而是對未來的憧憬。
炎熱的烈陽為大地帶來無限生機,心情有了變化,平常看慣的一切也跟著改變,就好像他們此刻心底的愉悅一樣,快活、充滿希望。
李鳴的手緊緊牽住魏繡蓉纖細的柔荑,那不是一隻細嫩柔綿的小手,她的手長著淡淡的薄繭,摸起來有些粗糙,卻又顯得無比堅定。
這是將與他相伴一生的妻子,他柔情的眼轉鎖住她清秀的嬌顏,初見時顯得有些黝黑、不夠精緻的小臉,隨著歲月的過去,讓感情滋潤得愈發光采起來。
雖然現在她仍然稱不上是天仙美女,可在他心底,她已經是最漂亮的嬌妻、最貼心的老婆。
娶妻求賢淑,此刻他真的非常贊同這句話。
察覺到他的目光,魏繡蓉幽幽秋眸移轉,對上他深情的眼,心頭一陣甜蜜。
她抽回手,改而抱住他的手臂。「我們還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的,一定。」
「嗯。」他輕柔地為她撥開覆額的劉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幸福地偎進他懷裡,淡淡的水霧在眼底圍繞。「一起白頭。」
「一定會的。」他摟著她,感覺她的體溫偎著胸膛,將近日來籠罩他心中的陰沈全數驅散。
他渾身輕飄飄的,彷彿踏在雲端,就要駕霧而去。
他的雙腳踩不到地面……慢著,他的身體真的擺脫了地心引力的作用,正逐漸地往上升耶!
這是怎麼一回事?凡人不可能會飛啊!
「啊!」他耳邊突然傳來魏繡蓉的尖叫。「你們要幹什麼?」
李鳴感到脖子一緊,這才發現自己哪裡是在飛,根本是被四隻手擒住了後領往上拉扯。
他回頭一望,瞧見兩個一身黑衣、頭戴黑色面罩的男人,正企圖將他擄上後頭的休旅車。
在這樣光天化日之下搶人?這些傢伙是不是瘋了?
「放手。」他掙扎著一拳打過去。
但他沒有料到那輛車上並不只有兩個人,裡頭還有第三個人、第四個人。
其中一個拿出一隻鋁罐,不知對著李鳴的口鼻噴了些什麼東西,他原本清醒的神智立刻被蒙上一層黑霧。
昏昏沉沈間,他就要跌落那最深的夢之谷。
偏偏此時,他卻看到另外一個黑衣男子跳下車,一掌劈在魏繡蓉的脖子上。
她痛得眼冒金星,若非堅強的意志撐著,就要立即昏迷倒地了。
「該死,不……不要動她……你們……混帳……」他用盡了全力掙扎,卻不知自己已被藥物迷得筋酥骨軟,連警告聲都細若蚊蚋。
對李鳴噴藥的男子嚇了一跳。「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吸了這種特製麻醉劑還能保持清醒的。」
這顯示出李鳴的意志力遠遠超出一般人。但更令眾黑衣人驚訝的是,不單單李鳴意志堅定,魏繡蓉亦不遑多讓。
她吃了一記重擊,整個人搖晃得幾乎站不住腳,卻仍堅持地拉著丈夫的手臂。「鳴哥……還給我……鳴哥……」
真是一對令人吃驚的夫妻,怎麼會這樣堅持?
那個劈了魏繡蓉一掌的黑衣人也不好意思再對一個弱女子下手,只強硬地扳開他們夫妻倆相握不放的手。「好了、好了,把人帶走就算了。」
說著,他推著李鳴上了車。
「鳴哥……」魏繡蓉只能眼睜睜看著丈夫就這樣被人綁走。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完全沒有頭緒。
他們夫妻沒有與人結仇啊?為何近日霉運連連,家裡遭竊,又被縱火,現在連老公都在馬路上被綁走了!
「可惡!」她用力晃著腦袋,企圖以最快的速度將滿腦的暈眩盡數搖出去。
要去報警,告訴員警,她老公被綁架了。
她努力踏著踉艙的腳步,想往最近的警察局走。
但是先前去報警被趕出來的景象驀然閃過腦海,如果這一連串的意外都是有關聯的呢?員警真的幫得了她嗎?
