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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妮]半夜來找碴[夜逃屋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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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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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23 10:15:16
標題:
[董妮]半夜來找碴[夜逃屋之三](全文完)
半夜來找碴
(夜逃屋3) 作者:董妮
喜好冒險、熱愛挑戰的龍依,開了一家專門助人逃亡的「夜逃屋」,
接下的第一筆生意就是保護杜皓天平安到台灣;
不料這任務比想像中難上百倍,除了途中被陌生人追殺之外,
最大的難題就是要和杜皓天這白癡少爺相處!
帶著一個只知道研究的大學生逃亡,龍依有預感,
這場奇異旅程將令她永生難忘……
杜皓天對龍依也有一肚子抱怨!他還以為美女不管何時何地都一樣美麗,
但是認識龍依之後,他的幻想當場破滅!
原來美女也有很粗魯、拳頭比他硬的……
她嫌他書呆,他也看不慣她的驕悍,
不對盤的兩人一路吵鬧,回家的路因此越來越遠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5:47
第一章
噹噹噹,龍門九小姐龍依終於滿十八歲了。
按照龍門慣例,十八歲即成年,可以離家創業去了。
這要創什麼業?沒有任何限制,世界各國隨人挑,要結黨立派參選公職,甚至是開賭場、酒店也無所謂。
唯有一個大前提得遵循--不管去到哪裡,只要遇到華僑有難,便得伸手相助,因為龍門就是一群華裔孤兒所組成的。
身處異地,父喪母亡後,一個孤兒會有的下場不言可喻。
這些從死亡堆裡打滾出來的孩子是靠著互助合作才活下來的,有了這樣的經驗,他們明白團結力量大的道理,長大之後自然就努力實踐這個理想。
也不是想求回報,不過就是明白了單靠自己一人很難活下來,想要生存,互助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魚幫水、水幫魚嘛!
於是,龍依思前想後,終於決定了她想做的事業,便是--創立一家「夜逃屋」,專門幫助那些生命財產受到威脅的華僑們,逃離致命的環境。
她的構想很好,事前也接受了各項訓練,包括易容、武術、遁逃、隱忍等等,各科都優秀完結,開業前的廣告也打得叮噹響,但可惜啊!夜逃屋開了三個月,一樁生意也沒接到。
倒不是沒客人上門,不過就是一見她的臉,客戶轉身走人。
她長得一張娃娃臉是她的錯嗎?那些人一見她就走,真是不識貨。
走走走,全走了也好,省得她費神操心。
但是……喂,至少留一個嘛!全走光了讓她面子往哪兒擱?而且,她已經守著這家破店面三個月,快無聊死了,再不給她工作做,她就要在這裡杵成「望夫石」一塊了。
別全走光啊!了不起……她不收錢免費奉送總成了吧?
「劉先生。」捉住走在最後面的客人,也顧不得面子,龍依幾乎是涕泗縱橫地請求對方恩賜工作。「何必急著走?我們談談嘛,如果是價錢太高……這樣吧!看在你是第一百號客人的分上,也不是不能商量,就打五折怎麼樣?不然三折?兩折?唉呀,看你是識貨的行家,就一折大拍賣啦!你……喂,你去哪兒?別走……喂……」
客人去心如箭,任她千呼萬喚也叫不回。
龍依真是……恨啊!她用力咬著衣袖,一咬、再咬、三咬……唰地一聲,衣袖裂了。
好慘,沒工作也就算了,還得賠上衣服錢。
「去你的,本小姐不幹了!」用力踢上辦公室大門,砰地一聲,鋁門凹了一個大洞,正式宣告陣亡。
別看她個子小小,才一百六出頭,圓圓的臉、圓圓的眼、再配上圓潤的小鼻子,一副洋娃娃的樣子。
她的力氣可不小,握力隨便測一測都有百兒八十斤,堪稱力拔山兮氣蓋世了。
可人不走運啊!喝水都會塞牙縫,想她立誓要創一番轟轟烈烈的功業,奈何卻無人欣賞?
她不禁搖頭歎氣。「我的伯樂到底在哪裡?難道這世上已經沒有注重實力的人了?我……唉喲!」許是老天見她可憐,苦熬三個月也不放棄,竟讓生意主動撞進懷裡。
兩男一女神色驚慌地與龍依撞成一團。
龍依只是倒退了三步,搖晃幾下,仍然站得穩穩的。
另外兩男一女就慘了,作用力加反作用力登時摔得他們眼冒金星。
龍依看著那三個在地上滾成三隻葫蘆的男女,除了中間那一個尚屬年輕外,其餘兩個人都是白髮蒼蒼的老人家。
老人家最經不得摔了,隨便一個折騰都可能骨碎筋折,也顧不得這一撞是誰的錯,龍依一個箭步衝過去,踢開年輕人,拉起兩位老人家。
「老先生、老太太沒事吧?要不要看醫生?我給你們叫救護車。」
「喂!」老人家沒答話,倒是年輕人不高興了。「妳幹麼踢我?還有,誰是老先生、老太太?我爸媽不過四十出頭。」
啊!四十出頭竟老成這副德行,滿頭白髮,兩張臉上的皺紋好似風乾橘子皮,這也太離譜了吧?
龍依瞠目結舌。
反而兩位「老人家」不甚在乎地捉起龍依的手,急慌慌問道:「小姐,聽說這附近有家夜逃屋,是專做逃亡生意的,妳知不知道在哪裡?」
夜逃屋不就是她開了三個月,卻半件生意也沒接到的公司嗎?她怎會不知公司在哪?龍依連忙點頭。
兩位「老人家」立刻把年輕人拉過來,塞進龍依懷裡。「小姐,這是我兒子杜皓天,麻煩妳送他去夜逃屋,請那位龍九小姐保護他去台灣,上台南找一位名叫朱世紳的人。」
「爸、媽,我走了,你們兩個怎麼辦?」杜皓天緊張地問。
「傻孩子,我和你爸好歹也是一流的研究員,他們那項計劃如果要繼續下去,非我們不可,諒他們也不敢對我們怎麼樣,只要你安全離開了,我和你爸爸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老太太勸著兒子。
老先生也跟著寬慰年輕人。
一家子就在大馬路口這邊推過來、那兒勸過去,哭哭啼啼、難分難捨。
外人看來,這真是一出親情倫理大悲劇。
龍依倒覺是喜從天降了。本來以為她的第一份事業就要這樣夭折,想不到黎明前的最後一道黑暗過去,便是萬丈光芒的朝陽升起。
她有預感,一旦辦妥這樁委託,不必再打廣告,她的工作也會如潮水般滔滔湧來,推都推不掉。
她喜不自勝地拉住杜皓天。「你們放心,龍九小姐我很熟,一定把你們的委託辦得妥妥當當。」故意不說明自己的身份,以免客戶見她年輕又擔心地離去,下一樁委託就不知得去哪找了?
「那就麻煩妳了。我們夫妻還有事,先走一步。」老先生說著,遞給杜皓天一張現金支票。「這是委託金,皓天,你記得要交給龍九小姐,知道嗎?」
龍依眼角瞥見支票上的金額,狠狠嚥下一口唾沫。哇!出手真大方,居然一丟就是百萬美金,這回她可是一撞撞進財神爺懷裡了。
杜皓天紅著眼睛目送父母離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要離開。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前兩天還聽說爸爸在研究所的研究有了新發現,老闆很高興,要升爸爸職呢!
他對生技研究也有興趣,本來還計劃大學畢業後也要跟著父母一起進入研究所為老闆服務,誰知計劃一夕生變?
爸媽突然丟下所有研究,一句解釋也沒有就把他從大學裡召回來,然後開始跑路。
從紐約一路來到洛杉磯,行匆匆、心慌慌,好像後頭有什麼妖魔鬼怪在追趕似的,不僅晚上要匿名住三流賓館,連吃東西都是隨便買點速食,迅速在車上解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毫無頭緒。
如今父母又將他塞給一個陌生女子,瞧她那稚嫩的樣子,高中都不知道有沒有畢業?這小丫頭片子真能帶他找到那勞什子逃亡專家龍依嗎?
他不清楚,畢竟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生,只能無助地看著父母驟然蒼老的身影逐漸消失,覺得自己的未來也變得模糊起來。
「嗨,小子!」一把清脆如銀鈴的聲音霍地打醒他的沈思,將他自迷霧中拉回。
原來是那可愛如娃娃的小女孩。
「看妳的年紀,應該比我還小吧?」杜皓天斜睨她一眼。
「年齡能夠代表什麼?生活的歲月,還是生存的經驗?」龍依嗤笑一聲,從他手中搶過支票。「告訴你,小子,年齡與能力是不能畫上等號的,尤其在你一條小命還拎在我手中的時候,你最好對我有禮貌一點。」
「把錢還給我。」杜皓天伸手去搶那支票。「那是我父母要給龍九小姐的。」
「我,龍依,龍門內行九,人稱龍九小姐,又名逃亡專家。」她一根纖白玉指點著自己圓潤的小鼻頭。「所以,這些錢就是給我的。」
杜皓天徹底呆滯。所謂的逃亡專家居然是這麼一個小娃娃?他……他和爸媽都被騙了。
可惡!他憤怒地脹紅了臉。「妳居然騙我!」
「誰騙你了?我不是答應過你爸媽,一定安全把你送到台灣去嗎?」她開心地親吻著支票,第一樁任務真是收入豐富啊!
「就憑妳?」一個小不點,到了機場都會迷路吧!還說什麼把他安全送到台灣?「我不必妳送,妳把錢還給我,我自己會坐飛機到台灣找外公。」
「NO、NO、NO。」龍依一根食指搖得像博浪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已經接受你父母的委託,就一定要全程陪同、毫髮無損地將你送到朱世紳手中。」
杜皓天氣炸。「妳這分明是詐欺。」
「什麼詐欺?真難聽,這是正當委託,標準收費。」龍依趕緊把錢收進懷裡。「現在廢話少說,依照你父母臨走前緊張的程度,這裡你肯定是待不得了,事不宜遲,咱們即刻動身去機場,三天後你就能安全回到你外公懷中。」龍依說著,拔腿就走。
杜皓天倒沒想到,這女孩個子小小、一副天真娃娃的模樣,走起路來卻快得像飛,他居然得小跑步才跟得上。
而且她還越走越快,杜皓天不禁跟得有些吃力了。
龍依卻沒想那麼多,多年來在危機中求生所培養出來的直覺告訴她,得盡快離開這地方,她已經聞到了血腥味。
然而這畢竟是她頭一回接任務,事前準備工夫是做了不少,可惜欠缺經驗,沒想過要先調查杜氏夫妻與杜皓天的來歷,怎會匆匆忙忙將兒子的生命安全交到一個路邊撞到的小女孩手上?
而這也將兩人推進了一個步步危機、處處血腥的地方。
杜氏夫妻一離開,龍依立刻拖著杜皓天回到她小小的夜逃屋本部,想藉著簡單的易容技巧,將一個年輕人變成一名平凡的中年男人。
不過杜皓天的五官太突出了,劍眉鳳目、挺鼻豐唇,因為還是學生的緣故,身上流露出一種溫文儒雅的氣質。
對著他,龍依兩隻手微微抖了起來。
不由自主地,她只能草草迅速地完成易容的工作。
「好了。」她倉皇拍掉手中的粉屑,轉過身去,不敢再直視他的眼。
「這麼快?」她不由分說就將他拖進夜逃屋本部化起妝來,可是……不到五分鐘,她就已經將他易容完畢,他不太敢相信。
「要不你自己看。」她打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一面鏡子給他。
他對著鏡子一看,嚇了一跳。
鏡中人五官輪廓依然清晰,不過就是兩鬢刷上白粉,再上些膠質類物品,原本平滑的面孔立刻佈滿細細的紋路,彷彿久經歲月的侵蝕。
這還是杜皓天,但應該是四十歲之後的杜皓天。
除非是極熟識他,或者有心仔細尋找他者,否則一般人很難識破他的偽裝。
這個洋娃娃般的女孩不是泛泛之輩,難怪敢自稱「逃亡專家」。
「沒有讓你的錢白花吧?」龍依輕哼一聲。
杜皓天一挑眉。「這筆錢是不是白花,得等我們安全踏上我外公家才算數。」他也是不輕易認輸的人。
「走著瞧。」龍依對自己的本事是很有信心的。夜逃屋開張三個月,沒接到半樁生意並非她功力不夠,實在是現代人太以貌取人了。
這第一樁任務她一定會辦得妥妥當當,完美無缺。
「我拭目以待。」就算對她的能力有些小佩服,他也絕不在言語上表達出來,開玩笑,那多損男人自尊啊!
「好。」她一把捉起他的手臂。「我們現在就去機場,看我怎麼幫你離開美國,返回台灣。」
「立刻走?」他臉色一變。「那我父母怎麼辦?」
「照你父母的說法,追你們的人應該是你父母的老闆,一直很信任、並且重用他們。我是不曉得你父母與他們的老闆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導致他們要連夜逃亡,不過他們似乎有自信可以憑自己的能力脫身,我想他們的安全應該沒有問題才是。」
但他仍舊不放心啊!那畢竟是他的親生父母,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妳沒辦法查出我父母逃亡的原因嗎?」
「我是逃亡專家,又不是偵探。」
畢竟是剛出道,經驗不足,還無法體會凡事要有其因才會得其果的道理。
她一心只想著要如何送杜皓天抵達台灣,卻從沒想過他為何要逃亡?而逼得他們一家要逃走的人又是何方神聖?
反正就算對方是天王老子,只要她有本事自其眼皮子底下溜過,誰又能奈她何?
她忘記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就算讓他們順利到達機場,上得了飛機嗎?
順利坐上飛機,飛抵台灣,離開得了桃園嗎?
即便走出桃園,又要如何一路安然無恙南下台南?
知識可以靠努力學習而得來,但經驗卻只能靠親身歷練去體會。
龍依帶著杜皓天離開夜逃屋後,就一路直奔機場,以爭取在第一時間內將他送抵台南朱世紳家。
但他們一離開夜逃屋,車子開不到兩條街,她就發現他們被跟蹤了。
對方的人來得好快、聚集得也很迅速,龍依這才警覺到,他們是不是惹上了哪方的牛鬼蛇神?
她偏頭問杜皓天。「嘿,你曉不曉得你父母的老闆是什麼人?」
「周問添,春芳集團總裁。」他說。
「什麼!那個傳聞富可敵國的傢伙?旗下有藥廠、生技研究所、醫院……」哇!那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呢!據龍依所知,周問添是僑界的傳奇人物,出身豪門,在民國初年就放洋留學,不料戰爭突然爆發,不僅萬貫家財盡付流水,本身亦受到戰火傷害,導致半身癱瘓,只能一輩子坐在輪椅上。
後來他憑借自幼習來的一點中醫知識在美國替華僑看病,隨著時局的變化,中醫漸漸受到世人注目,尤其針灸一術更獲得外國人一致讚賞,小小一根銀針竟有此奇效,簡直是匪夷所思。
周問添及時把握住良機,先是開辦中藥廠,後來結合西醫,創立生技研究所、中西醫合併的醫療院所,近年更將古早的中國美容藥方製成化妝品,命名「花想容」。進軍美容界,也創出一流佳績。
這傢伙的人生可以寫成一本傳奇回憶錄了,而且保證比坊間一般的奇幻小說更加高潮迭起。
不過……
「我聽說春芳集團的福利很好,周問添本人更是個善名遠播的大好人,你爸媽工作得好好的,為何突然要走?」她好奇。
「我也不知道。」杜皓天陷入深沈的沮喪中。「前年我讀大學時,還跟爸媽討論過,大學畢業想跟他們進同一家研究所工作,一起做生技研究,那時爸媽還很高興啊!幾個月前,爸媽說他們的研究有了新突破,老闆很高興,要給他們升職加薪,誰知道今天他們突然去學校找我,也不管我正在上課,直接拖了我就跑。我問他們發生什麼事了,他們也不說,只說要離開美國,再也不回來了。」
「你知不知道你父母做的是什麼研究?」
「複製。」
她瞪圓了眼。「你是說那種……複製羊、複製牛之類的東西?」
「對啊!」
「那不是違法的嗎?」
「誰說的?」
「報紙啊!一堆人在抗議,那根本違反人道。」
「胡扯。妳知不知道複製技術如果成功,對於人類的科技、醫術是多麼大的突破?屆時,人體各器官、肢體的損壞都可以獲得補救。長生不老將不再是夢想,甚至無藥可治的癌症都有可能獲得解決之道。」
「不知道。」她直覺那種東西就像一柄雙面刃,使用得好,或許對整個人類世界將是一大福音。
可若有個萬一,則將陷人類文明於毀滅的邊緣。
「我告訴妳……」他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專有名詞。
她聽得一個頭兩個大。
「停!」她揮手截斷他的滔滔不絕。「現在不是討論複製技術到底人不人道的時候好嗎?麻煩你挪一下視線瞧瞧前後左右,咱們似乎被包抄了。」
杜皓天一愣。他一出生就面對一雙研究狂父母,耳濡目染之下,自己也變成了談起研究就不可自拔的研究狂。
如今經龍依一提醒,他才發現他們前後左右都圍滿了同型號、同色系的車子。
這絕不可能是巧合,哪這麼多人偏愛黑色福特,還全跟他們開在一起
「怎麼辦?」他有些驚慌。做研究他在行,但逃亡……這門課他從沒修過啊!
怎麼辦?天才曉得。龍依這才開始後悔沒問清楚就接下這樁任務。
照道理講,儘管複製研究一直受到各方爭議,但既然春芳集團下的生技研究所可以正式成立,並且一直維持運作,就表示這家研究所擁有基本的合法性。
而且照杜皓天所說的,他父母在那裡工作也有一段時間了,對那地方十分滿意,甚至有意讓兒子繼自己之路,從事研究工作。
既然如此,好端端地為何要跑?還這麼多人追過來?
到底他們都在研究些什麼?單純的複製研究不至於搞得這樣離譜吧?還是杜氏夫妻在研究所裡犯了什麼不可原諒的錯誤,以致周問添非將這一家三口抓回去償債不可?
這中間到底誰是誰非,她一點頭緒都沒有。
「哇!」杜皓天突然驚叫一聲。「他他他……」
龍依順著他的視線一瞧,天哪,有必要這麼誇張嗎?居然拿火箭筒瞄準他們!
想也不想,她將油門踩到底,方向盤用力一轉,先是橫撞左方的車子,直接將對方給撞飛出馬路,橫躺在人行道上,還打了幾個轉。
對方以為她要利用左方的缺口突圍,強大火力瞬間轟上。
砰砰砰,巨大的槍炮爆裂聲擊破小社區的寧靜。
尖叫聲、怒罵聲、煞車聲,各式各樣的聲響此起彼落,而落在最後的則是警車的聲音,看來是有人受不了報警了。不過從它細微到幾乎可以讓人直接忽略的聲響,趕得及阻止這場變故嗎?怕是很難吧!
龍依大出眾人所料,硬是將排檔桿打向倒檔,車子飛箭也似地朝後方暴退。
對方包圍在後方的車子反應不及,登時被撞飛出去。
龍依又是一個急迴旋,繞出包圍圈,往來時路疾奔而去。
整個過程只有短短幾分鐘,嚇得杜皓天面色蒼白,險些直接昏倒了事。
夜像是一疋墨色的布,倏忽張開,包圍住整個天空。
龍依和杜皓天開著車子,歷經了五個多小時的奔波,直到油箱裡的汽油全數耗盡,她毫不考慮地將車子拋棄在路邊。
「快點出來。」她拉住杜皓天的手臂,將他拖出車子,翻過公路的護欄,直往下方的草叢奔去。
他臉色青白,一半是被嚇的,畢竟還是個大學生,幾時見識過這等刺激場面,在電影上看很痛快,親身一經歷,簡直比生病還難受。
但最恐怖的還是龍依的開車技術,那一副馬路是我家開的,我愛怎麼開就怎麼開的德行,讓他這一路幾乎是暈暈吐吐過來的。
現在還要難為他這副疲憊的身軀下車跑路,這也太折騰人了。
他受不了地甩開她的手臂。「為什麼要丟下車子?對方有車,我們只靠兩條腿,跑得過四個輪子嗎?」
「那輛車的樣式和車牌已經被盯上了,繼續開著它就是通告全世界我們在哪裡,除非你想找死,否則那輛車是不能再用了。」她的聲音輕輕淡淡的,帶著比晚風更涼的冷意,竟教他背脊爬上一股寒顫。
他撇過頭望著她,看見一雙閃著野獸精芒的圓眸,不再有白日裡的天真可愛,反而充滿血腥的氣味。
一瞬間,這可愛的洋娃娃已化身為叢林中的惡獸,凶狠、嗜血。
他應該覺得害怕的,但不知為何,他覺得心跳加快,視線隨著她的身影移轉,再也離不開。
隱隱約約地,他有股想要將獸佔為己有的念頭。
可是當獸一旦被馴服,變成人類懷裡的寵物,這番美麗還能持續下去嗎?
非洲草原上的野豹與動物園籠裡的豹子,那天差地別的姿態剎那間閃過他腦海。
獸不該被馴養,但野性的獸卻是可怕而傷人的,沒有人可以擁有一隻真正野生又溫馴的獸。
偏偏,他就想要。
這一刻,杜皓天想的應該是如何逃生,但不知為何,他腦海裡淨是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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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6:05
第二章
一連幾天,龍依或親自、或請人試遍美國各大機場。也怪了,那些機場的稽查突然嚴格了起來,每一個人、每一本護照都核對得嚴嚴實實,好像在捉什麼恐怖分子、通緝要犯似的。
她查了近一個月的新聞,也沒發現有什麼重要刑案發生啊!
最近也沒哪個國家元首或政要名人要來美國訪問;這就怪了,哪兒來暗地裡一隻手硬是掐緊了美國的各通行要道。
對方圖的是什麼?杜皓天這個連大學都還沒畢業的學生嗎?
真是見鬼了。
她拎著一盒披薩、兩打飲料,晃蕩進新租的賓館裡。
不敢投宿大飯店,怕被人認出身份,最近她和杜皓天都找一些民宿和三流賓館棲身,不過……這些地方的環境真不怎麼樣。
她抓了抓自己的手,昨晚被跳蚤咬的地方可真癢。
杜皓天一見到她,迫下及待地將她拉進房間裡。
「怎麼樣?有沒有我爸媽的消息?」打從自己被瘋狂追殺過後,他就異常擔心父母的安危。
現在他已經非常肯定父母與自己是在不知不覺間得罪了某方老大,而對方以父母的老闆周問添的可能性居多。
惹惱那種人的後果……想起電影「教父」裡的內容,他渾身竄過一股惡寒。
她頹然搖頭。
他憤怒得眼睛都紅了。「妳不是自稱專家,天天誇自己有多厲害,可以飛天遁地,怎麼連兩個大活人的下落都查不出來?」
龍依沒有說話,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這第一樁任務是辦得很不妥當.她忽略很多事情,杜氏一家半夜出逃的原因?他們的來歷背景?他們最近有沒有遇過哪些奇怪的事?她甚至應該先調查周問添的真正為人才對……
她畢竟是少了經驗啊!所以要用吃苦來彌補。
「妳說話啊!」杜皓天用力搖晃她的肩。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你知不知道?」龍依也忍不住吼了。憋了這麼多天的悶氣,她也很煩好嗎?!
「妳這是什麼鬼話?」儘管這些天看多了她行事的狠辣、下手的不下留情。有時候他會被震懾住,那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從未見過的風采。
可他從來不怕她;他骨子裡有一股天生帶出來的傲氣,愈見強橫,就愈想去征服。
「難道你想看見你父母橫屍街頭的消息出現在報紙新聞上?」龍依諷他。「你曉不曉得,現在我們已經到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
「就算這樣,也不能置我父母的安危於不顧啊!」他放開她,焦躁地在房裡走來走去。「妳想想,有妳這樣的專業人士在我身邊,我們都能遇到這樣多的狙擊,我父母是標準的研究員,連基本的健身都沒練過,一輩子只會拿試管,要如何去面對那些凶神惡煞?」
他的話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不過……「你認為我們還有能力去找你父母,並且救出他們嗎?你自己想想,我們都逃得如此辛苦了,憑你父母的能耐又能逃多久?也許他們早被捉了。」還有一點,她遲疑著不敢告訴他。
她始終覺得,杜皓天不是對方真正的目標;杜氏夫妻才是。
之所以敵人一直緊追著他們不放,是因為杜氏夫妻太固執,敵人無法逼他們妥協,因此想盡辦法要捉他們的獨生子來威脅他們。
若真如此,只要她能保護好杜皓天,暫時就不需顧慮杜氏夫妻的生命安全。
當然,那對夫妻是會吃些苦頭的。
可杜皓天很堅持。「就算現在能力不足,該做的事還是要做。要我看著父母有危險而不救,那我還算是人嗎?」
她冷冷地一翻白眼。「然後把我們兩個一起陪進去?」
「妳!」他無話可說了。「那妳說,現在該怎麼辦?」
「先想辦法送你回台灣,然後我再回美國想法子救你父母,可……」龍依忽然渾身緊繃,隨手把新買的披薩扔到床底下,然後拉著杜皓天躍上床鋪。「脫衣服。」
「什麼?」他愣住。什麼時候了,她還有閒情逸致想那些風花雪月,腦子有病啊?
「我說脫衣服!」他遲疑著不動手,她乾脆就替他行動了,迅速俐落地一把撕去他全身的衣服。
杜皓天瞬間只覺氣血上湧,整張臉,下連脖子,接著是全身肌膚都變得一片通紅。
他以為這是他一生遇過最尷尬、難堪的事,誰知,真正刺激的還沒開始。
龍依緊接著脫去自己全身的衣物,拉起床上的薄被遮住兩個人。
然後,她就著一個曖昧的姿勢,在他身上起伏起來。櫻桃小口微張,隨著粉嫩嬌軀的起伏,發出甜膩蝕骨的呻吟。
杜皓天搞不清楚狀況,瞬間僵成木頭一根。
隨著她的嫩白身軀在他眼前晃蕩,那美麗的曲線和惑人心魂的嬌哦聲響起,他的體內也漸漸升起一股灼熱的情火。
她圓圓的眸底漾著一層迷人的水霧,刻意染紅的長髮在半空中搖蕩,捲出一個會引人深深沉淪的血色漩渦。
他的心神緊跟著她魅人的動作一步一步地移向那致命的吸引力,情不自禁地,他伸出大手想攬住她的腰——
砰!客房的大門被粗魯地踢開來,三名大漢炮彈也似地衝了進來。
龍依起伏的動作乍停,杜皓天的雙手也就這樣僵凝在她的柳腰間。
兩個人、四隻眼,呆呆地瞪向突然出現的三個大男人。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足足有一分鐘過去。
「啊!」龍依的驚叫搶先響起,整個人縮進杜皓天懷裡。
幸好杜皓天還不算太笨,幾天的逃亡生涯讓他後知後覺地順應眼前的變故。
軟玉溫香抱滿懷,他勉強嚥下一口被龍依的美麗激起的唾沫,拉起被子蓋住兩人完全赤裸的身軀,強撐起精神問:「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三個闖入者也呆住了,好半響才期期艾艾地回答:「找錯了。」
說完便迅速地退了出去。還算有禮貌,臨走前不忘把門板再掩回去,雖然它已被踢壞,但有遮總比沒遮好嘛!
