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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慕容湮兒]眸傾天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04:26     標題: [慕容湮兒]眸傾天下(全文完)

眸傾天下 作者:慕容湮兒

內容簡介】:

  他說,你的手里沒有刀,你無力去殺他。他說,你有妲己魅惑天下之妖瞳,所以,你要用身子去殺他。他說,一個女人要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去達到目的,還要保護自己。她是亂世中的紅顏,艷驚兩朝,冶艷入骨。她卻在飄零沉浮中,試圖顛覆兩個皇朝。一段預言,受命于天,皇后命格,必母儀天下。而她,又會是誰的皇后?他是南朝的千古帝裔,他是北朝俯瞰江山的王子。兩朝帝王與她的宿命糾纏,牽扯出几段恩怨糾葛。南朝曠世三將與她關系千絲万縷,前塵往事,夢魘輪回,不倫之戀,其身份又歸何處?與北朝兩位王子的生死搏弈,曖昧情愫,陰謀利用,她顛覆了一個王朝,而另一個,是否又能被她顛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04:52

  第一闕︰命定帝後   第一章

  明月半星,稀疏星露,几聲猿啼,肆意揮灑于天地之間。

  南國元和貞承七年,我在這個荒蕪人煙的“若然居”住了整整七年。

  若然居位于帝都西北郊深處,上下高嶺,深山荒寂。玲瓏彌望,薄暮冥冥,几座山峰相對聳立,楓樹和松樹交錯混雜,五色繽紛,頗覺秀蔚。沿澗弈有水瀑迸石間,滔滔汩汩。

  一聲笛鳴簾外,西日凝睇乾坤。

  氣浸波影塵寰,漫吞浩蕩夢澤。

  他又在吹笛了。

  我睜著熠熠大眼,靜躺在床上側耳傾聽著水流飛濺扑簌之妙音,配合著一陣陣蕭蕭鐵笛清鳴,激蕩朦朧,直衝云霄。每夜聽著笛音我就能安然沉睡,現在已然成為一種習慣。

  吹笛人名叫莫攸然,大我整整十一歲。他不僅有著精妙駭世的醫术,更吹了一手妙音好笛。

  每次聽他鐵笛聲起我就知道,他又在思念那位早已香消玉殞的妻子,我的姐姐——碧若。

  此“若然居”顧名思義。

  攸然悵惘,碧若寒磐,已成空。

  對于這個姐姐,我根本毫無印象。七年前,姐姐的慘死,使我一度暈厥,再次醒來已是一個記憶喪失的孩子。就連一向醫术高明的莫攸然也無法將我治愈。他告訴我,這是心結,因為姐姐之死,淺意識封閉了自己的記憶,由此可見我與姐姐的感情有多麼深。唯有他親眼看著至愛之人倒在他面前,痛徹心扉,多年牽腸掛肚,

  雖然七歲之前的一切記憶全是莫攸然告訴我的,而我卻深信不疑。

  七歲那一年,我半躺在莫悠然的懷中醒來,第一眼對上的是他那溫柔含笑的目光,我眨了眨眼睛疑惑的問他,“你是誰。”

  他用那溫柔到能蠱惑我心的聲音回答,“我是莫攸然。”

  我皺了皺眉,又問,“那我又是誰?”

  似乎沒有想到我會有此一問,半晌才回神答我,“你是未央。”

  未央,原來這就是我的名字。

  從那一日起,莫攸然成了我唯一的親人。

  但是,我從來不曾喚他為姐夫,而是直喚他的名諱——莫攸然。

  小時候他總是將我抱個滿懷而傲立在蒼穹之間,我雙手攀上他的頸項,隨著他的視線而望日月星辰璀璨。有時候會偷偷的打量他,皓齒朱唇,天質自然,蕭疏軒舉,幽深的眸子憂郁殤淡。一身素青雅衣配合密林山川綠葉,襯的他更加脫塵超俗。他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風度,我時常會想,他這樣一個出色的男子怎會安逸于一個小小的心然居,似乎有點暴殄天物呢。

  我聽著鐵笛聲聲即將昏昏欲睡之時,有人輕輕敲著我的后窗,驚了我。

  光著腳丫子跳下床,將暗青小窗拉開,對上一雙犀眸。他將手中的托盤放在窗檻上,兩碟小菜,一碗香噴噴的大米飯。

  他冷冷的說道,“吃吧。”

  我飢腸轆轆的撫了撫小腹,有些不自然的睇他一眼。我沒想到,今日為我送飯的人不是一向寵溺我的莫攸然,而是對我向來冷淡如冰的楚寰。

  兩日前,我激動的頂撞了莫攸然,那是七年來第一次頂撞了他。

  記得那日,他對我說,“未央,你已經十四了。”

  我點點頭,是呀,不知不覺我已經十四歲了。

  他又道,“再有兩年你就能進宮了。”

  他這四個字令我的腦子一片混沌,還有兩年!在我第一次踏入碧然居,他就對我說過,“未央,你要記住,十六歲那一年,我將會帶著你進帝都城,見那位聖明曠世之君壁天裔。他是你唯一的夫君,而你,將是他唯一的皇后。”

  記得我緊緊握著他那渾厚纖長的手還傻傻的問,“為什麼我要做皇后?”

  “因為,這是天命。”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格外認真,而我也將他這句話暗暗記在心中,雖然那時的我還不懂皇后是什麼意思。

  直到漸漸長大,在史書上知道了皇后二字的真正意思——棄婦。就拿漢武帝兩位皇后來說。金屋貯之的陳阿嬌,終以一首長門賦宣告她此生必凄慘終于冷宮。言幸平陽公主家的衛子夫,榮寵一時,奈何歲月流逝,色衰而愛弛,終絕望而自盡。

  這便是身為皇后的下場。

  他經常會一手托著我嬌小的身子,另一手執鐵笛而遙指璀璨的星辰對我說,“未央,你看見那顆璀璨的紫薇星了嗎?將來你的光芒便會掩蓋那顆至高無上的星辰,因為你是命定的皇后,必定要母儀天下。”似乎總在提醒著我生存于此的責任,生怕我會忘記。

  當時我的臉色慘然一變,氣憤的朝他吼道,“一定要如此糾纏于我才罷休嗎?什麼母儀天下,我不稀罕。”

  整整兩日,我沒有踏出房門一步,也沒吃任何東西,整個人都快餓慌了,卻又因自己的倔强不肯出去吃東西。

  楚寰見我良久都不說話,問道,“你不餓?”

  我見他正要轉身端著飯菜離去之時,我一把由他手中奪過托盤,“誰說不餓了!”

  他沒有繼續與我廢話下去,轉身絕塵而去。我也見怪不怪了,與他相處七年,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多余的話從來不說,冷冷冰冰。

  初次見他時,他才十二歲。卻是儀容冷峻,眸光犀明,身泛殺氣,是莫攸然唯一的徒弟。

  曾以為楚寰是個啞巴,每日只是不言不語的聽著莫攸然說話,然后點頭。可是與他相處的第二年,他突然對我說了一句:“丫頭,你真可憐。”我才恍然,原來他會說話。

  若說起可憐二字,豈不是更適合他嗎?

  至少,我有莫攸然,我有親人。

  而他,是一個孤儿,沒有依靠。

  其實我很怕楚寰,因為他那噬血凌戮的眼神,仿佛隨時可以殺了我。對于他的身份我亦無所知,只知道莫攸然于七年前領我們一同來到此處,隱約察覺到楚寰的身份非同尋常。尤其是眼中昭然可見的仇恨。莫攸然這七年間從未間斷的授他武藝,他的資質也頗高,更肯吃苦。所以,如今的他已是能與莫攸然匹敵的高手,而且他們還日夜秉燭研讀《孫子兵法》,我不懂,既是隱居于此,為何習武,為何研讀兵法。

  若說莫攸然神秘,那楚寰更神秘。

  這七年,我已經慢慢接受了我的責任,做壁天裔的皇后,因為這是天命。但那日我就是這樣頂撞了莫攸然,我早就認命了不是嗎。

  我聽莫攸然提過,我命定的夫君,南國的皇帝,壁天裔。

  這個天下,本姓皇甫,而非姓壁。

  就在七年前的一場雪夜,一位天驕少年橫空出世,奪去了本屬于皇甫家的天下。

  他乃天下兵馬大元帥壁嵐風之子,年少時便隨父親四征,虜箭射金甲,履步摧胡血,大小近百次大捷之戰他功不可沒。當時百姓給予他至高無上的稱謂——“戰神”。皇甫家的江山就是壁家為其打下,當時天下有句俗話,“壁家在,天下定。壁家亡,天下亂。”當他奪下皇甫家天下之后,用兩年平定天下朝野臣民之心,兩年培植屬于自己的親信勢力。其后兢兢業業的治理天下,將天下臣民百姓領向空前盛世,成為一代聖主明君。百姓稱道起這位帝王,無不豎起拇指津津稱道。

  莫攸然對我說過,壁天裔的后宮,美女如云,色藝雙絕,才貌兼備。

  但是,他的后宮沒有皇后。

  因為,那個位置一直在等我,未央宮整整空了七年。

  原來,我名未央,也是天命呢。

  不知不覺,我與莫攸然冷戰了一個月。他不再如以往因我的使性而寵溺的前來撫慰,而是漠然對我,一語不發。我才知道,這次真的惹怒了他。多少次想道歉求和,我怕他會永遠不再理我,因為他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世上唯一對我好的人。可每每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沒有錯。

  未央,也有自己的驕傲。

  可繼續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總要有一方先低頭吧。終于在多番猶豫之下來到莫攸然的屋前,卻在門外徘徊良久遲遲沒有動手敲門。

  當我還在躊躇之時,卻聽門“咯吱”一聲被人打開,只見莫攸然與一位紫衣妙齡女子由小屋內徒步而出,女子鼻膩鵝脂,皎若朝霞,分外妖嬈。衣著皆是上好綢緞而裁制,手工細膩,柔軟絲滑。第一次見到除楚寰與莫攸然以外的人,我略感新鮮,卻又深感不安。

  她見到我時,目光閃著異樣的光彩,正對上她的目光,僅僅那一瞬間便移開。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目光,更不懂其中的含義。

  莫攸然與她先后走至我面前,我不自然的后退几步。疑狐的看著莫攸然,半個月都沒有這樣大大方方的看他,他的眸光依舊是那淡淡中夾雜著疏離與哀傷,雙唇緊抿,見到我出現于此略微有些詫異。

  莫攸然淡淡的回視著我喚了一聲,“未央。”

  一個月來,他第一次同我說話。

  他身旁的女子勾起一笑,格外嫵媚,“她就是未央?”

  聞她的聲音,驀地將視線從莫攸然身上轉移到她身上,她……是誰?

  莫攸然看出了我的疑惑,忙出聲為我解釋,“她是當朝涵貴妃,也是我的妹妹,莫攸涵。”

  妹妹!他竟然還有個妹妹,身份還是我命定夫君的妾。

  是的,在我眼里不論她多麼受皇上的寵愛,權勢有多大,她終究只是個妾。

  莫攸涵從見到我那一刻開始就用審視的眼光上下打量著我,我不喜歡這種感覺。難道,外邊的人都喜歡用這樣的目光看人?

  她帶著笑容說,“果然是仙姿玉色,確有資格成為皇上命定的皇后。”

  仙姿玉色。

  是個贊我的美貌的詞彙,但是聽著卻如此刺耳。

  她的笑容甚是虛偽,既不想對我笑,何苦勉强自己强顏歡笑。難道,外邊的人都喜歡用這樣虛偽的臉龐對人?

  莫攸然又說,“未央,快見過貴妃娘娘。”

  我仍舊不發一語的站在原地,莫攸然皺了皺眉頭,啟口待語,卻被莫攸涵搶道,“哥哥不要為難她,未經世事的孩子怎會懂這君臣之理,本宮不會與她計較。”

  聽她言罷,我不自覺笑出了聲,“不懂規矩的,怕是涵貴妃吧。”

  一語驚二人。

  我不急不徐的繼續說,“我可是壁天裔命定的皇后,試問豈有皇后向貴妃行禮之說。”

  莫攸涵臉色慘然一變,始終掛在兩靨之下的笑容僵住,一時竟不知該回些什麼話。莫攸然看我的神色卻是古怪,眯著眼上下打量著我,欲將我看透。我知道,今夜的我與往常很不一樣。

  曾經,我沉默寡言,逆來順受。

  盛氣凌人,言語刻薄,並不是我的本性。

  莫攸然深莫能測的看我一眼,嘆息道,“看來,是該送出去學學規矩了。”

  聞言我全身一僵,他是要趕我走……

  那夜,莫攸涵與她的貼身丫鬟與兩大侍衛在這小小的心然居屈就了一夜。

  我卻是一直靜座屋前竹階上直到天明,旭日升起。睇睨眼前這片楓林,如今已是潤秋時節,暗紅的楓葉將整個楓林染紅。如今朝霞布空,如天葉一色,相連而映,熠熠如輝,赤若流霞。靜靜凝神望此情景,我不禁迷惘,我真的要被送離若然居嗎?真的甘願進入那后宮繁亂之地嗎?

  未央,你就知足吧。就連不可一世的天下之主壁天裔都在等著你,多麼大的榮耀。

  可是“天命”二字我從來沒有信過。即使不信,我仍不得不由著它擺布,任它操控著我的一生,包括我的婚姻,我的夫君。

  我不能拒絕。

  無關天命,只關乎莫攸然。是他,要我做壁天裔的皇后。

  莫攸然,一直是我所尊敬的人,所以,我從未忤逆過他,即使是他要我進宮為后。

  澹煙里,香霧飄零,驚風驅雁。楚寰無聲無息如魅影飄風般出現在我視線內,他腰間的長劍始終佩帶著,從我第一眼見到他,劍始終不離身。用的著如此嗎,這儿就我們三個人,有誰會出手加害于他。他在幽暗的犀眸在看見我那一刻僵在我臉上,前行的步伐也停住了,表情木然。朝陽由他身后拂照,映出幻彩斑斕之色,與他那沉灰的布衣與暗冷的表情一點也不搭。

  他問,“你見到她了。”

  我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他繼續說,“她要帶你走。”

  我自嘲一笑,有那片刻的思量,“你錯了,若莫攸然不許,無人能將我帶走。留下,為他。離開,亦是為他。”

  突然有些困了,想連支起身子回屋,卻連起身都要費了一番周折。楚寰始終站在離我一丈之外絕立。我不認為他還會對我說些什麼,他向來不擅言語,能有耐性與我說話已是破天荒了。想到這,就打算回屋好好睡上一覺。轉身彌留之即,卻見我身后站著的莫攸然,我怔怔的望著他躇在我面前,目光帶著復雜與矛盾。在晨曦的清冷之風下,他的衣角隨風翻飛,顧絕清然,如霧靄一般虛無。

  他說,“只因你是天命,而非我不留你。”

  我的眼眶一酸,淚水凝聚在眼眶之中,張了張口欲說些什麼,終是咽了回去。深吸上一口涼氣,問道,“什麼時候起程。”

  他說,“接你走的人並不是攸涵。”

  我含著冷笑道,“有區別嗎?”

  他沉下了眸,回避著我的目光,似在愧疚。

  我越過他朝自己的小屋內走去,現在我只想好好睡上一覺,我相信醒來一切都會過去的。在關上小木門那一刻,我瞧見莫攸涵微倚在門欄之上若有所思的睇著我,唇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兩日后,莫攸涵回宮了,原來她只是來看看我這位未來的皇后。一位妾竟能得到皇帝的允許,單獨出宮回來省親,多麼大的榮耀恩典。我想,她一定是很得皇上的寵愛。莫攸然同我說過,壁天裔不是個憐香惜玉的男人,對于女人,他無情近乎于殘暴。芸芸后宮佳麗三千人,能獨得他寵愛的只有莫攸涵。

  我問他,“為什麼獨獨寵愛莫攸涵,難道他愛她?”

  莫攸然笑答,“因為她是我的妹妹。”

  我又問,“那他為什麼不封她為后,而是等了我七年?”

  他說,“因為你是碧若的妹妹。”

  莫攸涵得寵,只因她是莫攸然的妹妹,他與皇上的關系似乎很密切。

  壁天裔要封我為后,只因我是姐姐的妹妹,姐姐與皇上似乎頗有淵源。

  兩句令人費解的話看起來關聯非常大,我卻無法將它們聯系在一起,至今仍不能得到解釋。

  在送走莫攸涵之后,莫攸然別有深意的對我說,“未央,數日前你讓我見識到不一樣的你。”

  我的心因他這句話暗自擂鼓,他又說,“原來,你一直都如此聰慧,什麼都知道。”

  是的,這七年我一直在他們面前裝傻。

  莫攸然與楚寰之間有太多不願為人知的秘密,我與他們相處了七年,多多少少會知道一些。但是,為了繼續留在心然居,我選擇了裝傻。可是,莫攸涵來的那一日,我卻再也不能繼續裝了,因為我感覺到自己即將要被推入一個無底的深淵。我害怕,恐懼……與世隔絕了七年,外邊所謂的世界我從未接觸過,更不了解。多年來翻閱的書籍卻讓我了解到人心的險惡,深宮的陰暗,我情願一輩子呆在心然居與他們二人終老此生,但是我知道,這只是我的幻想。

  我不可能一輩子呆在這儿,他們二人更不可能。

  因為,他們二人在對弈棋局,未央就是棋盤上的棋子。

  蕭索秋風,迢迢清夜。

  淡云月影蔥朧,澗水聲聲如鶯鳴,清風遐邇。

  我立于寒潭之緣,睥睨眼下流水飛濺,寒氣裊裊。冰寒徹骨的寒潭之水的直逼我的全身,侵襲著我的衣襟,楚寰十二歲便開始嘗試進入這寒潭,從最初的一個時辰到現在的五個時辰。當時,對于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孩子來說,該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不可思議。究竟是一種什麼信念,讓楚寰在這痛苦的七年中挺了過來?

  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衝動的念想——跳下去。曾經他一個孩子都能跳下去,或許我也能嘗試跳下去,就不用承受這麼多了……

  我的腳步朝前挪了一步,楚寰的聲音如暗夜鬼魅在我身后冷冷響起,“你做什麼。”

  回首望去,視線追隨著他朝我緩緩而來的步伐毫不掩飾的回答,“想跳下去。”

  他冷笑一聲,卻說,“跳吧。”

  我沒想到,他回答我的竟是一句“跳吧”,我有片刻的怔愣。即使他再冷血,我畢竟與他共處七年,竟連一句“為什麼”都不問,就要我跳下去?果真是個冷血無情之人。

  他將手中的劍插入泥中,“死了,你就解脫了。”

  我驚鄂的瞅著他,他似乎什麼都知道。我禁不住地喃喃問道,“我想知道……姐姐她是怎麼死的。”

  其實對姐姐的死我一直都不明白,莫攸然也未對我詳述,而我也沒有問。或許是因為不想再提及他的哀傷,又或許是不願意提及‘碧若’這兩個字。

  淡淡的回了句,“一箭穿心。”說完這四個字后,他將纏繞腰間的暗灰細腰帶解開。

  當我還在盤算著他要做些什麼,卻見他已然褪去外邊的薄衣,露出赤裸的上身。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的舉動,他霍然側首,皺著眉頭瞅著我,“我以為,你該回避。”

  我不解的望著他,“回避什麼?”

  他不再願與我廢話,低著頭便扯開褲腰帶,揚手一揮,暗灰的腰帶在空中來回飄揚几圈才跌落在枯黃的草地上。

  我立刻明白他要我回避什麼了,聽莫攸然說過,下寒潭一定要褪去全身衣物,否則寒氣入体而不得四散,會有生命之危。

  未敢多做停留,撒腿便跑,隱約在這漆黑寧寂的闊野之地聽見身后傳出一聲輕笑,是楚寰在笑?

  我想,那是我的幻覺。

  冷血之人,怎懂笑。

  腊月初十那日,若然居迎來了今年第一場瑞雪,而我憂慮了七年的事終于發生了。

  霜迷衰草,暮雪清峭,漠漠初染遠青山。

  惺忪的睜開眼向窗外望去,白茫茫的一片闖入眼簾,當下便興衝衝的跑至因北風呼嘯吹零的楓林,那儿已是茫茫靄霧寒氣襲冬衣,皚皚皓雪鋪滿地。遙遙而望,楚寰在雪花飛舞的林間練著那精妙絕倫的“傷心雪劍”,氣勢如鴻,幻影凌波,漫吞皓雪。他的發梢有點點雪花遺落,万年冰霜的臉上掛著認真之態。每次,他只要拔出劍,便再也停不下來。

  我想,他是個劍痴,愛劍勝過愛自己。

  不願打擾他的練劍,蹲下身子抽出一直緊捂在袖中的手,開始做起來此處的本意——堆雪人。約摸過了一個時辰,我的雙手早已被冰雪凍的通紅,但是我臉上卻綻放著笑容。含著澹笑凝望自己堆砌的莫攸然,瀟灑俊逸,風度翩翩。雖然沒有本人好看,卻也似他六分。

  楚寰收起了劍勢朝我信步而來。我興奮的朝遠處的他揮了揮手,衝他喊道,“楚寰,你來看看,像不像莫攸然。”

  來到我身邊,淡淡的掃了一眼雪人,露出嘲諷之色,“你該再堆砌一個碧若師母。”

  我的笑僵在臉上,一顆心因他的話而急速變冷。雪花拍打在我的臉上,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

  他突然側首面對著我,視線掠過我,遙遙朝我身后指去。

  我順著他所指之處而轉身凝望,在白雪覆枝頭的楓林外,一輛馬車停在了若然居內,我問,“誰來了?”

  “這次,是真的要帶你離開了。”楚寰的聲音很低沉,卻清晰的縈繞在我耳邊。

  那一刻,我飛身衝了出去。

  我在莫攸然的屋外徘徊而踱了許久,仍是不見里邊的人出來,我的心亂得六神無主。楚寰安逸的倚在木階前的竹欄青木上,雙手抱胸,似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他們在里邊談什麼,這天色都快臨近夜幕,還不出來。

  終于,伴隨著一聲“人,我就帶走了。”的細膩甜美之聲,木門“咯吱”一聲開了。莫攸然與一名白衣勝雪的女子邁門而出,他們見到佇立在門外的我,都止住了步伐。

  女子的水眸看了我一眼,便道,“這位,想必就是未央小姐。”

  我不答話,只是問,“你是誰?”

  她宛然一笑,“我叫靳雪,是九爺派我來接未央小姐進帝都。”

  我轉望莫攸然,一字一字地問,“你答應了?”

  他點頭,我便冷笑。

  靳雪的目光來回在我們身上逡巡一番,“莫將軍,靳雪是否該回避?”

  聽靳雪喚他為“莫將軍”我沒就驚訝,數年前,我無意中在他屋內發現一間密室,里面僅藏了一副戰甲與一柄金刀。那時我就已猜測到他的身份。

  莫攸然向靳雪搖頭,再睇向我:“未央,你隨我來。”

  隨著他的步伐,再次走進了楓林。雙足踏在厚厚的積雪之上,留下排排清晰的腳印,冰涼的溫度由腳心傳遍全身。

  他在我白日堆砌的雪人邊停下了步伐,雙手置于身后,背對著我說,“未央,我記得很早就同你說的很清楚,十六歲,會送你進帝都城。”

  我無聲的笑了笑,“今年,我才十四。”

  他又道,“做皇后,需懂得宮廷禮儀。此次便是領你進九王府,教你學規矩。”

  我立刻接道,“我不要學那些乏味的規矩,我只想……”

  “未央!”我的話未完,卻被他厲聲截斷,“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使性子。”

  僵在原地,聽他那厲聲厲語。第一次,他對我如廝冷漠,聲音絲毫沒有起伏,比楚寰的冷漠還要陰鷙。今日,我總算見識到真正的莫攸然。

  “到了九王府,一定要好好學習規矩。將來,要寵冠后宮。”他的聲音依舊冷淡,只是斂去了微慍之色。

  寵冠后宮?這就是他的最終目的?我不信。

  “為何要寵冠后宮?”

  他始終沒有回首看我,如果此刻我能見到他的表情,或許能猜透他的心思。

  “好,未央一定會寵冠后宮,但是莫攸然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我頓了頓又道,“用若然笛,為我吹一曲《未央歌》。”

  他的手輕撫上腰間的鐵笛,似在猶豫。

  若然笛,象征著他與姐姐之間的愛情,他從來只為姐姐一人而吹。而今,我卻要求他為我吹曲,會不會有些强人所難?

  他卻抽出了鐵笛,置于唇下,緩緩吹奏而起。悠揚曼妙之聲充斥整片楓林,漫天雪夜,白霜耀月,溶溶悵惘。

  未央歌。

  頭一回,他的笛聲只為我奏。

  在我心中,他的地位早已超越了親人,即使他的眼中不曾有我。我也從未想過要超越姐姐在他心中的地位,只想代替姐姐陪在他身邊,撫平他多年來的心傷。如今他已不再需要我的陪伴,那麼,我也不會强留而下。

  一曲未央歌終罷,我毅然轉身上了馬車,隨靳雪離開了心然居。沒有告別,沒有哭泣,沒有回頭。

  隨著馬車的顛簸搖晃,我揭開窗簾錦布,探出腦袋向離我愈來愈遠的若然居望去。

  崇巒雪,逐瀨凄,滄江碧海空浩渺。

  莫攸然沒有來送我,楚寰也沒有。

  真是兩個冷血的男人呢,好歹……咱們也相處了七年呀。

  馬車倏地轉彎,心然居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內。地上的積雪之中,惟獨留下了兩行深深的輪胎印。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05:48

  第一闕︰命定帝後   第二章:禁囚白樓鎖心劫

  一陣風過,鐵馬冰蹄叮當作響,熙攘飛雪沒馬蹄,輾轉紅塵滿郊畿。

  在這漫長的路途中,我詢問起靳雪口中的“九爺”。

  他一聽我問起九爺,眼中立刻閃耀著光彩:“九爺是皇上唯一封王的人,只可惜手中並無實權,連早朝也是可上可不上,每日如同閑云野鶴,遍走錦繡山川。”

  我了然的點點頭,笑道:“噢,老頭儿啊。”我一直認為這樣的人應該是個老頭。

  她的臉上頓時布滿驚愕,忙解釋著:“不是,九爺才不是什麼老頭呢!他今年才二十有四。相貌極為俊逸邪美,凡是見到他容貌之人,無不為其傾倒顛迷。尤其是他那對龍彰之目,攝人心魄。”

  聽她此番描述,我半信半疑的問:“有那麼誇張嗎?”

  她生怕我不信,用很肯定的語氣與堅定的目光回答我:“一點也不誇張。”

  我問:“那他比起莫攸然呢?”

  沒想到我會有此一問,她恍了恍神,才回答:“在靳雪心中,唯九爺之貌是天下第一人。”

  “怕是你的魂也早被那九爺給勾了去吧。”我加重了語氣,帶了几分玩笑之色說著。

  她原本那神采飛揚之色卻因我的話黯淡而下,閉嘴不再說話。我雖奇怪,卻沒追尋著問,他們王府之事,我自是不便多問的。我的目地只是在王府內學習宮廷禮儀,皇后賢德。十六歲再被皇上的金鳳鸞椅迎進宮為母儀天下的皇后。

  回想起她方才提起九爺的雙目,我便輕撫上自己這雙曾被莫攸然稱做‘妖瞳’的眼睛。十歲那年莫攸然驚詫的發現了我的眸竟是如此與眾不同,于是經常溫柔的撫過我的眸,對我說:“未央,很難相信,你這張不食人間煙火的傾城之貌,竟會有這樣一雙魅惑勾魂的妖瞳,這雙狐目鳳眼也唯有商紂妃妲己才有過罷。”他望著我的眼眸良久,也感嘆了良久,終于收回了一直撫在我眸上的手,認真的說:“這雙瞳太美太耀眼,所以你不能輕易展露笑顏,一定要盡可能的隱藏。因為,你的美只能展現給壁天裔。”

  當時的我還在猜想,他會不會認為我是妲己轉世呢。

  自那以后,我便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盡量少露笑顏,如今我已習慣將喜怒藏于心。就算是笑,亦不會讓自己的眸流露出一分笑意。也許我這雙妖瞳也是上天賜給我的,我就不明白,上天為何要賜予我這麼多世人求之而不得的東西呢,我未央真的受不起。

  忽聽外邊傳來馬的啼嘶之聲,馬車驟然一頓,停了下來。靳雪立刻揭簾而望,神色微變。我也順著空擋朝外望去,闖入眼簾的是兩位絕美的紅衣少女。笑容中滿是邪柔膩美,眉宇盡妖嬈。纖腰楚楚,肌若白雪,傲立風雪間,北風呼嘯在她們單薄的裙裳間飄逸絕美。

  其中一位女子問:“哪位是未央姑娘?”

  我與靳雪對望一眼,淨是疑惑。

  靳雪戒備的盯著她們:“你們是誰。”

  “甭管我們的是誰,只想請未央姑娘隨我們走一趟。”她們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言辭有些閃爍。

  靳雪斷然拒絕,“不可能。”

  兩位女子嬌媚的朝我們輕笑出聲,纖指把玩著腰間纏繞的紅菱,目光突轉陰狠:“本姑娘此刻心情尚好,並不想動手殺人。倘若你非要逼我們——”

  靳雪冷地抽上一口涼氣,她確實是被這兩名女子眼中的凌厲之色給駭住。我探出身子,由馬車上跳了下來,靴子踩在冰涼的雪地之上,格外濕冷。

  靳雪一聲驚呼:“未央小姐,別過去。”

  “雖然我非悲天憫人之輩,卻也不想因此連累你們因我而送死。”我沒有回頭,緩步朝她們走了去。

  “未央姑娘果然識時務,請吧。”她微微躬身而請我先行,我心中疑云頓生,怎麼看她們對我都對我是畢恭畢敬的,難道她們認識我?不可能,今日知道我要走的只有楚寰,莫攸然,不可能泄露給他人的。由她們的態度來看,此次我前去並不會有多大的危險。

  花了整整三日,我終于隨他們到了目的地,此刻的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因為來的路上,她們二人在我的眼睛蒙上一層黑布。做什麼搞的這樣神神秘秘,外邊的人還真是奇怪了。讓我更加奇怪的是這七年間我們隱蔽在這帝都的荒郊之外,根本沒人知道我們身處何處。也唯有今日來莫攸然頻頻飛鴿傳書,似乎有意在暴露我們的行蹤。而這兩名女子怎能在半路上攔截了我?難道他們是攔截到信鴿?還是其中有內鬼?

  感覺有人動手在解開一直綁著的死結,黑布卸下,一陣强烈的光芒傳進眼中,我不適應的將眼睛閉上后再睜開。此時我身處一間優雅的小屋,桌上插著一枝梅,花香陣陣縈繞在屋。

  “以后你就住這了。”她草草對我說了一句,又轉頭對另一位女子說:“落,我現在去稟報樓主,人已經帶到,你在這好好看著她。”

  被稱為落的女子瞥了我一眼,點點頭,便翩然而去。

  我疑狐的盯著落問:“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她冷冷的回道:“白樓。”

  白樓?這兩個字聽著怎會這麼耳熟!歪著腦袋,我開始搜索著腦海中的記憶深處,我肯定在怎麼地方聽說這兩個字。靈光猛的一閃,對了,是在楚寰的口中聽過。‘白樓’天下第一樓,武林中最大的邪派組織,掌控黑白兩道,以蠱控人心智。可是我不明白了,這白樓與我又有何干系,他們抓我來的目的何在?

  我又追著落問了好些問題,可她一個也沒有回答,一直如冰雕般佇立在門側,靜默的看著我。我都心甘情願的隨他們來了,還怕我會跑了?

  天色漸漸暗下,落始終站在原地未動一分。直到一名男子匆匆進來,匐在她儿邊說了些什麼,她臉色倏地一變,也沒顧上我,便與那名男子急匆匆的衝了出去。我看著他們緊張的樣子,難道白樓出了什麼大事?在好奇心的促使之下我悄悄的尾隨而出。

  也不知跟了多久,終在一處闊野之地停下,四周火光點點,將黑寂的雪夜照耀的晃如白晝。我躲在一顆槐樹之后,探出腦袋觀望一丈外的情況。大概數百名底子正兩列而站,表情嚴謹肅然。正中央蜷曲著一名受傷的女子,嘴角有殘留著的血跡,很是狼狽。而這些都是次要,令我最為注意的還要屬一名迎風而立的黑泡男子,一張銀鐵鑄成的面具遮去了他大半張臉,所以看不清他確切的樣子。唯見他那雙冷漠幽深的眼睛與露在外的薄唇。

  “如月,你真讓我失望。”只見他的唇邊勾勒出一抹冷郁的笑,凝視著地上的女子。聲音比冰還寒冷,比鐵還硬朗。

  被稱做如月的女子極為不屑的輕哼一聲,滿聲傲骨的咬緊牙關一句話也不回。

  他緩而蹲下嬸子,單手緊捏著她的下顎,用一雙詭魅的犀眸上下審視著她:“不要考驗我的耐性,你到底是誰派來的臥底。”

  如月回視著他笑道:“風白羽,你不是很有能耐嗎,去查呀。”

  他猛然松開她的下顎,反手就給了她兩巴掌,她被打趴在地已無力動彈。血一滴一滴的滲入潔白的雪中。他由袍中取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游移在她臉上:“這麼美的臉若是毀了。未免可惜。”刀一寸一寸的朝下移動著,最后落在她的紫菱腰帶上,輕而一挑。腰帶松開,她的衣襟也隨之敞開。

  我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只覺有冷汗溢出脊背,他這是要做什麼,難道想當眾人的面褪去她所有的衣裳而羞辱她?

  不一會儿,我的猜測果然應驗了,他真的將她全身剝的寸絲不掛,□裸的躺在冰天雪地之中,她的神色是羞憤難堪的。我很奇怪,她究竟做了什麼事,竟遭到如此羞辱。

  風白羽直將手中泛著冷光的筆受朝雪地間丟棄,淡漠的掃了眼地上的如月,在冷凝著目不轉睛淫視她的弟子,勾起一笑:“誰若對她有興趣,盡管拿去享用。”

  如月的目光終于流露出恐懼之色,大聲衝他吼著:“風白羽,你好卑鄙。”

  他絲毫不在意她的言語,毫不留情面的說:“拖下去。”

  几位男弟子興衝衝的上前抬起□裸的如月,神色猥瑣。如月已無力掙扎,只能虛弱的喊:“風白羽,我說……我什麼都說……求你放過我。”

  “我給過你機會,但是你沒有把握。現在,我已經沒有興趣在知道了。”他丟下一句冷冰如寒的話,轉身踏雪而來。

  我立刻收回探出的腦袋,隱躲在槐樹之后,他不會在那麼遠就已發現我了吧。果然,他的聲音由我頭頂傳來:“這場戲看的還盡興?”

  很不甘願的由樹后步出,筆直的注視著他那張被月光照的熠熠泛冷光的銀色面具:“你是白樓樓主?”

  冷眸一轉,直射著我:“是。”

  “那個如月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要這樣對她?”我不解的問了句,聲音夾雜了絲絲怒氣。

  他不答反問:“到現在還有心情管他人之事,不先擔心自己?”

  我順他的話而回了句,“那你抓我來有何目的?”

  他回道:“只想讓你在白樓長住。”

  “長住是多久?”我好笑的迎著他的冷眸。

  “我死那日。”

  錯愕的盯著他,根本沒想到他會吐出這樣一句話,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風樓主,你這句話會讓我產生誤會的,難道你愛上我了?”

  他冷漠的眸光因我的話而閃過饒富意味的笑:“就算是吧。”

  輕輕拂落衣襟上沾染的雪花,也不打算繼續和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只道:“風白羽,你即要留我,我也無可奈何。但是我要告訴你,我可是個麻煩,不要后悔便好。”

  他盯著我不語,我們兩相互沉默好一陣子,氣氛有些詭異。我伸手拂過額間被風吹散的發絲,笑了笑便轉身悠然而去,他也沒有攔我。

  回到屋內已是子時,我躺在陌生的床上來回翻覆著無法入睡,腦海中不斷閃過剛才所看到的一切,這個風白羽就是這樣□女人的嗎。即使她犯了再不容恕的事,也該留下尊嚴給她吧。這就是外邊的世界呀,竟是如此肮髒不堪。風白羽為何要留我在白樓,難道他知道我是未來的皇后?

  我從床上起身,朝門外一直守著的人喊了聲:“落……”

  聲音才落下,落就推開了門望我,冷風吹過床上的紗帳飄飄飛揚:“有事?”

  我問:“你們知道是我是誰嗎?”

  她點點頭:“未央。”

  我擺了擺手,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們知道我的身份嗎?”

  “未央姑娘。”她認真的回答。

  我聽到她的回話有些傻眼,她是在給我裝傻呢。我無奈的盯著落,她勾起嫵媚的笑說道:“姑娘若是沒其它事那我出去了。”

  我不言不語的躺下了床,將頭埋掩在衾枕之內,腦海中一片空白,漸漸地睡意襲來,我的身子沉沉的松弛而下,意識一分一分被人抽離。

  昨夜又做了一場糾纏我七年的夢魘,一位白衣翩翩少年用溫柔寵溺的聲音對我說:“我會一直保護你,不讓任何人欺負你,傷害你。”七年間,這個場面一直闖入我的睡夢之中,好多次我都想看清他的臉,可他給我的始終是個背影。我在猜,那根本不是個夢,而是我七歲之前的記憶。

  雖然看不清白衣少年的臉,但我認定那個人,是莫攸然。

  用過落給我送來的早飯,便徑自出門。落沒有攔著我,只是寸步不離的緊跟其后。雪漸漸融去,冬風仍舊呼嘯而過,千里冰霜。我隨性踢踏著雪花,殘雪覆在靴上濕了好大一片。

  云低暮薄,半雪壓枝。

  我仰望淡云浮蒼穹,問落:“你聽說過莫攸然這個名字嗎?”

  她隨著我的步伐而行,踩著孜孜的雪,平緩的回答我:“聽過。”

  步伐一頓,我倏然回首盯著她。她也馬上停住前行的步伐,奇怪的凝著我。

  “那莫攸然是什麼人?”我恍惚剎那,用略微激動的語氣追問了一句。

  “莫攸然是個孤儿,后隨壁家征戰沙場,屢建奇宮。后助壁天裔奪取了皇甫家的天下,卻突然失蹤,杳無音信。”她很簡單的將莫攸然介紹了一番。

  原來壁天裔奪取皇甫家江山也有莫攸然一份功勞,難怪他會因莫攸然一句預言而等了我整整七年,看來他們之間的關系真的非常不一般。

  可讓我始終不明白的是,為何莫攸然要在壁天裔登位后隱居荒蕪之山野,若說成是功成身退未免過于牽强。對了,壁天裔登基在七年前,那一年莫攸然正好將我與楚寰領至若然居,正好姐姐也死在七年前,是一箭穿心。難道這和姐姐的死有關聯,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忙問:“莫攸然與九王爺有何干系嗎?”

  落搖頭:“我只知道莫攸然,壁天裔,轅羲九三人並稱‘曠世三將’,以陰、狠、絕著稱。”

  曠世三將,陰、狠、絕。

  我細細回味著這七個字,怎麼都無法將其與溫儒的莫攸然聯系在一起。

  還想開口詢問些關于他們三人之事,卻隱約聽見一聲悠揚的曲子,我側耳傾聽著。竟是未央歌!難道……莫攸然來救我了。

  我覓著曲之妙音一路追尋著,千轉百折后進入一片滿是翠綠的青竹林,寥葉風,橫斜影,風中孤立一名黑袍男子,手捻竹葉置唇邊,冷曲飄飄幻林間。

  我一步步朝他走了去,出聲打斷了他:“沒想到,你竟會吹未央歌。”

  風白羽沒有回頭,只是將竹葉由唇邊取下收入手心捏著,也不說話。

  再聽未央歌我的心頭竟是五味參雜,數日前離別心然居的酸澀涌入心頭,我喃喃念起未央詞:

  夜笙清,素微讕。

  瀲瀲夜未央,碧紗疏韶華。

  縈離殤,驚瓊雪。

  黯黯夜未央,月斜愈聲悲。

  他因我的詞而回頭凝望,淡而望之,道:“未央歌?”語氣略微有些起伏,飄在空中縈繞著。

  其實未央歌只不過是民間小調中的一首再平凡不過的曲子,但是那一次無意聽莫攸然吹起,我戀上了它那淡淡清雅的平凡之調,所以我為它取名為《未央歌》,還拉扯著莫攸然為我填詞,而后我一直將它當作屬于我的歌。

  我卻不答話,遙指著竹高千尺之上的竹葉:“我想要一片竹葉。”

  他縱身而躍,御駕凌空而上,身形輕然翩飛,掠過竹頂信手摘下一片翠嫩的葉。而后飄然落在我跟前,將一片青翠的竹葉遞在我給我。

  我接過,葉子沾了些雪滴,有些冰涼:“未央歌你吹的神似,韻卻不似。你聽我吹。”置于嘴邊,凝氣丹田之上,輕輕吹起。

  余音繞林,響遏行云,婉轉朦朧。

  當我音遁之時,他盯看著我的目光有些復雜,問道:“你是誰。”

  聽到他的話我感到好笑,驀然反問:“你不知道我是誰,抓我回來做什麼?”

  他袖袍一拂,將視線由我身上收回。若我沒看錯,方才他唇邊划過一抹自嘲之笑,瞳中竟閃過哀傷,我嘆息一聲:“我是莫攸然妻子碧若的親妹妹,我以為,你知道的。”

  “你的曲韻雖顯得歡暢悠朗,卻有止不住的哀傷。”他避過了我的問題。

  我的笑聲逸出口:“沒想到這樣狠辣的風樓主對音律也頗有研究。”此刻的風白羽與昨夜我所見的風白羽簡直是兩個人,究竟黑夜的他與白夜的他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他笑了笑:“昨天我一直在思慮,抓你來到底是對是錯,反倒是今日,你的一曲未央歌釋了我心頭之亂。或許留你在白樓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我還是有些納悶的問:“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誰呀?”

  他淡吐二字:“未央。”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無奈的嘆了嘆,怎麼他和落一般,喜歡裝傻呢。

  他看著我的表情似笑非笑的說:“未央是壁天裔未來的皇后。”

  我訝異道:“你知道!”

  “天下人盡皆知,未央宮空了七年,只為等待一個名叫未央的女子,南國皇帝命定的皇后娘娘。”

  “那你還敢抓我來,你有几個膽子敢與朝廷斗?”

  “你果然是個與世隔絕的孩子,天真幼稚。”他放聲一笑,狂妄的聲音在竹林間縈繞著,振落了竹葉。

  對于他的暗嘲我不以為然,薄笑依舊,與他並肩立于漫天飛舞的竹葉間。

  天真幼稚。

  這四個字,絕對不會屬于未央。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13:04

 第三章:驟雨悠悠黯然傷

  百花已絕跡,鳴笙卻子珍,蕭蕭雪即融。

  獨倚階前睇望寒風北吹,再側首望了望身邊的嵐,他與我並肩撐頭仰望穹天。自那日與風白羽在竹間的品聊,與落倒是熟稔不少,態度也有了一個大轉彎。我才明白,要在白樓過上正常些的日子,最好不要得罪風白羽。這個嵐就是落的弟弟,雖然才十歲,卻與我的個頭差不多。雙頰白皙嫩如雪,眼眸純澈淨如水,看著他可愛的樣子心中自然是喜歡,尤其是那粉嫩的頰,克制不住自己便會動手捏捏,

  他總是緊瑣眉頭的揮開我的手大喊:“臭女人,不要再捏了。”

  落總是笑著低斥一句:“嵐,不許對未央姑娘無理。”

  隨著嵐,原本冷淡如冰的落也漸漸開朗,時不時插上几句與我們打趣著。這些日子有了他們兩姐弟的陪伴倒也樂的遐意。常常會想,如果能永遠呆在白樓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嵐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喂,你想什麼呢。”他對我說話的語氣就像個大男人,絲毫不客氣。

  我整了整被風凌亂的衣襟道:“想,為什麼風白羽要抓我來這。”

  他側首問:“來這不好嗎,我與姐姐天天陪在你身邊,你不開心嗎?”

  我淡淡一笑:“很開心。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他猛的拽著我的手,用無邪的熠熠瞳光望著我:“開心就好了,那就一輩子呆在白樓,嵐會一直陪你,逗你開心的。”

  我黯然:“其實我也不想離開,但是不可能,他……不會允許。”

  嵐的眸光一閃:“誰?”

  我也不答話,只是伸手捏了捏他揉軟的右頰笑著說:“小孩子,問那麼多做什麼。”

  他立刻甩開我的手吼了句:“臭女人,和你說過多少遍,不要再捏我的臉。”

  看著他漲紅了臉的表情,我不由自主的大笑了起來。他憤怒的表情突然僵住,怔怔地凝著我,神色古怪。

  我奇怪的摸了摸我的臉,問:“怎麼了?”

  他恍然回神:“你的眼睛,好美。”

  嘴邊的笑容漸漸斂去,最后變得冷淡如霜,他看見了。來到白樓,我竟忘記莫攸然多年的叮囑,絕對不能在他人面前綻放笑顏露妖瞳。

  他不滿的問:“怎麼了,臭著一張臉?”

  我別開臉,避開他那質問的眼神:“沒什麼。”

  此時,落陰沉著一張臉朝我們走來,我看見她手心內緊撰著一塊小木牌,有些掙扎。嵐見到她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才邁開步,落將手中的木牌朝嵐丟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湛湛銀光,最后被嵐接在手心。

  我奇怪的湊上去看了看他手中的木牌,上面刻著三個血紅的字:陳金寶。

  我知道這塊木牌代表‘弒殺令’,我多次見落身上佩帶著這個東西,時常深更半夜才回來。每次回來,身上都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我知道,又有一條命死在她手中了。可如今,落為何要將這塊木牌交給嵐?他才十歲不是嗎。

  我急急的說:“落,他是你弟弟,不可以讓他的手沾上血。”

  “未央小姐不知道吧,嵐,是白樓第一殺手。”落勾起一笑,眸中帶著自嘲之色,靜靜的凝望著我。

  不可置信的望著身旁的嵐,落說這個孩子是白樓第一殺手?

  “我不信。”

  嵐很平靜的說:“在白樓,沒有人的手會干淨。”

  他的表情很嚴肅,那冷凜的瞳,本不該屬于一個孩子的。

  那夜,我要落領我去見風白羽。自上回在竹林內品未央歌后,我就再沒見過他。落對我說,風白羽一個月只在白樓逗留兩日,處理一些非常棘手的事件。一般瑣事都是由副樓主緋衣打理。這個月,因為劫了我,風白羽出奇的在白樓逗留了整整五日,這是破天荒第一次了。我就奇怪,他堂堂一個樓主不在白樓坐鎮,亂跑什麼呢,有什麼事比自己創立的白樓還重要?

  而今日,正好是風白羽在白樓逗留的日子,正好借此機會與他說說嵐的事。落知道我想做什麼卻沒有阻攔,我明白她這個做姐姐的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永遠沉淪在這血腥的殺戮之中。

  落在門外謙恭的朝燭光微暗的屋內稟報:“樓主,未央姑娘要見您。”

  屋內傳來細微的聲響,淡淡的呻吟之聲,我不解的看著落,難道里面還有別人?

  落的臉色有些慘白,拽著我的手就要離開。我不依,忙穩住步伐問:“到底怎麼了?”

  門被人拉開了,出來的是一位艷冶的紫衣女子,衣衫凌亂,臉色潮紅,目光迷離中帶著一絲不滿。即使我從未經世事也懂,原來我與落打擾了風白羽的好事,也難怪落的臉色會如此蒼白,神色有些擔憂。

  落的頭垂的很低,細細的喚了一聲:“副樓主。”

  原來她就是副樓主緋衣,竟是如此年輕,貌美。

  緋衣凌厲的掃了我們一眼,才高傲的離去,留下身上陣陣余香縈繞廊間,味道格外刺鼻。

  我邁進屋內,風白羽□著上身,那淡淡的抓痕以及明顯的吻痕讓整個房間內充斥著曖昧之感。慵懶的倚在幃帳內,臉上依舊帶著銀色面具。真不知道他是面容丑陋還是故作神秘。

  他輕笑一聲,支起身子坐好:“你這麼晚來找我,會讓我誤會的。”

  聽他輕佻的話語我不以為意,朝他走近了几步:“隨你誤會。我只想和你說說嵐的事,他才十歲。”

  他聳了聳肩:“那又怎樣?”

  “希望你不要再讓他做殺手,日日將手沾滿血腥。”

  “你倒是挺有善心的。”

  “這不是善心。”我頓了頓,又道:“只是同情。”

  “好,我可以答應你。”他倏地由床上起身,一把摟住我的腰,低頭在我耳邊輕語:“但今夜,你得陪我。”

  靠在他滾燙的身軀之上,我用力想要推開他,無奈卻被他緊緊箍在懷中,根本不得動彈,我只能瞪著他。真是沒有想到,這個風白羽竟還是個登徒浪子,處處濫情博愛。

  他卻笑了,聲音卻是如此滄肅凄冷。如此近距離的聽著他的笑,我的肌膚泛起小小的戰栗。果然,夜里的風白羽與白日的風白羽根本就是兩類性格,夜的他可怕到令人恐懼,白日的他風雅到令人著迷。

  他一個用力,便帶著我跌進深深的幃帳之內,我冷冷的抽了一口氣,他卻笑的更加邪魅。指尖輕輕撫過我的頸項,一寸寸地朝下移動著最后襲向我的酥胸,隔著衣襟上下揉捏著,他的唇輕吻著我的耳垂,溫熱的呼吸噴灑于耳之側。

  我的心跳猛然加速,臉頰燙的灼人。卻仍舊克制著我紊亂的心不去掙扎,我知道,越掙扎只會讓他越興奮。于是盡量保持臉上的平靜說:“風白羽,我可是未來的皇后。”

  他撫在我胸上的手突然頓住,深炯的目光睇著我,原本隨著時間而產生的欲望之色漸漸散去,猛然由我身上彈起。重量突然沒有了,我才松了一口氣。他俯視著我,目光閃過復雜之色,緩緩道:“你走吧。”

  我起身,整整凌亂的衣襟,再望望他。我不知道,一句‘未來的皇后’可以阻止他的所有動作。他根本不怕朝廷,不是嗎?

  當我急急的衝出房后,正對上落擔憂的目光。不知何時,嵐已站在她身邊,瞳如汪海,在黑夜中依舊澄澈清明。

  落垂首低語:“未央姑娘,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呀,走吧。”我扯開笑容,示意自己沒事。

  嵐冷哼一聲:“臭女人,誰要你多管閑事了?”

  “你這小鬼,要不是看在你才十歲的份上我才懶得管你。”我瞪了他一眼,徑自越過他們離去。

  嵐卻追了上來,不緊不慢的跟著我的步伐問:“你生氣了?”

  我也不理睬他,自顧自的加快步伐疾步前行,嵐一把橫在我面前,擋住我前行的步伐。他湊出臉蛋,可憐兮兮的說:“大不了……我給你捏。不掙扎。”

  看他的樣子,我先前的怒火被他澆的無影無蹤,含著笑很不客氣的伸手在他臉上狠狠捏下,留下一個紅指印。他果真沒有掙扎,閉著眼睛,表情是嚴肅的,思緒似乎正在神游。

  次日,下了好大一場冬雨,佇立階前望頻雨飛濺,暗有清香度。嵐的事我始終放不下。是的,我自問自己的心不能稱之為‘善’,甚至有些冷眼觀世俗紅塵。但是嵐畢竟還是個孩子,一個我喜歡的孩子,所以不願他的純真被血沾染。昨日我問落,一個十歲的孩子怎會成為彙聚無數高手的白樓第一殺手。落說,嵐有一顆鬼心,只要他提起劍,就是暗夜撒旦,有著弒血之魂。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只要他放下手中的劍,便是一個天真的孩子。

  這鬼心我是第一次聽說,若真如她所言,嵐繼續握劍殺人的話,將來定成為一個殺人之魔。唯一的辦法只有令其終身不再碰劍,再不沾血。

  而今日,風白羽便要離開白樓,我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同他說說,爭取最后一絲希望。

  一想到這,我便撐起油紙傘衝入漫漫風雨中,落卻擋住了我的去路:“不要去,樓主不會答應的。昨夜試過了,不是嗎?”

  “不想救你的親弟弟了嗎?”我的神色異常堅定。

  “上天要將一個鬼心賜給嵐,這便是天命,我們斗不過天的。”

  一聽‘天命’二字,我的悲傷與憤怒一齊侵襲至心頭,源源不絕的釋放著。雨水一陣陣被風吹灑,傾斜拍打在我們身側,濕了垂落的青絲。晶瑩的水滴沿著流蘇划落臉頰,最后點點滴滴彙聚窪水中,隨波逐流。

  我一字一字地說:“不要同我說天命,我不信命。”

  踏著滿地的雨水飛奔出去,落沒有再攔我,呆呆的立在原地,沉沉地道:“樓主在渡口。”

  風遽起,斜斜洲渚溶溶水,雨來濺珠。我立在漫漫渡口放眼四望,別說風白羽的人影看不到,就連一條小船都沒有。原來白樓四面環水,一望千里,難怪風白羽這麼大膽將我劫來,我想,一般人根本無法找尋到白口的真正所在位置吧。

  但我相信,莫攸然一定會找到我的,因為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面對蒼茫浩瀚之水,滾滾浸吞四海,我喈嘆一聲,看來他是走了。

  “你在這干什麼。”

  伴隨著雨珠飛瀉的喧囂沸騰之聲,風白羽冷硬的聲音在我身后傳來,猛然轉身對上他,我卻愣住了。今日的他並非一身黑袍,而是一襲飄飄白衣,衣角被水珠濺濕。怔怔的望他信步朝我而來,問:“有事?”

  我盯著他,良久都未開口。

  他不願等我,越過我便繼續前行。

  我的手緊撰著油紙傘柄,心緒突然亂的一塌糊涂。驀然回首,映入眼簾的是風白羽的背影,那白衣飄飄隨風舞,如此熟悉。手中的傘悄然划落摔在地上,來回翻滾了几圈。這個場面,似曾相識。是在夢中,糾纏了我七年的夢魘,我恍惚的后退几步,呢喃著:“竟會是他!竟會是他!”

  天外風吹海立,驟玉襲滿衣淌。

  湖海水漲,雷聲鏗鏘,我盯著風白羽那一身飄逸的白衣,失神良久。

  踏著逐流的水波,我朝他走去,可走了几步卻又頓住了步伐。不,應該不會是他,只是背影熟悉而已,我夢中出現的人一定是莫攸然。也許是昨夜被風白羽一陣輕佻的動作才害得我走哪都想到那一幕,所以將夢中人當他了,一定是這樣。

  想到這,我不禁露出了坦然安心的笑容,卻見一直撐著傘毫無留戀朝前走的風白羽突然轉身,傾灑在傘上而四處彈滴的雨水珠划出一圈完美的弧度。他的眸在雨水紛紛之下顯得有些迷離不清……不對,是我的眼眶中已經浸滿了雨水,看著他所以才迷離不清,他的眼神一直是犀利如撒旦,就算在暗夜中也是熠熠閃光的,但是今日的他似乎不同。或許是因他著了一身干淨的白袍,所以隱藏了他身上那抹邪氣,取而代之的卻是那出塵的風雅,那份孤傲的氣質與莫攸然竟出奇的相似。

  他不會就是莫攸然吧!

  這個想法闖入腦海中竟讓我嚇了一跳,同時也在嘲笑自己的多疑。

  莫攸然,不會在雪夜中那樣侮辱一個女人。

  莫攸然,不會自相矛盾的將我擄來。

  莫攸然,更不會背叛與姐姐之間的愛情。

  “看來,你真是愛上我了。”風白羽站在原地回視著我的眸,玩味的說,有几個字眼被嘩嘩的大雨之聲而吞噬。

  聞他此言才發覺,我一直站在雨中,目光含笑而深深凝望著他。這樣的我,確實會被他誤會吧。況且這個風白羽還是個極度自戀博愛濫情的風流男子,他的思想與常人的思想就是不一樣。同時,我更加堅定了剛才那個荒謬的理論,夢中人根本不是風白羽,更不可能會是他。

  “風樓主,你很有自信嘛。”我莞爾一笑,彎下身子將滾落在地的紙傘撿了起,遮去頭頂那嘩嘩大雨。再提起衣袂將臉上的殘珠拭了去,碎發凌亂的散落在我的耳邊。

  他唇邊勾勒出一個淺淺的弧度,依舊站在原地凝望著我,飛濺的雨滴沾在他潔白的衣角,有几點泥沾在其上,就像一幅絕美的畫滴上了墨汁,是敗筆。

  “如果你來此是要同我說嵐的事,那便放棄吧。你說過,你非善心之人,對于嵐,你只是出于同情。而白樓的可憐人卻不止嵐一人,你有多少同情可以給予?”

  “未央從來不輕易同情他人。唯獨嵐,他只是個孩子,世間最純真的莫非是純真無邪的孩子,唯有他們的心才是最干淨最無雜念的。你我已經沒有所謂的純真了,所以,請不要再扼殺一個孩子的純真。若一個孩子從小就喪失了所謂的純真,那他的人生將會毫無色彩。”

  我們兩人之間那短暫的對話,成就了現在這一片沉寂,我們相對無言。此時他的眸光是慘淡無光的,雙唇緊抿,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事。那黯淡的瞳似乎藏著回憶與傷痛,我從來不知道,如風白羽這樣一個殘忍無情的男子也會有傷痛。

  “你若喜歡嵐,那我就將他給你好好□。”他眼中那一閃即逝的光芒消失了,執著傘黯然轉身,不知何時,岸邊已經有了一條小船,船上有名批著蓑衣的……應該是名女子。風白羽就是風白羽,走到哪都有女人跟著,就連他的船家都是名女子。

  我對著他那雪白的背影喊:“風白羽,謝謝。”

  他的沒有回應我任何,依舊如常的朝前走著。船上的姑娘恭敬的朝他行了個禮,再請他上船。在風雨間,那串串雨珠將我的視線一點一點的模糊,小船的離去,他那白衣飄飄的身影也漸漸遠去,我的心突然一陣疼痛。我用力捂上自己的胸口,一聲悶哼由口中傳出。

  為什麼,我的心突然痛了起來。
  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浣水居’,晚冬的寒風將濕漉漉的身子吹的涼颼颼直打哆嗦。雨勢依舊不減,如瀑飛泄。站在石階前的落見我回來也不顧此時漫天的大雨衝了出來,她滿臉的雨珠覆上她憂慮的臉頰,“姑娘,怎麼樣?”

  聽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將手中的傘朝她靠了靠,為她遮去些許的雨水:“風白羽將嵐給我了。”

  落的眼底閃過那抹不可思議,單手捂著自己的唇避免呼喊出聲。片刻后她才平復了她那激動的心情,雙膝一彎便要跪下,我立刻托住她的雙手:“你這是做什麼,我可比你小。”

  她見我含笑的表情,不禁動容,真誠無比的朝我感激一笑:“姑娘不僅是嵐的恩人更是落的恩人,從今日起,落這條賤命……”

  聽到這里我忙打斷:“不要亂許承諾,你的命是白樓的,若你今后聽命于我便是背叛風白羽。以風白羽殘忍的性格來看,背叛他的下場就如那夜的如月,那是對女子最大的侮辱。”一說起風白羽,我的心中便閃現無名的怒氣。

  我一直都認為,人可以殘忍無情,但是不能踐踏一個人的尊嚴。

  落的聲音卡在喉嚨里,支支唔唔的不知該說些什麼。提起風白羽,她的神色中有些散亂與驚恐,可見風白羽所做殘忍之事不止這一件。

  為了緩和現在異常的氣氛,我握著她冰涼的手心,朝她撒嬌:“落姐姐,我很冷。”

  她先是被我一聲‘落姐姐’怔住,隨后恍然回神,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都忘了,你全身早已濕透。”面露愧色的牽我進屋,隨手將門掩上,衝至花梨廚邊急急的取出一套干淨的衣裳:“姑娘你快換下那身衣,不然得染上風寒了。”

  隨性將腰間綠陵綢帶扯開,腿去貼身包裹著的外衣,笑著說:“落姐姐,以后就叫我未央吧。”

  她怔了怔,猶豫半晌才點頭而應,生疏的喚了句:“未央。”

  還不知要被關在白樓多久,指不定一待還得待上半年,與其讓落與我有身份之疏,何不與她擯去身份同為朋友。這樣既可以免去一些束縛,更可以從她口中套出一些不能對我說的話。

  伸手繞至背后去解身上僅剩的裹衣,夠了好几次卻沒夠上,落抿唇一笑,掰過我的身子親自為我解開。

  我乖乖的站在原地望著掩著的門卻沒有上栓,興許是落一急便臉門都沒顧上了。但是這門——我可是在換衣裳呢,万一此時闖個男人進來……想到此我便啟口欲提醒,門卻被一雙手用力推開,發出‘咯吱’一聲。

  嵐興衝衝的邁進門,口中喊著:“姐姐……聽說樓主將我給了……”他的話音猛然頓住,卡在咽喉之中,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口盯著我……的胸……

  我所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那瞬間的怔愣,立刻雙手護胸,轉身欲躲到落的身后去。卻聽見一聲鬼哭狼嚎的尖叫令我的動作停住,疑惑的與落同時朝那個一邊尖叫一邊逃似的向外衝的嵐望去。

  我頓時有些傻眼,蹙眉望著落,無奈的一聲嘆息:“好像,吃虧的是我吧?”

  落的臉頰抽了抽,終是忍不住的爆笑出聲,口齒不清的說著:“都怨我,沒,沒關好門……”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14:13

  第四章:夜闌傾心縱情欲

  熏葉氣,翠橫空。西風留舊寒,風來波浩渺。

  天氣漸暖,煦和的暖日衝破重重云層划出,散發絢爛的光暈。

  我坐在屋前石階上望那生出新芽的禿樹,似為其點綴了一層生機,將院落襯得更加安逸祥和。

  自上回在渡口與風白羽分別至今快有一個月,讓我記憶最深刻的便是那日嵐的突然闖入,當時我還在想,該如何面對嵐,或者能同他說些什麼才能釋去那尷尬。誰知,嵐自那以后一連五日都沒再進入浣水居,聽落說,他出于害羞而不敢前來見我。聽到這,先前的尷尬瞬間消逝的無影無蹤,他畢竟還是個孩子。

  于是,親自去慰撫他,想讓他放寬心別太介意。沒想到他竟閉門不見,其后我只能一腳踹其門,扯著他軟硬兼施的說了好大一番道理,他才得以釋懷。

  撐著頭,瞅著溫和的日,長嘆一聲。何時莫攸然才能知道我被禁在白樓呢?在白樓真的很無趣,雖然身邊的嵐總是能逗我樂,但此處卻時常充斥著刺鼻的血腥味,隔三差五的就會聞到落身上那强烈的血腥之味。我知道,她再也無法回頭了,但她早就認命了,只要嵐能放下手中的劍,她別無所求。

  其實白樓本就是個殺人見血的地方,就如落說的,在白樓,沒有人的手會干淨。難道也包括我嗎?

  又是一聲嘆息,卻不是出自我口,而是並肩坐于我身邊的嵐。

  我奇怪的問:“你嘆什麼?”

  他伸出那只白皙的食指朝天際的日指去:“聽過后羿射日的傳說嗎?”

  雖然奇怪他為何會有此一問,卻依舊點頭而回答:“知道,傳說后羿是嫦娥的丈夫。后羿在的時候,天上有十個太陽,燒得草木,庄稼枯焦,后羿為了救百姓,一連射下九個太陽,從此地上氣候適宜,万物得以生長。”

  “不對,后羿射日的真正目的並不是為了救百姓。”,他立刻否決了我的回答。

  “那是為什麼?”可我記得書上確實是這麼說的啊,難道我記錯了?

  “是因為有人花錢讓他將九個日射下。”他很肯定的點頭,純澈明朗的眼睛一眨一眨:“你知道是誰花錢叫他射九日嗎?”

  “誰?”我先是被他的回答弄的錯愕,再是被他的提問弄的苦笑不得。

  “就是剩下的那個日。”他的手指依舊筆直的指著我們頭頂上的日。

  原本抱著隨性的心態聽他這几個問題,但當我聽到這兩個答案時目光一沉,略微僵硬的詢問:“這些都是誰和你說的?”

  “是樓主。”他頓了頓聲音,又道:“他說,這世上的人就如現在的太陽,都是一樣自私的,為了生存下來就連自己的親兄弟都能出賣。而我們做殺手的,為了生存就必須有狠心。若你的生命中出現了一個弱點,你必須將其除之,否則死的將是自己。”

  又是風白羽,難道他就是這樣教導他手下的殺手嗎?不惜將后羿射日那偉大的傳說給篡改,變為他自己訓練手下的一個工具。很難想像,當初我竟還會以為他就是我夢中之人。我夢中之人應該是一個溫文爾雅——就如莫攸然那樣的人。

  “嵐,風白羽說的話根本就是胡亂捏造,騙你這種小孩子的,后羿射日的精神是咱們應該學習的典范!”我嚴肅的駁訴著風白羽說得那一番謬論,以為他會聽的進去,卻不想他竟冷著一張臉瞪著我,第一次見他用如此凌厲的目光看我,我竟有些不知所措。難道他已經將風白羽說的話當作神聖不可侵犯之語?

  嵐倏地起身,二話不說轉身便離開了浣水居。

  我啞然的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晦澀。

  或許是我太多事了吧,嵐亦有自己的主張與思想。我並不想左右他,只是心疼這樣一個孩子,從小就因天生的鬼心而被風白羽利用著。十歲的孩子,不是應該待在母親的懷中享受疼愛,倚在父親身邊朗朗誦詩嗎?他根本不應該去動刀的。

  我總覺得嵐像我,自七歲隨著莫攸然到若然居后他雖疼我寵溺我,但是我知道那根本不是出自真心的關懷,他只當我是一個有利用價值的東西在看待,即使我的姐姐是他最愛的妻子。他每日都在提醒著我‘命定皇后,母儀天下’這八個大字,每天都要檢查我的功課,《四書五經》《女則》《女戒》《論語》《史記》……

  背完一本又一本,我似乎有著永遠讀不完的書。莫攸然說,既然要說皇后,若一點真才實學都沒有的話后宮眾妃無人信服,就連壁天裔的一絲絲情愛都得不到。我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那個皇帝的心,我要寵冠后宮……雖然歷代很少有皇后能寵冠后宮。

  也許飛蛾扑火正是如此,明知道莫攸然對我是利用,我卻傻傻的順從于他,對他的目的不聞不問。是因為怕吧,我不想孤獨,不想如楚寰那般一個親人都沒有,終日只能與劍為伍。或許還有對他的愛慕,我真的很羨慕姐姐能得到莫攸然這樣一個優秀男子的終身之愛。時常會幻想著,若有朝一日能取代姐姐在莫攸然心中的地位,我想得到那份愛情。

  可是,那只是奢望而已。

  庭樹花飛,遙草千里。

  大雨紛揚如酥傾灑,涼風清寒襲襟,划著我的臉頰帶著絲絲的疼痛。

  攏了攏衣襟遮蔽寒風,再接過落為我泡的雨前茶。打開蓋帽,那雪白的霧氣迷離了我的眸,置放于唇邊輕吮一口,滿口的香味肆意泛濫。

  “我想聽聽關于上回你口中曠世三將之事。”

  落憑著自己的記憶開始娓娓敘述著自己所知道的事:“其實我對他們也不是特別了解,那時的我還年少,都是由父輩人的口中聽說他們,傳的可神乎了,在他們眼中,壁天裔、轅羲九、莫攸然簡直就是他們的神。他們有著出色的統軍才能,勇冠三軍,戰無不勝。跟著當時天下兵馬大元帥壁嵐風四處征戰,几十余仗無一戰敗,要知道那時候的他們也只不過十六歲而已。”

  聽到這里我倒是有些奇怪:“可是我聽說壁嵐風對皇上是忠心耿耿,怎會允許他的儿子弒君篡位呢?”

  “百姓眾說紛紜,我倒是猜測壁天裔的篡位與他的父親壁嵐風離奇死亡有著很大的關聯。當時舉朝震驚,天下悲痛,等同國殤。而北夷一見我大鷙的名將薨逝,立刻領兵而伐,虧得當時那三名少年臨危不亂,用他們的才智將北夷擊退。北夷剛被伐退,那個昏庸的皇帝一見情勢好轉就要奪去三人的兵權,卻聰明反被聰明誤,一場兵變就在帝都展開,皇甫家的天下異姓為壁。壁天裔雖是篡位,但是百姓對他卻極為擁戴,其實這個天下沒有壁家在支撐著,我們的領土早被北夷胡蠻給搶掠走,現在的我們皆會淪為階下囚。這個昏庸無能的皇甫皇帝早該下台!”她臉上那份冷若冰霜轉為慷慨激昂,一點儿也不像個殺手。

  為了穩定一下她的情緒,我便不再繼續這個天下易主的話題:“壁天裔能奪得這個皇位是莫攸然與轅羲九一份功勞,為何莫攸然在他登基之后竟無故失蹤,現在的轅羲九手中也沒有實權?”

  “天下易主之后,很多事都變了。其中的真假也唯有他們自己知道吧。”落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未央,你還想離開白樓嗎?如果你真的離開了,就會成為壁天裔的皇后……天降此人,即是蒼生之福,也是蒼生之苦,我更擔心他將會是你未央的苦。”

  對于落的這句話,我也只是笑笑,如果我真的能順利進宮,絕對不會讓壁天裔成為我的苦。我希望,未央成為壁天裔的苦。

  不著痕跡的避過了她的問題反問:“白樓與朝廷的關系不好嗎?”

  落的唇邊泛起一陣冷笑,“白樓一向掌控著江湖黑白兩道,勢力早已經蔓延整個天下,朝廷一直將白樓視為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還不斷向白樓內部安插奸細刺探情報,兩年前,白樓與朝廷正式為敵。”

  “難怪風白羽要捉我呢,他是想用我去牽制壁天裔?”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能解釋通他抓我來的目的了,可一個月都過去了,也沒見風白羽對我有什麼動作呀,還讓我好吃好喝的住在浣水居,難道真打算將我關到他死那日?

  “樓主的心思我們做手下的不敢猜也猜不到。”落的水眸隨著我走向小凳的身影而轉動著。

  “我一直有個很大的疑問,我在若然居七年與世隔絕,與外界根本毫無聯系,你們怎麼就知道在那攔截我呢?”

  她微微搖頭:“樓主一向都挺神的,雖然他很少在白樓,但是沒有任何事能瞞的過他,對我們這些人的所作所為更是了如指掌。”

  我暗暗吃驚,風白羽真的這麼神?什麼都知道?

  瞬間,我對風白羽的興趣又增加了些許,我很想揭開風白羽那偽裝在臉上的面具,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看到一個人的心,而他的神秘也將會蕩然無存。
  紅燭漸燃盡,屋內陷入一片寂靜的黑。

  窗外枯枝搖曳,那依舊不停的雨嘩嘩的下著,冷風由縫隙灌入,我始終無法入睡。

  這一個月內,夢中曾多次出現風白羽的背影,那白衣翩翩。最深刻的便是他乘船離去的那一刻一想到這,我的心便莫名的揪痛,胸口窒悶而不得呼吸,這個情景仿佛似曾相識。

  不禁自問,難道夢中之人真的是風白羽而非莫攸然嗎?我不敢相信更不能接受。

  而且,曾夢見一場熊熊大火以及女孩的哭聲,那是以往從來沒有夢見過的。

  這一切的一切皆在那日在渡口見到一襲白衣的風白羽后所產生,這一切都應證了,夢中之人就是風白羽。可是風白羽卻裝做不認識我一般……就算當年隱居我才七歲,這麼多年來他不能認出我的容,可是我的名字叫未央,他也該認識吧?他為什麼裝作不認識呢?

  那曾經的我與風白羽又有什麼淵源呢?

  我在翻覆多次而不能入睡之下,披起一件袍子將全身裹緊而邁出門,原本該守在門外的落已經不在了。我想,她又去執行任務了吧。每夜都在血腥殺戮中生存,這就是殺手的楚痛吧。

  自上回嵐怒氣衝衝的離開連續几日都沒有回到浣水居,他似乎真的在生氣。我沒有去哄他,更沒有理由去哄他。也許我費盡心機由風白羽那儿將嵐要回來是個錯誤吧,我只是聽了落的心聲卻沒有考慮過嵐,或許他在這場血腥殺戮中也樂的自在。倒是我,費盡心機換了個吃力不討好。

  嗅著晚風的清涼之氣,空中暗沉一片,大雨密密麻麻的傾斜飄散著。我站在廊邊,泥土飛濺在我的裙擺之上,細微的雨滴扑在我的臉頰之上凝聚成雨滴划落。

  現在的我最想衝出長廊,最想淋一淋那漫天嘩嘩的大雨,衝走我此時的矛盾與復雜。才一抬眸,看見雨中的一位白衣男子,他的手中執著一把傘,亦然是那白袍與銀色面具。原來他回來了,到這來是特地來見我?

  看著他,我的心中驀地一片蕩漾,抿了抿唇隔著風雨朝他喊道:“風白羽,我們見過嗎?”

  “沒有。”很肯定的否決。

  聽他沉郁的聲音,我苦笑一聲:“可我卻覺得你似曾相識。在夢中吧,像與你認識多年,卻又如此陌生。”

  一閃即逝的光芒悄然划過,他信步朝我走來,淡淡的勾起笑:“這個理由俗的很。”

  我並不解釋,只是勾了勾嘴角,風白羽裝作不認識我肯定有他的理由吧。想到了這里我便沒有揭穿,也不解釋。邁開步伐也朝對面的他走去,大雨侵襲了我滿身,他步伐加快了一些,撐著傘為我擋去漫天的大雨,一聲微薄的嘆息:“你還是如此不懂得照顧自己。”

  對于他突然其來的溫柔我有點措手不及卻又感覺那麼熟悉,這個溫柔與莫攸然對我的寵溺比其來夾雜了太多真誠,此刻的我才明白,原來莫攸然對我的好竟及不上風白羽的一句‘你還是如此不懂得照顧自己’。讓我清醒的知道,七歲前我與他肯定認識,更讓我確定夢中的人就是他。

  我黯然的低下了頭,額上殘留的雨珠由發絲上滴落,心跳的厲害,雙手不自覺的糾結在一起,不知所措。

  他單手執起我的緊撰著的手,聲音溫和的問:“未央,永遠留在白樓,留在我身邊好嗎?”

  今天夜里的風白羽真的很不一樣,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對我的態度突然有此轉變,我只知道,我相信他,但是我卻只能搖頭:“他……會帶我走。”

  “只要你不願意,沒人能帶走你,即使是皇上。”

  我聞他之言,仰起頭看著他認真的瞳,眼底是一片熾熱,我竟點下頭應允了。忘記了莫攸然,忘記了自己所謂的天命,只因眼前這個男子是我的魂牽夢縈。

  望著他臉上的銀色面具,我的好奇心漸起:“我很想看看這張面具下的容。”

  “這,對你很重要嗎?”他的聲音毫無起伏,但是眼底卻有著猶豫與矛盾。

  我點頭:“不論是美是丑,我只想看看你的容。”

  他稍做猶豫,后伸手緩緩撫上銀色面具,將其摘下。我望著他的臉一分分呈現在我的瞳中,那張臉白如冠玉,菱角分明。眉宇間無不透露著湛然之態,北風吹散他零落在肩的發,逸風而揚,額前的几縷零落之發擋了几分眸。

  整張臉如同被天匠精心雕琢后才組成,唯有完美可以形容。

  若說莫攸然是無暇美玉,那風白羽便是天邊閃耀的星鑽,照亮天地万物。

  我有那剎那的失神,整個人仿佛要被掏空,望著他喃喃自語:“這就是夢中人的臉。”七年,曾無數次想要看清,也在盼望。盼望少年是莫攸然,如今卻是悵然若失。難道這真是天命?上天讓我的記憶中存在著這般可笑的情愫,七年后再給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他的目光異常復雜,或許……我是第一個看見風白羽真容的人,他能將容展露在我面前,說明他更堅定了要留我在白樓的念頭,我怕是今生都無法再離開白樓了。

  除非,風白羽死。

  他單手將我按在他的胸膛上,緊緊擁著我:“未央,這次是真的不會放你離去了。”

  倚靠在他的臂彎中竟比呆在莫攸然身邊還令我安心,這種異樣是我從來不曾預料過的。

  聞著他身上那清逸淡然的香味,我靠在他懷中又用了几分氣力:“風白羽,若要留下我,就保住你的命。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毫不猶豫的選擇離開白樓!”

  雨勢依舊,風白羽將滿身濕透的我帶進了屋內,我在黑暗中摸索著燭火,想將燈點燃。卻怎麼也尋不到燭,心下有些著急,更加快了動作尋找卻打翻了桌上的東西,乒乒乓乓的聲響伴隨著風白羽的輕笑傳來。我有些尷尬的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側首在黑暗中對上他那雙蒼鷹犀利的眸,即使在黑夜之中也散發著得天獨厚的魅力與邪氣。

  在黑暗的屋子里只覺他朝我逐漸走近,我不敢再盯著他的瞳目看,總覺得他的眼神中有那份令我心跳的炙熱,我站在原地一時竟不知道手該往那里擺。

  一步一步,感覺他的氣息拂了過來,一把將我我環住:“近日來……總盼望著回到白樓。”

  “回來做什麼。”才問出口我便后悔了,身子有些僵硬。

  “從來沒有想過,碧若的妹妹……”他喃喃的吟了一句我最不願意聽見的兩個字‘碧若’,我的臉色頓時黯然而下,想將他推開,他卻將我環的更緊了。他勾起的下顎,在黑暗中細細打量著我的臉,他那一貫冰涼冷漠的瞳在黑夜中閃現出復雜之色:“未央,未央。”他不禁喃喃著我的名字,似乎在回味很久之前。

  “你認識我姐姐?”

  “傻丫頭,我當然認識。”他伸手划過我耳邊散落的發絲:“以前的事你都不記得了嗎?也對,那時你還小。”

  我蹙著眉頭盯著他,果然是認識的,難道曾經的他喜歡姐姐?所以對我異常溫柔?到底是怎麼回事?頭一回,我迫切的想要知道七歲以前的記憶。

  “不記得了,都不記得了。”我暗自垂眸,搖了搖頭,眼眶酸酸的澀澀的。莫攸然要喜歡姐姐,就連風白羽都要喜歡姐姐……此時的我是痛恨她的,她在頃刻間奪走了兩個我喜歡的男子之心,我非常痛恨她,即使她是我的姐姐。

  “沒關系。”他一聲輕笑,手指摩擦著我的右頰:“曾經的一切都不重要,我只知道現在的我,很喜歡你。”

  我的口舌躁動,心中五味摻雜,手微微有些顫抖的撫上了他那雙停留在我臉頰之上的手掌,冰涼刺骨。深深的與他對視,他的眼底是一片熾熱,犀利的瞳已經沒有往日里的殘忍淡漠。

  是的,曾經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風白羽喜歡我,我也喜歡他。

  姐姐,我不會再讓你搶走我喜歡的。

  姐姐,你喜歡的東西我也要搶回來。

  我主動掂起腳,雙手攀上他的頸項,在黑暗中搜尋著風白羽的唇,可是……我似乎太矮了。只覺得一雙有力的雙臂緊緊的將我的身子托起,俯身吻上了我的唇,輾轉反復,蔓延下去。手不自覺地撫上了我的脊背,我只覺雙腿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氣,只能依附著他,隨著他那霸道卻不失溫柔的吻而逐漸深陷。

  對于男女之事我不懂,只能蜻蜓點水的回應著他洶涌猛烈的吻,我的呼吸几乎要被他全數抽走。他的呼吸聲漸漸紊亂,濃濃的情欲旖旎之感包圍著我們。直到我快要窒息喘不過氣來之時,他的吻才漸漸將我的唇松開,一把將橫抱起放在床上。此時的我是怯躡的,但是心中卻有那一絲的期盼。

  或許,我真的能永遠待在他身邊,或許,我真的能與所謂的天命對抗。

  他將我濕漉蔽体的衣裳解開,我只覺渾身冰涼,本能的向后縮了縮,他將我拉向的胸膛,用他火熱的身子將我溫暖。他的大掌一寸一寸的撫摸著我的肌膚,吻由我的額頭移至耳垂,頸項,肩膀,玉峰。我迷離的承受著他在我身上的索取,呻吟出聲。

  他的手撫過我的雙臀最后落至幽谷旁,我忍不住弓起了身体,手指緊緊的掐著他的雙臂留下道道抓痕。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更知道此事一旦發生了,后果將會多麼的嚴重。可是我也想自私一次,未央,也想擁有屬于自己的感情,也想按照自己的意願去任性一回。

  一想到此,我便將自己的怯躡擯去,猛烈的回應著他炙熱的吻。得到我的回應他的目光變深變暗,用力揉著我的身子,仿佛欲將我與他合為一体:“未央,不要離開……”他低低的喚著我的名字,聲聲動情。此時的我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幸福與甜蜜,原來這才是真正被人捧在手心疼愛著的感受。

  對于此時的愛欲,我甘之如飴,心甘情願的沉淪下去。

  突然他停住了手中的動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過床榻之上的被褥將我的身子緊緊包裹住。我還沒有反映過這突然其來的變故,門已經被人推來,原本漸小的雨聲嘩嘩的由門外傳來,冷風將我的理智喚了回來。

  不知何時,那泛著寒光的銀色面具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方才那溫柔迷茫的神色已不復在,取而代之的卻是那具有殺氣的寒光,筆直射向門外的落。

  落的臉色有些蒼白狼狽,怔忪的立在原地良久才緩過神來,才邁進門的那只腳立刻退了回去,狠狠的跪在地上:“樓主……屬下剛辦完任務,聽見屋內有動靜,以為……以為有人對未央姑娘不利……”

  看著落如此膽怯我的心也逐漸壓抑,此時的風白羽確實很令人懼怕,他的身上無不充斥著嗜血的殺戮之感。我由被褥中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收回停留在落身上的目光而轉移至我身上,對上他的目光我的臉頰微微發熱,剛才那一幕幕畫面在腦海中飛速轉動。

  “怎麼了?”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暗啞。

  “你回去休息吧,我要落幫我沐浴。”我說話的聲音很小很沉,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瞳,只能將眼波四處流轉著。

  他不自覺的撫摸上我的臉頰,輕撫了好一陣子才收回手,他清了清嗓音朝門外跪著的落道:“還不去燒熱水?”

  “是,是。”落仿佛得到了解脫,立刻由地上爬了起來,急匆匆退去。

  屋內又陷入了一片寧靜,感覺他的視線一直縈繞在我的身上,我的口舌干澀,不禁舔了舔嘴唇。他卻隔著被褥將我扯向他的懷中,一手探入內撫弄著我略微青澀的酥胸,我低低的喚了一聲,眼底盡是意猶未盡。剛才若不是落的打擾,我怕是與他早已經沉淪在魚水之歡而不能自持,我是該慶幸有落的打擾才使得我沒有鑄成大錯,還是該責怪落的突然出現讓原本已經准備好了的我再次猶豫了呢?

  他似乎發現了我此時的神游,低頭懲罰性的吻著我的唇瓣,略微的疼痛才使我回神,只覺他的舌已經探入我的口中與我交纏嬉戲著。他的手掌輕輕撫摸著我的全身,原本稍微恢復了一些的意識再次混亂,整個身子軟軟的倚靠在他的身上,“羽……”我輕喚出聲,聲音不清晰卻像是呻吟:“落馬上就要、來了。”

  我可不想再讓落看見這樣的場面,那往后與她相處該多尷尬啊。一想到此我將他推開,掙扎著由他懷中托出,扯了扯已經掉落一半的被褥將自己牢牢的包裹起來,低聲道:“你回去吧。”

  他深深的吸上一口氣再吐出,眼睛里的情欲漸漸散去:“未央,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嗎?”

  “什麼?”凝視著他明亮深邃的眼睛我也漸漸清醒。

  他無奈的嘆息一聲:“留在白樓。”

  原來還是這件事。我認真的點頭:“好。”

  看見了我的認真與誠懇,他的唇邊勾勒出淡淡的弧度,似乎在笑。雖然那張臉依舊被面具蒙著,但是我清楚的感覺到了他的笑意,雖然僅僅是那一瞬間的若有若無。我伸手撫摸著他臉上冰涼的面具道:“以后不要再穿黑衣了,我喜歡看你穿白衣。”

  他的目光中閃現出訝異,我緊接著說:“你不是叫風白羽嘛,既然是白羽就該穿白色,這才不枉你的名字間帶有一個白字。”

  聽完我的話,他的臉上出現了更大的笑意:“好。”

  “樓主,熱水來了。”

  此時的落學乖了,站在門后朝里面輕喚一聲,生怕自己又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

  “進來吧。”風白羽臉上的笑剎那間消逝的無影無蹤,悠然的由床榻上起身,朝門外走了兩步卻又頓住步伐,回首凝睇著我:“明天我還會來看你的。”也沒等我開口他便邁出了門檻,在風雨中,他的白袍被風卷起,修長孤絕的背影漸漸隱入那茫茫的大雨中。我原本沉寂多年的心似乎被人深深的扯動著,這份扯動與對莫攸然的依戀竟是如此不一般。

  這難道就是世人口中所謂的‘情’嗎?

  落已經在浴桶中准備好了霧氣彌漫的熱水,水上灑了一些玫瑰花瓣,香氣彌漫著整個屋子讓我心頭暢快。

  我將赤裸的身子浸入適溫的水中,落對我說,她頭一次見樓主這樣對待一個女子。

  仰起頭望著立在我身后的落,她的臉上淨是不可置信與曖昧的笑容,我有些不自然的干笑一聲:“風白羽的女人是不是很多?”

  落沒想到我有此一問,怔了怔:“落不敢妄議樓主之事。”

  看到她那為難的神色我也不便為難,但是由她臉上的表情讓我肯定了一個答案,風白羽的女人一定很多。那夜我與落去找風白羽之時不就見到了一個女人嗎,是白樓的副樓主叫緋衣吧。

  “每個男子都有屬于自己的欲望,女人也能有很多,但是真心卻只有一個,我想未央你在樓主心里一定有地位吧。否則他不會將嵐交給你……你知道嵐在白樓里的重要性,可是樓主卻因為你的一次懇求而放了嵐。”此時的落竟急急的為風白羽解釋了起來,我啞然失笑:“我又沒說什麼,瞧把你急的。”

  “未央,那你是不是會待在白樓?”落小心翼翼的問,聲音充斥著期盼。

  “只要風白羽不死,我會一直留下的。”我接了滿滿一掌心的花瓣放在鼻間輕嗅,“如果他連留下我的能力都沒有,就枉談留下了。”

  依稀記得莫攸然對我說過,未央將來要嫁的男人會是天下最强的男人。

  弱者,要不起未央。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14:28

  第五章:水緣試情血相溶

  春草始生,滿園淺色,一夜風雨。

  次日一大早我便整好衣裝坐在屋前的石階上瞭望著來浣水居的那條小徑,昨夜的風雨傾灑了一夜,地上仍然有著淡淡扑鼻的泥土氣息。

  書中說‘女為悅己者容’一點儿也沒有錯,頭一回我想將自己好好打扮一番,于是讓落為我梳妝。

  薄施脂粉,淺描娥眉。她還精心為我挑選了一件縷錦百蝶采露裙,腰間系上個同心結。綰起几縷發絲做了一個簡單卻清雅的發髻,剩下的皆散落于肩,斜別一枚小巧的金鳳翡翠簪。

  她說,未央不適合濃妝艷抹,普通清淡才能更顯氣質脫俗高雅。

  可是莫攸然曾經告訴我,未央,粗衣麻布配不上你,只有鳳冠霞披才能襯出你的嫵媚高貴。

  兩人的話竟出奇的相駁,到底誰說的才是對的,我應該要粗衣麻布還是鳳冠霞披?

  想了許久都沒有理出一個頭緒來,便不再去想如此費神之事。撐著額頭仰望淡云飄浮的天際,等待著風白羽的到來,昨天他說過,今日還會來的。

  柳絮素,花絮晚。

  晚來涼風襲衣襟,吹散了零落的青絲,等了許久仍然不見風白羽來,但心中卻異常堅信,他一定會來,因為他說了會來。

  雙手互環,感覺夜里的風很涼,我的全身早已經凍的僵硬。理智告訴我應該進屋去,但是行動卻讓我繼續留在石階之上等待著風白羽的出現。

  我盼望的只是在他第一腳踏入浣水居之時能見到他那白色的身影,因為只有那樣我才會開心。

  在白樓我才發現,原來要開心真的很簡單,一句話,一個眼神便已足夠。

  我直了直僵硬的身子,在冰冷的雙手上呵了一口暖氣,相互摩擦片刻才稍微有些溫度。溶溶皚月當空映照,將地面傾灑如霜,我的影子拉了好長好長。

  飄飄揚揚一個影子躥入我的視線,我的呼吸有些急促,是他嗎?待到第一眼看見他那墨如寶鑽熠熠生光的瞳,我立刻由石階上彈起向那個身影奔了過去,撞入他的懷中。

  由于我突如其來的熱情用力過猛,只聽他的口中發出一聲悶哼,我發出低低的笑聲。他一把將我按入懷中,溫熱的手掌托著我的后腦勺,將我的頭抵在他的胸前。

  我緊緊的靠在他的懷中尋找溫暖,側耳傾聽著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跳動。我才發現,原來我竟是如此眷戀他的懷抱,似乎真的與他認識了很久很久,但是卻又那樣陌生……

  “怎麼全身冰涼?你一直在等我嗎?”他將身上那淨白如雪的衣袍敞開,將我包裹入懷,欲為我擋去那寒風,

  “是啊,你說你會來的。”我的雙手環上他的腰,又往他的懷里鑽了鑽。

  他一手把玩著我散落的發絲,另一手在我的脊背上輕輕撫弄:“未央,讓你久等了……樓里有些棘手的事,我必須親自處理。”他靠在我的耳邊,呼吸絲絲拂過我的耳垂與頸項,酥酥麻麻的感覺讓我全身無力,漸漸的他將唇移至我的額頭,眼眸,鼻間一寸都不放過,吻了個遍。最后含住了我的唇,輾轉纏綿不容抗拒。溫濕柔軟的感覺在嘴里融開,溫暖了我冰涼的唇。

  “恩、我知道。”帶著輕微的喘息回了一聲,唇舌間有些疼痛,今夜他的吻似乎比昨夜的吻來的更加猛烈。

  他的指尖划過我的耳垂,我全身一陣酥軟險些沒站穩,幸好他的手臂將我牢牢的托住。貼在他的身上,感覺到他身下那强烈的欲望,那雙漆黑凌厲的眼神越發的深邃熾熱。

  良久,他才松開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著他那紊亂的呼吸。我也不停的呼吸著清涼的空氣,而原本冰涼的身子已經是火熱一片,甚至已經燒紅到臉上。

  “未央。”他輕摟著我,雙手在我的發絲與頸項之間游移輕撫。

  “恩。”我應了一聲,閉上眼簾安靜的靠在他的懷中,異常享受此刻的安寧,幸福。

  可是等了許久他都沒有再說話,我便奇怪的問:“怎麼了?”

  “沒事,就想喊喊你的名字。”低沉溫柔的聲音讓我睜開了眼簾,抬頭仰望著他那注視黑夜蒼穹那深邃的目光,我很迷惘。他的心中似乎藏著很多很多事,卻在隱忍、掙扎、矛盾。

  我看不懂,卻沒有問。我不喜歡勉强他人告訴我一些屬于自己的秘密,他有權利放在心上不向外人道。正如我也有很多屬于自己的心事是不願意告訴他人的,除非我願說,否則沒人逼迫的了。

  我可以等,等風白羽信任我,願意把心事交給我的那一刻。

  我希望可以等到那一日。

  “羽,聽落說過,白樓有一處水緣潭,戀人的血滴入內能夠融合,那便說明是真愛。”

  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圖,立刻向我解釋:“那只是傳說,至今都還沒有人的血能相融。”

  “我想去看看……”我半强硬半撒嬌的扯著他的衣袍。

  “好好,我們去看。”被我弄的些許無奈,終于是點點頭同意了。

  霧濃露重,瀲瀲空明,寒風侵襟,水波映月。

  風白羽將我纖細的小手緊緊包裹在那雙溫暖厚實的手中,我清楚的感覺到他的手心有一層繭子,暗暗心疼,他是從小就舞劍才有這滿手的繭子吧。他的童年又是怎樣過來的呢?我想,一定是那種痛徹心扉的疼吧,否則那日在渡口不會因為我說‘請不要再扼殺一個孩子的純真’后,眼神竟慘淡無光,那儿時的傷痛一定在時刻伴隨著他吧。

  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很幸運,幼時的記憶早已淡忘,就連最親的姐姐怎麼死的都忘記,更不用承受多年來的傷痛。上天對我,或許還是眷顧的。

  直至清澄透明的潭邊他依舊沒有放開我的手,看著這片泛著白光的潭,淨白純澈又透明卻紋絲不動,可我的心底早已經泛起了陣陣漣漪。

  我指著眼前那個不大不小的潭問:“這就是水緣潭嗎?”總覺得潭似乎有些古怪,可是古怪在哪我總是說不上來。

  “恩。”

  “可是里邊好像沒有水。”我俯身用手去探探水,想更確定里邊到底有沒有水。手伸至一半之時,卻被風白羽給一把拽了回去,“別動,里邊的水傷身。”

  我疑惑的望著他:“傷身?”

  他領著我朝水緣潭走近了几步:“這里面的水有毒,一般人若是觸及,定要終身躺于病榻之上。”

  我了然的點了點頭,乖乖的站在他身邊不再動。盯著水緣潭中許久,突然靈光一現,對了……我知道這個潭到底古怪在哪了,這潭水中竟然沒有我們兩人的倒影!我便更覺神奇,像一個幼稚孩子的搖晃著他的手臂:“我們滴血試情吧。”

  “好。”他一口承應了下來倒是令我有些措手不及,只見他又道:“別怪我沒提醒你,水緣潭只是一個傳說,沒有溶合你可不要失望。”

  僵硬的點了點頭,他卻已經將懷中的匕首取出,割破手指,那一滴鮮紅的血液‘叮’的一聲沉入水緣潭。我也接過,毫不猶豫的割破手指,一滴血隨之沉入水緣潭。

  此次我來水緣潭根本沒有想過真的要與他滴血試情,因為這只是迷信,我不認為血能溶合在一起便是真愛,也只有世間那千金小姐偷偷看了几本西廂記才會將這樣的試情當真吧。

  我此次要他來,只為看看他有沒有膽量與我滴血試情,風白羽是個很現實的人,這樣滴血試情之事想必他也不信。如果他真的拒絕了與我試情,就說明他對我的心不夠真心,而是別有用心。而現在,他明知道這試情成功的機會几乎不可能,他卻沒有猶豫的滴下了血……

  或許,是我多疑了吧,至少風白羽對我的心是真的,那便夠了。

  一想到此,我的臉上浮現出了甜甜的笑容。盯著我們的兩滴血緩緩沉入水緣潭,依舊是那一滴鮮紅的血,竟然沒有散開。此湖真的很神奇,碰則傷身,看著無影,血入水而不散。

  突然,兩滴平行而下的血竟然開始游走而相互牽引,最后竟溶合在一起,沉了下去。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不止我,就連風白羽都不可思議,眼睛里閃現著異樣的光彩,隨后低低的發出一聲似笑非笑的聲音:“今夜,似乎來對了。”

  我的眼睛眨了眨,望望風白羽,再望望水緣潭內融合在一起的水:“真的、溶合了?我們試情成功了?”像是在詢問風白羽,又像是在喃喃而自問。

  他見我的表情一聲輕笑,揚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尖,帶著寵溺的目光:“傻丫頭,開心了?”

  被他親昵的動作怔在原地,揚手輕輕拂過鼻尖。水緣潭的血溶似乎在告訴我,我與風白羽的情是真情……

  如果這是真的,那我更沒有理由去放手了。

  “樓主。”一聲冷硬的聲音划過心頭,我與他齊目側首望去。

  遠處的風中,緋衣孤立絕然的站著,落在緋衣的身后目光無神空洞。

  今夜我才真正開始打量緋衣,她緋色的裙角隨風飛舞,輕柔散落的發絲被風吹的分外凌亂。柳葉眉,芙蓉面,櫻桃唇,確實是個美人儿。只不過她渾身上下散發著凌然的傲氣與冷然,時不時有冷光朝我射過來。

  我含著淡淡的笑容而回視著她清冷的目光,嘴角含著諷刺的笑容。她此刻的目光就像初次見莫攸涵時,我很討厭,非常討厭。

  “有事?”風白羽臉上的銀色面具在月光的照耀下散發出縷縷寒光,似乎很不高興此刻被人打擾。

  “有人闖入白樓。”緋衣將目光從我身上收回,側首恭謹的對著風白羽。

  風白羽不動聲色,竟只是轉頭而凝望著我,目光流露出那份淡淡的擔憂之色。我心竟恍惚的一動,能有如此大的能耐闖入白樓,似乎……只有莫攸然。

  他若真的找來了,我更加擔憂的是風白羽,我怕他對付不了莫攸然。

  雖然我從來未見莫攸然使過武功,但是楚寰的‘傷心雪劍’我是見過的,其劍法快如疾風,異常駭人。既然楚寰的劍术是莫攸然教的,那可想而知,莫攸然的武功又達到何等登峰造極。

  “未央……”他呢喃了一句我的名字,我慌忙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我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聞言他的眼底一片動容,也不顧其他人在場一把將我摟在懷中,用了很大的力氣,“我一定會回來。”他的聲音很堅定,似乎剛下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恩。”我的聲音異常堅定。

  直到風白羽隨著緋衣的步伐而離去,我的心底涌現了濃烈的失落與不舍。落翩然朝我而來,眼神微微的凌亂:“未央,我帶你去個安全的地方。”

  頷首應允,隨著她的步伐離開了水緣潭,我問:“誰闖入了白樓?”

  “暫時還不清楚,只是白樓數名弟子已經被殺,能這樣神不知鬼不覺進入白樓殺人而不被人發現,定是一名武功極高的人。”

  武功極高。

  難道,真的是莫攸然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15:02

  第六章:闌夜驚情駭血淚

  風漠漠,冷月寒。一落蕭然碧清緣。

  我與落才離開水緣潭轉入一個幽靜的隱秘之地,兜兜轉轉也不知到了何地,我的步伐卻猛然一僵。

  風白羽現在極有可能處在很危險的境地,而我,竟隨落躲藏起來。

  我對風白羽的情只是在危急時刻躲藏在一個男人的背后嗎?

  不,愛一個人應該與他站在一起,共同面對一切的。

  落奇怪的回身,問:“怎麼了?”

  “我要回去。”我很堅定的望著落,“帶我去風白羽那。”

  “你瘋了!與樓主在一起你會很危險,万一傷到你……”落的言辭頗為激動,有些蒼白的臉頓時生出潮紅。

  我后退了兩步,腳踩入身后那新生出的草里,發出窸窣的聲音:“現在的風白羽也很危險,我只想待在他身邊,看著他安全我才能放心。我怕等待的滋味,所以我寧願危險的與他站在一起。”

  落怔怔的瞅著我良久,恍惚的搖了搖頭:“不敢相信,短短一個月你對樓主的情竟已到如此地步。”

  其實我對他的情就如狂風驟雨般來的即突然又洶涌,但是這份情就是如此深刻的映在了我的內心最深處,想放都放不開。有几度我都不敢相信,我真的愛他?又或是寂寞于我的一個玩笑?可今日的試情卻應證了,我與風白羽是真的有情。

  未做多想,驀地回身往回走,卻見一道白色的寒光閃過眸,那是寒月映劍鋒的光芒當我已經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時,兩劍鏗鏘之聲已在耳邊響起,聲聲刺耳。

  是楚寰。

  難道今夜闖入白樓的是楚寰,不是莫攸然。

  一想到這,我的心才漸漸放寬,站在原地望著落與楚寰雙劍相擊,有一股劍氣直逼向我,不禁后退了几步避過那强烈的劍氣。

  落雙足輕點,如一陣微風般飄然而掠枝頭,手中的劍婉轉輕旋發出陣陣微薄的白光,發絲隨著涼風四散,有些凌亂。楚寰緊緊跟隨而上,單劍一揮,那猛烈的勢頭直逼落的頸項,招招致命。

  落的輕功不俗,但是內力與劍招皆不如楚寰來的深厚。此時的她在楚寰面前已經亂了方寸,平常得心應手的劍招皆無法發揮極致,一味的閃躲著楚寰那駭人且狠辣的劍招。

  我看的驚險,上方的人也打的驚險。

  眼看落快要不行之時我衝上面大喊一聲:“楚寰,別傷她!”

  正激烈與之糾纏的楚寰驀然側頭,那雙冷凜的目光直射向我,那半分的猶豫,終是收回劍招安然落至我身邊。

  “跟我回去。”楚寰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此話。

  “不,我不回去。”雖然很怕楚寰,但是我仍舊很不客氣的衝他喊了一聲。

  落氣喘吁吁的回到地面,她單手捂著胸口,最后無力的摔在滿覆草地里。似乎已經被楚寰的內力所傷,臉上毫無血色,異常痛苦。

  “你想終身留在白樓?你忘記自己的責任了?”楚寰眉頭緊蹙,冷硬的字眼一字一字的由口中蹦出,我倍感壓力。

  聽到他說責任二字我不禁失笑:“不要與我說責任,我不認為做皇后是我的責任,更不屑為了一個可笑的預言而葬送我終身的幸福。我有權利選擇自己該走的路,你回去吧。”

  楚寰聽罷,臉上竟浮現出嘲諷的笑容,嗤之以鼻的說:“這些話你敢當著師傅的面說嗎?”

  神情一僵,我不敢,真的不敢。

  見我沉默,楚寰的笑意更深,但是眸中卻沒有一分笑意:“師傅今夜親自到了白樓,他要我見到你就將你帶走,不論你說什麼都必須將你帶走。”

  “莫攸然也來了?”糟糕,楚寰與莫攸然竟一起來了,如果兩人合力,風白羽必定很危險。雖然白樓的弟子眾多,但都是一群飯桶,對付一些普通角色還行,要想對付像楚寰這樣的高手怕是三兩下就要命喪他的劍下。

  不行,我一定要去找風白羽,他很危險,他很危險。

  沒有做任何的解釋,我轉身便想衝出去,無奈,我的胳膊被楚寰緊緊制住:“師傅說了,一定要帶你走。”

  “我不走。”

  “那可由不得你。”

  楚寰死撰著我的手朝渡口走去,不論我怎麼掙扎他都不放松一分,我的手腕上已經呈現出深深的紅印,那疼痛卻依舊沒有阻止我的掙扎。

  “楚寰,你放開我,你放開……”不斷的掙扎喊叫,他就是不放開我,連拽帶拖的將我朝前而去。

  我軟的硬的都說過了,他卻一言不發,就是哪套也不吃。眼看越來越接近渡口,那儿有一帆小船停泊在岸邊,難道我真的要被帶離開白樓嗎?我答應過風白羽,我要等他回來的,如今他還沒有回來,我怎麼能隨楚寰離開?