尤其,先前的竊案早巳結案歸檔,誰想無端端地將已告偵破的案子再拿出來重審?又不是吃飽沒事幹,蓄意拉低自家警局的破案率?
找員警沒用?那麼……「對了,龍小姐。」那個逃亡專家。雖然魏繡蓉並不是真的認識她很深,但起碼她還有一點點識人的眼光。
她知道,龍依和她與李鳴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光看龍依從事的工作就知道,這個人擁有與眾不同的能力。
思前想後,眼下也只有龍依有可能幫助她和李鳴了。
不再考慮,魏繡蓉邁開艱難的腳步往方才用餐的川菜館走去,心裡不停祈禱著,希望龍依還沒走。
她是他們唯一的救星了。
龍依真的還在川菜館裡喝茶,品味著做一對平凡夫妻的甘苦滋味。
這一次的多管閒事雖然沒給她帶來太大的利益,卻讓她見識到一番不同的生活,收穫也算不錯。
如果有一天也讓她去跟某人做一對柴米夫妻……某張面孔浮上腦海,卻被她瞬間搖掉,換上的是一副淒苦的神情。「唉,那傢伙恐怕至死都是恨我的。」留戀過去無用,她猛然深吸口氣,一口喝盡壺內所有的茶,站起身。「我還是追尋未來比較妥當。」不過眨眼時間,哀怨盡去,她又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
拍拍屁股,她悠閒地邁開腳步走出川菜館,不料一隻腳才踏出川菜館半步——
「龍小姐。」一個虛弱的聲音喊住她。龍依回頭一望。「哇!」她嚇一跳,忙幾大步趕過去,扶住魏繡蓉搖搖欲墜的身子。「怎麼回事?你的臉色這麼難看。」
「我……」她開口想說話,又暈得想吐。
「別緊張、別緊張。」看在相識一場的分上,她又再度多管閒事,扶著魏繡蓉進到剛才出來的川菜館,點了一壺清茶。「你先坐下來休息一下,有什麼事慢慢說,反正我不趕時間。」
但她趕啊!然而當魏繡蓉的臀部一沾上椅子,才知道自己的情況有多糟糕,她幾乎是一坐下去,身體就癱成一堆泥了。
服務生送來清茶,龍依給她倒上一杯,輕輕吹涼,然後扶著她的腦袋,慢慢給她餵了幾口茶。
魏繡蓉蒼白的臉色終於漸漸緩和過來。
她心裡實在太急了,顧不得繼續休息,忙斷斷績績將剛才發生的事詳細地跟龍依說了一遍。
龍依越聽,一雙黛眉皺得越緊。
她也猜得出魏繡蓉找她的原因,魏繡蓉是希望她能幫忙救出李鳴,並且解決李家近兩個多月發生的一連串疑案。
可她畢竟不是偵探,她是逃亡專家,那種解謎、救人的事不在她的職業範圍內啊!
今天她如果為魏繡蓉破了例,日後還不知有多少麻煩呢!
也許會有成百上千的疑案被送到她面前,用著各式各樣的理由要求她解決。
唉,她不想自找麻煩啊!