杜皓天眨了眨眼。「呃……這就結束了?」他低喃,回想三名大漢凶狠闖進來的情況,還以為就算下徹底來一回搜身檢查,簡單盤問幾句也是要的,怎麼他們什麼也沒問就走了呢?
他哪知,不是三名大漢忘了問,實在是他們見識過很多企圖利用類似行為擺脫追緝的人。
但那些人通常都把被子蓋得緊緊的,敬業一點的頂多脫掉上衣,做出一些曖昧動作,發出幾聲甜膩呻吟就算了事。
像今天這樣,兩個人完全裸體,由女子在上頭動作,除非是真正的情侶或正在做性交易的客人,否則誰會演得如此逼真?
他們完全相信兩人演的好戲,因此才毫無疑問地立刻退去。
畢竟……他們也不是偷窺狂,沒理由一直站在房裡看人家辦事嘛!
「你當人人都跟你一樣是色情狂啊?」龍依翻臉如翻書,三名大漢一走,嬌顏上醉人的酡紅立刻消失,換成一片冰冷。「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精神發情?」
她淡漠地踢開被子,下床穿衣服。
倒是杜皓天這個大男人羞得耳根子都紅了,像只蛹一樣深深埋在被窩裡,更把眼睛閉得死緊,不敢多瞄她一下。
想起幾分鐘前她在他身上搖晃的旖旎景象,恍若一朵魅惑的妖花,姿態冶艷、蕊吐異香,直熾得他快燒起來了。
好美。他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女人。
他的心怦咚、怦咚,越跳越快。
怎麼辦?他的身體好熱,熱得就快冒出火了……
「喂!」突然,她一巴掌狠狠落在棉被上高高鼓起的地方。「你還傻在床上幹什麼?快起來穿衣服,我們的下落曝光了,要趕快轉移陣地逃命。」
……好疼哪!她也打得太準了吧?
他兩泡男兒淚狼狽又憤怒地在眼眶裡轉著。這該死為女人,日後他如果斷子絕孫,一定是她的錯。
「還蘑菇什麼?」龍依不耐煩地掀開棉被催促他。
杜皓天尷尬得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今生今世都不要出來了。
龍依鄙夷地瞪他一眼。「拜託,都什麼時候了,你這傢伙還有心情想那些無聊的事?」
「妳以為這是誰害的?」他怒吼。
她圓圓的大眼滿含著天真。「你瞪我幹麼?你搞清楚好不好,剛才要不是我機警,我們已經成為人家的階下囚了。」
「就算要作戲,也沒必要……犧牲到這麼徹底的地步吧?」可憐他二十年的生命都埋首於研究中,至今猶是童子身,差點就毀在她手上了。
「你以為半桶水的演技騙得過剛才那些專業人士?而且……」她兩隻眼睛銳利地瞪著他。「杜皓天,請你想清楚、認明白,我們現在不是在玩冒險遊戲,是在逃命。玩遊戲輸了,頂多是痛一下。但在逃亡過程中,任何一點疏失都是致命的。性命一丟,是再也無法重來的。」
她的話讓他震撼,卻也令他憤怒。
「就算這樣,妳一個女孩子這樣輕易赤身露體,妳不覺得吃虧、不覺得難堪、不覺得羞恥嗎?」
「人本來就是赤裸裸地來到世間,我何必感到難堪和羞恥?」
天啊,這是個什麼樣驚世駭俗的女人?杜皓天一個頭兩個大。
「人是群居的動物,如果不遵守基本規則,怎麼活下去?」
「真要遵守你那套規則,我不知早死過幾百遍了!」她嗤笑一聲,精光閃耀的圓眸底隱藏著一絲淒涼,竟藏著一大片荒漠,冷冷清清、一無生趣。
杜皓天愣住,說不出話來。這是要遭遇怎樣的經歷,才會將一個人的心傷成如此德行?
天真只是她的掩飾、驕傲是她的面具,而事實上,她對於自己、還有未來是充滿不安與悲觀的。
他的心彷彿扎進一根刺,頓時覺得好疼、好疼。
在第五次企圖離開美國本土、前往台灣失敗後;龍依改弦易轍,決定不直接去台灣,拉著杜皓天轉進墨西哥。
在她想來,自己的每一步計劃都能被敵人料中,極可能是他們的目的地早被知曉。
那不如就來玩玩捉迷藏,既然杜氏夫妻給的錢夠多,而且彼此又未限定任務達成的期限,她大可帶著杜皓天遊遍世界各國,美洲玩完就去歐洲,或者澳洲、非洲也不錯,等她把敵人耍得累了、頭昏了;屆時,機會就來了。
但因為他們的立場還是不太妙,追在他二人屁股後的追兵並未徹底消失,所以她入境各國的手段都有些……嗯,不光明。
像她今天就下手打劫了兩個美國遊客的護照,行動期間,她一直蒙住臉,也沒讓杜皓天露臉。再加上刻意拿捏力道,那兩個人預計要睡上一整天,那時她和杜皓天都不知溜那兒去了。
就算他們醒來報警,警察也不知道要捉誰,總不能通緝一名蒙面大盜吧?
最後她和杜皓天再化妝成他們的樣子,這才安然通過邊境,進入墨西哥國內。
杜皓天對她的行為非常不滿。
「妳這是犯法的。」一直到坐在墨西哥邊境的一間小酒吧裡,他還在不停碎碎念。「妳明明有管道花錢偽造護照,為什麼要去搶別人的?還把那兩個人打昏。」
龍依點了一些玉米餅、啤酒,才對著他長歎口氣。「杜先生,你不覺得你的邏輯很奇怪嗎?打劫犯法,難道偽造護照就不犯法?同樣是犯法的事,為何前者不可行,後者就可以?」
呃!杜皓天頓了一下。說實在話,若非經此奇歷,他可能一生都不會犯法。
自從跟龍依碰在一塊兒後,他喬裝易容、偽造文件、偷車逃亡……幾乎大半的法律都犯過了。但至少這一個多月來,他們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啊!
當然,那些企圖追捕他們的人例外。
這回無端傷害兩個陌生人,他良心上十分過意不去。
「我不想傷人。」他抱著腦袋說。「這一路上為了逃命,我們在超市停車場裡,隨便就開走別人的車子,汽油用完,立刻拋棄.再偷一輛,我們沒有想過那些失車者是否急著用車,說不定他們連車子的貸款都尚未還清。為了擺脫追捕者,我們還幾度在大馬路上發生追撞,造成交通混亂,耽誤了很多人的行程。我們用假身份去住賓館、還偽造文件上銀行弄錢……我們不知道給多少人添了多少麻煩,但起碼從未傷害到無辜者的生命安全。這中間是有差別的,妳能明白嗎?」
「不能。」她翻了個白眼。「第一,我雖然為了搶護照而打昏兩個人,但我力道用得很好,並沒有真的傷害到他們。第二,非常時期有非常做法,我勸你改變心態,現在你已經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爺,你沒有能力、也沒有本事去可憐那些你口中所謂的無辜人等;因為你的立場比他們更加危險、並且更加無辜。」
「妳這種說法太自私了。」
「人本來就是自私的,這世上誰不為自己著想?」
「難道妳至今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妳總有父母或兄弟姊妹吧?面對他們,難道妳也是這麼自私?」真正的愛情、友情、親情都是無私的,他不相信有誰不知道這個道理。
就像他的父母,拚著命不要,只求他安然無恙。誰說這不是世間最無私、珍貴的親情至愛?
「很抱歉,我一出生就被扔在垃圾堆裡。雖然我有十二個結拜的兄弟姊妹,但我們是為了生存才團結在一起的,彼此間可沒有你口中那些無謂的情情愛愛。」她說得雲淡風輕。
他聽得瞠目結舌。
難怪她的行為如此出人意表,原來一切都是其來有自。
他該說什麼?安慰她?還是勸她?
看她那一臉譏諷的表情便可知,那些撫慰開導之詞她定是從小聽到大,早麻痺了。
也許小時候她也曾相信過那些美麗的話語,可真實的生活磨去了所有的幻夢,讓她開始只注意真正的現實。
他只能搖搖頭,低喟口氣。「羊吃草、虎獅吃羊。這就是食物鏈,一切都是為了生存,我能理解。但我還是不能接受為了自己而侮害別人,所以除非到了生死關頭,我不希望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她兩眼放光,筆直地看著他,直看得他心慌慌,低下頭拉著自己的衣服東瞧瞧、西看看,以為身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他期期艾艾開口。「做什麼這樣看我?我應該沒有多出一隻手、或者多長個鼻子吧?」
她粉嫩的唇輕輕地勾起,笑意如春風拂過冰凍的大地,瞬間帶起一抹生趣。
他的心臟又開始不規則地亂跳了起來。
她柔聲低喃。「看不出來你這傢伙還懂得一點點道理,不像那些光會說大道理的偽君子,心裡盡藏著一堆男盜女娼的混帳事。否則我就把你扔在墨西哥,讓你一個人自生自滅去。」
他臉紅了一下,被她的笑容騙得。
但她的話仍令他生氣。「喂,妳收了錢的,答應過我父母要送我去台灣。」
「那又如何?」她冷哼一聲。「早知道你的情況這麼麻煩,這樁任務我才不接。」仔細想一想,一百萬美金還算收便宜了呢!
天知道姓杜的一家人是惹上了什麼樣的人物?居然連美國警方都有意無意地留心起杜皓天的行蹤,如果是因為杜氏一家人犯了法,那直接逮人就是。躲在暗地裡偷偷摸摸的,分明是在為人做暗哨,搞得他們沒有一日安寧。
他以為她是吃飽了撐著才去搶護照啊?她也是沒辦法了。
躲在暗地裡的敵人勢力太強大,幾個偽造護照的管道都被監控了,她現在就算想偽造護照也沒辦法。
由美國進入墨西哥雖然用不上護照,但從墨西哥離開卻可能用得上啊!難得看到兩個合適的人,她只好先借來用用,這也是沒辦法。
唉!她在心裡長長地歎了口氣,想不到第一次接工作就接到這麼棘手的,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
杜皓天和龍依偷偷摸摸地從後門溜出了小酒吧。
他們本來是打算在那裡暫歇片刻,吃些東西再來計劃接下去的行程。
不料卻聽見身旁幾個人喃喃抱怨最近警察好煩人,逮著陌生人就東問西問的,連酒吧老闆都加進去吐苦水,因為警察來得過於頻繁,害得他生意也落了好幾成。
龍依他們是不知道墨西哥的警察怎麼突然變勤勞了,可他們心虛啊!正在逃亡的路上,可禁不起任何盤查,那還不快走?
所以兩人也等不及餐點送上來,四隻眼睛互瞄了瞄,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幸虧他們走得快,要再晚三分鐘,他們就會碰上另一波進來盤查的警察了。然後他們會發現,對方找的正是他們倆。
龍依不想跟警察槓上,尤其手中兩本護照還是真實無偽、剛剛換新的。
她不願難得到手的好貨用一次就得丟掉,所以決定不再輕易暴露行蹤。
那麼一來,就有很多地方不適合他們露面了,比如:繁華的大城市。
幸好墨西哥多山林,要暫時躲藏也不是難事,因此她拖著杜皓天計劃避到山區
偏偏杜皓天死活不肯。「我們什麼準備也沒有就進入山區是很危險的,妳知不知道?」他雖然打小醉心於研究,但好歹當過幾年童子軍,有關野外求生的課程也上過幾堂,深明誤入山林的危險性。
「你想準備什麼?」她反問。現在到處都是要捉他們的人,難道他還要選好登山服,裝一大袋食物再上山?
「指南針、緊急備用藥品、糧食、睡袋、保暖衣物……」他拉拉雜雜念了一大串。
她聽得耳朵差點生繭。
「所以我說你們這些公子哥兒就是不明世事。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頭有多少人正張好網準備捉你?別說去買那些登山物品了,只要你稍稍將頭往外一探,保證立刻被套得結結實實,直接扔進籠子裡,送到那個千方百計要逮住你的人手中。」
「這……」她說得或許有些道理,但是……「我們兩手空空進山林,怎麼辨識方向?怎麼保暖?在哪裡休息?肚子餓了又該怎麼辦?」
「日月星辰可以指引方向,枯枝樹葉足以保暖,大地為床、天空為被,哪裡不能休息?山林裡隨地可拾的野菜、野果,難道還會餓死人?」
「原來妳學過專業的野外求生知識。」這樣他就放心了。
野外求生?龍依在心底冷哼一聲,她哪裡暈遇那玩意見了?不過求生之遭。她可是打呱呱落地之時就開始努力學習了。
天生天養的孤兒,不懂得求生,早就化成枯骨一堆了,還會活生生站在這裡嗎?
既然她三歲時就可以從野狗嘴裡搶下一塊肉骨頭,維持三天不餓死,如今也不會死在這座小小的山林中。
對於生命她是比任何人都執著的,否則哪會去鑽研這勞什子的逃亡之道?
「反正你跟著我走就對了。」她領頭邁向茫茫未知的未來。
眼見著繁華盡去,漸漸地,草地取代了柏油路、樹木取代房舍、蟲鳴鳥語取代人聲喧嘩。過去杜皓天所熟悉的一切都一一遠離他了。
開展在前頭的是不可知的道路。
他心頭有幾分慌,卻有更多的無奈和憤怒。
究竟是誰逼他們至此?
他得罪了誰?或者他父母犯了什麼過錯?自古艱難為一死,偏偏他現在卻是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這才知道天下間,竟有比死亡更痛苦的境界存在。
龍依本來是拖著他的手往前走,可慢慢地,卻發現他指間越來越用力,肌膚由溫熱而逐次冰涼。
她知道,一連串的事故正在改變這單純青年的心。
他或許曾相信這世上還有至善和純美,但再過一段時間,他會變得跟她一樣,除了自己,再不相信其他的東西。
而事實上,她也的確認定世間唯有自己是可信的,其餘皆是虛幻。
不論是親情、愛情、抑或友情,都會在某種契機下變質。
滄海都能變桑田了,這天底下又有什麼東西是永恆不變的?
他能認清現實,有所改變也是好的。起碼日後他不會再輕易受人欺騙,他會處處防著別人,就像她一樣,誰都不信……
「別擔心,麻煩事總會過去的。大家都說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那就代表總有一、二分是如意的。你別想太多。」
不知道為什麼,她還安慰起他來了,簡直莫名其妙。
去相信那些情情愛愛的有什麼好?只會上當受騙。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這世上唯有自己最可靠。她應該這樣教訓他的,讓他認清現實,以後他就不會成天在她耳邊碎碎念,不要傷害無辜人,要守法、要遵守社會規則……真是見鬼了,她討厭死他那些無聊又無用的廢話了。
她可愛的安慰之詞,平撫了他焦躁的心情,更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妳說什麼啊?」
「你別理我,就當作我剛才在放屁好了。」她懊惱地低下頭,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口是心非了起來,好煩、好煩。
難不成活到十八歲,什麼天大的苦頭都吃過了,她對於人性竟還未死心?還想相信些什麼?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天啊,這真是太可怕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6:29
第三章
墨西哥的山林十分濃密,有時候就算日正當中,頂上高大的樹木也會完全遮擋住烈陽,半絲金芒都不洩漏。
幸好這裡的空氣還不算太潮濕,沒有遍地孳生的蚊蟻蛇蟲,所以在裡頭行走的感覺還不算太差。
起碼龍依算得上是適應良好啦,至於杜皓天嘛……
很不幸的,他進叢林第一天就著涼了,先是微微地發燒。緊接著開始上吐下瀉,不過三天,已憔悴得像朵快要凋謝的殘花。
用花來比喻一個男人好像有點缺德。可在龍依眼裡,這位嬌生慣養的大少爺確實也跟溫室裡的花朵差不了多少。
「奇怪,我們明明吃的一樣、喝的一樣,連睡覺我都把比較乾燥、溫暖的地方讓給他睡,怎麼他還是說病就病呢?」她邊喃喃碎念著,邊四下搜尋可以解熱治病的草藥給他服用。
杜皓天病得昏昏沉沉的,但她的碎碎念可沒少聽一個字。
男人做到他這種地步,真是把臉皮全丟盡了。
可他就是跟這片山林不合啊!他有什麼辦法?
想想他十幾歲當童子軍的時候,不論結繩、搭帳篷、生火,哪一樣不是領先群倫,那時叫他孩子王也不為過。
偏偏,他一進這座山林就吃癟。
可惡!他粗喘著氣,所有男性自尊都在她面前丟光了,以後她一定會更看不起他。
想到她圓眸裡透出輕蔑的光芒在他身上打轉,他的心口就發熱。
為什麼一定要讓他在她面前丟臉?他……他其實好想變成一堵堅實的牆,讓她可以依靠,能夠撒嬌。
他想保護她,抹去她眼底不時出現的那淡如荒漠、了無生趣的景象。
那個處處逞強、外表驕傲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她強的只有表面,其實她的心正一點一滴地死去。
而那死去的心田,唯有「愛」可以澆灌它,讓它重新恢復生機。
可笑她明明有十二位結拜兄弟姊妹,大夥兒合在一起卻只想著如何生存,沒人注意到十八歲的龍依正是需要人關心的年紀。
看來也只有他是真正瞧清她的心了,所以他絕不能倒下,他死了,誰去治療她那顆傷痕纍纍的心?
呼呼呼,他粗喘著氣,一手撐著地面,勉強自己站起來。
要活就要動,一直癱在地上,那不叫養病,叫等死。
可是他的體內空虛,一點力氣也沒有,兩條腿軟麻得像浸在醋酸裡,幾度使勁,又都狼狽地跌倒。
「唔!」第三次失敗,他的腦袋狠狠撞上地面的石頭。
「你幹什麼?」看見他摔得七葷八素的樣子,龍依急忙丟下剛採來的草藥,咆過來扶起他。「你身體這麼虛弱,再隨便亂來,萬一丟了命,可別賴我沒盡到保護客戶的責任。」
這人真是開口沒好話。不過杜皓天卻能感受到她隱藏在其中深切的關心。
「這兒偏僻寂靜、杳無人煙,我就算死上個一年半載,也不一定會被發現,妳擔心個什麼勁?」
「我怕你爸媽到台灣後,發現我沒將你送到你外公家,會找我算帳。」
提到父母,他臉色一黯。「龍依,還是沒有我父母的消息嗎?」
「你自己也說了,這裡偏僻寂靜、杳無人煙,我去哪兒探聽你父母的行蹤?」扶他倚著樹幹坐奸後,她迅速轉身弄草藥去了。
「呵呵……」他輕笑兩聲。「妳真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她擰了一把藥渣,狠狠塞進他嘴裡。
杜皓天一時給嗆得咳嗽不止,一張斯文俊臉都充血了。
「沒人教你食不言、寢不語嗎?」她諷笑道。
他怒瞪她一眼,勉強嚥下那口苦澀的草藥。
「妳一天到晚燒火放煙、在樹上刻些亂七八糟的記號,妳當我是瞎子啊?」這些日子以來,他見識過她許多本領,如果還將她當成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他就是真正的白癡了。
可惜,他不只不笨,還聰明得緊。
她刻的記號雖然雜亂,但總有一些脈絡可尋,他一時是還瞧不清楚那裡頭暗藏了什麼玄機,卻可以肯定,儘管他們避處深山密林,她與外界的連繫還是不曾間斷的。
龍依陰冷的眼神從他頭頂一路掃到腳底。「太聰明的人通常活不久,你知不知道?」
被威脅久了,他脆弱的神經也漸漸麻痺了,尚有閒情反駁幾句。「笨蛋不是死得更快?」
一個普通人也想窺探龍門的傳訊密碼!龍依對他的評語只有四個字。「不知死活。」
「形容得真好,就像我們現在的處境一樣。」杜皓天閉著眼睛,感受草藥入腹帶來陣陣清涼感,剛才那堆險些噎死他的草藥裡一定有他最愛的薄荷,否則他不會有這樣舒服的感覺。
「也不想想我們會這麼狼狽,是誰害的?」龍依真是服了他的破爛身體。「明明吃喝都一樣,我一個女人都沒事,你這高頭大馬的男子漢卻倒下去了。嘖,真不知道你是怎麼鍛煉的?難不成從小就只會呆坐書桌,半點運動都不做。」
「喂!我好歹也是網球校隊的。」在大學裡,他可是出了名的文武全才、校園裡眾多美女心目中最佳的白馬王子人選。
「你們校隊的素質也太差了。」她只差沒明說他是只沒見過世界之大的井底之蛙。
杜皓天一時給氣得幾乎昏倒。
也罷,反正跟她鬥嘴他從沒贏過,也下在意多輸一回了。
現在他真正關心的是:「妳究竟有沒有我父母的消息?」
「你要我說幾遍?在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我去哪兒找你父母的行蹤?」
「妳那些對外連絡的隱密管道也沒有任何消息?」
她非常肯定、用力地搖了搖頭。
那麼慎重的表情,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懶得跟她說,他倒地睡覺、培養體力去。
龍依稍稍鬆口氣,他如果再逼問下去,說不定她會一拳打暈他。
她的確查到了杜氏夫妻的下落,他們又回到周問添的生技研究所裡工作了。根據龍門中人傳出的訊息,研究所那邊完全沒有那對夫妻逃亡的風聲傳出。
甚至在她遇到杜家三人那天,研究所裡還有杜氏夫妻當日每時每刻的研究記錄,完整無缺。
龍門中人曾暗地潛入生技研究所探查過,上自所長、下至警衛,人人眾口一辭,杜氏夫妻已將研究所當成家,足足三個多月沒離開過了。
那一個多月前她在馬路上撞到的又是誰?
如果不是眼前有一個姓杜名皓天的大活人,她幾乎要以為那天自己是撞邪了。
就算她是見鬼了,懷裡的支票也沒有變成冥紙啊!
詭異,實在是太詭異了。
尤其春芳集團那邊又風平浪靜,那到底是誰要捉杜皓天?
有能力出動許多屬下,又能買通警察幫忙效力的要人,數數也沒多少,去掉一個周問添——本來他是最有嫌疑的人啦!可又出現一對杜氏夫妻,周問添的立場就變得微妙了,故暫時略過他。
再細數幾家有能力,卻與杜家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說實話,她真的想不出來姓杜的究竟得罪了誰?
除非……眼前的傢伙根本不叫杜皓天,他壓根兒就是個通緝要犯。
「喂!」忍不住,她好奇地搖搖他的肩。「你叫什麼名宇?」
「妳呆啦?」杜皓天睨她一眼。「從認識的第一天起,我媽就告訴過妳,我叫杜皓天,妳……慢著……」似乎有某些念頭閃過腦海,他垂下頭深深地思索著。
「喂!你別突然搞自閉啊!」
「別吵。」無數的線索化成拼圖的碎片正在他的腦袋裡旋轉著,他現在沒空理她。
「了不起咧!」龍依拍拍屁股站起士不,也快中午了,肚子餓啦!去找些吃的,山菜野果吃膩了,不如叉幾尾魚去,等烤好了絕不讓這死傢伙吃,敢嫌她吵,餓死他!
當龍依拎著五尾肥滋滋的大魚重新回到二人暫宿的樹洞。
杜皓天已經顫巍巍地扶著樹幹站起來,兩眼放光看著她。「妳幹什麼去了?我等妳好久了。」
「捉魚。」想想龍依都覺得悶,連續劇裡的男女主角一起落難,一定是男主角大展雄風,小心仔細保護女主角通過難關;噓寒問暖,將女主角照顧得無微不至。
哪像他們,食衣住行樣樣都要靠她來張羅。
杜皓天不僅幫不上忙,還病得一塌糊塗,算是扯足她的後腿了。
「先把魚放著,妳幫我一個忙。」他急拉著她的手臂說。
「少爺!」她哀嚎。「你饒了我吧!就算要上斷頭台,也得讓人先吃飽啊!」
「這件事很重要。」杜皓天橫豎是不放過她了。「妳讓外頭那些人去我讀書的大學查一查,是否還有一個『杜皓天』在裡頭上課?」
她煩悶的眼眸瞬間一亮。另一個「杜皓天」嗎?她為什麼沒有想到?
也許眼前這位嬌生慣養的大少爺並不若她想像中迂腐、沒用。
他擁有一顆精明無比的好腦袋,僅靠她洩漏的一些片段線索,便能拼湊出事情的大概。
「說說你的猜測。」或者她不該再將他視為一隻無用的包袱。第一次接任務,她缺少經驗,又沒有經過縝密的思考,種種的失策如今旦譏她飽嘗懊悔。
可她不想服輸,就算肩上重擔沉如盤石,她也要將其扛起。
她把自己當成一個保護者,事事為他安排良好,不許他過問插手。
但一個多月下來,她除了保護他還活得好好的之外,對於這樁任務又有何進展?
沒有。他們甚至離目標越來越遠。
事實證明了,單憑她一人幹不了這逃亡專家的工作。
她要改變做法了,而與他合作,未嘗不是個美好的決定。
「妳會突然同我的名字,一定是對我的身世來歷起了疑惑,對不對?」他說出自己的想法。「儘管我們遠離人煙,我相信妳還是有辦法與外界連絡。從這一點來思考,會令妳對我起疑心的是什麼?追捕者的強悍、其勢力之龐大、我的父母……無非就是這些而已。妳一直不肯正面回答我有關我父母的消息,於是我大膽假設,妳從外界得到的消息是,我父母始終待在研究所裡,沒有任何異常的狀況。但這怎麼可能?他們如果不曾逃出去,如何遇到妳,又把我托付給妳?所以,最後的結論只有兩個:第一,我和我父母在騙人。第二,妳的消息是假的,或者說,是被人扭曲過的。」
她的心臟隨著他的話語一字字地落下,重重敲擊著胸膛。
當他說完他的想法,她把肩上的魚一丟。「今天中午的午餐就麻煩你了。」話落,她轉身跑了個無影無蹤,必是設法與外界連絡去了。
杜皓天是很高興自己的見解被接受啦!但是……
「龍依,我不會煮飯啊!」這魚……嗯!滑溜溜的,魚眼還瞪得這麼大,好恐怖喔!
魚不是應該一盤一盤的,或煎、或蒸、或炸……香氣宜人、入口即化,怎會是如此噁心的東西?
那他現在該怎麼辦?煮魚湯?
當然,這裡沒有油、沒有蔥、沒有蒜,什麼調味料都沒有,除了清煮魚湯外,還能幹什麼?