  如果我這一走,真的再也看不到風白羽,那我會一輩子都后悔,万一他與莫攸然交手間出了什麼差錯,万一喪命……

  一想到此,我的眼眶一熱,心中那份焦慮與酸澀一股腦的涌上心頭,我哽咽的說:“楚寰,求你讓我再去看看他,求你……”

  楚寰的腳步倏地一僵,頓在原地:“才一個月而已。”

  “我不想離開,我真的不想做皇后。”出奇的平靜,但是聲音卻早已顫抖,淚水毫無預警的溢出了眼眶:“從七歲起,莫攸然就為我找好了我的歸宿,就是做壁天裔的皇后。他告訴我壁天裔這個皇帝有多麼好看,多麼强大……可是未央絕對不會因為一個男子生的好看而去喜歡他,不會因為他多麼强大而想嫁給他。未央現在有喜歡的人,就是風白羽,他給了我夢寐以求的幸福與甜蜜,與他在一起我想為他付出一切,不論他是不是最好看最强大的男子,我就是喜歡他,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緊握著我的手頹然一松:“與你相識七年,頭一回見你哭。看來,你是真的找到你想要的東西了。”

  我抬手拾袖將臉上的淚痕抹去,我也沒有想到我會哭,這七年間從來沒有想過要哭,甚至連哭是什麼滋味都不知道。而今日這樣突如其來的傷心,似乎正在預警著什麼,沒來由的恐慌亂了我的方寸:“楚寰,帶我去見風白羽……”

  “不用見了。”一聲清絕凄冷的聲音在夜里貫徹,回響在渡口,與那滔滔水聲相凝聚在一起,異常洶涌滂湃。

  看著手持一把長劍的莫攸然一步一步的朝我緩緩而進,他手中的劍並沒有被月光反射,因為上面沾了血,駭目的血。

  一個銀色面具在空中呈現一個弧度,最后跌落在我的腳邊。

  莫攸然說:“風白羽已經被我殺了。”

  緊緊咬著下唇,伏下了身子將面具撿起,捧在手心,指尖傳來冰涼刺骨的寒氣。

  我認得,這是風白羽的面具,清楚的在上面感受到了屬于他的氣息。

  一個如此隱藏自己容貌的男子,面具是不會輕易取下的。

  倏然仰頭,狠狠的望著莫攸然,那一刻我是仇恨他的。在我眼中,他不再是我所崇敬的莫攸然,而是仇人。

  恨他,就像恨姐姐一樣。

  奪走了我所有的東西,包括我想要守護的東西。

  “楚寰,帶她走。”莫攸然迎視著我的目光,淡淡的神情中沒有包含任何的情緒。

  楚寰走到我的身邊,將伏跪在地的我拉了起來,力氣不重也不輕。

  唇瓣已經被我咬破,血腥蔓延了我的唇舌間,我一字一句地說:“莫攸然,我絕對不會跟你走,絕不。”

  莫攸然與我擦肩而過,傲然的氣息依舊蔓延在他的全身,並沒有因我此刻的恨意而有所影響:“楚寰,沒聽清楚嗎?帶她走。”

  “我不走,除非你殺了我。”我將面具緊緊捧在手心擁入懷,我要見他,即使是一具早已風干的屍体,我也要見到他。

  突然,頸項之上傳來一陣疼痛,腦海中一片暈眩,最后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在黑暗中我無力的尋找著光明的出路,淡淡的煙霧縈繞著四周,我已經迷失了如何朝前走的方向,只能在那漆黑的山洞里尋找著屬于自己的那條路漸漸前進……可是怎麼都找不到出口。直到一道金黃的曙光將整個山洞照耀的令我睜不開眼,我立刻用手去擋,接著我便睜開了雙目,滿身是汗的彈坐而起。

  恍惚的望著自己深處一個淡雅清幽的屋子,深深的紗帳將我籠罩在這片彌漫的小床之上,似乎被帶到了客棧。

  我輕輕的抬起手將自己額頭上的冷汗拭了拭,吐出一口涼氣。目光流轉,正對上莫攸然的目光,他筆直的坐在屋子中央的小凳之上,手指不停的把玩著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你醒了。”

  “莫攸然,你就算抓我離開也沒有用,我不會隨你進宮的。”

  “你會的。”他很肯定的瞅了我一眼,唇邊依舊掛著一如當年的笑容:“以前你太小,所以我並未將碧若的死因告訴你,而今你長大了,是時候告訴你七年前那場慘劇了。”

  “相信你早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九年前,我、壁天裔、轅羲九三人同在壁嵐風旗下為將士,連年征戰,屢建奇功。當時的百姓將我們三人當作神一般膜拜,而我們也是朝廷必不可少的猛將。雖然那時我們還很年少。也正因為我們的年少,效仿當年桃園三結義,許下生死之交。我最年長,他們兩都喚我為大哥。而七年前,那一場雪夜,壁天裔將碧若一箭射殺,碧若死在我最好的兄弟手中,死在我的面前。”

  我直勾勾的看著他的嘴巴一張一合,不確定的問:“你說,姐姐是被壁天裔射殺?”

  “是。”他的目光中包含著痛苦還有自責,似乎回憶到那遙遠而又深刻的回憶之中,“那年我們三人擊退了北夷軍閥,在歸師的路途聽到密報,皇甫承這個老賊正在密謀著將我們三人兵權削去,隨后想隨便扣個罪名給我們,然后打入天牢。這個密報,正是碧若帶給我們的,她一直以碧妃的身份潛伏在皇甫承身邊一年。”

  我不可置信的望著莫攸然:“你讓自己的妻子去做皇甫承的女人?”

  他不禁苦笑一聲:“當年壁嵐風大元帥之死,正是皇甫承的主謀。元帥是我的恩人,所以我要幫助壁天裔來報殺父之仇。為了在皇甫承身邊安插自己的人刺探情報,所以我們選擇了碧若……我與她成親僅僅一個月……碧若很美,才學淵博,聰慧過人。就如現在的你,傾國傾城,當時的皇甫承第一眼看到她就被迷的神魂顛倒。”

  “碧若一年來都隱藏的很好,總是不斷帶著重要情報給我們,正因為有了她,我們才得以秘密的招兵買馬,整頓兵力。也不知道為何,就在我們攻打帝都的前夕,皇甫承竟然發現了碧若的身份,他將碧若捆綁吊在城牆之上威脅我們退兵。你可知,當我看見那嬌小柔弱的碧若被粗繩狠狠吊在城牆之上的感覺嗎?愧疚、心疼、自責……我覺得自己竟是如此殘忍,為了幫兄弟報父仇,將妻子推了出去。”

  “因為皇甫承用碧若要挾,我們的大軍停在外而不得前,甚至几度因為是否該攻城而爭吵。那夜壁天裔對我說‘我們放棄攻城,換碧若安然歸來’,我信了他這句話,卻沒想到他將我用迷藥迷倒……次日當我匆匆趕去之時,一支箭破空而出,那道銀色的光芒直刺碧若的心髒。而射出那一箭的人正是我的好兄弟,壁天裔。”

  聽到這里,我眼中不禁流下了淚水,原來……我也會為姐姐流淚,以為自己一直都恨她,恨她搶走了我想要的東西,卻沒想到,原來姐姐比未央要可憐。

  “所以,你要為姐姐報仇。所以,你要送我到壁天裔的身邊。”

  隔著紗帳看著莫攸然的目光中閃現一層霧氣,呼吸聲有些急促,“對于碧若,壁天裔是有愧的。如果你進宮了,他一定會將對碧若的愧疚補償在你身上。”

  “而我就可以如當年的姐姐一樣,待在壁天裔身邊謀取情報,對嗎。”

  “未央……”他倏地起身朝我走來:“碧若是你姐姐,你難道不想為她報仇嗎?”

  看著他漸漸走近的步伐,我無力的笑了起來,原來他這麼多年來對我的好,只是想利用我來為姐姐報仇。當年送姐姐進宮的人可是莫攸然你自己啊,待到姐姐被壁天裔殺死,你卻一味的責怪壁天裔,豈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嗎?

  “莫攸然,我是很想為姐姐報仇,但是……我更想為風白羽報仇,是你,是你殺了他!”我猛然將一直深藏于懷中的匕首抽出,狠狠的衝了出去,朝他的心髒刺去。

  他沒有閃躲,只是用很快的手法輕易的將我手中那匕首緊握,血如泉水般飛速的涌出,沾染了他雪白的衣袖:“我知道你恨我。可風白羽不死,你就不會跟我走,所以他必死。”

  “你們都好自私,為了自己的欲望仇恨,竟要扼殺我的幸福。”我的手狠狠握著匕首,始終沒有松開一分,那鮮紅的血液隨著刀鋒划落在我的手心,最后滴滴灑在冰冷的地面。

  “我只想要壁天裔血債血償,也只有未央能夠做到。如若真有那麼一日,莫攸然的命可以給你。”他的目光堅定且夾雜著讓人難以理解的痛。

  沒有猶豫,我點頭笑道:“好,你說的。我取壁天裔的命,你還風白羽的命。”

  莫攸然用一條白布將自己手上的傷隨性的包扎了一下便領我出屋,放眼而望,客棧內的食客較多,吵雜的聲音一撥一撥的敲打著我煩躁的心。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如此熱鬧的人群,見到這麼多的人,突如其來的熱鬧讓我不知所措。

  由二摟緩步而下,楚寰早已經挑好了一處靠窗較為安靜的地方。桌上點了很多小菜,我與莫攸然相對而作,表情如常,似乎剛才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檐下鐵馬鈴鐺作響,伴隨著陣陣春風由窗口襲來,我沒都動筷,只是側首望窗外那匹白馬。那空空的坐騎之上突然出現了風白羽的身影,他手握韁繩含笑望我,眼底盡是縷縷柔情。

  我猛然彈起,凳子因我用力過猛而發出刺耳的聲響,白馬之上卻又是空空如也,只有那涼涼的風吹散了馬背上的白毛,紛紛擾擾。

  楚寰用疑惑的目光注視著我此時的異樣,莫攸然卻不為所動,依舊優雅的往嘴里送菜,他一直都是如此,仿佛這個世上根本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打動他,除了姐姐。

  我收回失態,坐回了凳上。

  “此次朝廷大戰北夷雖是勝利歸師,卻也死傷慘重呀。”

  “若是咱們轅將軍領兵出征,定然直搗北夷的老窩,看他們橫不橫。”

  “還轅將軍呢!早在七年前就沒有轅將軍這個人了。”

  “皇上是個聖明之君,為何要將轅將軍弄成個什麼九王爺,還不給兵權讓其外出打仗……真是可惜了一代名將。”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聊的不亦樂乎,甚至激動之時拍案而起,口沫橫飛。

  我不時用余光輕瞄莫攸然,依舊是不動聲色,倒是楚寰聽起這些倒是頗有興趣,雙手置于桌上,凝目冷望那群談話的人。

  “我看就是皇上他忘恩負義!”

  “你辱罵皇上,不要命了你。”

  “難道不是嗎?當年壁、莫、轅三人一同推翻了皇甫家的天下,如此大的功勞換來的竟是皇上的冷落……”

  “媽的!你敢罵皇上……當年皇上領兵打仗時你穿個開襠褲呢,憑啥質疑皇上?若沒有皇上的坐鎮帝都,明治理朝綱,咱們的家早就被北夷踏平,就因轅莫二人得不到重用你就批駁皇上,真是黑心腸!”

  說到此兩方都要摩拳擦掌想要互博,幸好周遭的人群拉住了他們兩才沒有引發一場混亂。

  以往都是在莫攸然與落的口中聽說壁天裔,一直都覺得他們將曠世三將誇的太過于神奇,總是覺得此事定存在一些添油加醋的嫌疑。現在聽起來,就連百姓都對他們如此擁戴,甚至時隔七年他們的茶余飯后仍然念叨著他們,可見當時的三人之功勞多麼令人驚嘆。

  我的手指撥弄著桌上的筷子,平淡的問:“一會是去帝都嗎?”

  莫攸然用毫無起伏的聲音應了句:“恩。”

  “九王府?”

  “恩。”

  我扯開笑容:“正好,倒可見見傳說中的轅羲九了。”

  “不要與他交往過密。”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纖白的手指連女子都要妒忌。

  我拂了拂發邊散落的發絲,將其勾至耳邊,“為何?”

  又是一陣沉默,徹底的沉默。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15:18

  第八章:悵惘月隱意難平

  次日果然由宮里來了一位姑姑,而綰夕與冬儿則將我按在妝台之上好好打扮了一番。

  發髻上珠圍翠繞,赤金奪目,卻不顯得繁復。

  芙蓉春鶯紫菱衣,上下一色鑲嵌著水晶菱片,一舉手一投足皆會隨著和煦的春光閃閃耀眼。

  這樣的我倒挺像一名貴族女子,氣質高雅,渾身散發著……現在的我應該更適合嫵媚妖艷二字吧,與之前朴素高雅的我完全判若兩人。

  難怪莫攸然說只有鳳冠霞披才能配的上我,但是我不喜歡現在這個樣子,總覺得妖的過分了。

  但是冬儿說,將來在皇宮中我身上的配飾綢緞珠翠會比現在更加繁復耀眼,所以我現在必須學會著如何將這華貴的衣裳穿在身上培養出高貴的氣質。

  聽了她的話,我才忍住將它脫掉的衝動,乖乖的任她們擺布。

  宮里來的姑姑名‘瑞’我們都稱她為瑞姑姑。不同我想像中嚴肅冷然,臉上倒是掛溫柔慈祥的神色,恭敬的喚我為‘主子’。

  我問她為何這樣稱呼,她卻是莞爾一笑,回答說:您是未來的皇后娘娘,稱您為主子理所應當。

  還捧了一大堆的《女論語》《女范捷錄》之類的書籍給我,要我細細閱讀,將里邊的東西都記住。我只能無奈的嘆息,這些書我早就若然居就熟記在心了,如今又要我再讀一遍嗎?一想到此我都心有余悸,這兩年我又將與這枯燥無味的書打交道了。

  隨手翻了翻書頁,里面的字讓我痛恨,什麼男尊女卑,夫剛妻柔,將夫比天……有些內容根本就是蹂躪女子身心,摧殘女子才能。我就不懂,為何女子要如此推崇此書,甚至要銘記熟讀在心。

  一想到此,我便用力合上此書,朝桌上一丟。

  “瑞姑姑,我倒挺想知道后宮之事,你給我講講吧。”

  一直側立在我身邊的她瞅了瞅被我丟棄的書,臉上沒有怒氣,倒是在唇邊勾勒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主子想聽后宮之事,那奴才現在就給你講講。”

  于是,我邀她與我同桌而坐,撐著頭認真的聽她用平淡的語氣講述著后宮那一樁樁秘史。

  其中說的最多的要數涵貴妃與成昭儀,二人在后宮斗的翻天覆地,皇上也沒有過問一次。

  涵貴妃是壁天裔最寵愛的妃子,由于東宮遲遲未立皇后,這鳳璽便是由她掌管,相當于有皇后的權利。

  成昭儀雖然沒有得到壁天裔太多的寵愛,但是她的父親是朝廷顯赫的太師,其黨羽遍布朝廷,所以成昭儀才有那個資本與涵貴妃斗。

  涵貴妃?

  那日她對我那放肆的冷笑,我可是深深的記在心中。

  她以為自己能封為貴妃,成為壁天裔最寵愛的妃子就有資本那樣對我笑嗎。

  對她如此,不過是壁天裔對莫攸然的愧疚罷了,想必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那她又何苦五十步笑百步而自取其辱呢。

  聽瑞姑姑說起宮中之事,我甚至連午膳都沒有用過,頗有興趣的聽著她對我說起一切。

  每個妃嬪的名字與她們的家世,為人處世之道,是否得寵,一切都銘記在心。

  將來我是要做皇后的,若連這后宮妃嬪一點儿都不了解,我這個皇后就是一個傀儡皇后,更別妄想掌控六宮。

  “小姐,聽說莫將軍要離開王府了。”綰夕很不想打擾此刻凝神聆聽的我,但是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便還是開口打斷了。

  我終于回神了,揉了揉疲累的眼睛問:“他要走麼?”

  綰夕感嘆道:“是啊,小姐要不要去送送,可能這次分別便是很久都見不著了……”

  走就走吧,見不著就見不著吧。

  反正我對莫攸然除了恨就只剩下失望了,從小到大他在我心中那完美的形象早就在他殺了風白羽那一刻便頃刻盡毀。

  見我失神,冬儿喚了聲:“小姐?”

  回神起身,整了整衣襟:“姐夫要走,我這個做妹妹的當然要去送送。”

  繞過百花叢,轉過几個游廊,穿插過几座府邸,我終于到了九王府的大門前。朱紅的門敞開著,石階之上空空如也,僅有兩旁的家丁在門外看守著。

  這麼快就走了嗎?

  我不禁提步跑出了大門,探頭在兩旁搜尋著,几個前行的背影闖進了我的視線,我立刻追了上去。

  身后的冬儿急急的跟在我身后大喊:“小姐慢點”,我不理會,疾步衝了上去扯住莫攸然的衣袖便道:“你要走為何不同我說。”

  莫攸然回首盯著我,再望望已經被我緊緊扯皺的衣袖,目光中含著几分宛然。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還是咽了回去:“未央,這位就是九王爺。”

  我順著他所指,探頭望著他身后的那名男子,我怔愕住。

  九王爺,轅羲九?

  緊緊扯著莫攸然衣袖的手悄然松開,無力的垂放在身側。

  思緒千回百轉的在腦海中閃過,小腹中有一陣熱氣直逼胸口,猛躥腦門。

  我的雙手緊緊握拳,指甲已經深深嵌進了掌心。收回我的怔忪,勾起笑容,緩緩福身格外有禮的說:“未央見過九王爺。”

  他對上我的目光,那儒雅淡然的臉上始終保持著笑容,眉目間淨是貴族子弟應有的高貴氣質,讓人不自覺會產生卑微感。

  他揚了揚銀白色的袖袍,低低的說:“不必多禮。”

  我點點頭,將目光由他身上收回,轉而望著莫攸然:“一路好走,有空常來九王府看看未央。”

  莫攸然看著我的笑容,習慣性的伸手想揉撫我的發絲,卻在半空中僵住,復雜的神色有些散亂,硬硬的抽回了手:“未央,那我走了。在九王府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若有人欺負你就去找九王爺,他會為你做主的。”

  “恩。”我點了點頭,率先轉身,朝九王府走去。

  我不喜歡站在別人的身后默默注視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總覺得我是那個被拋棄的人,所以我寧願不看他們離去的身影,自己先行離去。我要讓他們看著我的背影,要讓他們知道,是我拋棄了他們,並不是他們拋棄我。

  進入了九王爺府,我終于忍不住眼眶一熱,酸澀的感覺源源不絕的涌上心頭,步伐加快,疾步衝回了屋。綰夕見我的異樣立刻想上前詢問,沒有等她開口便將她推了出去。“你們都出去出去,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砰!我用力合上了門,最后無力的癱靠在門上。

  胸口窒悶到無法呼吸,腦海中閃現出的皆是剛才我見轅羲九時他那淡淡的笑容,我不斷喘息著壓抑自己心中的悶氣。

  終于還是無法將怒火壓下,衝到桌旁捧起手爐就朝地上摔去。

  還是不解氣,最后掀翻了桌子,踢倒了凳子,屋內一片狼藉。

  屋外的綰夕一直在拍打著門,大喊:“小姐你怎麼了,小姐——”

  突然想起了什麼,衝到床榻之上,將那一直擱置在衾枕之下的銀色面具取出,凝望良久。

  終于還是拉開了屋門,只見屋外的綰夕、冬儿、瑞姑姑一臉擔憂的望著我。

  目光掠過她們:“都不准跟來。”丟下一句話,便緊捏著手中的面具便衝了出去。

  當我轉入回廊的拐角之處,那抹銀白色身影正好也朝這邊走來,我立刻停住了步伐,帶著微微的喘息瞪著他。

  他怔了怔。

  我用力將手中的銀色面具朝他身上丟了過去:“混蛋!”

  他一把接住朝面具,復雜之色一閃即逝,步伐頓了頓:“未央。”

  “你們都是騙子!莫攸然騙我,連你都要騙我。你的心中肯定在笑話我,很好笑吧?什麼風白羽,什麼白樓,根本就是你一手策划。”

  他不說話,繼續朝我走來。

  我連連后退:“未央,以后都不會再被你騙了,再也不要見到你了。”丟下激動的一句話轉身衝了出去,春風冰涼的傾灑在我的臉上,有些疼痛。

  風白羽根本就是轅羲九。

  難怪當初風白羽能半路攔截我去白樓,原來他早就得到消息。

  難怪風白羽一月只在白樓逗留兩日,原來只是怕朝廷會對他產生懷疑。

  難怪風白羽要正日帶著面具,原來他根本就還有另一個身份。

  我還以為他已經死了,原來這就是一個金蟬脫殼的計謀,他算計了我,算計了莫攸然,算計了壁天裔。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無法入睡,屋內細微的燭火在空中綻放出耀眼的光彩,唯有我的呼吸聲在四周蕩漾著。

  風白羽是白樓的樓主,一直在暗中與朝廷作對,那也就是與他的兄弟壁天裔作對了。

  轅羲九是朝廷的王爺,手中無實權更被皇上冷落著,因為郁郁不得志所以才創立白樓?

  可是我就是不明白,當初他為何要攔下我欲將我囚禁在白樓,我對他根本沒有什麼威脅不是嗎?

  如果他只是為了要將我囚禁,為何又要放我離去?

  那日又要使用金蟬脫殼的計謀,在莫攸然面前詐死,目的在哪?

  其實這一切我都沒有多大的興趣知道,我在意的只是白樓那段情,是逢場作戲欲用情來將我留下,還是真心實意對待這份感情。

  若說他是逢場作戲,那為何試情時他能毫不猶豫的滴下了那滴血,最后血相溶?

  若說他是真心實意,那為何又要欺瞞身份,還騙我說一定會回來,最后卻詐死?

  有很多話我想當面問個清楚,但是我不敢問,怕最后的結果會讓我失望。為了不讓自己失望,所以我便不去問,雖然心中有再多的疑惑也會隱藏于心,即使永遠不知道真相我也不願意讓自己失望。

  有時候覺得自己確實很奇怪,明明心中有事卻又不願道明,跟誰學的呢……還是莫攸然。

  莫攸然就像個悶葫蘆,不論開心與否都是一臉的處之泰然,仿佛這個世上根本沒有何事能引起他的動容。

  與他相處久了,我便也學到他這樣的性格,除了冷心便是漠然。

  再想起莫攸然我突然產生了迷茫,當初恨他想殺他全因風白羽死在他的手上,而今日風白羽卻活生生的以轅羲九的身份站在我面前,那如今的我是否還應該恨他?我還想要了莫攸然的命嗎?

  恍惚的搖搖頭再嘆了嘆,費神費心之事莫再想,否則只會徒增煩憂。

  披起一件青綠色的披風便下床走出屋子,今日我確實無法入睡,事情似乎突然糾結到一起,我怎麼都無法理清。

  風白羽沒死,我應該開心,但是他卻是以轅羲九的身份出現在我面前。

  莫攸然沒有殺風白羽,我便沒有理由再去恨他,那我甘心進宮又該堅持一種什麼樣的信念呢?

  為姐姐報仇?

  聽莫攸然說起往事,我同情姐姐,但是我並沒有那總强烈到要殺了壁天裔為姐姐報仇的信念。

  我無情嗎?

  不,我無法為了一個連相貌都記不住的姐姐去犧牲自己的幸福。

  可是未央有幸福嗎?

  溶溶明月被烏云遮去了一半,蒼穹顯得有些陰郁,浮香秀色霧皚皚,春艷陰寒露涓滴。一道黑影由不遠處的屋檐之上閃過,我的第一反映就是賊。

  到底是什麼賊,竟敢來王爺府。

  想來也無聊,我便一路小跑遁著那道黑影而追去。

  沒想到,追到一半竟沒了人影,我訕訕的拂過凌亂的發絲,什麼賊呀,這麼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正當我要回去之時,突然聽見一聲輕微的笑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明朗,我的頭皮有些發麻。

  朝前走了几步便在漫漫草叢中蹲下,隔著縫隙朝草叢另一端的灌木叢中望去,那儿有兩個身影正曖昧的擁抱著。

  “蔚哥哥,你好久都沒有來看沐錦了,可是瞧上了別的貌美姑娘,把沐錦給忘了。”是一女子的聲音,甜膩中帶著几分酸味。

  “沒有沒有,只是姐姐她在宮里出了點事儿,我與父親這些日子都在為她擺平此事呢。”一名少年男子的聲音,正慌亂無措的解釋著。

  “成昭儀嗎?她出什麼事了。”

  “還能有什麼事,嬪妃間的爭寵唄。皇上最近寵幸了一個宮女,那宮女以為一朝得勢了,竟不將姐姐放在眼里。姐姐一怒之下命人毒死那宮女,卻不知怎的走漏了風聲,被一向與姐姐勢如水火的涵貴妃知道……”

  我聽著少年那長篇大論講述著此事便也得知這個少年定是成家的少爺,剛聽那個自稱沐錦的女子喚他為蔚哥哥,想必少年名為成蔚吧。

  沐錦。

  為何聽著這兩個字我的心底竟會產生厭惡,極度的厭惡。

  “你說那宮女媚,有沐錦媚嗎?”她的聲音緩緩放柔:“若沐錦進宮,皇上可會寵幸于我?”

  “不許,你是我的。”他的聲音中有微微的惱怒,我明顯聽見‘嘶——’的一聲,是衣裳被扯破的聲音。

  緊接著便是一聲聲的呻吟來回蕩漾在這片幽靜無人的草叢,少年一手揉捏著女子的酥胸,另一手不斷柔撫著她的下身,雪白的肌膚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更顯得晶瑩嫩白。

  我蹲在草叢中觀賞著前方那一幕幕春色,我的臉頰燙的灼人,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雙腳也因場時間的蹲坐而開始發麻,這王府中竟還有如此秘事,這個沐錦究竟是何人,竟與別府男子深夜偷歡,這對象還是太師的儿子。

  少年粗喘著說:“錦妹妹,明日我就稟告父親,我要娶你為妻。”

  “不行。”鈺水之歡並沒有泯滅女子的理智,一口拒絕:“我才不要去太師府做什麼二少奶奶,待你登上長子之位再談迎娶我之事。”

  “這,我哥哥尚年輕,你要我如何登上長子……”

  “我不管,你一天不是長子,就妄想娶到我。”

  我蹙了蹙眉頭,這個沐錦真是生了一副蛇蠍心腸,擺明了要娶她就必須做長子。若要成蔚要做長子,他的哥哥必須死。

  這不是唆使成家親兄弟反目,讓其斗個你死我活嘛。

  今夜竟然讓我在九王府發現了一個如此狠辣的女子,想必將來她定能傲立巔峰,睥睨這世間男子為他斗的血流成河。我對這位名叫沐錦的女子多了几分探究與好奇,或許……我與她是同一類人,都是喜歡置身于外當個觀眾來看世間有趣之事。

  但是沐錦卻比我多了一樣東西,陰狠冷血。

  而我卻只是冷心冷情,所以我比不上她。

  依依不舍的惜別之后,少年輕松的飛躍上屋檐,人影漸漸遠去我才松了口氣,動了動自己已麻木的雙腿,卻沒想到這輕微的移動竟引起了沐錦的注意。

  “誰!”話音未落,一道寒影飛掠空際,手掌成貓爪向我的咽喉逼近。

  我立刻起身避過,更注意到她眼中那凜然的殺氣。

  很厲害的功夫,若我繼續同她糾纏下去,吃虧的是我自己。

  不禁暗暗提起于丹田之上,雙腿使力飛速奔離這危險的地方。沐錦並不打算放過我,緊逼于后向我追來。

  眼看她即將追上了我,一個黑影毫無預警的出現在我面前,沒來的及停腳,狠狠撞了上去。一雙手緊摟著我的纖腰,順勢將我護于胸前。

  緊追來的沐錦立刻停下步伐,她原本凶煞的目光突然變溫順,目光還藏著几分恐懼。細聲細語的喚了句:“大哥。”

  原來她是轅羲九的妹妹,轅沐錦。

  “你在做什麼。”轅羲九的聲音冷硬,不帶一分感情色彩,仿佛根本不當眼前的轅沐錦是他妹妹。

  “她!”她似乎想起了什麼,驚慌的揚起纖手指著我。

  “她是未來的皇后娘娘,未央。”他摟著我的手並沒有松開半分,我垂首而靠在他的胸前,曾經那份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

  一聽到我的名字,她的神色突顯驚愕,用不可思議的目光上下打量這我。那種眼神似乎不是驚訝于我的未來的皇后,更多的卻是令我看不懂的情緒。

  他衣袖一揮,淡淡道:“好了,你可以回屋了。”

  她垂首恭謹的道了一聲:“是,沐錦這就回去。”臨走時還不忘多瞅我几眼。

  轅沐錦離去后,我立刻由他懷中掙脫,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欲離去,卻被他擋住了。

  “未央,有些事我們必須說清楚。”

  我揮開他擋在我面前的手,口氣滿是不耐:“我們沒有什麼好說的。”

  “未央!”他的聲音突閃凌厲之色。

  “好,你說。”我語鋒一轉,目光直逼于他。

  雙目對峙之間他一時竟沒了言語,我的十指緊緊扣在一起,暗笑于心。

  為何不說話,我已經在給你解釋的機會了,你這樣一語不發又算什麼?默認你的欺騙還是根本無話可說?

  “現在,我不知道從何說起。”他面容之上閃過一抹難色:“未央,給我一些時間,讓我考慮清楚。”

  “你真讓我失望。”黯然丟下此話,投身于漆黑茫茫的夜中,襟袂冷然,露濃凝香。

  我想知道的不過是真心還是假意,他竟給不了我嗎。我不該給他機會同我解釋的,更不該讓他給予我失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18:17

  第九章:嫣然淺笑青樓夢

  翌日

  桌上熏爐中燃著檀木香,漫漫裊裊的清香彌漫一屋。

  木窗半敞,微風拂過,几瓣梨花溜進屋內。

  我翻閱著《女論語》低聲誦讀著:

  女子出嫁,夫主為親。前生緣分,今世婚姻。

  將夫比天,其義匪輕,夫剛妻柔,恩愛相因。

  ……

  心不在焉的用余光瞥了眼瑞姑姑的臉色,她目不斜視,筆直的站立在我身側一動不動。都已經兩個時辰了,她站著不累,我坐著都累了。

  可是她卻一語不發的聽我誦讀,我也不敢偷懶,一連讀了兩個時辰,口干舌燥。

  當靳雪捧著許多綾羅綢緞來到屋內之時,我仿佛看見了救星一般丟下手中的書,“雪姐姐,你怎麼來了。”

  靳雪將手中的擔心擱置在桌上,含笑道:“這些都是九爺吩咐靳雪拿來給你的,九爺說了,若小姐缺什麼盡管對我開口,哪怕是再珍貴的東西都得給您送來。”

  “王爺對未央可真好。”聽她提起轅羲九我的笑容漸漸斂去。

  靳雪抿唇一笑,我繼續問道,“雪姐姐,聽說你是轅老爺的養女,為何要喊轅羲九做‘九爺’呢?”

  “嘿,叫習慣了唄。”她毫不避諱的笑了笑,臉上的干淨純真讓我心頭舒暢,于是便拉著她的手坐下,細細聽她說起自己的身世。

  她說,她本名為靳希,后來被轅羲九改名為靳雪。

  因為家里窮,她九歲之時便被父親賣到轅府做丫鬟,伺候轅老爺。

  有一日轅老爺竟說要收她為養女,以后不用再做下人的活了。她很開心,卻也很奇怪,就是不知為何轅老爺會突然要收她為養女。

  經過多番打聽才知道,原來是轅羲九請求他父親收她為養女,自那以后轅羲九就成了靳雪心中的恩人。

  我倒很奇怪,這轅羲九好好的為何要請求他父親收靳雪為養女。想到這我不禁脫口問:“九爺對你似乎很上心……怕是,喜歡你了吧。”

  靳雪一如上回在馬車上我問她是否喜歡轅羲九時一般,神色黯然道:“小姐莫取笑靳雪,九爺只當我是妹妹而已。”

  手指摩擦著桌案,思緒飄飄忽忽的轉了許久才回來。

  有些疲累的擯去了屋內所有的人,單手支撐著額頭凝望窗外的梨花簌簌而落,一時出了神。

  寒更風露花枝瘦,翠袖玉笙春風襲。

  猛然回神,一個身影翩然而出現在我面前,是轅沐錦,她笑的嬌媚。

  “女大十八變,未央,倒真是變了許多,貌美了許多。”把玩著胸前的一縷發絲,喊著‘未央’二字時陰陽怪氣的。

  並未被她的出然出現所驚嚇,只是蹙了蹙眉頭問:“我們以前認識?”

  “頗有淵源呢。”她仰頭大笑了几聲,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魅惑之氣,“想當初你還同我搶男人呢。”

  “我和你搶男人。”我嗤鼻一笑,難道她說的是昨夜那個成蔚,我可沒有多大的興趣。

  她上下打量了我許久,媚然的一笑,緩步在我身邊轉了一圈:“昨夜那一幕你都看見了吧。其實我也不怕你宣揚出去,只是……”聲音剛落下,我的咽喉就被她緊緊掐住:“我就看不慣你這張清高的臉蛋,還有你曾經對我做的一切!””

  我的咽喉被掐的喘不過氣來,只能斷斷續續的回道:“你想……怎麼樣!”

  “給你點教訓嘗嘗,讓你受受我曾經的苦。”

  也不知后來發生了什麼,只記得被轅沐錦打暈,便陷入一片黑暗。

  我用力睜開雙目,一片金黃的光芒刺痛了我的雙眼。

  良久才緩合,眯著眼睛打量著眼前的一切,粉色紗帳,百碟穿花插屏,古色古香的陳設,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何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雅致卻不高雅,朴素卻不簡單。

  我動了動,卻發現自己的手腳皆被麻繩給牢牢的捆綁著,我掙扎了許久卻掙脫不掉,有些氣悶。

  此時一名濃妝艷抹的婦女扭著那肥大的搖,擺著自己碩大的臀進來了,身上的脂粉味濃到讓我厭惡。

  “喲,醒了。”她堆著滿臉的笑容低頭俯視著我:“瞧瞧這臉蛋光滑柔美的,還有這雙水靈的眼睛……哎喲喂,好久都沒有收到如此上等的好貨了。”

  “這到底是哪!”我再也忍受不了那婦女的審視,仿佛將我當作是一件貨物在打量著,心中極為不舒服。

  “這是倚翠樓。”她拂了拂手中的絹帕。

  我再次扭了扭被捆綁著的雙手,不解的問:“倚翠樓是什麼地方。”

  她曖昧的一笑,探出那肥厚的手指輕撫著我的臉蛋,我用力別過頭,討厭被人撫摸,還是這樣一個女人。

  “倚翠樓也就是青樓,男子尋歡作樂的地方。而你的,是老娘花了一百兩銀子買來的,今夜你就得登台!”

  青樓?

  轅沐錦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九王爺府擄走未來的皇后,還將我賣來青樓。

  她向身后兩名姑娘使了個眼色,她們便將雙手雙腳已被綁住的我由床上扶起,然后攙扶至妝台前。

  “將她給我好好打扮一番,今夜我要她艷驚四座。”那名肥胖的婦女‘嘿嘿‘笑的奸詐。

  其中一位姑娘由銅鏡中打量我片刻,側首問:“四媽媽,是該打扮的濃艷一些還是脫塵一些?”

  她看也不看我,便衝她笑:“這還用問,當然是脫塵一些。現在的爺們都好那些個純情的小姑娘,越是純越能挑動的他們心癢癢。”

  于是一人拿起木梳開始梳理我凌亂散落滿肩的發絲,另一人拿起螺子黛為我細細描眉,滿屋都充斥著濃濃的脂粉味,我實在受不了,連打了几個噴嚏。

  “哎呀小祖宗啊,你可別病了。”四媽媽一見我有異樣便衝上前打量著我。

  我厭惡的瞅了她一眼,不語。任兩位姑娘在我臉上七手八腳的亂來。

  “既然進了倚翠樓就該有個藝名,我想想……”她的手支撐著下顎,在我臉上不斷的審視了一番,才說:“古書有云‘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就叫嫣然吧。”

  “沒想到四媽媽竟有這不容小視的才學。”此時的我才真正注意起這位四媽媽。

  我一語贊言她笑眯了眼,洋洋得意的說:“那當然,想當年我年輕的時候在村子里可是一大美人才女,多少有錢人家的公子慕名而來欲納我為妾。”

  聽她之言,我再看看她那肥大的身軀以及滿臉的橫肉,心中淨是不信,卻也附和的問道:“哦?那四媽媽何以淪落到開青樓的地步?”

  她語重心長的長嘆一聲:“那時的我心高氣傲,不甘願為人妾。又看了西廂記,立誓要嫁給一個滿腹才學,待我一心一意的男子。后來讓我等到了,他是個窮秀才,長相也算是俊美,最重要的還是我喜歡他。于是不顧眾人的反對,堅持與他共度糟糠貧困之日,每日早起晚睡我可是一句都沒抱怨過。”

  一見她停了下來,我連忙問:“后來呢?”

  “后來?老娘算是瞎了眼,這男人為了籌到上帝都趕考的盤纏,竟將我以一百兩的價錢賣進青樓。”

  我一愣,賣妻赴考?

  她見我神情異樣,便問:“怎麼,不相信?”

  “我信,只是感嘆世間的男子怎會都如此薄幸。”我忙接話表示對她的信任,其實四媽媽她雖然是含著嬌膩的笑容在敘述著這件事,但是眼神是騙不了人的,那淺淺的哀傷無不充斥在眸中。

  見我相信,她的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斂起,掛著苦笑:“后來呀,我在那家妓院當上了頭牌,接的客是數也數不完,收到的金銀珠寶足以讓我一輩子都吃穿不愁。”

  “后來四媽媽為自己贖了身,再來到帝都開了這間倚翠樓吧。”見到她臉上的默認神色我繼續問:“你既然有那麼多錢,為何還要淪落風塵呢,拿著那些錢過些安樂的日子不好嗎?”

  她連連搖頭:“你錯了,這個世上笑貧不笑娼。”

  我愣了愣,笑貧不笑娼?這是什麼道理。

  “你若對我的遭遇有興趣呀,以后有的是時間同你說,只要你乖乖的聽話。現在你只需要准備著出去見客。”她臉色淡淡的哀傷瞬間消失,對兩名姑娘交待道:“好好為嫣然打扮著,今夜賣個好價錢。”

  每走一步,都被四媽媽派來盯著我的紫玉、辰花都死死的跟隨在身后,目光中帶著几分戒備,生怕我會逃走。不過我也確實在找著每一分逃跑的機會,我不是怕終身會淪落在此而出不去,怕只怕永遠不能出去就不能好好教訓那個將我賣來倚翠樓的轅沐錦了。

  我站在后台的簾幕之后踱來踱去的想著該用什麼方法離開此地,這兩個姑娘寸步不離的跟隨著我,就連我上個茅廁都要跟著。而倚翠樓四周都有壯漢手持長棍把守著,我怕還沒跑到這大門口就要被那几個壯漢架回去了。

  我可不能魯莽的跑,否則剛才好不容易與四媽媽那一番套近乎就全白費了。

  “嫣然姑娘,您別急,馬上就到您登台了。”見我走來走去,以為我急著想上台,辰花便出聲安撫著我。

  訕訕的望了她們兩一眼,隨后解開簾幕,偷偷的探頭望場外那一片喧囂之地,都是一群色咪咪的目光猥瑣的瞧著正在台上擺弄腰肢翩翩起舞的月如。

  難道我要在這樣的男子面前跳舞?難道我要被這其中一名男子買下初夜?

  一想到這,就有冷汗絲絲滲出脊背,或許現在的我是能拖多久便拖多久,我相信九王府的人早已經發現了我的失蹤,必然在帝都四處尋找著。

  月如的一曲終罷,下邊傳來眾人如雷的掌聲,卻見有一名青衣少年手捧托盤恭敬的上台,托盤內不是其他,正是那爍爍的三錠黃金,我猜那一錠少之也有一百兩吧。

  紫玉回道:“月如姑娘,這是二公子賞你的。”

  月如那含著嬌羞的美眸巧兮抬起,仰望二樓雅座之內,目光鎖定在一名紫衣男子身上,這人怎麼看都是那樣熟悉……

  我立刻問:“那是誰?”

  紫玉也瞅了眼上邊,回道,“那是成太師的二公子成蔚。二公子倒是闊氣,只要他看的上的姑娘,一擲千金只是小意思,可惜二公子的眼睛高的很,能被他看上的也只有咱們倚翠樓的花魁月如了。”

  果然是成蔚,沒想到呀,轅沐錦的如意郎君竟踏入這煙花之地尋花問柳,更一擲千金為博月如的芳心。

  這成蔚若是花花公子,對轅沐錦定然不會真心到哪儿去,那轅沐錦期盼看見成蔚與他哥哥斗個你死我活的場面怕是看不到了。

  月如提著湘裙,小心翼翼的下台,隨著那名少年一同上了二樓那間雅座。

  “今夜咱們的月如就歸這成家二公子了。”四媽媽那左右逢源的聲音響起:“而今日倚翠樓新進了一名嬌滴滴的黃花小姑娘喲。”

  一名粗聲粗氣的胖子丟了一顆花生米進嘴里,嚼了嚼便問:“這倚翠樓的黃花姑娘爺見多了,就不知這次又是什麼貨色。”

  “好貨色,上等貨色。”四媽媽眉開眼笑的說著:“嫣然,出來吧,讓各位爺瞧瞧。”

  聽她那尖銳的嗓子朝我喊來,很是不情願的朝台上小步挪動著,突然又想到紫玉方才說的話,只要成蔚看的上的姑娘,一擲千金只是小意思。或許,我可以借成蔚離開這倚翠摟,轅沐錦將我弄來這,我就借你情郎之手離開這。

  想到這,我漸漸掃去了一日的壓抑,拖著輕快的步伐登台了。

  頓時台下一片嘩然,我毫不避諱他們那一道道猥瑣如材狼的目光,膩著嗓子輕福一個身。“各位爺,小女子嫣然,初來貴地還望各位捧個場。”

  台下一個個的拍手叫好,始終散之不去。

  强忍住內心的厭惡,臉上依舊賠著輕笑:“嫣然不會舞,只懂彈琴,今個獻給諸位一首《廣陵散》。”

  因為莫攸然對曲子這東西頗有研究,從小便跟隨他身邊聽他如何奏曲,我也依葫蘆畫瓢學著。他總說,樂曲這東西靠的是天賦,只可意會。所以他從不教我,只是指點一二。

  大氣磅礡,激昂慷慨之聲縈繞不絕。

  當我的琴音消散之時,台下竟是一片安靜。我蹙了蹙眉,怎麼沒有掌聲,難道我彈的不好?

  “好曲,賞。”正當我猶疑之際,上頭傳來一聲。

  我仰頭朝聲音處望了去,是成蔚?

  “嫣然姑娘,這是長公子賞的。”那名家仆的托盤中擺放著一顆閃閃的夜明珠,四周一聲冷冷的抽氣聲,可見這夜明珠的價值。

  不是成蔚,是長公子?

  四媽媽盯著那顆夜明珠,眼睛都快直了,低低的附在我耳邊輕道:“快上去謝謝長公子,他同二公子來此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賞東西給姑娘呢。上去后要乖乖的懂點規矩,勿多言,要慎行。”隨著那名家仆,我也上了二樓的雅座,里邊靠窗的檀木桌上相對而坐了兩名男子,一名紫衣,一名藍衣。

  紫衣少年想必就是成蔚了,他的面容生的很是俊美,隱隱帶著几分邪氣,目光深邃藏著淡薄之態。他沒有看我,只是舉起一杯酒一口飲盡,其姿態甚有貴族子弟的氣息。

  藍衣少年應該就是長公子了,他慵懶的靠在窗上直勾勾的盯著我,仿佛欲將我看透。他的容貌比起成蔚少了几分陰柔,多了几分剛毅。菱角分明,唇邊帶著似笑非笑,目光帶著狂放不羈之態。

  “這嫣然姑娘比起這倚翠樓的姑娘還真是不同。”戲謔的聲音自長公子的口中傳來。

  “大哥對她有興趣?”成蔚放下手中的酒杯,這才將視線投向我,目光中別有深意。

  他由凳上起身,一把勾起我的下顎,仔仔細細的打量了許久,饒富意味的笑道:“很有興趣。”

  這長公子看我的眼神似乎並不像是看女人,而是看獵物?被他的目光看的怪不自在,忙轉移話題:“謝長公子的賞賜。”

  他一聲嗤鼻之笑:“這風塵女子皆好這些俗物,我給的不過是你們所需要的,成家並不在意這些俗物。”

  聽他口氣中滿是嘲諷,根本不將女子放在眼里。他那惡劣的態度我也不介意,我要的只是離開這里。

  “長公子,若你認為這一顆夜明珠就能收買到嫣然的心,那你就錯了。”我緊捏著夜明珠,目光毫無畏懼的回視著他的瞳:“嫣然雖是風塵中人,但是為了這區區一顆夜明珠而出賣自己的肉体是絕對不可能的。”

  聽完我的話,他放肆的大笑:“不是為了錢,何以要做娼妓?難道是做了娼妓還要立貞潔牌坊?”

  我則毫不留情,一巴掌就揮了過去,許是因為他做慣了高高在上的公子,根本沒有想到一個風塵女子竟敢打他,硬生生的接下了那一巴掌。

  此時的他眼睛里都快噴出火來,帶著盛怒瞪著我,仿佛馬上就要捏斷我的脖子。

  輕輕的咽下口水,不去注意他那欲將我剝皮抽筋的眼神,强自鎮靜的說:“女人是用來疼而不是用來侮辱的,難道這貴族子弟都如長公子一般喜歡踐踏女子的尊嚴嗎?”

  周圍的家仆與靜立一旁的如月早就傻了眼,怔怔的盯著我們兩。

  而成蔚則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觀賞著我們兩人之間的衝突,並沒有上來勸阻的意思。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娼妓就是娼妓,還想妄想得到尊嚴。”

  很危險的氣息,真的很危險。此時的我有些怯躡了,考慮著要不要現在就給他道歉,否則我的小命都要喪在他的手里了。

  我會這樣頂撞他,甚至給了他一巴掌這全是想起了莫攸然曾經教我駑夫之术。

  他說,對于男子要欲迎還拒,這樣才能挑起男子對你的興趣。

  他說,男子大多喜歡剛烈難馴的女子,因為這樣的女子很少,所以更能引起他們的征服欲望,他們將征服這樣的女子視為成就與樂趣。

  本來打算賞他一巴掌讓他覺得我特別,然后我就能裝裝可憐,讓他將我買下,這樣就能離開倚翠樓了。只要出去,我要逃也就容易的多了。

  可是現在……我將這招用在這長公子的身上似乎不太管用呀,這一巴掌是否打的太重,適得其反了嗎?我可不要因為這一巴掌而命喪于此啊!

  正當我要開口求饒之時,只覺整個人一陣懸空,我已被他扛在肩上,我連連掙扎著,“你干什麼,放我下來。”

  他緊緊的箍著我的身子,不顧眾人的異樣便將我扛了出雅座,在場諸位一片嘩然。

  “長公子,您這是……”四媽媽立刻上前謅媚的攔了她的去路道。

  “這個嫣然,今夜我買下了。價錢不成問題,問成蔚要便是。”

  聽到這話,四媽媽喜笑顏開的應了一聲:“白玉,給咱們長公子找一間清淨的屋子。”

  長公子的臉上勾起邪魅一笑,邁著大步隨著那名叫白玉的丫頭朝二樓最里間的房走去,我叫苦連連。莫攸然,你要害死我了,你的什麼鬼道理,還稱什麼駑夫之术,這長公子根本不吃這一套,瞧瞧他那一張鐵青的臉色簡直就是想要將我活剝了都不泄恨。

  ‘砰’的一聲,門被長公子用力關上,絲毫不留情的將我丟至床上。

  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痛的齜牙咧嘴,卻仍掙扎的從床上爬了起來,看他那殷紅如獅般的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我有些懼怕的朝床里側挪了挪。“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你說我買你是想做什麼的?”他站在床前俯視著我,身子將眼前的燭光擋去了好大一片,我整個人都被一片陰暗籠罩著。

  意識到此刻的危機,我立刻道:“如果是因為那一巴掌……我道歉,我是因為一時憤怒所以才冒犯了長公子,要不,你也給我一巴掌?那我們就扯平了……”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不論如何我要避過這一劫再說。

  他俯下身子,猛地扼住我下顎,縱聲大笑,笑容中藏著陰涼之色:“我還當嫣然姑娘是多麼貞烈的一個女子呢,沒想到也會害怕。我成禹活了二十三個年頭,從來沒有人敢扇我一巴掌,更何況是像你這樣的娼妓!”

  我在他的鉗制下,掙扎開口:“我……”才張口,他熾熱的唇瓣便强勢凌奪的欺了上來,下顎間的鉗制消失,只覺胸口一涼,衣襟被他狠狠撕開。

  他的吻如刀狠狠划在我的唇上,呼痛的聲音完全被他那狂妄霸道的吻吞噬,

  他用力將我壓倒在床上,貼著我的耳畔冷笑道:“卿本佳人,我見猶憐。”他手指從敞開的胸前往下探索。

  那一瞬間我的憤怒與疼痛被屈辱淹沒。

  “長公子,我的身份是未來的皇后娘娘,皇后你也敢動”

  “皇后?”他狂妄放肆的笑了:“那我就更要替皇上先要了你。”

  他俯身,再次覆上唇肆虐著。

  我不禁有些絕望,就連搬出了皇后的身份他都沒有猶豫過,甚至沒有考慮過我所言的真假,可見他連皇上都不怕。

  心一狠,我張開唇齒毫不留情的朝他的唇上咬了下去。他一聲呼痛,離開了我的唇,血腥味在我的口腔中源源不斷的蔓延,可見我這一咬可是異常狠。見他捂著唇,我用盡全身力氣將他踢下床,我攏著自己殘破不堪的衣襟也跳下床,打算開門逃跑。

  長公子立刻上前將還沒跑到門邊的我給硬拖了回來,甩在地上,他整個身子已經將門堵住。我恨恨的仰頭望著他暴怒的目光,他的唇上留下了我咬破的齒印,血如泉涌般肆意的滴在地上。

  我看此次是真的無法逃脫了,難道我就要這樣認命將自己的身子給一個我絲毫不熟識的男人嗎。

  不,我不要。

  那樣的我與娼妓有何分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認自己殘破不堪的衣襟由肩上划落,緩緩后退著堅定的說:“士可殺不可辱!”驀地轉身,朝屋內唯一的窗口奔去。

  長公子似乎意識到我要做什麼,飛快奔了過來想拉住我,而我卻已經縱身由二摟躍下,投入下面漣漪陣陣的湖面。

  次日,我是在一間雅致的屋子內醒來,緋紅的帷帳深深彌漫,隔著珠簾帳有一個大鼎,煙霧裊裊升起,彌漫了整屋。紫檀桌上有一西施浣紗觚,里面插著几束嬌艷欲滴的紫玉蘭,花姿婀娜,氣味幽香。朱窗蘭牖微開,清晨的風溜進屋內。

  這里是哪,我明明記得昨夜由二樓投湖了,被人救了嗎?

  我掙扎著支起身子,發現昨夜那殘破的衣裳已經被人換成了淨白的寢衣,我用力拉扯著衣襟,看見手腕上青青紫紫的淤青。我想,此刻我的臉上,胸前,腿上,脊背都應該有像這樣的淤青吧。昨夜……也不知道自己被那個成禹丟在地上多少次了,現在的我就像被人拷打過一般,連動動手,動動腳都會痛的冷汗淋漓。

  這里一定不是倚翠樓,倚翠樓的擺設不會如此雅致,而且里面的畫,瓷瓶,個個都出自名家之手,價值不菲。此刻的我極有可能處在太師府,我還是逃不過成禹那斯的魔掌嗎?再想起我給他的那一巴掌,真是悔不當初。若當時賞我的是成蔚,或許現在的我早就得到贖身,逃回九王府了吧。

  一想起九王府,腦海中浮現出的是轅羲九那張淡漠的臉與戴著銀色冷面具的風白羽重疊著,心中產生了几分酸澀。緊接著又想到轅沐錦那嬌膩的臉蛋,我真恨不得當場撕碎她那張在轅羲九面前故作膽小可憐的臉。

  將自己蜷縮在床的角落里,將被褥摟在懷抱中,緊咬著唇,强忍住自己欲滴落的淚水,戒備的盯著珠簾外那扇緊閉著的朱門。

  整整一日來,都沒有人進入這間屋子,我的肚子已經餓的飢腸轆轆,卻又不敢下床,生怕再碰到那個長公子。

  漸漸入夜,屋內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那皎潔的明月漏了几點光芒進來,映了滿地塵霜。

  ‘咯吱’一聲輕微的開門聲,一道亮光射了進來。

  我緊撰被褥的手又用了几分,直勾勾的盯著成禹,他身后有一名家仆將手中擺慢飯菜的托盤放至桌上,然后取出火匣子點燃紅燭。那强烈的火光讓我眼睛適應不了,一時間用手掌擋去眼前的光芒。

  直到緩和后,我才睜開眼睛,成禹一張略顯的面容在燭火的照耀下略顯蒼白。他的下唇有一塊齒印,是我的杰作,現在已經開始結疤。

  “吃吧。”他負著手筆直的佇立著,冷睨著蜷縮在床角的我。

  我依舊緊咬著唇,不搭理他。

  他上前一步,就像拎小狗般的將我由床上拎起,另一手托著我的腰際將我丟至小凳上。

  看著桌上那色香味俱全的菜色,我咽了咽口水,別過了頭忍住想要伸手的那份衝動。

  “怎麼?不想吃?”

  “我才不要吃你這個混蛋的東西,不吃!”我的口氣異常堅定,但是下身傳來咕咕的叫聲卻泄了我的底。

  成禹哈哈大笑,笑聲中有數不盡的嘲諷與嗤鼻:“既然你不想吃,那真就白白浪費了這麼多好菜。”語音未落,他一手便將桌上的飯菜全數掀打在地上,乒乒乓乓的破碎聲使我異常恐懼。眼前這個成禹……沒有用的東西,他是會毫不猶豫的毀滅吧,真是很可怕的一個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18:31

  第十章:便無風雪也摧殘

  最后,成禹丟下一句‘敬酒不吃吃罰酒’便自行離開了,他走后不久一位管家便將我領去了太師府后院的下人屋,屋里還有三名体型强健的姑娘,看我的目光是異常的。

  管家說:“今后你就住這了,每天早起歲她們洗衣劈柴。”他指著我身后的三個大姑娘,又道:“長公子吩咐了,這女子烈的很,不聽話就馴馴她。”

  “是。”她們三人異口同聲的回答,聽的我有些毛悚骨然,她們似乎很樂意接受這個差事呢。

  當晨曦破空而出那一刻我就被她們由被窩中扯了起來,拽著我到井邊,指著那盆堆積如山的臭衣服說:“你給我將這些衣服全部洗干淨,兩個時辰后我會來檢查的,要看見你在偷懶別怪姐姐我不客氣。”

  我很乖的頷首道:“是是,我一定洗完這些衣服。”說罷,我已經提起水桶朝深深的井中打水上來。

  “恩。”見我表現不錯,她滿意的瞅了瞅我便離開了。

  見她身影漸漸走遠,我無力的蹲坐在井邊,俯視著清水中映照著的那張連,唇邊與臉頰上的淤青已經轉變為深紫色,許多碎發凌亂的散落在頸邊。活脫脫一個長期被人虐待的丫鬟,好不狼狽。難道我將終身關在這太師府洗衣服嗎?

  突然瞧見一只獵犬正在四處搜尋食物,我的靈光一閃,如果這里有獵犬的話,那麼一定有狗洞了。雖然說……鑽狗洞不是大丈夫所為,但是我是女子,為了保命鑽次狗洞也沒多大影響吧……

  想到這我便放下手中的一切,在這偌大的后院牆角邊四處尋找著狗洞,但是找了好久都沒有看到狗洞,頓時我有些泄氣。渾身的酸痛更是讓我支不起身子,無力的癱坐在漫漫草叢內,身子倚靠在牆角邊,昏昏欲睡。

  突然,一聲細微的聲響驚醒了我,戒備的望著空蕩無人的四周,不遠處的假石后有兩個身影晃動。

  “聽說你大哥昨夜在倚翠樓買了一個女子。”

  這聲音是轅沐錦的,著實駭了我一大跳,立刻伏下身子埋入漫漫草叢,緊靠在牆角邊匍匐前進。生怕此刻的我會被他們發現,不然又得遭殃了。

  “是呀,那嫣然真是與眾不同,竟敢當眾扇大哥一個耳光。后來抵死不從大哥,竟投湖自盡……”成蔚雖然低著嗓子,但聲音卻很渾厚。

  “自盡?死了沒?”

  聽轅沐錦的聲音中竟帶著期待……期待我死?怕是沒那麼容易,我還要留著命出去教訓你呢。

  “被大哥救下帶回府了。”

  “她現在太師府?”轅沐錦一聲驚叫:“不行,快帶我去找她。”

  成蔚頗為奇怪的問:“怎麼了?”

  “一定要找到那個丫頭,殺了她。”

  我一怔,殺我?

  突然感覺自己手邊一陣空空的,我大喜,是狗洞……終于被我找到了!

  轅沐錦,你要殺我,等下輩子吧。待我回到九王府第一個對付的就是你這個臭丫頭。

  帶著異常興奮的思緒,我伏低身子壓下頭,由那勉强容得下我整個身子的狗洞鑽了出去。

  費了好大一番氣力,我才探出了半個身子,卻在看見眼前的情景時傻了眼。

  “嫣然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麼?”成禹坐在靠椅,閑暇的沐浴著暖陽,含著笑意的眸子一派悠哉睇著我。

  他的腳身邊乖乖的伏著几只獵犬,時不時伸出舌頭舔他那泛著銀光的靴子。看到這一幕,原本帶著欣喜笑容的我頓時僵住了,只能呆呆的伏在地上,傻傻凝望著他。

  仔細看了看成禹所處的小苑,楊柳依依,花草嬌嫩,色澤蔥郁,晨風中帶著絲絲香草氣息。苑落很幽靜,但聞百鳥啼鳴,深深長遠令人陶醉。這里難道是成禹的住處?我費這麼大的勁鑽出來,竟然到了成禹的住處,我不是將自己送入虎口嗎?

  前方成禹,后面轅沐錦,今個終于讓我体會到何為前有材狼后有虎豹,進退兩難的滋味。

  “你打算一直趴在那?”成禹挑了挑眉,甚有看好戲之態。

  我無奈的一聲嘆息,緩緩將整個身子由狗洞里探出,整了整凌亂的衣襟以及沾在身上的雜草。回視著他含著笑容的目光:“成禹,我再對你說一次,我的的身份是未來的皇后。”

  戴著玉扳指的手撫摸著獵犬的鬢毛,目光深不可測,卻也不說話。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我要告訴你,我真的是未來的皇后娘娘,未央。之所以淪落倚翠樓完全是被賊人所擄,我相信現在九王府的人一定在四處打探我的消息。”現在的我是逃也逃不掉,也就只好和他攤牌說個清楚,我不能繼續待在太師府了,這個轅沐錦竟想要殺我!

  一聲笑打斷了我的話語,他由靠椅上起身:“什麼未來皇后我不管,我只知道買了你,你就是我成禹的人。”

  看出他對我所說的話不大相信,我用很肯定的眼神道:“我真的是未來的皇后,你可以送我去九王府辨認的。”

  “就算你真是未來的皇后,那又怎樣?”他垂首笑了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明顯感覺到他身上的冷意。

  我一陣驚愕,這話問的好沒道理,他身為臣子,怎能與皇上爭搶女人。他的態度更是讓我覺得驚奇,他和皇帝有仇?一提起壁天裔,他渾身上下都充斥寒光陣陣,就連站在他身邊的我頓時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長公子!”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打破了此時尷尬的氣氛,管家帶著小跑匆匆而來。

  成禹的臉色漸漸平復,側首問:“什麼事大呼小叫的。”

  “九王爺帶了一大批的侍衛將太師府圍了起來。”管家輕喘著,呼吸很是凝重。

  “轅羲九。”成禹念道著三個字,突然想起了什麼,驀地轉身,一雙凌厲的目光盯著我。

  此刻的我心中充滿了歡喜,短短兩天,轅羲九就能找到太師府,可見他的背后情報勢力有多麼大。我含著笑容睇著成禹說:“都說我是未來的皇后了,這回你信了吧。”

  成禹深鎖著眉頭,上下打量著似乎想將我看透。

  被他盯的怪不自在,我清了清嗓音道:“成禹,雖然我對你那惡劣的態度深為厭惡,但是不得不提醒你,小心成蔚。他與那轅沐錦也不知何時勾搭在一起,密謀著如何坐上長子的位置呢。”淺淺的勾起一笑,我轉身欲前行,手臂卻被成禹緊緊的撰住,疼痛蔓延了我的整個手臂。

  “你做什麼,現在一切都真像大白了,你難道還不放我嗎?”因疼痛,額頭上的冷汗漸漸溢出。

  “你是我花錢買來的。”他這話說的嚴肅。

  “你花多少錢,我必定叫轅羲九雙倍賠償給你。”

  “天竺九龍壁珠,我倒要看轅羲九怎麼弄來。”成禹帶著冷笑吐出几個字。

  天竺九龍壁珠?這可是稀世珍寶,世上僅有兩顆,確實難弄。不過,既然成禹是用天竺九龍壁珠將我從四媽媽那儿買來的,只要轅羲九再去弄回來,不行就用强的……

  “我若沒聽錯的話,你剛才說賠雙倍的。”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成禹用那從容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打斷。緊接著對管家道:“去回稟九王爺,不是成禹不放人,而是未來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要賠償雙倍。待到他找齊了兩顆天竺九龍壁珠,成禹一定放人。”

  怔怔的望著成禹的側臉,頭一回,痛恨自己的口快,更痛恨這個與我玩文字游戲的成禹!

  到最終我還是沒有見到轅羲九,我想,是去找天竺九龍壁珠了吧。他人雖走了,但是那一大批的侍衛可是寸步不離的將太師府團團圍住,當下成太師便怒氣衝衝的來到成禹的小苑,先向我行了個大禮,隨后不斷的朝我賠罪說著:“娘娘您請見諒,禹儿不懂事,這就將您送回九王府。”

  成禹就不依了,面對自己的父親仍用那冠冕堂皇的理由說:“不是成禹不放娘娘回去,而是娘娘承諾過了,相信皇上不會怪罪于咱們成家。”

  這話說的好像一切事端都是我挑起的一般,他倒將責任撇的一干二淨了。

  我只能勉强扯出笑容佯裝大方的對成太師說:“既然說了要賠償雙倍給成大公子,我必是一諾千金了,相信九王爺很快能將兩顆九龍壁珠奉予長公子的。”其實心中早就怒火橫生了,若不是礙于現在受制于人,我早就將成禹那披在身上的羊皮給揭開了。

  最后,成太師見我不加怪罪,便下心離開了,臨走時還再三吩咐成禹不可怠慢了我。得了吧,成禹不再將我朝床上摔,往地上丟就万幸了,還要他不得怠慢我。

  待成太師走后,我抑制不住內心的好奇問他:“詩經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為何到你身上完全就變了樣?”

  他異常嚴肅的回答:“因為你不是淑女,我也不是君子。”揮了揮衣袖,便朝自己的屋子內走了去。

  看他松松的袍子在行走時被風揚卷而起,修長的身影在夕陽之下被照耀的忽明忽暗,散落在肩的發如墨一般鋪灑傾泄著,光看背影活脫脫一貴族風雅的瀟灑子弟,長的也確實人模狗樣的,卻是個有虐待傾向的男子。尤其看不起女子,其態度更是惡劣,比起莫攸然真是……不,莫攸然的真正性格我從來不曾知道,和那個木頭楚寰比吧,兩人真是有著天淵之別。

  每次想起莫攸然我必定想起轅羲九,兩人真不愧為兄弟,都是表里不一之人,其城府與心機使我深覺……欽佩。用‘陰險’形容他們兩的話我覺得不大合適,因為他們為天下人所敬佩,更是屢立戰功救民于水火之中,我想,對于他們兩個我只能用‘欽佩’二字來形容,他們身上的那股子成熟穩重與不喜于色我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學會呢?

  或許,只有我真正的學會了他們的城府心機,才有資格坐上皇后之位罷。

  而現在的我,似乎並不成熟,總會被俗世間的一切纏繞著,曾努力想要放開,卻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放手。是不甘心吧,就這樣被一個我完全信任的人欺騙,我恨這樣的感覺,更想要一個理由。可是誰叫我懦弱呢,問到嘴邊卻不敢言,能怪誰。

  當我想的入神之時,成禹猛然回首,犀利如火的目光盯著我,漸落的夕陽將他的側身照耀的一片澄紅,就臉發絲都金燦燦的耀眼。對上他那對朝我直射來的眸子,我打了個冷顫,那雙瞳目竟然是火紅的一片,如烈獅般的妖邪。

  我眯著眼睛仔細的望著他的瞳,應該是因為夕陽的照耀才使得他的眼睛如此邪魅吧。

  “從現在起到轅羲九找回天竺九龍壁珠來這段時間,你就負責伺候我,正好,本公子房內少一個丫鬟。”

  聽他要將我當丫鬟使喚,險些氣岔,努力的提醒著:“我是未來的皇后!”

  “你是我買來的。”他立刻糾正,隨后揮喝著:“現在,去給本公子准備晚膳。”

  這回好了,沒有對我施暴反倒開始拿我當丫鬟使。

  成禹用完晚膳后便倚座在案前翻閱著書籍,他沒准許我走,我也就只能呆呆的站在他身后與他陪讀。他翻閱的是近年來的北國史,站在他身后我也不自覺探出了腦袋觀望里面的內容。其中有一段記載的甚為有趣:北國王子夜鳶,儀容絕美,深得父愛。三代聖女皆因他自毀清譽,終沉江祭祖。

  關于北國的聖女之說我聽莫攸然提過一次,北國每朝都會選一名出身高貴,有著傾國傾城之貌的處子為聖女。聖女代表著整個北國皇朝的榮辱,她們必須肩負起作為聖女的責任,終身守宮,誓不嫁娶。若有違聖女德行,必沉江祭祖。

  說白了,聖女就是北國皇朝的一個擺設,做給天下人看的女子。

  而本朝先后選的三名聖女皆破天荒的迷戀上北國王子夜鳶,處子之身被破,無法再代表北國的榮辱,皆先后沉江祭祖。

  夜鳶,身為北國桀王的長子,竟敢如此放肆的勾搭上聖女,是因他那愛子如命的父王過于寵溺他吧。

  “我是讓你來做丫鬟,不是讓你看書來的。”見我看的津津有味,成禹將手中的書朝桌上一攤。

  收回視線,順著他的口氣回道:“是,長公子。那您現在還有什麼吩咐嗎?”

  撐頭思考了片刻才說:“我乏了。”

  聽到這三個在我終于松了口氣:“那您去睡吧。”我看,在太師府儿只能熬過一日算一日了,只盼望轅羲九能早日歸來。

  “睡覺前,我得先沐浴。去,給我打熱水來。”他將僵硬的雙臂舒展開,再由椅上起身,一把將正呆站著的我推了一把,“傻站著做什麼,快去。”

  在他如此强勢的人面前,我絕對不能硬碰硬,必須忍耐,忍耐。只要轅羲九回來了,一切都會好的,會好的。

  深深的吐出一口涼氣,不言不語的轉身離開屋子為他准備熱水去了。

  紫陌香塵,清風絮翩舞,稀紅漸露。

  我才出苑落便見轅沐錦與成蔚朝這邊走來,我手中緊捧的水盆一滑,摔落在地。我轉身便朝成禹的屋內跑去,帶著一陣輕風,我推開了門。成禹詫異的盯著慌張的我,沒等他開口我便猛地將門關上。

  他信步朝我走來:“有鬼催命?”

  “大哥,你在里面嗎?”成蔚的聲音緊接著跟了出來,我的手一緊,雖然知道此時此刻的我並不會有多大的危險,但是仍克制不住擔憂。

  “什麼事。”淡淡應了一聲,目光卻始終深莫能測的盯著我。

  “沐錦想見見未央小姐,她在您屋里嗎?”

  “不在。”含著笑意,很淡定的吐出兩個字。

  外邊陷入一片沉默,我的臉色已經冷了一片。這成禹是睜著眼睛對成蔚說瞎話呢,現在太師府誰不知道我在成禹這,他竟回一句‘不在’,誰信啊。

  “那我與沐錦下回再來找未央姑娘。”

  “不用再來了,來多少次她都不在。”成禹在這句話結束后我明顯聽見外邊傳來一聲冷哼,屬于轅沐錦。緊接著外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不見。

  “你這是在躲轅沐錦呢。”成禹低下頭瞅著我,聲音異常低沉,仿佛看透了什麼。

  由剛才的情形我看出了,成蔚與轅沐錦都怕成禹,即使明知道我在成禹的屋內,也不敢言明,只能將怒火吞進肚子里訕訕離去。這麼說,在轅羲九沒有回來之前,只要我一直呆在成禹身邊,就不會有危險。

  為了在成禹身邊得到安全的保證,立即頷首道:“是啊,不瞞你說,我之所以淪落倚翠樓,完全拜轅沐錦所賜。”

  聽到此處,成禹頗有興趣的問:“她為何要將你賣入倚翠樓?”

  看到他那異常好奇的神色,我長嘆一聲:“還不是因為你。”

  “我?”聽到這個答案,他似乎並不滿意,鎖著眉頭問:“和我有什麼關系?”

  “還記得今早我對你說過,轅沐錦那丫頭和成二公子正密謀著要將你這個長公子扯下位呢。那夜正是在九王府偷聽到這些,轅沐錦便起了殺機。”垂首長嘆,努力裝可憐,讓他同情。

  成禹突然哈哈大笑,似乎一點也不將我此刻說我話放在心上。我以為他會很感激我竟帶給他如此重大的消息,也可以好好防一防成蔚,卻沒想到,他竟然笑?很好笑嗎?

  “我好奇的是,轅沐錦那丫頭為何當初要擄你去倚翠樓,不干脆殺了你?現在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誰知道呢。”我總不能告訴他,因為小時候得罪過轅沐錦,所以她想將我丟在青樓讓男人侮辱后再殺了我吧。而且,小時候是怎麼得罪她的我都不知道呢,說出來還不讓他笑話死。話鋒一轉,我道:“你要知道,皇后若慘死你們太師府,你知道后果是什麼的。”

  “為了保護未央皇后的生命安全,以后就寸步不離的跟著我吧。為了更保證您的安全,與我同床共枕或許更安全些。”了然的點頭笑了笑,瞳中閃過詭異的紅色。

  我先是被他眼中再次出現的那抹紅光駭住,隨后被他戲謔的語氣勾回了神,看他似乎很嚴肅的表情在說這句話,但是眼底卻有著掩不住的笑意。

  支撐著下顎,點點頭非常贊同:“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呢,但是讓皇后的聲譽受損,你們成家也是擔待不起的。”一聲嘆息,異常可惜的搖搖頭。

  與他詳說了片刻后,終于決定,一人睡寢榻,一人睡寢榻另一邊的書房,中間只隔了一層珠簾。在我抗議再三之下,成禹做出了最終決定,我睡書房他睡寢榻。而且還安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寢榻在外,書房在里,這樣才可以保護您的安危。

  我在太師府內呆了近五日,成蔚與轅沐錦再沒來找過我的麻煩,我也是寸步不離的跟在成禹身邊不敢亂走。他也倒挺閑,十日來皆待在府里,几乎不出去。確實是個游手好閑的貴族公子,整天無所事事的在府上游蕩。他最常逗弄的就是緊隨他身側的兩只獵犬,常聞貴族子弟都愛養几只‘小玩意儿’,這成禹的口味卻是兩只‘大玩意儿’,他果然是與眾不同。我不敢接近那兩只獵犬,總覺得他們的眼中常常閃過嗜血的凶猛,仿佛隨時會朝我扑過來,每次成禹身邊跟著那兩只獵犬我總會退避三舍。

  也只有多年后我才由夜鳶的口中得知,那並不是獵犬,而是狼。

  今夜我依舊躺在書房的小木床上,外邊嘩嘩下著的大雨,身上蓋著單薄的絲褥有些涼,使我無法入睡,只能緊緊擁著被褥睜著眼睛望漆黑的屋子,側耳聆聽大雨侵襲之聲。几日下來,成禹並沒有多加刁難我,性格由最初的殘暴變得有些冷淡,一下倒是接受不了他這樣的轉變。

  突然我聽見一陣輕微的步伐聲朝書房內走來,我立刻閉上眼睛,心跳的厲害。我明顯感覺到是成禹的氣息,他這麼晚他偷偷溜進來做什麼,難道又想對我施暴?

  腳步聲突然在我床邊停下,書房內彌漫著陰森冷郁的詭異,我几乎想要放聲尖叫,卻在此時一個厚重的東西壓在我的身上,隨后腳步聲漸遠,‘咯吱’一聲,他拉開門離開了屋子。

  猛烈的心跳漸漸平復,由床上起身,指尖撫過方才成禹為我加蓋上的那層厚厚的被褥。我輕笑一聲,是我疑神疑鬼了。但是都子時了還下這麼大的雨他還要去哪呢?

  在外我仿佛聽到一聲細微的談話聲,我的疑心頓生,赤足下床跑到窗旁,由窗縫中望著外邊。成禹身著單薄的寢衣負手傲立在廊中,傾盆大雨中跪著几名手持佩劍的高大身影,瞧他們的低姿態我有些奇怪,似乎犯了什麼錯正在向成禹請罪,口中還不是飄出几個字:“少主。”

  少主?

  成禹不是太師府的長公子嗎,如何變成了少主。

  “為何要將未央擄進太師府。”一聲陰寒之語讓我打了個冷顫,這聲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正是與我相處七年的莫攸然。他,不是回去若然居了嗎,為何會出現在成府?

  “我並不知她就是未央。”成禹的聲音被雨聲衝刷了几點,卻仍然清晰可聞。

  “既然現在已知,為何還不放人。”

  “如果我說不放呢?”成禹一聲冷笑,在這樣陰冷的夜中異常陰鷙。

  “你想破壞我們的計划?”

  “笑話!沒有未央,難道我們的計划就會功虧一簣?”

  計划!

  莫攸然什麼時候竟與成禹聯手?他們的目的就是安插人到壁天裔的身邊獲取更多的情報嗎?成禹的父親是當朝的太師,他的姐姐是壁天裔的成昭儀,他們權傾朝野根本沒有理由要對付壁天裔!

  “請少主記住自己的任務便是,屬下替大妃提醒您。”

  此言方罷,便聽聞一片寂靜,無人再答話,莫攸然似乎走了……

  腦海中警鈴大響,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不能再偷聽下去了,否則我的小命怕是難保。

  一想到這,便躡手躡腳的躺回了床上,被褥將我整個身子裹的緊緊的,腦海中浮現的皆是那几聲‘少主’,還有……大妃。

  或許成禹並不如我想像中那樣游手好閑……

  當我思考的正出神,一陣呼吸輕拂在我耳邊,我全身一僵。緊閉眼睛就是不說話,僵硬的躺著。

  “還裝?”他輕笑一聲,扯開緊裹在身的被褥,手襲上了我的腰際。略帶冰涼的吻也襲了上來,猛地睜開眼睛對上那雙在黑暗中閃亮如火的眸子。

  “你……”我才張口,他火熱的舌尖便探進口里,我無法推拒,只能被他壓在床榻之上,愈吻愈烈的探索讓我感受到他眼中濃郁的情欲。我不再敢掙扎,最后干脆大大方方的躺在床上任其索吻。他吻了片刻,深覺無趣,便由我身上翻轉而下,並排與我躺在床上。天知道這張床有多小,容我一人還可以,再加上一個成禹,我真擔心下一刻床就要榻了。

  “剛才,你都聽見了吧。”他的語氣讓人琢磨不透,甚至讓我覺得很可怕。沒待我說話,他便笑道:“你的姐夫莫攸然沒有告訴過你嗎?”

  他只告訴我,姐姐是壁天裔殺的,我要進宮為姐姐報仇。”聽他已經在向我攤牌,我也沒必要再隱瞞了,便打開天窗說亮話。“

  “憑你一介女子,如何報仇?”

  “莫攸然說,你的手中沒有刀,只能用身子與美貌去魅惑他,讓他為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一字不少的將莫攸然對我說的話講給成禹聽,像是在說笑話,像是在嘲笑自己。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成禹低沉的重復一遍,像是語中帶笑:“不過,以你的姿色確實能夠做到。但是你要魅惑的人是壁天裔,他可不是像皇甫承那樣的昏庸好色之輩,被碧若三言兩語就給蠱惑了,直至兵臨城下才發覺一直躺在自己身側的女人是奸細。”

  “既然壁天裔被你說的那麼神,那你與莫攸然為何還要將我推進皇宮呢?”

  “哦?看來你真是失憶了。”帶著几分輕笑,他的手攬過我的腰際,呼吸不斷噴灑在我的側臉,划過耳垂。“既然沒信心得到壁天裔的心,就跟了我吧。我帶你脫離苦海……”

  我一笑,全當他的話是一句戲言,他們布置了多年的計划,豈會說放手便放手呢。或許我在他們的計划中微不足道,但是卻很可能因我而敗露籌備多年的計划。“在你救我脫離苦海之前,能否告訴我,你的身份呢?”

  他目光一凜,嗤鼻一笑,一個翻身由床上躍起,“小丫頭,真將我的話當真了?你在我心中充其量只不過是一枚棋子,閑暇之余逗樂的玩物。”

  “哦?未央還以為長公子你愛上我了呢。”絲毫不介意他言語上的輕蔑,我將零散的被褥扯過,將冰涼的身子蓋好,慵慵的望著俯視我的他。

  他的目光一沉,嘴抿成鋒,一聲嗤鼻的笑聲由嗓中逸出,無聲無息的離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38:23

  第十一章:晶簾傷心一片白(上)

  這些日子我總在盼望著轅羲九快些將天竺九龍壁珠弄回來,就不過再受成禹的壓迫了。但是一件令我措手不及的事卻在這之前發生了。太師府一夜間被眾侍衛團團圍住,火光爍爍,我感覺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不,已經發生了。

  自今個一大早起來就沒見了成禹的人影,隱約已經覺得事有蹊蹺,卻又聽聞重兵已將整個太師府團團圍起。而領兵之人正是玄甲衛的統領郝哥。

  在成禹口中曾略問玄甲衛三字,皇上登基后第二年便設立玄甲衛一職,到如今已經是專屬皇上的一支强悍軍隊,大部分駐守于帝都皇城之內,掌侍衛、緝捕、刑獄之事,只聽命于皇上為皇上辦事。由于皇上對玄甲衛的重視,他們也日漸囂張,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

  而今夜玄甲衛的來勢洶洶,更是讓太師府上下皆恐慌,我與丫鬟家仆們擠在一起觀望著闖進府的玄甲衛,手中皆拿著火把,將周圍照亮。成太師與成蔚佇立在一名身著錦衣的中年男子面前,雙手負立,睥睨著他們:“你們好大的膽子,這可是太師府。”

  “太師府?哼,馬上這里將變為一座廢墟。”男子狂妄一笑,瞧他那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定是玄甲衛統領郝哥了。

  “郝哥!”成蔚指著他,話還沒說出口,郝哥便由懷中掏出一箋金黃的聖旨:“成太師,你可看清楚了,這是什麼!”

  “這……”成太師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抹恐慌,就連一向冷靜的成蔚都無力的后退了一步。

  “成太師你為兩朝元老,位居高位,卻包藏北國二王子夜翎整整十七年年。他在南國網羅了多少軍政機密,收買了多少朝廷官員,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師又在兩國間得到了多少好處?成太師,您倒是說說看啊。”郝哥臉上布滿了胡腮,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能感受到他身上那濃濃的怒火與殺氣。

  夜翎,難道夜翎就是成禹?難怪那夜聽莫攸然口中談起‘大妃’,只有北國才稱皇后為大妃吧。莫攸然他為了幫姐姐報仇,竟然勾結敵國嗎,他對壁天裔的恨真的到了如此地步嗎。

  成太師驚恐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郝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籌划了二十年的計划竟然會在今日被揭發。他搖搖欲墜的晃了晃,猝然癱坐在地:“皇上……都知道……了……”

  “是的,全部知道了。”郝哥放肆的一笑:“來人,將成府上下統統拿下,一個都不准放過。”他凌厲的目光將在場所有人都掃了一遍,“成禹……成家長公子人呢?”

  眾人皆面面相覷,無人答話。

  “報告大人,封鎖城門之時屬下們見一人鬼祟欲逃,后經咱們眾侍衛圍捕,已將其當場擊斃。看相貌,似乎是成府長公子。”一名玄甲衛單膝跪地稟報著。

  “屍体呢?抬上來給本統領瞧瞧。”

  不一會儿,几名玄甲衛將滿身是血,身中數刀的成禹抬了上來,郝哥低頭俯視著地上的人,圍著他轉了几圈。單手撫上胡須,長嘆一聲:“真的是長公子,沒想到北國大妃的儿子夜翎竟如此不濟,死的真慘……抬回宮,給皇上親自驗證。”

  成禹真的死了?我有些不敢相信,立刻擠身上前,仔細望著躺在地上的人,雖然全身上下滿是傷痕,但是仍清晰可辨他的容。他那雙睜漆黑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空洞無神的瞪著我,這就是所謂的死不瞑目嗎?

  成禹今年二十三歲,那便是六歲起,他便放棄自己皇子的身份孤身一人來到南國,十七年了。那該是一種怎樣的煎熬?原本對他的厭惡反感頓時轉化為同情,他也是個可憐人。

  盯著他的眼睛良久,突然,我笑了起來,毅然收回視線不再看地上狠狠瞪著我的人。

  “誰是未央。”郝哥處理完成禹的事,便衝在場眾人吼了一句:“奉了九王爺之命接未央姑娘回九王府。”

  太師府上下皆被玄甲衛捕獲進天牢,原本權傾朝野的成家在一夜之間沒落,落的個凄凄慘慘,也終于体會到了旦夕禍福皆是掌握在當朝天子的手中,一切榮辱皆由他說了算。我尾隨郝哥回到九王府,郝哥一路上都在用怪異的目光上下打量我,由于常年與殺氣頗重的楚寰在一起,所以能感受到郝哥身上的殺氣。

  如果太師府上的事跡敗露了的話,想必我與莫攸然之間的計划壁天裔也是一清二楚,那我此次回到九王府……

  一想到轅羲九那個風白羽的身份,再聯想到他半路攔截我,之后莫攸然的出現,隨之風白羽的死亡,接著轅羲九的出現,最后……太師府的暴露。這一切串聯起來,竟是一個完美的陰謀……那份完美到虛幻,到不不可置信。壁天裔是神人?身在皇宮坐倚金鑾竟能將一段隱藏了十七年的計划給揭露,可想而知,壁天裔是個多麼可怕的人,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露葉鶯啼,風幕卷袂,我在九王府庄嚴豪華的大門前看見了轅羲九,還有靳雪,她孤立在轅羲九的身后望著我,目光微微含著復雜。涼風襲襲,吹散了我的發絲,割在臉上好疼,看轅羲九深邃的眸子直直的盯著我。看著他的目光,我黯然低下了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十指糾結著。如今事跡敗露,他要如何處置我呢?

  突然,手腕被一雙厚實溫潤的大掌掐握住,拽著我便進入了九王府,玄甲衛統領郝哥一怔,立刻將我攔下:“九王爺,這未央可是莫攸然一干人等的同黨。”

  “本王自會與皇上解釋。”冷睇一眼郝哥,拽著我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九王爺,這可是欽犯,將來會危害南國的欽犯!”郝哥壓低了聲音警告著,但是粗獷的聲音是再怎麼壓低都顯得異常高昂。

  “有任何事,本王會一律承擔。”他不顧郝哥的反對,摟著我的肩便徑自越過他,獨留郝哥一人在外,只聽他扯著粗嗓門衝我們大喊:“九王爺,今日的一切我都會稟報給皇上,看你如何對皇上交待。”

  明月皚皚星璀璨,風揚柳絮頗曉夢。穿插過回廊一片皆是用白璧石砌成,雕鏤闌檻,廊外假山嶙峋,花草芬芳扑鼻而來,春日清爽之氣襲上心頭.手腕被他掐的很疼,我卻緊咬著唇不肯呼一聲痛。他眸底深沉,掠過絲冷然神情,似乎在掙扎,在猶豫。

  直到領我進了一間幽暗的書房他才松開了我的手,書房內沒有燃火,異常幽暗。他始終用那冷寂的背影對著我,挺拔的背影被一襲飄逸修長的白色披風裹住,瞬間的沉寂。眼眶酸酸的,依稀憶到在渡口,他在船上隨波逐流的背影,仿佛又見到他在水緣潭離我而去的那份決絕。

  心被扯動,疼痛蔓延。

  須臾,他轉身喚了一句:“未央。”深沉的眸子如此沉寂,清冷的目光帶著几分傷痛,“以后九王府就是你的家。”

  一怔:“皇上會放過我嗎?”

  “他本對碧若有愧,他的心即使再狠再硬,于你,他也會心存憐憫。”

  憐憫,未央不需要憐憫。

  可是,為何在他面前,我的心中卻會翻滾起無數的心酸,總是會想要依賴他。只要他在我身邊,有著前所未有的安心。不知為何,淚水蔓延至眼眶,內心最脆弱的一處被人勾起。克制不住的扑進他的懷中,淚水一發不可收拾。

  這個動作,曾經……似乎做過很多次,竟是如此自然。

  他緊緊將我摟在懷中,手指輕撫我的發絲:“別哭,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那句‘一切都結束了’,我的雙手更用力的環著他的腰際,臉深深埋進他的胸膛。

  “以后不要再丟下未央了,真的好怕風白羽再丟下未央,真的好怕。”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將我緊緊揉進懷里,唇輕吻著我的耳垂,呼吸噴灑了我的一臉:“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聽到他這句承諾我猛然一怔,他說的是真心實意還是敷衍安慰?

  “你騙我,你在白樓……你說過會回來的,你說一定會回來的……可是你沒有回來,你只留下那個冷冷的面具。”

  手臂一緊,他又用了几分力:“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又一次的重復,聲音很低很柔,就想催眠曲一般讓我安心。

  他告訴我,七年前莫攸然突然離開便使他懷疑,莫攸然是否在恨著壁天裔。

  而所謂的未央乃命定皇后之說皆是壁天裔對莫攸然的一個承諾,因為愧對了碧若,所以他要對碧若的妹妹作出補償,于是便有了盡人皆知的‘命定皇后’之說。

  莫攸然說,未央還小,他舍不得將年幼的她送入皇宮,給他九年的時間,待未央十六歲便送其進宮為后。條件是,這九年不許任何人去打擾他們的生活。

  數月前,莫攸然飛鴿傳書告知了壁天裔,未央已經長大,應該讓她學學規矩見見世面,提前兩年進宮。他與壁天裔深知沒有那麼簡單,于是便推脫讓未央去九王府學學規矩,實則是為了更好的觀察其本性與目的,如若有異心,殺之。

  若要殺之,絕對不能在九王府殺,于是便有了半路白樓那一劫。

  聽他說完,我便看出了他忠于壁天裔的心,天下傳言壁天裔與轅羲九不合之事也就不攻自破。雖然我很奇怪為何轅羲九還要創立一個白樓與朝廷對著干,但是我現在更感興趣的是另一件事,“為何沒有殺我?”

  他的臉色異常凝重,盯著我的目光閃過迷離與復雜,考慮很久才道:“熟悉。雖然小時候的你十分難纏,甚至几度令我討厭,但是長大后的你竟給了我一種……溫馨。時常懷疑幼時的未央和現在的未央是否同一個人。”他低語著,似乎在自問自答,口氣中更有著連他自己都解釋不清楚的疑惑。

  聽略微迷茫的聲音,還有著數不盡的笑意。我卻蹙了眉頭:“小時候的我很討厭嗎?”

  “我看你是真的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他無奈的揉了揉我的額頭:“小時候你愛纏著我,比任何都粘,還從慕雪身上下手,想方設法的要接近我。”

  我小時候那麼纏轅羲九……難怪了,他總說我和小時候不一樣,看我的眼神也是奇奇怪怪的。如果我小時候是這樣纏轅羲九,那轅沐錦為何要說我與她搶男人?難道她有畸戀,愛上自己的親哥哥……

  聽他剛才提到的一個名字,我的腦海中竟有著數不清的熟悉之感,忙問:“慕雪是誰?”

  問題才問完,轅羲九便突然沉默讓我有些喘不過氣,只覺得他混身上下都充斥著令人壓抑的悲傷,良久他才說:“她是我妹妹,轅慕雪。”

  他說,轅慕雪是他的親妹妹,性格開朗活潑,曾經與我是一對活寶儿,一大群的丫頭整天爬在樹上朝正院偷看。

  我立刻想起了那株三百零七年的古松,又回想起那日一閃而過的記憶,興奮的說:“是偷看曠世三將對嗎?”

  他含笑點點頭:“你們一群丫頭片子都擠在那樹上偷看。你們還以為躲著看我們就不知道了。”說起曾經的事,他的目光閃過苦澀。

  “我和你妹妹以前很要好嗎,你妹妹呢,帶我見見呀。”聽到這我有些尷尬,也對轅慕雪也有了几分好奇。

  轅羲九始終掛著淡淡笑容的他臉色僵了下來,一片冰霜。他的眼睛有哀痛,我不禁問:“怎麼了。”

  他深深的吸上一口涼氣,用沙啞的嗓音道:“七年前,慕雪與沐錦遭遇了一場大火,沐錦逃生了,而慕雪卻死在那場大火之中。”

  我的腦海中飛速閃過種種畫面,火,哭聲,還有那一句句的‘救命’‘未央’……那聲音一分分的刺痛了我的心……同時我也看見轅羲九目光中那淡淡的哀傷,我不願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立刻問:“你是白樓的樓主,皇上知道?”關于白樓,他似乎應該給我一個交待。

  “是,創立白樓是皇上授意的。”看出了我心里的好奇,握起我纖細的手走到桌案旁的花梨木凳椅上坐下,順勢將我拉坐在他腿上,雙手輕環著我的楚腰:“想繼續聽嗎?”

  聽他的問話我笑了出聲,順著他的力道靠在他胸膛上:“你說我就聽。”

  他嘆了一聲:“其實,最聰明的是皇上,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果你想聽,那我便與你說個故事。”

  【風白羽】

  記得那夜皇上收到莫攸然的飛鴿傳書便秘密召他進宮,大概有七年了,他與皇上在朝廷大臣面前裝冷淡,內地卻聯系密切,一有大事便會派皇上最信任的玄甲衛統領郝哥秘密領他進宮,通常他扮演的是郝哥身邊的侍衛。現在朝廷上下皆以為皇上不念兄弟之情將他的兵權悉數奪去,再表面給他一個九王爺的頭銜,而他,則是如閑云野鶴一般呆在府上無所事事,就連上不上朝都沒有人過問。

  當年皇上初登大寶,朝廷中皇甫黨余孽尚存,江湖中也淨是一些打著光復皇甫江山推翻壁家天下的武林人士,幸好壁家常年與北國交戰縷立奇功,故而民心穩定,百姓皆是擁戴皇上的。

  那時的皇上早就在心里暗暗打算了,假意隔去兵權,派給他另一件極為重要的大事,那便是創立白樓,掌控江湖,培養殺手,獲取情報,替皇上除去礙事之人。這些年來,白樓雖然表面上是對付朝廷的,其實在暗中調查到許多反對朝廷的人。白樓乘勢就能將名單上報朝廷,玄甲衛就更容易對付那群反朝廷的人了。

  皇上此次召他為的就是碧若的妹妹進宮一事,當年皇上許下承諾讓未央當皇后之事只是權益之策,為了穩定莫攸然,更重要的是他確實虧欠了碧若。原本約定好的十六歲進宮封后,卻突然提前了兩年,這讓皇上起了疑心。故而派他由白樓樓主的身份將未央劫下,目的之位引莫攸然出現,然后以白樓樓主的身份會見莫攸然。若未央有異心,殺之。

  有時候他覺得皇上真是個很難懂的人,一方面因對碧若的虧欠欲立未央為后作為補償,另一方面卻一直地方未央,若有異心便狠心欲除去。正如當年,他說為了碧若要放棄攻城,一轉身卻又親手將她射死。皇上之所以能一舉奪天下,后穩坐天下,便是有他那份心狠手辣吧。當年天下人稱曠世三將陰狠絕,真是一點也不錯。

  將未央劫至白樓之后,他原本打算將她囚禁起來,卻沒想到,那夜第一眼見到那位躲在槐樹后偷偷瞧著他的少女呼吸竟有那片刻的窒然,胸口浮現出異常的波動。能讓他有這份熟悉感的應該只有幼時與他有過糾纏的未央了,不可置否,如今的她比年少時的她多了几分清雅與脫俗,身上還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嫵媚。

  話說女大十八變,七年不見,她變的讓他都無法認出了,唯有心頭那份熟悉感牽引著他,否則他是斷然認不出這個女子就是未央。

  她睜著怡然的美眸盯著他,沒有恐懼與害怕,相反卻有隱怒之色,與她一席話下來才驚覺,未央真的不是以前的未央了。

  次日,雪溶。

  昨夜被未央的突然出現打亂了心神,就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曾經那個被他厭惡的未央為何會牽動他的心,好久好久都沒有這份感覺了。莫攸然,你確實有能耐,竟讓一個任性刁蠻的未央在短短七年間有了這麼大的轉變,你的目的真的是要對付皇上嗎?真的不願顧忌咱們三兄弟曾經並肩作戰的一切都抵不上一個女人了麼,況且,送碧若進宮的是莫攸然你自己,你有何資格去恨。

  捻起一片竹葉,吹起當年由莫攸然親自譜出的童謠,他們三兄弟都會吹。只可惜,那首童謠沒有名字。驀然想起多年前三人並肩在戰場上斬殺無數敵人,多少次劫難他們都一同承受一同走了過來……

  沒想到,你竟會吹未央歌。一聲清脆卻帶著略顯失望的語調由身后傳來,只聞她輕輕吟起:夜笙清,素微讕。瀲瀲夜未央,碧紗疏韶華。縈離殤,驚瓊雪。黯黯夜未央,月斜愈聲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38:30

  未央歌?他重復了一遍,是說這首曲子嗎?他怎麼不知道原來此曲名《未央歌》。

  接著,她親自吹了一曲未央歌,曲聲動人婉轉,韻似神更似。看著她的側臉,他几乎要以為眼前這個少女是慕雪,情不自禁的脫口問:你是誰。

  問過之后便后悔了,慕雪早在七年前就死在大火中,那具燒焦的屍体就這樣呈現在他眼前,到如今仍然記憶猶新。

  后來,他沒有想到,在離去白樓后的一個月內竟會常常想起她。正如當初會答應將嵐交給她一樣讓自己不可思議,他一生女人無數,能讓他真正記在心中的卻從來沒有。一個月來,每次一人獨處之時,總會在寂靜無聲之處想起那個在他面前吹未央歌的女子。小時候的未央讓他如此厭惡,長大了的未央卻讓他常記于心。

  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他每夜都去舞姬閣,在她們身上索取慰藉,在她們身上發泄欲望。以為這樣就能不再想她,以為這樣就能將她由腦海中抹去,直到那一次,被他壓在身下的蘭姬哭了,這才發現,她的下身因他猛烈的撞擊而溢出了絲絲血跡。他立刻起身,披起衣袍便要離去,蘭姬卻帶著哽咽的聲音道:主子,蘭姬之所以會哭,不是因身上的疼痛。而是主子從頭到尾喊的人是未央。

  那天夜里下著大雨他仍然回到了白樓,他內心有個衝動,那就是見到未央。才入浣水居,便見到開門而出的未央。她衣著單薄,發絲微亂,屋中點點燭光由糊紙內印出,傾灑在她的側臉,將她白嫩如雪的肌膚映照的更加剔透晶瑩。略微迷蒙的目光仰望著天際紛紛飄灑的大雨,嘴角的淡笑在見到他之后而僵住,她沉思片刻竟冒雨走了出來,冰冷的雨水侵襲了她滿身。

  她說想看他的容,眼底的期待與誠懇讓他動容,讓他心疼。為何,每次到她,總會有一總說不出來的舒心之感,甚至不忍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直到他摘下臉上那個面具,心中便已暗暗下定決心,只要莫攸然的事處理完,他便會將一切坦誠于未央,將她永遠留在自己的身邊。

  第二日夜里,莫攸然果然出現了,能在短短一個月靠著他刻意留下來的線索找到白樓,確實不愧是莫攸然,心思縝密。

  “風樓主花了這麼多心思引莫某來,所為何事?”莫攸然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始終淡定如一,與七年前絲毫沒有分別。

  “莫將軍確實夠聰明,那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也知道白樓與朝廷相抗衡已經四年,所以此次想請你與白樓合作。”

  “風樓主真愛說笑,皇帝與我是莫逆之交,你要我與白樓合作,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或許,你這話騙的了天下人,卻騙不了我。”他冷笑一聲,緩緩將臉上的銀色面具取下,一張讓莫攸然震驚的臉出現在他的瞳中。

  莫攸然先是驚詫,后了然笑道,“早該猜到是你的,也唯有你才有那個能耐創立白樓。三弟,你為何要反朝廷,天裔可是我們的兄弟!”

  轅羲九一聲冷哼,眼底淨是不屑:“兄弟?我辛辛苦苦幫他打下江山,他竟然立刻削去了我的兵權,給我弄了個什麼九王爺!而你的妻子碧若,他明明答應過不攻城,卻對你反悔了,你說,有這樣做兄弟的嗎?”

  莫攸然望著轅羲九有些激動的目光,眼底那壓抑的怒火與仇恨使他半信半疑,轅羲九真的恨壁天裔?還是,這只是一場計謀?“三弟,你還是早早收手吧,這事我不會傳出去的。”

  “我就不相信,你不恨。”他一字一語地說道,那份恨意怎麼也掩飾不住,“你莫在我面前裝了,北國二王子夜翎。”轅羲九滿意的望著他的臉一分一分的變色,原本他不打算將此事泄露于他,但是莫攸然始終咬緊牙關不松口,那他也沒有辦法,只能放手一搏了。

  “你還知道什麼!”莫攸然壓低聲音冷問。

  “我只是想告訴你,若我存心為了套你的話,我何必多此一舉,直接將你與夜翎之事稟報皇上便好。”他一聲低沉之笑划過,他將手中的銀色面具遞給莫攸然,“將這個面具交給未央,就說我已經死了。”

  莫攸然接過,眼中閃過異樣的色彩:“她……愛上你了?”

  “這丫頭,為了我都不願進宮為后了,你必須告訴她我死了,這樣她才能死心踏地的進宮。”

  “三弟還是當年的三弟,心智計謀一點也不遜色當年。好,那我們帝都再見。”



  第十一章:晶簾傷心一片白(下)

  “我也很奇怪呢,既然你知道莫攸然與北國的夜翎有關系,為何還要假意與他合作?難不成想從他口中套出什麼話來?”聽完他說的話,我不解的側首回望他那微含笑意的眸子。

  “對。”眼中靜靜的一抹微光淡然,繼續娓娓而述,“因為我們想要知道,北國的二王子到底是誰。早在數年前,我們就得到密報,北國的二王子在六歲便被送進南國。這些年來我一直派人秘密打探,卻抓不到他們絲毫蹤跡,只知道,夜翎一直潛伏在一位朝廷大官的府中。”

  “那你又如何得知莫攸然與夜翎有關系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日只是為了試探莫攸然,卻沒想到,他真的與夜翎有關系。”聲音很低沉,卻帶著淡淡的傷感:“從來沒想過,我們三兄弟竟會走到這樣一步。”

  “那你又是如何發現成禹是夜翎的?”桌案上的燭火一晃一晃的掃過我的眸子,又想起成禹那如烈火般的瞳。

  “說來也巧,正是那顆天竺九龍壁珠。那日我親自去了一趟天竺,在那竟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天竺九龍壁珠世上僅兩顆,而那兩顆早在二十年前便進貢于北國的皇帝夜宣,而夜宣已將那兩顆天竺九龍壁珠分賜于他的大儿子夜鳶與小儿子夜翎。”

  “原來是這樣。”我了然的點點頭,他的雙手收緊了我的腰,在我耳邊輕問:“還怪我嗎?”

  我搖搖頭:“不怪了,但是以后,你都不許再瞞我。”

  “夫妻之間才相互不隱瞞,難道你要做我的妻子嗎?”邪魅的聲音魅惑著我,他的唇酥酥軟軟的吻過我的耳垂,四周的氣氛頓時一陣曖昧,我心如小鹿亂撞。立刻由他身上彈了起來,跌撞的朝書房外跑去。

  “未央。”他依舊坐靠在椅上,深炯的目光炙熱的望著我,揚嘴笑問:“你跑什麼?”

  我單手撐住門檻,回首望著他帶著絲絲柔情的目光,頓時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燙。“我……我……”看著他的眼睛,我一陣慌亂,竟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沒想到,你也會害羞。”戲謔之語使我的臉更加滾燙,慌張的拉開書房的門,躥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我回屋睡去。”

  只聞身后隱隱傳來几聲笑,我一個勁的往前跑,急劇跳動的心几乎要由口中跳出。春日夜里的寒氣直逼,我的全身卻是一片燥熱,難道,這就是愛嗎?我從來不知道,這就是害羞,這便是臉紅。只因他那一句,做他的妻子。

  花謝明月照,寒煙滿目飄。也不知跑到哪了,只覺四周一片寂靜,灌木叢生,我輕靠在一棵桐樹上,仰望著天空那皎潔的上弦月,心頭被填的滿滿的。

  原來,愛情的滋味如此美。看過西廂記,看過梁祝,看過天仙配,里面的愛情可歌可泣,更是讓人生死相許。多少次我嗤鼻笑這份愛情,因為不信,也從來不相信,一個人會因為愛而放棄榮華富貴,放棄骨肉親情,至少我不會。但是今日,我已不得不信,愛真的會讓人迷失自我。

  “未央。”

  一聲喚,使得我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怔怔的凝望眼前的人。

  他那雙沉澱了幽深的眸子依舊深邃,那一灣讓人看了不禁神傷的憂郁之眸仿佛能將我的情緒帶動,依然是一襲修長的淡青長袍,烏黑如墨的發絲隨意攏束起,仍是那翩翩儒雅。他不要命了嗎,難道不知道帝都正在四處通緝他這個與夜翎合謀之人。

  “事跡敗露,我是來帶你離開的。”

  “不,我不走。”我倔强的對上他那對眸子,堅定異常的說:“我要留在九王府,我要做轅羲九的妻子。”

  他的臉色一變:“你說什麼!”聲音不再淡漠,還夾雜著一絲絲緊張。

  “我愛他。”

  聞我之言,驀地一怔,他的目光含著的波動愈發的大,緊掐著我的雙肩,激動的道:“你不能愛他。”

  明顯感覺到雙肩的疼痛,這也是第一見到如此激動的他,可怕的令我心驚:“為什麼不能?我進宮為后的計划已經敗露,為何我不能選擇自己的幸福……”

  話未落音,只覺臉頰上一陣火辣辣的疼,不可置信的望著莫攸然,他竟然打我!