但她又真的對這對夫妻特別關心,不管是李鳴特殊的氣質,甚至是魏繡蓉堅忍不拔的毅力,在在都令她佩服不已。
光瞧魏繡蓉頸邊那道紅腫的痕跡,她也可以猜出下手的人用了多大的力道,真難為魏繡蓉還能強撐著再回來找她求助。
她心裡是既想幫忙,卻又很為難。
想了又想,她做出最後一點讓步。「這樣吧!繡蓉,念在有緣相識一場的分上,給我一個理由,只要你能說服我,我就答應接你這件案子。」
「就當是濟弱扶傾不行嗎?」魏繡蓉焦急地說。
龍依搖頭。「繡蓉,我不是慈善家,我只是個生意人。況且你的要求遠遠超出我的業務範圍內,我應該一口回絕你的,因為,在我的世界裡……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們生存的方式和環境相差太遠了。我只能說,我若開了先例,日後恐怕會引來數不清的後遺症,可能還會導致我性命不保。這樣你能瞭解嗎?」
所以她也不能以友情為理由說服她,她們並沒有熟到要為彼此兩肋插刀不是嗎?而且強逼一個人去死,這種事魏繡蓉也做不到。
她必須另想理由。
龍依是一個逃亡專家,她負責的就是幫人逃亡,不論是逃離什麼樣的威脅,只要是有關逃亡的案件她都接。
因此——
「有了。」突然,魏繡蓉雙眼一亮。「那麼我就委託你幫我逃出絕望、逃離這一連串事故為我帶來的災難。」
「逃出絕望!哈哈哈……」龍依仰頭大笑。「好,這果然是一個好理由。你這件案子我接了。」
逃亡專家龍依將再創新招,這回不是逃婚,也不是逃命,而是逃出絕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3:28
第十章
李鳴也不知道被藥物迷昏了多久,再清醒,整個人暈暈茫茫,不知身在何方?
眼前似有兩道人影來來去去,一男一女,正在爭執。
李鳴嗯心欲嘔,一時也聽不清他二人在吵些什麼?
他腦海裡昏昏亂亂,一個哀淒的聲音不停地在裡頭叫嚷,弄得他更加難受,再也忍不住呻吟出聲。
「你終於醒了?」一個男子的聲音在李鳴耳際響起。
李鳴只覺刺耳地閉緊了眼,但腦海裡那個聲音卻在此時更加響亮起來,他痛苦地抱住腦袋。「唔……好痛……」
「怎麼會這樣?」男子似乎很驚慌,急問一旁的女人。「你不是說那個麻醉劑沒有副作用嗎?可是你看,他一昏就是三天,現在眼睛是睜開了,神智卻還無法清醒,要有個萬一,小妹,我們可就害死人了。」
「大哥,你很沒用耶!」女人生氣地推開男子,隨手從桌子上倒了杯冷水潑在李鳴頭上。「剛退麻醉的人本來就會這樣,都不知道你七年的醫學院到底讀哪兒去了?連這點基本常識都不懂。」
李鳴給冷水一澆,好像烈火遇著了寒冰,渾身狠狠一顫。
「小妹。」那男子急忙過來給他擦乾身子。「他昏了三天,才清醒你就用冷水澆他,萬一生病了怎麼辦?」
李鳴渾身發抖,聽著他倆的對話,點點回憶逐漸轉進腦海。
最近的記憶是他與魏繡蓉走在馬路上,忽然禍從天降,幾個黑衣人闖出來企圖綁架他:他與魏繡蓉拚命掙扎,後來出現的兩名黑衣人,一個朝他臉上噴了某種藥劑,他只聞了一便滿眼昏花,然後……
「繡蓉!」他忽地驚叫,記憶停在魏繡蓉被劈了一掌的地方。
想到老婆挨了打,也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麼樣,李鳴急得跳起來想去找魏繡蓉。
「瞧,他精神不是很好?」但那女子卻雙手緊捉住他的衣服,跳腳罵道:「大哥,你還不幫忙捉人?」
「小妹,我……」那男子似乎很為難。
李鳴趁他二人意見不合,奮力擺脫女子的糾纏,便要往大門方向跑。
「站住!」女子不死心,緊追不捨。「大哥,你再不動手,難道要眼睜睜看著老爸一生英名被毀?」
「我……唉!」男子大聲一歎,趕在李鳴之前擋住他的去路。
「閃開!」李鳴怒喝。「你們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捉我?」
「這個問題就要問我了。」一個調笑的聲音忽爾悠悠響起,一抹窈窕的身影如彩蝶般……不,彩蝶焉有那般粗魯的。那人自屋頂懸繩而下。直至房裡的落地窗前,兩手拉住繩索用力一蕩,雙腿踢破窗戶,翻身入內,可不正是逃亡專家,龍門九小姐龍依?