可惡的龍依,也不想想他還是病號一名呢!竟要他幹這樣粗重的工作?
幸好龍依不知道他的想法,否則一定改叫他做輕鬆的工作——捕魚打獵去。
杜皓天利用龍依在山中撿來的石碗,裝了一大碗水,將五尾魚一股腦兒扔進去,然後生火,開始煮魚湯。
龍依病了。
她從來不是嬌貴的體質,打出生就被棄置在垃圾堆裡,被拾荒婦撿起,送進孤兒院,因生性叛逆,受不了拘束,三、五歲便不時溜出孤兒院流浪街頭。
她曾與野狗爭食,餿掉的肉骨頭壞不了她的腸胃。
她曾翻找餐廳的垃圾桶,腐敗的食物傷不倒她強壯的身體。
她曾偷竊店家,給揍得遍體鱗傷,但隔日依舊活跳跳四處撒野。
這輩子她沒學過「軟弱」兩個字怎麼寫?生病,那是氣虛體弱的人才會發生的事,像她這樣天生天養的孤兒,沒有生病的權利。
但今朝,她卻因為喝了一碗杜皓天煮的魚湯,上吐下瀉,弄得渾身虛軟、頭昏眼花。
沒天理啊!不過是一碗忘了去鱗、剖肚的魚湯,有這麼厲害嗎?
更可惡的是。她被那碗湯害得倒地不起,而那始作俑者卻偏偏痊癒了,還健康活潑的在她面前跳來跳去,真是……
為什麼煮湯的人是他?他也有喝湯,偏他沒事,她倒病了。
這是什麼世界啊?嗚……長這麼大,她第一次有想哭的衝動。
「別這樣嘛!」看她病得花顏憔悴,他也是很心疼的好嗎?「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本來就不會煮飯啊!」
「你一定在我的湯裡頭下了藥。」她打死不承認自己的腸胃承受力竟低於這個嬌弱的大少爺。
「喂喂喂,湯是我們兩個一起舀的,碗也共用同一個,我要在湯裡下藥,不是害人也害己?我像是那麼笨的人嗎?」只是有一點他不敢說。他煮出來的湯,那味道啊……噁,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背脊發涼。
他喝了一口就不敢再喝了,剩下的全進了她的胃裡。
可那是她自己說的啊!山林裡食物得之不易,不能隨便浪費,堅持將那碗黑忽忽、污抹抹的臭東西全喝光。
她說她是鐵胃,就算草根樹皮,也照吞不誤。
誰知道……鐵胃也是肉做的,真真是禁不起太恐怖的折騰啊!
龍依只是恨恨地瞪著他。「滾開。」
「唉呀,我道歉就是了嘛!妳就別再生氣了,我照妳的吩咐摘了草藥、採來野果,相信妳只要好好休息個兩、三天,一定會痊癒的。」
「我說滾開,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她怒吼。
「幹麼罵人啊?」他已經這麼低聲下氣了,她還想怎樣?「對不起,這三個字我都已經不曉得說過幾十遍了。妳這人好小氣,一點小事也要記恨這麼久。」
「王八蛋!」龍依一腳踹開他,飛也似地往濃密的樹叢裡鑽進去。
「喂……」他還想起步追趕。
「不准過來!」就聽到她的叫罵聲響徹雲霄。
「我是好意關心妳,妳……呃,什麼味道?好臭喔!」
一顆小石子往他的腦袋砸過來,砰地,杜皓天額上腫了一個包。
「誰?是誰打我?給我出來!」他跳腳。
樹叢裡的龍依氣得又給了他一顆石子,讓他額上的腫包變一雙。
這個白癡,她上吐下瀉,這麼狼狽是誰害的?居然還敢嫌她臭,欠揍。
杜皓天給K了兩下,總算反應過來。「呃……原來妳是……那……妳慢慢來好了。我去給妳弄草藥去。」
幸好他還不算笨到家,否則龍依手裡握的拳頭大小的石塊就要把他當場打得變白癡了。
良久,龍依終於拖著虛軟的腳步邁出樹叢。
杜皓天看她一副虛弱無力、卻渾身冒火的樣子,也不敢太刺激她,只是眼角餘光偶爾朝她瞥過去一下,久久,又一下。
龍依本來是不想理他的,這白癡少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但可惜,她現在極度火大,往昔的冷靜自製全扔進垃圾桶裡了,不瞧他不氣,越看就越冒火。
好半晌,她終於忍受不住。「看什麼看?」
「呃!」他嚇了一跳。「我……我沒看啊……不是,那個……我想問妳,這些藥對不對?」
她一把搶過草藥細細分辨著。現在她可不敢隨意服用他做的東西,天曉得他還有沒有更厲害的「毒物」可以讓人腸穿肚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片刻後,她確定草藥無誤,摘了一小把送進嘴裡咀嚼。
他癡癡地看著她可愛若娃娃的嬌顏染上灰塵,衣衫襤褸,形容憔悴,心頭一股說不出的怪味道。
以前看人談戀愛,卿卿我我,好不甜蜜。
他私心裡也很嚮往,可比起追女孩子,他又覺得唸書有趣多了;因此二十年下來,沒有真正跟女生交往過。
可真正的明珠是不會被塵埃所蒙蔽的,儘管他不談情說愛,但暗戀這位文武全才的白馬王子者還是多如過江之鯽。
那些個什麼校花啦、班花、系花之類的,各色美女在他面前環來繞去,只求他回眸一睬。
他也曾注意到,每一個都很美……唉,說來也是當時年紀小,那時候還以為美女不管何時何地都是一樣芬芳美麗,吐氣如蘭、舉止溫婉,連流出來的汗都是香的。
想必她們住的地方也一定與他的狗窩大不相同,裡頭必是鮮花遍植、馨香滿園。
直到碰上龍依,兩人真正不離不棄相處了一個多月,那真是打破青春少年郎的美夢啊!
原來美女也有很粗魯、嘴巴比他厲害、拳頭比他硬的。
電影、電視裡的男女主角落難,仍能保持一身潔淨,兩人相依相偎,做一對自由自在的戲水鴛鴦。
現在他才知道那全是騙人的啦!沒有水洗澡、少了華衣禮服來陪襯,男人女人還不都一個樣,人人都會吃喝拉撒睡。
現在他是認清了現實,只可惜碎了一顆青春少男心。
「喂,你在那邊嘀嘀咕咕個什麼勁兒啊?」龍依隨手拾起一根枯枝丟他。身體不舒服,她益發暴力了起來。
「沒什麼啊,只是感慨……唉!再美的女人排泄出來的東西也是臭的。」他半是自言自語地說。
「你找死啊!」這回她招呼過去的可不是枯枝,而是一顆小石子了。
「哇,好痛!」他終於回神。「妳幹什麼又打人?」
「誰讓你罵我?」
「我幾時罵妳了?」他剛才出神中,不記得自己說些什麼了。
但龍依可是點滴在心頭。「要不是你煮的什麼爛魚湯。我會搞得這樣狼狽?你還敢說我臭?」
「我什麼……」他正想反駁。
「閉嘴!」她突然一揮手,喝令他噤聲,然後整個人趴下去,耳朵緊貼地面,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經過,她的眉頭越皺越緊。
「怎麼了?」他悄聲來到她身旁。
「有人來了。」她的聲音很沉重。
「會不會是妳的朋友?」他抱著希望問。
「我家的規矩,除非是自己認輸求援,否則旁人不得任意插手別人的事。」
他暈倒。「我們都落到這步田地了,還不需要求援嗎?」
「未到絕境,絕不求援。」若是事事都要依靠家人,何時才學得會獨立?
更何況,天下間沒有什麼是可以依靠一輩子而不倒的,除了自己。
「你們也太固執了吧?」他苦笑。他還以為親人好友問互相扶持是天經地義的事呢!「那現在怎麼辦?妳知道來人有幾個?是敵是友嗎?」
「來人有四個,聽腳步聲都是受過軍事訓練的,小心、謹慎,並且沉穩。」如果她還是原本健健康康的龍依,區區四名軍人,她並不放在眼裡,但偏偏,她現在病了。
握了握還有些顫抖的拳頭,恐怕她如今連一個敵人都對抗不了。如果來者是敵人的話,她與杜皓天是死定了。
沒辦法了,她拍拍杜皓天的肩。「你先走,朝西面去,走大概六個小時,那裡有一個度假中心,你打這個號碼找一個叫龍傲的人,之後的事他會幫你。」她念了一串號碼給他。
「妳要我拋下妳,一個人逃?」
「難道你要陪我一起死在這裡?」
「又不確定來者是敵人,而且如果真有度假中心,前幾天妳怎麼不帶我去?」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想拋下她,就是下想。
「是誰一來就生病的?」龍依瞪他一眼。他病完、輪她病,還怎麼上度假中心啊?那路程可不短,得走六個小時呢!「還有,我敢保證來者絕對是敵非友。你動動腦筋,無緣無故,四個軍人進山林裡幹什麼?」
「也許……他們在捉通緝要犯?」
「對啊!通緝要犯一個叫杜皓天、一個叫龍依嘛!你別再自己騙自己了,你心裡很清楚,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無端出現軍人的機率有多少?」
他知道她的意思,但是……
「不管啦!」他打橫抱起她來。「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你瘋了!」她又驚又怒。
「總之要我扔下妳一個人自己逃命,我是做不到的。」他抱起她就開始照著她指定的方向跑。
「你抱著我是逃不了的。」
「又沒試過,妳怎麼知道?」他大學讀的是生化科技,將來預計要成為一名生技研究學者,自然要具備豐富的實驗精神,否則怎麼去挑戰那所謂「神的領域」?
「你……」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只是主雇關係啊!他為何要這樣做?是他人太好?還是……
不知道。她的心酸酸的,眼眶好熱、好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6:44
第四章
好累、好喘,心臟快要爆裂了。
杜皓天痛苦地喘息著,感覺每一次呼吸都似烈火在灼燒著身體那般劇疼。
他抱著龍依的雙手已經失去了知覺,可能脫臼、斷折了也不一定。
為什麼要這樣辛苦?只要放下她……他只要將手稍稍一鬆,現在所有的痛苦都會全部消失。
或者他可以停下來,跟後頭緊追不捨的四個人談一談。
大家彼此誰也不認識誰,憑什麼確定對方一定是敵人?就因為龍依一句話。
他好痛、好累啊!他不想再持續下去了,這樣的逃亡生涯到底有什麼意義?就只是為了活下去,多喘一口氣、多吃一天飯?
沒有價值,這樣一點價值也沒有。
龍依冷冷地看著頂上那環抱她的男人,一張俊顏由白轉青、再轉黑。
畢竟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啊!怎麼禁得起這般的奔波辛苦?
看他的樣子,大概是快撐下下去了。
「鬆手吧!」她淡言,絲毫不將自己的生死放在眼底的樣子。
這當然不是因為她不怕死,只是她早看透了人生,在這個人吃人的社會裡,什麼光怪陸離的事情不會發生?
她不在乎被拋下是真的,過去又不是沒遭遇過背叛,何況是在這等逼不得已的情況下,為了自己可以活下去,放棄同伴是最佳的選擇。
杜皓天渾渾噩噩的似聽見她的聲音,腦海回憶起最近一個多月與龍依相依相偎的生活。
頭一回見面,他以為自己見到了一個洋娃娃,天真、單純又可愛。
但隨著相處日久,他發現那雙可愛的圓眸,不時閃爍出驚人的光芒。
她興致勃勃地面對各種難關,像在等待著玩一場遊戲、一場有關死亡的遊戲。
居然把這種事情拿來玩?那時候,他真當她是個瘋子。
可漸漸地,他又在她狂妄的外表下看到另一個世界,那是一片沙漠,荒蕪、淒涼,毫無生趣。
她像一個早已厭倦人生的老人,看透一切、什麼都不在乎了,才敢這樣玩命。
天哪,她才十八歲耶!這般豆蔻年華的少女不正是青春洋溢,快樂讀書、玩耍、約會、談些小戀愛的時候嗎?
但是龍依……杜皓天懷疑她可曾過過快樂遊戲、恣意揮灑青春的日子。
同樣都是人,為何會出現這樣天差地別的情況?
每多看她一眼,多與她相處一分鐘,他就多心痛一分。
不知不覺地,她的身影深深烙進他心裡。
他替她抗議這世間的不公,心疼社會的炎涼、憤怒人生對她的虧待。
他想補償她……他辛苦不為別的,就只是單純地心疼她,這樣一個堅強卻又脆弱的女人。教他如何放得下手?
龍依看著他神情的轉變,心頭狠狠一撞。
「你瘋了!」她驚道。看穿了他的決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快放開我,再這樣跑下去,你會死的。」
「杜皓天,你這樣做根本不值得,我才是應該保護你的人。你對我一點責任也沒有,你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這是我任務失敗應該受到的教訓,天經地義,你明白嗎?」
她苦勸著,他卻不為所動,更咬牙加快速度前進。
她不明白,明明是個什麼都不懂,只會抱著書本苦讀的呆子,脾氣怎麼會這麼倔?
難道他不怕死嗎?還是因為他不知道死亡的恐怖,所以不在意?
「杜皓天,你冷靜一點想想,你父母的行蹤還沒查到。我們甚至不知道躲在暗處企圖追捕你的人究竟是誰,你這樣輕言犧牲,值得嗎?」
他的腦海裡浮現一座天平,他的父母和他在一端,而龍依則站在另一邊。
天平搖搖晃晃幾下,最後居然持平了。
不過是一個多月的相處,在他心裡,龍依已經是等同於他生命的存在了。
看來他是放不開她了……
「不!」他拒絕她的要求,非要帶著她逃出這裡不可,就算以後再也看不到父母、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只要她能好好地活著,他什麼也不在意了。
龍依被他那個重逾千斤的「不」字砸得頭昏眼花。
「為什麼?」她不懂,真的不明白。
十月懷胎生下她的父母可以輕易捨棄她,打嬰兒起就照顧她的孤兒院能夠隨隨便便地揮起棍子對她狠揍惡打,曾收養過她的家庭可以因為產下親生子女,便棄她如敝屣……這個世界她是看透、也看厭了。
可為什麼竟讓她在這時候遇上他?
杜氏夫妻將他們的寶貝兒子托付給她,她收了一大筆錢,為他出生入死是理所當然的。
反觀他這樣為她拚命,根本一點好處也沒有嘛!
偏他是如此地執著……
一瞬間,兩行冰冷的水漬沿著她的臉頰滑下來。
她已成荒漠的心田灑落一片春雨,一顆種子被溫柔地植下,正等待著適當的時機到來,發芽、成長。
痛!
當杜皓天再度恢復意識,第一個侵襲神經的感覺就是劇疼。
他全身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都在吶喊著疼痛。
這絕對不是死人會有的感覺,那就是說……他還活著嘍!
生存的喜悅讓他一下子興奮過度,猛地就想坐起身,然後……樂極生悲。
「唉喲!」他痛得五官變形,癱在床上……好在這是一張柔軟的好床,若是硬硬的木板床,他一定更疼上百倍。
「活該!」一個嘲諷的聲音驀地自他頭頂劈下,正是冷顏的龍依。「叫你鬆手你不要,吃苦頭了吧?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再有下次,我一樣不會鬆手的。」他淡哼一聲。
她心頭又是一震,望著他的眼卻忍不住狠狠一瞪。
「如果你這麼想找死,直接說一聲就可以,不必搞這麼多花樣,我現在就可以成全你。」
「我是人,不是畜牲,有良心的,做不到見死不救。」這是實話。不過要他如此拚命,就得看對象是誰了。只要事關龍依,他想,他永遠都放不下。
果然是個不解世事的大少爺。害得她……可惡,好想敲開他的腦子,塞一點點現實進去,讓他知道什麼叫世態炎涼。
「要做好事也得看情況。而且,你有那個能力嗎?」
「事實證明,我做到了。」他很驕傲地挺起胸膛。
龍依一時無話可回。
能說什麼?瞧瞧他們現在安安穩穩地在度假中心裡,就可以證明他的話。
可是……他奶奶的,他知不知道他跑進來的時候有多狼狽?
汗濕了全部的衣裳,一張臉又青又白,嘴角掛著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絲,全身上下都是被石塊、樹枝劃破的擦傷……他幾乎是一踏入度假中心就昏了過去。
如果不是這裡早在三天前就被她喚來的龍門中人所掌控,加上她急救得宜,他一條小命早給閻王爺收去了。
偏這個白癡還自以為幹得很漂亮。
她閉上眼,搖搖頭。「我很佩服你的毅力,但我還是要告訴你,現在的環境已經不是你過去生活慣的地方,如果你還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以後最好不要再自作主張。」
聽她在蓋!他翻白眼,微伸展一下身軀,紆解四肢的酸麻。
龍依看他的德行也知道,他下會將她的警告放在心上,除非讓他自己去撞得滿頭包,或許他會覺醒。
但是……想到他那不偽裝做作的心為塵世煙灰所污,變得貪婪、變得世故、變得……她再也不認識,心忍不住陣陣抽痛。
如果成長一定要抹去童心,人是否還會堅決要成長?
「對了。」他忽然睜開眼。「我睡了幾天?」摸摸完全扁下去的肚子,他猜他一定不止昏迷一日。
「三天了。」她歎口氣說:「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有差別嗎?」杜皓天輕笑,龍依未免將他看得太天真了,不管前途是好或壞,逃避到最後還不是得面對?
龍依也不跟他要嘴皮子,直接說:「好消息是,幾位哥哥見我這次任務實在危險,決定幫我們另外偽造完整的新身份,大概三天後我們就可以安全踏上台灣。」不過那些傢伙也掏光了她全部的佣金,這回她算是做白工了。
可恨!一百萬美金呢,就這麼飛了。
但她能怎麼辦?事實是,今天如果不是幾位兄長插手,她已小命鳴呼,就當經一事、長一智嘍!
「那壞消息是什麼?」他問。
「你念的大學裡果然還有一位杜皓天,而且……」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在他面前晃呀晃的。「有照片喔,還很精采呢!」
她把照片扔給他。
他拿著照片反覆看了很久,歎了口氣。「啊!真是個有型有款的帥哥。」
龍依翻了個白眼。「不要臉!」照片中的人本來就長得跟他一模一樣,他自己誇自己,臉皮比城牆還厚。
「我這是老實。」他反手把照片放回自己的口袋中。「很明顯地,我父母和我都多出了一份,妳認為這代表什麼?」
「對方目前還不希望你們消失……或者應該說死亡。」
「也就是說我父母都還活著嘍?但以我對他們的瞭解,如果導致我們一家三口要逃亡的問題真出在研究所裡,他們是不可能再在裡頭工作的,所以在研究所裡的那對夫妻絕對不是我爸媽。我爸媽真正的下落會在哪裡呢?」
「不知道。」她很乾脆地回答。
「不行。」他正起神色。「我一定要確定我父母的安危,才要去台灣。」
「拜託,你要擺架子也別在這時候好嗎?你現在不走,難不成等著被一網打盡?」
「可我明知父母正處險境,還只顧自己的安全離開他們,我還算是人嗎?」
她快暈了。「你如果真的孝順,就先顧好你自己。等你平安了,了不起我再回美國幫你尋找伯父、伯母的行蹤。不過先說好,這是委託,我可不做白工。」她已白干一回了,這次說什麼也要有些好處。
他沉思了一下,她的話也確實有理。
「好吧!」他算是同意了她的安排。「但之後妳一定要幫忙找到我父母。」
「行,只要你付得起錢。」
他白她一眼。「一毛錢都不會少給妳的。」真沒良心,枉他費盡心思救她,她不感動就算了,還刻意與他保持主雇關係,條條列帳、件件分明。
唉!他怎麼會對這樣的女人有感覺?簡直是自找苦吃。
好難受,龍依騙人。
杜皓天還以為龍依說他們終於可以順利搭機前往台灣,就表示不會再有人追捕他們、不必再掩藏行蹤,可以像去旅遊一樣,快快樂樂地帶著行李通關、坐上飛機,頭等艙或經濟艙他都無所謂啦!重點是,坐得舒服,然後一路直抵台灣。
想不到……龍門給的是什麼鬼身份?一對七老八十的兄妹,窮得快要被鬼捉走,用盡身上最後一毛錢,才買到兩張機票準備前往台灣依親。
要他扮成老人,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弓著腰、抖著腿,用漏風的嘴講一堆破英文,這不是整他嗎?
「喂!」藉著假寐的姿勢,他輕搖了下她的肩膀。「妳做人是不是很失敗?」
「你說什麼鬼話?」她拉高毯子,同時往椅子裡縮了幾分,才對著他低咆道:「你曉不曉得現在是什麼情況?飛機都還沒起飛,你就想暴露身份嗎?」
「我不想暴露身份,但我更不想接下去十幾個小時都這樣過。」他也學她拉高毯子、遮住身體。「一直弓著身子很難受,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還有,他臉上的膠水黏得皮膚好癢,禿頭的頭套也箍得他頭皮都發麻了,兩邊太陽穴痛得像要炸開來,他連一分鐘都快忍受不下去了。
「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扮,我不是一直陪著你嗎?更何況……」她恨恨地對他咬了咬牙。「會搞得這麼麻煩是為了誰?還不都因為你的對手太強,我們才要如此小心翼翼。」
「那也不需要扮成糟老頭吧?」可以扮男裝女,或嬉皮、或搖滾……世間人百百種,何必非裝老人不可?
「因為人們對於老人和小孩是最沒有戒心的。你有本事扮兒童嗎?」
想他身高一八,要裝成一個小孩子……有人相信那才有鬼啦!
「所以我們沒有別的選擇。」龍依怒道。「現在,你給我好好演戲,這場戲若搞砸了,咱們就黃泉底下再見吧!」
杜皓天還能怎麼樣?技不如人、口才又差,只得乖乖夾起尾巴裝孫子。
隨著飛機起飛的時間越來越近,龍依的心跳也不停地加快。
她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杜氏夫妻為什麼要帶著兒子逃亡,是結仇?欠債?還是工作上出了問題?
但不管原因為何,有一點可以肯定,杜氏夫妻得罪的人擁有非常龐大的人脈與勢力,才能一路緊追著他們不放,甚至將魔爪伸到了墨西哥。
這一次,他們雖然借助龍門的勢力暫時擺脫了敵人的威脅,但在事情尚未有結論之前,要放心還太早。
飛機上的廣播已然響起,要乘客們繫好安全帶,飛機即將起飛。
杜皓天和龍依心裡七上八下的,既然他們的敵人有辦法請出美國與墨西哥的軍警幫忙搜捕他們,想必那位了不起的大人物要使出某些手段阻止飛機暫時起飛也不是難事。
或許下一秒又會有廣播通知在飛機上發現不明物體,要乘客們全數下機做一回檢查後,再行起飛呢!
誰也料不到下一分鐘將發生什麼事,他們只能在心裡祈禱。
杜皓天和龍依不約而同在心裡默數著起飛的時間,十、九、八、七……零!
耶!他張開嘴,發出了一記無聲的歡呼。
她也鬆下一口氣,整個人癱在座椅上,這才發現冷汗已濕了一身。
「好了,總算沒事了。」他歡快地低喃。
在廣播指示下,他解開安全帶。「我去一下洗手間。」剛才太緊張了,現在情緒一鬆瞬,頓時感到一陣虛軟。
他要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好好喘幾口第……
龍依突然狠狠一掐他的大腿。
「哇……」他尖叫聲剛到喉頭,看見她惡狠狠的視線,忙閉嘴,壓低聲音對著她喊:「妳做什麼?」
「你現在是個老人,動作這麼靈活幹什麼?」她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他頓了一下,狠狠暗罵一句:「可惡,等到了台灣,我非好好瘋它一瘋不可!」
想到要繼續縮身子、抖腿十幾個小時,他就算不死也要殘廢啊!
他真是不懂,就算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也有不彎腰駝背的啊!為何他們要扮得如此狼狽?真的只是因為這樣比較不引人注意?他越來越懷疑自己是被整了。
可龍依又堅決否認龍門中人會耍他們。
其實龍依哪裡知道,她那些好兄弟確實沒耍人,不過……跟他們開點小玩笑倒是有可能。
杜皓天和龍依雖然都是標準的華裔,卻從沒有踏上過台灣的土地。
這塊曾經被稱為「福爾摩沙」的小島,在地球儀上小到幾乎看下見,但有關它美麗的傳聞,卻是眾多外國華僑心頭的一份驕傲。
杜皓天和龍依也曾幻想過這會是一處充滿青山綠水、花木扶疏、秀麗雅致的地方……他們想過千萬種可能,就是沒想到,一踏進桃園國際機場,迎接他們的是川流不息的人潮。
隨著人潮逐漸走出機場,滿眼儘是歡呼與熱鬧。
這就是那塊渺小到幾乎在地球儀上尋不到蹤影的寶島嗎?
它的繁華根本不輸紐約嘛!
好多的車和人,一個個黃皮膚、黑頭髮,說著一口親切的中文,讓這兩個初回故里的異鄉遊子不僅不感到陌生,反而對這塊土地生出一種莫名的感動。
原來這就是台灣啊!
他們把所有的警戒與驚懼全數忘在腦後,只是跟隨著人潮,不自覺地邁向熱鬧的城區,計程車在路旁熱烈地招呼著每一位客人。
杜皓天和龍依有點像劉姥姥進大觀園,看見什麼都開心、都覺得有趣,卻渾然不知,他們外表的老態和眼裡的精光、動作的俐落形成強大的對比。
已經有一些觀察力比較敏銳的人注意到這兩人的怪異。
但故鄉給他們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加上近兩個月的精神緊繃,現在踏上台灣土地,身心頓時鬆懈,讓他們理智全失。
好幾位計程車司機都在對著他們招手。
杜皓天和龍依東看看、西瞧瞧,終於選定一輛坐進去。
「兩位想上哪兒去?」那中年司機問道。
龍依隨口把杜氏夫妻給的台南老家地址念了一遍,倒把那司機嚇了一跳。
從這兒到台南可是長程呢!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了,這一路南下,恐怕要到凌晨才能抵達目的地。
他忍不住再問:「老先生、老太太,現在已經八點了,你們確定不先在桃園或台北休息一晚,用個晚餐,要直接南下台南?」
「啊……呃……」給司機這麼一問,龍依才算是真正回過神來。「不好意思,我們是第一次到台灣,也不曉得附近有什麼地方可以讓我們休息用餐的,就請司機大哥幫我們介紹一下吧!」
「這沒問題。」中年司機揚唇一笑。「兩位既然是第一次來台灣,想必有興趣嘗一嘗美味的中國菜,台北來來香格里拉的飯菜和住房都很不錯。兩位覺得怎麼樣?」
龍依看杜皓天還在出神狀態中,而自己對這裡又確實不熟,那當然就聽本地人的介紹嘍!
