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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淺草茉莉]相思畫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15:01     標題: [淺草茉莉]相思畫眉(全文完)

相思畫眉(上) 作者:淺草茉莉

市井算命仙預言:燕家不世才子,命中注定無妻、無子……
他的爹就是怕預言成真,硬是給九歲的他買了童養媳,
不過這個他看得很順眼的小媳婦很愛給他出難題,
一下子說不想嫁他,因為當他娘子可是終生職,虧太大,
一下子又誤以為自己殺了人,拜託他娶她,幫她解決麻煩,
她不哭不哭,儘管來吃他這株回頭草,
誰叫他智慧和感情一樣早開竅,確定今生就只愛她一個,
但瞧瞧她的小鳥腦袋不知在想啥,居然要把他讓給別的女人?!
伺候他洗澡是她專屬的榮耀,她竟敢放棄這權利,
被他抓包還跟他辯,他馬上長篇大論訓得她直想撞牆喊救命,
好不容易兩人從青梅竹馬熬到可以圓房的年紀,
她卻說不想他當她良人,只想把他當恩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15:33

第一章

  擁擠簡陋的屋裡,數十名哭得抽抽噎噎的男童與女娃驚恐的圍靠在一起,這些都是被誘拐或低價買來的孩子。所有進到這間屋子裡的孩子,從此喪失了自主權,每日只等著買主上門將他們買去,女娃十之八九被賣到妓戶,男童則成了大戶人家的長工。

  一名打扮豔麗富貴的中年胖婦,穿梭於跪地的孩童之間,身邊跟著個牙販親自招呼。

  「這個如何?」牙販子一臉笑,露出笑得一口缺牙,黑幽幽地看來可厭,他揪起一名慌張的女娃推到胖婦人面前,心想這女人是胖子,應該也會喜歡肉多的娃兒才是。

  「嘖嘖嘖,肥成這樣,我怕她會吃垮我們燕家喔!」胖婦人嫌棄的道,將胖妞推得遠遠的。

  「那這個呢?」他又扯住另一個瘦子。胖子嫌肥,那瘦一點的總成了吧?

  「皮包骨一個,進到我燕家,人要說我虐待她了。」她嘴臉難看的挑剔。

  「那這個呢?」

  「瞧她牙多醜,漏財」

  這活脫脫不就在譏他缺牙漏財嗎?牙販子臉綠了綠,但對著捧著銀子上門的金主又不好發作,只得將脾氣忍了下來。「那這個如何?」

  「拜託,個子這麼小,一副發育不良的樣子……還有這個也不行,鼻子太塌,沒福相;下巴太尖,剋夫;雙頰太凹,尖酸!喲,這屁股這麼小,我燕家一脈單傳,想害我燕家斷後嗎?瞧瞧,這個更糟,窄額,根本是敗家之相,還有那個,嘖嘖,臉色蠟黃,癆病鬼一個,這個更!」

  「停!」牙販子終於忍無可忍了。

  滔滔不絕、苛刻叨念的胖女人總算住了嘴,不過抹了胭脂的大紅唇翹得老高,像是在罵!你敢叫老娘停?!

  牙販子憋了一肚子的氣。「燕夫人,照妳這麼嫌下去,我這兒恐怕是沒有妳要的人了。」他無奈的說。

  「還說是城裡最大的牙販商,你們就這幾個人讓我挑嗎?」她明顯輕蔑的冷哼。

  「燕夫人,這裡去掉男童少說也有三、四十名女娃兒,妳還挑不上眼,這可就不能說是我這兒規模小,我想是您眼光太高了。」牙販子講話也不高興的酸起來了。

  這刻薄的死婆娘!他幹販賣人口的勾當已經夠缺德的了,但這女人的嘴比他更缺德!

  她悻悻然的說:「哼,我燕家可不是一般人家,眼光高是自然的。」

  「那好,我這兒服務不了您了,您找別人去吧!」他口氣變得涼颼颼的。

  「你!」她氣抖了胖臉。想到這兒已是蘇州最大的人口販了,若買不到人,也沒地方去了。「這個……我今兒個非得帶一個丫頭回去不可。」

  「那也沒辦法,這些個您都不中意,不是嗎?」換他拿喬了,不想賣她了。

  「誰說我沒中意的?!我、我就帶那個走!」她鼓著胖臉,肥肥的手指顫了半天,終於指向一個正被人拎進來的丫頭。

  小丫頭年約莫十、十一歲,生得眉清目秀,可是衣著寒酸,一瞧就知是個被窮爹娘給捨棄的孩子,她才踏進這人肉市場,臉上仍驚惶不定,忽然一個胖女人指著她,說要帶她走,她張大了眼睛,搖著首,心底再怎麼高喊她不賣,絕不賣身!也抗拒不了被賣掉的命運……

  蘇州,地處江南,風光明媚。可這風光最傲人之處在於能繡顯於方帛之上。蘇繡,聞名於世,三國時期,吳主孫權的夫人趙氏即擅長刺繡,能在方帛上繡出五嶽、河海、城邑的形勢,被時人

  贊為「針絕」。到了宋代,蘇州有「戶戶有刺繡」之美名,以至明代,蘇繡已形成「精細雅清」的地方特色。

  蘇繡的發源地在吳縣,此處濱臨太湖,氣候溫和,盛產絲綢。而吳縣的燕家即是蘇繡的代表,人人只要一提及蘇繡,最為教人稱頌的非燕家繡莊莫屬,燕家在蘇繡上的地位無人能及,百年來繡工獨霸全國,家喻戶曉。

  家大業大的燕家,府第建築當然富麗堂皇,朱紅大門、綠瓦白牆,佔地寬廣,進門就先有十二級寬闊石階順展而上,高大的院牆內則是樓閣如雲、迴廊連綿。而此刻畫楝雕樑的廳上,坐了五個人,全是燕家的主子們。

  「就是這娃兒?」問話的正是燕家的老爺燕華竹,他氣色黯淡,眼白泛黃,明顯是長期身子骨不佳之狀。

  他眼神威嚴的盯向大廳中央簌簌發抖的小丫頭,見她一張小臉秀麗,只是過於蒼白,竟沒半分血色,他不禁輕皺了下眉頭。

  「是啊,老爺,這可是我精挑細選之下才給您挑回來的,這丫頭十歲,身家也還算清白,她爹是落魄秀才,死了妻子後,扶養不起五個孩子,就將唯一的女兒賣了,才剛帶去牙販商那兒呢?就碰巧讓我給買回來了。」笑得一臉矯情的胖女人便是燕家的夫人,趙彩雲。

  「子飛見過了嗎?滿意嗎?」燕華竹咳著聲再問。

  「還沒見過,不過他也是個孩子,對這事哪懂什麼滿意不滿意的?只要老爺您說了,子飛那不會有意見。」她撇著嘴不以為然的道。

  這老爺什麼都聽那小子的,重視的程度真教人討厭,要不是自個兒肚子不爭氣,淨生女娃,也不會任那小子受到獨寵,囂張成這樣!

  「這娃兒是他未來的妻子,當然要他滿意才行。」燕華竹堅持的說。

  「哎呀,我說老爺,咱們不過是想破解算命仙說他命中無妻、無子之事,才會早早為他挑了個童養媳,至於他喜不喜歡並不重要,咱們只等這丫頭癸水來了,兩人夜夜同床,能早日為老爺誕下孫子,那就功德圓滿了,將來子飛若再有中意的女人,隨他要娶幾個都不是問題不是嗎?」趙彩雲口沬橫飛的說著這話時,眼睛瞟向旁邊三名女娃中的其中一個,她年紀約十一、二歲,正臭著臉,表情惱怨。

  趙彩雲無奈的挑著眉,也是很吞氣的。

  「那好吧,就這丫頭了。」妻子的話倒是說得燕華竹沒意見了。「小丫頭,妳叫什麼名字?」他轉而和氣的問向看來無措的小女童。

  「我……我姓施,喚畫眉,施畫眉。」小丫頭聲音很小,但是婉轉清脆。

  「不愧是秀才,將女兒的名字取得好。」他點頭讚許。

  施畫眉微微地紅了臉龐,有人讚美她的名字好聽呢!

  「妳安心在這兒待下吧,好好伺候子飛,將來燕家不會虧待妳的。」

  「我……」

  「妳有話要說嗎?」瞧著她一副侷促的模樣,燕華竹臉色和緩的詢問。

  「是的……我想說,可不可以……」不要當他們的童養媳,如果能夠,當個掃地的丫頭就好。

  這樣將來她還有機會脫身,過自個兒的生活,所以!「可不可以,不要當!」

  「咳!咳咳咳!」燕華竹卻突然劇咳起來。

  一時廳上亂成一團,沒人理她想說什麼了,一群人急急忙忙將老爺送回房裡休息去,轉眼間,廳上走得無人,只剩茫然不知所措的施畫眉獨自站到深夜,才有人想起她的存在,將她暫時領至一個地方安置,而那地方是!柴房。

  「姑媽,您怎能真弄個丫頭進來,那教我怎麼辦?」

  深夜裡,趙彩雲房裡還坐了三個人,分別是她兩個十四歲跟十一歲的女兒,以及與小女兒同年的內侄女。

  而說話的便是趙彩雲的內侄女趙相印。

  這丫頭眉目細緻,因為長得出色,很小便由趙彩雲的娘家送過來跟她長住。

  當年趙彩雲就先和娘家商量好,自個兒若能懷上男丁,就讓兄弟生的女兒與兒子送作堆,來個親上加親,哪知生了大女兒燕怡君之後肚子便再無下文,直到幾年後才又懷孕,但又是生出個女娃燕怡淑,而自個兒生不出男丁,反倒是二房那兒竟難產拚上一死生下個男娃兒來,從此燕子飛成了燕家唯一的繼承人。

  原是想既然自個兒生不出男娃,將來還得仰望那臭小子的鼻息過活,不如就將年長燕子飛兩歲的侄女推給他,有個自己人在他身邊,她也比較好掌控那小子,不用怕他霸了財產之後會翻臉不認人。

  可不知是不是那小子瞧出她的意圖,從頭到尾都表現出一副對侄女沒興趣的模樣,這才讓老爺決定「向外發展」。

  日前老爺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算命仙,那傢伙鐵口直斷燕家獨子命中無妻、無子,這豈不是要斷了燕家香火了?嚇得老爺要她立即去弄個與子飛年紀相仿的丫頭進府來當童養媳,讓兩人打小培養感情,也順道破除算命仙所說燕子飛無妻命。

  瞧,現下童養媳都有了,燕子飛怎可能沒老婆?

  不過這是老爺想的主意,照她的想法,這小子最好真如算命仙所說,孤獨一世,他若沒香火繼承祖業,那麼她生的兩個女兒就有希望承接產業了,這是她的私心打算,可不能讓老爺知道,現下老爺一顆心都還系在燕子飛身上,她若敢表現出一絲貪婪,老爺馬上會將她在府內的權力抽掉,好維護他寶貝兒子的地位,所以她這才會依照吩咐,出府去找個丫頭回來交差,且找的也不能太差,否則老爺會瞧出她不甘不願的心思的。

  「誰教妳討不了那小子的歡心,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趙彩雲這話也是在怪趙相印不爭氣,別說讓燕子飛喜歡,只要不討厭就好辦事了,可偏偏,唉!人家燕子飛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啊!

  「姑媽!」趙相印委屈得泣然欲泣。

  「娘,妳就再幫幫相印吧,難道真讓一個外人佔了咱們的家產?」燕怡君開口了。

  「是啊,娘,相印才是跟咱們一條船的,妳不幫她,誰幫她?」燕怡淑也道。

  「妳們幾個丫頭哪知道為娘的難處,我難道會不想幫自個人嗎?等著看好了,那童養媳也只是擺著好看,我想子飛那小子自認聰明不凡,眼高於頂,八成也看不上人家鄉下丫頭,童養媳這事只是做給老爺看的,過幾年那小子有了喜歡的人,自然受不了鄉下丫頭的存在,那丫頭能不被丟到天邊去自生自滅嗎?」趙彩雲抿嘴道。

  「所以,子飛根本不可能娶她嘍?」趙相印再度燃起希望的問。

  「他想娶我還不願意呢,娶了一個外人只會來瓜分咱們燕家的家產而已,怎麼算都不划算!我呢,壓根沒打算讓那窮丫頭進門,所以,相印妳啊,」她戳了戳侄女的額頭。「給我加把勁,這幾年定要好好抓住燕子飛的目光,這是姑媽給妳的最後機會,妳若再讓他瞧上別的姑娘,跑了,別說妳惱,我比妳更火,到時可不想認妳這不爭氣的侄女了!」

  趙相印自家家境並不優渥,全仗著姑媽的庇蔭才能在燕府吃香喝辣,比起家裡其他的兄弟姊妹生活好太多,心知自個兒過慣了好生活,回不了那寒酸的家,打很小時,她就在親娘的提醒下,知道自個兒若想繼續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除了討好姑媽外,最保險的法子就是成為燕子飛的妻子,因此為了將來的路,她一定要成為這偌大家產未來的女主人!

  「姑媽,妳放心,相印不會教妳失望的,子飛還小,只當我是姊姊,對我還沒男女之情,但隨著年歲漸長,朝夕相處下,他會對我產生不一樣的情感的。」她篤定的說。

  趙彩雲瞥了她一眼。「最好是如此,要明瞭,那小子不是一般人,聰明得教人害怕,才九歲就已滿腹經綸,什麼春秋大義、詩經論語無不精通,要不是這小子無意仕途,只想從商,老爺老早就想送他去考個狀元回來光宗耀祖了。妳說,這種凡事精明的人,對感情的事會遲鈍到哪去?只怕他發情的也比正常人早!」

  趙相印聽得臉紅,這姑媽將話也說得太粗白了。

  「娘,妳就相信相印吧,這往後幾年有咱們幫著她,就不信子飛逃得出咱們的手掌心。」燕君怡幫腔道。

  趙彩雲勉強哼了聲。「總之,妳們都給我記著,守住燕家的產業是咱們的責任,說句不好聽的,老爺身子並不好,我擔心萬一他撐不住,這龐大的家產不就……」她嘆了一聲,不用點明幾個女娃也知道意思了。

  老的一死,就是小的作主,以燕子飛對她們的冷淡態度,屆時四個女人在這個家可說連一句說話的餘地都沒有,四人的臉色不由得沉下,悶聲各自煩惱了。


  春風輕拂,天氣涼爽,寬敞的院內榆樹茂盛,樹下架棚,棚內置了張紅木方桌,桌上擱了幾本書跟兩杯涼茶,有兩個人立於方桌旁。

  「瞧清了嗎?咳……那人就是妳要伺候的人,未來的夫君。」燕華竹咳著聲,對著身旁的小姑娘指著樹下其中一人道。畫眉細細的眉毛豎起,露出了懷疑的神色。由這距離望去,老爺指著的那人背對著她,他身上穿著錦衣繡帽,身形頗高,這,哪像小她一歲的體格啊?看起來有十一、二歲了吧?!莫非是富貴人家吃穿皆美,所以發育得好?

  而且這並非是她最感到疑惑的,令她覺得奇怪的是,他面前站著的男子年紀約莫在二十上下,那人身上帶著書卷氣,可是對著他說話時卻一個勁的低頭,模樣既慚愧且汗顏。

  「老爺,低著頭的那男子是誰呢?」不會是府裡的下人吧?聽說在大戶人家裡主僕分際嚴厲,儘管自個兒年紀大,但遇上年輕的主子,態度還是得謙卑得跟隻貓一樣。

  「那人是子飛的……新夫子。」燕華竹望了一眼那抬不起頭的男子後,嘆了一口氣說。

  「什麼?!那人是夫子?可是怎麼─ 」她吃驚的瞪大眼。

  在明朝讀書人的地位極高,怎麼堂堂一個夫子反倒像是學生被人訓示呢?這果真……奇怪到了極點。

  「唉,咱們上前去吧,瞧來,我又得覓過新夫子了,這個才來三天啊……真是的,聽說這位夫子年紀二十不到就考上秀才,在鄉里間盛傳是個大才子,怎麼還是不行呢?」燕華竹雖一面的叨念,但臉上的表情卻很驕傲。

  畫眉驚惑不解的扶著他往前走。

  走近些,她已能聽見少爺與夫子的對話了。

  「提起佛法,夫子的話不對,您說佛法無邊,但求自性自度,才能領悟自己的所見所聞都是『相』,既是相,如夢如幻,何需執著於幻象?但我卻認為,自個兒內心深處所引起的感受、領悟、覺醒等『覺』的顯現,是真實的存在,就算是佛,也不能抹去人的知覺感受。」燕子飛溫聲辯道。

  夫子被堵得語塞,只得硬著頭皮再道:「有道是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皆不可得,佛說一切是空。」他乾脆引經據典的強調。

  燕子飛搖著首。「夫子所說的是《金剛經》裡頭,一體同觀分第十八!『如來說諸心,皆是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但,難道過去、現在、未來皆不可得,就不再追求自我了嗎?放任一切成空,豈不不求精進?那麼國家、社會何以強大美好?」他笑笑反問。

  「這……我並非這個意思……」說不過一個孩子,夫子面紅耳赤了。

  燕子飛見到夫子的窘狀,朝他眨了眼。「夫子見諒了,子飛明白您的意思,您強調的是『空性』,要說的是世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要人捨去執著,學會放下,是吧?」他替夫子解困。

  夫子臉更紅了,這小子明知他的意思,卻非要搬了一堆道理來駁得他無言,這小子實在是─

  他惱得抬首,眉剛抬,就見到燕華竹,「燕老爺!」學識不如人,還被撞個正著,頓時尷尬羞愧不已。「燕老爺,在下不才,恐怕!」

  燕華竹瞧著他臉孔紅裡透青,又見他深吸一口氣後朝自個兒作了個揖,當下像是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舉了手,先擋下他的話。「是小兒頑劣頂撞了夫子,還請夫子見諒。」馬上客氣的賠罪。

  「不不不,小少爺說得句句有理,而且他飽讀詩書、博學強記,這樣的孩子實在罕見,我想您……您也不用再為他找過夫子了,在下直言,這世上應該沒幾個人能當得了您公子的老師吧!」他自嘆不如,不得不有此感慨。他向來自負自個兒年紀輕輕滿腹經綸,不屑教一個幼子讀書,可當初燕老爺託人多次誠心來禮聘,他這才給面子的答應授課,來之前還打聽了一下,聽說燕家公子絕頂聰明,老師難尋,當時他沒放在心上,以致這會他是自取其辱了。

  這九歲孩子根本是神童,坊間的辭典、字典他倒背如流,四書五經更是橫著能默寫出來,就連冷門學問的《金剛經》,哪頁的註解、哪行的說文,他都能一字不差的舉出,這樣的人就算是當今狀元,恐怕也難對他說文解字了,而他這自以為是的小小秀才,就、就!唉,別提了!

  此時的燕華竹在他面前實在不知做何表情才好,顯得高興就太不給夫子面子了,露出怒容又顯得矯情,他只得無奈的一笑。「我明白了,這段時間多謝夫子的教誨。子飛!」他回頭喚了兒子一聲。「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還不來謝過夫子這幾日的教!」

  「陪讀。」燕華竹話沒說完,夫子汗顏,連忙羞愧不敢當的搶先說。

  燕華竹反倒尷尬了。「夫子,您!」

  「別說了,在下不配當令公子的老師,我這就先告辭了。」夫子低著頭,狼狽的離去。瞧著夫子的背影,畫眉愣了一下,這人她想起來了,是鄉里間少見的青年才子,怎麼走得這麼難堪啊?

  轉頭瞧向自個兒未來要伺候的人,陽光刺目,她微瞇了眼,終於瞧清他的容貌,那張臉跟她一樣稚氣,但不同的是,他整個人的氣質顯得異常的寧靜睿智,雙眉濃淡適中,明亮的眼波如兩泓清泉,神情有著不屬於九歲年齡的從容不迫,她的視線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看走了神。

  「爹,就是她嗎?」燕子飛開口了,目光剛好與她對視。

  「對,畫眉,快來見過子飛。」燕華竹暫時拋開夫子求去的事,將心思放在另一件更要緊的事上。

  「少爺,我是畫眉……」不知該說什麼,她福了身後,便彆扭的低下頭來了。

  瞧來他也知道她的身份了,童養媳……好教人侷促呢……

  她年紀還比他大一歲,如果他不喜歡她,這樣她是不是就可以離開,擺脫這個讓人羞赧困窘的角色了?

  「爹,一個江湖術士的話,您何必當真?」燕子飛說。

  她低著頭沒敢抬首瞧一瞧他說這話時的表情,是很不耐煩還是很不屑呢?不過聽這聲音,並不低重。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況且,不過就是個妻妾,這身份先訂下,將來你若有其他心思……再說吧!」燕華竹瞧了畫眉一眼,有些話就不願意說得太白了。

  燕子飛重新將視線調回她身上,見她低著頭,乾脆伸手托起她的下顎,審視著她。

  此刻陽光照耀在她的小臉上,淡淡地散發著光芒,也連帶照出她臉上健康的紅暈。她眉眼出色,有一對聰明伶俐的大眼睛,小小的嘴角微微翹起,看上去像是長年都樂觀地向上彎曲一般,總之,整個人看起來非常討喜。

  「妳叫畫眉?」他溫和的問。

  「嗯。」她呆呆的頷首,這人好老成,真只有九歲?不過這會不是該管他年紀的時候,重要的是,他會……要她嗎?

  她不安的兩隻小手藏在袖子裡指頭絞扭著,緊張得都冒汗了。

  「以後妳就跟著我吧,我不會虐待妳的,妳別緊張。」感覺她身子有點抖顫,燕子飛綻笑安撫的說。

  她聞言怯怯地再望向他的臉龐,他似乎脾氣很溫和,個性很友善啊……不安的情緒在見著他的笑容後漸漸消失,自個兒也跟著緩緩地笑出來了。

  「這樣好極了、好極了!」見兒子肯接受他安排的媳婦兒,燕華竹總算放下心來。

  這兒子是他的一切,他的驕傲,冒不得一點險,既然算命仙鐵口直斷他無後,他就非要為兒子改變命運不可!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15:59

第二章

  窗明几淨的房裡,窗櫺玲瓏剔透,裝飾風雅華貴。

  「妳的意思是說,不想我將妳當成媳婦?」燕子飛俯瞰著比他矮了許多的人,眉宇間露出些許古怪之色。

  畫眉絞著手指道:「嗯,我自知配不上您,所以當您媳婦這事就算了吧!」聽見他與夫子的對話,這裡頭的文章她一句也聽不懂,這傢伙很神,連夫子都說不過他呢,這樣的人,哪是她匹配得起的,在被人嫌惡遺棄前,還是自個兒先開誠佈公的表明」且場的好。

  再說,她怎麼會雀屏中選成為他的童養媳的原因她也已知曉,就因算命仙的一句話她才能站在這裡,但身旁莫名其妙出現了個人,想來他也很煩吧?

  「妳若不願當我媳婦,當初何必賣身?妳這樣讓我很為難啊,爹身子不好,我可不想因這事惹他不順心。」他聲音還透著童音,可說話的語氣內容則不然,很是成熟。

  她挑眼偷覦著他,原來他肯接受她是因為一個孝字啊?心中不由得對他多了幾分敬重的好感。「對不起,我只是對這身份尷尬,不曉得會造成您的為難,既然如此,那……那……」那身份別變的話,她也說不出口啊。

  這怎麼辦呢?

  瞧她真的很不想當他媳婦的模樣,燕子飛不自覺的抿起唇,以他的身份、文采,從來都是他挑人,怎會有人嫌他呢?

  他平素雖不端架子,不鬧自負,但若教人這般看不起,這口氣他也是嚥不下的。

  「除了覺得配不上我之外,說說還有什麼理由不想當我媳婦?」他問仔細,才能決定該如何做。

  「我想有自由的一天!」既然他問了,她也就勇敢的直說了。

  「自由?」他訝異她會說出這兩個字。

  「沒錯,我可以賣身做丫鬟、當人奴才,為貧困的家人掙點錢蝴口,但我希望這種苦苦個幾年就好,等償清了我的賣身錢,還是有自由的一天,我願意等這樣這苦盡甘來的美好日子到來。可若我成了您的媳婦就不一樣了,這可是終生的事,我想走也走不了的。」她苦著臉,樣子很煩。

  聽到這理由,他愣了愣,一會後才又問道:「妳可曾想過,也許將來自由了,但妳年歲也不小,若沒嫁人,弱質女子沒有依靠,怎麼討生活?」

  「這我不擔心,只要我肯幹活,不怕會餓死自個兒的。」她一臉自信的笑。

  「若嫁給我,妳就可以不愁吃穿,富貴一輩子,這樣不好嗎?妳何必辛苦工作?」他還是不懂她的想法。

  「那不同的,現在咱們還小,與您當不當得成夫妻還不知道,但現下我這身份就夠彆扭了,明明出身低下跟您根本不般配,若不是算命仙的一句話,我是連為您提鞋都不配,這點全府上下都知道,他們怎麼瞧我我也清楚,只當我是活牌位,只是暫時擱著,哪還坐得穩少夫人的位置?他們不會真心拿我當未來女主子看待,私下那份鄙夷更教人難堪,與其如此,反正也不可能真正成為您的媳婦,何不明說,這事就算了,我還是當個丫鬟就好,在府裡的日子也許還好過些。」她乾脆與他實話說開了。

  燕子飛定定望著她,「其實……妳也不笨嘛,事情倒也看得透徹,老實說,我才九歲,根本沒想過將來成親的事,至於妳當不當得成我的媳婦,我也沒放在心上,只想讓我爹圖個安心罷了,不過妳若堅持不要這個身份,我就向爹說去,要他另外找適合的人來。」

  既然她對他坦白了無意願當他的童養媳,那他也不勉強,反正這位置誰來都一樣,他不在意的。

  畫眉眼睛遽亮。「多謝少爺成全!」就說她不知好歹也罷,她是眉開眼笑了。

  這份歡喜神采讓他皺了眉,神情多了些異樣,突然間有種想法,自個兒身邊站的是誰,真的都無所謂嗎?


  私塾剛下課,燕子飛坐上在門口等候已久的轎子。

  轎子平穩的往街上走去,要回燕府總要經過這條小吃街,街上兩旁有賣豆腐腦的、有賣面的、賣餅的,還有烤地薯、炸丸子等,各種香氣混雜,總不免引起他的食慾。

  「小染,停一下轎吧,我今天想喝碗豆腐腦再回去。」他由轎裡吩咐。

  「是。」小染是他的貼身小廝,還大他三歲,早預到他會要停轎吃點東西的,就算小少爺腦袋再聰明,畢竟還是孩子心性,對小零嘴還是喜歡嘗一點的。

  轎子停在賣豆腐腦的攤子前,燕子飛一下轎,比一般男童要高許多的身形,讓他看起來宛若一位玉面少年公子。

  賣豆腐腦的老闆,頭上紮了一條白巾,一見他吆喝得可熱情了。「小公子,來來來,來碗熱豆腐腦,保證你醒腦又開胃。」

  燕子飛聽了好笑,「我怎沒聽說過豆腐腦有提神開胃的功效?」

  「有有有,我這豆腐腦是上等黃豆做的,多吃包你腦袋變聰明。」老闆大言不慚的說。

  「怯!我家小少爺的腦子是一等一的好,聰明得舉世皆知,還需要靠你這豆腐腦長腦嗎?」小染悴聲道。

  「腦子一等一的好?在這蘇州吳縣,就只有一名小少爺的腦袋堪稱天才,欽?難道眼前的小公子就是燕家獨子,吳縣之光的燕子飛?」老闆細眼一睜,指著燕子飛驚喜的呼道。

  「正是!」小染可驕傲的了,那模樣好像對方說的就是他。

  老闆的大掌往粗腿一拍。「原來是燕少爺來了,來來來,坐坐坐,今兒個的這碗豆腐腦我請客,就當是方才對您胡說八道一通的賠禮。」

  「老闆別客氣了,這碗豆腐腦我是要嘗的,但不要你請了,做生意沒讓人白吃的道理。」燕子飛客氣的婉拒。

  「不不不,小少爺可是咱們吳縣之光,吳縣的希望啊,吳縣出了您這樣出色的孩子,大夥可是很期待你長大有一番作為,好大大地光耀咱們地方啊!」老闆爽朗的笑說。「所以啊,這碗豆腐腦我是請定了,你也別推辭吧!」一碗香軟滑嫩的豆腐腦已端至他眼前了。

  燕子飛雖不好意思,還是大方接受了。「那就多謝老闆了。」

  這條街上攤販多,吃的種類也多,這是他第一次選擇吃這種軟綿綿的東西,滋味實在不錯,發現自個兒還挺喜愛這種口威的,又連著喝了兩口,忽然,街邊的騷動吸引他的注意─

  「妳是蠢了還是怎地?敢丟臉的教人送回來,我今兒個打死妳算了,省得回頭吃垮我的米糧,沒用的丫頭!」一陣怒漢駡街響徹整條街,引起所有人側目。

  「爹,原諒我吧,你別打了!」棒棍直往娃兒身上落,她痛縮得無處可躲,哭著求饒。

  「什麼別打,我就是要打死妳這個賠錢貨!沒腦袋的丫頭,明明有好日子不過,居然蠢得拒絕當人家的童養媳,妳以為自個兒是誰啊,不過是個落魄秀才家出身的平凡丫頭,爹將妳賣給牙販子,他們沒將妳賣入妓院,妳已經夠幸運的了,想不到妳竟!哼,多說無益,我怎會養出妳這樣的蠢丫頭,還是先打死妳再說!」

  男子姓施,名長壽,說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掐死女兒算了,抄起棍棒,就往她四肢猛打,一點都不心疼。

  「少爺,那被打的女兒好像是您的……」小染被圍觀的人群擋住,沒見到被打的人是誰,但光聽男人說話的內容,猜測這被打的丫頭應該就是某人了。

  燕子飛放下豆腐腦,站了起來,臉色有點沉,身子往人群走近。

  「爹,你放過姊姊吧,她快要被你打死了!」一名年約七、八歲的小男孩,死命的拉著親爹的衣袖幫著哀求。

  「四弟,你別吵!」十三歲的施成辭拉過弟弟大喝,施家有四子一女,此際說話的是長子。「畫眉該教訓,也不想想人家是誰,可是富賈一方的繼承人,這人品家世是多少姑娘搶奪的對象,她踩到狗屎運,竟能教人挑中成了對方的童養媳,爹本來還想咱們出運了,巴望著畫眉富貴後能夠照顧娘家,她卻跑去告訴人家說什麼只想當奴才不想當主子?!

  「真是豈有此理!人家大戶人家,面子都教她給踩地了,自然受不了這種污辱,將她趕出府,還找上牙販子索賠,而這帳牙販子回頭就算在咱們身上了,對方獅子大開口,要咱們賠三倍錢,不然就要在夜裡將咱們一家給埋了,她闖了大禍,累及咱們全家,爹能不教訓嗎?!」他和父親一樣怒氣衝衝,沒有幫著打死妹妹就不錯了。

  「啊!」施家小弟聽了這話,臉色都發白了,那牙販子是地痞流氓,什麼壞事沒有不敢做的,連官府都怕,說要埋人那可不會是說笑,當下不敢再為姊姊求情了。

  「死丫頭,我打死妳!」施長壽書生相卻衣著落魄,打女兒的狠勁附近圍觀的人瞧了,竟無人敢上前勸阻。

  「住手!」一道帶著童音的聲音憤怒的響起。

  正打得痛快的施長壽一愣,棍棒還舉在空中,循著聲音望去,「你是誰?管什麼閒事!滾開去!」他見是一名年紀不大的小公子,雖然衣著不凡,但正在氣頭上,口氣也極差。

  「你這傢伙敢叫我家少爺滾開去,該滾的是你!」小染可見不得自家尊貴的少爺被辱,光火的跳出來跟著大小聲。

  「可惡,你們這幾個小鬼鬧什麼?!再吵,當心我連你們一塊打!」

  「咱們怕你不成,你若真敢動手,倒楣的鐵定是你!」小染跟著對嗆。

  「你!好,我連你們一塊修理了!」施長壽火了,提起棍棒就要往燕子飛主僕身上招呼去,但跑了兩步,發覺大腿被人抱住了,低頭一看。「畫眉,妳拉著我做什麼?!」

  他瞧見女兒死命抱著他不讓他上前分毫,更怒了,棒子就先往她身上落下。

  畫眉痛呼,仍是沒敢鬆手。「爹,這人打不得!」她忍著痛楚趕緊說。

  他沒好氣的問:「為什麼打不得?」

  「這人就是……就是……」她覺得丟臉的說不下去,眼淚鼻涕趁機狂落。

  「你要打的人正是送走妳女兒的人,燕家少爺,燕子飛!」小染乾脆自個兒大聲介紹。施長壽嚇了一跳,棒子立即落地,原本在一旁看爹打人的施家幾個兄弟也急急忙忙奔上前。

  「什麼?你……你真是我家畫眉未來的男人?畫眉將來還要承您多加照顧呢……哎呀,我方才無禮了,真是對不住、對不住啊!」施長壽馬上換上一張堆滿笑容的臉,十足的討好諂媚相。

  施長壽貧困不得志多年,讓他早失了讀書人該有的尊嚴與品格,此時的這般德行,讓畫眉頓時難堪的抬不起頭來。

  「你這話不對了,你女兒與我家主子已經沒有關係了,你們可別亂攀交情,會讓人誤會的。」小染見不慣他噁心的行徑,在少爺還沒開口前就冷聲先說。

  施長壽臉色一陣青黃。「這……請小少爺再考慮一下,讓畫眉回去吧,這回她會識好歹的,一定虔心伺候您。」他收起兇狠,低聲下氣的哀求,「求您了,畫眉不回去,咱們全家都慘了。」一副大男人關不住眼淚的模樣,眼看燕子飛若不答應,就要不顧自尊的跪地拜求了。

  燕子飛儘管腦袋聰明,但沒遇過這種場面,一時之間還真不知該怎麼處理。

  視線往前方跪在地上的人兒望去,見畫眉鼻青臉腫,身上的衣物也被拉扯得破破爛爛的,四肢露出的肌膚全是紅的,有的地方還滲出血來了,模樣實在狼狽。他怔怔地走向她,「妳自個兒怎麼說,也想回燕家嗎?」她被送走他是知道的,然而沒想到沒待在燕家她的下場會這麼慘,不禁不忍心了來。

  「我……」今日這場面著實教畫眉羞憤不已,當初求去的是她,他也大方放人,自個兒還在他面前說什麼要自由的話,說什麼她情願努力工作也不想嫁人,可如今他見到的卻是自己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如果能夠,她真想死了算了,不然若能夠立即在他面前消失也可以,她沒臉見人啦!

  驀地,她大腿劇痛起來,她愕然發現是大哥正用力捏她的腿。「妳啞了嗎?!燕少爺問話怎麼不答腔呢?快求燕少爺再給妳一次機會,妳非回燕家不可!」

  「哥!」一顆鬥大的淚珠瞬間難堪的滾下。

  「妳若回不了燕家就別叫咱們,咱們沒妳這麼不識抬舉的家人。」這下手捏大腿的力道又狠命地加重幾分,她痛得小臉都扭曲了。

  「別捏了。」燕子飛上前抓開施成辭捏人的手,將跪在地上的她拉起,往自個兒身後藏。

  「燕少爺?」見狀並不生氣,還很高興。喲,瞧他護的,畫眉回燕家有望!

  「不許再對她動粗了!」燕子飛生氣的道。

  「是是是,咱們不動您媳婦,您別生氣。」他馬上厚著臉皮故意說。

  燕子飛皺了皺眉,施家人的態度還真令人不舒服。「畫眉,妳若仍堅持不當燕家的童養媳,我帶妳去衙門報官,將那牙販子逮了,教你們安心。」

  這話讓施家父子聽了立即變臉。

  「報官?!怎麼可以報官,一見官府,咱們可都要吃牢飯了。」施長壽大驚。

  將人私販交易,社會風氣雖是允許,但於法卻是不准的,因此坊間私下買賣奴隸,平時官府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追究,不過若公然鬧到官府去,這縣老爺就不得不秉公辦理,這買賣者雙方都有罪,可通常富有的一方只要付個罰金就能了事,付不出錢來的貧窮人可就要坐牢了,難怪施長壽緊張。

  「你怕吃牢飯就情願將女兒打死?」燕子飛怒問。

  「不然怎麼著?女兒本來就不值錢,難道為了她一個,讓全家都陷入困境?」

  施長壽說得理直氣壯。

  「你!」

  「燕少爺,您生在富貴之家不知人間疾苦,不是我要這麼逼自個女兒,我也是活不下去才會如此,若過得好,又怎會狠心賣女兒?」施長壽完全沒有書生體面的哭訴起來。

  「這……」他登時也啞口了。

  「少爺,是這丫頭自個兒求去的,現下已不是您的責任,人家的家務事您就別管了。」小染趕忙上前提醒。

  這話確實如此,燕子飛沉吟的轉身瞧向正悶哭掉淚的人兒,明白各家有各家的苦,很多事他插不上手的,而這叫畫眉的女孩也很倔強,似乎不願對他低頭請求幫忙,他年紀小個性卻沉穩,當下也不強出頭,站了開去,這時小染趕緊招來轎子,急急將自家小主子請上轎。

  小主子雖然才智高於一般人,但畢竟涉世不深,不知人心險惡,他若不幫著防著點,難保有人想騙取小少爺的同情心,讓小主子惹出麻煩事端來。

  燕子飛上了轎,可仍忍不住翻開轎簾,盯向那咬緊牙根不開口的人兒,他心情有些煩躁,想要開口多問她一些事,不過小染已急忙的要轎伕走人了。

  轎子走了十丈遠,他視線一直沒收回,見到一名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走上前,氣憤的掏出一串錢塞給一臉驚愕的畫眉手上,他疑惑的挑起眉,這人又是誰?

  隔日,燕子飛由私塾下課,照例上轎要回府,他一腳才跨上轎,後頭的衣襬就教人給拉住了。

  他訝異的回頭一瞧,更吃驚了。

  「妳是……施畫眉!」他認了半天才叫出她的名字。

  她今天的模樣比那日在街上遭她爹狠打時還要難看,頭髮被人扯得七零八落,臉上全是烏青指痕,連脖子都有勒痕,更別說她身上血跡斑斑,煞是嚇人。

  天啊,這幾日她又發生什麼事了?

  眼角瞥見四周,紛紛投來的好奇眼光,再加上小染已衝上前要怒斥趕人了,燕子飛趕緊將她一把拉上轎子,跟他一起坐進轎裡。

  小染見狀張大了嘴,想要將人揪下,但人是小少爺親自拉進去的,一時之間他也不敢莽撞,瞧瞧周圍的竊竊私語,只得咬牙先命令轎伕快走,別留下讓人議論了。

  畫眉沒想到他會拉自己上轎,剎那間還真有點驚惶失措,瞪著他說不出半句話來。燕子飛打量著模樣淒慘的她。

  「妳找我有事?」他小心的問,意外發覺自己竟對她很是擔心。

  轎裡狹窄,還好兩人都是孩子,一起擠在轎子裡還不至於動彈不得,畫眉想起自個兒來找他的目的,立刻屈了腿在他面前跪下。

  「妳這是做什麼?」他嚇了一跳。

  她頭叩在手臂上。「燕少爺,我錯了,先前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我能有機會伺候您就是我天大的福分,請您原諒畫眉的無狀,給畫眉再一次的機會,我想回燕府伺候您!」她抹淚悲切低下的請求。

  燕子飛驚愕過後,好奇的望著她,想當日教她爹打得半死都沒肯鬆口要他幫忙,這會怎麼會轉變了態度,哭著要回燕府了?

  「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我才決定要不要讓妳回來。」他正色的問。

  她哭得跟淚人兒似的,但遲遲沒再出聲,這抽抽噎噎的模樣像是不想提。

  「是牙販子找上門強迫妳來找我?」既然她只哭不說,他只好自個兒依常理猜測。

  她掉淚搖頭。

  「那是妳爹日夜逼打妳,妳受不了才回頭找我?」還是搖頭。

  他瞪著她。「不說就下轎吧,我不可能在搞不清楚狀況下就將人帶回府去的,萬一惹事上身,我可不願意。」他冷靜的道。

  聽他想撒手不管她也急了,沒多想自個兒身子有多髒,雙手更是烏漆抹黑,慌張的就握上人家乾淨無垢的手。

  「好,我說,您別趕我下轎!」

  見她情急的樣子,燕子飛也沒在意她弄髒了他的手,任她握著。「那就趕快說吧,我沒那麼多時間跟妳耗。」

  回府後他還有很多事要做,近來爹放手讓他整理繡莊的帳務,這挺有意思的,他十五天就看完五年的帳,他預計再過二十天要將近十五年的帳給理清,所以沒空、也沒心思跟人糾纏太久。

  畫眉深深勻氣後,吞了一口唾沫,強忍住恐懼。「我……」

  「如何?」他有點不耐煩了。

  「我……我!殺人了!」

  「什麼?妳說什麼?!」他聞言大驚失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16:23

第三章

  「你說什麼?要讓這丫頭重新回來?」花廳裡趙彩雲尖著嗓子很是不滿,一雙眼更是怒瞪著已換過一身乾淨衣裳、跪在眾人面前的畫眉。「這怎麼可以?!這丫頭既然拒絕了你,就是瞧不起你,所以想留下當丫鬟,娘就不允了,這顧全的就是你的顏面,你現在倒好,沒幾天工夫就又變卦反悔的要人回來,你這不是教娘難做嗎?」燕怡君也不高興的撻伐。

  「沒錯,這個施畫眉不識抬舉,你還讓她回來做什麼?況且娘已經著手為你找過新媳婦人選,你這樣豈不是教娘白忙了。」燕怡淑瞧了憤怒的趙相印一眼,趕緊接著罵。

  她們四個女人才興高采烈的將施畫眉這礙眼的人送走,計畫著要說服爹讓相印與子飛送作堆,只要爹同意了,就運算元飛再不願意,也不會拂逆爹的意思。幾人商量好,過幾天就輪流向爹提去,讓爹將相印放在心上,這樣一來相印總有機會當上這家裡的女主子的。這一切計畫得好好的,怎知突然間這小子又說要留人,且連人都給帶回來了,這麼一來相印不就又希望破滅了嗎?

  為了自家姊妹,這施畫眉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回來!

  「子飛,這是怎麼回事?」燕華竹也不悅的問起。「定下童養媳的事可不能開玩笑的,不能一會說要,一會又反悔的,況且這丫頭先前說了對燕家童養媳這位置沒意願,既然如此,咱們也不想討一個不情不願的人進門。」對膽敢拒絕自個兒寶貝兒子的人,燕華竹也沒了好感,表情聲調淨是難得的嚴厲。

  他這兒子可是萬中選一的人物,萬沒料到兒子沒嫌棄人家,對方倒先開口求去,對這事他當成是污辱,心頭上為此著實惱了好幾天。

  燕子飛倒是很訝異帶施畫眉回家,反對聲浪會這麼強烈,就連爹都言明不接受了,當下煩惱著是否要打退堂鼓?眼睛瞄見畫眉垂下的肩膀,她也知道自個兒為他帶來麻煩了,那喪氣絕望的神情,讓他心房莫名地悶悶躁躁起來,當下抿了抿嘴道:「我想留下畫眉是因為我……我喜歡她!」

  燕華竹眼一瞇,四周抽氣聲四起,無不驚訝他會說出這種話。他跟施畫眉應該只是見過面而已,怎麼說上喜歡了?這進展三級跳,誇張得莫名其妙。

  趙相印更是不只震驚,手中的帕子都快扭破了。

  而跪地的畫眉則是身子猛地一震,吃驚不已,為了幫她,他竟撒了這種謊?她感激得眼眶一熱,淚水當場氾濫。

  「子飛,你真喜歡上人家,不是胡說的?」燕華竹卻是眉目驚喜了,他打內心希望兒子這方面早熟些,對女人多生出點心眼,這樣才好早日讓燕家開枝散葉,多子多孫。

  「是啊。」燕子飛瞧了又哭了的人兒,心情更悶了,於是上前拉她起身,往自個兒身邊一站,答得乾脆。

  「你胡說!我不信!」趙相印猛地忿忿然站起來吼道。

  說不上為什麼,燕子飛一直對趙相印沒什麼好感,不喜歡與她親近,此時她突然跳出來質疑,讓他的臉色立即一沉。

  愛子心切的燕華竹見兒子不高興,也對趙相印的失禮言行皺起眉頭來。趙彩雲不擔心燕子飛不快,只擔心老爺對侄女產生惡感,趕緊上前打圓場,「相印的意思是子飛才見過這丫頭沒多久,對施畫眉應該還不到那地步,說上喜歡太唐突,要子飛別被一個丫頭耍得失魂了,若將一個曾經不識好歹拒絕他的人再帶回府來,這可是有損尊嚴的,這事傳出去,好像是咱們巴著人家不放,這成何體統,老爺,您說這樣像話嗎?!」

  老爺疼兒子逾恆生命,只要有一丁點讓燕子飛受到委屈的事他是萬不能容忍的,她故意這麼說,相信老爺不會讓施畫眉再回門的。

  燕華竹果然繃住了臉。「子飛,這丫頭絕不能再回門,我不同意!」

  「爹,畫眉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她是說過不想當我的童養媳,可我卻越見她越可愛,她離府後,我還思念的私下去找她,這才死求活求的將人求回來,你若再將她趕跑,那我不是白求了?!」燕子飛攤著手說。

  「你去求人?!」燕華竹一聽,這還得了!

  「沒錯,是小染陪我去的,不信你可以問他。」他指向被點名的隨身小廝。

  「小染,真有這回事?」燕華竹拍著茶几怒問。

  小染嚇著,硬著頭皮站出來,埋怨的瞄了一眼氣定神閒的少爺。小少爺扯上他做什麼,這不是要逼著自個兒幫他說謊嗎?「是……是有這回事。」他苦著臉,也只好如此回答老爺。

  「子飛是何時找上施畫眉的?當時又是什麼狀況?」燕華竹急問。

  小染無奈的雙眼再往小主子那兒飄,見他面無表情,但眉毛輕佻了一下,他嘆口氣,伺候他那麼久了,哪能不瞭解他的意思,當下搔搔頭,開始編故事了。

  「小少爺一連七天在私塾下課後就去見她,拜……拜託她重新回府,求了她好久她都不肯,還說不希罕燕府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她爹跟兄弟也不屑將女兒送到咱們這兒,甚至將少爺趕跑……小少爺不死心,這一次鐵了心的將人家強擄上轎,在轎裡與她糾纏了好久,好言好語,只差沒跪地拜託……這才將人求回來……」他說著說著,擔心會不會說得過火了,瞧見小主子點頭,這才放心。

  一旁的畫眉聽得臉上萬紫千紅,這完全顛倒是非與事實不符,她羞慚得恨不得有地洞可鑽。

  燕華竹心驚的瞪了大眼。「子飛,你當真這麼喜歡人家?喜歡到還幹出擄人上轎的事來?」他從不知兒子喜歡上一個人後會這麼的激切執著。

  「嗯,既然喜歡人家就該主動追求不是嗎?爹,喜歡一個人該是不分貴賤的,姑且不論將來我與她會如何,但這一見鍾情的事就是發生了,還是請爹成全吧!」燕子飛拉著身旁聽傻了的畫眉一道跪下。此舉教在座的四個女人全變了臉。

  好個一見鍾情!趙相印更是四張黑臉裡黑得最厲害的一個。

  燕華竹瞪著跪地的兒子,這人稱天之驕子的小子,此刻肯為了女人身段盡去的求他,那他這個做爹的又有什麼好堅持的?

  況且,這個施畫眉表明了不愛慕虛榮、不貪圖榮華,這也算是有志氣了……

  「罷了,這丫頭就如你的意留下吧。」

  「老爺?!」趙彩雲驚訝老爺竟答應留人了。

  「別說了,這是子飛的決定,且媳婦是他的,旁人就別參進來攪和了!」他擺手沉聲阻止她多說。

  她愕然,這才想到,老爺愛子,自然兒子要什麼豈有不依之理,當下氣得跳腳。

  此時四女八眼,全一致對著畫眉發出怨毒的歹視。

  畫眉不由得全身打了哆嗦,悄悄挨近燕子飛。他自然而然的牽住她的手,燕華竹見狀,嘴角上揚,太好了,兒子感情開竅,娶妻生子那就指日可待了!

  這燕府上下正傳著,他家神童小主子情竇初開,喜歡上人了,百般糾纏才將人家重新哄回府裡,如今施畫眉可是小少爺的心上人,連老爺都點頭允了,她這燕府童養媳的身份已是被明確定下,從此大夥不敢再對這貧賤出身的施畫眉「明著」小覦,而是改將心眼藏起,瞧著窮丫頭如何的飛上枝頭做鳳凰?

  要知道,小主子還小,未來如何還說不準,況且府裡還有個一心要掌權的燕夫人、對少夫人之位虎視耽耽的趙相印,以及心胸狹小、脾氣驕蠻的兩位小姐在,這燕府在未來幾年鐵定是熱鬧滾滾了。

  時間飛逝,轉眼過了五年了。

  屋裡熱氣氤氳。

  畫眉心跳飛快,聽著身後傳來布料悉悉索索摩擦的聲音,接著響起水花聲後,就無聲無響了。

  她一再一再的吞嚥著口水,卻仍鎮定不了自個兒無用的心臟。

  討厭,結束了嗎?為什麼每次她都得做這麼尷尬的事啊?! 緊張地偷偷轉身確認,但雙掌還是緊貼著火燙的臉龐,僅露出一雙羞怯難為情的眼兒。

  不得已眼睛還是得瞄,透過指縫偷看,水珠閃閃,雖然瘦些,但肌肉結實,胸膛也飽滿,這副體格哪像十四歲,都發育得像個大人了……咕嚕,又吞了一口口水。

  發亮的水滴順著肌肉蜿蜓下滑,引人遐思得……簡直令人髮指!

  討厭!都看了五年了,為什麼還這麼彆扭?!

  再說這傢伙可大方了,從沒見過他在她面前寬衣解帶時臉紅過的,盯著他掛在浴桶邊緣的兩隻修長臂膀,他還真放鬆啊。

  咕嚕嚕……口水吞不停!

  真糟糕,垂涎的表情,猥褻的想法,鬼祟的行徑,怎麼瞧、怎麼想,自個兒真像個女的偷窺魔!真是丟臉到讓施家祖宗蒙羞喔……可回頭想,她心態不良,難道在這情景下,他就正直得沒有產生出一絲奇怪的雜想嗎?

  指縫大膽的撐得更開,心一橫,眼兒用力一睜!突然間臉兒紅到爆了!沒錯,齷齪的就她一個!可惡!她張眼的同時,燕子飛乾淨無波的眼睛正好對上她窺視的大眼,這兩雙眼一交視,她立即知道自個兒跟這老成慣了的人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他對著她甚至還敢露出無辜疑惑的神情,好似在質問她為什麼有這麼饑渴的德行?

  她趕緊轉身,用小拳頭敲了敲心房,要它鎮定點。「咳咳,呃,少爺,若您沐浴完畢,我伺候您著衣了。」

  「今兒個天氣冷,泡著熱水澡挺舒服的,就再泡一會吧。」他回答她。

  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聽見他的話,她立刻恨得牙癢癢的,這個不知他人悲苦心情的大少爺!

  「是……」她只得唯唯諾諾的應聲。

  「畫眉,妳靠近些,到浴桶這邊來,天冷,沾些熱氣妳也比較暖和。」他好心的建議。

  「不……不用了。」她憋著臉拒絕。

  「天氣轉冷,還是妳也想泡點熱水,這樣好了,我起身換妳也泡泡─ 」

  「不用了!」聽見水花聲,她火速的轉身阻止,急忙的搖手。這一轉身,哇!瞧得正著,他光溜溜地裸裡在她面前,害她嘴張得老大,喉頭像梗了利刃,一動鮮血淋漓,狀況難料。

  「真不用了?」燕子飛像沒事人般,又緩緩坐回浴桶裡,「溫、文、內、斂」得教她「自、慚、形、穢」啊!

  她像木頭人似的僵硬的再轉回身,見她一轉身,浴桶裡的人嘴角淺淺冒出一朵笑花。

  瞧著她的背影硬得跟石頭一樣,露在長裙下的兩隻腳丫子左右不自在的踢了踢。他的笑意蕩得更開。

  爹要她伺候他最貼身的事,目的是什麼他不會不知道,不就要他早日收了她,但這可惹得眼前的丫頭彆扭極了,一連五年過去了,她居然還沒習慣,呵呵,這讓他忍不住想逗她,這還挺有趣的。

  「呃……少爺,明兒個是大小姐出嫁後首次回門的日子,老爺交代要您上花廳去親自迎接,然後……然後……」

  「然後怎樣?」他笑問。

  「然後……我得跟著……」

  「跟著去哪?」他有點明知故問了,繼續逗。畫眉咬咬唇,扭皺起鼻子。「去她舊屋子坐坐。」

  「就這樣?」好像不只吧?

  「還得上床去滾一滾沾點喜氣,好……好……」她說得咬牙切齒起來。

  「好怎樣?」他溫溫的問,像真不知情似的。

  「好早日與您那個啦!」可惡,她羞惱的吼道,老爺簡直當她是母豬,隨時盯著她的肚子,就盼她哪天肚子突然大起來,問題是─

  「沒成親就想那個了啊?」燕子飛語調閒涼,悠然說出。

  她頭頂在冒煙了。

  「爹還真心急啊。」她背著他,沒法瞧見她臉紅的樣子,他還真有些遺憾呢!

  「就是說啊,老爺這是做什麼?明知咱們根本還沒那個,現在去滾什麼床啊,您不覺得老爺他!」她說著說著氣憤的忘記他正光著身子,火大得又轉回身來,燈火照映下,結實的胸膛上水光閃閃,她要說的話又噎著了,呆傻得一句也說不出來。她個性衝動,性子急,而他則相反,凡事沉著溫吞,兩人性格可說天差地別。

  「我爹他怎麼了?」他還問得真故意。又見到她的呆樣了,他洗一次澡,總能見到她好幾次失控的模樣。

  其實……真的好可愛,可愛到他百看不厭。

  這話又激怒她了。「你明知老爺在想什麼的嘛,還問?!」這會正無措的想著是要再轉身還是乾脆閉上眼,來個眼不見為淨?

  「是妳自個兒要提,我怎能不跟妳搭話,這樣妳才不覺得無趣啊。」

  敢情他這是配合著她「閒聊」,不得已的跟著她討論這教人想死算了的話題?