李鳴一見龍依,驚慌地說道:「龍小姐,繡蓉被打了,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有沒有事?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救她?」
「嘖!」龍依對著李鳴深深一搖頭。「你這人就是這麼不開通,不是跟你說過了,我是逃亡專家,只負責幫人逃亡,至於那些解謎、救人的事,你不要找我,那不歸我管。這準則放諸四海皆行,唯有兩處可以例外。
第一,她想玩遊戲的時候,只當在戲要,不是工作,自然要幹麼就幹麼。
第二,有人能想出別出心裁的理由說服她的時候,那麼,任何委託她都願意接受。比如魏繡蓉那句「逃出絕望」就是最好的例子。
李鳴愣了一下,幸虧腦袋還沒完全被麻醉劑弄傻了,尚能思考。
「既然你不管救人,那你來這裡幹什麼?別告訴我又是一場巧合。」那他倆也太有緣了。
他要自殺,她碰巧阻止;他被綁架,她又恰巧來臨。而且每回出場都這樣隆重意外,她可真是擅長製造「巧合」啊!
龍依輕咳一聲。「我當然是來救你的。」
李鳴淡淡一哼。「你不是不接救人的委託?」
「你以為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樣傻啊!是你老婆說的,你是她的希望,失去你,她的人生也就充滿絕望。她拜託我幫她逃出絕望。這是有關逃亡的委託,我當然要接。」
什麼鬼東西!這種完全不符合邏輯的理由也只有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會接受。不過聽她所言,魏繡蓉既然能找到她,並且說服她來救人,就表示魏繡蓉安全無恙?
這樣李鳴便放心了。「繡蓉沒事就好。」他輕吁口氣。
「你又知道她沒事了?」怪了,打從龍依第一回見到李鳴,就喜歡與他作對,最討厭他一臉嚴肅正經,他愈發狂,她愈開心。
得知老婆安全,李鳴方才一鼓作氣振奮起來的精神也沒了,此刻只覺全身發軟,不禁懶懶坐倒在地。
「繡蓉要出了事,還能去找你求救嗎?」他有氣無力地說。
這次冷哼的換龍依了。「你老婆是沒事,但你就不一定了。」
「有你在,況且你又接下了繡蓉的委託,我還能出什麼事?」現下李鳴可篤定得很。
倒是龍依被他氣得杏眼圓瞪。「算了,本小姐不與笨木頭計較。」她轉向房內另兩名男女。「王梓官、王梓欣,你們兄妹兩個最近幹的『好事』也夠多了,該罷手了吧?」
李鳴一聽這對兄妹姓王,腦中自動將他們與王綜合醫院裡那位突然退休的癌症權威王連生聯想起來。
這兩兄妹八成是王連生的子女,突然綁架他的原因肯定與王連生的誤診有關。
王梓官和王梓欣謹慎地靠在一起。是人都看得出來,這個突然破窗而入的女子不簡單,身手比他們請去綁架李鳴的那些人厲害多了。
「你是誰?怎麼知道我們的身份?」王梓欣搶先開口。
龍依只是從懷裡掏出一個牛皮紙袋,扔向王氏兄妹二人。
這是你們父親在退休前三天為病人做的診斷報告。總共診出了三十個胃癌,平均一天十個,這機率也太高了一些。於是你們開始懷疑,怎麼到醫院就診的胃癌患者突然多了十幾倍,細心一查,才發現根本不是患者增加,而是你們的父親患了老年癡呆症,由於他平日言行如常,所以你們誰也沒發現他的不對勁,直到這些診斷書越來越離譜,你們才知道麻煩大了。於是你們立刻對外宣佈王連生退休,送他到瑞士休養,並一一暗訪那些被誤診的病人落,部分錯誤的藥物與藥單紀錄,都已經被你們偷回去處理掉了。當然,有些人已經把藥吃光,或轉院就診,你們就私下買通那些人,請他們不要告發王連生的失誤。這些事本來進行得很順利,無奈在李鳴身上卻出了錯!