  淚水凝聚在眼眶,我强忍著逼了回去,雙手緊緊握拳微微有些顫抖,哽咽著聲音喚了一句:“姐夫。”

  這是我第一次喊他為姐夫,原來喊出姐夫兩個字竟比想像中要簡單。

  看著莫攸然的臉上划過明顯的詫異,目光中流露著淡淡的哀傷與痛苦。

  我緊緊咬著下唇,平靜的勾起一抹笑容:“姐夫,未央也想擁有幸福,這個世上只有轅羲九能給。一個女子最大的夙願不是榮華富貴,不是錦衣玉食,而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白首偕老,哪怕是糟糠之日也是幸福的。”說到此處,我的淚水已經緩緩沿著臉頰划落。

  看出了我的決絕與堅定,他諷刺一笑:“以后我不會再勉强任何你不願做的事,只要你不與轅羲九在一起。”

  “沒有人能阻止我與他在一起。”

  “因為他是你親哥哥。”

  這兩句話几乎是同一時間脫口而出,他的臉上依舊帶笑,卻是如此凄楚。

  而我的腦海中卻是‘轟隆’一聲,如雷鳴閃過,思緒突然靜止,不斷重復著那一句‘因為他是你親哥哥’。

  一陣涼風划過,割在臉上很疼,我驀地驚醒:“莫攸然,你說什麼!”

  “未央,不,或許我該喚你為慕雪,轅慕雪。”他仰頭盯著慘淡的蒼穹,上弦月已被烏云遮住,四下陷入一片幽寂的黑暗。

  “之所以這麼膽大讓你冒充未央,其一,你七歲之前的記憶早已在那場火海中喪失,其二,在轅羲九的記憶中,他的妹妹已經葬身火海,其三,時隔七年,轅慕雪已由當初那個嬌小的女娃變成了傾國傾城的美人。我設計好了一切,卻沒有設計到,你竟然會愛上他。”他的聲音如此平靜沐人,說起他的計划,聲音中帶著淡淡的得意之情,還有一抹苦澀。

  “你胡說!”我立刻打斷他的話語,“如果我是轅慕雪,那未央呢?”

  “未央?未央早在七年前便葬身火海了……”他由腰間取出鐵笛,指尖輕輕划過每一寸,最后停留在頂端的若然笛三字上:“碧若唯一的親人,我都沒有保住。”

  我僵硬著身子,腿忽然一軟沒了重心,狠狠的跌坐在草地之上。

  一陣塵土味伴隨著風煙傳進氣息中,潰爛著的泥土與青草味讓使我感到一陣惡心。

  恍惚間憶起楚寰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丫頭,你真可憐。

  原來,我真的很可憐呢,比沒有親人的楚寰還要可憐。

  水緣潭。

  兩滴血的相溶更是可笑,原來這個世上根本沒有奇跡,我與他的血之所以會相溶,全因我們兩是親兄妹,因為我們的体內流著一樣的血。所以血才能溶合……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未央,不要錯將兄妹之情當作愛情。”他緩緩轉身,蹲下身子與我平視:“現在的你還小,你根本不懂何為愛情。”

  眼前這張與我相處了七年的人,也是我傾慕了七年的人,到最終竟也是騙了我七年的人。尖銳的指甲已狠狠掐入手心,冰涼的血液在我的拳中蔓延粘膩在一起。一股腦的憤怒涌上了心頭,揚手便狠狠朝他臉上揮了過去,他沒有躲。巴掌狠狠甩在他的右頰上,我滿手的鮮血染了他半邊臉,異常駭人。

  “未央,跟我走吧。”他摟著我的肩,想將我由地上扶起,我卻甩開了:“我不走。”

  一抹精光由他眼底閃過,隨后只感覺頸上一陣錐心的疼痛,我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2:19

  第十二章:妲己轉世浴火劫

  (前塵憶夢)

  南國元承二年,夏。

  皇甫承初登大寶二年,慧眼識英,提拔南國副將壁嵐風任命大將軍,統帥大軍出征北國。

  堤柳鳴蟬聲聲,滿城車馬塵土喧囂。

  粼粼碎金般的日光絢爛璀璨包圍著整個帝都城,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苑落中的白色木槿花在驕陽下開的異常嬌艷欲滴,色澤香氣濃郁,為四周憑添了几分蕭條之態。

  苑落中時不時傳來一聲聲夾雜著呻吟的慘叫之聲,在夏日寂靜中異常響亮。朱紅梨花木門扉內三位產婆正幫一名少婦接生,時不時喊著:“夫人使勁……夫人使勁……”

  進進出出的奴才們已經換了一盆又一盆的熱水,額頭上早已是大汗淋漓,自今個戌時夫人便腹痛連連,直喊著孩子要出世了,這都近十個時辰了,夫人的嗓子都要喊破,卻連孩子的頭都沒見著。也難怪老爺在外頭急的暴跳如雷,甚至請了眾位得道高僧在佛堂為夫人虔誠祈禱,只求夫人能安全生產。

  驟然間,原本陽光明媚的天際划出一道破天的電閃雷鳴,几乎要將整個天際分成兩段,更是駭了一直守在屋外焦急著躊躇不安的轅大人。他抬頭怔怔的望著日頭漸漸被黑暗吞噬,万里無云的蒼穹隨之被黑暗重重籠罩,狂風大作,將其衣袂卷起。

  苑落的木槿花支撐不住那陣陣狂風,歪歪斜斜的隨風搖擺,雪白的花瓣亦凋零飄散。

  原本在佛堂祈福的高僧卻手執念珠,由狂風中朝轅大人走近,臉色異常凝重。

  “大師,為何風云變幻?莫不是有大事發生?”轅大人立刻迎了上去,心頭浮現異常的驚恐。

  高僧恭敬的向轅大人膜拜一禮:“妲己轉世,妖孽降臨,禍害南國。”

  “妲己?妖孽?禍害?”他一驚,目光轉投向門扉內時不時傳出來的慘叫,大駭:“高僧可是指內人腹中之子?”

  他搖搖頭:“夫人的孩子之所以歷經十個時辰都無法生出,全因此妖孽作祟。敢問轅大人,府中可有千金?”

  轅大人立刻搖頭道:“犬子倒有一個,千金卻……”

  “老爺,老爺,二夫人剛產出一位千金!”產婆摟著二夫人剛產下的孩子匆匆由苑外跑了進來,身后跟著一名年約十二歲的少年,雖然年少,但眼中的沉穩卻與年齡明顯不符,原本清冷的目光也因妹妹的降臨散發出綿長的笑意,一瞧便知將來又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轅大人疑惑的由產婆的手中接下剛產出的女嬰,須臾,他才反應過來這個女嬰原來是芙英與自己的孩子。原來芙英也是今日生產,望著懷中這個笑的異常……嬌媚的孩子,他不敢相信,才剛出生的孩子,竟能笑的嬌媚?

  他的手微微的顫抖著,驚懼的衝產婆道:“為何她不哭?”

  原本喜笑顏開的產婆被這話問的一僵,才意識到自這個孩子出生以來便沒有哭過。上前一步,俯看他懷中的女嬰,一雙靈動柔美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瞅著四周,‘咯咯’的笑聲傳遍了四周。產婆立刻朝女嬰的手臂上狠狠的掐了一下,女嬰仍然笑著。一急,連連掐了好几下,仍沒有哭的跡象。

  少年一見產婆這樣對自己剛出生的妹妹,怒氣襲上心頭:“你做什麼,要掐死她嗎!”

  高僧激動的指著轅大人懷里的女嬰,大喊連連:“妖孽,此乃妲己轉世,天地變色,克父,克母,克兄……此女万万留不得啊。”

  “妖僧,你莫出妄語……”少年一聽此話,一張臉立刻冷了下來,陰郁的盯著高僧。

  轅大人對他們的言語早已是置若罔聞,木然的盯著懷中對他笑的異常甜美的女嬰。突然,他將女嬰高舉頭頂,再狠狠的朝地上摔去。

  少年恍然見到父親將妹妹高舉,呼吸窒了窒,一個飛身扑了過去,這才將妹妹救了回來。他緊緊擁著妹妹,帶著仇恨的目光瞪著竟想狠心摔死自己孩子的父親。剛才,只要他再晚一刻,妹妹怕是已經命喪父親之手了。

  轅大人一觸及他的目光,頓感心虛與羞愧,方才……他到底在做什麼,那個女嬰可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動了動唇,他喃喃著:“我……”

  這句話才落音,屋內傳來一聲嬰儿響亮的哭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聞里邊傳來產婆大喊的聲音:“大人,夫人生了,生了個女娃。”

  轅大人這才松了口氣,邁著歡快的步伐推門而入,里邊傳來陣陣嬰儿的啼哭聲卻給府內上下帶來了歡喜之氣。少年的手輕撫上妹妹那粉嫩的臉頰,若有所思的凝望那半敞的門,另一手已緊握成拳。

  此后

  其父為大夫人的女嬰取名,轅沐錦。

  ‘沐錦’其意為終身沐浴錦衣玉食,富貴榮華。

  其父為二夫人的女嬰取名,轅慕雪。

  ‘慕雪’其意為沐血而生受盡天災,妖孽之身。

  自那一刻,兩個名字一句預言,改變了三個孩子的命運。

  七年后,南國元承九年,夏,天弘貴族學院。

  斜風驟雨,滿地落紅,香霧飄零。

  此刻的帝都城完全被那濛濛大雨籠罩著,早已下課該各自回府的公子與小姐皆被困在了天弘學院,他們個個都是金貴的寶貝,即使有傘也不敢就這樣貿然出去。于是便躲在課堂內靜靜的等待著雨勢停歇。

  天弘貴族學院乃當今天子皇甫承所立,亦是帝都城里最大的一坐學院,平常百姓家對其只能望而卻步。因為皇甫承嚴令,但凡不在朝為官人的子女哪怕是一擲千金也不允許入內學習,若有違反皇令著必嚴懲不殆。而在朝為官人的孩子,不論男女,只要滿五歲便要送其進入天弘貴族學院學習,而且不用交一分學費。這一規矩起先是讓朝廷各大官員疑惑頓生,這皇帝好好的為何要花那麼多錢財置辦一個天弘書院呢,后來才由伺候在皇帝身邊的富公公那得到口風,皇上立此書院乃一箭雙雕之策。

  在天弘書院授課者乃兩朝翰林學士張韻喜,年近六十,學識淵博,曾有過帝都第一才子之稱,在文學界頗有威望。由他在男子中擇才學出眾,資質頗深的孩子上報給皇上,再由皇上親自考核擇優選入朝廷為官。

  在天弘書院授課的另一位乃太子皇甫鈺的奶娘戚姑姑,她不僅是太子的奶娘,更是帝都唯一立有貞節牌坊的女子,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繡功手藝更乃一絕。所以便由他在諸位官員的女子當中挑選德行溫婉,美貌出眾的女子進宮,由皇后娘娘親自過目后為已經成年的諸位皇子選妃。

  所以,天弘書院就此在十年前便建立在帝都城西郊的空曠之地,四處都有禁衛軍在兩側把守。但凡在此讀書的孩子也頗會享受,每人的身后都跟著由府中領來的四五名奴才,有的負責起居飲食,有的負責幫其欺負同學,有的幫其完成先生的作業,更有的在此當著出氣筒……

  反正這些少爺小姐是無所不用其極,大多人的心思完全不在讀書上,反倒是將書院當作一個擺脫父母自由玩樂的地方,想盡辦法在眾人面前炫耀著自己的家世。

  “沐錦,上了一天的課你累了吧?瞧,這里有去皮去子的橘子,這還有櫻桃,還有成塊的蘋果……”少年坐在轅沐錦身邊,端著五彩果盆討好的朝她猛獻殷勤。

  她勾起柔柔一笑,手中仍舊捧這戚姑姑前日要諸女子背誦的《女論語》,委屈的望了一眼成家二公子成蔚:“戚姑姑可是要求在三日之內將女論語十二篇全數背完,否則可是要罰抄一百遍的。二公子就饒了沐錦先將它背完,到時候你帶來的東西我全吃了。”

  “不行,你現在就得吃了。”成蔚不依不饒的盯著轅沐錦,笑話,這些可是他擺弄了一個時辰才弄好的果盤,今天她無論如何都得將它吃了,否則他這個太師府二公子的面子往哪擱。

  “臭小子,你好不知羞,一日到晚只會跟在轅家的丫頭屁股后面跑,真是丟盡了我成家的臉面。”一名個頭稍高,年約十二左右的妙齡紅衣少女揪起成蔚的耳朵,便將他由凳上拖了起來:“給我回座位上念書去,張學士布置的《論國策》你可完成了?”

  成蔚側著頭,捂著自己已經被她揪紅的耳朵,恨恨的瞪著她,每次她總是要在沐錦面前丟他的臉,他可是堂堂男子漢,若連這點臉面都丟了,沐錦哪還會喜歡他呢。一想到這,一股腦的火氣涌上心頭,衝她喊道:“成昔,別以為你是我姐就能處處管著我,告訴你,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成昔一聞言再次揪上他那殷紅未褪的耳朵:“成蔚,你再衝我喊喊試試?”

  “哎喲,姐,姐,我不敢了,您快松手!”成蔚疼的慘叫連連,更是引得課堂內的學生們哄堂大笑,就連轅沐錦都用書捂著唇,露出了滿眼的笑意。

  成蔚的一張臉已經漲紅,卻又無可奈何,誰讓這個人是他從小到大怕了整整十年的大姐呢。

  “過些日子你就十歲了,還整天在這渾渾噩噩的度日,你瞧人家壁大元帥麾下三員小將,自十四歲便跟隨壁元帥出征已有三年,大小十几場戰役他們均功不可沒。再瞧瞧你,羞不羞呀!”成昔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揪著他耳朵的手又用了几分氣力。

  “我不愛打仗!”

  “不打仗便進朝為官。”

  “為官之事是大哥的事,與我無關。”

  “朽木不可雕。”她終于將手松開了,憤憤的瞪了他一眼,心中有一抹苦澀划入心頭。隨后嘆了口氣,也罷,這個弟弟只適合呆在成家的羽翼之下做一名游戲人間的公子哥。

  沐錦側首望著外頭的傾盆大雨,卻見廊前佇著一名身著緋衣的身影,一個想法突然躥入腦海里,她立刻端起成蔚帶來的果盤衝出課堂。

  不喜歡課堂內吵雜的聲音,慕雪便在廊外靜靜的聆聽大雨傾打之聲,也期盼著雨勢快些減小,這樣她便能快些回府,不想此刻那份屬于她的安靜被人打斷。一聲甜膩的嗓音伴隨著點點大雨侵襲之聲傳來:“慕雪姐姐,這是沐錦的心意,你吃吧。”

  她清冷的目光瞥了眼沐錦,諷刺一笑,揚手便將擺在她面前的果盤揮打在地:“惺惺作態。”

  沐錦盯著地上的果盤,淚水瞬間由眼眶中滴落,蹲下身子便將打碎在地的玻璃一片片撿起:“都是沐錦不好……姐姐莫生氣……”

  “喂,你這丫頭做什麼欺負沐錦!”成蔚一見沐錦受委屈,連忙也跑了出來,惡狠狠的瞪著面前這個比他矮了許多的女孩。她臉上那冷淡中夾雜著嘲弄之色卻讓成蔚一怔,她的年齡似乎與沐錦相仿,為何眼中的神色卻一點儿也不似這個年齡該有的目光呢。

  她俯視著蹲在自己面前仿佛受了無盡委屈的沐錦,嘴角諷刺的笑容始終未見斂去:“同你說過多少遍,不許叫我慕雪姐姐。”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說完便欲離去,才走兩步,驀然回首衝沐錦冷道:“還有,收起你那故作姿態的嘴臉。”

  被面前這個冷然中帶有一些凌厲的女孩怔住片刻的成蔚終于回神:“喂,欺負了人就想走,還得問問我成蔚答不答應。”成蔚立刻吩咐左右:“把這個臭丫頭給我抓住,丟到雨里去。”

  “是,二公子。”他的家丁應聲而來,卷起衣袖便要將她抓住。

  沐錦眼中那一閃即逝的精光悄然划過,最后趨于平淡,再轉為委屈。

  “誰敢!”聲色俱厲,言辭之間,盡是狠辣。

  沐錦聽此聲音,全身僵硬,猛然縮到成蔚身后顫抖著探出一個腦袋望著由轅慕雪身后緩緩走來身影。白羽銀盔,腰按佩劍,黑色大氅迎風卷起,骨肉間蘊含令人壓抑到難以呼吸的力度。很明顯是剛從戰場上回來,連戰甲都未褪去,便來到天弘書院了。

  如墨一般烏黑的發傾泄在銀盔之上,額前濕了几縷零落掃在額前擋住晶亮黑眸卻更是魅力橫生。這張臉天生一副貴胄仕族之氣質,懾人心魄,似能融化天下間的寒冰。

  “轅羲九!”最先喊出他名字的是成昔,恰恰因為這一聲,那几個上前欲動轅慕雪的家仆連連后退,滿目驚恐。就連成蔚都已撰緊雙拳,手心滲出絲絲汗水。

  他便是早在兩年前名滿天下受百姓擁戴的‘曠世三將’轅羲九。

  曠世三將皆乃天下兵馬大元帥壁嵐風麾下的大將,十四歲時便跟隨壁嵐風一同領兵出征,猶如三顆橫空出世的耀眼新星,為南國抵御北國的進犯,屢建奇功,連皇上都對其贊譽有佳。

  分別是壁天裔,莫攸然,轅羲九。由于百姓對其又欽佩又愛戴,便為他們取了至高無上的臣號‘曠世三將’,以陰、狠、絕著稱。

  轅慕雪聽到這個久違的聲音,唇角浮現出如沐春風的笑意,也不管此刻令人詭異的氣氛,回首便扑向來人:“大哥,你終于回來了!”

  轅羲九見她朝自己扑來,立刻頓住前進的步伐,穩穩的接住不顧一切扑向他懷中的小丫頭。一年未見,高了些許。

  他緊抿著的唇終于勾勒出淺淺的弧度,拂過慕雪臉側散落的發絲仍帶著點雨水的濕意,肅淡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

  成蔚驚詫的看著眼前這一幕,方才轅慕雪的臉上還是万年冰霜不化,轉眼間卻變的如此……可愛!

  成昔則是怔怔的盯著轅羲九的笑容,似乎不敢相信,面前這個人真是南國的風云人物轅羲九嗎?陰,狠,絕?真的是比喻他的嗎?

  慕雪蜷在轅羲九的懷中,眼眶有些濕潤,是久別重逢后的喜悅,一年的邊關惡戰,該是多麼令人身心疲憊的戰爭,慕雪哽咽著說:“大哥,我們回家吧。”

  常年在外領兵作戰的他太久沒有聽到‘家’這個字,現在由她口中吐出,心中最深處柔軟的一塊被人牽動著。他抬頭不著痕跡的掃了成蔚與沐錦一眼,濃郁的警告之色讓他們不寒而栗。

  “恩,回家。”他松開了懷中的女孩,轉而握起她纖細的手,朝這條長長的回廊走去。

  伴隨著夏日電閃雷鳴,丫鬟蘭語匆匆踏上了閣樓,揭開閣內飄飄灑灑隨風舞動的鵝黃輕紗,急急忙忙的由紫檀蟠龍櫥中取出一條江南絲質錦棉布遞給少爺。她始終頷垂著眼瞼,從來不敢直視少爺的面容,對于他那雙寒氣逼人的瞳她總不敢直視,說懼怕談不上,應該是那眼底深黑如潭,只要盯上了,仿佛下一刻便會被他給吸了進去。曾經她便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現在的她學乖了,盡量避免看少爺的眸子。她想,少爺不僅才學出眾,更是戰場上的英雄,又生的一副連女子都妒忌的面容,怕是有無數的女子早已將芳心暗許了吧。

  轅羲九接過干布,也顧不上自己滿身的雨水,捂上她的臉就開始將殘留在她臉上的雨珠擦干淨。慕雪被干布捂著,不時發出‘唔唔’反抗的聲音,揮舞著雙手想要掙脫,無奈,他不將她擦抹干淨是不會放手的。

  他看著慕雪這個樣子,不禁失笑,回來的路上原本欲帶她乘馬車回府,她卻非要步行回府,還要與他共撐一把傘。雖然一路上他盡量將傘移在她身側,卻還是被大雨侵襲了一身。

  半晌,轅羲九感覺到已經擦抹干淨后才將干布取下,轉身越至她身后對其濕漉漉的發絲下手:“傻丫頭,都說雨很大了,你卻偏要步行回府,被淋了一身吧。”

  她轉過頭想要對他說些什麼,卻被他强制擺正:“安分點。”

  蘭語看著小姐這般模樣,不禁抿嘴輕笑,這一府上下怕是除了少爺,沒人能制的住她了。

  慕雪撇了撇嘴,有些黯然的望著閣樓外那始終不絕的大雨,在黑夜中淨顯蒼白:“一年沒見大哥,有許多話想與你說。馬車跑的太快,一會便到了這個冰冷的府中,那時便有很多話不能說了。”淡淡的哀傷中夾雜著一抹苦笑,如果可以,她早在一年前便離開了轅府。

  轅羲九聞言,手一頓,僵在那里。

  屋內突然安靜了下來,氣氛有些凝重。慕雪便起身,款步走在閣樓的欄杆前,俯身望苑落那在風雨中依舊開得嬌艷的木槿花,臉上的笑容虛幻飄渺的浮現,口中喃喃問:“大哥,你看木槿花開的真艷。”

  語方罷,一聲雷鳴夾雜著閃電在閣樓上放划過,蘭語被嚇捂住雙耳一聲尖叫,就連一向冷靜的轅羲九都微微顫了顫。唯獨站在欄杆旁的慕雪,帶著悲傷的目光一如往常含笑凝望下面那雪白的木槿花,扶在欄杆上的手卻狠狠掐進了紫檀木中。

  “慕雪。”轅羲九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立刻上前將冷靜的太過不尋常的慕雪扯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脊背:“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我會永遠在你身邊保護你的,你不會再孤單了。”

  蘭語望著木然如傀儡般靠在少爺懷中的小姐,她的目光卻始終盯著閣樓之外的木槿花,而意識似乎早已被人抽走一般,呆呆的凝視著。

  或許在他人眼中小姐是個性格孤僻冷淡,她眼中那份淡漠之色一點儿也不像六歲的孩子,但是她一直都知道,小姐從小便一直孤單著。起初她很怕小姐,因為她總是冷著一張臉,甚至從來不與轅府任何人說上一句話,對著轅老爺之時,眼中卻不像是對著父親,而是一個陌路之人。也唯有少爺才能讓小姐這樣毫不避諱的坦承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在他身邊會大笑,會大哭,更會刻意惹少爺生氣,這樣她才會感受到被人疼愛的感覺。

  直到有一日,她在洗衣裳之時,聽下人私下聊起慕雪小姐,當年若不是少爺救的及時,小姐早就因一位高僧的預言而硬生生死在自己父親的手中,在這個轅府真正在用心疼她的也只有少爺一個而已。

  今日是轅天宗的四十大壽,朝廷的大小官員皆帶厚禮前來拜壽,轅天宗僅是朝廷從二品的一名文官,皇上從來都沒對他有過多的重視。今日會有百官前來巴結,皆是因他生了一個能征善戰的好儿子轅羲九,他的名字可是響震天下,將來封侯拜相是可以預見的,而轅老爺當然就是百官巴結的對象。

  慕雪今日本不想參加這無聊的大壽,更不屑去參加,但是大哥讓她一定要去,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她對大哥的話向來是言聽計從,即使千万個不願意也會照做。

  在宴席上她什麼都沒吃,只是含著冷漠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著轅天宗正眉開眼笑的接受著各位大人一杯杯的敬酒,腦海中閃過的卻是當年自己慘遭毒打的一幕幕,至今仍難以忘懷。

  記得那年她剛滿六歲,大哥受壁嵐風大元帥的賞識被調其麾下為將士,常年追隨著壁嵐風元帥四處征伐北國,保衛南國邊境。以前大哥在家,總會想方設法的保護她與母親,而如今大哥卻遠在他方……轅家的二小姐轅沐錦在旁人面前總是甜膩著喊母親為‘二娘’喊她沒‘姐姐’,可是私下卻喚母親為‘狐狸精’喚她為‘野種’。多少次她想甩轅沐錦几個嘴巴子,但是母親卻讓她息事寧人,總說:她是大房的孩子,咱們沒有資格與她爭,就算受了委屈也必須默默承受。

  可是誰又知道,其實慕雪的母親才是名正言順的大夫人呢。

  十六歲母親便不嫌轅天宗家貧下嫁于他,更是為了轅天宗變賣當家財讓其上帝都赴考,最后其高中榜眼,在翰林院謀了個小官職。可誰知,翰林院的張大學士看中轅天宗的才華,欲召其為婿,唯有一個條件,他的女儿不能做妾。于是,轅天宗便貶母親為妾,光明正大的迎接張大學士的千金為妻。往后,郁郁不得志的轅天宗平步青云,位居從二品文官。

  “你給我把那擦干淨,快去!”轅沐錦趴在床上支使著她,大哥不在的一年里,轅沐錦一直拿她當下人使喚。轅沐錦最樂意看到的便是她哭,所以她一直想方設法的想要讓轅慕雪哭,但是不論她用多少壞招,轅慕雪始終都沒有流過一滴淚。

  她默默的端著一盆水,踮起腳擦著轅沐錦所指的那樽送子觀音,突然轅沐錦由床上跳了下來跑到她身便,一把便將送子觀音給打碎。轅慕雪很奇怪她為何這樣做,沒來得及反映,轅沐錦便放聲大哭:“爹爹,娘親,慕雪姐姐她把你們好不容易求來的送子觀音打碎了。”

  這時她才反映過來,轅沐錦為的只是給他們演一出戲。回首望著剛邁進門檻的大夫人與父親,她沒有說話,只是望著兩人臉上的怒氣漸漸浮現。轅沐錦嗚咽的跑到他們身邊指著她繼續道:“方才我說起娘親你多年未得子所以求了這個送子觀音,我讓她好好擦干淨,她卻故意將她摔碎,說您求十個送子觀音都沒用,生不出就是生不出。”瞧轅沐錦哭的好不傷心,大夫人一張臉冷到了極點,父親的目光含著熊熊的怒火,一把抓起放在門側的雞毛撣子便朝她的身上揮了過去。

  疼痛無限的蔓延在身上,她沒有喊痛,依舊站在原地望著父親。沒有留情,又是几下揮了過來,身上很疼,她卻沒有哭。

  直到母親衝了過來,緊緊將她護在懷中,雞毛撣子便一下一下的抽打在母親身上:“老爺,別打了,孩子……孩子還小……”母親哭著乞求著父親不要再打了,可是父親仍舊不顧,瘋狂的抽打著母親,口中大喊著:“什麼樣的女人就生什麼樣的女儿,都是賤人……還妄想要我轅天宗絕后?”

  被母親護在懷中的她終于落淚了,六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哭泣,因為母親,因為母親已經被打的血肉模糊卻仍舊將她護在懷中。母親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打落在她的額頭,她哭著朝父親喊著:“父親,對不起,以后慕雪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您別打母親了……求您……”

  那日,她看見大夫人眼底那陰霾的冷光,還看見轅沐錦得意的笑容。她在心中暗暗發誓,她與母親所受的苦,將來一定要加倍向他們討要回來。

  漸漸收回了過往的回憶,望著繁雜熱鬧的大堂內沒有大哥的身影,便默默的離席而去,心中奇怪大哥叫她去參加轅天宗的宴席,為何自己卻沒了人影。在轅府繞了一大圈,卻沒尋到大哥的身影,卻看見一個與她年齡差不多的女孩正掙扎著想往那棵已經有二百九十八年的古松上爬。

  “喂,你做什麼!”她衝那個女孩喊了一聲,女孩一驚,便由樹的半腰摔了下來,重重的跌在草叢里。

  她朝女孩走了過去,俯視連痛都喊不出來的女孩,肌膚在暖陽的照耀之下更顯白皙如雪,一雙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夠滴出水來:“別……別喊出聲。”她掙扎著由草叢里爬了起來,不時揉著自己的腰際。“曠世三將就在那邊院子里呢。”

  “哦,你是想偷看他們。”她恍然點點頭。

  “誰想看他們啊,莫攸然我每天都看膩了,壁天裔我沒多大興趣,我的目標是轅羲九。”她的櫻桃小嘴一張一合的甚為可愛,也許是因她臉上純真無邪的表情,慕雪竟對她產生了好感。

  “你想看轅羲九?這很簡單。”慕雪輕笑一聲,便吩咐下人取來梯子,梯子的高度正好可到樹的頂端,“上去吧!”

  “未央,你在這做什麼。”一聲清脆甜膩之聲阻止了想攀岩上梯的女孩,她回頭望著兩名年約十四歲左右的少女朝自己走來,喚了聲:“姐姐,攸涵姐姐。”

  慕雪原本帶笑的目光漸漸冷下,默然的凝望著面前兩個少女,姿色出眾,一艷一純,兩人站在一起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國色天香用在她們身上都不足以表達她們眉宇間的無窮魅力。

  在慕雪打量她們的時候,她們同樣也回視著她,女孩連忙上前扯住她們兩的胳膊:“這是我的親姐姐碧若,這是莫攸然的親妹妹莫攸涵,我叫未央,你呢?”

  看著未央侃侃介紹著,慕雪心念一動,脫口道:“轅慕雪。”

  “你姓轅?那你和轅羲九……”未央興奮的松開碧若與莫攸涵的手轉握慕雪的手問:“你是她妹妹嗎?”

  “恩。”對于她突然的親近,慕雪有些不自在,除了娘親,蘭語與大哥還沒有其他人碰過她。很想掙脫,但是未央手中那份溫暖卻讓她舍不得掙開。

  “攸涵姐姐,里面還有你的心上人,壁天裔哦,想不想上去看看?”未央指著隔壁庭院,眼睛一眨一眨的望著莫攸涵,只見她聽聞此言臉上流露出少女的嬌羞,嗔道:“未央!”

  “你不上去,我們可上去了哦。”未央拉著慕雪的手朝那棵千年古松上爬了去,緊接著,莫攸涵也扯著碧若爬了上去。

  未央靠在慕雪的身上,朝那個院子里望了去,百草叢生,秋風蕭瑟,慘風卷落葉。慕雪一眼便認出了大哥,此刻的他正與兩位年紀相仿的少年在院中射箭,慕雪指著正開弓射靶的轅羲九道:“你看,那就是我哥轅羲九,在那呢。”

  “哪個?是那個嗎?”未央探出脖子張望著。

  “姐姐,那個就是兵馬大元帥的儿子壁天裔嗎,長的真好看。”不知何時,轅沐錦竟出現在轅慕雪的身邊,親昵著扯著她的胳膊,慕雪厭惡的將胳膊抽了出來,冷道:“哪有莫攸然好看,哎呀,你別擋著我。”雖然她還不知道到底哪個是莫攸然,哪個是轅羲九,但是轅沐錦說好看的男人她定然不會認同的。

  “你別擠呀,讓我好好看看轅羲九嘛。”未央似乎看出了慕雪對沐錦的討厭,立刻將擋在身邊的轅沐錦擠開。

  慕雪見此情景不禁笑了出聲,望著未央的側臉,一股淡淡的溫暖填入心頭。原來,她是一個如此容易滿足的人,只要他人稍稍對她好一些,她便覺得自己是很幸福的……

  那天在未央的强烈要求之下,碧若無奈的讓她留在轅府陪慕雪住一段時間,慕雪知道,未央想留下來無非是想要見見大哥。她不介意未央留下是出于某些目地,至少未央不會讓她討厭,所以她願意幫未央見大哥。

  才來到慕雪小閣外邊就傳來蘭語一聲低呼:“少爺,您回來了。”

  未央一聽到大哥的名字便有些緊張,雙手都不知該擺在什麼地方,眼神四處亂飄。慕雪飛快的衝出小閣,口中還大聲叫喚著:“大哥,有個女孩很想見你,快來我帶你……”聲音啞然而止,怔忪的望著大哥身后還站了兩個少年,俊偉不凡,身上的貴氣彌漫,讓人無法抗拒。

  轅羲九寵溺的撫摸著慕雪的額頭,側首望著身后兩人道:“這便是我妹妹,慕雪。”他很簡單的介紹著:“慕雪,他是大哥莫攸然,二哥壁天裔。”

  慕雪原本笑的異常動人的笑容漸漸斂去,一動不動的站在轅羲九身邊,毫不避諱的直視著從頭到尾都是冷著一張臉的壁天裔,他就是轅沐錦一天到晚念叨著的壁天裔。

  莫攸然一直帶著淡淡的笑容打量著面前這個女孩,他若沒看錯,剛才轅慕雪帶著笑容衝出閣的那一刻竟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真的只有七歲?為何他卻覺得轅慕雪的笑會有妖媚的感覺,她才七歲不是嗎?

  “大哥,慕雪今天認識了一個朋友,她叫未央……她可是慕雪唯一的朋友,你一定要對她笑。”慕雪收回目光,搖晃著轅羲九的胳膊要求著,她一直都知道大哥不愛笑,總喜歡擺酷,所以再三的提醒他要笑。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2:26

  轅羲九不顧莫攸然與壁天裔異樣的目光,笑容也漸漸浮現在嘴角:“好,我笑。”

  “大哥,我能借壁天裔用一下嗎?”慕雪突然調頭直勾勾的盯著壁天裔那漆黑幽深的眸子。晶亮黑眸,神采逼人,其眉宇間無不透露著湛然冷峻之態,仿佛這塵世間沒有任何事能引得他動容。

  “可以。”轅羲九俯身在壁天裔耳邊說了些什麼,只見壁天裔的眉頭越皺越深,冷峻的表情掠過一絲無奈與妥協。慕雪很好奇,大哥到底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讓他万年冰霜的臉上產生了異樣的表情。

  邁著輕快的步伐,慕雪走在前,壁天裔一語不發的跟在后,至始至終她的臉上都掛著笑容。壁天裔,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儿子跟在她身后,最重要的是,這個壁天裔是轅沐錦掛在嘴邊放在心上的人。

  漸漸的,他們兩走到一片空曠的草地,那的風很大,席卷著他們的發絲與衣角,淡云漂浮的天際朵朵白云籠罩暖陽。

  慕雪突然止步,望青天白云晃晃入眼,她仰頭盯著刺目璀璨的夏日之光,沒有眨眼。很多人都說她的眼睛是妖瞳,因為她能與日對視,那雙眼睛簡直能勾人心魄。一府上下更是對當年高僧說其是妲己轉世深信不疑,對她避之唯恐不及,每回見家仆這樣躲著她,她便也只是一笑置之。

  恍惚間,她聽到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由遠處傳來,聲音甜美動人,但是聽在她耳中卻是如此刺耳。

  他刻意掠過那令人厭惡的笑聲,轉而與壁天裔搭話。

  “你就是壁嵐風大元帥的儿子壁天裔嗎?”

  “嗯。”清冷的一聲應讓人感覺不到他曾說過話。

  “你和大哥的感情很好?”

  “嗯。”

  “你還未成親吧?”

  “嗯。”

  “難道你只會說‘嗯’嗎?”這個壁天裔似乎很吝嗇多給她几個字,慕雪悄然失笑。但是沒關系,她並不介意。含著笑回首望著壁天裔的頭頂,“你能彎下身子來嗎?”

  他雖然奇怪,但是依言彎下了身子,卻見轅慕雪踮起腳探出手,由他頭頂上取下一片已經泛黃的枯葉。他愣了愣,正對上慕雪那雙笑的異常動人的瞳,不禁多了几分好奇。這一段路上,慕雪一直都在笑,但是在她的眼中,藏的更多的似乎是那份冷漠之色。

  轅沐錦正與成蔚在無垠的草地上放風箏,細線之上牽引著是一只翱翔于蒼穹的金鳳,轅木槿口中大喊著,“飛啊,飛高一些,再高一些……”

  成蔚大汗淋漓的牽扯著風箏,賣力的將其越放越高,不管多累,只要能聽到沐錦的笑聲也值了。

  倏然,沐錦滿臉的笑容僵了下來,瞪著不遠處的轅慕雪正踮腳親昵的為壁天裔取頭頂上那片已經泛黃的枯葉。小手緊緊握拳,微微泛白,脫口暗咒一聲:“賤人!”

  成蔚突然停下了手中的一切,僵在原地詫異的望著轅沐錦,他剛才聽沐錦說了一聲‘賤人’,會不會是他聽錯了?一向溫柔而又楚楚動人的沐錦會說‘賤人’這兩個字?一定是他聽錯了。

  一個風旋,風箏線斷,黯然墜落。

  赤金的風箏在天空划出一個幻光流金的弧度,最后飄落在慕雪的腳邊。沐錦立刻朝慕雪跑了過去,正想彎身撿起風箏,卻被慕雪先行撿起。她的唇畔露出一抹薄笑:“金鳳飛的再高,終究是要摔下來的。既然摔了下來,那便是万劫不復。”

  僵硬而站的沐錦雙拳緊握,目光陰狠的瞪著她。終于,她輕輕松開了拳頭,唇邊擠出一分笑容:“慕雪姐姐說的對。”

  “又是你!你怎麼做姐姐的,這樣欺負自己的妹妹,你很開心嗎?”成蔚怒氣攻心,指著慕雪的鼻子便怒道。

  “蔚哥哥,算了。沐錦與姐姐並不是一母同生……”沐錦越說越傷心,最后哽咽著聲音:“姐姐不當沐錦是妹妹,也是情有可原,沐錦不怪……”

  “好一張楚楚可憐的臉蛋,既然覺得委屈了,那為何還呆在此處丟人現眼呢?換了我是你,我早就去死了。”慕雪說的異常輕松,唇邊的笑意漸漸擴散,吐出的話語竟是那樣的云淡風輕。

  就連壁天裔都詫異的打量起慕雪,未待成蔚抱不平的聲音脫口而出,壁天裔冷冷地勾勒出一抹寒笑:“真的很難想像,此話竟是從一個七歲的孩子口中吐出。”

  慕雪冷笑:“轅家的事你又懂几分?”

  “昔日常聞三弟在我耳邊說起他的妹妹多麼可愛,今日我總算是見識到了。”壁天裔一聲嗤笑,眸中全然是冷意,看得成蔚心驚。先前一個轅羲九,現在一個壁天裔,都是如此凜厲之人,難怪天下百姓都稱他們三人‘陰狠絕’,他大開眼界了。

  未央撐著頭趴在花梨木桌上眼睛眨巴眨巴的凝望著轅羲九,莫攸然雙手抱胸立在轅羲九身后,好笑的睇著未央,她從轅羲九進來那一刻,視線就一直追隨著轅羲九沒有離開過。他默然一聲嘆道:“未央,你真是沒大沒小,有你這樣盯人的女孩嗎?”

  “莫攸然你是不是很無聊?無聊的話就去陪姐姐啊,你不是馬上就得與她成親了嗎?”未央蹙著眉頭驅趕著這個礙事的人,眼光依舊流連在轅羲九臉上。

  轅羲九被未央看的怪難受,若不是慕雪好不容易交到一個朋友,他當場就會拂袖離去,哪會干坐著讓一個丫頭這樣盯著看。

  莫攸然但笑不語,側首望著天色漸漸陰沉,落日被黑暗吞噬,秋日涼爽的勁風由窗外灌入,有些凄涼之感。但見壁天裔孤身一人回來,他略微覺得奇怪,轅慕雪不是與他一同出去的嗎,為何單單他先回來了?

  “慕雪呢?”轅羲九霍然起身,疑惑的凝望獨自回來的壁天裔問。

  “不知道。”冷漠的三個字讓轅羲九一怔:“你說什麼?”

  閣內的氣氛頓時冷到了極點,空氣中有逐漸上升的火藥味,壁天裔只是沉了沉眸,簡單的將方才發生的一切敘述了一遍,最后丟出一句:“她莫名其妙的走了,總不能讓我跟在她屁股后面吧。”

  此時的轅羲九雙手已緊握成拳,目光黯然沉痛,沒有勃然大怒,卻是一語不發的離開了小閣。壁天裔盯著轅羲九的腳步,心中的疑惑多了几分,又回想起轅慕雪那句‘轅家的事你又懂几分’,確實,三弟很少提起他家的事,每當說起家人之時他更是默默的站在一旁,靜靜的聆聽著,眼底那落寞是怎的都掩飾不住的。或許,他應該跟上去,應該盡一個二哥的責任,真正去了解三弟。

  沒有多做猶豫,他提步便追隨上去,他看見三弟眼中閃過的焦急與擔憂,還有心疼。

  一路上,三弟對他說的最多的還是他的妹妹轅慕雪。

  慕雪剛出生,一名妖僧便預言她是妲己轉世,將來是要顛覆南國的妖孽。只要他再晚一步,剛出生的慕雪就要死在轅天宗的手中。

  慕雪兩歲時,大夫診斷大夫人終身不孕,更荒謬的稱是慕雪克了大夫人。再一次,轅天宗要掐死她,幸得母親拼死保住其性命。

  慕雪四歲時,親眼看著母親因為打破了一個瓷杯而被大夫人毒打,一句句的‘賤人’罵著母親,慕雪衝上去想保護母親,卻被大夫人連著一起打,還罵她是‘野種’。

  那次之后,轅羲九就發誓,一定要肩負起保護母親與妹妹的責任,于是他去參軍,投奔在壁嵐風元帥的麾下。卻沒有想到,那次的遠赴邊關征戰,卻鑄就了他一世的悲劇。

  在黑夜之中,轅羲九與壁天裔走到一處荒蕪之地,野草叢生,荊榛滿目。涼月洗秋空,風露凄清,殘花繡地衣。

  “慕雪每次傷心時候都會來這,卻不知為什麼,她從來不哭。”轅羲九的步伐頓了頓,悲傷的凝望著不遠處的那個小身影,她跪在一座墓塚前,雙手捧著一束雪白的芙蓉花在手中,呆呆的凝視著那塊陳舊的墓碑。轅羲九正欲朝前走,卻被壁天裔按住了,他道:“我去。”

  轅羲九呆在原地,看二哥的步伐朝慕雪漸漸走近,內心閃過苦澀。

  每當壁天裔走近一步,陳舊的墓碑上那刺目猩紅的字便漸漸清晰的呈現在目光之中,上面刻著七個大字‘母親李芙英之墓’。

  慕雪感覺到有人的接近,緊握著芙蓉花的手一顫,仰頭盯著壁天裔那冷峻的臉,她諷刺一笑:“你來這做什麼,繼續說風涼話嗎?那你可以免了。我之所以要接近你,只因轅沐錦喜歡你,看著她難過她氣憤便是我最開心的事。你在我眼中只是個有利用價值的東西,所以,請不要以為你就能教訓我,指責我。”慕雪看著壁天裔陰沉冷鷙的目光,笑了笑:“生氣嗎?大元帥的儿子被我這個小丫頭當作欺負妹妹的借口。”

  壁天裔不說話,只是由她手中輕易的奪過那束芙蓉花,問:“你的母親很喜歡芙蓉嗎?”

  她沒有想到,壁天裔竟不生氣,還問起母親之事,有那片刻的閃神:“因為轅天宗喜歡,所以母親也喜歡。母親總對我說,轅天宗當年不顧一切的跳污泥之中為她采了一朵雪白的芙蓉花,一句‘芙蓉脂肉綠云鬢,罨畫樓台青黛山’便贏得母親的芳心。愛情真是廉價呢,終究還是抵不過榮華富貴,平步青云。”她伸出指尖撫摸著母親那冰冷的墓碑,平靜的說起深刻在心的往事。隨后衝壁天裔笑了笑:“我母親如何死的,你想聽嗎?”

  他不由得一怔,這丫頭說起如此悲傷的往事,竟還能笑的出來。他確實無法接受,一個孩子的心機與冷漠竟到了如此地步,那她這七年又該是怎樣過來的。

  “你肯說我便聽。”

  “那你得幫我做一件事。”慕雪指著他手中的芙蓉花道:“將那朵芙蓉花插在我的發上。”

  沒有過多的思考,他折下一朵芙蓉,很快便將它插在慕雪的發絲之上。慕雪疑惑的看著壁天裔呢喃道:“母親騙人,她說當男子為一個女子拈花于發之時便是最幸福的一刻,可是我怎麼沒有感覺呢。”

  他聞此言不禁失笑:“你的母親沒有騙你,只因你還太小。”

  第一次見壁天裔笑,竟是如此好看,難怪一向心高氣傲的轅沐錦都克制不住的喜歡他呢,“既然你這麼配合,我便和你說我母親的事,但是你不能告訴別人哦,這原本可是我與大哥之間的秘密。”此時的慕雪臉上皆顯露著六歲孩童該有的稚嫩與天真。

  “恩。”

  見壁天裔點頭應允后,慕雪才放心的開始講述著屬于她的一番故事,一直深藏在心,夜夜糾纏于夢中的那個回憶:

  “還記得那年大哥隨著壁大元帥出征邊關抗擊北國的突襲,那一年我與母親受盡了大夫人與轅沐錦的欺辱,我多想快快長大,那樣就能保護母親不受欺負了,可是我卻怎麼也長不大。

  記得那次轅沐錦陷害我打破送子觀音,轅天宗憤怒的拿起雞毛撣子抽打著我,他下手毫不留情,根本不當我是他的親生女儿。直到母親為我挨下無數的抽打,我才哭了,那是我第一次哭,為了母親。

  后來轅天宗累了,才放過了母親離開了屋子,而母親卻已是渾身是血的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我看見大夫人笑的多麼張狂,轅沐錦笑的那樣可恨,我不想低頭,但是不得不低頭,因為母親的傷。

  我乞求她們為母親找個大夫治傷,轅沐錦要我磕頭求她,我便磕了無數個響頭,額頭上的血都滲進了眼中,卻聽見大夫人冷笑一聲,從衣袖里丟給我十文錢,讓我去找大夫。

  十文錢,如何能請來大夫?我扯著大夫人的裙角,求她救救母親,她卻一腳踢開了我,她罵著:野種,給你十文錢算本夫人對你的仁慈了,這賤女人死了活該。轅沐錦臨走時突然回頭笑道:小野種,你若受不了苦,也可以與你的賤人娘親一起去死啊。

  我看著母親的眼簾漸漸閉起,有血緩緩溢出口,我知道,母親常年來已經積累了很多病痛,再加上此次的抽打,她如何能承受。我求遍了府上的下人,求她們幫我請大夫,但是她們都說大夫人有令,誰敢幫我,便會趕他們出府。

  那一刻,我終于知道世間人情冷暖。

  于是默默的撿起十文錢,我衝出了轅府,想用那十文錢為母親請個大夫。還記得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天上轟隆隆電閃雷鳴,我將帝都每條街大夫的門都敲遍了,也被所有大夫轟了出來。只因我的手中只有十文錢,十文錢,就連買瓶金瘡藥都不夠。

  大雨侵襲了我滿身,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哭了,我只知道,緊緊捏著手中那十文錢。大夫不都是懸壺濟世之人嗎,只要他施舍一瓶金瘡藥,或者隨我去一趟轅府,母親或許就能活下來,可是他們為何不肯,那只是舉手之勞不是嗎?

  當我再回到轅府之時,母親依舊躺在血泊之中,周圍有些血跡干了,而母親臉上的血色也盡褪去。她那滿是鮮血的手緊緊握著我的手,唯獨留下一句話便離開了,永遠的離開了。

  你知道母親留下什麼話嗎?你肯定猜不到。

  她說,不要怪你父親,娘心甘情願。

  我不敢相信,母親臨死之前竟然不讓我怪轅天宗,還說……她心甘情願?我不懂,這樣一個男人如何值得她愛,只因當年他為母親跳入淤泥采下芙蓉花,只因他為母親的云鬢之上插上那朵芙蓉花?

  后來,我跑到一家藥鋪,我拿出大夫人給我的十文錢買到了一包老鼠藥。

  回到轅府,我偷偷潛入水房,我將一整包老鼠藥都倒進了大夫人的壺中。我就躲在大夫人的后窗,我親眼看到大夫人飲下那杯有老鼠藥的茶,她喝完后,血便由她的嘴角溢出。那個場面,就像是母親吐血的時候,一模一樣。看著她痛苦倒地的樣子,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

  后來,她身邊的丫鬟一見此景便欲尖叫,大哥卻不知何時竟由邊關回來了。我看見他的盔甲上有血,我知道,那是母親的血,他看見了母親,看見了已經死去的母親。

  大哥捂著那名丫鬟的嘴便將其捅死,然后關上門,他憤怒帶著悲傷的目光對上了我正偷看的眸子。我說:大哥你為何不早几個時辰回來,你要是回來了,母親就不會死了。

  大哥和我一樣,沒有哭,只是扯出几條被單便將兩具屍体包裹起來,從后窗丟了出去。他說:慕雪不用怕,大哥已受皇上晉封為大元帥麾下的副將,沒人再敢欺負我們了。現在只需要處理掉這兩具屍体,一切都會過去的。

  于是,我們乘著天黑大雨之際,將她們埋了起來。”

  聽著慕雪那出奇的平靜之聲,壁天裔被震撼了,忙問,“處理掉她們的屍体之后呢?沒有人追究?”

  “我與大哥故意在屋內留下那灘血跡沒有處理,目的就是為了告誡轅府上下,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所有人都猜測大夫人已遭不測,所有人都猜測是我與大哥做的,但是他們沒有證據啊。賣老鼠藥的店鋪老板被大哥滅口了,而大夫人府內上下的奴才亦然被大哥處理掉了,更重要的是,他們連大夫人的屍体都找不到,憑什麼說我們殺人了?”慕雪帶著輕笑娓娓而述,那笑容中卻有著無盡的凄楚之色,有淚水想要溢出,但是她卻硬逼了回去,又說:“轅天宗也懷疑是我與大哥干的,但是如今的大哥已經有權利與兵權在身,他斷然不敢對大哥輕舉妄動的。”

  壁天裔內心最深處似乎被什麼東西牽動,黯然回首望著孤立在風中默默凝望此處的轅羲九,原來……三弟從小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難怪每次聊起親人之時,他都悶不吭聲。心念一動,將慕雪摟進懷中,輕撫著她的肩膀道:“想哭就哭出來。”

  “不,我不哭。”慕雪出奇的竟乖乖的倚靠在他的胸膛之上。“你真像我大哥,他也喜歡這樣摟著我。”

  “那你就當我是你大哥。”

  她笑了,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贏了。贏了壁天裔對自己的同情與疼惜,更贏了轅沐錦。

  在壁天裔的懷中想去搜尋大哥的身影,卻只剩下呼呼的風聲划在耳邊,心頭沒來由的一陣慌亂。

  大哥呢?大哥呢?

  自從那日后,大哥就再沒來過小閣,嘴上是為了躲避那個纏人的未央,其實她知道,朝廷發生了一場大變故。兩個月前,壁嵐風麾下的莫攸然成親了,他的妻子正是未央的姐姐碧若,而一場大變就在婚禮當天發生了。

  壁嵐風大元帥慘死屋內!

  門窗緊閉,是一宗密室殺人案,這一場離奇死亡令天下震驚,朝野動亂。大元帥死后的三個時辰內,八百里邊關急報,北國乘大元帥遭遇不測,正率大軍朝南國邊防挺進。這可把皇上急壞了,連夜召集大臣們商議此事,在立誰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的事上遲遲下不了決定。主要還是朝廷大臣們都是貪生怕死之輩,這麼多年來壁大元帥在外領兵與北國抗擊,這些大臣坐享齊人之福,都過慣了奢靡享樂的日子,哪個還有膽子領兵出征。

  最終,皇上逼不得已,將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官職交給了壁天裔,命他們統帥三軍抗擊北國。大哥離去的那日,她早早的等在大軍必經之地峰頂遠遠的望著一身白衣騎在馬背上的大哥,又要去邊關打仗了,大哥一定要小心,慕雪等著你回來。

  當夜未央竟哭著跑到轅府找慕雪,口中直嚷嚷著‘姐姐不見了,姐姐不見了’,哭的跟淚人儿似的。

  好不容易她才止住了哭聲,開始講起她與碧若的身世。

  未央的母親在產她時難產而死,父親又嗜酒好賭欠了一屁股債,無奈至于便將她們兩姐妹帶到大街上賣,幸得路過的壁嵐風大將軍看不過眼,便將她們二人買下,收入府中做下人。對于她們兩姐妹來說,壁嵐風簡直就是她們的大恩人,同時碧若也識得同在壁府為下人的莫攸然。他也是個孤儿,自幼由壁嵐風將軍收養當作親生儿子一樣看待,碧若與莫攸然的關系便也異常微妙,壁府上下也都認定他們二人是金童玉女。就在兩個月前成親之時,壁嵐風元帥的慘死,天下震驚,碧若當場脫下嫁衣,披上雪白的孝衣為壁嵐風守靈。一個月后便神秘失蹤,沒有人知道她上哪了,而莫攸然似乎並不著急她的失蹤,依然披上戰甲隨軍出征。

  未央恨恨的衝慕雪道:“姐姐失蹤了他竟一點不著急,我恨死他了。”

  慕雪笑著說:“既然你姐夫都不著急,肯定是你姐姐沒事,你也別太著急啦。”

  “但願姐姐沒事,否則我要和莫攸然拼了。”未央氣的滿臉通紅,迷蒙的眼中還充斥著閃閃的淚光,可見她對姐姐的感情真的很深。

  南國元承九年,冬。

  万俟朔風侵邊城,烽火連天數月休。

  整整一年的光景,曠世三將領兵守衛南國邊關,用剛毅不拔的意志將邊關牢牢守住,沒有絲毫的縫隙讓其有機可乘。三人聯手,無堅不摧。百姓們每日都在傳頌著曠世三將的英雄事跡,而未央和慕雪也常常偷跑出轅府混在大街人群中聽百姓們津津樂道的敘述著,不管是他們憑空想象還是真有其事,未央和慕雪皆聽的津津有味,也將他們說的話當作真實之語。

  南國元承十年,秋。

  大軍順利歸師卻未進帝都城,而是于城外三里駐扎。帝都原本打開的城門也緊閉著,百姓們突然陷入一陣恐慌,帝都禁軍皆死守在城門,手持金刀佩劍整兵欲戰。沒有人知道到底出什麼事了,只知道,曠世三將與帝都將有一場惡戰。

  南國元承十年,冬。

  帝都城破,皇帝被擒,一時間烽煙四滅,戰火停息。天下易主,百姓皆拿起鞭炮沿途點燃,意為恭賀皇甫政權倒台,壁家大勝。

  據聞今夜壁家大軍便會尾隨而進城,而轅府上下早已被查封,空空寂寥無一人。轅府之所以如此空寂無人,皆因皇甫承得知大哥有了反意之后便命人將轅府上下一干人等囚禁起,以便威脅其退兵。慕雪之所以能夠躲過一劫,皆因大哥早在數月前便飛鴿傳書,秘密告訴她一個轅府的藏身之處,里面有水有糧,足夠她躲上几個月。信上還有莫攸然的筆跡,要她一定將身處壁府的未央一同接進那個密室躲避,也不知轅沐錦怎麼就懷疑上了慕雪的行蹤,寸步不離的緊跟著慕雪,死皮賴臉的與未央慕雪一同進入了那間密室。慕雪本來想趕走她,但是未央卻說:“她畢竟是你的妹妹。”

  可慕雪最終答應轅沐錦一同躲進密室卻不是因為未央這樣一句話,而是不想將這件事鬧大,万一轅沐錦將此事傳了出去,她與未央不僅有性命之憂,更對遠在他方要辦大事的大哥有影響。當皇甫承的軍隊闖進轅府時,她們三早已經躲進密室,靠著那些干糧與水維持了整整兩個月。

  直到外邊響起震天的禮炮與歡呼之聲,慕雪便知道大哥贏了。因為這百姓的歡呼聲絕對不會給那個昏君皇甫承的,只有曠世三將的勝利,百姓才會點燃禮炮,才會大聲歡呼。

  “是他們贏了嗎?”未央握著慕雪的手,激動的問。

  “是的,一定是大哥他們贏了,我們可以出去了。”慕雪牽著未央的手便走到密室門前,按下機關便跑了出去,轅沐錦緊隨其后,目光幽深,沒有任何言語的跟在她們二人身后。

  天色微暗,星火通明,煙花閃耀。

  她們三人匍匐在小閣的欄杆前望漫天的禮炮,五彩流光,耀花了她們的眸。轅沐錦緩緩側首,盯著轅慕雪的側臉,那張她痛恨了八年的側臉。此次轅羲九的勝利便印證著將來他一朝獨攬大權,而轅慕雪就更會肆無忌憚的欺負自己了,她早就受夠了轅慕雪的譏嘲與冷眼,她恨轅慕雪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她恨,她非常恨。

  她無聲無息的后退了几步,隨手拿起花盆,惡狠狠的盯著她的背影,舉起便朝她的頭上砸了下去。

  慕雪突感后腦勺一陣疼痛,一陣冰涼之感由后腦后划入背后的衣襟,隨后,無力的癱倒在地。未央一見此景便尖叫出聲:“轅沐錦,你做什麼!”

  她拿起倚門擺放著的長棍便朝未央揮了過去:“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未央立刻閃過那一棍,望著轅沐錦眼底那份陰狠,她完全無法想像,當初那個溫柔可人的轅沐錦會是這般的猙獰可怖。慕雪一邊躲閃著她長棍的襲擊,一邊道:“她是你姐姐……”

  “姐姐?”轅沐錦一直朝未央揮舞的那條長棍頓住,微微喘息著嗤笑:“她根本就是個野種,還想做我姐姐?我的娘親就是被她和轅羲九那個混蛋殺的……還想做我姐姐!好不容易我喜歡壁天裔,她又要和我爭,只要是我喜歡的東西,她都要想盡辦法的和我搶。我知道,她最開心的事就是看著我生氣,看著我難受……這個野種和她娘親一樣是個賤人……”話未落音,一棍又朝未央揮了過去:“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竟與這個野種做上了朋友!”

  桌案上的燭火被其揮倒在地,滾落在漫漫飄拂的鵝黃輕紗帳上,滾滾大火蔓延而起。

  “你瘋了!”未央見火勢蔓延在四周,而轅沐錦的目光中還有那陰狠的殺意,不禁打了個寒戰。“火起了,難道你想同歸于盡嗎?”

  她一怔,望著滿閣的大火著悄然蔓延著,目光閃過驚慌。猶豫片刻后,便丟下手中的棍子,孤身跑出閣外。

  未央也想立刻逃出去,才走几步,突然想起慕雪還昏倒在地,立刻返了回去:“慕雪,慕雪……”她蹲下身子,焦急的拍打著她的臉,想讓她清醒。可是良久她都沒有醒過來,眼看這火勢蔓延,將整個小閣籠罩著,出路也漸漸被火吞噬。

  她一咬牙,將癱軟無意識的慕雪背了起來,費力的想帶著她一同出火海。

  可是,才前行几步,滿是大火的屋梁再也支撐不住,轟然而墜落。

  轅沐錦在小閣之外,冷眼凝望那濃煙滾滾欲榻的小閣,始終沒有一個人出來。她笑了出聲:“你們,都去死吧……都死吧……”

  “轅沐錦,未央呢!”原本欲前來接未央的莫攸然一見那滾滾大火,衝她大怒道。

  轅沐錦聞聲一怔,僵硬的轉身,見只是莫攸然一人前來心也放下不少,閃著淚花道:“失火了,里邊失火了!”

  “未央在里面?”他震怒的盯著轅沐錦,沒等她回話,便以卓越的輕功飛躍進那早已將火勢蔓延的一塌糊涂的小閣,他大聲呼喚:“未央……未央你在哪!”

  “未央,未央!”

  終于,在一聲聲焦急的呼喚中,他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兩女孩,讓他觸目驚心的是未央被一根梁柱押在下面,全身上下皆燃起熊熊烈火。而慕雪,卻在關鍵時刻被未央甩了出去,這才免遭劫難。

  莫攸然看著一切,有點點淚水在眼眶,腦海中閃現出壁天裔一箭將碧若射殺的一幕,心里一片絞痛。未央,碧若唯一的親人,他都不能保住嗎,他還算個男人嗎!

  一個閃神,他將倒在一旁的轅慕雪扛起,飛身衝出了重重火海。

  轅沐錦瞪大了眼睛望著莫攸然將滿面煙灰與渾身是血的轅慕雪給救了出來,她指著莫攸然懷中的人:“你……為何你救的是她,為何沒救未央。”

  他滿目血絲,青衣上沾染著漆黑的煙塵,發絲微微凌亂。原本那風雅絕塵的男子瞬間變的有些灰頭土臉,尤其是那雙頹敗無神的眸子:“轅沐錦,這場火是你放的吧。”

  她臉色一變,顫抖著雙唇:“你……”

  “你始終是個孩子,就你那點伎倆也想騙我?”莫攸然的聲音雖平淡無波,卻暗藏著無盡的冷凜與殺意。“你放火的事我可以不告訴轅羲九,你間接害死未央的事我也能不追究,但是你必須為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他回首望著火勢依舊的小閣徐徐道:“如今的轅羲九與壁天裔正在籌備著新皇登基之事,片刻后應該就會回到轅府。待到他出現在你面前之時,你必須告訴他,死在里面的人是轅慕雪。”

  聽罷,她猛然一怔:“為什麼?”

  “你沒有資格問我為什麼。”陰寒的目光直視轅沐錦,若不是她還有利用價值,他早就擰斷了她的脖子。“你只需要按照我教你說的告知轅羲九,如若不依,那你便是殺人凶手,以轅羲九的個性,你認為自己還有命活嗎?”

  “那……那未央呢?”

  “你說莫攸然早在一個時辰便將未央接走了,而小閣如何失火的,不用我來教吧。你挺會演戲的,相信,你一定能演好這場戲,對麼?”莫攸然俯在轅沐錦的耳邊輕道,眼中那陣陣寒光使她不寒而栗,如搗蒜般點頭。

  莫攸然深深凝望著懷中早已不省人事的轅慕雪,一個計划早在心中已經成形。

  壁天裔,九年后,就讓你的慕雪妹妹親手殺了你替碧若報仇。

  相信,這會是一個很好玩的游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2:46

    第二闕:金猊龍廷    第一章:北國王廷爭鋒對

  山林嘯聚,沙漠群凶,林泉潭水夜翠微。

  山河日下,長驅渡河,秀色隱空羨白云。

  莫攸然說,他要帶我去北國。

  前往北國的路上莫攸然與我講了很多很多關于小時候的事,我只是閉著眼簾靜靜的聽著他對我說的一切,一言不發。但是腦海中卻閃過無數個畫面,幼時與大哥的親情,后來與風白羽的畸戀,無數個畫面相互重疊著催打著我的心。

  無數次我想放聲大哭,但是我沒有,因為莫攸然在我面前,我不願在他面前顯示出我的懦弱與狼狽。

  此次莫攸然擄我去北國,我並沒有想要逃,更不知道要逃去哪,何處能給我容身。更沒有面目去面對……我的哥哥,轅羲九。

  這一路上,莫攸然曾喚我為‘慕雪’,卻被我出聲打斷,我告訴他不要叫我慕雪,我是未央,永遠都是未央。

  莫攸然揭開馬車的簾布,指著荒煙大漠的另一端道:“你看,那就是北國的天龍城。”

  我順他所指之地望去,大風將荒漠中的塵沙卷起,偌大的都城几乎要被塵沙吞噬,北國的風沙一直都是這樣大嗎?難怪南朝一直無法攻克龍城,是因為北方與南方的氣候之差,南朝的軍隊根本無法抵御如此風沙吧。

  馬車離天龍城越來越近,云屯壁壘,氣勢恢宏,無不泛著安謐而神奇的美。北國的天龍城與南國的帝都城完全不一樣,天龍傲立山河,孤立城敦,睥睨蒼穹万物。帝都卻是金碧輝煌,繁華昌盛,天皇龍騰之氣蔓延。

  當城門大開,一股身著盔甲手持大刀的侍衛闖入眼簾,領兵之人傲立在一匹棕紅矯健的千里馬之上,他那閃耀著駭人之紅的瞳目直勾勾的盯著馬車緩緩前進。

  他,不是成禹又能是誰呢?

  其實,早在那日我便已知被亂刀砍死之人並不是成禹,雖然容貌一樣,但是他的眼睛卻騙不了人。成禹的眼睛一直都是火紅耀眼之色,而死去之人的瞳子卻是黯淡無光的黑色。

  我跟隨在莫攸然身后下了馬車,只聽成禹……不,此時的他應該是北國的二王子夜翎。夜翎手繞韁繩道:“奉母妃之命特來請先生進宮。”

  大風吹得莫攸然裙角飛揚,他淡雅的目光清然的望了眼馬上的夜翎,頷首而應。

  夜翎那偉健的身軀直挺挺的坐在馬背之上,朝我伸出了手:“未央,記得我說過,你是我買來的,便是我的人。”

  我仰頭凝望著他,少了當初在成家那副玩世不恭,多了几分肅穆沉穩,天潢貴胄之氣將整個人籠罩著。再看看那雙修長的手心,我將手交給了他。他一個用力,便將我扶上馬背,圈在懷中。一扯韁繩,馬儿嘶啼之聲響徹云霄:“回宮!”他凜然之語一聲令下,浩浩蕩蕩的兵隊絕塵而去。

  我,終于要進入那個可能會將我終身圈禁的宮廷了嗎?

  我沒有害怕,唯有期待。

  宏偉城郭,翠玉華蓋蛇龍飛舞。金燦燦耀的人眼花繚亂。

  黃金鋪首,花石階梯復道如虹。像是通往神的棲息之處。

  隨著夜翎,我們穿插過雙闕,進入北華殿,那儿的侍衛面容冷漠如霜,單手緊緊的握著刀柄。

  外面匍匐了一地的宦官與宮娥,似乎有大事發生。

  黑壓壓滿滿一地的人一見夜翎到來,立刻分散兩側,讓出一條道供他經過。許多宦臣的眼底淨是一些讓我看不懂的期待,有些宦官的眼中卻是充滿鄙夷。

  “二王子,您回來了!大王病危啊,您快去看看吧。”一名中年宦官焦急道。

  夜翎沉默著邁進了那金碧輝煌卻略顯陰暗的北華殿,莫攸然的神情嚴謹讓人琢磨不透,隱約感覺這個皇宮一點都不尋常。

  “翎儿,莫先生到了嗎?”一名雍容華貴的女子一見我們踏入便上前相迎,眸子里閃爍著點點淚花,握著夜翎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這位,應該就是北國的大妃,夜翎的生母吧。

  “大妃莫急,待臣先為大王診脈。”莫攸然謙卑的行了個禮,得到大妃的允許便揭開那層赤金幻龍的簾帳,大王應該就躺在里邊。

  我靜靜的佇立在一旁打量著神色哀傷的大妃,她約四十年華,鳳目晶亮,肌如白雪,粉黛雙蛾。雖然有了歲月的斑駁痕跡,卻依然風華絕代,可想而知,年輕的她該是多麼貌美。

  “大妃你也莫急,大王多福,定然能躲過這一劫。”一聲嬌媚柔膩的聲音傳出這才讓我發覺,這個大殿內還有人。

  順聲而望,香培玉琢,柔媚嬌倩,珠光寶氣,明艷照人。她身邊還有一名男子,幻彩流金的錦袍長長的鋪了一地,烏黑如墨的發絲傾泄在袍子上更顯他不羈之態,細細品聞便嗅到一股不同于蘭麝的香味。最后,我才視線投放在他的臉上,正對上一雙耀目的紅瞳,與夜翎的瞳子是一模一樣的。

  他的容不同于夜翎那般剛毅,而是……像天山上的雪蓮,讓人不敢褻瀆,更不敢去摘采。尤其是配合著那雙紅色的瞳,更顯得如斯妖魅冶艷。

  他的瞳目一閃,直射于我,那一眼,讓我心驚,立刻躲到夜翎的身后,避免再次觸及這樣讓人膽寒的目光。

  大妃她並沒有理會她的的言語,只是含著異樣的目光打量起我,再望望夜翎問:“翎儿,她是誰?”

  “他是莫先生妻子的妹妹,未央。”夜翎將我從他身后扯了出來,左手一勾,牢牢的摟住我的肩。

  大妃了然一笑,正欲啟口,卻聞一聲冰冷的話語傳了過來:“二弟去了南國十七年,就是帶了一個女子歸來嗎?”

  眾人目光皆投向說話之人,我也不例外。聽他稱夜翎為二弟……難道他就是北國大王子夜鳶?果然是如北國史書上記載的一般,難怪三位聖女都為了他自毀清譽。

  “自然比不上王兄你引得三代聖女皆為你而死。”夜翎的嘴角一直在笑著,但是眼中卻看不見一絲笑意。

  也正是因為莫攸然的揭簾而出,才終止了這兩兄弟間隱隱的火藥味。“大妃,臣已將大王的病情穩定住,暫時不會有多大的危險。但是大王定然不能再動怒,不能疲憊,多多休息,這樣病情才會好轉。”

  聽到此話,大妃終于松了口氣:“謝謝莫先生。”

  后來大妃留我們在王宮的秦天殿住下以便大王的病情突然有變,當天夜里我連晚膳都沒吃,將自己鎖在書房內,翻閱著北國所有的史書。

  北國的大王夜宣有五子四女,一個堂堂北國大王竟只有五子四女,在歷史上確實算少的了。尤其值得提的便是大妃與三夫人。

  正妻漣漪大妃出生高貴,與大王夫妻情深,舉案齊眉。生二王子夜翎,長女夜綰。

  華貴嬪出生低微,卻母憑子貴,位居三夫人之首。生大王子夜鳶,四王子夜景。

  沛夫人家世好,性格溫淳,頗受大王的寵愛,可惜至今仍無所出。

  卿貴人先王的養女,性格刁蠻,目空一切,就連大妃也讓她三分,至今也無所出。

  剩余二子四女皆是品級低的嬪妃所出,于是朝廷早就分為兩派,一派擁立大妃之子夜翎,另一派擁立華貴嬪之子夜鳶。

  史書上記載著,二王子夜翎六歲便生了一場大病,會傳染,故而長居于府上十七年不曾出來過。就在數月前,夜翎竟破天荒好了起來,以完好的姿態出現在百官面前,以一篇《論國策》博得滿殿喝彩。

  大王可真是用心良苦,為了秘密將孩子送去南國,竟連史官都騙過了。漣漪大妃竟能舍得將自己的孩子送去南國十七年,想必也是舍棄小愛,完成大愛吧。

  更是明白了夜翎的用心良苦,那個天竺九龍壁珠根本就不是一個巧合,而是預謀。

  他定然是早就得到了北國父王病危的消息,必須找借口回去。但是,他可是受了父王之命來到南國的,沒有父王的手諭絕對不能回去,所以他在得知我是未央之時,便順水推舟的讓轅羲九去找天竺九龍壁珠,讓他發現自己的身份,便有借口回到北國了。

  果然,夜翎的才智也是不容小窺的,以前是我看錯了他,一直還以為他只是個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光會對人施暴。

  大王病危,朝廷必引起一場皇儲爭奪戰了,夜翎回來就是為了與夜鳶爭奪那個王位吧。權利還真是會引人瘋狂呢,竟比繼續呆在南國收集情報來的更重要,十七年的心血,因為這個王位而放棄,一切皆付諸東流了。

  揉了揉自己疲憊的眼睛,望著自己身邊那滿地鋪灑的史書,無力的靠在書架上,那莫攸然定是站在夜翎這邊。

  屋內的燭火明晃晃的閃耀著,窗外明月皚皚如雪,蟬聲啼嘶,恍恍惚惚之間又憶轅羲九那句‘夫妻之間才相互不隱瞞,難道你要做我的妻子嗎?’,我不禁笑了起來。驀然又是一陣黯然,僵硬的收回自己的笑與思緒。

  在來北國的路上,莫攸然說,如果我想恢復幼時的記憶,他可以幫我。因為,我的所有記憶皆是被他以‘忘魂水’扼殺,神醫果然是神醫,隨便一瓶藥就能剝奪一個人的記憶。我並沒有領他的好意,更不想恢復那所謂的記憶。

  如果我的小時候真如莫攸然所說的那般可恨又可憐,那我要了那段記憶又能如何,況且,那段記憶中還有著我最不想要的一段記憶。

  一個月后,夜宣大王的病稍微好轉,便召集大妃與華貴嬪還有莫攸然與我去御花園品茶,楊花飄絮,蝶飛燕語,風沼縈新波,處處皆是欣欣向榮之景,不禁讓人嘆為觀止。

  大王年近五旬,臉上淨是斑駁的病態,眼角的尾紋蔓延蹙在一起皆是那老者的滄桑,看他略微虛弱的倚靠漣漪大妃的肩上氣若游絲,說上一句話仿佛都要花上全身的氣力。現在我才發覺,原來北國那至高無上的君主也只是一個平凡的老人。

  聞鶯啼滿庭,感碧波蕩漾,受暖風輕拂,我坐在莫攸然的下首與夜鳶對面而坐,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著杯中的鐵觀音,聽著華貴嬪有一下沒一下的暗諷著漣漪大妃與夜翎。她對于夜翎遠去南國做奸細之事甚為了解,可見她在后宮的勢力有多麼大。我甚至几度懷疑大王與大妃的政權早被架空,但是這只是猜測而已。

  “莫先生,您的妹妹真乃國色天香,不知是否及笄,可許人家?”不知何時,華貴嬪竟將話題轉移到了我身上。我頗為好笑的仰頭對著她道:“《禮記內則》有言,女子十有五而笄,您看未央也未束發帶簪,這樣也就表示未央並未及笄也未許人,華貴嬪您問的話確實好笑。”

  一聞此言,華貴嬪的整張臉頃刻綠了下來,漣漪大妃用輕咳之聲掩飾她的笑聲,夜翎絲毫不避諱的大笑出聲,而夜鳶依舊是那副淡然妖魅的盯著我。瞬間,御花園內的氣氛被我弄的有些僵,直到夜鳶一語既出,駭了在場所有人。

  “父王,咱們北國聖女之位也空了三年遲遲未有人選,儿臣倒認為未央小姐能夠勝任。並未及笄也就代表還是處子,莫先生又是大妃欣賞之人,更是二弟的知己好友,其妹的身份自然而然的便高貴起來。更重要的是,她國色天香,言談不凡,是聖女的最好人選。”

  我怔怔的望著夜鳶那一張一合的口,回想起那日在史書上看見的一行記載:北國王子夜鳶,儀容絕美,深得父愛。三代聖女皆因他自毀清譽,終沉江祭祖。

  “不行!”夜翎倏然起身,衝夜鳶怒道。

  大妃立刻將夜翎拉扯會位置,勾起淡笑,從容的對大王說:“也難怪翎儿如此激動,其實早在未央住到秦天殿那日臣妾便將她許給了翎儿。”

  “大妃的行事真是速度啊,但是未央可能受的了這個委屈?據本宮所知二王子早在六歲便與國師的千金翡翠訂了婚,十六歲那年便已‘帶病’迎娶其為翎王妃。”華貴嬪笑的嬌媚,眼波時不時在我與大妃之間流轉著。

  莫攸然立刻笑道:“未央早已與二王子許下終身,臣想,未央為了愛是絕對不會介意做妾的。”他用眼神示意著我說話。

  忽然間,一個罪惡的想法躥入腦海中,如果我絲毫不給大妃與莫攸然面子,揭穿他們的謊言,現在又會是什麼樣的情景的!

  最終我還是沒有當眾揭穿,而是拜倒在地,有條不紊的回道:“大妃說的句句屬實,大王子的舉薦,未央心領。”

  在抬頭那一剎那,我那看夜鳶的瞳子中閃爍著令人費解的光芒,那是——奸計得逞!!

  大王的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巍巍的將跪地的我扶起,單手再牽過夜翎的手,將我們冰涼的雙掌交握在一起:“翎儿能找到自己心愛的女子,父王很高興。”他的眼睛竟閃著點點淚光,絲毫不介意此刻在場的華貴嬪與夜鳶。

  夜翎的目光微微動容,眉宇間盡閃悲傷,反手將我的手包裹住再緊緊握住大王的手。我的手被夾在兩只厚實的手中微微生疼,卻又不好打破此刻溫馨的氣氛。

  夜翎,自幼便離開父親母親,拋棄自己的王子身份去了敵國,隱藏身份十七年,那該是多麼寂寞的童年。大王他對夜翎也有很大的虧欠吧,人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相信他早就料到自己的身子已經一日不如一日了,而他對夜翎的情竟是那樣的真摯,全然沒了一個王該有的風范。

  我瞧見華貴嬪正冷著一張臉盯著夜翎與大王之間的父子情深,而夜鳶仍舊悠哉的坐著,端起鐵觀音便輕吮一口,似在回味其茶香。其舉手投足之間無不存在著王子的貴氣與風雅氣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讓人只敢遠遠觀望都是一種享受。

  “莫攸然聽旨。”大王收起失態,顯露出王者的威嚴:“莫攸然教導翎儿有功,晉封為太子太傅。”

  這一語驚了眾人,尤其是華貴嬪,她渾身一個冷顫:“王上您說什麼?太子太傅?太子在那里?”

  王上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目光落在夜翎身上,才欲開口就聞夜鳶道:“儿臣認為太子之位最好的人選便是二弟,忍辱負重去敵國十七年,又是嫡長子,名正言順,誰敢不服?”

  此語才出,又驚了在場眾人。就連華貴嬪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目光:“鳶儿,你說什麼!”

  “儿臣請立二弟為太子。”這話說的異常堅定,更有著不容抗拒的堅定。

  “既然鳶儿你都沒意見,那朕即刻下旨……”王上似乎也沒想到會如此順利,生怕他會反悔一般,急著想要立夜翎為太子。

  “父王,儿臣同意,滿朝文武也未必心服。”夜鳶打斷了他繼續說下去的話,繼續說:“二弟要做太子必須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正好,此次南國又派兵前來攻打咱們南國,領兵之人正是多年未打仗的曠世三將之一轅羲九。若二弟有那個能耐打敗南國的神話,那他就是太子的最佳人選……”

  夜鳶后面的話我完全聽不進去了,腦海中不斷重復著‘轅羲九’三個字,他終于再次披上戰甲領兵出征了嗎?壁天裔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給他兵權了嗎?

  直到夜翎那聲:“好,儿臣願意領兵出征。”

  我回過神,也明白了夜鳶這樣做的目的,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難道料定了夜翎此戰必敗?万一贏了呢,他這麼敢賭嗎?看的出來,就連大王都要看夜鳶的臉色行事,可見皇權真的已經被架空了。只要夜鳶一聲反對,就算是大王金口玉言的冊立也無可奈何。可是夜鳶卻要賭,他憑什麼認定自己一定會贏?輸了,可就是已經到了嘴邊的皇儲之位呀。

  御花園那場暗潮洶涌終于在大王一聲‘乏了’宣告結束,夜翎當著眾人的面拽著我的手離開了御花園,在宮娥們那眾目睽睽之下將我帶去一處無人的小院。小院內開滿了血紅的月季,傍晚的暖風吹的花枝四下搖擺,片片花瓣被風卷落,鋪滿如紅毯鮮艷奪目。香艷的氣味扑鼻而來,不禁讓人沉醉其中。

  我看夜翎轉身走入那月季叢中,忍不住開口:“打仗很危險,為了與夜鳶賭氣而上戰場,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沒想到,未央也會擔心我了。”背對著我的他彎腰,拔出一枝色澤正濃的月季低聲笑道。

  “我很認真的在同你說話。”他總是這樣玩世不恭的樣子,真是令人……討厭。

  他執著那枝月季朝我走來,臉上始終掛著初見時那邪惡的笑容:“不是賭氣,而是一個男人的尊嚴,我必須贏這場戰爭,我必須保護我的父親與母親。”

  被他這句話怔住,腦海中驀然閃現出一個溫柔的聲音:慕雪,大哥必須肩負起保護母親與你的責任,我不在的這段時日一定要好好照顧母親……

  那斷斷續續的畫面閃現在腦海中,我不禁后退一步,而夜翎則是將那朵月季由枝上折下,插在我的發上:“這里沒有芙蓉,只能拿月季代替。”

  ——將那朵芙蓉花插在我的發上。

  ——母親騙人,她說當男子為一個女子拈花于發之時便是最幸福的一刻,可是我怎麼沒有感覺呢。

  我怔怔的盯著夜翎那如火的目光:“你……怎麼知道。”

  “你小時候的事,莫先生全告知于我了。”他的手撫摸著我發上的月季,目光有深沉,有掙扎,有隱忍。這一切終于變幻成一抹輕笑:“芙蓉象征純潔,而月季則象征等待有希望的希望。”

  看著他的笑,我多想對他說,不要去,不要去,夜鳶早已布好了局等你去跳,你去了只會滿盤皆輸……但是,這個道理他又怎會不知道呢?可是他早已經別無選擇了不是嗎!

  我的目光流轉在月季花下那一顆灰色的小石子上,立刻蹲下身撿起,然后遞給夜翎:“喏,這是給你的護身符,帶在身上就會保平安。”

  他瞪大了眼睛上下瞧著我,似乎不感相信我會隨便撿一個石子給他當護身符。我也忍不住笑了笑:“你不要我可扔了!”說罷我就舉起手欲將其扔入月季叢內,卻不想手掌被人緊緊握住,輕輕一扯,我便撞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未央,等我回來好嗎?回來,我便娶你。”

  其實此刻的我很想回一句:娶我?做妾嗎?

  這句話我終究沒有說出口,這樣只會與他繼續糾纏不清。

  只是任他那雙手臂將我緊緊繞在懷中,即不答應也不反對。

  我並不知道夜鳶下一步是如何布局的,沒有人猜的到,但願……夜翎你能安然回來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3:00

  第二章:環環相扣局中局

  記得那天在承袁門的高樓之上凝望著夜翎騎坐在白馬之上率領大軍遠去,莫攸然也受皇命追隨其后,漫天的大風迷亂了眼眸,蒼穹那璀璨的明日照耀了整個皇宮,絢麗奪目。

  一個毫無聲息的腳步聲緩緩傳來,一步一聲都是那樣的虛幻飄渺。夜鳶與我並肩站在高台上,用如斯冷淡的聲音問:“你說他會回的來嗎?”

  “那你希望他回來嗎?”沒有看他,淡淡的反問。

  簡介的兩句問話卻再沒有繼續下去,唯剩下天地間那大風呼嘯之聲。轅羲九,此刻的你離我有多遠呢?是在天龍城之外,還是在北國之外?如果我現在逃離皇宮,是不是就能見到你,你第一句話會對我說什麼呢,我又該用什麼面目面對你?

  忽聞夜鳶一聲輕笑,我詫異的收回視線,側首望著笑得邪魅的他:“你笑什麼?”

  他燦爛的瞳子直逼我的眼底:“笑你眼中的仇恨。”

  “大王子看錯了。”唇邊勾起薄笑。

  “未央,想不想與我合作?”

  唇角一勾,似笑非笑的望著他:“我可是莫攸然的妹妹。”丟下了這句話我便離開了那座高台,走時明顯感覺到一道凌厲的目光始終追隨在我身后,如芒刺在背。

  夜鳶就像是一個笑里藏刀,口蜜腹劍的人,他的每一個笑容似乎都掩藏了一個讓人難以捉摸的計謀,讓人怎麼也猜不到。

  夜里晚來香,明月照高檻,樓外眼波斷曉天。算算日子,他們去了也有兩個多月了,邊關的戰事一直都沒有消息,而我的私心卻是……夜翎敗!不能怪我心無情,只能怪他的對手是轅羲九,我不想轅羲九輸,僅此而已。

  “未央小姐,您在外邊坐了一整日都未進食,奴才親自為您熬了一碗粥,您趁熱喝了吧。”秦天殿內一直伺候我起居的宮娥冰蘭端著一碗香噴噴的粥到我面前,原本我不怎麼覺得餓,可是一聞到粥的香味,肚子立刻‘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我接過那碗粥,坐在屋外的石階上就吃了起來。

  冰蘭撐著額頭凝望著我,嘴角划過淡淡的笑意:“小姐您一點儿主子的架子都沒有。”

  我一口氣便將適溫的粥喝完,將那已經見底的碗遞給她:“我之所以沒有架子,是因為我還不是主子。等到我是主子那日……”突然間,只感覺頭昏昏沉沉的,眼前的冰蘭由一個變兩,兩個變四,四個變八……這粥,這粥里有迷藥……

  身上滾燙的讓我想要立刻去衝個涼,我很想用力睜開眼睛,卻覺得自己全身無力,僵硬的一動不能動。似乎,被什麼東西纏著……

  不對!

  我用盡了全力睜開朦朧的睡眼,正對上一張放大了的面容,這一看之下仿若雷擊。

  夜鳶安恬的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垂在眼瞼之下,呼吸平穩,光潔的胸膛上下起伏著。我的心跳剎那間止住了。

  他——赤身裸体!

  我——寸絲不掛!

  我們兩正交纏著躺在帷幄之中,寢宮內的瑞鬧香綿綿不絕的飄渺四散,蔓延了一殿。

  我羞憤難當的將正沉睡的夜鳶一腳給踢下床,扯過絲棉薄毯將赤裸的身子緊緊包裹了起來,瞪著夜鳶毫無預警的重重摔下床。他惺忪的睜開眼睛,莫名其妙的盯著我:“你做什麼!”

  看著夜鳶毫不避諱的由地上優雅的起身,絲毫不介意赤裸的身軀呈現在我面前,一展臂,將垂掛在屏風上的衣袍取下,披在他那光潔健挺的身軀之上。

  “是你對我下的藥!”我低著著頭,滿臉緋紅的不敢看他。

  “下藥?”夜鳶一聲嗤鼻之笑傳來:“昨夜我一回宮便見你渾身赤裸的躺在本王的寢榻之上,而你……”俯身,單手勾起我低垂著的臉頰,上下摩挲著:“難道你忘記昨夜是如何勾引本王的了?真沒想到……一向冰清高傲的未央竟然這樣放蕩!”

  我用力咬著唇,聽著他嘲諷的聲音傳入耳中,屈辱肆意的伸展蔓延,我緊緊撰著被褥的手泛白,夾雜著疼痛。

  “你這是要哭了嗎?”夜鳶輕笑著,側首在我臉頰上落下輕輕一吻,呼吸傾灑在我的臉頰之上:“昨夜,你不是挺開心的……”

  硬是將淚水給逼了回去,我不能輸了人又輸了尊嚴,就算哭,也不能在他面前哭。

  寢宮的門突然被人給推開,我一驚,立刻用被褥將整個人都給蒙進被褥內。只聽得那片刻的沉寂,詭異的氣氛與凝重將我險些喘不過氣。

  “鳶儿,你平日里風流也就罷了,現在竟然將女子帶進寢宮,成何体統!”是華貴嬪微慍的聲音打破了此刻的寂靜。

  夜鳶沒有說話,異常安靜,而華貴嬪又說:“哪家的女子,見到本宮還不行禮,成何体統。”

  我的十指緊扣,蜷縮著身子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中,默默無言的垂首。直到華貴嬪强硬的將唯一能裹住我身軀的被褥扯掉,巨大的光芒照射在我的肌膚之上。我看見華貴嬪訝異的目光,以及她身后奴才們鄙夷之色,有的甚至抿嘴偷笑,巨大的恥辱將我包裹,終于,淚水沒有忍住,掉了下來。

  夜鳶依舊坐在寢榻之上,深邃的目光盯著我良久,陰冷的衝華貴嬪身后的奴才們冷道:“誰敢再笑,我撥光你們的衣服丟到大街上去示眾。”

  此話一出,奴才們皆噤若寒蟬,巍巍的跪下直呼:“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夜鳶伸出食指,為我抹去臉頰上几滴淚水,淡淡的勾了勾嘴角說:“我會稟報父王,娶你做鳶王妃。”

  几聲冷冷的抽氣聲響徹滿殿,我不可置信的望著夜鳶,這句話……竟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這一場鬧劇沒過片刻便傳遍了整個王宮,就連一直臥病在床的大王都來到大王子夜鳶的鳶華宮,我在宮娥們的伺候下著好一身干淨的衣裳便隨在夜鳶身后前去正殿覲見大王與大妃。

  秋日的驕陽如火映射在偌大的鳶華殿,為枯萎的干草上染上了一層紅暈,游廊外的花圃中一串紅開的正艷。

  一路上夜鳶都牽著我的手,雖然他的手心溫熱,但是卻讓我感覺到異常冰冷。華貴嬪邁著輕緩的蓮步走在最前,記得她對我說,在大王與大妃的面前不要亂說話。我面無表情的點頭,卻冷笑在心,如今掌控大半個朝廷的你們還會對大王與大妃有忌憚嗎?即使我說是大王子對我下藥了,大王與大妃又能如何呢?

  才邁入鳶華殿內便感覺几道寒光射了過來,首座是大王與大妃,他們的目光都凝聚在我與夜鳶相握的手,臉上隱隱有怒氣。大妃身邊站著一名面容清秀可人,眉宇間卻存著嬌媚之態的韶華女子,看她一身綾羅綢緞珠光寶氣環繞全身定是名身份高貴之人。

  “豎子!你可知未央是二弟未過門的妻,朕也允婚了,而你……”大王氣的滿臉通紅,怒火衝冠。一個氣急猛咳著,大妃連連為其順氣。

  “父王,儿臣要娶未央做鳶王妃,望父王允婚。”夜鳶那平淡的表情與大王的怒氣騰騰比起來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未央,你是莫攸然的妹妹,你與翎儿也曾是心意相許的一對。翎儿才走兩個月而已,你竟然與大王子作出此等苟且之事!”大妃凌厲的目光掃向我,雖然聲音平和,但是言辭犀利。

  夜鳶阻擋住大妃步步朝我緊逼的步伐,淡淡的道:“大妃,男女之事兩廂情願,夜鳶與未央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想必大妃也不會要一個不潔之軀的女子做二弟的女人,即使是妾!”

  大妃的手緊緊握拳,含著怒意瞪著夜鳶,卻對他也無可奈何。終于,緊撰著的拳松開,回首凝望著臉色慘白的大王,沉重的開口道:“你與未央的婚事,待翎儿與莫太傅回來再做商議。”

  “難道二弟一日不歸,那未央就要一直等下去嗎?夜鳶可以等,但是未央不能等。今日之事早已鬧的王宮盡人皆知,很快便傳入整個天龍城。若一天不嫁,她將一日受到天下人的嘲笑,這關乎于一個女子的名節,還望大妃您慎重考慮。”夜鳶表面恭敬,但是語氣上卻是咄咄逼人不容抗拒。

  “未央,你可願意?”大妃不死心的將問題轉丟給我,神色異常期望。

  “回稟大妃,未央別無選擇,所以願意。”我的回話不僅讓大妃大失所望,就連夜鳶都有些奇怪的望著我。片刻,夜鳶勾起一笑,單膝跪下:“父王,請您允婚,儿臣半個月后迎娶未央為鳶王妃。”其氣勢不容抗拒。

  而大王也就揮了揮手,疲憊的一聲嘆息:“罷了罷了,一個女子而已,待翎儿勝利歸來要多少沒有。”

  大妃張了張口,卻未再言,只是扶起大王離開了鳶華殿。

  一直陪伴在大妃身邊沒有說話的那名貴氣女子在與我差肩而過之時,柔美的目光清掃過我,嗤鼻一笑的諷刺道:“二弟說的那個特別的女子,也不過如此。”

  二弟?她是夜翎的姐姐夜綰?

  我倏然側首,她卻如風一般由我身邊離開,留下那陣陣刺鼻的香粉味。

  燈火煒煌隱射著綠琉璃簾,熠熠閃光刺的人眼花繚亂。燭光瀲灩映著鳳冠霞帔嫵媚明耀,九翚鳳冠,恍然如夢。

  此次華貴嬪下的聘禮多到使全城轟動,宮人眼紅,半月來討論的皆是這批讓人目不暇接的嫁妝。

  琉璃玉樹兩棵,香色地紅茱萸二十丈,波斯鸞鳳結一對,天竺彩翼風翟一對,西域溫甸玉鐲一對,夔龍素雪錦貂彩絨袍兩件,百碟穿花衫一件,福壽瑪瑙珠一金盤,香草金葉子一盒,俏色紅晶石串珠一副,玉玲瓏垂環一對,金錢,香草,鳳簪,翡翠,稷米更不在話下,多的將秦天殿堆滿,金光淡淡,將原本金碧輝煌的大殿照耀的更加璀璨奪目。

  我靜坐在秦天殿的妝台前,手中把玩著金盤中的那對金絲鴛鴦,對著鏡中凝望著宮女碧云拿著翡翠玉梳為我順著纖細如縷的發絲。記得上次讓我喝下那碗粥的宮娥冰蘭早已經無跡可尋,怕是早已被滅口了吧。

  一想到這,唇邊噙出若有若無的淺笑,聽著碧云口中唱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儿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明日,就該是我與夜鳶的大婚之日了,恍然就像繁華一夢。

  “為何嫁他!”寢宮內的一聲扉徹之呼使我一僵,握在手心的金絲鴛鴦划落在妝台之上。

  碧云被這一聲呼嚇的手一顫,翡翠玉梳摔落在地成兩半,她驚恐的跪在地上:“二王子您……您怎麼回來了……”

  如今正是南國與北國交戰之期,烽火早已連綿數月未停,夜翎是先鋒統帥,戰未結束,他竟然丟下大軍孤身回來了麼。真的,回來了麼。

  我沒有回首,只是由鏡中望著他手捧銀盔,臉上有多日來的灰塵未洗盡,狼狽不堪。他踩著沉重的靴子,一步步的朝我走來,眼中有不解,復雜,隱忍與不甘。

  “二王子,您這樣回來,是犯了重罪的。”我的話才落音,一聲聲刺耳的腳步聲傳來,十多名手持長刀的侍衛闖了進來,領頭人是夜鳶。

  “二王子不顧國家安危,擅自丟下大軍潛逃回宮,給本王拿下關入大牢,聽候王上的處決。”夜鳶的臉上始終掛著那抹妖魅冷笑,紅眸異常妖艷。

  “未央,你告訴我,為何嫁他。”夜翎站在原地沒有反抗,任侍衛們將他制住。他的聲音很低沉,很冷淡,虛幻的飄灑進我的耳中,竟使我的心中產生了絲絲的愧疚。

  “因為恨他。”我的聲音在那個‘他’字上異常用力,冷到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由我口中吐出的字眼。

  夜翎怔了一下,望了眼夜鳶,再望望我:“原來如此……”他狂放的一聲笑,夾雜了許多悲哀與蒼涼,轉身隨著眾侍衛離去,最后隱入那漫天的黑夜,獨留下一室的凄寂。

  一切,都結束了。

  寢宮內的奴才們皆被夜鳶遣退下去,金光肆意的寢宮獨獨剩下了我與夜鳶,空氣中凝結著異常壓抑的氣氛。他一言不發的站在中央凝視著我,似乎想要將我看透。

  我平靜的側首正視著夜鳶:“戲,已經演完了。”

  夜鳶劍眉一挑,不解的問:“戲?”

  看他那佯裝不解的面容確實逗笑了我:“大王子,我若連區區迷藥都聞不出來,那不是白白與莫攸然相處了七年?你以為自己的計划天衣無縫,讓人察覺不到嗎?你錯了,早在你設計讓我以為清白被毀,我就知道你的計划了。”

  “哦?”夜鳶頗有興趣的盯著我,很有興趣想要聽下去。

  “假意讓大王以為你真的不想爭奪太子之位,隨后又用激將法逼得夜翎不得不領兵出征。而你的目地不在于他是輸是贏,而是臨陣逃脫。試問這樣一個王子,丟下大軍連夜回來只為一個女子,這樣感情用事不負責任的人,何以有資格坐上皇儲之位。這樣一來,你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那個想要爭奪你皇儲之位的人打入万劫不復。我雖未及笄,男女之事至少也是知道一些的,破處之夜全身酸痛。可我的身軀之上不僅沒有絲毫的疼痛,就連一個吻痕都沒有。敢問大王子,您若要做戲為何不做足一些讓未央完全相信呢?”說罷,我伸手一揮,將妝台上那對金絲鴛鴦重重的拂在地上。“既然大王子這樣用心良苦,未央便配合你演完了這場戲,對于我的表演還滿意嗎?”

  “本王倒真是小看了未央。你恨的‘他’是誰?”他邪魅的目光閃過一絲狡黠。

  含著笑,一字一字地道:“莫攸然。”

  他了然一笑,朝我信步而來,鋪地的長袍拖在金磚之上發出窸窣的聲響。直到他站在我的面前,勾起我的下顎:“本想這場戲在今夜就此結束,可是怎麼辦呢,突然對你產生了興趣。所以,明日大婚本王會照常舉行。”

  心頭一顫,照常舉行?

  對著他那雙美眸,平復心頭的紊亂,我的笑意未斂:“好,照常舉行。”

  【夜鳶】

  記得那年他十歲,母妃秘密請來北國最有名的巫師替他預測可否能登基為帝,巫師看著他良久才道:“看面相是天命所歸,只是……”

  母妃焦急的問:“只是什麼?”

  巫師長長的嘆了口氣:“只是缺少一個人助王子登基。”

  “什麼人?找不到,鳶儿就無法為帝嗎?”

  “是的,這是天的定數,大王子命定的福星是一名為‘未央’的女子,王子只要找到了她便是北國一統天下的君主。”

  自那一刻起,不僅母親將‘未央’這兩個字牢牢記在心上,就連他都已將這兩個字深深刻在心頭。

  這麼多年來母親一直都命人在尋找著‘未央’,但是卻一直無所獲,漸漸的,他們也將這句預言淡忘出記憶。

  他是自負的,從來不認為自己的帝位是會靠一個女人才能得到,女人在他的眼中只不過是床上的泄欲工具而已,除此之外別無用處。就像那三名聖女一般,與他發生關系之后就吵著鬧著要他娶她們為王妃,他最厭惡的就是這樣的女子,一哭二鬧三上吊。若不是為了利用這群女子達到挑釁父王他威信的目的,他絕對不會碰這樣的女人一下,就算她們是北國數一數二的美女。

  直到那一日,父王病危,本以為可以借父王這場大病來控制朝廷,逼其退位,但是他忘記了一個人——夜翎。

  他設計冠冕堂皇的回到了北國,聯合大妃手下的臣子請求强行覲見父王,這是他們始料未及之事,一場即將成功的計划就因夜翎的歸來而失敗。

  更讓他驚訝的是他在北華殿見到了一個人,她叫未央。

  他與母妃都十分驚訝,沒有想到他們苦苦找了多年的未央卻在此處出現了。

  看著夜翎對她似乎動了情,一個計划便涌入心頭。他特意在夜翎的面前向父王提議,選未央做北國的聖女,果然不出所料,一向狂妄自傲的夜翎竟緊張的大呼‘不行’,這倒是被他給猜對了。

  或許,未央真的會是一個很好的利用工具,她足夠牽動著夜翎的一喜一怒。

  那夜他吩咐一直潛伏在秦天殿的冰蘭在未央的食物中下迷藥,秘密送往他的寢宮,當他看到赤裸著躺在他床上的未央之時不禁失笑。若是明早她看見自己光著身子與他躺在一張床上那又該是個什麼狀況,是大哭還是大鬧,還是跑去告狀?

  一想到能令這樣的女子大驚失色,他不禁有些期待。

  可是,他失策了!

  當他脫光衣裳與未央躺在一張床上,感覺到她溫熱柔軟的肌膚之時,他竟有了欲望。

  他立刻將整個身子浸在涼水中,好不容易才平息了那股衝動,卻在躺在床上半個時辰后再次跑去泡涼水浴。

  反反復復折騰了大半夜,終于疲累的倒在寢榻之上,看著未央睡的異常安恬他有種想要弄醒她的欲望,憑什麼受折磨的人是他,而她卻睡的這樣安穩!

  很奇怪,他明明可以來個假戲真做,當場要了她,可是他卻沒有。

  或許是不想將事情鬧大,又或許是根本不屑碰夜翎喜歡的女人……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終于昏昏欲睡,還沒睡個安樂,卻被未央她一腳踹下了床。

  他夜鳶長這麼大,從來都是他將女人踹下床,沒有一個女人敢將他踹下床。瞪著她,很想擰斷她的脖子,可是忍住了,未央還有利用價值!

  很奇怪,她沒有破口大罵,沒有尋死覓活,而是强忍著自己的淚水冷冷的望著他,是個很倔强的女子呢。

  直到母妃當眾將被褥扯開,赤裸的她完全暴露在眾人面前,她强忍多時的淚水終于落下。

  原來,未央這個倔强女子的底線在這里。

  對她來說,這是一件非常恥辱的事吧。

  直到未央平靜的對他說了那句‘戲,已經演完了’之后,他才真正開始相信巫師對他所說的話。他佩服的是自己的所有計划被她猜的滴水不漏,欣賞的是她在他面前談起一切陰謀之時是那樣鎮定。

  未央是他唯一看不透的人,表面上看她單純,每分每秒臉上都掛著淡淡的笑容,但是卻成了最好的掩飾。

  她,很聰明。

  如果真如巫師所言,未央將會是他的福星,那就更沒有理由放過未央了。更重要的是,未央她恨著莫攸然,只要有了她的仇恨,便能徹底將夜翎一干人等打入万劫不復。

  于是,他說:明日大婚照常舉行。

  她沒有質疑,笑著點頭說:好,照常舉行。

  可是在大婚當夜,未央竟然逃了!

  她只留下了一張字條:未央決不會因恨一個人,而出賣自己的肉体。

  他狠狠將那張字條揉搓在掌心,望著血紅的嫁衣與鳳冠被丟棄在地,原本陰鷙憤怒的他突然笑了,邪魅妖異的瞳子散發著詭異的紅。

  好個未央,明知道即使她那夜拒婚也不可能,索性就順了他的意答應了這樁婚事。而北國的規矩:但凡已有妻室的王子皆不能再居王宮,王上會賜其一座府邸,往后便居住于此。所以,未央才能逃的如此輕松。

  一個計划要逃跑的女子竟然能面對著他時面不改色?而他竟然看不透這個女人有問題!

  將手中那團皺巴巴的字條再次攤開,重復了一遍字條上的字,笑意更大了。

  越來越有趣了,這個未央果然和他所見過的女人不一樣,她想逃?光她一個人能逃去哪?暫時讓她先快活几天吧,待夜翎的事解決后,她就快活不了了。

  手一松,那張字條在空中盤旋片刻,最后飄落在冰涼的地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3:15

  第三章:曲闌深處重相見

  一陣風沙過去,金黃的大漠漫漫的延展著,烈日透過黃濛濛的風沙射下來,襤褸的衣衫無法遮蓋已經開裂的肌膚。我無力的倒在荒涼的大漠上,我一路上帶的干糧與水早在三天前已經用完,而那匹帶我逃出天龍城的馬也早就精疲力竭而死。我一連走了三日,都沒有走出這片荒涼的大漠,似乎怎麼走都無法走出。

  記得我將陪嫁丫鬟冰蘭弄暈,自己換上她的衣裳逃出熱鬧的王府,一路上倒是沒有人關注一個小小的丫鬟。為了避免夜鳶會追出來,我特地弄了張地圖,繞著走小路,卻沒想到,迷路了!