  一把火由肚臍燒到腦門。「好了、好了,水都要變涼了,少爺別泡了,還是趕快起身吧,免得著涼了!」畫眉惱羞成怒,抱著一團衣物閉著眼將衣物塞給才起身、全身仍是濕答答的他,自個隨即一溜煙的跑出房門。

  瞧著塞進他懷裡跟著弄濕的一團衣物,燕子飛卻笑得很開心,很甘於自作孽後的惡果。

  隨著他年紀越來越長,還真的發覺,當初對著爹以及眾人說她可愛沒說錯,她的確是可愛得緊啊……

  「您今天又扳倒了幾個上門祝賀的大學士啊?」畫眉一面問著他話,一面象徵性的在燕怡君出嫁前的閨房床上,應付的左右滾來滾去。

  坐在床沿「盯」她滾床的燕子飛笑容可掬的搖頭,「沒幾個,七個。」爹那一些趕不及在前幾天喝喜酒的官場朋友,趁大姊回門時順道來熱鬧,他這吳縣天才當然得與他們應對一番,少不了又要之乎者也一頓,以他肚子裡的東西,那些個號稱是朝廷裡的高官、堂上的博學師傅,各個在他開口後,灰頭土臉的自嘆不如了。

  「七個?算少的了,上回縣裡舉辦十項大賽,您一口氣搖倒數百人,跟那回比起來,今天這算是小巫見大巫了。」那回的十項大賽由縣太爺主持,縣裡精英盡出,比的專案從詩賦應對到記憶抄寫,共分十項,他小子樣樣得第一,滿分再滿分,當場贏回一面金牌,讓老爺笑得闔不攏嘴。

  沒辦法,誰教燕子飛天賦異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記憶力又超強,過目不忘,理解力也是一流,邏輯拼湊,猜謎答辯,無一不精,不贏也不成。畫眉再滾了滾,算算時辰,估計再滾個一灶香就可以出這房門,向老爺交差了。見她這樣滾來滾去,彷彿挺有趣的,燕子飛玩興大起,乾脆將她往內推些,身子也躺了上去,跟她一塊滾了起來。

  「這怎能比,那回比試的人程度參差不齊,可不能跟這些個中過舉人、狀元的朝堂大學士比,妳這直腦袋,就想著以人數比輸贏,要搞清楚,比賽的人在精不在多,傻瓜!」在滾回床邊後他藉機敲了她的腦袋一下。

  她吃痛的揉了揉頭,敢罵她笨,她氣得朝另一邊滾開去,與他分佔床的兩方,然後瞪人。

  「不滾了?」他斜睨她笑問。

  「我滾我的,您上來湊什麼熱鬧?」她氣呼呼的質問。

  「幫著滾,不好嗎?」他笑得很「熱心」

  「這事能幫嗎?我瞧您也是直腦子吧!」嘿,她反將他一軍了。

  燕子飛兩道漂亮的眉毛揚得高高的。她竟也懂得罵人了,不禁隨之吃吃低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好惱啊!

  「沒有。」他還在憋笑。

  他很喜歡鬧她嗎?討厭鬼!都已經十五歲了,還是很孩子心性,畫眉氣得賭氣要下床了。

  在她跨過他要爬下床時,他卻拉住了她的辮子。「床還沒滾夠,去哪呢?」

  好痛!她拍掉他的手。「別拉了。」

  他髮了手,換另一根辮子扯。

  她氣炸了,轉身要罵人,誰知身子轉得過猛,竟撞進他懷裡了,兩人當場抱在一起,並且因為衝力挺大的,抱在一起後還一塊滾了一圈,真名副其實的「滾床」了。

  滾了一圈後,她一陣羞憤,掙紮著要趕快脫離他的懷抱,偏偏他也怕她害羞,七手八腳要幫著她起身,兩人沒默契,拉扶間換他跌進她懷裡,這臉龐正好貼在她柔軟剛發育得不錯的胸前,嘴則是巧得「堵上」了疑似蓓蕾的尖端,軟軟的觸感讓他生平第一回紅了耳根,但,不見他有起身的意願。

  畫眉一時反應不過來,傻了半晌沒動靜,兩人就這麼曖昧的抱著不動,直到貼著人家軟胸的耳朵,聽到她不規則狂擂的心跳聲,這才慢吞吞的動了動脖子,而這動作只讓他更舒服的感受到她胸前美妙的彈性,益發捨不得移開了。

  她臉色越來越紅,然後紅得發紫了,急喘幾聲後,打算揮拳讓這頭不要臉的色狼去死─

  「子飛,怡君要回夫家了,我要她來跟你打聲招……呼……再……走……」這時燕華竹帶著一票家眷進房,見到兒子陶醉的緊貼人家雙峰,女方也羞怯,兩人正熱情擁抱著。

  他登時退也不是,進也不是,須臾後,他呵呵笑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子飛,你們繼續,別停,別停啊!」說著,趕忙將身後瞧得快噴火的幾個女眷趕出房。想不到滾床還真滾出激情來了,好啊,好啊!

  跟著,門「砰」的一聲,再度闔上。

  床上的畫眉傻眼,小嘴顫抖著想將人叫回來,但怎麼也發不了聲,這下可慘了。

  「咱們慘了。」床上的另一個人替她將心聲說出來。

  「嗯……」她呆呆的點頭。「而且是你害的。」打擊太大,她竟發不了火。

  「對不住了。」

  「那還不起來?」

  「還要起來嗎?反正爹以及大娘他們全以為咱們在圓房,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嗯。」他繼續趴在她的胸前,從不知道這軟胸這麼舒服,早知道就早點躺上了。

  兩人雖沒圓房,但先「圓胸」了,從此,他只要圖舒服,就會躺在她的胸前揉蹭。

  但今天的這回,畫眉終於揮出了晚了一刻的拳頭,不偏不倚打在他的鼻樑上,俊美挺直的鼻樑雖沒斷,卻也疼了好幾天,若讓他爹見了這傷,這膽敢對燕家獨子行兇的兇手,怕是要被圍剿得死無全屍了。


  「妳真的敢誘惑子飛,我不是要妳不准碰那小子的嗎?」趙彩雲勃然大怒的將畫眉招到跟前,那德行活像要將她打死。

  畫眉緊張的搖首解釋,「沒有,我與少爺是清白的,我們什麼事也沒做,妳們別誤會了。」

  「咱們全親眼見妳無恥的抱住子飛,還說是誤會,妳當咱們眼全瞎了不成!」

  趙彩雲起身,重重的朝她手臂擰去。

  「沒錯,昨兒個爹趕咱們出房後,妳與他還繼續在房裡消磨了好一段時間才出來,這時間你們還能做什麼?這不老實的丫頭,還想騙人!」燕怡淑走過來氣憤的踢了她一腿。

  畫眉痛得一腳跪地,苦著臉吶吶道:「沒立即出房是因為……因為……」她怎麼講她差點打斷他的鼻樑呢?

  見她吞吐,趙彩雲氣得破口大駡。「我早在妳一進府就對妳三申五令過,妳竟當是耳邊風,想藉著上子飛的床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告訴妳,就算妳使出這賤招也是沒用的,我不會讓妳真成為燕家媳婦!」

  「我真的沒有妄想和少爺怎麼樣的,真的沒有!」她無奈,只能再次澄清。

  當她們闖進房裡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個兒慘了,這幾個女人鐵定會撕了她。

  果然,她揉著被踢得好痛的小腿肚,一泡淚卡在眼角不敢落下。

  「還說沒有,妳這只會爬床的賤丫頭,當初咱們才不信妳說什麼只想當丫鬟不想當主子的鬼話,這壓根是以退為進的使倆,也只有燕子飛那小子信了妳,把妳又接了回來,妳這女人心機真沉,娘,咱們乾脆打死她算了,省得她真的不要臉的妄想成為這宅子的女主人。」燕怡淑氣得又踢她一腳,讓她兩腳都跪地了。

  「跪得好,就當作是向咱們賠罪。說,妳是怎麼勾引子飛的?讓他對妳這麼親近?」趙相印也飄著怒氣問。

  這些年燕子飛對她還是不理不睬,唯一肯談笑的對象就是眼前這個跪地求饒的丫頭,她實在不懂,論姿色,她並不輸施畫眉,為什麼自個兒始終不能博得他的青睞?

  「我……我是負責伺候他的人,理所當然的與他親近……」畫眉委屈的說。

  「真是這樣?」

  「嗯……不然他平日又要做學問,又要接手繡莊的事,哪有時間多親近誰。」

  她揉著被踢腫的雙腿,眼淚掉下來了。

  「若真是如此,那容易,娘,妳來安排,讓相印去伺候子飛,就不信朝夕相處下還擦不出火花!」連嫁人的燕怡君才回夫家,今兒個又急忙回門了,是聽說了昨兒個那一景,專程趕回來幫著教訓人的。

  「大姊說得好,這話有道理,娘,就這麼辦吧,將畫眉的工作交給相印去做,強逼子飛接納她,一段時間後,子飛就會習慣相印的存在了。」燕怡淑馬上附和。

  「嗯,這建議不錯,這些年咱們對那小子都軟著來,可一點效果也沒有,既然軟的不行,咱們就硬起來。相印,姑媽找機會就將妳送到那小子身邊,妳給姑媽機靈點,屆時不管如何,妳都要給我想辦法爬上他的床!」趙彩雲直接挑明的要求。

  這時趙相印也沒空搞羞赧那一套,既然施畫眉都與他先上床了,那麼自個兒也沒時間了,現下要搶的是誰先誕下燕家的子嗣,誰就有可能搶下未來燕家女主人的位置。

  「不是說少爺無妻命嗎?表小姐這樣犧牲,將來豈不要一場空?」畫眉突然想起這事,忍不住好心的提醒。

  「住口!那算命仙的話只有視兒子如命的老爺相信,咱們可不信!」趙彩雲悴聲道。

  這胖肥的眼袋上下抖了一下,瞄了一眼侄女,可不想她退縮放棄了,萬一算命仙說得不准,那大筆家產不就全落入死去二房生的臭小子手中了嗎?這她可不甘口!. 但她多慮了,趙相印也不願意過兩年後被送回老家去,或是隨便找個二流人家嫁了,所以不管如何,她都不可能退縮的。

  「我也不想少爺孤獨一生,也希望算命仙說得不准,但是妳們硬要少爺接納相印小姐,那可能要先與少爺商量一下才好,不然他會不高興的……」畫眉的話還沒說完,四雙含毒帶怨的眼睛全射向她。

  趙相印首先站起來,二話不說的伸出手擰向她大腿,其他幾個見狀,還能客氣嗎?跟著朝她的四肢狠掐,但聰明的沒動到她的臉,這張臉還得正常的留給燕子飛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16:48

第四章

  因為「圓房」事件,這回畫眉被那四個女人修理得比平常更慘,現在四肢無處不傷,只要輕輕觸碰,就會發生要命的疼痛感,導致她今兒個走路是老牛步行,當真一步一艱難哪!

  「畫眉!」遠遠有人叫住正要去書房幫燕子飛磨墨陪讀的她。

  「啟軍少爺,您來啦!」她驚喜的見他一路奔向她。

  「是啊,子飛找我有事,所以我就來了。」楊啟軍爽朗的笑說,模樣像是很高興一進燕府馬上就能見到她。「咦?妳今兒個臉色怎麼有些蒼白?是身子不舒服嗎?」他收起笑臉,觀察入微的問。

  他是吳縣知名古董商之子,家境也十分富裕,與燕子飛是好友,至於他倆怎麼會成為莫逆的,這可以說是經過畫眉的牽線才認識的呢。楊啟軍其實就是當年在她挨爹狠打的小吃街上,曾豪爽掏錢說要幫她賠債給人口販子解困的人。可後來因為她又回了燕府,這筆錢自然不用賠給人口販子,正想要還錢給人家時,燕子飛剛好問起那日出現在街上的人是誰,她就說出了楊啟軍的義行。燕子飛便陪她去還錢,兩人因而聊開來,燕子飛覺得這人義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心裡挺敬佩的,從此就交上朋友了。

  「沒有,只是早上要陪少爺讀書,睡晚了,怕挨駡,所以趕得匆促些。」畫眉胡亂掩飾的說。

  「原來如此。」他又笑開了。「別怕,子飛若要罰妳,我一定幫妳求情。」他拍著胸脯,那俠義調調又出來了。

  她掩嘴笑著,啟軍少爺人真不錯呢!「那就有勞您仗義相救了。」她也換了江湖口吻的說。

  楊啟軍搔著頭,教她逗笑了。

  「對了,少爺在書房裡,我正好要過去,咱們一道走吧……」她正笑咪咪的說著這話後,忽然,臉上笑容僵了僵。糟了,她怎麼忘了自個兒身上有傷。「呃……這個……啟軍少爺,我想起落了東西在房裡忘了拿,這樣好了,你先過去,我一會就過去。」她找了理由要避開一起走,可不能讓他發現她走路時怪異的窘狀。

  「這樣啊,那我就先過去了。」楊啟軍看起來有點失望的樣子,好像很希望兩人能一起走段路。

  她乾笑的站在原地。「你快去吧,少爺還等著你呢!」她催促他快走,這樣她才能啟動她的牛步。

  他勉強扯了笑,總算邁步走了,不過還是頻頻回頭望她,她只好一再對他擺手,要他快走。

  此時燕子飛剛好由書房步出,將楊啟軍那留戀不捨的舉動盡收眼底。

  他與啟軍友好多年,可怎麼都沒發現對方這愛慕的眼神?

  再望瞭望含笑拚命揮手的畫眉,心中隱隱泛起不快,他轉身回到書房,清俊的臉龐多了一絲陰霾,向來澄淨的眼波也摻上深思。


  少年郎「興高采烈」的準備入浴,這可是他每日最期待的娛樂時刻,因為他最愛看某人驚惶失措,又羞又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貪婪惡劣,活像變態的每天等著驚嚇她。

  他不介意在她面前袒胸露背,什麼該隱藏的,說是最不該走光的,他都很樂意與她的眼睛「分享」。

  進房後,跟往常一樣,一桶冒煙的熱水已備好了。

  她不在,他更想笑了,她總要拖到最後,他自行更衣入桶後,才左閃右閃,像小偷一樣偷偷摸摸的路著腳尖摸進來。

  然後搗著臉,一再偷看他到底洗好了沒,等著遞衣物給他。

  而他總會找理由多耗些時間,為的就是瞧她頓足,想催促又不敢催促的可愛逗趣神情。

  自行褪去了衣物,一絲不掛的跨入浴桶內,舒適的倚著桶緣,輕輕闔上眼,靜心的等著聽小老鼠路著腳尖的鑽出來。

  來了!不過這回腳步聲稍大些,她沒踏腳尖了?燕子飛依舊不動聲色的淺笑著,這丫頭敢情今兒個吃了什麼壯膽藥了,居然不羞了?她接近他了,氣息離他好近。

  她想幹什麼?她可是從不敢在他沐浴時靠近他一尺內的?

  正想睜眼瞧瞧怎麼回事,人卻閃到他身後去了,一隻手探進浴桶內胡亂摸索,還大膽的碰到他的身子,他吃了一驚!

  她……

  忽然有東西在他背上刷洗。

  原來她想為他刷背啊!他嘴角不自覺的向上彎了個弧度。

  她竟會對他做這種事?她是哪根筋不對了……但情況越來越怪異,她的手竟由後頭伸繞到他前胸,刻意在他胸前畫圈圈!

  他身子微僵,表情微斂,低首瞧著那雙細緻得像是沒幹過活的手,他臉徹底垮下。

  說是哪根筋不對,原來這根筋根本不是她的!

  「妳下去吧,這裡不用妳伺候。」他冷聲開口。胸前的手一頓後,像沒聽見似的,又開始蠕動起來,誘惑的在他胸前輕刷。他忍住氣,伸手抓住這女人不安分的手。

  「畫眉呢?妳出去,要畫眉進來!」他臉色鐵青。

  身後的人咬著牙,「畫眉不會進來了,今兒個還是由我來吧。」

  「出去,我不習慣,」他甩開那雙手。

  「以後我每天伺候你入浴,你就會習慣了。」

  「趙相印!」他真生氣了。

  趙相印索性跑到他面前,盯著他赤裸的胸膛,一臉的渴望道:「子飛,畫眉能做到的,我也能,而且保證做得比她更好,你就讓我留下吧?」她軟聲懇求,一雙眼死盯著他發育完美的體格。

  這目光讓他起了厭惡,拉過桶裡的布巾,披在露出水面的前胸上,這副好春光他可不想與畫眉以外的人分享。

  「我要畫眉!」他難得動氣的吼道。那丫頭到底跑到哪裡去了?竟放個莫名其妙的人進來!

  趙相印面上掛不住,頓時羞憤的變了臉。「她說以後不想伺候你洗澡,將工作讓給我了。」她故意說。

  他瞇起眼,「她真這麼說?」

  「不只如此,她還說你的要求太多,老是激烈得讓她吃不消,他根本不想伺候你出浴後還要與你親熱,她將這事告訴姑媽,姑媽大罵她不知好歹,這才要我代她來伺候你。」這話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燕子飛卻聽得肝火下降,臉上還冒出冷笑。「喔?她不想跟我『親熱』才換妳來的是嗎?」

  「是啊,所以我說,她會做的、不願意做的,我都願意代之,而且絕對不讓你失望。」她大言不慚的繼續自薦。

  這說謊不打草稿的女人!「可怎麼辦呢?我就喜歡跟畫眉『親熱』,就喜歡看她不樂意卻又勉強承歡的樣子。」

  「你!」原來他喜歡玩強迫的遊戲,那自個兒是投錯所好了。

  「我不喜歡聽話的女人,妳出去吧!」

  「我……我可以配合!」她喘了幾聲,決定連自尊都拋了。

  他眉梢高高挑起。就算是好脾氣且溫馴的獅子,畢竟還是一頭獅子,這回獅子是真的火了。而且,很火、很火!

  「施畫眉!」

  正在可憐又可悲的為自個兒慘不忍睹的四肢上藥時,這聲異常的吼聲嚇得她手中的藥罐落地,整個人驚跳起來,然後又痛得齜牙咧嘴,堪憐的是她連叫痛的時間都沒有,因為她得趕緊拉回捲高的衣袖跟褲管。

  這些傷痕不遮可要露餡了。

  「施畫眉,妳好大的膽子,竟敢將工作讓人!」燕子飛怒不可遏的衝進她房裡,劈頭就罵。

  畫眉縮了膀子,這可是伺候他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對她大吼大叫,瞧來那趙相印是伺候不周惹毛他了,也連累她了。

  「少爺,對不起,不過我早說要她先報備的嘛……她不聽……您就別生氣了,下回我再將您沐浴的習慣詳細告訴她,她會比較得心應手的……」她閉著眼睛急急忙忙的解釋。

  燕子飛安靜下來了,這份沉默顯得很突兀,讓閉著眼的她都感到怪異。悄悄的睜開一隻眼偷瞄,竟瞧見他鎖眉深思的模樣。「少爺,您不火了嗎?」

  她以為他還會罵上她幾句才會消氣的。

  「畫眉。」

  他表情變得平淡,講話也客氣,可是在那雙明亮的眼色裡,她還是看見了古怪之處。「嗯?」

  「我問妳。」

  「您請問。」不知為什麼,她有點發毛呢!

  「如果先報備了,我同意了,妳是不是就真願意放手讓其他人來伺候我?」怎麼這麼問?這可是攸關她生命安全、肌膚之痛的事,她很難答耶。「這個嘛……」她支吾起來,一時還真不曉得該怎生應答才好。

  「妳還是一本初衷,不想當我媳婦嗎?」他再問。

  她眼睜大了。「少爺?」訝異他竟突然問起這個?!

  「回答我。」他臉色變得極為正經。她不由得扭了扭身子,彆扭得不知如何回話。

  「畫眉,我等著呢。」他催促她的答案。她想了半天,這會他若持續問她工作上的問題,她也許還能勉強的回答,而且他若真不喜歡趙相印的親近,她雖然為難,還是願意供出自個兒的「皮肉」幫他擋桃花煞,可若問她願不願意當他媳婦,她心跳可就加快,慌得連腦子也有點變傻了。

  「我……我不知道……」喉嚨擠了擠、壓了壓,終於擠壓出了這句話。

  以為他肯定要不高興的,但他卻笑了,這話在兩年前他曾不經意的問起時,當時她還斬釘截鐵的說對,但今日她卻回答不知道。

  這答案雖然仍是污辱人,然而已是大大的進步了。

  他沒生氣,心頭起了一種難解的情緒,她的想法逐漸改變,不再那麼堅持獨立自由了……為這事,他為什麼要感到這麼的……高興?

  是因為他在這幾年的相處中,對她也產生了濃厚的依賴?

  聽到她不確定自個兒將來走不走的事,才讓他生了希望,他真……不想她離開。這是情絛嗎?他越來越喜歡她,一如他當初告訴眾人的,因為喜歡所以留人,當時說這話時他還是心虛的,可此時的喜歡卻覺得篤定。他喜歡她!

  喜歡啊……

  「以後不許再隨便將工作交給別人了,就算大娘或任何人強迫,妳都不許,聽見了嗎?」他口氣很重的警告。

  原來他也知道自個兒是被逼的啊?「可是夫人她─ 」

  「我才說過妳就又有問題了嗎?」他繃著臉,很不滿意她還有話說。

  她小臉好苦啊!覺得很身不由己。「我只是一個……童養媳,得聽夫人小姐的話!」

  「她們的話要聽,我的話就不用理會了是嗎?好,回頭我找大娘去,問問我的人我是不是使喚不得?」

  「千萬使不得,您別找夫人去!」這樣她死得更慘!

  「那妳是打算如何?」他瞥著她,眼神挺凶的要她小心說話。

  畫眉嘟高粉唇,又頓腳了。「好嘛,我聽您的就是,工作不讓,怎樣都不讓!」死了都不讓!嗚嗚……惹火了夫人小姐,她真會死的啊……「這還像話。」聽到她的承諾,他總算稍稍滿意,也靜下心來閒適的望了一眼她住的屋子。

  這些年他通常是睜眼就能看到她,所以從沒到過她的閨房,這回氣衝衝的找上來,也是問了好幾個下人才找到人的,這會正好趁機打量她是如何佈置小屋,女孩家不是都愛整理自個兒的房間,弄得叮叮噹當、熱熱鬧鬧,就像怡君跟怡淑兩個姊姊一樣,將閨房佈置得……呃……這兒……這裡……哪有佈置?而且根本也不是需要佈置的場所,此處哪是什麼女兒家閨房,這根本就是─ 柴房!

  她怎麼住在柴房裡?!

  瞪著四周堆滿柴薪,他站的位置正好還有一把斧頭砍在一塊柴上,而她坐的地方是一塊高起的板子,板子上鋪了被子,難道,這就是她的床?

  「妳睡這兒?」他聲音尖了一點。

  他乍然出現,瞧見這雜亂的環境,畫眉怎麼說也是女孩子,皮薄,還真有些不好意思,想搖頭不承認,但隱瞞也沒什麼意義,最後還是丟臉的點了點頭。

  「誰安排的?」

  「呃……」

  「一開始就住這兒?住五年了?」不等她回答,他又開始問。

  「嗯……」

  「半夜冷嗎?被子夠暖嗎?」瞧著關不密的門板,再問。

  「還……好……」

  「怎麼不告訴我?不對我抱怨?」

  「我想說……」

  「不想我煩心?」

  「嗯……」不只如此,跟他打小報告,讓四個女人知道了,恐怕她連柴房都沒得睡吧!

  「妳是我媳婦不是嗎?」

  「還沒過門的……」而且也還不一定過得了門。

  「但身份至少是我的童養媳沒錯吧?」

  「對……」

  「那妳這是要讓我難堪嗎?」

  「嘎?」

  「我未來的媳婦睡在柴房裡,一睡就是五年,這是外傳出去還道我虐待媳婦,妳可真好,幫我造了好名聲!」他刻意反諷道。

  「啊!」

  「哼,這事是我忽略了,而爹也只關心我,沒能注意到妳的生活,讓大娘胡亂安排。走,今後別睡這了,我不許妳再這麼委屈。」他痛心的說。既怪她生分的不肯對他講,更怪自個兒將人帶在身邊卻讓她睡在這種環境,欺負人!

  「不用換地方了,你也別多事,這裡很好,我睡得很習慣了。」她忙說。

  燕子飛眉毛快燒起來了。「胡說什麼?!睡在這種地方就算再睡個十年也不會習慣的!走,現在就跟我走!」他今兒個的脾氣一再受到挑戰。

  沒見識過他真正發火的模樣,畫眉也不是那麼的怕,還有膽反抗。「不要啦,你別生事了。」她擺了擺手。

  「我生事?」

  「是啊,我在這裡住得好好的,別惹麻煩了。」

  她竟敢對他說這種話?這是教他平常給放縱出來的嗎?「走,妳不走,我拖妳走!」他身量本來就比她高大許多,杵在她面前快像座山了,正生氣著,出手也不輕,伸手就拽住她的手臂,這才一碰,她便哇哇大叫。

  他嚇了一跳,不明所以。「怎麼了?」就算他出手再重,也不至於弄痛她吧?

  「您……您快放手啦!」她的傷……完了,要飄淚了,雙腳也痛得有點站不住,正跟蟲一樣的扭著。

  「不放,除非妳跟我走。」他手還是抓得死緊。

  她再也忍不住了,真哭了,哇!「好痛!」她的傷口又要滲血了。

  「好痛?」燕子飛皺眉,瞧見地上有瓶落地的藥罐,眼神一利,像意識到什麼直接快速拉高她的衣袖,霎時傻了。

  完了,他瞧見了,畫眉立即止哭,屏住氣息,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見他的臉色沉得嚇人,沉得發黑,沉得像包公!

  這回輪她嚇傻了眼!怎麼會這樣?她驚愕的瞧著房裡的趙相印,全身濕答狼狽,臉上的妝全糊了,連頭髮都像海菜一般濕垮成一片。

  她眼睛哭腫如胡桃,半片臉黑青,嘴唇也好腫,嘴角還在流著血呢,這感覺、疑似……牙齒應該有斷吧?別要是門牙才好,否則她這麼愛美,張口一個黑洞,大概也不想活了。

  哎呀呀,到底先前在少爺房裡發生什麼事了?

  這會,氣氛空前凝重。

  畫眉硬是被少爺揪來夫人房裡,而巧的是,燕怡淑以及趙相印也都在,這下事情真的很難收拾啦!

  少爺在發現她四肢的慘狀後,氣得怒髮衝冠,真的,她不是胡說的,他在那一剎那真的出現氣瘋了的神情。

  這是她前所未見的,當下嚇得想逃,可惜忘了連雙足都掛傷號,她跑沒幾步就腳軟,讓充滿殺氣慢步過來的他揪個正著,不用多問,他腦袋隨便轉了轉,便能輕易猜出這傷是怎麼來的,拉著她,就直闖夫人房裡了。

  一進房,她就見到趙相印淒慘絕倫的德行,她跟著驚白了臉,猜測她這慘狀該不會是他下的手吧?

  如果是,那太可怕了,原來他不氣則矣,一氣會發生恐怖的事呢,而此時此刻的他……她吞了口口水,偷偷用眼角瞄去,跟剛才揪她來時的臉色一樣,黑得發青,口水再吞,不妙!

  「這怎麼回事?」燕子飛扯開她的袖子以及褲管,露出一條條、一塊塊、一片片的烏青傷痕。

  三個女人一見,綠了臉,姓施的臭丫頭竟敢打小報告?!

  「我、我才要問你這是怎麼回事呢?」趙彩雲握緊胖拳,起身將狼狽的趙相印也拉至身前。

  他只瞧趙相印一眼便撇清道:「她的傷是自個兒弄的,不干我的事。」

  「她自個兒弄的?怎麼弄?!」趙彩雲尖聲質問,想先聲奪人,混掉她們幾個惡意修理畫眉的事。他冷笑,「事情單純,她跑到我房裡說要伺候我沐浴,我要她出去改喚畫眉回來,她不肯走,說是要伺候我上床,我自然不肯隨便就範,她就硬是抱住我,我一閃,她自個兒就栽進浴桶裡去了。」

  啊!這麼丟臉?

  趙彩雲母女齊瞪向無臉見人的趙相印。

  「不只如此,我從水裡撈起她後,她還不走,死纏活抱的要與我共浴,我一氣之下起身推倒浴桶,她沒站穩臉撞上了浴桶,牙齒掉了一顆。」

  兩人聽得咬牙氣惱,真是醜相百出了!

  趙相印簡直無地自容,轉過身開始大哭!

  「滾旁邊去吧!」連趙彩雲都不屑起她了,要女兒將這丟人現眼的侄女拉至一旁,懶得再見到她。

  「這事解決了吧?」燕子飛冷冷的問,眼睛膘向身邊的畫眉,態度很清楚,輪到她們給交代。

  「少……少爺,我又沒說是她們弄的,這傷跟她們沒關係……」畫眉為難的說,把事情說開了,對她也沒好處啊。

  聽她這麼說,趙彩雲胖胖的身子馬上挺起。「是啊,這丫頭身上的傷,干咱們什麼事,你帶她來我這興師問罪做什麼?」她馬上撇得乾淨。燕子飛瞪了畫眉一眼。「那妳說,這傷是怎麼來的?」這女人竟然還敢公然說謊。

  「我這傷……是……是跌倒時弄來的……」她乾笑道。

  「那妳倒告訴我在哪跌的,可以跌得那麼徹底,傷得好均勻、好密集,連手臂內側都無一處遺漏?」

  「這個嘛……」她又開始扭腳站不住了。

  瞧那心虛模樣他就有氣,她為什麼要怕大娘她們,難道他不夠力量當她的靠山嗎?她就這麼瞧不起他?

  其實他一直知道家裡的女眷不喜歡她,處處找她麻煩、排擠她,也明白這是為什麼,但為了不想讓爹得知後操心,這才沒對大娘她們的態度明著制止,想說她們見他這麼依賴畫眉,應該不敢虧待她。

  哪知,她們竟會過分到私下對她動刑,還離譜的安排她去睡柴房,睡柴房的事他原不想計較了,只要自個兒重新幫她打點過住處就好,然而她身上這傷讓他瞧見了,這可真是教他火大,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這才決定將這事一次徹底解決,帶著她來將事情說開。

  「妳這跌傷還跌得這麼有技巧,脖子以上衣服遮不住的一律沒事,脖子以下則是處處萬紫千紅,嘖嘖,這麼神奇還真教我佩服呢!」

  無話可辯,不只畫眉尷尬了,趙彩雲她們更是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多吭。

  畫眉心情很無奈,她知道少爺是要為她出頭,但是家和萬事興,她不想因自己一個「外人」而引起燕家的紛爭,而且他孝順,她的事若鬧到老爺那去,老爺身子不好,這一操心,萬一病情加重那她可罪過了,少爺也會變得很為難的,她寧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能不惹事就不惹事。

  「少爺,真是我自個兒不小心弄傷的,您別─」

  「我別怎樣?別生氣?我沒生氣,我是心寒。」他瞪著房裡的人。「這些人一個個年紀比妳大,但是欺負人的手段一個個不手軟。」他心疼不已,他猜想她一定不是頭一回被動粗欺負,從前他沒發現時她不知被私下修理過多少回了。

  「子飛,好歹我也是你大娘,這是你該對我說話的態度嗎?」趙彩雲惱羞成怒的說。

  「說起身份,沒錯,妳是爹的夫人,宅子的女主人,可怎麼沒度量的忘了,畫眉是我未來的媳婦,妳讓她睡柴房,又私下用刑,這態度就對了嗎?」他不慌不忙的反問。

  「我!」

  「所謂貞婦清閒,行己有恥,是為婦德;不瞎說霸道,擇辭而言,適時而止,是為婦言;穿戴整齊,身不垢辱,是為婦容;專心紡績,不苟言笑,烹調美食,款待嘉賓,是為婦工。婦德,婦言,婦工,婦容為之四德。為婦女之人,對人要發出仁慈之心,切忌綺語,弄得損人利己,只會造成家庭失和,惹出禍端,這點妳身為人母豈有不知之理……」他滔滔的唸著。

  她啞口,這才想起,這小子可是辯才無礙的才子,自個兒跟他辯什麼?這會聽他這番長篇大論,她頭痛得只想逃。

  「……總之,畫眉是我媳婦,就該受到良好的照顧,妳們如此虧待她就是虧待我!」一個時辰後,他終於收口。

  可房裡的幾個女人已頭痛欲裂,直想撞牆死了算了。

  就連一旁的畫眉都快聽到睡著了。這傢伙平日不會這麼長篇說教的,今兒個鐵定是故意的,可他要整人怎麼連她也整進去了,一連打了幾個哈欠,又不能真趴下睡覺,痛苦死了。

  「好了、好了,咱們知道了,不會再對她苛刻了,這總行了吧?」趙彩雲實在很想跪地拜託他別再講了快走了吧!

  燕子飛抿笑道:「我還有話要說。」

  馬上又有哀嚎傳出,「別說了吧,好好好,我會另外安排適合的房間給她,也謹遵婦德,不再對她動粗,總之你什麼話也別再講了。」再教他這麼說教下去,她們耳朵都要長繭了。

  「不行,這話我一定要親自說清楚。」他臉一沉,正經無比。

  幾個人教他的態度嚇得正襟危坐起來。

  他瞥了眾女一圈,卻見那個最該注意他說什麼的人竟昏昏欲睡,兩眼無神的瞎晃腦袋。

  他忍著沒有笑出來,只是輕拉了拉她的辮子。她過兩天就滿十五了,之後就要束髮插簪,他沒什麼機會再扯她的辮子,現下有機會就多扯兩下。

  他這一扯,畫眉可清醒了,立刻跟著站好聽講。見她「精神」多了,他這才移了視線,先啾了趙相印一眼後才對著趙彩雲開口─ 「大娘,我在這跟妳把話說白了,畫眉當初是妳找回來的,既然是妳看上的人,就該多疼多扶持,但妳若不願意,我也不強求,但畫眉的身份是早定下的,我也無後悔之理,更不會舍畫眉就他人,之後別再派相印到我房裡,我認為不妥,也會壞了她的名節。」他表明對趙相印沒有興趣。

  趙相印聞言羞惱得直想死,趙彩雲更是尷尬,侄女投懷送抱還被嫌,這臉是丟到黃河裡去了。

  「好,我知道了,不會再讓相印去丟!去找你了。」本要說丟臉的,瞧了趙相印想死的模樣,她這才改口。

  再怎麼說還是自個兒侄女,總不好說得太難聽。

  「還有,有事直接找我就可以,不要找畫眉。」他再說。

  「子飛,你這意思是這丫頭咱們使喚不得了?想要跟她說話還得你同意?這太過分了吧?!」這點立刻先引起燕怡淑的不滿。

  「她是我未來媳婦,本就該聽我的,有事找我也沒什麼不對,再說,畫眉可不是『丫鬟』,她是主子,不是讓人使喚來使喚去的。」他不高興的反駁道。

  這話堵得燕怡淑無言,反正他就是專程來為畫眉出頭的,讓她們將來動不了她。可惡!

  「還有一件事,畫眉的房間就安排在我隔壁側,今兒個晚就搬。」他要求的說。

  「你隔壁側的房間爹說是給你將來移做新房用的,不是說是先不睡人的嗎?」燕怡淑訝異的問。

  「反正以後也是畫眉要睡的,就先讓她睡無妨,爹要問起,我自會向他解釋。」

  他都這麼說了,眾人還有什麼話好說,況且怕他一興起又來個長篇大道理,轟炸得她們想尋死,還是先閉嘴為妙。

  但這趙相印可就恨極了,今日的羞辱她不會忘的,握著拳頭狠狠瞪著畫眉,畫眉不經意瞥見,心驚膽跳得連那一點點的睡意都嚇掉了。媽呀,她是很感激他為她出頭,可她更怕樹敵……

  心神不寧的先隨著少爺回到他屋子,到了屋前,他不進去了,只吩咐了一聲,「整理整理。」人就消失了。

  畫眉一臉奇怪,推開門。今兒個二度傻眼。

  這房間像是被水戰過了,桌翻椅倒,桶破水流,屋裡無一處不濕,無處不毀。瞧這房裡的恐怖……

  嚇嚇,她嚇傻了,方才他說得算輕描淡寫的,她嚥了口口水,知道了,以後別惹他就是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17:04

第五章

  梳著雙實簪,彎彎的蛾眉,鵝蛋般的臉型,潤色紅唇,笑起來服服帖帖地令人相當舒服。短窄貼身的碎花懦衫,加上飄逸的百褶湖色長裙,此少女身材顯得曼妙動人。

  十八歲的畫眉青春洋溢,顧盼間美不勝收。

  燕子飛目光斯文的審視著正端了盅燕窩在他面前請他享用的女人。

  這女人是越大越美麗了,漂亮得跟瓷娃娃似的,可惜有個缺點,性子急了點……

  「少爺,你快喝了吧,啟軍少爺還等著咱們,你這麼拖拖拉拉的,他可要等得不耐煩了。」

  「等得不耐煩的是妳吧?」他斜睨她一眼,沒什麼精神。懶洋洋的接過燕窩,不疾不徐的舀了一匙入口含著。

  她瞧了有氣。「對,是我不耐煩,我怕待會太陽要是下山了就沒市集好逛了。」她頓足的說。

  她就是打著他與啟軍少爺見面時,她跟著去,然後丟下少爺自個兒去晃晃,市集裡賣的東西琳瑯滿目,有趣得很,但只要天快黑了,攤販們就會集體收攤,所以她趕著要出門,偏偏老爺又要人端來燕窩,說是今年繡莊送進宮的繡品,大受太后讚賞,特賜下燕窩、人參等一干珍貴補品,老爺自個兒捨不得喝,要人端來給這小子嘗,可他卻慢吞吞的,有一口沒一口的喝,這要喝到天黑嗎?

  「急著走是為了要去逛市集啊?」燕子飛心情驀然輕快起來,沒那麼沒勁了。

  「是啦、是啦,人家好不容易有機會出趟門,你不要耽誤我的時間啦!」她身為一個「深居簡出」的待嫁女人,出門的機會少得可憐,都是得憑著「良人」的良機才能順道出去呼吸幾口不一樣的空氣。

  「早說妳要做什麼嘛,這樣我也不會磨時間了。」他笑說。

  「奇了,磨時間?與人有約的是你耶,要是遲了,失禮的也是你,你怎麼不急啊?」她奇怪的問。

  他摸了摸挺拔的鼻樑,有點心虛。他是在她說了要一起去後才顯得意興闌珊的。

  「誰說不急,這不好了!」他端起燕窩,不再慢條斯理,一口喝盡。

  「走吧!」抽過她別在前襟的絲絹,往嘴一抹,又塞回原處,動作俐落自然,彷彿這絲絹是他的,放置的地方也是─ 他的。

  畫眉抿了抿嘴,摸摸剛被撫碰過的前襟,她這發育完好的方圓之地,早就成了他的私有物,要枕、要睡,早由他了,保也保不住,也惱過千百回了,不過,沒用,況且這會她的一顆心早飛出門,沒有空再惱這事。

  他人高馬大,明明她還大他一歲呢,怎麼從小她的身高就沒能勾上他的耳下過,這一年更是退到他的肩膀下了,在他面前成了矮冬瓜。

  沒辦法,腿比少爺短那麼多,要跟上他的腳步自然得用跑的,但她不抱怨,少爺走越快越好。

  燕子飛的腳步突然一頓,回身,她差點撞上他,他眼明手快的扶住她,手往下再順牽握住她的手。「這樣就不用跑了。」他笑著道。

  「嗯……」瞧著被他暖暖牽握住的手,畫眉心跳了一下,想著當他碰到她的前襟時,她都沒有臉紅,可現下只是被牽手,她頰上就彩雲密佈了。

  一步步的跟在他身側,這感覺沒有不適,沒有不自然,但她就是奇怪的想笑,想……他再握得更緊一點……

  燕子飛側臉瞧著她紅霞滿天的樣子。

  她不僅模樣變得比小時更美,連性子也有些轉變,不再像初識時那般倔強、自卑,夢想著要獨自生活,現在的她開朗、活潑、大方,也喜歡裝死、耍賴……

  這些都是她,都是他喜愛的個性,也是他刻意養成的妻子模樣。

  十三歲那年,第一次枕上她的胸後,他就認定她他非娶不可。

  並非因為他碰了不該碰的地方,起了負責之心,而是因為碰了那才發覺原來枕在她的心口是那麼讓他陶然依戀的事。

  他很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了,所以想娶她,想照顧她,因此他對她用上心,寵的就她一人,想牽的就只有這一雙手。

  「待會上街後,妳不用跟著我上酒樓,這銀兩妳拿著,直接去逛逛,買些喜歡的東西,晚些我上市集找妳,與妳一塊回家。」他塞了一袋沉重的錢囊給她。

  「可是我人都來了,沒上去跟啟軍少爺打聲招呼好像不太禮貌吧?」她跟啟軍少爺又不是不認識,他每次過府必定先來向她打聲招呼的,自個兒與少爺出門竟貪玩沒去見他,好像有點說不過去呢!

  「無所謂,他不會介意的。」燕子飛淡淡的說。

  「喔。」她點了點頭。「可是我有一陣子沒見到他了耶!」她想想後又說。

  「妳會想他?」

  「會啊。」她理所當然的回應。啟軍少爺可是他與自個兒共同的好朋友,隔一陣子沒見到面,會想起他也是正常的。

  「是嗎?」他那已脫了稚氣的俊逸臉龐不由得陰晴不定起來。

  「所以不去打招呼真的沒關係嗎?」

  突然一道厲眼莫名其妙的射來,她口水一吞,嚇!怎麼回事啊?她說錯了什麼嗎?

  「妳要見他就跟來吧,但若市集收市可就別怪我了。」口氣好差啊!

  再一瞧,手也不牽了,甩了她逕自往前走。

  咦?少爺在生什麼氣啊?

  「加油,少爺,加油!」人聲鼎沸的孔廟中堂裡,傳出畫眉賣力、不顧側目、不顧形象的叫聲。

  「水辯傳第二十回……做官的人哪有不愛錢、不貪污的?閻婆惜懷疑宋江收梁山泊一百兩金子的賄賂,宋江辯稱金子已退還,閻婆借說:『公人見錢,如蚊子見血』 ,『做公人的,哪個貓兒不吃腥?』 ……

  第三十九回,死刑犯要砍頭前會給他吃飽才上路……就大牢裡把宋江、戴宗兩個……驅至青面聖者神案前……

  第七十回……一日之聲氣既孚,終身之肝膽無二……」燕子飛當眾背完《水辯傳》全文,立即博得如雷掌聲。

  「好耶,這燕家大少果然記憶超群,名不虛傳,這水遊傳出自宋朝,描寫梁山一百零八將,各自不同的故事,全文共有一百二十回吶,光清楚將所有故事內容說出就很難了,更何況是一字不漏的背出。」有人大讚。

  「我瞧今年這冠軍鐵定又是他了。」

  「這還用說嗎?!」不等周圍人介面,畫眉已先驕傲的插口道。站在場中與人比賽的燕子飛正逢中場休息,喝著水的抬眉望向被圍在外側的畫眉,朝她親暱的眨了眨眼,她則是興奮的對他豎起大拇指。

  全場這加油聲就數她的最大,他該有聽見吧?回頭可別說她加油得不用心,去年就是喊得太小聲,回去讓他罵了一頓,今年可不能再落他話柄了。

  她還自備潤喉的金棗乾呢,就算喊破喉嚨也要拚了!

  燕子飛先是滿意的笑了笑,但瞧見她身旁多出個楊啟軍後,嘴蠕動了一下,像是想說什麼,而後又算了的抿上嘴,什麼也沒說。

  這時博記大會的主持人又拿著題目上場了。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場中來。

  「我手中這份捲軸裡有三百組數位,每組數位各六碼,誰能在一灶香的時間內記得最多組的數位,就是今兒個大會最後得勝的博記王了。」主持人大聲的說出規則。

  所謂「博記」比的就是誰的記憶強,燕子飛已輕鬆擊敗來自全國約莫五百人的參賽者,現在比賽已到最後關頭,唯一的對手是一名由宮裡來的太監,年紀約在三十歲左右。這名太監的博記在京城也是很有名氣的,這由蘇州官府舉辦的博記大賽一年比一年熱鬧,宮裡有娘娘聽聞燕子飛連著九年得冠軍,流傳金頭腦傳奇,覺得有趣,便派他前來應戰。

  這名太監原本自信滿滿,但真正與燕子飛交手過後,應付得灰頭土臉,有著得丟臉滾蛋回宮的打算了。

  「比賽規則跟題目兩位元都聽清楚了吧?」主持人問。

  「咱家都聽明白了。」太監點著頭,因為用腦過度,已疲累至極。

  可他轉頭向對手瞧去,見燕子飛氣定神閒,背完那一大堆東西像在喝粥吃飯般輕鬆自在,遊刃有餘,再瞧著這明顯落後一大截的積分,唉,這是最後一戰了,只盼能撈回一點分數,別輸得太難看他就心滿意足了。

  「燕少爺,您可也準備好了?」主持人客氣的問。

  燕子飛瀟灑的笑笑,「可以開始了。」

  「好的。」其實瞧他這氣勢,主持人都覺得不用比了,這輸贏不早一目瞭然了嗎?可比到這會,眾人看的反倒不是結果了,而是燕子飛這顆金頭腦是如何過關斬將的過程,他到底有多神?能厲害到什麼程度?眾人又聽說,他這顆金頭腦的名聲已傳到朝堂之內,待他明年滿十八就會被延攬入閣做官去。

  這可是吳縣的大事一樁,吳縣之光啊!未經科考就能憑藉著才情破格入閣,這可是前所未聞的事。

  但雖然這對一般人來說是無上光榮之事,可這燕大才子好像無意於仕途,不太領情,不想上京去任官,不過他們也聽說,燕老爺有不同想法,希望兒子能為燕家商人的銅臭味帶入高人一等的官味來,所以這事未來還有得瞧。眾人議論紛紛的,賭著這也許是燕大少爺最後一次露「腦」了,之後若他上京去,明年可瞧不了這熱鬧,八成也是衝著這一點,來觀賽的人比往年更多,幾乎擠爆了佔地極大的孔廟。

  比賽開始,場上點上一灶香。

  另有兩人攤開捲軸,上頭是密密麻麻、令人眼花撩亂的數位組合,就見那太監睜大眼,一馬當先衝上前去強記了,而這燕子飛悠閒的再多喝了兩口茶,才晃悠悠的走上前。

  一灶香不到,他又坐回休息座飲茶去了,那太監還站在那唸唸有詞的苦背。時間截止後,兩人開始默寫出記得的數字,燕子飛沒一會工夫就交捲了,那太監雖滿頭大汗,但這回寫得算是快的,也很快就交出,看來還有些自信。兩人「數字之作」一同攤開,眾人一陣譁然,一時驚呼聲四起。

  「這兩人都好神啊,三百組數字竟然全數都背出了!」

  「這太監的腦袋也不輸人啊!」

  「怯,誰說沒輸了,是輸慘了,你瞧那太監臉色蒼白啊!」

  「怎麼會?這太監不是也都默足出三百組的數字嗎?兩人這回是平分秋色。」

  「喝,平分秋色?你瞧清楚點再說這話吧!」

  「欽?啊!天啊,這燕子飛也太厲害了,所默寫的數字組由一到第三百組竟然連順序都不差!反觀那太監的,他可是七拼八湊,努力強記才寫滿三百組數字的,這份博記功力要與燕子飛一比,難怪他....」

  「難怪他臉色慘白了,我家少爺,大勝!」畫眉衝出來得意的大叫。

  眾人瞧著一名大姑娘歡欣鼓舞的模樣,猜也猜得出她是誰,不就是與燕家大少形影不離的童養媳嗎?!

  大夥含笑的望著她興奮過頭的又叫又跳,不少人可是用著羨慕的神情在看她,未來有燕子飛這樣的夫君可嫁,當真福分不淺吶!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17:47

 第六章

  「啦啦啦。啦"。哎呀,再喝嘛,這酒也沒那麼苦嘛,多喝兩口後,口味挺甘醇的……咦?這是哪呀?」女醉鬼睜著迷濛的眼睛,遲鈍的左右張望。

  「這是咱們燕府的後門,要回家了。」燕子飛莞爾道。

  博記大會結束後,他帶著畫眉與啟軍一起去「何記」喝酒,慶祝他輕鬆取得博記比賽的十連貫。

  「妳得小聲點,也別唱歌了,要吵醒了大娘,瞧見妳這醉態鐵定要藉機發火的。」他壓低嗓門提醒,這些年大娘因為他的關係,對她的態度收斂了許多,沒那麼惡劣了,但也好不到哪去,他知道,逮到機會她還是時時想著為難畫眉,恨不得將她趕跑。

  這團重物正在他的身上,是他一路由何記一步一腳印的給背回來的。畫眉沒喝過酒,偏搶著要試上幾口,剛開始喝完三口還算正常,誰知第四口以後,就成了現在這副德行了,扯嗓唱歌,舉杯拚酒,她的酒品還真差呢!不過,喝完酒後,她雙頰紅通通的,醉態可掬,真是……別有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第一次見她喝醉,他竟覺得萬分可愛。

  「回家了?咱們回家做什麼?再去喝嘛,啟軍少爺呢?我要敬他一杯,今兒個在孔廟時,都是他幫我擋人潮,免得我腳被踩了,還為我趕跑了幾個下流的登徒子,我要謝謝他,他真是咱們的好朋友……」

  她醉人醉語,趴在他背上扭來扭去,像蟲似的惹人生氣,但燕子飛顯然氣的不是她的蟲樣讓他背得吃力,而是她的話,聽得他臉發臭。

  「好了,啟軍也早回去歇息了,妳就別再鬧了,不然真吵醒大娘,有得妳受的,當心我不去救妳!」他警告道。

  這次的警告加上威脅,好像起了作用,畫眉沒再出聲吵人了,搗著嘴安靜的趴在他背上。他髮了口氣,不吵了就好,其實驚動誰他都無所謂,就擔心爹見了不高興,萬一念她兩句,他又不好搭救,那可會教他心疼的。

  背著她在小染的接應掩護下,一路偷偷摸摸順利的避開巡守的下人,安全回到她的房裡。腳才踏進房裡,就聽見背後傳來搗著嘴發出的吃吃笑聲。

  「怎麼了?」他立即問。

  「沒事。」她笑得更大聲了。

  是在笑他嗎?他有點惱了。「沒事妳笑什麼?」

  「我沒笑啊……呵呵……呵呵……」她笑到忘我的猛捶著他的肩背。

  「施畫眉!」他板起了臉。

  她卻仍是笑得前俯後仰,怕她由他的背上掉下來,他只得先將她送上床。

  「坐進去!」他低喝吩咐。

  畫眉一面笑,一面脫了鞋的往內挪了挪身子。

  他鞋子一踢,跟著爬上床,帶惱的雙目森森的瞪著她。「說,笑什麼?」

  她顧著搖頭亂笑,哪說得出話。

  燕子飛深瞇著眼,瞧她笑得眼眉都是笑痕,雙頰豔豔,這該不會是在發酒瘋吧?

  她笑著笑著,笑趴到他身上去了,他見了這模樣,連自個兒都想笑,扶著她的腰讓她坐好。

  「喂,別笑了,半夜裡這麼亂笑,會嚇壞人的。」她笑到眼睛水汪汪,煞是動人,而且連著衣著也都亂了,前襟不知何時掉落兩顆盤扣,正若隱若現的露出繡有小畫眉鳥的絲質內襟。

  引人遐思啊,這副軟胸,他枕、他睡、他摸、他碰,但就是沒瞧過真實的春光,這會……算不算好機會?

  他若開口要求要看,她會不會答應?還是打他一巴掌後當場翻臉?

  不知會是什麼結果?

  也許試試就知道了……

  「我說畫眉呀!」

  「嗯?」她醉眼迷濛的望向他。

  「我可不可以瞧……瞧……」

  「哎呀,男子漢有話快說,幹麼吞吞吐吐?!」她不耐煩的打了他一記胸膛。

  「我也是這麼想的,那我有話就直說了,我想瞧妳的!妳的內襟風光。」他很「男子漢」的說了,然後等著說不定會有巴掌落下。

  沒有?只見畫眉愣了愣後,指著他搖頭晃腦一陣。

  「好啊,要看就看啊!」她大方的開始拉扯自個兒的衣襟。

  他一愕後,開始期待了,想不到這麼順利啊?早知道兩年前就開口,先前他對爹催促與她同床的事,一直不怎麼費心,但這兩年他強烈「有意願」要與畫眉提早圓房,因為每見她一次,身子就有種蠢蠢欲動的感覺,想碰她又怕驚嚇到她,始終忍著慾望,眼下真是個大好機會,俗語說得好,酒醉失身比較自然。

  趁著現在她有醉意,也比較不會害羞,兩人辦起事來應該會順利得多……

  見她手伸進內襟裡去,摸了摸,掏了掏,一拉。

  「咯,給你。」一條染了她體香的絲帕塞進他手中。

  「這是什麼?」燕子飛拎著帕子愣愣的問。

  「這是你要的風光啊。呵呵,你眼可真利,知道我繡了條北宋時汴京清明時節繁盛景況的帕子藏在內襟裡,這樣也能發現,既然你開口了,這條『清明上河圖』就送給你了。」她笑嘻嘻的說。

  他拿了那條繡有風光的帕子,啼笑皆非。

  「不是的,畫眉,我說的風光是指!」

  「指什麼?」她晃著腦袋,想看清他說話的表情,可奇怪的是,老覺得有好幾個他在眼前亂動。「少爺,你別亂動行不行,你這樣我都沒法跟你好好講話了。」

  他簡直想哭了。「畫眉!」

  「你這討厭鬼,叫你別動的!」她醉態的將他身子扯「正」,可怎麼看還是歪的。「少爺!」她生起氣來。

  他翻白了眼,原來喝醉酒的女人這麼「盧」!

  突然,畫眉的細眉長眼媚態百生的望著他。「少爺,你的唇很惹人厭你知道嗎?」

  他一怔,嫌他?