「你們第一個派去李家偷藥的人,被李鳴的妻子魏繡蓉發現了,由於你們曾下過命令,倘若偷不出藥,直接毀了也行,卻沒料到那人竟以縱火如此粗暴的方法試圖解決事情,而且那名竊賊還在被捕後畏罪自殺。這讓你們想隱密處理誤診的計劃化為泡影,可是你們又不甘心功虧一簣,於是前後派了更多人去偷藥。只是你們沒有想到去一個小偷就栽一個,搞到最後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你們沒有辦法,只好綁架李鳴,想威脅利誘他隱瞞誤診的事,是不是?」
龍依都把話說得這樣清楚了,王氏兄妹又如何反駁得了。
只是——
王梓官駭然地看著牛皮紙袋裡掉出來的文件,除去他和妹妹委人偷竊和利誘、綁架的證據外,競連那些誤診的診斷書都無一缺漏。
「這怎麼可能?這個、還有這個……這裡頭……這些診斷書我明明請了電腦專家一一自醫院裡的電腦刪除了,連健保局那邊的資料我們也沒放過,你怎麼可能找得到這些資料?」
「你不知道電腦是全世界最不可靠的東西嗎?尤其是網路,一份文件只要上了網,就算你後來再將它刪除,厲害的駭客仍有辦法將它拼湊回來。」龍依淡淡一笑。
王梓欣只把那些資料全數往後一扔。「既然事情都敗露了,就要面對,你還擔心個什麼勁?」她恨恨瞪著李鳴與龍依。「說吧!你們打算怎麼樣?告發我們兄妹嗎?還是要錢?」
「好強硬的態度!」李鳴的聲音雖然無力,但身為一個亞洲區分公司的主事者,仍讓他在最狼狽的時候穩住一定的氣勢。「難道你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
王梓欣向來潑辣慣了,也硬起脾氣吼回去。「我知道爸爸診錯了,了不起賠你個幾百萬精神慰問金,這樣你滿意了吧?」
「然後呢?」李鳴冷笑。「你們連一句『對不起,我們錯了』也不說?」
誤診一事雖然大大地影響了李鳴的生活,甚至逼得他差點跳樓自盡,但念在王氏兄妹二人是為了保住父親名聲的分上,就算他們手段有些過火,沒真的造成太大損傷,李鳴也不想逼人太甚。
但是王梓欣的態度卻讓人很不愉快,一副用錢就能壓死人的態度,難道他李鳴還缺那區區幾百萬?
「我不覺得我和大哥有什麼錯。」王梓欣強硬地回罵。「我們只是想保住爸爸的名聲,他大半輩子都在救人,在他手中不曉得救活了多少人命,難道就要為了區區三十份誤診書,讓他名譽盡毀?」
「小妹。」王梓官倒是比較厚道,誤診一事發生的時候,他就主張坦白從寬。畢竟,王連生年紀大了,又患了病,診療出錯是不對,也罪不至死。公開認錯雖會損及父親聲名,但起碼保住了誠實一項美德。
但王梓欣不同意,她不要父親光輝的一生染上任何污點。
於是王家幾乎是散盡家財去收買那些被誤診的病患,還委託人四處盜藥,最後甚至不擇手段綁架李鳴。
這一切的一切讓一件原本可以簡單解決的事變得像團打亂的毛線,越扯越離譜了,再也分不清是非黑白。
如今,既然對方有能人找上門來,王梓官實在不想再繼續騙人,對著李鳴和龍依深深一鞠躬。
「對不起,這件事我和妹妹真的做錯了。我們很抱歉,我們會舉行記者會,公開說明這一連串的誤診經過,並且關閉醫院,若再有其他誤診患者出現,只要提出求償,我們即使傾家蕩產,也一定負責到底。最後再向李先生致上最高的歉意,驚擾了你,我們萬分慚愧,不敢請你原諒,只求看在家父年紀已大,這又是一場無心的過失,別太為難他老人家,萬事都由我王梓官一人承擔了。」
「這還像句人話。」龍依斥了聲。
可王梓欣卻不依。「大哥,你這樣做,我們先前的努力豈不全白費了?爸爸一生清譽也全毀了。」
「你當人人都如你一般小雞肚腸嗎?」休息了片刻,李鳴終於恢復了些許力氣,扶著還有些抖顫的腿,顫巍巍地起身要往大門走去。
「站住。」王梓欣還想攔他。
「夠了,小妹,我不准你再胡來。」這回王梓官倒是發威,強硬地攔下妹妹,並上前一步為李鳴開門。「對不起,李先生,請容我再對你致上深深的歉意。」
李鳴沒有說話,一直到走出大門口,帶著虛弱的回音才淡淡地傳來。「我本來就沒想過要追究這件事……」
聞言,王梓官、王梓欣兄妹齊齊呆住。
倒是龍依呵呵輕笑。「這世間許多人就是這樣,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卻要用最複雜的方法解決它,唉!」說著說著,她也走了。
屋內獨留王氏兄妹面面相覷,莫非一場風波就此簡單解決?