  天知道我帶出來的地圖被風沙掩蓋到哪去了,不會……就死在這個無邊無際的大漠里吧?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有些絕望。我終將成為被風沙掩蓋在地下的枯骨嗎,淚水滴落在沙礫之中,隨即湮滅無蹤。

  羲九……大哥……

  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綴滿珠玉和鈴鐺鏗鏘之聲,悅耳的歌聲如清泉一般淌過,絲絲縷縷的流淌盤旋。

  我喜出望外的掙扎著起身凝望遠處一小股騎著駱駝的人朝這徐徐前行,大漠的落日下隱射出他們的臉,駱駝上有一名嬌美的婦女,扭動著腰肢唱著一首民間歌謠,聲音清脆嘹亮,就像在大漠中最純潔的歌聲。

  最后他們停在我跟前:“這是哪來的小丫頭,竟躺在這荒漠之中。”

  “安希,別多管閑事,讓她自生自滅吧。”一個無情的男音掃過。

  “多可憐的小丫頭,救了吧,說不准還能為咱們店招點生意呢。”

  “你瞧她皮包骨的,嘴唇干的,皮膚裂的……嘖嘖……不把可人嚇走就万幸了。”

  “哈哈……琪子,大不了收去做個打雜的也行……”

  ……

  我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卻像是催眠曲,哄著我入睡。

  迷蒙之中,仿佛有人將冰涼的水灌入我的喉嚨,緩解了我干澀的喉嚨。又感覺一雙手將我托起,最后毫不溫柔的把我甩在駱駝上,帶著我離去。

  后來我才知道,救我的那個中年女子叫安希,是飛天客棧的老板娘,另一名中年男子叫琪子,是總管事的。他們二人一同經營著這家名叫飛天的客棧已經十年了,這個飛天客棧處于北國與南國的交界邊緣,方圓几十里還就這一家客棧,所以生意異常紅火,每日來來往往的人几乎擠滿整個客棧。

  而我,休息了十天之后我的臉色也恢復了以往的紅潤,干裂的肌膚也慢慢愈合,安希臉上的笑容便也愈來愈明顯。當我能下床之后,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以為撿到一根草,沒想到卻是一個寶。

  聽聞她這句話,我便做了一個決定,裝啞巴。

  她說什麼話我都只是點頭,搖頭,要麼呆呆的凝視著她。

  再多次試圖想讓我說話之后終于放棄了,無奈的嘆了口氣,嘆道:算了算了,本以為有姑娘可以接替我的歌藝呢,沒想到卻是個啞巴。

  聽到這句話,我總算是松了口氣,幸得躲過了一劫,否則這安希定然會要我接替她當著客棧那群來回的客人面前唱歌的。這……和妓女有何分別!

  飛天客棧還真是個好地方,由于處于南國北國的交界處,對兩國所發生的事也就一清二楚。其分上下兩層,占地面積很廣闊,整個客棧打雜的連我就五名,廚子有三位,小二有五名,唱歌的丫頭有兩個,與我差不多大。

  更厲害的是客棧內竟連說書的都有,他每日的午膳時間便會說起兩國之事,而我也是由說書的人口中聽著兩國的消息。晚膳之時便是安希老板娘登台獻唱,雖然年紀稍大,但是卻很受往來的客官歡迎,她的嗓音真的很好,猶如天籟之音,宛若驚鴻,連我都不自覺的陶醉其中。

  在飛天客棧中我每天都必須早起打掃客棧的桌椅,洗洗碗,安希與琪子對我也說不上好壞,就是嚴肅的一張臉讓我干這干那。雖然辛苦了點,我倒也樂在其中,因為這里很熱鬧,過往居住的客官都挺友善,出手很大方,動不動就是几十兩的賞錢。在飛天客棧我呆了兩個月,已經從他們手中拿到了上千兩的賞錢。

  看的出來,進駐此處的不是在南國與北國的商人便是販賣瓷器珠寶的人,反正各個都不是一般的客官,都大有來頭。

  我倚靠在客棧的門上,聽著說書先生手執一把紙扇,口沫橫飛的講述著如今兩國人最為關注的一場戰役。

  “說起北國這次可真是出師不利,兩個月前被夜宣大王任命的統帥夜翎二王子竟為了一女子丟下大軍潛回了王宮,當場被擒。無奈之下,大王將統帥之權交給大王子夜鳶,命其領兵出征。畢竟虎毒不食子啊,此等重罪得到了大王的寬恕,將其軟禁在翎月殿不得離開半步。而前線受命領兵的夜鳶則與南國多年未出征的轅羲九交戰,說起轅將軍啊,那可是南國人心中的神啊,只可惜了,如今曠世三將只剩他一人出征……”

  “啞妹,你傻站著做啥,來客官了,還不去招呼著。”安希衝聽的正起勁的我吼了一聲,我立刻一溜煙的跑出客棧迎接著又一大隊正緩緩朝客棧而來的人,瞧他們的裝束打扮,是從南國來做生意的吧,又是條肥羊啊。

  這客棧里的人名都聽奇怪的,安希,安息。琪子,棋子。看我是個啞巴,就給我取名叫啞妹。那有那兩個唱歌的丫頭,一個名叫花圓,另一個好月,整個一花好月圓嘛。其他打雜的就更不用說了,小黑,小白,小影,小路……

  看著那一隊的‘肥羊’停在了客棧前,我立刻衝他們彎腰邀請他們進來,一名粗獷的男子望著我大笑一聲:“主子,您瞧這荒蕪的沙漠中有客棧也就挺稀奇了,還藏了這麼美的妞。”

  騎坐在白馬上的被稱為主子的男子優雅的翻身下來,白袍拂地,揚起陣陣輕塵刺鼻。身后那一小隊騎馬而來的跟班,約摸有二十來個吧,個個也都衣著華麗,神情冷峻嚴謹。身后運的一几大馬車的貨物,牢牢用麻布包好。

  肥羊,果然是一群肥羊,也不知道安希會怎樣宰他們了。

  但見那個‘主子’才踏入客棧,安希立刻迎了上來,那嬌媚的笑臉卻在見到他之時僵硬了片刻,目光閃了閃,隨即便大喊著:“客官您几位。”

  “二十二,開兩間上房。”那位主子雖是背對著我,但是由他冷峻的聲音中可感覺到他此刻的表情——面無表情。真是奇怪,明明有二十二人,竟然只要了兩間房,難道這其余二十位都不睡覺的?難道想要日夜看守他們的貨物,生怕有人會劫了去?

  “好類,小白,帶這位爺去上房。”

  看著那抹白袍身影漸漸上樓,我不禁有些看呆了,我只能用優雅貴氣來形容這個男子,雖然他長的模樣我沒仔細看,但是光他的背影就足以吸引人了。淡淡的收回了視線,暗笑又是一個富家子弟吧,生在溫室不知愁滋味,走哪都這麼多隨從保護著。

  “妞,你看上咱們家主子了?”那名叫翔宇的男子單手搭上了我的肩膀,笑的異常輕佻,“要不,跟著咱們走,給主子做妾?”

  我不著痕跡的擺脫開那支架在我肩膀上的大手,今個安希可真奇怪,以往有客官對我動手動腳,安希總是會冷著一張臉將他們驅逐。而現在,她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望著我。

  “怎麼?不願意?”翔宇依舊笑著,那滿臉的胡子將他半邊臉都籠罩,這樣的人應該是個挺嚴肅的樣子吧,為何卻這樣輕佻?

  “這位爺,她是個啞巴,叫啞妹。”安希賠著笑臉,生怕我會惹怒了他,隨后一把將我推往另外一端去干活。

  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好扶住了一旁的桌案才勉强支撐住身子。我帶著疑惑回首瞧著安希,她今天真的……很奇怪。

  “啞巴?真是可惜了……”翔宇對我露出一抹同情的目光,口中連嘆著可惜而步上樓。

  夜里風大,我們早早的將門給牢牢關上,外邊風沙滾滾,里邊卻是歌舞笙簫。安希著盛裝艷服,珠玉琳琅,她在高台擺弄腰肢起舞吟歌,台下邊的客官圍著她拍掌叫好。

  我站在暗灰的木台前凝望著安希那曼妙絕倫的舞姿,很是欽佩與欣賞。整個客棧內,只有一桌客人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看台上的安希一眼,那便是今個下午進駐來的肥羊。他們一桌與喧囂的客棧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翔宇突然衝我招了招手:“啞妹,拿一壺上好的竹葉青給我家主子。”

  我為他們各斟了一杯酒,然后將壺放下,正要離去,手腕卻被翔宇給掐住了。他將那杯竹葉青端起遞到我面前笑道:“喝一杯吧。”

  我立刻搖頭,示意不會喝酒。

  “我給你賞錢啊,只要你喝了這杯,爺就給你一百兩。”他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在我面前揮了揮。

  看著他的樣子,我打從心底厭惡著他,以為錢就能收買一切嗎?

  于是,我接過那杯酒,一飲而盡。突感一陣火辣辣正燒著我的舌尖,猛然將滿口的酒噴了他滿臉。他那張原本帶著滿意笑容的臉,頃刻僵在那里,似乎馬上要勃然大怒。我用手扇著火辣辣的舌頭,滿臉無辜歉意的向他鞠躬。

  他的主子突然側首,若有所思的望了我片刻,沒等翔宇發怒,他便用那冷淡的聲音道:“翔宇,一個丫頭而已,難不成你還想與她較真。”

  翔宇一張怒氣騰騰的臉因他一句話而瞬間熄滅,狠狠瞪了我一眼便不再說話。

  我小跑回去,臉上掩不住的笑肆意擴散著,待我走到琪子身邊之時,他用那厚實生繭的手掌不重不輕的拍了一下我的額頭:“啞妹,你故意的吧!”

  我揉揉疼痛的頭,側首又望了眼那桌,正對上一雙冷酷而精湛的目光,我的呼吸窒了窒,立刻收回視線。背脊涼涼的,有冷汗溢出。

  深夜,當我正躲在暖暖的被窩中睡的正香卻被安希給拽了起來,命我現在就去偷馬毛,做古箏弦和二胡弦。我真搞不懂安希,客棧那麼多打雜的,為何偏偏要我這個小丫頭去干那種偷馬尾毛的事。她就給我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有我去偷拔馬尾毛之時那馬儿才不會驚叫。

  頂著夜里的寒露以及風沙,我披起一件袍子就跑進了馬棚,里面有數百匹馬,顏色不一,体格也不一。這群馬都是住在飛天客棧的客官們的,我每十日都要來馬棚做一次小偷,選擇上好馬匹的馬尾毛。

  一圈轉了下來,我還就發現最外邊的那匹白馬的尾毛極為優質,体格更是矯健如虹,看馬尾毛的韌性似乎也屬優質。我小心翼翼的跑到馬的屁股后,才摸著馬尾的毛,它竟后腿一蹬,我嚇的連連后退險些摔倒。瞪著這匹性子剛烈的白馬,我氣的直瞪眼,頭一回拔馬尾毛竟被拒絕。

  再次想靠近它,它竟衝我一聲啼嘶,我氣的指著它的馬鼻子大怒:“你這個死畜牲,拔你几根毛而已,你還衝我叫!你再敢叫別怪我把你分屍五段丟在鍋里煮來吃!”

  “哦?”

  黑夜中突然傳來一聲冷語還含著淡淡的笑意,我回頭望去,一個身影漸漸由黑暗中走出,是翔宇的主子。

  大漠皚皚月光映射著他的全身,散發著異常的光輝。俊顏湛冷,輪廓如斧削。

  當他站在我面前,姿影凝立不動,再無聲息,良久沉寂。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打量他的輪廓,玄色的眸子如豹一般犀利危險,那是令人恐懼暈眩的冷與美。

  被高我許多的他這樣俯視著,我頓時壓力倍增,不自覺的后退几步。

  “原來啞妹不啞。”他的語聲沉緩,卻讓我的呼吸一頓,滾滾風沙几乎要將我們兩淹沒。我的發絲上與鼻子里都有風沙,眼里的他卻顯得有些模糊。十指糾結著,低聲道:“我裝啞也是為了自保,還望爺莫說出去。”

  他沒說話,只不過摸了摸白馬的鬢毛,而那白馬方才剛烈的性子瞬間變的異常溫順,似乎很享受他的撫摸。此時我才認清,這匹白馬不正是他的嗎?糟糕,我竟在他面前說起要將馬分屍煮了吃,他肯定很生氣吧,万一他跑去告訴安希我並不啞,安希不將我活撥了才怪!

  當我正想著該如何對他解釋這件事時,一只白鴿扑打著翅膀飛到他的肩上,我清楚的看到那只鴿子的腿上綁著一個竹筒,是信鴿。只見他由肩上取下鴿子,一語不發的轉身隱入茫茫黑夜之中。

  又是一陣風過,我打了個寒戰,恍然回神,面前已經毫無人影。

  剛才,真的有人來過?還是我做的一場夢?

  “話說南國與北國的一場戰爭蔓延了整整四個月,終于在數日前以南國勝利宣告結束。其實也不能稱之為南國勝,北國的風沙實在太大,南國的軍隊根本支撐不了長久戰。更何況啊,這秋馬上就要過去,冬季即將來臨,南國若不見好就收,定然要兩敗俱傷。所以各位皆是去南國與北國做生意之人,他們現在肯定缺糧缺藥,你們要能從這方面入手,肯定發財……”

  說書先生在台上說的頭頭是道,我則在為各位客官斟茶倒水,南國與北國的交戰數日前已經結束了嗎,或許我應該找個好機會逃出飛天客棧了,否則夜鳶就該追來了……不怕,我有客官們賞的銀兩,我想要回南國是綽綽有余了。

  當我走到翔宇那桌之時,頭垂的老低。卻總覺得有道凌厲的目光在盯著我,慌張的將桌子擦抹干淨,為他們斟上茶水,便緊緊捧著壺轉身便走。

  卻與一人撞了滿懷,我連連哈腰表示歉意,手腕卻被人緊撰住,這才抬頭望著眼前之人。

  我愣住,手中的水壺砰然摔落在地,茶水濺濕了我們的衣角。

  北國與南國之間的交戰才結束不是嗎,他竟這麼快就找到了我?

  “數月不見而已,如此激動?”他笑的依舊邪魅如火,附在我耳邊用只有我才能聽見的聲音笑道,“我的鳶王妃,玩了兩個月,該隨為夫回去了吧?”

  “這位爺,您這是做什麼!”安希見我與他之間異常微妙的摩擦,立刻衝上前想將我解救,卻被他冷喝:“滾開。”

  被他這一聲冷語驚了片刻,安希隨即也怒了:“啞妹可是我飛天客棧的人,你想動她,也不問問老娘……”她的聲音啞然而止,因為四把鋒利的刀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整個客棧都被此時的景象給怔住,鴉雀無聲。

  “飛天客棧?只要我一聲令下,你這里馬上變成一座廢墟。”他的聲音非常好聽,但是卻藏著異常危險的氣息。

  “你別傷害她,她是我的朋友。”知道自己再也裝不下去了,便開口替安希求情,我知道夜鳶這個人,他說過的話絕對不會是儿戲。

  夜鳶使了個眼色,他的手下才將刀從她脖子上拿下。安希不可置信的盯著能說話的我,眼底有憤怒,以及被騙之后的傷痛。

  夜鳶冷然的目光在客棧內掃了一圈,最后重新回到我的臉上:“天色近晚,咱們就先在這住上一夜,明日,你跟我回去。”不顧我的反對,他拽著我的手腕,便將我拖上了客棧。

  半拖半拽的,我已經被夜鳶帶進了一間雅致的小屋,這才松開了我的手腕。

  “在這吃了兩個月的苦,脾氣還是如此倔强。”

  我揉著自己被他掐的鮮紅的手腕,后退几步衝他道:“夜鳶,早在夜翎回來那一刻,我們的戲就結束了。”

  “我們拜天地也是戲嗎?”夜鳶步步逼近,那抹深藏算計的笑容始終掛在臉上。我連忙點頭,下顎卻被他的手指勾住:“雙龍城多少雙眼睛都見證了這場婚禮……”

  對著他的眼睛,我突然笑了:“雙龍城多少雙眼睛是見證了這場婚禮,但是,他們見證的是蓋頭底下的新娘,誰能說我就是那個新娘?”我滿意的看著他那張因我的話人突然怔住的臉繼續說:“所以,你還是放了我吧。”

  “如果我說不放呢。”他一把攬住我的腰際,俯身似乎要吻我,我立刻別過頭:“夜鳶,你要做什麼!”

  “補回那夜未完成的洞房花燭夜。”他邪魅一笑,攔腰將我打橫抱起,便要朝寢榻上走去。

  我才要要掙扎,卻聽一聲巨響,后窗破。

  我與夜鳶齊目而望,但見一個披著灰色斗篷的男子破窗而入,手中的劍寒芒四射,將原本燥熱的屋子內籠罩進一片陰冷之中。

  夜鳶立刻放開了我,單腳一勾,擺放在桌上的長劍立刻被他緊握在手中,銀光乍現。一直守在屋外的四個侍衛立刻衝了進來,將夜鳶保護在身后。

  可是那個穿著斗篷的男子猶如幽靈一樣地飄渺不辨何處,當我看清楚了他的身影之時,他已經出現在我身邊,如鬼魅般飄忽。我才欲后退,身著斗篷的男子便將我的腰攬住,凝聚著强大的內力將我奮力一推,我仿若被一跟水藻緊緊的纏住了腳,無可動彈,筆直飛出了后窗,墜下樓。

  在那摔下去的那一刻,我看清了隱藏在斗篷之下的那張臉,是楚寰!

  要摔死了麼。

  可是沒有,我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他帶著我迎著風平穩的降落在地,是莫攸然。

  他與楚寰都來了,是要殺夜鳶的嗎?

  莫攸然靜靜的將手從我腰際之上收回,唇邊勾勒出淡淡的笑容,用那依然溫柔的聲音吐出兩個字:“何苦。”

  那淡淡的笑容像極了七年前的笑容,我早已分不清真假。而我也只能冷笑出聲:“何苦?那你又是何苦?”

  “你可知我當初花了多少勇氣才決定忤逆你的話,花了多大的決心才決定與轅羲九在一起?當我滿懷希望的時候,你竟然告訴我,他是我哥哥,我的親哥哥?你要告訴我,其實我的名字叫轅慕雪,那個被我仰慕了七年的姐夫竟然是一直在利用我的人。而今你問我何苦?我何苦?你叫我怎能不恨你!”直勾勾的盯著他的眼睛,我的聲音有些哽咽。

  莫攸然的眼底微微的動容,看著我的目光藏著淡淡的悲傷:“你可以恨我,為何要牽連二王子?你可知在這兩個月的交鋒之期,二王子竟孤身一人跑去荒煙漫漫屍骨遍地的戰場,只為了尋找一樣東西。找了一整夜,直到南軍發現他的身影之時,他還是沒有找到。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二王子怕是早就成為南國的俘虜了。”

  “找……什麼?”我的聲音有些顫抖的問。

  “一顆石子。”莫攸然說起這几個字竟笑了起來,笑的如此刺眼:“堂堂主帥,冒著生命危險只為尋找一顆石子。只因,那顆石子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送給他的護身符!”

  “那又怎樣?”我黯然轉身背對著莫攸然,慵自輕笑。

  莫攸然順著我的聲音也笑了起來:“早該知道,未央從小就是那樣心狠,失憶前你在乎的人唯有轅羲九,失憶后你在乎的人依舊只是轅羲九。”

  “若說起心狠,未央還真是比不過莫攸然你呢。”聽起莫攸然說起轅羲九的名字,我的心口一窒,几乎要喘不過氣來。這麼久,她盡量使自己不要去想那三個字,可是為何莫攸然總是要在我面前提起他,還要提醒我,未央曾經愛過轅羲九,愛過自己的哥哥。

  莫攸然沒再說話,我便繼續笑道:“七歲前,我因仇恨父親,大夫人,轅沐錦而活。失憶后,我為了幫我的姐姐報仇,為了進宮做壁天裔的皇后而活。后來,我為了與轅羲九在一起而活。如今我卻找不到一個理由勸自己活下去,所以,我必須恨你,我要因恨你才能活下去。我的人生是不是很悲哀呢,十四年都在為仇恨他人而活。”

  “利用你,是我的責任。”莫攸然重重的嘆了口氣。

  “責任?”

  “我是個孤儿,本是北國人,在壁家,只是以一個奸細的身份進去的。”莫攸然緩緩走到我的面前,手指撫過我的臉頰,一滴晶瑩的淚珠停留在他的指尖。

  “九歲那年的雪天,我故意倒在壁家的府門前,是壁嵐風大將軍將我親自救回府。我留在那里,只為竊取攻打北國的情報,而壁將軍他視我為親生儿子,待我恩重如山。與他相處了三年才發現,他是個好將軍,体恤下屬,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南國的江山。我不忍心,真的不忍心出賣這樣一個好將軍,當我正處于深深的矛盾之中,我遇見了碧若,她的一笑一顰讓我心動。那時我便徹底將北國給我的責任拋開,我要與碧若在一起,與那個待我如親生儿子一樣看待的壁將軍並肩作戰。自十三歲開始,我便一心一意的待壁家,絲毫沒有異心。我真心將壁將軍當作我的親生父親!”

  他頓了頓,臉上透著掙扎,眼眶微微散紅:“就在我成親當日,壁元帥離奇死亡,我們都猜測是皇甫承那個昏君命人殺的,頓時起了反意。碧若,她披著孝衣跪在壁天裔的面前,她說:壁將軍待我如親生女儿,我願進宮幫助壁家竊取情報,我願在皇甫承身邊迷惑他。”

  “碧若是主動提及要進宮幫助壁家的?”我突然間欽佩起這位女子,竟能犧牲小我完成大我,難怪莫攸然如此愛她。

  “是的。當時碧若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麼呢?畢竟死的人也是我所尊敬的父親!”他在說起‘父親’二字時異常堅定,隨即眼中流露出憤恨,“碧若為壁家犧牲了那麼多,而壁天裔竟親手殺了她……”

  突然間我們沉默了下來,蒼鷹啼嘶,風沙卷衣袂翻揚。

  緊接著,一陣陣令人聞風喪膽的馬蹄聲席卷而來,我與莫攸然收回思緒,齊目望著遠方,只是那滾滾黃沙几乎將整個天籠罩而下,卻看不見一個身影,但是能肯定的是有千軍万馬正朝個地方而來。

  莫攸然臉色一變:“是南軍!”

  “南軍?”我低低的重復了一遍,卻不知何時翔宇已經出現在我們面前,表情是嚴肅的,與以前對我的輕佻之色完全不一樣。

  緊接著,翔宇的身后走出了一個白色身影,目光如炬,唇抿成鋒。頰如刀削,面容冷峻,儼雅如神。

  莫攸然臉色大變,怔在原地望著眼前之人良久,立刻衝上方正與夜鳶糾纏的楚寰大喊一句:“楚寰!”

  楚寰手持長劍飛身而下,夜鳶的四個手下而隨之尾隨而下,楚寰擋在了莫攸然與我面前,長劍指著翔宇的主子,眼中滿是戒備。

  鷹鷙翻,雄氣風沙段云幽,虎豹戰服銀盔閃。

  冷蕭瑟,地動山搖聲沸騰,號風霆迅動北陬。

  密密麻麻的南軍氣勢如虹直逼我們,已經沒有人再顧得上個人恩怨,目光皆齊齊望著那千軍万馬。唯獨翔宇與他的主子表情異常平靜,負手立在原地,神情井然,絲毫沒有如臨大敵的表情。

  看著那支南軍為首的那個人,我的手止不住的顫抖,隨即緊握成拳克制住自己不讓它再顫抖。腳步克制不住的朝前走了几步,但是理智卻將我拉了回來,伴隨著嗆鼻的黃沙,我連連后退著想要逃脫。卻感覺到自己撞到一個冰涼堅挺的懷抱,我全身一緊,驀然回首對上一雙冰冷如豹的眼神,仿佛自己要被千年冰霜凝結住。

  我驚慌的收回視線,抬頭正對上一雙深炯如鷹的眼睛,他邁著堅毅的步伐朝我走來。殘陽將他的銀盔映的刺眼耀目,他那雙絕美的瞳子中依舊是那邪美冷淡。

  可是他的眼中卻再沒有我了。

  只是單膝在我的面前跪了下來,不,他跪的人是……我身后這個男人。

  “臣轅羲九恭迎皇上駕到。”轅羲九的話剛落音,其身后那千軍万馬也匍匐而下,齊聲喊道:“皇上万歲万歲万万歲!”

  “万歲,万万歲!”

  山山動搖,海海沸騰。

  聲音一波一波的響徹荒蕪的大漠,塵沙滾滾,刺的我眼睛都無法睜開。

  我自嘲一笑,隨即望著有些絕望的莫攸然,再望著眼底充滿仇恨的楚寰,最后仰頭盯著二樓孤立窗前俯望的夜鳶。

  原來,在壁天裔面前,我們只不過是早已被他安排算計好的一顆棋子。

  我,莫攸然,夜鳶。以為算計到了一切,其實真正被算計的人正是我們。

  一切,終將落幕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3:39

  第四章:惜花人去花無主

  南軍將飛天客棧里的客官們皆悉數趕走,空蕩蕩的寂靜讓人感覺到强烈的壓迫感。

  壁天裔一人獨坐在正中央的小桌之上,渾身上下無不充斥著令人壓抑的王者氣派。

  夜鳶,莫攸然,楚寰,我。沒有人反抗,畢竟武功再高,也敵不過這千軍万馬。里邊一片寂靜無聲,無人開口說話,只是這樣靜靜的站著。

  不知不覺,外邊下起了漫天的傾盆大雨席卷著整個大漠,塵土的腥味過后是水滴的清晰舒爽之氣,更洗滌了風沙。來到飛天客棧兩個月,今夜是我遭遇的第一場雨。也正是這一場大雨將這詭異窒息的氣氛給衝刷,壁天裔端起桌上那杯碧螺春請吮一口,用那清淡如水的語調率先開口:“你們說的話,朕都聽見了。”

  我全身一僵,聽見了?聽見了多少?知道我是轅慕雪了?

  莫攸然非但沒有緊張,反倒是自行在壁天裔對面坐下,兩側的侍衛立刻大呼‘放肆’。壁天裔單手一揮示意他們退下,而莫攸然則是放肆的笑道:“二弟,許久沒與大哥同坐了吧。”

  “是的,許久了。”壁天裔並未因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而惱火,反倒是坐姿軒軒,又飲下一口香溢的碧螺春。隨后側首凝望著始終佇立在他身邊的轅羲九,竟笑道:“三弟你也坐吧,咱們三兄弟已經多年未同桌暢聊了。”目光無邪,有些霧氣蒙在眼眸之上,也不再冷若如霜。

  轅羲九將手中的盔甲放在桌上,隨即優雅的坐下。

  一冷魅,一邪美,一淡雅,三人同坐,竟是那樣和諧。

  那一處就是最璀璨光輝之地,沒有別處的風景能與之攀比,那氣勢猶如泰山壓頂,無人能與之爭鋒。

  七年前的神話,曠世三將,今日又聚在一起卻物似人非。

  隨后壁天裔吩咐在場所有人都退出那漫天的大雨之中,我知道他們三人定然有很多話想要說,于是跟隨著大批的侍衛欲退出客棧,卻被壁天裔叫住了:“未央,你留下。”

  我的步伐頓住,回首疑惑的凝望著壁天裔,他叫我‘未央’就表示……他根本沒有聽見我與莫攸然之前的話,根本還不知道我是轅慕雪。一顆緊吊著的心終于放下些許,走到桌前坐下,正對上轅羲九的目光,里面平淡無波,仿佛……與我根本不曾相識。

  轅慕雪,你在難過什麼呢,面前的人是你的親哥哥啊,你還想要奢求些什麼呢。

  “未央,如今再無外人,你就坦白說說你與碧若的真實身份吧。”壁天裔雙手交叉置于桌上,清冷的望著我,

  “真實身份?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壁天裔這話問的確實奇怪。

  壁天裔一笑,全當作我在裝傻:“你與碧若與莫攸然是一樣的身份,漣漪大妃的暗人。”

  “不可能!”有一個比我更快的聲音響起,莫攸然倏地起身大吼著,眼中的憤怒無盡的蔓延。

  “其實壁嵐風元帥在你與碧若成親之時就知道你們的身份了,但是他沒有揭發,只因你們至今都沒有危害過壁家。”開口的是轅羲九,他的目光掠過激動的莫攸然。“你回想一下,第一個發現元帥死的人是誰?”

  莫攸然一怔,思緒似乎漂移到很久很久以前,隨之喃喃道:“碧若?難道你想說元帥是她殺的?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怎麼可能……”

  “是的,當時沒有人懷疑到碧若,因為在我們的眼中,她是那樣純潔乖巧,柔弱的需要人去保護。后來她自願進宮做皇甫承的妃子,更成了壁家的大恩人,有誰去懷疑碧若呢?但是我們都錯了,碧若進宮不是為了給我們情報來幫助我們奪取皇甫承的天下,而是挑撥皇甫承誅殺我們,而她給我們的情報皆是假的。”轅羲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敘述出來,讓莫攸然不可置信的連連搖頭:“如果那情報是假的,為何我們一路能暢通無阻的攻到帝都城?”

  “這就是她的高明之處了,先將真實的情報給我們,想讓我們與皇甫承兩敗俱傷,在最后一刻給我們一個假情報,讓皇甫承滅了我們。那麼北國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攻克南國,但是,我怎會如此傻,只在皇宮安插一個碧若?在皇甫承的身邊連碧若一共有三個線人,那最后一道至關重要的情報,唯獨碧若與其他兩個線人不一樣。這麼多小小的巧合聯系起來,就不再是巧合了。”壁天裔把玩著茶杯的蓋帽輕輕撫弄著,隨即一笑,轉而凌厲的盯著我:“而未央,假意與三弟的妹妹慕雪要好,目地也只是為了接近三弟博得信任而已。”

  “不可能。”我矢口否認,有些激動的望著莫攸然,未央如果只是假意接近,為何在那場大火中要不顧自己的生命救了我,最后還害得自己喪命?不可能,壁天裔一定是捏造事實。

  “人都死了,你當然可以隨便加罪名。”莫攸然也隨著我站起來,眼中明顯的不信。

  “漣漪大妃能舍得將自己的親生儿子送來南國做奸細,可想而知這個女人的厲害。而她是你的主子,當年親自將你送去壁家,當她知道你有心幫助壁家對付北國,你認為她會放過你嗎?”壁天裔頓了頓:“若我沒猜錯,碧若正是漣漪大妃派來殺你的,或者,挑撥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

  轅羲九說:“皇上之所以沒有將這些告訴你,只因不想傷你,他知道你對碧若的情深。而且,我們沒有證據證明碧若的身份,你絕對不會相信。”

  “我當然不信。”莫攸然單手重重一擊面前的桌子,將其劈成兩半。

  “你可以親自去問問你的主子,漣漪大妃,如果她會告訴你真相的話。”壁天裔對于莫攸然的舉動,處變不驚,依舊一派傲然的坐在凳子上,凌然的目光直逼莫攸然的眼睛。

  碧若與未央也是漣漪大妃的暗人?

  那夜翎知道這件事嗎?

  漣漪大妃是否知道如今的未央也非當年的未央?

  太多太多的疑問讓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敢相信。可是壁天裔與轅羲九所說的一切卻又是那麼的讓人懷疑,一切都只是個誤會嗎?

  壁天裔殺碧若完全是為了壁嵐風元帥報仇,而莫攸然自以為聰明一世,利用我又聯合自己曾經背叛過的主子漣漪大妃想要對付自己的兄弟。只是為了要幫自己的妻子報仇……報仇?到最終都是被漣漪大妃玩弄在鼓掌之中嗎?

  不可置信,我曾經見過的那個溫柔慈善的漣漪大妃竟然是這樣厲害的一個女子。

  那麼,轅羲九,你又騙了未央,你又騙了未央。

  ——皇上會放過我嗎?

  ——他對碧若有愧,他的心即使再狠再硬,于你,他也會心存憐憫。

  皇上對碧若從來就沒有愧,對我,又怎會心存憐憫?

  為何要騙我呢?

  “不好,夜鳶不見了。”不知是哪個士兵一聲大喊,伴隨著風雨傳了進來,客棧內的我們依舊安逸的站著,沒有人關心夜鳶是否還在。

  莫攸然徒然垂下雙肩,頭垂的很低以至我們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能感受到他身上蔓延著無盡的悲傷。原來,莫攸然這個人也很可悲呢,那一瞬間,我對他的恨似乎淡了許多。

  “壁天裔,如果,你真當我是兄弟,現在就放我與楚寰回去找漣漪大妃問個清楚。”莫攸然的聲音很低沉,音調中有些顫抖。

  “好,你們走。”壁天裔這話說的很是隨意,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們二人的離去,眼中那閃閃的冷光仿佛在宣告著,即使你們回了北國,他一樣有能力將他們毀滅。

  莫攸然腳步虛浮,黯然轉身,走了几步卻又頓住:“未央,你不隨我走嗎?”

  “未央不能走。”壁天裔這句話說的異常强勢。

  莫攸然始終背對著我,似乎猶豫了片刻,隨即邁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客棧,走入那漫漫大雨,與楚寰一同離去。

  我深深記得楚寰離去之時,那雙陰冷的目光始終徘徊在客棧之內,那是仇恨。

  隨后,壁天裔帶著我進入了他的房間,屋子里很雅致,帶著淡淡的香味,是芙蓉花香。

  放眼望去,紫檀桌上的觚內插著紅,粉,白三色芙蓉花。當我的內心被這芙蓉花正强烈的牽扯之時,只感覺壁天裔走到桌旁,折下一朵粉色的芙蓉花,朝我走來。

  那瞬間,我似乎察覺到什麼,心中閃過異常的不安,怔怔的望著壁天裔的眼睛,美的讓我刺目暈眩。

  直到他將那朵芙蓉花插在我的發絲之上,我的內心划過一股異樣的暖流。

  我如夢初醒,對上他的目光我的手微微有些顫抖,雙腿的力氣几乎完全消失,再也提不起一分力氣。

  他,知道了!

  “第一次,你淪陷太師府。第二次,你與夜鳶大婚。這是第三次,再不會放手了。”他的指尖勾過我頸邊的發絲,聲音雖然有些矛盾,但是卻像下定了很大的決心。

  可是我不懂,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張口想要詢問,卻在對上他清冷的眸子之時再也發不出聲音,腦海中仿佛閃過一個冷然的聲音:待我勝利歸來,便為你蓋一坐宮殿,在里面種滿你最愛的芙蓉花。

  這句話,如此熟悉,卻又是那樣的陌生。

  這都是小時候的事嗎,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還有多少是莫攸然沒有告訴我的。

  小時候,還發生了什麼!

  是夜,外頭的大雨依舊不停的下著,我在床上翻覆著睡不著,胸口異常壓抑難受,就連呼吸都十分困難。腦海中閃過的是壁天裔說過的話,他說要帶我回南國,讓我隨他進皇宮。那時候,我知道自己不能拒絕,便只是沉默著,呆站著。

  終于,我翻身而下,拉開門到了客棧用膳之地,突然間我很想喝酒,很想喝醉。

  已是深夜,客棧內早已不見一個人影,唯獨小黑趴在櫃台之上熟睡著,案前燃燒著紅燭,隱隱能將一小處地方照亮。

  我踮腳取下一壺花雕,才轉身,便見轅羲九剛由客棧外回來,他的發絲之上淋了些許雨水,更顯不羈之美。他看見我時,也愣了一下,隨即收回視線想要離去,卻被我喊住。

  “能不能陪我喝几杯。”

  他步伐一頓,似乎在猶豫著,我便佯裝輕松的笑道:“喝一杯酒而已,你怕什麼?怕壁天裔?”

  似乎被我的話所影響,他靜靜的與我同坐,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為自己斟上一杯花雕酒,端著它放在眼前細細打量著,酒中倒映著我無神空洞的眸子,這雙眸子還是莫攸然當年笑稱魅惑勾魂的妖瞳嗎?

  受不了此刻異常尷尬的氣氛,于是便想方設法的尋找著話題:“花雕酒便是黃酒,可為何要稱之為花雕呢?因為黃酒產自紹興,有時也稱紹興酒。那里的人家只要生女儿,便會釀一壇黃酒,壇子為了觀之美,而在上面雕花紋。然后用紅紙封壇口儲藏,等女儿十八出嫁時再拿出來做嫁妝,于是黃酒就這樣被稱為‘女儿紅’。可是沒想到他的女儿還沒到出嫁那天就早逝了,所以就將女儿紅取名叫‘花雕酒’,意思就是花儿已凋謝。”說完便一口飲盡杯中的花雕,酒味甘香醇厚卻辣的我喉嚨疼痛,痛的我想要落淚。

  “花雕,花凋。”我喃喃重復著花雕二字,對上他的目光,依舊是冷淡如霜,也不回我的話。難道,他真的不願再理我了嗎。

  ——你不能愛他,因為他是你親哥哥。

  一句話猛然傳進耳中,我倏然起身,手足無措的望著他:“有酒無菜怎麼行呢,我現在就去炒兩個小菜,你在這等我,一定要等我哦。”再三吩咐后,我慌忙跑進灶房。

  蹲下身子想生火,但是不論我如何用力扇著,起來的只是煙沒有火。

  那刺鼻的煙迷蒙著我的眼睛,籠罩著整個灶房,承受不住的輕咳了起來,很想止住,但是非但沒有止住,就連淚水都隨之滾滾而落。

  我氣憤的將手中的扇子丟至地上,衝著爐灶氣道:“我只不過想為他做最后一頓飯而已,這麼點要求你都不滿足我嗎,你為什麼就是點不著……”聲音漸弱,無力的跌坐在冰涼的地面,我將頭深深埋在雙臂之間,任淚水肆意的蔓延。

  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一雙手臂將我攬入懷中,是那份熟悉的感覺,熟悉到令我安心。我依戀的靠在他的胸膛之上,理智告訴我應該離開,但是始終舍不得離開。

  我怕,這次離開了,那個位置就永遠不屬于我了。

  “他說要帶我去南國,他要帶我進那個皇宮。”略顯孩子氣的纏繞著他的腰際,低喃著。

  感覺到他的手突然松了几分力氣:“去吧。”他的聲音依舊是記憶中那樣好聽,卻深藏著暗啞與復雜。

  “你……你說什麼?”我的手一顫,猛然推開他,對上他略顯滄桑的臉,我失笑了。

  “第一次,你淪陷太師府,郝哥統領親自查抄成府,更奉命將你帶入皇宮。是我攔住了,我忤逆了皇上,而皇上也放了你。第二次,你被莫攸然擄去,皇上給了我機會,讓我親自領兵出征北國贏你回去。第三次,你從大婚上逃跑,被飛天客棧老板娘救了,卻再次碰見皇上。于是皇上飛鴿傳書,讓我停止戰爭。我知道,皇上已經不願再放你了……其實與你有緣分的人是皇上。”他的唇邊划出一絲苦澀的笑意,聲調如水。

  聽罷,我怔住,原來壁天裔說的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是這個意思。

  “原來如此。”我一聲輕笑,笑中凝淚:“那……為何,為何你不能求皇上再放我一次?”

  他突然伸出手,想要撫摸我的臉頰,笑想要說些什麼,卻咽了回去。手也僵在半空中,自嘲一笑:“因為,皇上已經見到了你。”

  見他他悄然收回手,我平靜的問:“所以……所以你要將我給壁天裔了?”

  “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便是進入皇宮,得到皇上的憐惜,我相信……皇上會善待你的。畢竟你……”他頓了頓,眼眶已經漸漸泛紅,藏著無數的心酸與隱忍。最后深深吸了口氣:“畢竟我頭一回見皇上要留下一個女子,不惜……不惜對兄弟壓上身份……”

  轅羲九后面再說了什麼,我都已經聽不清楚了,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撞翻了身邊那一大籮筐的鮮嫩白菜,踢翻了盆中安逸的鱸魚,水濺了我一身。我什麼都沒有在意,只是逃似的的跑出了灶房,衝出了客棧,大雨衝刷著我的全身。

  空蒙雨夜風亦襲,大雨幽夜欲斷魂。

  望著茫茫沙漠中有無數個帳篷,里面皆是南軍吧……聽壁天裔說,明天就要回南國了,要回去了……

  腳踩在被雨水蔓延侵襲的沙土中,漫無目的的走著,大雨早已迷蒙了我的眼眸,再看不前方的路。

  “是哥哥,是哥哥。”我不斷的對自己告誡著。

  “永遠只是哥哥……”

  這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只要我進宮了,我們就能相互斷了念想。就不用面對天下世俗人的眼光,更不會毀了他的身份。他可是南國的神話,是北國聞風喪膽的將軍,他哪里能承受天下人的唾棄,我更不能讓壁天裔與他兄弟反目。

  我知道……壁天裔與他的兄弟感情是他所珍惜的,他對壁天裔的情,絲毫不會少于對我的愛。

  白雨如瀑,珠浸沙。

  寒徹侵身,滿是傷。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4:07

 第五章:九重宮闕深几許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之時,我已經處于顛簸的馬車之中,身旁有個名為卓然的丫頭在伺候著我,她說我已經昏迷了五日,大軍不能有拖延,于是便將昏迷的我帶回了南國。她將那一勺一勺的墨黑藥汁喂入我的口中,苦澀的藥味無限蔓延著我的舌頭。

  我很少喝藥,每次生病都是莫攸然用內力將我治愈,從來不允許我碰藥。他總說,喝藥會變藥罐子的,也會少了女子該有的那份脫俗之氣。

  我現在才發現,原來莫攸然對我過的一切我都深深銘記在心,任何一件極為細小的事都能聯想到他對我的告誡。其實他說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那個皇宮並不如我所想的那麼簡單,或許……莫攸然是真的有關心過我,真的把我當作妹妹在疼。只不過,仇恨將我與他阻隔了。

  莫攸然,如今的你應該在北國了,漣漪大妃又會對你說什麼呢,你是否已經得到關于碧若的真相?

  恍惚間,我回神,一陣北國襲過,將馬車的簾幕吹揚而起,有聲聲悲愴的歌聲震耳欲聾。

  我揭簾而望,天色慘白,淡云漂浮。

  大軍整齊的邁著沉重的步伐踏在著遼闊的土地之上,荒煙漠漠無不充斥著令人心血滂湃之感,每個將士的口中皆唱著: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樞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

  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屈原所作的《國殤》,我甚為訝異,為何要唱國殤?他們的戰爭贏了不是嗎?

  卓然笑著回答:“姑娘這你是有所不知,皇上有令,不論大小戰役是勝是敗都必需吟唱國殤,來悼念那些為國捐軀的戰士們。若沒有他們的犧牲,哪能換來咱們此刻的勝利呢,所以,將士們必需感恩,必需報以最真摯的心去感恩。”她也探首凝望著外邊那群將士,“南國有這樣一個皇帝,是百姓們的榮耀呢。”

  “是嗎。”我猶自輕喃著。

  “難道不是嗎?”卓然好奇的盯著我,眼底淨是疑惑。

  我沒再答話,只是收回了視線,隨著馬車進入了帝都城,穿越過繁華的街道,感受到了街道兩側百姓們的歡呼之聲,還有鞭炮之聲。那一波又一波的歡呼沸騰之聲見證了壁天裔這個皇位的穩固,以及民心所向。

  對于民間種種傳聞我都不大相信,今日一見確實震撼,尤其是那首《國殤》。

  壁天裔,十八歲便橫空出世,奪取皇甫家的天下,果然是個能成大事者。這樣一個優秀的皇帝,難怪轅羲九會將我放心交給他呢,我想,我自己也能放心的將自己交給他吧。

  歌聲哀號,響徹云霄。

  前面,就是皇宮,在我記憶中出現了七年的皇宮,如今真真切切的出現在我的面前。

  馬車的轱轆碾過青磚鋪成的琳琅大道,城門大開,万人匍匐在地恭迎。

  天龍雙闕,金碧輝煌,殿宇恢宏,晃晃閃耀。

  是壁天裔親自接我下馬車,他牽著我的手走過雙闕,我在万人注視之下隨著他進入雙闕。他的手掌很溫暖,指尖微傳冰涼之感。

  直到諸位高官皆上前恭迎之時,看見他身邊的我,眼中充滿了疑惑。壁天裔松開了我的手,轉而輕輕摟著我的肩,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宣告:“她便是我南國母儀天下的未央皇后,自今日起,住入未央宮。”

  諸位高官皆面面相覷,臉上的表情不大好看。

  壁天裔的嘴角勾勒出一絲完美的弧度,未理會他們的神色,領著我常揚而去。

  為走多遠,便見到數名女子在宮前相迎,她們個個濃妝艷抹,打扮的花枝招展。我知道,那是壁天裔的宮妃,是他的眾位妾。

  但聽得她們嬌膩著嗓子,齊聲道:“臣妾恭迎皇上回宮。”

  我看見了莫攸涵,她站在最前頭,不論是容貌,氣勢,首飾皆將身后的諸位宮妃的勢頭壓了下去,可見其在后宮的得寵程度。

  我很好奇,壁天裔明知莫攸然對其殺意,為何莫攸涵還能如此得寵,壁天裔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皇上,這是終于回來了,臣妾可擔心您了。”她最先開口,邁著輕盈穩健的步伐便粘到了壁天裔的身邊,余光時不時的朝我射了過來,頗有敵意。

  我佯裝看不見,任由壁天裔將我護在懷中,嗅著他身上那淡淡的龍涎香之味。我想,壁天裔的后宮並不如我所想像中的那麼平靜,面前諸位宮妃對我的笑容雖然是那樣的善意,但是那份笑意卻沒有到達他們的眼底,而是明顯的冷意。

  這就是我將來要過的生活嗎?斗爭?與一群女人斗?

  我不怕,因為我是皇后,是六宮之主。

  未央宮

  飛檐卷翹,朱壁宮牆,無不充斥著富貴祥和的盛世華麗之氣。

  井梧蕭然,明透殘紅珠簾卷。

  進入未央宮已經有了一個月,壁天裔沒有再來過,聽卓然說朝中大臣對我這個突然出現的皇后頗有質疑。于是,在封后這件事上一直爭執不休,始終沒有得到完善的解決。

  我也不願多去過問一些令人煩心的事,皇后之位若不屬于我,我便不用卷入后宮紛爭,皇后之位若屬于我,那我便留在這寂寂深宮,只要……偶爾能見到轅羲九,只要能遠遠的看著他就好了,我便滿足了。

  冬日來臨,我親眼目睹著未央宮那滿池的芙蓉花已漸漸枯萎而去,再無當初的那淡淡的芬芳傳來,尤其是夜里,嗅著它的芬芳之氣我便能安然入睡。

  寒風襲襲,吹散我身上素雅的衣襟,在黑夜中輕紗漫舞。卓然默默的站在我身邊,隨著我的視線一直凝望天上那皎潔的月光,朧朧散暉,照耀著天地万物。

  手指緊緊掐在屋前欄杆之上,血一點一滴的與朱紅的欄杆之色混合在一起,卓然驚呼一聲:“主子!”

  “卓然……你說,皇上將昭昀郡主賜婚于九王爺。”在沉默許久之下,我才靜靜的吐出這句話。

  “主子您的手……卓然為您包扎……”她顯然沒有顧忌我的問話,全部注意力都在我的手上。

  “卓然,沒聽見我在問你話嗎?”我的聲音猛然提高,冰冷的凝望著她。卓然的神色一僵,怔怔的望著我良久,似乎還不能接受我突然的轉變,隨即跪在我面前:“回主子,是的。就在今日早朝,皇上將她的表妹昭昀郡主賜婚于九王爺。”

  “是麼。”徒然笑了笑,隨即將手松開,看那鮮紅的液体將我的手心染紅,猶自一笑:“那要恭喜九王爺了。”

  “可是九王爺當眾拒婚了。”卓然輕輕一嘆:“現在昭昀郡主可在寢宮大發脾氣呢,將宮中的瓷器全摔碎了,現在宮里上下全將昭昀公主當笑話看呢,因為是她親自請求皇上賜婚的。”

  聽到這里,我的緊緊揪著的心終于放下些許,問:“那皇上呢?”

  “皇上在朝上並沒有過多的勉强,退朝后聽聞昭昀郡主打發脾氣便親自去瞧了瞧她,她哭著求皇上一定要為她討要回面子,甚至揚言非九王爺不嫁。”卓然抿著唇輕笑起來,眼底滿是嘲諷之意,可見昭昀公主之事已經被皇宮上下給傳遍了。“昭昀郡主性格刁蠻高傲,仗著郡主身份目空一切,就憑她也想做九王爺的妻,真是……”

  “卓然。”我立刻冷言打斷她的下文:“我不希望自己的奴才是個愛言是非之人。”

  “奴才知罪,主子息怒。”她立刻收起臉上的嘲諷,慌張的向我磕頭請罪。

  “罷了,以后注意便是。”我揮了揮手,轉身繼續凝望著天上的明月,呢喃道:“為何要拒婚呢……”

  “很介意?”黑暗中似乎傳來一聲輕笑,卻又像是比笑更加殘忍的氣息。我回首凝望,那個孤獨的身影漸漸明晰,走出黑暗。燭火的光輝悉數傾打在他金色的龍袍之上,更顯蒼然肅穆。

  對上他那雙忽明忽暗的眼睛我有絲絲的訝異,擋在我面前的身軀堅實密不通風,他遣退了卓然,慵自步入寢宮,我緊隨其后。

  只見他熟稔的拿出藥箱,取出一瓶金瘡藥,牽著我坐下,親自為我上藥。

  他的唇緊抿著,眸黑如墨,在燈火的照耀下,明若星辰。

  “如果當年你有一瓶金瘡藥,就可以救母親了,也不用那麼小就背負一條命。”他這話說的平淡,可我的心卻仿佛被人狠狠敲打著。

  血,大雨,電閃雷鳴,匕首……

  一幕幕飛速閃過,指尖那隱隱傳來的疼痛使我的意識更加清晰。

  “皇上如何認出未央便是慕雪的?”

  “或許是你一口酒噴灑在翔宇的臉上,那副奸計得逞的模樣不禁讓我想到了你每次故意接近我,將轅沐錦氣的想將你千刀万剮的一幕。又或許是那夜你拔馬尾毛,指著它直跳腳的樣子讓我不禁回想起你學騎馬時總是被馬甩下來,你氣的暴跳如雷的樣子……”突然間,他那剛毅冷漠的眼眸泛出絲絲笑意:“直到那日聽到你與莫攸然的對話,我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未央,便是轅慕雪。”

  我猛然撰著壁天裔為我上藥的手腕:“求你,求你不要告訴轅……九王爺,我就是轅慕雪。”

  壁天裔深深凝視著我,唇邊笑窩一現,慢慢啟口:“好,但是你必須與朕保證,不許再同朕提‘轅羲九’三個字。”

  我堅定的點頭:“我保證,決不在皇上面前提起轅羲九三個字,否則,不得好死。”

  他將手腕輕易從我手中抽了出來,單手勾起我的下顎,明亮的眸子中帶了几分潤澤,重復了一遍‘不得好死’才笑問:“真的如此在乎?”

  我不語,只是仰頭凝視著他,但是脖子卻有點酸痛,卻不敢掙扎,只怕他會告訴轅羲九我就是他的妹妹。

  我能肯定,壁天裔肯定沒有將我的身份告訴轅羲九,因為,他是壁天裔。

  既然他不知道,那便不用告訴他,他就不用承受我們是兄妹的事實。與其兩個人為此傷心,不如將這一切由慕雪一人來承受。

  “朕知,你七歲前的記憶全部喪失。”他終于松開了我的下顎,轉身背對著我:“當你在你母親墓碑前說起你以前的種種,我便在心中決定,轅慕雪要做壁天裔的妻子。”他頓了頓,倏然回首,犀利的眸子猛然對上我的眸:“因為壁天裔的妻子,絕對不能懦弱,選來選去,唯有轅慕雪最為適合。”

  我了然一笑,起身正對上壁天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小時候,關于我們兩人的故事,能講給我聽嗎?”

  【壁天裔】

  第一次見轅慕雪是在轅府,她竟當著他與大哥,三弟的面要借他用用,他很想拒絕,但是三弟卻在他耳邊輕道:二哥,她可是我最疼愛的妹妹。

  因為這句話,他便跟隨在轅慕雪的身后走了,雖然不明白這個女孩到底想要做什麼,但是他總覺得她很奇怪,眼睛里那閃亮的光芒與隱隱的冷意讓他很好奇。直到她含著笑容將飄落在腳邊的金鳳紙鳶撿起,說了一句:金鳳飛的再高,終究是要摔下來的。既然摔了下來,那便是万劫不復。

  正因為這一句話,他便覺得這個女孩一點儿也不簡單,她真的只有七歲?

  直到他見到那個瘦弱的女孩捧著一束雪白的芙蓉花跪在母親墓碑前,眼睛卻沒有淚,可是她渾身上下蔓延著的悲傷似乎將他心中的悲傷也勾起。

  三年前,父親找了無數的藥材,請遍了天下名醫都無法將身患重病的母親治愈,那年他才十四歲,親眼看著母親離他而去。

  可是轅慕雪的母親卻是因為少了一瓶金瘡藥,少了一兩銀子,否則她的母親就不會就此死去。更感到眼前這個女孩很需要人來保護,雖然她看上去很堅强,像只刺蝟,誰都無法靠近。但是當你真心去想要接觸她了解她時,她滿身的刺便慢慢褪去,其實她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也需要人去疼愛。

  看著靠在自己懷中的轅慕雪,他突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也許轅慕雪可以做他的妻子。反正近來大哥與碧若正風風火火的准備著婚禮,而父親也總是催著他找個姑娘趕緊成親,為壁家延續香火。而轅慕雪今年才七歲,等到及笄還得八年,那這八年他就能安心完成自己的事業。最重要的是,轅慕雪並不會讓他討厭,而且以她那倔强的性格,有足夠的資格做他壁天裔的妻子。

  那天夜里送回了轅慕雪便在那顆快有三百年高齡的古松之上找到了三弟,他慵懶的倚靠在樹杈之上,手中隨性的捏著一片松葉,似乎在沉思些什麼。直到他縱身躍上古松,他才回神,勾起一抹淺笑道:二哥。

  “你的妹妹挺有趣。”壁天裔揚手將一片松葉摘下,卻換來轅羲九的滿臉驚愕:“有趣?”

  壁天裔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咱們親上加親怎麼樣?”

  “親上加親?”轅羲九依舊不解的盯著他,再望望垂在自己身上的那支手臂。

  “訂下你妹妹,做我壁天裔的未婚妻。”

  “為什麼?”音量猛然提高。

  “一來是解決父親逼婚的問題,二來是你的妹妹並不讓我討厭。”

  轅羲九手中的松葉翩然掉落,最后平躺在下面的草叢之中,神色有些古怪與淡然,“這事我不能做主,若慕雪願意,我決不會阻攔。”說罷便以翩然的身形降落在地,沒有回頭,信步離去。

  壁天裔靠在樹上凝望那孤寂的背影越走越遠,蒼涼之感油然而生。

  雖然剛才他說讓慕雪來決定,但是他畢竟與三弟相處了這麼多年,若連他眼底隱藏著的不舍都看不出來,那他還當什麼二哥。

  這几日轅慕雪一直纏著他學騎馬,而每次他到轅府的馬場教她之時,轅沐錦都在場。每次轅慕雪一見轅沐錦來就對他的話特別多,每次總要氣的轅沐錦哭著離去。轅沐錦一離去,轅慕雪便沉下了笑容,獨自駕馭馬匹。這兩個孩子之間還真是有深仇大恨似的,暗中較勁。

  他又怎會不知轅慕雪對他是利用成分占了多數,騎馬是個幌子,氣轅沐錦才是目地。

  一想到這他便黯然失笑,孩子之間的斗氣都是這樣嗎,她喜歡的東西,她便要想盡辦法搶過來。

  不知為何,他對于轅慕雪這樣的舉動竟然不反感,反而越看越可愛。或許是他見慣了一些大家閨秀的矜持,對于像轅慕雪這樣愛憎分明的女孩是第一次遇見。

  忽然間,馬一聲啼嘶,轅慕雪那弱小的身子根本無法馴服那匹烈馬,重重的摔了下來。他這才回神,焦急的衝上前想看看她有沒有摔傷,沒想到她卻自行爬了起來,一邊拍著身上的灰塵,一邊衝那匹馬大叫著:“你這個畜牲,竟然敢把我摔下來,信不信我將你全身的毛全部拔了去,來一場‘烤全馬’晚宴。”

  他看著她直跳腳的模樣忍俊不住,低聲笑了起來。轅慕雪聞聲回頭,瞪著壁天裔:“你笑什麼!”

  轅慕雪那張白皙的臉蛋上早已沾滿了灰塵,見她又嘟著一張小嘴,圓圓的大眼瞪著他,不免有些滑稽。看到這里,他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慕雪,你怎麼渾身髒兮兮的?”轅羲九的聲音次傳入,轅慕雪一張怒氣騰騰的臉蛋立刻轉為笑臉,視線一移便投向轅羲九,甜甜的輕喚:“大哥!”

  “你學騎馬摔了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渾身淤青的回去,讓你別學了又不聽。”轅羲九有些生氣的上前,提起衣袖便擦著她的臉蛋。

  “我喜歡騎馬。”她似乎很喜歡看轅羲九生氣,含著笑容乖乖站在原地任他將自己臉上的塵土抹去。

  “以后不准學了,跟我回去。”轅羲九毫不溫柔的將她一把扛在肩上,正對上壁天裔的目光,他的步伐頓了一頓:“二哥,慕雪確實不大適合騎馬。我先帶她回去。”

  他聽了此話便也只是一笑置之,這話頗有責怪他的意思。他總覺得,轅羲九對于這個妹妹,似乎保護的有些過了。

  三個月后,壁家發生了一場驚天巨變,而且他奉了皇命去對付進犯的北國軍隊。

  離開前的夜里,他偷偷潛入了轅府,自己都覺得很是奇怪,為何要偷著進來?想他壁大元帥的獨子,何曾做過這樣偷偷摸摸之事。

  當他溜進轅慕雪的小閣內卻發現她將趴在床榻之上哭得異常傷心,當她淚眼朦朧抬頭看見他的時候怔住了,趕忙將滿臉的淚水拭去。

  瞧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也在猜測她到底是因為什麼事而哭的如此傷心,可是嘴上卻沒有詢問其原因,只是在床邊坐下為其將滿臉的淚痕擦干,伸手撫上那雙紅腫如兔的眼睛:“小丫頭,將來做壁哥哥的妻子可好?”

  她呆呆的凝望著他許久都沒有說話,似乎還在猶豫些什麼,彷徨與不安閃現在臉。

  他的目光中帶著几分掙扎與矛盾,最后重重的將心中那份窒悶之氣吐出:“待我此次勝利歸來,便為你蓋一座宮殿,在里面種滿你最愛的芙蓉花。”

  就從那一夜起,壁天裔才真正認定了自己妻子的人選,非轅慕雪不可。

  雖然她還小,但是他可以等。

  雖然她很壞,但是她也很孤獨。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4:21

  第六章:碧月籠寒夜未央

  今日壁天裔設宴于紫薇殿,宴請諸位王侯,最重要的原因是為了在真正意義上重新恢復轅羲九的兵權與身份。我本不願意去,但是壁天裔卻堅持要我前去,還賞賜了許多珠寶首飾與綾羅綢緞。

  卓然得皇上的命令以皇后的裝束為我妝扮,頭戴金鳳步搖璀璨生光,端為華勝,上為鳳皇爵,以翡翠為毛羽,下有白珠,垂黃金鑷。鳳凰爭鳴之衣袍,長長的在明鏡如金的地面上,窸窣之聲隱隱傳來。單層絲帛緊裹緊貼肌膚,在這暮寒之際為我全身上下憑添几分暖意。在鏡中遠遠觀望著我的衣著,秀麗華貴卻不顯張揚,反倒有些含蓄柔和之感。

  描畫眼線,淡掃娥眉,胭脂紅唇。

  我未讓卓然在臉上抹粉涂脂,因為討厭那刺鼻的香味,總覺抹上粉顯得異常庸俗。

  卓然梳妝罷,不免一聲贊嘆:“主子,這皇后的裝束仿佛是為您量身定做的,穿起來竟是如此美,足有魅惑眾生之容,卻也有雍容高貴之態。”

  未曾答話,我將一直停放在鏡中的視線收回,遙望早已昏暗的天色,暗夜朦朧凄慘,今天夜里能見到轅羲九了吧。

  聽說……昭昀郡主也會去呢。

  影踱回廊,風驚初霽,殿宇寒濃。

  還未踏入紫薇殿便聞皓齒清歌襲耳間,滿是笙簫之樂。

  我的到來無疑是引起了百官們的竊竊私語,眼中既有驚艷也有疑惑,更有鄙夷與不屑。也許我在他們的眼中只是一名身份卑微的女子,還妄想一朝飛上枝頭變成國母,正如我這個沒身份,沒靠山的女子,怎配做皇后呢。

  在眾人的注視下我穿插過妙舞妍歌俱獨步的歌女們走向那個后宮女子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皇上身邊的鳳椅,雖然此刻的我還未封后,根本沒有資格去那坐。但那是皇令,他在向眾人宣告著那個位置是鐵了心要給我的。

  還記得那天夜里,壁天裔只是簡單的將小時候的事說給我聽,短短几件事便已明了我與他之間曾經發生的一切。更確定了壁天裔之所以認定我為他的妻子只是因為我的性格能夠匹配上他,我並不讓他討厭,僅此而已。

  看著壁天裔那寂寥的輪廓與絕然的鳳目,我才發現,壁天裔就是一個王者,他給人的感覺是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瀆,他有一個與日同輝的高度,其他人只能遠遠的仰望。這也包括與他親如兄弟朋友的三弟轅羲九。

  所以,這就是一個帝王的悲哀,他喜歡的女人只能是妃子,他的兄弟也只能當臣子。

  當我與壁天裔並肩就坐于鳳椅之上時,我對上了莫攸涵那清冷的目光,那張白皙如雪的臉在燈火的照耀之下更顯明媚嬌艷。看著此刻的莫攸涵我想到了一句詩:明眸皓齒,豐肌秀骨,渾是揉花碎玉。

  殿中央的歌女們賣力的扭動肢体,以舞討好諸位大臣的眼球。而諸位大臣們在那纖腰漫舞縈回雪的舞步下也沉醉其中,時不時向几名貌美的女子丟去一抹輕薄之笑。

  坐在高處便是這樣,將腳底下的一切盡收眼底,我更能感覺到壁天裔的可怕。

  壁天裔卻沒有觀賞那絕美的舞姿,而是抬手將一枚發簪插在我的鬢中,凝視我:“玉骨冰肌比似誰,淡妝淺笑總相宜。這話用在此刻的你身上最為合適。”他說這句話時,聲音柔和極了。不禁暗自猜測這個聲音真是從這位冷酷的帝王口中說出來的嗎?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劍眉微蹙,指尖撫摸著我的發髻:“是朕疏忽了,還未及笄便讓你綰鬢。”

  “快了。正月十九。”我平靜的回答,眼瞼低垂凝視著自己交疊在腿上的雙手。記得莫攸然說過,正月十九是我的生辰,如今已是腊月,大概還有一個多月吧。

  “是五月初七。”他很肯定的將我所說的話糾正。

  我頭一仰,疑惑的望著他肯定的表情,我便明了,正月十九是未央的生辰,五月初七才是慕雪的生辰。

  “及笄之后,大婚。”

  這六字說的輕巧,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嚴與霸道,這就是能操控聲殺大權的主宰者才有的氣魄。

  我黯然一笑,目光微移,正看見一個身影位居首座,目光凝視著殿中那漫舞的歌女,酒一杯一杯的猛灌下肚。

  須臾,歌舞罷,眾歌女退下,留下滿殿芬芳。

  隨后壁天裔當眾宣布將駐守漠北的三十万兵權授予轅羲九統帥,可見他對其信任程度之深。

  當轅羲九離席謝恩之時,一名身著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的女子也起身與他並肩而跪:“皇帝哥哥,您答應過要給昭昀與九王爺賜婚的。”

  一聽此話,我藏在袖中的手突然一陣輕顫,是昭昀郡主?

  “昭昀,不許胡鬧,上回九王爺已經拒絕婚事了。”壁天裔的聲音提高了几分,似乎對于昭昀這樣當眾請婚的做法甚為不滿。

  “可是昭昀就是喜歡九王爺,非他不嫁。若是皇帝哥哥不允,那就讓昭昀一輩子老死后宮。”這話說的氣勢凌然,也異常決絕。

  未待壁天裔開口,莫攸涵倒是先行開口道:“皇上,您瞧郡主對九王爺是多麼痴心。九王爺您若是要拒婚,總得有個理由吧?莫不是嫌棄郡主不夠美不夠好,所以才拒婚的吧。”

  “郡主很好,只是臣尚未有娶妻的打算。”他依舊單膝跪著,淡淡的回著莫攸涵的問話。

  “九王爺您今年也二十有二吧……”莫攸涵仿佛刻意想將事情鬧大,窮追不舍的問,卻被壁天裔一聲“夠了!”給打斷,手中的玉龍杯重重的放在龍岸之上,整個大殿頓時安靜了下來。詭異的氣氛肆意蔓延在四周,而莫攸涵早已跪在了地上,頭垂的老低。

  壁天裔最后一言不發的當眾離席,頭一回我見他如此生氣,一向冷漠淡然的壁天裔為何會這樣生氣呢?當初也是他先提起賜婚之事,才會有了今日這樣的尷尬鬧劇。

  所有人看著他拂袖而去,紫薇殿頓時安靜下來,似乎都還不能反映過來,只能僵硬的坐著。

  隨后,轅羲九也起身,抬頭那一刻對上我的眼睛,僅那瞬間便收回,轉身悠然而去。

  我的手緊撰成拳,看著他漸漸消失在殿中的背影,也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離殿而去。

  夜露微泫,香澤芳熏。

  頂著大風濃露,我一路追隨著遠處那個身影而行,我知道他發現了我,但是他卻沒有停下步伐。我知道,這是皇宮,四處皆是皇上的耳目,他不可以停下,我也不能衝上去。

  直到一處荒寂無人之處,他才停下腳步,驀然轉身,一雙如蒼鷹般幽森的目光在黑夜中依舊令人清晰可見。我的步伐一頓,隨后又走了上去,沒有任何的解釋,猶自開口將這些日子以來我最想說的一句話脫口而出。

  “轅羲九,如果我要你現在帶我走,你願意嗎?”

  “您是未來的皇后,應該注意自己的身份。”他面色沉靜,口氣有明顯的疏離。

  “我只是說自己想要說的話,我不能騙自己的心,壁天裔我不喜歡,我只愛你一個人。”看著他的眼睛,我終于正視了自己的心,即使他是我哥哥,我卻控制不住,每日每夜就是克制不住的想他。

  凝視著我,他有片刻的怔忪:“您是未來的皇后。”

  聽他再次提醒,一股酸楚涌入,瞪著他有些隱忍的目光,怒氣也隨之而上:“轅羲九,你根本就是個懦夫,在你兄弟面前就是個懦夫,甚至心甘情願要將我讓給他。可是你有沒有為我想過,我根本不愛他,你要我做他的皇后嗎?為何你不能再爭取一次呢……對,我是自私,可是愛一個人有什麼錯?我以為,只要我進宮就能偶爾見見你,可是我控制不住,當我聽聞皇上將昭昀郡主賜婚于你之時,我以為我能看淡,我以為我能笑著祝福,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激動的將一大段話脫口而出,淚水迷蒙了我的眼睛,可他的表情卻仍舊是掙扎與矛盾。我驀然回身,仰著頭將淚水逼了回去:“原來,我的自私與任性也換不回你的堅持……”我一步一步的朝回去的路途挪動著。

  “慕雪,對不起。”

  突然間,五個字由身后傳來,聲音帶著微微的哽咽。

  霧閣云窗,籠月燭,閉云房。

  盲目的走過水漾鏡湖,北風刮在臉上很疼,腦海中的一切仿佛被人抽走。

  腦海中只有方才轅羲九對我說的字字句句,敲打在我的心房之上,絲絲絞痛。

  “慕雪,不是我沒有爭取過,而是早已無力再去爭取。”

  “慕雪,皇后才是你的最終位置,記得小時候我們一同偷跑出府嗎,我們碰見一個算命的老先生,他說你並不是妖孽轉世,你會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待我勝利歸來,便為你蓋一坐宮殿,在里面種滿你最愛的芙蓉花’,這話你可記得……皇上會對你好的,自幼他就對你挺好……”

  “我已經不知道何時才認出你就是慕雪的,或許是在第一眼見到你,又或許是在水緣潭那兩滴血的相溶……只是我一直在騙自己,努力說服自己你是未央,你是未央。”

  “后來,我想清楚了,既然莫攸然設下了這個局,那我便將計就計,想將這個秘密永遠埋葬下去,讓你永遠做未央。可是……我確實太過天真,最終,皇上還是見到了你。他放了我們這麼多次,可你終究還是與他相見。你們自幼就很有緣分,而我們……無緣又無份,一輩子只能做兄妹。”

  寶閣朱宮夜未央,曉鑒胭脂拂紫檻。

  走進這繁華的未央宮,澹靄空濛,夜涼如水,天外濃云。

  再也忍不住腳底的虛軟,我跪在了寢宮前的回廊之前,雙手撐著冷如冰的,刺的我手掌疼痛。

  我終于知道,為何在白樓,他總在掙扎隱忍著什麼,直到我出現在九王府,他對我的若即若離,他要我給他時間考慮。

  原來,他早就知道未央就是慕雪,就是她的妹妹。

  影然卓立,一雙手出現在我面前,將跪著的我扶起。看著眼前這個發髻微松,帶了几分醉意的壁天裔,我努力控制自己哀傷的情緒:“皇上喝酒了。”

  “朕該拿你們怎麼辦。”他的聲音很低,有微醺的酒味傳來,但是眼眸卻很清明。指尖撫上我的發髻,笑渦淺現:“朕又怎會不知你對三弟的情,早在多年前朕就知道了,可是你知,那是為世俗所不容的孽情。你可懂?

  當初在飛天客棧,朕有想過要殺你絕了三弟的念頭,但是看著慕雪的笑容,讓朕如此熟悉,朕沒有忍心下殺手。當三弟在飛天客棧見到你之時,朕有想過再放你一次,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可是朕已經放不了手了。你可懂?

  天下人皆說朕是個冷酷的帝王,朕做的決定沒有人敢忤逆,而今三弟卻當眾忤逆。朕都容了,忍了。朕與他的兄弟情,你可懂?”

  一連三句‘你可懂’問呆了我,直到壁天裔離開了未央宮我仍舊站在回廊之中,冷風迎面拂來,將我的鬢發吹亂。

  壁天裔,竟是如此用心良苦,他為的只是平衡我與他與轅羲九之間的關系。

  而我,卻在一味的破壞壁天裔營造的一切。

  是我錯了,為何要追隨轅羲九離開紫薇宮,為何要逼得他將真相說出。

  以前那樣不是很好嗎,我永遠不會知道轅羲九從見到我的第一眼就認出了我是他妹妹。

  花謝風來雪漫天,千里玉鸞飛,冰玉滿清潔。

  也不知站了多久,天際竟已飄起了漫天的雪花,冰涼之感源源不絕的拍打在臉上使我漸漸回神。勾起一抹自嘲之笑,有些事早該放手了,只不過自己不甘心,所以便放不了手而已。

  “未央。”柔膩中隱隱帶著几分冷意,我收起臉上自嘲的笑容,回視著朝我走來的莫攸涵,在茫茫雪花之中徐徐前行,仿若仙子脫塵而來。

  “莫攸涵?”我低聲喚了一句,又見她那番高傲的模樣我反感的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真是奇怪啊,莫攸然是北國奸細的身份早已被揭穿,他的妹妹竟然可以安然的呆在皇上身邊享受万千寵愛。”

  莫攸涵嫵媚一笑,這才走進了回廊之中與我面對面的站著,“是的,我們同為漣漪大妃派來的暗人,只不過我與哥哥選擇了忠誠壁家,而你與碧若卻是奉命來挑撥曠世三將的兄弟之情。碧若真是個厲害的女子,騙過了壁府上下所有人。更不得不佩服漣漪大妃,確實很有眼光。”

  “是嗎,壁天裔知道了?”壁天裔既然知道莫攸然,碧若,未央是北國的暗人,那莫攸涵也瞞不住了。但聽莫攸涵方才喊我為未央,那就是說,她還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為何皇上會留一個暗人在他身邊。可未央你也是個暗人,他同樣要立你為后,不是嗎?”莫攸涵拂去發梢之上那殘留的雪花,美目流轉:“真是奇怪,皇上何時喜歡上你的,而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轅羲九嗎?”

  我悠然側首凝視著漫天的雪花,熙熙攘攘的吹散在我們面前:“我失憶了,這點你是知道的。”我回避著她的問題,怕繼續與她說下去,會將自己暴露的更多,便轉移話題:“你今夜的突然造訪,到底所為何事。”

  “如果我說想與你站在一條戰線上對付后宮這群不識好歹妄想爭寵的女人呢?”莫攸涵的口氣微帶試探,也有認真。

  “涵貴妃寵冠后宮,竟想與我這個初入宮闈的小小女子聯手,真是受寵若驚。”

  “你怎會是小小女子呢,你可是將來的皇后。”

  伴隨著一聲輕哼,我笑了出口:“承蒙涵貴妃看的起,但是,既要與未央合作,拿出點誠意給我看吧。”

  見她沉默,我沒再理會,轉身朝寢宮內走去,卻聞她喊住了我:“何謂誠意?”

  我的手輕輕撫上冰涼的朱門,冷道:“轅沐錦。”

  莫攸涵的辦事效率真的挺快,三日后竟將轅沐錦帶到了未央宮,看著轅沐錦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凝視著我,便覺好笑。當初那個將我丟去倚翠樓欲讓男人羞辱我的那個轅沐錦呢,怎麼這會竟裝起無辜來了?若要說演戲,轅沐錦真是個天才,比台上唱戲的戲子還要厲害,難怪能騙過那麼多人,讓他們以為轅慕雪已死。

  莫攸涵臨走前附在我耳邊輕道:“人,我已帶到,你想如何處置都無人過問。莫看她是九王爺的妹妹,可是她的死活與任何人無關。而你答應過我的事,可別忘了。”

  看著莫攸涵傲然的離去,我不禁在猜測著她在這個皇宮的勢力到了何種程度,竟敢將九王爺的妹妹光明正大的帶到皇宮,也不怕惹人非議。

  是什麼,讓她如此放肆?

  她是個暗人,她不知收斂,竟還敢在后宮如此興風作浪,為什麼?

  若曾經說是壁天裔對莫攸然的虧欠還能說的過去,可是如今真相早已大白,莫攸涵還有什麼資本?

  莫攸涵才離去,轅沐錦一張無辜的臉蛋立刻冷了下來,帶著戒備與冷意瞪著我:“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笑:“你認為一個女子進宮是為了什麼?”

  轅沐錦目光一亮,張口想說什麼卻被我用嘲諷的笑聲給打斷:“你在妄想我是讓你進宮來做皇上的妃子嗎,就憑你這樣的女人也配?”

  她的臉色泛白,一字一字地道:“難道你要我進宮來做奴才?”

  “真聰明。”我走至她的身后勾起一縷發絲,放在鼻間聞著,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之味傳來。

  她的頭一側,那縷發絲由我的手心溜出,她怒道:“你憑什麼!”

  “憑我是未來的皇后。”我的聲音瞬間蓋過了她的怒氣騰騰之聲。

  “只是未來的,還沒做上皇后就這麼囂張,與小時候的你真是一個樣。”

  “壁天裔承諾過的,五月初七,及笄后大婚。”看她氣的衝我咬牙切齒的模樣我真是痛快極了。

  “你知道了……他知道你是……”忽然間,她的口齒有些不清,像看鬼一般凝視著我,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如此失態。

  “知道,都知道了。”我捏著她小巧細嫩的下顎:“壁天裔,轅羲九,都知道了。”

  她的腿一軟,重重的跌坐在寢宮那澄泥金磚鋪成的地面,臉色早已經慘白一片,目光慌亂,呢喃著:“都知道了,都知道了……”

  “所以,你最好乖乖的呆在未央宮,否則我將你做的一切告訴皇上……或者你逃回了轅府,難保九王爺不會殺了你。”我滿意的看著他驚慌失措的模樣:“好了,既然你願意待在未央宮,以后你就跟著卓然,她會吩咐你該做的與不該做的。”

  夜里,壁天裔駕臨未央宮用膳,他一身金色繡龍袍,氣度端華,臉色依舊是那份冷酷。御廚們端上了一盤盤佳肴山珍于膳桌,他端坐在那里,孤獨的神色更加清明,仿佛千年孤寂。

  他用膳之時很安靜,小飲几杯酒,細嚼几口小菜,卻不說一句話。

  我沒有懂筷,而是靜坐望著他說:“皇上,未央想要一個奴才。”

  “怎麼,今日弄了個轅沐錦進宮做奴才還不滿意?”他沒有看我,聲調如水。

  我垂首不語,他又道:“說吧,想要哪個奴才?”

  聽他這樣說,我立刻抬頭,正好碰上他那道朝我射來的目光:“就是曾經被皇上你派去九王府訓導我宮廷禮儀的瑞姑姑。”只聽得身后傳來一聲冷冷的抽氣聲。

  他的手輕輕把玩著玉杯,莞爾一笑:“你要瑞姑姑?”

  “恩。”

  “既然你都開口了,那朕就給你吧。”

  一場晚膳就這樣結束,壁天裔遣退了在場的所有奴才,當寢宮大門緊閉之時他推開了后窗,雪花隨風拂動飄灑進來,落在他如墨般的發髻之上,白若塵霜。我站在他身后,大多的冷風皆被他當去,唯有少許北風刮在了臉上。

  很奇怪,對于轅沐錦的事他竟然沒有過問,只是小小的提了一下。我正沉思他卻開口了:“莫攸涵是北國的暗人,照理說她早該死。可她是朕的救命恩人,亦是唯一懂朕的人。同她在一起很安心,不用朕開口她便懂我心中的想法。”

  他的聲音隨風飄渺而來,虛幻無蹤。我淡淡的問:“皇上何故對我說起她。”

  “她個性十分要强,凡事都想爭到最前頭。她做的一切,朕都知道,卻也裝作不知道。”

  見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順著他的話題說:“皇上喜歡她,所以才能如此包容。”

  “是的,朕喜歡她。朕的后宮美女如云,唯獨她不讓朕感到厭煩。”他的聲音頓了片刻,倏然轉身,目光灼灼的看著我:“可是,慕雪卻給了我不一樣的感覺。”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房之上;“不是莫攸涵的安心,平靜。慕雪給我的感覺是心跳,快樂。”

  手感覺到他的心跳正怦怦的傳入手心,我慌張的收回手,低低吟了聲:“皇上。”

  天色濛濛,雪花一片片紛飛進寢宮,鋪了一地的塵霜。他清冽的眸子傳來絲絲的笑意,我臉頰一燙,別開臉。腰間一緊,我已被他攬入懷中,抬手捋起我鬢角的碎發,只聽他輕輕說,呼吸拂面:“以后,叫朕天裔。“

  輕靠在他的衣襟間,聽話的喚了句:“天裔。”

  他低沉的應了一聲,我問:“我是第一個這樣叫你的女人嗎?”

  他的呼吸一促:“恩。”指尖滑過我的臉頰,暖暖的氣息拂在脖頸間,桌案上那紅燭隨風搖曳,明晃晃的映照在我們身上。

  窗外傳來風吹過枯枝的聲音漱漱,他的吻落了下來,即輕又柔。我不由自主的閉上了雙眼,腦海中閃現的在白樓與轅羲九發生的一幕幕,但此刻的我沒有激動,只是靠在他懷中承受著他那輾轉輕柔的吻。

  舌尖撬開我的唇齒,霸道的糾纏上我的舌。我的呼吸被他全數抽走,曖昧旖旎的氣氛頓時包圍著我們。

  腳底一空,我已被他打橫抱起,穿過重重輕紗,滿目的鵝黃飄揚在眼前,迷花了我的眼眸。一宮的熏香細細,白霧如煙彌漫一殿,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當我被放在柔軟的寢榻之上,綰好的發髻早已松散,鋪了滿床。感覺到他眼底那濃郁的炙熱與欲望,我有害怕,想要退卻,但是我不能。也許我成了他的女人,就能愛上他,就可以將那個人忘記。

  當安公公的聲音由外面傳來之時,壁天裔仍未醒,躺在幄幃中睡的安詳,我讓安公公莫打擾。看這天色還未破曉,離早朝還有一段時間,想讓他再睡一睡,畢竟他太累了。累到連睡覺都緊蹙著眉頭。

  我躺在他懷中,細細打量著他的輪廓,朦朧的光舞在他清冷的面孔上,俊美出塵。回想起昨夜,我不禁輕嘆一聲。

  我以為,我們會發生什麼,但是卻什麼都沒發生,他只是擁著我過了一整夜。

  壁天裔,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說他是冷酷的帝王,他無情冷血,可是他的孤獨卻總是充斥在四周,讓人可望而不可及。

  我悄悄起身,穿好衣裳,輕手輕腳的離開寢宮,安公公一見我便朝我行禮:“奴才參見主子,皇上可醒了。”見他一臉曖昧的笑容,我知道他誤會了。

  “安公公讓皇上多躺會吧,時辰還早著呢。”我淡淡的吩咐了一聲,便離去。

  庭霰天寒色,百泉皆凍,雪滿梧桐。

  我走過未央宮的游廊,望滿目潔白,皚皚塵霜,忽聽兩個輕聲細語的交談聲傳來。

  “聽說沒,昨夜九王爺竟然親自向皇上請求賜婚……”

  “聽說了,聽說了。九王爺還真是奇怪,當初皇上為其賜婚,他竟當眾拒絕,可是昨夜竟然一反常態去求皇上賜婚……”

  “昭昀郡主怕是在宮里偷笑了吧,嫁了個這麼好的男人……”

  “對了,皇上允了嗎?”

  “皇上當然允了,聽說下個月由皇上親自主婚呢……”

  聽到此處我只是笑了笑,轉過游廊,千筍如株玉,驚雪如塵,襟已覆寒。

  我仰頭遙望遠處,一個嬌弱的女子正蹲在井邊費力的提水,我一步一步的朝她走去。卓然這丫頭果然狠,我只不過對他說了句‘只要是粗活重活全交給這丫頭’,沒想到卓然竟讓她干了一夜?

  看著轅沐錦一臉倦意與疲累,可見她真是干了一夜都沒休息,還真是個倔强的丫頭。

  她無視我的存在,將滿滿一桶水嘩啦啦的倒進盆中,水濺濕我的裙角。她蹲下身子用力揉搓著盆里的衣裳,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手中的動作突然停住,仰頭望著我:“聽說……你昨夜侍寢了。”

  “不然你以為呢。”竟連她都知道了嗎,也難怪,昨夜壁天裔確實與我在寢宮共度一夜,換了任何人都會認為他已寵幸了我。

  她的臉色黯淡而下:“從小到大你都是如此幸福。”

  “幸福?”對于她說的話我只覺好笑。

  “小時候有大哥疼,長大了有皇上寵……”

  “你以為我想要的是這些嗎?”我厲語打斷:“我要的只不過是母親能少受點苦,父親能多關心關心我。可是父親從小就認定我是妖孽轉世,而母親卻被你與你的娘親害死!”當我將話說罷,聲音愕然止住,我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腦海中剎那間閃現出一個男子手持雞毛撣子狠狠抽打一個女孩的身軀,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之中。

  轅沐錦紅通通的小手浸在水中緊握成拳,渾身上下皆泛著冷冷的怒意:“你母親本來就是個賤人,她妄想要介入父親與母親之間。”

  一股怒氣油然而升,一巴掌便甩向她的右頰,她的頭偏去了一邊,眼睛卻是恨恨的瞪著我:“反正我已經是階下囚,你即便是殺了我,也無人會過問吧。”

  我冷眼望著她那凄慘的表情,轅沐錦,果然是個戲子,既然她愛演戲,那我便陪她演戲。

  “以后不用干這些粗活了,和卓然一同伺候我吧。”才說完,遠遠望去,一個身披貂裘銀襖的莫攸涵,她站白茫茫的雪地間就像是一座冰雕,絕美孤傲。

  是來找我的嗎?

  想到這里我也不自覺的朝她走去,我清楚的見到她的目光中閃現出哀傷。

  “涵貴妃?”

  她黯然回神,水眸凝淚,“你侍寢了……”

  “是的。”

  “你,你從小喜歡的人是轅羲九,為何要與皇上……”她的聲音微微哽咽。

  “我現在喜歡的是皇上。”

  “你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根本不愛皇上,你可以求皇上放你走,他不會勉强你的。為何你還要留在這里……為何要和我爭。”

  “莫攸涵,你別忘記當初與我的協議,我們是站在一條船上的,不要將我當作你的對手。”看她善變的性格,我有些好笑,莫攸涵是來我面前裝可憐嗎,“若要將我當作你的對手,請你掂量清楚,對自己是否有好處再來找我。”

  “未央!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愛皇上。如果你想離開,我可以幫你……”

  “我在這個后宮過的很快樂,不需要離開。”不打算繼續聽她說下去,轉身便走,才過孜孜的雪花,冰涼之感由腳底傳來。

  轅慕雪,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也愛這樣自欺欺人了,明明很想答應莫攸涵離開的。可是我不知道該去哪,隱居一輩子?

  不,我不屬于平凡,這是莫攸然告訴我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5:13

 第七章:相思相望不相親

  后來,我才從卓然的口中得知瑞姑姑是壁天裔的奶娘。

  后來,我從奴才們的口中聽聞九王爺與昭昀郡主的婚期定在元宵那日。

  不知不覺來到皇宮已經兩個月了,如今已時近新年,未央宮一片喜氣,每個奴才的臉上都喜笑顏開,很多嬪妃皆帶著厚禮前來未央宮拜訪,一瞬間可謂是門庭若市。壁天裔的妃子還都是個個國色天香,嬌媚動人的有,柔美可憐的有,高傲强硬的也有,做皇帝還真好。我聽卓然說了,所有妃子都來拜會過,唯獨謹妃未到。

  想來也是,關于封后的事曾鬧的沸沸揚揚,朝堂之上一方擁立謹妃為后,另一方則擁立涵貴妃為后,而我我卻是孤立無援。沒過几日,擁立涵貴妃的黨羽竟然一夜間撤下了所有擁立涵貴妃的折子,轉而支持我。

  那一刻我不得不佩服莫攸涵,她確實是個聰明的女人。更加確信了壁天裔的那句‘是唯一懂朕的人’,莫攸涵真的很懂。

  我撫弄著轅沐錦方才端上來的龍井,熱氣熙熙攘攘的拂出,而莫攸涵則揭蓋輕吮。

  我笑道:“涵貴妃不怕茶里有毒?”

  她的手立刻僵在半空中,眼底閃過一抹詫異:“毒?”她悄然將手中的杯子放回案几之上。

  “這茶可是轅沐錦斟的。”我依舊把玩著茶水:“娘娘要知道,她斟的東西我從來不動,只擺放著看看。”

  莫攸涵的臉色驚恐,隨即便用笑掩飾了去:“未央你太謹慎了,她再大的膽子也不敢這樣明目張膽的對你下毒啊,除非她不想要命了。”

  “小心駛得万年船,這是我的原則。”我笑笑:“這后宮人心不得不防,隨時有人在背后一刀,如今呀,唯有皇上的奶娘瑞姑姑讓我信任。這皇上,總不會想殺我吧?”

  她聽聞后整張臉有些蒼白,神色僵硬:“是啊,皇上不會殺你。你可知我為何突然放棄爭奪皇后之位?不是因皇上喜歡你,更不是怕爭不過你,而是政權。自從成家沒落,謹妃便一朝得勢,成了后宮另一股勢力,而我則是唯一能與之抗衡的勢力。你知道的,歷來后宮皆是牽涉朝政的,而皇上為了穩固政權,絕對不會立我或者謹妃。所以他選擇了你未央,你沒有政權,沒有黨羽,所以后位非你莫屬。”

  “我沒有勢力,就算坐上了皇后之位也無法穩定。”

  “未央你就別裝了,現在朝堂以九王爺為首一直在擁立你為后,想九王爺與皇上是什麼關系,況且他手握三十万兵權,在后宮誰又敢動你!”莫攸涵說到此處有些激動,而我也愣住了,從來沒有人告訴我九王爺他……

  莫攸涵自嘲的笑了笑:“若沒有九王爺,你早就成為眾矢之的了,還會有眾妃前來請安賀禮嗎?在這個后宮不是只要得到皇上寵愛就能為所欲為的。”

  突然間的沉默讓整個大殿顯得異常安靜,冰涼的空氣中彌漫著我們的呼吸聲,良久我才收回思緒,驀然轉移話題:“成昭儀現今如何?”

  “成昭儀?早已被關入冷宮了,她成家窩藏北國二王子,皇上沒有殺她全因大皇子還年少。”一提起成昭儀,她整張臉即刻冷了下來,仿佛與成昭儀有著多年難解的深仇大恨。

  “大皇子?”原來壁天裔孩子了,可是為何聽在心中卻那麼奇怪,孩子……“皇上他有多少個孩子?”

  “就大皇子一個,可惜成昭儀不是皇后,否則大皇子早就被封太子了。”莫攸涵咬牙切齒,目露寒光,突然聽到外邊有人唱道:皇上駕到——!

  莫攸涵臉上的冷意驀地收起,即刻轉化為淡淡的笑容:“參見皇上。”我與她一同行著拜禮。

  壁天裔才進來卻剛好與正欲出去的迎接的轅沐錦撞了個滿懷,她被撞的七葷八素的癱在地上,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仰頭看著壁天裔,隨即立刻跪著猛磕頭:“奴婢不是故意的,求皇上恕罪……”

  “哪來的奴才,竟敢衝撞皇上,來人呀,將她拖下去……”莫攸涵見此情景立刻怒道。

  “好了,退下吧。”壁天裔揮了揮衣袖,正欲朝我們而來,步伐卻頓住:“你是……”

  轅沐錦淚眼朦朧的哭道:“回……回皇上,奴婢轅沐錦。”

  壁天裔了然的點點頭,目光直射向我,眼底有淡淡的笑意:“未央,她伺候的可舒服?”

  我不答話,心中卻暗笑轅沐錦的用心良苦,即使在未央宮也不忘演戲。

  待他在首位坐好,順了順自己衣襟,手竟把玩起我的那杯茶水,問:“攸涵你這麼有空來未央宮?”他的聲音很低沉,卻很有危險氣息。

  “臣妾怕未央妹妹有什麼不懂,便來瞧瞧……”莫攸涵笑意甚濃。

  壁天裔端起茶水欲飲,我慌張的喚了一句:“皇上……讓未央親自為您泡杯茶吧。”迅速將他手中的杯子奪下,也不顧他眼底的訝異。在轉身那一刻,我見到轅沐錦緊撰的拳微微松開,仿佛松了口氣。

  正在泡茶的我恍惚間聽見壁天裔的聲音隱隱傳來。

  “元宵即將來臨,也快到九王爺與昭昀的婚事了,朕打算親自主婚,不知攸涵你有沒興趣與朕同去九王府觀禮。”

  “還是未央妹妹去比較好,畢竟她是未來的皇后,與九王爺的關系似乎也挺好……”

  一陣疼痛猛然傳入我的手背,滾燙的茶水傾灑了我的左手,“啊——”我低呼一聲,端在手中的杯子摔碎在地,壁天裔衝至我身邊,拿起另一個壺中的涼水為我衝洗。

  看著手背變的通紅一片,疼痛也無限蔓延著我至整個手臂,我低低的道了聲:“謝皇上。”

  “想什麼那麼出神。”他的聲音平淡無波瀾,卻仿佛什麼都看透了似的,隨后他嘆道:“元宵,你可願去?”

  “我,可以去嗎?”

  他的目光深深的凝視著我,目光微微閃過復雜:“你若願去,朕就帶你前去。”

  我咬著唇,內心一片掙扎。良久我才笑道:“未央,是該去九王府看看了……”看看那個記憶中沒有的‘父親’,親眼看著我的哥哥成親,看著他得到幸福,那我便安心了。那我便可以安心呆在皇宮,尋找我自己的幸福。

  元宵那日,九王爺大婚。

  我與皇上只是著了一身便裝,身后帶了几名侍衛隨行。

  九王府內處處張燈結彩,燈火闌珊,印的每個人臉上都紅通通一片,更覺喜氣。

  來的路上,皇上一直牽著我的手,他的手心溫熱,卻怎麼也暖不熱我冰涼的手。

  今日的九王爺一襲紅袍更顯俊逸奪魄,昭昀郡主風姿綽約笑的羞媚。

  主婚人是九王爺的父親,那也是我的父親,轅天宗。與轅天宗並列而坐的是皇上,而我只是站在皇上身后冷眼看著他們對拜。心似乎在瞬間產生了裂痕,可臉上始終沒有表現過多的情緒。

  當他們夫妻交拜之時,我終于忍不住悄悄的離開,在那熱鬧的場面中,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的離去吧。

  我漫無目的的走在偌大的九王府,如今也是欲哭無淚,北風如刀一般割在臉上,很疼很疼。

  與九王爺成親的那個人,原本是我,原本是我!

  昭昀郡主不配做九王妃,她不配!

  可是,那誰又配呢?我嗎?

  冷笑一聲,思緒猛然被眼前那早已枯萎的只剩殘枝的木槿給勾住,腦海中驀然閃過一個雨夜……

  “大哥,大夫人的屍体我們要埋在哪里?”

  “別急,我想想。”

  “慕雪倒有個好想法,就將她埋在我閣前那片木槿花圃吧,不會有人發現的。”

  瞬間,我便像瘋了一般衝進花圃,用雙手刨著泥土。

  手指溢出了鮮紅的血,混合著手中的泥土,我仍然不住的刨著。

  一雙手臂卻在此時緊緊的將我摟住,制止我那瘋狂的行為:“冷靜點,慕雪。天裔哥哥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從此,你不會再孤單,不會再是一個人!”他的聲音少了以往的冷漠,多了几分熾熱。

  我扑在他的懷中,手緊緊撰著他胸前的衣襟,放聲大哭。

  在心中,為自己的哭聲找了一個借口,因為我還是個孩子,所以我能任性的靠在他的懷抱中大哭一場。

  我保證,待長大了,絕對不會再就今天之舉,絕對不會!

  也不知依靠在他懷中多久,只記得天色暗了下來,赤金的燭火如流光般閃耀在王府。我的情緒早已平靜下來,只是不舍得離開這個懷抱,因為太暖,而我也太冷。

  “哭夠了嗎?”看我的情緒已平靜,他便輕柔著我的發絲問。

  “夠了。”我將臉埋在他懷中,盡量使聲音平靜一些。

  “現在朕要進去受三弟的喜酒,你可願陪朕進去?”

  “願意。”

  “放下了?”

  “放下了。”

  短短數言,竟讓始終糾結在心底的那個結徹底解開,壁天裔不僅是個出色的帝王,更是一個懂女人的男人。現在我才明白,皇帝,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也唯有壁天裔這樣的王者才配。

  我與他一同起身,小手已被他緊緊包裹住:“記住你對朕說的,你已放下。既然放下,此后,你的心中只能有朕一個人。朕,便是你的夫,你,便是朕的妻。”

  聽他霸道的宣言,我不禁失笑,卻笑的如此苦澀:“皇上你對所有的女人都這樣霸道嗎。”

  “你敢說朕霸道?”他聽后將臉色一沉,佯裝惱火。

  我用力回握著他的手笑道,心中暖暖的:“未央說的是事實。”不等他開口,我很認真的說:“天裔哥哥,便是未央的夫君。”

  沒有再說話,他牽著我的手走進了喜氣的大堂,百官一見皇上的到來,皆跪拜行禮。

  “今日九王爺大婚,他是主角,對朕無須多禮。”他袖袍一揮,百官皆起。

  新娘不知何時已被送入洞房,一襲紅妝的九王爺手執酒杯,一一謝禮。幻火流光的喜燭隱射在他臉上更是魅力逼人。壁天裔牽著我的手走向被官員們團團圍住的新郎官,由桌案上端起一杯酒衝九王爺說:“羲九,如今你已是個有家事的男人了,要好好待朕的昭昀郡主。”

  九王爺微微淡淡的笑著端起一杯酒:“會的。”兩杯相碰,一飲而盡。

  看著面前兩個兄弟情深的男人,我也端起一杯滿滿的酒,舉杯置于胸前:“九王爺,未央也敬您一杯,恭賀您新婚之喜。”

  “謝謝未央小姐。”他目光平靜,淡淡的笑容始終掛在臉上,目光中含著令人著迷的亮光。

  兩杯相碰之時‘叮’的一聲仿佛敲到了我的心間,很多事我已放開,不願放的我也不得不放。從今之后,我與他就是君與臣的關系。

  一口飲盡,火辣辣的酒如刀般狠狠的割著我的咽喉,我用力將其咽下,此時的一切已化作一抹輕煙,緩緩逝去。

  九王爺,是慕雪的哥哥。

  轅慕雪,已經死去。

  未央,是壁天裔的皇后。

  酒飲罷,便退居皇上身后,眼神飄亂之際看見了獨自坐在角落中默默飲酒的轅天宗,他的表情落寞且滄桑,絲毫沒有身為人父看見自己儿子成親時的喜悅,甚至有那難掩的憤怒。這就是我的父親嗎?害死娘的父親?

  在九王爺與皇上閑聊之際,我悄悄越過他們走向轅天宗,每接近一步,捏著酒杯的手便多用了几分氣力。直到站在他面前,他竟還未發現我的到來。我由他手中接過那壺酒,他立即仰頭,瞅了几眼便認出了我,趕緊起身拜道:“臣參見未央主子。”

  “轅大人好福氣,生了這樣優秀的儿子。”我沒有容他起身,目光含笑的緊盯他在我面前彎曲的身軀。

  只聽他笑著回道:“臣有幸能得子如此。”

  “既然覺得有幸,為何還在此喝悶酒?似乎並不為這樁婚事開心,難道是嫌棄皇上為你挑選的儿媳婦?”一邊為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邊用咄咄逼人的口氣質問。

  “不敢不敢,臣怎會嫌棄昭昀郡主,臣得此儿媳乃畢生——”沒有等他奉承的話說下去,我悠然截斷:“既然不是嫌棄昭昀郡主,那便是對九王爺有意見了。”

  轅天宗全身一僵,猛然抬頭對上我的眼睛,眼底全是疑惑與慌張。看著他那張老臉,我掩不住憤怒,將滿杯酒全數潑灑在他臉上。

  他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目光有熊熊的怒火,卻又礙于身份不敢發作,一張臉漲的通紅。

  “怎麼?很憤怒嗎?”我迎視著他憤怒難耐的目光:“轅大人貶妻為妾,利用張學士的千金平步青云時可曾想過您的妻子也會如此憤怒呢?”

  “你!”被人揭了短,一張老臉頓時慘白一片,顫抖著唇而瞪著我。

  “很驚訝我怎麼知道?不止未央,滿朝文武皆知道你轅大人做的好事,只是礙于九王爺的臉面未給你難堪。可是誰又能知道,你轅大人也是寄子籬下,每日還要誠惶誠恐的看儿子臉色去生存在轅府。”我的笑愈發燦爛:“轅大人想必每日都在煎熬中度日吧,而內心又帶著無限的愧疚與恐懼在睡夢中時常驚醒吧?可憐的轅大人呀,未央若是您,早就不活了,免得在這世上丟人現眼。”

  原本微微顫抖著的一轅天宗聽完我的話顫抖的愈發厲害,在這酷寒的冬日,額頭竟滴出了冷汗。

  “未央。”遠處傳來皇上的呼喚之聲,我含笑回首凝望那個正注視著我的男子,仿佛與轅天宗之間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聽到皇上又道:“該回宮了。”

  我點點頭,丟下早已經失了魂而傻站在原地的轅天宗,帶著小跑至他身邊。還未站住腳,手已經被溫暖包圍,看著壁天裔嘴角輕微的上揚,目光輕掃了我身后的轅天宗,我頓時一陣心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5:20

  回到宮中天色已近子時,我的步伐虛浮,昏昏沉沉的尾隨在壁天裔身后行走,深夜寒露與北風呼嘯,我的手腳已冰涼麻木。他見我走的慢便停下腳步,回首凝望隱在黑夜中的我:“不舒服嗎?”

  我搖搖頭,强自一笑。

  但聽見他微微嘆了一聲,迎面而來,將我打橫抱起。

  我蜷縮在他溫暖的懷中,慵自闔上了雙眼,口中喃喃道:“天裔哥哥,若被奴才看了去,你天子的威嚴哪里放?”

  “方才你與轅大人說了些什麼,看他臉色很不好。”他答非所問。

  “天裔哥哥,你會一直對未央這樣好嗎?”我亦答非所問。

  “轅大人這些年已懺悔了許多,你也別將過往之事太放心上。”

  “天裔哥哥,后宮佳麗三千,你會為了未央而空設嗎?”

  終于,我一連三句‘天裔哥哥’引得他宣告投降:“未央你還未做皇后便開始學會吃醋了?”

  “我只是想知道。”我緊咬著這個問題,始終不肯松口。

  “朕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寵幸妃子也是為了平衡后宮,于你,朕會護你周全。”他的聲音低沉而宛然,我卻沒有再說話,只是閉上眼睛任由他抱著我前往未央宮。

  壁天裔,始終是個理智的天子,縱然不會為了我而空設后宮。

  但是,哥哥會,哥哥會……

  還記得今日我游蕩在九王府中遇見了靳雪,她的表情漠然且傷感,我知道,她在為九王爺成親之事而傷心。很早就知道,她愛他。

  靳雪見到我,眸中沒有驚訝,只是衝我勉强一笑:“沒想到,今日竟有一個與我懷著同樣心情的女子游蕩在此。”

  我立在她身側沒有說話,而她微微吐納了一口氣便轉正身與我對視:“當初你怎就那樣無情的離開了九王府呢?真羨慕未央小姐。”

  “羨慕?”