  「斯斯文文的薄唇,隨隨便便說說話就好誘惑人,真討厭吶!」

  他瞪眼。

  「如果拿來吻人就應該……」她舔了一下嘴唇,惹來無限的遐想空間。

  他吞了口水,這一向是畫眉緊張時的專利,這時他竟借來用了。

  「……就應該充滿魔力,讓人欲仙欲死了吧?」她好奇的緊盯著他的唇。

  「怎麼樣?妳想不想試試是不是會欲仙欲死?」燕子飛把握機會的引誘犯罪。

  她眨了眨大眼沒說話,可那清純的眼神好惹人憐,他忍不住伸出手摸著她軟滑的黑髮,摸了又摸,纏住一小束髮絲,圈住手掌,緊密纏繞著,這樣感覺像將心中對她的溫柔纏繞在手掌心不放了。

  「你做什麼?」她笑意盈盈地問著他。

  他可能也醉了,醉在她如同春花般嬌豔的笑容裡……哪能不銷魂啊!

  她的皮膚那麼的細嫩、光滑、明亮,每一個女孩兒都是像這樣子的嗎?

  不,怡君跟怡淑長得也不差,可就沒她細緻,趙相印的皮膚也算好的,可惜他怎麼樣都沒耐心多看她兩眼……就只有畫眉不同,恐怕沒有一個女孩兒能生得這麼誘惑人的吧?

  這叫什麼?癩痢頭還是自個兒的好?還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又或者是,娘不知兒醜?!

  他忽地輕笑出聲,她若知道他將她形容成癩痢頭、瓜仔還有醜兒,八成要氣炸了。

  他想到了,他這叫情人眼裡出西施。

  「你要做什麼?」畫眉發現他握住了她的柔黃,一隻手託過她的腰,讓兩人的身子貼得好近。他連臉都快抵到她的鼻尖了,酒醉的她還未意識到不對勁。

  「畫眉,讓我吻妳好嗎?」他與她額叩額的低聲要求。

  「吻我嗎?唔……」雖說有請求,但他已逕自移了唇,與她親密地接觸了!

  這個吻是燕子飛期待已久的,他終於吻到這小巧紅唇,果然如想像中的酥軟呢……

  「少爺……」她忽然感覺身上有些微熱,她從未與他如此親密過,她呼吸不順暢了,被吻得喘不過氣來,忍不住蠕動著身子,想著原來這就是吻啊……吻?!啊!

  天啊!他在吻她!

  心坎起了一陣莫名的慌張,她眼一瞪,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伸手一揮,直到揮出手的瞬間,她才發現收不回了,自個兒竟打了人?!

  她酒醒了。

  是剎那間整個清醒的!

  無措地瞪著少爺左臉頰上的五指紅痕,不知該如何是好。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期期艾艾的解釋。

  這一巴掌打得太突然了,燕子飛也吃了一驚,但並沒有真的生氣,不過有些話他想問清楚了。

  「畫眉,妳願意接受我嗎?」這是他這些年心上一直梗著的事,她……還想離開嗎?

  「我……」突來的嚴肅問話,教畫眉一怔。

  「這些年來妳可將我放在妳心裡了?」他盤腿坐起,沉聲嚴肅的再問。

  她的心開始卜通蔔通地用力跳著,但就是不說話。

  彷彿烏雲遮去了半邊月,這種沉默格外教人感到恐慌。他苦笑,算是他不爭氣,甘願承受這種折磨。

  「畫眉?」雖然緊張,他還是想知道答案,不想再與她這樣「不明不白」下去。

  「我……我不會走的。」她沉默了半天后才說。

  他聽著覺得自個兒的心好像輕了些,望著她,心頭轉甜。

  她心裡是有他的!他激動地握住她的手。「畫眉,我會好好待妳的,保證不負妳!」

  他馬上承諾,卻發覺握在手中的手輕顫了一下,他感受到她的焦慮,不解的皺起眉心,「妳不信我能照顧妳一輩子嗎?」

  忽然,一顆淚由她眼眶滑出。

  「畫眉?!」他不由得心驚,怎麼哭了?

  「少爺,你對我恩重如山,是我的再世恩人,隨你要我做牛做馬,我這輩子都不可能離開你的。」

  這話一落,他倏地一震,臉拉了下來。「妳只當我是恩人?」他連聲音都冷了。

  「你當年救了我,就是我一輩子的恩公了,我就算伺候你一輩子都不夠還這份恩情的。」

  「妳在我身邊轉著,這是在報恩?」他硬邦邦地再問。

  「當然。」眼淚又落,她摒了鼻的頷首。

  接著是他漫長而可怕的瞪視,畫眉愕了愕,她說錯話了嗎?

  「妳當我是什麼?我要妳報恩了嗎?!我身邊欠的是一個對我報恩的人嗎?」他難得出現了冷峻的神情。

  她驚愕住了。「你!」

  「哼,妳我相處了這麼久,我對妳的心思妳還瞧不出來嗎?妳仔細想想去吧,想清楚再來找我。」燕子飛怒火中燒,跳下床,首次當著她的面拂袖而去。她被他拋下,呆坐床榻,看著他怒不可遏的身影,覺得自個兒好像還酒醉著,神智不清了。

  兩人相處八年,這是他們第一回冷戰。這事很快傳開,府裡上下都感覺得到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氣氛。畫眉所經過之處,每個人都用怪異的眼光看她,像是在質問她─ 做了什麼好事惹怒了好脾氣的少爺?

  事實上,她也好悶呀,那晚她的酒意整個被驚醒後,一夜苦思無眠,他要她好好想想再去見他,難道她真說錯什麼話了?

  那年少爺救了她,收留她,她是感激涕零啊,這有什麼錯?不可以嗎?她伺候他,答應留下是為了報恩,這句句肺腑,他怎麼對她發這麼大的脾氣呢?

  這回他是真的生氣了,整整七天沒跟她講過一句話,見了面也只是板著臉,也不乾脆點直接告訴她錯處,害她想到頭都快破了。我對妳的心思妳還瞧不出來嗎?

  當年為了讓她留下,他對眾人說喜歡她,這是撒謊幫她,她知道的,就是知道才更感激。

  而他對她的心思,她哪瞧不出來?他心腸極好,幫人幫到底,這些年就真的將她當真未婚妻在照顧,這麼一來,夫人她們就不會再明著、暗裡,肆無忌憚的找她麻煩,他這些「義行」她都點滴戚激在心頭,這才深感就算自個兒得花上一輩子留在他身邊,都心甘情願,甚至將來他出現了真正心儀的對象,她也能平心靜氣的連那女子一起「報恩」。

  這是她的想法、她打的主意,可是……那晚他吻了她,卻讓她迷惑了。

  會揮手打他,是一時受驚的反射動作,她不是有意的,但這幾天她仔細回想,忍不住起了疑惑─ 他為什麼要吻她呢?

  他對她一直沒什麼忌諱,因為他當她是貼身的自己人,沐浴更衣從不避她,甚至有時碰到她的身子,也極其自然不驚慌,態度像是不經意,也像是理所當然,這讓她惱不起來,只好任他「隨心所欲」,反正她想自個兒這輩子是不嫁人了,他要怎樣就由他吧,他是恩公嘛。然而,聽他的口氣,好像很不屑當她的恩公,她無奈,好沮喪,不明所以,她大他一歲,身高矮他一截,就連腦袋都沒他三分之一的靈光,這要她怎麼多想、怎麼猜測得到他要她想的事啊?

  真煩耶!

  她腳頓了一下,秀足往前氣惱似的踢了幾下。

  「畫眉!」身後有人叫她。

  這聲音讓她小哆嗦了一下。糟,是趙相印。

  「相印小姐找我有事?」她努力擠出笑的回頭。

  趙相印今年十九了,還住在燕府,沒回本家也沒嫁人。

  趙相印冷瞄了她一眼,態度還是很高傲。「我聽到一個消息,所以來對妳求證。」

  她張口時,畫眉不敢多看她的牙,因為當年的「陪洗」事件後,她摔斷了一顆牙,幸虧斷的不是門牙,是比較裡頭的牙齒,講話時不會教人一眼就瞧見,嘴張大些時細看就能發現黑空了一處,那回後她就很在意人家是否注意到她張口的樣子,只要有人多專注她嘴上兩眼,她馬上就會翻臉。

  「相印小姐聽到了什麼事?」畫眉謹慎的問。

  「子飛聽說答應要上京去了,是不是有這事?」

  畫眉的雙眉猛地挑高,發覺自個視線對上的是趙相印的嘴後,立即尷尬的避開。「少爺真要去京城任官?」

  「怎麼,連妳也不知道?!」這倒是讓趙相印的、心情好了起來,燕子飛竟會瞞畫眉事情?看來他們之間真的鬧得很凶,這話沒亂傳。

  因為兩人感情太好了,從沒聽過他們鬧過情緒、吵過架,她剛聽到這事時還不大相信,不過現在事實勝於雄辯。

  兩人也好太久了,她樂於見到這兩人鬧翻。

  畫眉心裡不太好受,從以前,少爺有什麼事總是第一個對她說,況且進京這麼大的事他怎麼提都沒提,而且本來以為他的決定是不去的……

  首次嘗到被他當成「外人」的感覺,她心情更悶了。

  「少爺他決定什麼時候上京呢?」她吶吶的問。

  「聽說是下個月。」

  「下個月?」她心倏跳了一下,就算要走也是要等到滿十八歲才入閣的不是嗎?怎麼提早了?

  「他沒讓妳知道,怕是沒打算讓妳跟吧?」趙相印心裡很痛快。

  畫眉臉色發白,他不要讓她去嗎?

  他們一直沒分開過的……

  「請問……少爺要去多久呢?」她聲音有點發顫了。

  趙相印冷笑的睨著她,「奇了,妳是他的童養媳,怎麼不自個兒去問他,不是比問我清楚嗎?」這童養媳三個字她說得特別重,冷譏得教人難受。

  明白趙相印正瞧著自個兒的笑話呢,畫眉難堪的點頭。「好的,我會自個兒找時間去問他的。」她轉了身,想走人。

  「等等!」趙相印把她叫住,「好心」的告知,「妳如果是現在要去找他問清楚,我不妨告訴妳,他出府去了。」

  「他什麼時候出府的?」她訝然。

  「連這妳都不知道啊?原來妳這跟屁蟲真失寵了。」趙相印毫不掩飾的譏笑。畫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一顆心忍不住擰痛了起來。

  夜已深,畫眉坐立難安的在房裡踱步。她向轎伕打聽過了,少爺帶著小染上私塾與夫子對弈。自從他十歲過後,就沒再上私塾上過課了,事實上九歲那年因為找不到夫子願意教導他,老爺這才送他去大眾堂的私塾上課,讓他多少認識些同學、交些朋友,也好有對象討論事情。

  可上了幾個月,私塾的夫子再也受不了,明白要老爺別再讓他去上課了,因為他的學問比私塾裡任何一個夫子都高,學生們反當他是老師,無人聽從夫子的教誨,夫子自知學不如人,腦袋更是不及這天才的一半,哪敢「指教」他什麼?為了不自取其辱,維持夫子尊嚴,只好請他在家自習,就別上私塾踢館了。

  他沒去上學,沒給夫子教學壓力後,反倒與幾名夫子親近起來,這幾年不時會上私塾去找夫子對弈消遣,只是他每次去時都會帶著她,讓她有機會出府透透氣,可是這回……她眼眶濕了。

  該回來了吧?他從沒這麼晚還留在私塾的,她根本坐不住的頻頻探頭看向窗外,他的睡房就在隔壁,只要他一回來,她就能先聽到腳步聲,探頭就能喚人。

  等了又等,他終於回來了!小染跟在他身後,瞧見他的身影后,畫眉急匆匆地衝出去趕在他進房前攔人。

  「少!」在她喊人前,小染先瞧見了她,趕緊向她苦著臉的搖頭警告。

  她立即會意,悄悄緩下步伐,但來不及了,燕子飛也瞧見她了,他面色一慣板著,不,更臭。

  「找我?」

  「嗯。」瞧著他的臉色以及小染哥的警告,她小心翼翼的點頭。

  「進來說。」他繃著臉,進房去了。

  她要跟進去時,卻被小染拉住。「畫眉小姐。」

  「小染哥,怎麼了?」她回頭問。

  「說話小心點,棋局輸了。」小染叮嚀道。

  「輸了?!」她大吃一驚。

  「明白了吧?」他暗示得夠清楚了。

  小染可是知道這幾天主子的心情都糟透了,而且猜得出來十之八九跟畫眉有關,因為他這幾日連提起畫眉一次都不曾,成天臉色黑壓壓的,讓他瞧了都怕。今兒個更是可怕,與夫子對弈竟破天荒的輸了,這可是絕無僅有的事,可見少爺的狀況真的很不妙,基於他跟畫眉的情誼還不錯,才會一見她就趕忙提醒,要她乾脆別出現了,免得惹得少爺更生氣。

  可惜遲一步,少爺還是眼尖的瞧見了。

  「好。」畫眉緊張的再點了頭,轉身進去了。

  一進去就見他自行脫了帽子,正在脫外衣,她見狀趕上前要幫忙,但他卻不發一語的避開身子,不讓她碰。

  她手伸在空中,一愣。

  「有事說吧?」他連聲音都冷淡呢。

  「你還生我的氣嗎?」她難過的縮回手。

  「沒有。」

  回答得好快啊!「可是你!」

  「我如何?」

  「你……」她說不出話了。

  「沒事就回房去吧!」兩句話不到他就趕人了。

  畫眉漲紅臉,低頭,盯著腳尖。「我還有事要問你。」

  「什麼事?」

  他冷漠又疏離的態度讓她好難受,胸口跟著發緊。「聽說你要上京了,有這事嗎?」

  燕子飛定睛望她,像似想看透她的表情。「有。」

  「那你怎麼都沒對我提過有這想法?」她馬上急問。

  「妳倒是告訴我,我為什麼要與妳商量這事?」他反問她。

  「我!」她一時啞口。

  「妳是我什麼人嗎?我為何要將每件事都對妳說?」他咄咄逼人的再問。

  她教他的冷硬態度嚇僵了,搖了頭。「少爺……」

  「叫得好,我是妳的少爺,少爺我累了,要歇息了,妳退下吧!」他高高在上的驅人。

  畫眉嬌顏忽紅忽白了起來。「別這樣……」

  「這不是妳要的嗎?我是妳恩公,咱們之間除了這點恩義外,沒什麼好交集的不是嗎?」他冷然的說。

  有那麼一瞬間,她的心跳幾乎停止,巴掌大的小臉上克制不住的發燙起來。「你為什麼突然這麼待我?」她眨了眨濕濡委屈的美眸,不解地凝望著他。

  燕子飛瞪著她,心情灰敗到極點。「如果妳還是想不通為什麼,也別來問我,我不想親口告訴妳答案。」

  秀麗的細眉再度因為疑惑而糾結在一塊兒。「可是你下個月就要上京了,萬一我還是沒想出你要的答案,那我該怎麼辦?」她急得都要哭了。

  其實她想問的是,他若真要上京,不帶她去嗎?這一去就是定居京城,少說好幾年不會回來,她不想被拋下,不想見不著他……

  「怎麼辦?妳希望我怎麼辦呢?」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少爺……」

  「妳不是我的責任吧?我能怎麼辦呢?」他側過首來,斜眼睨她,用著懾人的嗓音問道。

  畫眉僵在原地。

  見她如此,他目光倏冷,不再多做贅言,袍袖一揮,掉頭就走。

  人走後,畫眉才恍然驚醒,這是他的房間,該離開的是她,他要上哪去啊?

  「畫眉小姐,妳的家人又來了,在後門候著呢!」來通報的人,語氣帶著輕蔑。

  府裡的人瞧不起她的家人,畫眉也習慣了,對他們的態度也不以為意。

  不知爹這回又有什麼事?

  家人經常來找她,大部分是來索錢的,她在燕家的身份算是「主人」,每月都有零花錢,但因為還沒進門,所以錢不多,大部分她也都交給爹貼補家用去了,不過三天前爹才來拿走她這個月的零花錢,怎麼現在又來了?

  她嘆口氣,客氣的謝過通報的人,轉身回房由櫃子裡再掏出幾錠銀子。少爺知道她家裡情形,私下總會用各種藉口塞些銀兩給她,這些錢她都收著,怕的就是萬一家裡有急用……該不會是家裡幾個兄弟有人出事了吧?

  掏了錢後她急急往後門去,她家裡人夫人都交代他們不准入府,只能在後門見面,她到了後門,爹沒來,來的是大哥。

  「大哥,今兒個怎麼是你來?」她訝異的問平常都是爹來見她的。

  「別問了,出事了。」施成辭一臉焦急的說。

  畫眉大驚失色。「出什麼事了?」

  「那人……那人來了!」他死白著臉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17:57

 第七章

  畫眉後背一片汗涔涔,臉上滿是焦慮,手裡鑽了包銀子的捧在胸窩,快步往後門去。這些銀子是她所有的私房錢了,以及她當了每年燕家撥給她的繡品換了錢。

  燕家繡品聞名遐邇,十分值錢,每年因身份的關係,她都能分到一兩件繡品,雖然不是最精巧之物,但也所費不貲。

  東湊西湊勉強湊足了數目,這會趕著與大哥約好的時間內見面。

  匆忙行經後院時,她腳步頓了一下,因為她見到那個多日不見的人了。

  見到他,她立即尷尬的低下臉等著,他說不定會喚她一聲的。

  但燕子飛只是用著深邃漆黑的眸子望了她一眼,便再無下文。

  她困窘的自個兒抬起頭。

  「少爺。」她知道近日府裡正緊鑼密鼓的準備他上京事宜,她很焦急,想幫點忙,又想厚著臉皮的求他讓她跟去,更想扯著他的衣袖要他別惱她,細聲問他兩人和好了好不好?可家裡出事了,這些事她好想做卻沒法現在做,她忙著籌錢到根本連見他一面的時間都沒有,而他也沒問起過她,這讓她好煎熬,心裡有苦卻無處紆發。

  想著等家裡的事解決了,回頭就要找他說清楚,她受不了被他關在門外的日子,尤其他就要上京,這一別不知多久才會再見面,起碼她不能讓他對她帶著怒意離去。

  這些事她打算晚些找上他說仔細的,但意外的在這時與他碰到面,她想先開口跟他說兩句,就兩句話也好,好幾天都沒聽到他的聲音,她思唸得緊。

  燕子飛俊逸的容顏浮現出一絲不耐和冷淡。「有事?」

  「我想跟你談談。」倉卒籌錢,心情焦急低落,她沒有綰簪就衝出房門,此時長髮垂落下來,遮住了半邊臉龐。

  瞧著她倉皇的樣子,他一雙冷眼盡收眼底。「談什麼?」

  她覺得口好乾,乾涸得教她好難受,可是再難受,這話一定也得說,否則他一走就來不及了。

  「請你、請你帶我!」

  「畫眉,我等好久了,妳在幹什麼?」才開口,候在後門的施成辭在門口瞥見她竟還拖拖拉拉的與燕子飛說話,都什麼時候了,爹的命要緊,他倆有事以後多得是時間說,於是什麼都顧不得扯著嗓子大叫。

  畫眉吃驚的往後門望去,見大哥張牙舞爪的要她快點,她回頭再瞧瞧寒著臉正等著她要說什麼的燕子飛,她牙一咬,頓了足,急得眼淚都要落下了。

  「少爺,我的話晚上說,晚些你等我,我去房裡找你!」落下話,她匆匆先走了。

  燕子飛擰起眉。「她大哥找她做什麼?」盯著她跟著施成辭而去的背影,他問向身後的小染。

  「不知道耶,不過瞧他們的神色,好像出事了。」小染推測道。

  他眉心一動,悶哼了一聲。

  畫眉滿面憂慮的跟在大哥身後跑著,臉上冒出一滴又一滴的冷汗。

  小手緊抱著那袋救命的錢,祈禱著爹以及其他兄弟別要出事才好!她淚盈於睫,忍不住想起當年發生的事─

  「姓施的,不還錢我就將妳女兒送去妓戶,教她讓人開芭為父還債!」李大刀西神惡煞的說。

  「不要!燕家看中她了,她就要進燕家當媳婦了,馬上就有錢還你的,你別這麼對她啊!」施長壽大喊。

  「王八蛋,你想騙誰?!你施長壽不過是個落魄秀才,剛死了老婆,聽說將女兒賣給牙販子,牙販子又將女兒轉賣給燕家當童養媳,可不知何故竟被退貨了,對方要跟你索賠三倍錢呢,被趕出燕家的人哪還有錢還我,想誰我你是找死!」

  「不不不,我爹說的是真的,昨、昨兒個那個燕子飛字程來、來找咱們畫眉,說是要、要接她回去……」施成辭幫說。

  李大刀有著雙三角眼,回頭瞪向正抱著幾個年紀小的弟弟躲在角落的畫眉,盤算的打量著,「這小妮子是長得素淨,燕家神童會瞧上她也是可能的,不過燕子飛才九歲,儘管聰明過人,但感情這事有這麼快開竅嗎?我有個十歲兒子,還蠢得不知男人女人有何差別呢?你們別騙我了,我還是抓這丫頭賣給『青花樓』 的李嬤嬤,拿到現銀比較實在點。」說完便往畫眉走去,一把揪起全身發撲的她,拖著就要往外走。

  「我不要,我不去賣身,爹、大哥救我!」畫眉哭喊著掙扎求救。

  掙扎得太厲害,他拖不動她,回身就給她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但她還是死命抱住屋柱死也不走。「爹,救我!」她可憐的哀求。

  人家直說要將女兒賣去妓院抵債了,下場可是比賣人做丫頭還不堪,施長壽也算還殘餘一點良心,終於不忍心的上前攔住他。

  「錢我會還的,求你別抓走畫眉。」他想起昨兒個有個人見義勇為,拿了錢說要幫助畫眉還錢給牙販子,不如先將這筆錢給了這人先過了這關再說吧!

  正打算這麼做時,李大刀卻三角目一瞪,不由分說的拳一揮,連施長壽也打。

  「你這人有什麼資格要我別將人帶走?當初你將賣女兒的錢拿來我賭場賭,得意的說這錢是要翻身用的,一把全下了,輸個精光,還倒欠我一庇股緒債,現在牙販子將你女兒退貨,你錢還不出來,倒想拖欠我的,我若不趕在牙販子逼死你前先將你女兒處理了,屆時我一毛錢也拿不到!你這種人有什麼臉要我放人,你也配做人家的爹!」

  他不屑的再踹施長壽一腳。施長壽本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這一端當場被端得在地上翻了好幾個跟鬥。畫眉見了大驚,掙扎得更厲害,李大刀火氣更大了,反手再打她幾個耳光,然後拾住她的脖子,想掐昏她,讓她安靜點方便他將人帶走。

  施成辭見父親被欺侮,妹妹像是要斷氣了,一股氣上來,衝上前說對那人拳打腳賜。

  李大刀被打痛了,丟下奄奄一息的畫眉改對著施成辭開打,倒在地上的施長壽見兒子被打,提氣忍痛的跑來救兒,父子兩人合力打人,但李大刀在緒場混久了,多少有些手腳功夫,沒兩下就打得施家父子昏頭轉向,鼻青臉腫。

  畫眉見狀,瞧見落在地上的一根筷子,渾身顫秤著將它拾起,眼一閉,狠命的衝上前往李大刀身上捅下─

  畫眉心頭驟緊,經過這麼多年了,再想起這件事,仍會讓她心驚膽跳,夜半驚醒。

  她撫著心悸的胸口,終於趕回家了。

  「爹!」

  施長壽正跪在地上,雙手雙腳被縛著,身旁有兩個官衙打扮的大漢看顧著他,其他的施家兄弟也全被綁在牆角邊啜泣。

  畫眉見這景況嚇得要衝上前救人。「你們做什麼,快放人!」

  施成辭也驚得奔過去。

  這時屋角的陰暗處走出一個人,拄著枴杖,一跛一跛的走向她。

  畫眉一見他就兩眼發直,面容驚恐。

  「瞧妳這臉色,不錯,還記得我!不,是記得我這條腿嘛!」李大刀滿目猙獰,樣子囂張。

  她驚嚇得連退兩步,不敢看他。

  「畫眉,妳怕什麼?!他又沒死!」施成辭怒道。

  這人那條腿八年前教畫眉用筷子捅廢后,燕子飛當時已拿一筆錢擺平了,哪知這惡棍八年後竟夥同官府的捕快說是要告他們重傷,且挾人勒索,無惡不作,簡直是無賴一個,他氣得咬牙切齒得很!

  畫眉聽到大哥的話,強自鎮定住心神,當年她以為自個兒殺人了,結果只是廢了他一條腿,之後他揚言要姦殺她做為報復,她這才走投無路、厚顏無恥的找上燕子飛幫忙,他在她坦白告知發生的事後,不再多囉唆的拿了錢幫她解決問題,也為防這人還想傷害她,便想辦法讓她回到燕家好受他保護。

  八年平安過去了,沒想到這惡人竟又出現了,當真惡夢一場,讓她驚恐萬分。

  「錢我帶來了,先放了我家人吧!」畫眉心情忐忑的要求。

  「進了大戶人家果然不一樣,這錢真給湊來了。」李大刀得意極了。「拿來吧,我點點數量對不對。」

  畫眉瞧了大哥一眼,他也授意要她快交錢救人,她這才將錢袋交出。

  他一接過錢袋立即與身旁的捕快猴急的點錢,數了數後,幾雙賊眼互遞─

  「少了一百兩,再去湊!」他突然大喊。

  畫眉錯愕不已,「這裡頭我明明點足了有一百五十兩,怎可能少一百兩?!」

  「我說少了就是少了,咱們三個人六雙眼睛一起數的,難道會有錯?!」他耍賴的說。

  施成辭一聽可怒了,他見他們數錢時的表情就有異,這些人見畫眉真將錢籌來,貪念更盛,分明存心想訛更多的錢!

  「你們太可惡了,把錢袋還給咱們,咱們重新當面點清楚!」

  李大刀不給。

  「怎麼?!你們想反悔,不給錢賠償我這條腿了?行,當年傷人的你們三個都有份,兩位官兄弟,勞二位將人全給押進大牢,我要向縣太爺告他們欠錢傷人。」他嘴臉一獰,兩個捕快立即就要上前抓人。

  「住手,你們怎麼可以出爾反爾,拿了錢還要抓人!」畫眉這時也是怒氣衝天,忘了害怕了。

  他哈哈大笑。「好吧,我就老實說了吧,老子我開賭場還自個兒下場賭兩把,結果輸光了家當不說,連賭場都給押出去了,現下就欠跑路錢,所以才打上你們的主意,打算敲完這一票就閃人,妳若肯再乖乖弄來一百兩,讓我跑路的路上吃喝舒服點,我就從此不再找妳麻煩。」

  「還要一百兩?我湊足這一百五十兩已是焦頭斕額,再多一兩也沒有了,哪還再擠得出一百兩給你!」她勃然大怒,這些人竟惡劣得離譜!

  「放屁!燕府家大業大,小小的一百兩拿不出來誰信?」他就是知道她進燕家後,很受燕子飛寵愛,才料定找她勒索定有收穫。

  「我只是燕家的童養媳,可不是真正的燕家人,哪有權動用任何錢財。」她實話實說。

  「那就找燕子飛拿去啊,難道他見死不救,打算見未來媳婦以及她娘家人入獄?要知道欠債傷人的事傳出去,可沒有多光彩,他燕家可丟得起這個臉?」

  畫眉聞言立時青了臉龐!

  「畫眉,妳要不要再找燕少爺幫個忙,先把這事解決了再說?」被狼狽綁著的施長壽捺不住痠疼,趕緊說道。再怎麼說他也是一個秀才,真要進了大牢,可是丟人現眼到極點的事,因此情願逼女兒去籌錢,也不願丟這個臉。

  「爹,少爺已幫過咱們一回了,我怎能再開這個口?!」畫眉蒼白著臉,搖著頭,不肯。

  她不能老是連累少爺替她出頭,況且他近日正忙著上京之事,哪有空理她……

  想起他就要走了,她鼻子發酸,胸口緊迫得不像話。

  「住口!我和妳大哥當年可是為了要救妳才傷人的,難道妳要咱們全都為妳入獄?再說那人說得對,咱們都關進大牢了,燕家就光彩了嗎?妳要累得燕子飛抬不起頭來嗎?」施長壽怒道。

  「爹!你這是要逼死我嗎?!」畫眉握緊拳頭。當年拿錢去賭光的人是誰?這會竟將錯全怪在她頭上!

  「妳死了,咱們還會好過嗎?我瞧是妳想逼死咱們這所有的人!」施長壽大叫。

  爹自私,她清楚,可這會他已自私自利到教人寒心了。

  「這樣吧,畫眉,若妳開不了口,大哥去說,讓燕少爺掏錢幫忙。」施成辭也不顧顏面的急道。

  她傻住,他的家人為了自個兒完全不顧廉恥了,她的心沉得難過。

  「不許你去找少爺,這是咱們家自個兒的事,少爺不欠咱們、沒有義務付這筆錢。」她說得堅決。

  「臭丫頭,咱們都要進大牢了,妳還顧什麼尊嚴!」施長壽大喝!

  「你們儘管吵,再拿不出錢來,休怪我不留情!」李大刀惡聲惡氣的插口威脅。

  「哼,我願意跟你上衙門去,當著縣太爺的面將當年的是非一次說個明白,請縣太爺當場評個公道。」畫眉冷了面孔,決心不妥協。

  「妳這臭丫頭!」李大刀心驚氣結,想不到她竟敢同他上衙門去理論,這結果可不是他要的,「好,妳想告我,我就先打爛妳的嘴,瞧妳這丫頭還能嘴硬嗎?!兄弟,上!」他眼一使,兩個捕快立刻發狠的要動粗。一人才揪住了她的手腕,正要開打,門外就傳來騷動聲,下一刻一票人衝進屋裡,兩個捕快瞪眼一瞧,登時愕然嚇破膽,來人竟是他們的頂頭上司!縣太爺!

  兩人嚇得手一鬆,打算要溜了,縣太爺腳一跺,人立即教縣太爺帶來的人給攔押下來。

  「大老爺……」頂頭上司出現,八成是他們的事東窗事發了,兩人嚇得連牙齒都打顫了。

  「混帳東西,竟敢跟通緝犯掛勾勒索良民,你們該當何罪?」縣太爺大怒。

  「大老爺饒命啊,大老爺饒命啊!」兩人自知完蛋了,頻頻叩地求饒。

  「哼,身在公門卻助紂為孽,罪加一等,先押下大牢,我回衙再審。」縣太爺暴怒吩咐。「還有你,李大刀,來人,一併押下!」他指向站在門口,也想脫逃的惡人道。

  「縣太爺,草民才是被害的原告,你不能押我!」李大刀狡猾的大呼。

  「你這事燕家公子早對我說清楚了,當年你設局詐賭,逼良為娼,施家人自保傷人也已付了你大筆銀子和解了,你如今何權告人?真要告,老夫先問你設賭詐財之罪,還有,你積欠大筆債務,不少人已向我這告發,你早被通緝,我正好拿你問罪!」

  李大刀嚇白了臉,賊眼一轉,死命要往外逃生,但大批官兵在此,哪逃得了,人還沒跑出大門,就被逮押在地了。

  「縣太爺……是我家少爺通知您來解圍的嗎?」方才聽了他的話,畫眉心驚,猜測這又是少爺託人相助,不然她落入李大刀這惡人手中,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正是,燕公子要上京,我去送行,他一見我就請我先趕來捉人,那時我還奇怪,他要走了,怎麼沒見妳跟著,原來是妳娘家出事了!」

  「什麼?少爺已經上京去了?!」她大為吃驚。

  「呃,妳不知道他……剛走嗎?」

  「少爺,他!」她腳跟一轉,連向縣太爺道聲謝都來不及,轉身就往外奔。

  少爺,他怎能不與她說一聲就走了,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畫眉眼淚灑落,腳步不停的疾奔,希望還能追得上!

  遲了!她追遲了!畫眉一路腳步未停的往吳縣城門奔去,到了那裡,少爺早一去無蹤了!她站在城門內,呆望著來往城裡內外的人潮來來去去,沒有一人是她的少爺,她整個人傻慌了。

  隨著人潮逐漸稀落,直到城門關上,她都還呆呆地杵在那裡沒動。

  她的少爺走了,什麼話都沒留的就離開了,她明明說有話要對他說的,他為什麼不等她,為什麼不再等一下……

  她腳站麻了,身子受不住的軟軟的蹲下,一滴淚終於惶然落下。

  驀然,晚風一吹,她發寒,腦袋裡恍恍惚惚。

  他走了,直到驚覺真的再見不到人時的這一刻,她整個人彷彿教人硬生生的撕成兩半,痛得她幾乎忘了怎麼呼吸。

  長久以來,少爺一直在她身邊,說不清是誰守著誰,但一回頭就能凝望到彼此的眼睛。忽然間,她不管何時何地,左張右望,竟再也見不到那雙聰穎含笑的眼眸……見不到呀!那該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她一直問著自個兒,怎麼辦?這句話在她腦中問了超過一千次,此際天色全黑,連守城門的人都換班了,她還在問,怎麼辦?少爺不在,她現在連掉淚都沒人安慰了……她突然驚覺到一件事,不知自個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她的情,就全寄放在他身上了?

  是不知不覺中的事嗎?她為什麼會這麼無知、這麼遲鈍,等人都走了,才發覺寄放著的心還在人家身上,連著被帶走了,帶上京了,收不回了!

  少爺……她頓時空虛得淚眼盈眶,如今他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她一人追不回被帶走的心,她,到底該如何是好?


  「少爺,您還不就寢嗎?」小染望著主子疲憊的身影,見他睜著眼的瞪著昏暗不明的月色,不禁擔心的問。

  「你先去歇息吧,我還不困。」燕子飛說,身子仍是連動也不動的凝望著天空。小染循著他的視線,發現他的目光根本不在月色上,而是「居無定所」的不知定在何處了。

  「少爺,您在想著畫眉小姐嗎?」他大著膽子猜測道。

  燕子飛只是輕震了一下肩膀,沒否認。

  「既然想她,這趟為什麼不帶著她同行?」他無奈的問。

  燕子飛這才幽幽的收回不知飛望到哪裡的目光。「你不會懂的。」他連聲音都顯得煩躁。

  小染苦了臉,還真是不懂,少爺明明這麼依賴人家姑娘,何必自討苦吃,把畫眉小姐推得遠遠的再苦苦思念呢?

  「唉,少爺,您這趟是奉老爺之命,親自上京婉拒入閣之事,以示慎重,等十天過後就會回去了,可您卻什麼都不對畫眉小姐提,也不許我說,連走時都不與她打聲招呼就上路,您這分明是要折騰她,教她哭瞎眼的嘛!」小染為畫眉抱不平。

  那小妮子平時少爺賞吃賞喝的從不會忘了算他一份,這回要不是少爺嚴令自個兒不得對她透露行程之事,他也決計不會見她每日為少爺心急憔悴還有心瞞著她的。且離家前又得知她家中出事了,想這段時間,少爺的事,娘家的事,八成都教她煎熬極了。唉,這會他人在京城,還不住的擔心起遠在吳縣的她,怕她要以為少爺不回去了,恐怕要日日哭成淚人兒。

  「她真要為我哭,我還值得,就怕她!」燕子飛不說了,一張俊臉只剩氣惱。

  小染見了暗嘆,小倆口鬧氣要鬧到什麼時候啊?

  少爺聰明人,怎麼面對娘們卻不會聰明的讓一步呢?

  女人得疼、得讓,有時還得糊塗的嘛。「少爺,我想畫眉小姐也該後悔惹您不開心了,您大人大量,就別與女人計較了。」他為畫眉說起情來。

  其實他也搞不清楚自家主子在生人家姑娘什麼氣?只道情人間鬧脾氣罷了,只是這回鬧得嚴重些了。

  「這事能不計較嗎?我對她用心了八年,她卻只當我是恩公侍奉,我要她的感激做什麼?她若還想不明白我的心,我現在不計較,何時計較?」燕子飛悵然若失的說。

  「啊!」小染一驚,這才明白少爺在惱什麼,原來不開竅的是那丫頭啊?如果是這樣,那不開眼的妮子是該教訓。一掃方才為女方心疼的態度,改而為主子忿忿不平起來。

  「這畫眉小姐太過分了,少爺這些年佈施鄉里,身邊喚您恩公的人還會少嗎?可瞧哪個能像她一樣教少爺捧著疼,她怎麼這麼傻喲!回頭我罵她去。」

  「用不著你多嘴,她若對我沒有心,你罵她只是突顯我愚笨的單戀罷了。」

  單戀?!小染臉頰的肌肉抽措了一下,喝,少爺對人家單戀?這對男人來說是多沒面子的事啊!

  況且是少爺這麼天縱英才的秀色人物,誰睞他一眼都要失魂的,不早早將一顆心捧上才怪,哪個敢不長眼的教他單戀啊!

  「少爺,您別這麼說,畫眉小姐不蠢,不會教您吃這個悶虧的,她想清楚後就會知道好好回頭愛上您的。」

  燕子飛聽這話越聽越可笑,這什麼跟什麼?!

  什麼悶虧?什麼想清楚就會回頭愛上他?

  感情能這麼想的嗎?他感到荒唐,疲憊的揮手趕人,心煩時遇到小染瞎關心,整張俊臉乾脆毫無掩飾的陰沉下來。煩!搞什麼,怎麼越煩越思念起那女人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18:25

第八章

  清晨,天色還灰濛濛地。一行人天未亮就起程趕路,好累,但沒辦法,主子的事一辦好就歸心似箭,連京城熱鬧與否都沒去見識過,就急迫地收拾行囊要打道回府了。

  主子的決定讓這些個首次跟著來京城想要見識天子腳下之地的人大失所望,紛紛抱怨主子這是急什麼?

  眾人的臉色可是都不大好看呢!

  偏偏坐在轎子裡的人,面容比他們還難看,這麼一來誰還敢有微詞啊?只好埋頭趕路了。

  倏地,轎子被迫停下了,原來是大清早的在路中央居然圍了一群人,這群人正對著一塊「破布」指指點點。

  「破布」也不知是睡死了還是昏死了,總之,一些早起的路人紛紛停下來瞧上兩眼,不趕時間的就原地討論了起來,這才堵得道路不通,連轎子也過不了。

  「怎麼回事,怎麼轎子不走了?」坐在轎內的燕子飛傳出不悅的詢問聲。

  小染趕上前去,「回少爺,好像有人擋在路中央,咱們一時過不去。」

  「怎麼會這樣,你去瞧瞧!」燕子飛吩咐。

  「是。」小染領命快快去瞧個究竟,撥開人群走近些,才發現髒成一塊破布、蜷曲的躺在地上的人有著一頭長髮,是一名姑娘。

  這姑娘真不像話,好端端的不回家睡覺,怎麼睡在路中央了?!

  他搖著腦袋,大為嫌惡的走近想搖醒她好讓路,見她真髒得可以,想到自個兒的手要碰到她的身子,就覺得噁心,但不叫醒她又不行,只好勉強伸出一根指頭,推戳著她的肩膀,戳了一下,不動,再一下,動了,教頭髮遮住的髒臉也露出來了,他不耐煩的往她臉上瞥去,這一瞥,大驚失色,一屁股就跌到地上去了,愣了好半晌才清醒地連滾帶爬的衝回轎邊。

  「少……少爺!」

  「怎麼樣?前頭發生什麼事了?」聽見他驚慌的聲音,燕子飛皺著眉的由轎子裡探出頭來。

  小染慌張的指著前方,連手指都抖得指不穩方向了。「躺在路中央的人是……是……」

  「是認識的人嗎?」瞧他異樣的神情,燕子飛挑眉猜測。

  就見他急著說話,又頻頻咬舌,試了幾次話都說不清,最後他腳一跺,打了幾下臉龐,才穩下心情。「少爺,躺在路中央的人是、是畫眉小姐啊!」

  燕子飛一聽,立即愀然變色!

  他飛也似的跳下轎,一頭就衝進人群裡,見著那蜷曲骯髒的人兒,心頭大震,幾乎以為她死了,顫抖的跌上前,慌亂的抱起她。

  「畫眉!」他驚愕的輕拍她臉龐,搖著她瘦小的肩膀,可她始終沒動靜。

  一旁看熱鬧的人,有人好心的取來清涼的鼻壺,往她鼻尖輕嗆。

  受到刺激,畫眉眼皮微動,半晌睜眼了,看清抱著她的人是誰後,驚喜交加,用力強撐一口氣,「少爺,你說等我想通了來見你,我來了,你等我,我有話要說!」她話還沒說完,又陷入無邊無涯的黑暗中了。

  畫眉昏睡了一天一夜,至今未醒,燕子飛心焦如焚。昨兒個見到躺在路中央的竟是畫眉,他嚇得魂飛魄散,抱著她直奔附近的客棧,立即要小染找來當地的大夫診治,幸虧大夫診察過後,道是她多日未曾好好進食,又一路奔波,導致體力耗盡,才會昏睡路邊,現下只要她人清醒後,多餵食些如粥、湯之類的流質食物,就能逐漸恢復體力了。

  聽了大夫的話,他才放下心來,只是見她昏睡多時,忍不住又教他擔心起來,守著她片刻不離,就怕她出了什麼差池。

  緊握著她的手,算算這時間,她是在他離開吳縣的隔日就徒步追來的。

  這個傻畫眉,想見他,乖乖在府裡等著,他馬上就會回去了,他也捨不得丟下她太久的。

  唉,他後悔極了,不該不留話就離開,讓她這麼千里迢迢的追來,還將自個兒弄得憔悴昏迷,這一路上她要出了意外,他會懊悔到死的!

  這會握著她的手,有了溫度,他心情激動,慶倖現在是夏天,夜裡不凍,要不她這般昏睡在路旁,不凍死才怪!撫著她白皙的臉龐,這是他這幾日最思念的容顏,他只盼她快些醒來,他想聽聽她用如若畫眉鳥般的嗓音喚著他。「少爺……」

  畫眉鳥終於醒了!「畫眉!」他驚喜低呼。

  「我……總算見到你了……」她一開口就哽嚥了。

  一見她哭,他手忙腳亂的趕緊用手、用袖子的要幫她拭淚。「怎麼哭了,是哪裡疼還是哪裡不舒服?」最後他捨棄袖子,想起她送的「風光」繡帕還隨身收在他的衣內,連忙掏出來往她臉上細抹。

  「少爺!」畫眉突然坐起,用力抱住他,哭得梨花帶淚,哭得他心驚膽跳。

  「你別不要畫眉啊!畫眉想通了,你不要當我的恩公,就別要是,畫眉不堅持了……」她抱著他抽泣的說。

  他身子一僵,什麼叫不堅持了?這叫想通了?他心往下蕩了蕩。

  「嗚嗚……其實畫眉錯了,沒想清楚就答話,我不離開燕家是因為我心裡捨不得你,才用報恩當藉口,我想嫁你,想當你媳婦,想伴你一輩子!」她哭說。

  他怔了怔,鳳眸逐漸微彎,薄唇揚高了,也聽見自個兒的心跳正如雷響般激動的打起胸口來。「畫眉,妳說的都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不要你冷眼相對,不要回頭見不著你,不要你丟下我不管!」她滿臉是淚,絞著十指,聲音裡淨是委屈。

  他心悸不已,睜著眼,驚喜之後的他忽然苦笑起來,原來,愛情是這種滋味,根本是個讓人患得患失的無奈漩渦,而儘管別人再怎麼讚頌他聰穎過人,面對愛情,依舊也不能免除的陷落這窘境之中。

  他為愛情不安,為愛情掙扎,直到聽到她說的這些話,他才停止了猜忌、憤怒,以及不甘。

  俊臉漾起笑意,愉悅地望向她。就因她有雙炯炯發亮的眸光,點活了她素淨清秀的臉龐,讓他無可抗拒的被勾起想永遠擁有的慾望。

  「畫眉,我怎可能丟下妳不管,我還道妳可能心裡沒有我呢!」他也有他的委屈。

  畫眉訝異的瞪向他,「我心裡怎麼可能沒有你?!」

  「妳說當我是恩公,沒說當我是男人。」她聽出他話中的暗示,忍不住紅了臉,而且這一路就紅到耳根了,這燒燒熱熱的感覺,引起了她心房一陣熱浪衝刷。

  「少爺……我想過了,很認真的想過了,也清楚的感受到見不到你時是一件多麼令人恐懼的事。」她小手緩緩摸上胸口,這裡,此時,還痛著呢!

  想起自個抱著身子蜷縮的蹲在吳縣城門旁,一天一夜之中,腦中不斷浮現出她與少爺相處的點點滴滴,這記憶是這樣的清晰……冬天時,她緊張又害怕的想偷看他沐浴泡澡;春天時,她扯著他非要出府賞春不可;到了夏天,她枕在他腿上詠著名人詩賦;秋天時,她摘了葉子夾進他常讀的幾本書裡,有時還會弄髒了他的書本……

  早上他醒來會先叫喚她的名字,晚上睡前他喜歡枕在她的胸前讀書,隔日,再又重複前一日的快樂。

  他的呵護、他的調笑、他的戲弄,無一不帶著寵溺,她早敞開心的接受他了,早做好準備要成為他媳婦,只是,她忘了對他說,忘了連自個兒也忘了。

  可這會她記起了,也徹底驚醒了,終於,她終於明白他在氣什麼,惱她什麼?

  她遲鈍、她笨,她少根筋,她該罵!「少爺,我追來了,我一想通就追來了,我一刻也沒耽誤,真的,一刻也沒耽誤!」她害怕自個兒來遲了,他不聽她解釋,這才飯也吃不下,一路奔波的只想早點趕到京城見他。

  燕子飛胸口激動翻攪,一把將她重重攬進懷裡,更加懊惱自個兒讓她這般吃苦,愛一個人何需如此折磨她?

  他畢竟還是不夠成熟的懂得如何疼一個女人,經過這件事後,他記住了,畫眉是他的腦海中的一盞燈,燈不滅,他人不滅,情也不會滅,所以,他要好好守護著這盞燈,不讓風吹熄,不讓雨淋滅!

  「畫眉,以後我若再要不告而別,妳別追了,記著,不管我走了多遠,去了哪見,最後,我都會努力回到妳身邊,妳只要乖乖的等著,我一定會回來找妳的!」

  「你……還要再不告而別嗎?」畫眉驚恐了起來,又受到了驚嚇了。

  「不會了,當然不會,我只是比喻,以後我上哪都會帶著妳,因為我也受不了回頭牽不到妳的手。」他握緊了她的手,這一握,他暗暗起誓,再也不鬆開了。

  「四月維夏,六且但暑。」燕子飛詠道。

  「出自《 詩經•小雅• 四月》 。」畫眉答。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這個嘛……是唐朝高駢所寫的『山亭夏日』,對吧?」她得意的道。

  「不錯嘛,不枉跟在我身邊多年,也受我不少薰陶。」他露齒笑說。

  「胡說,那是因為我好歹是秀才之女,家學淵源,才能跟著你讀幾遍就記住了。」

  「喔?那我再考考妳,『風老鶯雛,雨肥梅子,午陰嘉樹清圓』 這又是出自哪裡?」

  畫眉擰起眉的用力思索,說好都提夏天的詩詞,但這個嘛……真糟糕,她好像有點印象,但又一時記不起是誰的大作耶!虧得方才還大言不慚的說自個兒是秀才之女,這下要漏氣了。

  「如何?」

  「這個是由……由……」她細白的牙齒啃咬著指尖,想破頭了。

  「由誰所作呢?」瞧著她可愛的模樣,燕子飛幾乎瞧痴了。她身子恢復後,他也不急著回家了,便帶著她一路遊山玩水,還往回走到北京城內走走逛逛,同行的人也跟著吃喝玩樂,全眉開眼笑了,這趟回程主僕的好心情全寫在臉上。

  而這會,小倆口擠在轎子裡,悠閒的要前往另一處風景區遊樂,無聊之際,猜詩打發時間。

  「由……由……」某人的唇角不甘不願的垮了下去。

  「認輸了?」燕子飛嘴角銜著笑。

  「哼,我記不起來了,你別得意,說不定、說不定你也忘了。」明知不可能,她還是惱羞的說。

  她真是太可愛了,他失笑的盯著她嘟高的小嘴。「我怎麼可能忘呢?這首詞的出處是宋朝的周邦彥所作,詞牌名……」他忽然微微攏了眉。

  「哈,別裝了,我知曉你不想我輸得太難看,說吧,詞牌名是什麼,我認輸就是。」她當他有意逗她,更有意讓她,面子沒那麼掛不住了,反正少爺向來過目不忘,天才之名可不是浪得虛名,輸給他沒哈好丟臉的,相反的,這才叫作正常。燕子飛臉色有點古怪,頓了頓後。

  「詞牌名『滿庭芳』。」他說出來了。

  「少爺,你真會裝,就一口氣說出來就好,我不會惱羞成怒翻臉的。」畫眉輕笑著說。

  他隨之噙笑,輕晃了晃腦袋。「是是是,妳記憶力不如我,但器量比我大,這樣可好?」

  「嘻嘻,你這話倒說得好。」她皮笑著。

  「少爺,咱們好像經過孔廟了,您是否要順道下來瞧瞧?」轎外小染笑盈盈的問。

  畫眉小姐一來,主子陰霾盡去,現下主僕都盡歡了,眾人更隨興的隨著瞎逛,也貪了不少樂趣啊。

  「好啊,我想下去參拜,求孔老夫子,也賜我一顆金頭腦,讓我別再老是被你嫌笨。」說完,嬌小的身子早就自行跳下轎了。

  燕子飛笑著搖頭,當然得跟著下轎,下了轎,就見畫眉巧笑倩兮的站在孔廟門前向他招手。

  他走上前,牽住她的手。他喜歡牽著她手的感覺,實在又溫暖,雖說不出所以然,但就是能讓他安心。北京的孔廟位於安定門內,系歷代祭祀孔子之處,建於元大德六年,孔廟大門前有琉璃影壁和下馬碑,碑的正背兩面均鐫刻著「官員人等至此下馬」,以示對孔子的敬重,也說明明朝對讀書人有多敬重。

  兩人一同走進孔廟,來到大成殿,這裡供奉至聖先師孔子的牌位。畫眉低著首,誠心的膜拜起來,燕子飛則是四處參觀了一番。

  這裡是每個讀書人的聖地,氣氛自然是莊嚴肅穆得教人肅然起敬。

  他細看了一下,孔廟兩側存放了真品石鼓十枚,上有十篇石刻的詩文,為周宣王時代的遺物,號稱中國最早的石鼓文。他記得前年曾讀過,依稀記得這內文,他閉上眼背誦了幾句。

  「公子好記性,連這種刻板的詩文都能背誦得出。」一名女子走向他。

  他倏地睜眼,見這女子婀娜多姿,風情綽約。「姑娘見笑了。」見女子站得離他頗近,他輕移的退離一步。

  女子衣著華貴,但眼神輕佻。「公子不像京城人?這是要由京城回鄉嗎?」她笑問。

  「正是,在下要回蘇州,行經孔廟,順道參拜。」他恭謹有禮的說。

  「是嗎?」她雙眼媚態橫生,像是天生就能勾引人。

  他微皺了眉。「姑娘一個人?」他不著痕跡的又退離她一步。

  她眼尾輕瞇,似乎對他的態度感到不滿,更可以說是訝異,以她之姿,無人會對她退避的,這人!哼,是柳下惠嗎?!

  「不是一個人,是有幾個奴僕陪著我來的,我也與公子一樣,順路經過,所以進來參訪瞧瞧。」她刻意往前走了一步,再度拉近與他的距離。她原本就喜歡美男子,見他相貌俊挺,這才與他攀談,但瞧他態度迴避,對他越發好奇,竟忍不住想與他多親近。

  「今日孔廟人不多,姑娘還是早點回到奴僕身旁,免得他們擔心妳的安危。」

  他好心的提醒。

  她臉沉了沉,一般人見她落單無不竊喜的想藉機與她多聊,這人竟還趕她走?

  「放心,他們找不到我自然會追來。」她再踏前一步,到他身前時還「絆」了一下,將香軟的身子靠向他。

  燕子飛一驚,趕緊扶住她的身子,她順勢偎進他懷裡。這男人近看更俊!想不到無趣的孔廟裡竟有如此俊雅的男人出現。

  「少爺?」畫眉膜拜完孔子後,繞到前頭找人,人是找到了,卻見他懷中抱著一個豔麗女人,她臉色一變,臉露尷尬。

  一見畫眉,燕子飛立刻將懷中的人迅速推離。「別誤會,這姑娘差點跌倒,我不過扶她一把。」他正色的解釋。

  畫眉瞧了瞧他緊張的神色,忍不住撲哧笑出。她不會誤會的,少爺是正人君子,怎可能在孔廟這麼莊嚴的地方胡來,況且這名女子還是陌生人,若說兩人在孔廟一拍即合搞親熱,她是怎麼樣也不會相信的。

  走上前去,站在他身側,她對著那名姑娘笑了笑。「姑娘沒受傷吧?」她關心的問。

  女子美豔的臉龐上出現了不悅,這丫頭是哪來的?她叫這人少爺,八成是他的奴婢吧?!好事被擾,當下臉色難看,這時找她的奴僕匆匆趕來,讓本想再擺臉色的她抿了抿嘴,惱怒的瞪了畫眉一眼,連話也沒回,就隨她那一票的奴僕離開了。

  畫眉被瞪得莫名其妙,嘟著嘴,也不開心了。「這人是誰啊?脾氣好像不太好耶!」她挽著他的手臂,仰著俏麗的臉龐不滿的問。

  燕子飛無奈的一笑,「這妳可問倒我了。」她瞧著伺候那女子的僕役頗多,排場不小,暗自猜測此人身份應該不低。「別管她是誰了,她跟咱們只有一面之緣,以後咱們應該也不會記起她的。」

  「嗯,也是,咱們身邊的人總是來來去去,真正能讓咱們記在腦裡的人還真不多。」夏日裡清風徐來,令人神清氣爽,畫眉一派輕鬆的與他閒聊。「少爺,剛好提到這事,我倒很好奇,記憶是什麼?為什麼你的記性會比別人強?也許我早就忘記的人事物,你卻能記住不忘。」

  他蹙了眉。「記憶是什麼……我想記憶就像如茵綠草,風一吹,可以在腦海中吹出綿延不絕綠茵波浪,而我腦中的綠草要比別人多,所以吹出的波浪也較多。」

  她越聽越模糊,「不懂。」

  「其實我也似懂非懂,不過若硬要再舉例說明,記憶應該就像七巧板吧,能將妳所見所聞拼湊成一塊,將來隨著感覺的浮現,會一片一片的浮現出來,就像我剛才,想著前年所背誦過的詩文,想著就能將圖樣叫出,讓我順利想起所有的內容。」

  「哦!少爺,這讓我想起一件事了,記憶只存在今世,那人死後呢?是不是還能殘存有前世的記憶?」

  「這……我就不清楚了。」

  「萬一,我是說萬一,今世你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來世是否會再記起?」

  「這有些玄了,可我認為不管是前世的記憶,還是今生的記憶,有些事遺忘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遺忘便不會帶來牽掛,才可以在來世安心的過日子。」

  這他的想法。

  畫眉沉默了下來,似乎在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接著,她笑了。「嗯……這點我也認同,一世有一世的情緣,若殘存前世的記憶,這世豈不亂了套?那孟婆的工作可要不保了。」她淘氣的說。

  他朝她點點頭,教她吐舌的頑皮笑容給吸引了,伸手朝她的笑窩撫了上去。

  她抓住他撫觸的手。「可我想,咱們這世會在一起,說不定是因為前世的牽掛,才讓咱們在今世投緣?」她想想又說:「少爺,其實就算來世有牽掛,我仍願意,願意再為你牽掛一回!」她說得斬釘截鐵。

  燕子飛心頭一暖,眼神整個放柔了。「畫眉,不要,咱們別貪心的求什麼來世緣,只要今生對彼此沒世不忘、終生相守就夠了,這就是咱們此生最大的幸福!」他不貪心,更現實,要的是當下,不求縹緲的未來。

  「嗯,我聽你的,只要緊牽你這世的手,勝過期待來世,對吧?!」畫眉瓜子般的臉蛋笑得如春花綻放,美!美得令人移不開目光!