無端被綁架三日,李鳴重回飯店,再見嬌妻,恍如隔世。
殊不知,這三日來魏繡蓉也是寢食難安,日思夜想,就求老天保佑龍依順順利利救回老公。
「鳴哥。」再見夫君,魏繡蓉那兩行淚卻是怎麼也止不住。「嗚……你總算回來了,這三天你受苦了,那些壞人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我昏迷了三天,直到今天才清醒過來。」李鳴邊安慰她、邊翻著她的衣領,同時將王氏兄妹的事也略略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魏繡蓉點點頭,表示瞭解。
忽然,她肩頭傳來一陣涼意,才發覺他幾乎將她的上衣都給剝下來了。「鳴哥,你……」言談間,羞紅浮滿她嬌顏。「你昏迷了三天都沒吃東西,不餓嗎?」怎麼還有體力想這種事?真教人……嗯,既期待、又羞怯。
「餓啊!」他說著,卻更加緊速度脫她衣服。
「那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來?」
「等一下再吃。」他只顧專心剝她上衣。
「鳴哥……」她一聲嬌吟,柔軟的身軀貼進他懷中。「那……今天不是週末喔,你真的要?」
「這跟週末有什麼關係?」
「你以前都是週末才會跟人家一起的嘛!」 ,
「呃!」李鳴忽然頓下脫衣的手。
「鳴哥?」他怎麼突然不動了呢?她一腦袋迷糊。
「繡蓉!你想到哪裡去了?」李鳴一時突然覺得啼笑皆非。對著她真是……永遠也不會悶。她總能讓他開心,天大的煩惱都能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什麼?」她圓滾滾的大眼迷糊地眨呀眨的。
「我……我不是想那個,我現在累死了,哪有精力做那種事?」
「那你又脫人家衣服……」
「我是想看看三天前你被打的傷痕,我記得那人打得好重,砰地好大一聲,我是擔心你的身體,才想親眼瞧瞧好安心。」
魏繡蓉一陣怔忡。「我是傷在頸部耶!你有必要脫光上衣驗傷嗎?」
「因為找不到傷痕嘛!」他的回答也夠絕。
「都過了三天啦!哪還會有痕跡留下?」說著說著,她與李鳴彼此對視一眼,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還好你沒事。」半晌,李鳴笑夠了,人也累倒在床上。
「我當然沒事啦,我還擔心你有事呢!」魏繡蓉先打電話叫客房服務,再幫他寬衣。
「你都請龍依去救我了,有她出馬,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是你一回來就脫我衣服的事讓我擔心。」她咕噥著。「我就說嘛,明明不是週末,你怎麼會突然想要了?」
「咳!」李鳴差點嗆到。「拜託,繡蓉,以後不要再提那檔子事好嗎?」想到自己居然嚴謹到連與老婆行房都不自覺照著計劃表來,他就一陣尷尬。
她嘻嘻一笑。「不說就不說嘍!鳴哥,你吃飯前要不要先去洗個澡?」
「也好。」反正衣服都脫光了,就洗個澡去去霉運吧!說著,他裸著身子邁步走向浴室。
卻不知一雙色眼正緊盯著他的裸體不放。「真是……鳴哥不管怎麼看,就是好看。」蘇地,先吸一口口水回來。
得知在王綜合醫院的誤診後,魏繡蓉就催促著李鳴再找一家醫院重做一次診斷。
七天前看醫生,今日要來看報告。
坐在診療室裡,冷氣也不是很強,李鳴卻覺得渾身發冷,手腳僵硬,好像正準備聆聽法官判決的犯人。
一旁,魏繡蓉兩手緊扭著,也是緊張得一顆心幾乎蹦出胸膛。
前回的誤診讓李鳴多了一分希望,後來又知王連生退休前三日的診斷全是錯的,開出三十份胃癌診斷書,已經證實有二十九份是誤判,病人其實只是單純的胃炎或者潰瘍。
無形中,李鳴和魏繡蓉像得了上天幫助般興奮難當,倘若王連生能連判二十九個錯,有沒有可能李鳴這一份也是錯的呢?