  “還記得那夜九王爺突然傳召靳雪,他吩咐我,十二舞姬全數遣離九王府。我很驚訝,王爺怎會突然作此決定,而他只是笑著對我說:因為我要娶未央。第一次見王爺他笑的如此真實,第一次聽王爺說要娶一個人,第一次感覺王爺竟是如此在乎一個人。可當我將十二舞姬遣離之后,你竟消失了……王爺發了瘋般在帝都尋找你的下落,那時靳雪便知,已經無人可以代替你在王爺心中的位置。”靳雪很平靜的陳述著這件事,仿佛事不關己,可眼中卻藏著令人憐惜的痛楚。

  “是嗎?”對于她這樣長長一段話,我僅僅回答了兩個字。靳雪不可置信的盯著我:“你真無情。”

  “情對我來說,早已無用。”丟下這句話我已離去,很想哭,卻已經欲哭無淚。

  直到一聲“參見皇上”才使我由沉思中回神,蜷在壁天裔懷中悄悄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原來我們已經回到了未央宮。出來迎接的是卓然與轅沐錦,在看到懷中的我時明顯愣了一愣,尤其是轅沐錦,雙拳已經緊握,卻還是露出淡淡的微笑,恭謹的站在一旁。

  壁天裔親自將我送進了寢宮安置于床榻,隱隱聽見他低聲吩咐:“朕感覺她額頭微燙,似有感染風寒的跡象,你們現在就去請御醫過來。”

  “是。”卓然忙應著,即刻飛奔出去。

  我將身子軟軟的埋在被褥之中,眼眶涌出一片熱潮,不知是為誰心碎。

  后來,我真的病倒了,躺在寢榻上迷迷糊糊的夢喃,時而清醒時而恍惚,全身如火焚燒著,卻仍被卓然用被褥將自己包裹的里三層外三層。不時有溫熱而苦澀的藥汁划入口中,大部分還是被我吐了出來,未央宮瞬間陷入一片焦慮之中。

  雖然我神智恍惚,但是很清楚的知道,壁天裔今日來過三次。

  第一次他靜靜站在榻邊,凝視了我許久才離去。第二次他執起我的手,輕聲對我說,快些好起來。第三次他的衝跪了滿地的御醫怒吼,再這樣昏睡下去,小心你們的項上人頭。

  不論御醫們用什麼方子治我,我仍舊渾渾噩噩的躺在床上整整三日,即使我全身的熱度已然褪去,可是我仍舊昏迷不醒。

  當下瑞姑姑便提議請法師來未央宮作法,皇上見我一直渾渾噩噩意識混亂,當夜就請來几個法師為我作法,半個時辰后我竟出奇的好了起來,精神抖擻的能下床走路了。滿屋的御醫皆松了口氣。

  皇上見我已經能下床,緊抿的嘴角微微上揚,滿目的擔憂也漸漸褪去。大法師執著念珠向皇上微微行禮,臉上掛著滿臉的祥和,說:“佛主慈悲,佑我南國未來的國母度過此劫。”

  “多謝大法師救了未央一命。”我的聲音微微沙啞,唇齒間有些干澀。

  皇上摟著我的肩上下打量了片刻才正色凝視大法師,問:“是何故引得她連日來昏迷不醒?”

  他暗自思付片刻便問:“敢問娘娘您昏迷之前去過何地?”

  我與皇上對望一眼,只道:“九王爺大婚,我與皇上前去觀禮。”

  大法師立刻掐指一算,臉色立刻凝重起來,我忙問:“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他立刻匍匐在地,戰戰兢兢的回答:“貧僧不敢說。”

  “說!”皇上眉頭一蹙,冷冷的氣勢讓人無法拒絕。

  “九王府新進女主人,與娘娘命中犯克,故而……”他的話還未落音便被皇上厲色打斷:“好大膽的妖僧,竟敢當著朕的面妖言惑眾,那可是朕的臣妹。”

  “貧僧只是……”他仍想辯解些什麼,卻見一名公公帶著小跑衝進了寢宮,口中急急的稟報著:“皇上,九王府出事了!”他咽下一口口水,仰頭凝望一眼示意他繼續說下去的皇上,額頭上淌著絲絲冷汗:“奴才聽說就在今個晌午,九王府的奴才推開門便看見轅大人他,他死在屋子里。”

  寢宮眾人皆驚起,一聲冷冷的抽氣聲響遍四周,我的手微微一顫,卻被皇上緊緊握住。寢宮中驀然陷入一片冷寂,詭異的氣氛將我們籠罩著,唯有冬日的冷風在外呼嘯。

  “代朕備禮,慰問九王爺。”終于,在皇上這句話脫口而出之際,凝重的氣氛終于散了去。

  大法師微微嘆息道:“昭昀郡主不僅克娘娘,更克九王爺的家人。”

  此話一出,才松一口氣的奴才與大臣又陷入一片凝重,皆垂首不語。而皇上也未再駁訴法師他妖言惑眾,而是用沉穩犀利的目光盯著與我交握的那只手。良久,良久……

  深夜,當未央宮再次陷入一片寧靜之時,我披上一件襖子便翻身下床,推開緊閉著的紫檀窗。冷凜的北風迎面扑來,冷如刀割,有那一瞬間我險些緩不過氣來,只能緊緊捂著胸口艱難的呼吸著,卻不曾后退一步,仍舊迎著凌厲的東鳳。

  若它能就此將我摧殘,便也心字成灰,盡湮滅。

  可是它不能,它不能!

  寢宮門被人緩緩推開,一聲穩健的步伐悄悄朝我移來,我沒有回首,仍舊承受著那無情的冷風。

  而那個步伐亦然停在我身后,無人說話,卻是這樣安靜。

  我不禁閉上了眼睛,喃喃問:“宮人們如今可有在傳?”

  “回主子,傳的很厲害。”聲音略顯滄桑,卻有著止不住的沉穩與老練。

  “哦?都怎麼說的?”我頗有興趣的問。

  “人人私下都傳昭昀郡主天生命硬,不但克得未央主子您昏迷三日,還克死了九王爺的父親。”

  終于,我睜開了眼睛,回身對上瑞姑姑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我笑了。而她的嘴角也隨著我勾起淡淡的笑容。

  半晌,我突然斂起笑容,淡淡的問:“我是不是很自私。”

  “何苦。”她的目光隨著我而漸漸黯淡,何苦二字讓我很是心酸,卻只能强顏歡笑。“昭昀郡主配不上他。”

  “那主子認為誰配的上?”她的眼露精光,悄然逝去的狐疑仿佛看透了一切。

  淡淡的收回與之對視的目光,怕繼續下去會被她看穿。“此事我自有主張,這次你幫了我,而我答應你的事也會做到。”

  瑞姑姑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笑意:“那奴才就等著看主子您是如何對付她了。”

  我沒再言語,黯然轉身望著漆黑無星的夜,烏云密布朧殘月。

  沒錯,在大婚之前我便與瑞姑姑打開天窗說亮話,早就查到瑞姑姑的親弟弟曾在莫攸涵的手下做奴才,后來不知因何事竟被莫攸涵命人杖責致死。而瑞姑姑面對此等情景,竟然袖手旁觀,更未自恃自己是皇上奶娘的身份而為弟弟求情,所有人都認為瑞姑姑與她的弟弟不親。但是誰又能知道,畢竟血濃于水,即使再疏離,他也是自己的弟弟。我不信瑞姑姑她不恨!就像我的父親,轅天宗……當我聽聞他死在屋內之時,腦海中瞬間慌了神,即使我根本不記得有這個父親。

  當我問起瑞姑姑她是否恨莫攸涵之時,她沒有很快的回答我,只是不言不語的盯著我眼睛許久。我知道她想用眼睛將我看透,看我是否值得相信,最終她僵硬的吐出一個‘恨’字。我便知道,她已經決定要將自己的命交給我了。

  于是,我僅用一件事作為條件,那就是讓昭昀郡主千夫所指,無臉待在九王府。

  在九王爺大婚之前,我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受風寒,瑞姑姑對此事很是精通,她掐准了時間,讓我在大婚的前一日受了些風寒。之后我就順理成章的病倒,御醫來診斷,我卻是受了風寒沒錯,誰又能懷疑我裝病。

  我知道,壁天裔這樣聖明的君主絕對不相信迷信,而我的目的也不在乎于壁天裔是否相信,我只要整個帝都乃至天下人都知道昭昀郡主命硬。為了讓這個戲演得更加逼真,我侮辱了那個早已對自己當年所作之事而懺悔的轅天宗,我本想他年紀大了,頂多被我氣的病倒在床。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死了。

  就這樣……死了?

  時光飛逝,白駒過隙。

  算算日子,到達這個皇宮已經有三個月,如今離我及笄之日只剩三個月了。現在每過一日,我便在心中刻下一道傷痕。

  站在寢宮后苑的‘煙波亭’賞湖面漣漪陣陣,慘淡的白云與碧綠的湖面相互依照。近日來昭昀郡主命硬一事早已經鬧的沸沸揚揚,宮人不但將昭昀郡主之事當做笑話私下閑聊,就連整個帝都都將此事當作茶余飯后的話題。如今回想起當日她在大殿上那樣盛氣凌人的說要嫁給九王爺我都會不禁失笑,現在的昭昀郡主應該學會了安首本份。那麼……下一步便好辦多了。

  而轅沐錦每日待在我身邊伺候著,卓然把一切重活全部交給轅沐錦做,將其折磨的筋疲力盡。皇上每日都會來未央宮小坐,那時我必定要轅沐錦在身邊伺候著。

  我知道,當最愛的人站在面前,卻連愛的資格都沒有,那才是最大的煎熬。

  而我要的就是轅沐錦每日飽受這樣的煎熬與折磨,我要讓她身心疲勞。

  “主子,靳雪姑娘來了。”卓然清脆的聲音在這近春時分顯得精神異常,一陣微風拂過,我悠然轉身凝視著那個依舊白衣勝雪,容貌清麗動人的靳雪。我衝她一笑,她先是一愣,隨即也衝我一笑,恭謹的喚了聲:“未央主子。”

  我擯去卓然在遠處候著,邀靳雪在亭內坐下,親自為其斟下一杯西湖龍井。杯水相衝間水聲潺潺,煙霧迷蒙籠罩在我們眼眸中。

  她受寵若驚的接過茶連聲道謝,可是眼底卻有明顯的戒備。

  我也不拐彎抹角,直插主題:“九王妃如今在府中地位如何?”

  她被突然其來的話怔了怔,雙手捧著翡翠杯詫異的看著我片刻,才道:“王妃是王府的女主人。”

  “那你可有當她是女主人呢?一府上下的奴才可有當她是女主人?”我緊緊跟著問題不放。

  她這才意識到我話中有話,正色問:“未央主子到底想要說什麼。”

  我輕輕撥弄著熏爐里的炭火,淡淡的煙霧伴隨著清香飄渺擴散,隨性而笑:“若不嫌棄,讓未央給你與九王爺做媒如何……”話才落音就聽見‘哐當’一聲,靳雪打翻了手中緊握的翡翠杯。

  直到我掏出帕子為她將手心上的水漬擦去她才回神,倏然起身跪下:“未央主子,您別拿靳雪開玩笑了。”

  “未央從不開這樣的玩笑。”我的表情很認真,甚至帶著一些冷然。“昭昀郡主性格乖張跋扈,自恃是皇上的妹妹便以為高人一等。這樣的女人配做九王妃嗎?”

  “所以,未央主子你便要為九王爺選一個配的上他的女子。那個人便是靳雪嗎?”她的神色突然緩和,有些慌亂的情緒已漸漸平息下來。

  那瞬間我們安靜的沉默了下來,各懷心事相互對視,暖寒相衝。

  看著那種種復雜的情緒滲透在她的表情里,有掙扎,有隱忍,有復雜,有欲望……那些個表情變幻之快讓我的臉色更加深沉。

  深深吐納出一口涼氣,我才開口:“只要你點點頭,我便能讓你成為九王爺的二夫人。”

  靳雪依舊跪在地上怔怔的瞅著我,片刻后才說:“昭昀郡主不會同意的,她的性格……”

  我冷聲截斷:“不然你以為我費盡心機讓其變為人人口中命硬的女人為的是什麼?”

  靳雪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凄慘的笑了笑,又道:“做了這麼多只為了滅滅昭昀郡主跋扈刁蠻的個性,讓她無臉拒絕九爺納妾。事到如今,靳雪還能拒絕嗎?”

  見她能很快反應過來,我悵然一笑,上前將跪著的她扶起:“雪姐姐……九王爺,就交給你了。”突然感覺到她的手一顫,想要回握著我說些什麼,我卻很快的松開了。慵自轉身離開煙波亭,朝卓然走去。

  “未央,你放心。”

  身后傳來靳雪微微哽咽的聲音,我的步伐頓了一頓,隨即莞爾一笑,邁著看似輕快卻又無比沉重的步伐離開了煙波亭。

  哥哥他……需要的是像靳雪這樣懂他体貼他的女子,而不是像昭昀那樣只知占有,得不到就越想要的女子。

  我知道,靳雪很愛九王爺,她是個好女孩。更相信,她會珍惜這份感情的。

  靳雪,請替未央好好愛他。

  次日,紫薇殿。

  我跪在紫薇殿外已經整整一夜,夜里風寒露重,卓然為我送來襖子我卻拒絕了。而瑞姑姑則是面無表情的立在我身后,陪了我整整一夜。

  昨夜我親自求皇上為九王爺賜婚,而皇上則用深不可測的目光盯著我說:“你答應過朕不再提起‘轅羲九’三個字,否則不得好死。你是要違背誓言嗎?”

  我直視他那雙令人不敢直視的瞳子,平靜的說:“昭昀郡主天生命硬,若是繼續與九王爺生活在一起,九王爺永遠不會開心的。”

  他眯著眼,一字一句地說:“那又關你何事?”

  “皇上你知道的,那是我哥哥,我只想要他幸福。”

  看著我倔强的表情,他沉默良久,一句話不說的將我趕出了紫薇殿。而后我並未離去,只是這樣靜靜的跪著,我知道……皇上一定會答應的。一定會的。

  當天已破曉之時,瑞姑姑終于出聲道:“主子你可知這樣做會影響到皇上與九王爺的兄弟情?”

  “瑞姑姑你錯了,若我不這樣做才會引起他們之間的隔閡。”此時的我早已經全身僵硬,卻仍舊强自歡笑著。今日此舉不僅是為了成全靳雪與九王爺,更是為了化解九王爺與皇上之間那因我而產生的隔閡。

  當初九王爺拒婚后竟又請婚,我便知道他是為了化解與皇上之間的嫌隙,更是為了讓我死心。可是單憑他一人之力如何能化解?也唯有未央退出他們兩人之間親自表情態度……只有這樣才能化解。

  瑞姑姑一聲嘆息后,始終緊閉的大殿終于打開了,我仰頭對上的是一雙深邃復雜的目光。

  與我對視了片刻,他提步朝我而來。

  直到他停在我跟前,半蹲與跪著的我平視,他才開口:“你贏了。”

  是的,我贏了壁天裔。

  可是,我卻輸給了自己,輸的狼狽,輸的徹底,輸的連最后一分情都由心間擯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5:48

  第八章:皇朝深宮黯驚魂

  偶爾聽宮人提起九王爺的家事,譬如轅天宗唯留下‘為父有罪’四個字便自盡,譬如昭昀郡主聽聞皇上在她成親不到一個月便賜給九王爺一個小妾而親自面聖,譬如九王爺對于父親的死一滴眼淚都未留,只是草草將他葬下,譬如皇上唯一的大皇子突然大哭不止,高燒不退,譬如在一個枯井中又發現了一具女屍,正是失蹤多日的芙嬪……

  宮廷的是是非非每日都在不停變幻,令人匪夷所思的宮闈秘事一樁接著一樁,誰又能真正道破其中真相?誰又有膽子敢捅破其中,那可會遭殺身之禍。

  是夜,初春的夜鳳很大,吹亂了我那未綰上的發絲,緋色的裙角飛揚飄散。

  我與瑞姑姑一道行走于青石花階上,悠然前行欲往無痕宮。她手中為我捧著一條石青鍛綴四團燮龍銀狐貂裘襖,跟在我身后靜靜的述說著有關于涵貴妃與成昭儀之間的恩怨。

  “當年皇上初登大寶為了安定朝廷,便下旨立了四位嬪,她們分別是成太師長女,成昔。高大學士侄女高紫清。兵部尚書盧云之女,盧婉。戶部尚書穆翔之女,穆雪珍。當時以成昔封的位最高,便是九嬪之首昭儀。

  一年后朝廷漸漸穩固起來,皇上又立了一位嬪,便是莫攸涵,封為涵貴人。涵貴人的到來獲得了皇上的全部寵愛,夜夜專寵專房。記得有一回涵貴人使性子說她要天上的月亮,皇上竟帶著她去碧水湖撈月,后宮妃嬪們無一不眼紅心妒,而此事在宮中瞬間引起軒然大波。

  涵貴人雖受寵無比,但是這個初入宮闈的小女子連個靠山都沒有是很難生存在這弱肉强食的后宮的。當時以成昭儀為首聯合后宮八位妃嬪聯合打壓涵貴人,要知道成昭儀家中勢力可謂遍布半個朝廷,她想要對付一個人就像捏死一只螞蟻。

  后來朝廷中每日都有人參奏涵貴人是紅顏禍水,要皇上將她賜死,皇上他卻是置若罔聞。直到涵貴人她身懷兩個月的身孕,皇上便冊封涵貴人為涵妃,位居成昭儀之上。可是不幸的是,半個月后涵妃便小產了,御醫說是身子太虛,導致小產。

  其實在涵妃之前也有几個妃嬪懷過龍種,可她們不是小產便是滑胎,所以連續三年皇上都無一個子嗣,而今的涵妃也一樣避免不了這樣的厄運。

  涵妃喪失孩子,每日郁郁寡歡,皇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了很多辦法哄她開心都沒有成效。直至皇上冊封其為貴妃,將屬于皇后的鳳印交由她代為掌管,涵貴妃才露出了半年來第一個微笑。其后朝廷中的官員皆巴結這位掌握著鳳印的涵貴妃,而那些原本被成昭儀一直打壓的妃嬪們皆向涵貴妃靠攏。

  瞬間,宮闈有了兩股大勢力,一是成昭儀一黨,其朝廷最大靠山便是她的父親成昭儀,二是涵貴妃一黨,她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讓一向只忠于皇上的玄甲衛統領郝哥也向她靠攏。

  就在皇上登基的第四年,成昭儀為皇上產下唯一的皇子,便是如今的大皇子壁少桓。”

  聽完這些我便輕笑一聲:“為何皇上所有妃子的孩子都會小產,唯獨她成昭儀能順利產下皇子呢?”

  瑞姑姑依舊步伐穩健的隨在我身側,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主子您說呢?”

  “還用說嗎?”我嗤鼻一笑,這后宮齷齪之事多的已經數不清了,再說這些已是枉然,其實心知肚明便好。“曾與涵貴妃私下里交談過几次,即使如今的成昭儀被關在冷宮,涵貴妃提起她便還是恨的牙癢癢呢。莫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怎會記恨到現在。”

  又是一陣風過,我冷的打了個寒戰,瑞姑姑忙將手中的襖子為我披上。口中還低聲道:“成昭儀又何嘗不是呢。她因恨涵貴妃,曾在床底下制了個小人偶,無數的針孔遍布其全身上下,狠毒至極。”

  “哦?”我頗有興趣的頓住步伐看著瑞姑姑,她嘴角勾起嘲諷的笑容,解釋道:“當時成家窩藏北國大王子夜翎,成昭儀受累便被打入冷宮,后玄甲衛自其床上搜出了涵貴妃的人偶。”

  “你信嗎?”我不信,因為是玄甲衛搜出來的人偶,我可記得瑞姑姑說過,玄甲衛統領郝哥是莫攸涵在朝廷上的靠山。

  “人贓俱獲,由不得不信。”她眼底溜出一抹冷意,隨即消逝。“當時所有人都以為皇上會因為這個人偶而將成昭儀賜死,可是很奇怪,皇上竟只是將人偶丟入火爐里焚去,未追究。皇上他的行為真是匪夷所思啊。”

  聽她最后一句話意味深長,話中有話。我沉思片刻便已明了,慵自一笑:“壁天裔是個聰明的皇上。”

  “万万不可直呼皇上名諱。”她一邊小聲提醒,一邊環顧四下無人的小徑,怕有人聽了去。

  我暗自搖搖頭,瑞姑姑行事也太過于小心了,我們此去無痕宮,也就是關押成昭儀的冷宮,路上怎會有人聽見。不過我倒很是欣賞瑞姑姑,正因為她此番小心翼翼與穩重才會在面對自己親弟弟死于涵貴妃手下而無動于衷。

  我曾問過瑞姑姑,為何涵貴妃要將她弟弟杖責至死,她隨即一聲冷笑,告訴我說:“當年涵貴妃曾親自要奴才跟著她一起對付成昭儀,因為奴才是皇上的奶娘,說話有一定的分量。可是奴才不願夾雜進她們二人之間的恩怨,便斷然拒絕,涵貴妃當下便拂袖而去。三日后便聽聞一個消息,奴才的弟弟小路偷她的藍寶石,且人贓並獲,要將小路打死。奴才知道,涵貴妃只是為了給奴才警告,忤逆她的后果便是如此……奴才沒有求皇上開恩,因為涵貴妃的勢力早已根深蒂固,而皇上對其盛寵不衰,奴才去求情只能落得個維護親戚,妄想以皇上奶娘的身份包庇小偷的口舌。”

  當時聽完瑞姑姑此番言論,我對她的欽佩又多了几分,故而我很放心與瑞姑姑談論自己的計划。因為瑞姑姑其心機城府要比我高出許多,我自嘆不如。更慶幸瑞姑姑能站在我這邊,若是當年她從了涵貴妃,現在的我怕是四面楚歌,連個商議對策的人都沒有。

  我才收回思緒,便發覺已經到達了無痕宮,未踏入便已聞得里邊一聲聲輕笑。笑聲在這殘破不堪的冷宮以及寂靜無人的黑夜顯得異常尖銳刺耳,這便是冷宮嗎?

  瑞姑姑上前一步輕輕推開微掩的宮門,難聽至極的響聲尖銳的回蕩在這像是凝聚了無數怨氣的無痕宮。瑞姑姑掌著燈走在前頭,我們的腳踩在潰爛的落葉上發出孜孜的聲響,而那一聲聲虛無刺耳的笑聲也越來越清晰。

  接著又傳來几個夾雜在一起的聲音一同吟唱著:

  皚如山間雪,皎若云中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重凄凄,嫁取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

  是卓文君的《白頭吟》,沒有想到,在這冷宮之內竟然還會有女子相信所謂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她認為帝王之愛中可能存在嗎?

  “你們不要唱了!唱唱唱,每天除了唱這些還會做什麼!皇上不會來了!”厲聲厲語,帶著失控的激動一波一波的傳來。

  我與瑞姑姑聞聲而望,一名身著名貴黃色針織衣裙卻因多月未換洗而殘破肮髒的女子手中拿著一面鏡子衝那几個蜷縮在角落的女子大聲吼著。瑞姑姑立刻附在我耳邊輕道:“主子,她就是那成昭儀。”

  我上前几步,目光緊緊鎖定在她早已沾滿灰塵的臉上,雖然經過了近半年時光的蹉跎,她渾身上下那出自名門的高貴氣質卻一點儿也沒有被淹沒,只是眼中那份波動卻再也控制不住。

  成昭儀感覺到我的接近,側首迷茫的凝望著我片刻,再落向我身邊的瑞姑姑,眼神一亮,立刻衝上前大喊:“瑞姑姑,是皇上要你來的嗎,他原諒成家了——”

  感受到她身上那惡心的臭味,我立刻閃開,而瑞姑姑的雙臂卻被成昭儀一把抓住。瑞姑姑厭惡的皺起眉頭,冷聲道:“是未央主子要來見見你。”

  那原本充滿期待的臉頃刻間沉了下來,戒備的將視線投向我,喃喃重復了一遍:“未央主子——”恍然想起了什麼,仰頭大笑:“未來的皇后娘娘,終于進宮了。”

  她一步一步的朝我走來,呆滯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我,嘴角不時勾起嘲諷的笑意:“就算是未來的皇后那又如何,遲早是要栽早莫攸涵那個賤人手中。”

  “你就那麼肯定我會輸給她?”我揚眉輕笑。

  “我成家曾掌控半個朝廷,統治后宮都沒有將莫攸涵那個丫頭整死,反倒自己淪落冷宮。而你這個還未及笄的丫頭,身份背景都沒有,你憑什麼和她斗?就算登上了后位,也是個傀儡皇后。”

  “是,成家曾經確實控制了半個朝廷,可是你的父親卻勾結北國大王子,憑這一點皇上他就不可能信任你的父親。而你統治了后宮換來的卻是眾妃怨聲載道,還有皇上的厭惡。你以為自己得到了一切,其實什麼都沒有得到,到如今你被打入冷宮是理所應當的。”

  “你說什麼!”成昭儀尖叫著,臉色猙獰可怖。

  “所以,即便是你害得所有妃嬪都滑胎唯獨自己產下大皇子又如何?皇上依舊沒有念及孩子尚幼,將你成家全數斬殺,而你則打入冷宮。而莫攸涵就不一樣了,她是北國漣漪大妃的暗人,即使小產都能繼續受寵于后宮,這就是得到帝王之愛的好處了。”相較于她的激動,我卻顯得極為平靜。

  “那群庸俗女人妄想與本宮爭寵,還妄想懷皇上的龍種,不可能,本宮絕對不會讓她們得逞的。還有莫攸涵那個賤人,她沒來之前皇上最寵愛的人是本宮,是本宮!”突然她仿佛意識到我此句話中最為重要的並不是第一句話,而是最后一句:莫攸涵是北國漣漪大妃的暗人。她的唇微微顫抖著,激動的目光流露出悲哀,凝著閃閃的淚光,眼底還有不可置信。

  “成昭儀,事到如今如今說這些還有何意義?”瑞姑姑乘勢上,用淡淡的語氣繼續道:“娘娘可知您的大皇子現在持續高燒不退,夢中一直呼喊著‘母妃,母妃’……可憐大皇子才三歲。”

  “少桓?”成昭儀一聽見有關于自己孩子的事,臉色慘白一片,手微微顫抖握拳。

  “做母妃的,忍心見孩子如此而不聞不問嗎?”我輕輕靠在她耳邊低語。

  終于,成昭儀溢滿眼眶的淚水止不住的划落下來,我與瑞姑姑對望一眼,很默契的離開了無痕宮。

  唯留下一宮失寵的女子獨自悲涼,耳旁依舊傳來那輕聲慢歌: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次日,滿桌肴饌擺于面前,卓然與瑞姑姑伺候著我用早膳。窗外暖暖的日頭將整個未央宮籠罩的一片金黃,清風拂面,春芽新長,一切皆是欣欣向榮之態,而我的心中的陰霾也隨著春日的到來而逐漸擯去,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舒暢。

  便聽聞一個消息,一直深處無痕宮的成昭儀昨夜偷跑出宮,潛入承謹宮欲將一直高燒不退的大皇子帶走。此事驚動了皇上,謹妃更是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要嚴懲成昭儀。眾所周知,自成昭儀打入冷宮之后大皇子便交付于謹妃照顧,皇上嚴令不得她接近大皇子,否則嚴懲不殆。而謹妃在成昭儀沒落之前一直深受其打壓,早早便懷恨在心,如今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會,當然不會放過。

  可是沒等皇上發話,成昭儀就不顧一切的在眾人面前演出了一場撞牆尋死的戲碼,幸好御醫救的及時。今個一大早,額頭被雪白的紗布纏繞許多圈的成昭儀竟衝到御書房外跪著求見皇上。

  我拿起絲絹輕拭嘴邊沾上的油膩問:“瑞姑姑,成昭儀現在如何?”

  “回主子,還在御書房外跪著呢。”

  我收回絲絹整整衣襟,便由座椅上起身,目光清然的掃過滿屋子候著的奴才,當目光掃過轅沐錦的時候,我看見她的唇邊又一抹嘲諷的笑意,稍縱即逝。

  我輕輕嘆了口氣,惋惜著:“可憐了成昭儀的愛子之心,卓然,沐錦,隨我去御書房瞧瞧去。”

  清風遐邇,万木叢中一點綠。待轉入冗廊,遠遠便見那個依舊身著昨夜那件陳舊肮髒衣裳的成昭儀,纏繞在額頭上的白紗已經被血滲透。她筆直的跪在御書房前,口中一直在重復呢喃著什麼,聽的不是很清楚。

  待走近了些才聽見她口中喃喃道:“求皇上將少桓還給我,求皇上將少桓還給我……”她那沙啞的聲音孜孜不倦的重復著呢喃著,可見她有多麼疼愛自己的孩子。

  當我的步伐停在她身邊之時,她凝著淚仰頭望我,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咽了回去。此時的我並未再嫌棄她身上那略帶霉腥味的氣息,伸手勾起她零散在頸邊的一縷發絲,低聲道:“成昭儀確是愛子心切,連命都不顧了。”

  她不語,我便繼續說:“謹妃畢竟不是大皇子的親娘,照顧不好他也難免。未央曾見過大皇子一面,對他頗為喜歡……”

  成昭儀全身一僵,猛然對上我的眼睛,等待著我的下文。我則毫不避諱身后的卓然與轅沐錦,仍舊輕聲道:“成昭儀你知道皇上的個性,就算你跪倒死都不會將大皇子給你。但你是大皇子的親娘卻是不可抹滅的事實,只要你放心未央,大皇子便由我來照顧著。未央是未來的皇后,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他不受欺負。”

  她顫抖著雙唇,眼底有詫異,疑惑,彷徨,質疑,更多的還是猶豫不絕。半晌,她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顫抖著吐出一個字:“好。”

  得到這句話我立刻邁出几步,朝御書房正門而去,兩側的玄甲衛立刻恭謹的朝我一拘禮:“未央主子,皇上正與几位重臣在里頭商議有關北國的戰爭,還請您候著。”表面上雖是恭敬,但是語氣卻有著强勢,果然呵,玄甲衛與普通的侍衛就是不一樣。

  “好,那未央便候著。”我后退几步,卻迎上了轅沐錦的視線,她捂著肚子表情異常難受的說:“主子,奴才肚子疼,能否,能否……”看她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我便不耐的揮手打斷:“好了好了,你退下吧,丟人現眼。”

  她仿佛得到解脫般,捂著肚子便衝出了冗廊。看著她漸漸消失在我目光中的身影,我的嘴角邊勾勒出一抹淡到令人無法察覺的笑意。

  轅沐錦一路小跑著回宮,卻不是回未央宮,而是奔赴涵貴妃的盈春宮,全然沒了方才在未央面前那疼痛到連力氣都沒有的模樣。她氣喘吁吁的對守宮的侍衛說著:“快去稟報涵貴妃,就是轅沐錦有要事與她當面詳說。”

  侍衛上下打量她片刻,還在想著這樣一個小宮女竟敢妄想與涵貴妃當面詳談。卻見轅沐錦沒了耐性,厲聲道:“我稟報的可是有關于成昭儀之事,你們若耽擱了此事,涵貴妃若怪罪起來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兩名侍衛對望一眼,心知成昭儀與涵貴妃之間的恩怨,也不敢耽擱了,當下便匆匆進去稟報,隨即便將轅沐錦迎進了盈春宮。

  寢宮內的奴才們早早被擯了去,獨留莫攸涵慵懶的躺靠在貴妃椅上,雪白的衾裘覆蓋其身,手中捧著一本《女論語》正散漫的翻閱著。眼波中深藏著淡雅的嫵媚,長長的發絲如網般鋪灑了一椅,發絲隨著清風輕輕飛揚,仿若不染世俗的人間仙子。

  轅沐錦站在她身側,緩緩開口道:“涵貴妃可知成昭儀在御書房前跪著?”

  “恩。”淡而冷漠的聲音,似乎絲毫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您就不怕皇上將大皇子……”轅沐錦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莫攸涵打斷:“若你來只為說這些話,現在大可以離開了。”她依舊將視線停放于手中的《女論語》上,至始至終都未看轅沐錦一眼。

  “沐錦知道皇上是絕對不會將大皇子再給成昭儀,可是就在方才,未央已經征得成昭儀的同意,大皇子將交由未央帶著。貴妃娘娘要知道,大皇子呆在謹妃那肯定飛不出頭,可若呆在未央身邊……您知道皇上對她的寵愛吧,若是連大皇子都被她要了去,您在后宮還有地位麼?”轅沐錦這話說的格外有理,引得莫攸涵翻閱書頁的手頓了頓,僵在那里。終于仰頭望了眼轅沐錦,目光凌厲:“大皇子在謹妃那待的好好的,皇上不會輕易將他交給一個還未行及笄之禮的未央。”

  “據沐錦所聞,大皇子在謹妃那過的可一點儿也不好,自從成昭儀打入冷宮,大皇子日日都會哭著從夢中驚醒。近來更是高燒不退,故而引出成昭儀‘偷’孩子的鬧劇。成昭儀她畢竟是大皇子的母妃,若成昭儀以死請求皇上將孩子給未央,您知道那是什麼后果。”

  莫攸涵將手中的書放下,雍容的從貴妃椅上起身,眼波一轉,側首笑問:“轅沐錦,你這樣出賣自己的主子,難道不怕嗎?”

  “怕就不會來貴妃娘娘這里了。”

  “噢?那你可知,是本宮命人將你弄進未央宮做奴才的?”

  “沐錦知道。”

  瞬間,兩人已將話挑明了說,對視著的兩個人似乎在彼此眼中找到了契合,相視一笑。

  轅沐錦立刻跪在莫攸涵跟前道:“貴妃娘娘,奴才知道您想要的是什麼,奴才可以幫你,也可以給你一個秘密。而沐錦只有一個條件。”

  “與本宮談條件?有意思。”莫攸涵撫上中指那枚翡翠戒頗有興趣的笑著,眼底卻蘊含著一抹令人畏懼的寒光:“若是你口中所謂的秘密一文不值的話,知道后果的。”

  聽著她口中那極具危險性的聲音,轅沐錦莞爾一笑,道:“未央並非未央,她的真實身份是——轅慕雪。”

  莫攸涵胸口一窒,呼吸几欲停滯。

  她是轅慕雪?從小便被皇上訂下的轅慕雪?難怪皇上對她如此與眾不同,難怪素來不喜歡未央的九王爺竟然會成為她朝廷上的支柱,原來如此!

  恐慌與不安瞬間涌上心頭,她的手緊緊握拳,指甲已經深深掐進手心。

  她深深吐納出一口悶氣,冷聲問:“那沐錦你的條件是什麼!”

  神武高樓,阡陌大道,冗廊蜿蜒。

  我迎著時輕時猛的春風靜默的站在御書房外候著,感覺到有一道探究的視線一直盯的我,我知道這是屬于成昭儀的,我便大方的由著她打量。

  也不知過了多久,御書房的門終于被人打開,成昭儀立刻滿懷期待的仰頭凝望著出來的人,有六部尚書還有九王爺,可是她的目光始終在搜尋著皇上的身影。

  一時不見人她便急著大喊著:“皇上,求您出愛見見臣妾,求您了。”

  由御書房內出來的大臣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駭了一下,厭惡的打量著成昭儀狼狽的模樣。甚至有人嘲諷道:“成昭儀你丟了自己的臉面不打緊,可千万別丟了皇上的臉,你回去吧,皇上不可能讓大皇子跟隨你這樣一個娘。”

  成昭儀不予理會,仍舊衝里邊大喊著。看著成昭儀淪落至此,我不禁嘆了口氣,成家當年顯赫一時,卻是一招棋錯滿盤皆輸。勾結北國的大王子,此等大逆不道之時他們也敢做。

  “皇上,臣妾改變主意了,臣妾不要大皇子了……臣妾只想將大皇子交由我南國未來的皇后娘娘未央照顧。求您看在大皇子還小的份上,求您將他給未央照顧吧。”成昭儀哭的撕心裂肺,淚水早已彌漫了滿臉。

  聽成昭儀說到這里,我便上前一步,正欲開口,卻發覺胳膊已經被一只手撰住:“別做傻事。”我全身一僵,微微側首看著九王爺的側臉,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便見皇上如一陣風般已立在御書房門外。九王爺緊撰著我胳膊的手也悄然松開,我揚了揚嘴角,越過九王爺,目光不是注視著皇上,而是那個盈盈而來的莫攸涵。

  “成昔,朕念你是少桓的娘親,故而放你一馬,你竟是自找死路嗎?”他的聲音很冷,目光暗沉中夾雜著冷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7:49

 她滿臉淚痕的扑跪至皇上跟前緊緊抱其右腿,懇求著:“皇上,謹妃她素來與臣妾有恩怨,她絕對不會照顧好少桓的,少桓此刻高燒不退,謹妃她絲毫不過問……少桓也是您唯一的儿子啊,您就忍心他這樣下去嗎——”

  兩側侍衛見成昔如此失態立即上前將其扯開,無奈她實在抱的太緊,而她額頭上的傷口又裂開,一滴滴的血浸透紗布滴在皇上的龍袍之上,駭了眾人。

  “皇上……”她如瘋了一般,死死抱著皇上的腿,怎的都不肯放開。有些血跡划過眼角,如一道可怖的疤痕觸目驚心。

  “你們這群玄甲衛是吃干飯的?一個女人都制不住,皇上養你們是做什麼用的。”人未至,聲先到。莫攸涵蓮步輕移,眸光嫵媚,纖腰楚楚,她的到來讓六部尚書們皆恭敬的退居一旁,可見莫攸涵其勢力到了何種程度。

  “皇上,大皇子畢竟是成昭儀的孩子,也是您的孩子。”我上前將跪倒在地,死死抱住皇上腳的成昭儀扶起。成昭儀很配合的松開了手,隨著我的力氣起身,軟軟的靠在我的身上,眼帶淚光。我又說:“成昭儀是愛子心切,任哪個母親見到自己的孩子久病不愈都會如此心急的。而未央也認為,謹妃並不適合照顧大皇子。”

  不等皇上開口,莫攸涵笑著插上話,美眸筆直的注視著我與成昭儀:“若謹妃不適合,那誰適合?未央你嗎?”

  “我就是要將大皇子交給未央。”成昭儀的臉色早因額頭上的傷而臉色蒼白一片,聲音也干澀的有氣無力。

  “笑話,未央還未及笄,怎能擔此重任。”莫攸涵一聲冷笑,那目光簡直可以將成昭儀千刀万剮。

  看著皇上逐漸陰霾的臉色,我低聲道:“皇上,未央很喜歡大皇子,希望能收養……”

  話還未落音,便被莫攸涵一句:“不行。”給打斷。

  “為何不行?”我疑惑的望著她。

  “未央年紀太小,怕照顧的不妥當,若是真要選一個人照顧的話,本宮認為自己有能力照顧。”

  看著莫攸涵將這句我期待已久的話說出,我的心中已微微松了口氣,但是臉上仍裝作為難:“可是……”

  “就交給攸涵吧,她會是個好母親。”皇上面無表情的發話后,成昭儀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猝然昏倒。

  之后成昭儀再次被人送進了無痕宮,而大皇子則被皇上命人從謹妃那接進涵貴妃的盈春宮照顧著。一切盡在我與瑞姑姑的掌控之中,現在我們要做的只是等待罷了。可是就在十日后,一場令我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就在我的眼前這樣發生。

  皇上召轅沐錦侍寢。

  我身披一件單薄的素衣,迎著寒露冷風站立在未央宮的廊前。空滿院,落花飛絮春寒重。一輪明月懸掛于頭頂,吹散了我的發絲,几縷擋住了我眼前的視線。

  我的心是五味參雜的,即使我對壁天裔沒有愛,仍舊是氣憤的,因為他寵幸的女人是我最恨的一個女人。

  可是我早該料到的不是嗎,那日故意帶轅沐錦去御書房,故意讓她聽見我對成昭儀說要收養大皇子,目的就是為了讓她去給莫攸涵通風報信。她們之間的任何交易我都有想過,也包括了侍寢這件事。但事到如今我仍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我未來的丈夫與我最討厭的女人繾綣纏綿。

  “主子您知道帝王之愛是什麼嗎?”瑞姑姑捧著一條貂裘將我單薄的身子裹起,眼睛中依舊是那麼沉穩。

  我笑著看她,不答話。她便與我一齊舉目凝望著天上的殘月,幽幽道:“主子既然來到這個皇宮就不要妄想專寵,這樣只會讓自己腹背受敵,成為后宮的眾矢之的。涵貴妃就是一開始並不知其真正道理,所以使得她的孩子小產。后來的她才慢慢懂得做妃子的分寸,不再每日獨霸皇上不放,而是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才有了今日的貴寵六宮。未央主子你是個聰明的女子,你應該知道帝王之愛是最不可靠的東西,您不能將皇上當作你的擋箭牌。或許他能擋住你一時,但是他擋的住一世嗎?若有一日你犯錯……皇上是保不了您的。您只有在此時蒙獲盛寵之時牢牢把握時機,拉攏朝中的官員,這才是上上策。”

  “帝王之愛。”我低低的重復了一遍,嘴角的笑容依舊,我又怎會不知帝王之愛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呢?可是我不想爭,也不願爭……因為那個帝王我並不愛,若我愛他,今日轅沐錦侍寢之事是斷然不會在我眼前發生的。

  只要我願意,轅沐錦定然會万劫不復,更不要妄想睡上龍床。

  可是我不願,因為我並不想去爭那個帝王,我想要的只是……

  “主子,奴才說句不該說的話。即使您不愛皇上,您也不能表現在臉上,否則那將會是一把鋒利的刃器,會致命的!”

  我的臉色倏然蒼白一片,因為她看穿了我的心事,更一語道破了我現在的處境。

  “主子您一定要保存實力對付涵貴妃。或許別人不知道,但是奴才曾在謹妃那照顧過大皇子半年,大皇子本就体虛常常生病,成昭儀打入冷宮這半年來謹妃不但對其不聞不問,甚至在數月前大皇子發高燒整整三日才請御醫。可想而知,大皇子的身体更弱了,如今涵貴妃收養了大皇子,以她與成昭儀的恩怨來看,絕對不會悉心照顧他。我們現在只需要等,等大皇子……大病的時刻,又或者——死的時刻!”

  說到這里,我的手一顫,死?

  瑞姑姑的眼中有淡淡的笑意,卻又是那樣的無情,我心中閃過一抹晦澀,那樣一個孩子,就要犧牲在我與莫攸涵的斗爭嗎?

  我攏了攏披在肩頭的貂裘,微微嘆了口氣:“我想一個人去走走,瑞姑姑你先去休息吧。”

  殘月鋪水,半瑟半紅,落月似弓。

  我心低迷黯然。

  翌日,轅沐錦被封為錦美人,入住盈春宮的合歡苑。

  我緊閉未央宮門,拒見皇上。連續七日,我皆拒見皇上,后來皇上就再沒來過。

  當日瑞姑姑深深的凝視著我,目光中有失望,只留下那一句:奴才本以為主子你是成大事者,沒想到卻如此意氣用事,是奴才看錯人了。

  當日,瑞姑姑便奉旨離開了未央宮重回皇上身邊伺候,一時間未央宮由最初的奢華變的有些凄涼。這些我都不在意,我只是靜靜的站在未央宮中仰望漫天紛飛的柳絮與驕陽,留在我身邊的只剩下那個口無遮攔的卓然,每日聽她絮絮叨已成為一種習慣。

  我知道現在的自己很懦弱,是在逃避現實,更在害怕。

  因為還有一個多月,便是我封后的日子。‘封后’多麼遙遠的兩個字,我將在深宮中沉淪迷失嗎?

  我用自己的任性與不甘心逼走了瑞姑姑,更疏離了皇上。如果這樣就能不用面對封后之事,那我倒心甘情願終身呆在這冷寂的深宮,只要偶爾能聽聽有關于九王爺的事,這不,現在的卓然又在我身邊念叨了。

  “聽聞這昭昀郡主天天都跑到皇宮中來哭訴告狀,說九王爺冷落她,說她自己每日都受九王爺二夫人的氣。這話說出來一宮的奴才都笑了,若說起受氣,她昭昀郡主不欺負二夫人就是万幸了。若說九王爺娶了昭昀郡主是禍,那娶了二夫人就是福,聽聞其對九王爺体貼有佳,對昭昀郡主每日的找茬也是隱忍退避。”

  我含著微笑聽著她口無遮攔的話語,如今我已經不會再警告她勿亂言是非,因為我的欲晚早就隨著瑞姑姑那句‘帝王之愛’消散,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我要的不是帝王之愛這麼簡單,而是要一心一意的愛,可是他沒有給我,而我也不想再要。

  卓然時常會問我為何能接受皇上寵幸其他妃嬪,獨獨容不下轅沐錦,我沒有答她,只是笑。

  很多次我也在問自己,為何呢?單單是因為自己討厭轅沐錦嗎?

  或許更多的是不甘心,失憶前我喜歡搶轅沐錦的東西,失憶后我一樣喜歡和她搶。更加不能理解的是壁天裔,他明知我討厭轅沐錦,他竟還要寵幸于她……原來這就是帝王之愛。

  帝王之愛真的很卑微呢。

  “主子,過些日子就是你冊封的日子了,您打算一直不見皇上?您一直與皇上這樣耗著……哎,奴才在皇宮多年,除了涵貴妃,還沒見皇上對哪個女子如此上心呢。”

  “未央要麼就不做,要做就做唯一的。”伸出手接下几縷紛飛而下的柳絮,離五月初七已經越來越近了,這個場面該如何收場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哎,主子您與當年的涵貴妃的性子一個樣,都是這樣剛烈傲氣。”卓然的目光突然顯得有些黯淡:“其實涵貴妃之所以這麼受皇上的寵愛,與她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有很大的關系。”

  她那柔嫩白皙的臉蛋在驕陽的照耀下更顯紅潤,我頗有興趣的側首凝望著她,待她繼續說下去。

  見我有興趣聽,她便興高采烈的滔滔不絕將她所知道的事講給我聽:

  “當年皇上還是壁嵐風元帥手下的一名將士,與九王爺、莫攸然征戰沙場,金戈鐵馬。

  有一回與北軍作戰,他們兵分三路欲將北軍團團包圍,但是皇上那一路軍卻遇上北軍的主力,遭到一場惡戰。當時涵貴妃一直女扮男裝混入皇上的軍帳之下,當那場激戰險些要了皇上的命,可是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涵貴妃為皇上擋了致命一箭。

  奴才想,是因為皇上欠了涵貴妃一箭,故而對她格外恩寵吧。”

  原來上回皇上說的救命之恩是這件事,沒想到莫攸涵對皇上的愛竟到了可以付出生命的地步。

  莫攸涵,為了阻止我,而將轅沐錦推上龍床,值得嗎?

  或許你不會知道,比起我,轅沐錦才是你最大的威脅。

  我對付你,是為了幫瑞姑姑報仇。而轅沐錦,她是一個愛壁天裔愛到發狂的女人。

  你會為自己所做的決定后悔的。

  我與卓然在苑內一坐便是兩個時辰,天際幻起的一縷縷晚霞被滾滾的烏云籠罩,天色晦暗看似大雨將至。我們立即起身歸寢宮,剛落腳,一聲雷鳴‘轟隆’巨響,一道閃電如巨斧將蒼穹劈成兩半。伴隨著一陣風勢,雨如珍珠万點傾打,寢宮前濛起絲絲水氣來。

  卓然出手接著拍打而下的雨珠,長長的松了口氣:“幸好咱們回來的快,否則就要被這大雨捉住了呢。”

  蹙了蹙眉,仰望大雨紛飛,這雨來的即快又猛烈著實令人措手不及。似乎正在預警著什麼,果不其然,一名小宮女匆匆跑來,跪在我面前:“主子,奴才聽盈春宮傳來一個消息,大皇子他病危。”

  又是一陣雷鳴,其響聲駭的我后退一大步,迷茫的望著烏云翻滾的天際,手不禁顫了顫。

  “主子,皇上駕到,皇上駕到——”福遠帶著焦急的神態冒雨而來,水珠一顆顆的由他臉上划落至頸項,滿臉的焦急與不安讓我知道大事不好。

  隔著雨簾我看見一位身著藏青色團龍祥云夾袍的男子被眾位奴才擁簇著朝寢宮廊前走來,已經許久未見他了,而他的目光依舊是那樣犀利讓人深覺不安。直到他在我面前停住步伐,未央宮的奴才皆跪下恭敬的呼‘万歲’唯獨我依舊呆站著沒有行禮,直視他的目光。

  他亦然與我對視,隨即一揮手,擯去了在場的宮人們,長長的游廊中獨獨留我與他站在廊前。四周安靜到使人窒息,唯獨那漫天紛揚的雨聲充斥在耳邊,清風席卷著雨后塵土氣息卷入我們之間,略感刺鼻。

  “如今大皇子病危,皇上為何不去看他,而是駕臨未央宮。”是我打破了此刻的寂靜。

  他的目光甚至比那遙遠的天星還要冷冽而虛無,薄唇緊抿深深注視著我,有那一閃而過的矛盾溜過,隨即轉化為無情的漠然。“這一日你早就料到了,不是嗎?”

  我沒有解釋,卻是愣愣的注視著他的側臉,還有那滿臉的運籌帷幄。“皇上也料到了不是嗎?”這話由我口中吐出后,瞬間我便明白了許多許多,原來一切還是沒有逃脫他的算計。

  “后宮之事朕一向很少過問,但不代表朕不過問。你以為朕不知道你與瑞姑姑深夜造訪無痕宮嗎?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想用大皇子的病情來對付攸涵嗎?”他這話說的云淡風輕卻極具危險性。

  無視他的冷漠,我輕笑道:“可是皇上你最終還是順著未央的計划,將大皇子給了涵貴妃不是嗎?”

  他不語,我便知道自己猜對了,眸底清淡笑著繼續說下去:“明知自己的親生儿子呆在涵貴妃那儿只能讓他病情加重,可是你這個父親仍舊這樣做了,是什麼原因能讓一個父親無情的不顧自己孩子的死活呢?未央猜是皇上已經意識到涵貴妃在后宮的勢力已經漸長了吧,故而順水推舟的成全了未央這場戲,用照顧大皇子不周的罪去打壓她。”說到這我不禁頓了頓聲,心底有些凄涼,這就是我的天裔哥哥,終究是帝王之心。“天裔哥哥,我說的對嗎?”

  “對。”他很沉重的吐出一個字。

  聽到他的答案一股怒氣油然而生,他竟然能這樣冠冕堂皇的承認自己做的一切,他可知道是在用他儿子的命賭這場游戲。“現在大皇子如你所願,病危了,你告訴未央,你會如何處置莫攸涵。”

  “朕,不會處置她。”

  “不會?”我有些不敢相信的凝視著他,眼底有質問。

  “此次只是打壓其勢力,給她一個警告。然后借由此事一點一點削弱她的勢力。”

  “你用大皇子的命去削弱她的勢力?”聲音微微提高,與廊外的大雨聲夾雜在一起格外刺耳。

  “她畢竟是朕的救命恩人。”

  “皇上您應該說,她畢竟是你愛的人。”

  此話一出,四周瞬間回到最初的安靜,唯獨剩下那微微急促的呼吸聲。

  “朕一直以為慕雪你會懂朕的。”他的語氣帶著一絲失望的氣息,瞬間消逝的復雜被冷酷取代。

  聽他再次喚起‘慕雪’這個名字,我的心猛然一陣抽痛:“是的,慕雪一點也不懂你,而天裔哥哥也一點儿也不懂我。”口氣微衝,雖知這樣對他說話是大逆不道,可是現在我一顧不了許多,將連日來心底的悶氣一股腦全數發泄而出。

  “轅沐錦,你知道我討厭她,你知道我召轅沐錦進宮的目的是什麼,你還是寵幸她了,你封她為錦美人。像這樣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你也封她?她與成蔚那個小子早就做出了苟且之事,你……”臉頰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終止了我還沒說完的話,他打我,因為轅沐錦而打我?

  但見他雙拳緊握,聲音卻是平淡如水:“冷靜如你,為何一遇到有關于轅沐錦的事就亂了方寸?你這樣如何做朕的皇后!”

  “皇后?誰愛做誰去做,我不稀罕。”我咬牙切齒的吐出心中的真實想法,腳步一邁,便想衝出游廊,衝出這令人窒悶的未央宮,更知道若我這樣跑出去等待我的后果是什麼,可此時的我卻已沒了往日的冷靜與淡定。

  手腕突然被人從身后狠狠握住,我有些吃痛的停住步伐,卻未回頭,倔强望殿基之下疾雨飛泄,頗為壯觀。那一團團的水氣將紅牆高瓦盡掩,几陣風過,零落的細雨迎面拂打在我的臉頰。

  “若此時站在你面前的是三弟,你可會說這句話?”他的聲音很是低沉,握著我手腕的手冰涼徹骨。“你要對付莫攸涵,為的不也是三弟的幸福嗎?”

  手腕上時不時傳來的疼痛讓我的手臂几欲麻木,我卻倔强的咬著唇,不喊痛也不回話。

  “若你能將對三弟的一半心思放在朕身上,今日的一切便不會發生。”他力道一松,手腕上的疼痛瞬間消逝不見,我未做多想,飛身衝出了游廊,大雨衝洗著我的全身,理好的發絲也被衝散。

  這時的我絲毫沒有后悔就這樣放開了皇上的手離開了未央宮。

  后來我才明白,皇上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中藏著多麼可怕的深意。我放開的不僅僅是皇上的手,還有最后一絲轉寰的余地。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絕對不會選擇放開他的手,而是轉身擁抱他,告訴他:慕雪的心中只有天裔哥哥一人。

  可時光並不能倒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8:02

  第九章:飛入尋常百姓家

  花褪殘紅,云薄雨襲,亂雨彈珠。

  我踏著滿地的雨水,我奔出了未央宮,一路上無人阻攔我。如果我能一直跑出這無邊無際的深宮那該多好,可那只不過是個奢望罷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的雙腿已經虛軟無力,頃然蹲在這條空寂的紫陌大道之上,雨水早已經將我的眼眶彌漫。迷蒙的看著眼前這條沒有盡頭的路,我一時間卻已迷失了方向,早已經不知道自己的歸途在哪里。

  直到一聲“未央主子?”才驚醒了我,仰頭望著方太醫撐著一把油紙傘俯望狼狽的我,眼中有疑惑。我的目光悄然一轉,看向方太醫身邊的人,我心底最深處一片脆弱仿佛被人挖掘出來,而他卻回避了我的目光。

  “未央主子您怎麼會在此呢?奴才正要去未央宮找皇上呢,大皇子已經快不行了,太醫院早已經亂成一團了,沒有人敢拿主意。這不,我們找來九王爺請皇上,也可平息一下龍怒,在皇上身邊說上几句話……”

  我只看到方御醫焦急的臉龐以及那張嘴一張一合,我卻仿佛什麼都沒聽見,唯獨那句‘大皇子已經快不行了’深深敲打在我心口,恍惚間我應了句:“皇上,在未央宮。”

  于是,方太醫也沒顧得上此時狼狽的我,連聲道:“九王爺,那咱們現在就去未央宮請皇上去瞧瞧大皇子吧。”只見九王爺點點頭,便與他直接越過我而離開了。

  而這一刻的我已經腦海一片空白,全身的氣力仿佛被人抽了去,狠狠跌坐在地,雖然分不清自己臉上的是淚水還是雨水,但是我知道自己哭了。也許我只能在這個雨天里,借著漫天的大雨來衝刷我的淚,用它來騙自己,其實我很堅强,其實我根本沒有哭。

  現在的我應該已經一無所有了,我激怒了皇上,便不會再是皇后。可是我仍然不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那個皇后之位成昭儀想要,謹妃想要,涵貴妃也想要,可是我卻不想要。因為,即使登上皇后之位又如何,與我並肩而立的不是我心中之人那又有何意義?

  原本衝刷在我全身的雨水突然被什麼擋去了,一雙玄色長靴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仰頭,看著九王爺正用他手中的傘為我擋去了傾盆大雨,而他卻因沒有傘的遮擋而任雨打濕了全身。他俯視著我,目光深沉幽暗,那一汪清晰的眸子仿佛映出了我的倒影,如此清晰。

  眼眶一熱,我不禁低聲喊出:“羽。”

  他的眸底深處閃現出一抹動容與滄桑,多久了,我真的很懷念曾經在白樓的一切,很想那個名叫風白羽的男子。多少次午夜驚醒喊出的那個字是‘羽’,試過無數種方法想要忘記他,可是沒有辦法,真的忘不了。

  “未央。”他的聲音很低沉,几乎要被大雨吞噬,可聽在我耳中卻是那樣清晰明了。

  “你走開,不要理我。”突然間,我收回自己的失態,冷冷的說道。

  “和我走吧。”這句話仿佛是經過深思熟慮,而且反復練習過多遍想要講給我聽的話,聽起來是那樣自然,那樣令我心酸。

  “不要和我開玩笑,我會當真的。”喉頭哽咽,我的手顫抖著撐著青磚地面,雨水浸漫了我的雙手。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他也蹲下身子,由懷中掏出一張紙條,拽起我的手心便塞了進來。再將傘遞交在我另一只手中,隨即起身,頂著漫天的大雨長揚而去。

  四月暮,雨厲風寒,一葉葉,一聲聲。

  點點滴滴,空階流水逐波去。

  我則是望著手中的紙條出了神。

  今夜子初煙波亭

  這七個字是九王爺給我的紙條上寫的,他這是什麼意思?真的要帶我走嗎?

  一宵風雨憑闌意,暗空殘月星鑽璀璨。晶亮的水珠殘留在翠綠的葉上,被月光照的閃閃發亮。我孤立窗前,目光深凝那寥廓的蒼穹,手心中的紙條已經被我緊緊捏了數個時辰。

  子初已過,他是否還在我那儿等著我呢,又或者這張字條只是他給我開的一個玩笑而已。

  去?不去?

  內心有兩個聲音一直在回蕩飄渺著,我猛然關上窗扉,發出了一陣輕響,卓然立刻推門而入,疑惑的看著我:“主子,您還不就寢,很晚了。”

  “一會便歇息。”我佯作平靜的走在案前為自己倒了杯普洱,問:“大皇子的情況如何?”

  “非常危急,皇上震怒,后宮大亂。眾位官員皆跪于殿前求皇上饒恕涵貴妃她疏于照顧之罪,而另一批則是請求嚴懲,殿外有些混亂,故而許多玄甲衛都紛紛前去駐守,所以未央宮的守衛也松懈了許多。”卓然將此刻的情形一清二楚的稟明,隨即我便揮了揮手:“好了,你也去休息吧,不用守著了。”

  “是。”卓然畢恭畢敬的退了出去。

  寢宮內頓時陷入一片寧靜,我松開緊握的手心,將那早已皺的不像樣的紙條攤開,凝視許久。

  去。

  他有家室有地位有權勢,若我不顧一切隨他走了,他將背負一世罵名,前途盡毀。

  不去。

  那將終身與他無緣,致死待在深宮,與我不愛的男人相處一世,直至老去。

  不能去。

  會害了他,不能自私,不能放縱。

  我猛然握緊拳頭,堅毅的凝望著眼前的紅燭燃盡紅淚,流光四溢。

  可是,我想去。

  就讓我與哥哥自私一次放縱一次吧,即使那是一條不歸路,我也想與他走下去。因為轅慕雪不甘心,不甘心把這樣一個機會放開。

  我緩緩脫下了身上的紫紅羽緞百褶衫,披上了初入宮闈時的清荷蓬蓮裙裳。卸下綴于額前的金蓮華勝,取下玲瓏步搖,鳳麒麟簪,花穗耳墜。深知自己脫下這些,我這一輩子將與榮華富貴無緣,但是我一直都知道,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就必須舍棄一些東西。

  當一切都准備妥當之后,我便由寢宮的后窗翻爬了出去,去追尋那個我多日日想做卻不能做的事。

  石路晚風掃,斜橋曲水彎,花深漏短宵。

  楊柳月依依風蕭瀟,水窪濺濕泥污點點。

  我一路迎著雨后的冷風來到煙波亭,寒風透骨涼,四下風影搖曳,衣袂輕然而飄,我的影子拉了好長好長。在迷霧中我四下尋找著他的身影,可是找了好久卻沒有發現人影,快速的步伐也逐漸放慢,最后呆呆的立在晦暗的荊木前遙望彌漫著霧氣的湖面,空浩渺。

  是我來晚了,他已經離去了嗎。

  正當我心中閃過苦澀之時,手腕被人用力握住,我猛然回首,對上的是一雙沉墜幽深的瞳子,里面帶著一種清冷的安定。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涼氣:“你……”正欲說話,卻見他身后還站著一個手捧侍衛服的男子,目光鬼祟的四下張望著有沒有人發現。

  “換上它,隨我走。”九王爺接過他手中的侍衛服遞至我面前。

  我怔怔的接過侍衛服,用力咬著下唇:“你是九王爺,他是你二哥,我是你妹妹。”我用力提醒著他,想讓他認清楚現在的情況,更不想要他后悔。

  “換上它。”他仿佛沒有聽到我的話,口氣堅定異常。

  “哥哥……”捧著侍衛服的手微微用了几分力氣,指尖被盔甲上的菱片扎傷,很疼。可是我仍然用盡氣力捧著侍衛服,沒有松一分力氣。

  “未央!”他的目光一沉。

  “為什麼,當初將我推進宮的人是你,現在說要帶我離開的人也是你。”我要的只不過是一個答案。

  他扭過頭,眼光投向幽黑的荊木深處,良久才帶著微微一聲嘆息回首凝著我的眼睛,很認真的說:“當初我以為二哥會好好疼愛你,我以為你會幸福,可是我錯了,錯的徹底。如果你不開心,便唯有帶你離開。”

  “包括背叛壁天裔?”

  “是。”

  有他這些話就足夠了,真的。慕雪天涯海角都會隨你去的,即使這條路是不歸路。

  我轉身隱入一株大樹之后將侍衛服換上,隱隱聽見九王爺與他身后的奴才小聲的交談。

  “今夜大皇子病危,大部分玄甲衛皆守衛在殿前,故而現在的守衛很是松懈。這是奴才的令牌,到時候您交給未央主子,見牌如見人,她能安全隨王爺您離開皇宮的。”

  “那你呢,你沒令牌就出不了皇宮,很可能會被皇上……”

  “王爺您對奴才有救命之恩,即使是賠上了這條命又如何。”

  “翔子,今日你的恩情,轅羲九沒齒難忘。”

  心中五味參雜的由樹后走出,望著翔子,張了張口到嘴邊的話卻又吞了回去,只是感激的說了聲:“謝謝你。”

  “未央主子,您與王爺一定要幸福。”翔子憨厚的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九王爺快帶我離開。

  九王爺衝他點點頭,算是最后的致謝與告別,然后牽起我的手就離開了煙波亭。

  跟在他身后,看著他那堅毅的背影,感受到手腕上那淺淺的溫暖,我的心下一片迷惘。

  真的要飛入尋常百姓家了嗎?

  后來,我竟然安全的隨他出宮了,直至我們上了馬車,飛奔出帝都城。

  一路上竟是如此順利,順利到令我恐慌,精明一世的壁天裔竟然這麼輕易的就讓我從皇宮中逃脫了?這一切為何如此假,假到讓我認為這是一場夢?多少次我用力掐自己的肌膚,卻清楚的感覺到了那份疼痛之感,更讓我清楚的知道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當我心中還在懷疑與不安之時,身后傳來馬蹄聲聲,我渾身一僵,是他們追來了!

  而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似乎在給我力量:“放心,一切有我!”

  我堅定的點點頭,心下的擔憂一掃而空,因為相信他。

  北國天龍城

  我們兩人喬裝成一對普通的夫婦走過天龍城那繁華的街道,四處的小販大聲吆喝著:

  包子類,三文一個,五文兩個,不好吃不要錢。

  冰糖葫蘆,冰糖葫蘆,不甜雙倍賠償。

  賣風箏了,飛龍飛鳳,仙女下凡,要啥樣有啥樣。

  ……

  這一路上我們遇見了三批玄甲衛,他們手中的刀刃鋒利無比,招招致命。似乎要將我們趕盡殺絕,一點情面都沒有留。可見皇上他……真的發怒了,他要殺了我們!

  我們在那不間斷的追殺中逃亡了整整七日,他為了護我周全受了很重的傷,手臂上,肩上,后背,傷痕累累,令我心驚。但是我沒有后悔過與他一同逃出皇宮,絲毫沒有過。我只怕,他會后悔。

  直到我們筋疲力盡的躲在灌木叢中時,看著他的傷我流下了眼淚,我倒情願受傷的是我。可是我卻因為他周密的保護,一點傷也沒有,這才是我最愧疚的地方。他伸手抹去我的眼淚,心疼的說:“不要哭,即使賠上這條命,我也沒有后悔過。”

  著著他剛毅的臉頰,我做了一個決定,去北國。

  只有去北國的天龍城,我們才能躲過玄甲衛的追殺,畢竟那是北國的王廷之都,他們再怎麼樣都不敢天子腳下動手。雖然我知道北國對于我來說有多麼危險,可是為了保住我與他的命,只有涉險一去了。

  我扶著身上仍舊有傷的轅羲九打算找一間客棧落腳,再尋個大夫為他治傷,可是讓我万万沒想到的是,才進入天龍城沒多久便遇見了我最最怕遇見的人——夜鳶。他的身后跟著兩名侍衛,負手立在我們面前,含著邪魅的笑容盯著我們兩,似乎早就料到我們會到天龍城般。

  “鳶王妃,你終于回來了。”他的聲音很是低沉,卻藏著無盡的冷意。一雙火紅的瞳子直逼轅羲九,眸底最深處藏著一抹我看不懂的深意。

  “你怎麼知道我們要來。”我戒備的盯著他。

  他玩味一笑道:“全天下人都知道九王爺與南國未來的皇后娘娘一同失蹤了,你們能逃到最安全的地方只有這里。所以本王早早的就在這里迎接你們了。”這話說的狂妄且自信,聲音中隱隱帶著几分挑釁的意味,一雙美眸不住的逡巡在我們兩身上。

  知道現在不能與他硬碰硬,我收起眼中的戒備,扶著轅羲九朝他走去。“大王子,任何恩怨我們暫且放開,能為他請個大夫嗎?”

  夜鳶的食指撥弄著拇指上那個玉扳指,目光黯沉,隨即揮揮手示意他身后的兩名侍衛將受傷的轅羲九由我手中攙扶而下。

  “謝謝。”沒有看夜鳶,只是垂首而立,可是我能感覺到夜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謝?”他嗤之以鼻,單手勾起我的下顎,俯身于我的耳側低聲道:“你是我夜鳶八抬大轎迎入府的鳶王妃,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更不要替別的男人來謝我。”

  我別過頭,遠離夜鳶的親密,卻見轅羲九用極為復雜的目光緊緊盯著我,一抹苦澀由嘴角划過。

  百花繚亂,菲菲紅素。

  一蕭煙雨白霧輕,晚月清遠蒼穹深。

  院內有一欄花圃,里面遍地開滿了紫、藍、黃、白各種顏色的花,朵為花蝶形,花冠紫白色,外列花被有深紫斑點,中央面有一行雞冠狀白色帶紫紋突起。擁簇夾雜在一起美艷異常,我從未見過此花,不自覺走至欄外采下一朵白色的花把玩于手心,芬芳甘醇的香味扑鼻而來,漸漸掃去我滿心的擔憂。

  突然一片高大的影子落在眼前,擋去了眼前一片清雅的月光。抬起頭來,對上一雙肅靜的目光。

  他垂首望著我手心中的花,眉微蹙:“你還真是喜歡花,走到哪都要順手摘采一朵。”

  不自然的笑了笑,問:“這是什麼花?”

  “鳶尾。”

  “難怪你會種了這麼多花在這里,原來只因花名有一字與你的名諱相同。”我宛然一笑,又望了望那扇緊閉的門扉,大夫都進去快一個時辰了,怎麼還不出來,真的傷很重嗎?

  “放心,你的九王爺會沒事的,鳶王府中的大夫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當的。”看出了我的擔心,便勾勾嘴角,算是笑吧。

  手中用了輕微的力道,拈在手中的紫色鳶尾便旋轉了几圈,在黑夜中勾勒出翩舞的弧度。我沉思片刻便將花遞到他面前:“送給你,謝謝你肯救他。”

  他眸子一黯,伸手撰住了我的手腕,微微一用力我便撞入他的懷中,他低頭俯視著我,暖暖的呼吸噴灑在我臉上:“一朵花就想報答我的恩情?”

  手腕被他掐的有些疼痛,我扭過頭,垂首低聲問:“未央現在什麼都沒有,更找不到報答你的東西。”

  他的手漸漸摟上我的腰際微微用了几分氣力,使得我與他的距離又拉近了几分,他附在我的耳邊輕道:“你是我的妻子,所以不需要你報答。”

  聽他極為曖昧的聲音,我紅了雙頰,僵硬的想離他遠點,可無奈他雖沒對我用多大的氣力卻使得我掙扎不開。不可否認,夜鳶是個極具魅力的男子,他的突然靠近就連我都會臉紅心跳,也難怪那三代聖女皆會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

  “大王子,成親只是權宜之計。我想,你也不可能是真心想要娶我吧,你天性風流不羈,無人可以牽絆住你的腳步。未央也不會是第一個能左右你的人。”

  “你倒是挺了解本王。”夜鳶突然笑了出聲,在寂靜的黑夜中異常邪魅冷佞。

  伴隨著這一聲笑,門扉被人打開,夜鳶摟著我的手不著痕跡的松開,我也在瞬間退開一步。大夫仿佛什麼都沒看到,一臉疲累的來到我們面前說:“那位公子身上的傷實在可怕,老夫算了算,總共十三刀,刀刀險接近要害,他可真是命大竟能挺這麼多天。現在已然無大礙,只要休息半個月便能痊愈,但是切忌不能服食腥辣,莫動真氣,否則傷口又裂開就麻煩了。”

  “謝謝大夫,那我現在可以去看看他嗎?”終于得到他安全的消息,懸在心上的石頭終于放下。但看到大夫衝我點頭,我丟下手中的紫色鳶尾便衝了進去。

  迢迢清夜中,一陣風過,將掉落在地的鳶尾吹起,如紫蝶翩舞。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8:38

  第十章:几載悠悠魂夢杳

  牡丹花心木,竹簾半卷,透過輕紗卷入屋內,無垠而又清遠。

  兩日了,深受重傷的他依然躺在床上,雙目緊閉,他實在太累了。我也守在他床榻之前,很少吃東西,心下也在擔心夜鳶是否會來為難我,但是很慶幸的是連續兩日我都沒有見過他。靜靜盯著床上那個睡的安詳的男子,輪廓分明,因傷勢的關系顯得有些蒼白,血色盡失。

  這兩日我一直在自問來北國到底是對還是錯,本想暫避北國,待事情漸漸淡去后便找個安靜的地方,那儿只有我與他,了此一生便無憾了。可是我卻碰到了夜鳶,而我與他拜堂成親也是事實。夜鳶會放過我嗎?

  我揉揉自己疼痛的額頭,心里堵的慌,門卻被突然推開,外頭刺目的暖陽射了進來,我不適應的用手擋著眼睛。好一會儿才看清來人,我立刻起身:“你怎麼來了。”

  “父王要見你。”夜鳶立在我面前,金黃的光芒由他身后射出,映的暉霞一片。

  “見我?”

  “走吧。”他睇了眼依舊在沉睡中的轅羲九,看不出喜怒,仿佛沒有任何人能引得他動容。沒有等我,他徑自步出了屋內,我也跟了上去。

  跟在他身后走出小院,轉過蜿蜒的游廊,步入庄嚴的大道,最后出了輝煌的鳶王府大門,他身后沒有跟隨一名侍衛,也未騎馬,只是徒步而去。看著他翩然而行的背影,我猜不出他在想什麼,只能靜靜的跟隨其后。

  風起云間,露葉裊鵲,絮飛蟬韻清清。

  一路上我都在暗自揣測夜宣大王他召我為的是什麼,卻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來到這里我是陌生的,更是恐慌的,怕……怕再也不能抽身而出。怕……注定要在此受到傷害。

  夜鳶一直前行的步伐突然停下,若不是我收步快,便已經撞了上去。

  他悠悠轉身,目光明明是那樣清淡,卻還是可以一直看到我的眼底心里,很是凌厲。我清了清嗓音問:“怎麼了?”

  他突然對我笑了,嘴角的波瀾猶若冰山遇火般被融化,而他的指尖卻指著我們的身側上方道:“來到北國,不想進去瞧瞧?”

  帶著疑惑,我順著他所指之處而望,一座庄嚴肅穆的府邸,正上方寫著金燦燦的三個大字:翎王府。腦海中閃過的是與夜翎曾經發生的一幕幕,初次見面時他的狂,后來的暴,來到北國后的雅,再來的痴。

  心中微怔,隨即鳳目斜挑看向笑的溫柔異常的他:“這是何意?”

  “難道你不想見見他?”

  “沒興趣。”絲毫不買他的帳,越過他便欲離開此處。卻聽他在我身后道:“這可是唯一的機會。”

  我的步伐一頓,他便繼續說:“你知道二弟他因私自離開軍營后便被監禁在王府中,今日本王心情尚好,故而帶你去見見那位‘故交’。要知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你吃定我了?”我回首看著他依舊微笑的臉,恨的牙癢癢。終于知道為何那麼多女人迷戀于他而不得自拔,他根本就是個披著羊皮的狼,用那璀璨如鑽溫柔且無害的笑容將人吸引入局,然后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

  “本王有那個能耐?”他劍眉輕挑,側顏淡淡。

  我低咒一聲:“狐狸。”沒待他回神就率先朝那個偌大的朱門走去。

  但聽見身后傳來一聲低笑,隨即便是緊追而上的腳步聲。

  朱畫廊,千尺素。

  比起夜鳶的府邸,此處甚為幽靜凄涼,四下隱隱傳來陣陣花草芬芳。

  當我們隨著府上的管家進入一個僻靜的院子,一步步接近夜翎的屋內時,隱隱聽見屋內傳來陣陣咳嗽聲。

  管家躬著腰哈著首做了個請進的手勢,便退下了。我呆站在門外不肯踏入,唯獨聽見越來越清晰的咳嗽聲。而夜鳶則是推開了半掩著的門,笑道:“二弟,許久不見。”

  咳嗽聲依舊,充斥著整間屋子,斷斷續續傳來虛弱的聲音:“咳……大哥,咳,你怎麼有空……”這聲音竟是出自夜翎之口,不過十個月,他竟然落得如此模樣?

  “二弟,今日大哥帶了一個人來見你。”夜鳶的聲音很輕,我則深深吐納一口涼氣,邁步入檻。

  珠簾卷,畫屏朧。鼎爐熏香裊裊彌漫一屋,朦朧纏綿于室,幻若仙境。

  咳嗽聲止,慵靠臥椅上的那個男子似乎沒有料到出現在此的會是我,怔怔的盯著我。

  他的臉色有著久病初愈的蒼白,下頷有些許胡渣顯得格外滄桑,目光蒙眬不清,卻又是波瀾不驚。

  “二王子。”我很是生疏的喚了一聲,他恍然回神,捂著唇又咳了几聲,隨即執起手邊的茶水請吮一口。

  夜鳶倒是反手握起了我的手走入屋內,表情自然,眸中一片空澈。

  我們並排分座而下,有一名奴才上來奉茶,茶香散開,頓時溢滿了淨室。我細細打量著屋內的一切,清然且高雅,還有淡淡的芳草清香夾雜著淺淺的藥汁味,可見藥已成為夜翎每日必飲的東西。

  左側畫屏上有几行楷書字体,我認得,那是出自夜翎手筆。

  處眾處獨,宜韜宜晦,

  若啞若聾,如痴如醉,

  埋光埋名,養智養慧,

  隨動隨靜,忘內忘外。

  是出自佛經,沒想到一向狂放自傲的夜翎竟然能夠寫出這樣安逸于世的字來,還會讀佛經。看來,這次的幽禁讓他收斂了許多,這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只是他怎麼說病就病起來了,著實令我難以釋懷。

  “近一年了,二弟在此過的可好?”夜鳶這話問的不溫不火,看似閑話家常卻又另有深意。

  “外頭的一切似乎都與夜翎無關了。”他的聲音很低沉,清雅的目光若有若無的掃過我。

  我則端起茶水,才開蓋帽,一團白霧騰空而起,直扑臉頰,是君山銀針。聞茶之香氣飄溢馥郁,清云淡生,我立刻品上一口,岩韻十足,齒頰留香。

  夜鳶忽而睇了我一眼,佯作奇怪的問:“未央你與二王子應該是老相識了,如今為何如此生疏。”

  這一問使得我與夜翎都略微有些尷尬,我暗自瞪他一眼,就知道他帶我來見夜翎肯定不會那麼簡單。

  倒是夜翎率先開口:“未央,許久不見。”

  “是啊,許久不見。”也許是因為曾經算計陷害過他,心底閃過一抹歉疚,如果不是我,也許他還是初次見時那個意氣風發的成禹吧。

  “你還好嗎?”

  “好,你呢?”

  “挺好。”

  短短兩句身份的對話過后,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夜鳶的臉上依舊掛著冷冷的笑意,沒人猜的透他在想什麼。

  在翎王府我們只是小坐片刻便離開了,畢竟夜鳶是奉王上的命接我進宮見駕的,才出鳶王府我便與夜鳶各走各的。我總覺得夜鳶太過無情,無情到冷血,這樣的他讓我想到壁天裔,大皇子的病情現在如何呢?是否能安然渡過這一場大劫?

  進入王宮,我的手便被夜鳶握在手心,我沒有掙扎,因為知道他是在做戲,當著整個宮廷的面與我做戲。當我隨著夜鳶來到北華殿之時,航公公攔下了夜鳶,說是大王只召見我一人。夜鳶的臉上沒有多大起伏,松開了我的手,讓我進去。

  在入殿之前我黯然回首望了眼背對著我仰望蒼穹淡云漂浮的夜鳶,他一襲白衣華袍迎著微風卷起而輕揚,如墨的發絲垂在身后如湖水的漣漪般,被風吹的一波接著一波。

  “鳶王妃?”航公公見我不走,忙喚了聲,我忙回神隨著他進入大殿。

  大王與大妃在東暖閣里歇息,寂靜無聲的大殿內偶爾響起几聲輕咳,這讓我想到了夜翎的病情。地上兩只鎏金大鼎里焚了些沉香屑,白霧輕煙裊裊升起,籠罩滿殿。明黃輕紗帳之后隱約有兩個影子,我猜那便是大妃與大王。

  我踩著殿中鋪著的厚氈上前跪拜,只聽得一聲柔膩的聲音道:“未央,兜兜轉轉你竟又轉回了北國,真是天意。”

  我垂首不語,待她下文。

  “想當初翎儿真是痴,為了你竟然不顧一切的回來,而你卻又在大婚當日跑了。你可知你一人讓我北國兩位王子臉面無存?”語調雖輕卻是那樣冷漠,似乎還帶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只見帳后的影子晃了晃,一雙纖柔的手探出,揭帳而出。邁著盈盈蓮步在我身邊打了個轉,我畢恭畢敬的垂首盯著悉鋪血紅的厚氈。

  “如今已事過境遷,本宮便與你打開天窗說亮話。雖然你在南國呆了九年,可你是本宮暗人的身份卻變不了,你依舊是本宮的人。更不要忘了你的親姐姐是死在壁天裔的箭下。”大妃一語驚醒了我,此時的未央在大妃的眼中依舊是未央,而非轅慕雪。那麼在飛天客棧時壁天裔對莫攸然所說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確了,碧若與未央真的是北國漣漪大妃的暗人。

  “未央一直銘記在心。”我不動聲色順他的話而說下去。

  “所以,現在你又有任務了。”漣漪大妃輕笑著,躬身將一直跪地的我托起,暖暖的手心將我微顯冰涼的手包裹住。

  “大妃請明示。”

  “未央你如今貴為鳶王妃,便可近水樓台先得月,以后夜鳶的一舉一動每日飛鴿傳書進宮。”大妃只是看著我笑,開口說這話的的反倒是一直在紗帳后的大王。

  “大王子不會信任未央的。”果然,大王與大妃依舊沒有放棄與夜鳶的爭斗。

  “那你就想辦法讓他信你。”大妃握著我的手多用了几分氣力,我微微吃痛,忙點頭:“未央明白。”

  “既然明白,那最好。”大妃松開了我的手,由袖中取出一枚黑乎乎的藥丸遞至我面前:“服下它。”

  看著眼前的藥丸我沒有動手接,只是問:“這是?”

  “嗜心丸,若每月不能及時拿到解藥便會疼痛致死。”大妃扯過我的手,將藥放在我的手心,聲音溫柔卻似利劍般能置人于死地。“這是作為暗人的規矩,為了讓本宮與大王相信你,便服下它。”

  聽著那明顯逼迫的聲音,我知道自己已經沒的選擇了,否則下一刻我將慘死大殿。咬一咬牙,我吞了下去。

  大妃滿意的撫摸著我的發絲,冷意斂去:“那本宮就等你的消息了,退下吧。”

  圓月如冰輪初轉,萋萋芳草曉霜寒。

  出了王宮黃昏已過,朧朧明月將天際染的透黃,我與夜鳶依舊步行于紫陌大道,在轉入天龍城最繁華的華龍街,街道兩側燈火通明,如群星落地,將大街照得恍如白晝,璀璨芒芒點點。街上人聲鼎沸,許多孩子手在嬉戲打鬧,還有許多公子對月吟詩,而那群手執團扇的小姐則目含秋波盈盈望去。

  這樣熱鬧的情形與我和夜鳶之間的沉默顯得格格不入,我的手不時會捂上小腹,總覺得吞下那顆嗜心丸后便覺得小腹一片燥熱,如穿長毒藥。

  “你怎麼不問大王對我說了什麼?”終于,我打破了兩人的沉靜。

  “沒興趣。”這話說的清涼冷淡,我不禁有些好奇的問:“為何對自己的父王如此冷淡?”

  “很奇怪嗎?他亦對我如此冷淡。”他的唇畔似笑非笑,緊抿著的唇弧度漸起,在百家燈火的照耀下很是絢爛奪目。

  “即是父子,何故如此?”

  “父子?”似乎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他好笑的重復了一遍。“他從未當我是子,我亦不視他為父。”

  “為何?”

  “今夜的你似乎特別多話。”他不答我,只是用淺淺的話語將話題轉移,月光透過重重夜色射下,夜風拂的他衣衫飄蕩。挺拔偉俊的身子沉澱了難言的清冷,突如其來的落寞顯得這個身影如此孤寂。

  見他不願說,我也不想多問,不緊不慢的跟隨他的步伐一步步的前行,兩人再次陷入相對無言的地步。

  穿過繁華的街道,熱鬧也漸漸遠離我們,夜涼如水,明星璀璨。風漸深,隱約聽得見他腰際懸掛著的白玉雙佩相互鏗鏘,如泉水清鳴。

  “母妃身份低微,即使艷冠后宮又如何。”

  夜鳶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一怔,疑惑的看著他平靜的側臉,但見他又開口了:“那年我九歲,因夜翎久病不愈,眾臣請立太子。呼聲最高的是我,畢竟有規矩,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可是父皇卻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將折子全數掃落在地,怒喝:母賤,子更賤。”(注:此‘賤’指貴賤的賤)

  我靜靜聆聽著,卻沒有說話,眼眶卻沒來由的涌出一陣酸澀。

  “從那時起,我就在心中對自己說一定要保護母妃,再也不讓人看不起她。”夜鳶突然冷笑一聲:“沒有人能体會一個九歲的孩子在聽到父親罵母親與自己身份賤的感受,別人我可以忍,但說這話的人是我的父親!只因他最愛的女人是漣漪大妃,故而想要將太子之位傳給夜翎,所以不惜當眾人的面指責我母子身份賤。他沒有資格。”這樣的話語本應該配合著憤憤不平的表情,可是擺在夜鳶的臉上卻是那樣淡如水的平靜。

  “我能体會。”我隨意的衝他笑了笑:“我的出生給府里帶來的不是歡笑而是恐慌,父親他甚至想要當場摔死我,只因一句‘妲己轉世,妖孽降臨’。六歲,父親拿著長長的雞毛撣子一邊抽打著母親,一邊罵她是賤人,而我則是小賤人。”

  看他原本冷漠的瞳子中已不再冰冷,有那一閃而過的詫異,我的笑意愈發燦爛。

  夜鳶的步伐一頓,看著我的眼眸半晌才一字一字地說:“不想笑就不要笑。你可以哭,沒有人會看不起你。”

  聞言我的笑容斂去了些許,只道:“大王子,你又何嘗不是一直在笑呢?”

  淡風淺月流瀉,清寂香草味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8:45

  天地間仿佛變得無比寂寥,那一瞬間的沉默,成就了兩段哀傷,肆意流散。

  與夜鳶分手后我便回了小院,鳶尾的香氣迎面扑來,胸口一陣惡心的翻滾,我扶著欄杆便干嘔了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停止了那份惡心的感覺,無力的跌坐在花圃前,手又撫上了小腹……嗜心丸,就像一顆毒瘤生長在此,時刻提醒著我自己要做的任務。

  我該怎麼辦,如何才能讓夜鳶信任我。

  不,我該找莫攸然,他是神醫,他一定能幫我解毒。

  只要解了毒,哥哥的傷好了,我便與他找個安靜的地方隱居,就不用面對世人異樣鄙夷的唾棄。

  無力的癱靠在身后的竹欄之上,才抬眸便見緊閉的門扉咯吱一聲被人拉開,轅羲九赤著上身步出屋。几處傷口皆被雪白的紗布纏繞著,有殷紅的血跡映在其上,在潔白的月光照耀之上格外駭目。

  見他醒了,我滿身的疲累皆掃去,衝他笑道:“你終于醒了。”

  他的臉色很是蒼白,眉頭冷的一蹙:“你怎麼了。”說罷便朝我走來,我很想由地上爬起來,可是渾身上下的力氣仿佛被人抽了去,只能傻傻的坐著。

  不能起來,我便雙手抱膝,指著天上的明月:“賞月。”

  眼底有明顯的質疑,顯然是不信任我。見他張口欲語,我忙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大哥,陪我賞月。”

  他很無奈,卻順著我手的力道緩緩蹲下身子,最后與我並肩坐在鳶尾花圃的欄杆前,我知道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我臉上,可我卻仰頭凝視著漫天的星燦。握著他的手始終沒有松開,我很依賴這份溫暖。

  “大哥,自從進宮后我就一直在期盼著能與你像這樣並肩坐在一起,賞月。”

  “以后,大哥會一直陪著你的。”

  “是以大哥的身份,還是風白羽?”

  明顯感覺到他的手一僵,我收回了視線,轉而對上他的目光,晦澀一笑:“當我決定與大哥一起逃出皇宮那一刻就沒有再后悔過,不論你是以哥哥的身份還是風白羽的身份去做這件事,至少你心里是有我的。”

  “慕雪……”他輕輕呢喃著我的名字,良久沒有吐出一句話。

  “若是我們能一直這樣那該多好啊。”多用了几分氣力緊握他的手,目光依舊炯炯的看著他,可是唯有我自己知道那深藏于心的苦澀。

  他眼底驀然流露出一抹淺淺的暖意,俊逸的臉上出現了溫和的柔意。伸出手撫摸著我流瀉香肩上的一縷發絲,隨后便圈我入懷,用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中帶了一抹令人難懂的復雜意味:“今生,注定負你。”

  心口像是極細的銀針慢慢在那里刺著,眼底的酸楚几欲奪眶而出,卻輕輕笑道:“慕雪明白。”

  他是理智的。能為我背叛兄弟,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將我帶離那個皇宮,卻仍舊是理智戰勝感情。

  脫離他那溫暖的懷抱,我看了看他的傷口笑道:“大哥你傷的這樣重,還是快去休息吧,慕雪也去睡了。”不等他開口,我便用盡全力撐起了自己的身子,倉惶而去。步伐漸急,星月微明,走入那深深的小徑,我穩住自己的呼吸,深深吐納著夜晚的寒風。

  突然想起今夜還未給他煎藥,本不願再去,可是想到他的傷我的心底卻甚是擔憂。繼而轉入灶房為他熬碗藥再回去歇息。

  邁入灶房之時正好遇見一名丫鬟鳳儿,聽她說自己是在夜鳶身邊伺候的丫鬟,而夜鳶有個習慣,每天睡前必飲一碗燕窩蓮子羹。其香扑鼻而來,與我正熬著的藥汁味夾雜在一起,又香又苦,她嫌惡的皺起了眉,一臉不滿的衝我道:“你哪來的丫鬟,苦味若是沾著燕窩的香味,殿下會吃的不舒服的。一邊煎藥去。”

  看她一臉傲氣凌人的表情我笑道:“喲,在殿下身邊做個丫鬟就這樣頤指氣使,怎麼?殿下對你很好嗎?”

  她得意一笑:“知道就好。殿下可離不開鳳儿呢,所以你最好識趣點閃開。”

  我佯裝很好奇的問:“看來你與殿下關系匪淺。”

  她愈發笑得得意:“殿下說了,過些日子就收我為妾……你知道吧,若是殿下做了皇上,我可就是……”不等她的話說完,我便含笑而截斷:“那你可知道我是誰?”

  “你是誰?”她嬌媚的撫摸上自己發髻上的玲瓏簪,輕蔑的問。

  由袖中取出一枚雪白通透的白玉晶石,那上面刻著耀目的‘鳶’字,這是與夜鳶大婚那會華貴嬪親自給我的,說是每位王子的王妃都會有這樣一枚白玉晶石。“認識這個嗎?鳶王妃專有玉石,知道我是誰了嗎?”

  她有那片刻的怔神,稍即臉色慘白一片,猛然跪下,連連磕頭道:“王妃恕罪。鳳儿有眼不識泰山,王妃饒命……”她一遍哭喊著求饒,一邊用力磕頭。額頭與地面相擊,悶響聲聲,我卻未喊停,冷眼看著她這樣自殘。步伐微微后移,摸索上小罐里的鹽,悄悄將那鍋正煮的沸騰的燕窩蓮子羹的蓋打開,將大半罐子的鹽倒了下去。

  隨即將一切放好,若無其事的看著依舊瘋狂磕頭的鳳儿,心中卻是一片感慨。聰明如夜鳶,怎會在身邊養個這樣傻的丫頭,是別有用心還是掩人耳目呢?

  “好了,我不會和你計較的。燕窩蓮子羹已沸,送去給殿下吧。”

  鳳儿聽到我這話才停止了磕頭,睜著淚眼由地上爬了起來,見她額角略帶血跡,我掏出絲絹為她輕拭額頭:“伺候好了殿下,我也不會虧待了你。”

  “謝王妃,謝王妃。”她點頭如搗蒜,拿起銀盤上的碗快速將燕窩蓮子羹盛了出來:“那……奴婢先告退。”

  看著她恐慌的表情我點點頭,隨即她便托盤離去,落荒而逃,仿佛當我是地獄來的魔鬼,隨時可能吃了她一樣。我勾了勾嘴角,轉身也將已煎好的藥汁倒入碗中,邁出了灶房。

  清風將徐徐冒煙的藥汁吹散扑上我的臉頰,濃郁的苦味充斥在鼻間,當我轉出幽寂的小徑,突感一個黑影由灌木中飛掠而過。我步伐一頓,舉目望著那個小小的身影以卓絕的輕功飛躍出朱紅的高牆。

  手微微一顫,端著的藥灑了些許在手背,滾燙的藥汁于我絲毫沒有影響,只是怔怔的凝望高處那早已空空如也的黑夜。

  天光泛金,云淡星疏,風帶起一陣暗塵,衣角卷起。

  良久,我自嘲一笑,捧著藥悄然轉身,順著來的路折了回去。

  次日我便聽聞一個消息,昨夜大王子身邊的丫鬟鳳儿因做錯事而被仗二十大板,逐出鳶王府。鳳儿一路的哭喊聲讓一府的奴才心驚膽顫,心驚于夜鳶對待伺候多年的鳳儿竟如此無情,膽顫于某一日若是得罪了夜鳶自己的下場是否也這樣。

  今夜的夜鳶又帶我入宮了,此次要見我的卻是華貴嬪,走過庄嚴壁壘的大道,踩著雪白的石階,夜鳶問:“昨夜那一碗燕窩蓮子羹真咸。”

  聽他突然一語我的險些沒笑出聲來,忍住笑意問道:“哦——原來今日被殿下趕出府的鳳儿是因為做錯了這件事。”

  看我一直慢吞吞的更在后面,他停下步伐轉身等我,別有深意的衝我道:“其實一碗蓮子羹也不至于,重要的是……有人討厭她。”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不同于往常的冷笑,我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看錯了。

  “那個人討厭她,所以你就趕她出府了?”漸漸走近他,春末的陽光洋溢的傾灑在他肩頭,將他那淡紫色的華袍映的閃亮異常。

  他飄忽的衝我一笑,轉而上前兩步迎向我,一手摟住我的腰際笑道:“誰讓她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看著他摟著我腰際的手,我有那一刻的不自然,隨即發現並無害,故而松弛下來。又聞他道:“也不知哪個該死的下那麼狠手,加了有大半罐的鹽吧。打死賣鹽的了。”

  沒想到一向冷漠的夜鳶會有這樣一面,再也忍不住,我‘扑哧’一聲笑了出來。他摟著我腰際的手一緊,垂首附在我耳邊道:“笑的這樣開心?”

  他溫暖的氣息噴灑在我耳邊,酥酥麻麻,我向后躲了几分。

  “喲,我當這是哪對小夫妻在這甜蜜呢,原來是王弟。”一聲柔美卻帶著尖銳的聲音傳來,我與夜鳶齊目而望那個盈盈走來的女子,是夜翎的姐姐夜綰公主。

  我立刻由夜鳶的懷中掙脫,他也順勢松開了我,笑意悄然而逝,如往常般淡漠喚了聲:“王姐。”

  她在我跟前停下,一雙魅惑的眸子審視著我:“王弟你不認為大婚當日王妃逃跑是件恥辱的事嗎?現在回來,你非但不對她嚴懲,反倒是甜蜜的如膠似漆。真是讓王姐我不可思議啊。”一聲冷笑,似在嘲諷又似在看笑話般,隨即又說道:“鳶王妃的手段真是不容小窺,不但將夜翎迷的神魂顛倒,就連一向玩世不恭的夜鳶都成了你的裙下之臣。此等媚术怕是一般人學不來的吧。”

  “王姐。注意自己的身份。”夜鳶聲音雖低卻有濃烈的警告意味。

  她終于收回了始終放在我身上的視線,嗤鼻一笑,隨即邁著輕盈的步伐高傲而離去。

  “走吧。母妃在等著呢。”絲毫不介意夜綰說過的話,拽著我的手腕便朝蓮華宮走去。

  蓮華宮亭台樓閣水榭倒影參差相交,河蓮盛澤翠綠欲滴,白玉雕欄翠微依依,綺窗樓迥廊長,柳絮紛鋪如雪白的毛毯筆直延伸在這條小徑之上。

  遠遠朝亭內望去,華貴嬪身著淡粉紅繪紗女衫,身下系淡青鳳湘裙,滿身的珠圍翠繞,襯的她高貴卻不顯庸俗。其光華四射絲毫不減風華,可想而知當年是如何的艷冠后宮,也唯有如此美貌才能生出夜鳶這樣一個‘禍害’出來。

  “楚寰?”待看清亭內還有一位筆直立在華貴嬪身后的男子時,我驚叫出聲。

  這一聲呼引得亭內華貴嬪的側目,她嬌媚一笑:“鳶儿,你們來了。”

  “母妃。”夜鳶牽著我的手依舊沒放開,我對上華貴嬪的眸光,恭敬的頷首道:“華貴嬪。”

  “哦?還叫本宮華貴嬪?”她柳眉一挑,嘴角含笑。

  我一愣,感覺夜鳶握著我的手緊了緊,似乎在提醒著我。我忙反應過來,忙說:“母妃。”

  華貴嬪滿意一笑,望望我與夜鳶交握的手,目光意味深長:“未央,你在大婚那日逃跑之事大王沒有追究,本宮也就不追究,只要你與鳶儿好好在一起,本宮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未央會的。”我點點頭,華貴嬪邀我們與他坐下,而我的目光則時不時的看向楚寰,他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眼底容不下任何人。看他一臉冷漠的站在華貴嬪身后,似乎在她身邊當差。楚寰可是莫攸然的徒弟,莫攸然一直幫著漣漪大妃對付著夜鳶,而今楚寰卻在此處當差?是莫攸然想在華貴嬪身邊安插自己的人還是……已經發現漣漪大妃的真正陰謀,轉而幫助夜鳶對付大妃?

  楚寰目不斜視,仿佛根本沒看到我對他的注視,果然是楚寰,永遠都是那樣冷冷淡淡,與他相處了七年,似乎還從來沒有真正看透過這個人。

  “未央?我的侍衛這樣好看?”華貴嬪捻起銀盤中的一塊芙蓉糕,食指間佩戴著一枚閃閃耀眼的翡翠玲瓏戒,在斜暉暖陽的照耀下熠熠生光,刺的我眼睛有些疼痛。

  我輕眨了眨眼,緩和了眼中的不適,收回視線笑道:“只是覺得母妃您的侍衛很像未央的一個故交。”

  “不瞞你說,當初本宮同意你做鳶儿的王妃只因你名叫未央。”華貴嬪莞爾笑笑,隨即端起茶吮了口,回避了關于楚寰的問題。

  她此言害得我摸不著頭腦,卻見她將依然冒著熱氣的杯子放下,隨后拂了拂額前的流蘇,云淡風輕的笑道:“多年前,有名巫師說起鳶儿命定的福星是叫未央的女子,只要鳶儿找到她,便能做統一天下的君主。”

  我聽到華貴嬪此言便一笑,終于能明白夜鳶為何會冒出要娶我做王妃的念頭,原來多年前還有這樣一出。這麼一來,一切都好解釋了。“華貴嬪認為巫師口中的未央是我?”

  “原本不願信,可是自你使得夜翎大失方才后,本宮便肯定了,你就是本宮要找的未央。”

  我垂首不語,也不知從何說起,說我真名並非未央而是轅慕雪嗎?如今木已成舟,說再多也是枉然。

  “所以本宮希望未央你能永遠陪在鳶儿身邊,幫他。”華貴嬪聲音異常認真:“幫他登上北國九五之尊的位置。”

  “未央只是一介女流,怕難以擔當此重任。”我倏然起身,一把鋒利的刀已經架在我的頸項之上。我瞪著楚寰,沒有想到有一日楚寰竟會對我拔刀相向。

  夜鳶沒有看我,只是輕輕把玩著蓋帽,裊裊熱氣有一下沒一下的涌出,他的表情依舊淡定從容。

  華貴嬪的臉上微有慍色,直勾勾的盯著我:“未央你是個聰明人,也甚討本宮與鳶儿的喜歡,知道什麼是該做,什麼不該做。”

  “娘娘……”我僵在原地不敢動分毫,我了解楚寰的劍,一旦出鞘便毫不留情。我若執意要拒絕,怕是真的會慘死在他刀下。

  華貴嬪從衣袖中取出一瓶陶瓷小罐,將雪白的粉末灑在杯中,隨即擺放在我面前:“這茶里有冶骨散,你可以選擇喝或是不喝。”

  “未央不懂娘娘的意思。”看著眼前的茶,冷汗由背脊中溢出,突然覺得自己在那瞬間掉入了万丈深淵。

  “為了不讓你再次逃跑,我只能用它來控制你。冶骨散,每月發作一次,它痛的不是身心,而是痛骨,隨著每次發作的疼痛,你的骨髓會逐漸破裂,腐蝕。但是若你聽話,討得鳶儿的喜歡,每個月便有解藥送到你面前,絕對不會讓你承受這樣的疼痛。直到鳶儿登上王位,你便是大功臣,本宮不但給你解藥,更會讓你坐上大妃之位。”她臉上透露著自信,仿佛肯定我絕對不會拒絕般。

  是的,此時絕對不會容許我猶豫,深深吐納一口氣,接過杯子,將那杯帶有冶骨散的茶全數飲下。

  突然覺得自己很悲哀,才與大哥從那個冰冷的皇宮中逃出來,又陷入一個皇族的奪位之爭。若我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不,我不后悔,畢竟我為自己的愛情爭取過,我沒有遺憾了。哪怕最終會受傷,我亦心甘情願。

  喝下茶,華貴嬪便吩咐楚寰帶著我先行出蓮華宮等夜鳶,看的出來,華貴嬪是故意支開我與楚寰有事想要當面與夜鳶談。

  草色碧玉妝,庭樹飛花亂,万柳綠絲絛。

  湖光漣漪起,碧波隨風蕩,敗絮倚微風。

  與楚寰步出蓮華宮他仍舊是對我不冷不熱的樣子,直到一處幽寂無人的池塘邊我才邁步上前擋住他前進的步伐,質問道:“楚寰,你何時變成華貴嬪的侍衛了。”

  他不理我,直接越過想繼續走,我又移一步擋住他的去路:“莫攸然呢?”

  “不要對外說起我與師傅的關系。”終于,他冷冷開口提醒我。

  “莫攸然還在大妃身邊?他是不是知道了有關于碧若的一切,所以仍舊潛伏那?”

  對于我的疑問,楚寰沒有回話,卻使我肯定了,莫攸然已經與華貴嬪聯手了,目地是想要掉轉頭來報復漣漪大妃。可是現在的我身中兩種劇毒,一定要與莫攸然親自見一面,否則我真是陷入了絕處,不論幫任何一方,死,都會是我最終的下場。

  現在只有莫攸然能救我了,可他會救我嗎?

  “楚寰,能不能幫我給莫攸然帶個話,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見他。”

  “現在不方便。”他一口拒絕。

  “楚寰!虧我們還相處七年呢,你忘了以前你被師傅訓的時候是我幫你說話才免遭責罰?”我開始算起曾經對他的恩情,想說服他幫我給莫攸然帶話。

  “因為犯錯的人其實是你,我只是在幫你頂罪。”他冷著一張臉回了句。

  “那你忘了曾經你還偷跑出若然居呢,若不是我幫著隱瞞,莫攸然早就知道了。”

  “是你偷跑出若然居,我去找你吧?”他那張冷臉閃過一抹似笑非笑,還藏著無可奈何。

  我有些尷尬的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沒想到他都記得,既然軟的不行便來硬的吧。我扯著他的衣袖道:“我不管,我一定要見莫攸然。否則我就將你與莫攸然相識之事大肆宣揚出去!”

  他抿著唇,凌厲的盯著我。

  被他這樣盯著,我的氣焰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我最怕楚寰的地方就是他這樣一語不發的盯著我,感覺殺氣很重。

  在我以為他會拒絕我,或者當場一刀了結我之時,他竟丟下一句:“我想辦法。”便握著佩劍長揚而去。

  我盯著他的背影轉身凝望漣漪陣陣的湖面,碧綠的湖水隱約倒映著我的影子,几片柳葉飄落,將倒影打碎,我看著竟出神了。

  恍惚間有個身影來到我身后,一股危險的氣息直逼,水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倒影,我立即回頭。沒待看清楚來人便覺得一雙手在我的背后猛推一把,我狠狠栽下池塘。

  冰涼的水灌入口中,胸口一陣氣悶,非常難受。本是懂水性的我想浮出水面,可是腦海中閃現出無限的記憶涌入,一幕幕閃入腦海。

  “哥哥,那個壁天裔和你說什麼了?”

  “哥哥,你真的要把我給壁天裔?”