  盯著她的小巧紅唇,他身子情不自禁的想要向前傾,可隨即意識到所在之地後,他嘴一抿,拉著她奔出孔廟,松樹下,遠山為屏,春風如笑,他吻上了她的紅唇,細細密密的,甜得化不開。

  畫眉心中小鹿亂撞,腳跟頓了又頓,美眸啾凝著他,繼續向後退,終於後背抵到了牆面,無處可退了。

  燕子飛背著手,雙眼瞇成縫,「妳躲什麼?」

  「我……我哪有躲?」

  「那就過來呀!」

  「明兒個就回到吳縣了,到了家再……再……不好嗎?」她雙頰滿是紅霞。

  「不好。」

  「為什麼……」

  「這裡是客棧,無人幹擾,氣氛比家裡好。」

  畫眉瞄了一眼所在之處,處處佈置得浪漫繽紛,就連屋頂都鋪設著半透明的玻璃瓦,精美得教人嘆息。聽說這是小染哥費心打聽到的,這裡是專供情人偷情的客棧,也是少爺打算今兒個晚要與她圓房的地方。

  可是……她好害羞啊!完全不知該怎麼做,就連如何才叫圓房,她都懵懵懂懂的,而少爺除了她也沒接觸過其他女人,這兩個生手該怎生圓房下去啊……光想,她整個人就快熱燒起來了。

  「妳放心將自個兒交給我吧,我會做得很好的。」燕子飛耐心誘導著。

  他雖沒經驗,可書讀的不少,這方面的準備他從十三歲那年就開始了,就等畫眉點頭。

  畫眉怯生生地,真是手足無措了。

  「難道妳不願意?」見她躊躇,他緊張的問。

  她急忙搖頭,「我人是你的,哪會不願意,我只是……」她越說越小聲,小臉也越來越火紅。

  倏地,她的身子教他抱住了,雙唇也教他密密的給封住了,他吻得熱烈,她抵著他的胸膛,幾乎喘不過氣來。

  「少爺……」她藉著換氣時,小小掙紮了一下。

  「妳說我是妳的恩公嘛,既然如此,恩恩愛愛的事就隨我了。」他仍笑吻著她。

  她聽了,忍不住撲哧笑出聲,隨即,笑容不見了,僵著臉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他正一顆一顆地解著她衣衫上的盤扣。

  「你……你做什麼?」她想著該不該阻止他的動作。

  「妳說一個男人剝一個女人的衣服,是什麼用意呢?」燕子飛輕輕鬆鬆地就將她的外衫褪去。

  「少爺!」少了外衫做屏障,她難為情的想躲開。

  「妳別怕。」他安撫道,嗓音醉人,拉過她不自在的身子,不讓她躲。

  這是畫眉第一次聽到他呢喃的耳語聲,此刻的他,不像十七歲,而是一個無比成熟的大男人了。

  她身子不由得放鬆,連腦袋也不再覺得那麼空白無措了。見她不再那麼僵硬,燕子飛微微一笑,低下首來,輕吻著她裸露出來的肩骨,親密的觸感惹得她不禁哆嗦起來。他溫柔的環抱住她,將她抱上床沿坐著,自個兒環著她的腰蹲在她身前,雙眸滿是柔情的凝望著她,「可以嗎?」他正式的開口請求。

  她羞赧得不敢回望他,哪可能不可以嘛!只得低低的頷首,「你說的,反正你是恩公嘛,恩恩愛愛的事就隨你了。」

  他喜上眉梢,見著她親手解了衣帶,他臉上線條越來越柔,也開始動手解著自個兒的。

  畫眉瞧著他外衣褪下後光裸的胸膛。其實她伺候他沐浴多年,對他的身軀可以說是「半生半熟」了,該看的、不該看的,她都偷看過了,只差沒有上下其手的摸過而已……

  這會貝齒輕輕咬了下唇,從前不敢光明正大看的、不好意思明目張膽瞧的,今兒個似乎都可以了,連摸都行,這麼一想,她靦眺的伸出手掌,好奇的熨貼上他的胸膛,上頭熱熱的,還傳來他強健的心跳聲。

  她小臉一躁,又要縮回手了,但卻教他緊緊反握住,就這樣兩人將雙手迭握的擱在他的胸口上。

  「畫眉,這顆心,我送給妳了,今後不管如何,都不許妳退還,若敢退貨,當心這顆心耍脾氣不跳了。」

  她好感動,鼻頭麻麻,怕是愛哭鬼又要來報到了。

  「放心,我不會退貨的,若要退也是你退我,是我配不上你,是我不夠好!」

  她話還在嘴邊,身子已被他壓躺在床上了,她心驚的抬眉,望見的是一張怒容。

  「我不喜歡聽的話別說,誰要妳自卑來著?妳瞧不起自個兒,難道也瞧不起我的眼光?妳若不怎樣我又怎會愛上妳?傻畫眉,我心裡頭只有妳,也要妳心頭只有我,其他的亂七八糟的想法,我一丁點都不許它冒出來攪局。」燕子飛嚴肅的說。

  「討厭的傢伙!」她用力地捶著他的肩膀,「你到底要我多暈、多醉、多感動啊?!」天啊!不哭都不行了、不哭都不行了啦!

  他露齒一笑,「最好感動到妳今兒個晚徹夜不眠的盡情對我奉獻。」

  畫眉破涕為笑,這回竟毫不猶豫,大聲的應了聲,「好!」

  他還嚇了一跳呢,不過很快就恢復鎮定,今晚還得靠他來「主持大局」,他不能自亂陣腳。夜裡,屋內綺麗,嬌吟不斷,守在屋外的小染滿意至極,回頭得火速將這事稟報老爺,他可是期待兩人好事已久,聽到兩人順利圓房,不樂開懷才怪,這項喜訊由自個兒來報,這打賞肯定不少。

  呵呵,少爺加油!若再讓畫眉小姐孕上一兒半女的,老爺更高興,對他的打賞更豐厚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18:54

第九章

  只差一天就回到蘇州了,但是他們卻連家門都來不及踏進又趕回京城了。原因是燕家繡莊送進宮的一批織品出了問題,燕華竹三天前就教人連夜押往京城問罪了。

  在家僕緊急送消息給燕子飛後,他立即掉頭趕回京城瞭解狀況,但腳才踏進城門,就又聽說此事是一場誤會,昨天又教人專程送燕華竹回吳縣了。

  「真是的,早知道賢侄會如此火速,折返回京,老夫就多留燕老爺作客一日,讓你們父子見上面,省得你為父親擔心。」殿前大學士洪文動在自家大廳上撫鬚笑說。

  燕子飛含笑回道:「只要爹無事我就放心了,這會我是專程來謝過大人在繡莊出事時力保爹無事,等見過大人後便要趕路追上爹,與他一起回蘇州去。」

  洪文動聞言忽然嘆了一聲,「說實在的,這回把你爹請上京,雖是誤會一場,但是有些事,賢侄最好還是得警惕上心才好。」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燕子飛一眼。燕子飛眼眸輕揚,靜默的等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爹被請上京的事,早如他所預料並不單純。

  「這回是後宮娘娘穿了燕家繡莊所制的夏絲後,全身出現了紅疹,懷疑燕家繡莊呈上的這批織品有問題,太后一怒之下便下令拿人上京問罪,事後雖很快證明是那位娘娘的飲食出了問題,跟身上穿的布料沒有關係,這才放你爹回去,但是你要知道,後宮娘娘起疹,為什麼第一時間懷疑的不是禦膳房的食物,而是你繡莊的織品?」他意有所指的望向燕子飛。

  燕子飛臉色沉了沉,「大人的意思是,我在朝中得罪了人,這是對方有意的藉機警告?」

  洪文動讚賞的一笑,「無怪乎人人都說賢侄聰明絕頂,一點就通。」

  他低下頭笑得複雜,他通的不只這一點吧,唉……

  「大人應該還有話未說完吧?」心想著,這回大概逃不了,真得在京城耗上一段時間。

  洪文動嘴抿了抿,藏住了心虛。「賢侄此番拒絕入京為官,著實得罪不少人,讓一些拚命舉薦你的人感到面上無光,你雖然已經親自向他們道歉婉拒過,但這些人仍是覺得你不識抬舉,才想要教訓你。老夫想提醒你一件事,你拒絕的恐怕不只是仕途,要明白,若得罪了管商的官,你這想從商的心願怕也難以如願,而你爹的身子不好,可禁不起這樣為你的前途擔憂。」

  這番話也可說是逼燕子飛棄商從官,雖然手段卑劣了點,但他實在愛才,捨不得就這樣放棄,雖感歉然,也是情非得已。

  燕子飛苦笑,自然心知肚明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沒想到為了留人,這位大人竟如此逼人,而且連爹也跟著攪和進來了。唉,原來爹還是沒放棄要他為官的意思,爹與這位大人,兩人顯然是共謀。

  他再度輕嘆,瞧在爹都不顧身體病痛的赴京與洪大人合演了這齣戲,將他又逼騙回京城來,他著實十分無奈,爹都這麼「拚命」了,他還能不答應留下嗎?

  「大人說得是,做人比做事難,往後我在京城的期間,就有勞大人多多提點了。」

  洪文動一聽,大喜過望,總算成了!當場笑得闔不攏嘴。「說什麼提點,賢侄肯留下是國家之喜,朝廷之福啊!」

  這一晚洪文動歡喜將人強留在府中作客飲酒,直至深夜,畫眉等不到人只得跑到洪府要人,洪文動這才放人。

  兩人牽手走出洪府時,門邊出現一抹顫抖的身影,驚愕的瞪著他們離開。


  燕子飛獲任翰林院的春坊詹事,品等為從六品,負責佐典簿修撰、編修、檢討等工作,等一段時間後則可成為東宮太子的幕僚。

  春坊詹事的官職雖不算大,但因為可以接觸到太子,地位就非比尋常了,洪文動有意讓他直接輔佐東宮,讓他在太子繼位後,立即可成為朝中楝梁,這樣的安排真可謂是用心良苦。

  燕子飛自是知道洪文動的用心,只可借,他志不在此,將來勢必要辜負大人的一番栽培了。

  思及此,燕子飛不住長吁短嘆起來。

  「少爺很不想留下吧?」一雙嫩嫩的手臂由身後橫過,摟著他的脖子。

  聽見畫眉的聲音,他會心一笑。「這還用問嗎?」他將人兒拉到跟前,讓她坐上了他的腿,改由他環抱住她的腰。

  「那你打算在京城混多久才回蘇州?」她嬌俏的問。

  「兩年,我只給朝廷兩年,兩年後不管如何我都決定回鄉,還有,就算我當官,也決計不瞎混,會盡力做好分內的工作。」他認真的看著她,發覺她自從成了女人後,益發美麗了,整張臉龐隨時像透蜜似的,無時無刻勾惑人咬下去,而他也真的朝她最可口的櫻桃小口咬下了。

  可惜這顆櫻桃不肯乖乖就範,只讓他咬了半口就逃開了。

  他不滿的瞇了瞇眼,這人兒已經溜開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了。

  她得意揚笑,「以少爺的聰明才智,只要用上三分力,在世人眼中就不算混了。」她伸出三根手指頭,表情戲譫,可愛模樣百分百。

  他瞧了心又癢癢了,才伸手想逮人親熱,這滑溜的女人又跑到他的身後,抱住了他的身子,連手臂也一併箝住了。

  「現在是白天,又是在廳上,你可別胡來。」她警告的說。

  燕子飛可不以為然。「白天不能親吻人嗎?我可不記得大明律法有這條規定,況且─ 這會在大廳上親熱抱人的好像是妳耶!」他提醒道。他可以輕易掙開她,但他故意不這麼做,享受著被她擁抱的感覺。

  「你!貧嘴!」她紅著臉,火速鬆開抱住他的手,閃到一邊去。

  他雙手負背的走到她身側,好笑的望著她侷促惱怒的模樣,真是越看越嬌媚。

  「畫眉,這兩年就咱們倆自個過日子了,往後我可要蒙妳多多照顧。」他笑說。

  「是你得多照顧我吧。」她搗著小嘴輕笑的說。這宅子是他們才剛買下的,不大,正好適合小夫妻再加上幾個僕役住下,在這兒沒了蘇州大宅的規矩,也沒有一票人盯著,更沒有夫人、小姐虎視耽耽的找麻煩,就只屬於她與少爺兩人的生活,簡單而溫馨,其實是她期待已久夢想中的生活。

  他托起她的秀顎,盯著她雀躍的臉龐。「妳知道嗎?我答應留京固然是因為爹的期望,還有另一個原因也是因為妳。」他清楚與燕家那一大口子的人相處有多麼的不容易,藉著這回留京任官,正好讓畫眉喘口氣,好儲蓄未來她成為燕家當家主母的元氣。

  畫眉身子輕輕偎進了他懷裡。「嗯,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能明白,也很感激,可是就苦了你了。」他對她有多貼心,她越來越懂得感受了,以前對他的關懷總是懵懵懂懂,隨著自個心開竅後,對他的付出就越發珍惜。

  「就兩年嘛,這之後,妳可要跟著我回蘇州,操持家務苦上一輩子,妳的付出可要比我多。」他心疼的說。

  「誰說主持一個家會苦來著?只要這裡頭有你,再苦我也甘之如飴。」她笑得甜蜜。

  「妳這是吃苦當成吃補了嗎?」他玩心一起,將手掌壓著她兩側臉頰,將俏臉擠得有點扁。

  她拍掉他欺負人的手。「你這樣子,任誰瞧了也不像是一個六品官。」

  這話可又讓燕子飛嘆氣了,當商人自由多了,賺足了錢生活自然優渥,沒有太多的約束,不像當個官,處處受限,還得擺官威,這實在與他不想受拘束的性情相差甚遠,這會頓時又讓他覺得這兩年日子可真苦了。

  「我冠禮未及就被強迫戴上官帽,如果威嚴不起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莞爾一笑,這時想起另一事,「對了,順道一提,過幾天太子設宴款待,妳得陪同。」

  「你才剛上任,太子這麼快就要召見你了嗎!慢著,太子宴請非同小可,你怎能帶我去,以我的身份不!」

  「妳的身份如何?妳認為自個是什麼身份?」他翻臉瞪人。

  「我……我們還沒拜堂啊……」她臉又紅了,說出事實。

  「哼,妳是我娘子,就算還沒拜堂,我走到哪介紹妳都是我名正言順的夫人!」燕子飛敲了敲她的腦袋,臉色不大好看。

  但,她偷覦他一眼後,一種被認定的感覺卻讓她笑得好樂、好樂。

  太子設宴東宮,席上邀請的全是太子親近的人。

  但筵席開始超過半個時辰後主人才姍姍來遲,太子身側伴著的是他才新近冊封為良娣的李氏,李氏生得風情萬種,讓太子到後,旁的不問,只先安頓貌美如花的她落坐,對她呵護備至,足見這李氏正得疼寵。

  而她也毫不掩飾這份驕傲,輕慢的瞧人,但當她目光在瞧見燕子飛後,露出了訝然,之後見到他身邊坐著的畫眉,表情又是不屑。畫眉因第一次參加太子筵席,緊張得始終低著頭,不敢隨意亂瞄,壓根沒見到她的鄙夷之色。

  「你就是人稱金頭腦的燕子飛?」太子安頓完美色,總算將視線投向他的主客身上。

  燕子飛收起了乍見李良娣時的驚訝,朝著太子抿笑稟道:「金頭腦不敢當,臣只是記性比尋常人好一點罷了。」

  「你別客氣了,你的事蹟都由蘇州傳到京城了,連怡妃娘娘的太監都不是你的對手,你這記性何止好,簡直超群了,還有,你飽讀詩書,博學多聞,打幼年就有天才童子之稱,這我可有說錯?對於你的這些豐功偉業,我可是嫉妒得很呀!」太子眼中流露出讚賞。

  「太子過獎了,那是眾人抬愛。」燕子飛仍是神情謙遜。

  「我想不是吧,你若沒幾分才情,洪大人也不會積極的力薦你給我。」太子看向洪文動道。

  「是啊,賢侄就不用謙虛了,你的能力在座的大人都有耳聞過,沒人不對你佩服的,今日太子設宴,就是希望能重用你的才能,為朝廷多做點事。」洪文動也在席上,馬上笑著插口。

  「那就多謝太子以及諸位大人的賞識了,在下日後自當傾盡棉薄之力,以報效各位的提拔之恩。」燕子飛不卑不亢的道。身旁的畫眉見他十足官場的應對手段,忍不住偷偷掩嘴笑了。

  之前才笑他沒有官威,這會誰說沒有,那老成的模樣,只怕連在蘇州的老爺都比不上,這傢伙還說不願意,根本就是個當官的料。

  發現身側女人在偷笑,燕子飛面上依然沉穩,但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捏了她的腰一把,警告意味十足,再笑,回去就教她好看!

  太子見畫眉頭低低,似乎在忍笑,注意起她了。「子飛,你身旁的是?」

  太子竟提起自個,這讓還在笑的畫眉身子一僵,連笑臉都凍住了。

  「她是臣的拙荊,畫眉。」燕子飛不疾不徐的介紹。

  「咦?我聽說蘇州燕子飛尚未成親的不是嗎?」問話的不是太子,是李良娣。

  她聽說今天的主客是燕子飛,便要人稍微打聽了他的身家背景,聽聞他並未成親,可眼下他竟說那丫頭是他妻子?她不禁衝口就問。

  畫眉雙手互握,臉又紅又尷尬。

  「畫眉是我打小就定親的對象,兩人已形同夫妻生活多年,現在就只差請我爹擇日成婚罷了。」燕子飛一本正經的解釋。

  「原來是青梅竹馬啊!」李良娣輕蔑的再看向畫眉,以為是丫鬟,原來是他的女人。

  「原來你已有了妻子,虧那日我在宮中,還聽人向父皇提起你有多出色,父皇也笑說若真是如此,要挑個公主指給你,讓你做駙馬的。」太子笑說。

  畫眉聽到這件事,臉都發青了。

  「妳叫畫眉是吧?!抬起頭來讓我瞧瞧,是什麼樣的姑娘能套牢燕子飛的?」太子好奇的看向她。

  畫眉緊張不已的覦了燕子飛一眼,見他表情含笑自若,想起他方才堅定的向眾人說她是他的妻子,心頭不禁多了幾分自信,深呼吸後終於抬首。這一見注意到太子竟如此年輕,年紀似乎大不了自個男人幾歲,更讓她驚訝的是,坐在他身旁的女人不就是!

  那日在孔廟見到的女人,竟然就是太子的良娣!

  而且這位娘娘此刻正對著她面露不善之色,嚇得她趕緊再將頭低下。

  「怎麼又低首了?子飛,你這媳婦可真害羞啊!」太子不住調笑。

  燕子飛只是伸手握住畫眉的手,淡笑不語,但關愛之情在眸中顯露無遺。

  太子瞇了眼,「畫眉生得嬌俏,完全不輸我的良娣,難怪你來赴宴,還不忘將她給帶來,我想你早聽聞父皇有意將公主下嫁,這才趁此機會將『正宮』帶來,好讓我告知父皇,打發嫁公主的念頭,是不是這樣?你好大的膽子啊!」他越說臉色越沉。

  畫眉驚慌得立刻望向燕子飛,這就是他偏要攜她出席的真正原因了?

  這傢伙竟然為了她,寧願件逆得罪皇家人,她感動的紅了眼眶。

  燕子飛沒有否認,直視太子的目光始終坦蕩。

  太子抿了抿嘴,暗讚他的氣度不凡,一般人哪敢這樣直視他,尤其他在怒容的時候,這傢伙的確是個人才!

  「瞧來你真如眾人所說無意仕途,連成為駙馬躍升皇族的機會你都沒興趣,好,真好,有骨氣!」難得朝中有與他年紀相仿的官吏出現,而且還如此不凡,他樂於結交,舉了酒杯要賞給燕子飛。

  「等等,太子,這杯酒由臣妾親自來端吧,畢竟,以後太子還得仰仗燕大人多扶持了。」說完李良娣逕自持了酒杯站起來。

  「良娣這麼說也是,這杯酒就由妳親自端去給子飛吧。」太子百依百順的道。李良娣輕搖款擺地將酒杯端至燕子飛跟前,一雙媚眼就直勾勾的盯上他的眼。

  「請了。」她盈盈地將酒杯遞了出去。

  燕子飛對她的媚眼視若無睹,接過酒後,一口飲盡。「謝過太子的賞賜。」

  被冷落的李良娣,眼神惱怒,這傢伙太不識抬舉了!「燕大人的杯子該還給我了吧?」她冷笑問。

  他這才將酒杯遞還給她,沒想到她竟不顧太子以及眾人在場,眾目睽睽之下摸了他的手一把,一旁看得一清二楚的畫眉心驚,立即瞧向太子,見他像是沒瞧見她的舉動……更像是不在乎?

  但現場其他的人卻都目睹了李良娣輕佻的舉止,人人臉色微變,卻又不敢多說什麼,紛紛低著頭猛喝起酒來,當作沒看見。

  燕子飛臉一沉,將手抽回來。「也多謝娘娘端酒了。」

  李良娣掃他一眼後,目光落在他身邊的畫眉身上,冷哼一聲,「妳好福氣,他連公主都不要,就只要妳,這男人妳是用了什麼法子拴著的?改天我親自上門討教,學點手腕好回來伺候太子,也讓太子眼裡只有我,再也不會納其他的妃子。」

  畫眉一聽,尷尬得不知要說什麼。李良娣這話說得她像是有狐媚之術似的,讓她好生難堪。

  「怎麼,不歡迎我去?」李良娣笑得咄咄逼人。

  「我……」

  「良娣,妳這話嚇壞子飛的媳婦了,她怎麼敢不歡迎妳?!來,陪我多喝兩杯,只要妳對我多笑笑,哪還需學什麼手腕,我就已被妳迷得團團轉了。」不知何時太子也走過來,摟著她的腰,她立即就無限嬌媚的偎進他懷裡,這表情還變得真快,當真對著太子笑靨如花。

  太子一樂,擁著她,這晚眼中再無旁人。


  「少爺,你說這位太子值得輔佐嗎?」走出東宮後,畫眉倚著燕子飛問。

  府第離宮中不太遠,人捨棄轎子,漫步走回家。

  他蹙了蹙眉,「為什麼這麼問?」

  「你不覺得他有點過度沉溺於女色?」

  他笑了。「是有一點,但這是咱們第一次見到太子,他的性情與才能如何,只憑今日的印象要斷言太早。」

  「嗯,希望這位太子將來不是位昏君,要不然百姓就慘了。」她心直口快的說。

  「噓。」他暗示她不可多言。「畫眉,這裡是京城,不是天高皇帝遠的蘇州,妳言詞要小心,免得惹禍上身。」他提醒道。

  她這才趕緊吐了吐舌頭。「對不起,我只是對今晚見到的事有感而發。」

  「我知道,但是有些事能看不能說。」

  「嗯嗯,我會謹言慎行的!不過,被美人摸上那一把,你有什麼感覺呢?」

  她想起這件事,馬上滿不是滋味的問。

  「就當是被抹布抹了手,還能有什麼感覺。」他臭著臉說。

  畫眉張著口,「抹布?」他將一個太子的良娣形容為抹布?「你剛還要我謹言慎行的,怎麼你自個!」

  「我說的是實話,這女人行為不端,將來必惹出禍事。」

  「可是她好像看上你耶?」她忍不住憂、心仲仲起來,她相信他不會對那女人有,但對方不是一般人,是太子的女人,萬一處理得不好,鬧出醜聞禍。

  燕子飛輕扯了嘴角。「別擔心,她可能是在孔廟前見過我,再次見面多了驚訝,舉止就失控了,應該不會有下一次的。」

  「是嗎?」她還是不安,這女人是太子的女人,竟敢當著太子的面做出偷摸男人的手這麼離譜的事,可見她膽子很大,畫眉怕她日後還要來糾纏,而且整晚那女人不時狠瞪著她,簡直拿她當情敵看待,讓她更加忐忑了。

  「別擔心,還是,妳在吃醋?」他眨著眼問。

  畫眉將眼睛撐成銅鈴眼。「對,我是有一點醋意,你這傢伙,給我檢點些,別要跟人搞七撚三的,當心把我氣跑了!」她提出嚴重的警告。

  他反而笑呵呵的,伸手抱住她。「妳怕我偷吃?」

  「這很難說,男人都不太老實的,不是嗎?!」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他雖然不風流,但是太多人覬覦,說不定哪天她一不注意就教人偷了去,這種事很難講的。

  「妳不信我?」

  「不信。」

  燕子飛知道她在鬧他,笑得詭異。「妳放心,就算我有別的女人,妳還是我的正室,我不會不認帳的。」他笑嘻嘻的說,存心讓她氣得跳腳。「你!」畫眉果然氣得眉毛倒豎,要追打人了。

  「少爺,畫眉小姐!」大街上,小染匆匆迎面尋來。「太子筵席不是已經結束了嗎?你們怎麼還在路上慢吞吞的走?!」

  「怎麼了嗎?你怎麼跑得滿身大汗?」瞧見小染跑得很急,她顧不得與燕子飛鬧氣了,詫異的問。

  「你們快回去吧,家中有人在等著你們呢!」小染喘口氣後說,表情是十足的可疑。

  看見小染露出曖昧的嘴臉,兩人相視一眼,心中有了譜,猜到會是誰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20:14

 第十章

  燕華竹笑得慈祥,心情極佳的坐在大廳裡等人。燕子飛有些責怪的望了一旁的小染一眼,這小子竟迫不及待的將他與畫眉已圓房的事飛鴿傳書的告訴了爹,爹得知訊息後,顧不得才剛回到蘇州不久,身子還很勞頓,馬上又提氣上轎的起程趕來,這爹,也真心急!

  畫眉紅著臉,在小染哥的暗示下,大概能猜出老爺趕來想做什麼了。

  她始終站在燕子飛身後,不好意思見人。

  燕子飛雖然訝異他爹的出現,但見他舟車勞頓後仍氣色極佳,不禁也跟著笑得滿面春風,低眉欣賞畫眉嬌羞的模樣。

  「子飛,再過幾個月你就滿十八了,而畫眉還比你大上一歲,也都十九了,你是不打緊,可是人家畫眉再拖下去,都要成老姑娘了,她本來就是你的媳婦了,差的就是拜堂罷了,爹要人瞧過日子了,就下個月初三吧,你們若沒意見,就在京城準備準備,別拖了,就成親吧!」燕華竹身子不好,又趕了幾天的路來回京城,但提起兒子的喜事精神百倍,完全看不出趕路的勞累。

  燕子飛噙著笑,連日子都已定好了,爹可真是一刻沒耽擱,畫眉更是羞得小臉都要低垂到腳尖了。

  「爹,我沒意見,就這麼辦吧!」事實上燕子飛巴不得明兒個就拜堂,好讓他從此抱著她時名正言順。

  「你沒意見,我有!」趙彩雲突然怒氣衝衝的拍桌。這回不只燕華竹來了,趙彩雲以及趙相印也跟著來了。

  她這憤怒的舉動讓眾人驚訝不已。

  「妳這是做什麼?子飛要成親妳反對什麼?」燕華竹惱怒的問。

  「我當然反對!」眼看家產恐怕沒自己掌權的份,趙彩雲也豁出去了,就是知道老爺這趟上京要辦的就是婚事,她這才拉著趙相印急忙跟上。「子飛要是娶了畫眉,那咱們相印怎麼辦?」她怒問。

  「相印?妳提她做什麼?」燕華竹一愣後不悅反問。

  「我提她做什麼?」她把一聽見燕子飛要成親了就掩面悲哭的趙相印拉上前。「那施畫眉十九了,快成老姑娘,所以得趕緊將人娶進門,那咱們相印都二十了,至今未嫁,怎麼不見老爺幫著作主,給個交代?」

  「給個交代?」給什麼交代?

  「沒錯,雖說相印自個兒有娘家人,可她打小就與咱們同住,早將咱們當成爹娘在侍奉,她會一直熬到二十未出嫁,還不是因為你的寶貝兒子,人家在苦等啊,都苦了這麼多年了,老爺可不能讓人家白熬一場啊!」趙彩雲捶胸頓足的,動作可大了。

  這話讓在場的人傻眼,她這是要強迫人家負責,將那自個兒賴著不走、妄想人家丈夫的女人收下嗎?

  接著,像套好似的,趙相印爆出一聲悲啼聲,比王寶釵當年苦守寒窯時還要悲,哭得好不心酸悲切哩。

  「胡鬧!」燕華竹驀地提氣大喝。

  見他怒容滿面,趙相印一陣心驚後,倒也不敢再慘哭下去,將嚎啕大哭硬生生轉為低泣。

  「相印這丫頭未嫁是她個人的決定,怎麼能推到咱們身上?再說子飛都定親八年了,她早清楚子飛對她完全沒意思,這會又來鬧什麼?!」他極為不高興的說。他凡事以兒子的意思為主,見兒子這些年來只兜著一個女人轉,自然明白兒子的心意,自個兒只等他們兩人時機成熟成親,如今他們房也圓了,表示兒子認定人家,既是如此,他當然快快促成好事,讓兩人正式成親,成親後,他等著孫子誕下,屆時好去拆那算命仙的招牌!至於這趙相印,子飛若是對她有那麼一點心思,與畫眉共夫也是好事,可偏偏兒子不喜歡她,她卻還賴著多年不走,他也沒趕人,這還不是看在自個兒妻子面上,他都這般寬容了,她竟還敢在這時候吵鬧,當下燕子飛還沒發火,他就已經先勃然大怒了。

  兒子能成親生子是他多年心願,誰敢壞事,就是跟他過不去!

  他氣得怒髮衝冠,偏遇身子不佳,這一怒,臉色反而發白了。

  嚇得趙彩雲也愕住了,她倒沒想到老爺為了兒子的親事會如此怒不可遏,連對趙相印的情分也不給,暗忖著,哭鬧、硬塞這招不管用了,那得用上別的法子。

  「我說老爺,我只是心疼相印,你若狠心不理,也就罷了,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要是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得了?」連忙將怒容收起,換上一副矯情的笑臉。

  「哼!」燕華竹在氣頭上,撇過臉,撫胸喘氣。「老爺,我瞭解你是聽了算命仙的話,急於讓子飛成親,證明那算命仙的話有誤,可我告訴你,前幾日我聽說了一件事,那算命仙日前橫死了。」

  「什麼?!」他聞言大驚。

  「這件事你不知道嗎?那算命仙聽說胡言亂語,招搖撞騙的訛人家不少黑心錢,教人挾怨殺死在街頭了,死時連舌頭都被割了。」

  「啊!」

  「你說那算命的若算得準,何有如此下場?再說,他若真神,怎麼不先算算自個兒的命運,幫幫自個兒趨吉避禍?」趙彩雲眼睛小心的瞄著他的反應。

  見他面色青白了一陣,一時竟也說不出話了。

  「爹,這樣不是很好嗎?那算命仙不准,你心頭的擔憂也就自然解除了,從此就不用再想著燕家可能後繼無人了。」燕子飛反而笑說。

  反正他從頭至尾沒相信過這算命仙說的話,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反倒是爹的作為讓他頗無奈,但!他回身望了身後的佳人一眼,若沒那算命仙的話,也不會有畫眉的出現,而他也更不可能擁有她了。

  這算命仙對他而言,可說是他與畫眉的媒人,如今橫死,他也感到悲涼。

  燕華竹聽兒子這麼說,這才怔怔的點了頭。「是啊、是啊!」想不到他橫在心口的事,是這樣的結果,但不管如何,總歸對他對子飛對燕家都是好事。

  「老爺,既然那算命仙是專門騙財的,那子飛就不急著成親了,他還未滿十八,連冠禮都未及,現在提成親早了點。」趙彩雲趁機說。

  燕子飛一聽變了臉,連畫眉都感到錯愕了。

  「可是……」燕華竹瞧著如膠似漆的兩個人。「早些成親早些生子也是好的。」

  趙彩雲眼一瞪。「照我說,當然不好,要知道畫眉家裡窮得都得靠咱們接濟才能生活,當初是老爺擔心那算命仙的話,讓我去找人來與子飛相處,若非匆促行事,又怎麼輪得到那丫頭進到咱們家來!我知道,你們定在猜度我是否又要私心自家人了!」

  她故意看了一眼趙相印後繼續說:「這回我絕不偏私,只說道理讓老爺自個去細想,以前咱們只是普通商家,娶個不搭的女人也就罷了,但現在子飛在朝為官,官家最重的就是身份門第,畫眉的爹雖是秀才,卻是個讓人瞧不起的傢伙,不少讀書人根本不齒提到他,老爺若為了子飛的前途著想,可得另覓門當戶對的人家來結親,這樣對子飛的前程與名聲才有幫助,至於畫眉,充作偏房便可以了。」

  燕華竹不說話了,當真深思起來。

  燕子飛見狀,臉色一沉,「除了畫眉,我不娶其他姑娘。」那算命仙一死,反倒讓他的話因而「准」了,竟因此讓他娶不了親。

  還真是諷刺。

  燕華竹一聽皺了眉,心下雖急,但妻子說得也沒錯,說到底,要不是子飛中意,以畫眉的身份是配不上兒子的,一時猶豫了。

  「爹!」燕子飛用著少見的急切語氣喚道。「畫眉是我認定的人,你若不接受,無妨,我與她就這麼著吧!」

  燕華竹心跳了一下,「你所謂這麼著是什麼意思啊?」

  他繃著臉說:「我與畫眉不成親就不生子,這麼過兩人世界也挺好的,沒人打擾。」

  這還了得,燕華竹跳起來了。「這怎麼可以?!」

  他拉過臉色由喜變白的畫眉。「就這麼著吧!」他孝順,幾乎不曾拂逆過父親,這回似乎鐵了心。

  「子飛,你!」燕華竹氣得咳了起來。

  燕子飛不忍,上前拍了拍他順氣。

  手才伸上,燕華竹就心急的拉住他的手。「好好好,爹都依你,但你別給我鬧不生子的事。」他急說。

  「老爺!」聽見他又屈軟,趙彩雲急得大叫。

  「別說了,這樣好了,再過兩年子飛就滿二十,在這之前,子飛若對畫眉仍有心,那表示兩人註定結成連理,就成親吧,我也不再對畫眉的出身有意見,至於其他人也從此對這事別再多舌。」他嚴肅的道。

  他不想逼急兒子,也不能不設想妻子的顧慮,唯一折衷的法子就是給時間,說不定年輕人喜新厭舊,兩年後子飛就對畫眉生厭了,到時候再另做打算也不遲。

  一家之主都說了重話,還怎能多言,燕子飛雖怒,只好忍著,反正兩年很快到來,他對畫眉的心不可能變,只是得委屈畫眉一段時間了……

  他心疼的側身摟著她,畫眉苦苦一笑,要他別在意,她相信他,也願意等!趙彩雲與趙相印兩人相視一眼,拖了時間也是好,至少兩人一時還成不了親。但轉頭瞧見兩人濃情蜜意的相偎,趙相印胸口氣悶,那股不服、不甘心之氣就是無法平息!


  既然短時間不辦喜事,燕華竹在京城休息了幾日,身體稍感健朗就帶著妻子回去蘇州去了,不過趙彩雲堅持留下趙相印,私下挑明著要她看著辦,在京城的期間竭盡所能的搞破壞,就算燕子飛還是瞧不上她,也不讓畫眉兩年後如願當上燕少夫人。

  燕子飛初上任,就順利成為太子的心腹,連著幾日被召見,兩人經常聊到深夜,太子才肯放人離去。

  燕子飛經常不在家,這府裡又多了個趙相印,不時與畫眉大眼瞪小眼,尤其趙相印表明了就是來與她作對的,對著這位表小姐,畫眉只有苦笑以對,平時實在不敢與她多接觸,省得「惹禍上身」,不過今日府裡來了一個人,這人氣焰囂張,恐怕連潑辣的趙相印也怕。

  「娘娘,請用茶。」畫眉親自端上了一盅熱茶後,自動退至一旁等候李良娣說明來意。心下忐忑,這位娘娘該不會是真要來問她用什麼手腕拴住燕子飛的吧?

  李良娣冷眼睨著她,眼神裡是濃濃的輕蔑。「我打聽過了,妳是燕家的童養媳,出身不佳,配不上燕子飛。」她開口就說。

  畫眉臉色一白,也回不了話。

  一旁還不知道李良娣厲害的趙相印,只當她是太子的女人,趕著來拍馬屁,一見她對畫眉的態度不友善,立刻當她是自個人的介面道:「就是因為如此,他們的婚事才拖著,老爺與夫人對她也是很不滿意。」

  「妳是誰?」李良娣傲慢的問向多嘴插話的趙相印。

  「我是子飛的表妹,我姓趙,趙相印。」她馬上自我介紹,希望能博得太子寵妾的好感。

  哪知她一說完,李良娣就冷笑起來。「又來個喇叭花,這燕子飛還真麻煩,身邊淨是些不入流的俗花!」

  趙相印這下臉漲成了豬肝色了。「娘娘說話怎生如此刻薄?」她忍不住抱怨。

  李良娣眼一瞪,「放肆!妳敢說我刻薄?」她勃然大怒。

  「我……我不敢。」趙相印教她嚇得連忙搖頭。

  「都說了還有什麼不敢的,來人,掌嘴!」

  一聲令下,她帶來的宮女立即上前賞了趙相印兩個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外加不可置信,她竟莫名其妙就挨打了,這女人竟兇惡得上門動粗?

  「這是給妳的教訓,休想在我面前頂嘴多舌。」李良娣不可一世的怒斥。

  這回真嚇到趙相印了,趕忙唯唯諾諾的點頭稱是。

  「哼,犯賤!」她狠瞪了趙相印後轉而看向畫眉。

  畫眉一驚,頭趕緊低下,不敢看她,這下心裡很清楚,這女人是來找麻煩的。

  「施畫眉,妳過來!」她命令道。

  畫眉遲疑著不敢過去。

  「還不過來!」她語氣加重了。

  畫眉這下不敢躊躇,馬上走上前去,一到李良娣跟前,她就粗魯的托高畫眉下顎,審視著她的容貌。「長得還可以,但是太子憑什麼說妳的長相不輸我,我的豔色全京城也找不到第二個,妳也配跟我比!」她不屑的怒悴道。

  畫眉一臉的尷尬,這女人怎麼心胸狹隘到這等地步,連太子的一句場面話都要介意。「娘娘豔冠群芳,我怎能與您相比,這是太子在說笑的。」「說笑?說笑我也不允,妳這張臉若被劃上一刀,我想就再也沒人會開這種玩笑了吧?!」

  這話說完畫眉不禁心驚,就連身後的趙相印都花容失色了。

  「娘……娘娘,您……別嚇我了。」她驚愕的吞著口水。

  「我像是在嚇人嗎?」李良娣瞇起眼來,似在評估這一刀要劃在哪好,而身旁的宮女真掏出了一把短刀。

  畫眉冷汗都冒出來了,這女人是說真的,真要毀她的容?!

  「就由左臉頰劃下吧,這一刀就劃過鼻樑即可。」她說得像要切哈糕餅似的。

  畫眉腳都軟了。「娘娘!」

  「刀拿來!」她伸出手,宮女立刻將刀呈上。

  畫眉瞪著她手中的刀,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就連趙相印都看得要暈了。

  就見她美豔的臉龐轉為陰狠,這一刀就要劃下!

  「娘娘,燕大人回府了。」似乎有人刻意守在門外,這會見燕子飛回來立即前來通報。李良娣臉色一轉,將畫眉推至一旁,刀也丟還給宮女,立即笑得嬌豔的迎向剛步入大廳的男人。「子飛,你回來了。」她親熱的稱呼。

  燕子飛微微吃驚她竟會出現在自己家裡,隨後堆起笑臉。「娘娘怎麼來了?」

  「我不是說過要來找畫眉敘敘的嗎?今兒個得空就來了。」她笑容滿面的說。

  他點了頭,瞧見畫眉臉色死白,而趙相印也是一臉的慘色,他蹙了眉,走向畫眉,扶住她的腰,可才碰了她,她就軟了腿的倒向他。「發生什麼事了?」他訝然的問。

  「我……」

  「我想她是身子太虛,我方才來時就見她連站都站不穩,怕是得了風寒了,已要人回宮去請太醫過來一趟幫她診治診治。」李良娣在畫眉開口前搶先道。

  「妳受風寒了嗎?」他立即關心的問向畫眉。

  畫眉心有餘悸的望向李良娣,她那笑容中還帶著陰狠,當下什麼也不敢多說。

  「嗯,早上起來就覺得身子不舒服了……」只好配合的道。

  「那趕緊先坐下歇著吧。」他扶著她坐下。李良娣見他慇勤對待畫眉的模樣,心中的不悅更盛,臉上所流露的表情也就更為歹毒,這嘴臉落入趙相印眼中,竟嚇得她當場翻眼昏厥。燕子飛見狀,一愕,「她怎麼了?」

  「她……也被我傳染風寒了。」在李良娣的怒視下,畫眉驚愕的掩飾說謊。

  「嗯,小染,將表小姐扶進房吧。」他交代隨他外出回來,剛打理好他座轎才進廳的小廝說。

  小染應了聲,命人幫忙抬著才將趙相印送回房裡去。

  「畫眉,妳身子不舒服,也回房去歇息吧,娘娘這裡由我來招呼就可以了。」

  燕子飛轉身說。

  「我不用歇息的……」她已然明瞭李良娣今兒個是為燕子飛來的,留下他一人面對她,豈不「羊入虎口」 ,她不放心他與這女人獨處。

  「太醫馬上就到,妳不回房等著,難道是怕我把妳的男人吃了不成?」李良娣撇嘴笑問。

  「我……」

  「畫眉,進房吧!」連燕子飛都板起臉,這讓想留下的她不敢公然違逆。

  她嘆了一口氣,「好吧,我就先進房了。」不安的看了他一眼才離開。而這一日燕子飛留在大廳裡與李良娣獨處了好幾個時辰,直到夜深,東宮派人來催請,她才回去。

  燕子飛進房後,畫眉還未睡,本想問他兩人聊些什麼,但又怕他笑她吃醋,勉強按捺下來什麼都沒多問,而燕子飛明知她好奇,竟也隻字未提在大廳的事,這讓她有些氣惱,乾脆倒頭悶睡,連那女人差點劃花她臉的事也沒說。


  在京城的日子清閒,畫眉閒來無事上街逛逛,她走著走著,老覺得身後有人跟蹤,但幾度回頭,又不見任何可疑的人物,懊惱疑惑的走進一家米糧行,隨意買了一小包紅豆,才出鋪子,那種教人盯著的感覺又來了,她咬著唇的站在街上四處梭巡張望,然而就是沒發現異狀。

  難道真是自己疑心病作祟?

  「畫眉小姐,妳在找什麼嗎?」一個聲音自她身後響起。

  她嚇了一跳,猛然轉身。「小染哥?!」

  「妳臉色好怪,怎麼回事?」小染見她臉色有異,關心的問。

  「小染哥,為什麼跟蹤我!不對,你跟蹤我做什麼,我是說,你有沒有見到可疑的人物跟蹤我?」她抓著他問。

  「跟蹤妳?沒有。」小染搖了頭。「妳懷疑有人跟蹤妳嗎?怎麼會?!妳才來京城多久,又不認識什麼人,誰會無聊的幹這種事?」他奇怪的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怪。」她心中其實浮現了一個人─ 李良娣,上回沒成功毀她的容,這回該不會是想擄人完成這件事吧?

  她害怕的輕顫了一下,趕緊靠向小染。「小染哥,你是專程來找我的嗎?」她不敢將懷疑告訴小染,那李良娣可是太子的女人,少爺才警告她,在京城說話得謹言慎行,所以這話她不敢亂說。

  「呃……不是。」他搔著頭,有些尷尬。「我是陪少爺出門的,因為少爺剛好交代我出來買個東西,這才遇見妳。」

  「欽?少爺不是還在洪大人那,商討皇上交付給太子的任務嗎?」

  皇上日前下了道旨,說是要查驗太子的經國大策,要太子近日呈上治國的萬言書,這事太子不可能親自做,自然交給燕子飛去完成了,所以他這幾日一早就都到洪文動府邸討論治國良策,一待就是一整天,這會怎有空上街?

  「少爺……就在對面的茶館裡。」小染支吾的說。

  「喔?少爺就在對面啊,那我過去找他。」她立刻驚喜的要衝上前。

  「慢著。」他拉住她往前衝的身子。

  「小染哥,怎麼了?」她終於發現他臉色有多怪異為難了。

  「呃……待在裡頭的不只少爺一個人……」他硬著頭皮解釋。

  「你是說少爺在與人談正事,我不方便去打擾是嗎?」她瞭然的問。

  「嗯……對。」

  她聞言,捶了一下他的手臂。「這話就直說嘛,我又不是不懂規矩,何必要這樣吞吞吐吐的。好吧,少爺有事忙,我這婦道人家就不去煩他了,先走了,你進去吧,免得他等不到你。」她爽快的說。

  看著小染笑得很歉然的過街,她笑了笑,轉身本來也想走的,忽然又起了好奇心,少爺是跟誰在談事情啊?這麼神秘!

  她悄悄跟著過街,打算遠遠望一眼,不會教燕子飛發現的,然後就離開。

  偷偷摸摸的走近茶館,扶著窗抬,偷望進去,驀然,她的笑容盡失,雙眼也發直了。裡頭的男人正與個美豔的女人坐在一起,隅嗎相依,話談得好不投機,姿態也好不親密……

  她愕然的低下身,蹲在窗抬下,心中一片紊亂。

  這……怎麼回事啊?


  夜很深時燕子飛才回到房裡,靜默的看了畫眉的「睡顏」一會後也上床了,很快的,他就熟睡了。

  畫眉緩緩地睜了眼,側身望著他的睡容,她其實很想問他為什麼與李良娣單獨見面?又為什麼與那女人這般親暱?

  她急切的想問他,但她更期待他能夠主動對她解釋清楚。

  兩人才在京城住下沒多久,也宣誓要相守一生的,她信了他的話,亦確信他不是一個會拈花惹草的人,就算對方再美、手段再誘人,她都不信他會背信忘義的與別的女人糾纏,他決計不會背叛她的!

  黑暗中,她只聽見自個的心跳聲,跳得好急、好快她與他在一起八年了,相知相惜,所以一切照舊,隔日,一切如常……

  午後,畫眉外出後卻失神歸來。

  耳中還縈繞著在外頭聽見的話語!

  「你聽說了嗎?太子的女人李氏與太子近臣燕子飛有染,兩人打得可火熱了!」

  「真有這樣的事?!」

  「說是說啊,這事不僅在王公貴族間傳閒了,就連住在街頭巷尾的、市井小民都討論得沸沸揚揚的。」

  「這事太子知道嗎?」

  「恐怕不知,知道還能重用姦夫嗎?」

  「啊!那淫婦也該死啊!」

  「她還受寵著呢,據說近來太子教她迷得還有意奏請皇上封她為太子妃。」

  「那怎麼成,這麼淫蕩的女人,將來如何能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這不是貽笑天下了嗎?」

  「這有什麼辦法,誰教那燕子飛太有才情,又貌若潘安,而太子重色好逸,除了身份外,無一樣贏過燕子飛的……這個女人聽說在成為太子良娣前,就不是什麼良家婦女了,這才會瞧上燕子飛的男色,勾他偷情!」

  「可是再怎麼說,那女人也是太子的良娣,這個燕子飛也太大膽了,竟敢接受……」

  原來才短短數日,這事已傳成這樣,而她,竟現在才知道……畫眉如遊魂的走進大廳裡,看見趙相印就坐在廳上,瞪著她的表情是幸災樂禍又不甘的複雜神色,再瞧一地淨是被她摔碎的瓷杯,畫眉轉身,直覺的往客房走去,客房窗子未關密,留了一口縫,由那縫裡望去,她逐漸睜大了瞳眸。

  兩具毫無遮掩的身子正肆無忌憚的交纏著,狂熱激切的身影刺激得她腦袋空了,就連眼神都空了!


【《相思畫眉》(上)    完     待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23:26

相思畫眉(下) 作者:淺草茉莉

街頭八卦傳言:燕大才子成了膽大姦夫,勾搭太子的女人……
她假裝不信,然而親眼見到的事實已經能讓她心死一百遍!
她的少爺聰明絕頂、才高八斗,不用科舉就能受朝廷重用,
卻放著大好前途不顧,和那女人眉來眼去,
那女人可不是什麼好貨呢,還曾想毀她的容、處處針對她,
她……就要失寵了嗎?就要被遣回家鄉了嗎?
哪知這些竟都是少爺算計的一環,他其實跟太子有所密謀,
他沒變心,嫌她吃驚得不夠,偶然發現更令她無力的事實──
原來,她的娘沒死。
為了幫她保住娘親,少爺又甘願為她犧牲,和太子與虎謀皮,
留在京城任官,明著治國安民,暗地裡和陰險太子大鬥法,
戰戰兢兢過了兩年,好不容易上面願意放人,讓他風光歸鄉,
她以為兩人接下來該籌辦婚事,畢竟她人早被他吃干抹淨,
可怎麼他卻開始把她跟別人送作堆,所有的承諾全裝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23:56

第一章

  京城裏如火如荼的傳開一件事,燕子飛竟敢偷太子的女人!王公貴族們私下議論著,卻沒人有膽量將此事告知綠雲罩頂的太子,畢竟誰若當面說出,無疑是讓太子當眾出醜。

  早朝時,日前太子呈上的治國萬言書受到皇上盛讚,重誇太子已有治國之能了,太子春風滿面的下朝後,立刻擺席宴請書寫萬言書有功之人士,並言明家眷同歡,要眾人攜妻女同來。

  畫眉於是隨著燕子飛前往,端坐席上,伴在他身側,望著他目光不時與坐在太子身邊的女人交視,她心痛卻得含笑裝不知。

  她這是委曲求全,為能繼續苟且的待在這男人身邊而這樣枉顧尊嚴,這樣把自個弄瞎、弄糊塗!

  她臉上表情漸漸木然,她知道這席上多少人在看著這場太子與臣子、女人間的笑話,而她也成了這笑話的主角之一,她淪為掩飾他們偷情的工具,怎麼會這樣?她怎麼讓自己變成這等淒慘的模樣?

  記得上一回參加太子筵席時、她還是燕子飛口中堅定的燕夫人,而今……而今……出席的身分依舊,但這骨子裏卻……卻……她無法再繼續想出更羞辱自個的話了。

  「洪大人,你夫人怎麼沒到?我不是要求眾人都得攜眷前來的嗎?」有了幾分醉意,太子突然當眾問起。

  「呃……我夫人她有來,但身子違和,我怕她掃了太子的興,要她先去內堂休息,稍晚會出來向太子請安,謝過太子盛情邀請的。」洪文動尷尬的解釋。

  「既然身子不舒服,就別勉強出席了,你先遣人送她回去吧!」太子揮手。

  「那臣就代拙內謝過太子體恤了。」洪文動立即起身謝恩,轉身就要走到廳外吩咐人送妻子先離去。

  「洪大人請慢走。」燕子飛突然叫住了人。「既然洪夫人要回去,哪可否請人也順道護送畫眉回我府裏,我見她一晚氣色不佳,還是早些先回府安歇的好。」

  畫眉一愣。他如今是覺得她待在身邊妨礙了,所以急忙的要送走她是嗎?

  「畫眉,妳先回去吧,晚些我就回去了,回去後我有話對妳說。」他附耳對她說。

  她聞言身子更是僵了僵,他想對她說什麼呢?幽幽愕愕的轉頭望向李良娣,她正高興的朝著自個男人笑著,畫眉的心被狠狠戳刺了一下,懵懵地不知所措起來。

  「回去吧!」燕子飛見她身子沒動,親自扶她起身,將一臉茫然無措的她送上洪夫人的轎子,放下轎簾,揮手要轎夫上路。

  他有話對她說?是想告訴她,他與別的女人之間的事嗎?

  他終於要開口欲讓她成全嗎?

  她手在發抖,先前一直希望他主動提及解釋,現在,她好怕,好想裝傻,他若說了,她就不能再裝不知,那她要如何面對?

  是笑著成全?

  還是怒氣責問他負心?

  他對她相愛的誓言言猶在耳,怎麼轉瞬間,他的誓言破碎了,她連委曲求全都不可得了。

  「悔教夫婿覓封侯」是這樣的嗎?一到京城這權勢中心,這男人就變了!

  真荒謬,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她空洞的冷笑,她的骨氣哪去了?她的尊嚴哪去了?竟然在面對那男人時蕩然無存?怕失去難道就不會失去嗎?她只是燕家的童養媳,燕老爺與夫人甚至表明她配不上他,這些她都知道,她只是信他,就信他一個人,但是,她信錯人了嗎……

  如果自個還想留住最後一絲自尊,在他今晚說出口後,該怎麼做,她該清楚的,她不是不知進退的人……

  她的心正無限度的下沉,幾乎忘了身旁還有其他人,直到一股莫名的怒氣向她襲來,她才驟然心驚的轉頭望去。

  這一轉頭,她震驚不已。「娘……」

  猛地,一個巴掌落在她臉上。

  「妳是故意上我的轎的嗎?妳想怎麼樣?我今日的地位是我自個爭取來的,妳休想搞破壞,也休想分一杯羹!」洪夫人怒聲低吼。

  畫眉一愕,眼前的這張臉她依稀記得,沒錯,是她「死去」的娘親!「怎麼會是妳?!妳不是……過世了?」

  「少裝蒜了,妳一定是得知我現在是殿前大學士洪文動的夫人,所以才上我的轎子想勒索我吧,告訴妳,休想!」

  「娘……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她還驚愕於親娘為何會死而復生?