「麻煩司機大哥了。」她笑著表示同意。
杜皓天這一趙坐下來,驚呼聲幾乎沒有間斷過。
「龍依,妳看到沒有,剛才那輛車……哇!那麼小的縫隙它居然鑽得過去,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天哪!我這輩子還沒有見過這麼多摩托車。」
「龍依,為什麼這裡房子的頂樓都要加蓋一座鐵皮屋?」
「龍依、龍依……」
龍依覺得他簡直是煩死了,她又沒有來過台灣,哪裡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你可不可以安靜一點?」說實話,她也好奇到不行。但他這樣吵,她很難靜下心去欣賞這座繁華城市的夜景。
倒是計程車司機很開心。自己住的地方受到讚賞,他與有榮焉。
有鑒於龍依和杜皓天對這塊土地表現出的善意與愛好,到達來來香格里拉飯店後,司機還少收了他們一百多塊的車錢。只說當交個朋友。
杜皓天和龍依當然欣然接受嘍!省錢、又多一個朋友,哪裡下好?
他們就這樣住進了來來香格里拉,本想大大享受一番司機口中評價一流的中國菜,但可惜他們到的時間太晚了,用餐時間已過,他們只能選擇享用簡單的宵夜,或上酒吧吃些簡餐。
兩人一邊歎氣沒旦順,卻也只能勉強接受。
到了酒吧,兩人各點了啤酒和威士忌,又要了兩碗半肉面。
這玩意兒他們在美國倒是常吃,現在中國菜在世界各地都很風行,一些簡單的料理甚至連大學餐廳都有供應。
兩人也是抱著把肚子填飽就好的心態,等到面一端上來,唏哩呼嚕就往嘴裡塞。
可當面一入口,兩個人徹底呆了。
這是什麼味道?濃郁、香冽,卻不膩口……作夢都想不到一碗牛肉麵可以做得這樣好吃!
過去他們吃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啊?
龍依吃了面就想喝啤酒,仰頭大半杯入了口。
杜皓天本來是點威士忌的,但吃了牛肉麵後,卻覺得好想喝啤酒,搶了龍依的半杯啤酒,一口喝光。
「喂!」龍依氣憤地把杯子搶回來。「你這強盜。」
「有什麼關係,再點就好了嘛!」他舉手招來服務生,又要了兩碗麵、六杯啤酒。
「會不會點太多啊?萬一喝醉了怎麼辦?我們明天還要下台南呢!」
「啤酒的酒精濃度才多少,再來六杯我也不會醉。況且……」他賊笑地湊近她面前。「憋了快兩個月,好不容易嘗到這麼好吃的東西,妳真的捨得不好好大快朵頤一番,就直接下台南?」
「呃……」被他捉到弱點了,可惡!龍依埋頭吃麵。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7:04
第五章
「哈哈哈……好喝,真是太好喝了。」杜皓天打一個酒嗝,啤酒的酒精濃度雖低,但十幾二十杯的灌下來,也夠醉人了。
龍依同樣也喝得嬌顏酡紅,渾身發熱又發軟。
從來不知道原來熱燙燙的牛肉麵配冰涼涼的啤酒這麼對味。
這兩人一嘗上癮,直從半夜暢飲到酒吧打烊休息還不過癮,臨走前還各自外帶了一碗麵、加上十杯啤酒,在新訂的客房裡吃喝得好不逍遙。
「龍龍龍……龍……依……」他是醉得連話都說不清了。
「差……差勁。」她龜笑鱉無尾地伸指刮著他的臉。「你的酒量……爛,連喝啤酒都會醉……真是……呃,沒用……」
「誰說我醉了?」他用力挺起胸膛,卻灑了半杯酒。「我……才沒醉……」
「你……搖搖晃晃,連站都……站下穩了……還說沒醉……」
「是妳搖……妳醉了,我站得穩穩的,哪裡有搖……」
「明明是你晃得我頭暈,還想耍賴,哼!」不理他,她搶過最後一杯酒繼續喝。
「喂喂喂,給我留一點啊!」他撲過來搶酒。
「我的……你走開……」她起腳踢他。
他才不管咧!現在是酒比性命重要,哪裡在乎她那小小一踢?
「不公平,一人五杯,妳的……已經喝完,這是……我的……」
「誰說的?本來……誰搶到誰的……你笨……沒酒喝,活該……」
「還我!」他用力搶,她拚命躲,最後大半杯酒都灑在她身上了。
「都是你啦!」她不滿地掄拳捶他。
「唔!」他一聲悶哼,被打得有些頭昏眼花。但是聞到她一身酒香,肚裡饞蟲又叫。「可惜……太可惜了……」如此美酒就這樣浪費了,他……心痛啊!
忍不住地,杜皓天低下頭,舔起那肆流的酒液。
「你是狗啊?」好癢,她用力推他。
可美酒當前,他怎肯輕易放棄?索性伸出手抱著她,更放肆地舔吮起來。
「可惡!」這傢伙什麼時候力氣變這麼大了,她居然推不動,掙不開。她生氣,剩下小半杯酒乾脆全淋到他頭上。
「啊!」他慘嚎。「妳不喝給我嘛!為什麼要倒掉?」說著,還頻頻伸出舌頭舔著自額間滴落下來的酒。
「哈哈哈……」她被他的蠢樣鬧得忍不住笑了起來。
「妳還笑?」他不甘心大杯美酒就這樣沒了,乾脆低下頭,就著她被酒淋濕的衣領用力吸吮起來。
「唔……不要……呵呵呵……」她被他弄得又麻又癢的,舉起手想打他,卻居然半分力也使不出來。「討厭啦……」
「好喝……」他搖頭晃腦的。「嗯,還好香……奇怪,怎麼會這麼香?剛才沒有這股香味啊?」
有點奇怪,杜皓天將腦袋深深埋進她懷裡,深深啜飲著那隱含少女芳香的啤酒。
忽然,他吸吮的唇舌來到她胸前的高峰,那一吸一舔間,她渾身如遭電擊。
「嘻嘻嘻……不要……」她忍不住在他身下扭動起來。
「別跑,我還沒喝過癮。」他徹底醉了,不知不覺間剝去了她身上的衣物,淡淡的酒香襲人鼻端,好似一把乾柴,投入他被酒意激得火熱的心坎,爆出沖天烈焰。
「龍依。」迷濛間,他喚著她的名,輕輕柔柔、卻又熱情似火。
他俯下身子,狠狠吻上她的唇。
腦海裡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一段舊有的記憶——
那天,他們躲在旅館裡,為了瞞過來追捕的人,兩人在床上裸裎相見,她在他身上態意款擺,每一挪一動都正正擊中他心坎。
從此,他與她再也糾扯不清。
「龍依啊……」杜皓天低歎,本來以為只是一場短暫的逃亡之旅,或許會有些刺激,卻絕不會長久。
但情況卻明顯脫序至無法掌控的境界,為什麼會這樣呢?
他看著她清秀的容顏,眉眼之間儘是娃娃般的天真。
偏偏,她心底是一片荒漠,寂寥又無情。
他心疼她的身世悲苦。與她雖然認識不久,可是心裡已經認定她了。
否則在墨西哥山林冒險犯難時,誰能無端端為了一個女人連命都可以不要?
不過是愛慘了,放不下、丟不開罷了。
「我也不是什麼大好人,對誰都可以豁出性命,那天說什麼也要救妳脫險,不為別的,只因為那個人是妳啊!」溫柔的吻轉向她的耳畔,他趁著酒意激起的幾分勇氣盡吐心聲。
而龍依,也不知是醉是醒,只見她眼裡一片迷茫,水霧奔騰間,偶見荒漠一處,似無半點生趣……
這世間是否真有真情熾愛?
如果連血脈相連的父母都可以丟下親生子女不顧,又教人如何信任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談情說愛很簡單,可要共度白首卻難如登天。
一時的愉快,只會換來日後分離時的傷痛,那麼何必開始?
她不解,也不懂,更無法取捨,只能緊緊抱著他,同墜那情慾之淵,再多想。
一對情苗初長的男女,正似乾柴碰上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四肢緊緊地糾纏,兩人身軀貼合得密不可分。
房間裡,一場巫山雲雨戲正在上演。
房門外,一樁陰謀詭計亦同樣在緊鑼密鼓中。
當龍依被下半身的刺疼與雙腿間的黏膩給驚醒時,太陽高高掛天空。
「唉!」她忍不住歎口氣,昨晚他們到底是瘋成什麼樣子了?居然一覺直睡到中午。
幸好他們已離開危險,如果換成在美國、墨西哥的時候,這麼粗心大意,再有幾百條命也全玩完了。
明知酒能亂性,她還這麼大意,這全是她的錯。
辛苦地移了移酸疼的身子,她準備下床梳洗,卻被擱在腰間的手臂拉得一個踉蹌,再度倒回床上。
赤裸裸的交纏,再度喚醒她對昨夜淫亂的記憶。
天啊!一開始時或許真是他對她強索,但最後……她沒有忘記自己是如何地投入,忘情地與他狂歡……
她真的動心了!為了一個才二十歲的大男孩。
他出身良好、家庭健全,如果不是發生意外,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發現這世間還有他下知道的另一面,那是個人吃人、恐怖而陰暗的地方。
而她就是誕生於那黑暗的一面。
他與她就如黑與白一般,本該是兩條永不交集的平行線,誰知卻在陰錯陽差之下,交會出了一個點。
這樣的關係有可能長久嗎?她別過頭,凝望他沉睡的臉龐,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是她從沒有接觸過的類型。
她曾嘲笑過他的天真,可現在,他的正直善良卻是吸引她的原因。
她輕撫著他的眉眼、挺鼻、豐唇,聽說唇豐則情濃、唇薄則情淡。所以他們才會在短短兩個月的相處中,發展到此地步?
她不信傳聞,但心頭卻悸動不已,越是看著他,那心頭的起伏便愈加巨大。
不該是這樣的啊!她頭疼,卻抗拒不了。
為什麼他能活得如此坦蕩蕩?
她羨慕他。如果她的出身背景和他一樣,會不會也有他這份傲骨與率直的個性?
但她不是啊!他們腳踩的地、頭頂的天都是不同的。
偏偏,他們卻對彼此動了心。
真是完全沒有道理,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活見鬼了。」她咬牙地說。
「唔……」龍依的聲音將杜皓天喚醒。「什麼……誰是鬼?」
他打著哈欠睜開眼,入眼的就是一片春光無限。
她曲線窈窕的身子就坐在旁邊,他瞧得雙眼發直,心裡又是一股慾火點點燃起。
龍依見他清醒不到三分鐘,又是一副整軍待戰的色狼樣,忍不住罵他:「白癡。」
罵完,她把他的手推開,拖著還有些酸麻的身子下床邁向浴室。
「幹麼又罵人?」杜皓天本來是一肚子火的,但瞧見她踉蹌的腳步,以及凝固在她粉嫩大腿間的血漬,一下子什麼氣都消了。
心頭狂湧而起的愛意沖得他眼眶發熱,突然間,他有幾分的驕傲,這朵絕世名花終是讓他給摘下了。
她是如此出類拔萃的人物,年紀輕輕,卻有不凡能力。
而他……不過是一個還沒有畢業的大學生,又正在逃命,前途茫茫,也不知該到哪去?又要如何給她幸福?
對於未來,他本來是沒有太多計劃的。一直認定畢業後,便要直接到父母工作的生技研究所,將一生的精力都投注在生技研發上。
可現在,這個理想已經幻滅,他勢必要另謀出路了。
目前生技研發還是以歐美為主,他才逃出美國,所以那邊是暫時不作考慮了。至於歐洲,德國、法國、英國……
他這邊想得正高興,忽然,一聲巨大的踢門聲嚇得他直接滾到床下。
「唉喲!」昨晚畢竟是太賣力了,現下腰骨大大酸疼啊!
「別叫了。」洗澡洗到一半的龍依踢開浴室門,跑到他身邊。「快點穿好衣服!」
「幹什麼?」她頭上還有泡沫沒洗乾淨,就這樣匆匆忙忙跑出來,是見鬼了嗎?
「有人來了!」她隨便抽起床單擦拭才洗到一半的身體,慌慌張張穿起衣服來。
「大飯店裡本來就人來人往,有人來有什麼了不起?」一離開美國,他把什麼警戒心都扔到背後去了。
在他的想法裡,美國與台灣相距何止十萬八千里,即使躲在暗處的敵人再厲害,難道可以跨過半個地球,操縱這座小島的一切?
「少廢話,叫你準備,你乖乖照做就對了。」她自己穿好,又急著幫他穿衣服。
看她慌成這樣,他只好跟著加快手腳準備,但口裡仍是不斷地說:「妳別太神經緊張,台灣離美國很遠耶,對方就算要派人過來,起碼也是幾天後的事,有必要這麼緊張嗎?」說話間,他也已穿戴妥當。
龍依瞪他一眼,本來是想開罵的,但轉念想想,這天真的大少爺不知道世間險惡是正常的事。
反倒是她,打出生起就與死神搏鬥,卻還是這麼大意,才真是罪無可恕。
於是邊徒手將床單撕成長條,綁成一串,邊為他解釋。「如果敵人現在才得到我們的消息,從美國那邊派人過來,或許需要幾天的時間。可如果他們事先知道我們的目的地,已經準備好在這裡守株待兔呢?」
「怎麼可能?」杜皓天大力搖頭。「老實告訴妳,在發生這些事之前,我連台灣有親人都不曉得。我父母是私奔結婚的,跟兩邊親戚都斷了聯絡。這二十幾年過去了,從沒見過任何親人上門,我還以為除了爸媽外,自己沒有任何親人了呢!」
「你不知道不代表別人也不曉得。況且,你別忘了,你的父母現在下落不明,也許他們已經落到敵人手中。」話說到越後頭,她聲音越形冰冷。「這世上有很多方法可以從一個人口中得到消息,你知不知道?」
他一震,面色蒼白若雪,腦海裡出現了一幕父母慘遭惡刑逼供的恐怖畫面。
她不再說話,逕自走過去打開落地窗,將結成長條的床單綁在陽台上,而後隨手一弛,長布直墜而落。
他木然地跟著她的腳步來到陽台。
「你來這裡幹什麼?」她反手拉著他轉進浴室,打開裡頭小小的窗戶。「落地窗外的佈置只是幌子,我們真正要走的逃生通道在這裡。」
他抬頭看那小巧窗子,依她嬌小的身材,應該是暢行無阻,但他……恐怕鑽不過去吧?
「放心。我量過了,是有些勉強,但絕對過得去。」他的身材她昨晚早摸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有問題。
「好吧!」他相信她的判斷,毫不遲疑地就要踏上馬桶,攀向逃生通道,但她卻把他拉下來。
「別急,我先來。」言語間,她已經手腳俐落地穿窗而出,就站在窗戶與建築本體間凸出的小小平台上。
他照著她的方式做。過去,他自信運動神經也是一等一的,可與她相比,那真是天差地遠。
就見他狼狽萬分地半身穿過窗口,隆起的臀部卻突然被卡住了。
他卡在半空中,一時間就像翻身的烏龜,狼狽不堪。
忽然,龍依伸出手來拉他,杜皓天順利穿窗而出,這時才明白龍依要求由她先來的原因,就是已經料到他會出糗,才預做準備。
幾乎就在兩人成功脫逃的同時,客房大門也被踢開,破門而入的是三名制服筆挺的大漢,裝扮完全是飯店服務生的樣子,如果不是龍依事先發覺三人腳步聲不對,異常的俐落和沉穩,起了警戒心,強拉著杜皓天逃走,這會兒他們已經被人甕中捉鱉了。
三名制服大漢一入房間,注意力果然先被洞開的落地窗給吸引住了。
龍依和杜皓天趁此良機,逃之夭夭。
逃逃逃、跑跑跑、追追追、躲躲躲——
龍依真是……把她打死一百遍都不敢相信,她第一件工作會進行得這樣……艱難又困苦。
她懷疑有人在整她,要不然就是自己正倒楣,否則怎麼會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從美國逃到台灣,而且還是藉著龍門兄弟的幫助喔!
在踏上台灣本土後,還以為一切都會很順利了,想不到下飛機不過一天,又被人盯上。
而且這回的追捕比起在美國更加緊密嚴實。
再加上她對台灣的街頭又不熟,就這樣一邊跑、一邊迷路,他們曾經想坐車,卻連續兩次搭上賊車,差點丟了兩條小命,從此放棄搭車的念頭。
去租車又被刁難,動手「暫借」嘛……呵呵呵,一瞬間他們好像變成了十大通緝要犯,被警察追得像條狗似地逃進山區。
從此車子成了他們心頭永遠的痛。
他們決定認命,了不起動用十一號公車,走路去台南嘍!台灣又不大,他們才不怕咧。
但實際上,他們花了快半個月,才從台北南竄到台中。
而從台中走到台南,又足足用去三個月的時間。敵人應該早就知道他們的目的地,所以越往南走,那搜捕就更形嚴密,讓他們經常一整天走不到一公里路,真是……好想哭,就算讓個小孩子來走,三個月也足可繞台灣一圈啦!
在這九十天中,龍依和杜皓天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兩隻眼睛黑得像世界稀有動物——熊貓。
可見他們這些日子來過得有多麼不好。
「怎麼樣?找到路沒有?」不過對杜皓天這原本嬌生慣養的大少爺來說,這半年的逃亡生涯已經讓他徹底改變。
如今,他黑了、瘦了,原本的溫文氣質漸漸被精悍的氣勢所取代,眼睛也變得炯炯有神了。
所以這段路雖然辛苦。對他而言卻也是收穫豐富。
最可憐的當數龍依了,工作酬勞全孝敬了龍門的哥哥們,一副嬌軀則送給了杜皓天,真真應了那句——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過……再怎麼痛苦的旅程總有終點。
就像她小時候那樣,孤兒院裡的老師動輒又打又罵,她幼年時無法反抗,只能咬緊牙根苦熬。
到四、五歲時能跑能跳了,馬上就利用機會逃出去。
可誰知道,外頭的世界也沒好到哪去,一時快樂後,她很快就面臨沒飯吃的慘境,最終落到不得不跟野狗、野貓爭食的下場。
街童不好當啊!流浪了半年多後,又被捉回孤兒院狠揍了一頓。
幸好她生得一張討人喜歡的娃娃臉,沒多久便被收養,過了一段好日子,但可惜啊!
原本不打算生小孩的養父母收養她不到一年,竟然懷孕了。喜獲鱗兒,著實樂了他們,卻苦了龍依。
收養的畢竟不如親生,尤其在家境不算好的情況下,將最好的東西都留給親生兒女也是人之常情。
又過了半年,養父在工作時受傷,一時經濟陷入窘境,龍依自然首先被拋棄,又回到孤兒院。
現在回顧這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也就只有「起起伏伏」四個字可以形容。
當然,這場逃亡之旅在歷經千辛萬苦後,終於要結束。
她喘口氣,朝右邊的巷子l比。「如果剛才便利商店的店員沒有說錯,走過這條巷子,再過兩個紅綠燈,應該就到你外公家了。」
「可是剛才那個店員聽見我們問朱世紳這個人時,臉色好怪。妳確定要照著那人的話走?」經過半年的歷練,杜皓天察言觀色的本領可說是突飛猛進。
「不然就再問一個人好了。」龍依四下瞄了瞄,走到一處檳榔攤前,向賣檳榔的老闆買了兩瓶礦泉水,付錢之際隨口就問:「老闆,你有沒有聽過附近有哪一家姓朱的?」
「姓朱?」那老闆低頭想了一下。「對街有對新搬來的夫妻好像就姓朱。」
「那個丈夫是叫朱世紳嗎?」
一聽到「朱世紳」三個字,老闆手中正算著的零錢失神地掉到地上,黝黑的面龐竟轉成了青白。
「你們……我不認識妳說的那個人,走開走開,我不做你們的生意了。」老闆竟嚇得趕起人來。
難不成這朱世紳還是個恐怖人物,人見人怕?但龍依卻非得將杜皓天送到朱世紳手中不可,也只能為難一下檳榔攤老闆了。
「朱世紳是不是住在這條巷子過去,又經過兩個紅綠燈的地方?」她下放棄地又問。
老闆臉色更白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龍依回到杜皓天身邊,遞了一瓶礦泉水給他,兩人邊走邊喝。
她說:「看檳榔攤老闆的反應,店員指的路應該是沒錯。不過……你外公好像很了不起,名聲滿響亮的。」
「妳直接說他很恐怖,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好了。」
「呵呵呵……」龍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哎,你真的完全不清楚你外公的背景?」她實在好奇,是什麼樣的人物會讓鄰里眾人這麼害怕。
而她還發現,一進入台南,那原本密如蛛絲的追捕網突然消失了。
難道台南有什麼東西讓追捕他們的幕後黑手害怕,不敢再輕易有所行動?
是杜皓天的外公,朱世紳嗎?
有可能。龍依想起半年前初接委託時,杜氏夫妻直接就點明要將兒子送到朱世紳手中。他們憑什麼相信自己抵抗不住的可怕力量,朱世紳卻可以對付?
唯一的原因只有朱世紳也不是個泛泛之輩!
「不清楚。」杜皓天聳聳肩。
此時兩人已走出小巷,正對一條大馬路,兩個紅綠燈相距不遠,一眼即可望見對面的一幢別墅,外觀不是很華麗,卻隱隱有種強大的氣勢。
龍依一看,只能苦笑。瞧對面屋子的架勢,分明就是黑道幫派總部嘛!
如果這裡不是台灣,她會以為自己來到了義大利黑手黨的本家。
搞了半天,原來朱世紳是個黑道大哥,還是超級大尾那種。難怪台南有他坐鎮,一般地痞流氓都不敢在此處橫行。
早知道朱世紳這麼了不起,她在台北的時候就打電話過來求救了,也不必逃命逃得這麼辛苦,還處處小心,深怕將麻煩帶到朱家。
「唉,走啦!」又是一個情報不足犯下的錯誤。龍依鬆下一口氣的同時,再度深深警告自己,以後絕不能重蹈覆轍。「單看你老家的氣勢,就知道你外公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到這裡我們算是安全……」她話還沒有說完,一輛沒有車牌的黑色賓士車突然從路邊衝出來,朝他們撞去。
兩人根本來不及反應,身體就被高高地撞飛,鮮血噴灑在半空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7:27
第六章
在台南,朱家算是當地的望族,黑白兩道都有他們的勢力。
甚至,在朱家的勢力之下,部分朱姓子孫順利進入政壇,在政界也站穩了腳步。
而朱世紳,則是屬於往黑道那一派發展的子孫,幫派名號就叫:「正義盟」。
他不幹販毒、走私軍火、逼良為娼等罪大惡極之事,只是開開酒店、賭場,旗下還有招募各國特種退伍官兵組成類似保鏢集團的機構。
不過雖然朱家子孫繁多,也個個都很有出息,但是朱世紳偏偏只有一個獨生女兒——朱秀雲。
朱世紳妻子早亡,幾乎是一個人把屎把尿地將女兒拉拔長大。原本是挑了一個能幹的手下重點培養,打算等女兒長大後,將手下招為女婿,一來可以繼承事業,二來,他親手訓練的人他才信得過,肯把唯一的寶貝女兒嫁給他。
不料朱秀雲卻遺傳到了父親的剛強個性。
她不愛父親安排的男人,反而喜歡上她的同學、同時一起參與生技研究的杜仁,一心只想跟他結婚。
朱世紳當然反對,沒想到女兒一生氣,乾脆就和杜仁私奔到美國發展,一去就是二十多年。
朱世紳不是不想女兒,只是嚥不下一口怨氣,居然為了一個野男人拋棄爸爸,因此故意不找她的下落。
至於朱秀雲更是愛恨分明的個性,一氣父親將她的婚姻掛上幫派利益,二氣父親不瞭解她,三來……她想在生技界發展出一片天之後,才風風光光地回家,讓爸爸以她為榮。
但天下間,又有多少事情可以盡如人意?
在她的生技研究眼看著已經突破瓶頸,就要有所收穫的時候,竟然發生意外!
她和丈夫不得不採取必要措施保護一家人,並將兒子杜皓天托付給朱世紳,只希望兒子能在她父親的羽翼下平安無事。
朱秀雲很信任父親的能力。而朱世紳也對自己在台南的勢力自豪無比。
但誰也沒想到,意外會在此時發生。
一輛黑色賓士,很明顯懷著殺人滅口的意圖,衝撞杜皓天和龍依。
朱世紳大怒,倒不是因為親情使然,他還不知道女兒在美國出了事,而在自家門前大馬路上被撞的人就是自己的親外孫呢!
他是生氣,不知何方神聖,竟敢挑戰他這尾盤據台南多時,氣粗力大的地頭蛇。
一獲知有人在他的地盤上意圖殺人的消息,他馬上派人調查對方的來歷。
這一查,讓他整個人徹底驚呆。
手下送上當年他送給女兒當生日禮物的金項鏈,鏈墜盒裡一邊鑲著自己和女兒的合照,另一邊則是女兒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留影。
他一眼便認出照片上的中年人是他二十多年未見的女兒和女婿,而中間那一個神采飛揚的年輕人,肯定就是他的外孫了。
朱世紳二話不說,馬上趕到醫院去。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外孫,卻是在加護病房裡,本來青春洋溢的年輕面龐如今是一片蒼白,全身上下纏滿繃帶,臉上罩著一個呼吸器,生死難以預料。
朱世紳心頭的憤怒像火山一樣爆發了!
親外孫在自家門口被人謀殺,地頭蛇像被踩中了七寸處,痛得只想把整塊地都翻起來,將所有意圖不軌的人吞下肚。
於是,他動員整個家族的人,啟動商界、政界及黑道的力量,一股威力強大的血色旋風橫掃整個台灣。
這一個月堪稱所有地痞流氓的末日,只要是稍有嫌疑的人,輕則被痛毆一頓,重則連命都保不住,一時間所有幫派分子、詐騙集團、流氓混混都暫時消聲匿跡。
台灣日漸惡化的治安也因此平靜了一段日子。
朱家人的報復同樣也激起全台黑道分子的憤怒,他們心裡想的是,哪個外地來的白癡,誰不好惹,竟敢去惹朱老爺子?
看來主使者肯定不是本地人,才會不曉得朱家人的厲害!