  “哥哥,慕雪等你回來。”

  往事一幕幕如泉涌,直衝腦海,來的那樣洶涌,那樣突然。

  漸漸的,胸口間的呼吸被抽空,連掙扎都已無力,如一顆墜入大海的石子沉下湖面,掉入無底深淵。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9:07

  第十一章:不辭冰雪為卿熱

  半個月后

  自上回被人推下湖后,我沒有踏出房門一步,時常站在窗前遙望愁云慘淡的蒼穹,暮寒涼風倦尋芳,春巷桃夭觸此情。若不是當時夜鳶及時將我救起,怕此時的我已經香消玉殞了。夜鳶再三問過我有沒有看清是誰將我推下湖,我都說沒有。其實我早在倒影中看到了,是夜綰公主親手將我推了下去,之所以沒有說出來,就當我還夜翎的恩情,以后與他兩不相欠。

  這半個月大哥他來過几次,可是每次我都在裝睡,我不想面對,也不敢面對。

  是夜,夜鳶卻一語不發的拽著我出府了,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只能跟隨其后,也不詢問。畢竟有這樣一個可以接近他的機會,我沒有理由拒絕。

  當我與他走到天龍城的大街之上,各色各樣的燈籠掛了滿滿一條街,火紅的光芒將整個街道染紅,猶如鋪了一條紅毯。一片和煦的紅光充斥著我的眼眸,幻火流光的美景讓我心動。

  突然,几聲巨響響徹黑寂的夜空,我聞聲而望,几簇煙火呼嘯而上,引爆天際。絢爛的光芒仿佛為這冷寂的夜空染上顏色,形成一副絕美的畫卷。金色的光華將讓璀璨的星鑽都黯然失色,聲聲巨響如禮炮震撼著我的心,五顏六色的光芒耀花了眼。

  這是第一次見如此繁華的盛景,我不禁有些看呆。

  “今天是什麼日子,天龍城這麼熱鬧?”仰著頭,貪戀天際絕美的光芒,問身邊的夜鳶。

  “恭祝鳶王妃生辰快樂,年年有今宵,歲歲有今朝。”周圍的百姓突然蜂擁而上,將我與夜鳶團團包圍起來,手持花燈,齊聲恭賀。

  心底微微一怔,才記起今日是五月初七,是我的生辰,轅慕雪的生辰。突然心底產生戒備,猛然側首盯著他的眼睛問:“你怎麼知道。”

  夜鳶那如火般的瞳子在璀璨的光芒映射下更顯明熠,他的眼中清晰的映著我的身影。他沒有說話,只是牽過我的手,走出重重人群,最后進入天龍城最大的客棧。客棧安靜到一個人都沒有,卻是燈火通明,恍如白晝,看的出來是有人花錢包下了整間客棧。

  掌櫃的邀我們上二樓雅座,踩著那一層層的階梯,聲音似乎狠狠的敲打著我的心。轅慕雪的生辰雖然不足為奇,但是此刻的我是未央,未央怎能與轅慕雪的生辰相提並論!

  “殿下,王妃請。”掌櫃的將我們帶到一間輕紗漫舞的雅座。

  揭開珠簾,我與夜鳶踏入,掌櫃恭敬退下。

  檀香陣陣涌出熏爐,余煙籠罩一室。窗敞,暖風襲入,吹散珠簾,叮當作響。

  他坐著,用一雙慵懶詭異的眸子盯著我。

  我站著,用戒備僵硬的目光回視著他。

  “你今天做的一切,是為了提醒我嗎?”伴隨著外頭陣陣煙火響聲,我出聲問。

  “你是這樣想的?”他的目光很沉郁,火紅的眸子直勾勾的注視著我。

  “難道不是嗎?娶我為的只因巫師的一句話,只因他說我是你登上王位必不可少的工具。而今日你做的一切,為的是博取我的信任,讓我心甘情願的在你身邊幫你……”我的口氣微衝,在說話的同時怒火也源源不斷的涌出。

  我怒氣騰騰的話語還沒說完,便被夜鳶一聲:“轅慕雪。”給打斷,我不可置信的望著他,他竟知道我是轅慕雪!

  “你以為我夜鳶是什麼人,用女人登王位還不至于,巫師所言之迷信我夜鳶從未信過,留你在身邊只是母妃的意思。”他聲聲低沉,字字清晰,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次竟出現了微怒的表情。

  “那你給我解藥,讓我離開!”他怒我也怒,上前一步伸出手于他面前,索要冶骨散的解藥。還未站穩腳,他忽地起身將我推向后,抵在牆上,背上吃痛,怒氣不禁閃過。抬首正想怒罵,他的唇狠狠向我壓來,輾轉肆虐,不依不饒。

  我揚手想推開他,手臂卻被他制住,用力之大疼的我一聲低呼,他的舌頭順勢躥入我的口中。下身緊緊貼著我,我感覺到他那勃發的欲望,以及渾身上下襲過的怒意與激狂,我倒抽一口氣。想要后退,卻因身后是堅硬的牆壁無法后退,反倒是他緊緊貼著我,不放我有任何躲避的機會。

  “你放……開我。”感覺到情勢危險,我掙扎著。

  “別動。”他忽的一聲怒吼,我驀地收聲,微喘著凝著他那雙情欲高漲的眼睛,而他的欲望隔著衣褲頂過來,呼吸夾雜在一起,曖昧旖旎。

  “我不會放你走的,你就死了這條心。”他似乎在用力平息著自己紊亂的呼吸,暗啞的聲音拂過我的耳畔。

  “你知道我和他是私奔到此的,你就算留住了我的人又能如何?”我壓低聲音,恨恨的別過頭不去看他。

  “私奔?和自己的親哥哥私奔?”夜鳶嗤鼻一笑,這句話深深的刺痛了我。緊咬著下唇,不語。他又說:“是,我是曾用你來打擊夜翎。可是夜翎,壁天裔,莫攸然又何嘗不是對你居心叵測,心存利用!”

  “我不在乎他們的利用!”

  “那如果,你最在乎的哥哥也利用你了呢!”他緊撰著我雙肩的手隱隱用力,目光閃現出冰冷的寒意,還有那一絲絲若隱若現的隱忍與掙扎,更仿佛他看透了我,知曉一切。“你恢復記憶了,對嗎?否則你怎會一直回避著轅羲九不見他?”

  我用盡全身力氣將夜鳶狠狠推開,眼眸凝淚,憤怒的衝他吼了句:“混蛋!”隨即衝出了雅座,飛奔出客棧。

  往事前塵,永絕佳期,一顆心如死灰般平靜到再無言語,心痛到連苦是何滋味都不知道,只能默默無語的徘徊在這繁華的街道。

  街道上的百姓們拿著燈籠衝我大喊:“鳶王妃,生辰快樂。”

  我不予理會,盲目的前行,甚至忘記前方的路該如何走。而每一次的心跳都牽涉出更深更遠的疼痛。這半個月,我一直克制自己的心,想讓它不要痛,可是仿佛總有一根看不見摸不著的線在扯動著我的心。

  是的,早在我落水后被夜鳶救起我便恢復了記憶,所以我不敢見他。

  曾經我沒有記憶,我可以不把他當自己的哥哥,可是現在我的記憶全部回來了,清楚的記得他是我的親哥哥。我如何面對?我如何去面對?

  當我再也無力行走于這寥廓的大道,無力的蹲下身子,雙手抱膝,將頭深深埋在膝蓋間,哭了出聲。街道上很是熱鬧,吵雜的聲音早已將我的哭聲淹沒,在他們之中我就像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孩子。

  冰涼的淚水划過臉頰,滴至指尖,有的划入口中,是咸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手臂將我由地上托起。含著淚,我仰望站在我面前的夜鳶。他抬起袖子為我將臉頰上的淚水拭去,隨即扣住我的左手一個回身將我扯至他的背上,將早已無力站穩的我背起。

  我沒有掙扎,沉沉的匍匐在他寬闊的背上,一滴凝聚已久的眼淚清然滴落在他的頸項,他一顫,步伐頓了頓。

  “我認識的轅慕雪可不是如此懦弱的女子。”輕緩的語調透出略微的滄桑與嘆息,隨即又邁開了沉重的步伐,用清淡的語氣開始娓娓而述:“初次見你,你躲在夜翎的身后看我,那時的我訝異你的眼睛,隱隱透著妖異之光。再見你,御花園中睿智聰慧的面對我母妃的諷刺,平靜的接受突如其來與夜翎的婚約,那時我欣賞你的沉穩。后見你,鳳台高樓之上帶著仇恨的目光望著夜翎與莫攸然離宮遠征,那時我好奇你那復雜的恨意。這樣一個復雜多變又堅强的女子為何在遭遇感情時竟這樣不堪一擊?”

  將頭靠在他肩上,整個身子隨著他的步伐而起伏,睫上含淚,我一聲虛無的笑了出聲,第一次,夜鳶對我說了這麼多話。我沙啞的笑道:“夜鳶,突然發覺冷漠與不羈只是你的外表,真正的你原來是這樣婆婆媽媽,廢話連篇。”

  “你是第一個說我婆婆媽媽的女人。”他失笑,可笑聲卻在幽寂的小道上格外冷然。笑過后有那短暫的沉默,之后他問:“你不好奇為何我知道你是轅慕雪?”

  “我問了,你會告訴我嗎?如果會的話,那我便問。”

  “你果然很特別。”

  心中的苦澀與傷痛在與他短短數言的閑聊中漸漸消散,我扯了扯笑容問:“巫師說你的福星是未央,可我並不是未央,你不怕嗎?”

  “你相信此等迷信?”他劍眉輕揚,好笑的問。

  “不信。”

  “我也不信。”

  說完這句話后我們已經回到了鳶王府,府上的奴才見我被夜鳶這樣背回來,臉上閃過明顯的詫異。夜鳶仿佛沒看到這些疑慮,仍舊當著眾人的面將我背回了小院。

  柳絲碧,玉階春蘚濕,鶯語匆匆。

  院內的鳶尾開的依舊繁盛,清風有一陣沒一陣的吹過,香氣扑鼻而來,輕靠在他的肩頭我已昏昏欲睡。眼睛因為流淚的關系有些刺痛,我伸手揉了揉眼睛,使自己清醒一些。

  他在鳶尾花圃前將我放下,我說了聲:“謝謝。”便欲轉身離去,卻被夜鳶叫住了。

  “你不是問我為何明知你是轅慕雪還要將你留在我身邊嗎?”只見他彎腰折斷一枝紫色的鳶尾,然后靠近我,將那枝藍色的鳶尾插于我的發側,低聲道:“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

  怔怔的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小院的拐角處我才收回目光,抬手將發上的鳶尾花取下,黯然轉身,正對上一雙幽深的目光。他身披一件薄薄的單衣,雙手負于身后站在窗前,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覺他的披肩的發絲被風吹亂。

  半月未見,他似乎老了几歲,臉上有滄桑的痕跡,可依舊是那樣令人著迷,這就是我的哥哥呵。躲了半個月,今日終于還是躲不掉了,于是我舉步上前,推門而入,只覺淳朴的酒香扑鼻,濃郁的菜香涌入。屋內的燭火燃去了一大半,紅淚滴垂蔓延于桌無人問津,我忙去櫃中取出一支紅燭,將那支早已殘剩的燭火換下。

  “大哥。你還沒用晚膳嗎?”

  他依舊背對著我立在窗前不說話,由于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上前几步站在他身側,凝視著他半張側臉被金黃的燭火映的忽明忽暗。深沉的目光仿佛藏了許多事,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哥?”我又低喚了句,他才轉身,目光掠過我望著那滿滿一桌的菜:“慕雪,生辰快樂。”

  “我還以為大哥忘記了。”我凄楚一笑,看著他于桌案前坐下,舉壺為自己斟下滿滿一杯酒,見他正欲飲盡我立刻伸手攔下:“今日是慕雪的生辰,大哥怎能獨自飲酒,要敬慕雪。”說罷我也拉出一張圓凳坐下,為自己斟下滿滿一杯酒向他舉杯。“大哥,這杯應該祝慕雪火海逃生而干。”

  我一飲而盡,他亦一飲而盡。

  我又為自己斟了杯酒,舉向他。“這杯該為我們兄妹重逢而干。”

  我再次飲盡,他卻未動。

  “怎麼不喝?”我奇怪的問。

  “你喜歡夜鳶?”杯中的酒映著他那幽暗的眼瞳,淺淺的淡笑以及殤然的凌厲。

  “慕雪在王府過的很開心,以我鳶王妃的身份更可以保大哥你万全,所以……大哥以后陪慕雪久居王府好嗎?”未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反倒是小心翼翼的反問。

  “你過的開心便好。”終于,他將杯中之酒飲盡。

  在大哥那稍飲了一些酒,我便微微有些醉,晃晃悠悠的回到屋內,里面漆黑一片,我跌跌撞撞的在櫃中摸索著燭火,卻打翻了許多東西還是沒找著。我有些氣悶的關上櫃子,憑著記憶找到床榻,無力的癱軟上床。

  “未央。”一聲溫柔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驀地睜開闔上的眼簾,在黑暗中對上一雙淡雅的目光,我猛然彈坐而起低喊一句:“莫攸然!”

  他于我床榻邊緣坐下:“楚寰說你很著急要見我,何事?”

  我輕挪了挪身子:“嗜心丸的解藥。”

  “你中毒了?”莫攸然聲音微微提高,立即扯過我的手腕診脈,臉色一變,隨即問:“誰給你的嗜血丸?是漣漪大妃?”

  “是,她要我監視夜鳶。”我點點頭,隨即道:“所以你必須幫我解毒,否則我為了求解藥,一定會出賣夜鳶的。相信你也不希望看到我幫漣漪大妃的一幕吧。”

  莫攸然松開了我的手腕,在黑暗中我聽聞他發出一聲輕笑:“未央,即使你不用此言威脅,我也會幫你解毒的。”他由袖中取出一枚雪白的藥丸遞給我。“嗜心丸是我幫漣漪大妃調配的毒藥,這顆是解藥,只要你服下它便無事。但你還是必須將消息傳遞給漣漪大妃,為了不使她懷疑,你可以選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傳遞出去。”

  “計划的倒是挺好的,你不怕我不配合?”

  “這事我不勉强你。但你是聰明人,知道什麼選擇才是最好的。”他頓了頓,隨即衝我一笑:“而且你的身上還有一種毒,我相信,那是華貴嬪給你種下的吧。”

  聽他這話說的自信,我咬了咬下唇,糾結了十指,隨后問:“那你可以幫我解……”

  “不行。”

  “為什麼?”

  “你知道我是華貴嬪的人,拆她台的事我斷然不會做的。”緩緩由床邊緣起身,以背視我。“其實,你只要一直待在大王子身邊,你就不會有事。”說完,他踩踏著輕穩的步伐走至窗口,正欲離去,卻突然停住,恍然想起了什麼,回首道:“差點忘了,慕雪,姐夫祝你生辰快樂。”

  “謝謝……”有片刻的猶豫,轉而淡然一笑:“姐夫,謝謝。”那一瞬間,與莫攸然之間的恩怨似乎頃刻消逝,多年的仰慕與仇恨也因這一句生辰快樂而瓦解。

  畢竟我與莫攸然,都是可憐人。

  那日夜里,我渾身上下疼到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不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深入骨髓的疼痛。我知道是冶骨散發作了,提前發作了!

  因疼我由床上跌至冰涼的石面上,終于明白錐心刺骨的疼痛是什麼,冶骨散發作起來竟是這樣令人難以承受。

  門猛然被人推開,溶溶新月之光射進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只聞一聲疾呼后,一雙手臂將我緊緊攬進懷中。

  “慕雪,慕雪……你怎麼了,慕雪……”是大哥的聲音,那一遍又一遍焦急呼喚我名字的聲音似乎減弱了我的疼痛。貪婪的靠在他的懷中,只覺他雙臂用了很大的力氣,雖然很疼,可是我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因為只有在我受傷之時,他才會流露出對我的在乎,突然之間我希望冶骨散每日都能發作一次,這樣的話我就能天天被他這樣擁著,看到最真實的他。

  戰戰栗栗的仰頭看著被月光照耀的異常溫柔的他,我巍巍伸出了,撫上他的側臉,突然感覺有好多話想要對他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對于我的觸碰他全身一僵,隨即用力握上我停留在他臉上的手,是那樣用力,隱約帶了几分顫抖。

  “大哥……你可知這個世上唯一能傷我的,只有你一人。”

  看著他擔憂的目光因我此話一怔,原本的幽暗綻放出心痛的緋光,剎那間的妖紅現于黑瞳。我沒有驚訝,更沒有詫異,只是衝他斐然一笑:“壁天裔于你是君,更是兄。而我的大哥又重情重義,所以對于壁天裔的命令……你永遠不會拒絕。這樣的大哥,怎會冒天下之罵名,帶著南國未來的皇后私奔,叛離你所敬重的大哥呢?”

  他緊握著我的手倏然沒了氣力,仿佛在那一瞬間空氣都凝聚在一起。

  “大哥可知道……慕雪會算計任何人,卻從不會算計你。會懷疑任何人,卻從不會懷疑你。會對任何人心狠手辣,卻從不會對你下一分狠手。所以大哥要帶我走,我沒有考慮這背后顯而易見的圈套,便義無反顧的隨你走了。直到那夜,我看見嵐……我才正視了你的欺騙。不止嵐,緋衣,落……你的白樓眾手下都來到北國了吧。試問一個要私奔的人,怎會帶上那個早已被解散的白樓?而玄甲衛的追殺,雖然招招致命,卻點到要害而止刀。”

  “你都知道了。”他苦澀的吐出這五個字,唇邊淡笑,笑的那樣自嘲:“早該知道,聰明如慕雪,怎會連這樣的小計謀都看不透呢。只不過裝作看不透而已。”終于,他松開了我的手,無限的諷刺之笑肆意蔓延。

  突然間我回憶起壁天裔對我說的話:若你能將對三弟的一半心思放在朕身上,今日的一切便不會發生。

  仿佛明白了什麼,一行清淚由眼角划落,卻是宛然一笑:“終于明白壁天裔寵幸轅沐錦只是為了逼走我,終于明白壁天裔口中的‘今日的一切’是為何意……若在那一刻我能回首擁抱他,能告訴他我的心中只有他一人,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可是我放開了他的手,也就更堅定了他要將我送離皇宮的意念。怎麼辦,大哥……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看著他的眼瞳中慢慢凝聚起淚光,凝視我的目光是那樣傷痛與悲哀,我知道自己說對了,可是我從來沒有怪過他。不僅僅是因為他身為壁天裔的臣子,更因為,我愛他。

  【夜鳶】

  那夜他睡的正酣卻聽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是他特地指派到轅慕雪住處盯著她一舉一動的丫鬟。她說聽到鳶王妃的屋內有動靜,有疼痛的呻吟聲。他立刻披上衣袍便出屋,心里不禁有些擔憂,難道是冶骨散提前發作了?一想到此,步伐不禁加快了几分。

  當他由小院的游廊處轉出之時,發現門正敞開著,隱約傳來呢喃低語。他的步伐漸漸放慢,一步步習緩走近。風將他的衣衫吹起,步履輕輕飄逸,容顏上有種攝人的高貴之美。

  當他靠近紫檀木門前,只見那個滿臉疼痛臉色慘白的女子被一名男子緊緊擁在懷中,他的雙臂隱隱有些顫抖。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深切的体會到他渾身上下充斥的悲傷與對那個女子的情深。

  看著那個早已疼痛到連說話都吃力的女子仍舊强自鎮定的說著:“慕雪從未怪過你,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明知他利用了她,竟然還是不怪,還是心甘情願嗎?

  真的如此愛嗎?

  看著眼前的一切,記憶恍惚回到了數月前他聽聞南國未來的皇后與九王爺轅羲九一同失蹤之事,當時天下對他們二人一同失蹤之事眾說紛紜,對此事有褒有貶。有人罵他們枉為一國一母一國之將,竟私下通奸,一同私奔,丟盡了南國的臉面。有人贊他們能對抗皇權,爭取自己的愛情,可歌可泣。

  他聽后只是笑笑,對此事報以一笑置之的態度,可心中卻疑惑于未央如此聰慧之事怎會做出那樣傻的事?私奔?除非她不想活命了。但也心知肚明,他們若想活命只有來到北國的天龍城。只有在這里,他們才能免遭劫難。

  果然,他們真的來了。

  看著她小心翼翼攙扶著那個早已身受重傷的男子一步步的朝他走來,觀察著她眼底對他的關切與擔憂他不禁了然,原來是這樣一個男子讓她甘願為之付出一切。當他們住進鳶王府的第七日,九王爺他竟秘密會見了他,他手中有一封蓋了南國皇帝璽印的信,上面寫著:朕願與大王子鏟除漣漪大妃一干人等,將夜宣大王踢下王位。

  看到這里他不禁失笑,原來私奔之事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個幌子,目的是為了名正言順的將九王爺派來北國與自己聯手。

  他問:為何要幫我?

  九王爺說:因為漣漪大妃是殺壁嵐風元帥的主導者。

  他想了片刻又問:那未央可知你們的計划?

  九王爺搖頭道:不知。

  突然間他冷笑出聲,走至窗前臨風而立,腦海中閃現出那個倔强睿智又冷漠的女子,原來聰明如她,在愛情面前也照樣迷失了方向。轉念又想到九王爺說的話,與壁天裔聯手?聯手成功之后呢?下一個被踢出局的就是自己了吧。況且像壁天裔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帝王怎會放任這樣的大好機會呢。

  考慮片刻他才回身,用凌厲的目光與之對視,淡淡的開口:我想,要拒絕壁天裔的好意了。我無法忍受自己的鳶王妃與你九王爺的私奔,而且她還是南國皇后的身份。

  只見九王爺原本清淡的目光因這句話微微一變,瞬間閃過一抹斐痛之色。九王爺告訴他:其實未央是我的妹妹,轅慕雪。

  聽到這里,他的眼眸中掠過不可思議,轅慕雪……轅慕雪……那個在心中默念了九年的名字,竟然就是那個與他拜堂成親的鳶王妃!

  恍然回神,他邁著輕盈的步伐走了進去,帶著淡淡的笑意說道:“九王爺,想救你的未央,現在就出去。”

  轅羲九深深吐納一口氣,輕柔的將她由懷中松開,僵硬的起身。其渾身上下充斥著一股令人驚心的冷漠與悲傷,他的眼眶微微泛紅,緊握著雙拳看了眼夜鳶,冷硬的說道:“一定要救她。”隨即邁出門檻。

  夜鳶的視線一直緊盯著匍匐蜷縮在地的人儿,內心百轉千緒纏繞在一起,糾結異常。短暫的猶豫與掙扎,他終于上前將她輕摟于自己的臂彎中,由袖中取出一瓶陶瓷小罐,打開蓋帽便小心翼翼的將其喂給她喝下。

  過了片刻,她慘白的臉上浮出絲絲血色,青紫的嘴唇也慢慢紅潤,冰涼的身子開始有了溫度。

  “從現在起,你自由了。”對上她那雙由迷離漸漸轉為清明的水眸,他平淡的說著。

  “你……”她紅唇輕顫,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休書,明日會命人給你的。”收起瓷瓶,放開了她,正欲起身,手腕卻被一雙冰涼的纖手握住。他回首,卻見她緊緊拽著自己的手腕問:“夜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突然勾起一抹邪笑,用亦如往常那般口氣說道:“我很清楚。”不著痕跡的將手腕由她手心中掙脫,轉身而去,沒有絲毫留戀。

  春風拂過,紗帳漫舞,一室凄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9:25

  第十二章:心淚盡湮紙灰起

  兩日后我收到了夜鳶的一紙休書,我有些措手不及,沒有想到他真的給了我一紙休書,更知道這張休書意味著什麼,他真的打算放我了嗎?還是又一次的陰謀布局?可若這是一場陰謀布局,他圖的是什麼?我身上還能有什麼利用價值嗎?如果有利用價值,他完全可以每月給我一次解藥,而不是一次性將我身上的毒全數解盡。

  他有什麼陰謀姑且不論,現在我該何去何從呢?何處可以容身。大哥是斷然不可能離去的,畢竟他還有自己的事要做。

  站在鳶王府那朱紅的大門前,回首遙望著庄嚴且輝煌的府邸,一陣風卷起地上的塵土朝我襲來,發絲紛亂飄散,遮住了眼眸。突然間,我仿佛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既然無家可歸……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我黯然回首,沒有與任何人告別,徑自離去。

  天龍城依舊是這樣熱鬧繁華,我的心底卻是如此凄涼。漫無目的的穿插過條條大街,走過熱鬧的人群,看著每個人臉上的笑容突然覺得自己很悲涼,竟然連笑為何物都不知道。自莫攸然教導我要隱藏自己的妖瞳開始,我都忘記自己多少年沒真正開懷大笑一場了。從何時起,我的笑容竟然也被人扼殺了呢?

  也許我根本不配擁有笑容吧。

  荒煙外,風塵惡。

  半山竹松臨水搖,蒼茫林崗翠色縈。

  不知不覺我已經步出天龍城來到西郊的小竹林,翠色的竹葉被風吹打,零落而下,几片拂在臉頰上微微生疼。四周安靜到連一鳥的啼鳴之聲都沒有,這樣的氣氛感覺有些詭異。

  我的步伐猛然停住,只覺一陣殺氣由身后逼來。

  万鳥驚飛,驚怖啼嘶。

  緊接著,二十名手持大刀的人從天而降,目露凶光。此錦衣與裝束,不正是南國的玄甲衛嗎?領頭之人,不是玄甲衛統領郝哥又能是誰?

  他們是來殺我的!

  我與大哥私奔根本就是一場戲,為何玄甲衛還會在此劫殺我?

  當我的思緒還未理清之時,馬蹄聲聲踏來,在詭異幽靜卻布滿殺氣的竹林間清晰異常。

  一匹白馬如閃電飛躍,馬上之人白衣如雪,風度翩然。他的到來令周遭霎時凝結成冰,目光中有明顯的怒意與肅殺之氣。

  刀光交剪,迫人眉睫俱寒。

  當馬飛奔至我跟前之時,一只手攬上我的腰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攬上馬。

  忽聞郝哥一聲大怒:“皇上有令,格殺勿論!”

  我不禁冷抽一口氣,格殺勿論?

  壁天裔竟下這樣的命令?

  雙手環過我而緊撰韁繩的轅羲九也明顯因此言一怔,我能想像到他臉上的表情,一定是不可置信與傷痛。

  白馬仰天啼嘶,踢踏几步在原地停下,我們與正對面的玄甲衛相對峙而望,只聽頭頂傳來轅羲九冰冷的聲音:“格殺勿論是皇上下的令?”

  郝哥勾起冷笑,由袖中取出金黃的聖旨舉于頭頂,一字一句地重復道:“九王爺忤逆皇上密令,欲意叛離南國,格殺勿論。”

  “叛離?”我低聲的重復一遍,猛然側首仰望著他,才開始想他今日怎會突然出現在此。

  沒有看我,他冰涼如雪的目光閃現一絲哀痛,卻依舊平靜道:“我以為,在信中已與皇上說的很清楚了。”

  “九王爺,你太天真了。皇上為此花費的心血豈是你一封信說終止計划便能終止計划的嗎?想要與未央遠走高飛,皇上的臉面往哪擱?皇上的個性九王爺您不會不了解吧,凡事背叛他的人,殺無赦!”郝哥將這句殘忍的話說出口后,我徹底怔住了,大哥……大哥他竟然為了我要放棄一切嗎?包括他自己的身份與對北國的仇恨嗎?

  “我不信皇上會如此無情。”轅羲九的聲音肯定異常,那是對兄弟的無比信任。可是大哥,郝哥的聖旨都拿在手中要誅殺我們二人,你竟還當他是好兄弟嗎?也許大哥你一直都是這樣,重情重義,心中牽掛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所以注定要失去很多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

  郝哥眼瞳中寒光乍現,高舉聖旨道:“皇上聖旨在此,殺無赦!”

  音落,二十多名玄甲衛蜂擁而上,殺氣駭了馬儿,長聲啼嘶。

  轉眼間十多名白色身影長劍一揮,擋在了我們之前,與二十多名玄甲衛相搏而起。

  是白樓眾弟子,多日未見的落,嵐,還有緋衣。

  霎那間,天際風云翻涌,石灰漫天。竹林鳥怖驚飛,落葉翩飛。

  緋衣白綾繞手,曼妙回身,一雙妖媚的美眸凝視著馬上的我們,眼底驀地閃過一絲痛楚。可是臉上卻妖嬈之笑不變,用膩美的音調道:“樓主,你與未央先行離去,這里有我們。”

  “緋衣……”大哥的眼瞳中五味參雜,用細弱的聲音呢喃了一聲。

  “緋衣……祝您與未央幸福。有多遠便走多遠,緋衣,無悔!”她的眼眶中緩緩凝淚,再次深深凝望了一眼那個曾經愛的死心塌地的男子,堅毅的回首,長綾揮舞,與玄甲衛廝殺起。

  大哥一扯韁繩,馬調轉頭,朝竹林深處飛奔而去。

  馬奔的很快,厲風拍打在我的臉頰生疼,伴隨著風聲他問:“未央,願與風白羽一同亡命天涯嗎?”

  他喚我為未央,稱自己為風白羽。

  恍惚間,我好像回到了一年前在白樓與他相處的日子,他要我永遠留在白樓留在他身邊。

  彷徨間,我好像回到了一年前在九王府他攬我入懷,問我是否想做他的妻子。

  酸楚與甜蜜夾雜,晦澀與幸福交纏。

  “願意。”我點頭。

  “是亡命天涯!”他加重語氣重復一遍,生怕我沒聽清楚。

  “恩,亡命天涯。”我亦加重語氣,表示我堅定的心。

  突感他的雙臂緊了緊,將我環在手臂間,而我則順勢倚靠在他的懷中,笑了起來,是真正的笑了。

  大哥,生死我都已經置之度外,亡命天涯又何懼呢?

  風霆迅,天聲動。

  紫霓烽煙硝,橫枝蔽日,燕幽神州。

  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什麼地方,只覺暮色已近,馬儿也跑累了。玄甲衛也不知被我們甩到了什麼地方,我想,現在的我們暫時安全了吧。

  大哥扶著我下了馬,繼而將馬綁在一條小溪旁讓其休息,蓄養体力。

  而我與大哥則並肩坐在小溪邊,先用沁涼的溪水洗了洗臉,掃去一日的疲憊。

  黃昏落日下,灰蒙蒙的天際將我們籠罩,星疏几點,明月漸起。

  風聲簌簌,流水潺潺,鳥儿聲聲,野草萋萋。

  我輕靠在大哥的肩膀上,借著月光凝視溪水中我們兩的倒影,漣漪陣陣蕩漾。

  “羽。”突然間,我很想喊他的名字。

  “恩。”他低聲應道。

  沉默片刻,我終于還是忍不住問:“背叛了你的兄弟,后悔嗎?”

  “不。”此話說的冷漠卻藏無限的情意。

  “放棄了北國的恩怨,甘心嗎?”我的問話使得他身体一僵,似乎沒有料到我會有此一問。我笑笑,輕輕閉上了眼睛,安心的倚靠在他肩上繼續道:“我恢復記憶了,一切的一切都想起來了,包括大哥你對夜宣大王的仇恨。正因為知道你對夜宣大王的仇恨,所以我沒有怪你對我的利用。不光因為大哥的苦衷,也因為,我也如大哥一般恨著他!”

  原本身子有些僵硬的他因為我這句話緩緩松弛下來,攬著我的手臂加了几分力道。突然感覺到一只溫實的手撫摸上我的臉頰,是那樣輕柔。我依舊闔著眼簾,卻在唇畔勾起了淡淡的笑容。

  “何德何能,有你如此真心待我。”溫柔的聲音與熟悉的氣息夾雜,拂過我的耳邊。

  “因為這個世上唯有你真心待我。”我的手不禁纏繞上他的腰際,輕聲問道:“一路上我都很想問你,為何會突然放棄多年的仇恨,與我亡命天涯呢?這不像你。”

  “因為你孤單太多年了。”他的指尖撫過我緊閉著的眼睛,繼續說:“你可知你毒發那夜我的心有多痛嗎?奄奄一息的你就這樣靠在我懷中,說了那麼多言淺意深的話讓我多麼動容。那一刻我的心完完全全的被恐懼籠罩著,從來沒有体會過那樣的感覺。其實很多次我都問過自己,對你到底是親情還是愛情,可是我怎麼都理不清,摸不透。”他的聲音微微起伏,呼吸有些急促,而我的心也隨之上下波動著。

  “記得幼時,你突然跑到我屋子里,扯著我劈頭就問:‘哥哥長大了是否會娶我?’你可知在那一刻我徹底呆住了,從來沒想過自己的親妹妹會說這樣的話。”

  “記得,后來你給了我一巴掌,那是你第一次打我,第一次凶我。”腦海中瞬間閃現多年前的畫面,猶如歷歷在目。

  “其實就在那時我的心里也是矛盾的……就像那日二哥突然說要親上加親,我心中會恐懼,無數的矛盾與掙扎充斥著我的心。”說到此處他竟笑了出聲,可聲音卻是那樣凄涼。

  往事的傷心頃刻間襲上胸口,我窒悶到想要哭泣,不想再談這傷感的話題,我呢喃道:“羽,我累了。”

  “那就睡吧,我一直在你身邊。”

  “恩。”我在他肩窩上找了個舒適的位置,神智飄忽,漸漸睡了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猛然驚醒,因為我察覺到周身隱藏著無限的殺氣。

  迷蒙的瞳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點點火光,將漆黑的夜空哦點亮,無數輕微移動的腳步聲穿插在山野間形成無比的聲響。

  大哥也早就發覺了四周的危險,手不禁撫上佩劍。我的雙手緊緊包裹著大哥略帶寒意的右手,隨著他緩緩起身,遙望那逐漸逼近的火光越來越多,强烈的光芒將四周映的恍如白晝。

  黑色袞金帥旗也中被人高高擎起,清楚的瞧見上面繡著一個大大的‘北’字,原來是北軍。

  北軍怎會來此?

  ‘夜鳶’兩字第一個閃入腦海中,隨即我甩去這個念頭,夜鳶若是要對付我們,早在鳶王府就將我們誅殺了,何必等到現在呢?

  瞬間,成千上万的北軍將我們團團圍住,偌大空曠的高嶺之上有一騎弓箭手,前排半蹲,后排高站,開弓正對我們。

  身后刀光乍現,寒光縱橫如練,無數將士已經將我們的退路堵住,盾影交剪,風塵卷起。

  我們已經無路可退。

  弓箭隊之前立著一名男子,他相貌粗獷,目光含威,身著鐵甲銀盔,負手而立睥睨著已是甕中之鱉的我們,面無表情道:“利用私奔之計謀,意圖混入北國為奸細,吾王聖明,一早便洞察先機。哼,今日你們便是插翅也難飛!”

  “你怕嗎?”此時的大哥很是平靜,側首深深凝視著我,眼中含著真真切切的情意。

  “有你在,我不怕。”我搖頭輕笑。

  “好一對亡命鴛鴦,死到臨頭還情意纏綿。今日我就要你們這對鴛鴦死在我王廷的手中!”他仰頭對天狂笑一聲,揮手而起,示意弓箭手准備放箭。

  看著那蓄勢待發的箭,忽而一笑:“我們的孽情于世所不容,那麼到了黃泉路上是否還是為人所不容呢?既然不能與你同生,那便同死罷。”

  面對眼前那殺氣畢露的弓箭手,我與他的手交握在一起,十指緊扣,那一瞬間的地老天荒。

  “放箭!”王廷一聲令下,密密麻麻的劍由遠處的高嶺飛泄而下,勢如閃電直逼我們。

  我閉上了眼睛,感受到大哥手心的冰涼,笑著面對即將來臨的死亡。感受到箭勢直逼而來的氣勢,我呢喃道:“羽,你是否如未央一樣,從未后悔過呢?”

  話才落音,突感一個身軀緊緊將我擁在懷中,而那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在我的身体上。只有耳邊閃過長箭如肉的聲響,聲聲刺耳。

  猛然睜開眼睛,對上一雙深邃輕柔的眼瞳,他正衝我笑著,那笑容沒有夾雜任何的掙扎與猶豫,只是那樣對我笑著。

  那身軀如銅牆鐵壁般將我嚴實的護在他的懷中,密不通風,就像守護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寶,永不放手。

  “風白羽,如未央一樣……從、未、后、悔。”一字一句,說的堅定異常,可是聲音之下卻藏著虛弱與幻離。

  我顫抖著望著身前的人,他的口一張一合,我什麼都已聽不見,只能傻傻的看著他。

  忽地,他腳底一軟,重重的朝我壓了下來,我才恍然回神,伸出雙臂想接住那個倒下的身軀,可是我已經沒有多余的氣力能承受住他的重量,與之一同摔至地面,灰塵卷起,無數的塵土將我們淹沒。

  一名弓箭手上前詢問道:“統領,是否還要發箭?”

  王廷站在高嶺之上望著就在眼前發生的一切,良久無法言語。

  血,瘋了般由他的背后涌出,染紅了我的裙裳,染紅了我的雙手,染紅了整個地面。

  我的目光轉移到大哥的身后,密密麻麻的劍如釘子般狠狠插在他的背上,腳上,肩上。顫抖的撫摸上他的臉頰,我喃喃道:“羽,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亡命天涯的嗎?既然不能亡命天涯,為何不讓未央陪你一起死去呢?非要留我一人獨存于世嗎?你真的忍心嗎?”

  他沾了血的手顫抖的撫上我的臉頰,貪婪的望著我,仿若看不夠般。

  “來世,寧願你我不相識……”他的嘴角勾勒出凄涼悲哀的笑意,嘴角有血緩緩滴落,只見他依然平靜地說:“這樣……便能不受傷。”

  看著他逐漸微弱的聲音與漸漸闔起的眼睛,我用力搖頭:“是我,是我害得,要死也應該是我,不是你。不是你……”

  他單指按上我的唇,示意我不要再說話。“未央……你好吵,我累了,讓我好好睡一覺。待我醒了,任你吵鬧可好?”

  看著他的笑容漸漸隱去,沾著血跡的臉漸漸慘白,血色盡褪。我用力搖著他:“不要睡,求你不要睡……”

  “我,真的累了!”他的手悄然墜落,軟軟的癱在身側,手上那未干的血跡沾染著微微的塵土。那雙沉重的眼睛,終于在掙扎片刻后緊緊的闔上。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頓時充斥著整個胸口,疼痛到連呼吸都已經困難,無限的悲哀涌上心頭。而我的眼中再也看不見任何,只有那張離去時悲哀的臉。

  “啊——”

  我仰天大喊一聲,喊出了我十五年來的悲傷與痛苦,喊出了我十五年來的孤寂與悲涼。

  悲痛欲絕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洶涌的滾落。

  夜宣,你可知今日你所誅殺之人是你的親生儿子!你竟殺了你的親生儿子!

  你該血債血償,你一定要血債血償。

  母親的,大哥的,我要你全部還回來,全部還回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49:39

   第三闕:宮政驚變     第一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1)

  四個月后

  雨夢佳期,秋雨淅瀝,廊長響榭。

  站在朱檐之下,望万線銀絲飄過,小院騰起幻渺如霧的水汽,熙攘傾灑在臉頰。小小水汽凝聚成水滴,沿著我的臉頰划落頸項,沁涼之感油然而生。我伸出雙手接著雨水,清涼的雨滴將我的雙手洗滌,濕了衣袂,泥土飛濺至裙角,污了一片。

  曾几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淡漠的站在原地看著我,玩味的說:看來,你真是愛上我了。

  曾几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將我按在他的胸膛上,緊緊擁著我說:未央,這次是真的不會放你離去了。

  曾几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在客棧的灶房中,强忍著心中的疼痛對我說:其實與你有緣分的人是皇上。

  曾几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頂著漫天大雨,將一張紙條遞至我手心說: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

  思緒漸漸飄忽,我的心緒千回百轉,心頭的痛卻早已痛過了,沒了知覺,只能這樣傻傻的站著,想著那些只屬于我與他的回憶。那份回憶早就將我的痛淹沒,我不悲傷。因為自己是幸福的,那個男人用自己的命證明了他對我的愛,而且他對我說,他從來沒有后悔過。此生能得此情,我不枉在人間走一遭。

  可是為何他臨終前竟要對我說:來世寧願你我不相識,這樣便能不受傷。

  我知道,你累了,正如我一樣,每要受倫理世俗的煎熬。

  兄妹相戀,世人唾棄,眾生鄙夷。

  我們雖然不悔,卻都累了。

  忽聞一陣輕如風的腳步聲正朝我走近,白影飄然晃過,已與我並肩而立。

  收回視線,我驀然側首凝望那張如斧雕琢過的側臉,依舊淡雅如風,目光凝望著朦朦大雨之后那更遠更深之處。沒有人看的透他在想些什麼。

  四個月前,王廷本是受令誅殺我與大哥,可是王廷沒有殺我,只是將我送回了鳶王府,也因此事,王廷被朝廷革職。對于他的手下留情,我沒有感激,我永遠記得他下令放箭的那一刻,密密麻麻的箭射穿了大哥的身軀。殷紅的血染紅了我的視線,那瞬間,我的世界仿佛只剩下紅色。

  而后的四個月我便安全的呆在鳶王府,坐觀旭東升,臥看夕陽西下,夜宣大王也未再派人來誅殺我,我就是這樣安安全全的待在鳶王府,卻未再見過夜鳶一面。現在他的突然到來,我也是冷眼而觀,他卻不說話。

  “是不是你?”我很平靜的問他。

  “你認為是我?”他不答反問。

  “突然放我自由,引轅羲九追出去,后稟報你的父王,用此邀功。”聲音依舊毫無起伏。

  “你是這樣看我的?”他收回虛幻的視線,側首對上我的眸,看往我眼底最深的一處。

  “那我該如何看你?”我的聲音愈發冷淡如霜,而他的神色也依舊平常,沒有太多情緒。

  瞬間,一道閃電划破烏云翻滾的蒼穹,如斧劈過。突見他的嘴角邊勾勒出若有若無的淡笑,依舊風雅猶絕,卻藏著一絲我看不懂的深意,似喜非喜,似痛非痛。



  第一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2)

  “知道這四個月我為何沒有來看你一眼?”他后退一步,將目光投放回亂雨紛飛的小院,負手而立,不著痕跡的將話題轉移。“轅羲九的死,我知道你一時間不能接受,所以我給了你四個月的時間讓你好好理清自己的心緒。如今四個月已過,放的下的,放不下的都應該放下了。”

  “放下?你以為放下那麼容易?夜鳶你向來流連在酒池肉林,身邊的美女多如牛毛,來匆匆去匆匆。三名聖女都被你玩弄手心,最終害得她們沉江祭祖,而你的心卻沒有絲毫的愧疚,這樣的你配說愛嗎?懂愛嗎?既然不懂何為愛情,那你就請不要對我放下,你沒有資格。”聲音微微起伏,我討厭看到夜鳶那副對任何事都一副漠不關己的樣子,把任何事都說的那樣輕松。

  “對,我沒有資格說愛。”突然間他的聲音涌現出慍怒,紅瞳如火。“但是我不允許你繼續消沉下去,給你兩條路,一條,現在離開鳶王府,出去自生自滅。另一條,留在鳶王府,我照顧你一輩子。”

  照顧你一輩子。

  這几個字是從夜鳶的口中說出來的,我卻感覺有些好笑,‘一輩子’竟能這樣輕易說出口嗎?夜鳶果然是個不懂情愛的男人,若是大哥,他絕對不會輕易承諾一輩子,因為這三個字是一生的承諾。

  “我要選擇第三條。”我邁出步伐,走出了長廊,頃刻間漫天大雨將我的衣衫打濕,無情的風雨席卷在我身上。雨水浸入我的眼,口,耳。零落的發絲沾在我的耳邊,我想此時的自己一定很狼狽吧。

  夜鳶站在原地,沒有阻止我的行為,被雨水侵襲的眼眸早已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我想應該是嘲諷吧,這樣懦弱的我。

  我閉上眼睛,腦海中閃現的是記憶中的一些殘破不堪的畫面,拼湊起來卻是那樣的刻骨銘心,永世不忘。“第三條路,帶我進宮見你的父王。”

  “進宮?”他的聲音夾雜著雨聲而來,我抹了一臉的雨水,卻又有無數的雨水打在臉上怎樣都抹不干淨。

  我點了點頭,今將會是我最后一次在雨中放縱。“夜鳶,我能幫你,你信嗎?”

  “我信。”他衝我點點頭。

  聽到他的答案,我的笑容漸漸斂去,緩緩由懷中取出那張早已被雨水浸透連字都看不清的休書,我捏著它在風雨中搖了搖:“從今起,未央依舊是大王子夜鳶的鳶王妃。”手一松,休書飄揚在地,無情的躺在潰爛了的泥土中,最終被泥土淹沒。

  夜鳶不說話,依舊靜靜的站在廊前凝視著我。我張開雙臂迎接著那傾盆大雨,放聲道:“明我便進宮見王上,重新做回那個冷情冷心的未央,今請再讓我放縱一次吧,一次就好。”

  “夜鳶,你知道嗎?我剛出生那會,有一個僧人說我是妖孽,乃妲己轉世,會克父,克母,克兄。所以我叫慕雪,終身沐浴著血光之災。果然,七歲那年母親去了,十四歲那年父親死了,四個月前大哥也走了……我已經不得不相信那名僧人說的話了,原來我真的是妖孽,凡是我的親人皆會一個一個離去。”在雨中,我笑著將目光投放在夜鳶身上,娓娓敘述著心中的悲哀。而他的目光卻閃過詫異,一雙妖異的紅瞳一眨不眨的盯著我的眸子,仿佛看見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我依舊笑的放肆,笑的狂傲:“今是轅慕雪活著的最后一,明,轅慕雪將隨著轅羲九死去。這個世上只剩下未央。”

  疾雨飛泄,驚雷乍起,雨勢驟急,疾風吹得院內梧桐沙沙作響。

  從今起,一場撼動北國的宮政驚變已漸漸拉開了帷幕。

  北國史稱:九門宮變。



  第一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3)

  北華殿早因我吐出‘李芙英’三個字那一刻,王上已將殿前所有奴才皆擯去,包括漣漪大妃。深深記得漣漪大妃離開時,目光中藏著的是疑惑以及敵意,由此可以看出,漣漪大妃根本不知李芙英這個人的存在。

  輝煌寧寂的大殿上唯有衣角與金鑽地面的窸窣摩擦聲,王上用迷茫的目光凝視著我,卻始終沒有說話。而我卻率先開口:“王上,不知您可有興趣聽我講個故事?”

  他的目光隱隱泛起清幽的色澤,似乎已經意識到我會對他講個怎樣的故事,卻依舊點頭示意我講。

  得到他的許可,我的記憶中閃現出多年前那個深深銘刻在心的秘密,那個只有轅家人才知道的秘密——我的母親,李芙英。

  “二十五年前,北國的太子奉皇命來到南國與皇甫承商議兩國建立邦盟之事,卻在途經一處小存著時遭遇黑衣殺手的襲擊,幸得一名好心的女子相救才得以逃脫一劫。太子在女子的悉心照料下,養傷五便已痊愈,可是他舍不得走,因為多的相處你已經愛上那名女子。可那名女子早已于一年前為人婦,其夫君半年前進帝都趕考遲遲未歸,故而堅決拒絕了太子的愛意。可那名太子向來心高氣傲,從來沒有女人拒絕過他,于是他强行奸污了那名女子。

  事后太子要帶其回北國給一個名分,卻仍舊遭到了拒絕,因為那個女子的心一直系在其夫君身上,至始至終都沒有變過。無奈之余,太子忍痛離開了她,回到了北國。也許這段記憶只是太子生命中的一段笑插曲,可有可無,但是卻鑄就了四個人的一生悲劇。

  兩個月后,女子發現自己竟有了身孕,她有想過自殺,可是她舍不得腹中的孩子,因為孩子是無辜的。就在几天后,他的夫君回來了,高中榜眼,抬著大紅花轎要接自己的妻子去帝都享福。卻駭然得知妻子有了身孕,在妻子的百般解釋與哭訴之下,她的夫君才漸漸平息了怒火,可是心中卻藏了一個結,一個永遠的結,沒有人能打開。

  后來,他們夫妻一同進入帝都居住,相較于以往的恩愛,現在的他對妻子顯得冷淡了許多。夫妻二人縱然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就在四年后夫妻兩的一次爭吵徹底將多年來的隱忍以及怨氣全數發泄。他罵她是不干淨的女人,說自己太窩囊,幫別人養著孽種整整四年。就在那瞬間,夫妻兩的感情破滅。

  三個月后,其夫君貶她為妾,迎娶了張大學士的千金為妻。其后女子夜夜都要受她的刁難與冷眼,每都要干著連下人都不做的事,而她的丈夫也對她不聞不問,冷眼旁觀。

  后來,女子與他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親生女儿,可是卻沒有帶來他的喜悅,反倒是喊他的女儿為賤人,野種。”

  我平平淡淡的用簡短的字眼講述著一個漫長的故事,而夜宣的眼底閃過自責,流露出心痛。他上前几步問我:“現在,那名女子呢?”

  “死了,被她的丈夫用雞毛撣子打死了。”我緩緩說道,卻見他臉色大變,吼道:“那個畜牲,朕要宰了他!”

  “不用王上費心了,他已經羞愧而自盡了。”看他義憤填膺的表情,我打心底好笑,畜牲?這兩個詞用在你夜宣身上似乎更為妥當罷。



  第一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4)

  他的臉色頃刻間有些僵硬,原本略微蒼白的臉更加無血色,眼瞳呆滯恍惚了許久終于想起了什麼,猛撰著我的雙肩道:“你怎會知曉這麼多!”

  “這一切我本不知,是那年深夜大哥聲聲質問母親時,我躲在外偷聽的一清二楚。大王您還不知道嗎?我的名字叫轅慕雪,是李芙英與轅天宗的親生女儿。”

  “你的大哥……人在哪?”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問我,眼中有期待。可是我卻用最平靜的語調扼殺了他的期待。

  “我的大哥,王上的親生儿子,就在四個月前被您親自下令誅殺。”看著他的臉色一點一點的慘變,我卻笑意卻愈發大,殘忍的吐出傷我最深的四個字:“万箭穿心!”

  他雙肩頓時挎下,無力的后退一步,似乎怎麼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猛然仰頭冷道:“未央你心機果然很重,拿一個死去的人說是朕的親生儿子,你覺得朕會相信你的一派胡言?”

  “也對,像王上您這樣卑鄙無恥强行占有他人之妻的人怎會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甚至承認自己連親生儿子都能下手……你毀了我的母親,毀了我的大哥,毀了我的父親,更毀了我,是你!一切都是你的錯,你午夜夢回之時難道不會被噩夢驚醒?你堂堂北國的大王,竟做出這樣齷齪之事,你配做北國的王?”說到激動之處,我竟大膽的上前扯住夜宣的龍袍前襟,瘋狂道:“你賠我的母親,賠我的大哥,還我的家……你賠來……”那一瞬間,我成了一個毫無理智的瘋子,可是我卻沒有落一滴淚,只是瘋狂的指控著他。

  直到夜宣用力的甩開早已沒了理智的我,衝外頭的侍衛怒道:“來人,把這個女人押入天牢,給朕押入天牢!”

  朱紅的大門被人用力推開,一道强烈的光直射我的眼睛,我猛地閉目,再次張開雙臂已被兩名侍衛鉗住拖出了北華殿。我沒有掙扎,任他們强制拖了出去,猛然看見一直守在外等我的夜鳶,他滿眼的疑惑。

  此時的我全然沒有在大殿中瘋狂的模樣,對著夜鳶的眼瞳,我笑了。

  而他的目光卻因我的笑更顯疑惑,復雜的情緒油然可見,隱約也猜出了什麼。

  “等我。”我低低對他說了聲,便被侍衛押著離開了,背后一直有一道視線直勾勾的追隨著我。踏著雨水未褪的地面,不禁笑了出聲,卻是那樣悲哀。

  聞我之笑,押著我的侍衛像看怪物一般凝視著我。我沒有理會這異樣的目光,依舊自顧自的笑著。

  忽然,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迎面而來,他也見了我,行走的步伐放慢了許多。

  “參見二王子殿下。”兩名侍衛一見他便恭敬的行禮。

  “她?”夜翎奇怪的看我,我也看著他。放出來了嗎?一年了,終于還是被放出來了。看他臉色雖然沒有當初的蒼白,但是目光中卻有明顯的疲倦,眉宇間的狂傲不羈早已不復在。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就像一只被去了爪子的狼。

  侍衛答:“她在殿前冒犯王上,引得王上大怒,故而命奴才們將其押入天牢。”

  夜翎不語,只是淡淡的掃了我一眼,侍衛又道:“若二王子沒有其它吩咐,奴才便先行押她入天牢了。”

  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離去了,目光一轉,沒有再看我一眼。

  或許,他還在怪我當初利用他的事吧,但是夜綰推我入水之事已經抵消了我們之間的恩怨,我們兩不相欠。

  或許未來的子,我與他會成為對手吧。



  第一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5)

  踏入天牢三后,莫攸然來看我了,他是奉漣漪大妃之命來見我,詢問我李芙英到底是誰。我倦倦的坐在稻草上背倚靠在鐵欄,笑著凝望依稀是一身青衣的莫攸然,身側依舊配掛著那枚笛子,滿眼的憂傷。

  “李芙英是我母親。”

  說完后他微微一怔,滿眼的疑惑:“你母親與王上有什麼關系?”

  “這你就不用知道了。”我雙手抱膝道,輕微的回音在陰暗的天牢中有些清冷。

  “我也沒打算問個所以然。”莫攸然笑著半蹲在天牢前,隔著鐵欄與我平視。“聽說你在王上面前毫無分寸的大鬧,這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未央。”

  聞言我輕嘆一聲:“不愧是莫攸然,還是你了解我。”

  他不予置否,繼續道:“卻不知大王子竟會如此相信你,讓我們不要管你任何的所作所為。”

  突然間我想起那夜鳶對我說: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我猛然脫口道:“因為我與他是同一類人。”

  他玩味的勾勾嘴角:“竟與殿下的答案是一樣的。”

  “莫攸然,我一直都有個疑問,關于楚寰,他的身上似乎有太多太多的謎團。你可有興趣為我解開這些謎團?”

  “噢?我怎麼不知道未央你對楚寰的興趣這樣大?”

  看出他對楚寰之事的回避,我也不再追問,只道:“愛說不說,我自己有辦法查到。”

  才發現,現在與他說起話來竟是這樣輕松,也許擯去了仇恨真的能與他做朋友。

  “你可知夜翎已被放出來了?”他也不與我繼續糾纏下去,反倒是談起了那個已經被人忽略了一年的人。

  “為何被放?”

  “王上以夜翎是嫡長子的身份為由下令釋放,我以為大王子會想盡辦法阻止,然而他卻不動聲色,任由二王子重新回宮。莫不是已經認為他再也不具威脅,故而……”

  “不會,夜鳶他不會放縱任何會威脅他的東西蔓延開,他一定是發覺了什麼,所以才不動聲色的。”我立刻否定了莫攸然的定論。

  只見他優雅的起身,用殤美的眸子俯視著我:“看來,最了解殿下的人是你呀。”

  “他可是我的夫君大人。”我特意加重了‘夫君大人’四字。

  他莞爾一笑:“好了,此處我也不便多留,你自行保重吧,希望你不要讓我們失望。”

  丟下淡淡一聲語,悄無聲息的走出那條漆黑的過道,只聞腳步聲越來越遙遠,直到聲音消逝不見,整個天牢又陷入一片陰森的冷寂。



  第一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6)

  不出五,一道聖旨便來到天牢將我接出了天牢,並送回了鳶王府。舉朝不解,甚至有一批以漣漪大妃為首的官員上書于王上,請求對我殺無赦,可是王上一一駁回。而夜鳶近來也對朝中之事顯得莫不關己,時常不去早朝,反倒是在府上陪我對弈品茶。在外人眼里,我這個鳶王妃與大王子夫妻恩愛,珠聯璧合。

  而我早在回府那一便移出小院,住入主屋,與夜鳶同起同臥。一府上下對我的態度有了很大轉變,更不敢有絲毫怠慢。

  時近立冬,屋中的珠簾被北風吹的鏗鏘作響,冷氣直逼衣襟,我立刻將前后四扇微敞的窗關上。回首見夜鳶慵懶的靠在鋪滿狐皮的臥椅上,手中捧著一本《孫子兵法》看的仔細認真。近來他挑燈夜燭,很晚才就寢。

  看案旁的燭火即將燃盡,我忙換上一支,金光閃閃耀的滿屋輝煌,案上擺放的燕窩蓮子湯早已涼了去,他一口也未動。我隱約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他沒有多我細說,我也沒有多問。只是每陪他在房里烘著暖爐,偶爾閑扯几句廢話,但是絕口不提朝中之事。

  也許是在等吧,等一個時機罷了。

  我端起案前的燕窩蓮子湯清了清喉嚨:“起來喝燕窩蓮子湯了,你每夜必喝的,再不喝要涼了。”

  他順手翻過一頁,然后抬頭眯著眼望我,燭光映照在他的側臉,熠熠聲光,眸紅如鑽,更顯惑魅。

  終于,他放下了收中的孫子兵法,接過我端來的那一碗早已經涼透了的燕窩蓮子羹微微蹙眉道:“怎麼做人妻子的,都涼了。”

  我輕笑:“早在案上擱著呢,你自個不喝。”

  他也沒多言,湯勺在里邊攪了攪,一口氣喝下肚,隨手將碗一擱:“自你被放出天牢,這兩個月來,父王三次遣奴才過來傳你入宮,而你屢次拒絕,父王竟也沒怪罪。”

  “愧疚吧。”

  “愧疚?”他劍眉一挑,也不追問,只道:“你打算一直拒絕下去?”

  “任何事都要拿捏得當,若不當,功虧一簣。一個帝王的愧疚之心能延續很久,但去的也快。依你對王上的了解,他的愧疚還能延續多長時間?”

  “那就要看他愧疚的是什麼事了。”

  看他拐著彎在套我的話,不禁失笑,也罷,這事早該告訴他了。于是拉過一方圓凳坐在他面前:“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施暴,害其家務寧,還誅殺了自己的親生儿子。”

  夜鳶臉色微變,顯然意識到什麼,冷聲道:“救命恩人是你母親,親生儿子是轅羲九。”其語氣森冷無比。

  “大王子果然聰明,一點便通。”

  他的目光中漸漸閃過一抹傷痛,也不知為誰而傷。

  “父王生性自負,骨子里卻也軟弱,瞻前顧后不夠果斷。他貴為一國之王,做出此等齷齪之事必為心中永遠的隱痛。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犯下的錯彌補時,又誅殺了自己的親生儿子,他將悔恨不已。”很快他便平復了眼底的傷,沉穩的分析著此時。“你的母親他不愛,若愛,早早便會去尋。而那個親生儿子,亦素未謀面,真假難辨。他的愧疚頂多再延續一個月。”

  “好,那就一個月后進宮見王上。”我的音方落,便聽聞外邊傳來紫衣與冰凌的低呼:“下雪啦。”

  第一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7)

  聽到這我忙推開窗,看黑夜中密密麻麻飄灑著淨白的雪花,屋中的燭光映照在已覆上一層薄薄的霜雪上,似染傷了一層金黃。-

  “未到腊月,北國已降雪,若是在南國怕還是暖陽高照吧。”接了几片雪花,很快便融化于手心。去年,也是這個時候,那個無情的帝王在未央宮同我說起小時候的事,在說起此事的那一刻他千年冰凍的臉上出現了一層暖暖的笑意,很是好看。

  夜鳶攏了攏覆蓋在身的貂裘,翻身而下,越過暖爐,與我並肩站在窗前賞雪。

  看這他身上裹著的貂裘,我認真道:“夜鳶,你是否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

  “怎麼說?”他頗又興趣的側首對上我的眼睛。

  “你的妻子身著單薄站在窗前,不該体貼的為我披上一件貂裘嗎?”我一派認真的對他說著。

  他眉目一閃,隨性的笑笑:“這樣就算是憐香惜玉嗎?明白了。”他點點頭,又問:“那你可有當我是你的夫君?”

  “一直都有當你是夫君。”

  他突然靠近我,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的熏草香。我情不自禁的后退,卻被他一手攬了回來:“既當我是你的夫君,何故怕我。”

  緊貼在他溫暖的身軀之上,我不服氣的笑道:“誰怕你了。”

  “真的不怕?”他一寸寸的向我的唇靠近時,暖暖的氣息噴灑在臉上,我猛然閉上了眼睛。卻沒有想象中的激吻,只是一陣輕微的觸感若有若無的摩擦過我唇,呼吸頓時有些急促。

  一直摟著我腰間的手突然松開,重心不穩,后退兩步。同時我也睜開了眼簾,正對上一雙火紅的眼瞳,里面蘊含這慍怒,我不明所以。

  “不喜歡就不要勉强自己接受,我認識的未央可不是這樣的。”他的聲音似乎比窗外的寒風還要冷厲。

  被他的話激怒:“難道你不想要我嗎?”說罷,我上前兩步,踮起腳便吻上他的。

  看著他無動于衷的接受著我稚嫩青澀的吻,我不禁加重了几分力氣,吻到我的唇有些疼痛,甚至于發麻,他都還是一個表情,沒有任何的回應。

  在我深覺沒趣想要退開之時,沒料到一雙强健的手臂猛然托起我的臀,我一聲驚呼,整個人已經貼在他身上。

  “讓我教你,什麼才是吻。”他濕濡火熱的舌溜進我的口中,輾轉吸吮。

  我瞪大了眼睛盯這他,呼吸早已經被他的吻全數抽走,險些窒息。

  想要推開他,可是,我不能。

  這兩個月來,我一直與他同處一室,但是他睡的一直都是那張臥椅從未碰我分毫。

  他越是不碰我,我的心就越是不安,很怕,若是我對他沒有吸引力,我的一切計划都無從下手。

  當我開始回應他那炙熱如火的吻時,他再一次推開了我。

  “連吻都不懂,還學風塵中人挑逗男人。”他的目光很冷,看這我的眼神沒有絲毫的溫度。

  我垂眸,微喘著氣,不語。

  “以后不要再做這樣的傻事,你永遠是鳶王妃,這點沒人能改變。”

  他丟下這句話,徑自拉開了門扉離去。
  看這那大敞未蔽的門扉,冷風呼嘯而進,卷起了我的發絲。

  夜鳶,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0:13

  第二章   梅香縈遍自經年(1)

  一個月后,時近新年。

  鳶王府喜氣洋洋,燈火通明,也就在今,皇上再次遣人邀我與夜鳶一同進宮賞梅。這次我沒有再拒絕,在妝台前好好打扮了一番。

  碧紋金緞襖,內里月白雪紗錦袍,身下系一條艷紫紅繪紗湘裙。素綰飛鳳髻,几縷青絲未挽而置于頸邊,隨風舞動。髻上斜插梅英采勝金簪,流蘇晃在鬢角如泉鳴細響。額上貼著一朵紫月季花鈿,配合著濃艷之妝更顯艷麗。

  冰凌與紫衣無不對著鏡子露出驚艷的表情,畢竟自來到鳶王府,我從未打扮的如此嫵媚妖艷。

  當我准備好一切后踏出門檻之時,一身玄色錦袍氣質高雅的夜鳶回首凝望我時愣了片刻,隨即將我額上貼著的月季花鈿取下。我才想抗議,卻見他將身上緊系著的銀狐貂裘解開,披在我身上,隨即系好。

  我的手撫摸過柔軟細滑的貂裘,上面還殘留著他的溫度與氣味,還沒回過神,我的手已被他挽入掌心,他衝管家道:“備車。”

  我們並肩走過那條通往府門的大道,道兩側凝聚著厚厚的積雪,近來時常絳雪,下起來也不會停歇。北國的寒氣我受不了,整躲在屋內,要不窩在暖暖的被窩里看夜鳶讀孫子兵法,要不就裹著貂裘坐在火爐旁看夜鳶自己同自己對弈棋局。

  他說:我不是要與別人比,我要贏的人是自己。

  一陣猛厲的北國過,我會過神,打了個哆嗦。

  “還冷?”他握著我的手又用了几分力,手心暖暖的溫度襲來,我搖搖頭說:“不冷。”

  后來他沒再說話,只是牽著我的手走出了府門,扶我上了馬車。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府上有多少雙羨慕與妒忌的目光正看著我們兩遠去的目光,更不知道那時的我已經得到夜鳶全部的關愛。

  我揭開馬車簾布一角,望著車輪碾過街道上未被人清理的積雪,深深淺淺印下几行輪印。再看看那逐漸闖入我眼中的王宮,隨著馬車的奔跑越來越近。

  終于要開始了,可未央,你能堅持下去嗎?

  可以的,我一定可以。

  殿宇廣闊,巍峨連綿,北風呼嘯而至,一名公公奉命前來迎接我們去梅園賞花,說是滿園的人都在等著我們二人。

  我與夜鳶的手至始至終都交握在一起,也許在外人看來,我們真的是一對壁人,可誰又曉得,這只不過是貌合神離罷了。

  果然,才至梅園便聽聞一陣嬉笑之聲,時不時還有嬌嗔。待走近,看見漣漪大妃那一刻我愣了愣,只見她額頭上貼著一朵金月季花鈿,顯得嫵媚嬌艷,高貴致雅。猛然想起紫衣曾在我耳邊提過:素聞漣漪大妃酷愛月季,配飾、頭釵、衣衫、裙裳皆是月季圖案。因為月季是花中皇后,故而后宮三千,無人敢佩著印有月季樣式的服飾。

  恍然明白了什麼,抬頭望了眼夜鳶,他的臉色依舊不變,領著我舉步上前拜見王上與眾妃。

  漣漪大妃一聽我喊夜宣為王上之時,雍容的臉上露出一抹清雅之笑:“未央已為鳶王妃一年有余,也算是王上的半個女儿了,還這樣生疏的喊‘王上’?”

  明顯異常的提醒使得眾妃皆點頭附和,我的目光清掃過大妃的額頭,金色月季在浮云慘淡的梅園中依舊金光奪目。那時的我在心中對自己說:總有一,我會當著漣漪大妃的面前重新在額頭上貼回那朵被夜鳶取下的紫月季花鈿。

  我輕輕福身,恭敬溫和的喚了聲:“父王。”



  第二章   梅香縈遍自經年(2)

  抬眸對上夜宣的眸子時,我看見他眼中那復雜多變的目光,還有那隱隱閃耀的紅瞳。夜宣的紅瞳與夜翎、夜鳶的紅瞳不一樣,唯有在情緒波動之時才會閃現,就像與大哥的眼瞳。我這一生,只見過一次,就是四個月前,我中毒奄奄一息之時。霎那間的紅瞳驚現,再也隱藏不住,也唯有那時候我才真正明白,他是真的愛我。

  寒霜凝梅枝頭耀,梅蕊花瓣傾灑了一地,几陣寒風拂過,將殘瓣吹起。緋紅的一片將眾妃籠罩,一片千嬌百媚,爭奇斗艷,仿若人間仙子。夜鳶身為大王子,理應首座,故而領這我于右席桌案之首坐下,頓時我們成了對面妃嬪們紛紛注釋的焦點。過的目光還是籠罩在我身上的,也不知她們在打量什麼,竟看的如此出神。

  我佯作沒看見那一簇簇審視的目光,輕聲對夜鳶說了聲:“謝謝。”

  夜鳶勾了勾嘴角,算是對我話的回應吧,而一雙邪魅的眸子似為這冰天雪地又憑添了几分蕭索的冷意。

  冬寒浸透微涼,無垠的冷風直透人心,卻未減弱眾妃們的熱情,她們修長的纖指撫過自己手腕上的翡翠玉鐲,笑的嬌媚異常。華貴嬪的臉色不冷不熱,端庄的坐在漣漪大妃的下首,時不時將眼波投放在我與夜鳶身上,而她身后依舊站著那個終陰鷙冷漠的楚寰。

  華貴嬪下首坐的是一名玉骨冰清的浣白紗袍少女,眸中含著清雅高傲的氣質,唇邊若有若無的淺笑動人心魄。那份美猶如天山上的冰蓮,使人只可遠觀而不敢褻瀆。

  “嫂子,這位可是本朝第四位華蓮聖女,這回大哥可不敢再招惹了罷。”此音像是玩笑話,卻透露著暗藏的諷刺。

  我側首,目光越過身邊的夜翎,一名妙齡少女與夜翎並肩坐在一起,手中端著一杯香醇的酒,正含笑而凝望著我,似准備看我的笑話。

  我亦執起案前的酒杯衝她微微一笑:“想必你是二弟妹翎王妃了,早早便聽聞弟妹你十三歲便以衝喜王妃嫁入翎王府,獨守空閨五年有余。本以為當二弟奇跡般康復后你便可有好子過了,可是好景不長,又被幽禁一年,幸運的是數月前二弟已被解禁,弟妹你的苦子總歸是熬出頭了。”

  頓時,蘇翡翠的一張笑臉僵在唇邊,隨之緋紅的臉蛋綠了下來。

  原本談笑風生的妃嬪們似乎發現了我們之間那濃濃的火藥味,頗有興趣的停下閑聊,一雙雙看好戲的目光‘唰唰’朝我們這看過來。

  夜翎的臉上悄然划過一抹淡笑,卻也不說話,執杯飲下一口酒,北風拂過他垂肩的發絲,明眸清澈,如一泓冰凜的冬水,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輕光。

  蘇翡翠忍無可忍的將酒杯重重的放下,一口怒氣正想脫口而出,只見漣漪大妃開口道:“翡翠,你與翎儿何時能讓本宮抱上孫儿?”

  翡翠一口怒氣頓時咽了下去,臉色微紅的垂眸,低聲道:“翡翠……”聲音硬是停留在那儿說不下去了。

  漣漪大妃滿意的笑了笑:“翎儿是嫡長子,你們的孩子若出世便是嫡長孫,更是王上第一位孫子,你知道這是何意義嗎?”

  “翡翠明白,翡翠會與二王子努力的。”此時的她一張臉已紅透,頭低低的垂著,羞怯的不敢直視他人。

  華貴嬪順勢也衝我與夜鳶道:“自未央你回來后,與鳶儿的感情與俱增,夫妻形影不離,而鳶儿以往風流本性也斂去不少,倒成了天龍城里的一段佳話。相信你們也會很快給王上添一名孫子吧。”

  “母妃說的是,儿臣與未央每都在努力呢。”夜鳶毫不避諱的說,清雅的面容淡定卻。

  頓時,眾妃抿嘴而曖昧的笑了。

  我低頭,佯作害羞,卻在案底狠狠踩了夜鳶一腳,他說謊也不考慮后果!每努力?這万一肚子一直不大,謊言到時候該不攻自破了。

  夜鳶仿佛沒有感覺到疼痛,神色平靜如玉,唇邊隱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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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第五更,8點左右再奉上一章,謝謝讀者支持。



  第二章   梅香縈遍自經年(3)

  突然間覺得自己在眾人面前做出這樣一番舉動不甚妥當,立刻收回腳,目光悄悄流轉于四周,並沒有人發覺我與夜鳶之間的暗潮洶涌。才安心片刻就對上夜翎那雙明銳的目光,全無初見時那隱隱的病態,我不禁將眼神停留在他臉上,卻依然是大病未愈的怏態。而他身邊的蘇翡翠見我正看著夜翎,頗有敵意的瞪了我一眼。

  我悻悻的收回視線,卻聽聞始終沉默著的王上開口喊了我的名字,我立刻應聲。

  但見他蒼白的臉在北風呼嘯之下更顯慘然,卻在嘴邊凝著笑:“鳶儿對你可好?”

  “回父王話,夫君他對未央很好。”我的一句‘夫君’引得眾妃竊竊私語,在北國人皇室,即使是正妻都不能稱呼王子們為夫君,只能稱‘殿下’或者‘王子’,若夫妻感情融洽恩愛,也就私底下偷偷喊呼其為‘夫君’。

  王上先是微怔,隨即放聲大笑:“好個夫君!”他頓了片刻,似乎還在回味著這兩個字,深遠的目光投放的很深很長遠。“鳶儿,看來你是真的定性了,因未央你連朝政都不常過問了。難怪常聽奴才私底下傳著你們的風流佳話,似乎所言非虛。”

  “儿臣得妻如此,別無它求。”他緊緊握起我的手,手心處傳來他穩健的心跳,那切實的溫度一波一波的傳入心頭。而他此時的表情也不同于以往那般淡漠而邪異,反倒是認真異常,聲音既輕且柔。

  可我知道,我們都在演戲,演一場精彩絕倫的戲。

  “那就好,那就好。”他點著頭,在口中喃喃重復著這几個字。

  白霧茫茫,梅花在霜雪中依舊含苞怒放,風有一陣沒一陣的拂來吹得裘袍獵獵,涼意襲人。

  “暗香浮動疏影斜,風遞幽香素艷來。香蕊初含雪,她在林中笑。”王上的目光清遠而幽深,似有傷痛。

  直到最后那句:“你的母親,她也愛梅。”引得眾妃嘩然,隨即鴉雀無聲,各懷心思。

  他揮了揮了樊龍錦袍衣袖,宣告此次賞梅結束,臨走時他喊走了夜鳶單獨隨行其后。

  看著逐漸散去的妃嬪,我站在臨終等待夜鳶回來,黃昏將至,天色漸晚。我將雙手窩在兔棉袖中,襟領上的銀狐毛隨風拂上我的臉上,酥酥癢癢。

  月色隱隱的籠在云后,一片淡淡暗寂。

  久等夜鳶不至,我的思緒也漸漸有些飄忽。卻見一個人影一晃,已擋在了我面前,還未看清來人,只覺胳膊被一雙手帶入那深深的梅林間。我沒有掙扎,因為我早就感覺到他的氣息,是夜翎。

  他領著我來到一棵開著濃密繁花的桃樹下他才停下,紛紛揚揚的花瓣拍打在我們身上,他眉宇間帶著几分閑淡不羈,隱約又在他的身上尋到了初時在倚翠樓那個狂妄著衝我說做了娼妓還要立貞潔牌坊的成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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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六更~~~



  第二章   梅香縈遍自經年(4)

  “夜翎,我是你的大嫂,不要放肆。”看他手卻依舊未松開,仍舊停留在我胳膊之上,我冷聲提醒。

  “大嫂?”他嗤鼻一笑,那笑聲回蕩在梅林深處,繼而飄渺至更深更遠之處:“雖然你與夜鳶在父王面前做足了戲,但是你卻騙不了我。”

  “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佯作不懂的看著他。

  “不懂?方才夜鳶說起與你努力要生個孩子之時,你為何偷偷踩了他一腳?”他仿若看好戲的上下打量著我,不時露出几抹意料之中的笑意。

  這會換我不可思議的打量著眼前這個依舊狂妄自負且霸氣十足的夜翎,這個夜翎與曾經那個滿臉病態且体虛病弱的夜翎完全是兩個人。

  我卻不動聲色的看著夜翎,上前一步,仰頭對上他那雙深邃熠熠的瞳子道:“二王子你是在吃醋?”

  我忽然的轉變使他一愣,忽而一笑,將我整個人拉向他的,低頭俯視著我,仿佛要看進我的心里去。

  他的臉離我很近,暖暖的呼吸拂在我早已被風吹涼的臉頰,似乎很久沒有與他這樣近距離的接觸,陌生之感油然而生。

  “是呀,我吃醋了。”他的聲音依舊如常,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

  但這一切都不重要,我的手悄悄環上了他的腰,踮起腳吻上他微微上揚的唇。

  感覺到他身軀先是一僵,隨即化被動為主動,火熱的唇舌與我交纏。

  當他的手漸漸撫上我的脊背之時,我卻在此時猛然推開了他,絲毫沒有防備的他竟被我推出了數步。

  我笑著看夜翎:“你還是輸了。”

  他並未因我的捉弄而憤怒,只是站在原地,用深沉的目光看著我。

  我隨手攀折下一枝梅握在手心,沒有再看夜翎一眼,轉身離開了梅林。

  而他也沒有追上來,冷凜的北風依舊侵襲著我的全身,我的臉色已是一片冰寒。

  是我小看夜翎了,原來會演戲的不止我和夜鳶,還有夜翎。

  未走几步,正見立在不遠處背對著我而孤立的夜鳶,如墨的發絲垂在雪白的衣袍上舞動。

  “夜鳶。”我舉步迎了上去,而他也回首看著逐漸走近的我。

  在梅林間,他的眼瞳很殤然,恍然間仿佛與大哥的眸子重疊,我的步伐猛然一僵,心底百感交集。

  “未央,回家了。”他的聲音很低,卻悠遠而綿長,與東風一齊輕柔的吹進我的耳中。

  我立刻邁出步伐,奔向遠處那個白色身影,由于跑的太快太急,几個踉蹌,險些摔倒。夜鳶見我跌跌撞撞的,不禁也邁開步伐朝我走來。

  還沒站穩腳步,我便用力扑進他的懷中,緊緊摟著他的腰,仿佛怕一松手他就會離我而去。我呢喃著喊道:“別走……不要離開我……”

  他的手亦將我緊緊環住,輕聲說:“我在這里,哪也不去。”

  依戀的靠在他懷中,我哽咽了,酸楚涌上眼眶,動情的低喚:“大哥……”

  突然,身上的溫度逐漸消失,最后遁去。

  我恍然抬頭,對上夜鳶那雙冰寒刺骨的眼瞳,冷淡而犀利,寒意頓時由腳心直衝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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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更~~~


  第二章   梅香縈遍自經年(5)

  在回府的路上,我們相對無言的坐在馬車里,氣氛安靜的使人尷尬。

  聽馬蹄踢踏聲在黑寂的小巷中清晰異常,聲聲敲進了我的心底,不免有些燥悶。

  夜鳶靜靜的坐著,眸子異芒陰暗,儼雅如神,偷偷由錦簾外溜進來的冬風吹的他一身銀色長袍微動。

  我十指輕輕扣著,低聲喊了句:“夜鳶,我……”

  話還未脫口而出便聽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匆匆奔來,口中還大喊著:“殿下慢走……殿下慢走……”

  馬車倏然停住,我的身子向前微傾,我忙扶著車窗才穩住身子,卻見簾子被夜鳶揭開,他輕然的便下了馬車。隔著一層簾,我隱隱聽見兩個聲音正交談著。

  “殿下,出大事了,王上遇刺!”

  “遇刺?父王怎麼樣了?”

  “胸口受了一劍,情況似乎不大妙。”

  “刺客是何人?”

  “回殿下,約摸有十人,個個是絕頂高手,有四個被當場擊斃,三個被捕,其余的不知所蹤。”

  突然間,四周安靜下來,那一刻我仿佛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忽然,一聲刻意壓低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殿下,現在王上……是個好時機……不妨……”

  “現在還不是時機。”夜鳶冷聲打斷,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張虎,你隨我進宮,魯風你送王妃回府。”他簡單的交待了一句,便乘馬離去。

  周圍又陷入一片寧靜,我的呼吸隱隱有些急促,心中仿佛被什麼生生堵上,恣意蔓延的期待擴散著。王上遇刺,這確實是一個大好時機,王宮有九門,夜鳶的兵力足以控制四門,另外三門由保王派控制,最后兩門並不足以為懼。

  可是夜鳶卻說時機未到,難道他怕自己的兵力並不能抵御五門?或者有別的原因?

  漸漸拉回思緒,才發覺馬車已經到了鳶王府外,我跳下馬車,寒氣直逼我的臉頰,我的腦袋有些暈眩。

  管家卻早早守在了門外,一見我回來便立刻迎上來問道:“王妃,殿下還未回來?”

  見他神色如此慌張,我不禁疑惑:“宮中進了刺客,殿下急著回宮去了,管家何事如此慌張?”

  他為難的站在原地,也不答我話,像是在考慮這事該不該同我說。

  “怎麼?連我也不能說嗎?”我鳳目微挑,聲音有明顯的質問,管家原本弓著的身子彎的更低了。

  隨后他悄悄附在我耳邊輕道:“府上來了几個受了傷的黑衣人,說是要見殿下……方才又聽聞宮中進了刺客,奴才拿不定主意……”

  我一驚:“他們人呢?”

  “奴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先讓他們在府上密室里候著。”

  “帶我去看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0:22

  第二章   梅香縈遍自經年(6)

  一路上,步履很急,穿過重重冗廊,只覺越往后走便愈發暗,枯樹沙沙之聲令人覺得有些恐懼黯然。終于,管家在一處早已廢舊的屋子前停下,邀我進去。

  屋內漆黑一片,唯有天際那淡黃的溶月映的滿地塵霜,我輕輕移動著步伐,腳步聲聲回蕩在殘破的屋子內,管家在一處結滿蜘蛛網的古畫前停住,輕微移開,一束强烈的光射了出來。我伸手擋了擋眼前的光芒,待緩和后才走近密室內。

  還沒站穩腳步,一個身影如風般閃至我面前,一巴掌已經揮了下來。我一時間還沒來得及,只感覺一陣疼痛蔓延著我的右頰,火辣辣的疼痛。

  “放肆!”管家怒喝一聲,險些被打蒙的我才回過神,看清眼前的人是緋衣。她一身夜行衣,右手也有傷,殷紅的血已浸透了她的衣裳。而她身后的嵐立刻上前將緋衣扯了過去,冷冷道:“你做什麼!”嵐比上次見時高了許多,快十二了吧,個頭已與我差不多高,整個一大男孩。

  緋衣看著我,突然流下了几行清淚,我沒想到,一向冰冷妖艷的緋衣也會有哭泣柔弱的時刻。原本想回賞她一巴掌的衝動漸漸壓下,冷冷的凝視著她,待她下文。

  “樓主為了你拋棄了你一切,甚至于自己的性命。而你苟且偷生,還做了鳶王妃!真不明白,樓主怎會愛上你這樣的女人。”緋衣的聲音很是激動,淚水也因她情緒的激動落的更猛。

  聽她再次說起大哥,我的心驀然沉入谷底,冷冷的看著她淚落如珠,笑道:“緋衣你是風白羽什麼人?”

  “什麼?”哭的正傷心的她一怔,凝淚望著我。

  我越過她,悠然坐在密室的小石凳之上,冷冷道:“你只是風白羽的屬下,沒有資格指責我。而我們兩人的私事也不是你這個外人可以妄加評論。”

  緋衣張了張嘴,看著我仿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的我就是樓主愛到連生命都付出的人,良久,她幽幽道:“未央你的愛情也不過如此,也罷……”口氣中不像在指責我,倒像是自嘲。

  看著她一臉的傷痛,我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的坐著,沒有再說一句話。

  而嵐卻在此時開口道:“我們已無處可藏,只能來鳶王府,畢竟樓主與他曾有過協議……我希望你能求他收留我們几,只要我們的傷好了,定然立刻離開。絕對不會連累你們的。”

  “現在,你們已經連累鳶王府了。”對上嵐那雙依舊清澈的目光,我的口氣很是冰冷。

  嵐猛然跪在了我面前,目光堅定異常:“姐姐已被夜宣那個狗皇帝捉住了……念在白樓相交一場,求你收留我們几,只要几就好。”

  “落……被抓了?”我猛然出聲問道,卻見嵐點頭。

  暗自思附片刻,一個計划悄然在心中成形,由石凳上起身:“管家,准備些糧食與水給他們,對了,還有金瘡藥。”

  “王妃,這不好吧?還是等殿下回來……”管家畏首畏尾的提醒著我。

  “殿下那邊我自有交待,你按我說的去做便是。”



  第二章   梅香縈遍自經年(7)

  帶著異樣的情緒我回到了主臥,久等夜鳶不至,我干脆脫了衣衫窩進被窩里等他歸來。想來王上被刺,宮中定然大亂,一時也回不來吧。

  隔著煙羅紗帳,按上的燭火被未關的窗吹的晃晃悠悠,忽明忽暗。我蜷縮著身子,凝望窗外一輪明月懸空而掛,疏星几點點綴冬夜的黑暗,似一幅冬夜圖,簡單而安逸凄婉。我輕微的吐氣,將面前的紗帳吹開,它飄揚片刻再趨于平靜,我又吹了口氣,紗帳飛舞半晌又娓娓飄落。也許是太過無聊,我反反復復不厭其煩的吹著紗帳。

  想起緋衣那一巴掌,疼痛至今還殘留在臉頰之上。而心中若有若無的悵然,在迷茫無助中暗藏孤獨。

  大哥……

  我悄然閉上眼睛,腦海一片空白,想要抓住什麼,卻又什麼都抓不住。

  朱檐丹壁白玉雕欄的府邸,一群嬉戲的孩子在碧綠的草坪上追逐,歡笑。在那華彩溢美的天地間唯獨我一人孤立在遠處看著他們嬉鬧,我好像是一個多余的人,本不該生存于這個世上。看他們臉上的笑容,羨煞了我,我多想與他們一起追逐玩樂,可每次他們都會推開我說:娘親不讓我和你玩,說你是妖孽轉世。

  忽然,那絢爛的瓊宇仙境轟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一切皆變得黯淡無光,那呼嘯的冷風剎剎如刀刮過耳畔。我嚇的捂起耳朵不敢睜開眼睛,突然一個溫暖的懷抱將我擁入懷中,一個溫柔的聲音對我說:不要怕,我會一直保護你,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我才敢睜開眼睛,看見大哥那一身風雅的白衣將我緊緊摟在懷中,我正想要回抱住他,卻扑了個空。迷茫的看著大哥一步一步遠去的背影,我立刻去追,可怎麼也趕不上,只能在口中大喊:大哥,大哥……可他一直沒有理我,依舊無情的前進著。

  突然,我面前是一座万丈深淵,浮云陣陣飄渺,而我的視線中卻早沒了大哥的身影。噙著淚,我無力的跌坐在万丈深淵前,無依無靠的感覺一絲絲從心底滲透出來,沒有歸屬感,也沒有安全感,迷茫與恐慌交織成最大的夢魘。

  面前剎那間一片烽煙四起,刀光劍影連天而下,一個白衣男子筆直的站在一丈之處,向我伸出了手,是大哥……是大哥……

  我瘋狂的朝他跑了去,可是密密麻麻的箭雨卻從天而降,那是——万箭穿心。

  陌生的暗潮,層層的絕望,如影隨形的縈繞上心頭。撕心裂肺的疼痛滾滾侵襲而來,我想要喊出聲,卻一個字也無法脫口,只能掙扎著。越掙扎,我的心就越痛,像一根無形的針狠狠刺著我的心。

  終于,淚水潸然而落,冰涼的液体染濕了臉頰。

  我猛然驚醒,卻對上一雙黑曜瀲灩的眸子,驚恐絕望的我映在他的瞳中,如此清晰。

  想也沒想,我扑入他懷中,雙手緊緊勾住他的頸項,哽咽道:“你終于回來了。”

  他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環著我,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我的脊背,想要撫去我此刻的紊亂的情緒。

  我的下顎抵在他的肩上,緊緊的環著他,就怕他會推開我。清淚一滴一滴的划落,滴在手背上,久久沉浸在方才的夢魘中不得而出。

  “夜鳶,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別走……”這一次,我沒有再叫錯名字,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我抱著的這個人,他是夜鳶。

  他溫實的手掌拂過我額后的發絲,一聲嘆息油然脫口而出,冷淡的語氣中帶著微微的無奈:“我沒有生你的氣。”輕輕將我推開一些,抬起袖將我臉上的淚水擦了去,這個動作,他以前似乎也做過一次。

  看著他的目光清幽而明亮,燦若星辰,仿佛照亮了漫漫黑夜,卻藏著數不盡的疏離。他似乎一直都是這樣,滿臉的清然冷漠讓人捉摸不定。

  待將我臉上的淚水抹盡,將我輕輕放倒在床榻之上,將被褥密不通風的蓋在我身上:“早些睡,有事喊我。”

  看著這個連我都看不懂的夜鳶,我不禁有些迷惘,他像壁天裔,性格無情,仿佛對任何事都不在乎。他像壁天裔,有著權利的欲望與政治的野心,為達目的可以毀滅一切。

  唯一不似壁天裔,只有那冷漠的眼中,一直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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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正在糾結當中……



  第二章   梅香縈遍自經年(8)

  看他欲起身離去,我由被褥中探出手撰著他的手臂:“別走。”

  他回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劍眉緊蹙,眸光銳利,仿佛看進了我的心底。

  屋內很靜,瑞腦香熙熙攘攘的彌漫在四周,靜謐無聲。

  我緩緩由床上起身,低低的重復了一遍:“我要你陪我。”

  他深沉的眼底帶過清矍的痕跡,一道凌厲自他眼中閃過,甩開我的手,冷道:“我並不是你寂寞時倚靠的借口。”丟下一句話,便邁著步伐離去。

  看著他離我越來越遠的背影,我緊緊咬著下唇,一股血腥味無限蔓延至口中。唯有那片刻的晃神,我赤足跳下床,追了上去,由他身后緊緊擁著他,臉頰貼在他堅實的脊背上,暖暖的溫度將我的身軀溫暖。

  “我是你的妻子。”我緊緊圈著他的腰,就是不讓他走。

  “只是做戲。”他用力扳下那雙緊緊纏繞在腰間的手。

  我快步繞過他,一把擋在他面前:“當年你對那三個聖女下手摧殘的時候都沒猶豫過,為何面對我的時候卻這樣怯躡,你在怕什麼!”

  他冷笑,一字一句地說:“我對你沒興趣。”

  “你有,你的眼睛早就告訴我了,你想要我。”我的話未落音,就被他的吻吞噬,陡然間天旋地轉,仿佛熾熱的風暴將我席卷。

  他那清冷的眸底微亮,似是灼灼火焰自幽深處燃起,我伸手環上他的脖頸,迎接著他激狂的吻。

  在我即將窒息那刻,他由我的唇上移開,炙熱的目光深深的凝視著我:“你在玩火。”語罷,一個旋身,已將我抵至冰涼的牆壁之上。

  我只穿了一件寢衣,牆上的冰涼使我打了個冷顫,還有絲絲的疼痛蔓延。但是我圈著他頸項的手卻依舊沒有松開,對著他那對深如寒潭的眼瞳,我看到了一簇簇火焰。

  他抬起左手,食指輕觸我的臉頰,溫熱的氣息暖暖的拂在耳邊,我的心一陣顫。踮起腳尖在他的頸項上輕咬一口,低聲道:“我要你!”說完這句話,我的滿臉已是火辣辣一片,還在為自己言語上的放縱而羞愧時,竟發現自己的寢衣已被他除去,他的指尖一寸寸撫摸著我的身子,所到之處皆是灼熱一片。

  除了大哥,我第一次在另一個男人面前將自己的身子暴露在外,心中不免有些羞怯。垂下眼眸也不敢看他分毫。

  忽地,左腳一空,我險些由牆上溜了下去,他的左手緊緊托著我的腰,右手將我的左腳纏繞在他腰際,明顯的突硬讓我想要退卻,他卻又將我拉近他几分,邪魅的笑道:“怕了嗎?剛才是誰說要的?”

  我才想開口說什麼,只覺他的右手由腰間緩緩上襲,已撫上我胸前的豐盈。我立刻伸手按住那只不規矩的手,一時間沒了方寸,只能緊緊的按著。

  看出了我的恐懼,他輕聲道:“若是你不願,可以現在停止。”

  看著他溫柔的眼睛,以及那强壓下欲望的話語,我的心底一片波瀾。咬了咬牙,終于點頭道:“我願意。”才落音,只覺腳底一空,已被他橫抱起走向床榻。

  紗帷清淺,曳地靜垂,整個屋子內都彌漫著靡靡的香味。



  第二章   梅香縈遍自經年(9)

  當他將我放在床上,一瞬間,我只覺天旋地轉,還未緩過神來,他已除去衣褲欺身而上,帶著我跌入幔帳低回的床榻。細密的吻如雨點般落在我的額頭,眉心,眼角,下頷,最后停留在我的頸項,柔柔的摩擦著。

  “恩……”感受著若有若無的摩擦,我本能的由喉間逸出呻吟。下身一涼,只覺裙褲也被他褪了去,窗外冷風拂過我赤裸的身軀,為了尋找溫度,我朝他火熱的身軀上靠了去。

  他的吻漸漸由頸項一路下移,落至我胸前的蓓蕾,輕柔的舔吮,不時用牙齒逗弄著咬一下,每咬一下都迫得我呻吟出聲。

  一手托著我的背,讓我緊緊與他的身軀貼在一起,另一手已沿著我的腰際緩緩下移到小腹,再到雪臀,直逼我雙腿間的敏感部位。

  一顫,立刻加緊雙腿,迷茫的看著夜鳶,低聲道:“不……不要……”

  他的唇由我胸口移開,以輕柔的吻封了我口中的低喃。他的唇雖然輕柔卻是狂熱的,仿佛在尋找著彼此柔軟的纏綿,呼吸溫熱糾纏在一起,深深探入心腑。

  “相信我……”他的呼吸與聲音混淆在一起,有些字被吻吞噬。

  他輕柔的吻漸漸撫平了我心中的膽怯,緊夾的雙腿稍微松開一些,他的指尖便划入雙腿間的柔嫩之處,修長的手指在花園口慢慢的上下揉捻著,不時探入一指緩緩的抽動著。

  “不……”感覺到他的入侵,我掙了掙,話還沒說罷他便已退出,這樣的感覺讓我害怕。

  夜鳶坐起身,將我的雙腿分開,什麼都暴露在他眼前,我下意識的往上挪,可握在腰間的手卻將我拉的更近,直抵上他身下的勃起之物。

  “慕雪……”他忽地喚了一聲我的名字,我迷茫的眼神頓時清明,對上他的眼瞳,我說:“叫我……未央……”

  他不理會我,只是將我的雙腿環上他的腰,一根滾燙的硬物已悍然的闖進我的胯間,火熱的掌心不斷撫弄著我光滑的脊背。

  我的腦海一片混沌,面頰早已如火般燒的滾燙,口舌干燥的我只能傻傻的躺著,任由他擺布。

  他的腰稍微一挺,我的下身立刻生起楚痛,只聽他耐心的安撫道:“放心把一切教給我,我要進去了。”沒待我回話,一個沉身,猛然挺入我的体內。

  在他破体而入的那一刻,我所有的理智仿佛被抽空,剩下的只有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充斥著我的每一根神經。只能無聲的呼痛,連呼吸都已停滯。

  他的巨大停留在我体內,也不急著律動,雙手輕輕撫摸著我的小腹。火紅的眼瞳專注的凝視著身下的我,他的瞳中清晰的印著我痛苦的臉。他低聲又喚了句:“慕雪?”

  他這一聲,拉回了我的理智,我拼命的張口呼吸著,口中大喊:“不要了,你出去……你出去。”下身不斷掙扎著想要逃脫,卻沒想要這樣的掙扎卻引來他更大的欲望,他扶住我扭動的腰身,更加猛烈的深入,似乎想要直達靈魂最深處。

  疼痛被身体上的快感取代,慢慢放松自己的身体迎合著他的撞擊,將全身心完全的交在他的手上,任他帶領著我一次次登上欲望的高峰。指尖抓在他寬闊强健的背上,留下一道道抓痕。

  他的手由我的腰際上移,插入我的發間,捧起我的臉,暗啞的聲音闖入我的耳間:“轅慕雪,你一輩子都是我夜鳶的人,永遠別想逃。”

  他暗啞的聲音讓我全身一顫,這句話,就是我等了半年的話,今,終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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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汗,大家期盼慕雪的處終于送出去了



  第二章   梅香縈遍自經年(10)

  纏綿過后,我全身酸痛,無力的伏在他懷中,三千青絲鋪灑在枕畔,窗外的風有一陣沒一陣的吹進來。他眉目輕閉靠在衾枕之上,左手環著我的肩頭,時不時輕輕撫慰。

  我很累,卻睡不著,只能呆呆的靠在他懷中陪他一同沉默。他雖緊閉著眼睛,但是我可以看出他表情凝重異常,似在思考著什麼事,偶爾劍眉微蹙。此刻的安靜的他似乎更像大哥,大哥的眉宇間也時常流露出這樣的復雜,內心仿佛藏了太多太多的事,沒有人能進入他的心底最深處,一切只有他自己默默承受著。

  他的眉頭又是一蹙,我不禁伸手撫上他的眉心,欲為他撫平那陣陣哀愁。被觸碰的他全身一僵,隨后用右手捉住我停留在他眉心的手,溫熱的掌心包裹著我小小的手,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慕雪。”他用淡淡的聲音喚了一聲。

  “叫我未央。”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几次糾正他了,今天他並不如往常那般喊我未央,而是一口一個慕雪,他每喚一次,內心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擊過,疼到我連呼吸都困難。可不論我如何糾正,他都一直犯著同樣的錯誤,喚我為慕雪。

  他不在與我糾纏,只是摟著我的手臂緊了緊,又陷入一片沉默,思緒似乎又開始神游了去。

  看著他冰冷凌厲的臉,我問:“父王他怎麼樣?”

  “傷的挺重,莫攸然已經穩住了他的傷勢。”他的聲音甚是清淡,悠悠的傳在我的耳邊。

  又問:“為何不由他重傷致死?”

  “時機未到。”依舊是這四個字,說的很是堅韌,無人可以動搖。

  “被捕的刺客現在如何?”

  “關押在天牢,等候審訊背后主使者。”

  “逃匿的兩個刺客已被我留在鳶王府的密室里。”我的話才說完,便見他緊閉著的眼睛倏然睜開,如深潭般靜靜的凝望我,一雙冷寂的眼神似在怪我自作主張。確實,我這個決定很可能會害了鳶王府,但也是救鳶王府。

  “夜鳶,這麼多年來,你有無數個機會可以要那個王位,但是你沒又動手,一直說時機未到。你等待的時機是名正言順吧?”

  冷寂的他突然笑了出聲,問我:“怎麼個名正言順法?”

  “長子繼位,名正言順。”

  “可是有嫡長子。”

  “謀逆!”我立刻接下,他的目光突顯銳利,,沒有料到我竟能猜到他心中的想法。

  腰間一緊,他一個翻身,已將我壓在身下,溫熱的氣息暖暖的拂在我的發頸間:“我的想法似乎都被你看透了。”此時的他神采攝人,深眸熠熠。

  “我只能看到你的表面,永遠看不透你的心。”我笑了笑,側首看著衾枕之上,我與他的發絲竟已蔓蔓糾纏在一起,我執起糾纏在一起的几縷發絲,含笑道:“你看,這就是結發夫妻嗎?”

  他看著我,並不答話。

  黯然松開我們的發絲,伸手緊緊擁著他,几行清淚沿著眼角緩緩划落。

  察覺到我的異樣,他有些奇怪的問:“怎麼了?”

  “沒有。”不像讓他看到我的淚水,我側過頭,將臉靠在他的肩膀上,緊緊環著他。

  他也沒有多加追問,回擁著我,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卻仿佛離了千里之外。今夜的纏綿,是對是錯?可為何卻好像與他的距離越拉越遠,越來越看不透他呢?

  窗外月光粲然生媚,金光涌動。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1:04

  第三章   一片幽情冷處濃(1)

  也不知何時在夜鳶的懷中沉沉睡去,醒來已是上三竿,暖暖的頭籠罩著滿地的積雪浮出淡淡的紅暉,與我糾纏一夜的人早已不知去向,沒由來的恐慌將整個心填的滿滿的。

  而紫衣與冰凌早早便已經准備好浴桶與熱水,好讓我一醒來便可沐浴更衣。

  我支著渾身酸痛的身子走向那煙霧匍匐的浴桶,里面灑了月季花瓣,清香扑鼻。此時的紫衣與冰凌看見我都竟都垂下頭,滿臉通紅一片。

  奇怪的看著她們異樣的眼神,我才想開口問她們到底怎麼了,卻發現自己的肌膚上留下的是一塊塊令人不敢直視的吻痕,我忙將整個身子沉入浴桶中,接著水汽掩蓋我臉上的燥熱。

  適溫的水洗去了昨夜的疲累,捧著手爐站在窗前凝望紫衣與冰凌正在踢著雞毛毽子,歡聲笑語在院子里朗朗回蕩。枯枝依依照影,枝上凝玉塵,瑩珠殘水聲聲,看著眼前的一切我時不時會晃神,似乎想了很多事,回神時卻又不知自己想了什麼。

  落被捕,嵐與緋衣定然會冒死前去搭救,可他們一旦進去了就不可能有活路,那一定有著天羅地網在等著他們,我絕對不能讓他們被捕,他們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想必夜宣遇刺之事已傳遍整個天龍城,壁天裔不可能不知道,以他的行事作風來看一定會有所行動的,是否會派兵出征,派誰出征?而北國又會派誰應征?有莫攸然在,夜宣應該應該不會有大礙,而且現在還不是他死的時候,他不能這樣簡單的就死了。

  也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只覺一個熟悉的氣息逼近我的身后,接著,一雙手臂便環上我的纖腰,攬我入懷。原本凝重的臉色露出淡淡的笑容,慵懶的倚靠在他胸膛之上:“就下朝了嗎?”

  “恩。”他的下顎抵上我的額頭,低聲應了句。

  “父王的傷?”這是我最擔心的一件事。

  “依舊處于昏迷間。”

  眉頭微蹙,忙問:“那今的早朝?”

  “漣漪大妃臨朝。”

  “什麼!”我的身軀一僵,聲音微微提高几分:“漣漪大妃只是一介女流,怎可在臨朝,你為何不阻止?万一她乘勢控制朝堂怎麼辦?”

  頭頂傳他來一聲輕笑,手指撫過我鬢角那縷被風吹亂的發絲:“我要的,就是她控制朝堂。”

  手爐涌出裊裊輕煙,籠罩在我們兩人之間,淡淡的香氣縈繞在鼻間,我將手爐放在窗台,后在他懷中轉身對上他的瞳子,我看見里面有著奪目的傲然,薄唇噙著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他卻沒有解釋,勾起鋪灑在我胸前的一縷青絲道:“那兩名刺客,要你多費心了,你該知道他們的用途是什麼。”

  靈光因此話一閃,我回摟著他堅實的腰際忙問:“南國是不是有動靜了?”

  “很大動作。”他臉上的笑意漸深,魅異的眸中隱藏著太多的東西。

  “那……那……”突然間我竟慌了神,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只能傻傻的看著他,聲音停留在‘那’字上徘徊。

  他著我這般表情他唇畔的笑意更大,眼底滿是寵溺之色,更像是發現了什麼,閃耀著明熠的亮光,俯身在我臉側落下一吻,笑道:“你想說什麼?”

  我眨了眨眼睛,這才擯去了失態,娓娓而述起當前的時局:“南國乘北國群龍無首之際必定領兵###,可現在的南國已經不再有壁嵐風元帥,曠世三將,轅羲九已死,莫攸然現居北國,壁天裔是南國之帝要坐鎮朝綱,斷不會親征北國,也就只能派南國名將方天云出征北國。而北國,大王遇刺,一介女流坐鎮朝綱,定然無所作為,又能派誰去應征呢?”話才落音,我的心也被自己的話而點醒,詫異的看著夜鳶:“難道……?”