  「妳一進京我就注意到妳了,心想避著妳,妳若不來犯我,我也不去招惹妳,但妳今天是做什麼?為什麼要出現?!」

  「原來先前跟蹤我的就是妳?」畫眉恍然大悟,她原本懷疑是李良娣跟蹤她,原來不是。

  「我只是要確認妳是不是畫眉,果然是妳,今兒個晚就是知道妳會在,我才裝病躲到後堂去,可妳非要來認我,妳是不是因為燕子飛的緋聞,心想即將要被拋棄了,這才想到要來投靠我?告訴妳,這是不可能的,老爺不知道我的過去,我也不打算讓他清楚,妳的存在是我的瘡疤,我不會幫妳的,我勸妳被拋棄後即刻離開京城回蘇州去,別在這成為我的肉中刺!」

  此刻畫眉混亂的腦袋終於有一點清楚了,當年她的娘沒死,是拋家棄子的另嫁他人,如今貴為高官夫人,乍見女兒出現,驚慌的以為她要來破壞自個的富貴,所以才會對她惡言相向。

  她難過的哽咽了,「娘,妳誤會了,我並不知道妳是洪大人的夫人,今日在轎裏相見是陰錯陽差的事,並非我故意安排,我也沒有想投靠妳或勒索的想法,但是妳……為什麼要離開爹以及我們?」解釋完後,她忍不住顫聲問起理由。

  「那是因為你們的爹沒出息,我把青春浪費在他身上多年,他依然不長進,始終是個窮秀才,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絕情走人,以我的條件當能配到更有才幹的男人,我要風光的過日子,不要跟著他窮酸一輩子!」洪夫人恨恨的說。

  畫眉望著她自私憤恨的臉龐,終於有些明白爹為什麼會這麼的自暴自棄,甚至還對他們兄弟姊妹謊稱母親是在前往京城探親的路上病死,爹是不想在面對他們時還得承受這份不堪吧!

  發現親娘還活著,她沒有驚喜,反而深深同情起落魄不得志的爹來,對他往日買女的無情,也不再那麼埋怨了。

  「如今既然得知妳沒死,我想問問,這些年妳難道沒有想過自個生下的幾個孩子過得如何嗎?」她難過激動的問。

  洪夫人臉色一變,「想又能如何?你們只是我的包袱,當年要不是妳爹強迫,我不會一個又一個的生下這麼多孩子的。」

  畫眉心真碎了,母女久別重逢的相見,這場面竟是這般教人心酸悲涼,原來他們是她本來就不想要的兒女。

  「孩子,我好不容易得到今天一品官夫人的地位,我就把話與妳說開了,絕不容許任何人或事來危及,妳待在京城只會讓我感到芒刺在背,既然咱們見上面,妳離開這裏,否則別怪我對妳不客氣!」洪夫人搖了狠話。

  畫眉不禁感傷的望著她,瞧得她忍不住心虛的移開目光,這轎裏瞬間沉默得教人窒息難堪。

  怎麼親情、愛情之於她,都教她如此的無力……

  宴散,兩個男人端坐內堂。

  「今晚是關鍵,明早就能見分曉了。」燕子飛道。

  「嗯,這陣子真辛苦你了。」

  他苦笑,「辛苦是有代價的,您只要履行承諾在事後讓我回鄉即可。

  「……一定非走不可嗎?老實說,我實在很不舍你這個人才啊!」

  「您!」燕子飛臉色發沉,慎戒的望著對方,心中咽下了厭惡。

  「好好好,你別發火,我說笑的,到時候一定履行承諾讓你走。」

  燕子飛臉色緩了緩,「多謝成全了,時候不早,我先告退了。」

  「你急著回去解釋是嗎?」對方笑問。

  「嗯,再不主動說清楚,我怕那女人沉不住氣走人了。」他一臉的無奈焦急。

  「我瞧沉不住氣的人是你吧?那女人聽到這些風風雨雨要走早走了,反倒是你,怕事後難以解釋,都要急出胃病來了。」對方取笑起他來。燕子飛再度苦笑,「沒辦法,我不能不緊張她。」

  「你對這女人很珍惜,不過我真不懂,不過是女人罷了,值得如此認真以待嗎?」

  「值不值得,只要您真心愛上一個人後,就會明白了。」

  對方陷入深思,他沒愛過人,環境也讓他難以對女人真心付出,燕子飛所說的境界,他很難體會。

  「畫眉還沒回來?!」燕子飛急問。

  「沒有。」趙相印道。

  「怎麼可能,是洪大人的轎夫送她回來的。」

  「我並沒有見到洪府的轎子來過。」

  他鐵青了臉,眉心的皺折越來越嚴峻,莫非!

  他轉身要到洪府問清楚。

  「她可能是教人給綁了。」在他出門前,趙相印突然又說。

  他聞言頓下腳步,愕然回頭,「教人綁了?」

  「沒錯,之前李良娣那女人曾來過,還差點將畫眉毀容,這陣子她又與你走得近,理所當然視畫眉為眼中釘,想除去情敵也不奇怪。」當趙相印提到他與李良娣走得近時,忍不住露出了極為埋怨的眼神。

  她雖然很希望畫眉消失,但一想到若補上的是李良娣這恐怖的女人,在面對她時,自己將連喘氣的餘地都沒有,與其如此,還不如留下溫吞好欺的畫眉,這才不管畫眉是否失蹤,故意暗示燕子飛這可能是件綁架案,動手的還是他近日糾葛不清的相好。

  他面容陰森的問:「李良娣曾經差點毀去畫眉的容貌?」他怎麼不知這件事,畫眉為何沒提?

  「嗯,就是那女人第一回過府來時發生的事,那時你要是再晚個一時半刻回來,畫眉的臉就花了……而那日我也平白被那女人狠打了好幾個耳光,她真是個可怕的女人,心胸狹隘得很,為了爭寵,一定是她想除去畫眉的。」希望自個這麼說,能讓他認清李良娣是多麼狠毒的女人,從此與那女人畫清界線。

  燕子飛雙眼閃出難解的異色,轉身急奔出去,卻不料剛跑到大門就有人斕住了他。

  「燕大人請留步!」

  「為何攔我?!」門外出現的人他沒見過,但是從裝束可以瞧得出來人是東廠錦衣衛的人。

  為首的人站出來。「很抱歉,我等奉命行事,若有得罪敬請見諒。」

  「奉誰的命攔我?」

  「以大人的才智,該當猜得出來。」

  他目光一閃,心念一動,「這是軟禁嗎?」

  「這是保護。」

  「若我非要離府呢?」

  「我們得到命令,可以動手,但不要傷人,大人希望我們動手嗎?」

  燕子飛下顎緊繃,憤怒的望著府外,拳頭握得泛白,這回,他失算了!

  天剛亮起,京城即發生遽變,不少王功大臣、皇族近親被人連夜拉至北門問斬,瞬間北門血跡斑斑,哀嚎一片。動亂一夜於早晨平息後,燕子飛終於得已走出府邸,一獲自由,他直奔北門。到了北門,在一堆等著被處斬的人中,他找到了一個人,洪文動。

  「你果然也在這!」燕子飛登時陰沉了臉孔。

  見到他,洪文動也是一愕後,立即搖著頭悲笑,「如今我被五花大綁等著斬首,而你卻是安然無恙的站在我身前,可見你比我好運。」

  「我沒想到他連你也不放過!」燕子飛怒容滿面。

  「伴君如伴虎,我助他登上太子之位,最後是功高震主,死有餘辜,我、我認了!」洪文動感慨的流下老淚,他也沒想到自個兒會有這下場。

  太子是他一手扶持出來的,如今發動宮變,挾持皇上,不僅斬殺異己,就連輔佐他的功臣也不放過。

  太子會這麼狠,怕的就是功臣在事後恃功施壓,瓜分他的王權,架空他成為傀儡,竟就展開這腥風血雨的一夜,不管親疏敵我,一概屠殺!

  這人心狠手辣,殘暴的踩著眾人的血稱帝,勝者為王,自古如此,他無話可說,怪只能怪自個有眼無珠,喂虎殺人。

  「子飛,你是我逼上朝為官的,能平安無事,我很為你慶倖,但我是你最好的借鏡,經過太子這次剷除異己、誅殺近臣之後,你的將來堪慮,你……你還是盡速回鄉吧!」洪文動血淚提醒。

  「我也正有此打算,只是畫眉失蹤了,她是跟著你夫人的轎子走的,請問洪夫人昨兒個晚回府了嗎?」燕子飛急問。

  「我不知,昨夜太子設宴,將眾人召至東宮,宴散眾人酒醉離席後,幾乎未到家門就全都遭到錦衣衛逮至北門待斬,我也不例外,我至今還沒見到夫人的面,也很擔心她到底如何了― 啊!我明白了,昨日太子要眾人攜眷,目的就是要連家眷一起拿下,我夫人因病早退,你不巧又將畫眉託付相送,我想她們是教太子的人一併帶走了!」洪文動忽然悟到這件事。

  燕子飛咬牙握拳,他明知昨兒個夜會有血災,以為洪大人是太子極為倚重之人,應當不會有事,就將畫眉託付洪家人,認為最為保險,哪知!他扼腕不已!

  其實當趙相印道畫眉是教李良娣給綁走的,他就知道不可能,因為那女人也在被誅殺的名單裏,根本自顧不暇,不可能綁走畫眉,他立即想找洪夫人問仔細,卻遭隸屬為太子掌管的錦衣衛斕住,此時他就驚覺,太子是狠下心了!

  說是軟禁保護,其實是怕他對洪文動通風報信。

  他搖著頭,這男人他一開始接觸,就對這人防範不已,深覺太子絕非如外人所見,是個好色庸才,太子的陰沉當他逐漸見識到後,立即讓他打消原想留京兩年的打算,只想趕快帶著畫眉離開這是非之地,但沒想到太子卻找上他幫忙策動宮變,為求儘早脫身,他只好勉為其難的答應了。此刻看著這北門的血腥場景,他不禁頻頻作嘔。

  「我找太子要人去!」洪文動也在待斬之列,那麼畫眉可能的去處……他急著去救人。

  「子飛,太子已決意要殺我,我這條命是不保了,但是我夫人……如果可以,能否相救?」洪文動哽咽相求。

  燕子飛面色凜然,上前緊握他的肩頭。「洪大人,我能僥倖讓太子放過,是因為剛入朝,尚無結黨震主之疑,他這才沒有對我趕盡殺絕,但昨夜我沒能想到提醒你小心注意,這事我對你萬分愧疚,你夫人之事我自當盡力相助,這點請你放心。」他正色承諾。

  洪文動含淚點頭。「官場如夢,權欲殺人,你是對的,求官不如求閑,你比我年輕許多,卻比我早看破兇險,我對你何止欽佩、何止欽佩……罷了,只可惜我覺悟得太晚……」他忍不住再度灑淚。

  「太子能將畫眉還給我了嗎?」東宮殿裏,燕子飛沉色要求。

  太子輕笑,一晚殺人無數,他心中依然無愧,因為這是登上帝王之位必經之路。「這是錦衣衛誤抓,你的女人沒事,此刻正被錦衣衛奉為上賓伺候著。」

  「那臣可否去將人接回了?」燕子飛直接問。

  「不用你親自去接,會有人護送她回府的。」太子瞇眼審視著他。「子飛,這次我能挾制父皇,順利剷除掉所有礙眼的人,你功不可沒,你說要我賞你什麼好?」

  燕子飛輕扯了唇角,「這不是早說好的,太子放我回鄉即可。」難道太子要反悔?他繃緊神經的等待太子的答案。

  「父皇年邁,聽信我要篡國的讒言,要廢我另立其他皇子為儲,這才故意要我呈上治國萬言書,目的是想刁難我,若我提不出治國實策,就借機廢我,幸虧我得你之助,這萬言書寫得連父皇都震懾,當下無理由廢太子,還讓我有機會設宴殺人,子飛,你是個人才,留下幫我吧!」太子難得誠心對人的說。

  燕子飛搖頭,「太子厚愛,我心領了。」

  「你在責怪我行事狠毒?」

  他低調道:「太子,我淡泊名利,對權力沒有企圖心,只想帶著心愛的女人返鄉,安穩地度過餘生。」

  太子冷笑的看著他,「你想跟著心愛的女人回鄉,但你可有想過,你跟李氏的那一段,說不定讓你那心愛的女人無法原諒你了。」他惡意的提醒。

  這個李良娣真實的身分為父皇派來的密探,監督他動向的,他一開始就知道此事,也深知此女放蕩,於是假借極寵,讓她對他無戒心,呈報父皇的事也是他刻意放的消息。

  燕子飛眉頭緊皺,「太子此話差矣,我與李良娣之間什麼事也沒發生,這您是最清楚的不是嗎?」此次,太子得知有一方人馬要扳倒他,另立儲君,便利用此女的淫蕩,反將了對方一軍。

  「哈哈哈,這女人知道以你之才,所寫的治國之策定是寶典,若呈上去保我無事,可惜她擁護的是我另一位兄弟,遂想偷走你寫的東西好陷我於絕境,於是我要你假意臣服於她的美色,與之交好,讓敵人以為這女人真與你打得火熱,要掉包你手上的東西輕而易舉,這幾場好戲也被你的女人瞧個正著。我說子飛,你雖是為了幫我,但人你都碰了,恐怕是跳入黃河也洗不清,這傷害已經造成,我想你女人心中不會沒有疙瘩的。」

  「你錯了,我並沒有碰過那女人。」燕子飛沉聲說。

  太子愣了愣,「沒有?那日我派去查探的人親口回報我,你以假亂真了,難道這還有假?!」

  「以假亂真的是那女人,當日與她同在床上的人並非是我,是另一個男人,這事李氏也知道,但是她仍克制不住欲火的與那男人交歡起來。」

  「怎麼會?!」太子愕然。

  「畫眉雖親眼見到床上有兩人苟且,但她瞧清那不是我,不然她早憤而離去了。」不過儘管知道床上的人不是他,但是難免還是會怨他未曾對她解釋過隻字片語,他才想趕緊見到她,對她解釋清楚,取得她的諒解。

  「我明白了,你故意不對她解釋,因為你不信任我,想自個若有萬一,保她不知情的話我說不定能放過她?」太子領悟他的用意,聲音倏地沉下。

  燕子飛長歎了一聲。「太子還不是居心叵測,不想放我離去,便想拆散我與畫眉,故意讓畫眉對我的誤解加深,讓她逕自求去後,我若不將心思放在女人身上,便願意專心輔佐於您。太子,你的算盤打錯了,我愛畫眉,失去了她我根本不可能振作,又如何能繼續為您效力呢。」

  太子一聽,臉色當下難看了起來。

  「太子,有些話我不得不說,李氏雖然身分複雜,性格貪歡,但是其實內心是向著你的,她並沒有動手換走我寫的治國策。」

  「她沒動手掉包?」太子訝然了。

  「沒有,她一直還沉醉在受您寵愛的假像之中,直到死前才知自個已成了您的肉中刺。」他離開北門前,見到一顆頭顱,原本的美色已經不存在了,雙眼殘存的是恐怖的震驚。

  「太子,您雖王權在握,但我勸你該為自個留一條後路才是,趕盡殺絕到最後,並無法為您博得民心,而殺光忠臣,又如何有人能幫您治國呢?」不顧觸怒太子的危險,他不住苦口婆心的相勸。

  太子緊抿著唇,良久不語。「你的話我聽進去了,下去吧,你的女人應該已經在府裏等著你了。」好半晌後他才開口道。

  燕子飛躬身行禮,「多謝太子成全,不過我還有一項請求。」

  他訝異的睨了燕子飛一眼。「何事讓你開口用到請求兩字?」

  「這是我為洪大人請求的,洪大人臨斬前要求我救救他的夫人,大人一生忠於太子,只是最終仍沒能獲得太子信任,但是他的家眷是無辜的,請太子憐憫他的下場,饒他夫人一命。」燕子飛沉重的道。

  太子瞪著他,「我的性格是除根務盡,你能安然是因為我愛才,但是要我放過被我誅殺的臣子遺孀,留下禍根,這讓我很難為。」

  「太子,想想我剛才說的話,唯有以德服人才能留住真正的人才為您效命。」

  太子低下首來,面露沉思。「你是因為我的無情所以非走不可的嗎?」

  燕子飛不語,但答案盡在不言中。

  太子表情更顯陰霾了。「下去吧,洪夫人的事我再想想。」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24:20

第二章

  「少爺,你一定要救救我娘,她教錦衣衛的人給抓走了!」燕子飛一回到府裏,畫眉驚慌的撲向他,沒頭沒尾的哭求道。他錯愕地愣住了,「妳娘不是過世許多年了嗎?」他瞧她滿臉都是交錯的淚痕,心驚不已。

  「我娘沒死,她就是洪夫人!」她激動的說。

  他蹙起眉,「這怎麼回事?妳對我說清楚。」

  畫眉噙著淚,這才將爹謊騙眾人娘已死的真相說出。

  他聞之訝然,「想不到妳娘竟然就是洪夫人!」這世間事還真是難解,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少爺,雖然娘對不起家人,但我不能對她的生死置之不理,畢竟她是生我的親娘,我與她是一起教錦衣衛的人抓走的,剛才我被放出來了,她卻下落不明,我又聽說洪大人逆主已被處死,我怕她也凶多吉少,我明白要你去奔走救人是強人所難,你能否瞧在往日情分上,還是設法救救我娘。」她越說越心酸,低聲哀求。

  「往日情份?」燕子飛咀嚼這字義後,表情變深。

  她忍淚地低撇過頭去,「感情的事我知道不能強求,你若對我的心思已變,我也不埋怨,做不成你媳婦,我還是你的丫鬟,願意為你做牛做馬,只盼你念及過往,伸手相助。」為了娘,她願意磕頭求他,希望自個在他心頭還留有一些分量,能讓他願意幫她。

  他額上青筋浮現,深知她對他誤會很深,心痛她這陣子所受的折磨,不過,這一切終將結束了。

  「畫眉,我有話要對妳說。」

  她霎時淚眼模糊地驚望向他,心整個發緊起來。「你要現在就說嗎?」她連聲音都抖了。她禁不住地害怕,他這時候對她說這種事,會不會太殘忍了?以她目前的身心狀態,只怕是難以承受。

  「畫眉!」

  「不,別說,我不想聽,我不要聽,現在除了救我娘的事,其餘的事我都不想聽!」她一臉的恐懼。

  見她慌亂的模樣,他的心像針紮一樣痛。

  「傻畫眉!」

  她哽咽搖頭,就是不想聽他即將要說的話。燕子飛愧疚的凝視著她,傾身向前,抹去她的淚珠。「愛情讓人變傻,甘願受盡委屈,妳這十足的傻蛋,竟願意如此委曲求全的待我,我是何其幸運啊,能教妳這麼傾心跟隨,幸虧我沒變心,不然妳可就真的是蠢透了。」他手臂一縮,緊緊抱住她。

  畫眉怔愕住了。「你剛說什麼?」

  「我說我真的很愛妳,今天一定要讓妳明白,我對妳的心自始至終從沒動搖過……」

  「你不是準備回蘇州去了嗎?」太子臉上出現了詫然。這小子讓他走,不走,難道不怕他反悔不放人了?

  燕子飛跪下,「太子,請您放了洪夫人。」他直接說明來意。

  太子眼一瞇,「又是為她而來?我不是說過會考慮的嗎?你為何這麼急於救人,不怕惹惱我,反而要了那女人的命!」

  他臉色一變,「我剛得知此人是畫眉的親娘,所以不能見死不救,再說,我受洪大人之托,在離京前一定要確保洪夫人無恙。」他硬聲道。太子的表情更驚訝了,隨即又露出陰險算計的神色。「想不到這洪夫人福分這麼大,讓你非冒險相救不可。」

  「太子若能放過洪夫人,我會帶著她離開京城,再不讓她踏足京城半步,不會讓她成為您的隱憂。」

  太子冷笑,表情越來越陰。「好,可以,我放人,且她也毋需即刻離京。」

  燕子飛驚喜抬頭,但瞧見太子雙眼裏的狡詐,臉又沉下。

  「放人可以,我有個條件。」太子又道。

  果然!「什麼樣的條件?太子請說。」

  「你也知道,父皇剛成了傀儡皇帝,朝裏上下亂成一片,大臣又教我誅殺了一半,朝中無人,我需要你的幫助,兩年,你就多留兩年輔佐我,兩年後,我保證讓你平安回鄉,絕不再刁難。」太子提出條件交換。

  燕子飛臉色一變,閉上眼地深勻了幾口氣。

  「好,我就再為太子多效力兩年。」他別無選擇,無奈答應。

  洪夫人本名羅香,走出錦衣衛囚禁她之處後,她已知太子的一場宮變,屠殺了不少人,就連親近的大臣也無一倖免,自個已家破人亡,往日的富貴榮華再也不復在。她狼狽悲慘的站在被查封的華麗舊宅前,如今她一文不名,只剩下一條命而已,當下悲從中來,哭得傷心,她不擇手段才獲得的地位,轉眼成空,京城已無她容身之地,往後她該如何生活?

  「娘……」畫眉悄悄來到她跟前,畫眉是自她平安脫身後,一路跟著她身後而來的。

  見她哭得激憤悲切,畫眉起先不敢上前喚她,但是若不叫住她,如何帶她回去安頓,幾番猶豫畫眉還是上前了。

  「妳……」羅香停止哭泣,愣愣的望著她,恍然想起自己要離開,錦衣衛中有人告訴她,算她好運,有個女兒是燕大人的女人,燕大人正受太子隆寵,提出要求,太子這才同意放人。

  她大難不死,全仗這個女兒相助,面對當初狠心拋棄的女兒,竟不計前嫌的搭救,她幾乎羞愧得無地自容。

  「娘……先跟我回去吧,這兒妳已經進不去了。」畫眉指著洪宅輕聲勸道。

  「妳……還願意收容我?」羅香抖聲,不敢置信。

  畫眉點著頭。「再怎麼說,妳是我親娘,我怎忍心見妳流落街頭?」

  她更汗顏了。「妳難道不恨我嗎?」

  畫眉走向她、雙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恨,又如何?妳是活著的,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羅香眼淚如珠串般滾落,她這女兒比她大器多了。

  「娘,妳先跟我們在京城住個兩年,然後隨我們回鄉。」畫眉告訴她。

  她搖著頭悶哭。「當初為求富貴,我拋夫棄子,若回去……我……我沒臉見他們……」說到後來不禁掩面痛哭。

  畫眉歎了口氣,也愁煩了起來。

  是啊,當初娘走得絕,不僅傷害了爹的尊嚴,更讓孩子們從小沒了娘的照顧,自個雖能原諒娘的自私,但爹與兄長及弟弟們是否也能再接受娘回去,她也沒把握。

  「娘,反正暫時我與少爺都還得待在京裏,妳就先跟咱們一起住,至於回蘇州的事,就……就再說吧。」她打算先寫封信回去,告知爹他們,她見到娘了,看家裏人怎麼反應,再另做打算。

  「我知道燕大人尚未與妳成親,他願意讓妳接我過去嗎?」羅香擔心的問。在大牢時她曾聽過守牢的人說,李良娣在這次宮變裏也受牽連的死在北門了,這女人曾與燕子飛走得很近,這表示女兒不受獨寵,那麼,那男人當真會接受她這拖油瓶嗎?

  畫眉笑了笑,瞭解她的顧忌。「娘,我與少爺的感情很好,他很寵愛我的,外頭的事都是假傳的,妳別當真,況且這回還是少爺自個說讓我來接妳回去。」

  「他親口說的?」

  「是啊,妳是我娘又是洪大人遺孀,他理當照顧妳。」

  「可是……」儘管如此羅香還是很猶豫。她想起那日自個在轎裏與畫眉初見面時說的話,她怕女兒投靠,怕她破壞自個的富貴生活,還狠話說絕的要逼趕女兒離京,現在轉眼換自個落魄,反倒還要女兒接濟,這人生變化,教人始料未及,更讓她在女兒面前難堪得抬不起頭來,如此她哪還敢真厚著臉皮的跟畫眉走?

  「洪夫人,上轎吧,畫眉沒娘多年,妳難道不想藉此機會,補償她失去多年的母愛嗎?」不知何時,燕子飛領了頂轎子過來。

  羅香乍見他,更無顏以對了。

  「娘,少爺說得沒錯,娘若認為對不起我,就搬來跟我同住,幫著我照顧少爺,這就是對我最好的補償了。」畫眉也說,然後對著燕子飛相視一笑。羅香既感動又感恩,當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畫眉只好主動將她推進轎子裏,要轎夫直接將人送回府中。

  這之後,畫眉與燕子飛相偎而行,一起漫步回家。

  畫眉挽著他的手臂,「少爺,謝謝你了。」她由衷的道謝。

  他淡笑,「謝什麼,這是應該的。」

  「不,娘的事逼得你與太子交易,被迫得多忍受兩年這種驚心膽跳的生活。」

  他已對她解釋過所有發生的事,她能諒解,也瞭解到太子的行徑非常人可以扶持,他多留京的這兩年,安危實在讓人擔憂,而這都是因為她的請求才造成的結果。

  燕子飛停下腳步,捧著她歉疚的臉龐。「別在意了,反正我們本來就打算在此待上兩年的不是嗎?現在只是按照原訂計畫而行罷了,而待在京裏的這兩年,我會明哲保身,便能平安度過的。」他安撫她道。

  「可是……我瞧太子十分仰仗你的治國策略,而他的為人又極為陰險,你確定兩年後他真肯如約放人?」

  他輕笑。「放心,屆時他會放人的。」他故意說得輕鬆,不讓畫眉再多添憂慮,但暗自盤算,未來兩年可得與太子大鬥法方能順利脫身了。

  趙相印失蹤了,是在殿前大學士燕子飛榮退,風光歸鄉的途中不見的。趙彩雲一知曉此事,立即哭花臉的指責是兩人嫌趙相印礙眼,不知將她藏到哪去,故意不讓她回來的,一直哭鬧不休。

  不過就在半個月後,趙相印卻平安歸來,而且還是由錦衣衛的人親自送回的。

  燕府內堂裏,燕華竹身子日漸衰弱的躺在軟榻上,原本黯淡的眼睛訝異的睜大,「你說相印是太子帶走的?」

  「是的,他以為相印是畫眉,便綁了她,希望能威脅我繼續留京。」燕子飛解釋。

  「啊?!太子竟做出這等綁架的事情?咳……我……我明白了……咳……所以你才故意要畫眉先一步回來,讓太子以為與你一道走的相印是畫眉,讓他綁錯人?」燕華竹一想就通的說。

  「什麼?你這是故意讓相印被綁的?!子飛,你太過分,萬一咱們相印讓太子一怒之下斬了,那可怎麼辦?」趙彩雲聽了大怒,一旁的趙相印更是氣憤難消。

  燕子飛抿笑,「放心,太子不會殺她的,瞧,她不是毫髮無傷的回來了嗎?」

  「可是,子飛,我聽說太子為人可怕,你怎能篤定相印被綁後還能平安回來?咳……」連燕華竹也不太贊同兒子犧牲別人的做法。

  燕子飛憂心的看著父親越來越虛弱的病體,上前拍撫了他的背。

  爹的身子比兩年前糟了許多,容貌也更蒼老了。「我當然篤定,因為太子想抓畫眉的目的只是想留下我,根本無意傷人的,尤其在發現抓錯人而我又已順利回到蘇州後,除了懊惱外,也無法可想,自然會放人。」燕子飛料事如神的道。

  他與太子相處的這兩年,讓他極為瞭解對方,太子的陰狠只用在對他有威脅的人身上,趙相印對他來說無用,更無威脅,況且心中又還存著讓他回京的打算,不會真下手殺人的,這就是他為什麼敢這麼放心的讓趙相印當餌被綁,好讓畫眉能順利歸來的原因。

  「咳……你這是與他相鬥,不擔心他報復嗎?」燕華竹還是很擔心,兩年前的宮變嚇壞他了,這才明白太子的恐怖,當下就後悔逼兒子留京,就怕兒子不能平安歸來,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兒子終能離開那是非之地,高興之餘,還是有些不放心。

  「不會的,他其實知道我淡泊名利,並不想逼我太緊。」

  燕子飛心知太子對他極為賞識,尤其這兩年已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然而洪大人的前車之鑒不遠,讓他不得不對太子的交好保持距離,而太子也清楚他的想法,態度是由著他的,並不激進相逼。這回他堅持回鄉,還使了計,相信太子知道後也只是無奈的哼聲,應當不會再苦苦相逼,只等他哪天「想通」再回京。

  「嗯,既然你在京城的事告了一段落,回來的時間也巧,再過兩個月你就滿二十了,這次的冠禮儀式,爹要為你盛大舉辦。」燕華竹驕傲的道。

  這時畫眉剛好端著碗湯藥進來給燕華竹,聽了他的話,看了燕子飛一眼。

  他無奈的一笑,「爹,你身子不好,不過是個儀式,只要簡單辦辦就成了。」

  「那怎麼成?你的成年禮是大事,怎能草率,再說,冠禮之後你與畫眉的事也該要接著辦了。」

  他話一說完,畫眉馬上低下頭,小臉紅通通了。

  趙彩雲姑侄則是惱怒極了,可這回再無理由勸阻,只能瞪著畫眉偎在燕子飛身邊,笑得像朵嬌羞的花兒。

  「少爺,你上繡莊去,怎麼忘了帶帳本,這怎麼與帳房核帳啊?」畫眉抱著迭厚重的帳本追了出來。回來後發現老爺的身子真的很不樂觀,所以繡莊的事理所當然的全數轉交由燕子飛在處理,他這幾天剛接手,八成忙昏了,竟連這麼重要的東西都忘了。

  他尷尬的接過帳本。「謝謝了。」抱緊了帳冊,表情變得若有所思。是啊,他怎麼會忘了……

  「你喔,是不是太累了?晚上早些回來,我燉些補品幫你補補。」她笑說。

  他嘴角銜了抹笑,「別忙了,還是妳跟著我上繡莊吧,我想妳陪著。」他牽過她的手,撒嬌呢。

  畫眉酣紅了臉蛋。「嗯,好呀!」這傢伙是算准她的心思了,知曉她在府裏無聊,是存心找機會帶她上外頭逛逛的。

  「少爺,啟軍少爺與咱們約好要見面的事,你沒忘吧?」她隨他一起出門,在路上隨口問。

  「嗯……約在什麼時辰?」

  「就明日午時啊,他托人送信說,咱們回來後還沒與他聚過,約咱們一起用膳,欽,這還是你昨晚回來後告訴我的,怎麼反倒問起我了?你又在考我嗎?」他們時常玩考問的遊戲,他說是要刺激她的腦袋,還說記性是可以訓練的,有一天要把她訓練成跟他一樣的金頭腦,這樣兩人生的孩子鐵定是雙料金頭腦。

  呵呵,這哪可能啊?

  他是天資聰穎、天賦異稟,她呀,再怎麼練,恐怕腦容量也只是他的一咪咪,練不成金的。

  「嗯……好玩嘛!」

  「哼,我瞧你是喜歡看我笑話,見我笨笨的你最開心了。」她皺著鼻頭抗議道。

  燕子飛一手抱著帳本,一手攬過她的腰,笑得得意。「誰教妳這麼討喜,一跳腳,就更可愛了。」他確實喜歡逗她。

  「你,可惡啦!」她氣得轉身朝他手臂重重捏下,他痛得露出齜牙咧嘴的表情。

  「畫眉,妳這是在做什麼?成何體統?!」正巧趙彩雲外出經過,見兩人打打鬧鬧,畫眉還當街動手,當下立即下轎罵人。

  見趙彩雲出現,畫眉立刻縮成一團的躲在燕子飛身後。糟了,她忘了這是在吳縣,可不是在京城了,容不得她像在京城無人管時,可以時時刻刻與他打鬧。

  「夫人。」她心想慘了。

  趙彩雲瞪著人,就討厭她那副小媳婦的模樣,雖然自個兒真的是位惡婆婆。

  「不象話,當街捏男人,燕家的臉都要教妳丟盡了!」

  「對不起。」她吐著舌頭說,眼角瞄見燕子飛竟然在對她做鬼臉,她咬著唇,差點沒笑場,這要笑出來還得了,夫人不剝她的皮才怪!

  「哼,站沒站相,坐沒坐姿,真不曉得子飛看中妳哪一點?一點品行都沒有,只會給咱們丟臉。」 趙彩雲繼續罵。

  這話畫眉以前聽慣了,沒往心裏去,可是燕子飛可是相當的不高興。

  「大娘,畫眉十歲就受咱們調教,她若沒教養,也是咱們的責任,妳說,咱們的品行有這麼糟嗎?」

  這話說得趙彩雲滿臉難堪,氣得臉上胖肉亂顫。「好,你就知道護著這丫頭,哪天這丫頭要闖了禍,就別怪我『教』得不好!」

  「那可要大娘放心了,畫眉本來就由我負責,她的事不勞大娘煩心。」

  「你!」她氣結,暗想畫眉這丫頭就不要落入她手中,要不她一定會教這丫頭好看!

  趙彩雲氣呼呼地走人,她身子胖,笨重的爬上轎,一上轎,轎子沉了沉,轎夫吃力的左右晃了兩下才抬起來。

  見著走遠的轎子,燕子飛還在笑,畫眉扯了扯他的袖子。「你這是何必?以後別為了我頂撞她吧!」她懊惱的說。

  夫人很會記恨的,京城回來後,就常暗地找她麻煩,雖不敢對她動刑,但小仗倆不少,最近常趁少爺不在支使她去洗衣挑水的,不然就是喚她去「推肉」― 幫她按摩,將她一身肉推完往往教自個兒都虛脫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這回又得罪她了,想來自個兒又要受罪了。

  「怕什麼?她若敢找麻煩,妳跟我說,我為妳討公道去!」燕子飛正色的說,就怕她受欺侮不講,自個吃悶虧。

  她苦笑,「知道了、知道了,總之,你別再為了我和她起衝突就是了。」 怕他瞧出端倪,她避開他的目光說。

  但她心頭甜甜的,這全府裏夫人只怕兩個人,一個是老爺,一個就是自個兒的男人,幸虧有少爺可依靠,夫人再苛刻,也不敢對她做出什麼真正不利的事。

  畫眉挽上他的手臂,覺得有個男人能依靠真好,現下兩人雖尚未成親,但日子過得恩恩愛愛,比任何真正的夫妻都要幸福快樂。

  她衷心的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夠持續一輩子。

  燕子飛低首見她笑得像蜜糖,心念一動,拉著她往旁邊的暗巷走去。

  「少爺,你這是要做什麼?」

  「別吵。」站定巷子,熱情的雙唇重重複上,她抵著他,被吻得昏頭轉向。得了空檔,她喘息的道:「夫人才說教過,你這是!」

  「多嘴!」嘴又被堵住了,這回她學聰明了,不再囉哩囉峻討罵挨。

  今兒個是燕子飛受冠禮的日子。

  所謂冠禮,是指男子的成年禮,男子在未成年前束發而不戴帽,到了二十歲才由長輩為其梳發並戴上新帽。

  這儀式依燕華竹要求,辦得極為盛大,幾乎全蘇州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而燕子飛本就是地方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人物,就連一般的市井小民都搶著一睹他的丰采。

  但熱熱鬧鬧、風風光光的冠禮一結束,燕家大門卻反常的立刻緊閉起來。

  這會燕家人全集聚在一間房裏,連出嫁多年的燕怡君以及大前年出嫁的燕怡淑都回來了。

  眾人臉上沒了外人在時的笑容,全沉肅著臉屏息以待,就怕燕家的大家長撐不過今晚了。這場冠禮儀式在燕子飛一早得知父親病危後,本來要取消的,但燕華竹撐著一口氣,說什麼也要親眼見兒子成年,親自為他梳發戴帽,為了不逆他的意,燕子飛這才含淚繼續。

  燕華竹由人攙扶著爬下床,勉強撐著為兒子完成了儀式,心願已了,賓客散盡後他便頭一栽,倒下了。

  此刻他不省人事,大夫搖著頭離去了,家人面色凝重的圍在左右,隨時等待著他撒手人寰的一刻到來。

  燕子飛與燕華竹父子倆感情深厚,燕子飛跪在床旁,淚流滿面。

  打他一出生,爹就將全副精神放在他身上,慈愛得無與倫比,雖明白這些年爹身受病痛所苦,身體早已不堪負荷,該是離開才能享福的時候,可他就是捨不得這份父子之情,若有來世,他願用盡方法再做爹的兒子!

  畫眉伴著跪在他身邊,紅著眼眶的望著他,太清楚他心中有多不舍,此時他最需要的是陪伴而不是言語的安慰。

  深夜,房裏傳出眾女眷的悲哭聲,燕家的大家長無可挽留的走了。

  這一夜,天空降下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冬雪,燕子飛悲戚不已,對生命的消逝感到無比害怕,任他再聰明,也無法輕易釋懷這種生死大事,畫眉抱著他,陪哭到天亮。

  隔日雪深至膝,好一場凍人的深雪!

  四個披麻帶孝的女人集聚在趙彩雲屋裏,一臉惶惶然。

  「娘,爹這一死,家產全由那小子掌控,他可不是省油的燈,對咱們可不會大方的。」燕怡君焦慮的說。

  她夫家近來生意不順,頻頻要她回娘家調頭寸,爹在世時,總比較好開口,這會爹走了,要她向與自個兒不親近的弟弟開口,總覺得難堪。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妳們的娘命苦,生不出個親生兒子來依靠,如今老的走了,就得受那女人生的兒子的氣。」趙彩雲捶胸頓足的哭啼。

  「娘,現下要緊的是,爹一死,子飛依俗得在百日內娶親,否則就得守孝三年,我瞧子飛對畫眉難分難舍的樣子,要他再等三年是不可能的,八成會決定百日內就成親,這麼一來,畫眉就真的成了這宅子的女主子,娘,咱們從前沒給過她好臉色,這會她一當家,我與大姊是出嫁了,她整不了咱們出氣,可是妳與相印就慘了,她不會放過妳們的。」燕怡淑危言聳聽的道。

  趙彩雲與趙相印相視一眼,趙相印連冷汗都落下了,她已二十二了,早過了女子該成親的年齡,如今是名副其實的老姑娘,燕華竹一死,燕家完全由燕子飛當家,他為了避免紛爭,不想惹得畫眉不高興,定會要送走她的,可她又能到哪裡去?

  「姑媽,我爹娘那早已擺明不收留我,妳不能再讓他們趕走我,若真要我走人,難道要我去剃頭出家?」趙相印恨道。

  「放心,那丫頭不放過咱們又如何?我早有盤算,料定老爺一走,那小子定急著娶她進門,在這之前,我就不斷對那丫頭下馬威了,要她別以為做了燕夫人後就能騎到我頭上來,其實那丫頭也還算老實,諒她也不敢對我囂張。」趙彩雲逞強潑辣的說。

  然而幾個女人心知肚明,她不怕畫眉,卻很怕燕子飛,在燕子飛面前絕不敢動畫眉一根寒毛的。

  她們真的憂心,前途堪慮啊!

  「他們百日內必成親,還是,咱們主動對那女人示好?」燕怡淑想了想後說。

  這一提,所有人都瞪向她。

  「妳說的這是什麼渾話?!咱們欺壓那女人十多年了,這會要咱們低頭,做不到!」燕怡君怒道。

  「我也做不到,那女人是我的仇人,就是因為她,燕子飛才不肯多看我一眼!」趙相印也氣憤不休,完全忽略了在畫眉沒出現前,燕子飛就不曾對她有好感了。

  「可是……我夫家希望能夠與咱們娘家做生意,將上等的繡品批點出來賣……」燕怡淑尷尬的說。

  「住口!人言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為了私利,妳這丫頭連老娘的顏面都不顧了!」趙彩雲大罵。

  燕怡淑被罵得面紅耳赤,「娘!」

  「行了,這家我還是長輩,就不信那小子與施畫眉在老爺一死後,敢對我怎麼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24:36

第三章

  光線微暗的黃昏,畫眉走進靈堂,見著守靈的燕子飛,不禁露出擔憂的神色。他不吃不喝好幾天了,都是這麼不言不語的跪著,這樣下去身子會吃不消的。老爺過世讓他很傷心,傷心到食寐不思,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瞧在她眼裏,心裏頭也著實不好受。

  她端了碗鹹粥,希望能勸他喝些,移步走近後,發現跪著的他眼睛是闔上的,這不禁教她髮了口氣,他終於肯休息了,悄悄將鹹粥擱到桌上去,回頭跪在他身前,靜靜地盯著他的睡顏好一會。

  很累了吧?瞧他眼窩深陷,胡喳都冒出頭來,看起來好疲憊的模樣,她心疼的泛紅了眼眶。

  她忍不住手伸了過去,撫上他冒著青髭的下巴,可手才一碰觸,他就醒了。她懊惱的趕緊縮回手,他好不容易才小憩的,她怎麼吵醒他了!該讓他再多休息一會的。

  燕子飛睜眼見著她,勉強露出一笑,「妳來了呀!」

  「嗯,吵醒你了,對不住。」她還在惱自個兒多事的手,沒事去碰他做什麼?!

  「我睡著了嗎?」他神情訝異的問。

  「你太累了,不如回房休息一會吧,這兒就由我來幫你守著。」畫眉趕緊勸說。

  他望了父親的靈位一眼,搖了搖首,「不了,爹才剛走,我想多陪他一些時候。」他憂傷的道。

  「可是你已經連續在這跪陪三天了,再這樣下去,連你都要倒下了。」她心急的勸。

  「三天?」爹不是昨兒個才過世的嗎?

  「你怎麼了?」見他神態忽然變得怪異,她不解的問。

  「爹過世三天了?」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說不出為什麼,總覺得他……好像有點怪?

  「沒……沒有不對,妳說得對,我八成太累了,還是、還是回房休息一下好了。」他匆匆轉身要回房。

  「等等。」畫眉又喚住他。

  他臉色忽地一陣緊張。「還有事?」

  她只當他過累,神色才會不太對勁,端過擱在桌上的鹹粥捧到他面前,「你這幾日什麼都沒吃,把這碗粥喝了再回房休息吧!」

  燕子飛瞧了眼她手中的粥,儘管沒什麼胃口,但見她臉上憂心仲仲,雙頰好像也消瘦不少,她很為他憂心吧?

  心疼的撫了撫她略顯蒼白的臉頰後,他依言接過鹹粥。「妳也吃,咱們一起吃吧。」

  瞧見他眼裏對自己的不舍,畫眉也不跟他推拒,「好。」

  多麼希望他能趕快恢復元氣啊!

  「謝謝你了,啟軍少爺。」畫眉紅著鼻頭,對著剛由靈堂撚香出來的楊啟軍道。

  「這是應該的,燕老爺生前對我很照顧,他死後我怎能不送他一程。」他是子飛的好友,燕老爺愛屋及烏,對他可是照顧有加,他感懷很深。「嗯。」她瞧著還跪在靈堂前不起的燕子飛,老爺的死對他打擊真的很大,讓他精神委靡了許多。楊啟軍瞧見她一顆心都在燕子飛身上,眼光沒有移開過他太久,暗歎一聲。

  「畫眉,雖然這個時候不適合提這事,但我想,子飛會趕在百日內娶妳進門的,恭喜了。」

  她聞言一愣,接著臉頰微紅。「不知道,少爺並沒對我提起這事過,再說現在這情況,誰也沒空多想這事吧。」她自個兒倒真沒想過這問題,但當楊啟軍提起,難免羞怯的低下頭。

  「是啊,現在誰也沒空多想這事,但我知道子飛對妳的心,他不會再讓妳委屈的耽誤下去的,沒多久定就會向妳提起。」這話他其實說得有些戚傷,心頭微刺。

  「我無所謂的,成親的事不急,由少爺作主就好。」她懂事的低聲說。

  「畫眉,妳真是我見過最好的姑娘了,如果當初……當初:-… 不是……妳……我……」

  「啟軍少爺?」發覺他講話有些語無倫次,畫眉訝異地抬頭。奇怪,他到底想說什麼呢?

  他臉一僵,像是清醒了,連忙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剛胡言亂語了,我是說,妳真是個好姑娘,子飛能擁有妳,真是好福氣,我、我很羡慕……」

  「羡慕?」她笑了笑,原來他是覺得孤單了。「羡慕什麼?以你楊家大少的條件,還怕找不到好姑娘匹配嗎?是你挑… 欽?奇了,我才想這些年怎麼都沒見過你帶過任何姑娘來給我們瞧?你還比少爺大上一歲,跟我同年,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不是嗎?難道你爹娘沒為你安排打算?」她笑問。

  「我……」楊啟軍尷尬起來。

  「就知道是你挑眼,好,等老爺的事過了,我幫你留意看看,定為你找個好姑娘,到時你可要包賞我一個大紅包喔。」

  「嗯……這是一定的。」 他撇過頭,突然發現燕子飛的目光也往這調來。

  他一陣心虛,竟不敢對視,目光又慌地移開了。

  「畫眉,我先走了,子飛就請妳多安慰。」他急忙的離開。

  因為走得匆促,還讓畫眉訝異的蹙起眉。

  而跪在靈堂裏的燕子飛,視線一直盯著楊啟軍的背影,一抹異色飄過他的眸間。

  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燕老爺半個月後下葬了。從此燕家大小事情由燕子飛一肩扛起,不過以他的聰明才智,經營繡莊是輕而易舉的事,但煩的是,得花些時間守在帳房,做些基本的謄寫功夫。

  原本這些事有請專門的人在做,但三天前謄寫的人告病假,說是要請假七日,燕子飛這才捺著性子,親自動手做這著瑣碎的事了。

  不過這工作實在枯燥乏味得緊,所以這幾日他都找來畫眉陪著,畫眉本來要幫著抄寫的,可他捨不得她勞累,要她在旁邊坐著就好。

  這樣反而換她無聊了,於是帶了本隨身抄寫著詩詞的冊子,沒事就翻出念一念,有不懂的就問他,他謄寫著帳目時還能分心幫她解答。

  他也喜歡這麼做,聽著她的聲音做事,做起事來,果然沒那麼無趣了。

  有畫眉,真好!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咦?這首詩我上回才問過你意思的,說的是詩人遭受迫害被貶的抑鬱悲憤之情,你還告訴我,寫詩的人是借著此詩表達出自個兒傲岸不屈的性格……可這會我怎麼就又忘記了這詩人是誰?我記得他很有名的……少爺,你瞧我這記性,真糟糕啊!」她氣惱的敲起自個兒的腦袋。

  燕子飛放下剛沾了墨汁的毛筆,抬起頭來,寵愛的朝她笑了笑。「妳記不住,我幫妳記住就好了嘛,妳打自個兒的頭出氣做什麼?!」打得他都心疼了。

  她將嘟高的嘴兒拉直後向上彎起,「說得也是,我有你就好了,哪需要隨時帶著腦袋出門。」

  「就是說啊!」他笑容擴大。

  「那你再告訴我一回,這位不得志的詩人是誰呀?」

  「那不就是!」他一頓。

  「誰呢?」

  「不就是……」他腦袋竟空白了。

  「怎麼了嗎?」

  燕子飛愀然變色。

  「少爺?」

  「沒什麼!」他惶然地站起身。

  畫眉嚇了一跳,這叫沒什麼?「出了什麼事了嗎?」她囁嚅的再問。

  他竟瞪了她一眼。

  她心驚,「少爺……」

  他臉色大變地拂袖衝出房門,她驚愕不解的追了上去。

  倏地,他又回身瞪著她,她腳步一頓住,竟有些害怕起他的表情。

  良久後,他緩緩地露出了笑容,「妳還在等我答案是嗎?這是唐朝柳宗元的詩,名『江雪』。」

  她一愣。「喔。」腳步不由得一退。

  燕子飛忽然上前抱住了她,將她緊緊扣在懷裏。「對不起,方才嚇到妳了,我只是……只是突然想起了件急事要去辦,妳別在意也別生氣。」

  「我……不會的……」她意外的發現他的身子竟是抖的?

  這是怎麼回事?「你有什麼急事要辦呢?」她的心七上八下起來。

  「我……」

  「走!」燕子飛沉聲吩咐。小染跟在他身後,不敢多問的跟著他出門。主僕兩人穿過好幾條街道,來到一處名貴府邸,這屋子處處藥味飄香,佈置得雅致清幽。

  這已是他們第三次這般秘密的來到此處了。

  照例,他被安排在偏廳等候,約莫半個時辰後,主子就會走出內堂。

  可今兒個都過了一個時辰了,怎麼還不見主子出現?

  小染不禁無聊的觀賞起這偏廳的擺設,牆上有名畫,門楣有扁額,上頭寫著「妙手回春」

  他初次來時就猜測過,這兒應該是某位名醫的府上吧?

  只是好端端的,少爺來此做什麼?

  他好幾次想問,但都見少爺臉色難看,且不許他回去後向人多舌,連畫眉都不許透露,他這麼會看人臉色,當然不敢多問。

  可是真的好奇怪啊!

  少爺是想拜師學醫嗎?才這樣三顧茅廬的來訪?

  少爺腦袋聰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若要拜師,這戶人家的主人應該感到很榮幸吧?只要少爺有興趣,保證能將他的醫術發揚光大,讓名聲更上一層樓的。他驕傲的想,像少爺這般天才,世間少有,能伺候這樣的主子,當真榮耀非凡,戚覺自個兒長年待在主子身旁,也沾染了不少主子的精氣,似乎,也比周遭的人要聰明許多。

  呵呵,他掩嘴笑著,想起上午出門時,他娘說,幫他放了風聲要討媳婦,結果上門說親的媒人幾乎踏平了他家門檻。

  說是他主子是能人,他也決計差不到哪去,眾人爭相將女兒嫁給他。

  不只如此,現下大到賣地糾紛,小到連鄰居打狗事件,都找他幫著調停,沒辦法嘛!他也算是聰明人嘛!

  他得意的笑個不停,不意抬頭瞧見天色,哎呀,都快入夜了,畫眉小姐吩咐要少爺早點回府用膳的,可這回少爺怎麼進去這麼久啊?

  他向偏廳外探了探頭,還是不見少爺的身影。

  還是提醒一下他吧,別回去遲了,飯菜要涼了。

  他走出偏廳,發覺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

  來到少爺每次消失的門前,正抬手要敲門!

  「燕少爺,我就不瞞你說了,經過我多日的研究與推敲,您這是……」異常安靜的屋裏傳來老人低語的聲音。

  不久,老人走出來了,發現小染的存在,訝異的瞧了臉色發白、震驚不已的他一眼後,再回頭看看屋內的人,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先到大廳去。

  小染手還高舉著要敲門的姿勢,他忘了要放下,忘了自個兒要做什麼了……

  忽地,門內傳來一聲嘶吼聲,憤怒的哭聲終於驚醒了他,他悄悄的推開門縫,瞧見屋裏的主子,縮在牆角,悲傷的抱頭痛哭著,那模樣悲憤猙獰,完全無法接受!

  他僵硬無比的將門輕輕推回,再安靜無聲的轉身,沿著門板,他身子緩緩滑下,眼淚不受控制的滴落。

  怎麼會,怎麼可能?!

  他聰明絕頂、博記過人的天才主子,怎麼會……

  他抹了淚,不信!

  他不信啊!

  這定是那老大夫說錯了,否則就是老天對少爺開玩笑,這是玩笑是吧?

  是吧?

  淚一顆顆、一串串地落下了,小染癱了,悲戚的哭聲不絕於耳,而裏頭那個,更癱得徹底。讓他也悶頭不顧一切的痛哭失聲起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24:56

第四章

  畫眉無比焦慮的在房門外乾著急。到底怎麼了?三天前燕子飛外出歸來後,就將自個兒鎖在房裏,誰也不見,就連跟著出去的小染,回來後人也消失無蹤,害她想找人問清楚怎麼回事,都無人可問。

  不過經她打聽,知道那日在回府前,他曾去過老爺的墳前祭拜過,莫非,少爺還在為老爺的死悲傷?

  老爺才走兩個月,這些日子少爺臉上始終帶著陰霾,沒有什麼笑容,為此她擔憂不已。而這會他竟將自個兒關起來了,這怎能不更教她著急呢!

  「啪」的一聲,門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開了。

  一張死白的臉龐出現在門旁。

  「進來吧。」燕子飛朝她淡淡的開口。畫眉驚喜的跟著他進屋了。他在桌邊坐下後,她也跟著在他的對面落坐。屋內靜得連呼吸聲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她從沒想過,兩人同處一室,會出現這樣讓人窒息的感覺。

  這氣氛,教人坐立難安。

  她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這吞咽聲竟像海浪拍岸,變得異常大聲啊!

  害得她另一口即將又要咽下的唾沫,硬是卡在喉間,不敢再滑下。

  燕子飛只是坐著,靜謐的坐著。

  細瞧他的雙眼,滿是血絲。

  他都沒闔眼睡覺過嗎?還是,哭過?

  最後,那口唾液沬是大聲的滑下了。「這個……少爺,老爺對你期望很深,你該振作才對,這樣才不會教他失望― 」

  「畫眉,咱們的婚事等我為爹守完孝後再說吧,再等我三年,妳願意嗎?」他突然的開口,這聲音乾乾澀澀的,乍聽之下,幾乎聽不出是他在說話。

  她微微一愕,「你……怎麼忽然提起這個?」

  「可以嗎?等三年可以嗎?」他急切的再問她。

  「呃……好,當然好。」她點頭,可心頭還是冒出了一點點的失落感。這陣子,人人都當她即將要成親了,不少人礙於老爺剛死,不好明著道喜,但暗示的話她聽了不少,也這麼認為,他就要開口吩咐籌辦婚事了,可等了幾天,百日都要過了,他仍什麼動靜也沒有,而這會,一開口就是要她等。

  憑良心說,只要能與他在一起,她不在乎名分的,就算一輩子不成婚她也不計較,只是,近來他好怪,經常不見他人影不說,如今還反常的將自個兒鎖了三天不見人。

  她愕然驚覺,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無法接近他了,既看不透他的心,也看不見他的笑,更別說要猜出他延婚的理由。

  百日不成親,就得等三年,三年守孝是孝子的行為,尤其他們父子情深,這是應該的,她無話可說,但,直覺告訴她,這不是理由,不是真相,可那真相又是什麼呢?