機會幾乎達到百分之九十九。
他夫妻倆都盼望著這回能得到好消息。
不過心裡期待是一回事,真正到了診療室看報告,心情又是大大不同。這醫生的動作也慢,翻翻病歷表,輕咳兩聲,又挪了下口罩,就是不吭聲。
李鳴和魏繡蓉只覺像是已等待了千年那麼長的時間,卻不知他們不過才進來三分鐘而已。
醫生終於把眼一抬,目光定在李鳴身上。「李鳴先生是吧?」
李鳴深吸口氣,強自鎮定地點點頭。
魏繡蓉卻是耐不住,搶先開口。「醫生,你直說吧,我先生的診療報告如何?他是不是沒事了?他很健康的,對不對?」
「嗯……」醫生沉吟著搖搖頭。「不好意思,李太太,我得告訴你,李先生的化驗報告出來,他的確患了胃癌。」
彷彿一道晴天霹靂從天擊下,李鳴和魏繡蓉對望一眼,滿懷希望的眼眸同時一黯,烏雲瞬間罩滿了一室。
他們怎麼也無法明白,為何三十份報告,二十九份都出錯了,偏偏李鳴這一份卻是真的?
太不公平了!魏繡蓉再也忍不住兩行淚奔流而下。「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李鳴握緊拳頭,渾身顫抖著,那乍喜還愁的激烈情緒幾乎在剎那間衝垮他全部理智。
如果終究要絕望,為何又要給他希望?
是上天的捉弄?還是命運的惡作劇?
一瞬間,他幾乎要怨恨起這天地間所有的一切。
忽爾,魏繡蓉由後抱住他的背,點點滴滴的淚珠濕了他的衣衫,冰涼涼,凍入骨髓。
李鳴讓恨火燒得迷迷茫茫的神智霎時一清。
想想,本來就認定自己快死了,上天又給了他一次機會,不已算恩賜嗎?如今情況不過回到起點。
只是,他萬萬放心不下的就是魏繡蓉了。
「唉!」無奈長歎口氣,他長臂一伸將老婆摟進懷裡。「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聽他這麼說,她愈是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蒼天不公,她……不服啊!
醫生見這對忽然哭得淒慘悲壯、彷彿立刻就要生離死別的夫妻,茫然搔搔頭。「兩位,你們不用這麼傷心吧?李先生雖然得了胃癌,但還是初期。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麼快發現自己有胃癌的,畢竟,李先生現在應該連一點疼痛都還感覺不到,我推測他的癌細胞產生可能還不到兩個月,像這種情況只要開刀切除,再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就可以了。以李先生的年紀和體力,要再活上個十年、八年都不是問題。」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鳴和魏繡蓉那本已哀若心死的情緒在這場如三溫暖的冷熱交相衝擊下,一時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兩雙淚眼相對半晌,既是一聲也無法吭。
良久,還是李鳴先反應過來。「醫生的意思是……我不會死?」
「是人誰不會死?不過以你的情況來說,這一點點癌細胞要弄死你,我看是不太可能的。」醫生笑道:「像你這樣的病患,我做醫生二十幾年還是頭一回遇見,你怎麼能預料自己得了胃癌,一來就要求詳細檢查呢?要知道,在這種初期症狀土,一般人是不會有任何感覺的。」「呵呵呵……」魏繡蓉再也忍不住傻笑起來。
古人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誠不欺人也。
倒是醫生被魏繡蓉的反應給嚇了一跳。「李太太是怎麼了?」
「不……我太太……我們只是太高興了……」現在連李鳴也忍不住大笑起來。事情至此,也算真相大白。
兩個半月前王連生的診斷確實是錯的,而且連錯三十人,可見當時那位癌症權威的癡呆症有多嚴重。
但就因為他的誤診,讓李鳴和魏繡蓉對自己的身體刻意關注起來,也才會有今天的詳細檢查。
想不到就因為這一個留心,讓他們發現了李鳴胃部最初期的癌細胞,這樣算不算是意外被王連生救了一命呢?