強龍想壓地頭蛇嗎?一股怨氣讓他們也對外來的鬼祟人物進行報復行動。
短短一星期,他們拔除了日本、美國、歐洲等多處有意染指此地的幫派人物。
全台黑道大合作,當然,那衝撞杜皓天與龍依的兇手也被找到了,幕後主使直指華僑界的奇人,周問添。
杜皓天和龍依不知道,在他們昏迷不醒的時候,外界已經因為他們的受傷而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被撞後第三天,杜皓天首先清醒,一張開眼就看見床頭站著一個滿頭白髮、卻精神抖擻的老人。
老人眼中帶淚,杜皓天立刻肯定了他的身份。
他試探地喚一聲:「外公?」
那沙啞虛弱的嗓音,讓朱世紳聽得不禁心頭一酸,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及外孫會遭遇如此慘事,還被追殺到自家門口前,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需要這樣斬草除根嗎?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先低頭了。世上有什麼東西比得過他的女兒呢?只是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朱世紳摸摸他蒼白的臉。「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杜皓天。」杜皓天說。
朱世紳聽得十分安慰。「很好很好,秀雲還沒忘了這一輩的排行名『皓』。」女兒總算還惦著老爸,他一時感動得淚都要流下來了。
杜皓天看見外公,雖然說血緣是天性,不過兩人畢竟二十年沒有見過面,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心裡掛念龍依反而多一些,連忙開口再問:「外公,跟我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呢?」
「就住在你隔壁房,已經沒有危險了,但失血過多,還沒清醒。」朱世紳對與外孫一起遇襲的女子也是有幾分好奇的。「皓天,那女孩是什麼人?」
「龍依是幫我逃離美國到台灣找你的人,是爸媽特地幫我請的專家。」
「姓龍啊……」朱世紳微微瞇細了眼。
杜皓天察言觀色,馬上就知道外公對龍依起了戒心,忙解釋道:「外公,龍依排行第九,是龍門十三英之一。這次我能逃出來,龍門是最大的功臣。」
「果然是龍門中人。」也難怪對付得了周問添,朱世紳心裡有了數。
「外公,我想去看看龍依,可以嗎?」
「但你現在的情況……」
「我沒事,除了有些虛弱外,其他方面都還好。」杜皓天真是很惦記龍依啊!
宋世紳實在不知如何跟外孫解釋,這一撞,杜皓天傷到了脊椎,必須再經過一番手術,才有可能下床走路。
而且,那手術還極端危險,成功率並不高。
「外公……」杜皓天實在是太擔心龍依了,一時間沒注意到下半身的麻痺感。
「皓天。」朱世紳無奈地長歎,伸手往杜皓天的腳底一捏。「有什麼感覺?」
杜皓天一張蒼白俊臉登時僵住。
剛剛朱世紳那一捏,他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難道……
「外公,你再捏一次。」他抖著聲要求。
朱世紳低歎口氣,又捏了一次。
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杜皓天沉痛地閉上眼睛,晶亮的水漬在眼角一閃而過。
現在的情況顯示他的神經受到了重創,而這方面的毛病卻是醫學上最難治癒的。
他才二十歲,難道要就此癱瘓一輩子?
他不甘心啊……
「不要難過,皓天,醫生也說了,你的傷雖然嚴重,但也不是沒有辦法治療,尤其你還年輕,精神體力都很好,只要經過適當的手術和復健,有很大的機會痊癒的。」朱世紳用力握緊了拳頭。「外公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癱瘓,就憑我們朱家的財勢,什麼名醫請不到,就算得傾家蕩產,外公也一定要治好你。」
祖孫倆從未相處過,朱世紳卻能為杜皓天付出這麼多,教杜皓天如何不感動?
但神經方面的毛病不是那麼容易治的,人類的科技還不到那個程度,要復原受損的神經叢,無異是緣木求魚。
杜皓天也只能祈禱自己脊椎的傷不是太嚴重,否則……他這輩子就毆了。
想到要終生癱瘓在床上,他寧願死了算了。
「皓天,凡事都有外公擔著,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
「外公,你說哪兒去了?」杜皓天輕揚起唇,似是在笑老人的多心,實則眼底堅定的抉擇從未動搖過。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樣的硬脾氣從朱世紳到朱秀雲、杜皓天一脈傳承下來。
朱世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爾,敲門聲起,原來是朱世紳的手下來報。
「老爺子,隔壁房的那位小姐清醒了,說要見少爺,要讓她過來嗎?」
「我過去吧!」聽到龍依清醒,杜皓天登時心情好了一大半,馬上就把自己的難關拋到一旁了。
朱世紳看外孫瞬間從死氣沉沉到神清氣爽,就知道龍依在杜皓天心裡有著不可言喻的重要地位。
他立即盤算著如何留下龍依,讓她鼓勵杜皓天活下去,世界上有許多身殘志不殘的生命鬥士,缺手斷腳照樣活得光彩亮麗。
朱世紳不指望外孫做出什麼光耀門楣的大事業,只希望他好好珍惜生命,不要讓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上演。
「來兩個人扶孫少爺上輪椅。」朱世紳對著手下命令道。
隨即有兩名大漢走進來,一左一右抱起杜皓天,送他坐到輪椅上。
朱世紳更親手為他披上毛毯,就怕這得來不易的外孫又出了什麼差錯。
杜皓天一時百感交集,半年前他還在大學讀書時,文武全才,縱橫球場,真可說是校園風雲人物。
家變之後,他一路從美國逃到台灣,吃盡苦頭,他也是咬緊牙關,硬是強迫自己追上久經訓練的龍依,幾乎是沒給她扯過什麼後腿。
他是頂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漢啊!誰料得到……竟也有落得連路都沒辦法走的時候!
本來該是他孝順老外公的,結果卻要一個半隻腳已經踏入棺材的老人家來為他披衣蓋被。
這樣的生命有什麼意義?
這一刻,他心裡什麼求生意志也沒有了。
朱世紳親自幫杜皓天推輪椅,來到隔壁病房,門都還沒開,就聽見裡頭傳來龍依的叫聲。「我說我要去看杜皓天,你們是耳聾了?還是聽不懂人話?」他對她不只是責任、工作那麼簡單啊!
半年來的朝夕相處,他們已經是一體了,一個有危險,另一個絕不會置之不顧。
她還記得那輛車撞過來的狠勁,那是鐵下心腸要置人於死地的惡毒。
車子是從杜皓天的方向撞過來的,他首當其衝受到了最大的撞擊力道。
她隨後受創,即將陷入昏迷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他口鼻溢血的畫面,漫天的血花在一瞬間將她的心撕成了碎片。
都怪她不好,一見到目的地就鬆懈了,才會給歹人可乘之機。
她應該更小心的,除非任務徹底達成,片刻的分神都可能發生意外。
所以神智一恢復,她顧不得虛乏的身子,只想著要見杜皓天,除非親眼看到他平安無事,否則她不可能安心。
「但醫生交代,小姐還不能下床啊!」三名小護士手忙腳亂地安撫著正呈現暴走狀態的龍依。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雖然受到撞擊失了些血,但在落地前,我及時翻滾保護自己,應該沒有傷到內臟,不過是有些擦傷而已,為何還不能起來?」這也是為什麼同樣被撞,杜皓天傷筋斷骨,龍依卻只有一部分擦傷的原因。
但她顯然從未想過,既然沒有內傷,外傷也還好,無緣無故怎會流那麼多血?
小護士氣急敗壞。「妳的擦傷是沒什麼要緊,可是妳動到胎氣,差點連孩子都流掉了,醫生交代過,如果妳想保住小孩,在產期到來前,最好都躺在床上養胎,否則孩子肯定保不住。」她說這話的時候,病房大門正好打開。
杜皓天坐著輪椅才一進去,就被聽到的話打得眼冒金星。
龍依更是呆若木雞。
孩子!她居然懷孕了,這下該如何是好?
經過醫生一番解說,杜皓天和龍依終於明白懷孕一事。
龍依確實懷孕三個多月了。
三個多月前正是他們踏上台灣的時候。那一晚,在台北來來香格里拉飯店……孩子是誰的,不言而喻。
醫生謹慎交代,龍依母體受創嚴重,未來的六個月內一定要好好保養身體,不然輕微的話孩子不保,嚴重的話則母子都會受到影響。
龍依聽著醫生的叮囑,神智早已飛遠了。
天哪,怎麼會這樣?不過是一夜的荒唐,卻有了結果。
她這個做媽媽的完全沒有發現,經期不正常也沒發覺,每天跑來跑去,這孩子居然還安安靜靜待在她身體內,沒吵也沒鬧。
這一次,她車禍失血,昏迷三日,孩子依然緊攀母體,可見其生存意志之堅強。
龍依呆呆地躺在床上,感受著體內孕育的生命,一點勃勃生趣逐漸在心頭萌芽。
曾經,她不相信任何人,以為這一生都將一個人度過。誰知,一夜的荒唐讓所有的預想產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她看向一旁神情呆滯的杜皓天,他正呆坐在輪椅上。
朱世紳看到他們的反應,就知道龍依肚子裡的孩子一定是他們杜家的骨肉。
想到就要有曾外孫,他心頭的歡喜真非筆墨可以形容,也因此更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杜皓天就要做爸爸了,一旦為人父母,年少輕狂的心性必會有所改變。
況且,孩子是父母最甜蜜、也最沉重的牽絆。他相信,只要龍依能順利生下孩子,杜皓天會尋死的機會就幾乎等於零了。
朱世紳開心地帶走屬下,讓小倆口在病房裡好好敘一下情衷。
他倒是完全料中了杜皓天的心思。
如果只有杜皓天一人,他不會委曲求全於殘缺的生命。
但現在他如果走了,龍依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他根本放不下她,更何況現在還有兩人愛情的結晶!
杜皓天閉上眼,沉默良久,才長長歎了口氣。「妳還好吧?」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的傷勢看起來比我嚴重多了。」她雖然被命令不准下床,卻是因為懷孕的關係。但他……又捆繃帶、又打石膏,可見傷勢不輕。
他苦笑,並不打算瞞她。
「傷到了脊椎,現在兩隻腳完全沒有感覺。」
龍依聞言,俏臉一片煞白。
「孕婦不該情緒起伏太大,有礙胎兒成長。」他跟她認識也半年了,知道她表現得越冷靜,心海越是波濤洶湧。「況且外公也說了,要請最好的醫生為我做手術,痊癒的機會應該不小。」
這回的災難躲過了又如何?幕後主使者不揪出來,日子永遠不會平靜。
龍依嬌顏冷若冰霜。「那撞傷我們的人呢?」
「不過是一個特種兵退伍的傢伙,早被外公抓到了,應該正在審訊中吧!」這也是在來看望龍依的途中,朱世紳稍微對他提起的。
當然,朱世紳也問了杜皓天意外發生的前後經過,現在正嚴密部署,準備赴美救回女兒、女婿。
「有結果了?」龍依急問。
「跟我們的懷疑一樣,應該是跟我父母的新研究有關。」
「最先知道你父母研究結果的,應該是研究所老闆周問添,得查一查他。」
「這些事外公自有打算。現在我們沒能力,也管不著。」
龍依低下頭,努力深呼吸平抑心裡的怒火。
「說得對,在我們身體完全康復前,確實不應該再插手這件事。」
「妳……」杜皓天看她神情一片冰肅,一顆心再度深深被吸引,想不通也厘不清,怎麼她就是能夠抓住他的目光?
他好想抱一抱她,只消瞧她一眼,他心底總有萬千情緒在起伏。
「你放心。我會好好保養身體,一定給你生個健康的胖娃娃。」無奈她卻誤會了他的意思。
他轉動輪椅來到病床旁。「龍依,妳應該知道我心裡真正最掛念的是誰。」
她眸光移向窗外,鎖住不可知的遙遠處,神態清冷又寂寥。
「我當然知道。」她的話聲很輕,竟如虛似幻。
「但妳不相信。」
「你要我相信什麼呢?」
「我愛你。」
她深吸口氣,眼庭的睥光飄向更遙遠、虛幻的所在。
「杜皓天,你老實告訴我,一開始聽見自己脊椎受損,有可能癱瘓時,你腦海裡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麼?」
「去死。」他回得直接。
她語聲愈低。「為什麼?」
「我不想活得沒有自尊,而且,」他大掌握住她冰涼的手。「一個殘廢追下上擅逃、會躲的妳。」
他深情的呢喃終於吸引住她飄移的目光。
她雙眼緊鎖住他變得瘦削、黝黑的臉龐,她從不相信愛情的心竟然悸動了起來。
「你真的瞭解我嗎?或許我們曾經一起經歷過一些變故,但也許因此更容易讓人產生錯覺。人們往往因誤會而結合,因瞭解而分手。這一點你不會不知道吧?」
「哈哈哈……」他只是笑。「那句話只適用於一般的柴米夫妻,至於妳和我,就算結婚之後,一定也是聚少離多,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恩愛都來不及了,又哪來的因瞭解而分手?」
她蹙眉。「你什麼意思?」
「問妳自己啊!妳有可能乖乖在家當個賢妻良母嗎?」
她一頓,她當「閒妻涼母」還差不多。況且她還是閒不下來的個性,要她就此守著一個男人、一個家……殺了她比較快。
「妳是在空中飛翔的鷹、在莽原中橫行的猛獅,如被圈入籠中,就再也不是妳了。」他拉起她的手,細細地吻著。「妳知道嗎?我真想把妳藏起來,永遠地摟在懷裡,再也不放手。但如果我那麼做,就會失去妳原本的性情,把妳變成一個不再是妳的妳。」那就不是他最愛的女人了。
所以他非得放她自由不可,儘管這樣做讓他相思難耐,他卻無可奈何。
偶爾想想,他都覺得自己有自虐狂傾向。
她抿唇輕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隨風飄送,蕩漾出一室的溫馨。
好半晌,她看向他。「你就沒想過,以我這種個性,很可能一生都不許下承諾,不結婚的?」
「沒良心。」他回看她,眼裡卻有著說不出的溫柔。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7:47
第七章
七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這期間,杜皓天做了兩次手術,結果……很差!
他的下半身到現在還是沒有感覺,不過體力倒是恢復得不錯,已經可以自己「飛」著輪椅快跑了。說「飛」是因為他駕電動輪椅的速度實在太快,就有如飛箭一般。
而朱世紳則直接殺到了美國,向周問添討自己的女兒和女婿。
但下場也……同樣難看。
周問添不愧是老奸巨猾之輩,竟弄了兩個假貨給朱世紳瞧。
兩個假貨一上來就哭爹喊娘,弄得朱世紳心裡一把火狂燒。
可難就難在,朱世紳明知那不是自己的女兒和女婿,但他沒有證據啊!
而且朱世紳和女兒、女婿足足有二十餘年沒見面了,因此即便他憑著過去對女兒的瞭解,向兩名假貨提出疑問,但兩名假貨也都鎮定自如地回他:「爸爸(岳父),都二十多年沒見了,誰的生活習慣、言行舉止不會有所改變的?」
朱世紳沒轍,只得使出殺手鑭,要求驗DNA。
沒想到還真是見鬼了,那女假貨驗出來的結果的確與朱世紳是父女關係無疑,搞得朱世紳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女兒了。
但血緣親情間那種莫名地、說不出口的感覺是騙不了人的啊!
就像數月前他在醫院初見杜皓天時,就有一股激情湧上心田,教他毫不懷疑,那一定是自己的外孫。
他在周問添那裡找不到漏洞,美國又不是他的地盤,最終只得含恨鎩羽而歸。
為此,朱世紳回國後還氣病了一個多星期呢!
倒是龍依,對這事的發展表現得很平靜。她本來就曉得生技研究所裡另有一對杜氏夫婦,既然對方敢冒充,就一定會有所準備。朱世紳貿然地跑去,吃了悶虧是很正常的。不過台灣和美國畢竟有一段距離,那邊的事她暫時鞭長莫及,只得知會幾個龍門的兄弟姊妹,讓他們看著先。至於後繼的處理方法……等她生產完再說吧!不過……她肚子裡那位小祖宗至今仍安安穩穩、妥妥當當地躲在她腫得像顆球的肚子裡,說不出來就不出來,真不知小祖宗想住到什麼時候?
虧得醫生先前還一直擔心她會早產,非讓她每天躺在床上養身體不可。現在可要院了吧,預產期都過去一個月了,孩子還是不肯出世,難不成想在娘親的肚子裡住到天荒地老嗎?
如今醫生反而要求龍依偶爾做一些輕微的小運動,看能不能刺激得小嬰兒早日臨盆,龍依則回以一副「我早知道」的神情。
這孩子能夠經百劫而不墮,可見福大命大,沒那麼容易完蛋的。
她一邊悠然地陪著杜皓天散步、曬太陽——她走路,他坐輪椅,一邊瞧著他灰敗的臉色。
對於兩回的手術失敗,杜皓天一直耿耿於懷。
他今年才二十一歲,以男性的平均年齡來算,倘若他的手術始終不成功的話,他約莫還要再坐上五十餘年的輪椅啊!
這教他如何受得住呢?
本來呢,他獨自一人,父母又下落不明,因此這生死一事他看得也不是太重,只覺得男子漢大丈夫,既生於世,即便下能創出一番豐功偉業,至少也要活得精采才行。倘若要他就此殘廢、一生受人照顧,那還不如早死早投胎,再來一遍可能有樂趣一些。
偏偏現在,他雖然沒有父母,卻有一對妻兒牽絆。
他一方面覺得自己活著很可能會拖累他們,二方面又怕他若不在,這一對孤兒寡母不知該如何是奸?
孩子還可以托給外公,憑著朱家的勢力,要好好照顧妥一個寶寶應該不是難事。
但龍依……這女人的性子既倔又難纏,心似荒漠,波瀾不興,總不將自己的生死放在眼裡,若真放她自己一個人,想必不用多久,他們就可以在黃泉底下相逢,快樂地攜手做一對鬼夫妻了。
嗯……仔細想想,那也未嘗不好。
在他的觀念裡,人間、陰間,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做人間夫妻和鬼夫妻自然沒什麼兩樣嘍!
不過……
龍依會肯下陰間嗎?
照他對她的瞭解,她之所以活著,就只是單純地生存,沒有太大的慾望,也沒有太多的夢想。
也許是自幼的生活環境使然吧,她的求生是一種本能,並非因為她對生命有所留戀。
因此更大的可能性是,這女人將自己的小命給玩掉後,就直接放給它灰飛煙滅,換句話說就是——自己去找個魂飛魄散的方法消亡於天地間了!
他若是傻傻呆呆地候在黃泉等她,只怕等到地老天荒,也是等不到人的。
他不能、也放不下她啊!可惡!
就在杜皓天愁腸百結,煩惱頻頻的時候,龍依忽然拉拉他的袖子。
「幹什麼?」他帶著幾分惡氣問。不是故意的,只是心情太差。
她正努力轉著腦袋,感受腹部的抽疼。不知道這是不是就叫做陣痛?
她分辨不出來。別怪她笨,這懷孕生子總是第一遭,少了些經驗,因此就算出了點錯,也是很正常的嘛!
杜皓天久久不聞她回話,更沒好氣。「妳倒是說話啊!沒事拉我做什麼?」
「嗯……」她沉吟了一會兒。這麼久都沒再感到抽疼,應該不是陣痛才對。
「沒事。」她話才剛說完,就感到一股溫熱的水液沿著大腿根部一路流下去,而且量還不少。
那液體不是紅色的,可見不是血。
而她敢指天發誓,她沒有偷尿尿。
那麼,結果只有一個——羊水破了。
終於可以肯定,她腹裡這個慢半拍的小傢伙想誕生了。
「喂!」她又拉了拉他的衣袖。
「又幹麼?」他正煩惱著,別一直吵他行嗎?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不過也算壞消息啦!」
他撇唇一笑。「什麼好消息、壞消息的?哼,該不是妳要生了吧?那應該去告訴醫生,不是告訴我,我又不會接生!」
「好主意。」她說,拖著腳步就要往醫院大門的方向走。
「什麼?」他恍神了一下後,急忙驚問:「妳開玩笑吧?現在要生?」
「羊水都破了,不生好像也不行了。」
霎時,他一張臉變紅、變紫、變青、變黑、又變白。
她從來沒有看過一個人的臉色可以幻化得如此精采,著實開了一回眼界。
驀然,他大喊:「醫生、護士!醫生、護士——誰都行,快來一個人啊——」他尖叫得像是天要塌下來、地要裂開了一般。
她晃了晃腦袋。原來他的聲音可以拔尖到這種程度啊!
恐怕世界男高音都比不上他呢,果然了不起!
想他杜皓天好歹也是研讀生技的,自認對於人體結構、細胞、基因之類的東西即便稱不上瞭若指掌,但也是有所瞭解。
卵子和精子如何受孕、發展成胚胎、逐次成長為嬰兒……甚至最後的誕生,他是沒親眼見識過啦,可好歹在教科書、VCD上也看了下少。
這生育後代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嘛!
當然啦!胎生的難免會有一些些血腥,不過也還好嘛!起碼在親眼見識過龍依生孩子前,他是如此認定的。
但……陪龍依進產房後,他後悔了!
那豈是「恐怖」二字可以形容?根本是……驚心動魄!
尤其在龍依痛到不行,捉住他的手狠咬洩恨時,那感覺實在是……唉!他開始盤算著,為了一時快樂而導致今日的皮肉創疼,到底值不值得?
「好痛!」終於,他忍不住喊出聲了。
龍依是不叫疼的,她覺得叫了疼,痛也不會消失,倒不如省下那些力氣去應付緊接下來不知道還有多巨大的痛苦。
可他忍受不住啁!
「痛死我了~~」他的手應該被咬下一塊肉了。
產房裡兩個護士、加上一個醫生,六隻眼睛齊齊困惑中帶點不屑地看著他。
人家產婦都沒喊疼了,他這個在旁邊看的跟人家叫什麼叫啊?
杜皓天心裡頓覺萬分委屈。難怪很多男人在陪伴老婆生過孩子後,會有一段時間性趣缺缺……
這可是筆超級高利貸呢!用一時的快樂換取一個可能會永遠留在身上的牙印……嗯,得好好撥一下算盤,看看這筆帳到底劃不划算。
杜皓天真的好希望龍依可以跟別的產婦一樣,大哭大叫,又喊痛、又罵娘的。
偏偏她就只折騰他一人,而他也捨不得拒絕,畢竟,這孩子也不是她一個人就能有的。
既然懷胎十個多月的罪部是她在受,那麼這生產時的痛苦。他多多少少分擔一點也是應該的嘛!
不過……
「龍依。」他打著商量的語氣。「妳要不要換一隻手啊?」他的右手已經痛得受不了了,他願意貢獻左手,不知她意下如何?
她沒有說話,只是抓住他自動送上門的左手,繼續咬。
「唉喲!」好疼啊!她怎麼可以耍賴皮?兩隻手一起咬,那叫他待會兒怎麼拿筷子吃飯?
他雖然雙腿不便,洗澡、起身、穿衣……很多事情都得靠別人幫忙。
但他的自尊心一向很高,獨獨吃飯一定要自己來,不讓人喂。
可現下被她這樣一搞,什麼風采、尊嚴都完了。
他……他他他……他就快要忍不住地滑下一眶英雄淚了啦!
突然,他手指上的痛苦激增了十分。
「啊!」他放聲尖叫,直覺那痛苦攪得腦袋都成漿糊了。
隨後,一陣娃啼響起!
「哇哇哇……」
孩子出生了,這折騰得他一對父母死去活來、又活來死去的小傢伙終於出世了。
突然,一個念頭突然閃過杜皓天的腦海——
「臍帶血!把臍帶血給我留下來!」
這如果是在一般醫院,他又是個平常百姓的話,鬼才理他這突如其來的命令。
但這間教學醫院是朱家開辦的,他又是朱世紳最疼愛,也是唯一的外孫。
因此,一干醫護人員立即卯起來為這位大少爺驀然興起的念頭忙和得不可開交。
就在那邊的專業人士正忙著為保存臍帶血而哄亂成一團時,護士已抱著擦乾淨的小娃兒送到滿臉汗漬、一身疲憊的龍依手上。龍依嘴邊還殘留著幾點因為啃咬杜皓天的手指而被噴濺上的血漬,那模樣瞧起來還真有幾分的……可怕。
但還是及不上她懷裡那個皺巴巴、又紅通通的小傢伙。
人人都說孩子是上帝恩賜給人類的天使,天真無邪、美麗可愛。
……為什麼她一點也看不出來?
小傢伙的樣子瞧起來活脫脫就像是一隻少了些毛的猴子嘛!
不過摟在懷裡溫溫的、軟軟的,那緊閉的眸子裡不知藏了什麼樣的神采?握起的拳中不知想要掌握些什麼夢想?他小小的腦袋瓜裡又都轉著啥念頭呢?
不知不覺地,她心底的荒漠飄起一陣溫暖細雨。
那原本被深埋在荒漠底下,才掙出一點點青芽的植物接受了雨露的滋潤,飛快地生長了起來。
她感覺冰封的心靈在震顫,就因為這個丑不啦嘰的小傢伙。
「怎麼了?」杜皓天發現她狀似平靜的圓眸底下正掀著滔天巨浪,關心地問道:「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我讓人給妳檢查、檢查。」
「我沒事。」不過她緊了緊抱著孩子的手。
不管再冷血無情的人,對於產自本身血脈的一塊肉,總也是有幾分不同的吧?
她自認看透世情,對這炎涼人間也是失望透頂,因此養出了一副狠硬心腸,但要她就這樣把這個紅通通的小猴兒給扔進垃圾堆裡,她……還是做不到。
是她太蠢,還是她的親生父母心太狠?她真的不知道。
她感到無限的疑惑、萬分的迷惘……
自從生下孩子後,龍依就變得異常的沉默。
醫生說,她可能是得了產後憂鬱症,還說現在很多產婦都是這樣,尤其她還這麼年輕,乍然為人母親,不安是理所當然的,只要好好開導她、安慰她,她很快就會恢復的。
然而,杜皓天卻覺得情況沒那麼簡單。
龍依自小至大,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見過?就連他這自幼被眾家少女捧在手心中的白馬王子、老師們口中的天才,見了她也有幾分羞慚感。
兩人幾經艱辛,他眼看著她展現出強韌、堅忍、勇敢的一面,真真愧煞天下男子漢。
如果不是她幼時經歷太多折磨,一片心田早已化成荒漠,無心爭雄於世間,想必這年輕豪傑榜上不會少她一名的。
這樣一個女人,會僅僅因為生個孩子就陷入憂鬱症的漩渦裡?