  是什麼呢?

  她好想問,卻不知如何問起,只能……由他了。

  燕子飛聽見她的回答,明顯的髮了口氣。

  「謝謝妳了,畫眉。」

  「少爺……」與她成親會為他帶來壓力嗎?她心下有些涼涼的。「你發生了什麼事嗎?」她迂回的問著。

  他佈滿血絲的眸子驀然瞇起,「妳認為我有事發生?」他反問她。

  「我……我只是……」她一窒,語塞。

  他細細打量她好一會後,表情難解。「畫眉,沒錯,我是有些事發生。」

  「經我查閱無數病例,以及我先祖流傳下來的醫史記載,猜測你生的病該是『失憶症』,這病多半是老人才會患得,發生在像你這樣的年輕人身上,非常的少見!」老大夫特別強調非常少見四個字。

  他是宮廷告老還鄉的御醫,歸隱在吳縣,鮮少透露自個兒的身分,燕子飛會得知全憑機緣,一回深山相遇,詩詞交流,兩人從此成了忘年之交,經常相約山林賦詩。

  「失憶症?這可有得治?」燕子飛急問。

  「目前……無藥可治。」老大夫無限惋惜,這樣一個青年才俊,何以得到這個病?

  他臉上倏然慘白,「那之後的我……又會如何?」

  「你會逐漸喪失記性、判斷思考的能力……說像腦中生了條蟲,會不斷將你腦袋裏的東西吃空,吃到最後你甚至連自個兒是誰都不記得了。」老大夫悲哀的講述。

  燕子飛心神大震,第一個念頭即是!「那我將連最愛的人也都不復記得了嗎?」

  老大夫搖了搖頭,「嗅,記也記不了多久的。」

  他會忘記畫眉?有一天會忘記畫眉?他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在他腦中消失,他可以什麼都不記得,包括忘記他自個兒,但他怎麼可以忘記畫眉?!

  若忘了她、若忘了她,自個兒的人生還剩下什麼?

  他嘴唇侈嗦著,最深愛的人,真的即將要被他遺忘了嗎?

  「她應該可以諒解的,畢竟你也是……身不由己……不是故意的。」老大夫無奈的安慰。

  他跌坐下來。

  「依照從前的病例記載,你會變得健忘,尤其對新近發生的事特別容易忘記,對東西南北、左右也逐漸分不清,思緒越來越混亂,重複相同的話語、行為……最後喪失所有心智,步入死亡,這些……你自己心裏最好有個底。

  「你出了什麼事?」他願意講,畫眉立即正襟危坐的豎起耳朵聽。

  「……我因為爹的死,變得憂鬱,也沒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想等……再過一段時間人開朗了後,再歡歡喜喜迎妳進門,這三年要妳委屈了,我也感到很抱歉。」他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事實。

  真是這樣?她審視著他,他又瘦了,比一個月前更瘦。

  像往常一樣上前,交握著彼此的手。

  「少爺,我很愛你,你知道吧?」她驀然說。

  他不平靜的內心,霎時深深被震懾住。「畫眉……」

  「我與你在一起是一輩子的事,可不是只是這三年的事,對吧?」她深凝著他。

  他半瞇起眼,掩飾激動,心潮澎湃的聽著她的話。

  她柔柔地將蠔首枕在他的肩上。「只要你不變心,心裏有我,就算要我等上千年,我也心甘情願。」

  他瞬間酸鼻,整個人僵硬如石。

  「咱們將來日子還長,只要你不厭了我,白髮齊眉時牽著你的手,那才叫幸福。」她嗓音是如此的輕柔、如此的嬌美、如此的甜膩,如此的讓人難以忘懷……他又怎能接受,這悅耳嬌柔的聲音將不復存在他的記憶裏?

  是誰說,失去了記憶,就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樣的可悲。

  沒有記憶,就沒有感動,就沒有牽掛,也沒了愁緒。

  所有的一切像瑰麗晚霞、像昨日黃花,曇花一現,涓滴不存。

  不,也許下一刻他會忘記上一刻所發生的事情,但他可以忘記所有,卻絕對不能忘了畫眉!

  只要有一絲絲希望,儘管短暫,他都要努力記住與她的點點滴滴。

  他不能不努力就放棄了,畫眉不能失去他,他也無法忍受她的傷心和孤單。

  握住她的手,越來越緊,緊得甚至發了顫。「畫眉,我要記住妳!」他誓言道。

  靠在他肩上的人兒,眉梢輕揚,「當然,你要記住我一輩子。」她笑了,這算是甜言蜜語嗎?

  「不只一輩子,來世,我還要將妳記清!」

  她輕訝問:「你說過咱們別貪來世的?」

  「貪,要貪,這世貪不到、貪不夠的,我要老天來世還給我!」

  這一夜,燕子飛極度溫柔的與她纏綿,吻遍她的全身,撫過她的每一處柔膩,仔細的記住她的味道,在心底最深處烙下她的細緻。

  畫眉,他的畫眉鳥!他是一隻燕子,即將忘了方向不知所蹤的燕子,而這只書眉鳥是唯一指引他方向的伴侶,他的記憶、他的美好都在她身上,只要記住她,就能記住自個兒,就能向人證明他存在的痕跡。

  他柔情似水的將她吻得徹底,身下的她,表情是那樣的滿足嬌歡。

  這是他的妻子,永世不變的妻子,不管如何,他都認定她是他唯一的妻。

  耳中聽著她愉悅的嬌吟,他要她的速度加快,腦中出現的是,兩人共白首的牽手畫面。

  他要她,一次、兩次、三次,他要記住當她在極度歡愉時的嬌羞容顏。

  啊!他的畫眉,他的畫眉……

  「請説明我,別讓燕子飛走了……」他在她耳邊低聲呢喃。

  畫眉聽不真切,只當那是情人愛語,幸福灑笑著,擁著他,更往極樂去。兩具交纏的身軀,逐漸疲累止息,赤裸的相擁。

  「畫眉的生辰是三月初五。」他迭在她的背上,細吻軟語道。

  「是啊,每年三月初五,你都會幫我過生辰,今年你不會忘了吧?」歡愛過後,她更顯風情,傭懶地笑問。

  他眼神複雜。「當然不會忘,而且今年的三月初五,我還要送妳一隻鳥。」

  「鳥?」

  「嗯,一隻燕子,妳要好好幫我照顧著,讓鳥兒豐腴。」

  「咦?你要送我燕子隨時可送,只要是你送的,我都會珍惜的,何必等到三月初五?」

  「不急,我得花點時間,挑只最強壯、最長壽,能陪妳最久的一隻燕子,所以妳耐心等到生辰那天吧。」 他微笑道。

  「好……我就等你找到那只最強壯、能陪我最久的燕子。」畫眉嘴上抿著笑,可是內心卻隱隱泛著冷寒。為什麼,這話教她聽了如此不安?

  有強壯的燕子陪著她,那此刻身邊他這只該是最最最強壯的燕子哪去了呢……

  她想說,沒有一隻燕子能強壯到陪她久過他的,她想這麼說,但……終究沒說出口。

  「咱們家畫眉三月初五生辰,眼角常有笑紋,嘴角自然微翹,個性靦眺但不認輸,喜歡吃綠豆糕、甜包子,愛喝鹹粥,愛逛市集,還有,酒品不好,喝醉會傻笑,緊張會猛吞口水,心急會頓足,我的畫眉她― 」

  「喂,你這是在背書嗎?這樣說我做什麼?!」她紅著臉尷尬的推開他。

  燕子飛翻身又重新將她抱住,雙手不老實,直接覆在她的雪峰上,裹握得密實。

  「我的畫眉有一對完美的軟胸,冬枕夏靠,人間奇享,我的畫眉愛背詩,卻又常記不起出處,我的畫眉!」

  「夠了,你別再鬧我了,再鬧,當心我惱羞成怒的對你不客氣了!」她搗著他喃喃的口威脅。

  他眉眼傳笑,拉下她的小手。「畫眉好漂亮,連生氣的樣子都漂亮。」

  「你!」她捏了他的胸膛一把。「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的?是不是外頭交了什麼朋友,學壞了?」

  他笑嘻嘻的,「妳是說我外頭有紅粉知己,是那紅粉知己教壞我的?」

  畫眉臉色一變。「你真交上紅粉知己了?!」

  他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妳說呢?」

  「我說你若敢,試試看!」她難得耍潑。

  「我不敢。」他馬上當回龜兒子。

  「哼!」

  他緊抱住她,將頭舒服的枕在她的軟胸上。「畫眉,我問妳,如果,有一天,妳得知自個兒會忘了我,妳會怎麼辦?」 他狀似不經心的問。

  她蹙起眉,「這是什麼問題,我怎麼可能會忘了你?」她不解他這麼問的用意。

  「所以我才說如果啊。」他想知道她的答案。

  「如果啊?我想……我會很痛苦吧,比得知你會忘了我還痛苦。」

  他身子僵住了。「怎:-… 麼說呢?」他隱住了聲音中的哽咽。

  既然他問得仔細,她也認真的思索起來。

  「我會恐懼沒有你存在的記憶的日子到來,我會害怕你得知我忘了你的事實,我更擔心你面對腦中沒有你的我,會是如何的傷心欲絕?我沒了記憶也就忘了痛,可你怎麼辦?你腦中有我,記憶分明,往後的日子該如何承受……你會恨我吧?恨我竟敢忘了你,你也會憐我吧?憐我是個忘了愛人的可憐蟲……不,我不要忘了你,這種事不會發生的,你怎麼莫名其妙問我這個,我不說了!」她忽然感到心慌意亂,心跳加速,甚至心悸起來,抱起枕在她身上的臉龐要尋求安慰,但低首相望後,一驚。

  「你怎麼……」眼泛淚光?

  燕子飛苦苦的笑了,「不會的,妳不會忘記我的,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她驚覺他的笑容好遙遠。「你怎麼了?」

  「我……因為太愛妳了,所以也一定不會忘記妳的。」他鄭重的說。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她要問什麼呢?無頭緒,卻又有股說不出的強烈不安籠罩著她。

  「睡吧,畫眉,今兒個晚我使的力不少,妳只顧著享樂,花的精力可沒我的一半,該讓我休息了吧?!」他又露出那促狹的德行。

  她暫時按捺下不安的情緒,雙頰爆紅得比櫻桃還紅。「你真是討厭鬼!」 雙拳一捶,又哼一聲,倒也乖乖在他身邊躺好,任著他抱著入睡。

  夜裏,她半夢半醒之間,發覺身子仍被緊抱,一陣陣呢喃像背書的聲音由身旁傳來!

  「我的畫眉生辰是三月初五,喜歡吃綠豆糕、甜包子,愛喝鹹粥,愛逛市集,喜歡詠詩,酒品不好,緊張會猛吞口水,心急會頓足……我的畫眉她生辰是三月初五,喜歡吃綠豆糕、甜包子,愛喝鹹粥,喜歡詠詩,酒品不好,緊張會猛吞口水,心急會頓足,我的畫眉她愛逛市集,」

  她眨了眨眼,清醒了,他……背這做什麼呢?

  「少爺,您真決定不讓畫眉小姐知道這件事嗎?她若知道才能幫您……」小染消失幾天後,眼睛浮腫的出現了。上天真是捉弄人,少爺從小就被冠上神童的封號,聰明得無人能比,不到二十歲就當上殿前大學士,這樣的人,老天竟然對他開了這麼殘酷的玩笑劉!

  讓他得了這種病症,這對天子驕子的少爺來說,是多麼諷刺而摧殘人的一件事

  啊?

  天才與白癡,天差地別啊!

  為什麼要讓少爺嘗到這種滋味?

  老天怎麼不長眼,這種病給他生不是很好嗎?他小染笨,腦子本來就不靈光,

  這病若發生在他身上,沒有差別的,可少爺他……嗚嗚……想到,又想大哭。

  他已一連狂哭好幾天,才躲著不敢見人,但想到不能再哭下去,少爺會需要他幫忙的,這才擦乾眼淚,堅強的出現。燕子飛拍著小染的肩,一臉的感激。

  「謝謝你了,但畫眉那,我還不想讓她得知,她會驚慌痛苦的。」他忍不住想起她說的話!我更擔心你面對腦中沒有你的我,會是如何的傷心欲絕?我沒了記憶也說忘了痛,可你怎麼辦?你腦中有我,記憶分明,往後的日子該如何承受?是啊,往後的日子,她該如何獨自承受?

  「可是,當您病情嚴重時,她還是會發覺的,這是紙包不住火的事。」小染憂心的提醒。

  他鑽眉道:「我想為畫眉努力,不信真會被腦袋裏的蟲擊倒,我只要努力記住畫眉的一切就行了,只要全神貫注的記住就可以了不是嗎?」他給足自個兒信心。

  小染紅了眼眶。「嗯,少爺說得對,您比旁人腦袋要聰明,裝的東西也多,您腦裏的那條蟲要作怪也決計鬥不過您的!」他怎麼沒想過,少爺本來就比平常人要聰明上許多許多,就算腦裏長了蟲會吞去他的記憶,但他腦子裏的東西多,大不了讓少爺恢復成「正常人」不再鶴立雞群就是了。

  他燃起希望,頓時又覺得少爺有明天了!

  「我不會被鬥輸的,小染,你說我從小到大輸過什麼嗎?」

  「沒有,不管比任何事,您一次也沒輸過。」

  「那就是了,這回也一樣,為了畫眉我更不可能輸的!」

  「沒錯,少爺沒輸過!」

  「畫眉生辰三月初五,喜歡吃綠豆糕、甜包子,酒品不好,緊張會猛吞口水,心急會頓足……畫眉要我早些回去,今兒個有事得早些回去……」燕子飛涔著汗,站在街口,佇立了好久,遲遲無法決定要往哪個方向走?下午剛跟小染分開的,他怎麼說來著?

  「少爺,真不要我陪?」

  「不用,畫眉喜歡吃綠豆糕,今兒個是……你到衛上去買盒綠豆糕回來,晚些,我自個兒由繡莊回去便成。」

  「可是……」

  「別擔心,你難道以為,我會病得連家都回不去嗎?J

  「這燕府的方向是……左方?還是……右方……」舉棋不定,他汗滴得更凶了。

  「這不是燕少爺嗎?您站在這做什麼?」有人認出他,笑呵呵的同他打招呼。

  他勉強擠出一絲笑來,「我在想著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您燕大少在說什麼笑話啊?您燕府不就直走兩條街上的第三戶嗎?那宅子雕梁畫楝的沒人會錯認的。」

  「直走兩條街上的第三戶是嗎?」

  「哈哈哈,燕少爺,都二十歲人了,您怎麼還這麼貪玩啊?」那人搖著頭,笑著離去了。

  那人消失後,燕子飛的笑容凍結了,原來不是左方也不是右方,是前方!

  前方兩條街上的第三戶,這步伐不會超過三百步,而他竟忘記回家的路……低首發覺手是抖的,抖的……

  他低落的發出幾聲喘息,挫折地縮握住顫抖的雙掌。

  他竟忘記回家的路……早上出門時還記得的……怎麼現在就忘了……

  天色在他發怔間黑了,他猛然回神,想起畫眉還等著他,他得回家去,不能讓畫眉久等了……

  前方兩條街上的第三戶,雕梁畫楝的那戶就是了。

  別認錯,別認錯!

  「畫眉生辰三月初五,心急會頓足,緊張會猛吞口水,喜歡吃綠豆糕、甜包子,酒品不好,畫眉要我早些回去,今兒個有事得早些回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25:25

第五章

  今兒個有事得早些回去……但,是什麼事呢?他也想不起來……

  「少爺,您怎麼現在才回來?您上哪去了?!」一見到他出現,小染不顧旁人異樣,一副喜極而泣的衝上去。

  「我……我繞去收帳了。」燕子飛說了個理由。

  這時才發現廳上坐滿了人,見小染還在哭,引人側目,尤其是畫眉,皺著眉像是想說什麼了,他立即瞪了小染一眼,小染也發覺自個兒誇張的態度,馬上收拾了眼淚。

  「對不起,我近來也不知怎麼搞的,動不動就哭,真對不起了。」

  他這話一說完,立刻惹得旁人噗嚇笑了,真娘們!

  「子飛,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大夥都在等你一個了,待會非罰你多喝兩杯不可!」廳上來了幾個朋友,其中包含楊啟軍。

  「等我?」等什麼呢?

  「來來來,畫眉今兒個可漂亮著呢,你這小子真有眼光,未來媳婦美得跟朵花似的。」有個人攀過他的肩,拉著他往畫眉身邊送,還滿臉的豔羨。

  「你們別鬧了,我會不好意思的。」畫眉嬌羞的躲進燕子飛的胸膛裏。

  大夥見到她這嬌滴滴的模樣,更想逗她了。

  「不好意思什麼?你們兩人從小定親,又在京城住了兩年無人打擾的生活,八成什麼事都幹過了,這會窩在男人胸口這麼自在,還怕鬧啊?!」

  「是啊,瞧妳今兒個打扮得這麼嬌媚,咱們可不敢說,妳是為了咱們而打扮,妳這是悅己者容,這個己,還有誰?不就是妳的男人嗎?哈哈哈!」

  「你們真可惡,少爺,明年別請他們來了!」畫眉鼓著腮幫子說。

  「明年……」

  「妳這麼刁蠻,明年說不定子飛換人伺候了,這個時候也不辦了。」

  「討厭!」她氣得跺腳。

  「夠了、夠了,你們別鬧畫眉了,當心她一氣,真趕跑咱們了,到時你們連一杯酒也喝不到。」楊啟軍出聲打圓場,這些人全是燕子飛與畫眉共同的朋友,除了他們在京城的那兩年,這一天幾個朋友通常會應邀聚集慶祝。

  「好好好,不說了,就知道你最護畫眉了。」大家決定休兵,畢竟酒還沒喝到半口,萬一被趕,還真得不償失。

  「少爺,坐吧,咱們用膳了。」畫眉興高采烈的拉著燕子飛入座。

  一杯酒先幫他添得滿滿的。

  「畫眉,妳也破例喝一杯吧?」有人慫恿。

  畫眉期待地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不行,畫眉酒量不好,酒品差,一口都沾不得。」燕子飛馬上說了。

  她失望的往他旁邊的座位坐下,自從幾年前她跟他與啟軍少爺喝了酒,她發了酒瘋後,他從此嚴禁她沾酒,這一禁好多年了,她還想有機會再嘗一次酒香呢!

  「真寶貝啊,連一口都不行嗎?」有人見她失望,求起情來。

  「一口都不成!」他記得,畫眉酒品不好,不能喝酒。

  「真是的,瞧不出子飛這麼難說話呢!」

  燕子飛的臉有點拉下來了,氣氛頓時有些怪怪的。

  「你們真吵,好了吃飯了,聽說這些都是畫眉親自料理的,吃飯吃飯。」楊啟軍又說。

  眾人識趣,開始吃起滿桌的佳餚。「子飛,畫眉說你今兒個要送她一件特別的禮物,還不拿出來?」席間楊啟軍笑說。

  「禮物?」他一愣。什麼禮物?

  「天啊,瞧你這表情,該不會忘了吧?」楊啟軍訝異的問。

  一旁的小染也臉色一變。糟了!少爺他……

  「我……」

  「少爺,你說今兒個要將禮物交給我的,你藏哪去了?」才不信他說過的話會忘記,畫眉嬌俏的朝他伸出手。

  燕子飛頓了頓,望向小染求助,小染急著想向他暗示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可眾目睽睽,他無法明著說,只能暗自急得不得了。

  燕子飛得不到提示,淌了一身汗。「禮物……我藏在枕頭下,晚些給妳。」

  「枕頭下?!」畫眉大驚。「你這是要悶死牠嗎?」

  「悶死?」他也嚇了一跳。

  「除非沒氣了,要不這活生生的鳥兒能放在枕頭下嗎?」楊啟軍愕道。

  燕子飛一聽,臉色丕變。

  鳥兒!我得花點時間,挑只最強壯、能陪妳最久的一隻燕子,所以妳耐心等到生辰那天吧。

  ……今兒個有事,要早點回來,要早點回來……他一直記著今兒個有事要早點回來,那是因為,因為今兒個是畫眉的生日!

  他記了兩個月,日夜念著,就在今日,竟忘得一乾二淨?!

  他忘了今兒個是三月初五,畫眉生辰三月初五!好個三月初五!

  他霍然起身,臉色發青。

  他確實將鳥兒悶死了,悶死在他懷中,悶死在他腦中!

  「少爺,沒關係的,你忘了準備,沒關係的。」見他臉色大變,畫眉連忙也站起來說。

  他臉色更加慘白。

  「少爺,您沒忘了準備,您剛是跟畫眉小姐開玩笑的,鳥兒在後院,您早備好了,我去拿來。」小染立即說。其實少爺壓根沒跟他提過,他也不曉得少爺要買什麼禮,這會為了幫主子解圍,打算找了藉口離開衝出去買回來。

  說完腳步極快的往外衝,幸虧宅子後巷就有間鳥園,他隨便買了只鳥就回來了。

  「這是……畫眉鳥?你買的是畫眉鳥?」畫眉一愣。

  怎麼是畫眉鳥?

  「不對嗎?少爺既然要買鳥兒當然買畫眉鳥,因為、因為畫眉就是妳嘛!」小染笑得滿頭大汗。他想,少爺既然要送鳥,應該會選有象徵意思的鳥,那便是畫眉了。

  哪知,這下不只燕子飛慘澹了臉,就連畫眉都露出吃驚的神色。

  這是哪裡出錯了?

  燕子飛全身緊繃,目光發寒,下一刻竟丟下賓客,如旋風般離去,留下一室的愕然。

  「畫眉小姐,這鳥……」小染顫聲不解。

  「這鳥真是少爺親自買的嗎?」畫眉怔怔地望向遠離的背影問。

  「這鳥……有問題嗎?」小染心驚膽跳。

  「這是畫眉不是燕子,他說要送我的是一隻強壯的燕子……」

  冷風獵獵,無所不在的寒氣撲襲而來,令人刺冽難耐。

  燕華竹墳前,燕子飛抱墳狂哭。為什麼?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怎會忘了畫眉的生日,怎會!

  他悲憤的哭著。

  「我不要忘記妳,我不要,爹,你救救我,我不要忘記畫眉!」他仰天嘶吼!

  他所有的記憶正在逐漸消失中,用著教他措手不及的速度消失,他孤零零的面對著腦袋變得空白的恐懼,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

  眼前最深愛的人,可能最先被他遺忘……他越是在乎,越是記不得!

  仰望著漆黑的夜色,腦中浮現出畫眉的笑靨,他現在還記得清她的臉孔、她黑髮飛揚的笑臉,但他正一點一滴失去記性,腦海裏對她的記憶還能保留多久?

  他與畫眉的一點一滴最後將會全都記不得了,就像是過往雲煙,風一吹,無影無蹤。

  他……終於……認輸了!

  今兒個會忘了每天回家的路、忘了畫眉的生日,下一刻說不定就會忘了對畫眉說過的承諾,再下一刻……他不敢想,也無法想像。

  他不得不承認,自個兒被腦中的蟲打敗了,他的靈魂再也無法由自個兒掌握,他的驕傲不再、他的未來飄失,他不能再保護畫眉,也無力將她擁緊在身邊了。淚水決堤,他絕望了,該怎麼辦?他沒了未來,難道讓畫眉的未來也跟著葬送嗎?他該如何是好?

  畫眉又該何去何從?

  他怔仲了起來,一夜淒風,只有父親的一座新墳伴著他,也許,明兒個,他連這兒也找不來了……

  畫眉愁眉不展的呆坐在涼亭裏。

  少爺怎麼了?她生辰過後,好像就變了一個人。

  成天不苟言笑,對著她發怔,她只要一開口想問些什麼,他便轉身離去。

  夜裏,他還是與她同眠,不過卻是拖得好晚才進房,早晨她未醒,他就已離開。

  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心底一塊烏雲始終盤旋不散,她鎮日食不下嚥,成天盼望著等他給個解釋。但沒有,他一句話也沒給。他變心了嗎?所以刻意冷淡了她?他不再愛她了?因為有了新對象了?

  不是,她不相信會這樣,在京城時曾有過的誤解,她不想再發生。

  況且,兩人的愛是那麼的深刻,許的承諾是今生今世,他不可能說變就變,這中間,一定出了問題。

  但,是什麼問題呢?她好怕啊,她隱隱有種感覺,她的天地在動搖,即將要天崩地裂……

  「喲,這不是畫眉嗎?怎麼自個兒在這兒發呆哪?」趙彩雲與趙相印姑侄倆巧從花園經過,見著亭子裏的她,趙彩雲冷笑一陣後,走上前去。

  「夫人。」一見趙彩雲,畫眉連忙起身,恭敬的站立一旁。

  趙彩雲冷哼一聲,撇了嘴的坐下,趙相印跟在身旁,刻意擠開了畫眉,往她姑媽旁邊的位子坐下。

  「聽說妳那沒用的爹跟大哥昨兒個又來討錢了,真是的,咱們家又不是開金山銀樓,讓他們三天兩頭的來拿錢,這人啊,多少還是要有點羞恥心,虧妳爹還是讀書人,也中過秀才,怎麼就這麼沒骨氣,世風日下,讀書人的尊嚴都哪去了?!」趙彩雲牙尖嘴利,極盡刻薄的控苦她。畫眉難堪的低了首,不敢頂撞,但小手握拳,心裏難受。

  娘後來還是回到家裏去了,但是家裏人似乎對她的歸來視若無睹,既無憤怒也無指責,完全當她不存在,這樣冷漠態度反而讓娘更難受,而爹與大哥的生活也依然委靡不振,不肯好好工作養家,她已有點能體諒娘當初為什麼非走不可了。

  「妳娘家的人還真沒一個有出息,大哥好賭,幾個弟弟年紀也不小了,又好吃懶做,全賴妳救濟,這像什麼樣?哪天妳要回去了,瞧妳娘家人還怎麼過日子?!」

  趙相印故意的說。

  「回去?」畫眉對這話心驚。

  趙彩雲胖臉一顫,笑得陰險。「相印說得沒錯,若沒咱們燕家,妳全家就要去喝西北風了,而妳,真的很有可能回去啊,咱們是好心,提醒妳要有自知之明,也許這個家妳是待不久了。」她句句帶刺,刺得人抬不起頭來。

  「我以後會勸爹以及大哥好好工作的……」畫眉乾澀的說。

  「勸?一個搞半天是被妻子拋棄多年,又求不上功名的窮書生,註定不得志,就算努力工作,怕是也沒成就,闖不出什麼名堂的。」趙彩雲冷心冷口的道。

  「就是說,畫眉,近來妳應該很不安吧?」趙相印笑得幸災樂禍的又說。

  「我……」

  「妳別不敢說,子飛近來對妳很冷淡,這代表什麼意思,妳身為女人,不會沒有知覺吧?」

  畫眉咬了咬唇,趙相印的話直接戳中她、心頭的痛。

  「我就說,百日內沒娶妳,那便是有變化了,男人啊,喜新厭舊,說是等三年,就是不打算娶了,妳啊,真要回去妳施家吃自個兒了!」趙彩雲口氣涼薄得很。

  「少爺他不會不要我的……」她硬邦邦的搖頭。

  「不要臉!」 趙彩雲突然罵人了。

  「夫人?」她羞憤的抬眸望向她。

  「我有說錯嗎?當初老爺還在時,子飛急著要娶妳進門,等老爺真的過去了,子飛就對妳不聞不問,這麼明顯的暗示妳都不懂,還死賴著不走,這不是不要臉是什麼?!」趙彩雲說得極為難聽。

  自從知道燕子飛沒意思在百日內娶她後,趙彩雲的心患就全除了,對畫眉是一點忌諱也沒有,這會逮到機會,想著的就是要趕緊攆她出門,讓這丫頭從此消失在她眼前。

  「夫人,妳!」

  「姑媽又沒說錯,妳不只不要臉,還不知羞,在這吃燕家的,喝燕家的,難道妳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還是,這是妳施家的家風,反正你們一家,素來向人乞討慣了。」趙相印說的話更污辱人。

  「相印小姐,妳是最沒資格說這話的人,妳在燕家吃喝的日子不比我少,甚至比我久!」畫眉忍無可忍,終於反唇相稽。

  「妳這女人,討打!」趙相印惱羞成怒,竟反手就給畫眉一巴掌。

  這一巴掌落下,畫眉也愣住了,吃驚自個兒竟被打了耳光。連趙彩雲眼睛都不住一跳。

  而打人的趙相印要是在以前也許會心慌,但瞧近來燕子飛對她的冷淡態度後,料定她失寵了,這巴掌打下去後也不驚不怕!

  「賤丫頭,妳什麼身分,敢拿我跟妳比?!我是姑媽的侄女,這家的主人之一,這點妳給我牢牢的記住!」

  「沒錯,相印是我侄女,而你只是我買來的野花,我真後悔當初買下妳,讓妳這顆毒瘤從此在我燕府種下。相印,妳打得好,這巴掌我早想打了,如果怡君跟怡淑見了,不大快人心才怪!」趙彩雲心驚後,便是痛快了。

  「我不懂,我從來沒有惹過妳們……我很尊重妳們的,為什麼妳們還要這樣待我?」畫眉寒心落淚了。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待人處世,所有的世界就只有少爺,從不曾想過要奪走她們什麼東西,也沒有要與她們敵對的意思,她生活得這麼謹慎,為什麼還得不到她們的接納?

  倘若有朝一日她真失了少爺的寵愛,這裏、燕家,還有她容身之處嗎?

  然而趙相印的提醒也沒錯,回到娘家,沒錢,那裏能有她的立足之地嗎?

  鹹受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她不禁心底悲涼,她若失了寵,沒了少爺可依靠,她還剩下什麼?

  想到少爺……她是越來越不瞭解他了,就連當時他在京城與李良娣傳緋聞時,她都沒像這回這般茫然無措,那時至少知道自個擔心害怕的是什麼,可這次她是完全的狀況外,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了。

  「要怪就怪妳不識相,當年走了就走了,還回來做什麼?甚至勾走了子飛的魂,打壞了我與姑媽的計畫,妳該死!」趙相印戳了戳她的頭。

  「該死的丫頭,我見妳就討厭!」趙彩雲也上前踢了她一腳。

  畫眉吃痛,腳步跟鎗了一下,雙手及時扶住桌子才穩下身,沒跌倒,但趙相印的腳又踹上來了―

  「少爺,您不上去解圍嗎?」遠處,小染焦急的問著身旁的主子。燕子飛鐵青著臉,「不用。」

  「不用?可是您忍心?還是,您捨得?」

  「我不忍心也捨不得。」他表情無比沉痛。

  「那……」

  「對於畫眉,我另有安排了。」

  另有安排?要安排什麼呢?小染緊盯著主子陰鷥的面容,擔心得暗自歎了口氣。

  畫眉今兒個好開心,好長一段時間,她難得露出笑靨。她一早起床時就特別打扮了一下,點上淡淡的胭脂,換上一件水藍色的衣裳,看上去神清氣爽,青春洋溢。

  她腳步輕快的走出房門,翹著首,等著前方有人出現來接她。

  少爺說今兒個會早些回來接她去外頭走走,還要帶她去香香樓,那的甜包子她最愛吃了。她踏起腳尖,希望瞧遠點,少爺一回來她就能很快看見。這可是好些日子以來,他第一次說要帶她出遊,她有好些話想借機對他說,也有好些疑問想問清楚。

  她滿懷期待的等著他出現,等呀等的,好不容易太陽有點西斜了,算算時辰,少爺該回來接她了?怎麼還沒回來呢?

  心頭漸漸焦慮起來,他該不會黃牛了?不去了……

  她跺了跺站得有些發酸的腿,心情急切,他別對她黃牛啊……

  她焦急的來回走來走去,忐忑不安的不斷朝前方眺望。

  「回來了!」終於回來了,她放下懸著的一顆心,露出大大的笑容朝燕子飛奔去。

  「少爺!」她自然而然的奔進他懷裏。

  可哪知他竟冷淡的將她推離懷抱,她一愣,笑容減了減。

  「準備好了嗎?」 他面色無波的問著。

  「可以走了。」她咬了咬唇,有些委屈的說。

  「嗯,咱們出發吧。」他沒牽她的手,逕自邁步而去。畫眉苦笑,一股深閨怨婦般的心酸,嗆得她好無奈。望著大步向前行去的男人,她跟在身後,走在擁擠的人群之中,腦中思緒紛飛。

  咦?現在是春末,天氣還很涼爽,他怎麼會滿身汗,後背濕了一片?

  欽?香香樓是向右走,他怎麼向左去了?不去香香樓了嗎?

  她訝異的跟著他,他要帶她上哪去呢?

  繞了又繞,最後還是來到香香樓,她精神一振,起碼他知道她愛吃這裏的甜包子,這不是討好的帶她來這了嗎?

  她開心的又重新找回笑容,追上了他,親昵的鑽住了他的袖子,跟他一道走了進去。

  進去後,她的笑容又略微僵住了。「啟軍少爺,你也在啊?」她有點失望,原來兩人不是單獨吃飯。

  「畫眉,你們來了呀,坐吧。」一見他們,楊啟軍馬上笑著站起來相迎。

  桌子是四方桌,畫眉跟著要在燕子飛身旁坐下!

  「畫眉,妳坐啟軍身旁的位子吧。」燕子飛卻突然說。

  這讓剛要坐下的畫眉一愕。他要她去坐在啟軍少爺的身邊?就連楊啟軍也微訝,他何以這麼要求?

  「呃……我想畫眉還是想跟你坐吧。」楊啟軍見畫眉臉色已變,連忙說道。

  「今兒個就跟你坐吧,我另外有客人。」燕子飛道。

  「另外有客人?」是什麼樣的客人得讓她讓位呢?她的心又悶了悶。

  「來了!」燕子飛雙眼瞟向門口後說。

  她趕緊回頭瞧,「小染哥?」這是他的客人?

  小染趕到燕子飛身側。「對不起,少爺,我來晚了。」他臨時接到少爺的口信,要他趕來香香樓,這才十萬火急的奔來。

  「沒關係,來,坐吧。」燕子飛含笑道。

  「坐?」小染一頭霧水,坐哪啊?與主子出門,他哪來的座位啊?難道是主子要他坐到別處去?

  想想轉了身,往隔壁桌要坐下。

  「你坐那做什麼?坐到我旁邊來吧!」燕子飛沉聲道。

  「與您同坐?」欽?!

  「還不坐過來!」燕子飛的聲音裏多了些許不耐煩。

  小染不敢再遲疑,硬著頭皮往他身旁落坐,坐定後這才想到,少爺身旁的位子怎麼輪到他來坐,要坐也是畫眉小姐坐……嘎?「畫眉小姐怎麼坐對面啊?我這位子還是妳!」他連忙又要起身讓座。

  燕子飛拉了他一把。「坐下吧!」

  小染嚇了一跳,沒辦法,又坐了回去,暗忖著少爺到底想做什麼啊?

  瞧著畫眉小姐,神色黯然尷尬,占了人家的位子,他更過意不去。

  「今兒個是小染生辰,我想順道替他祝壽,所以找他過來。」燕子飛說了。

  他生辰?是今日嗎?不是吧?

  驚訝的瞥向主子,瞧他一本正經的模樣,暗訝過後,他也不敢反駁,主子若不是記錯,就是另有目的,他最好配合著點。

  「原來是小染哥生日,難怪少爺要這麼慎重的請你坐下了。」畫眉笑了,舉杯趕緊敬了他一杯茶。小染哥長年跟在少爺身邊,少爺從沒當他是外人過,今兒個會要她讓位禮遇,說來也是不奇怪的。

  小染尷尬的吞下那口茶,就連楊啟軍也敬了他一杯酒,這教他實在坐立難安啊。

  「對了,你們都來遲了,我就先點了兩籠畫眉愛吃的甜包子,我說畫眉好久沒來這兒了,要子飛約在這見,這甜包子是主菜,其他的就隨便先點了些,你們若想吃什麼再加點。」楊啟軍笑著招呼。

  畫眉瞧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燕子飛,小臉不禁黯了黯,原來說要到這來,不是少爺的意思啊……

  「畫眉,甜包子來了,趁熱吃吧。」楊啟軍殷勤的先拿了顆熱包子到她盤裏。

  望著包子,她不禁更失望了,原來要討好她的人是啟軍少爺……

  「好,謝謝。」她扯了笑,咬了一口實則已食不下嚥的包子。

  「子飛,我聽說你找了個人接管繡莊了,這人管過京繡,是個能力出眾的人物,你眼光不錯!」楊啟軍與燕子飛閒聊。

  「少爺找人接管了繡莊?」畫眉猛地抬頭,她怎麼不知道這件事?還有,倘若繡莊已有人接管,他為什麼還每天上繡莊去?

  「嗯。」燕子飛子應了一聲,沒多做解釋。

  「為什麼?好端端的你不自個管,要找人託管?」畫眉沉不住氣的急問。

  「繡莊裏的事,女人家別多問!」

  這話讓她面容瞬間青黃了起來。

  四周氣氛也冷下了。

  「呃……事情是這樣的,少爺想多些時間讀書,將來再回京城……所以……所以找人託管了繡莊……」小染見氣氛緊繃,趕緊幫著主子打圓場。

  「多嘴!」燕子飛反而不高興的瞥了他一眼,怪他說錯話。

  小染這才又無奈的住嘴。

  「回京城?京城是個是非之地,少爺沒興趣再沾惹的不是嗎?」畫眉聽了皺足了眉頭,十分吃驚。

  近來她並沒有見過他上過書房,還有,這些沒去繡莊的時間,他都上哪去了?

  「我……改變主意了。」燕子飛淡然輕應。

  這麼重大的決定,竟沒跟她商量過,或知會一聲也好……他什麼都沒提,是覺得沒必要,還是忘了說……

  「子飛,你真要回京去嗎?」楊啟軍也問。

  「也許吧!」他隨口應道。「先別聊這事了,啟軍,聽說你爹正在給你物色媳婦人選,你可有中意的人了?」他轉開話題,笑著問起別的事。

  楊啟軍不自然的瞧了一眼畫眉後,咳了幾聲。「還沒……」

  「還沒?你都老大不小了,再不娶親,你爹娘要急死了,你該不會想找一個跟畫眉一模一樣的女人才要成親吧?」燕子飛像是沒心眼的調侃道。

  可這話,讓畫眉跟楊啟軍齊齊變了臉。更過分的話還在後頭,「這樣好了,我把畫眉借給你,讓你帶回去給你爹娘瞧,要他們照著畫眉的模樣給你找媳婦。」

  「子飛。」楊啟軍瞧了眼畫眉白了臉,自個兒的臉色也跟著沉下。

  「畫眉長得甜,你認識她的時間不比我短,其實論緣分,畫眉與你的緣分也不淺,當年若非因緣際會的錯過,畫眉與你說不定此時是一對的。」

  「子飛!」楊啟軍臉色大變。

  畫眉也繃緊全身肌肉,難以置信他會當著兩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

  燕子飛無視於兩人的臉色,繼續又說:「畫眉也不小了,到現在還被耽誤著,我不忍心,如果能夠,真希望替她找個好婆家!」

  「少爺!」畫眉再也忍不住,霍然拍桌起身。

  他這才啾向她,送出一抹令人不解的微笑。「妳怎麼了?」

  她瞠目結舌,他問她怎麼了?「我才要問,你是怎麼了?為何要胡言亂語?」

  為她找婆家?她的婆家不就是。

  ……他到底想說什麼?

  「胡言亂語?妳覺得我這話是胡言亂語?」

  「難道不是?」她面紅耳赤,難堪到極點。

  燕子飛回以冷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已耽誤妳這許多年,基於過往情誼,當然得為妳謀好出路,我這是情義負責,妳怎說我是胡言亂語?!」

  畫眉聽得悚然心驚。他說了什麼?說了什麼?要為她謀出路?

  她雙腳發抖,左右擺動,身體瑟縮了起來,手指著他,心緒洶湧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情義負責要為她謀出路,他竟說出這種話來?!

  「燕子飛,你怎能說出如此過分的話?畫眉是你的媳婦,你這話成何體統!難不成你要將人送走?!」楊啟軍見她受了委屈,勃然大怒。

  「你這話錯了,我與畫眉並沒有成親!」

  「燕子飛,難道你要否認畫眉是你媳婦?」 楊啟軍衝動的上前揪住他的衣襟。

  「是又如何?」燕子飛竟口吻平靜,眼神不帶情緒的道。

  此話一出,畫眉立刻刷白了臉龐。

  「燕子飛,你發什麼神經?快收回這些話,然後跟畫眉道歉!」楊啟軍激動的要求。

  「我說的是事實,為什麼要道歉?」他露出一臉的無奈。

  「你!你這狼心狗肺的傢伙!」楊啟軍氣到要動手打人了。

  「楊少爺,你別動手啊!」一旁的小染趕緊護主阻止。

  「走開,我今兒個就要打死這薄幸的陳世美!」 楊啟軍身強力壯哪是小染抓得住的,他一揮拳就先將小染打到桌子底下去,再回身揪過燕子飛的衣襟,就要動手。

  「住手,啟軍少爺,別打了,你別打了!」畫眉低吼道。

  楊敗軍一愣,回頭一瞧,她已淚痕交錯,全身顫慄,瞪著燕子飛半晌,看得出來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接著身子一轉,奔出了香香樓。

  「畫眉!」他一急,緊張的丟下揪在手中的衣襟,那力道過猛,還將燕子飛推倒在地,他也不管,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少爺,您還好吧?」小染趕忙去扶起燕子飛,滿臉擔心的問。

  「我沒事。」燕子飛雙眸陰沉,眨也不眨的瞪著那道離去的儷影,眸中淨是又愛又恨的強烈火花。

  小染見了,心酸哪!忽然有所領悟。「主子,這就是您的安排嗎?」

  「啟軍是個好男人,而且喜愛她很久了,我一直看在眼裏的,你不覺得……我這樣的安排皆大歡喜嗎?」

  好個皆大歡喜之傷己又傷人啊!小染只能悲情苦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25:44

第六章

  天空很藍,天氣很晴,微風徐徐,在叢叢亮眼的花卉堆中,佇立了一尊站了很久未動的人兒。她在等著,他說會來的。

  他說他有話要說,要她等著他。

  所以她等,由早上等到了午後。

  她僵硬的站著,心弦抽緊,繃著的神經一刻未鬆。

  她等待著腳步聲出現,今兒個她一定要把話對他說清楚!

  她再也忍無可忍了。

  他變了!完全變了個人!

  要不是臉孔一樣,她幾乎都快不認識他了。

  現在的她,處在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混亂中,急於要搞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真不要她了嗎?可這怎麼可能?曾經有過的海誓山盟,難道是海市蜃樓,全是幻影?

  不,她不信他是這樣的人?啟軍少爺罵錯了,他怎會是狼心狗肺的陳世美?!

  這話用在少爺身上,不對,不可能對的!

  畫眉蒙住了臉,想著那日少爺對自個兒與啟軍少爺所說的話……她與啟軍少爺是一對的……

  她的心倏地慌亂雜遝起來,至今還不相信他曾說過這樣荒唐的話。

  待會,她一定要問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要他解釋清楚,也別讓啟軍少爺誤會了,這樣以後大家見面,彼此才不會尷尬的。

  來了,她聽到腳步聲了,心情跟著起伏激動起來,竟緊張得不敢立即回頭。

  她深勻了好幾口氣,穩住心緒,一咬牙,這才旋了腳跟回過身。

  「是你?! 」

  「畫眉?!」

  相視的兩個人同時愣傻住了。「啟軍少爺,你怎麼來了?」畫眉先回神,驚問道。

  「我……子飛說有話對我說,約我相見……」他說到後頭見她神情震驚,接著,他也猜出是怎麼回事了。「畫眉,妳可能誤會了,也許待會子飛就到,他!」

  「別說了,他不會來了!」她痛心疾首,感覺自個兒遭到背叛了!

  「他會的!」

  「他就這麼想將我送給你嗎?」一股酸澀的滋味湧上了胸口。

  「不是的,他不會這麼做的。」楊啟軍還想為好友說話。

  「那今兒個是怎麼回事?他約你、約我,只為讓咱們單獨碰面,這又是為了什麼?」

  「這……」

  「你還想幫他解釋什麼?還是,這是你與他說好的事?」

  他臉色一沉,「妳不能這樣想我,我不是這種無恥的人。」

  畫眉怔怔地望著他嚴正的面容,一顆淚倏地落下。「 對……你啟軍少爺怎可能是這樣的人……這是他的決定,那男人真正的想法……」她肩膀整個垮下了,靠著樹幹,緩緩滑下。她曾經刻骨銘心的感情,在這一刻,破成千萬片。

  「畫眉……妳別多想,子飛一直都是呵護妳的,他不會不要妳的。」楊啟軍見她狀似崩潰,忙上前肯定的說。她抓不住目光的焦距,好久才盯上他,慘然苦笑道:「啟軍少爺,你這是要我自欺欺人嗎?」

  「我……」他啞然了。

  「那傢伙真的不要我了,他將我塞給你,他將我丟棄後塞給你!」她說到後來,抓著他的手激動不已,眼淚奔流。

  「他當我是穿過的衣裳,破了就丟,破了就丟!」她悲憤的咬牙哭泣,緊縮的肩膀顫得如雨中殘雛,哭得不能自己!

  「畫眉,我不許妳這樣糟蹋自個!」他見她如此,心恍若被針戳了,心疼不已。

  「為什麼不能?反正那傢伙已棄我如敝屜,他這般輕賤我,我還有什麼面目活下去!」她萬念俱灰、悲慟欲絕。

  怎麼也沒料到愛了多年,矢志相守的男人,最後會如此待她,厭了後就將她轉塞給另一個男人,他當她是什麼?! 曾經最愛的男人如今成了她最恨的人了!

  楊啟軍再也無法為燕子飛圓說,見到喜愛的女人遭人輕待、傷心欲絕,他也憤怒的握拳朝樹幹狠狠擊去,幾度怒喘後道:「我找那傢伙算帳去,畫眉,妳放心,我會為妳討回公道的!」

  說完,人便奔出了林中小徑。

  望著離去的背影,畫眉仍是哭得肝腸寸斷,完全想不通從前的愛情何以會消失得這麼快?這麼地教人措手不及……

  「燕子飛,這王八蛋!我殺了你!」楊啟軍從繡坊找到燕府,終於找到他了,衝進他的房裏,二話不說揪起他的衣襟,就往他臉上揮出一拳。

  燕子飛完全沒有抵抗,任楊啟軍連揮了三拳才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漬,臉色慘澹問道:「夠了嗎?還是需要再三拳才能平息你的怒氣?」

  楊啟軍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愣了須臾後,又咬牙切齒的再擊一拳,將他打得滾到地下去。

  「你這傢伙還是不是人?居然這樣對待畫眉,你太傷人了!」楊啟軍指著他怒駡。

  他擦去臉上的血跡,由地上爬起。「你若捨不得,就接過去疼啊,找我動手無濟於事。」 他吐了一口血水出來。

  「你說這是什麼話?」楊啟軍大怒。

  他無動於衷的啾著楊啟軍。「我說什麼,你聽得很清楚的不是嗎?」

  「你真不要畫眉了?」楊啟軍睜大眼,愕然的問。

  「是的。」他鏗鏘有力地應聲。

  楊啟軍喘了一聲,「為什麼?」

  「因為不愛了。」

  「你騙人!」

  「這是我的答案,你倘若不信,又何必問?!」

  「你曾經是那麼的嬌寵畫眉,將她捧在手掌心的愛著,怎麼可能!」

  「你說得對,曾經,我曾經愛過那女人,很愛很愛,但自從爹死後,我忽然對什麼情啊愛的失去興趣了,不想再為愛被任何人牽絆住。」

  「藉口、渾話!你休想拿你爹的死做擋箭牌,你不可能不愛畫眉的,至少不可能說不愛就不愛,你曾告訴過我,畫眉是你的翅膀,是你的心,你想翱翔就得有翅膀,你想活就得有心,現在你不想翱翔了,也不必活了嗎?」當初就是因為聽到燕子飛這番話,他深思了很久,從此不敢再對畫眉有所妄想,努力克制著自個兒的情感,想著畫眉有如此愛她的男人在身邊,根本沒有他介入的餘地,所以他選擇埋藏愛意,收起情意,只想讓兩個真正相愛的人能幸福,但,如今這是怎麼了?

  他的隱忍換來的是畫眉的眼淚?

  燕子飛幽邃的黑眸中閃過一絲難解的神色。「那些話我都忘了,記不起來了。」

  「可惡!這種話你都說得出口!」楊啟軍上前又是一拳。

  他躲也沒躲,被打得又趴回地上。

  「燕子飛,你還手啊,你不還手我會打死你!」

  「無所謂,如果你打得死我就打吧,不過,畫眉以後還是要由你多照顧了。」

  他坐起身說。

  「你!」

  像是再也無法忍受了,畫眉從門外衝了進來,「啪」的一聲,狠狠的打了這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男人一巴掌。

  「燕子飛,我恨你!」她眼眶驟熱,所有的怨憤在這瞬間全部湧上,她怒吼而出。

  燕子飛一愕,「畫眉……」

  「不要叫我的名字,你不配!」她的心被絞碎了!徹底絞碎了!

  他繃著臉,寒霜的瞳眸靜靜地凝盯著她。

  「我只問你,你真變心了?」她不住顫聲的問。

  他視線膠凝在她身上,分毫未移動。「是的。」

  她幾乎快無法承受的跟鎗退後了一步,「你要我從此跟著啟軍少爺走?」

  他表情是一種無法形容的隱晦莫測。「如果妳願意,這是最好的。」

  「咚」的一聲,她跌坐在地,臉色也褪成了一紙雪白。

  「燕子飛,你!」楊啟軍憤怒的又要衝上前。

  「啟軍少爺,別打他了。」坐在地上的畫眉失神的阻止道。

  「可是他這樣污辱妳!」

  「我不在乎了。」 當心痛到一個極致,便刺刺麻麻的,讓痛變得好似不這麼真切了。

  「畫眉?」

  「啟軍少爺,你先回去吧,我有話想對這男人說。」她幽然的抬起首,聲音沙啞而發澀。

  燕子飛卻無情的說:「我跟妳沒什麼好說的!」

  他竟連跟她談話都不願意了?

  她愕然,君心似鐵,這……就叫君心似鐵吧?

  她呼吸一陣紊亂,悲哀的望著他,這段感情已是面目全非了嗎?

  淚水油油,心口揪擰,她哽聲問:「你真要我什麼話都別說的走?」

  他冷冽的望著她,「能這樣最好了。」他嘴裏吐出的話冰冷得令人打顫。

  她恨他那樣無情的口氣,更恨即使他在對她這樣殘酷時,她還是愛著他,不願放棄。

  她鬥大淚珠落個不停,全身漲滿了難以宣洩的怒氣。「告訴我,我要你告訴我,你是如何的不愛我的?」她不信,不信他能親口說出他不愛她的話,她不信他能夠!

  望著她憤恨的眼淚,激切的想要一個解釋,燕子飛打從骨子裏無力起來。

  可惜,他什麼都不能說。

  他沉默了。

  「你說啊,你若說得出口,我等你親口說啊!」她狠狠地抹淚。

  「妳要聽就聽,我對妳……不再有感覺,厭了……也冷了……」這像不是他的聲音,僵僵硬硬的,但確實是由他口裏說出。紅塵若夢,愛恨一場空,往日情懷,灰飛煙滅!

  畫眉熱淚盈眶,不再多說,如同僵屍般起身,搖搖晃晃、恍恍惚惚的走出房門,因為心太痛,痛得好像……要斷氣了……她得找地方呼吸,呼吸一下,呼吸一下就好,就能活命了……

  冷峻的表情在她離去後瞬間崩解,黑眸緊縮,胸口那股說不出來的窒悶感正侵襲著他,一轉身,燕子飛昏了過去。

  一旁的楊啟軍愕然的及時抱住他,滿心的疑惑逐漸生起。

  夜陰沉沉的,月華忽隱忽現的浮在暗空中,岸邊的風聲呼嘯,簌簌颼颼,一抹寂寥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被吞沒的夜色裏。

  「畫眉,妳別跳,回來!」楊啟軍驚恐的大呼。

  夜裏他輾轉難眠,想找燕子飛再談談,不信他真這麼狠心的對待畫眉。來到燕府門口,卻驚見畫眉神情飄忽的走出來,他輕喚她她也不理,逕自往前走,他察覺有異,立刻想追去,這時見小染剛好也由府裏出來,他馬上要小染通知燕子飛,他自個兒則是先追了過來。

  追著她一路來到岸邊,見她竟在岸邊駐足。

  他嚇壞了,她這該不會是想不開要跳水吧?這才衝上前,扯著嗓子要她清醒別做傻事。

  畫眉耳畔嗡嗡作響,心神渙散,壓根聽不見任何叫喚。

  「畫眉,別這樣,子飛馬上來了,妳別跳!」他再叫。

  子飛?這兩個字教她往前移動的身子頓下。

  「子飛就要趕來了,妳有話就對他說,別自個兒胡來!」見提起燕子飛有效,他急勸的再說。

  串串淚珠由她眼眶墜下,少爺會來嗎?

  會嗎?應該會吧?她彷佛跌入某個甜蜜又黑暗的漩渦,出不來了……

  「畫眉!」

  熟悉的嗓音遠遠傳來,就像一陣冷風刮過她的心,她一顫,甜蜜消失,臉色慘成死灰。

  「就算他來了又如何?我也不想見他!」她恨他。「我恨不得這個人由我腦中消失!」她朝著空中激切抽泣的大吼。

  「不,相信我,妳不會希望忘記一個人的,就算恨也好,妳也會想記住那份恨意。」燕子飛追來了,呼吸急促、語氣悲傷的說。

  風颶颶,寒意刺骨,她轉身見到他了,他哀傷的嗓音,尖銳地鑽入她根本無法思考的腦海。「你希望我恨你?」

  他堅定的眉眼間,毫無一絲猶豫。「恨吧!如果這能讓妳好過點。」

  她瞪著那張臉,那是曾讓她刻骨銘心的五官,曾幾何時,變得那麼的可憎

  「我後悔認識你,倘若可以,請拿走我跟你之間的記憶,我情願空白,什麼都不留!」

  燕子飛身子一僵,而後開始微微顫抖,「畫眉……」

  「走,你走!」她悲憤的嘶吼。

  「別這樣待我,別殘忍的在我面前消失,這不值得的,我可能最後連為妳悲傷的能力都沒有,別傻了……」

  她渾身一震,「好個絕情的人,連一點悲傷都不肯為我!」她痛徹心肺,徹底寒心。

  「不是的……」他身不由己,他無能為力啊,不久,今兒個發生在他眼前的事,也會在他腦海被拔得一乾二淨,無回憶,無悲傷,無她這個人。

  而他,要怎麼對她說起?