  他沒有讓我把話繼續說下去,再次攬我入懷,我掙了掙,想要把話說清楚,可是他的手臂沒有放開我,反倒是更緊了。緊貼在他胸膛之上,我感受到他的心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著,我也沒在掙扎,輕輕的靠在他懷中,若有所思。

  窗外的紫衣與冰凌早已沒再踢毽子,冷風拂過,吹的她們發絲凌亂也未覺,只是並肩站在院中滿眼羨慕的看著窗前兩個相偎依的人。



  一片幽情冷處濃(2)

  后來,夜鳶帶著我到天龍城南郊閱兵,八万大軍早已整齊庄嚴的分列兩側,左側軍隊甲胄鮮明,手持刀盾,右側軍隊玄色盔胄,手握長槍。目不斜視,皆筆直的佇立著,對夜鳶肅然起敬。

  就是這支‘雪域鳶軍’我在壁天裔的口中聽過,他曾多次與之交鋒,皆無法擊潰,甚至還吃過它的敗仗。壁天裔時常會說:若要殲滅北國,必先滅雪域鳶軍。

  聽紫衣說過,十七歲那年,夜鳶主動請纓出征南國,夜宣只當他是玩心大起,便隨意撥給他五千精銳,讓其隨著北國大將王廷一同出征。卻未曾想到,就是這五千精兵力挽狂瀾,使得北軍反敗為勝。

  據聞當年的夜鳶,手執長刀,以一人之力殺敵百十余人,有著過人的統軍才能。后其一人單槍匹馬直闖南軍主帳,親取大將首級,嚇得南軍聞風喪膽。

  十七歲的夜鳶初次領兵,竟立下如此大功,天下朝野為之震驚,夜宣也就將這支五千人的軍隊賞賜給了夜鳶。夜鳶不負眾望,短短兩年,奔馳于茫茫大漠,收復失地數千里,斬敵千余人,收羅名士歸于麾下。已由最初的五千人擴張到三万人,成為與曠世三將齊名的戰神。

  可就在十九歲那年,他突然一蹶不振,置三万大軍于不顧,酒池肉林,流連于風塵中,民心大失,對其行為甚為不解。

  這樣的他足足維持了一年才罷休,二十歲那年,他重新整軍,卻不再是一有戰事便出征,而是處處征兵,名義上是為朝廷征,實際上征到一半的兵皆被他秘密收于雪域鳶軍。當夜宣緩過神時,夜鳶已是集半壁江山的兵權于一身,地位無人可以撼動。

  這些,我都是由紫衣口中得知,竟從來不知道夜鳶竟然也是個將才,而他的權利之大更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想像,也難怪夜宣與漣漪大妃都要忌他三分。

  在高台之上,他身著玄色龍鱗甲,冷風獵獵卷起他的墨色風氅,扑扑作響。我披著雪白的銀狐貂裘站在他身側,顯得格外渺小。

  “是要起戰事了嗎?”望著下面的軍隊,眼中有蓄勢待發的精銳,還有蠢蠢欲動的野心。從何時起,夜鳶竟征服了八万大軍隨他出生入死,就是謀逆造反也心甘情願?看夜鳶那邪魅的外表,倒更像是一個待在溫室中,整受皇室的庇佑而生存的人。可誰又能想到,正是這樣一個天之驕子也要承受人所不能受的痛苦。

  見他不言不語,我又問:“我很想知道,你做的這一切為的到底是什麼?為母親討得一個太后之位?報復父王多年的冷落?”

  夜鳶目光灼熱,因我此話微微動容,目光飄向淡云幽浮的的天際,那銳利的目光仿佛能刺穿重重云霄:“你知道南國那群自以為身份高人一等的子民喊北國人為什麼?是北夷胡蠻!同樣是人,我們北國為何稱夷為蠻?若你以為我爭奪王位為的只是一己私欲,那就太小看我夜鳶了,我要統領北國,要將它帶往昌盛之巔峰,更不要讓我的子民再被人稱做北、夷、胡、蠻!”他在說最后四個字時,堅定異常。

  聽到他的話我的心底徒生震驚,不禁再次審視我身邊的這個男人,發覺自己竟從來沒有真正看透過夜鳶這個人,更万万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是的,早在南國,我就常聽百姓們口里說著北夷胡蠻四個字,我也認為他們稱這四個字理所應當。可是沒有想到,這四個字竟深深印刻在北國人的心中,並且視為一種恥辱。

  “既然父王沒有能力帶領北國走出北夷胡蠻四字,那便由我來吧。”眼瞳中透著常人無法比擬的氣勢,這份氣勢仿佛似曾相識。是的,在壁天裔的眼中我見到過,那是霸氣,那是狂妄,更是野心。

  我忽然間啞口無言,只能靜靜的站著,凝視他那挺拔的偉岸,以及臉上那沉澱了霸氣的堅毅。

  突然間,我笑了,好久好久都沒有再發自肺腑的笑了。

  因為,未央沒有選錯人,夜鳶,是帝王之才,沒有人能比他更適合做北國的王。他的帥才,他的雄心,他的隱忍,他的審時度勢,他的聰明睿智,他的一切都奠定了一個結果:他是北國未來的王。

  只有他,才是未央的男人。



  一片幽情冷處濃(3)

  閱兵歸來已是入夜時分,魯風駕著馬車在南郊一路奔馳而行,明月疏星皆被烏云籠罩。我探首看著車外飛速閃現過的景色,枯枝,殘葉,巨石,溪水,皆被黑暗籠罩了一片。而那北風依舊狂嘯不止,有一陣沒一陣的灌進馬車。

  夜鳶將一直趴在車窗前的我扯到他身邊坐好,手撫過我早已被冷風吹的沒有絲毫溫度的臉:“你還真是個孩子,不是最怕寒嗎?”

  “我才不是孩子,我快滿十六了。”對于他稱我為孩子很是不滿,蹙著眉頭反駁著。

  對于我的反駁他只是淡淡的笑著,今天他對我笑過很多次,可是眼中卻藏著很多我看不懂的東西。時常會令我手足無措,總覺得他離我很遠,對我很是疏離。可他又真真正正的站在我身邊,會將我擁入懷中,會牽起我的手,會眼含寵溺的對我笑。可我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卻又說不上來少了什麼。

  可我不在乎,只要我在他身邊,只要他屬于我。

  我輕輕枕靠上他肩頭,把玩著他的右手,白皙修長,比女人的手還要美。真不敢相信這樣一雙手能在戰場上斬敵數千人,指揮著千軍万馬。

  “夜鳶,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站在陰暗之處掌控全局的政治野心家,可是今天我竟看到了不一樣的你。”

  “政治野心家?”他頗為意外的重復了一遍。

  “怎麼?你敢不承認?”

  “頭一回有人敢當著我的面說出這几個字。”他探出一只手攬上我的肩,問:“不知未央眼中,政治野心家是褒是貶。”

  “你覺得呢?”我不答,反將這個問題丟還給他。

  忽然間,他沉默了下來,若有所思,以一種深靜的眼光凝視著我。正想說些什麼,馬車猛地停下,一聲嘶吼在黑夜中格外凄厲。

  魯風的聲音低沉的傳來:“殿下……”他只喚了聲,欲言又止。

  夜鳶松開懷中的我,揭開簾幕向外頭望了去,張虎手中的馬燈隱隱能照亮前方,我在夜鳶背后也望了出去。

  一匹白馬之上,有一位風華絕代的女子,長衫隨風舞動,宛若人間仙子。我認得她,華蓮聖女,在賞梅時我見過的。

  夜鳶突然回首凝了我一眼,輕聲道:“你在這等我。”隨即便跳下馬車,朝白馬上的女子走去。

  我挑起簾幕,靜靜的看著夜鳶的背影越走越遠,華蓮聖女優雅的翻身而下,雪白的風袍在黑夜中勾勒出絕美的弧度,嘴角的笑意漸起,目光中沒有別人,只有那個朝她走去的男子。

  “王妃,殿下與華蓮聖女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魯風見我直勾勾的盯著他們,竟出聲為我解釋道。

  “魯風,你可懂什麼叫做欲蓋彌彰?”我收回視線,直逼他那略微慌亂的目光。

  他被我一盯,立刻緊張的垂首,僵硬的站著。

  看著他一副畏首畏尾,生怕說錯話的樣子,我勾起一抹冷笑,也不在為難他,輕輕放下簾幕,坐回馬車內,安靜的等夜鳶回來——

  有件事慕容必須和親們解釋清楚。

  問:慕雪和夜鳶是同父異母啊,也算是兄妹吧,還可以做那樣得事嗎

  答:夜鳶和轅羲九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而轅羲九和轅慕雪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也就是說,轅羲九和夜鳶同一個父親,轅羲九和轅慕雪同一個母親,夜宣也就不是轅慕雪的父親,夜鳶與她又怎會是兄妹呢?



  一片幽情冷處濃(4)

  約摸過了一刻鐘的時間,夜鳶便回來了,看著他依舊平靜的神色我也沒有詢問關于他與華蓮聖女的事,而他也沒有與我解釋些什麼,直接駕馬回去了,一路上我們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只是聽著馬蹄聲聲漸遠。

  翌,他依舊早早的去了早朝,可是午膳卻未歸府,我也沒有胃口便撤了午膳。坐在桌前摘著一瓣又一瓣的梅花,緋紅的花瓣傾灑了一桌,紫衣與冰凌也察覺到我的異樣,站在身側沒敢說話。

  直到我將最后一瓣花摘下之后,管家匆匆跑來說是王上請我進宮,我一怔,王上他這麼快就已醒了?

  未多想,稍微整了整衣衫便隨著公公進宮,走在殿宇巍峨的紫陌大道上,已微微下起了小雪,雪白的塵霜拍打在我睫上,微微蒙了眼角的視線。我早已是昏昏沉沉,渾身上下皆提不起一點儿氣力。攏了攏衣袍,蔽去寒風,手足冰涼。

  走了好一會儿才抵達北華殿,一來到此我整個人便緊繃了起來,略微混沌的思緒漸漸清明,邁著穩重的步伐踏入北華殿,轉入王上的臥寢。四周很是寧靜,唯有守在殿外的几名侍衛,別無他人。

  寢宮內燈火明熠,桌案上如臂粗的紅燭燃燒的孜孜作響,照得暖床上恍如白晝。裊裊的熏香將那整個寢宮籠罩著,格外沉郁。原本金光涌動的寢宮卻因夜宣那一聲聲的低咳顯得異常陰暗。

  “未央……你來了……”他目光微微閃耀著病態,胸口纏繞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

  我站在寢榻邊凝望病怏怏的他,低聲喊了聲:“父王。”

  他倚靠在榻上,隔著曳地的輕紗凝望我,卻又像是望著更遠更深的地方。嘴唇微裂,滿臉的滄桑,仿佛稍不留神便會咽氣歸天。

  “二十五年前,我身中多處刀傷逃到一間屋子里躲避追殺。而屋子的主人,一個平悟定的女子她幫我渡過了這次的難關,並悉心的照料著我直到傷好。這個女子名叫李芙英,相貌不算絕色卻是清秀,她很愛笑,唇邊的笑很美很動人。每次見到她的笑容,心都會不自覺的放輕松。我身在王廷,根本見不到這樣純真無邪的笑容,也許是在宮廷中看多了阿諛奉承的笑臉,故而對她暖洋洋的笑格外心動。

  不可置否,李芙英是我一生最難忘的女人,因為她是自己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錯誤,一時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衝動,而强行要了她。當我看到她滿臉淚水漣漣之時,才發覺自己做了多麼無恥的事,但是我會負責,可以帶她回北國做我的女人,我不會委屈了她。

  可她不同意,她告訴我,她最愛的人是那個跳入泥水中為他摘采芙蓉花的男子,她會一輩子在這里等著他回來。我有想過要强行帶她離去,可是她卻以死相逼,我拗不過她,便黯然離去了。畢竟我是北國的太子,多留一危險就多一分。

  兩年后,我有來找過她,那個村子卻早已人去樓空,聽過路的人說起她的丈夫高中榜眼,領著她去帝都享福去了,而且……他們還有了一個儿子。或許我不該去破壞她此刻的幸福……可若我知道那所謂的儿子是我的孩子,就是用强的我都會帶她回北國的。

  更沒有想到,我一時鬼迷心竅竟害了她一生,甚至命人誅殺了我的孩子!如今我想要補償,又能去尋誰呢?”



  一片幽情冷處濃(5)

  我面無表情的看他悔恨不已的臉,以及縱橫而下的淚,我冷淡的開口說:“父王你可知道母親臨終前說了什麼嗎?”語罷,我看見他期待的目光,我笑著答:“她說,其實當年很想與您去北國,但是她不能背棄轅天宗,做個人盡可夫的女人。她還讓我與大哥,不要怪你。”

  他的臉上赫然閃過激動,掙扎著想要由寢榻上起來,口中喃喃問:“你說……說的是真……的?”

  剛愈合的傷口再次裂開,殷紅的血染紅了整條紗布,我卻無動于衷的站著說:“父王你可知大哥此次前來北國的真實目的?不是為了竊取北國機密而來,而是想要見見這個二十五年素未謀面的父親。”

  “什……什麼!”他的臉色更加慘白,全身微微顫抖著:“不可能……他……他為何說……說他是來刺殺……朕的!”

  猛然捉住了夜宣口中那個‘他’字,是誰?是她還是他?

  靈光一現,難道是南國有奸細!

  不然夜宣怎會那麼肯定我們是做奸細來的,還派大軍阻殺我們!

  “父王你的傷口裂了,我叫御醫進來為你上藥。”我不動聲色,轉身欲出寢宮召喚御醫。

  “慕雪!”夜宣哽咽虛弱的喚了我一聲:“芙英只剩下你這個女儿了……就讓朕盡自己所能補償給你吧。”

  “慕雪不需要王上的補償。”背對著他,我冷聲回拒。

  “你就給朕一個補償的機會吧,你的母親,你的大哥,還有你。”

  得到這樣一句近乎于哀求的話語,我的嘴角勾起冷笑,人多說,人之將死,其意識最為薄弱,受不了任何刺激,果然不假。

  “王上若想補償,就先養好您的傷。”我丟下一句話,踩著柔軟的紅毯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寢宮。

  夜宣你何其可悲,母親如此愛轅天宗,就是死前也說自己不悔。這樣一個對愛情忠貞的女子,怎會移情愛上你這個奸污她的男人?

  夜宣你何其可笑,大哥自幼就將對你的恨深深銘記在心中,多年出征北國也是為了親取你的首級,怎會想要見你這個所謂的父親?——

  看過慕容的傾世皇妃就該知道,我的文章中陰謀環環相扣,有黑暗有現實,而本文也不例外,依舊是陰謀無處不在,但比傾世多添加了許多感情戲,同樣也想彌補傾世皇妃中的不成熟。也希望自己的筆觸能夠越來越好,希望自己的文章情節能夠打動讀者的心,讓你們的心隨著起情節而起伏,而開心,傷痛。

  讀者說不是每個人都命運悲慘,是的,世上幸福的人很多,但是在封建社會的王宮中,哪一個不是有一定段悲傷的往事放在內心最深處,滋養成長著,就像一個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爆發。在宮廷,要談真情很難,而帝王之愛更是一件極為奢侈的事。沒有女人敢去妄想得到皇上的真情真愛,即使有真愛,那也不過是曇花一現。

  若是宮廷中的人不復雜,無心計,怕是早就淪為宮廷斗爭的犧牲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1:13

  一片幽情冷處濃(6)

  雪勢漸大,片片團團如扯絮般飄灑在這華麗庄嚴的飛檐琉璃之上,四處早已是白茫茫一片,連綿起伏,銀裝素裹。風有一陣沒一陣的席卷著我的全身,攏著貂裘的手又緊了几分。鵝毛般的大雪覆蓋著我的發絲,偶有几簇溜進頸間,融化成水滴划入脊背,激起一個個粟栗。

  頂著茫茫大雪,我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快快回到府上,蹲至炭盆邊,脫去早已濕透的雪地靴,然后窩進被子里好好睡上一覺。

  隔著霧氣彌漫雪花飛揚,我看見迎面走來一個玄色錦衣的男子,待走近,我才認出是楚寰。他見我,也是步伐一頓,上下打量我一番后才道:“大王又召見你了?”

  “是啊。”因為冷,連牙齒都打顫了,微微哆嗦著問:“你這是要去哪?”

  “不去哪。”他冷冷的回我,隨后又說:“走吧。”

  “恩?”我跺著腳,奇怪的看著他,一時還未反映過來。

  “送你出宮。”

  “干嘛要送我?”

  “我可不想你走到半路上暈倒。”他蹙眉望我,似乎很不耐煩的回答我的話。

  “噢。”我還沒應完聲,他已率先走了,我趕忙跟上他的步伐。攏了攏衣襟,看著他剛毅分明的側臉,腦海中浮現的是多年前與他相處的情形,不禁失笑:“楚寰,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他步伐依舊穩健,面無表情的朝前走,踩著雪花孜孜作響。

  “那樣討厭我,為何又要包容我呢?明明是我偷跑出心然居,你抓我回來,反倒是你被莫攸然罰著多浸三個時辰的寒潭。每次莫攸然不理我,我就衝你發脾氣,你卻像個木頭一樣站著任我發脾氣。你越是不理我,我就越是挑釁你,我就想看看你發脾氣的樣子,可是我卻從未見你發脾氣。其實我一直很怕你,每次你一用那殺氣十足的目光盯著我時,我就不敢說話了,可我知道,我能在你面前放肆,因為莫攸然是我姐夫,他不會讓你欺負我。與我相處的七年,你一定恨死我了吧,我知道,你總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樣子,好像絲毫不在乎,其實你早想抽我了對吧。”我越說越起勁,甚至開始比手畫腳的,他猛地停住步伐,我也立馬停住。

  “素聞鳶王妃孤高冷漠,今一見,傳聞不可信。”他動了動嘴角,一句淡漠的話語將我的廢話連篇擊敗。

  “是嗎,是這樣傳的嗎?”我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見他停住的步伐又朝前走了去,我忙小跑追上去,一把擋在他面前:“楚寰,能告訴我為何幫夜鳶嗎?”

  “說了這麼多,總算步入正題了?”似乎早就意料到我廢話連篇的背后,犀利的目光對上我:“我幫你的夫君不好嗎?”

  “只是好奇,你與莫攸然之間到底藏著什麼秘密,你到底是什麼人。”

  “未央如此聰明,為何不自己去查?”

  “那你告訴我從何查起?”

  對于我的緊追不放,他目光閃了閃,眼瞳驀然直逼我身后,最后落在一點,僵了片刻。我好奇的轉過身,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几片雪花打在我臉上,冰涼入骨。

  遠處嶙峋石山被雪籠罩的潔如玉石,枯枝參差交雜,茫茫雪花中一名女子手執青梅,踮腳在一名男子右頰邊落下一吻。長發如瀑沿著兩肩傾瀉而下,几縷發絲被風吹起,飄揚輕舞。

  我黯然轉身,欲避過他們朝另一處歸去,楚寰卻攔住了我:“逃跑可不是我認識的未央。”

  “那你認識的未央是什麼樣的?”我斜目冷問。

  “上前,讓她離你的男人遠點。”

  “你錯了,我會上去給她一巴掌,讓她不要在這丟人現眼。”我一字一語地吐出口中几字,然后揮開楚寰擋在面前的手,“但這里是宮廷,我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吵吵鬧鬧引來奴才們的注視,我想你不會不知道嚼舌根的奴才有多麼可怕吧?”

  丟下一句清冷的話,越過楚寰,踏雪而去。



  一片幽情冷處濃(7)

  急雪回風,冰天步僵冷,他沒有追上來,我也就自顧自的朝玄玉門走去。王宮分為九門,第一道:玄風門,第二道:玄甲門,第三道:玄華門,第四道:玄夜門,這四門是歸屬于夜鳶。第五道:玄清門,第六道:玄玉門,第七道:玄翼門,第八道:玄袁門,第九道:玄炫門,這五門歸屬于夜宣,與朝中各大將掌管。

  這九門最重要的四門,有兩門被夜鳶牢牢控制了,這樣威脅著王位的事夜宣不可能不懂,可是卻遲遲不能動他,可見皇權已被架空了一半。夜鳶真是個令人費解的人,若此時舉事奪位輕而易舉,可他偏偏要等那一個名正言順的時機。

  也許他是個驕傲的人吧,更不屑背負一個謀逆的罪名。

  腦海中驀地閃過方才華蓮聖女吻夜鳶的一幕,我的手不禁緊緊握拳,指甲狠狠掐進掌心,百般滋味也不知從何說起。待走出玄玉門后,只覺腳步愈發的虛浮,整個人的氣力被什麼抽了去,而且好冷,真的好冷。

  我一直朝前走想尋找駕車帶我進宮的魯風,此刻怎麼沒了蹤影,我盲目的掃視了一遍,才恍然想起魯風一直在玄甲門外等我,而我為了避開夜鳶,卻從玄玉門走了出來。

  未央你真傻,是真傻。

  就在我昏昏沉沉快支撐不住時,一雙手托住了我的手臂,我的眼前恍然一片黑暗,仿佛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軟軟的倚靠在一個肩膀之上,良久我才緩和了渾身上下的不適,睜開眼簾對上一對復雜的瞳子正一眨不眨的盯著我。

  我衝他笑笑:“夜翎,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他不答話,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眉一蹙:“你病了。”

  “天龍城里被傳為佳話的夫妻,竟只是貌合神離,這第四個聖女還是不能逃脫愛上夜鳶的命運。而夜鳶……那我費盡心機得到的又是什麼,會是淪為北國人的笑柄吧。”也許是病糊涂了,我竟神智恍惚的將我心中一直存放許久的事說了出來。

  “我送你回去。”他扯過我的手,想將我背起,我絲毫不領情的甩開他:“我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憐憫!”

  我微紅了眼眶,也不搭理他,搖搖晃晃的朝前走去,我討厭這樣狼狽的樣子被人看見。

  “沒有人會憐憫你,是你自己一直看不起自己。”夜翎的聲音由身后傳來,這句話使得我步伐一頓,茫然回顧,在雪中尋找到他的眼睛,狠狠瞪著他。

  “何故用你的虛偽的堅强與冷漠來偽裝自己的脆弱與孤獨?”

  “你沒資格管我!”被他一針見血的話語刺痛,我近乎于咬牙切齒的回他一句。

  “你還真是個孩子,何時才能長大呢。”他的臉上浮出一抹淡然的傷,與漫天大雪夾雜在一起格外凄涼,仿佛又見一年前那個被幽禁在府中病入膏肓的夜翎。

  也許是我真的病了,病到眼眶中已凝聚了點點淚水后頃刻划落都不自知,我從來不相信自己會在這個人面前哭。

  抬起袖子狠狠擦去臉上一抹清淚,才轉身想離去,卻見几個黑影如鬼魅降臨在我面前,沒待我看清一把雪亮的刀便朝我揮了下來——

  

  一片幽情冷處濃(8)

  閃亮的鋒芒刺痛了我的眼睛,一雙手臂迅速將我向后護去,這才避免了致命一刀。夜翎的臉色驟然變冷,有凜冽的寒意自他身上傳來,四周的黑衣殺手一見夜翎明顯一愣,呆站在原地竟是面面相覷無人動刀。

  雪片微微急,傾灑在鋒利的刀刃上凝結出薄薄的塵霜,正當我疑惑于這批殺手為何遲遲沒有行動之時,夜翎緊攬著我的腰帶我飛速朝他的馬而奔去。我的腦袋越來越沉,眼皮也很重,腳上根本毫無一絲力氣,只能任由夜翎的臂力托著我,然后上馬。

  韁繩一緊,馬儿也覺察到殺氣,一聲低嘶,卻將靜立在后的殺手驚醒,忽聞一人大聲吼道:“主子有令,格殺勿論。”

  夜翎騎坐在馬上,緊緊將我護于懷中,雙腿一個用力,飛奔而出。凌厲的風雪肆意刮在臉頰上,眼前的一切飛如閃電,馬蹄一聲聲都似踏進了心坎中。

  耳旁傳來的是夜翎平穩的呼吸聲,身后也傳來陣陣馬蹄聲,緊追不放。

  “閃身。”夜翎忽地將我身子向左一傾,我還沒來得及反映,一支强有力的箭便由耳邊呼嘯而過。我怔怔的靠在夜翎懷中,暗自心驚,若不是他,我怕早已是刀下亡魂了罷。

  看著馬飛速前行,勢如驚雷,也不知要奔向何方,只覺周圍越來越荒涼冷寂。沒由來的恐慌瞬間侵襲著我的身心,我不想死,未央還沒做完自己要做的事,怎能死。

  又是一聲呼嘯而來的聲響,但這次不是衝我而來,而是馬。

  身下一空,馬凄厲的嘶吼聲響徹荒蕪的郊林,長箭射穿了馬后腿,我與夜翎毫無預警的由馬上摔下了來。夜翎緊緊將我護在懷中,翻滾下一個又陡又斜的坡,很多楚痛皆因他牢牢的保護而免去,反倒是落在他的身上。靠在他懷中,傾聽著他强穩有力的心跳聲,我緊緊咬著唇,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

  直到他的身軀狠狠撞上一顆枯樹,我們才停止了繼續下滾,一聲悶哼由他口中傳出,臉上稍顯痛楚。我趕忙由他懷中掙脫,擔憂的審視著他:“夜翎,你沒事吧?”

  “死不了。”他勉强的說了三個字安慰我,可我知道,自從馬上跌下他便緊緊護著我,沒讓我受一絲傷害,所有的傷害都自己承受著,這個傻子!

  我忙將他扶起,而殺手們已排排立在我們身后,目露森冷的寒光。

  夜翎稍微平復自己身体上的不適,瞳中冷芒驚現:“你們的主子是誰。”

  他們不說話,緊緊握著手中的刀,眼底似對他閃過几絲畏懼,仿若……在懼怕夜翎。

  “然我替你們回答吧,是漣漪大妃。”他一字一句說的清晰異常,他們的臉色立刻微變。

  領頭頭喝道:“既然殿下知道,就請讓開,奴才們也不想傷了您。”

  “倘若我不讓呢?”他緩緩起身,擋在我身前,聲音既陰冷又堅定。

  “殿下莫讓屬下為難,您該知道暗人若不能完成主人的命令只有死路一條,今不論如何,奴才們都要取了她的命回去交差。”

  我也由雪地上爬了起來,看見夜翎藍綾衣袍上微滲血跡,我知道,是由于方才那一撞,如今的他一定在强忍著身体上的疼痛吧。再看看那几名殺手視死如歸的表情也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但是夜翎在我身邊,我知道他一定會護我的。

  “好。”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冷笑,握起我的手,倏然轉身凝望山邊的斜坡,斜坡之下是無底深壑,淡云密布,風勢呼嘯,深不見底。

  “未央,敢不敢跳下去?”他看似云淡風輕的聲音飄進我耳中,手心感覺到一絲冰涼划入,是他的血。

  “你敢我就敢……”口中那個‘敢’字才說到一半,只覺腳底一空,夜翎攬著我跳了下去。耳邊呼嘯而過的風雪使我的意識混沌,但可以清晰的看見夜翎那張堅定不移的臉。我能有的只有震驚,他真的……陪我一起跳下來了?他可知這底下可是万丈深淵,他明明可以放我保命的,可他還是陪我跳了下來?

  在白雪紛飛的深淵內,他那一汪如泉的眸子深深注視著我,與我一同墜入無底深淵。



  一片幽情冷處濃(9)

  冷!

  此時我的心底只有這樣一個念頭,冷入骨髓。

  哆嗦著睜開眼睛,對上一雙紅色的眸子,他半跪在我身邊,脫著我的……衣裳。

  我想也沒想就甩他一巴掌,怒道:“下流!”

  “不錯嘛,還有力氣打人。”對于我的一巴掌,他不怒反笑,細微的聲音縈繞在這空寂的山洞,不遠處生了一堆火,畢剝聲與他的笑聲夾雜。

  我瞪著他,腦海中的記憶瞬間涌現,我與他一同墜下山谷,然后掉入寒潭。冰寒刺骨的水汽籠罩著我整個人,熟識水性的我卻在這冰涼的寒潭中無法動彈,無數的水源源不絕的灌進我的鼻眼間,呼吸一絲絲被抽盡。是他救了我!突然回想起夜翎帶著我往下跳之時,目光並不是視死如歸,果然我們竟絕處逢生。這只是巧合嗎?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下面是寒潭,所以你才拉我一起跳的!”

  “不然呢?以為我會傻的與你殉情?”他挑挑眉,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伸手又要脫我的衣裳,我立刻緊緊撰著衣襟向后縮了几分,戒備道:“你要做什麼!”

  “幫你脫衣裳。”他又想撥開我的衣裳,我死死的撰著衣裳就是不讓他得逞,冷冷的等著他:“你脫我衣裳做什麼!”我的聲音一分比一分高,不斷回響在這空寂的山洞。

  “難道你想一直穿濕衣裳病上加病?”他挑眉打量著渾身早已濕透的我。

  經他一語才發覺冷,手足冰涼到仿佛不能控制行動,白皙的肌膚上已透露青紫。看了看他左邊臉微紅,還印著我的五指印,我有些愧疚,卻道:“我自己可以脫,你轉過去。”

  “你確定你有力氣脫?”他支撐著自己的額頭掃我一眼,見我正要啟口,悠然截斷:“也對,打我的力氣十足,況且這几件衣裳呢。”

  見他支起身子便轉身走至火堆邊,撿起一支柴火便丟進火堆里,我奇怪的看著那一堆並未潮濕的柴火,想必是這儿有人來過,准備了柴火。而且……夜翎他對這里的環境似乎很熟悉。

  “你別回頭哦。”盯著他的背影,我低聲提醒。

  “你快點脫。”他口氣中有明顯的不耐。

  看他一直背對著我並沒有意向回頭,我便僵硬的將衣裳褪去,由后面遞給他:“喏!”

  他頭也不回的接過便攤開衣裳挨在火堆旁烘烤,又硬硬的擠出几個字:“褲裙也脫了。”

  我環著自己的雙臂,打著哆嗦,猛然搖頭:“不用了。”

  “你放心,我還沒到飢不擇食的地步。”他輕輕抖動著我的衣裳,暖暖的火光映照著的側臉,我亦發覺他全身上下也淌著水,想必和我一樣寒氣入骨吧。一想到此時的情形,我也不婆婆媽媽了,干淨利落的將褲裙也脫下來遞給他,然后蜷曲著身子坐在他身后的草堆上,而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動分毫,只是靜靜的為我烘烤衣裳一褲裙。

  山洞外狂風呼嘯凜冽,枝影搖曳,火光簇簇。

  山洞內突然的沉寂與清冷的黑夜同鳴,我雙手互環,摩擦著雙臂問:“夜翎,我與夜鳶大婚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是夜鳶的計謀?我是合著夜鳶一同騙你回來的。”

  “是,我知道。”他直言不諱的回我,目光依舊放在手中烘烤的衣裳上。

  “其實你是將計就計,反將了我與夜鳶一軍,被王上囚禁只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你真正的目地是秘密收買朝廷要員。”

  他的手有片刻的僵硬,隨即松弛而下:“夜鳶告訴你的?”

  “不,當我知道你被放出來之后便知道了。”想起夜鳶對他釋放之事似乎一點儿也不放在心上,想必也是早就料到了罷。

  他不再說話,火勢的畢剝聲愈來愈烈,熊熊燃燒著。我的身子被暖暖的已經漸漸擯去了僵硬,得到了緩解。

  突然想起莫攸然說的話,我徒生好笑之感,幽幽開口道:“去戰場撿那個石子,也是在做戲,對嗎?你的目的,只是為了讓天下人都相信你對我的愛已經到了那樣的程度。還有……你將月季插在我的發間,說回來就娶我,也是為了讓我相信你對我的情,對嗎?”

  他不語,我繼續說:“其實最會演戲的人,是你夜翎。”——

  

  一片幽情冷處濃(10)

  “說起演戲,你又何嘗不是個厲害角色?”他的聲音飄飄而來,動手將衣裳翻了個身,繼續烘烤。

  “你確實獨具慧眼,選了夜鳶作為你的盟友,論權勢,論計謀,論才貌他是最好的人選。可你真的能抓住他嗎?可你真的了解他嗎,他遠比你想像的要心狠手辣,冷酷無情。正如多年前,為了他的母妃不惜親自遠赴南國刺殺我,若不是母后的暗人一直在保護我,我怕是已淪為他的劍下亡魂了。夜鳶他一步一步對我與母后緊逼,肆意控制著整個朝廷,掌控了半壁江山。”他的聲音像是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了,口氣平淡到虛幻。也就在說完這段話時,我的衣裳已經烘干,被他遞了過來。

  接過暖烘烘的衣裳穿好,一股柴火香氣圍繞在全身,同時冰涼的身子也因這暖和的衣裳而漸漸回暖。見他又動手烤裙褲,我的目光沉了沉,笑道:“是的,我選擇了夜鳶,不惜將自己的身子當作賭注壓了上去。我以為自己能抓住他,可今我好像輸了一半。或許如你所言,夜鳶真的是一個冷血之人,他對我也是不冷不熱,有時候我覺得他離我很近,有時候卻又離我那樣遠。可是怎麼辦呢,我把一切都壓了上去,贏了,我將擁有一切,輸了,我將一無所有。”

  我自嘲的笑了笑,揉了揉我疼痛昏沉的頭,不再說話。只是雙手抱膝,將頭深深埋入雙臂之間。

  良久,他說:“說要娶你,是真心的。”

  半晌,他又說:“撿那顆石子,並非做戲。”

  片刻后,他還說:“我可以放棄一切,我只要你。”

  因為他最后一句話,我驀然仰頭,正對上他那對深切的目光,有些怔忪。直到他將我擁入懷,我猛然驚醒,想要推開他,卻被他緊緊扣于懷中不得動彈。略微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未央,我愛你。”

  未央,我愛你。

  頭一回,有人對我說愛,哪怕是大哥,都沒有說過愛我,他憑什麼說!

  “我知道,你的眼中只有轅羲九,哪怕他已死。也知道,夜鳶是你選定的男人,哪怕你會賠上一切。更明白,即使我放下了一切,你也不會隨我走。”他的呼吸噴灑在我頸邊,真真切切的語氣沒有一絲作假。

  “若你真的愛我,那就放棄與夜鳶斗吧。這份恩情,我將會銘記于心。”沒有再掙扎,靜靜的倚靠在他懷中,輕語低言。

  “我要的不是你的銘記。”

  “那我們只能永遠站在敵對的立場了。”我的聲音徒然冷硬,而他擁著我的雙臂也漸漸松開,我一語不發的由火堆邊撿起那半干的褲裙,背對著他穿好,隨后安靜的坐在火堆旁,探出冰涼的手于火旁烘烤。

  他緩緩起身,走出山洞,傲然的偉岸筆直的佇立在洞口,凝望漫天飄雪。

  那夜,他穿著早已濕透的衣衫站了整整一宿。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1:38

     第四章   雁聲遠向蕭關去(1)

  次,雪停。

  一束溫暖的亮光射進我的眼縫,逼得我不得不睜開眼簾。昏昏沉沉的看著夜翎站在我面前,他的臉色有點蒼白,似乎受了風寒。而我整個人也是虛弱無力,又冷又餓。

  他將軟軟坐在地上的我扶起:“走吧,我們出谷。”

  我借著他的力道起身,昏沉沉的頭一陣暈眩,金黃幻彩的暖陽映照著我的臉,卻依舊是寒氣逼人。

  “雪未融,我們這樣能出去?”

  “不能再等了,若是又降一場大雪,我們定然要困在這里,無水無糧,我們真就要成一對餓死鴛鴦了。”他半認真半開玩笑的托著我的胳膊支撐著我的胳膊,領著我朝山洞外走去。

  我盡量穩住自己虛軟的步伐,不去給他增加負擔,因為他的臉色也不大好。許是看出了我的想法,他無奈的嘆了聲:“一點風寒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先離開這里。”

  領著我出了洞,洞外那一條條斜坡的起伏頗大,許多正在融化的積雪由枯枝與高坡落下。他牽著我的手,一路走的很急,我也很配合的追隨著的他的步伐,盡管我早已累的連說話都困難。但是再怎麼累也比不過保命要緊,這山谷中隨時可能大雪崩塌,又隨時可能再次絳雪,到時候我們就真成一對殉情的怨侶了。

  一路左轉右繞,踏雪攀石,我終于還是支撐不住已透支的体力,無力的癱坐在冰涼的雪地間。夜翎回頭看著我,我也看著他,只無聲的喘著:“休息一下,我真的,走不動了。”

  他那深眸之中閃過一絲淺淺的笑意,長長吐納出一口涼氣上前將我由雪地上拖起,然后背起我繼續前行。

  我笑著伸手圈上他的頸項,懶懶的靠在他肩膀上。才走了數步,他的步伐卻突然慢了下來,我問:“累了嗎?休息一下吧?”

  他搖搖頭:“我想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我伸手推了推雅的后腦勺,佯裝不懂其中深意,打趣著:“一直走下去我們早該凍死了。”

  他也不點破,就這樣背著我靜靜的往前走,我將臉靠在他肩膀上,看著他的側臉,微抿的嘴角隱隱勾勒出笑意,似乎沉醉在此刻。我環在他頸項上的手緊了緊,闔上眼簾。

  夜翎,成禹。

  這兩個身份就像一道蠱,時候蔓延在我心中。

  在南國,在青樓對我施暴逼我跳湖的成禹,在太師府使喚我為奴為婢時不時對我冷言相向的成禹。

  在北國,為我不顧生命跑上戰場撿那顆石子的夜翎,那個要我等他回來便迎娶我的夜翎。

  忽然間,我聽見一陣陣馬蹄聲踏遍這空寂的山谷,聲聲撼心。他的步伐猛然一止,我倏然睜開眼簾,望著遠處白茫茫的一片涌現出几個黑壓壓的人頭。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身著玄色風麾的夜鳶,他身后隨著十余名戎色盔甲的士兵。

  他也看見了我,駕馬緩緩前進,冰涼的目光凝視著早已狼狽不堪的我們。夜翎的手一松,我便由他背上跳了下來,一步一步朝夜鳶迎走了過去。那張完美的臉上有種勾魂奪魄的美,一雙邪異火紅的瞳子仿佛能看穿一切。



  雁聲遠向蕭關去(2)

  奇異的溫暖與失落浮上心頭,在靜謐中悄然而生。

  待我走近,只聽他冰冷的對身后的士兵說道:“去接二王子。”

  兩名士兵領命而下馬,小跑著跑向夜翎,我不由自主的隨著他們的步伐而轉身,望著夜翎孤立在風雪中的身影。挺拔傲然,卻顯得滄桑與孤寂。

  “回去吧。”夜鳶不知何時已下馬來到我身邊。

  “你不問我發生什麼事了?”我側首對上他的瞳子,但見里面依舊是一片冷寂,仿佛沒有任何事能夠動搖他。

  “有必要問嗎?”他冷漠的迎上我的眸子。

  對于他的漠不關心,沒由來的怒氣涌至心頭:“孤男寡女在山洞內相處一夜,你難道不想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沒待我的聲音落下,他便轉身上馬,似乎不願與我多廢話一句:“張虎,帶王妃上馬,回府。”

  瞪著馬上那個玄色身影,我毫未猶豫,脫口而出:“我和夜翎在山洞里,什麼都做了。”

  只見馬上那個背影一僵,扯住韁繩的手隱隱泛白,我以為他會轉身對我說些什麼,可是他沒有。雙腿用力一蹬,便駕馬而去,唯留下一行行馬蹄印于雪上。看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我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一軟,筆直后仰,倒在那冰涼的積雪之上。

  我輸了。

  當我再次醒來已是夜里戌時,紫衣與冰凌那雙擔憂的目光終于放松,悄悄的吐納一口氣,歡愉道:“王妃您終于醒了!”

  我的眼波怔怔的流轉在頭頂那雪白的帷帳上,一時間竟連呼吸都已困難,只能傻傻的看著。腦海間閃現的是夜鳶無情而去的背影,以及那冷淡漠然的目光。

  突然間,我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了,夜鳶……他與壁天裔都是同一類人,江山與權利才是他們最為重視的。

  未央,你真傻。

  這場游戲還沒開始,你就已經輸了。

  “王妃,您要不要吃些東西,你從昨個到今夜都滴水未進吧?奴才為您……”紫衣的話才說到一半,我的淚水便頃刻滾落,灑在衾枕之上。

  “王妃您別哭啊。”冰凌瞬間慌了神,拿著帕子便為我拭眼角的淚水。

  如今的未央還剩下什麼?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

  大哥,對不起,未央真的已經盡力了。

  “王妃是否身体上疼痛難受?快告訴奴才,好去請大夫來瞧瞧,您別光哭啊。”冰凌猛然跪倒在地,連連磕頭乞求道:“魯風就因沒有接到王妃而被殿下杖責五十,若是被殿下知道奴才們照顧不周,鐵定是要趕出府的……”

  我黯然撇過頭,含著淚凝望身側急的兩眼閃爍淚光的冰凌,沙啞的問:“殿下,仗打魯風?”

  紫衣一見我能說話,緊繃的情緒便已放松,拍拍自己的胸口:“幸好王妃您還能說話,冰凌你快起來吧,想必王妃是昨夜受到驚嚇了吧。”將冰凌由冰涼的青磚地面上扶起,隨后去桌案旁端起一杯匍匐熱氣的茶水遞給我:“王妃您先喝杯茶潤潤嗓子。”

  我緩緩由床上坐起,接過茶水卻不飲,直勾勾的凝視著冰凌。

  冰凌抹了抹自己凝在眼角未落的淚,哽咽道:“昨夜聽聞魯風說王妃您無故失蹤,可把殿下急壞了,怒氣之下將魯風拖下去杖責五十,隨后調動了千名將士在天龍城里找尋,頂著風雪不眠不休找了您整整一夜。奴才在鳶王府待了這麼多年,頭一回見殿下如此憤怒,對一個女人如此緊張……奴才以前還一直以為殿下對您如對先前那几個聖女般玩玩也就罷了,可經過昨夜,奴才方知道您在殿下心中的地位竟是……”

  緊握在手心的瓷杯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我掀開蓋在身上的被褥便跳下床,隨手取下一件貂裘批在身上便衝了出去。



  雁聲遠向蕭關去(3)

  燈火瑩煌映微雪,冷香殘紅霜天曉。

  我身著單薄頂著夜晚的寒露便衝出了鳶王府,當時找遍了整個鳶王府都沒見到夜鳶的人影,直到遇見管家,他面露慌張,支支唔唔的吐出“鳳亭閣”三個字。我也沒有細問,便一路直奔鳳亭閣。

  我知道鳳亭閣是什麼地方,我生辰那,被夜鳶包下的那間客棧。

  憑借著點點滴滴的記憶,我來到鳳亭閣外卻被兩名手下攔在外。我冷睇他們一眼,由懷中取出白玉晶石擺于他們面前,冷聲道:“我是鳶王妃。”

  二人一見晶石,古怪的對望一眼,眼底最深處仿佛流露出一絲緊張,猛然跪倒:“奴才見過王妃。”

  看著他們的表情使我想到支支唔唔的管家,心上更是疑惑,越過依舊拜倒在地沒有起來的他們,直闖鳳亭閣內。

  整間客棧依舊被人包下,安靜而又散發著淡淡怡人的香氣,與其它吵雜的客棧比起來,這儿倒是少了几分喧囂,多了几分高雅。夜鳶能常光臨此處,想必這也是天龍城數一數二的客棧了。

  才步入那一階一階以理石而砌成的階梯,越往上走便能聽見一聲聲平緩悠揚的弦音由屋內傳出,繞指絲柔深情無限,浮沉微動。

  穿過交錯的長廊,轉過素白的牆角,一陣清風拂過浣紫輕紗,里邊傳來一陣歡聲笑語,鶯燕聲聲動人。

  “殿下,您又走神了,該罰酒一杯。”嬌柔甜膩的聲音傳入耳畔,我揭紗而入,轉入插屏,低低的呻吟夾雜著媚笑悄然而來。

  一名貌美的女子依靠在夜鳶身上笑的異常嬌媚,她的衣衫凌亂,雪白的胸部若隱若現摩擦在他身上,豐滿的胸部裸露了一大半,雙頰格外紅艷引人遐想。她見我來也不見絲毫未有女子的嬌羞,更是光明正大的靠在他身上。

  而我的到來,引得簾后撫琴的女子頓然停下,依舊伏在夜鳶懷中的女子卻手執酒杯用媚然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滿是審視。疑惑歸疑惑,嘴上仍問道:“哪來的姑娘,竟敢闖入殿下包下的雅座?”

  我躇在原地良久,望著眼前的一切,胸口一股盈盈熱氣涌動,堵在那里十分難耐,原本就身著單薄的我突感冬里的寒氣,凍僵了我整個身子。濃郁的脂粉香味傾灑在我的鼻間,甚為反感。一股沒由來的怒氣直襲胸口,卻硬硬的被我壓下。

  心中默默念著,一定要忍住,忍住,在他面前留下自己最后一絲尊嚴,“打擾殿下的雅興了。”對上他那對看似平靜如水卻又波瀾如浪的眸子,我云淡風輕的淺笑,揚長而去。獨留下滿閣的脂粉之味與一簾旖旎。

  當我一人步出鳳亭閣時,外頭兩名手下仍舊匍匐跪地,似乎自我進去以后便沒敢再起來。心底徒生好笑,想必是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故而跪著准備領罪。

  冷然的目光掠過他們,步出門檻,猛烈的北風呼嘯在耳邊,枯枝被風吹得搖曳四擺。風勢愈發的强烈,吹的我發絲散亂,雙頰通紅僵硬。這條天龍城最繁華的街道也因夜里的寒氣顯得凄涼異常,連個路人都尋不到,想必是一家人躲在暖炕上吃著小菜品著小酒一窩一伙的閑話家常罷。唯有我這個傻子才會頂著寒風一人行走在街道上荒涼的夜里。

  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踏踩著積雪由遠至近,一聲“轅慕雪”響徹黑夜,來回縈繞。

  聽他這樣連名帶姓的喊我,腳下步伐一頓,卻聞又是一聲:“你只會逃跑嗎?”



  雁聲遠向蕭關去(4)

  我轉身,與停在我有十步之遙外的夜鳶對視著,那雙眸子有令人沉墜的幽森,亦有勃然愈發的悲傷。我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夜鳶,這樣頹廢哀傷的夜鳶。

  心底一凜,對著他那雙沉沉哀傷的目光,我自嘲一笑:“留下看你尋歡作樂嗎?”

  他的雙拳緊撰,沉默片刻,才道:“我尋歡作樂你會在乎?”他仿佛在嘲笑自己般,火紅的瞳子黯淡了許多,再也不是那樣光彩奪目。

  “我又怎會不知道你一直在利用我?也對,我們一直都是相互利用的關系,沒有誰能責怪誰。”他用那亙古不變的冷淡聲音說道。

  他這句話脫口而出之時,我的眼淚很不爭氣的滾落,我的懦弱與彷徨在他面前暴露無疑,夜鳶他早就知道我一直在利用他,也對我們之間利用的關系看的如此清楚。唯獨我卻遲遲不能看清,非要抓住他的心才罷休。

  也許是因為怕吧,我怕他半路會丟下我獨自離去,畢竟我這個盟友在他眼中也不過是個棋子,隨時可以丟棄。我又怎會不知夜鳶的本性是何其無情,利用完的東西可以一腳踢開,也正因為知道他是這樣一個人,所以我要想方設法的抓住他,避免自己是他下一個踢開的人。

  是我錯了。

  有的東西越是想要抓住,便離的越遠,越讓人看不透。

  “我懂了。”我哽咽的聲音在靜寂的夜空下格外凄冷,邁步而去。

  走了几步,一雙手臂由身后緊緊圈著我,我掙扎,他的手臂卻收的越緊,仿佛怕他一松手我就走了,再也不會回去了。

  感覺到他的雙臂間的溫暖,我有些怔忪,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便略帶沙啞的說:“慕雪,別走。利用也好,假意也罷,我只想你留在我身邊,在你放棄我之前我絕對不會放開你的。”

  聽著他一字一語,真真切切我的心仿佛被什麼扯過,窒悶之感襲在胸口,怎的都揮之不去,只能呆呆的靠在他懷抱中聽著他繼續說:“我想通了,即使你的心底始終有一個人我也不在乎,我不會同一個死人去爭。因為現在你是我的女人,將來與你並肩站在一起的人也是我。”

  他將懷中的我轉過身,正對上他的眼睛。在他眼中我看見的再不是一片淡漠與冷鷙,隱忍著的欲望與炙熱無限蔓延到最深處。突然轉變的夜鳶讓我措手不及,害怕的后退一步,怕這又是一次有目地的利用與假象,我不能一錯再錯。

  見我后腿一步,他亦上前攬住我的腰,拉進我。眼底的哀傷與掙扎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那份哀傷似乎隱藏了太久太久,突然間的流露竟是那樣急切,深深撼動了我的心。

  “即使,你和夜翎……”他的聲音頓住,殤淡的目光黯淡了几分,原本緊壓在胸口的悶氣重重吐出,在緊抿的唇畔上勾勒出一抹淡笑:“我們重新開始。”

  我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睛,怕眼前看到的聽到的是幻像,從來不敢想像一向冷血的他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當我還在呆呆瞧著他時,他已捧起我的臉俯身吻上我的唇,不同于那夜的激狂與霸道,他柔軟的在我唇上輕吮輾翻,竟更能撩撥我的心。我的腳早已失去的全部的力氣,只能緊緊握著他的手臂,仰頭回應著他的吻,他的舌頭探進我的嘴與之交纏嬉戲。他的口中有香醇的酒氣,那份微醺的感覺似要將我灌醉,而我卻是甘願在里面沉淪。

  我不知道自己在抓什麼,只知道有個東西我很想抓住,不想放手。就怕一放手,我就再也抓不住了。

  

  雁聲遠向蕭關去(5)

  十天后,南軍乘勢進犯,王上帶傷臨朝商議解決辦法。今天夜鳶進宮前,臉色也格外凝重,自今個早上起后就再沒說上一句話,我也和配合的一語不發,靜靜的看著他那逐漸遠去的背影。

  我一直在屋中等著他歸來,直到夜里也不見蹤影,心中更是確信了自己的猜測。果然,原本隨夜鳶一同進宮的張虎倒是先回來了,他有些緊張的站著我身邊說起今朝堂上所發生的一切。

  今王上詢問諸位武官們,誰願領兵出征,朝中武將皆一言不發的站至一旁,無人敢說一句話。雖說是曠世三將早已是過去式,但依舊是北國人的一個噩夢。王上見無人敢迎戰,便親自指派了夜鳶為主帥莫攸然為副帥,率領兵二十万精兵出征,一人掌控十万兵權。

  可朝中一群擁護夜鳶的官員立刻出聲阻止,此時夜宣病危,隨時有喪命的可能,若是夜鳶這一去不回,夜翎可就要坐收漁人之利。就是夜鳶想要反擊都無可奈何,而夜宣此次還特意任命了莫攸然為副帥追隨一同應征,更是讓人擔憂。

  所有人都知道莫攸然是漣漪大妃的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王上的意思,一來,莫攸然曾是曠世三將之一,有統軍帥才,若是有他相助定然如虎添翼。二來,這二十万兵權若是全部交給夜鳶,定然威脅到王位,只能用莫攸然來牽制他。三來,王上病重,夜鳶若是遠去邊關迎戰,定然給了夜翎一個大好機會,說不定會借此機會鏟除朝廷上所屬夜鳶的勢力。

  迫于北國的安危以及聖旨的壓力,夜鳶接下了帥旗,明啟程迎戰。

  夜宣的如意算盤倒是打的響,可惜他千算万算,漏算了莫攸然。

  漣漪大妃的可是殺碧若的元凶,我不信莫攸然會咽的下這口氣。

  我擯退了張虎,由床底取出兩套早已准備好的禁衛服,便邁出門檻,頂著夜露降霜朝密室走去。

  冗廊深深,燭火隨風搖曳,吹得我衣袂翻卷,發絲亂舞。偶聞梅香伴隨著一陣又一陣的風吹入鼻間,芬芳幽冷,香氣襲人。

  轉入那間破舊不堪的小屋,塵土飛揚,氣味嗆鼻。我不住輕聲咳了几下,步伐也頓在原地,腦海中閃現的是兩年前,嵐口口聲聲喊著:臭女人,不要再捏了。還有落那張冰冷卻暗藏憂傷的眼睛,我膩著她喊:落姐姐。還有半年前,大哥帶我離去時,緋衣含著淚祝我們幸福。

  深深吐納一口涼氣,我咬了咬牙,還是按開了密室的機關。

  為了成全天下,有些東西,即使再舍不得,也要舍得。

  捧著禁衛服,走向兩個正疑惑凝望我的人,我笑道:“這兩件禁衛服給你們,便可以在宮中自行走動。”

  緋衣探手輕撫著禁衛服,美眸掃過我:“何意?”

  “幫你們。”我冷硬的吐出三個字。

  “幫我們?你有這樣好心?”緋衣嗤鼻而笑,嬌媚的臉上滿是不屑。

  “你們進宮刺殺夜宣無非是想為風白羽報仇,可單憑你們區區几分薄力就想殺夜宣嗎?只有我,只有夜鳶才能幫你們殺了他。”我淡淡地說完,隨后便見緋衣一副‘憑什麼相信你’的目光直射過來。



  雁聲遠向蕭關去(6)

  “我知道你們為了幫風白羽報仇,早已將死置之度外,可你們若做這樣無謂的犧牲就太可悲了。你們只能相信我,我一定會讓夜宣万劫不復,我要他一敗涂地。”狠狠的說罷,但見嵐與緋衣對望一眼,竟沒有出言駁訴我,興許是被我眼中濃郁的恨意怔住,反倒是沉默著等待我的下文。

  “穿著這兩套禁衛服,去劫天牢。”

  “若有幸能夠見到被捕的三名白樓手下,不要留情,殺了他們!”

  “然后引來禁衛,你們要反抗,要掙扎,但最后一定要活著被捕。”

  我一連三句話,引來嵐的激動,他怒道:“不行,他們都是與白樓出生入死的伙伴……況且姐姐也是其中一人啊!”

  “只有死人才永遠不會開口說話。”沒待我開口,緋衣竟率先說話了,那語氣平靜到令人覺得不大真實。

  “他們已受了半個月的刑都閉口未言,若要說,早就說了。”嵐連連搖頭,始終不肯接受緋衣的話。

  “嵐,這個世上沒有永遠。總有一,會有人受不了而松口的。”緋衣如一個大姐姐般,輕輕撫上嵐那烏黑的發絲,水眸底有最深沉的悲哀。

  嵐不再說話,緋衣則是側首凝望著我,淡淡的問:“說說你的計划吧。”

  那一刻,我對緋衣不再是反感厭惡,反倒產生了欽佩。一個女子,要說出這樣的話該花費多大的勇氣,可我明白,她做的一切皆是為了大哥。

  為了大哥,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哪怕是万劫不復。

  冬寒斂盡風歸去,枯影黯淡,又冷落。

  我攏著雙臂朝無力的步在漆黑的冗廊,輕輕的腳步聲不斷回蕩在廊中,一聲聲敲打在耳畔,即深又空寂。

  在冗廊的拐角處,我見到身著銀袍華衣的夜鳶,背手佇在廊前,忽急忽慢的風略過他的容顏飄飛。他的神情冷淡,瞳中一片空澈,縱衣衫飛揚。烏黑的發泄在肩頭,玄色綾云絲帶束起,几縷被風吹凌。

  清寂的眼中不時帶著自嘲卻又深寂的幽光,薄唇微挑,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放輕腳步緩緩接近他身后,踮起腳蒙上他的眼睛,他的身軀微微有些僵硬,隨即松軟而下,微微側頭,清聲笑道:“未央,別鬧。”

  “你又知道是我了。”我將手由他眼上取下,而他也回過身含笑凝視著我。我牽起他修長的手,領著他邁入屋內,闖入眼簾的是那被燭光照耀的寒光陣陣炫目的盔甲。

  他的步伐頓住了,目光深深的鎖定面前的盔甲,握著我的手緊了緊:“你都知道了。”

  我淡笑:“如此震驚朝野的事,誰能不知。聽說,你明就要啟程了,這樣急嗎?”

  他點頭:“軍情迫在眉睫。”

  他松開我的手,緩緩步至盔甲邊,眼瞳中閃著耀眼奪目的光芒,可里面卻藏著難以令人捕捉的擔憂。

  我問他:“怎麼了?”

  他的手頓時停留在盔甲那冰涼的鱗片之上,將目光投遞在我身上:“我走了,你怎麼辦?”

  深知他言語中的深意,我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是在擔心我。自那夜我們兩的坦白,夜鳶對我的態度似乎有了很大的轉變,雖然臉上依舊是那樣清冷,可我卻真真實實的感覺到他在我身邊。

  “你放心走,不用擔心我。”

  他猛然將我擁入懷中,他的手臂收的很緊,我的呼吸有些困難。他的手指插入我散落的發間,將我的頭深深按在他懷中,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在我耳邊來回跳動。

  “有些東西若强求不得,定要狠心拋棄。夜鳶寧可負天下,也不願負你。”

  “傻瓜,未央怎會讓你負天下。”

  他一把將我抱起,朝深深的帷帳內走去,他吻著我,不斷替我解開身上那重重束縛。我攬著他的項,用力回應著,身軀很冷,卻覺得渾身如火在燒,需要人為我洗禮。

  我們跌在室內那柔軟的紅毯之上,重重的身軀壓住我,將我包裹的密不通風。手指熟練的來回在我赤裸的身軀上游走,我已經能感覺到身体深處涌起一股熱流,盡情燃燒著我的小腹。

  我用雙腿纏住他的腰,手臂緊緊絞住他的背,因他的挑弄而渾身顫抖。我亦情難自制,后弓身子略帶著呻吟喘息喊道:“夜鳶,夜鳶……”

  得到我的邀請,他猛然一挺,深深的進入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將我帶入最高點。

  那夜,我們兩都很瘋狂,似乎將壓抑太久太久的情緒盡情釋放。那時的我沒有想多余的事,我只知道,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丈夫。



  雁聲遠向蕭關去(7)

  次,天陰沉沉,似有一場風雪即將降臨。

  我早早便已將夜鳶的盔甲里里外外仔仔細細的擦了個遍,然后親自為他穿上。他始終都沒有說話,只是用深深的目光將我鎖定。待我為他將胄甲穿好,他依舊靜靜的站著,盯著我好久。

  我傻傻的站在他面前,垂首盯著青磚地面,昨夜想了很多離別的話要對他說,可是現在站在他面前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虎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門,低聲提醒道:“殿下,馬已備好,該走了。”

  夜鳶沒理會張虎的催促,低聲說:“我走了。”

  我點點頭,輕應一聲。

  “我不在你身邊,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他輕輕攬我入懷,臉頰緊緊貼著我的耳朵,暖暖的呼吸拂過發絲。

  我環上他的腰,冰涼的胄甲傳入我整個身軀,可我卻不覺得冷。想起一件始終難以啟齒的話語,我考慮再三才說:“有件事,我想對你解釋清楚。那夜我與夜翎什麼都沒有發生,我說的話都是氣話。”

  感覺他的身軀怔了怔,雙臂又將我摟緊了几分:“恩。”

  “你信我?”他的反映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一大堆的解釋我在心里早已重復演說不下百遍,沒想到他會如此回應。

  “你說沒有,我便信。”

  心底的最深處仿佛被什麼輕輕觸動,蕩出陣陣漣漪。我說沒有,他便信嗎?那我是否也該信他?

  由他懷抱中掙扎而出,食指點著他的右頰說:“那天我看到華蓮聖女親你這里了。”

  聞我此言他有片刻的閃神,隨即清雅的笑了出聲:“原來如此。若我說是她主動的,你信嗎?”

  “信。”不知為何,聽到他這句解釋我竟沒有質疑,即刻釋去心底的疑惑。隨即我佯裝生氣的說:“她主動,你為何不拒絕?”

  “她有利用價值。”他的笑漸漸斂去,轉而是一臉的嚴肅,這樣的他又使我看不透了。既然得到了他的答案我也不想糾纏下去,便轉移話題:“利用也不行,我要懲罰你。”

  看他一臉不解的模樣,我的笑意漸起,踮腳在他右頰上落下一吻:“她親了,我也要親。”

  “傻未央。”他寵溺一笑,手指輕輕撫過我的眸子,“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眸子很特別?”

  我頷首,無言應著。

  張虎卻已是心急如焚,又敲了敲門:“殿下,時辰到了。”

  我輕輕推著他的胸膛,也催促著:“快去吧,可別耽擱了出征吉時。天龍城的一切有未央在,你安心打仗,一定要回來。”

  他不答話,卻是執起我置于他胸膛的右手,食指在我手心中輕輕寫了一個字,是‘鳶’。正當我還在奇怪他此舉時,他緩緩合上我的手心,然后緊緊包裹在他的手掌中,深深的注視著我:“轅慕雪,等我打敗壁天裔,回來娶你。”

  怔怔的凝視著他將我手心緊緊包裹住的拳,我呆了片刻,腦海中似乎又有一層記憶被人狠狠剝開。

  “轅慕雪,你等著,我打敗壁天裔就搶你回去做新娘。”

  我傻傻的盯著那只手始終沒有回過神,直到夜鳶與張虎一齊踏出門之時我才回過神,邁步衝了出去。對著夜鳶的背影喊道:“夜鳶,一定要回來,我會等你回來。”

  背對著我遠去的身影頓了頓,卻沒有回頭,也沒有對我承諾什麼,毅然邁步與張虎遠去。

  風勢漸起,清冷如斯,背影漸漸隱入紫陌大道的盡頭,隨之消失不見。

  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

  也不知站在原地多久,只覺手足頓時冰涼僵硬,腦海中似乎閃過了許多許多的記憶,充斥著我的腦海。那是一層從來沒有被人探究過的記憶,若不是手心這個‘鳶’字,那個記憶怕是會永遠與我那未被剝開的記憶而埋葬。

  紫衣突然急匆匆的跑來,臉上滿是焦急的神色,微微喘著氣:“王妃,外頭來了位公公,領著一批禁衛說是奉皇上口諭請您進宮。”

  “進宮?”我收起方才的失態,唇邊勾勒出一抹冷笑:“好,那進宮便是。”

  紫衣慌張的攔著我:“不行啊王妃,殿下才剛領兵出征就來了這樣一群氣勢洶洶的人,王上一定別有他意……”

  “紫衣你也知道殿下遠征,如今王上下令請我進宮,我若拒絕,可是在拿鳶王府一百余口人的命交換。你們安心待在府上,等待殿下大捷歸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1:51

  第五章   夜鳶

  九年前他十七歲,孤身一人前往南國刺殺一直潛伏在南國的那個所謂的王弟夜翎。夜翎之事唯有王上、大妃與母妃知道,這更是王室的一個天大的秘密。以前他不懂這樣機密的事,為何母妃她會知道的如此清楚。后來他才明白,之所以讓母妃知曉,只是為了提醒母妃,嫡長子並不是真的得了不治之症,而是帶著北國的榮辱進入南國。更為了警告母妃不要對太子之位有妄想,太子之位永遠會留給嫡長子夜翎。

  就在他要刺殺成功之時,竟從天而降十多名黑衣殺手,刀光劍影,殺氣橫生。他竟疏忽了漣漪大妃手下培養了一批暗人。他縱然有通天本事也無法敵過這麼多頂尖暗人的連番搏斗,負傷之下,他便逃匿而去。

  一路跌跌撞撞竟偷偷躲入了轅府,手臂與腿皆受了很重的傷,血隨著他那虛弱無力的步伐而一滴一滴的傾灑在地。當他正在考慮該躲在什麼隱蔽的地方一來可以避過眾人的視線,二來也可以療傷之時,一名年約七八歲的女孩卻已站在他面前,眨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他。

  他緊緊握著手中的劍,正想要殺她滅口之時,她竟毫無恐懼的看著他出聲問:你是殺手嗎?我可以救你脫險,但是你得聽我的。

  聽似天真無害的話語,卻暗藏冷凜,她的表情並不同于七八歲的孩子。他暗自思付,說不定可以借她治好傷,到時候要擺脫這個小丫頭輕而易舉。一想至此便冷冷的應道:好。

  她立刻笑了,可眼底卻全無笑意,是個很奇怪的女孩。

  后來,她告訴他,她叫轅慕雪。卻沒有問他的姓名,反倒是自作主張的喊他為:影。

  躲在她的小閣內養傷期間他沒有與她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受到任何人的干擾,因為這個小閣只有轅慕雪與一名丫鬟蘭語,仿若與世隔絕般,根本無人再踏入此地。在安心養傷之余也對這個神秘的丫頭甚為好奇。

  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燦爛的笑意,可笑意卻未達眼底,有時站在欄前眺望遠方,一站便是大半都不說一句話。

  她每回由貴族學院回來總會對著他說:今轅沐錦又在某少年面前裝可憐,看著她那淚眼婆娑的模樣,真想將她的眼珠挖出來,看她如何演戲博取人的同情。故而說她可恨。

  她還總是提起她的哥哥,提到他,眼中便不在是冷漠,而是出自內心的笑。

  几天之內,她對他說了好多好多話,仿佛永遠都說不完般,而他同樣能体會到她心中的孤獨。他又何嘗不是呢?父王將他的愛全給了那個遠赴南國的嫡長子……他也曾是多麼渴望父王的疼愛,可父王卻當朝堂眾人的面說:母賤,子更賤。他是父親,怎能對自己的妻子與儿子說此等卑微的話語?

  曾經他會幻想,若當年被父王選到南國為奸細的人是自己,是否母妃就能得到父王的愛,自己就能得到父王的重視。可母妃卻是緊緊擁著他,低聲笑著:傻孩子,夜翎是嫡長子,不論你做再多,你永遠只是長子,前面始終少了個‘嫡’字。你的父王永遠會打壓你,因為你是長子,他怕你奪了嫡長子的地位,他怕……他一直都在怕。

  看著母妃那滄桑的臉,他突然覺得原本艷冠后宮的母妃老了許多,那時他便在心中發誓,那個王位他一定要。

  也許是眼前這個丫頭與自己的遭遇很像,看著她一直偽裝在臉上的笑仿佛看見了另一個自己,無限的哀傷竟深深牽扯著心底最柔軟的一處。好几次想要開口安慰,卻被她打斷。

  她冷冷的說:不要說話,你聽著就好。

  原來,她之所以對自己說這麼,是因為他一直都沒有說過話。

  原來,她只想找一個肯聽她說心事的人,僅此而已。

  后來,他再沒有開口說過話,只是靜靜的傾聽著她的一字一語,也將他的心帶入了那更深更遠的記憶中——

  直到他那傷好准備偷偷回北國卻驚然發覺,轅慕雪口中那所謂的哥哥竟是與莫攸然、壁天裔並稱曠世三將的轅羲九。他在臨走前不禁多問了一句:你的哥哥是轅羲九?

  她倒是點點頭默認,隨后扯著他的衣衫道:我知道你要走了,但是你必須幫我做一件事報答我對你的救命之恩。

  他詫異的看著她很是肯定的目光,他一直以為這個丫頭性情是冷了點,卻未想到她竟是將所有的事了若指掌,他的心中竟浮出對這個丫頭的欣賞。並且答應了她的一個要求,將轅沐錦丟入帝都城的妓院。

  這樣的事對他來說很簡單,他夜里潛伏進轅沐錦的屋內將她打暈,隨后便用一床被褥將她整個人裹起再賣給妓院的老鴇。

  當他將老鴇給的十兩銀子交給轅慕雪時,她嘲諷一笑:沒想到這丫頭竟能賣十兩銀子。

  說罷,便將那十兩銀子用力一拋,丟棄在遠處的荊草中。隨后衝他微微一笑:你已不欠我的恩情,可以走了。

  他猛然將欲轉身離去的她扯住,邪異的目光涌動著如火般的燦爛,他突發奇想的問:做我的妻子可好?

  她沒有羞澀與驚慌,倒是上下打量他一陣子才道:近來為何總有人要我做他的妻子呢?

  這句話倒引起了他的好奇,便問:還有誰?

  她答:壁天裔。你知道壁天裔是誰嗎?是南朝壁大元帥的儿子,也是曠世三將之一,將來他的成就絕不會比壁元帥低。而你一個殺手,憑什麼要我做你的妻子?

  原本說要娶她只是一時興起,然聽她這樣一說便挑起了他心中的欲望,更因她最后那句‘憑什麼要我做你的妻子’而激怒了久藏在心中的野心。唇畔不禁勾勒出淺淺的弧度,扯住她一直置放在身側的手,食指于上輕輕寫了一個字。

  她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手心,待他寫完方念出:鳶?你的名字?

  他頷首而笑,用很堅定的聲音說道:轅慕雪,你等著,我打敗壁天裔就搶你回去做新娘。

  年少時的一句承諾深深的刻在他的心中,並以打敗壁天裔為目標去努力,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當初為何會對一個小丫頭承諾這句話。也許是她的孤單感染了他,又或許是被一個七歲的女孩就有這樣的心機而吸引,再或者是她的語氣激怒了他……

  那時皆年少輕狂,一次衝動的刺殺竟引出這樣一段相遇,而這段短暫的相遇在那個年僅七歲的轅慕雪心中只不過是人生中一段插曲,可有可無,甚至能隨手丟棄。那時的她眼中,連壁天裔都不過是一枚利用的棋子,又怎會將一個認識不過數天的殺手放在心上?更因為,那時的她眼中只有轅羲九一人。

  可夜鳶不一樣,一句脫口而出的承諾,造就了后來北國手握半壁江山之兵權的戰神,更成就了那個權傾朝野万人之上的夜鳶。而他的‘雪域鳶軍’包含其深刻的意義唯有他自己知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2:06

  第六章   滿砌落花殷紅冷(1)

  腊冬已過,時近立春,這是我來到王宮的第三個月,更簡單的說,自上回李公公奉王上旨意請我進宮后,我便被囚禁在辛嵐宮,位處中宮最偏之地,卻是離王上北華殿最近的一處。

  這几個月王上來過數次,每回我與他兩都會安靜的坐于案前,泡著一盞茶聊上一會儿。他最常說的就是母親,而我也不時刻意與他提起母親。每回說起,他總要哀聲嘆上几口氣,隨即陷入一片哀傷悔恨之中。

  我又怎會不知夜宣他將我囚禁在此只是為了牽制那個手握重兵的夜鳶,他也怕夜鳶萌生反意,調轉頭來對付自己吧。而先前我與夜鳶所做出來的‘夫妻情深’也達到了預期的目的。我們等的就是夜宣將我囚禁,讓他以為有我在手,夜鳶會有所忌憚。

  可是他又怎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呢?

  就在一個月前,宮中傳來一個消息,上回刺殺大王的余孽同伙闖入天牢救人。才將被捕三人解救而下大批的侍衛已涌入天牢,一場生死搏殺就此展開。先前被捕的三名刺客因每受刑拷問早已是負傷累累,他們卻拼死反抗。終是死在亂刀之下,死的人包括落,那個曾被我稱做姐姐的落。

  嵐與緋衣最終被擒獲,關押在天牢,繼續審問。我知道他們想要從兩人口中得到兩個字——夜鳶。

  或許在夜宣的心中早就認定,那群此刻是夜鳶派來行刺的,故而一定要審問出他的名字,那便有充分的借口治夜鳶謀逆之罪。

  人都說虎毒不食子,可虎子又何會食父?

  做為一個父親竟連對儿子的一點點信任都沒有,也難怪夜鳶恨的如此强烈如此深。

  春意盎然,辛嵐宮靜謐異常,紫衣被春風一吹早已是昏昏欲睡。

  我曾以辛嵐宮奴才不合我心意為借口,請求夜宣召紫衣進宮,他許是想一個丫鬟並無多大干系,故而准了。

  猶記得那她看穿夜宣此次召我進宮定然是欲對我不利的模樣,我便知道紫衣雖然膽子小,卻是一個聰慧伶俐的奴才。被夜鳶選中派在我身邊伺候的奴才果然不一樣,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所在的位置。

  一想到夜鳶,我的心便吊的老高,目光掠過半掩的鳳幃,靜謐的暖陽由窗外射了進來,鋪得滿地金燦。我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發,走至窗前凝望柳絮飛揚,白蕊細灑在青石苔上,如覆塵霜。

  芍藥花開的正艷,香氣迎面扑來卷進鼻間,頭卻是一陣暈眩,來的濃烈。我立即扶住窗檻穩住身形,眼前昏暗一片,步伐一軟險些摔倒,一雙手卻及時的攙扶住我。

  我闔上雙眼倚靠在那人身上,低低的說:“紫衣,快扶我去躺會……”

  順著力道,我一步伐虛浮的走了過去,然后被輕輕的放倒在寢榻,我的腦海中仍是一片空白。寢宮內很安靜,熏爐里的沉香熙熙攘攘的飄進鼻息中,我漸漸平復了身体上的不適,緩緩睜開眼簾。

  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夜翎那雙擔憂的目光,我心下一驚,竟沒想到是夜翎,自上回在山谷一別后便再也沒有見過他。

  昏昏欲睡的紫衣早已醒來,焦急的站在一旁凝視著我,夜翎卻低斥:“杵著做什麼,還不請御醫。”

  紫衣這才回神,匆匆跑了出去。

  而夜翎就一直坐在一旁靜靜的陪我等待著,他不說話,目光很是深沉。

  我問:“最近可好?”

  他淡然的應了聲:“恩。”

  又問:“怎會有空來辛嵐宮?”

  沉默片刻,嘴角扯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沒事,就想來看看你。”

  張了張口,我還想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終是閉口不再言語。他也未在言語,端坐沉默。

  不一會儿御醫便被紫衣請了過來,他將一條長長的紅繩綁在我的手腕上,閉目輕探,表情復雜。不一會儿,他才收起紅線,恭謙且喜悅的賀道:“恭喜鳶王妃,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

  聞言我心念一動,隨之卻又掉入谷底,臉色漸漸冷下,絲毫沒有即將為人母的喜悅。

  而夜翎則是怔忪了好一會儿才擠出:“恭喜大嫂。”這四個字,几乎是從齒縫中吐出,僵硬異常。



  滿砌落花殷紅冷(2)

  我有身孕之事在一天之內傳遍了整個王宮,多數奴才所論皆是:看樣子是鳶王妃第一個給王上生孫子的人了。只有我知道,無數的朝廷官員皆蠢蠢欲動,皆盯著我的肚子不放,更知道此刻的我有了身孕代表著什麼。

  我靜靜的佇立在白絹繪墨的屏風前,迎著靜謐的月光而沉思,宮內一片清寂。帷帳的影子漫地而起,不時隨風而蕩,映的一室凄涼。

  紫衣手執一盞宮燈來到我身邊,隱在暗處的我被一片金光包裹,刺的我眼睛有些疼。

  “王妃,您已經有身子了,還不去休息?”紫衣擔憂的凝視我,目光中有微微波動的情緒,隱有擔憂。

  我的手撫上自己的小腹,無聲的看著紫衣良久,才啟口:“紫衣……”

  仿佛覺察到我想要說些什麼,立刻打斷,輕聲說:“殿下要知道王妃你有身孕,一定會非常開心的。”

  “去准備一碗藏紅花。”我冷聲打斷,目光逐漸有迷離轉為清明。

  她手中的宮燈頃刻間掉落在地,呆呆的看著我良久,嘴唇蠕動:“王妃,王妃那是……您的孩子……”

  “紫衣,想必你比我更清楚,這個孩子絕對不能留。”我的手緊緊握拳,指甲掐入手心,疼痛傳遍了整個手臂。

  她頹然跪倒在地,雙手撐著玉磚重重的朝我磕了一個頭,哽咽道:“紫衣很想代替殿下謝謝王妃您的聲明大義,但是奴才相信殿下絕對不會因王妃您的決定而開心,反倒會自責悔恨,所以紫衣不代殿下謝您。”隱約有几滴晶瑩的淚水鋪灑在玉磚之上。

  深夜,月光被濃云遮蔽,疏星卻依舊璀璨奪目,几束昏黃照進銀鉤珠戶。

  我靜靜的仰躺在寢榻之上,目光流連著繚繞的鳳幃,忽地下腹一陣絞痛,我緊咬下唇,冷汗由額頭上划落。

  窒悶的寢宮透出郁郁沉香,夜色濃黑卻又是不著邊際,宮闕清遠透著別樣的哀傷。

  再也承受不住疼痛,緊咬著的唇齒一松,疼痛的呻吟由口中逸出,我蜷曲著身子在滿是錦緞的床上翻滾。

  一抹冰涼由下体一處,濕了裙褲,猩惡之味將我團團圍住。

  孩子,不是娘不要你,而是你與你爹的命,娘只能保全一個。

  孩子,娘不能讓夜宣那個無恥之徒利用你要挾你爹,更不能讓你成為一個罪人。

  所以,娘只能在你未成形之時拋棄你,不能讓你成為害死你爹的罪魁禍首,絕對不能。

  夜宣,未央今所受之苦,將來定會十倍乃至百倍奉還。

  夜色濃黑,辛嵐宮彌漫著一宮的罪孽。

  次,紫衣飛鴿傳書于遠方正在烽火硝煙中的殿下,信上只有八個大字:宮人陷害,王妃小產。



  滿砌落花殷紅冷(3)

  殘葉蕭瑟,雨卷殿檐,層云陰霾,長風滾動。

  我軟軟的靠在織錦屏風后的臥椅之上,側耳傾聽潺潺水聲,依稀入耳。

  紫衣立在屏風前的花梨木雕茶桌前用各色精巧的玉瓷小杯泡著茶,微微的水氣縈繞開來,雨前茶香配合著淅淅瀝瀝的春雨竟是悅耳異常。

  “讓你辦的事可有辦好?”我的聲音不高不低,交雜著雨聲傳了出去。

  “奴才已飛鴿傳書給殿下,想必不就能到殿下的手上。”紫衣很認真的回話,可纖柔長盈的手指仍舊熟練嚴謹的泡著茶。“王妃,自您小產之后,辛嵐宮似乎多了些生面孔,而王妃您的寢宮似乎……”她的聲音越來越弱,靈動的目光中皆是小心翼翼的謹慎,生怕說話聲被人聽了去。

  我虛弱一笑,心中也是了然,前兩才傳出我有孕的消息,之后又傳出我小產的噩耗,想必夜宣心中剛成形的計划已被我硬生生打碎吧。想必他是疑心這孩子是我親自扼殺,故而對我多加了几分防備。

  可防備歸防備,他終究是不能確定這孩子到底是誰害得,只是命人在后宮詳細調查此時原委。反倒是宮人們盛傳我的孩子是夜綰公主下藥謀害。也不知打哪儿來的消息,說是數月前夜綰公主親手將我推下了湖,若不是大王子救的及時,我早已是一命嗚呼。

  這夜綰公主對此事也有耳聞,當便哭著到夜宣面前哭訴冤枉,夜宣倒是不細問小產之事,反倒詢問她推我下水,是否真有其事。夜綰那含著淚水的臉倒是僵在那里,倒像是默認,夜宣當場便給了她一巴掌,隨后便將其禁足。

  有了夜綰這件事,夜宣的臉上也掛不住了,草草便將我小產之事告一段落。他也在怕吧,若真查出害我小產之人是夜綰,夜鳶是万万不會罷休的。

  忽聞一陣輕碎的腳步聲在宮外緩緩移動,由遠至近。不一會儿便聽有人高唱:“華貴嬪駕到。”

  紫衣忙放下手中的茶,跪地相迎,我也欲起身,可掙扎數次之后仍是無法由椅上起身,只覺下腹又是一陣抽痛。

  才邁進來的華貴嬪一見我忙迎上來安撫我:“你小產后身子弱,虛禮就免了罷。”

  “謝母妃。”我這才放棄掙扎起身,又倦倦的躺了回去。

  今的華貴嬪只是一身浣沙素衣裙,與素里的金光閃耀,雍容華貴有明顯的差別。其舉止端容皆有滄桑之感,眸中隱有倦態。

  “母妃何故如此?”並未壓抑心中的奇怪,出聲詢問。

  她廣袖一揮,示意紫衣起身,我則是衝紫衣使了個眼色,讓她在寢宮外候著。一來有些話不想在她面前提及,二來讓她防著有人鬼祟偷聽。

  “鳶儿去了快有三個月,他的消息也寥寥無几,而你……卻又小產。突然間本宮覺得自己費盡心機做了這麼多,似乎什麼都沒得到,反而失去了更多。”她有些疲累的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目光中深藏著倦與哀。頭一回在她的眼中看見這樣的情緒,高傲自負的華貴嬪也會說累?

  “母妃,事已至此,已由不得你說累。”我强硬的將她見軟的氣勢徹底壓下,“殿下此次出征,定會歸來,未央一直都相信。”

  華貴嬪慘然一笑,有些勉强:“本宮只是怕有個万一。”

  “不會有万一,殿下是注定的王者,他不會輸。北國的子民還在等著他,而他,也有自己的夙願要去完成。”

  華貴嬪的唇徒然緊抿,目光漸漸恢復了往的高貴與嫵媚,一雙凌厲的眸子來回在我身上打轉。

  我毫無顧忌的將自己的一切情緒展露在臉上給她審視,我知道,我的眼睛早已經暴露了野心與仇恨。可嘴便仍舊掛著淡淡的笑容回視著她:“母妃若真疼愛殿下,以后請兩耳不聞窗外事,安心待在您的寢宮。即便是大王挾制,即便是另立儲君,即便是殿下大捷,請您一定要穩住心態,不到大軍攻城那一刻,請勿輕舉妄動。否則死的人不止是未央與您,還有殿下。”



  滿砌落花殷紅冷(4)

  十后,我收到了由邊關來的飛鴿傳書,本以為會有安慰的話語,卻未曾想到上面只有四個字:長樂未央。這四個字一氣呵成瀟灑的行体中透著清勁。筆鋒中少了素來的孤傲沉斂,倒隱透悲傷。

  在夜深之時,時常會被夢魘纏身,連連驚醒,汗水早已濕透了我的寢衣。每回我都會由枕下取出那張寫著‘長樂未央’的信,反反復復的看著,便能伴我安然入睡。

  我不知為何這四個平淡無奇的字能使我安心,或許……正因它的平凡,卻更是悠遠柔情,深深撫慰了我的心罷。

  漸入六月初夏,天氣轉熱,辛嵐宮的戒備愈發的森嚴,書信完全無法送出,就連紫衣想出宮熬藥都被攔下。我的一切皆被夜宣派來的奴才經手而做,我們就像籠中鳥,除了夜宣,再見不到任何人。近來就連夜宣都無法再見,聽宮中傳聞他病情漸重,莫攸然早已隨軍遠行,宮中御醫束手無策,急的焦頭爛額。

  可今我卻得到夜宣的准許出宮,只因今是大哥的忌,但夜宣仍不掉以輕心,辛嵐宮大半守衛尾隨著我出宮拜祭大哥。大哥之墓設在天龍城北郊一處偏僻的小丘之上,那天我采了一束雪白的芙蓉花,輕輕插在卑前。

  我的手心撫摸上墓碑刻著的‘一代名將轅羲九之墓’几個字,指尖有些疼痛,一份酸澀的熱氣涌上眼眶。我以為這輩子我都沒有勇氣來到此處祭拜大哥,可是今不同,我一定要來祭拜大哥。

  很快,我就能一洗母親當年的恥辱,很快,我就能為你報仇。

  大哥,慕雪馬上就能做到了,你開心嗎?

  我黯然起身,回首望著身后几十名手執佩刀的侍衛,目光肅然的緊緊盯著我,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轉眼間我便消失不見。

  可夜宣你千算万算又怎會知道我今來探大哥並不是想要找一個所謂想要逃脫的借口,而是要引開你安插在辛嵐宮的一半守衛,只有這樣,楚寰才能帶著他的手下潛入辛嵐宮。

  暗想起一個月前紫衣將我小產之事飛鴿傳書給夜鳶,之后便聽聞一個大快人心的消息,夜鳶率一小股軍隊橫闖位處西山的副將軍營,力斬數百人,親取其副將首級。南軍大亂,猶自后退數里。

  夜鳶此舉甚為衝動,若是未殺副將反被其擒拿后果不堪設想,可他們卻說,那的殿下,就像變了個人似乎,手中的刀只會殺人,殷紅的血濺了他的銀盔。

  聽到這里我的手不禁撫上長樂未央四個字,心中蕩開層層悲傷,終于明白,原來承受喪子之痛的人不止未央,還有遠在邊關的夜鳶。

  更使我驚然發覺,即使相隔千里,我們卻承受著同樣的傷痛,同樣的心緒。

  紫衣站在我身后,為我攏攏飄散的發絲,擔憂的說:“王妃,時近黃昏,該回宮了。”

  我瞥了眼紫衣,隨即點頭,與身后那眾多侍衛一齊回宮。

  南軍已不是當年的南軍,曠世三將的輝煌早因滄桑的歲月而淹沒在史書中,他們終將是一段逝去的歷史。

  新的歷史,也該來臨了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2:29

  第七章   情到深處無怨尤(1)

  北國元豐十八年七月中,宣王病重,夜猝然咳血,中宮大驚。王昏迷三夜,轉醒。密詔嫡長子翎于華天殿,數個時辰有余,嫡長子翎方離去。

  北國元豐十八年八月初,邊關捷報連連,南軍被迫退數百十余里,北軍窮追不舍。

  北國元豐十八年八月中,宣王立嫡長子翎為儲君,舉朝震,遂有反之,宣王殺。后百官慎言,猶自跪地迎儲君翎。

  北軍大捷,退敵數千里,南軍潰不成軍。眾將皆歡,班師歸朝。

  邊關方告大捷,宣王猶自稱老,帶病禪位。

  辛嵐宮內再次涌入二十余名侍衛,將寢宮團團維護,原本我與紫衣在閑悶之時能在辛嵐宮外漫步,而今卻是大門都不得邁出一步。

  而今便是儲君夜翎繼位之,被囚禁的我們都能聽到這風聲,想必正在歸朝路途當眾的夜鳶也該聽到此風聲。

  夜宣不愧是老謀深算之人,借由南軍進犯之事,受命夜鳶領兵出征。這極其危險的一招棋,他也敢鋌而走險,交付兵權,更妄想以莫攸然分刮兵權,牽制于他。

  待聽見北軍第一道大捷,你便好巧不巧的病了,隨即立夜翎為儲君,其强勢態度滿朝震撼,卻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數前聽聞擊潰南軍,便提前禪位與夜翎。待夜鳶歸朝之時,北國江山早已易人,便也無可奈何?

  好一招環環相扣的計謀,已經在做垂死掙扎了嗎?

  可夜宣疏不知正是自己這一招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謀,卻賠盡了自己的江山。

  你為何不奇怪夜鳶竟會在此危急關頭竟敢受命前去應征,拿自己的命在賭?

  你絲毫不奇怪當你宣布禪位之時,夜鳶一黨竟無人出來反對,倒是平靜接受?

  或許你心里都明白,只是你在賭,賭夜鳶他不屑于做弒君奪位之舉,不甘背負逆臣賊子的罪名。更是以我和華貴嬪做為人質囚禁于宮,諒他不敢輕舉妄動。

  看宮中頂頭的黑夜蒼穹閃著絢爛奪目的煙火,那是新帝繼位的光輝,閃耀著動人的光芒,夜翎應該應該登位了吧。

  數前才禪位,今便已經匆匆登位,夜宣,你也在怕嗎?

  你該怕的。

  琉璃雕瓦,檐上星燦,月光與煙火相映,斜映了半身。

  忽聞侍衛恭敬道:“參見王上。”

  燭影深深,素幃低低,層層垂簾,宮燈熠熠。

  我回首凝望著一身明黃繡金團龍華袍的俊朗男子隔著珠簾輕紗正深深凝望著我,那個身影忽明忽暗,令人捉摸不透。宮燈將他蒼白的臉色映的清晰可見,今是登位大典,竟不開心麼?

  他廣袖一揮,停駐在宮內的侍衛紛紛退下,偌大的寢宮頃刻間陷入一片冷寂。

  錦綾窸窣聲漸近,他揭開層層輕紗,撥開擋在我們之間的珠簾,一聲鏗鏘之交鳴來回游蕩在耳邊。

  他離我很近,氣息交織在一起,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我卻是徐徐拜倒在地,未綰起的發絲靜靜的垂在玉磚之上,插在發間的珠玉四蝶花簪也隨我的擺動而發出清脆的聲響。

  “參見王上。”

  面前那道影子靜靜的將我籠罩其中,如一樽雕像靜靜的佇立,而我便也一動不動的匍匐在地。

  忽地影子一晃,他便已單膝跪在我跟前,單指挑起我的下顎,迎上他那雙極致纏綿卻又暗自冷凜的目光。

  平靜的打量著他略顯蒼白的臉,我低聲說:“今王上登位,翡翠大妃想必在中宮等您的駕臨。若是久等不至,怕是又要到辛嵐宮鬧了。”

  “若今,我再說願意放棄一切,只要你。”



  第七章   情到深處無怨尤(2)

  我卻是輕笑:“王上若放下一切,便只有死路一條.未央不願隨一個連命都保不住的男人。”

  他的手指隱隱用力,掐的我下顎生疼,我蹙眉輕哼。

  但見他目光中突閃激狂,手中微微用力,我便已經狠狠摔在冰涼的玉磚地面,他以手掌墊住我的頭,避免了一次撞擊,沒有意想中的疼痛。

  他雙手撐于兩側,半俯身,已將我圈禁在他的胸膛之內。

  “既然朕放下一切也得不到你,那朕便不放。”他的聲音沉了几分,臉上的蒼白之色漸漸轉為寒氣逼人的欲望,那笑,便像初次倚翠樓一見,像是對待玩物。

  “王上,未央是您嫂子。”察覺到周身的危險,我伸手欲推拒,卻被他鉗制的更緊。

  “嫂子?”他嗤鼻一笑,魅惑的聲音來回響徹寢宮:“你對夜鳶可有愛?”

  “他是我的夫君。”

  “不敢說你愛他對吧?你若愛,便不會親手殺了與他的骨肉。”

  我一驚,沒有料想到他竟看透孩子是我親自下手。心下一亂,臉上卻猶自鎮定,仰視著他:“我的孩子是如何沒有的,你該去問問你的王姐。”

  “孩子是誰害的,朕已興趣知道。朕只知道,現在的你在辛嵐宮,便是朕的人。”他伸出手,攬上我的腰,吻便落了下來。

  我慌張的撇過頭,避開他的吻,他有些怒了,單手將我撇在一旁的頭緊緊固定住,吻便落了下來。手不停的摸索在我的軀体上,一分分將我的衣衫解開,我羞怒的在他身下掙扎著,前所未有的恐懼將我整個人團團包裹。

  現在的情景像極了數年前成禹在倚翠樓對我施暴,就像一個噩夢充斥著我的記憶,我未有猶豫,啟口便在那張吻的我密不通風的唇上咬了下去。

  可這次的他未如當年那般呼痛離開,反倒是吻的更加深入激狂,血腥味傳入口中令我有種作嘔的衝動。

  絕望之感漸漸攀升,腦海中恍然出現夜鳶臨走前那個夜里,他對我說:有些東西若强求不得,定要狠心拋棄。夜鳶寧可負天下,也不願負你。

  這麼快就要拋棄了麼?我不願放手,我還沒有親眼看到夜宣受到他該有的報應,我怎能放棄。

  恍惚間,一滴滾燙的淚水沿著我的眼角划落,灼傷了我的肌膚。夾雜著淡淡的喘息,我說:“夜翎,你還要再逼死我一次嗎。”

  他的動作因我的話而停住,滿是欲望的眼瞳狠狠的盯著我,嘴角殘留著血跡,一滴,一滴的灑落在我的臉上,冰涼錐心。

  “逼?”他仰頭大笑,笑中有嘶啞,有扉痛,有滄桑,有自嘲。“未央,夜翎有逼過你嗎?”

  怔然的凝視他魅異的眸中隱藏著太多的東西,濃得仿佛可以燃盡一切。沉重的熾熱與傷痛讓我無法喘息,窒悶在心頭的灼烈更無法吐出,只能凝視著。

  徒然間,他整個人似乎被掏空,盡失氣力,卻强撐著身子由我身上起來。而我仍舊衣衫凌亂的躺著,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他,而他的目光卻也是靜靜的看著我。

  “對不起。朕不會再逼迫你,但朕留定你了。”最后几個字,他說的格外堅定,似恢復了往常的神采。

  他微整龍袍,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轉身揮開擋在身前的珠簾,又是一真强烈的交鳴聲,卻是那樣刺耳。

  看著他傲然的背影穿過重重紗帳,最后消失不見,寢宮內又恢復了平靜。

  我咬著唇,口中仍殘留著血腥之味,臉上的淚痕未干,睫上依舊凝聚著晶瑩的淚珠。狼狽的爬了起來,將凌亂不堪的衣衫攏好,卻見辛嵐宮的几名廚子端著銀盤進來,里面放著書盤珍肴,香氣扑鼻。

  “王妃,這是王上讓奴才們為您准備的。”

  他們一盤一盤的將其放置在玉桌之上,清脆的相擊之聲充斥在寢宮內,我怕自己的狼狽被他們瞧見,慌忙轉身。

  就在他們退出去之時,一個低沉冷淡卻又暗藏關懷的聲音傳來:“王妃,請保重身子。”

  我一僵,這聲音,是楚寰——

  

  第七章   情到深處無怨尤(3)

  就在三后,也不知打哪來的風聲,竟從天牢突然傳出一個駭人聽聞的口供:受命夜翎,刺殺夜宣。

  宮人們紛紛議論此事的真假,奇怪于夜翎初登大寶他們始終緊咬的唇齒竟突然松開,供出幕后主使。許多人皆懷疑這是明顯的栽贓嫁禍,口里滿是不屑一顧。可朝堂卻又起紛爭,原本沉寂無聲連連被打壓的夜鳶黨一夜間涌現,彈劾的奏折堆滿了龍案,天龍城內風聲四起,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士慷慨激昂的于街頭巷尾大罵夜翎此位乃謀逆得來,百姓紛紛響應。

  翌,一道聖旨下,禁軍涌入天龍城內,凡聚眾妄議朝政辱罵新王者皆被收押入牢。卻不想民憤四起,天龍城內暴動連連。

  反新王者高呼沒夜翎並無資格登位,民倒是擁立已擊潰南國領兵正在歸朝的大王子夜鳶,其呼聲之高令朝野惶惶。

  那天夜里我正斜靠在窗台之上,紫衣興衝衝的跑了進來,眼中帶著濃郁可人的笑,聲音壓低卻格外激動:“王妃,王妃……殿下回來了。”

  霓裳踩衣曳地,廣袖迎風交錯,滿院落紅殘了一地。

  我平靜的轉過身,望著一臉興奮的紫衣,夜鳶,終于回來了麼。

  “紫衣聽說殿下他歸朝卻未遣散軍隊,王上許是早便知道此事,兩前已緊閉城門,三万大軍于城門駐守。可區區兩万如何敵得殿下與莫元帥的二十万大軍?”紫衣跟在我身后低聲稟報著她聽到的一切,隨即發出一聲嗤鼻之笑:“莫元帥的突然倒戈令漣漪太妃與太上王始料未及,自亂陣腳。聽聞……殿下在天龍城外打著夜翎謀逆的旗幟,欲###。天龍城內民心所向,紛紛響應。”

  轟隆一聲,若石破天驚,響徹整個暗夜的蒼穹,環繞著整個天龍城。

  紫衣一驚,側首將目光投遞在窗外,隱隱瞧見閃爍的火光,忽明忽暗,若隱若現。

  我信步走至妝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嘴角邊勾勒出一抹笑意。

  執起玉梳,輕輕理順自己的發絲,笑著說:“紫衣,為我梳個五鳳朝陽髻吧,我要迎接殿下。”

  紫衣臉色一喜,即刻來到我的身邊,動手為我挽髻,其手法之熟稔像是練習過許多次。

  打開妝台上那緊閉著的銀盒,里面赫然擺放著一朵紫色月季花鈿,信手念起在指間把玩片刻,隨即貼在額間。我說過的,總有一我要在你漣漪大妃面前戴上這朵被夜鳶取下的月季花鈿。花中皇后並不是你漣漪大妃一人專屬的。

  忽然,宮門被人用力踢開,几個手中持刀的侍衛凶神惡煞的闖了進來,便衝我怒道:“漣漪太妃召你過去。”

  “哪來的狗奴才,竟如此不懂禮數。”唇邊雖然依舊掛著笑,聲音卻是冷凜。

  由鏡中可見到侍衛們面面相覷的對望數眼,考慮片刻后他們怒氣重歸眼底,怒道:“逆臣賊子的妻子還敢在爺面前擺架子!“

  一聲冷哼伴隨著輕笑自我口中溢出,執起螺子黛細細描眉,寢宮內再次陷入一片寂靜,唯有外頭那隱隱傳來的炮火聲竟是如此强烈。

  忽然,一個身影閃過,最前頭的侍衛眼睛便瞪的大大的,毫無生氣的瞪著我的背影,隨即便倒地。頸項上一條細到極致的傷痕觸目驚心,血沿著玉磚緩緩蔓延開來,擴散了好大一片,如血紅的蓮,如此奪目。

  紫衣已將五鳳朝陽髻綰好,而我的眉也描盡,放下螺子黛,取出朱釵斜插入髻。起身,睨著那個已面如死灰的男人,再望望另外几名已嚇得瑟瑟發抖的侍衛,我笑道:“逆臣賊子?”

  一身淡青色錦衣的楚寰手中握著一柄長劍,劍鋒上凝著一滴嫣紅的血,其渾身上下充斥著冷凜的殺氣。再見其長劍一揮,燭光反射著劍鋒,璀璨耀眼,我眼簾一閉,避過鋒芒,一股腥味傳入鼻間。

  再次睜開眼睛之時,剩下几名侍衛也已慘死楚寰的刀下,沒有想到,楚寰的劍比以前更快了。

  “外頭的人都解決了?”我看著那張冰冷的面孔問,他將手中的劍收起,隨后冷然的應了我一聲。

  “那我們該走一趟漣漪太妃那儿了。”遠方轟隆之聲越來越近,我的笑容也愈發的燦爛。楚寰看著我的眼睛,目光閃爍著飄忽的迷離,很快便收回失態,靜靜的伴在我身后,走向北華殿。

  想必漣漪太妃是在北華殿恭候著罷,夜宣,大勢已去,你一定要撐著最后一口氣,未央還有許多戲等著你去觀賞呢。



  第七章   情到深處無怨尤(4)

  高低垂懸的宮燈將蜿蜒的游勒得金碧輝煌,繪彩巨大的圓柱聳立,

  玉階漫長,我踩著輕穩的步伐輕緩而來,楚寰與他的手下已換上禁衛服尾隨于我身后,若不仔細看,也難分辨出與漣漪大妃派去請我的几名侍衛有何不同。

  來往的宮女們神色有些慌張,許是知道外頭的形勢不妙故而緊張的四處奔跑。

  走入通透的奢華的北華殿,四壁被宮燈映的明晃晃,時不時几陣輕風溜入,熙熙攘攘將滿殿輕紗卷起。如此金碧輝煌的大殿卻在此時顯得凄涼滄桑,偶爾傳來几聲冷笑,陰森至極。

  踩著紅毯細棉,衣衫摩擦窸窣有聲,看著輕紗后的榻上有一名男子咳嗽連天,兩鬢斑白,眼角斑駁的皺紋蹙在一起,就像個病重的老人。

  側影幽幽,漣漪太妃端坐于榻邊,溫婉清雅的臉上閃過狠意,犀利的眸子直勾勾的朝我額頭上那朵月季花鈿射過來。她的身邊擁簇著十几名禁衛,有數名刀鋒盡顯,架在華貴嬪那纖弱的頸項之上,仿佛一個用力,她的咽喉便會被人割斷。

  走至最后一層珠簾,我探首揭開,沉郁的馥香裊裊升起,彌漫著簾幕之后。紫衣戒備的擋在我身前,似怕面前那群殺氣畢露的禁衛會對我不利。

  漣漪太妃倒是笑著上前,一把掐住紫衣的下顎,一字一語地說:“滿殿皆是哀家的人,你以為憑你那一介丫頭就能救自己的主子?”

  紫衣並不呼痛,睜著炯炯的眼睛盯著她,漣漪太妃倒是冷哼一聲,這才將其松開:“況且,哀家哪舍得殺你的主子,她還有利用價值。”

  “太妃是想利用未央與母妃來牽制夜鳶,逼其退兵?可太妃你不知道,箭已在弦,不得不發的道理?”我雙手負立,平靜的看著這個女人,她臉上那看似無害的笑容卻又暗藏殺機。

  “那哀家就賭你與這個賤人在他心中抵不抵的過這北國江山。”她揚眉一笑,唇便滿是自信,仿佛認定我們二人在他心中的重要:“若是抵不過,那你們就與哀家陪葬,哀家要讓夜鳶痛苦一輩子。”

  我一笑,上前兩步,以强者的姿態靠近她耳畔,薄唇輕啟:“你以為夜鳶會料不到我與母妃必然會成為你們手中的人質?”

  漣漪太妃一怔,猛然驚駭,轉身想命令殿中禁衛將我扣起,卻不想一把刀更快一步,已經抵上了龍榻上夜宣的頸項。漣漪太妃這才發現,我身后那披禁衛早已不是當初她所派去之人,臉色慘白一片。

  滿殿十余名禁衛已被楚寰的手下輕易斬殺,血濺了一地金磚,飄揚的紗帳映上了血紅,一滴一滴的淌下,駭人異常。

  “你……”她的臉色很是蒼白,可沒有慌張,依舊鎮定的看著我,可我知道,她在强忍心中的恐懼,她的眼睛已經泄露了一切。我的心底閃過一抹快意,竟能在一向冷靜的漣漪太妃臉上看到慌張。

  “太妃,您太小看了夜鳶,輕看了未央。”我移動著步伐,緩緩走到那個病懨懨躺著的夜宣身邊,看著楚寰的刀在他頸上已划出一道輕痕,一滴血沿著刀鋒滲出,勾勒出一條刺目的血痕。

  他那雙眼瞳瞪的大大的,驀然閃過妖紅,里面有絕望。



  第七章   情到深處無怨尤(5)

  我的唇畔浮起嘲諷的笑意:“夜宣,有時候未央真是佩服你,敢于取舍。深知北國只有莫攸然與夜鳶聯手再加上他的雪域鳶軍,這樣才能足夠的實力擊退南國大將,保住你的江山。這招棋若下對了,即保住了江山,又能立夜翎為太子。可是你的棋下錯了,竟妄想用莫攸然來牽制夜鳶,可惜你們不知道,莫攸然早便倒戈相向。漣漪大妃你可記得碧若?莫攸然此生最愛的女人,碧若。”

  “咳……你……你們早就知道。”他一邊咳嗽,一邊掙扎著,絲毫不顧楚寰抵在他項上的刀,血更加洶涌的滴落。

  “楚寰,收刀。”見此情景我趕忙衝神色冷淡的楚寰喊了句,待見刀收我才松了口氣,隨即嫵媚一笑:“未央等了這麼久才等到今,你夜宣怎能如此容易就死呢?我要你親眼看著自己的江山,葬送在你自己手中。看著你最疼愛的夜翎因你的自以為是而死在夜鳶的刀下。更要讓你看見自己的儿子謀奪了你的江山,卻又是民心所向,名正言順。”

  “名正言順?你妄想!”漣漪太妃終于一聲尖叫,嘶厲之聲來回縈繞耳畔。“翎儿手中有王上蓋了璽印的聖旨,傳位于他,你們竟還想用莫須有的謀逆罪名加諸在翎儿身上,做你的千秋大夢。夜鳶那個小雜種還妄想謀奪王位卻又背負万世美名,他永遠都是個逆臣賊子。你們就只會派自己的走狗在民間放出翎儿謀逆刺父的罪名,騙騙那些什麼都不懂的草民還行,史官,朝中大臣,宮中侍衛,奴才,皆知道他夜鳶謀逆!”