打死他,他都不相信。
「飛」著輪椅……好吧!他是個沒啥耐性的人,尤其不能走之後,他的耐性又更差了。再加上他又恥於被照顧——這純粹是男性自尊心在作祟,他寧願辛苦些照顧人,也不想受保護——所以他徹底拒絕了由人來幫他推輪椅的建議。
朱世紳也由著他,只派幾個膽大心細、身手一流的手下暗地裡關照他。
並且,朱世紳還另外給杜皓天訂做了一輛電動輪椅,引擎是特別改造過的,那速度不比一台50CC的摩托車差。
自此後,杜皓天就成天飆著他的電動輪椅到處「飛」。
當他來到龍依的病床旁,她已經給寶寶喂完奶,正在幫他拍背順氣。
這孩子還沒取名,因為朱世紳還在逼著十來個算命師給孩子掐八字、算筆劃,務必要取個最吉祥、最長命百歲的好名字。
杜皓天看見龍依給孩子拍背的動作規律得像機械,兩隻眼睛也空空洞洞的,如果不是偶爾有幾絲光芒閃過,他會以為自己正面對一個死人。
「龍依?」他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她沒有回答。
他又連續叫了幾聲,見她一點反應也沒有,終抄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大腿。
長年受訓的靈敏反應瞬間發揮,她一腳踹出,讓他連人帶椅飛出了老遠,直撞到牆壁才停下來。
杜皓天心頭恨得很,咬得牙齦都發疼了。
不是氣她的身手敏捷,而是……為何他如此沒用?他多想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以成為她的靠山,足以保護她、擁有她。
偏偏,他本來就不如她了,現下又傷了脊椎,半身癱瘓。
這樣一個人不成為她的累贅就算很好了,還妄想保護她?說出去肯定笑掉一堆人的大牙。
龍依恍然回神,這才發現下錯殺手了,懷著幾分愧疚。她訕訕然地開口:「怎麼不叫我?你這樣子很容易被我誤傷的。」
「知道妳很厲害!」他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飽含了醋意。
她也不在乎,知道他為了手術接連失敗,至今仍無法行走而自卑萬分,聰明人都不會在這時候捋虎鬚的。
「找我什麼事?」她直接問。
他伸手搓了搓吃飽喝足後已然睡下的寶寶。
真不敢相信這居然是他的兒子!他才二十一歲耶,大學都還沒畢業,竟然就做爹了。
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彷彿此身不在塵世間,他正身處於夢幻境界。
可指下的觸感又是如此的真實,教他懷疑不得,自己確實做了父親。
「唉!」左思右想,最後居然也只得一記長歎。
她似有所感,跟著一歎。「很沒有真實感?」
他無力地點點頭。
「我也這麼覺得。」
依稀記得她還在孤兒院裡挨揍、在街上跟野貓野狗搶東西吃、被收養……後來又被送回孤兒院,然後……成天打架鬧事、呼朋引伴地飆車喝酒,偶爾勾引幾個心懷不軌的老頭子,詐了他們的錢包後轉身就跑……
再接著,她碰到了剋星,一個比她更冷、更酷、更無情的男人——龍門十三英的老大龍傲,被他壓得死死的,就此在龍門待了下來。
後來經過一番激烈廝殺後——就是玩剪刀石頭布啦!她的運氣還不錯,在十三個人當中猜到了第九位,從此人人叫她龍門九小姐,龍依。
過往的記憶還未褪去,怎麼突然間她的身份又起了一場天翻地覆的大轉變?
她從小姐變成媽媽了,懷中這小壯丁就是她的兒子。
感覺好奇怪、好不可思議。
最近,她每天都感到自己似乎還沒有睡醒,正處於夢中,所以才會遇到這樣離奇詭異的事。
「可不管我們怎麼想,他都已經真實地存在了。」杜皓天再度搓著小寶寶的臉說。
小寶寶難受地皺了皺眉。
「別這樣!」龍依下意識地阻止他繼續欺負兒子。
「喂!」他不滿地低吼。「妳這種有了兒子就不要老公的行為很要不得喔!」
龍依橫他一眼。「神經病!」
「本來就是。」他不滿地嘀嘀咕咕。「妳從來就沒有對我這麼好過!」
「你吃醋啊?」
「不行嗎?」他豈止吃醋,根本是整個人都浸到醋缸裡了。
「那就吃個夠吧!」龍依按鈴,讓護士來將小寶寶帶回育嬰房裡安穩地睡覺,別在這兒被他那變態爹地玩弄。
等到病房裡只剩杜皓天和龍依兩人後。他默然地看著她,她同樣沉寂以待。
杜皓天是打心底期待她能先開口,不敢奢望她盡吐心事,但她肯跟他聊聊,起碼代表了她心裡有他。
奈何龍依的冷酷是具國家級標準的,她一旦打定主意閉嘴不語,就算拿鉗子來撬,也漏不出一個字的。
結果,還是杜皓天先投降。
「妳最近還好吧?」
「吃得飽、睡得好,沒什麼不好的。」
「真的?」他眼睛微微一瞇,俊秀的五官瞬間染上三分邪肆、七分傲然。「既然過得好,怎麼滿醫院都傳聞你得了產後憂鬱症?」
龍依心頭一緊,竟覺得與他親密異常。
這是之前他倆一起出生入死、調笑嬉鬧……就算是在床上,兩人貼合得密不可分時,也感受不到的親密味道。
好像……他們的骨血是相連的,無形中有一條線將兩人系到了一塊兒。
這不是說先前她對他毫無感覺,事實上,她對他一直頗有好感,否則也不會以身相許了。
但那種好感又與此刻的親密無間不同。
之前的是心動,現在則是靈魂都圓圓融融地與他合在一起了。
她看小寶寶時也有這樣的感覺,這真是好奇怪的滋味。
「我的抗壓性有那麼差嗎?會連個生產都受不了?」她斜睨他一眼,原本死寂的眸子,現在星輝點點。
他一時瞧得是既感動、又感慨。
以為得費上二、三十年的時間才能在她荒漠般的心田里植下一株情苗,他也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了,怎料得到,一個孩子的降臨竟讓那片荒漠提早飄起了細雨,點點青翠開始取代了漫漫黃沙。
果真是為母則強啊!
不過也讓他又硬生生地灌下一大瓶醋!反正在她心底,不管怎麼樣,他杜皓天就是比不上一個連牙都還沒開始長的臭小子!
「我知道妳很有本事,可我也不賴。」他微帶酸意地說。「信不信我可以猜出妳心底的困惑?」
「噢?」她挑起了黛眉。
他自信滿滿地挺起了胸膛。「妳正在想,血緣相系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倩?為什麼產子前和產子後,妳看我、看孩子、看這世界的種種想法都起了變化,對不對?」
看來他很聰明嘛!「那你說說,所謂的血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問。
他很快樂地一聳肩。「不知道。」
她翻一下白眼,躺下,不想再理他了。
「喂,妳好歹聽我說完.要睡再睡好嗎?」她這樣他很沒面子耶!
「我聽著。」但她拉高了棉被,大有他再廢話連篇,她就立馬見周公去,再不與他閒嗑牙了。
「我是很認真地在跟妳討論人生的大道理,但妳卻擺出這種態度,很污辱人耶!」
她只說了一句話就堵死他。「產婦需要大量的休息。」
他窒了口氣,哼哼了半晌。算她狠!
他清了清喉嚨,反問她:「妳覺得外公對我們怎麼樣?」
「無微不至。」
「可是我打出生起就沒見過他,兩個幾乎完全沒有相處過的人,為什麼可以一見面就傾心相待?」
「你是他獨生女唯一的孩子,就等同於他僅剩的後嗣,他不疼你,要疼誰去?」
「我知道外公疼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是他唯一的孫子,但妳想想,從我們與外公相遇開始,他可曾懷疑過我們的身份?」
「他也許沒有對我們大加盤問,但肯定做過一番調查。」這一點龍依是很有自信的。畢竟朱世紳是何許人也?倘若會如此輕信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那他也未免太無能了。
「我知道外公對我們的來歷做過調查,很可能我們一路從美國逃向墨西哥,最後在龍門的幫助下抵達台灣的種種事件,他都瞭若指掌。更有可能,他也驗過我的DNA,所以才會對我如此放心。不過妳別忘了,外公去美國找周問添討我父母時,周問添找來一男一女,形貌與我父母一般無二,外公也對他們做過各項檢驗,結果全都證明了那是我父母無誤,但外公卻一口否認了他們的身份。為什麼?同樣的檢驗擺在妳我二人的身上,外公就信,擺在另兩人身上,外公卻聽也不聽,這總有個理由吧?」
對啊!這其中的因由她確實沒有想過。為什麼朱世紳就是相信她和杜皓天,卻硬是不信周問添找來的那兩個人呢?
要說真憑實據嘛,這世上有什麼會比DNA的檢驗結果更能確定雙方的血緣關係?
但事實上,朱世紳對於周問添交出來那兩個人的通篇廢話半句都不信。
他依憑的又是什麼呢?
登時,龍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8:00
第八章
龍依突然變得沉默了,一天裡話講不到十個字,時時刻刻都像在發呆出神中,眾人不禁懷疑她是得到了產後憂鬱症。
甚至有醫生建議,像她這樣的產婦,不宜親自哺育、教養孩子,最好是另外找保母,並改以牛奶餵食。
然而朱世紳和杜皓天都不當一回事,反倒急死了一班醫生、護士,就擔心萬一小嬰兒給折騰出什麼問題,那大名鼎鼎的朱老太爺會狂性大發,讓整家醫院的人給他的曾外孫陪葬。
不過朱世紳倒是頗自信本身的看人眼光,龍依不是那種嬌嬌弱弱、走兩步路就喊累的溫室花朵。
他知道這個孫媳婦個性剛強,沒有這麼容易被壓力擊倒。
而杜皓天,也是太瞭解龍依了,知道她正鑽進牛角尖裡,給她點時間想想便會突破,你伸手想幫她,她還嫌你多事呢!
她已經太習慣凡事自己來了,因為她童年吃過太多苦,所以養成不信任人的性格。
這種事是急不來的,他也不逼她,偶爾點她一下就好,否則只怕逼得太急,她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他哭都來不及。
朱世紳和杜皓天都各自忙著自己的事,安心地放她一人獨自思考心裡的疑惑。
卻怎麼也想不到,她居然會抱著孩子爬上醫院頂樓,就坐在那高高的天台上,兩條腿晃悠、晃悠地搖著。
整個醫院大地震,上自院長、下至病人,個個都以為她想不開要自殺了。
一連串的奪命連環叩將朱世紳和杜皓天喚來,只希望這兩位老大有能耐化解危陵,否則……唉,那是誰也承擔不起的責任呀!
朱世紳和杜皓天來到現場,見龍依抱著孩子正凝視著蒼藍天空,死寂的眸底恫現在是星輝閃爍、精神奕奕。
朱世紳回頭給了那院長一記爆栗。「王八蛋,你說誰要自殺?看清楚,那是要自殺的人會有的眼神嗎?」
杜皓天飆著輪椅飛到龍依身邊。「我說龍依,妳要看風景能不能選別的地方?妳就這樣坐在這裡,那些醫生、護士全給妳嚇壞了。」
「登高才能望遠,你不知道嗎?」龍依橫他一眼,不過也馬上如他所願,抱著孩子站起來,隨他來到眾人身邊。
朱世紳開口:「小丫頭什麼事想不通,說來聽聽,別再成天裝悶葫蘆了。我和皓天瞭解妳,不過旁邊這些傢伙可是心臟都快被妳嚇得麻痺了。」
龍依歪著腦袋又想了想。「老太爺,你為什麼不懷疑我和杜皓天的身份?你難道沒想過寶寶可能不是他的骨肉,也許是我跟別人有的?」
「喂喂喂……」這是對他男性自尊的極大污辱,杜皓天開口了。「這孩子百分之百是我的種,我敢肯定,妳休想賴帳。」
朱世紳只覺得頭好暈,這些年輕人的腦子到底都在想什麼?難怪老聽人說「三歲一代溝」,以他的年齡,和龍依與杜皓天之間的距離已經相差十萬八千里了吧?
他也懶得解釋,只是抱過孩子,轉頭交給院長,並對他耳語幾句。
院長會意地點頭離去。
朱世紳這才對著龍依招招手。「小丫頭跟我來。」
杜皓天也很好奇外公玩些什麼花樣,自然亦步亦趨緊跟在旁邊。
三人來到嬰兒房,隔著一大片玻璃看著裡頭的五十二名嬰兒。
此時,所有嬰兒床上的名牌都被一塊白布遮蓋起來,每個嬰兒身上都蓋著同樣的雪白毯子,只露出一張粉嫩小臉蛋。
朱世紳指著玻璃窗,向替龍依接生的醫生問道:「楊醫生,你能認得出在這五十二名嬰兒中,哪一個是我的孫子嗎?」
那姓楊的醫生呆了一下,一張臉緊貼在玻璃窗上。
本來是不會有那麼多嬰兒擠在同一間嬰兒房裡的,但在朱世紳刻意吩咐過後,全院的嬰兒都被集中在一起了。
供辨別身份的名牌又被蓋住,五十二名嬰兒都身蓋雪白毛毯,僅露出一張臉,說實話……真的很難認。
楊醫生支支吾吾了好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朱世紳又叫來那日為龍依接生的兩名護士,讓她們認人。
結果,誰也認不出來,最後朱世紳將目光投向靜默一旁的龍依。
龍依毫不猶豫地說:「第三排、第六個。」
朱世紳派人進去揭開名牌,一瞧,果然無誤。
「現在妳知道我為什麼對皓天毫不懷疑了吧?」他問龍依。
龍依輕點頭。「就是一種感覺罷了。」
「沒錯,就是感覺。」朱世紳沉吟著,又道:「不過妳也可以認為是一種血緣天性。我對皓天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就像妳能從這些嬰兒中認出自己的骨肉一樣。別人就辦不到。」
「是不是所有人都很在意血緣這種東西?」這就是困擾她一個多月的問題。
「多數是,因為這是生物的一種本能。不過……凡事無絕對,本來上帝造人就分男女,一男一女結合、繁衍子孫,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偏偏世界上還是有同性戀的組合,而且這種現象不僅發生在人類之間,動物中亦有此類。我們可以說人類是因為有智慧,這才懂得尋男覓女,各自談戀愛。但動物呢?牠們之間的同性相依又是為何?所以說,百分之百的絕對是不可能發生的。」朱世紳的比喻確實恰當,卻也引人發噱。
杜皓天頭一個就表現出暈眩的樣子。「呵呵呵,真想不到外公也如此開通,連同性戀都能拿出來講。」
他還以為八、九十歲的老頭子一定不能接受同性戀呢!
「有什麼好不能講的?我有幾個手下就硬是跟女人處不來,非要跟男人在一起不可。管他那麼多,工作做得好就行。」朱世紳可開明了。
杜皓天卻忍不住打趣他。「我說外公,如果我也是同性戀,你也贊成嗎?」
「可以啊!但先把你的精子留下,外公得另外找個女人幫你生小孩,生下來外公替你養,絕不讓你操半點心。」朱世紳還巴不得眼下這個小寶寶的教育問題全交由他負責呢!這樣他的接班人才有著落。
龍依聽著他們祖孫倆一來一往地說笑,目光忽明忽暗。
親情是這麼的偉大,怎麼自己的父母卻忍心丟棄她?
原以為人性是自私的,這世間沒有什麼是可以值得人放心去信任的,直到現在,這念頭也支持她活了十九年。
但自從當媽媽之後,心頭便下時有一股沉沉的感覺,看著杜皓天,已經再也不能將他當成一件任務了;看著孩子,也無法輕易鬆手。
一顆芳心掛上了一個杜皓天、再牽上一個小嬰兒,沉重得好像泰山壓頂。
她很想拋開一切,揮揮手,瀟灑地走。
偏偏,那腳步卻是怎麼也邁不動,她被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給困住了。
這心情是又驚又懼,可每當午夜夢迴,想到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心口又是一陣甜蜜流過。
這才發現,困住她的鎖純粹是自己造的。
她好惶恐啊!在這個人吃人的社會裡,她卻有了軟弱的念頭,這不是自找死路嗎?
所以她日思夜想,直到朱世紳的話點醒了她,這才明白,原來萬事存乎一心,單看你怎麼想罷了。
你自私,那便步入了私的一途;你渴望愛,並且勇於去愛,自會踏入愛的殿堂。
其實也不難嘛!
「呵呵呵……」她抿唇輕笑,眸裡閃耀著溫暖的光芒,耀眼得奪人心魂。
杜皓天看見她的笑,一瞬間只覺得滿室生輝,一顆心更加繫在她身上了。
龍依的疑惑已經清除,整個人的氣質煥然一新,有若蒙塵的珍珠,一待塵埃盡拭,便散發出燦爛的光芒。
杜皓天越看越高興,他萬分期待,等著與龍依相親相愛。
不過,世間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等龍依身體一恢復,首先便向朱世紳告辭。
朱老太爺也沒說什麼,竟然直接揮揮手就讓她走了。
杜皓天恨恨的找到老頭子開罵。「外公,你明明知道我們還沒結婚,你這樣讓她走,要我去哪兒找我的老婆、孩子的娘去?」
朱世紳也有趣,直接回道:「你綁得住她的人,綁不住她的心有什麼用?」
這道理杜皓天也懂,心裡也知道龍依總有一天會離開,只有在莽原中奔跑的她,才是最美麗、自然的她。
他無意拘束她,可他要她一個承諾啊!
她就像一隻風箏,如果他不緊緊抓住線頭,天曉得她轉身一飛,會飄向何方?也許南極、北極都去了,就是不回他懷裡呢!
他沒有安全感啊!
可惜朱世紳哪裡知道這些年輕人的心事,杜皓天也只能自己辛苦追老婆去。
希望老天保佑,也許來得及在龍依登機前截住她,好好作一番表白呢!他一路駕著電動輪椅來到車庫,正想命人送他去機場,卻沒想到人還沒到車庫,遠遠便見一個女子站在車庫前,翻騰的長髮在風中飛揚,就像差麗的仙女一般。
那不是龍依嗎?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內心既開心,也憂傷。
雙手緊緊捏著毫無知覺的兩腿,他真恨不得現在就站起來跑到愛人的面前。
可目平……這可恨的雙腿啊上議他如陷泥沼,只能眼睜睜看著仙女回歸天宮,卻連追逐的能力也沒有。
他緊咬牙根暗自發誓,絕對要窮盡一生之力,努力讓自己恢復行走能力,否則怎麼配得上她?
龍依緩緩走到他面前,銀鈴似的清音響起。「我是來跟你道別的,我待會兒就要回美國了。你父母的事我會想辦法查清楚,你不必擔心。」
「妳要一人獨闖周問添的勢力範圍?」他大驚,急握住她的手。「不行,那太危險了!」
「你誤會了。從這次任務中,我深深發現自己對情報掌握上的不足,回美國後,我會先組織一個情報網,再設法滲透進春芳集團中,如果能找到你父母是最好的,如果不行,起碼也要找到那兩名假冒者,從他們口中逼問出假冒你父母的原因,進而揭穿周問添的假面具!」她一一為他解釋自己準備進行的工作。
他一時聽得傻眼,不是為了她的心細、她的勇敢,而是……她居然開始跟他說起自己的想法?!
這……她不是從不跟別人解釋自己做事方法的嗎?
現在……她這種做法又代表什麼?這是表示……她已經對他撤除心防了嗎?
「怎麼了?你覺得我的做法有問題?」她問道。
他用力搖搖頭。「不是,妳的計劃很好。不過……」呵。忽然覺得自己很傻。想這麼多做什麼,她都已經用行動表示了對他的牽掛,難道他還要處處懷疑她的動機?不要啦!既然早就下定決心不綁捆她、要讓她高飛了,現在又去疑東疑西,他也太沒有男子氣概了。
他挺起胸膛,揚起一抹璀璨笑容。「妳回去之後,萬事要小心,有空記得多回來看看我和寶寶。」
「我會的。」她點頭。說實話,要這樣對一個人交心真的很困難,得鼓起莫大的勇氣才做得到。
如果他背叛她,她一定會崩潰。
可是她的心又確實牽掛著他,也只好義無反顧去面對了。
她賭他是個真情至性的好男人,如果他們的情感不是假的,那麼他們攜手白首必不是夢。
否則,她終此一生不會再相信任何人。
杜皓天對她招招手。「妳過來一下。」
「做什麼?」她走到他面前。
他伸手解下昔年外公送給母親、再由母親送給他的金項鏈,戴到她的脖子上。「雖然不是什麼太珍貴的禮物,但對我而言有特殊的意義,今天轉送給妳,希望妳不要忘記我們之間的一切。有空一定要常回來。」
她摸摸鏈子,知道這上頭牽繫著他的心,戴上項鏈,就代表將她納入家族中了。
她終於也有一個家了。
鼻頭不禁一酸,可惜她沒有什麼東西送他,想了想,她拿出一柄小刀,割下黑緞般的秀髮,將斷髮放在他的手裡。
「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送你,這頭長髮算是陪我最久的東西了,我把它送給你。」
他感動莫各地握緊了柔絲般的發,感受到了她的心意,眼睛竟刺得發痛。
「我會好好愛惜它的。」
她對他笑了笑,轉身走了。
他只能待在原地,隨著視線漸漸模糊,凝望著她的背影消失。
時光如水,一去不返。
短短不過一年的時間,杜予誠,也就是杜皓天與龍依的兒子,終於滿週歲了,已經可以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走路。
可歎杜皓天連做了五次手術,雙腿依舊毫無起色,只能看著兒子自嘲。
「這小子這麼好動,只怕再過幾個月就要翻上天了,到時候我恐怕連他一根毛都摸不著。」
他的話雖然是含著笑意說的,可任誰都看得出他心底的沮喪。
憑著朱家的背景,世界有名的神經外科權威已經請遍了,卻沒有一個人拿杜皓天的傷有辦法。
這幾乎是給他下了一個終生癱瘓的判決。
朱世紳一顆心著實苦惱到了極點。
但他也始終沒死心,發誓就算要傾家蕩產,也要治好外孫的腿。
卻沒想到,旁人沒放棄,杜皓天卻自己提出了不再接受手術的決定。
朱世紳急壞了,拚命勸他。「皓天,你不要這樣衝動嘛!前幾次手術不行,不代表之後的也沒用啊!那些醫生也說了,那個神經叢之類的問題可大可小,反正你只管安心養傷,凡事有外公幫你擔著,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知道嗎?」他害舊外孫又想尋死啊!
杜皓天只能苦笑。「外公,你想到哪兒去了?我不再接受手術,不代表我不進行另一方面的治療啊!」
「難道這種脊椎傷害還有其他治療法?」這點,朱世紳可是聽都沒聽說過。
「針灸、電擊、水療……治療的方法可多了。不過外公,我現在最需要的是一間生技研究所,你能不能幫幫我?」
「你都這樣了,還要搞什麼研究?」
杜皓天支支吾吾的,考慮要不要告訴外公,他父母在美國做的是什麼研究。
他想了好久,向朱世紳使了個眼色暗示。
朱世紳立刻命令手下出去,偌大的病房裡只剩祖孫二人。
「有什麼事不好說的嗎?」他問。
杜皓天整理了一下思緒。「外公,我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解釋,或許這種研究在外人眼中是很不道德的東西,不過我要強調,我們做這些研究絕不是想要圖利自己,只是本著科學家對某些未知事物的好奇,以及想要促進人類科技、醫學的進步,才去進行研究。」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外公幾十歲的人了,挺得住。」
杜皓天深吸口氣,方道:「爸媽在美國做的研究就是——複製。」
朱世紳霍地睜大眼睛。
隨後,他緊張地四下張望,確定沒有人竊聽,才結結巴巴地開口:「你們在做複製人?」
「還不到那種程度。」杜皓天笑。「外公,多數的實驗都會先從動物身上開始著手,沒人一開始就打複製人腦筋的。不過,我也不否認,在春芳集團的生技研究所裡,爸媽研究的最終目的確實是關於複製人的沒錯,不過研究的方向是藉由一個細胞複製出人體的器官。眾所周知,在醫學上,器官移植最大的問題就是排斥性,可如果是自體器官的移植呢?所有的排斥性將等於零……」
儘管只是複製人體器官,但還是聽得朱世紳呆掉。
從報章雜誌上,他也曉得世上有一票人在研究「複製」這項技術,卻怎麼也想不到會與自己的女兒、女婿扯上關係。
如果女兒、女婿將這項技術用在人體上……朱世紳一方面覺得這是件天理不容的事;不過二方面又覺得這個技術如果成功,在醫學上絕對會是跨領域的進步。
況且,源源不斷的年輕肉體被複製出來,老邁腐朽的肢體隨時可以被替換,這就表示,人類邁向長生不老並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這個想法激起朱世紳內心的興奮。
自古以來,長生不老就是帝王追求的夢想。朱世紳不是帝王,卻也是有錢有勢,如果能多在人間逍遙快活一分鐘,何樂而不為?
但他心底也深深被這種念頭所困擾。只要稍有宗教信仰的人就知道,創造生命是神的權利,人類想要干涉大自然的運行,必有一天會引起大難臨頭。
就像那些電影小說常演的,機械人、複製人不滿為人類所控制,反而群起暴動,最終釀成不可知的災禍。
朱世紳混了半輩子的黑社會,也幹過不少圍標、官商勾結、包娼包賭等壞事,但有些事他是絕不碰的,比如販毒。
毒品殘害人心,比洪水猛獸更加可怕。他愛錢,卻也不想將良心一起奉送。
「唉!」想了好一會兒,他也只能歎息一聲。
杜皓天卻是很高興外公的表現。世人對於長生不老都有一定的野心,外公能夠保持理智,他也就敢向外公吐露更多實情了。
「外公,複製的技術是很神奇,不過並沒有想像中這麼簡單。你想想看,一個胚胎要分裂、生長成嬰兒,得費去多少時間?人類懷胎都要十月,所以複製也是需要時間的,更何況要人體器官成長到足以讓病患使用,所需要的時間又更長了。還有,複製出來的器官是否完美,也大大地影響了它的實用性。如果複製器官帶著原主人的病變,那複製器官根本一點用也沒有。」
朱世紳聽得是一個頭兩個大。「停、停、停,一會兒聽你說複製技術像神一樣厲害,一會兒又說沒用,我都弄糊塗了。你乾脆直接告訴我,你是不是也想在這裡研究複製技術?那玩意兒對你的傷真的有幫叻?」
杜皓天不禁笑出來。「外公,你把複製技術想得太簡單了。我才幾歲,大學都還沒畢業,有什麼能力做複製技術的研究?我說的都是以前跟著爸媽在研究所玩的時候聽來的,我沒有那種本事。而且研究這項技術,要投資的金額和設備太多,還有可能觸法,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是沒興趣攪和進去的。」不過——目前他已經確信父母和自己會落到這般淒慘的地步,就是因為他們對複製技術的研究。
一般人初聽到複製技術的反應。就是直接將它和長生不老聯想在一起,這便產生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結果。
他記得父母曾說過他們克服了一項新技術,能讓複製器官更快、更好地作用出來。
一開始他還忙著逃命,沒想太多。
不過這一年多來,反覆地動手術、養傷,他有時間回想當時父母的話,經過一連串的分析與思考,最後猜測,父母一定是成功克服了「時間」因素。
或者應該說,他父母已經研發出某種催生劑,可以迅速催發那些複製器官的生長。
不過這也只是杜皓天的猜測,實際真相還不知道。
朱世紳聽得又更迷糊了。「你不想做複製研究,那要研究所幹什麼?」
「可以做臍帶血研究啊!」事實上,這方面才是杜皓天的專長。「外公,你可別小看那一點點的臍帶血,其中的干細胞可以大大地促進神經叢的發展,對於免疫系統或神經受損者西言,那是寶啊!」
難怪小杜予誠出生的時候,杜皓天急著叫人保存臍帶血呢!原來他早留了後路。
這種研究,比之複製技術的探討,那爭議性可是小多了。
朱世紳點點頭。「如果是要這類的研究所,憑我們朱家在政商兩界的勢力,保證三個月內,連同設備、研究助理、許可證都可以弄出來給你。地點嘛……就在這家醫院裡。你覺得怎麼樣?」
杜皓天當然同意,這間教學醫院也是朱家產業之一,在自己的地盤上做研究,無論是安全性和方便性,都更可靠了一些。
「謝謝外公。」他大喜。
朱世紳只要見到外孫笑,也就滿足了。
人生苦短啊!他不想再嘗一次失女之痛了。
「你在這裡好好靜養,過幾天外公再給你帶來好消息。」說話問,這八十歲的老頭又為了兒孫之事操勞起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8:19
第九章
在台灣,杜皓天積極投入臍帶血的研究。
由於他的大學課程並未結束,很多相關知識都沒有學全,因此,他可以說是一身兩用,既忙於重拾大學學業,又要在研究所裡轉個不停。幸虧朱世紳那張老臉在政商兩界還有些份量,給杜皓天安排個考試,讓他直接從大三插進去讀,否則只怕他得從頭念起了。
所幸杜皓天也沒丟臉,除了頭一個月有些適應不良外,打第二個月起,他的課業就完全銜接上了。
而龍依則在美國組織起一個龐大的情報網,重新開始她的夜逃屋大業。
雖然她的第一樁任務可以說是以失敗告結,但艱險重重的歷程卻也給了她深重的教訓。
她汲取經驗,努力地修行,不過年餘,逃亡專家的大名真真正正地傳遍了世界各地,再無人敢小覷她,認為她年輕稚嫩了。
這也算是經一事、長一智了。
只是,他兩人各忙各的,轉瞬間,又是一年過去。
算一算,小杜予誠都已經兩歲了,這對……還沒結婚,也只能稱情侶了,竟足足有七百多個日子未曾見面。
這讓朱世紳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杜皓天和龍依都無暇顧及孩子,因此照顧可愛寶寶的重責大任一徑地落在朱世紳的肩頭。能親自教養曾外孫,這對半隻腳已踏入棺材的老人來說,簡直比中了大樂透更讓他開心。
至於他所憂愁的則是,這對小情人仗著年輕,以為日後還有大把時光好揮霍,絲毫不懂得掌握當下的道理。
他們這樣各分兩地,時日一久,難保不出異心。
萬一有個什麼不測,難道要讓他可愛的小杜予誠變成孤兒?