  「畫眉,別跳……」他只能恐懼的哀求她。

  他真的沒想到,這小女人逼急了竟如此剛烈,他的畫眉,性子好烈啊!他眼眶驀地也熱了。

  她眼中蓄積著大量的淚水,卻淺淺地朝他一笑。「生命沒那麼值得留戀了,燕子飛,你是燕子,我是畫眉,雖曾是同林鳥,但終究得各自分飛。」她感慨的道。

  「畫眉,留下來,算我求妳了!」怕她真躍下,他額上冒出一顆顆鬥大的汗珠,急切的求著。

  站在岸邊,風打著她的臉,刮動了她的衣裳,她卻像是得到解脫般,綻開一朵美麗的微笑,面朝著他,身子背著水,張開雙臂,闔上眼。

  「燕子飛,再見了。」身子一拋,悠然在空中劃出一道痕跡,最後遁入水間。

  眼珠子都要爆裂開來了,心跳倏縮,一個箭步,也跟著躍下水去。

  留下楊啟軍跟小染在岸上焦急不已。

  他在水裏目眥欲裂的尋人,他的畫眉不能死,她怎能早他一步離去?他的畫眉還有好長的日子要過,不能就此葬送!

  終於看到她了!他觳觫恐懼的撈起了那殘破的身子,遊回岸邊,她動也不動的,他拚命施救,但她嗆了水,意識雖清醒,卻無法立即言語回應。

  「畫眉,妳不能死,我要妳好好活著!妳不要離開我!」沒見到她有反應,他抱著她大吼。「我錯了,我不該逼妳的,我錯了,我怎能失去妳,畫眉,求求妳別拋下我,我只剩下妳了,只剩妳了,我的畫眉,我的畫眉——」他真情流露,抱著她痛哭失聲,失控得教人駭然。

  畫眉被緊緊抱在他懷中,眼中霎時綻出絢爛的光彩。「我不會離開你的……」她啞聲說。

  「畫眉!」她沒事!燕子飛緊繃的身子瞬間鬆下,這一放鬆,才聽見自個兒的心跳如擂鼓般激動。

  幸虧她沒事……他一抬首就瞧見了她閃著光亮淚痕的笑靨,登時,他有如被閃電劈中,整個人定在當場不能動彈。

  他剛才說了些什麼話?

  畫眉傾身抱住他的頸子,激動的哭道:「我就知道你不會不要我的,你說過你這顆心送給我了,今後不管如何,都不許我退還的,我不相信你真要將心拿回去!」她喜極而泣,這男人沒變心,沒變心啊!

  他愕然。半晌後,露出了無比艱澀的笑容,他放不了手,再也放不了手了,但不放,往後的日子他與畫眉又該如何走下去?

  每個人都有前世,而為什麼人會忘記前世記憶?

  要如何才能守住前世的記憶呢?

  燕子飛瘋狂的翻閱找著有關前世今生的書籍,今生不可求,但求來世,來世他不要忘了畫眉,但如何才能不忘?

  在《閻王經》中道,鬼魂在各殿受過刑罰後,最後會被解送至第十殿,這裏掌管的是鬼魂投生,凡被送到這裏來準備投生的鬼魂,都會先被押到由孟婆神所掌管的醧忘台,灌飲下迷湯,讓鬼魂們忘卻前生事後才得以重新投胎。

  倘若他不喝下這碗孟婆湯,是否就能保留住今生的記憶?

  但他腦子裏的「蟲」……可悲的是,到他死時,他的記憶還能留下多少?

  喝不喝孟婆湯對他來說有差別嗎?

  他挫敗的抱住頭。

  無計可施、無法可想!他想與畫眉再續前緣,但若今生忘了她,就算不喝孟婆湯,來世又如何能找得到她?

  他悲涼無比,萬分疲憊。

  他要魂牽夢縈,要連在夢中都不忘,他要如何才能做到?如何才能夠

  「少爺,你對六道輪回之事有興趣嗎?怎麼對這本《閻王經》瞧得這麼入神?」

  畫眉端了碗蔘湯走進來,見他抱著頭,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書頁,她訝異的輕問。

  那日他抱著她回來,似乎嚴重受到驚嚇,夜裏當他由後背抱著她時,她可以感受到自個兒背後濕濡了一片,他哭了,在她身後無聲無息的哭了。

  她不懂,他若如此害怕失去她,又何必將她推給別的男人?

  她心好痛,那夜她也無語,但什麼話都沒再問,就這樣兩人相擁落淚到天明。

  這之後,日子照常,他也隻字不再提讓她走的話。

  可,她那份詭異不定的心緒卻沒有止息過……她總是惴惴不安的望著他,感覺有事即將發生……

  燕子飛突然聽見她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左手緊抓著右手,強迫自個兒別慌亂的將書立即收起,這樣只會徒惹人猜疑。

  「我想瞭解前世今生的種種,所以隨意翻翻。」他用力展現出自然的笑容來。

  「為什麼突然對這方面有興趣?」畫眉放下蔘湯後,好奇的問,取過他擱在桌上的書,翻閱——

  傳說人死後先到鬼門關,途經黃泉路,便來到忘川河邊。忘川河面淨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腥臭異常。河上有座奈何橋,橋上有個孟婆,想過橋,就得喝孟婆湯,不喝孟婆湯,就過不得奈何橋,過不得奈何橋,就不得投胎轉世。而這碗孟婆湯又稱忘情水,一喝便能忘去前世種種……

  她看了幾行,書被抽走了。

  「妳不覺得有趣嗎?人死後還有另一個世界,妳想不想來世再與我相遇?」燕子飛抿笑著問。

  「想啊!」她毫不遲疑就答。

  他立刻露出一臉的驚喜。「真的」

  「可是你說過,要咱們別貪心的求什麼來世緣的,只要咱們今生能夠相守、終生記得彼此就夠了不是嗎?」

  他一愕,「是啊……」他記得自個兒是說過這樣的話沒錯。

  苦笑不已,這話,他為何不忘,卻偏偏讓他先忘了一些他極力想記住的東西,好比說,畫眉的生辰?

  畫眉的那場生辰宴徹底地教他給搞砸了,就是那日讓他「清醒」的得知,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他得為「後事」安排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終究沒能為畫眉做出最好的安排,因為他放不了手,也捨不得放手。

  他不得不承認自個兒有多膽小,害怕獨自孤單的面對死亡,也害怕一日不見畫眉,更怕明早醒來,忘了畫眉是誰。

  他曾想過,也許提早結束生命,能避開這些折磨,但是,這之後,受折磨的人將會是被留下來的畫眉,她如何能承受他的自殘?

  且他翻過書,自殺而死的亡魂不得轉世,若不能轉世,他再也無機會與她在來世重逢,所以,他不能求死,不能貪圖這一時的痛快。

  他得苟活著,暫時就先苟活著吧!

  直到找出能夠與畫眉來世再相見的方法。

  「畫眉,人都是會變的,那時的我要咱們別貪心,那是因為我不相信來世,但現在的我,想法不同了,若無來世,對我而言就無希望、無未來,所以倘若真有來世,我願意與妳再結夫妻,只求一世永不分離,便心滿意足,不再貪求。」

  畫眉聞言,腦袋還來不及細想,淚珠就已滴落。

  「好,咱們再求一世,來世我會等你,你記得要來找我。」她含淚點頭。

  他緩緩的頷首,深深的與她對望。

  有她的承諾,他會找到她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26:04

第七章

  現在的種種,是明日的記憶。

  明日會如何?

  沒人能告訴他。

  甚至,連當下,他都要失去了!

  燕子飛表情空洞木然,憂傷無神的眼望向前方,逕自沉湎於哀傷裏。

  耳邊傳來幾個婢女嬉鬧而過的聲音,太歡樂的笑聲,竟讓他感到刺耳。

  憤世嫉俗,他變得憤世嫉俗!

  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為什麼是他,為什麼得到這病的人是他

  他忽然仰頭笑得癲狂,笑得更顯蒼涼心傷。

  「少爺,你在笑什麼?」畫眉遠遠走來,瞧見他這模樣莫名的感到膽戰心驚。

  燕子飛收起失態的笑聲,表情變得窘迫不安起來。「沒什麼,只是想到得意的事,所以笑了。」他尷尬的解釋。

  「是什麼得意的事,能與我分享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她清楚察覺他的改變,那個她熟悉的男人,一日怪異過一日,這她都知道,唯一不知道的事,為什麼會這樣?

  還有,他變得很依賴某個人,這人比她還重要,幾乎無時無刻都跟在他身旁,提醒著他所有的事,包括——

  「少爺,該往左邊的膳房去用餐了,這裏走去第一間便是。」小染在他耳邊輕聲道。

  「小染哥,這裏是他的家,他很清楚膳房在哪,你何必提醒?」她奇怪的問。

  「呃……我最近習慣多嘴,連我娘都嫌我囉唆了。」小染只是乾笑。

  「你好久沒回家了,你娘還有機會嫌你囉唆嗎?」他緊跟著少爺,沒離開過不是嗎?

  「呵呵……」答不出來,小染乾脆呆笑裝傻。

  她愕然。

  「走吧。」燕子飛跨步而去,為他解了圍。

  他趕緊追上主子,輕拉了燕子飛的衣袖,要他往左走,附在他耳邊又說:「明早帳房的人會來核帳,你的章子就放在書房右邊的櫃子裏的第三個抽屜……」

  跟在身後的畫眉雙眉越蹙越緊,心頭的陰影也越來越大。

  飯後,畫眉在書房背著詩,燕子飛專心的寫字,小染剛離房,可能小解去了。

  畫眉一面背詩,一面悄悄地審視著他,一股莫名的疑心消散不去,他前陣子非常認真的在翻書,這幾日則是勤奮的在寫字。

  他本來就好學,這該沒什麼奇怪的,但,她就是深感不安,是因為他翻閱的都是一些生死輪回的書的緣故嗎?他怎麼會對這些神鬼玄學產生莫大的興趣,現在滿屋子都是此類的書?

  還有,在他身上也出現了不少怪事,例如今早起床時,他竟忘了穿鞋就出房,還是小染提著鞋奔出去為他穿上的。

  帳房的人前日來時,帶來大批帳務要他簽收蓋章,他找了半天,卻找不到印章,後來還是小染來了,幫他把章子拿出來蓋。明兒個,帳房的人又會來,小染就急著提醒他章子放哪,他沒了小染,好像什麼事都做不了。

  他也不再跟著她詠詩,不再與人對弈,經常恍神,也儘量不與人說話,就連她,一天與他對話不會超過十句。

  這不禁教她懷疑,他如此冷淡待她,是否又要輕言分離?但,每每看著他的眼睛,她可以輕易的瞧見他對她的愛戀依然濃、依然深,只是除此之外,還多了一份……悲傷與不甘?

  這是為什麼呢?

  莫非,他的身子出了什麼狀況?

  是了,她強烈的懷疑。

  他的舉止一日反常過一日,她吞咽著口水,悄悄放下詩冊,趁著小染不在,她輕巧的走到他身旁,好奇他認真的在寫些什麼?

  這一瞧,她怔住了。

  畫眉鵝蛋臉,柳眉大眼;畫眉眼角有笑紋,嘴角自然微翹;畫眉耳垂豐盈、鼻頭有肉;畫眉手腳纖細;畫眉喜歡穿水藍衣裳……

  畫眉鵝蛋臉,柳眉大眼;畫眉眼角有笑紋,嘴角自然微翹;畫眉耳垂豐盈、鼻頭有肉;畫眉手腳纖細;畫眉喜歡穿水藍衣裳……

  他這是……

  畫眉錯愕的瞪著他所寫的內容,這就是他認真寫了一晚的字?

  他怕忘了她的長相嗎?為什麼要重複不斷的描述她的模樣?

  「畫眉小姐,妳有話要對少爺說嗎?」小染回來了,瞧她站在主子的身後驚望著他寫的字,立刻緊張的衝上前大聲的問。

  燕子飛這才注意到她竟站在他身後很久了,那她也一定見到他寫的東西了臉色登時發白,趕緊將宣紙收起,慌亂的塞進抽屜裏。

  畫眉見到他的舉止如此慌張,又瞧到他拉開抽屜時,抽屜裏滿滿是寫過的宣紙,她面容陰沉的立即拉開抽屜。「這裏頭寫的都是什麼?」

  當她伸手過去時,燕子飛與小染都搶著阻止,但她動作更快,抽出一迭紙,只看兩眼她就倏地張了口,說不出話了。

  這一迭迭的紙寫的全是有關她的事,她的長相、她的喜好、她常讀的詩,她昨天說過的話,她前天交代的事,她大前天吃過的蹄筋拌飯……

  她錯愕連連,瞪大眼的難以置信,這些……

  「你怕忘記我嗎?」她喉頭梗了好久,才終於顫出聲音問。

  燕子飛笑得倉皇,「妳胡說什麼,我怎會忘了妳?」他甚至將身子背過她,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這些……」

  「好玩!少爺想說寫下這些事,做為……做為生活雜記。」小染倉忙的為主子圓謊。

  「對,我想記下妳的一切製成小冊子,將來拿出來……好取笑妳。」燕子飛涔下汗了。

  瞧著兩人驚惶失措的模樣,畫眉怎麼也難以相信他們說的話,一種深層的恐懼正由她的四肢百骸竄出。

  她幾乎可以確定,他們有事瞞著她,而且此事非同小可。「少爺,你是不是……是不是……生病了?」她的淚凝在眼底,聲音幾近破碎了。

  燕子飛瞬間全身僵硬,黝黑深邃的眼眸低垂下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你說,是不是生病了?你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她抖著聲問,汪汪淚眼直視他慌亂的雙眸。

  他舔了舔發乾的唇,雙拳緩緩握起,一股熱氣竄起就想告訴她真相了,但不該想起的話,卻在這時衝進他腦門——

  你會恨我吧?恨我竟敢忘了你,你也會憐我吧?憐我是個忘了愛人的可憐蟲……

  可憐蟲?他將會是她眼裏的可憐蟲

  不,他不能忍受,他是她的男人,她心中的巨龍,巨龍如何能倒下……成了可憐蟲?

  「少爺沒病,他只是累。」小染瞧見主子藏在身後緊握到泛白的拳頭,明白少爺是絕對不會對心愛的女人承認自個兒的病的,雖明知他病情若再惡化下去,根本是瞞不住的,但只要少爺一日不說,他就幫著瞞一日,這是少爺僅剩的尊嚴,自個兒能替他守多久,就守多久。

  「少爺近來精神不好,所以常常隨意寫一些有趣的東西,妳別多想,少爺以後不寫了就是。」

  她雖是半信半疑,仍努力沉澱心神,忍住心慌。「少爺,你真的沒事?」她忍不住再問一遍。

  燕子飛忍住了焦慮,勉強擠出笑臉來。「當然。」他瞧向窗外全黑的天色。「先別說這些了,小染,該用晚膳了吧?怎麼都沒叫開飯,肚子好餓,咱們走吧……」當他說完這些話,他瞧見小染愀然變色。

  他倏然的閉上眼,手腳瞬間發涼了。

  莫非……他們……剛吃過晚膳?而他……忘了!

  畫眉衝上前,拉住他的手腕不再讓他逃避,「說,你到底瞞了我什麼?瞞了我什麼」她怒吼。

  「少爺的腦袋裏有一條看不見的蟲,把少爺所有的喜怒哀樂一點一滴地吞去了。」小染哭著說。「這條蟲想吞就吞,依照後來先吞的順序,無聲無息的帶走了少爺所有的記憶,最後什麼都不留下,當這條蟲吞噬完少爺的記憶後,少爺便失了自我,逐漸凋零,慢慢死去……」

  畫眉靜靜的聽著,淚水沾濕的眼眸望向桌上鳥籠裏的那只燕子。

  他留下這只燕子陪她,他說過什麼話來著?要找一隻最強壯、壽命最長的燕子陪她久久,所以,他沒忘記這件事,生辰時,他忘了送的禮物,在離開時,他送了。

  「少爺就是怕他走後,妳一個人孤苦伶仃,夫人小姐們又容不下妳,他放心不下,才想將妳托給楊少爺照顧,他用心良苦……」

  她繼續聽著。

  「少爺怕有一天會忘了妳,所以他努力認真的記著妳所有的事,想著只要用力記住妳就可以,他只想記住妳,就滿足了,可惜好像做不到……」

  她低首瞧著他留給她的一張紙簽——

  流水東逝,就算情深意重,可以載船不沉,但隨著流水,終也會遠去至看不見。

  他最後將會忘記她,空白的記憶裏,她的影子不留一絲殘存……

  「少爺翻了好多書,他不甘心這世的遺忘,發誓來世一定要再找到妳!」

  她曾問過那男人,萬一今世他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來世是否會再記起?

  我認為不管是前世的記憶,還是今生的記憶,有些事遺忘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遺忘便不會為帶來牽掛,才可以在來世安心的過日子……

  所以他後悔了,後悔說過不要來世的話……既然今生不能牽掛她,來世,來世才是他的希望啊!

  而這,如今也成了她的希望了。她怔怔的想。

  「少爺……曾想過自盡,但是他捨不得妳,想為妳撐到最後一刻……只是這會,少爺不得不走了,因為太愛妳,他不願妳在他人生走到最後時見到他癡呆如傻子的模樣……他想在死前,留下最後一丁點的尊嚴……」

  「他不該這麼對我的……」畫眉喃喃的低語。「他怎能瞞我……若真愛我,又怎能瞞我……」不公平……怎能讓他獨自忍受悲傷,這太不公平了……

  「少爺走前交代我轉告妳,別找他了,他想獨自過完這最後的日子。」小染神色很是悲愴。

  那日畫眉發現真相後,他立即消失了,她再也找不到他。

  此刻她幽幽想起當年她追他上京城時,他對她說過的話——

  畫眉,以後我若再要不告而別,妳別追了,記著,不管我走了多遠,去了哪兒,最後,我都會努力回到妳身邊,妳只要乖乖的等著,我一定會回來找妳的!

  他會回來的,他會記得回家的路的……

  而她會等他,聽話乖乖地等著他,他一定會記得回家的路……

  她眼巴巴的望著前方,就這麼癡癡地呆坐,一句話也沒說,一句話也沒問,小染心酸的望著她的側影,不知還能說什麼。

  他知道她在等,默默的等,等一個找不到路回家的人。

  「娘,妳說什麼?子飛得病了,將不久於人世?」嫁出去的燕怡君以及燕怡淑聽見趙彩雲的話後皆大為震驚。

  燕家女眷全聚在一起,原因是聽見消息了,離家的燕子飛病重,這個家即將分崩離析。

  「爹才過世不久,子飛怎麼會……」燕怡淑臉色大變。

  「怎麼可能,他是如此出色的人,是爹的驕傲……怎可能得到這種病」燕怡君也喃喃不信。

  趙彩雲垮下肩膀,全無往日的蠻橫之氣,表情十分悵然。「老爺死後,由這小子當家,說實在的,他沒虧待過咱們……也虧有他,咱們一堆女人才沒教外人看輕,生活能繼續過得富裕自在……如果他死了……」

  她不敢想了,以前她一直恨不得他消失,也對他喜歡畫眉的事極不諒解,但就在她聽聞他病重之際,她竟然感到驚慌不已,這才發現在老爺死後,自個以及這個家是多麼的依賴他。

  「他若死了,那畫眉不就成了寡婦?」趙相印愕然搖頭,難以接受這種驟變,想起畫眉今後的日子,居然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憐憫起來。

  「寡婦……我也是寡婦啊,一門兩個寡婦……燕家從此沒了男人了……」趙彩雲怔忡不已。

  這一日,四個女人都呆坐不動,相視無語,心慌意亂。

  不言不語,不哭不鬧,靜靜地等待。

  三個月過去了。

  畫眉什麼事也不做,唯一做的,就是等待。

  她能等,但喜愛她的人卻看不下去了。

  她消瘦得雙頰凹陷,早已不復往日甜美,楊啟軍氣得暴跳如雷,畫眉已成了一具行屍走肉,這教他如何視而不見?

  她不叫人,不與人說話,視線只集中在一處,就在門前,她要燕子飛一回來,第一眼就能看見她。

  楊啟軍心痛極了,他恨起好友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人?

  就算他是身不由己,也不該拋下畫眉,讓她束手無策的獨自面對未來。

  子飛不該自私的將畫眉留下,他再不堪畫眉也不會在意的,她在意的是沒能陪他到最後。

  「說!告訴我你家主子藏到哪去了?我要去把那畏縮的傢伙揪出來,讓他面對畫眉!」楊啟軍憤怒的扼住小染的咽喉,要他說出燕子飛的去處。

  「對,子飛在哪裡,他不能丟下這一切,要死,也要死在家裏!」趙彩雲這段日子想起這孩子的種種,他從小是如何的聰穎過人,如今卻即將失憶癡呆,她實在也不能接受。

  畢竟這孩子喚了她二十多年的大娘,她所有的恨只因他母親而起,他對她並無過錯,長久以來,一直是她單方面的恨他、計較他,在得知他的病後,她幡然醒悟,這孩子是燕家的支柱,少了他,這個家就不成家了,她費心計較的一切,只是一場無意義的紛爭,她枉為人母,枉他喚了她這麼多年的大娘。

  她老淚落下,希望不管如何,他都能回來,回來讓她照顧,回來瞧瞧他心愛的女人,而畫眉是如何的為他憔悴,這一切她都瞧在眼底,對畫眉,她是認了,也不舍了。

  這丫頭圖的只是一個男人,她對燕家完全沒有非分之想,她們真是枉做小人了。

  一旁的燕怡君與燕怡淑,心境也差不多,各自垂淚,懊悔過去的種種。

  燕子飛所面對的生死關,就像一記大棒,當頭棒喝的讓她們惻隱之心與親情醒過來,她們本性原就不壞,只是貪欲重了些罷了。

  她們也想起了當年那個橫死的算命仙的話,子飛當真無娶妻命,這事一語成讖,讓人著實欷籲不已。

  難道這真是天命?天命難逆?

  至於趙相印,她更是無話可說了,燕子飛心裏從來就沒有她,她的執著是自找的,如今,他心裏可能再也裝不下任何人、任何事,就連最心愛的畫眉也即將不復存在他的心中了,她悵然的歎了口氣,她想,該是自個兒離開燕家的時候了。

  「我不能說!」小染被掐著脖子,儘管不舍畫眉小姐的遭遇,但還是不肯透露主子的去向。

  「我明白是子飛不讓你講的,可你瞧瞧畫眉,再這樣下去,子飛還沒癡呆,畫眉就已經先瘋了。」楊啟軍怒指出事實。

  小染吸著鼻子忍哭。「我知道畫眉小姐苦,但主子一個人更苦,他日子也過得很糟啊!」主子已經糟到連基本的算數都算不出來了,衣服的扣子也不會扣,且一到了黃昏,光線微暗之後腦袋就變得更加不清楚。

  少爺的病情嚴重惡化,他想,也許明兒個他再去見少爺時,少爺說不定都認不出他來了。

  「有多糟?少爺現在的狀況有多糟?」畫眉似乎「醒了」,眼泛淚光的問,聲音澀得難聽。

  「少爺他……」小染遲疑了,不知該不該透露主子現在的情形?說了也許會令她更擔心。

  「你不說是怕我不能承受吧?好,那我只問你一件事,他……可還記得我嗎?」畫眉屏息的問。

  「他記得!」這點小染很肯定的說。

  她一滴淚很快速的滑落。「是嗎,他還記得我……」激動得掩面痛哭。

  他還沒忘記她,真是太好了,他還沒忘……

  所有人見她這個樣子,也都鼻酸了。

  「少爺昨兒個還對我說,要我去買香香樓的甜包子送來給妳,他還說,畫眉小姐在等他,相約來世見,他正在找來世相見的方法。」小染抹著淚說。

  畫眉哭縮了肩膀,渾身顫抖得不能自己。

  楊啟軍放開小染,也咬牙落淚了。這是什麼悲緣,子飛長年行善,畫眉也跟著佈施,老天竟要如此捉弄他們?這世道還有什麼道理可言

  他憤恨起上天的無眼!

  畫眉抹淚起身,虛弱的身子搖晃地走向小染,身子一軟,跪下了。

  小染吃驚,連忙跟著跪下。「畫眉小姐,妳這是做什麼?」

  周邊的人急著要扶她起來,但她推開了眾人的手。

  「小染哥,少爺的時間不多了,而他會記住我的時間就更短了,我想趁現在他還記得我時,再見他一面,就一面就好,我不要求他回來,我只想再看看他,我只想再聽他喚我一聲畫眉,你去幫我對他說,我想見他,想在他還記得我前見他……」她哭得泣不成聲的請他轉達。

  小染悲哭不已,畫眉小姐都跪下來求他了,他還能說不嗎?而且她說得對,也許幾天後,少爺就記不得畫眉小姐了,在忘記心愛的人以前,再見一面又何妨,再見一面才能不遺憾啊!

  「好,我去轉告少爺,他若不肯,我求也會求他見妳一面的!」他悲憤承諾。

  「謝謝你了,小染哥。」她環抱住自個兒,低低地啜泣,終至痛哭失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26:24

 第八章

  燕子飛關在四門緊閉的屋裏,任憑外頭的風咻咻地吹,像是領著光陰遠遠地飛走,而他似乎也將隨著風逐漸一點一點的消逝,直到無影無蹤……

  「少爺,您找到來世還能記得畫眉小姐的方法了嗎?」小染啞著嗓子問。

  「還沒……」他表情呆滯的搖首。

  小染哽了哽,「您放心,我想您會找到的,不要急……」

  他再度點了點頭,神色黯然的沒再發出聲音,良久,才又悵然的開口,「小……染,你叫小染,我沒喚錯吧?」他想了一會,竟不確定的問出。

  小染真要哭出聲了。「是,您沒喚錯,我是小染。」

  「嗯……小染,其實……近來,我已經有點忘記我要執著什麼了,前一刻才認真瞧的書,下一刻我已忘個精光,我在想,是不是昨兒個其實我已經找到法子,但一覺醒來又忘了?就這樣重複的一直翻書,一直忘記,反反復覆做著同樣的事而不自覺?」

  「少爺……」

  「我依稀記得我很愛畫眉,我要尋求來世的記憶,可是今生記憶要是忘了,在來世又如何有記憶可尋?就算找到畫眉,也相識不相見了,所以,你說,我是不是捨近求遠了,我該先留住今生的記憶才是?」

  小染張著嘴,竟答不上話了。

  燕子飛呆呆地幽笑著,「可是今生的記憶,我怎麼留也留不住,它消逝得好快啊……」

  小染聽著,驀地「咚」的一聲跪下了。「少爺,請您見畫眉小姐最後一面吧!」他悲聲懇求。

  他聞言笑容僵了僵,「見她最後一面?」

  「是的,少爺,您就見她吧,沒見到您一面,教她如何放下?」小染苦苦相勸。

  燕子飛動作已變得遲緩,他慢慢轉動身軀,愕愕地望著跪地的小染。「是畫眉想見我最後一面?」

  小染上前抱住主子的腿。「她說不求您什麼,只求您在還記得她時,再見她最後一面,她有話要對您說。」

  他淒笑道:「你說我現在這個鬼樣子能見她嗎?」

  「能!少爺依然是那個玉樹臨風的公子哥,您只是瘦了點,外型沒變,說話慢些沒關係的。」

  「說話……慢些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可說話的內容已無法與她相通了,這也沒關係嗎?」

  「畫眉小姐在意的哪是這些,她只要您聽她說話,記得當下,記得此刻,那便滿足了。」

  「不……我還有尊嚴,我不見她!」

  「少爺!」

  「別說了,我不見!」燕子飛一臉的慌亂失措,哪有勇氣讓她見到此刻狼狽的自己!

  小染還跪著,兩條淚掛在臉上。「少爺,您可還記得九歲那年與一位元夫子的對話?您與那位夫子,說的是《金剛經》的內容。」

  少爺記不起近期發生的事,但對久遠以前的事,倒是沒忘得那麼快,小染希望那年九歲的記憶他還記得。

  燕子飛出神的想起九歲那年的事——

  「提起佛法,夫子的話不對,您說佛法無邊,但求自性自度,才能領悟自己的所見所聞都是『相』,既是相,如夢如幻,何需執著於幻象?但我卻認為,自個兒內心深處所引起的感受、領悟、覺醒等『覺』的顯現,是真實的存在,就算是佛,也不能抹去人的知覺感受。」他對著夫子溫聲辯道。

  夫子硬著頭皮道:「有道是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皆不可得,佛說一切是空。」

  「……難道過去、現在、未來都不可得,就不再追求自我了嗎……」

  「少爺,您想起來了嗎?」小染問。

  「你想要說什麼呢?」他還沒忘掉那年、那天的事,他也是在那天的午後,第一次見到畫眉的。

  「少爺,您說過就算是佛,也不能抹去人的覺知感受,如今,您生病了,可是周邊的人日子依然沒有止息;您雖漸漸地失去記憶,可是活著的人還有記憶,您得為活著的人留下點東西啊!」

  燕子飛聞言一震。

  「您得為畫眉小姐想想,留下點什麼讓她記得您,讓她存下回憶,讓她毫無遺憾後才能獨自繼續活下去啊,難道,您要她因思念、因遺憾、因不甘而走上絕路,這是您如果有知覺,想要得知的結果嗎?」小染抱著他的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發自肺腑之言的勸道。

  燕子飛輕顫著手,將手覆在小染的頭頂上,內心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是啊,就算他的記憶消失,但畫眉的不會消失;他失去的記憶,仍然會繼續留在她的腦海中,他是得為她留下點回憶啊……

  「好……我見她……但是得給我一點時間準備,我得想想見到她後要說些什麼。」

  「好好好,只要您肯見她就好,我立刻就去通知她這個好消息。」小染驚喜不已。

  「嗯……告訴她,我不會準備太久的,就兩天吧,不然的話……我怕……」

  「我知道,我要她後天一早就來見您!」小染忙說。他明白主子是怕時間拖久了,也許見面就無意義,因為他已經不知道她是誰。

  小染急著要去通知等得心急的畫眉這個消息。

  「小染。」燕子飛將他喚住。

  「少爺還有事交代?」小染腳步緩下,暗自害怕他又反悔不見了。

  緊張的轉身後,卻見他對著自個兒微笑。「小染,你也希望我為你留下點回憶嗎?」

  小染瞬間眼眶爆紅,「哇」的一聲,又衝回他身邊,抱著他的身子,痛哭流涕!

  位於蘇州城西南郊約二十多裏處,有一座岩石地形山丘,稱之「靈岩山」,這兒有座小亭可以遙望當年美人西施住過的姑蘇台。

  燕子飛獨自坐在亭裏,向著朝陽瞇眼望去,他那雙清澈無比的眸子瞧見天空有一群燕子悠然飛過,他仰望著天,目送著燕群遠揚。

  他雙眸緩緩地收回目光,改而盯著某個方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雙手髮了又握,握了又鬆開,顯示出他內心的緊張和期待。

  小……小……有個他忘記名字的人告訴他,他已兩個月沒見到畫眉了,兩個月了,怎麼好似兩年沒見?

  他「很想」她,能想,他覺得很高興,甚至,很感恩。

  畫眉眼角有笑紋,嘴角自然微翹;畫眉耳垂豐盈、鼻頭有肉;畫眉手腳纖細;畫眉喜歡穿水藍衣裳……

  他沒忘,他沒忘了畫眉的長相,唯一怕的是,會忘記要對她說什麼。

  所以他寫了張紙箋,上頭記滿他要對畫眉說的話。這些話是他想了兩天,一字一句記下的,每一句都很重要,不能忘記對畫眉說。

  現在就等畫眉出現了,以前好像都是她在等他的,那個教他忘記名字的男人提醒他,要他先來這亭子等,讓畫眉驚喜。

  因此他早到了,等得很心急,卻也甘之如飴,因為,他就要見到畫眉了,好期待,他好期待見到她啊!

  遠遠地,有一位清靈飄逸的藍衫少女,好似駕著風輕輕來到他跟前了,那女孩瓜子臉、白皙的皮膚,粉鼻小巧,嘴角微翹,可能是因為趕路的關係,臉頰涔著薄汗,還紅通通的……

  她正望著他,表情有些奇怪的激動?

  「姑娘,妳……迷路了嗎?」他好奇的開口問。

  她一怔,無助的淚硬是忍著不敢掉落,他竟……竟忘了她的臉孔!

  忘了她是畫眉……

  畫眉強忍住心中無限的悲傷,不敢說破,就怕他不能承受自個忘了她面容的事實。

  在來以前,她告訴自己千百遍,見到他絕不哭,絕不驚嚇到他的,但是,現在她欲哭已無淚,忍住洶湧翻騰的心緒,她吞了吞口水。「對,我迷路了,你呢?你……在等人嗎?」她壓抑著抱住他的衝動,儘量讓聲音能夠持平不要顫抖。

  「對,我在等人,她該快來了。」燕子飛笑著說。

  「能告訴我……等的是誰嗎?說不定方才在來的路上,我有見到她。」

  「我等我的妻子,畫眉。」

  她胸口又梗住了,吞了口口水,用盡所有的氣力,才能強制鎮定住自個兒別崩潰。

  「姑娘,妳這吞口水的動作,好像我家畫眉啊,她緊張時,也會這麼做。」他又笑道。

  「是……嗎……」

  「嗯,妳要上哪去?」

  「我……我要下山。」

  「下山要往……往……妳問別人吧,這裏……我不熟。」他表情變得不太自在。

  「好……我問別人去……那你還要繼續等嗎?」畫眉極力的強忍著別顫抖,別在他面前失去控制的顫抖。

  「當然,我與畫眉約好了,不見不散。」

  她倏地轉過身去,偷偷抹掉了一顆不聽話掉下來的淚。

  「姑娘,妳怎麼了?」見她突然轉身,他奇怪的問。

  「我……沒事,剛才有沙子跑進我眼睛裏去了。」她忍住激動的解釋。

  「嗯,男女授受不親,如果畫眉在,就可以幫妳吹走眼裏的沙塵了。」

  「畫眉……是你妻子的名字嗎?」她慌亂的抹淚後,重新又回過身來面對他。

  「對,畫眉鳥,我妻子是只畫眉鳥。」他笑得燦爛。

  她不禁怔望起他,他面容好蒼白,身子好瘦弱,她幾乎無法猜度他此刻的身體狀況了,瞄見了他手中緊握的雪白素箋,上頭一行行寫滿了小字——

  「這是要給畫眉的嗎?」她指著素箋問。

  他低下首來,「是啊,這上頭的每一句話都是要說給畫眉聽的。」

  「可以借我……看一下嗎?」她心酸的請求。

  因為怕忘記要說什麼,所以他事先寫了紙箋,但卻忘了她是誰……他沒忘記要等的人是誰,卻忘記要等的人的面容。

  畫眉忍住哀傷,絕對不敢讓他得知,自個兒就是他要等的人、他要說話的對象,他若得知後,她無法想像他會如何的震驚,如何的悲憤,以及……如何的羞愧欲絕。

  「不行,這是要對畫眉說的,不能教旁人看。」他拒絕她了。

  「這樣啊……」她失望了。

  「妳走吧,找人問路去,別耽誤了下山的時間。」他好心的提醒。

  「好……謝謝你了……」她轉身走,一步一回頭,忍著淚,無限的不舍,但他只是對著她笑,像對陌生人一樣的揮手笑著,終於,她咬牙要離去了——

  「姑娘,請等一下好嗎?」他忽然又將她喚住。

  他記起她了嗎她激動地回身望著他。

  就見燕子飛露出一臉的為難以及無比困擾的表情。「這個……可否請妳幫我個忙?」

  幫忙?

  他……並沒有認出她……

  「好,要我幫什麼忙,你儘管說。」畫眉僵笑著。

  「我……想還是不見畫眉了……可否請妳幫個忙,妳下山時若見到一個鵝蛋臉龐,嘴角微翹,手腳纖細,穿著水藍衣裳的女人,請妳將這紙箋交給她,就說是……燕子飛給她的。」他將手中的紙箋遞給她。

  她微愣,「你不等她了嗎?」

  「我……不想讓她見到我。」他退縮了。

  「為什麼?」

  「因為我方才在妳眼裏看到了訝異,我很憔悴吧?樣子很不好看吧?我不想……讓畫眉見了擔心,所以……還是不見了。」他落寞的說。

  她終於無聲無息的落淚了。「嗯……我明白了,我會將紙箋親自交到她手上的。」因為忍得痛苦,她的聲音是顫抖的。

  「那就先謝謝妳了。」他靜靜地開口,雙臂抱在胸前,目光悠遠地望向遠方,也許他還在期待,等的人會突然出現,他還是想見她的……

  畫眉背脊挺直,踩著僵硬的步伐離開亭子,一走出亭子,她告訴自個兒不要回頭,但這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再也控制不住,肆無忌憚地紛落。

  她捏在手中的紙箋還有著他的溫度,她一面走一面感受著他殘餘的溫暖,將它緊緊地偎在耳畔,良久後,她才展開看——

  畫眉:

  記憶的價值到底是什麼?我想就是執著於不想放棄的依戀吧

  妳,是我最愛又不想遺忘的人,但,偏偏我終要面對忘記妳的一天,可我要妳記住,就算有一天我認不出妳了,也請妳不要悲傷……請妳饒恕我的薄涼無情,饒恕我竟然將妳遺忘,但是在我空白記憶的深處,我相信其中最深的一層,就是惦記,就是我對妳的惦記。

  我聽說,來生若想再見到今生最愛的人,可以不喝孟婆湯,跳入忘川河,只要在那裏忍受上千年的煎熬之苦,千年之後,若心念不滅,還能記得前生事,便可投胎重入人間,尋找前生最愛之人。

  我有執念,相信就算腦袋空白,還是記得這股執念,我將跳入那忘川河等待,等待千年後與妳的相逢,若來生妳見到有人送來一隻燕子,然後牽著妳的手掉淚,那便是我……

  畫眉握著紙箋,凝望著前方,默默酸楚掉淚,但始終忍著沒有再回頭望他一眼。

  就算有一天我認不出妳了,也請妳不要悲傷……

  「好,我不悲傷,我就等你千年……這次你要記得回家的路……」

  午後的白霧由山間縹緲彌漫而下,轉眼籠罩了整個山間小徑,也慢慢地吞沒了這抹堅強的身影。

  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來生他是誰,飲湯便忘三生事。

  據說,孟婆在世時,從不回憶過去,也絕不想未來,不殺生,只吃素。死後上天特命她為幽冥之神,並為她造築驅忘台。

  凡是預備投生的鬼魂都得飲下孟婆的忘情湯,如遇不肯喝湯的鬼魂,會有鉤刀絆住其雙腳、尖銳銅管刺穿其喉嚨,讓其痛苦不堪,不管是誰,沒有任何鬼魂可以倖免的。

  「你叫什麼名字?」森然之地,極陰之所,孟婆對著鬼魂,照例陰聲問。

  「……」

  「忘了嗎?」孟婆再問。

  幽魂還是不語,雙眸只盯著奈何橋下的忘川河,忘川河水糜黃腥臭,下頭待的全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

  「你有執念?」孟婆一見他的神情便了然。

  未答。

  「你想下忘川河?」

  「……」

  「忘川河底是污濁的波濤,蟲蛇混雜,一旦入河將受盡折磨不得解脫。」孟婆提醒他。

  「你還是要下去?」 孟婆沉了臉。

  他面無表情,雙眸只是專注的盯著那腥臭的河面。孟婆瞇眼,屈指為他算了一下,「你想清楚,你在生時是行善之徒,喝下孟婆湯,一過奈何橋,你的來世光明,再無苦楚牽掛,但是,一旦落入忘川河,那腥臭的河水會將你吞噬,蛇蟲會將你的肌膚咬到潰斕,折磨得你千年都不得安寧。」

  「……」

  「喝吧!」孟婆已將一碗黃澄的湯液放至他面前。

  銅蛇鐵狗也已現身,準備咬噬這不肯開口喝下忘情湯之魂。

  但他依舊不肯將嘴張開分毫。

  「喝吧,只要喝下這碗湯,一生的愛恨情仇、一世的浮沉得失,都可以放下。」

  魂魄無動於衷,銅蛇鐵狗已咬下他一腿。

  孟婆歎了一口氣。「物換星移的變動正如這多變的塵世,你已無前世記憶,剩的只是執著,要知道,今生牽掛之人,註定在來生與你形同陌路,相見不相識,所以你喝了湯後,趕緊上路投生,開創你來世新的記憶吧。」

  「……」魂魄聽而未聞,忍著鉤刀削足、喉間被勾的劇痛,雙睛仍執迷於河底,執念之深,孟婆罕見。

  孟婆屈指再算,原來如此。

  好個癡情魂魄!

  「燕子飛,你已無回憶,不管今生或來世,你與施畫眉都沒有再交會的緣分,這股執念,你該放棄了。」孟婆勸說。

  魂魄已無雙足,在地上爬著,一心一意要跳入忘川河。

  「你真想煎熬上千年?」孟婆問。

  他不言不語,一顆心只想往橋下爬去。

  「你已無記憶,就算不喝孟婆湯,熬上千年投胎,也不見得認得出施畫眉來,再說,她死後也將輪回過千年,千年後,她形貌已變,別說是你,就連我也記不起她每一世的面貌,你沒法找到她的。」

  眼淚自魂魄的眼中流下,他全身浴血,被銅蛇鐵狗咬噬得支離破碎,他腦中什麼也沒存,唯一念頭,只想下河。

  孟婆見狀,竟起了凡人的悠悠側隱之心。

  前世愛得苦,苦不可得,難怪執念如此之深,好個可憐的人,好個可憐的一對戀人啊……

  已有千年了吧,千年來她不曾再遇過這樣苦戀的情人,上天待他確實不公平……

  「罷了,你不喝孟婆湯又如何?反正你已無前世記憶,就憑這股執念,是不能讓你找到牽掛之人的。」孟婆慨道。她手一揮,魂魄被彈至一旁,跌進了通往冥界道路旁的彼岸花花叢中,這花能使人失憶,但他早已失去記憶,這花傷不了他。他從此留在這彼岸花叢中,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看著一個個無依鬼魂喝著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湯,不知有多少千千萬萬的魂魄從奈何橋上依序走過。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有一日,一縷幽魂喝下了一碗湯,走上了奈何橋,他不知不覺的流下兩行淚。

  那縷幽魂喝完了湯卻遲遲不走過奈何橋,似乎是後悔了,也似乎是想起什麼,雙手抓住橋欄邊,頻頻往忘川底下看,邊看邊掉起了眼淚。

  一顆顆淚珠,在這陰暗慘澹的黃泉路上晃出七彩流光,滴滴落入忘川裏,他彷佛在光裏見到熟悉又陌生的景物……

  好熟悉啊,他看到一個少年,和個夫子模樣的人高談論闊,然後對上一個少女圓圓的大眼睛。

  他看到孔廟堂中,少女又跳又叫的說:「少爺,加油!」

  以及少女虛弱髒垢的倒在路邊,哭得梨花帶淚的告訴少年,「……我想嫁你,想當你媳婦,想伴你一輩子!」

  孟婆推了那縷幽魂一把,「去吧!」回過頭後深深的看了彼岸花叢裏失神的他一眼,微歎一口氣。

  幽魂剛喝過的碗底,留有一口湯,孟婆連忙抬頭朝幽魂望去,背影已縹緲,追也追不回。

  他沒看到孟婆的眼神,沒注意那幽魂早過了橋,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眼牢牢的盯著忘川上的淚痕!濁濁黃濤中七彩流光載浮載沉,他像著了魔入了迷,往忘川爬行而去。

  河底的孤魂野鬼爭先恐後的伸出骨爪拉扯著他,利齒啃咬上他全身,痛啊……

  他身子瑟縮了一下,他看見自己腿上被咬掉一大塊肉,餓鬼們吵鬧爭奪那仍淌著鮮血的鮮美肉塊。

  他不理,眼中只有那眼淚,腥臭的河水融不掉那七彩流光,它仍絢爛得吸引著他的眼,他使盡全身力氣泅遊過去,小心翼翼的撈掬住一顆眼淚。

  這滴眼淚裏,他見到少年的頭靠在少女溫軟的胸前,他彷佛也能感受到那舒服的感受,露出久違的笑容。

  噢,痛!餓鬼蛇蟲群聚過來,密密麻麻的貼了他一身,剛被咬掉一大塊肉的傷口,有東西鑽了進去,正在啃著他的骨,吸他的髓。

  椎心刺骨啊,但他不理,雙臂更加使勁的往前劃,前方,他看到前方還有一些淚珠……他就這樣忍受著痛楚,一顆顆將那些淚珠拾起,有餓鬼竟以為那是可食的東西要來搶,他連忙將淚珠放進口裏含著,豈知那淚快速融進他體內,成了他腦海中一幕幕亮光片羽……

  啊,那是他的畫眉,鵝蛋臉,柳眉大眼,眼角有笑紋,嘴角自然微翹,喜歡穿水藍衣裳、喜歡吃香香樓的甜包子……他記得了,他的畫眉在他腦中清晰無比,那眉眼,那身形,鮮豔分明,是唯一的存在。

  痛啊,怎麼這麼痛呢……他流下淚來,卻不是因為痛楚,而是滿漲的喜悅難以控制的湧出。

  他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無一處完好,痛到極點不是麻木而是逼人瘋狂的折磨,可他甘願忍受,因為有這些她遺下來的美好,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完整。

  他在忘川腥濁黃浪裏隨波逐流,有時他會痛暈過去,覓得短暫片刻的解脫,大多時候他只能守著腦中的回憶忍痛,那是他的鴉片,有他的畫眉,有畫眉甜甜的笑,他就不痛……不會那麼痛……

  又不知過了多久,在忘川裏一日比一年還要久,他想自己定過了不只千年了……忽然有一天,他感覺自己似乎被人撈起,河裏的爪手拚命往上抓著他,他隱隱約約有個感覺,不能再掉回去這潭腥臭惡水,掉回去就沒機會了……他死命的踹著、踢著、揮著那些鬼爪,不願再墮落。被撈上岸後,他不住喘氣,鬼差揪起他的脖子,「孟婆,這人錯失輪迥好幾百年了,妳快給他喝了迷湯,讓他快快投胎去,我們好回去交差呀!」

  孟婆冷冷道:「不必,他早沒了記憶,快送他上路吧!」

  他沒說什麼,也說不出話來,只任鬼差拖著他走過奈何橋,唇邊的笑意,久久不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26:48

第九章

  她多久沒來看他了?六個時辰還是七個時辰了?靈岩山中,一樣的山中小徑,看似孤單走著這段山路的她,遠遠地,小染跟在她身後,少爺吩咐他得護著她,他沒忘了交代。

  路小又曲折,她微微喘息著,卻仍執意往上爬,那麼久不見,他等得很心急吧?

  薄汗泌出她的肌膚,她終於爬上山了,還是那座亭子,遠遠眺望得到姑蘇台。

  亭子不遠處,有一座石碑,她直接朝那兒走去,她什麼也沒帶,一來就往墓磚邊靠,與之並肩而坐。

  「我來了喔,今兒個有點晚,因為大姊、二姊回姐家了,她們帶了孩子來探望大娘……我幫著帶孩子們,孩子真可愛呢……」她笑著說:「大娘她們接受我了……呵呵,我被扶正了喔,大娘說我是燕家真正的媳婦……唯一的媳婦,你聽見了嗎?我是你娘子喔……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相印上個月嫁人了,對象是個鰥夫,是我與大娘一起去送上賀禮的……還有小染哥……」她望向在前、方亭子裏候著的人。

  「小染哥一直像哥哥般守護著我,但是他年紀也不小了,我打算跟大娘商量商量,讓他找個好姑娘委親,你說好不好?」

  風吹過墓磚,帶來一些寒意,她攏了攏衣襟,將頭側靠在墓磚上,好像,這樣就能倚著他,有了依靠。「至於我,我會等你的,你慢慢想,慢慢想,等想到了我時,記得來找我,我,等著呢……」她幽幽地坐著。

  有他伴著,她的心安定了許多。

  「不悲傷,我不悲傷,你說過就算你認不出我了,也要我別悲傷的,所以我很堅強,說好不悲傷就是不悲傷,我就等你……就等你想到回家的路……」

  她闔著眼,哼著歌,細細的水痕由眼角悄悄的滑過……

  愛是在悲傷中也能堅毅地露出微笑的,只要她沒世都不忘他,就算他忘了她,也沒關係,就由她來記得他好了,連他的份,她一起記憶。

  「我每天與你一起吹風,一起遠眺那西施住過的姑蘇台,你記不住這些,都由我來記,到了來世,我會將這之後的涓涓滴滴,全都告訴你,一句不漏……」

  她由睡夢中醒過來,細如棉線的淚河油油淌下。這是她經常作的夢,夢醒後她總會失控的哭個不停。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她求助過許多醫生,全都束手無策,沒人能讓這個夢消失,而且隨著她年紀越來越大,夢境雖然相同,但感受卻越來越深,深到她幾乎確定自己就是夢中人,而那墓碑下躺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她的心揪得好痛,對這個她熟悉到隨時可以在腦中上演一遍的夢而痛心,唉,熟悉的心痛完之後就是熟悉的失眠夜,受到刺激,看來她別想再繼續入睡了。

  她索性起床打開電腦,搜尋最新新聞隨意流覽著。

  她百無聊賴的點進去一個標題― 華裔旅美算數天才計畫返國。

  「華裔算數天才林飛燕,旅美十五年,計畫在近日返國,他日前才剛在德國紐倫堡參加完世界心算大賽,再次獲得世界心算冠軍,他能在十秒內算出兩個八位數的乘法運算和一個六位數的開平方運算,被封稱為『天才算數家』……」她念著網路上的新聞內容。新聞下頭還有這人的簡歷―

  姓名:林飛燕。年齡:二十一歲。經歷:三歲被發掘有算數天分,五歲被保送到美國進修,十二歲拿到大學學位,十五歲成為精算博士,之後參加無數跟數字相關的比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目前已是世界公認最強的算數天才。

  「這人好厲害啊!」她驚歎,忍不住想起自己也跟他同年,可是怎麼兩人腦子差那麼多?她小學成績總在及格邊緣,高中英、數兩科每年被當,大學重考兩年才考上,混到現在大二,也不知升不升得上大三……

  這麼一比她頓時戚到十分汗顏,還真是丟人,難怪哥老是取笑她不長進。

  手指胡亂動了一下滑鼠,忽然跳出了一張照片,她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住了,整個人驀然地一震,視線再也離不開那照片裏的人。

  心頭突然傳出一道聲音!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找到什麼呢?」她心驚而莫名的想,但想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打了個哈欠,終於有些睡意了,她決定還是趕緊回到床上去比較實在。

  「飛燕,你這次回國到底是為什麼?既不參加活動,也不接受媒體訪問,就這樣關在房子裏足不出戶,這……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浪費時間?」趙凱柔想不透的問道。就見這位世界國寶級的算數大師,雙手環著胸,盯著窗外,連一眼也沒分給她。

  她無奈的歎氣。

  這男人平常就是一個靜到可怕的人,只是到了臺灣後,他這沉默的個性發揮得更淋漓盡致了。

  有時候他竟可以整天不跟她說一句話,她常想,這世界上大概只有她能忍受得了他的靜,偶爾陪著他時,她幾乎要懷疑,這人到底存不存在這世上?

  因為太靜了,沒人可以順利與他溝通,而她擔任他的貼身助理已經多年了,她是他父親親自面試錄取的,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年,他才十六歲,而她十八歲,也是剛就讀哈佛的華裔高材生,從此,她領高薪,為他處理所有的事情,包括公與私,幾乎都是她一手包辦。這段時間原本俄羅斯欲邀請他前去演講,出席費一場高達三十萬美金,但他居然要她推了,然後選擇來臺灣,行前還因為消息曝光而不高興,為了躲媒體,特地改了班機時間,低調的抵達。

  到了臺灣後,對住處選擇異常挑剔的他,也讓人想不透的捨棄舒適方便的五星級飯店不住,透過仲介租了這間在烏來山區裏僻靜的一楝別墅。

  可是住進來後,他幾乎足不出戶,她實在不明白,他來臺灣的目的到底為何?

  度假嗎?那也該出去走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坐在窗邊,只看著窗外的一小塊風景,這樣,他就滿足了嗎?若是如此,又何必大老遠的飛上這一段行程?

  「飛燕,你!」

  「噓!」他以手勢阻止她說話。

  她訝異的闔上嘴,見他又全神貫注的盯著窗外的某一處看。

  順著他的視線,趙凱柔看見斜對面那楝格局類似的二樓房間,視窗是敞開的,一個女孩穿了件水藍色的小可愛,搭配一件超級短的短褲,正背著他們搖臀擺尾。

  那女孩……在跳舞,自娛?

  回頭見林飛燕看得專注,她不禁攏起眉,他這是在偷窺嗎?

  「飛燕,你這是不合法的。」她立即不認同的警告道。

  他輕扯嘴角,「我在這裏看風景,她未關上窗戶,我這樣望出去,剛好是視線所及之處,根本扯不上什麼犯不犯法。」他簡言反駁。

  「可是,那是人家的隱私。」

  他這才半瞇了眼,轉身面向她,「說得對,所以妳別看。」他拉上窗簾後,接著自己又撩起一角,繼續「觀賞」。

  她愕然不已,「你還看?」

  他似乎被她吵得不耐煩了,拉上窗簾。「妳可以先離開嗎?我想單獨欣賞。」

  「單獨欣賞?」

  「沒錯,拜託妳不要再出聲打擾我。」他嚴肅的要求。

  趙凱柔張目結舌。他,林飛燕,一個平常對女人沒興趣、沉默是金的男人,此際居然在偷偷「欣賞」一個女生?