難怪古人常言:福兮,禍之所依;禍兮,福之所依。
李鳴與魏繡蓉夫妻心裡一時百感交集,四隻手緊緊地握著,兩雙眼睛同樣水霧濛濛,經歷一番宛若生離死別的烏龍劇,兩人都發覺心頭有什麼東西在萌生。
兩人眼底各自映著這要相伴一生的愛侶,更在彼此眸心深處察覺那遠勝愛戀情火的深濃依戀。
這已不是一男一女間的相愛,而是靈魂與靈魂深處最激烈的共鳴。李鳴和魏繡蓉互相張開手臂,用力相擁,此番劫難,永生難忘。醫生看著這對夫妻深情流露,在診療室裡又哭又笑、既摟且抱,心底只是訝異。這不過是件極平常的小事,他們反應也太過火了些。醫生怎知他們之前的種種糾葛,有如寒天飲冰水,何種滋味唯有飲者自己知。
醫生輕咳一聲,只道:「李先生,既然檢查報告已經出來,我建議你盡快做手術。這種病是越快治療,對你的身體越好。」
「謝謝你,醫生。」李鳴對著醫生深深一鞠躬。「那就請醫生幫我安排手術時間,我會準時前來就醫。」
「那就明天吧!」醫生又翻了一下病歷資料。「李先生過去有沒有任何藥物過敏的紀錄?」「沒有。」李鳴說。
「那你明天一早過來辦理住院手續,記住,今晚十二點過後就不可以吃東西。手術前我們還會為你安排做一場詳細的檢查,暫時就先這樣了。」醫生說罷,也合起了病歷。「我們知道,謝謝你,醫生。」李鳴和魏繡蓉同時對著醫生道謝。
夫妻二人手牽手離開診療室,走過偌大的候診區,來到電梯間。李鳴和魏繡蓉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抿唇一笑,也沒有說話,卻心有靈犀地同時將腳步一轉,走向了樓梯。
一步一步地行,兩人十指交纏,沒有分開半寸。
步出了醫院,一縷金陽當頭灑下,原本看來平凡無奇的世界登時變得繽紛起來。
曾被二人唾棄到不行、灰暗的台北天空,此時也充滿不可言喻的情趣,遠山、綠樹盡皆招搖歡唱,慶賀二人的重生。
李鳴輕輕地捧起魏繡蓉的臉,一個親吻落上她額頭、雙頰、鼻端,最後覆上那嫣紅的芳唇。
「等我病好,我們回老家吧!」
「那你公司那邊的工作怎麼辦?」
「亞洲區行政總裁的位置有很多人可以頂替,這世界上不會只有我一個人能夠擔任這個職位,但是……」他緊緊地抱住她。「我的老婆只有你一個,你的老公也只會是我,我們要一起建立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獨一無二的家。而這項工作是除了我之外,沒人可以做得到的。我終於找到人生中真正重要的事了,繡蓉,我們重新開始。」
「鳴哥……」她張開雙臂回擁住他,感動的淚早已溢滿眼眶。
他深吸口氣再度開口:「繡蓉,嫁給我,讓我們一生一世做一對美滿夫妻。」她吸吸鼻子,踮起腳尖,用力吻上他的唇。「好,我們要牽手一生。」至此,李鳴與魏繡蓉重新結成一對夫妻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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