沒辦法,朱世紳只得臨時客串起紅娘的角色了。
他先去找杜皓天,叫他暫時放下研究,去找未來老婆談談情、說說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最好能再給他搞出一個曾外孫出來,這樣他就更開心了。
然而,杜皓天哪裡肯中斷學業和研究?一句「沒空」就回絕了他的要求。
朱世紳直罵他沒見識,男人雖要以事業為重,但家庭也很重要啊!沒有一惟健全的家庭,男人要怎麼放心在事業上衝刺?
他豈知,杜皓天對自己雙腿不能行走的處境有多難受、多自卑。
在美國讀大學時,他是網球校隊的主將,本來就很熱愛運動,不料一時間卻變得連路都走不成了,怎不教人愁腸百結?
當然,杜皓天也不是蠢豬一隻,他知道天下間殘而不廢者多如過江之鯽,並不是說少了一雙腿,人生就徹底完蛋了。
可、是,偏偏他愛上的是個絕代風華的人物,這就讓他自卑了。
愛人能力過人、英姿煥發,而他卻枯坐輪椅。莫說與她並肩了,她若想飛,他怕是連她一片袖子都碰不到。
他不願阻止她飛,所以只好想辦法讓自己趕上她。
因此,朱世紳在杜皓天這裡是大大地栽了一個觔斗。
朱世紳搞不定外孫,只得將爪子伸到龍依頭上,又鑒於先前在杜皓天身上吃的啞巴虧,所以這回他決定不再老實地將心頭願望盡吐。
他苦苦思慮了很久,然後決定——既然這些年輕小伙子不聽老人家的勸,那麼乾脆就用騙的吧!
於是,他不管台灣正午十二點正是美國的半夜,直接給龍依撥了電話。
國際電話一接通,他也不給龍依開口的機會,唉唉哼哼地便唱起了一段哭腔。
大意不過是:杜皓天思佳人心切,憂慮成疾,重病不起,讓龍依來見他最後一面!
龍依哪裡想得到,這年逾八旬,雄霸一方的老太爺會開這等玩笑。
她一心繫在情郎身上,聽聞惡耗,立即搭機就飛回來了。
那時候,杜皓天還在研突所裡忙和著呢!
說實話,這對父母真是很不稱職。各忙各的,沒時間陪孩子也就算了,可一、兩年沒見面也沒想過要捎封信、打通電話、寄個禮物什麼的來哄哄小孩,弄得小杜予誠都兩歲了,還不識爸媽為何物?
也因此,當龍依一路披星戴月地趕到台南朱家,見到一個牙牙學語的小童時,整個人徹底一呆。
幼小的稚童長得圓臉、清眸,說話奶聲奶氣的,見人就姊姊、妹妹亂喊一通,煞是可愛。
天真的臉龐還說不出長大後會是什麼模樣,但略微向上斜挑的鳳眼卻是像極了杜皓天。
孩子好動,忽爾爬上桌、忽爾鑽下椅,攪得三個保母手忙腳亂的,迭聲求小祖宗發發好心,別再鬧了。
但早給慣上天去的祖宗爺又哪會理她們那一套,兀自耍弄得不亦樂乎。
原來,這就是她的孩子——一個被眾人捧在手心中的寶貝。
那是龍依打死都不敢作的夢。她是什麼出身?一個沒人要的小孤女、街頭的混混太妹、遊走於社會邊緣的陰暗人種。
雖然在龍門的庇護下,她現今的生活是好上了一些,可也沒想過有一天能夠正大光明地站在太陽底下。
但,她的孩子卻辦到了。
瞧,眼前這一幕與尋常家庭何異?完全就是一個機靈小鬼要得疼他、寵他的人團團轉,周圍的人對他是又氣又愛,完完全全只能舉雙手投降的溫馨畫面。
不過,太寵孩子卻不見得是件好事。
她展臂撈起正想衝過她身旁,跑出大門的孩子,將孩子拎到眼前細細看著。
三個保母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嚇白了臉。杜予誠可是朱老太爺的心頭肉,要有個損失,怕是她們三人全都頂上去也不夠賠啊!
「小……小姐……」三個保母只差沒跪下來給龍依磕頭,拜託她千千萬萬別動這小祖宗一根寒毛。
其中一個還算機靈,跑去按了警鈴,只盼滿屋子的保鏢護衛趕緊將這歹徒給捉了,以保小祖宗安康。
龍依卻只當沒看到,逕自拎著小杜予誠來到滿目瘡痍的客廳。
「你為什麼把食物扔得滿地都是?」淡淡清冷的聲音似早春的晨風,帶著幾分暖意,又含著些微冰寒。
杜予誠平素也是個大膽的孩子——有朱世紳給他當靠山,他想不大膽恐怕也很難吧,可偏偏給這位年輕阿姨一瞪,心頭就開始發毛了。
不敢有所隱瞞,他老實地交代:「飽飽,吃不下。」
龍依輕頷首。「以後吃不下就直接說,不要把食物滿地丟,很浪費。聽到沒有?」
杜予誠點頭如搗蒜。
估計打他會走後,就今時今刻最乖了。
「阿姨……」他本想問龍依的身份。
她一言截斷他的話。「你要叫我媽媽,不是阿姨。」
「媽媽?」這會兒杜予誠可疑惑了。他有媽嗎?沒印象啊!老爸倒是偶爾見得到,坐在輪椅上,飆得飛快,遠遠看到他就要閃,否則給撞到是會飛上天的。
「很抱歉,我一直沒來看你,不過我確實是你媽媽。」看著孩子童顏上露出的懷疑神情,龍依心頭有幾分莫名的感慨。
這一、兩年她一直很忙,忙著構築自己的情報網、建立夜逃屋的名聲、打聽杜皓天父母的下落,偶爾空出一些時間還要忙著打擊周問添,只希望他能知難而退,早日將杜氏夫妻給放了。
至今她仍覺得杜氏夫妻尚在人間。沒有什麼證據,不過就是一點直覺。
為了杜皓天,她可是卯足了勁在逼迫周問添放人。
她自覺這些時日過得很充實,每一件事都照著她的想法步上了軌道。
可今日一見杜予誠,她卻頓時感到那些充實中填充了絲絲的空虛。
好像……她的確是做了很多事,但實際上卻錯失了更多。
這時,朱世紳得了情報,知道有個陌生女子突破朱家的警戒,將杜予誠給劫了去,他急急忙忙地趕回來,正想將可惡的綁匪給大卸八塊。
不意,他一進門就對上一張熟悉的容顏。
「龍……龍依?!」該殺千刀的報訊者!說什麼杜予誠被劫,結果不過是被他阿娘抱一下罷了!這天底下難道有哪條法律規定做娘的不能抱兒子的嗎?朱世紳連忙上前一步,招呼一聲。「我以為妳要明天才會到,來不及叮囑這些手下,平時他們不會這樣大驚小怪的,這回倒讓妳見笑了。」但是,她是怎麼進來的?這朱家的防衛或許比不過總統府,可也能跟行政院媲美了,怎的居笆議一個女人如入無人之境般地來去自如,這說出去他有多丟臉啊!
龍依抱著杜予誠迎向朱世紳,輕輕一揖。「好久不見,老太爺,真高興看到你依舊身強體健。這回我是包了專機,所以快了一天。」
包專機啊!那可要不少金錢和權勢才辦得到呢!朱世紳不著痕跡地將龍依略微打量一遍。
嘖,兩年不見,小丫頭真是長大了,氣質、架勢整個完全不同,有八分像是真正在做大事的人了。
說實話,若非龍門中人不專為某人服務,只擔任華僑的守護者,他還真想將龍依招攬過來,繼承他手底下這偌大的基業呢!
「妳回來就好。如果皓天看到妳,一定會很高興的。」
提起杜皓天,龍依臉色一黯。
「老太爺,皓天的病怎麼樣了?」在電話裡,她只聽見朱世紳喊得淒厲,好像杜皓天隨時要駕鶴西歸似的,她芳心一亂,想也沒想地就直接回來了。
可現在一見朱世紳,發現他老人家滿面紅光,哪裡像是外孫重病,家裡就要辦喪事的樣子?
「皓天那是心病。」朱世紳搖搖頭。「他自尊心太強,怎麼也接受不了自己站不起來的事實,所以就……」謊話不要說太多,一半就好,這樣才騙得了人。
龍依果然少了幾分疑慮。
杜皓天是標準的大男人主義,說他接受不了癱瘓的事實,她是絕對相信的。
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啊!
記得兩年前她走時,他明明答應過會等她回來;她也許諾過,再見面時,會帶來有關他父母的好消息。
如今他卻不守諾言,讓她有幾分火大。
「老太爺,不知道皓天現在在何處,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呃!他都還沒準備好,她就要去見杜皓天了,那……他耍這場詭計還有啥意思呢?
先拖點時間,總要讓他把外孫整得服服貼貼的,才能讓她去見人吧!
「我回來的時候,皓天剛睡下,要不妳先跟予誠培養一下感情,讓皓天休息一會兒,晚點再去看他,好嗎?」
龍依想了一下。她雖心急情郎的病況,可兒子的機靈也讓她愛不釋手,左右衡量片刻後才應道:「那也好。」
朱世紳太高興了。「那你們母子玩,我讓廚房準備一下,今天提早開飯,用過飯後妳再去看皓天。」
「多謝老太爺。」
「都是一家人了,何必這麼客氣?」朱世紳樂呵呵地走了。腦子裡正琢磨著怎麼去設計一下外孫,好讓這對小情人再弄一個可愛寶寶出來。
至於杜皓天和龍依幾時才要結婚?
嘖,也不過是一張結婚證書罷了,有什麼要緊的?他完全不在乎。重點是,他朱家就要開枝散葉了!
「呵呵呵……」想起來就覺得好樂。
研究所裡,杜皓天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顫。
杜皓天今年才二十三歲吧?
對多數人來說,二十三歲就像人生的黃金時期一樣,璀璨的耀眼、飛揚得像是空中的飛絮,美麗又虛幻。
但龍依卻在杜皓天身上看到了一抹滄桑,點綴著鬢間的幾絲銀白,看起來更錐人心肝了。
在大半年輕人正在揮霍青春的時候,他已經操勞得老了十歲了啊!
「皓天,你怎麼還是想不開呢?你的能力並不一定非要表現在一雙腳上啊!」她心疼地撫上他的臉,瞬間訝異地瞠圓了眸。
天哪,他的體溫好高,莫不是著了涼吧?
她急得腳步一轉,正準備去叫醫生。
「是妳嗎?龍依。」一隻粗糙的大掌擒住了她的纖腕。床上的杜皓天並未睡著,他只是閉著眼睛假寐。
「皓天!」龍依急急回捉住他的手。「你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很難受?我立刻去請醫生過來幫你診治。」
「我還好,只是吃完外公送來的晚飯後,就突然覺得好熱。」所以他才躺在床上瞇一下眼。想不到越睡越熱,待見著龍依,體內那股火都要從五官中噴出來了。
「你八成是感染到風寒了。還是讓我去叫醫生吧!」她想抽出被他握在掌中的手。
「不要走!」他突然加大力道,將她整個人給扯了過去。
「啊!」龍依一個腳步打滑,跌在他身上。「對不起,沒壓傷你吧?」她掙扎著想起來。
一串苦笑震出他的喉嚨。「我沒那麼脆弱,隨便讓個女人一壓就完蛋。」他的大掌撫過她滑嫩的嬌顏。「龍依,我……」他有好多話想跟她說,可一碰著她美麗的嬌顏,莫名地,所有的情話都蒸騰成熊熊慾火了。
他雙手捧起她的臉,火熱的吻直接印上那夢迴午夜的櫻唇。
細細地啄吻,輾轉反覆,一遍又一遍。他用力吸吮著她的唇,舌頭攪進她的唇腔裡,邁力地鼓動。
「唔!」她臉上感受到他那熱得燙人的喘息,一朵疑雲倏地浮上心田。
「龍依、龍依……」他焦急地拉扯著她的衣衫。
一顆扣子、兩顆扣子、三顆扣子……最後,整排扣子全部進開,露出僅著內衣的雪白嬌軀。
黑色的蕾絲胸衣襯得她白皙的肌膚更加的盈潤如玉。
他的吻迅速地轉移到她的耳畔、頸項,用力地吸吮,在她的頸間、胸膛上開出一朵朵艷麗的緋櫻。
「龍依……」他更努力地咬著她的胸衣,拚命想要釋放出那美麗的春光以供賞玩。
他這樣生龍活虎的,哪裡像是有病在身?當然,脊椎的舊傷例外。
龍依就算再笨也知道,今朝是被朱家那頭老狐狸給耍弄了。
看杜皓天這德行,十成十是被下了春藥啦!
算朱世紳狠,為了撮合他們,連這等拉皮條的事都幹上了。
不過……
兩年不見了,她還真是有幾分想念杜皓天。
她主動背過手去,解開胸衣的扣子。
隨後,杜皓天白森利齒一咬,她的胸衣順勢飛出,春光乍現,瞬時眩花了他的
「龍依。」體內的藥力發作到極限了,杜皓天連眼睛都紅了,死命掙扎著想要起身,狠狠地吻著思念了兩年的愛人。
但他的身體不聽話,兩手要撐起上半身還行,可雙腿硬是使不上勁,他也只能恨恨地坐在床上,一嘴牙都快咬碎了。
這副不中用的身體啊!為什麼就是好不了呢?
連他兒子都能跑能跳了,偏他還是只能癱坐在輪椅上,每天上下床還要人抱,若下是朱世紳算有點家底,請得起保鏢、看護,一般家庭還不給他這樣一根廢柴給活生生搞垮了?
龍依看見他眼底的惱意,心頭是一陣陣的酸疼。
那周問添真是夠狠,把個二十郎當歲的大好青年搞成這樣。
所以這兩年她也沒少找他麻煩。等著吧!姓周的年紀好歹也有一把子,他們卻還年輕,這口氣早晚要討回來的。
不過,現在要先想辦法安慰杜皓天一下。
她起身,柳腰款擺地卸下長褲,輕輕一舉手,拂開披肩的黑髮。之前長及臀部的發,已在兩年前削下來送給他當訂情信物了。
髮絲飛揚中,她邁著兩條修長筆直的腿來到他身旁。
他直看著她,兩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初相識的龍依貌似天真,卻心如荒漠,交集而出的一股矛盾氣質,早引得他一腔情絲纏纏繞繞,逕往她身上牽了。
現在她生了孩子,做了媽,沙漠般的心田也漸漸化為花園,處處點點植滿對他與對兒子的情苗,讓她清秀的臉龐更添幾分魅意。
她挪移豐臀坐到他身邊,輕柔地吻上他的耳垂。「別氣惱了,讓我來幫你吧!」
他還沒意會過來她的話,勉強撐起的上半身又被她壓下了床。
她的吻像蝴蝶、像蜻蜒般輕點,有點癢、又有些疼地落在他的脖子上。
他早就火燒火燎的身體立刻燙得幾乎冒出煙來。
她巧手解開了他的上衣,緊接著是長褲。
不過半晌,兩人已赤裸裸地糾纏成一團。
完全是最早最早時,令他對她情慾勃發的那幕場景,只是搬了個地方又重新上演罷了。
杜皓天看著她在他身上款擺的身子,腦海裡一片暈眩。
他大掌自有意識地摟住了她的纖腰,使勁地撐起、落下。
隨著她身子的起伏,兩人的神智飄飄浮浮,直入雲霄。
那雲霄頂處,鮮花遍地、香風送暖,直吹得人身似吃了神仙果般,全身毛細孔舒活得像在雲端上逍遙飄蕩。
難怪人家說只羨鴛鴦不羨仙了。
能日日品嚐這雲雨之歡,可比做那神仙更快活數倍啊!
讀了兩年大學,杜皓天這還是第一回蹺了課。
可怪不了他,朱世紳下的藥真是有些重,讓他和龍依直忙和了一整夜,才算解了藥性,但整個人也乏得連根手指都抬不起來了。
兩人足足睡了一天才算是恢復些許精力,沒想到一醒來就看到朱世紳賊笑兮兮地來請兩人去用晚餐。
杜皓天自然是黑著一張臉拒絕了,連朱世紳差小杜予誠這塊免死金牌出場,杜皓天心頭的火氣也硬是不清。
還是龍依心疼兒子,瞋了他一眼。「你幹什麼?兒子又沒得罪你,有氣你不會沖老太爺發去?」
「我不正在對他發嗎?」杜皓天低吼一聲,嚇了杜予誠一跳。
龍依趕緊遣人將杜予誠送回家去,免得小兒被他老子嚇破膽了。
待保鏢將杜予誠送走後,龍依走過來伸手要幫他穿衣。
「不必妳動手,我自己會穿。」他如果連衣服都無法自己穿,還能算是個男人嗎?不如早早跳海了結算了!
龍依想了一下,隨即會意。這傢伙的大男人主義又發作了。
真是有病!他身體不適,讓人幫一把會死啊?非得這樣死撐活撐,弄得大家都不開心嗎?
以前她不說他,也是因為心裡想著或許一個月、或許半年、頂多一年吧,他的傷肯定會奸,到時他的自尊心得到了彌補,乖僻的性情自然也會跟著好轉起來。
畢竟,原本能蹦能跳的他是很活躍、很開朗的。
可從他出車禍到現在,三年了,他的傷依然好不了。
那神經的損傷估計是永久性的,既然如此,他也就該面對現實了。
他總不能成天黑著張臉,讓周圍的人怕他一輩子吧?這樣他活得難受,他的親人朋友也跟著受累,太不值得了。
「我說皓天,『互助合作』這句話你聽說過吧?你——」
「少來!」他一揮手,截斷她的話。「我是絕不做廢人的,要我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讓人服侍,浪費米糧,不如立刻斃了我!」
「你怎麼這樣死腦筋?你的腿不行,不代表其他地方不管用啊!起碼你還有顆聰明的腦子、健全的雙手,照樣可以做很多事,不是嗎?」
「妳不是我,怎麼能瞭解我的心情!」昨夜,他有多麼想抱她。
整整兩年沒見了,他日日夜夜地牽掛著她,沒想到在春夢連連中,他真見著了她的身影,那幾乎讓他誤以為是上帝的奇跡。
他想摟著她歡呼,抱著她跳舞。
可是,他卻什麼也不能做,因為兩條腿不聽話啊!
他只能傻躺在床上.讓她帶領他遊行於巫山雲雨間。
他不否認那過程是快樂的。可他的男性自尊很受傷啊!
一個無法抱著妻子的丈夫,他還有什麼資格去愛憐他的妻子。
「我知道你無法接受雙腿不能行走的事,但現實就是現實,不是你想逃避就逃避得了的。」她盡全力安撫他。「更何況,不管是老太爺、予誠、還是我,我們都不覺得你是累贅,為何你非要將自己當成廢人不可?」
「什麼現實?什麼逃避?」他氣極,居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現實是,我只能被妳壓在床上,做那任人擺佈的一方!現實是,我兒子都已經會跑了,做老子的我卻連動一下都不行!我還有臉嗎?」
他的比喻讓龍依臊紅了一張花顏。「你真是……虧我還千里迢迢地從美國趕回來看你,滿心想著你能看在我和兒子的分上,振作一些,結果……你真是太致我失望了。」
「別告訴我妳是自己回來的。」哪這麼巧?他才中了朱世紳的招,她就出現了。這一切分明是朱世紳安排好的!
「確實是老太爺叫我回來的。但為什麼我扔掉查了一半的案子就這樣衝回來?還不全是為了你!」
「但這兩年來,妳確實沒一回主動回來過,甚至連一封信也沒有!」
「你不是也沒半封信,更沒打過半通電話!」
「我忙著上課和做實驗啊!
「我更忙著與周問添鬥法、找你父母啊!」
兩個人都在氣頭上,就這麼對吼了起來。
聽得龜縮在房門口的朱世紳一顆腦袋又脹成了十倍大。
怎麼會這樣?小倆口昨夜不是還好得蜜裡調油似的,怎麼一下子又翻臉了?現在該怎麼辦?
放著他們吵,萬一兩人真吵翻了……他估計,就杜皓天那死性子,這輩子是不會再要其他女人了。
不行,非得阻止他們不可!拚著這張老臉下要,他也不能讓現成的外孫媳婦就這麼跑掉了!
朱世紳厚著臉皮推開門——
「咦?」房裡怎麼只剩杜皓天一個人,龍依呢?
朱世紳連連跟他打了幾聲招呼,卻沒得到半點回應,曉得外孫是氣瘋了,怕沒有三、兩天是消不了火的,他也只得摸摸鼻子,自己閃人去了。
杜皓天這裡搞不定,朱世紳只得將算盤指向龍依。女孩子睥氣應該會好一點……吧?他是衷心期望啦!
哪裡料到,龍依竟直接給他關機,讓他就算想打電話找人也無從找起。
唉唉,看來這回杜皓天和龍依是翻臉翻定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8:53
第十章
朱世紳哪裡想得到,情侶間吵吵架,只是生活調劑。
更何況杜皓天和龍依已經兩年沒見了,在完全沒有溝通的情況下,要一下子就瞭解彼此的心思,那也未免太神了。
有時候,爭執反而是一種溝通了。
因此,當朱世紳走後兩個小時,杜皓天就悄悄摸出手機,準備給龍依撥電話道歉。之所以要悄悄地,當然是因為他的大男人臉皮拉不下來。
丟臉只要丟給心愛的親親甜心看就好了,至於其他人,想都別想。
杜皓天哪裡想得到,他才撥完號碼,那鈴聲居然在身邊響了起來。
「喝!」他嚇了一跳。不知幾時,龍依居然又從窗戶翻進他房間了。
她就站在洞開的落地窗邊,不過是背對著他,賭氣似地不願見他一面。
杜皓天苦笑一聲,正想掛斷電話,至少讓鈴聲停丁,他才好跟她說話嘛!
想不到她居然接了電話。「幹什麼?」
「龍依……」他歎笑。「我道歉嘛!妳就原諒我吧!」
「你有做錯什麼嗎?我怎麼不知道?」話雖如此,她的聲音卻好冷。
「我太大男人主義,沒有考慮到妳的心情,對不起,妳就別再生我的氣了。」
「我怎麼會生氣?你又沒說錯,我是無法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嘛!」
「這世上如果還有人能理解我,也只有妳了。我剛才是一時口不擇言,不是故意的。」
「這點我怎麼知道?說不定你心裡一直怪我沒將你保護好,沒盡到我應盡的責任,所以你才會落得這樣狼狽。」
「真是天地良心。」他突然覺得好荒謬,明明他們就共處一室,為什麼要一直用手機溝通呢?「不管是事發之前、還是事發之後,我完全沒有起過怪妳的念頭。」
「用嘴巴說很簡單,可誰知道你心裡怎麼想?」
「那要不要我發誓啊?如果我有一絲怪妳的念頭,就叫我的腿一輩子都好不了。」
「喂!」她終於扔了電話,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你有病啊?什麼誓不好發,發這種勢。」
「誰讓妳不信我?」他也掛斷手機,對她伸出雙手。
她怒哼了聲,臉上雖然怨氣未消,雙腳卻自有主張地邁向他。
「說實話,你就算怪我,我也無話可說。畢竟,對於你這件任務,我算是完全地失職。」
「失職的定義在哪裡?保護的定義又在哪裡?」他伸手拉住她的手。「龍依,妳知道嗎?打從我雙腿癱瘓後,就一直在想,我應該感謝妳的。我才躺了兩年就快發瘋了,那周問添癱了六、七十年,空有千萬家財,又能怎麼樣?」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說得顛三倒四的,她聽得都糊塗了。
他歎了口氣,說:「也許我該老實告訴妳了,其實……我父母幫周問添做的是有關複製人體器官的實驗。」
「這個我早就知道啦!」這兩年她也沒白混好嗎?
「妳知道?」他吃了一大驚。「妳不覺得……嗯,這麼做有違道德?」
「剛發現的時候是嚇了一大跳啦!我……」要這樣說自己愛人的父母是很不好,不過那才是她真正的心底話。「我真的很訝異,你父母看起來那麼文弱,一副慈祥老公公、老婆婆的樣子……」
他插嘴。「我爸媽沒那麼老啦!他們只是不懂得修飾外表,平時工作又太忙,才顯得有些憔悴,哪裡稱得上老公公、老婆婆?」
可杜氏夫妻的外表真的很「臭老」嘛!她實話實說也錯啦?真是……不過,算啦!