  她驚愕得說不出話了,也正因如此,他耳朵終於清靜,可以專心的看著窗外,觀賞著女孩奇怪的扭臀姿勢。

  他的畫眉鵝蛋臉,柳眉大眼,眼角有笑紋……他此刻看不見她的臉,但他知道,那是他的畫眉,畫眉手腳纖細,畫眉最喜歡穿水藍衣裳……他也知道,畫眉這一世當然不叫畫眉了,可她的名字還是很可愛、還是有前世的印記,她叫楊巧眉。帶著在忘川沉浮裏忍受苦痛收集而來的記憶,他對燕子飛的點點滴滴沒忘,對畫眉的事更是記得一清二楚,然而人海茫茫,他當然不知上哪找她,也不知從何找起。

  也算是事有湊巧,前陣子他爺爺壽宴上,楊巧眉的父親楊尚漢是座上客,他一眼就認出,那是他爹,他前世的爹!燕華竹,這一輩子爹的長相變了,前世的記憶沒了,然而靈魂的感覺沒有變,和燕子飛那一生有關的人,他全認得出來。

  就像凱柔,就是趙相印,因緣業力的牽引不是人力可操控,只希望他們這一生能將惡緣修成善緣,不再重蹈覆轍。

  那天,他和楊尚漢可說一見如故,聊了許多事,楊尚漢十分欣賞他,得意驕傲的模樣好像他就是他兒子一樣,然後他疼寵的提起自己一雙兒女,並拿出皮夾裏的全家福給他瞧。

  看著照片感受不到皮囊底下的靈魂,但他有種感覺,強烈的預感,照片裏那個青春洋溢的女孩,就是畫眉。

  於是,他來了,為她而來。

  楊巧眉震驚的瞪著眼前的大男生!她兩隻腳丫子控制不住緊張的左右踢來踢去。是那個超有名的大天才,林飛燕耶!他怎麼會出現在她的面前,而自己又為什麼一見到他,心臟又卯起來亂彈亂跳?

  林飛燕微低下頭望著她,竟看到出了神,捨不得移開視線。

  「請問……你按我家門鈴有什麼事嗎?」她不自在的問,頭也低了下來,不敢看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麼一見到他,她的心臟就跳得像要「離胸出走」,幾乎讓她不能負荷。

  「我是來打招呼的,我是妳的新鄰居。」他拿出準備好的水果籃自我介紹,也努力隱住自己因近距離見到她後激動的情緒。

  他的畫眉臉上僵僵的沒有笑容,他也看不出眼角是否有笑紋,但他能確定,百分之兩百的肯定,他是畫眉,他找到畫眉了!

  「鄰居?」楊巧眉接過那籃看起來價格不菲的水果籃。

  「我租的房子就在妳家斜對面。」他打量著她,她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大學生,渾身有一種很青春快樂的氣息……這輩子,她應該沒有在生活上再受苦了吧?!

  「是喔,你好啊……」她回頭朝客廳望瞭望,今天家裏都沒人在,該不該請他進去坐呢?還是不要好了,奇怪,她為什麼看到他這麼緊張啊?心中開始生起很多不安,

  還有一股很難受的感覺,哎唷,她是在莫名其妙什麼呀?!

  「我姓林,林飛燕,有空可以過來我家坐坐。」他開口邀請,很期盼她能立即說好。

  「喔。」她點著頭,態度沒有很積極。

  「我叫林飛燕,請問妳叫什麼名字?」他雖早知道她的底細,但自我介紹還是必要的。

  「我?喔,我叫楊巧眉。」這時客廳裏傳出電話鈴聲,她抬起頭來快速的說:

  「不好意思,我家電話響了,謝謝你的水果,我會跟我爸媽說的。」

  說完,她淺淺一笑,嘴角自然微翹,讓他心頭一震,看傻了眼。

  「再見。」

  他還沒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接了句,「再見。」

  然後,門關上,他失望的看著擋住自己的門扉,這才發覺到,畫眉不認得他,現在的他對她而言,只是陌生人!不,已比陌生人好一點,是陌生的新鄰居。他腦中有一幕清晰的畫面,那是在燕子飛的書房裏,他說他變貪心了,他要再求一世,他要與她再結夫妻。

  畫眉回他,「好,咱們再求一世,來世我會等你,你記得來找我。」

  這一輩子,他記得了,卻換她忘了……

  午後,楊巧眉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家。真累,為什麼上課用腦是一件這麼累人的事呢?

  補習、補習,被當就要補習,不然下學期繼續當!

  可悲的迴圈、悲慘的惡夢!

  她自補習班下了課,搭了公車下站後,一步一腳印的拖著步伐走回家,快到了家門口前,她腳步猛然回縮,整個人像彈跳的蝦子般馬上躲到電線杆後頭去。

  她緊張的猛吞口水,深呼吸好幾次後才探出頭來,偷偷的往自家門口看。

  「哥怎麼跟他在說話?他們認識嗎?」她發現那個新鄰居悠閒的站在他們家門口,她哥興高采烈的在跟他聊天,而且大哥的表情還有點諂媚崇拜,他在幹什麼啊?看到那人,她莫名其妙的全身起了雞皮疙瘩,真要命,她實在很懊惱不解,自己為什麼要躲他?站在電線杆後頭,穿著短裙的白哲小腿遭蚊蟲不客氣的攻擊,她又抓又跳,又氣又惱,站了半個鐘頭,好不容易忍到那傢伙終於肯走了,但她遭受蚊蟲肆虐,雙

  腳已成了楊記紅豆冰,氣呼呼的趕快跑回家,一腳頂住正要關上的門。

  「哥,別關,我還沒進門!」

  楊染成訝異的重新拉開門。「妳怎麼現在才回來?補習班不是早就下課了嗎?」

  「還說呢,你剛才跟那個人聊什麼?聊那麼久!」她興師問罪起來。

  「妳看到啦?沒什麼,就閒聊啊。」他聳聳肩的說。

  她瞇起眼,神神秘秘、故作懸疑的說:「哥,我問你喔。」她傾身,放低音量,「那個人……那個人你跟他講話時,有沒有發生怪事?」

  「什麼怪事?」他一臉茫然的反問。

  「就比方說,你會不會感到身體不舒服之類的啊?有沒有?」她急切的問。

  「沒有。」

  「沒有?」她乾脆再問直接一點,「那你有沒有覺得他陰氣很重?」她猜測他也許是另一個空間的人,才會讓她見到他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陰氣?我看陰陽怪氣的人才是妳吧?」楊染成用力的敲了妹妹的頭一記。

  她氣惱的回打了一下他的手。「好啦、好啦,我最後問你,他到底有沒有呼吸啊?」反正她沒弄清楚就不會安心啦。

  「神、經、病!」他重重的給她的臉頰捏下去。「搞了半天,妳當我是跟鬼在閒聊啊?!妳有毛病嗎?這大白天的哪來什麼鬼?想太多!」

  楊巧眉揉著被捏疼的臉頰,「哥!」一點兄妹情都沒有,下手還真重!

  悻悻然的跟在哥哥身後進了門,她眼尖的發覺,他手上好像拿著什麼很眼熟的東西……

  「等等,你拿我的微積分作業出來做什麼?」她訝異的問。

  「喔,這個啊,就是我正在幫妳寫微積分作業的時候,我們的新鄰居來按門鈴,我出來應門時隨手就拿在手上了。喔,對了,我有跟他聊到,妳的微積分有多斕,每學期都被當,還得去補習挽救,作業經常得靠我捉刀,他聽了!」

  「你把這種事告訴陌生人?」她臉都黑了,簡直讓她丟人現眼嘛,這人真是她的親哥哥嗎?!

  「這是家醜一件沒錯啦,可是我話還沒說完,那傢伙挺熱心的,他一聽妳那麼笨!呃,我是說對數學比較沒天分,他說自願當妳的數學老師,幫妳惡補微積分。」

  「誰要他來幫我補習― 」

  她話說到一半,他趕緊搗住她的嘴。「小聲點,妳實在很有眼不識泰山耶,他可是林飛燕,肯免費教妳,是妳上輩子積下來的好運,要知道,聽他上一堂課要價三十萬美金。」他馬上比出三隻手指說。

  她睜大了眼,用力拉下他的手。「三十萬美金?你開什麼玩笑?!」

  他瞪了她一眼。「看來妳真不知道行情,思考得越少的人,就越無知。」他對她嫌棄的搖著頭。

  「哥!」就知道羞辱她,楊巧眉氣得跳腳。

  「哼,妳若想拒絕這麼好康的事就隨便妳,我沒意見,但是如果妳能弄得到跟他的合照,這還挺值錢的,至少妳以後可以到學校去招搖撞騙,就連妳的微積分教授見了,都要對妳肅然起敬。」他嘿嘿笑道。

  她臉又黑了一大片,搶過自己的微積分作業,她氣得咬牙,用作業打了一下他的頭,氣呼呼的進房去了。

  楊巧眉在對面鄰居的別墅外頭張望了好久,一手提了一袋剛買的新鮮荔枝,她幾度伸出食指要按下電鈴,但快碰到了,又縮回來。她見到他就很不自在,也不是討厭,就是心跳跳得快破表,真拜託他幫她補習,她想她大概得提早換心吧。

  「我看還是算了。」可是連老爸都知道他這號人物,說哈他是世界有名的算數金頭腦,對他贊贊相連到天邊去,要她把握機會好好跟著他學習,機不可失!

  「那又如何?我見了他心裏就像有幾百條蟲在鑽,還怎麼學習?」她苦著臉,進行內心世界的談判。

  忍啊,不然妳要微積分被當幾次啊,這門科目可是必修,過不了就畢不了業,畢不了業,爸媽會宰了妳!

  「那也不能叫我現在去送死啊!J

  他是人又不是鬼,妳到底怕什麼?

  「也是啦,這算是我唯一聽到的喜訊,原來他不是鬼,真是太好了,問我怕什麼?哎唷,那不是怕,就是看到他心跳加速,還會有酸酸的感覺,會想哭……」

  那看到他跟微積分被四連當,哪個讓妳比較想哭?妳贏了,我去就是!

  「好啦,美國鄉村歌手桃麗芭頓說得好,『如果你想擁有彩虹,就必須忍受下雨。』而且哥也說得對,至少弄到一張跟他的合照,到了學校

  可以唬唬同學教授,威風一下。」

  終於做完心理建設,伸出纖纖玉指要按下門鈴時!

  門自己開了。

  一個女人走了出來。

  「妳……找人嗎?」趙凱柔問,很驚訝竟然會有訪客。

  「我……對……我找人……」楊巧眉看著趙凱柔,覺得她好漂亮,身材高姚細緻,長長的頭髮,細細的眉毛,臉上化著淡淡的妝,氣質超好的。

  不過,這女人是誰啊?那個人的女朋友嗎?

  「這裏沒有妳要找的人,以後請不要隨便按人家的門鈴,這樣會打擾到別人的。」趙凱柔美麗的臉龐罩上一層霜。

  這種粉絲她見多了,總能神通廣大的能查出飛燕的下落,然後上門要求拍照,或是借機送上禮物!好比眼前這個女孩手中提著的水果。這些事對飛燕來說都是一種不勝其擾的負擔,大多由她出面擋掉了。不過她也很驚訝,他們住到這裏來可說是前所未有的低調了,居然還有粉絲找得上門?她只能搖頭說,都怪林飛燕的魅力太無邊。

  他不僅頭腦一流,連長相都一流,去當偶像明星也能賺大錢,他七成的粉絲就是衝著他這副皮相而來的。

  她忖度,眼前這個年輕女孩,十之八九也是追星族了。

  所以她一開口就一如往例的不客氣。

  楊巧眉沒料到屋裏會走出一個大美女來,這就算了,還被大美女板著臉的趕人,她難堪的抿了抿唇,感到很丟臉。

  「林飛燕不住這裏嗎?」對方不友善,她也不想好顏相待。

  趙凱柔瞪了她一眼,「不住這裏。」

  「妳騙人,我昨天才看見他與我哥在我家門口聊天的。」她直接吐槽。

  「他在妳家門口跟人聊天?妳是……住斜對面的女孩?」趙凱柔訝然反問,趕緊趁機打量了她兩眼。

  原來她就是飛燕偷窺的對象?那個穿著超短褲在跳舞的女孩?

  「我希望妳明白,是他自己說要教我微積分的,不是我厚著臉皮要來打擾他。」名人了不起嗎?說話不算話也就罷了,有必要將姿態擺得那麼高嗎?楊巧眉不屑的說。

  「呃……對不起,我想我剛才對妳的身分有點誤會了,妳說……飛燕答應要教妳微積分?」這讓趙凱柔驚訝極了。

  他從不輕易收學生的,再說他一堂課是天價,多少人捧過現金來求教,他幾乎

  來者必拒,為何唯獨對這女孩……如此獨厚,難道他對她有意思?

  「應該是吧,他是這麼對我哥說的。」楊巧眉聳肩。

  「我回頭去問問他,可是他……還在睡午覺。」意思就是要楊巧眉先離開,等她確認過後再說。

  因為她還是不相信那個情願發呆也不願花時間與人交談的男人,會答應教一個平凡女孩微積分?太不可思議了!

  「好吧,那請妳先代他收下這袋荔枝,這是我剛去買回來的,我吃過了,很甜。」她把那袋水果遞出去。禮貌、禮貌,爸媽教的,做人要有禮貌,就算面對眼前這個說話不客氣的美女,還是要拿出良好家教來。

  「好的,謝謝了。」趙凱柔接過那袋荔枝說。

  楊巧眉本來轉身要走,突起的好奇心又驅使她回頭。

  「妳是……是林飛燕的女朋友嗎?」她吞咽著口水問。怪了,問這個問題有必要這麼緊張嗎?

  「我?」趙凱柔一愣後。「呃……是啊。」她想說不是的,但不知為什麼,就點頭了。

  「妳真是他女朋友?」楊巧眉的、心好像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嗯。」趙凱柔表情有些心虛,這時候後悔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將錯就錯。

  「喔,我知道了,那沒事了……再見。」 她轉身就跑開去,連家也沒回的一口氣衝出了街口。

  林飛燕剛好下樓來,看到趙凱柔站在門口,多看了幾眼,竟由大片窗戶看到楊巧眉跑開的背影,臉色微變。

  「妳對她說了什麼?」他覺得不太對勁的上前一問,表情十分嚴肅。

  趙凱柔心虛的避重就輕,「我……我沒說什麼……對了,你有答應人家要為她上課嗎?」

  她忍不住擔心起來他是否有聽見她與那女孩的對話,她說是他的女友,這事如果讓他親耳聽見,將會非常的令人難為情。但此刻瞧他表情,應該沒聽見吧……

  「有,她是來上課的嗎?」他驚喜萬分,臉上線條也放緩了。向她哥下手拉攏果然是對的!

  他借機與楊染成閒聊,這才打聽到一些她的事,也馬上示好的提出願意為她上課補習,他原本不抱什麼希望的,想不到她真的來了!

  「我……說你在午睡,等你醒了後再說,她就走了。」趙凱柔僵笑的告知。

  「妳應該叫醒我的,我一直在等她。」他有點氣急敗壞的道,懊惱著自己在聽到有人在門口說話時,就該早點出來查看究竟的,這樣就不會錯過她了。

  趙凱柔從沒見過他這麼焦急過,訝異之餘也受到了驚嚇,內心更是不安。

  林飛燕雖沒有多加責備她,但表情明顯不悅,轉身就回到屋裏去了。

  而奔出路口的楊巧眉,隨便跳上一輛剛進站的公車,不是尖峰時間,車廂內沒什麼乘客,她直接往最後一排的角落一屁股坐下。

  看著車窗外快速流逝的景色,一股莫名的心傷湧了上來。

  一滴淚毫無預警的跌落。

  真的是毫無預警,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

  不過她就是感到很傷心、感覺像自己教人背叛了,她根本說不出所以然……

  很傷心!但,是誰背叛了她呢?

  她沒再出現,林飛燕又等了三天。連午覺也不敢睡、門也不敢出的等,但楊巧眉就是沒再上門過。他坐立不安,心急如焚。會不會是上次凱柔對她說話態度不好,讓她以為他根本不想教她?

  如果是,他得再去找她,先道歉好了,就說是自己的過錯,不該睡午覺的,請她原諒―

  但,這樣會不會很蠢?他堂堂一個世界級的算數大師,竟然用這麼愚蠢的方式去算計討好一個女孩子……

  想來連他都要唾棄自己了。他苦笑不止,人家不是都說他金腦袋嗎?他在追女人方面大概是智缺吧!

  他在屋子裏來回踱步,苦思接近她的良方,眼睛不時往外瞄去,斜對面的二樓房間始終窗戶緊閉,他幾天不見她開窗了,她是外出了?還是只是單純的不想開窗?也許他該再找楊染成聊一聊,這樣就能知道她的行蹤了……忽然,他瞥見楊家大門開了,也見到她了,一臉的睡眼惺忪,看起來正要出門的模樣。

  他二話不說,隨手拿起擱在桌上的鑰匙跟皮夾,跟著跑了出去。

  他沒驚動她,就見她揉著眼睛往前走,出了路口,在公車站等車,十分鐘後車來了,她上車,他也隨後急急跟上去,但他身上沒零錢,也不知道坐公車要投多少錢,由皮夾裏掏出了張五百元紙鈔投進錢箱裏,可是他投的數目好像不對,引起車上很多人注意,就連司機都看了他好幾眼,不過司機並沒開口多說什麼,那表示不是不夠,那就好,他髮了一口氣,並不想引起騷動,讓她注意到他……

  一個熱心的歐巴桑說:「少年欽,你投太多了,成人票只要十五元就好。」

  他急急回應,「沒關係,我剛好沒零錢,不用找了。」他硬著頭皮往楊巧眉的方向瞄去,生怕已驚動了她―

  他無聲的笑了,他多慮了,因為她一上車就開始打瞌睡,根本沒留意車頭這邊發生的事,他這才安心的挑了一個靠近她身後的位子坐下。

  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的― 後腦勺。她熟睡的腦袋會隨著車子的煞車不斷向前傾,然後像自己會煞車般,傾過頭還會自己煞回來。他看了好笑,也擔心她會來不及「煞車」就將頭甩了出去,好幾次他都有股衝動想去將她的頭抓回來,最好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護著,這樣比較安全。

  車子繞繞轉轉的走了一個多鐘頭,好像過了臺北車站,他不知道她要去哪,他也不在乎她要去哪,能這麼近的待在她身邊,他就很滿足了;又過了五分鐘,她好像是驚醒的,整個人跳了起來,然後衝到車頭司機那兒。

  「司機先生,南陽街那一站過了嗎?」她十萬火急的問。

  「早過了。」司機不耐煩的回她。

  「可惡!又睡過頭了!」她氣得跺腳。「司機,我下一站下車!」 一雙心急的眼直瞪著窗外。「要命,人家上課又要遲到了啦!」一急,又開始頓足。

  林飛燕坐在原位上,微笑的看著她的可愛動作!

  我的畫眉、心急會頓足……

  下一站公車靠站後,他看著她由前車門跳下車,他在司機關上後車門前,也及時下了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28:42

第十章

  當楊巧眉上完課,走出教室時,竟發現林飛燕就站在補習班門前,那帥氣的模樣立刻又教她呼吸困難了。天哪,他在那裏做什麼?看他的樣子,好像在等人……呃,該不會在等她吧?

  「啊!這不是算數天才林飛燕嗎?!」居然有人認出他了!

  「天啊,他好帥喔"」

  「真是他耶!」

  他的視線移了過來,正好與她對上,她馬上轉過頭去想裝沒看到,但來不及了,他大少爺大剌刺的朝她揮著手,跑了過來。

  「巧眉!」

  嚇!他們有這麼熟嗎?他叫得這麼親熱幹麼,她一些同補習班但不熟的同學都在看她了啦!一個正好與她一起下樓,平常會寒暄幾句的女同學馬上眼睛發亮的扯了扯她的衣袖,「楊巧眉,妳認識他啊?可不可以幫我要簽名?啊,幫我們合照好了,我手機有照相功能……」

  她馬上笑得很假的說:「我跟他沒有很熟,可能不太方便……」

  哪知這傢伙走近過來聽到她的話,居然自己接話道:「沒關係,認識就算熟了,再不熟我們可以一起去喝個咖啡,彼此多加瞭解一下。」

  女同學開心的附和,「好啊好啊,我知道附近有一間咖啡廳!」

  楊巧眉乾笑道:「那你們去好了,我有事先走了……」

  說著,轉身就跨步離開,林飛燕才不管那個女同學,追著楊巧眉也走了。

  「巧眉,等等我!」

  她駐足,瞪眼看他,「等你幹麼?」

  他一臉無辜的說:「等我一起回家。」

  她更加沒好氣,「我為什麼要跟你一起回家?」

  「因為我不知道怎麼回去。」他一本正經的說。

  他是跟她坐公車來的,壓根沒注意自己是坐幾號公車,也不知道要坐到哪一站下車,正確來說,他沒記現在住的別墅位址,所以坐計程車回去也不可行,平常出入都有趙凱柔打點,他根本沒留心過這種小事。出來時走得匆忙,也忘了拿手機,無法聯絡到人。

  「最好你這種天才會迷路啦!」楊巧眉翻了個白眼道。

  他別有深意的說:「我曾經迷失過很長一段時間,那時別說是回家的路,就連心愛的人也都記不得了。」

  她一愣,有些似懂非懂的,心中莫名其妙為他、心疼起來,她在夢中……那個她常作的夢,她好像也在等著一個忘記回家路的男人……

  用力搖搖頭,她在想什麼啊,人家剛剛不是說了嗎?他有心愛的人了,就是他那個女朋友啦,她不要搞不清楚夢境與現實。

  「你沒事跑來補習班這裏幹麼?」她轉移話題,也轉掉思緒。

  他聳聳肩,沒有回答。

  怯,不說就算了,希罕喔……

  悶悶的往公車站牌走,他手伸過來!

  「你要幹麼?」她環抱住胸前,這傢伙該不會是想襲胸吧?

  他見狀失笑,「雖然我很『懷念』,但其實是我想幫妳拿包包,裏頭裝了課本吧?看起來很重的樣子。」

  懷、懷念?他在懷念什麼東西啊?!她身上有哈好讓他懷念的……

  他趁她發愣的時候主動拿過她的包包,她正想搶回來說「不用了」時,天空陡地掉下豆大的雨滴。厚,該死,昨天氣象有說今天有午後雷陣雨,她明明還在念說要記得帶傘的,出門時卻還是忘了。

  這裏只有公車站牌沒候車亭,他倆毫無遮蔽,只見他毫不猶豫、理所當然的抓起她的手,拉著就往街邊的騎樓跑去。

  他們跑得很急,跑得臉都熱烘烘了。

  傾盆大雨說下就下,她想著要不要掙脫開他的手,這樣好像很奇怪……可是雨實在下得太大了,算了,先躲雨再說。

  她略微側身的看著雨中的林飛燕,媽啊,明明在下雨,正常人淋雨都會變得狼狽的,他怎麼還能這麼帥氣呢?尤其當他用著擔憂的眼神看著她時,更帥……

  他們終於跑進騎樓,楊巧眉身上已濕了大半,他皺了皺眉,脫下身上防水材質的薄風衣外套,為她披在肩頭上。

  「穿上吧,小心別感冒了。」他擔心的說。

  「感冒就感冒,有什麼關係?」她不以為然的說。

  「有。」

  「什麼關係?」

  「我會緊張。」

  「你會什麼?」她訝然於他的說詞。

  「緊張、擔心、不安、焦慮,只要妳生病,這都是我會有的反應。」

  她瞪著他張著口,好像他說的是聖經密碼,沒幾個人聽得懂似的,想回他幾句什麼,還真不知該怎麼反應?

  見雨勢一時半刻是停不了了,他轉頭看看四周,看到附近有一間裝璜設計還算不錯的餐廳,「走吧,我帶妳去吃點東西。」

  一進到餐廳裏,服務生為他們帶位元到一張四人座的桌子旁,他卻毫不考慮她對面的位子,直接坐到她身邊,還跟服務生要來一些餐巾,體貼的為她擦著沾了雨的濕發。

  楊巧眉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來就好,你擦擦你自己的吧!」

  他竟理所當然的將餐巾遞給她,「妳幫我擦。」

  「我為什麼要幫你擦啊?我是你媽嗎……」嘴上嘟嚷著,但手也不知怎麼回事,自有意識似的接過餐巾,熟練的幫他擦著濕發。奇怪,她怎麼伺候這男人伺候得這麼順手啊?

  他們點了熱呼呼的濃湯,他催促她快些喝下暖身。吃完飯,再用外套為她遮著雨,帶她去書店買了幾本微積分的書,外加附近賣的進口巧克力一盒。然後,雨停了,他牽著她的手,兩人坐上計程車,她報路、他出錢,一起回家了。

  這整個過程楊巧眉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她也很困惑,這……稱得上是呵護備至了吧?雖然她沒談過戀愛,但也知道,這是情人才做得到的體貼。

  他這是在……追她嗎?

  等到與他手牽手的回到家門口時,她才倏然一驚,啊,到家了?這麼快!

  「巧眉,是要到妳家還是我家?」他聲音永遠是不疾不徐的好聽。

  「什麼你家我家?」她尚未完全回過神來。

  「上課啊,之前不是都說好了,我要幫妳補習,妳想在哪兒上?」

  原來是這件事,她有些遲疑的想推託掉,「還是不用啦,反正我有在補習,不好意思麻煩你啦,我自己念就好。」

  「我才不好意思,妳上回送來的荔枝都被我吃光了,不是有句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妳一定要讓我教。」

  拜託,那袋荔枝雖然是玉荷包,但也沒多值錢好不好,他不是世界公認的數學金頭腦,一堂課聽說要價二、三十萬美金,她本以為是老哥不知耍什麼賤招逼人家就範當她的家庭教師,可他現在居然說「一定」要她讓他教?! 這好像於常理不合吧?

  「呃……我說林先生― 」

  「以後叫我飛燕就可以了。」 他輕聲訂正。

  她愣了一下。「喔,飛……飛燕,我話先說在前頭,我戶頭裏二十塊台幣是有的,但是二十萬美金,沒有,你如果想賺錢,是找錯對象了喔!」她警告他。

  他失笑道:「妳不用付我分毫,相反的,教學期間的花費,全由我負擔。」

  「有這麼好的事?」她睜大了眼。

  「別懷疑,我很有誠意的。」

  她還是奇怪的看著他。「你很閑喔,你難道都不用上班工作的嗎?」

  「我六年前拿到博士學位後,工作就是應邀去各國參加比賽或演講,還有做我自己的研究,但最近我在度長假,沒有接下什麼活動。」

  「喔,那就是跟我哥一樣了,是個無業遊民。」 她撇撇嘴說。

  他抿笑,沒有糾正她,其實這應該不一樣的,就算他沒工作,但他出版了不少精算書籍,光全球熱賣的版稅,就夠他吃喝一輩子不愁。

  「這妳不用擔心,我不會讓妳餓肚子的。」

  這話夠曖昧,讓她小臉瞬間翻紅。「你在胡說什麼?!」

  他深深的看著她,語帶懇求,「巧眉,別拒絕我,就當幫我打發時間吧!」

  她看著他深邃的瞳眸,裏頭透出了令人好奇的神采,一時間她竟說不出拒絕的話,心又坪坪地亂跳……但這次,頻率好像有點不同……帶點酸……還帶點甜……

  她瞇眼斜睨了他一會,努力鎮定心緒,思前想後料定他是從她身上撈不出什麼油水的,不怕!

  「那好吧,我答應你,就讓你教我吧!」既然他自願卑微,那她就大方拿喬 !。

  「謝謝妳了。」他笑得好不開心,好像中了樂透一樣。

  有沒有搞錯?能夠教一個數學白癡有這麼值得高興的嗎?

  「那我們現在就趕緊開始上課吧!」打鐵趁熱,他立刻說。「到底要妳家還是我家?」

  她家有個喜歡當著外人面譏笑她笨的哥哥,不好,還是― 「就在你家……」她說著,腦袋突然另外劈出一道悶雷。「哼,到我家好了!」馬上改口,口氣也變得很差。一低頭,不意看到他還牽著她的手,一把火更是全上來了。「你牽我的手幹什麼?!」氣衝衝的一甩。

  他的笑容變得有些僵,他都牽超過一個小時了,她現在才對這件事有意見?

  「怎麼了嗎?」為什麼突然生氣?

  「以後沒事不要隨便牽女孩子的手。」想劈腿的花心男,去死吧!

  「我並沒有隨便牽女孩子的手啊?」他一臉無辜。

  「還說沒有?!那你剛才牽我的手,這又算什麼?」她火大的質問。

  像這種將劈腿當成「自然反應」的人,更是無恥!

  「因為是妳的手,所以我才牽啊!」他理所當然的說。在這一世裏,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牽過她以外第二個女孩的手。

  她腦袋傳出「叮」的一聲。厚!還敢來花言巧語這套?!

  「哼,低級!」

  「低級?」怎麼罵人了?他吃了一驚。

  見她罵完拿出自家家門鑰匙開了就進去,而他還處在被罵得不明所以的狀況裏。奇怪了,自己是哪裡得罪她了?

  正想跟進去問清楚,門卻當著他的面甩上,要不是他手腳閃得夠快,鼻樑可能就首當其衝,斷了。這一世的畫眉脾氣不好呢,以後他得小心注意,別惹到她了!再按了電鈴,來開門的是楊染成,楊染成立刻義氣的提供他情報!巧眉一進門就先砍殺了房間裏的抱枕,然後又回身踢飛去年生日時她買給自己的禮物小熊維尼,而她會有這種行為,通常只有兩種情形發生時才有可能,不是考試考糟了,就是好友被劈腿了。

  林飛燕擰眉想了想,搞不清楚情況是哪樣,楊染成也鑽著眉,幫著想了老半天,最後兩人的答案是!女人心、海底針!

  林飛燕總算知道她生氣的原因了!是趙凱柔主動告訴他的。因為見他為巧眉神傷著急的模樣,她很歉意的說出自己對巧眉說了謊,請他原諒,她當時只是一時口快,並非故意造成巧眉誤解的。

  她甚至還主動的跑去找巧眉解釋,但解釋完之後,巧眉並也沒有任何反應,她還是拒絕見他。最後他忍無可忍了,這日趁她下課剛回到家時,衝到她面前。

  「巧眉!」

  「你什麼話都不用說,你這可惡的傢伙,居然逼女友來向我道歉,你會不會欺人太甚啊?你女友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這種男人!」她劈頭就轟人。

  林飛燕傻了傻,才知道她又誤會了,十分無奈的歎氣。

  「妳還是不相信嗎?她真的只是我的助理,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沒有逼她來跟妳道歉,是她希望能為我解釋清楚,讓我喜歡!不,我深愛的人能夠不要誤會。」

  「深愛的人?」楊巧眉嚇了一跳,他的感情也太一日千里了吧!

  若說他對她有好感這或許還說得通,但,愛?太突兀了,他們才認識沒多久耶!

  「你太誇張!」她原本想罵人,卻注視到他極為認真的神情,不禁迷惑了。

  搖搖頭,她要自己理智一點。「姓林的,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我最看不起對女友無情無義的人,你偏偏就是這種人,所以你別再來找我了,我們連做朋友都不對盤!」她甩手嫌棄。

  「巧眉,我們是前世約定的伴侶,妳不會希望我消失的!」他再也忍不住,在她轉身後極度深情的說。

  前世約定的伴侶?什麼東西啊,這種對白連偶像劇都不演了好不好……若無來世,對我而言就無希望、無未來,所以倘若真有來世,我願意與妳再結夫妻,只求一世永不分離,便心滿意足,不再貪求。

  她腦海裏竟莫名閃過這些話……

  她一驚,連呼吸都亂了!「你說前世的約定,這是怎麼回事?」雖然很無稽,但她突然很想弄清楚。

  他凝娣著她,緩緩道出,「畫眉,妳前世的名字喚施畫眉,是我認定的妻子,我們相愛卻因為我的病而無法相守,於是約定了來世再見。這一世我如約找到妳,該是我們團圓的時候了。」他朝她綻開渴盼已久的笑靨。

  聽著他說著這些事,楊巧眉心髒倏地緊縮、糾結,眼角甚至淌下了淚,為什麼光聽到這些話,就教她如此的心酸?

  這種酸楚幾乎讓她不能承受,但又覺得熟悉得可以撐下去,因為她曾經忍過這樣的心痛難受,好久、好久……

  「畫眉,我今世存在的目的就是與妳相守,除了妳,我不可能接受任何女人的。」

  「這太荒謬了!」她簡直難以置信,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這種前世今生的事她怎麼相信得下去?而且追女生用這種老套到不行的故事,他以為他們現在在演七世姻緣,他是梁山伯她是祝英台嗎?

  她搖著頭,接受不了這樣的說法。「你為了接近我,不惜編造這種謊言,你不覺得太離譜了嗎?」仔細想後覺得不可能,她更加唾棄起他來。

  林飛燕見了她的反應,臉上出現極為深沉的哀傷。「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妳面前,妳卻不知道我愛妳……」泰戈爾的詩句就是他現在心情的寫照。

  她呼吸又變得急促了,因為受不了望見他憂傷的眼神,這讓她跟著也想哭。

  但,這實在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你快走,我不想看到你!」

  她喘息並且避開他的凝視。

  他無限的沮喪,無力的不知該如何喚醒她沉睡的記憶。

  是了,她喝了孟婆湯,根本就沒了與他的回憶……

  「我希望妳明白,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放棄妳的,我會守著妳,直到妳記起我是誰,肯讓我重新再牽妳的手,我會一直耐心等到那一天到來。」他悲傷的說完,轉身離開。她心頭又是一陣絞痛,望著他無助離去的模樣,她竟心軟的想喚住他,及時咬住舌頭才沒讓到了嘴邊的呼喚衝出口。好吧,就算他和趙凱柔真的沒有關係,但他那套前世今生的說法還是太扯,她是數學不好,不是頭腦有病,她才不信咧!

  星期天,剛下過一陣午後雷陣雨,暑氣消去不少,在房間裏算數學算到頭很暈的楊巧眉,決定到廚房倒杯冰水喝。啊,真暢快,夏天就是要喝冰的嘛,她邊大口灌水,視線不意從後院瞄出去,看到有幾個死小孩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幹麼?

  她家後院有條小溪經過,是南勢溪的分流,景色極好,有些地方水也滿深的,不過不比一座標準泳池危險啦,以前有空的時候,她和哥哥也很喜歡去那裏游泳。

  這條小溪雖然步道什麼的做得很完備,可外界知道的人不多,通常是附近的居民才知門路的桃花源。她再瞄了瞄,厚,是街頭王家那小霸王,他又想幹麼了?

  想到上一回,這群死小孩居然帶了一堆鞭炮要去溪裏「炸魚」,上上一回,帶一隻死貓說要去「放水流」,這次八成也沒哈好事,不行,她可不想看到這條美麗的小溪上頭有一堆嘿心的「浮屍」,愛護地球人人有責嘛!她放下馬克杯,往外走去,才一走近,就看到幾個小鬼拿著一個鳥巢,正興致勃勃的把它放進溪水裏,王家小霸王還高喊「啟航」 ,這死小孩敢情以為自己是船長啊,她翻了個白眼。

  再靠近一見,鳥巢裏頭赫然有幾隻嗷嗷黃口,啁啁啾啾的叫個不停,她嚇了一跳,這些小鬼果然是動物的殺手、生態界的耗劫。

  「你們幾個給我住手!」

  可是來不及了,那鳥巢已順著水流,往下游流去。

  「可惡!」她狠狠的瞪了他們一眼,「回頭再找你們算帳!」

  接著什麼也顧不得,就往水裏走去。

  當她手剛碰到鳥巢時,沒注意到腳下踩到一顆滿是青苔的大石,頓時重心不穩,身子前傾一滑,噗通,整個人掉進水裏!

  岸上幾個小孩只看到露出河面的是她高舉的雙手,她努力不讓鳥巢翻覆,想起身卻又因為沒有空的手施力,一顆頭探上水面馬上又沉了下去。

  天啊,她陷入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不是鳥生,就是她亡……咕嚕咕嚕,掙扎間,她又喝了好幾口溪水……她快喘不過氣來了,鼻子喉嚨熱辣辣的脹滿水,好難受……誰……誰來救救她呀?那群小鬼走了沒?她昏昏沉沉的想,沒想到自己也即將變成這條溪的浮屍一員……

  「畫眉!」

  誰?誰的聲音……他在叫誰……

  林飛燕眼球幾乎爆裂,心臟倏縮,他今天如同往常一樣到楊家報到,但想當然耳巧眉還是不見他,他便在門口等著,這時看到一個小鬼慌慌張張的從楊家後院的方向跑出來,一看到他,小鬼大喊救命。

  他馬上跑過來一探究竟,哪知竟會看到這幾乎讓他窒息的一幕。

  他毫不考慮,立即衝上前躍進水裏。

  在水中,他拚命的劃動身軀,這滋味他曾嘗過,就像生離死別,教他痛徹心肺,徹底的痛徹心肺!

  他不要失去她,不可以失去她!

  他終於看到她了,她就在前面,他遊上前,在水中激動的抱住她―

  昏沉中感受到自己被抱住的那剎那,楊巧眉彷佛聽見燕啼聲,隔著水波望去,濛濛矓矓的見著有只燕子在盤旋……時間彷佛暫停在這一刻,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水波蕩漾,耳邊傳來扭曲的聲響,她眼前看不真切,依稀有好多畫面晃過,有如電影倒帶一般,一幕又一幕。

  聽說人死前會有這樣有如走馬燈的回想,她看到自己短暫的二十一年歲月裏,快速的滑過,爸爸、媽媽、哥哥……然後,畫面沒有停,她竟回到那座靈岩山中,日復一日的陪伴著那個躺在墓碑底下的男人。

  不止。

  畫面繼續前移,她看到最後一次和男人在亭中相會,她看到男人默寫著有關她的二三事,再往前,她看到男人受了冠禮,他在京城中意氣風發的受封為殿前大學士……她看到自己倒在路旁,哭著說不要他當她恩公,想當他媳婦……她看到自己殺了人,去求男人收留她……她看到,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他和夫子滔滔不絕的辯論著……

  這一切的一切,塞滿她的腦海,時移事往,這些回憶好珍貴,人的保存期限為什麼只能有一世,這實在太可惜、太讓人捨不得了。

  「畫眉!妳醒醒,畫眉!」

  有人在呼喚她,她腦中浮現,他對她說,他厭了,對她不再有感覺了,她心碎的奔去跳河的畫面……她又回到那時了嗎?忽地,一陣莫名的推力猛然推倒她,她忍不住大口喘起氣來,頓時,嗆咳連連。

  她感受到自己已不再飄浮在水中,背抵著實地,少爺……林飛燕的臉近在頰邊,劍眉、高鼻、薄唇,還真是帥,樣貌有些熟悉又陌生,他是誰?燕子飛還是林飛燕?而她又是誰?楊巧眉……抑或是……施畫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30 10:28:50

  從岸邊清醒過來後,楊巧眉意識仍昏沉混沌,她被送到醫院,檢查後沒有大礙,這才從醫院返家休息。

  混亂中,她不知為何仍掛念著鳥巢,可能也問出口了吧,林飛燕告訴她,鳥巢沒事,他叫小鬼們放回原位,他親眼看到母燕歸巢,所以,雛鳥存活得下來的。

  原來是個燕子巢呀……她放心了,放任自己陷入黑甜夢鄉中。

  但在夢中她卻不得平靜,一堆畫面紛亂出現,而她的心,疼痛難耐。

  清晨天光將亮未亮之際,她猛然驚醒,這次她淚落得特別急,心太痛,幾乎無法呼吸。她起身奔到窗前,推開窗子,她需要呼吸新鮮的空氣,驀地,她看見了對面別墅裏的人,他也擔憂的一夜無眠,整個晚上都注意著她房裏的動靜。她一驚,口中自然而然喊出三個字,「燕子飛?」

  她的胸口激切的起伏,喘得更急,遠遠瞪著他,她決定了,她要去一個地方,一個也許能讓她找到答案的地方!

  幾日後,蘇州,靈岩山。楊巧眉爬上跟夢境相似的山中小徑,不過這條路跟「記憶」中的比較起來,已鋪上好走的石階,然而周遭景致不變,是她「熟悉」的山路。

  到了這裏,她心跳不自覺的加速,一直感到有什麼東西牽引著她,走向一個她更為熟悉的地方……

  這裏,這條山路,她彷佛曾經走過千萬遍,不,也許是在夢中她確實走過千萬遍吧……

  隨著她越往上走,悲喜交加的心情就越激烈,這裏,像是一條讓她孤單好久的路,可卻是能讓她見到愛人的漫漫小徑,她知道小徑的盡頭躺著一個人,一個她愛的人,所以她悲喜交加,她激動不已。終於走到山頂,她一眼就看到一座年代久遠、已被列為古跡的破舊小亭,小亭正遙望著姑蘇台。沒錯,就是這裏,她費了一番工夫找資料,確定這裏能夠看到昔日美人西施住過的姑蘇台,就與她的夢境一樣。

  淚,不知不覺的由眼角滑下,她找到這裏了,終於。

  眼睛不由得仰望向天空,在悠然廣大的天空下有一群燕子結伴飛過,她瞇起眼,好像跌入一個更深、更悲傷的世界!

  她的心在空中蕩啊蕩,蕩啊蕩……

  妳,是我最愛又不想遺忘的人,但,偏偏我終要面對忘記妳的一天,可我要妳記住,就算有一天我認不出妳了,也請妳不要悲傷……

  驀然,一聲鳥叫聲喚醒了她,她睜開了眼,下意識的往一個方向凝望而去。

  那裏除了雜草叢生,什麼也看不到,但是她堅定的走上前,撥開了雜草,果然有一個墓碑藏在其中。

  她撥開墓碑上的塵土,上頭就寫著!燕子飛之墓。

  忽然間,她不能自己的悲哭出來,撕心裂肺的跪在墓前,無法言語,就只是莫名的哭泣。

  「威廉• 福克納說過,過往永遠不會死亡,它甚至不曾過去。生命會再延續下去的,巧眉,妳不要哭泣了好嗎?」男人溫柔的聲音由她身後傳來。她倏然回頭,心跳加速,眼眶還蓄滿淚,訝然的望著他!林飛燕。

  而他也正憂鬱的凝視著她。

  兩人就這樣相望著,誰也沒開口,時間像是靜止在這一刻。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良久後,楊巧眉才找到聲音的開口問。

  林飛燕一步步的走到她面前。「妳哥告訴我妳要出國,我聽說妳的目的地是蘇州,就心裏有數了。」

  她遲疑的問:「你……你真是燕子飛?」那個躺在墓地裏的人?

  「是。」

  「所以我真的是施畫眉?」

  「是的,妳是畫眉,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她回頭看了一眼那被雜草掩蓋的墓碑後,輕輕閉上眼,林飛燕真的就是燕子飛,楊巧眉就是施畫眉……

  太多的訊息以及自己的情緒告訴她,這是真的,他沒騙她,沒騙她!

  她真的是畫眉,那個夢裏坐在墓旁哼著歌流淚的女人,是的,她是那個女人,那個失去愛人悲傷的女人。但,他呢,他真是她前世深愛的男人嗎?如何才能確定?

  吱吱"

  「是燕子!」他道,雙眼遠望那在天際盤旋的野燕。

  四周吹著風,吹動兩人衣襬,也吹出了一池、心湖激蕩的漣漪。

  然後,燕子飛遠了,她的手被他緊緊溫暖的握住。

  林飛燕眼眶好紅好紅。「燕子是我,妳是畫眉鳥,我們註定相聚。」他激動的告訴她。

  瞬間,她腦中驚鴻一閃地浮出一段話!

  記憶的價值到底是什麼?我想說是執著於不想放棄的依戀吧?!

  若來生妳見到有人送來一隻燕子,然後牽著妳的手掉淚,那便是我……

  她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她看到他放開,將手攤開,一對狀似展翅而飛的雙燕鮮紅胎記,佔據著他掌心。

  她心頭狂震,倏地掉淚,激動地反握住他的手不放。「你……沒喝孟婆湯吧?」她聲音顫抖。

  他伸指為她抹去臉上的淚痕,但似乎抹不盡,她的淚掉得又快又急。「沒有。」他眼眶中的淚也潸然落下,她終於醒了,終於清楚記起他是誰了。

  「但我在忘川,一片一片,找回了我們相愛的記憶。」

  望著他閃耀著激動的眼眸,這次換她為他抹淚,他們終於找到彼此了。

  在漫天燕群飛過的天空,兩片深情渴望的雙唇緊緊貼上,此生,他們再也不分開。

  燕子回來了

  「其實微積分並不難,一開始先學極限,然後進入微分,再來才是積分,但在微分結束後進入積分是個分水嶺,以這題來說― 」林飛燕很專心的教導楊巧眉功課。她苦著臉,唉,數學為什麼這麼難呀?!

  雖然有名師加持,但該說她資質太低了嗎?每每不是聽到快睡著,就是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的霧煞煞。

  剛好經過客廳的楊染成看得直搖頭,他能不客氣的說一聲,他這個妹妹!沒救了嗎?!

  也不知她交上什麼好運,居然有林飛燕這麼優秀的男朋友,她先前去了一趟中國內地,回來後兩人居然說在一起了,大家是沒有人反對啦,有個好人願意接手他們家的燙手山芋,他們感激都來不及。

  看了眼時鐘,喔喔,他約會快來不及了。嘻,不知道桃花運是不是會傳染,妹妹交男友後,他的戀愛運也開了,之前追了好久的班花李佳佳,終於被他誠意感動,答應和他約會。

  走了走了,他再瞄一眼妹妹那聽不懂的呆樣,心裏為林飛燕默哀三秒鐘,然後閃人。

  「林肯說:『天才是一分的靈戚和九十九分的努力。』我就是連那一分都沒有,才會那麼笨!」當楊巧眉第四次又把同一題解錯時,她惱羞成怒了。

  「這句話不是林肯說的,是愛迪生說的喔!」林飛燕竟不知死活的敢訂正她。

  她頓時小臉漲得跟番茄一樣紅,而且還是牛番茄那種終極紅的品種。

  林飛燕見了,好像也發現自己心直口快闖禍了。「妳不是少了那一分,妳是有九十九分的靈感,卻不願意用那一分的努力,只要妳稍稍用點心,就可以學會微積分的基本原理了。」連忙亡羊補牢。

  「好啦好啦,你是我的少爺嘛,我哪講得過你。哎唷,我們休息一下好不好?出去走走嘛!」

  他沒轍的看著她,「那妳的考試怎麼辦?」

  她抓抓頭髮,「這問題太難了,少爺,你說該怎麼辦?」想起上輩子的事後,她有時總喜歡這樣喚他,尤其是想耍賴的時候。

  他歎口氣,「妳難倒我了……奇怪,我上輩子到底是欠妳多少,怎麼這輩子有被妳吃死死的感覺?」

  楊巧眉還果真屈指數了數,「到我六十一歲掛掉為止,不多不少,剛好四十年而已。」說完眼瞇瞇的笑,她不介意他用往後的四十年來賠,要多賠加點利息也可以啦!

  「妳喔……」他寵溺的起身,把手伸向她。「走吧,妳不是說要出去走走?」

  兩人接著來到房子後頭的步道,他們同樣都想起她上次差點在這裏溺水的事,以及更久以前,她曾跳水試圖自盡,極有默契的避開溪邊,手牽著手,往林間深處而去。

  吱。

  忽地,一陣鳥兒淒慘的叫聲傳來,楊巧眉眼尖,馬上梭巡到聲音來源!

  「是一隻燕子!」她奔向前方五十公尺的樹下,那兒躺了一隻奄奄一息的燕子。

  「牠受傷了!」他查看後說道:「看起來像被彈弓之類的東西弄傷的。」

  她跺了跺腳,「一定是王家那小霸王啦!厚,上回該要去跟他媽媽告狀的,這些死小孩實在太可惡了,這燕子真可憐。」她義憤填膺的罵道。燕子翅膀被擊中,不僅掉了羽毛,甚至翅膀整個穿孔,血流不止,她看了心疼不已。

  「走吧,我們帶牠上獸醫院去,幫小傢伙療傷。」林飛燕建議道。

  「嗯。」她立即輕柔小心的捧起燕子。小燕子身子很輕,可能真的很疼痛,乖乖讓她捧著,但不斷發出哀鳴聲。

  可憐的小燕子,她眼眶都紅了。

  他帶著她,捧著鳥兒,斕了計程車找了家獸醫院,醫生為燕子打了麻藥,細心的在牠的翅膀上縫針。

  她緊張的盯著醫生幫牠一針針的縫著傷口,心情像自己的寵物受了傷般,心痛的拚命掉淚。

  「別哭了,牠會康復的。」林飛燕捨不得看她哭,柔聲的勸慰。

  「可是牠真的好可憐,就這麼動也不動的任人宰割。」她哭得好傷心。

  他溫柔的輕笑,「這不是任人宰割,這是治療,妳這麼說,醫生都不知該怎麼縫下去了。」

  她瞄了醫生一眼,他果然臉黑黑。她吸了吸鼻子。「我只是不忍心嘛,牠小小的這麼一隻,孤苦無依的躺在冷冰冰的手術臺上,任誰見了都會鼻酸。你說,牠會不會怪我們人類這麼狠心?」因為是燕子嗎?所以讓她的情感特別的充沛。

  「不會的,妳看,牠不是也遇上好心人了嗎?別哭了,牠會好起來的。」

  「你確定牠真會好起來?」她紅著鼻子,要一個肯定的保證。

  「能,我保證!」雖然他不是醫生,但是此時此刻,只要能安撫她的眼淚,他願意給予任何承諾。

  「好,我相信你。」 她用力的點頭。終於展露笑顏。

  可是那夜,小燕子卻死了。

  楊巧眉大受打擊,哭了好幾天,每天只要一見到林飛燕,就拉著他的手掉淚。

  「嗚嗚,你騙我,牠死掉了……嗚嗚,你說這輩子會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們不會再分離,會不會也是騙我的?有一天,你就跟牠一樣、跟上輩子一樣,突然不見了……嗚……」

  林飛燕被弄得手足無措,怎麼安慰保證都沒有用,氣得他親自跑一趟街頭王家,這一狀告得結結實實,連著上一回害楊巧眉落水的事都說了。

  王家父母十分過意不去,送來水果致歉不夠,承諾往後會好好管教兒子。但即使是這樣,也無法消除楊巧眉內心的不安。有一回,半夜三點,林飛燕家的電鈴大作,他急忙下樓開門,門才一開,哭得像什麼似的她就飛撲進他懷裏,拔也拔不開。

  那下半夜,他無奈的只得先帶她回房裏睡。隔天當然在楊家起了一陣騷動,楊尚漢順勢說,都「同居」了,那趕緊把婚事辦一辦吧,催促熱絡的勁,和前世的燕華竹一模一樣。

  只是,楊巧眉還是哭,訂婚宴上,更是哭得淅瀝嘩啦,美麗的妝容被她哭得慘不忍睹,從頭到尾握住林飛燕的手,怎麼樣都不願意放。

  這樣下去不行,眾人無奈,求助了精神科醫生,醫生觀察後,也只是含糊的說,她可能內心壓抑著某些悲傷的事很久很久,借著鳥兒的死將情緒整個發洩出來,現在的狀況,對她來說也許是好事。

  大夥聽了都訝然不已。從小到大,她都快樂的生活著,何時、何事曾教她悲傷過?

  林飛燕尋思,原來,四十年的等待,還是在她心裏留下不可抹滅的傷害。

  幾天後,林飛燕帶來一隻健康的燕子。楊家,楊巧眉正因此沒看到他,又哭了起來,什麼也吃不下。見他終於出現,楊家二老和楊染成都髮了口氣,也沒多說,就把房間讓給這兩個小倆口。

  楊巧眉一發現他,很神奇的,眼淚慢慢收住了。她哭到打隔,「你說你下午就會回來的,你看,現在都四點了。」 她指控道。

  四點不是下午嗎?林飛燕失笑,將手上的鳥籠放到一旁的書桌上,人跟著坐到床上去,一把圈摟住她。

  「我的畫眉,鵝蛋臉,柳眉大眼,畫眉眼角有笑紋,嘴角自然微翹,畫眉手腳纖細,畫眉喜歡穿水藍衣裳,畫眉最愛吃香香樓的甜包子……現在我要多增加一個,我的巧眉是個愛哭鬼。」

  她嘟著嘴抹去滿臉淚痕,「我也不願意啊,一直哭,眼睛會很痛耶……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不過現在看到他好多了啦,那感覺有點像是蓄積多年的洪水,慢慢一點一滴的流光,心靈深處彷佛被洗滌過,越來越乾淨單純,像片朗朗晴空。

  「誰教你騙我燕子不會死?!」她怨慎的看著他。

  他淡淡一笑,「威廉• 福克納的名言,『過往永遠不會死亡,它甚至不曾過去……』死去的燕子會再生,生命會再延續下去的,妳不要再傷心了。」

  她怔然的轉頭望向他放在桌上鳥籠裏的燕子。「你……今天下午不見,就是去抓牠?」

  他聳聳肩,「我想解鈴還需系鈴『燕』 。嘖,妳不知道,我去找王家那小鬼幫忙,他樂得跟什麼一樣。」

  「可是……這只燕子是野生的,你把牠關在籠子裏,牠會不快樂的。」

  他微微一笑,「我將牠送給妳後,妳可以選擇牠的命運,看是要送牠回天空翱翔,或是關著牠,代替那只死去的燕子陪伴妳。」

  「我不想關住牠,讓牠失了自由,但是若……放了牠,牠是你送的……」她好為難。

  她想起上輩子他後來離開時,也曾送過她一隻燕子,那時,燕子養沒幾日,日漸憔悴,她還是捨不得放,苟延殘喘的又拖了一段時間,最後牠竟死在籠子裏。

  牠死掉那天,她正哭著,然後小染哥回來了,也哭,他什麼都沒說,但她已知道他的眼淚代表什麼意思。

  林飛燕深深的凝視她的眼,「巧眉,其實妳早擁有另一隻更強壯、更健康,能陪妳更久的燕子,那只燕子已得到老天的垂憐,再也不會先妳一步離開了。」他起身,將燕子連同籠子交給她。她緊緊的盯著他深情的眼,接過鳥籠,盯著籠中燕,再看看身旁的他。這輩子不一樣了,她內心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上輩子她的愛情,隨著籠中燕悲傷死去,局促的生長空間滿足不了牠,然而這一世,她真正渴望的燕子已回來她身邊,她要勇敢、她不要自己被過去悲傷籠罩,就像籠子關著飛燕。

  下定決心,她打開籠子門,燕子獲得自由,飛出窗外振翅而去。

  「牠飛得好快。」她看著燕子遠飛消失。

  「巧眉。」林飛燕握住她的手,溫暖的包裹住。「我是妳的燕子,一輩子飛不走的。」

  楊巧眉點點頭,「好,我不哭,我都不要再哭了,這輩子,我要你記得的句子是― 我的巧眉是個開心果,是世界上最愛笑、最幸福的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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