「我的意思是,你父母不像那麼沒心肝的人,怎麼肯幫周問添做那種人體實驗?我知道周問添年紀大了,身體越來越差,眼看著就快不行了。他急著想要恢復自己的身體機能,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去複製一個人,再給他打催生激素,然後奪取對方身上的器官吧?」
「慢著慢著。」這會兒連他都聽得臉色發白了。「妳是說,那研究所裡做的是……人體實驗?」
「根據我近兩年的調查,確實如此啊!」
「不可能!」他大喊。「那間研究所小時候爸媽帶我進去過,完全沒有人體實驗這回事,除非……」他不說話了。
兩個人、四隻眼彼此對視著,足足五分鐘,她才恨恨地說:「我們早應該談談的,那就能更早發現你父母要逃亡的原因了。」
「妳相信我爸媽沒有參與人體實驗這回事?」
「如果他們參與了,那還需要跑嗎?更何況我調查到,那間研究所積極在做人體實驗的時間是在三年前,大概就是你父母要逃走的時候。而這期間,研究所多次發生意外,造成十幾名研究人員死亡,並且死狀淒慘,好像被野獸撕裂一般。我猜……只是猜啦!當年你父母所謂的突破,應該是指他們找出催生細胞增長的方法了。不過你父母當時是以動物做實驗,但周問添卻等不及了,托人私下大量地做人體實驗,而這也才引起你父母的注意,進而心生恐懼,連夜帶著你逃跑。」
這推論很有道理,杜皓天點點頭。「所以那些研究所意外,極可能是他們隨意對人體使用催生藥劑,因而造出恐怖的怪物導致的嘍?」好可怕的實驗。科學的確是兩面刃,用之得宜便是為人類造福,反之,滅亡之禍就在眼前。
「八九不離十了。」
杜皓天突然笑了起來。「這麼說來,我更有理由感謝妳了。如果當年妳平安順利地將我們一家人都送到台南,周問添絕不會死心,畢竟,我父母才是催生藥劑的發現者,他們一走,那實驗該怎麼做下去?周問添一定會想盡辦法打擊我外公,直到將我父母抓回去為止。而那時,妳早完成任務走人了。單憑我外公家的勢力跟周問添周旋,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贏?」
應該是不行的。龍依心想,朱家的勢力或許穩坐台灣政商兩界的龍頭寶座,但周問添的春芳集團卻是世界性的大財團,現在是還有龍門在旁邊牽制著,所以周問添不敢分神一連得罪兩大勢力,否則……朱家一定會輸。
「所以說嘍!」杜皓天拍拍她的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就因為我父母被抓,我又癱了,外公和妳都很生氣,朱家和龍門才會合力對付周問添,維持住一個暫時平穩的局面。要不然,現在我和爸媽恐怕已被整得生死不明。妳說,我該不該感謝妳?」
人生的事真的很難說。以為是壞事,它又變好事,以為是好事,它突然又轉壞了。
「那麼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讓你更感謝我好了。」她突然調皮地笑了。
「妳又有了嗎?不可能吧!昨夜才做的好事,這麼快就有結果?」
「你要死啦!」龍依巴了他的腦袋瓜子一下。「我是要告訴你,我有你父母的線索了。因為周問添的研究所近年來意外頻傳,所以守備也出了漏洞,我的人探聽到每回發生意外後,周問添都會帶著一對男女去研究所勘察,我懷疑那對男女就是你父母。」
「周問添這一招夠狠。」杜皓天咬牙道。「我老爸最心軟了,看他們這樣亂搞,就算不是他的錯,他也一定會認為自己擺脫不了責任,最後只好幫周問添改良那些藥劑,這樣周問添的目的就達到了。」
「看來我要加快腳步救出你父母才行。」絕不能讓周問添再這樣殘害生命下去。龍依說著說著,就想離開。
「喂!」杜皓天一時沒拉住她,眼看她就要走了,忙大喊:「妳千萬別衝動啊!周問添那隻老狐狸很可怕的,在沒有十成把握之前,妳一定要先顧好自己。」
「我不會亂來的。」嬌聲落下時,她的身影已消失在落地窗外。
房裡只留下杜皓天,悵然若失地搔著頭。「真是的,明明就有大門,她不走,就愛爬窗。」言語間藏著深深的留戀,想起當年一起逃命時,那窗戶他也沒少爬過啊!
可惜他現在爬不動了。
唉,不知幾時才能再見到她?雖說不想綁住她,但思念真的很難受。
每逢佳節倍思親。
好快,杜皓天又有一年沒見到龍依了。
從他倆相識到現在,已足足十年。
最初的前半年他們幾乎是每天每夜都在一起,後來她懷孕、他癱瘓.他們還是在一起,可惜就是中間隔了一個藥櫃子。
然後又有兩年的時間,他忙著學業和研究;她則奔走各地為她的夜逃屋大業奮鬥,並且義務幫忙搜救他下落不明的父母。
如果不是外公的一場安排,他們可能就這樣各自忙下去,直到他的研究有了結果,或者她找到他父母。
而那不知得耗上幾年才能成功?
感謝朱世紳的巧牽線,自那年的溝通後,從此每年中秋,不論她身在何處,都會想辦法飛來台灣與他見面。
雖然只是一起聊聊天、看看月亮,不過也夠他開心的了。
唯一可惜的是,最近七年。她不再與他有絲毫的親密行為,弄得他很煩躁,害怕她是對他這個殘廢已經死心,另結新歡去了。
但要他開口問,他又說不出來。他現在這種情形,兩人要在一起都得靠她出力,說不定她還嫌累呢!他主動要求,那有多丟人?
他是絕對不做這種窩囊事的,只好每年跟她蓋棉被純聊天嘍!
想想真是嘔,漂亮的愛人就在身旁,偏偏他卻抱不得、碰不得,苦苦憋了這些年,再這樣下去,他真要吐血了。
唉!有沒有什麼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呢?再請外公下一次藥?不行,那太丟臉了,他辦不到。
不過今年她也太晚了吧?看看手錶,都半夜十一點了,中秋快過啦!她怎麼還不來?
難道她真的另結新歡了?
不可能,想想天底下有幾個像他這樣的好男人,能忍受她像只風箏似地全世界四處亂飄?
還是她工作遇到危險了?
這更不可能了,根據外公的說法,他的親親龍依近兩年來可是聲名大噪,幾次周間添要對朱家的產業下手,還好她出手相救,否則朱家起碼要垮一半。
「那她為什麼還不來呢?」他忍不住大叫。
「少爺。」一個保鏢敲門走了進來。
「不是告訴過你們,每年的中秋節都不准來騷擾我嗎?天塌下來都不准,出去。」這是他與龍依一年一度相會的大日子,他不准人家打擾!
越想越嘔,他乾脆跟龍依改約七夕算了,湊成牛郎織女會,多貼切。男人做到他這等地步,也算孬了。
「可是送信來的人說,這是有關龍小姐的消息,一定要立刻讓你知道。」保鏢說。
杜皓天一聽,臉色大變。「快拿過來。」
保鏢遞上一封信。
杜皓天抽出一看,差點心臟都停了。
那是一張照片,上頭是龍依被抓的影像,照片後簡單寫了幾個字——想見龍依,明日八時,101頂樓見。周問添。
這個瘋子!杜皓天氣得臉都歪了。「什麼地方不好約,約101頂樓,那裡還沒完全對外開放呢!」又要找人買關係了,可惡。
保鏢真沒想到,杜皓天生氣的不是龍依被抓,而是周問添的約會地點。
他懷疑他家少爺是不是氣瘋了?
「少爺,你……還好吧?」
「當然不好啦!」杜皓天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你先叫人去醫院的研究所拿我辦公室保險櫃裡的文件,用皮箱裝好,順便請外公跟上頭打聲招呼,讓我可以上101頂樓一趟。另外再叫司機把車子準備好,我要立刻上台北。」
「是。」保鏢正準備出去。
杜皓天冷冷地又說:「記住,我是要一個人去。所謂『一個人』的意思你懂吧?這是去處理一點私事,你們如果再給我弄一堆車隊陣仗、交通管制的,招搖得像三月媽祖出巡,小心我翻臉。」他就搞不懂,怎麼一堆政要人物喜歡搞那一套。他憑著朱家的勢力嘗過一次,感覺噁心到斃。
而且這回他急著將這些事了結掉……想一想,時間過得好快,一眨眼都十年了,他已不再是當年的大學生,兒子都進小學了。
托龍依的福,這幾年他陸陸續續從她口中聽到一些當年的辛秘,也已徑猜出是什麼東西讓他們家人無法團聚了。
那種有關長生不老的神秘力量,弄得好是寶,出一個差錯,可能就後患無窮了。
十年前,很明顯大家都走岔了路,所以才會搞到今天這種局面。既然已經知道出錯,那條岔路就該被截斷,可惜周問添和他父母都沒能了結這件事,那就由他動手吧!讓掌握了另一層力量的他來為這場鬧劇寫下終章。
他緊握起拳頭,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腿在劇烈抖動,那原本被判斷不會再發生的事情竟然發生了。
「絕對不會。」保鏢趕緊退走,內心卻是忐忑不安,要不要告訴老爺子少爺的命令呢?不說,事發後老爺子非找他算帳不可。
說了,悄悄吐句實話,別以為這位少爺癱瘓在床就看輕他,他氣勢之強、手段之厲害,絲毫不遜於老爺子,可能還更勝幾籌呢!真惹到他,保證教人生不如死。
這年頭做人下屬也真是可憐,兩個主人,誰也得罪不得,唉!為難啊!
101頂樓,太陽很大,但因為風太強了,反而讓人感覺下到陽光的熱度,有的只是風的冷意。
狂風中,兩台輪椅上坐著的兩個人互相對望。
杜皓天已經十年沒見過周問添了,回想當年,兩方關係還好的時候,他還常常跟在周問添身後,周爺爺長、周爺爺短地問著他各式各樣的問題。
曾經,周問添還把他抱在膝蓋上,用輪椅載著他在研究所裡逛來逛去,訴說他那堪稱奇跡的生平,以及一生最大的夢想。
那時候,杜皓天真的很佩服周問添,暗自下定決心,長大後也要進春芳集團旗下的生技研究所,為周問添效命。
只是世事難料,再好的感情也抵不過現實。言語上的爺孫如今已成了仇人。
十年的歲月讓年輕人成長,迎讓老人更顯衰微。
杜皓天看著周問添,枯瘦如柴的身子,臉部、頸項、雙手佈滿老人斑,眼睛已經渾濁,再也沒有過去的氣勢了。
時光啊!這是世界上最可怕、也是最偉大的東西。
「周爺爺。」他輕歎口氣。「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隨即,他雙手扶著輪椅,吃力、又帶著些微痛苦地站了起來。
周問添灰黃的眼驀然睜大。「你……怎麼可能……我研究那麼久都沒有成功……」
「臍帶血。」杜皓天抖著腿,辛苦地走了兩步,將一隻皮箱扔到周問添腳邊。然後,他又像力氣用盡般,往後一仰,堪堪坐入身後的輪椅。
周問添抖顫著雙手,正想拾起皮箱。
「慢著。」被周問添綁架的龍依出現了。她一個箭步衝過去截走皮箱,奔到杜皓天身邊。「你被老傢伙騙了,他的春芳集團因為牽扯上惡劣的人體實驗,已經完蛋,你父母也被我送回朱家,他現在只剩一個架子,根本沒什麼好怕的。」
「我知道。妳的本事我還不清楚嗎?哪裡有這麼容易被綁架?他會使出這招,一定是已經山窮水盡了,才會試著想唬我。說不定他還打著主意想綁架我,要脅我父母再為他賣命呢!」杜皓天說。
「你都曉得了,還來自投羅網?」龍依不解。「你知不知道,我一路上來解決了多少埋伏,足足四十一處,每一個都可以讓你死上一百遍的。」
「我不來,怎麼把這一段恩怨做個瞭解呢?」杜皓天指著她手裡的皮箱。「把它給周問添吧!」
「這是什麼東西?」
「我這幾年研究臍帶血的心得。」
「你……這麼重要的東西,你要給他?」
「龍依,科學就像兩面刃,怎麼選擇,就靠個人的良心去判斷。有時候有些事情,在某些人眼裡是對的,但在其他人眼中,那又是錯的。但其實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誰又能真正說得清呢!就像我和周問添,我們一樣的傷勢,我選擇從臍帶血這條路去治療,周問添卻走向複製這條路。其實我們最終的目標都是可以量產人體器官、改善人類基因、延長人類的壽命。從最根本來看,我們兩個其實是一樣的,但我們卻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結局,為什麼?」
「你起碼不做人體實驗這種天理不容的壞事。」
「難道拿動物做實驗就不殘忍嗎?」杜皓天搖搖頭。「動物和人類一樣都是生命。我和他沒有不同。真要說差異,大概只有一點,我運氣好,有個有權有勢的家族做背景,不必像他一樣,凡事得一個人打拚。我生長於和平的年代,而他的歲月卻被戰爭給攪亂了。今日的科技比起三十年前,差異何止千里,所以我幸運地成功了,我又可以站起來了,但他卻仍困在那張小小的輪椅裡,本來只單純地渴望著能重新站起來,但隨著時光流逝,身體逐漸老邁衰弱,他需要被治療的地方越來越多,而他卻還在摸索,找不出脫困的方法。那麼為什麼我們不能互相交流?」
龍依痛苦地按住太陽穴。「我不瞭解你們這些科學瘋子。不過既然你想把研究資料給他,那就給吧!」她纖手一送,皮箱穩穩地飛進了周問添的懷裡。「現在沒事啦,我們可以走了吧?」
杜皓天沒有再看周問添一眼,對他而言,那只皮箱已經將他與過去三十年的恩怨徹底劃一個段落。自此而後,他算是重生了,他不想只看著過去,現在和未來比那些更重要。
周問添緊抱著懷裡的皮箱,直到杜皓天與龍依的身影完全消失後,他迫不及待打開皮箱,看那裡頭可以讓他重新站起來的秘密,或許還能找到令他再活久一點的要訣呢!
他認真而仔細地一頁一頁翻看著。
杜皓天給的資料非常完整,根本就是他多年來,每日每時的實驗報告和結論。
杜皓天沒有說錯,他們渴求的目標是一樣的,但有一點他誤解了。
「哈哈哈……」周問添仰頭大笑,兩行淚隨著笑聲不停滑下。他和杜皓天只有一點不同,杜皓天不執著,勇於求新求變,捨棄複製技術、從干細胞入手,找出了讓受損的神經再生的方法。而他卻困於催生藥劑中整整十年,找不到出口。
是因為年輕人腦子活,老年人太固執嗎?
不是的。不過是因為他太迷戀手中的權勢,絕對的權力腐蝕人心,不知打何時起,他已經驕傲到認為全世界都得繞著自己轉動,他制定了規則,所有人都得遵循。
所以十年前,當他發現自己可能掌握了利用成年者的細胞、複製出一個個體,並且在短時間內催生「他」成長到一定年齡的方法時,他已自比為神。
他不再僅滿足於站起來了,他不顧一切地複製自己,渴望得到年輕完美的軀體。如果成功,他會是世界上第一個永生不死的人。因為只要他的意志留存著,身體不好,隨時可以換,就像換衣服一樣,只是衣服好做,人體卻哪裡有如此容易催生成功,最後,他只不過是催生出一堆又一堆的怪物。
他錯了,他不是神。這宇宙中真正的至尊是天地的法則,不是他,周問添。
如果他不那麼貪心就好了,早知道……一念之差,滿盤皆輸啊!
就在西元兩千零五年的六月,一代華僑奇人周問添合眼長逝,一生的成功,卻受不了一次失敗的打擊,心痛而亡,而他過去的罪孽也隨著他的死去盡數消亡了。
台北喜來登飯店,也就是之前的來來香格里拉大飯店。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地方,卻是物非、人也非了。
感歎時光的流逝,杜皓天和龍依再度住進了這間飯店。
客房的擺設已經完全不同,但奇異地,他們入住的心情卻同十年前那般興奮,同樣要了牛肉麵和啤酒,這牽起了他們一生情緣的東西,已成他們最愛的食物之一。
兩人對坐,吃著面、喝著酒。
他看她,歲月滌去了天真,益發嫵媚嬌艷起來。
她瞧他,再也不是昔日年輕氣盛的大少爺,已經蛻變成成熟的大男人了。
四隻眼睛就這麼對看著,紅霞漸漸飛上兩張臉。
是因為面太燙,還是酒精醉人?
都不是的,不過是因為情太濃,教人情不自禁。
他的目光火熱得像要將她吞吃入腹。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輕咳一聲道:「什麼時候可以站的?」
「一個多月前。」他辛苦地移動雙腳,來到她旁邊。「本來想在中秋節給妳一個驚喜的,哪知道妳卻沒來。」
「那時候我正忙著送你父母回去呢!」她伸出手想扶他,又怕傷了他的男性自尊。「周問添大概是老糊塗了,近幾年來越來越過分,終於連FBI、CIA也盯上他。年初的時候,春芳集團就已經呈現半崩毀狀態了,我本來想聯合FBI和CIA一起整垮周問添,卻發現他們的搜捕對像從周問添到底下的核心成員一個不漏,而你父母的名字也在裡面。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從美國的機密檔案中清除你父母留下的痕跡,好帶著他們回台灣,所以延遲了些時間。誰知道我才回到朱家,就聽說你接到一封信上來台北了,嚇了我一大跳。」
「跟我猜測的八九不離十。」想不到,這回他竟主動扶住她的手,藉她的力,兩人一起坐在沙發上。他掏出周問添送上來的照片給她瞧。「這相片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我認識的龍依,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露出這樣頹喪無助的表情的。」
「那你還來?」
「這些混帳事總要有個了斷嘛!」他笑嘻嘻地握住她的手。「這樣我們才好步向新生啊!」
她打了個寒顫。「你笑得好噁心。」
「我在跟妳求婚耶!」她的反應真是奸傷人。他瞪眼。
「求婚就求婚,說什麼步向新生?」
「我這個人比較害羞,太直的話說不出口,不行嗎?」
有人求婚這麼惡霸的嗎?她皺皺鼻子。「可我還想多做幾年夜逃屋的工作。」
「我又不阻止妳做愛做的事。不過是公證一下。就算妳讓我安心,好不?」
「可是……」她覺得壓力好大呢!「能不能再緩幾年?」
「那是要多久?總不能等到我頭髮都白了吧?」
「你的頭髮早白啦!」現在才知道他家遺傳少年白,難怪一開始她見到他爸媽滿頭白髮,還以為他們年紀多大了咧!
「那妳還要我等?」他捧起她的臉,細碎的吻印上她嬌顏。「好啦!反正我又不想約束妳,結了婚,妳照樣可以到處跑,我保證就跟現在一樣,如何?」
她沉默不語。
他雙手探進她的衣服裡。「何況我們的孩子都這麼大了,一直不結婚,也不是辦法,是不?」
「嗯?」她酡紅著粉頰,扭動身子。「你這樣……好卑鄙!」
「那妳就答應嘛!」他卸下她的衣服吻她,另一邊,大掌探向她大腿根部。
「唔!」她細細地嬌喘。「夠了,答應你就是了,你快停手啦!」
「為什麼要停?我等了妳這麼久,這回才不叫妳跑了咧!」
「你說什麼?」她拚命扭著身子,擺脫他的手。「你有力氣嗎?別事後又來怨我。」
「喂!」他狠狠吻了她一把。「妳這話很傷人心耶!」
「事實嘛!上次……你身體不舒服,我在上頭,你氣得吼了我一頓,別說你不記得?」這事她可是不敢忘呢!「你親口說的,不氣我沒保護好你,卻又發那麼大火,我想了很久,也只有一個可能。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那個……因為都是由我主動,傷了你的男性自尊,所以你生氣。」
「那妳就躲了我七年?」
「不然呢?誰教你的男性自尊那麼古怪?」
「喂!」他吐血啊!「我吃飽撐著,去氣那個啊?我那時真正惱的是,妳兩年來不聞不問,非得外公使計才肯回來……」吼,受不了了。他用力壓下她,使勁地吻,不放過她身體的任何一處。
「唔……呃……皓天……」她驚喘,為闖進體內的手指而張大了眼睛。
「不要叫,快點幫忙。我的腿還使不上力,沒辦法抱妳上床去。」其實閨房中的樂趣哪這麼多禁忌,他還巴不得她在他面前越開放越好呢!當然啦!出了房門,他的大男人面子就很要緊了。
她媚眼一瞇。「何必上床?」既然他百無禁忌,她便不拘禮嘍!
推著他一起翻下沙發,底下的長毛地毯就是最好的一方有情天地。
【全書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23 10:19:01
後 記
結束了。
【夜逃屋】這個系列,幾乎全是在醫院裡完成的。
今年從年初二開始,老三那對寶貝雙胞胎就因為一杯布丁奶茶,上吐下瀉,一起進了醫院。
小的好了沒多久,咱們老二又因為泌尿道感染,高燒進院。
老二都還沒出院,跟著咱們家奶奶又進去了,是肝癌。
感覺今年從春節以來,就一直往醫院跑,沒停過。
有時候真覺得自己很倒楣,別人家的人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咱們家從初二就災難不斷。
好累,好煩,看到什麼東西都很討厭。
偶爾,躺在醫院的看護床上會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被災星纏上了?
可諷刺的是,今年以來,我不管是去洗頭、上超市、就連出門買個便當,那個賣便當的阿桑都會捉著我的手說:「小姐,看妳紅光滿面,今年一定鴻運當頭,要不然就是紅鸞星動了。」
拿著集點券去明佳關櫃檯換禮券時,跟那櫃檯小姐聊了兩句,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不過謝謝她辛苦數點券,道了聲感激,也說我正在走大運。
我忍不住苦笑,家裡都快辦喪事了,又哪兒來的大運?
她居然說要幫我測字。
當下寫了個「林」字給她。
她算了一下,直說我真的走大運,今年一定會嫁。
感激大家給我鼓勵,也許只是路上偶遇,但大家的一句話,確實讓我自開春以來跑醫院跑到身心俱疲的困乏獲得很大的紆解。
也許正是因為有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的鼓勵,所以儘管我很討厭這樣跟醫院牽扯不清的生活,但這三個故事卻寫得異常地順暢,幾乎本本都是提前一個月交稿。
這算不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我也不知道。
但醫院確實是一個可以讓人思考很多事情的地方。
就像在慈濟,真的很感謝那些義工們的辛苦奉獻,每天都會來慰問生病的病患,解釋醫院的規則、指引醫院迷宮也似的道路方向、在大廳彈彈琴,讓往來匆忙辛苦的患者或陪伴親屬得喘一口氣。
我家奶奶是個很傳統的人,生平唯一遵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可憐老媽連生四個女兒,就此被列入天下第一不孝媳。
奶奶要老爸乾脆再娶小的,總要生個男丁出來。
老爸給她一句話:多子餓死爸(用台語念)。
從此老爸成了天下第一不孝子。
說實話,咱們家跟奶奶的感情真的不好,或者該說很差。
誰喜歡成天被念一堆女兒要死,沒一個能繼承香火的?
不過奶奶總是奶奶,她都癌末了,也不能將她丟在醫院裡不管,還是要去照顧。
奶奶喜歡對著來來往往的義衛、病患、看護抱怨,說兒子、媳婦、孫女有多麼不孝,可憐她一個孤單老人受盡欺凌。
終於有一天,兩個義工看不過去,跑去質問我們老三,為什麼對奶奶這樣不孝,就不怕報應嗎?
義工是好心,但這種生不出兒子的事,到底要如何去論對錯?
奶奶住鄉下,老家那邊最重傳承,奶奶一在那邊哭訴,左鄰右舍,就連那些村長、幹事,個個都當我們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人,每次回老家都得回一堆白眼。
咱們家住市區,跟朋友一聊起來,個個都說那是老糊塗的觀念,台灣女性都被這些錯誤的觀念給坑害了。
義工來質問那件事初發生,家裡個個義憤難平,要找義工說個清楚。
既在慈濟做義工,當明佛理,一言既出,可以成好事,亦可能鑄大錯,豈不知口業為何?
但反覆思量,身處在不同的年代,身受不同的教育,觀念不同本是理所當然,誰又能保證自己絕對是正確的,而別人一定是錯的?
奶奶一生住鄉下,她的祖輩父母就是這樣教育她,女孩子是賠錢貨,只有男兒可以傳香火。
這樣近八十年的熏陶下來,她認死理,又有何錯?
我們不信男兒一定好,就算有兒,豈知百年之後,他一定會按時三節銀寶蠟燭香供奉?即便子孫真天天拜、日日祭,已死之人,確有魂靈去享用嗎?倘若有魂靈,除非一直處於地獄,如果投胎了,又要那些祭祀做什麼?
男兒、女兒一樣好,這是我們的想法,卻悖離了祖輩的觀念,真是對嗎?
如果我們對,為何台灣社會要求傳承的觀念依然時有所聞?婦人生下出兒子,也只有下堂一途可走。
如果香火觀念是錯,它是因何流傳了千百年而不墜?
一句話,我不知道對與錯。而正因為這個不知,我只有在婚前更理智仔細地去思量,是否要踏入婚姻一途。不過至今我的結論是——NO。
就像我不懂,明明我疲累、困乏得想拍桌子罵人了,居然還有人說我正走大運。
也許大運就走在工作這上頭吧?起碼今年以來,我稿子寫得很順,當然,我不知道大家是否看得開心?最近常常覺得自己老了,不太瞭解現在年輕人的想法。舉個例子:老妹的學妹二十出頭,去年上門拜訪,直接穿著鞋子就進門,我臉先黑一半。因為家裡有小孩,成天在地板上玩耍,所以我每天都拖地的。妳這樣直接踩,我心痛啊!
但還是強顏歡笑送上飲料,她直言,只喝愛維養礦泉水,其他雜牌的一律拒絕。我臉全黑。
她也爽快,直說人生在世不過百年,當求活得痛快,何必處處委曲求全?後來上餐桌,一碗飯只剩最後一口,問她為何不直接吃完,她說八分飽最健康,過則傷身;剩下那一口當然丟掉。她活得很自在,也坦言,可以接受她、理解她的就為友,否則再見拜拜。
我想她沒錯,可我不爽。下回再見,也不必招呼,就當不認識吧!
偶與友人談起,他說現在的年輕人很多都是這樣的,畢竟這樣生活確實比較輕鬆。
想想也對,可惜我接受不了。三歲一代溝啊!而我早離那年少輕狂久矣。
所以便想要不要在被徹底唾棄前爽快封筆算了呢?
但想歸想,外面的聲音太吵,我唯有沉浸在自己的故事情節中才能獲得片刻的安寧,因此還是繼續寫著。
這時真的很感謝自己是在寫小說,起碼還有一方天地可以逃,而這裡卻是誰也吵不了我的。
何況我很愛這份工作,既然愛了,也只有義無反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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