  “漣漪太妃,我看做春秋大夢的人是你吧。”我的音量提高,冷冷的將她口中咄咄逼人自以為是的氣勢壓下去。

  看著我自信滿滿的模樣,她怔仲片刻,還沒反映過來,只見一個白色身影踩著輕盈的步伐由內堂揭帳而出。白衣華袍,素手柔膩,容顏飄飛,雪膚凝瓊。宛如那水中洛神,優雅高貴的走來,手中捧著那明黃色的聖旨,震驚了漣漪,夜宣。

  “華蓮聖女?”漣漪太妃不可置信的盯著她,更恍然大悟,這一切早就被夜鳶算計好,一年前他遠征之時,便已算到一年之后的今天。

  夜宣的嘴張的大大的,目光中隱透絕望的光芒,華蓮聖女是北國最聖潔的女子,象征著北國的榮辱,其實也就是北國的一個擺設,做給天下人看的。聖女既代表北國的榮辱,必然是長期伴在王上身邊,出席各種宴席,對王上的言行舉止甚為了解,可以說是伴在王上身邊時間最多的女子。

  “夜翎手中的聖旨是他逼迫王上寫的,真正的聖旨在華蓮這。”她高舉聖旨,擺于眾人眼前,笑的傾國傾城。纖手一松,聖旨赫然敞開于我們面前,里面的字竟與夜宣的筆跡一般無二,只不過有些虛浮潦草,筆鋒無力。華蓮聖女不僅貌美,更是睿智聰慧,深知夜宣此時病重,斷然寫不出筆鋒犀利的字,故而轉為潦草虛浮,毫無力道。

  這場宮廷爭斗,早在一年前夜宣被刺就已分出勝負。

  只是夜宣,漣漪這兩個人還依舊沉浸在自己所設的局中看不透罷了——

  由于明天工作很多,可能白天不能更新,故而多更一章,明天可能晚上更一章。



  第七章   情到深處無怨尤(6)

  九門四下騰起濃煙,無數火把從四面八方蜿蜒如長蛇而至,地動山搖的衝殺聲,鼎沸交雜的刀劍相擊聲由遠處傳來。想必王宮九門已被夜鳶控制了吧。這九門在夜鳶與莫攸然的大軍下不投降也難。

  王宮中的奴才們逃的逃,散的散,無數的珠寶首飾遍地滾灑無人問津。

  而我則是領著紫衣走過黃帷低垂的御書房,燭影深深,照的夜翎的臉色略顯蒼白。一名忠心侍主的奴才仍舊伴在夜翎身側,如今大勢已去,仍有如此奴才肯追隨,想必是夜翎之幸吧。

  火光搖曳,將他案前那堆積如山的折子照的明晃晃,而他卻是緊抿鋒唇,目光隨著我的步伐而移動。像是一直在等著我。

  在龍案前停下步伐,紫衣手中端著一壺酒,小心翼翼的擺放在他的龍案上。他倒是神情自若,仿佛外邊依舊平靜,他仍舊是北國万人之上的天子。

  “數前,朕還信誓旦旦的說一定要留你。可是朕似乎真的沒有能力留下你,不錯,能配的起未央的人只有最强者,夜翎不夠强,所以你選擇了夜鳶。”

  我定定的看著他一字一語的說著,聲音隱透蒼白虛弱,猶見他愴然一笑:“有時候真恨父王,若是未將我送去南國十七年,如今朝堂也未必他夜鳶一人獨大。可是若未將我送去南國,又怎會在倚翠樓里見到那個款款一曲廣陵散的嫣然?她的一巴掌猶記在心,她剛烈的縱身尋死歷歷在目,她狼狽的由狗洞鑽出猶如昨昔。”

  避過他那炙熱如火的眼神,我執起酒杯,倒下瀲灩生香的酒于杯中,遞到他面前,平靜的說:“夜鳶大軍已到,未央便已此酒送你上路,保留全屍。”

  他啞然失笑,起身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看著他何其決絕的舉動,我的喉頭一陣哽咽。

  待酒飲盡,他將酒杯重重的落于案上,嘴角噙著一絲從容笑意,可目光卻已是灰暗一片,再無那耀眼奪目的紅。

  一陣晦澀難忍的熱氣浮上眼眶,我上前一步緊緊抱著他,問道:“你恨我麼?”

  他不由一陣輕笑:“未央可曾聽過,情到深處無怨尤?”

  此言一出,緊緊摟著他的手松了几分,情到深處,無怨尤?

  他的手輕輕撫過我的鬢發,暗啞的聲音亦有哽咽:“死前,未央竟能來送朕,死而無憾。”

  “夜翎……”我深深的將臉埋在他胸前,感受到他微微顫抖的雙臂緊緊環住我,仿佛要保存最后一絲余溫。

  “來生,做夜翎的妻可好?”他啞了聲,仿佛透著一道深深的痕跡。

  我緊抿著唇,卻沒有答他,而他等不到我的回應,有些哀切的喚了聲:“未央……”

  “我叫轅慕雪。”在他將要松開我那一刻,我才緩緩開口。

  他身子一顫,我繼續道:“下輩子,請認定我的名字,轅慕雪。”

  火光衝天,照得夜空亮如白晝,濃煙滾滾,擁簇著天闕之暗。

  我與紫衣站在一丈之外,看著御書房的大火,滾滾而起,火光將黑夜吞噬。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2:44

  第八章    万千寵愛在一身(1)

  殺聲漸褪,隱隱聽見遠處傳來勝利的歡呼聲,紫衣還沒來得及興奮,我便已奔向九門之首的玄風門。我知道,大軍入城,必由此處而入。

  一路奔跑,腳下皆是慘烈之景。

  隨著我逐漸逼近,更大的號角隆隆聲傳來,我的心情愈發的激動。

  宮闕之上,火光瀲灩奪目,猩紅如血。

  我的步伐倏然停住,緊咬著下唇,看著千軍万馬就在我的眼前,雪域鳶軍的旗幟高高飄揚,劍戟森森,宮闕撼動。

  為首那匹棕紅色的駿馬之上,一個男子風氅獵獵迎風,戰甲耀眼炫目。

  他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一個翩然的白色身影不知何時已從我身后擦過,她的手中捧著明黃色的繡金祥云龍袍,一步一步的走向夜鳶。

  夜鳶翻身下馬,華蓮聖女于他跟前跪下,用儼雅溫婉的聲音說:“恭迎新王入宮。”

  后面黑壓壓的軍隊亦跪下,戰甲發出鏗鏘有力的交擊聲,渾厚如虹的聲音一波一波的撼動著整個宮闕,直達九霄。

  “恭迎新王入宮!”

  “王上,万歲,万歲,万万歲!”

  響徹云霄的聲音撼動著心扉,深深的注視著那個男人,鬢如絲,眉如墨,瞳如火,唇如鋒。多少次夢中似乎重復的憶起,今終于真真實實的出現在我的面前,眼眶不由一陣酸澀。

  夜鳶越過跪地相迎的華蓮聖女,一步一步朝我走來,那份氣勢儼然是一個王者。冷峻的側臉如被雕琢,不著喜怒,意態從容。

  “慕雪。”他出聲喚我,慕雪,當著千軍万馬的面,喊我慕雪。

  隱忍多時的淚水不禁滾落,我提步迎向那個緩緩朝我走來的男人,扑進他的懷中。

  他緊緊擁著我說:“我回來了。”

  臉頰貼在他那冰涼的胄甲之上,無聲的點頭,淚水無止境的滾落。

  “慕雪一直在,等你回來。”

  此時,我不再自稱未央,而是慕雪。

  我要在他面前做轅慕雪,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要等著我去做。

  夜宣雖已一敗涂地,任我刮殺。

  可是還有一個人,並沒有受到他該有的報應,依舊不可一世坐擁著他的天下。

  該討回來的東西,轅慕雪一樣都不會落下。

  殺戮才剛剛開始,流血遠沒有結束。

  當夜新王夜翎被火困燒在御書房,火滅之時得到的只是一具燒焦的屍体。

  夜鳶下令,夜翎謀奪王位,挾持先王,故焚盡屍首,挫骨揚灰。

  漣漪太妃聞夜翎死訊,悲痛之余,撞牆自盡,血濺北華殿。

  夜宣一病不起,莫攸然當即入殿診斷,不出一刻鐘先王已薨。

  夜翎王后蘇翡翠貶為庶人,終身不得歸天龍城。

  長公主夜綰涉嫌謀害鳶王妃之子,革公主名號,廢為庶人。

  參與夜翎謀逆者,上至王公貴胄,下至大小官員,誅連九族。

  于民間散播謠言,造謠生事者,發配邊疆。

  匿藏亂黨,妄議新王,擾亂朝堂,斬立決。

  此次九門宮變受牽連獲罪處斬者不計其數,絲毫不留任何的轉寰余地,那滿城的風言風語也因新王夜鳶之鐵腕與殘殺逐漸平息,最后隱遁的毫無聲息。滿朝文武傾軋間已去了一半,新王張榜,網羅民間有才之士出仕朝廷。

  北國元豐十八年十月初十七,夜鳶登基為王,改年號為夙華。



  万千寵愛在一身(2)

  本章改名為:万千寵愛在一身——

  是夜,我從夢中驚醒,一雙手臂將我攬入懷中,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撫著我那微微透汗的脊背。

  我倚靠在他堅實的胸膛前,聽著那强勁的心跳一聲一聲的跳動,我的手緊緊撰著他的襟領,低聲喃道:“我夢見孩子了……他在怪我,為何沒有好好保護他……他在怪我……”

  “慕雪,別怕,是夢。”他的聲音很低沉,語氣有說不盡的柔和:“孩子,我們還會有的。”

  我依舊緊緊撰著他的襟領,拳頭泛白,身軀微微有些顫抖。“不一樣了,不一樣了……如今的你是王,你有整個北國,你權勢滔天,你還有后宮三千,你有……”我的聲音逐漸低微,最后將話語隱遁在唇中。

  只聽頭頂傳來一聲微弱的嘆息聲,緊擁著我的那雙手臂突然松開了,身上的倚靠忽然間消失。我有些不知所措,正想要抓住他,卻感覺身子一空,我已被他打橫抱起。

  怔怔的看著他那幽深的目光,我緊緊的攀上他的項頸,也不知他想要做什麼,只能迷茫的看著他。

  他一語不發的摟著我穿過重重鵝黃輕紗,越過余煙裊裊的金鼎,最后邁步出了寢宮大門。

  涼爽的秋風猛然吹打在我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錦紗寢衣的身子上,輕寒漸起。看著他那張喜怒不形于色的側臉,依舊是那樣冷硬。他與我一樣,只著了一件明黃寢衣,甚至赤足而行。

  守在宮外的侍衛們一見王上這般模樣,不禁瞪大了眼睛,連行禮似乎已然忘記。

  最先反映過來的是紫衣,她曖昧的眼神溜過我,隨即跪地喊道:“參見王上。”此語一出,身后几名侍衛連連回神,一同拜倒。

  攀附在他頸上的手緊了緊,頭輕靠在他肩窩上,感受到他溫暖的体溫,身上的寒氣漸去。他不說話,只是摟著我,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宮門。我也不說話,放心的靠在他懷中,把一切交給他。

  月上中天,更漏聲遲,夜靜無聲。

  宮闕高牆深深蜿蜒,紫陌大道被月光映的朦朧如幻。

  一路上來往巡視的侍衛見這樣的我們,皆是一愣,隨即立于一旁行禮。

  原本一直被夢魘纏身,心緒紊亂的我不禁笑了出聲,他問:“笑什麼?”

  我仍舊輕笑,回答:“一介天子,竟赤足摟著一個女子赤足行走于宮廷,奴才們該笑話了。”

  他那冷峻的臉上也閃過絲絲笑意:“那就由他們笑去。”

  “明宮中可要盛傳慕雪是妲己惑主呢。”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

  “誰敢。”兩字一吐,有著不怒則威的冷意。

  “口上不說,背地里要說的。”

  倏然間,他沉默了。片刻后,緊抿的嘴角再次泛起絕美的弧度:“那朕便甘願做妲己的紂王。”

  我一愣,從未想過夜鳶會在我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竟已無言,只能安靜的靠在他肩上。心底五味參雜,低聲輕吟:“從別后,憶相逢,几回魂夢與君同。”

  他摟著我的雙臂緊了緊,亦輕聲道:“夜鳶亦是。”



  万千寵愛在一身(3)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才輕輕將我放下,赤著的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令我微微一顫,更為震驚的是,夜鳶他帶我來到百官的朝堂之上,望那璀璨奪目的殿堂我奇怪的問:“王上帶我來這做甚?”

  他挽著我的手一步一步踏入朝堂,我心里雖然疑惑,卻也是尾隨著他走進,我們的腳步聲都很輕。置身于這庄嚴高貴的朝堂,突然覺得這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庄嚴。

  他不說話,仍舊牽著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上金階,眼看那龍座離我越來越近,我立刻停住的步伐,不再前行。

  “夜鳶……”我一時亂了方寸,掙扎開他的手,有些不安與慌張皆透露在臉上。

  “朝堂天龍之氣最盛之地,你夜夜被夢魘纏身,若吸取了月神聖的精華之氣,后定能擺脫夢魘。”他倒是率先坐在那張天子之龍座,然后朝我伸出了手,嘴角仍舊掛著淡淡的笑意:“過來。”

  震驚的看著他伸在我面前的手,他真的要我陪他坐在龍座上?不行,于理不合。

  看出了我的猶豫,他只道:“怕什麼?這里沒有旁人,朕只是想慕雪能陪朕一起坐擁北國江山,睥睨天下。”

  信念一動,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我的左右與他的右手交握,一步,兩步,三步,輕輕旋身,在他的身邊坐下。

  在他身邊望著朝堂之下,皆在我們腳底,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已經擁有了一切。

  “你說朕有整個北國,但是慕雪在朕心中的地位與北國一樣重。你說朕權勢滔天,但是朕卻永遠不會將你推開。而后宮三千……”他的聲音頓了頓,我的呼吸一窒,心跳漏了几拍。

  他凝視朝堂的目光緩緩轉至我臉上,深邃的眸中透著卻攝人奪目般傲然:“那朕,空設后宮便是。”

  淡淡一句話,那樣云淡風輕,卻直撞入心湖,傾覆了神魂。

  他的目光是那樣懇切,我的心中卻是蕩出更大的波瀾,從來沒有想過,人人口中那個殺戮甚重,冷血無情的帝王會對我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是真情,是假意?還是一次因心動脫口而出的承諾?

  他俯身,我閉眼,只覺他溫熱的唇落在我的眼簾之上,我的眼角卻溢出了淚水。好久,好久,沒有感受到這久違的心動,被人捧在手心里呵護的感覺。

  我一直以為,這個世上,只有大哥一人是真心疼我的。

  卻不知,在北國的朝堂龍椅上,我又遇見了一個這樣的男子。

  可是,他會是第二個大哥嗎?



  万千寵愛在一身(4)

  次我在一聲聲‘万歲,万歲,万万歲’的高呼中醒來,惺忪的眼睛在四周流轉了片刻,猛然彈身而起。才憶起昨夜我與夜鳶並未歸寢宮,而是在朝堂后的偏堂入睡。

  我暗叫糟糕,竟睡過了頭,万一讓朝臣們看到我以女子的身份出現在朝,那可是犯了宮規的。

  掀開蓋在身上的棉錦,赤著足跳下榻,披散著的秀發垂腰,散散瀉在胸前。我輕手輕腳的朝前走,將隱約聽見朝堂傳來夜鳶那威嚴冷漠的聲音,此刻的我也顧不得擔憂,只想看看夜鳶在朝堂之上的風姿,故而躡手躡腳的一路前行,然后悄悄躲在一扇隔絕了朝堂與后堂的門邊。

  “王上登基已有數月,該立妃正位宮闈,執掌鳳印。”說話之人是莫攸然,聽聞他以北國第一功臣的身份封為宰相,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朝堂頓時靜默下來,眾臣皆在等待王上發話,可夜鳶卻遲遲沒有回應。

  良久,夜鳶的聲音悠然而來:“南國妃次后,皇后者,母儀天下。北國妃正位,母儀天下。說起來總歸是矮了南國國母一截。”

  此言一出,百官即懂他的意思,連連附和道:“王上說的有理,再怎麼,咱們北國也不能低他南國一等……”

  朝堂上頓時沸騰而起,我悄悄拉開門一角,由門縫中偷偷看向外,第一眼對上的便是夜鳶那剛毅的側臉,他的手中捏著一份奏折,目光冷睇著滿朝文武。看著他淡噙笑意的嘴角,目光如矩,仿若運籌帷幄的霸氣,王者氣派在這庄嚴的朝堂上顯示的淋漓盡致。

  奏折在指尖把玩片刻,滿意的看著滿朝紛紛點頭,隨即宣旨:“傳朕旨意,北國廢去國母大妃之稱,改王后。”

  “王上聖明。”

  “眾卿以為,誰最適合為朕的王后。”他將奏折放下,拂了拂衣袂,看似詢問卻又不像詢問,口氣中有明顯的危險氣息,仿佛朝堂之下若有人說錯一個字,那將會被万劫不復。

  朝堂之下面面相覷,竟沒人敢答話,一味的垂首。

  “怎麼?需要想這麼久?”聲音漸冷,目光冷冷的掃視滿朝,不經意對上了正在偷看的我。我一驚,忙閃入門后,心中竟有些驚慌,也許是因他那冷淡的目光我從未見過,故而感到心慌。

  未央,你不該沉溺他的柔情之中而忘記了夜鳶的本性,他是冷血的,是不擇手段的,對他沒價值的東西他會一腳踢開。未央,你不能沉溺下去,不要忘記你與他之間最初的交集就是利用關系。

  我深深吐納一口氣,平復心中的紊亂,背輕輕抵上門扉,又聞莫攸然的聲音傳來。

  “臣請立王上原配妻子未央為后。”

  莫攸然此言一出,眾臣紛紛附和,齊聲道:“臣請立網上原配妻子未央為后。”

  “傳令下去,選黃道吉,冊未央為后。”他的聲音這才斂去冷意。

  “王上,是否還要冊立三夫人……”

  “冊立三夫人之事,以后莫再提起,朕並無打算。”

  我緩緩由門上輕滑而下,最后坐在冰涼的地面,原來夜鳶帶我來朝堂之意只為表明他的心意。

  ——你說后宮三千,那朕,空設后宮便是。

  夜鳶,為何要對我這樣好,我寧願你如壁天裔,后宮雨露均沾,也好過獨予我万千寵愛。后宮這樣危險的地方,你給我這樣多的寵愛,不是將我往風尖浪口嗎?

  可是我卻偏偏想要獨占這份愛……不該這樣,未央你何時也變的如此矛盾?

  你心中只有大哥一人,你獨活在世上的目的不也是為大哥報仇嗎?難道你動搖了嗎?

  直到一雙玄色繡著祥云的龍靴出現在我眼前,我才仰頭望著立在我面前的夜鳶,已經退朝了嗎?

  “醒了?”他俯視著地上的我,又問:“坐地上不冷?”

  “真的要冊封我嗎?”我出奇的問了一句很傻的話,換來的是他漸漸陰郁的眼神,我知道他誤會了,忙起身說:“天龍城皆知未央本是南朝壁天裔的皇后,卻與南國九王爺私奔至北國,他們能接受這樣一個女子成為王后?當初他們接受我為鳶王妃只因我本就是你拜堂成親的妻子,可現在我是做北國母儀天下的王后。”

  “朕說能,便能。”他的口氣很是强硬,隨后正色說:“除非,你不願。”

  “我怎會不願,只是擔心。”

  “方才你也看見你,滿朝無一人反對。”

  “那只是駭于你的威嚴,難保他們背地里……”

  “誰敢說你的不是,朕便殺了他們,反正這個江山是用無數的鮮血換來的。”這話說的殘忍還有著濃濃的血腥味,卻讓我感受到他對我的在乎,不惜以血來證明。可是,你對我這樣好,我怕總有一會負你,就如夜翎……

  “慕雪,把一切交給朕去處理,你只要安心等著封后那便好。”

  看著他,我輕輕頷首應允,不再說話。也許有些事早已注定,並不是我所能改變,只要完成了我的目地,我就該走了,該走了——

  

  万千寵愛在一身(5)

  出東方,黃道吉。

  我身著華彩袆衣,朱色鳳袍,長裙曳地,珠玉累累。

  青絲疏以鳳髻,髻嵌五鳳朝珠冠,額貼艷紅月季花鈿。

  龍蟠朱梁,禮樂長鳴,金階之側百官俯首相迎,前后二十八名宮女一律淡紅宮裝引路追隨,隨著步伐的快慢而拋灑著血紅月季,瓣瓣蔓地,與直達金階的紅毯相映,奪目的紅。

  我于正殿階前徐徐下拜,紅錦長裾逶迤于身后,禮官宣讀冊后詔書。

  鳳冠垂下的流蘇垂在眼前,輕輕晃動,發髻間朱釵華勝搖曳生光。

  詔書宣畢,授鳳印。

  夜鳶親自步下龍階迎我起身,華服璀璨,容顏清雅,目光含柔。

  看著眼前的這個人,我的心間卻是閃過無數的念頭,紛繁的縈繞著心頭。時而欣喜,時而膽怯,時而慌張,時而甜蜜……那一瞬間竟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用何種情緒去形容此刻的我。

  眼前這個帝王,為了我而空設后宮。

  是該得意我已牢牢鎖住他的心,還是該悲哀我與他之間始終存在著‘利用’這一道鴻溝?

  我的手被他緊緊握住,一步一步踏上金階,與他並肩俯視群臣。

  百官匍匐在地,口中高呼:“王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握著我的手依舊是那樣溫暖,我不禁用了几分力道回握著他,十指緊扣。

  今,我成為了北國史上第一位王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2:58

  第九章    驟雨瀟瀟透心涼(1)

  我靜靜的坐在燈火輝煌的雪鳶宮寢殿,望著眼前一盞龍鳳戲珠足燈,龍鳳尾托著一環形金登盤,盤上燃著三支臂粗紅燭。

  喜帕,喜帳,喜燭,喜餅,樣樣被那璀璨的燈火映照的血紅一片,出奇的,我的腦海中竟閃過一幕幕猩紅的畫面。

  大哥的血也是這樣滿目猩紅,血染了我的雙手與衣裙,更將整個周身都染遍。忽地,一聲響徹云霄的雷鳴聲轟隆響過,駭的我由榻上彈起,紫衣卻被我駭的一驚,忙過來扶著我:“王后,您怎麼了?”

  微微喘著氣,胸口起伏不定,呆呆的看著她,一時竟出了神。

  “這天還變的真快,方才還是星光璀璨,一時竟變了天,看似一場大雨將至。”紫衣扶著我重新坐回榻上,口中輕喃。

  胸口忽地一悶,總覺得今夜似乎會發生什麼事。

  又是一陣閃電,猙獰的光芒映將整個雪鳶宮籠罩而下,咯吱一聲極為刺耳的開門聲極為陰森。我與紫衣齊目望去,依舊是那一襲白衣翩然的女子迎風而立,宮外的寒風席卷而來,寢宮內熙熙攘攘的紗帳亂舞。

  華蓮聖女踩著輕盈的步伐徐徐前行,目光淡然,卻像藏著一柄無形的刀刃,直逼于我。

  “華蓮聖女,今是王后冊立之,你來做甚?”紫衣仿佛也感覺到周遭那怪異的氣氛,禁不住開口說。

  “看看咱們北國最榮耀的女人,未央王后。”她穿過重重輕紗,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漸漸清晰。

  我漸漸平復心中的紊亂,悠然一笑:“華蓮聖女嚴重了,說到最榮耀,本宮是比不上先后漣漪大妃。與夜宣大王同寢同臥,舉案齊眉。”

  她諷刺一笑:“雪鳶宮,以帝后之名而命。王上更是為你不惜空設后宮,你比起漣漪大妃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華蓮聖女來這並不單單是為吹噓本宮而來的吧。”我拂過鬢角一縷被風凌亂的發絲,語音含冷。

  她美眸一傾,掃向身旁戒備的紫衣,我便懂她的意思,揮揮手屏退了紫衣,她猶豫再三才退下。當滿殿悄然無聲之時,華蓮又上前几步,看我的目光是嘲諷的。

  “本宮知道你來此處為何,因為你愛夜鳶,你以為幫他奪到了帝位,他會冊封你。”我在他面前直呼夜鳶之名,語音冰寒刺骨,而她的臉色絲毫沒有因我的話而有所反映,只是眼中嘲諷愈發大。

  “是,我愛夜鳶。”她竟也直呼其名,承認的坦蕩:“你呢,你真的愛他?又或是只當他是你復仇的工具?”

  “我與夜鳶的事,輪不到你來插嘴。”猛然打斷她的聲音,我的語氣愈發冷硬。

  她卻未因我冷凜的聲音而住嘴,面容上那純淨透澈的美已不復見,反倒是笑的妖艷嫵媚:“你是否感到很驕傲?可是你的內心卻是那樣自卑,你看看你的眼睛,絲毫沒有為后的喜悅。我都能看出來,夜鳶又怎會看不出來?這樣的你能受多久的寵愛?這后宮能空設多久?”

  我强壓下心頭的怒火,聲音已冷至極點:“你今是來向本宮宣戰的嗎?”

  “華蓮哪敢向寵冠后宮的王后宣戰,華蓮只是想在你封后之告知您一件事。”

  “本宮並不想聽。”

  “九王爺的事您也不想聽嗎?”

  我的身子頓時僵硬冰涼,閃神片刻立刻勾起笑:“九王爺與本宮何干?”

  “嘖嘖,王后還真是無情,九王爺為了你而死,你竟說與你毫無干系?”她臉上的笑格外詭異,“南國未來的皇后竟與九王爺私奔來北國,后以鳶王妃的身份住入鳶王府,害死九王爺后竟坐上北國王后之位。記得破城那,夜鳶喚你為慕雪,是嗎?轅慕雪。與你的親哥哥私奔,真是不知廉恥……”

  話音方落,我一巴掌就揮了過去,她沒有躲,硬生生的接下一巴掌,頭被打偏,嘴角滲血。

  “你算什麼東西,敢在本宮面前說廉恥?”我冷睇著略微狼狽的她,順手攏了攏鳳袍,笑意依舊掛在兩靨之下。

  “既然王后不願說廉恥,那華蓮就和你說說九王爺那座墳吧。”她近乎于咬牙切齒的盯著我,目光中的嘲諷之態依舊未散。

  墳?

  我心里一涼,卻不知他想要說什麼,便靜靜的望著她,等待她的下文。

  “你有親自掘墓看過里面是否有你大哥的屍体?”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的笑意一分一分的斂去,臉色慘白一片。

  “若我說,里面根本沒你大哥的屍体呢?”

  “沒有……?”我的手微微顫抖著,腦海中一片空白,腳忽地一軟,朝后一個踉蹌,便跌坐在榻上。

  ——里面根本沒你大哥的屍体。

  沒有大哥的屍体?

  屍体,沒有?



  驟雨瀟瀟透心涼(2)

  宮燈綺麗,電閃雷鳴,冷風灌襟。

  忽然間的靜謐很是陰森,就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能清晰的聽見。

  我猛然由榻上起身,狠狠瞪著華蓮,全然失態:“你在胡說什麼!”聲音倏然提高,尖銳的響徹整個寢宮。

  紫衣猛然推開宮門,朝我奔來,憤怒的衝她大喊:“華蓮聖女,你要對王后做什麼!”

  “信不信,就由王后自己判定了。”她笑的璀璨如花,看在我眼里卻是那樣刺眼。

  心頭一陣絞痛,我推開擋在面前的華蓮,衝出了寢宮。身后的紫衣急急的大喊:“王后,今是大婚,王后您要去哪……”

  我置若罔聞,只顧著朝前衝,腦海中一直重復著一句話:大哥沒死,大哥沒死。

  發髻上的鳳冠隨著我激烈的奔跑而摔在地上,鳳冠上的明珠散落,滾了一地。珠翠滾落之聲狠狠敲打著我的心,同樣也拉回我的意識,步伐猛然停住,站在原地微微喘氣。

  万箭穿心,怎能存活?

  未央你太傻了,華蓮聖女這樣只不過是故意激怒而已,我竟然因為這樣一番話而如此衝動。

  緩緩蹲下身子,將腳邊滾落的鳳珠一顆顆撿起,收攏在手心,目光含著自嘲。

  “王后你在這做什麼?”楚寰冷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我的手一頓,他怎會再次。轉念才想起楚寰以第二功臣的身份已封為北國鎮南大將軍,授予十万兵權,今冊后他又怎會不在呢。一聲輕笑,繼續拾珠。

  他也蹲下,為我拾珠。

  我們兩就這樣靜靜的相對而蹲,我云淡風輕的問:“轅羲九的屍体可是被葬在南郊小丘之上。”

  “是。”

  “你確定?”

  他的手一頓,隨即才道:“恩。”

  “不是在北郊的小丘嗎?”現在輪到我的手僵住,目光炯炯的盯著面前的楚寰,一陣閃電破空而過,映的他側臉有些森然。

  “臣記錯了。”

  “是記錯了麼?”我沒有看錯,剛才在他眼中閃過的是明顯的慌亂,一向冷靜自持的他怎會如此失態。“楚寰,你我相識多年,以為瞞的住我嗎?北郊那座墳里根本就沒有轅羲九的屍体!”

  我的話說的肯定異常,他整個人卻已僵住。看著他如此,我才平靜下來的心突然一陣抽搐,滿滿一手心的鳳珠散落在地,原來華蓮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要出宮。”直勾勾的盯著他,字字清晰。

  “王后若要出宮,去向王上請旨。”他的手心緊緊捏著鳳珠,有些泛白。

  “我要出宮。”

  “王后,今是您封后之。”

  “我說,我要出宮!”

  “你瘋了!”

  他咬著牙,冰涼的視線仿佛要將我活撥了也不解恨。

  我覺强的瞪著他,用眼神告訴他,我一定要出宮。

  “王后現在就回宮等王上,莫在想出宮之事。你要知道,王上他費了多大的氣力與堅持才禁百官之口,封你為后。”

  “那我自己出去。”將手心中最后一顆鳳珠狠狠拋在地,我憤然起身,扭頭就走。

  “你出不去的。”他的聲音于身后傳來,隱隱帶著几分焦慮。

  並沒有因他這句話而停止前行,只是迎著風,含著笑:“死,也要出去。”



  驟雨瀟瀟透心涼(3)

  才前行數步,一只手緊緊撰住我的胳膊,我的手隱隱生疼,而他卻漠然的看著我,平靜無波的目光中閃過几分掙扎。

  “你真的這樣在乎轅羲九?”楚寰的聲音很低沉,絲毫聽不出他的情緒,隨即又加重一句:“一個轅羲九就這樣擊潰了你的冷靜,你的睿智,你的思想。你這樣一去可能是万劫不復,你也不在乎嗎?”

  “是。”沒有猶豫,我堅定的吐出這個字。

  “好,我帶你出宮。”松開我的胳膊,他率先而去,我則是呆在原地怔怔的凝視他的背影片刻,隨即跟上。

  楚寰帶著我上了一輛馬車,一路飛奔而去,我的手始終緊緊撰成拳,手心中隱隱有汗水滲過。在經過玄風門時侍衛攔下了馬車,要查馬車里的人。

  楚寰不讓他們查,甚至怒言相向,侍衛雖懼于大將軍的威嚴卻還是不放行,就這樣僵持了許久。我輕輕揭簾,冷冷的俯視著面前兩個侍衛,他們見了馬車內的我也是一愣。

  楚寰見我自行將自己暴露,便冷眉一揚:“狗奴才,竟敢如此放肆的盯著王后娘娘。”

  他們兩一聽我是王后,忙伏身拜倒:“奴才有眼不識泰山,王后恕罪。”

  “本宮奉王上之命出宮辦要事,你們若耽擱王上之事,不怕掉腦袋?”我的語氣很低沉,卻藏著濃濃的警告意味。

  “奴才們只是盡忠職守,沒有指令,奴才們是万万不敢隨便放行的。”兩名侍衛對望一眼,態度很是堅定。

  望著他們,我有些不耐,口氣也衝了起來:“狗東西,本宮說的話你也敢質疑。”

  “王后……”

  “楚將軍,走。”見他們正為難,我向楚寰使個眼色,他立即跳上馬車,一揚鞭,馬車便直闖玄風門而出。

  兩名侍衛立刻閃到一旁,心中泛起寒意,總覺得這楚將軍與王后太過奇怪,卻也不敢攔下。畢竟一人是手握十万兵權的大將軍,另一人是獨享后宮三千寵愛的王后,都是得罪不起的主,他們有几條命也擔不下這罪名。

  “我看這王后與楚將軍很是詭異,我派人在后面跟著,你快去稟報王上。”

  “行。”

  兩名侍衛商量好,立即行動。

  馬車一路顛簸,大雨也在離開王宮不久后便降臨,雨珠重重的砸在馬車上,劈啪輕響。冷風不時吹起馬車的簾幕,楚寰早已淋的滿身是雨的側影有一下沒一下的闖入我的眼眶。

  暴雨溜進几點,打在我臉頰之上,微寒透骨。

  隨著北郊越來越近,我的心愈發跳的厲害,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憂慮些什麼,想看到的又會是什麼?

  若里面真的沒有大哥的屍体,那又如何?

  腦海中忽然閃現夜鳶的臉,那夜,他牽著我的手與他並肩座在龍椅上,他說:那朕,空設后宮便是。

  我這樣不顧一切的離去,算是背叛嗎?

  “楚寰……”我猛然揭簾,正想讓他不要再前行,馬車卻已猛地停下,北郊已到,而眼前就是大哥的屍体所葬之處。

  口中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手緊緊撰緊簾幕,痴痴的凝視那個墓碑。



  驟雨瀟瀟透心涼(4)

  楚寰早已經跳下馬車,筆直的佇立在馬車旁,磅礡的大雨淹沒了眼前的一切。

  “來到這里,為了什麼?親自驗證里面是否有轅羲九的屍体?”

  我不答話,縱身跳下馬車,泥濘的黃泥濺了我滿身,密密麻麻的雨簾將我的身子打濕。我拖著僵硬的身子走到墓前,顫抖的撫上墓碑,喉頭哽咽。

  “大哥……”我俯跪下身,望著眼前被大雨衝刷著的泥土,不禁伸手去扒墳墓。

  亂雨傾斜,枯葉紛繁,雨珠激蕩在地,漸起無數的水花。

  我狠狠用手扒開那厚厚的墳,碎石子割破了手心,血與泥夾雜在一起,隨著泥水流淌。

  我不管不顧,像瘋了一般,只想著要將這墳挖開,我要親眼看到大哥的屍体。一年了,我將大哥深深埋葬在心底的最深處,我不去想他,只怕傷痛。我忍著心疼,我笑對夜鳶,因為我要為大哥報仇。只有夜鳶他有那個能力,也只有他肯幫我。

  今,華蓮聖女揭開了我的傷疤,她一針見血的說我自卑。

  是的,我一直都是那樣自卑,卻要在眾人面前表現出我的驕傲,不肯向任何低頭,不肯承認自己是那樣可憐,可悲。

  今,第一回親耳聽見有人罵我不知廉恥,是呵,兄妹私奔,多麼不知廉恥的一件事。

  是的,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以為自己能與世俗對抗。可當華蓮聖女用那樣尖銳的語氣將我的偽裝層層撥開之時,才發現自己竟是這樣不堪一擊。

  “轅慕雪!”楚寰不知何時衝到我面前,將瘋狂的我一把扯了起來,勃然大怒:“不要再挖了,轅羲九死了,他死了!”

  “沒有看到他的屍体,我絕不相信他死了。”頭一回見他這樣勃然大怒,卻已不會稀奇,我只知道,我要看墓里面,是否有大哥的屍体。

  楚寰深深的凝視著我,撰著我雙肩的手緊了几分,張口正欲說些什麼,一個比他更快的聲音響起:“他死了。”那聲音猶如地獄來的鬼魅,冰寒刺骨。

  楚寰的手悄然由我肩上松開,退至一旁,恭敬道:“參見王上。”

  雨水迷蒙了我的雙眼,如霧里看花般,我將視線轉向身著玄色祥云繡金龍袍的男子,几名奴才在其身后撐起傘為他擋去風雨。兩側數十名侍衛,手持刀戟立在雨中,面無表情。

  “去,開墓。”夜鳶冷寂如冰的聲音在嘩嘩雨聲中響起,似要將這漫天的大雨凍結成冰。

  “是。”侍衛們領命,立刻奔至墓前挖掘著。

  我靜靜的站著,與面前的夜鳶對望著,他的目光再不如前,而是清冷,失望,陰狠,哀傷。總總情緒不時在他眼中變幻著,我已看不透此刻的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或許,我從來都沒有真正看透過他,只是他一直在將我看透。

  雨橫風狂闌夜聲滴落,水光瀲灩寒霜雨打萍。

  黑夜驚雷劈過,巨大的閃電接踵而來,橫跨蒼穹,炫目的銀光由天頂指泄而下,將黑夜照亮。將他的臉上照耀的蒼白一片,抿緊的唇亦無一絲血色。

  突然間,我感覺這樣的他像極了曾經,離我好遠好遠,令我陌生。

  我微微啟口,想要對他說些什麼,可喉嚨中卻無法擠出任何字眼,只能呆呆的與他冰涼的目光相望。

  “開了。”身后一名侍衛大喊,我聞聲猛然回首看著墓里安靜的躺著一口漆黑的棺木。

  “打開它。”不知何時,夜鳶已走到我身邊,冷聲吩咐。

  咯吱——!

  棺開,里面空空如也,竟是什麼都沒有——



  驟雨瀟瀟透心涼(5)

  我懵了片刻,質疑的目光對上夜鳶:“屍体呢?”

  他竟沉默著不答我話,在我眼中看來竟是心虛,我顫抖的又問了一句:“屍体呢?紫衣說過,大哥的屍首是你親自葬下的……可是……屍首呢?”

  他依舊不答話,只是靜靜的凝望著我的眼睛。而我的淚早已隨著滿臉的雨水而滾落,我上前一步,近乎于哀求的扯住他的衣袂,哽咽道:“大哥是不是沒死?是不是沒死?”

  他深邃的目光中映著狼狽的我,終于開口:“轅羲九死了,整個天龍城的人都知道他死了。”

  “是朕,親手將轅羲九的屍首交給父王。是朕提議,將其屍体懸掛天龍城上示眾,整整十。”

  “屍首卸下,是朕將其屍骨焚燒,挫骨揚灰。”

  伴隨著嘩嘩大雨,聽著他一字一句傳入我的耳中,震驚的望著他久久不能言語。

  示眾十,挫骨揚灰?竟用這樣的手段對付南國的戰神?做這件事的還是我的丈夫!

  心底仿佛正在滴血,我不知道,是為了誰?

  震驚過后,我竟出奇的平靜,低聲笑道:“也就是說,整個天龍城皆知道這件事,獨獨我一人被蒙在鼓里。這墳,也是為了騙騙我這個傻瓜對嗎?”

  看著他平靜默認的目光,我竟笑了出聲:“夜鳶,你可知大哥在我心中所處的是什麼位置?”

  “我本就是個可憐人,自幼被父親排斥,被大夫人與轅沐錦欺壓,而母親卻又一直忍氣吞聲,從來不肯勇敢的站出來保護她的女儿,就那樣眼睜睜的看著我被人欺負,不聞不問。后來,我親耳偷聽到母親對大哥說,曾經被一個叫夜宣的男人玷污,生下了他。那時我才四歲。”

  “我自卑,甚至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幸好,我還有大哥。是他一直在我身邊保護著我,時常牽著我的手說:有我在,慕雪不怕,大哥會保護你。那時候我才覺得自己還是有人疼,有人愛的。所以大哥成了這個世上,我唯一能夠倚靠的人,信任的人。”

  “所以,明知大哥帶我來北國是心存利用,我也甘願。我不想揭破,因為我怕,只要我一揭破,我與大哥之間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再也沒有人視我如珍寶般呵護。”

  數句自嘲,几段往事,無限悲哀,我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和盤托出。

  頭一回在他面前坦承我對大哥的情,不需要再偽裝,一直壓在心頭的千斤擔就這樣放下了。

  淚水與雨水早已將我的眼眸彌漫,再也無法看清夜鳶的表情。

  “他能給你的,朕一樣能給你。”語氣帶著絲微啞的聲音凄然,聽在我心中卻是一陣疼痛。

  “他已將自己的命給了我,你能給嗎?”我嗤鼻一笑,換來他無聲回應。

  雨水沿著臉頰淌入口中,心口苦楚蔓延:“夜鳶永遠不會是轅羲九。”緩緩斂起靨下的笑容,認真的凝視他:“不論你為何要那樣殘忍對待大哥的屍体,我只知道,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原諒你了。”

  “你就這樣在乎轅羲九嗎?”嘴角淡噙著殘忍的笑意,鋒銳暗隱。

  “是。轅慕雪從來沒有愛過你,至始至終愛的人只有轅羲九,你只是我利用的一個工具,僅此而已。”音方落,一巴掌便迎面揮了過來,這聲音在黑夜中格外尖銳響亮。

  頭被打偏,目光怔忡的凝視零落的雨水,濺起一陣陣波瀾。

  “傳朕旨意,未央以下犯上,無皇后之德,母儀天下之風,廢去后位,打入夷苑。”

  夷苑,冷宮。

  前一刻,我還是万千寵愛的王后,位居雪鳶宮。

  后一刻,我便已成廢后,打入冷宮夷苑。

  原來在王宮里,得與失只要王上一句話,那便是万劫不復。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3:42

  第十章   浮華夢,仇似海(1)

  冊后當王后被廢,舉朝震驚,朝臣議論紛紛。王上重設后宮,立兩位夫人。

  凌太師之女凌湘,冊封湘夫人,授璽印,正位賜合歡宮。

  范上卿之女范雪如,冊封如貴嬪,授璽印,正位采薇宮。

  並下旨光招朝廷眾臣之女于正月初一入宮選妃,以充后宮。一時間,朝廷內眾臣皆蠢蠢欲動,他們的目標皆盯著空下來的王后之位。

  而楚寰,因縱容王后出宮,小懲六十刑棍。

  夷苑。

  我站在北風依舊的苑落沐浴著冬里暖暖的光暉,仍舊是極冷。芳草早因冬來襲而枯萎,枯木被斜暉映的通紅一片。楊柳梢頭寒霜聚,降霜迷霧迎北風。

  陪在我身邊的依舊是紫衣,自我被廢入夷苑之后紫衣主動請旨來夷苑伴我。如今的轅慕雪還有人雪中送炭,是幸還是不幸呢。

  她消瘦的身段蹲在井邊,一雙纖細的手浸在冰涼的水中使勁揉搓著里邊的衣物,金黃的光芒映照在她的側臉更顯其臉色紅潤,嬌俏可人。

  許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視,她側首對上我的視線,柔柔一笑:“王后外頭風大,您趕緊去里屋避著點。”

  “我已不是王后。”我淡淡的回視她那張笑臉,冷聲提醒。

  “您在紫衣心中永遠都是王后。”她提起挽上的袖口擦了擦臉上微濺的水漬。

  我沉默須臾,才問:“你我不過主仆一場,何故如此?”

  她微怔片刻:“王后是指陪您入夷苑這事嗎?您也說了,紫衣與您是主仆一場,既是主仆,那奴才追隨著主子不是天經地義嗎?”

  “是麼?”淡漠的勾了勾嘴角,目光卻是直勾勾的凝視著她的眼睛,想從里面發掘更深一層的東西,卻是淨澈明朗。我微微蹙眉,試探性一問:“你說我會在這夷苑待多久呢。”

  但見她微微嘆了聲:“其實……只要王后您向王上認個錯,任何事都會有轉寰的余地。”

  “你不明白。”黯淡的掃了眼紫衣,后撇過頭,仰望蒼穹,與那光暉四射的頭對視。眼睛突然一陣刺痛,一滴淚沿著眼角滾落,我閉上眼,腦海一陣暈眩。

  一雙手臂輕輕扶住我的胳膊,擔憂的問:“王后,您沒事吧?”

  良久,眼中的刺痛才漸漸散去,緩緩睜開眼睛,對上紫衣焦慮的目光,心中不由一暖。此時此刻的我,還會有人擔心麼?

  恍惚間,我似乎見到年幼時認識的那個未央,她天真善良,整天纏著大哥跟進跟出。每回一聽到大哥的名字,她的目光中就會大放異彩,很多次我都會嫉妒她,能這樣表達自己心里的情緒,可我做不到。

  似乎又憶起那,熊熊大火中,未央將我用力拋出去,救了我而犧牲了自己。雖然我沒有親眼看到,只是聽莫攸然講給我聽,但以我近一年來與未央的相處,可以想像到她死前最后一絲奢求。

  她,為了救轅羲九最疼愛的妹妹而死,想必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罷。

  直到現在我依舊不能理解未央她為何要為救我而犧牲自己的命,她是漣漪大妃的暗人,她的目的是為了竊取情報,不是嗎?為了救我,放棄自己的命?

  未央,未央。

  轅慕雪欠你一份永遠無法償還的債。

  若真有來生,轅慕雪願與你成為好姐妹,攜手笑傲紅塵。

  再回神之時,紫衣卻已是怔怔的凝望我良久,眼中閃過不可思議:“王后,您笑了。”

  怔忡片刻,我問:“很稀奇?”

  她點頭如搗蒜般,連連道:“雖然王后您對著王上時笑,對著奴才時笑,開心時笑,生氣時也笑,您似乎一直都在笑,可是卻仿佛從來沒笑過。”

  聽到她“笑”不離口,我不禁莞爾:“紫衣你在說急口令嗎?”

  她忙擺擺手,贊嘆著:“王后,紫衣是說真的。剛才您的笑是紫衣從未見過的,很美……尤其是您的眼睛,散發著動人心魄的光芒。”

  一陣風過,吹散我散亂的發絲,几縷漫過眼簾,我伸手去挽。

  “紫衣,以后莫再喊我王后。”丟下這句話,我轉身離去,衣角飛揚,暗塵扑鼻。


  浮華夢,仇似海(2)

  時光飛逝,我在夷院已有兩個月,正月匆匆而過,想必那時的王宮內是喜氣一片吧,唯獨這凄凄慘慘的夷院感受不到新年的喜氣,伴隨這儿的只有那冰寒刺骨的飄香,凄涼慘淡的落葉。

  紫衣告訴我說,元那天,王上再次晉封了五位宮嬪,其中三名為各部尚書選送之女,另兩名是由宮女而晉位。紫衣臉上的愁色也是愈發的明顯,常勸我去給王上認錯,定能重獲寵愛。

  而我一直都是沉默不語,她見我淡淡的目光中似乎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臉色也漸漸閃過失望之色。

  我瑟瑟的倚靠在簡陋的榻上,屋中冰寒一片,卻連個炭爐也沒有,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世態炎涼吧,紫衣說破了嘴都求不到几塊炭火。一向怕寒的我就此病倒,紫衣將她屋里的被褥抱過來,全數加諸在我身上,將我緊緊包裹著。

  輕咳几聲,迷蒙的雙眼凝視佇立在榻前心急如焚的紫衣,我唇喉沙啞道:“紫衣,你走吧,不要再奢望我會再次晉位,你便能跟著我這個王后主子,我這輩子都不會向王上低頭的。你知道我有多麼恨他,恨他……”

  紫衣眼眶一酸:“紫衣未曾想到,原來在主子您眼中,奴才是這樣一個人。”

  自從數月前我讓她不許喚我為王后,她便改稱我為主子。

  “即使主子您一輩子要終老于此,紫衣依舊會伴在您身邊。”說著,她的眼眶泛紅,淚水漣漣而落,濺了滿地。

  我還欲啟口說些什麼,紫衣猛然接口:“主子,求您不要趕紫衣走,若紫衣走了,您怎麼辦?紫衣保證以后都不再讓您對王上認錯,奴才已經對王上徹底失望了,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殿下了……今……他竟廢華蓮聖女頭銜,冊封蓮貴人,為三夫人之一,正位披香宮。冊后那,是她破壞您與王上的關系,事后王上曾將她幽禁于采芳居一個月,卻不知她用了什麼狐媚的手段,竟然重獲恩寵……還晉為三夫人。難道王上真的鐵了心要將您囚禁于此終老嗎……”

  聽著紫衣哭訴的聲音,我的唇邊勾起一個弧度,隨即消逝而去。

  “可惡的太醫們,見主子您失寵,斷定您再無翻身之,竟不肯來……”

  藏在被褥里的手瑟瑟發抖,不禁雙手互換,虛弱的淡笑:“紫衣你說完了,該輪到我說了罷。去找楚將軍,或者莫丞相,他們會有辦法請到御醫的。”

  她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忙點頭起身,跌跌撞撞的飛奔出去。

  月上中天,寒風怒嘯,吹得木窗搖搖晃晃,吱吱呀呀,空蕩異常。喝過方才紫衣熬的藥,昏昏沉沉的頭舒服了許多,沉沉的倚靠在榻上卻始終無法入睡。

  紫衣說,這藥是楚寰吩咐御醫配好,紫衣親自熬好給我送過來的。

  側著身子,望素帳被風吹起,飛舞飄揚,與紛鋪在地的月光交織成那蔓蔓黑影。華蓮聖女,今晉封三夫人了是麼?

  一個閃神,忽地,門發出一陣尖銳的咯吱聲,一條長長的影子漫地而過,將滿地溶溶的月光覆蓋。一縷杜若之香充斥鼻間,隨著北風溜進,將我紛鋪在枕上的云絲卷起。



  浮華夢,仇似海(3)

  次,我揉揉昏沉的額頭,下榻為自己倒了杯水,指尖一觸碰到冰涼的茶杯,一個冷顫,我猛然收回手。雙手顫抖的撐著桌面,雙腿虛弱無力。雖然昨夜服過御醫開的藥,病情好了些許,可是整個人仍舊是昏昏沉沉提不起一分氣力。唇舌干燥異常,可這水卻又是冰涼一片,如何下咽。

  再也支撐不住,我后退一小步,軟軟的坐在凳椅之上,單手撐著滾燙的額頭,卻聽一陣開門聲響起。一抹清雅的香味扑鼻迎來,步伐輕緩走近。

  這不像是紫衣的身形,尤其是這香味,竟是如此熟悉。

  我費了好一番氣力才仰頭,先是被一陣刺眼的光芒射的眼睛無法睜開,緩和片刻,我才凝目于那淺淺素衣的女子。

  “嘖嘖,曾經不可一世的王后竟落的如此田地,一杯溫水都沒的喝?”她目光中帶著淺淺的鄙夷,更多的還是那毫不掩飾的嘲諷。

  我强硬的撐著自己病懨懨的身子,冷冷睇著眼前這個貌若天仙,卻又心如蛇蠍的華蓮,並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都這般狼狽了,還不忘維持自己那所剩無几的驕傲?”她單指輕佻過我蒼白的臉頰,我明顯感覺到她指尖的冰涼。

  “昨被冊以三夫人之一的蓮貴人,今便已來到夷苑對未央耀武揚威,蓮貴人你只會做這些無聊的事?”我嗤鼻一笑,看著她的笑臉一分分沉了下去,我繼續說:“后宮佳麗陸續崛起,你倒是有此等閑情逸致來到夷苑探望我這個廢后,未央倒是不介意蓮貴人來,只是你有這些時間與手段,何不留著對付那些個對你有威脅的宮嬪?”

  “這就不牢你操心了。”她下巴一揚,更顯高傲,珠翠琳琅的首飾在光之下熠熠生輝,晃的人眼花繚亂。

  “未央怎能不操心呢,蓮貴人您費盡心機在封后那將我騙去北郊,為的不就是那個王后之位嗎?”看她高傲的模樣,我昏昏沉沉的腦袋卻是漸漸清明,目光犀利的盯著她。

  她柳眉微挑,廣袖一拂,優雅的坐在凳椅上與我對峙而坐,護甲輕輕撥弄著案上那几個瓷杯。“華蓮倒是挺欣賞你對九王爺的情深,我短短數言,竟能引得一向冷漠高傲的王后如此失態,真是始料未及。整個天龍城的百姓都知道,南國的九王爺被挫骨揚灰了,你卻還傻傻的跑去掘墓,身為一國之母,你真是將王上的臉都丟盡了。”

  對于她的話語我只是苦澀一笑,不可置否:“未央倒是有個疑問一直想問問華蓮聖女,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叫轅慕雪?”

  她似乎早料到我會有此一問,狂妄一笑,臉上盡顯嫵媚與妖嬈:“你的底細,早在我愛上夜鳶那一刻便著手調查了。”

  “華蓮你倒是有通天本領,我本姓轅的秘密,知曉的人屈指可數,你竟能查到?未央佩服。”我毫不吝嗇的贊賞著眼前這位女子,可聲音中卻聽不出任何贊賞的味道,只有好笑。“當著夜鳶的面,你也是這樣解釋的?”

  “一個男人,他的怒氣來的快,去的也快。更何況,像我這樣一個楚楚可憐的女子,為了請求原諒,跪在大殿上承受風雪四四夜,還在采芳居為王上抄了千遍法華經,乞求上天庇佑王上,換了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動容的。”



  浮華夢,仇似海(4)

  看她如此自信的表情,我倒是更覺好笑:“雖說蓮貴人你是天下難見的紅顏佳麗,可你未免太過自信,不是任何男人都會為你那絕美的容顏而沉淪的。”

  她卻笑的愈發放肆:“可華蓮至今還未遇見一個能抵擋住我魅力的男子,包括那個曾經目光只為你停留的夜鳶。”

  對于她的出言相激我倒是顯得冷淡異常,她那張得意的臉竟與我記憶深處的一張臉重疊。我瞧著她許久,才開口:“看著眼前的你,倒是讓我想起一位舊識。”

  “噢?”她稍微斂起几分笑,白皙的肌膚配合著嘴角的笑真可謂是巧奪天工的一張面容。

  “她與你一樣,很愛笑,尤其是得意之時。而她的演技,比起蓮貴人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華蓮倒是要好好拜會一下你口中這位舊識。”

  須臾后,她徐徐由凳椅上起身,用一種高姿態俯視著我:“好了,看過廢后華蓮也該走了。”

  待她走至門檻前,又想起什麼似的轉身衝我道:“你已經是夜鳶的過去式,一個當著侍衛與王上的面去掘墓的女人,一個親口說至始至終都將王上當作報仇棋子的女人,一個冷血無情的女人,永遠不會有翻身之的。”

  目光一眨不眨的凝視那個漸遠的素衣背影,嘴角笑意勾起,用一種虛幻飄渺的聲音低喃:“未央最擅長的,便是與人斗,尤其是你這樣的女人。”

  華蓮的身影才消失,紫衣便一臉慌張的跑了進來,上下打量著我是否有事,口中還喃喃著:“奴才方才瞧見蓮貴人由您屋里出去,她有沒有對您怎麼樣?”

  我悠然從凳椅上起身,目光斜睇了她一眼:“你當我是紙糊的?”

  紫衣“噗嗤”一聲輕笑:“蓮貴人還真來對了,瞧您現在精神奕奕的,一點儿也不像有病的樣子。”

  “你就知道貧嘴。”我半笑半斥的說,如今對眼前這個紫衣,我已漸漸放松自己冷漠的姿態。她對我如此不離不棄,一個奴才對主子能做到這個份上,已屬難能可貴。

  “主子您要不要再去榻上休息片刻?”她對于此刻的我還是有些擔憂。

  “恩。”我點點頭,才轉身,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記得我再次醒來,第一眼對上的便是楚寰那依舊冷淡的目光正直勾勾的俯視榻上的我,那目光冰寒刺骨,凌厲駭人。我一見他便掙扎著想要起來,他的臉色更是寒霜一片:“別動。”

  先是被他那突如其來的聲音駭得僵住,半晌繼續掙扎著擁簇著身上的被褥起身,疑惑的望著他:“你怎會來此?”

  “是奴才請將軍來的。”紫衣立在楚寰身側,接下了我的話。“御醫來看過主子了,說是感染了風寒,又為您抓了几副藥。虧了將軍,您瞧,夷苑終于有了炭火,這樣一來,主子就不會再每受凍了。”



  浮華夢,仇似海(5)

  順著她的手所指之處望去,屋正中央擺放著兩個炭盆,炭火燒的畢剝有聲,瀲灩如紅寶石,將整間屋子烘的暖扑扑的。

  我苦澀一笑:“謝謝。”

  楚寰只是靜坐榻邊,也不說話,看不透在想些什麼。

  我向紫衣使了個眼色:“紫衣你也累一天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看出了我的意思,便恭敬的向我與楚寰拜了個禮,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順手將那微敞的門扉閉緊。

  炭火味與畢剝聲縈繞在這陰冷簡陋的屋子,几縷冬風由殘破的窗溜進,我不禁攏了攏被褥,將自己包的愈發嚴實。

  我率先打破了此刻的沉寂:“記得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丫頭,你真可憐。是否早在那之前便知未央便是轅慕雪。”

  楚寰目光不變,可眼神卻是默認了。

  自嘲一笑,我說:“那時你說我可憐,我嗤之以鼻,可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我真的很可憐。”

  他的目光動了動,可唇鋒依舊緊抿。

  我又說:“其實當你完全有能力阻止我去北郊,若你阻止了,或許我仍舊是母儀天下的王后。”

  “死,也要出去。”他終是由口中吐出几個令我莫名的字眼,正待開口詢問,卻見他又啟口:“記得你說,死,也要出去。”

  我僵住,怔忡的盯著他,許多質問的話竟堵在喉間不得而出。

  “有想過將你打暈后帶回寢宮,可是你堅定的表情告訴我,即使這樣做也是枉然。就像那在白樓,當師傅對你說,風白羽已被他殺,你眼中流露出來的恨意竟是那樣强烈。我從來不知道你會為了一個男人這樣仇視你仰慕了七年的師傅。轅羲九死后,你在鳶王府待了足足四個月之久,而天龍城內卻是人聲鼎沸,南國戰神的屍体被懸掛在天龍城門之上,暴屍十。整個天龍城都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唯獨你被蒙在鼓里。

  四個月后你突然進宮覲見夜宣,他憤怒之下將你鎖入天牢,殊不知,你被關在牢中的几,夜宣下令封鎖了轅羲九暴屍的消息,你自然就是天龍城內唯一一個不知曉轅羲九被暴屍的人。紙是包不住火的,好巧不巧在你封后那得知真相,帶你出宮,不願你枉顧法紀出宮,這樣只能將事越鬧越大。可最終,你失態,你掘墓,甚至對王上出言不遜,最終將事鬧大,成為廢后。看你如今落的此般模樣,還是不悔嗎?”

  字字清晰冷淡,冰涼的語氣中帶著几分宛然。

  “不悔。”我答他兩字。“如你所言,轅羲九在我心中的地位無人能敵。而夜鳶卻是那個將轅羲九屍体如此折磨的罪魁禍首,還是我的丈夫。我有何理由去原諒?連我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所以,因為恨他,就連對壁天裔的恨都要放下了?”

  他一針見血的直指我的心事,在被褥包裹下的我打了個冷戰,戒備的望著他:“你知道。”

  他的嘴角勾了勾,算是默認吧。

  突然間,整個屋子里安靜了下來,看著他的表情,喜怒難辨,我突然覺得與他白白相處七年,竟是對他一點儿也不了解。

  我深深呼吸一口氣,才試探性一問:“聽說,華蓮是莫攸然舉薦進宮為聖女的?”

  “恩。”

  “我要見莫攸然。”



  浮華夢,仇似海(6)

  竹林枝影簌簌聲,寒相向。微塵清霧空生潤,香縈繞。

  我的手中捻著一片翠綠的竹葉,身著素白衣裙佇立在竹林間,凝視滿目蒼翠,斜暉脈脈,淺紅鋪灑著一色碧綠平靜而深淵的竹林。輕抬手臂,葉置唇便,吹奏起多年未再吹起的未央歌。

  斜暉脈脈,衣袂飄然,風卷發梢,清寒漸起。

  曲調隨風而低緩,沉遠而平曠,似在耳邊,卻又遠在天便,飄渺而無蹤。

  曲到高xdx潮,一聲響徹九霄的笛音乍起,聲勢直逼而來,霸氣中仿若金戈鐵馬便在眼前。相較于那恢宏的笛音,我倒是刻意壓下曲調,以輕緩絲柔的曲音配合于他。

  一剛一柔,配合起來卻是天衣無縫。

  曲罷,收音,回首。

  那個依舊高雅出塵,一身青衣華袍的男子迎風絕立,手執鐵笛,信步走來。

  他問:“這儿住的還習慣?”

  我笑答:“既來之則安之。”

  他嘴角淡淡的勾了勾:“你倒挺能看開……不過,這樣衝動的你並不像我所認識的未央。”

  聽他提起轅羲九,我的笑容立刻僵了下來:“你知道轅羲九在我心里的地位。”

  莫攸然倒是了然一笑:“我一直都知道。”

  突然間我沉默了下來,心情漸漸低落:“你恨王上?”

  “你說呢?”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對上他那雙依舊冷淡卻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目光,我冷冷的吐出一個字:“恨。”

  他卻突然笑了,笑的風雅猶絕,依稀不像我曾熟識的莫攸然,我在他的眼中看見了野心。這真的是我所認識的莫攸然?

  笑聲漸止,陰鷙凌厲的目光直勾勾的注視到我的眼底:“恨到想要殺了他麼?”

  內心咯噔一下,靜待他的下文。

  “告訴我,是否恨到想要殺他?”他一句句的緊逼,我卻仍舊不言不語。眉峰一挑,“不敢說嗎?我知道你對他一直都心存利用,而今他那樣對待轅羲九的屍体,你自是恨到想要殺他。”

  “莫攸然果然很了解我。”深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拳,冷冷凝目看他。

  “相處七年,未央的性格我很了解。”他的臉上無不充斥著自信,而我則是冷笑一聲:“未央聽說,華蓮是你舉薦進宮為聖女的。”

  “滿朝皆知。”

  “那你可知她在我封后那對我說過什麼?”

  “略知一二。”

  “你與華蓮聖女什麼關系,她竟知曉我的身份。”

  “萍水相逢。”

  “莫攸然!”對于他的敷衍了事,我的聲音不禁提高了几分,有些惱怒。

  他上前一步,鐵笛輕點我的眉心,用一陣蠱惑的音調對我說:“如此驕傲的未央絕對不會想一輩子都待在夷苑,只有我可以帶你脫離此處,還能幫你報仇。”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3:51

  浮華夢,仇似海(7)

  他突如其來的一番話令我詫異,怔忡的上下打量他許久,疑慮漸起,驀然出聲:“為何?你已為碧若報仇了不是嗎?”

  “還有壁天裔。”

  “壁天裔殺她只為報父仇!況且,你與夜鳶聯手完全有實力對付壁天裔。”

  我的話換來莫攸然嗤鼻一笑,頓時我了然:“原來為碧若報仇只是一個幌子,野心最大的人,其實是你!”

  “噢?怎麼說?”他將點于我眉心的鐵笛收回,頗有興趣的問。

  “或許曾經你是為了幫碧若報仇而對付漣漪與夜宣,而今時不同往,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夜鳶最信任的丞相。楚寰,官拜正一品大將軍,手握十万兵權。你們二人控制了大半個朝廷,有這樣的野心很平常。”我喃喃吟念著,內心似乎被什麼深深觸動了一下,“原來,權利真的能讓人失控呢。就連一向清高的你……可未央也與你一樣,最大的便是野心。”

  他的臉上依舊掛著淡雅的笑,魅惑之態令人著迷。

  “讓未央猜猜莫攸然此次要我為你做何事。”我恢復了往的神采,眼波一轉,“重新回到壁天裔的身邊,完成我最初的使命,做他的皇后。”

  他目光閃出贊賞之色:“從第一眼見到轅慕雪之時,便知道你不平凡。經過我七年的調教,你愈發聰慧了。”

  “可如今的未央要用什麼身份到壁天裔的身邊?或者說……未央還有什麼資格做他的皇后?”

  “這個我自有計較。待時機成熟后,我便會送你入南國。但你現在最重要的便是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安心待在夷苑,安撫楚寰。”嘴角的笑意依舊,卻是令我心驚,看他的眼神,似乎早已將一切預料好,所以的事皆在他的掌握中。

  聽他突然提起楚寰,我疑惑的問:“安撫楚寰?”

  他不答我的話,我雖疑惑卻也不再詢問,因為他的表情告訴我,關于楚寰他不會透露任何。

  “你就不怕我將你的心思告訴夜鳶?”

  “沒有十足的把握,你認為我會站在你面前與你談條件,攤牌嗎?”

  捻于指尖的竹葉倏然划落,在空中翻轉几圈,最后靜靜的躺在腳邊。

  當夜,楚寰一身黑衣如鬼魅般出現在我的屋里,還是駭了我一跳。

  好一會儿才定下心神,借著窗外淡淡的月光看清了他的側影,沒來得及說話,他便攬著我的肩,以輕功領我飛躍出窗。

  冷露凝香,風勢微急,寒煙白。

  也不知他將我帶到夷苑的哪個地方,只覺僻靜幽深,荊木荒涼。晚露早已濕了我的鬢角,滴滴露珠沾染其上,手腳已是冰涼僵硬。

  “聽師傅說,你答應了。”面對著我,沉聲問。

  “是。”我承認。

  他卻突然沉默下來,半晌,他背過身:“不論師傅對你說過什麼,楚寰今夜只是想與你說個故事。”

  他那僵直孤寂的背影在月光的普照之下顯得格外滄桑,我的心也漸漸沉下,孤立風中,等待著他說那個屬于他的故事。

  “我叫,皇甫少寰。”



  浮華夢,仇似海(8)

  皇甫,少寰?

  我先是莫名的呆滯了片刻一時並沒有反映過來,腦海中還在思緒著皇甫少寰四個字。

  皇甫?

  難道他是……

  “那年,壁嵐風元帥之死引發朝廷內亂,不久后曠世三將聯手奪了皇甫家的江山。那時我才十二歲,躲在櫃子里親眼看見母妃血濺大殿,滿目的猩紅籠罩著整個寢宮。直到一個溫雅如玉的男子拉開櫃子,問:為何不哭。我不說話,只是緊緊握拳,帶著仇恨的目光盯著他,絲毫沒有恐懼。男子突然笑了,對我說:太子殿下,一條路,慘死壁家軍手下,另一條路,跟著我走,幫你報仇。”

  “而我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第二條路,因為我要殺了曠世三將,為父皇母后報仇雪恨。后來,我才知道這個男子名叫莫攸然,也是曠世三將之一。”

  因他的話,我徹底震撼住,從來沒有想過,一向冷漠的楚寰在今夜會對我說說出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我曾對楚寰的身份有諸多的猜測,可是皇甫少寰……我怎麼都猜不到,莫攸然竟然會收養皇甫承的儿子。

  突然間,我很佩服莫攸然的心計與手段,不愧為曠世三將中的“陰”。他不會放過所有能為他所利用的東西,只是他那張風雅出塵看似無害的臉掩飾了其真正的野心。

  楚寰始終背對著我敘述著往事的一切,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注視到他那僵硬孤寂的背影,隱隱顫動。晚露同樣濕了他那烏黑如墨的發,似為頭頂覆上塵霜,瑩瑩晶亮。

  “我的一切已如實相告,還滿意嗎?”

  “原來你恨的人至始至終都是曠世三將,壁天裔為最。”

  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你真的決定重新回到壁天裔身邊嗎?”

  “難道你想阻止我嗎?你與莫攸然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利用我對付壁天裔嗎?”

  楚寰不再說話,盯著我半晌,眼瞳中閃過一抹失望與黯然。卻沒有解釋,只是靜靜的轉身離去。

  不知不覺五月已過,初夏漸近,清爽暖和的風迎面襲來,万物欣欣向榮,翠綠的枝葉懸于枝頭,迎風搖曳。滿苑芬芳怡人,曉朦朧,百鳥啼鳴。

  瀲灩波光,落芳草,淵靜魚躍,冷蕊紅香。

  近來寒暑不常,夜里忽冷忽熱,有些悶燥。而楚寰這几個月時不時夜里會帶著我隱入漫漫黑夜,教我劍术。但是他不許我舞劍,只是找了根細長的竹枝讓我耍著玩,可我學劍术可不止是玩玩這麼簡單。

  月上中天,我准時從后窗爬了出去,一路小跑至每夜練劍的地方,晚露清香甘爽,疏星密密麻麻布滿夜空,如鑽般,耀花了眼。我不禁仰頭,觀賞這寂靜無聲卻又美妙璀璨的夜。

  突然,一個緩緩上升至夜空的孔明燈闖入視線,我眨了眨眼,真的有孔明燈?心下不由一動,竟提步追逐而去,一路小跑,踩的滿地青草沙沙作響。

  也不知是我跑的太急沒看清楚,還是來人跑的太快,我竟與人撞了個滿懷,一個踉蹌后退數步。



  浮華夢,仇似海(9)

  “大膽!竟敢衝撞如貴嬪。”一聲尖銳的低喝讓我抬頭凝視面前的一主一仆,一名嬌弱的妙齡少女搖搖欲墜的被身旁的婢女扶穩,目光中並無慍色,只是含著疑惑的目光打量著我。

  她一襲碧羅云錦長裙,簪玉環繞,白玉凝脂的膚色,微微上翹的櫻桃紅唇,配合這柳眉下那雙溫婉純淨的眸子,楚楚動人。

  見我這樣放肆的打量如貴嬪,那婢女臉色又沉了几分:“哪來的奴才如此不懂規矩,見了娘娘也不行禮。”

  “白心。”如貴嬪低低打斷她的聲音,溫柔如水的聲音響遍周遭。

  只見一陣火光逼近,被稱作白心的婢女忙要拉著主子向后退:“娘娘小心……”

  她卻是孤立不動,側首仰望逐漸飛近的孔明燈,一簇簇耀眼的火光將孔明燈上那龍飛鳳舞的四句詩照的明亮入眼。我與如貴嬪並肩立在漫漫空寂的青屏之上,靜靜的注視。

  只聽得她緩緩念著上面的詩句:

  思伊心樂又黯然,

  急雪風快寒露冷。

  帝業星辰乾坤定,

  白頭死生共攜手。

  而我則在心中默念著,手心微微顫動,喉頭哽咽。

  “這是王上的字跡……”如貴嬪嘴角勾起淡淡的笑,耳上垂掛的兩個淚珠在她緩緩迎向空明燈時勾勒出幻美的弧度。

  白心也小心的尾隨,眼中黯然道:“這是王上與蓮貴人放的孔明燈,為何偏偏要一路追逐,看到這上面的詩,豈不是徒增煩憂。”

  “為何煩憂?”如貴嬪的側影在我不遠處,聲音淡雅中還藏著一絲笑意。

  白心張了張口卻沒出聲,反倒是瞥了一眼不識趣的我,而我卻神色不變,依舊望著孔明燈上的字。如貴嬪似乎察覺到我白心對我的防備,倒是會心道:“說罷,無妨。”

  她撇了撇嘴:“您瞧瞧這詩,思伊卻黯然,白頭共攜手。筆筆皆是王上對蓮貴人的情,您看了能不憂傷?”

  “沒見此詩之前,本宮是憂傷,但見此詩后,本宮只是寬慰。”

  “寬慰?”白心不解:“難道此詩非王上的手筆?”

  “不,這是王上的手筆。”

  “那……”

  卻見如貴嬪緩緩轉身,目光從容的掃過我,再到白心的臉上,似乎看透一切般巧兮一笑:“據本宮所知,今並非蓮貴人生辰。”

  我一驚,不由再次審視這位看似溫婉的女子,卻藏著一顆慧心。

  白心倒是用茫然疑惑的目光看著她:“生辰?”

  如貴嬪但笑卻不言,將目光重新投放至我身上:“你是新進的妃嬪嗎?”

  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微微一個躬身行禮道:“回貴嬪話,是奴才。”

  “奴才?”她走近几步,嘴角微微上揚,帶著無害的目光打量起我來。“看這氣質倒像是貴人家的孩子,是家道中落被迫進宮?”

  “娘娘慧眼。”我低頭瞅瞅自己一身素衣羅裙,在心中暗自一笑,換了誰都會這樣誤會的吧。

  她一笑,卻猛然咳了出聲,白心忙上前為她順氣:“娘娘,外頭風大,咱回宮去吧。”

  卻見她臉色蒼白的勾了勾嘴角,儼然一個病美人,纖弱的讓人止不住的去憐惜。

  “花落人亡,誰人憐惜?”她輕扯著絲絹,捂著唇,眸中閃過悲哀的淚水。

  聞她悲哀絕望的話語,我想到了她為了追逐孔明燈時焦急的身影,又想到她看見孔明燈上的詩竟猶自一笑的開懷,我不禁問:“娘娘這般感懷,是為帝王之愛?”

  如貴嬪自嘲一笑:“帝王之愛何其悲哀。”

  “在蓮貴人之前,一直都是咱們娘娘最得王上寵愛,可自從那夜……也不知她用了什麼狐媚的手段,竟然使王上廢去她的聖女封號,將她從那小小的采芳居接了出來,封為貴人。”白心說到此處亦是憤憤不平,恨的牙癢癢。

  “聽聞華蓮聖女的美貌傾國傾城,王上戀她,自是理所當然。”我斂眼低語。

  如貴嬪微微一嘆:“傾國傾城又如何?外人看來,本宮確曾最得王上寵愛,可其中的心酸唯有自知。”頓了頓,她含著淚瞧了我一眼:“因為王上的眼中沒有任何人,包括蓮貴人。”——



  浮華夢,仇似海(10)

  “娘娘怎知道?”我抬頭,對上她那被月光照的白皙如紙的肌膚。

  “因為王上看蓮貴人的眼神同看本宮的眼神是一樣的,眼中有我,心中卻無我。”這話說的肯定。

  “娘娘為何要苦苦追尋帝王之愛,后宮佳麗一年一翻新,待到人老珠黃時,王上已不再記得你是誰。”不知為何,今夜的我多言了。或許是因她眼中時不時流露的悲傷而動容。

  聽我的話后,她竟笑了,笑的花枝亂顫,發髻上金釵交鳴。

  我與白心皆靜靜的看著她笑,因為她那晶瑩的淚滴已划落在臉頰上,那一瞬間我才發現,這個絕美的女子在那溫柔的笑容之下竟藏著無盡的悲傷。

  終于,她止住了笑,淚水卻未止住。顫抖的問我:“你可知道廢后未央皇后?”

  我一愣,不知她為何會突然提到我。

  沒等我回答,她自顧自的說:“在府上,我每天最愛聽下人在我面前講北國與南國之事,尤其是大王子夜鳶的事跡。記得第一次聽到夜鳶這個名字是八歲,家仆興衝衝的說,北國終于贏了場大勝仗,說大王子真是年少有為,將來必成大器。那時,我的心中一直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男子竟能單槍匹馬直闖南軍主帳,親取大將首級。那兩年來,北國子民天天談論的是大王子如何英勇,如何敗南軍,而我的心中也早將他當成北國的英雄。

  我每天都在盼望自己快點儿及笄,只要及笄了我就能讓爹爹去求王上賜婚,可就在我還有三個月就能及笄之時,我聽聞一個消息,大王子有了王妃,一個名叫未央的女子。我氣憤,我傷心,我失望,我妒忌,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竟能做他的王妃。

  后來我聽說那個王妃竟在大婚當逃婚了,我是欣喜的,以為她一逃,大王子就會討厭她,就會休了她。可是沒有,當她再次回到鳶王府時,我聽人說他們夫妻恩愛,舉案齊眉,天作之合。其實那時候我還不死心,直到那一刻……那個轟動北國的消息:王上為了未央,打算空設后宮。

  她何其幸運,隋文帝的獨孤皇后也不過如此呵,可她為何不珍惜這天下女子都羨慕不來的万千寵愛呢?”

  說到此處,她已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天下女子都羨慕這万千寵愛嗎?何其傻。”我別開眼,望著已飄落在草地上的孔明燈,怔怔的說:“娘娘不懂政治,更不懂……未央王后她承受著什麼樣的言論。空設后宮,威脅皇權。獨享寵愛,禍國妖姬。”

  音方落,才發覺自己今夜真的是多言了,忙福身:“奴才一時感慨妄議宮闈,娘娘恕罪。”

  “不妨,本宮今夜不知怎的,竟能與一個初次見面的人聊這麼久。滿腹傷心吐出痛快多了。”她柔柔一笑,絲絹早已將臉頰上的淚水抹去:“本宮還真想見見那位廢后。”

  我忙道:“還是不見的好。”

  “為何?”

  “都已是廢后,娘娘何苦再去糾纏,到頭來,不過徒增傷感罷了。”

  她沉默,輕輕吐出一口氣,轉移了沉重的話題:“本宮與你聊了這麼久,還不知你叫什麼名?”

  我說:“雪儿。”

  她眼睛一亮:“雪儿?本宮名諱里也有個雪字,范雪如。”

  凝視眼前這個又哭又笑的如貴嬪,我竟徒生羨慕,單純無心計,純潔的就像張白紙,絲毫沒有主子樣。這樣的姑娘竟敢進宮為妃,她不怕那遍地的荊棘刺傷了她嗎?但是她很聰明,並非空有美貌,相信假以時在這宮中多多歷練,又會是一個狠角色吧。

  可一想到將來的她會變得世俗,我的心不由得沉重。

  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又有誰能永遠這樣天真單純?——



  浮華夢,仇似海(11)

  與如貴嬪匆匆分別之后我才想起今夜楚寰要來教我練劍,拍拍額頭暗罵自己竟與范雪如聊的忘了時辰,便一路小跑回到約好的地點。微微喘著氣,目光掃過寂靜的四周,風有一陣沒一陣的吹打在翠微勁草之上,簌簌有聲。

  一個黑色的身影正慵懶的倚靠在一棵松樹杈之上,背影被溶溶月光籠罩,我走至樹下仰頭向上看著他:“等很久了嗎?”

  他不說話,手中拿著一塊木頭,也不知在削些什麼,削的如此認真,連看我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現在,華蓮聖女似乎很得寵。”看他沉默不語,我便靠著樹干坐下,雙手抱膝仰望天上那璀璨的繁星。

  頭頂傳來輕輕削木的聲音,一下一下節奏平緩有序。

  “記得我問過你華蓮是莫攸然舉薦進宮的,是否意味著,華蓮是幫莫攸然做事?”

  “你想多了。”他淡淡的回我。

  嘴角勾起笑意,松開抱膝的手撿起殘肢把玩于手心,似不經意卻又帶著質問:“冊后那,華蓮聖女說的一切都是你們指使的對嗎。”不是詢問,只是肯定。

  削木之聲突然消失,周遭安靜的有些詭異。

  “莫攸然是想扶植華蓮登上王后之位,正好用轅羲九被挫骨揚灰這件事逼出我的恨意,使我失寵。這樣我就能心甘情願的為你們做事,去南國,對嗎。”依舊是肯定的語氣。

  削木之聲重新傳入耳畔,很平穩,似乎絲毫沒被我的話所影響。

  “而你……之前對我說的話皆是假話,你說,是因為聽見我說‘死,也要出去’才帶我出去的。錯了,當時你根本不是巧合出現在那,而是算好了一切,一早便在那等我到那,是嗎。這些子我一直都在等你告訴我,可是你一個字都沒說……”話音才落,一個身影由樹上躍下,佇立在我面前,將迎面傾灑的月光擋了去。

  他將手中那個已經削好的木頭遞至我面前,毫無溫度的對我說了句:“給你。”

  “別轉移話題。”我仰著頭,盯著他,看也不看那個木頭。

  “生辰快樂。”

  我一愣,手中不停玩轉的枯枝掉落,舉手接過他遞來的木頭。木上雕刻著一個女子,神韻,笑容,身形,儼然是我的模樣。

  “我以為今要孤零零的過十七歲生辰呢。沒想到,你記得。”我輕輕撫摸著手心的木雕,原來他一直在雕這東西。

  “快十年了。”突然,他重重吐納呼吸,“未央……聽我講個故事吧……”



  浮華夢,仇似海(12)

  楚寰(番外)

  記得莫攸然帶他去若然居的那年,他還帶了一個女孩來,看著她一雙炯炯的目光里透著純淨,清澈,仿佛不識人間煙火般的笑容,心下訝異。莫攸然告訴他說:這個女孩叫轅慕雪,是轅羲九最疼愛的妹妹,也是壁天裔選定的妻子。

  那一刻,手握長劍的我想要將她殺了。可是師傅讓我切莫衝動,因為這個女孩有很大的利用價值,將來會是我們對付壁天裔的致命棋子。

  因為她的身份,他打心底對她產生了厭惡與仇恨,以至于整整一年來都沒同她說一句話,只是用冷漠的目光盯著她。直到第二年,在寒潭邊看到她迷茫的對著潭里的倒影,似乎努力想要回想過往卻什麼都記不起來。心中不知是悲憫還是嘲笑,竟說了句:丫頭,你真可憐。

  那一刻,他看見她眼底閃過一抹詫異,打量他許久后,嘴角上揚,諷刺一笑,隨即轉身離去。

  本以為此后的人生都將在仇恨血腥中沉淪,可是有一,她竟突然跑到我面前問:你想出若然居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這句話使他動容,曾為太子每次對著紅牆高瓦,最渴望的便是離開宮廷,品味五柳先生口中‘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可十四年來,都沒有任何機會能夠出去見識這個繁華天下。

  她沒等他回答便扯著他的手臂跑了出去,沒有掙扎,隨著她一同偷跑出若然居。她就像個對任何東西都如此新鮮的孩子,這看看,那瞧瞧,對一切都是那樣稀奇。其實當時的他對這一切也是很稀奇的,只不過他不會表達情緒而已,只是靜靜的追隨在蹦蹦跳跳的她身后,目光在四處輾轉流連。

  黃昏時分他們才回到若然居,卻被莫攸然逮個正著。他們二人垂首站在他跟前,她尤其緊張,十指緊扣。他一直都知道,她最怕的就是莫攸然生氣。所以,當她說:是楚寰帶我飛出若然居。他沒有反駁,畢竟,她說的沒錯,確實是他以輕功帶她飛出若然居的。所以最后,受罰的是自己。

  記得在若然居第七年,一向不敢忤逆莫攸然的她竟對他怒言相向,因為提前進帝都之事,她將自己關在屋里兩都不肯出來,更是滴水未進。一向縱容她的莫攸然這次竟出奇的沒有去哄她,而自己卻開始擔心她是否能承受住兩來的飢餓,所以為她送出了香噴噴的米飯。

  突然發覺,不知從何時起,他的目光竟已開始追隨于她,常常愛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她的一喜一怒。在這七年中,最初對她的反感與仇恨竟隨著時間漸漸消逝,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習慣。

  后來,她離開了若然居,他卻沒有去送她,只是將自己浸在寒潭中,想用那冰寒刺骨的溫度將自己衝醒。

  不能阻止她去帝都,他不能壞了滿盤計划,大仇未報,怎能談起儿女私情。若他注定要為仇恨犧牲感情,那便也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畢竟他對她的感情並沒有深到可以為她放棄仇恨。

  直到一個名叫轅羲九的男子出現,他看見她為轅羲九落淚,看見她因為莫攸然殺了風白羽而露出仇恨的目光,甚至為了他而忤逆進宮。那時他才深深懂得,原來愛情可以不顧一切。

  他不懂,那時自己的心為何會隱隱作痛,是因為她為了一個男人而哭泣?

  直到那個轅羲九為了留下她的命,寧可自己万箭穿心而死……是的,當轅羲九万箭穿心那一刻,他也在場,本是為了搭救她,卻未曾想過自己會目睹那樣觸目驚心的一幕。

  看到她悲痛欲絕的淚水,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那瞬間他才明白,原來愛可以用性命來證明,原來愛可以如此偉大。可是轅羲九只知保護她,卻不知他正在對她做一件極其殘忍的事。他万箭穿心,死在她懷里,了無牽掛的離開了,卻把一個沉重的包袱交給年僅十五歲的孩子。

  那時候我的心也隨著你的悲哀而扯動,而傷痛。回首多年的往事,原來楚寰並不是個冷血之人,他除了仇恨,原來還可以有愛。

  他也有想要守護的人,那個叫未央——轅慕雪的女子——



  浮華夢,仇似海(13)

  當他一字一句平淡的敘述完多年的往事,雖然沒有正面的回答我之前對華蓮的質疑,卻清楚的讓我知道,那天他冒著重罪帶我出宮,並非假意。我苦澀的笑了笑:“對不起。那任性的要你帶我出宮,害你杖責六十刑棍。”

  “從沒想過,未央也會有說對不起的一。”他的聲音依舊冷淡如冰,聽不出喜怒,只是用那淡淡的目光深深注視著我。

  那瞬間與他的對視,又想起他字字句句述說的往事,我不大自然。雖然他說這些之時口氣仿若事不關己,可我卻看出,今夜的他與往不一樣,在他的眼中真真切切的看到他眼底的真誠。未央再不懂人事,也能感覺到他的情意。也明白了莫攸然當初為何會要我好好保護自己,安撫楚寰。是否楚寰曾對他要求過什麼?

  可我必須忽略這些,不管此刻的他到底是做戲還是真情,但是這一切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計划可以提前一步實施了。

  我由草地上緩緩爬起,與他面對面的站著:“當你聽說轅羲九万箭穿心那刻,你的心是否痛快?而當年謀奪皇甫家江山的曠世三將,莫攸然也是其中之一,你是否也在深深恨著莫攸然?”

  見他目光一沉,正欲啟口說些什麼,我便悠然截斷:“你若有恨,莫攸然心中定然清楚。”

  他清渺鋒銳的眼睛打量我許久才說:“未央確實聰明,看透三分便能猜透七分。”

  “你提起莫攸然時沒有尊他為師傅,而是口口聲聲喊著他的名諱,可見你至始至終都未將他當做你的師傅對嗎?你們一直都是互相利用的關系。”

  “我與莫攸然心中都清楚。”

  “若這次莫攸然成功了,得到他想要的,他還會留下你嗎?”

  他深邃的目光冷寂如冰:“只要他為皇甫家報完大仇,我便功成身退,哪怕是丟了這條命。”

  “你要任他宰割?”聲音微微提高。

  “這些年來,唯一支撐我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仇恨,若大仇得報,此生已毫無留戀。”

  “此生,無留戀?”我輕吟著重復他這几個字,隨即對上他那雙死寂的瞳子:“可是……未央需要楚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4:11

    第十一章

  時光荏苒,光陰似箭。

  冬雪始伊,北風獵獵,紅梅綻放。

  春冬寒暑交替,又迎來一個腊月,算算日子,來到夷苑已有一年又一個月。

  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每夜苦練劍法,日子倒也過的飛快。

  而朝廷中也發生了很大的分歧,原本范上卿與莫攸然是站在一條線上,卻因這立后之事分裂。

  四個月前,王上提議選后,詢問眾卿意見,莫攸然推舉蓮貴人,范上卿卻擁護自己的女儿如貴嬪,一時間爭執不休,不僅在御前吵的面紅耳赤,背地里都暗自搞小動作。終于在爭執一個月后徹底分裂二人關系,朝廷如今形成兩方勢力,一方是擁立蓮貴人,另一方擁立如貴嬪。故而王后人選遲遲懸而未決,我卻像一個看戲人,每日都聽紫衣對我說起朝中之事,也不發表自己的意見。

  莫攸然位居丞相之位,朝廷巴結之人自是不少,但他在朝為相兩年不到,其勢力還未在朝中扎根,能真正能為他效命的除了楚寰還能有几個?都是一群攀龍附鳳的官員。

  可范上卿卻不同,自先帝夜宣登基三年后,便靠著自己的才學一步一步爬上正一品上卿之位,在朝二十年有余不說,其朝中摯友更是比比皆是。

  莫攸然這樣公然與范上卿較勁並非明智之舉,夜鳶是何等人,在此刻竟是隔岸觀火,看鷸蚌相爭。莫攸然,一向冷靜的你去哪里了?還是你有把握你會贏?

  靜坐在炭火旁,將手置于其上烘烤,可是我的手卻像冰一般,怎的都烤不熱。后窗半掩著,北風夾雜著陣陣幽冷的花香扑鼻而來。

  一聲聲急促的步伐由遠至近匆匆跑了過來,紫衣莽撞的推開門,帶來一陣冷風,我打了個哆嗦奇怪的看著紫衣:“何事如此慌張?”

  “糟了糟了,宮里傳來消息,有人向王上呈遞密折揭發莫丞相謀反。”

  “那王上什麼態度?”

  “紫衣也不知道,只聽聞軍隊隱隱有調動,似乎……”紫衣目光閃爍著,吞吞吐吐。

  我起身,拂了拂自己散亂的衣襟,舉步走向窗旁,推開半掩的窗,迎風而立。裙裾逶地。

  “不知是誰出賣了莫攸然……”我似在自問,又像是在問身后的紫衣。

  整間屋子頃刻間只剩下風聲,仿佛只剩我一人存在。

  一陣風過,頸間傳來疼痛,我還沒來得及呼痛便已經栽倒在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4:27

    第四闕 塵埃落定     第一章

  眼前一片漆黑,耳邊安靜到令我覺得不真實,想動,卻感覺到雙手被麻繩捆綁住。我掙扎了几下,卻無法掙開,隱隱聽見呼吸聲。“誰。”我出聲試探性的一問,因為眼睛被黑布蒙著,故而看不到眼前的一切,使我有種恐慌的感覺。

  沒人回答我,便又出聲:“說話,你到底是誰,為何要綁我至此!”

  感覺一只手被蒙在我眼上的黑布用力扯下,一陣强烈的光直扑我的眼睛,我別過頭,避開强光,緩和了好一陣才睜開,看著眼前人,竟是莫攸然。而我則被綁在一張椅子上,不得動彈。

  “莫攸然,你抓我來做什麼!”含著怒氣,略微激動的衝他怒道。

  “我以為,未央很清楚為何抓你來。”莫攸然嘴角噙著一絲殘忍的笑。

  “確實不清楚。”揚眉冷對,用眼神質問。

  他冷哼,邪魅的目光直逼我的眼底,我卻是坦蕩的迎視。

  忽然間的沉默使得空氣漸漸凝滯,一直坐在右側的楚寰手中仍舊執著那把劍起身,待走至我面前才沉聲說:“相信你已聽聞有人密折狀告師傅謀反之事。”

  “你們認為是我做的?我那樣恨夜鳶,怎會幫他對付你們。”我好笑的看著楚寰。

  “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楚寰,你。”莫攸然口口聲聲的質問,仿佛已有證據在手,證明我就是告密人一般。

  “你似乎漏說了一個人吧。”我的話使得莫攸然目光一凜,我繼續說:“華蓮,她是你的人,對嗎?”

  莫攸然的眼睛微眯成縫,格外危險:“你似乎很清楚。”

  “你舉薦華蓮為聖女,封后那日她來搗亂,楚寰正好撞見要出宮的我。被廢入夷苑之后,你要與我重新合作。這一切的一切看起來是理所應當的巧合,可加起來卻是一個真相——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就算我用了手段,也只不過是揭發真相而已。”

  “就因為你揭發的是真相,所以未央沒有怪你,仍舊決定與你合作,畢竟我們都有共同的敵人,夜鳶與璧天裔。可是今日你竟然懷疑密折是我呈給夜鳶的,我有何理由幫他,況且我一直呆在冷宮,在眾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呈密折?”我一句一句的給他解釋,他似乎也有動容,我乘勢繼續說:“而華蓮就不一樣了,她只是你的一枚棋子,她與夜鳶也無深仇大恨,難保不會因為真愛上他而出賣了你。你卻在事發后將我綁了過來,未央在你心中竟是如此得不到信任?”

  “師傅並非不信任你,其實他也將華蓮綁來了。”楚寰走至簾幕之后,將一名同樣被綁了雙手,堵了嘴的華蓮扯了出來,下手絲毫不留情面,她一個踉蹌便摔倒在地。

  楚寰蹲下身子,將其口中那一團布扯了下來。

  “主子,不是我,她血口噴人!”嘴巴剛得到自由,她便激動的說。此時的華蓮早已沒了昔日的風采,發鬢散亂,衣襟微敞,几縷發絲凌亂的散在耳邊,格外狼狽。

  “血口噴人?北國人盡皆知夜鳶的風流往事,就連三位聖女都能不顧死活的愛他,你與他朝夕相處,難保不會春心大動。”我的聲音很平淡,換來的卻是華蓮一陣大笑。

  “我從未否認夜鳶的王者魅力,那你呢?他那樣深情款款的待你,你又能如此鐵石心腸?”

  “夠了。”莫攸然憤怒的將相互冷嘲熱諷的我們打斷:“既然你們都不承認,那我便兩個都殺了。”

  “主子,你要相信華蓮,不要被她的几句話蒙騙了!”華蓮恐懼的仰頭乞求莫攸然要相信她,眼角有淚水

  緩緩滑落:“華蓮對您的心日月可鑒,您不能懷疑我。”

  莫攸然冷眼俯視躺在地上的她,瞳子里毫無溫度,猜不透他眼中到底想什麼。“楚寰,你怎麼看。”

  “徒儿認為,華蓮的嫌疑似乎更大。”楚寰的話還未落音,華蓮便憤憤的仰頭瞪著楚寰:“華蓮當然比不過未央與你的十年情誼,你的話自然偏向于她。主子,你為何不懷疑他!”

  “你也說了,十年情誼。我與莫攸然還有楚寰,你比不上。”我眸光一閃,深深看著莫攸然:“你是了解我和楚寰的,有什麼事能瞞的過你?”

  莫攸然突然笑了:“好,我信你們。到時候我會讓夜鳶來告訴我,到底哪一個才是背叛我的人。”

  一名家仆匆匆跑了進來,單膝跪下稟報著:“丞相,禁衛軍已將丞相府團團包圍,聽說,王上親自領兵前來”

  “如今丞相府內因緊急調動已經有千余名精兵守衛,我們的大軍由于事發突然,未來得及調動,如今正在趕來,現在能拖多久便拖多久。”楚寰的聲音依舊平穩,絲毫未受到外面危急時刻的影響,平靜如常。

  莫攸然瞅了我與華蓮一眼,揮手將外頭兩名侍衛召了過來:“看好她們倆,一會儿還有大用途。”隨后雙拳握緊,青筋浮動,頭一回,我看見他這樣憤怒,目光含著嗜血的殺戮之氣。也深深感受到這一刻的危機。

  當我與華蓮被松綁后就一路尾隨著莫攸然與楚寰走到相府大院,四名侍衛分別手持大刀置于我與華蓮的頸項,仿佛只要一個用力,我將會血濺當場。

  大院內兩批人馬拔刀對立,隱隱殺氣盡顯于空氣之中,一眼望去,正前方一名明黃身影我已一年未見。

  他眾侍衛的擁簇中傲立,讓人無法忽視他身上的氣勢。

  他的眼神淡淡掃過被挾制的我與華蓮,表情不變,唯獨目光凌厲了几分。

  站在他身邊的是范上卿,目光憤憤的指著莫攸然怒道:“莫攸然,你這個奸佞小賊,竟敢私國莽匪,暗中鑄造兵器,你是何居心!虧的老夫早早與你划清界限,相信王上乃聖明之明察秋毫。”

  “十年了,你似乎忘記誅殺黃埔家你也有一份大功勞?”楚寰的聲音冷至機電,語調中藏著無情與冷漠,那一瞬間,已經否決他們十年的師徒之情。

  “將莫攸然拿下。”夜鳶沉聲下令,眾將領命,提刀欲上前拿他。莫攸然卻斥道:“不勞動手,如今我已是甕中之鱉,還怕我插翅飛了不成?”她決絕的看了我與楚寰一眼,將腰間的若然笛取出:“在我死前,還是想為我的好徒儿與好妹妹吹奏一曲。《雪未央》,這曲創作許久,從未奏過,今日就讓你們聽聽這天籟之音。”

  不等我們說話,他便將笛置于唇邊緩緩吹奏起來,柔美宛然,曲調飛揚,如慕如訴,眼前仿佛若流霞飛掠,心中丘壑斑斕廣闊。

  當眾人皆沉浸在這無限的美妙之音中時,曲調一轉,尖銳的閃過耳畔,我的小腹一陣絞痛,悶哼一聲,捂著小腹。而一直擋在我身前的楚寰雙肩微顫,背脊有些彎曲。

  曲調逐漸尖銳,如鬼魅煉獄般的嘶吼傳到我的腦海中,擊潰著我的全身,小腹的疼痛如万千只毒蟲在里面啃噬。再也承受不住那疼痛,我跌倒在地,而楚寰也單膝跪倒在地。

  “不要吹了,不要再吹了。”我强忍著疼痛對著莫攸然大叫著,到底怎麼回事,我與楚寰為何會因這首《雪未央》而疼痛?

  莫攸然的嘴角一勾,收音,狠狠的看著我們倆:“做任何事都該留一手的,你們也太小瞧我了。早在你們第一日來到若然居我便將嗜血蠱蟲的種子種在你們体內,十年了,應該長大了。你們若是不背叛我,它將會永遠沉睡在你們体內,可你們背叛了我!!這首雪未央已將你們体內的蠱蟲喚醒。每當它餓了,就會在你們体內嗜血,待血慢慢吸干就開始食肉”

  我的手死死握拳,躺在地上聽著莫攸然一字一句的講述著嗜血蠱蟲的厲害。

  眾多侍衛衝上來將莫攸然制住,他沒有絲毫的掙扎,就那樣衝著我們笑著,笑的那樣刺骨。

  “這就是你們背叛我的下場!”

  一雙手有些顫抖的將我擁起,他用暗啞的聲音在我耳邊低語:“慕雪,對不起。”

  靠在那個熟悉的胸膛之上,深深感受他身上的杜若之香,紅了眼眶,忍著疼痛笑道:“慕雪說過,定不會讓你負天下,所以,不用說對不起。”

  “可是,朕負了你。”他的手筆將我緊緊圈在懷中,一滴淚水沿著他的眼角而滴落在我的手背,灼傷了我。

  看著相擁的我們,莫攸然徹底明白了一切,喃喃著用我們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原來你們早就知道我心懷不軌,便將計就計,讓華蓮將你引去掘墓,乃至廢后。利用你的失寵,提攜眾位高官的千金,表面看來是夜鳶因愛二狂,其實是為了分裂原本與我站在一條線上的高官。

  自己的女儿入宮為妃,王后的位置又懸空,各懷鬼胎是必然,謀久必裂,這樣便成功瓜分了我的勢力。原本與我連成一線的范上卿在女儿入宮之后他便與我漸漸疏遠,他心底打什麼主意我都明白,若他擁立自己的女儿做了王后,將會是我在朝廷一個很大的威脅。我只能想方設法的擁立華連,當機立斷的與他划清界限。我可以等時機成熟,但是我的時機成熟,那夜鳶的時機也將成熟。我只能盡量縮短時間,在夜鳶初登大寶天下朝廷未定之時奮力一搏,可是我漏算了,漏算了你與夜鳶竟能配合著演這一場苦肉計引我上鉤。

  而你又一再表明自己恨夜鳶將轅羲九銼骨揚灰,甚至當著眾人的面說你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他。這個理由足以廢后。這一切看起來都是這樣合情合理,卻沒有料到,其背后都是一場戲。我以為自己對你很了解,以為你根本不愛夜鳶,以為你已被轅羲九的仇恨衝昏了頭腦”

  夜鳶將我橫抱起,冷冷的看著莫攸然:“將他押入天牢。”

  我靠在他懷中看著莫攸然的背影越走越遠,直至消失。猶記得他臨走前說:未央,總有一日,你會后悔的。

  雖然小腹中的絞痛一刻都沒消逝過,我卻一直在笑,因為不知道此刻的我除了笑還能做什麼。

  范上卿似乎也聽到了莫攸然那席話,一張老臉都綠了下來,不可置信的凝望著我與夜鳶,眼中還有恐懼。

  我相信,經此一事,朝堂上再也無人敢輕看這個年少的王上,無人再敢與之對抗了。只有朝堂穩定,皇權得到控制,百官真心臣服,這個北國才會真正的强大,才有足夠的實力,與南國相抗衡。

  熏爐內瑞腦香陣陣縈繞,金磚鋪首,明黃紗帳輕輕搖曳飛舞,宮燈通明,映的滿殿明燦熠熠。

  我躺在龍床之上,隔著紗帳看地上跪了一拍冷汗淋漓的御醫,垂著首大氣不敢踹上一聲。夜鳶臉上淨是寒意,聲音夾雜著隱隱怒火:“朕養你們這麼久,為的不是聽一句”束手無策“。若你們再找不到去除王后体內的嗜血蠱蟲方子,都給朕卸袍歸田。”

  “王上息怒臣確實是”太醫院首一邊擦拭著額上的冷汗,一邊俯首吞吞吐吐無法再說出下面的字眼。

  “廢物!都給朕滾出去。”

  得到這句話,眾御醫仿若得到解脫,倉惶逃出了大殿。

  我深深凝視著失控的夜鳶,竟笑了出聲:“這可不是我認識的王上,胡亂發脾氣呢.”

  他的目光愈發暗沉,揭開紗帳,于榻邊坐下,俯首深深凝視著我:“對不起。”

  “我沒怪你。”巍巍的伸出手握住他那緊握成拳的手,他的拳被我觸碰之后漸漸松開,反手回握著我問:“還會痛嗎?”

  我搖頭:“早不痛了,它怕是已經吃飽,睡去了。”

  他無奈:“如今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另一手撫上我蒼白的臉頰,目光又冷凜了几分,眼瞳身處有藏不住的傷痛。“朕,一定要將你体內的蠱蟲去除。”

  呆呆的看著他,心里深知除了莫攸然,無人能解。

  “我不許你這樣。”他手中多用几分力,捏著我的手心,讓我回神。

  “思伊心樂又黯然,急雪風快寒露冷。帝業星辰乾坤定,白頭死生共攜手。謝謝你。”我突然吟念起那夜孔明燈上題的詩。

  “你看懂了?”

  “每句第四字,樂,快,辰,生。連起來不就是生辰快樂嗎?”回想起那日見到孔明燈時我內心的震撼與激動,卻不能在人前表露,只能默默看著的煎熬。我苦澀一笑,淺淺低語:“夜鳶,哪怕不能偕老,我也會執子之手。”

  他眼底動容,將我摟起,輕吻落在我的額頭,暖暖的呼吸拂在眼瞼:“我們一定會白頭偕老。”

  不答話,我往他懷里鑽了鑽,閉上眼簾呢喃著:“我想睡了。”

  “嗯。”

  “你不要走開。”

  “嗯。”

  “我想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人是你。”

  “嗯。”

  我的思緒恍恍惚惚的回到了一年前。

  記得那夜我陪伴夜鳶在御書房內批閱奏折,我支撐不住昏昏而睡,迷迷糊糊感覺有一個人影飄過,還聽見他隱隱低語說華蓮聖女的行跡可疑。頓時,我睡意全無,睜開眼睛時御書房內只剩下夜鳶一人。

  他對上我睜開的眼睛,良久都未說話,而我也是沉默片刻才起身,跪在他跟前,他詫異之余要扶我起來,我卻掙開他的手說:請求王上重設后宮。

  他微微嘆了一聲,無奈的將跪地的我攬起,指尖輕划過我的鼻尖:都聽見了“重設后宮又如何,並不知道華蓮到底是誰的人。

  我問:那你覺得?

  他說:兩種可能,一是璧天裔送至北國的奸細,二是莫攸然縱其進宮。

  我暗自沉思片刻,后說:我覺得莫攸然的嫌疑最大,因為華蓮聖女是他舉薦進宮的。若華蓮背后的人真是莫攸然那就危險了,他貴為丞相,現在與范上卿的關系格外密切,楚寰也掌握了兵權

  他就靜靜的瞧著亂猜的我,也不說話,我急了,輕捶他的胸膛:你倒是說句話呀,你才剛登基,許多事也未穩定,万一莫攸然再插上一腳,你

  突然間我住嘴,怔怔的看著他那復雜多變的目光,我深深意識到此刻的情形比數月前謀奪王位之時還要嚴峻。掐著他胳膊的手隱隱用了几分氣力,突然覺得是自己將夜鳶逼到這一步,若不是空設后宮,皇權又怎會分散,百官亦無人可以真正信任。

  夜鳶說的對,重設后宮又如何?真正能引誘他們分裂的是王后之位!

  于是我說:那就廢后吧。就在立后當日

  深深記得當時他的眼神格外深沉,深沉中蘊含著一抹使我看不懂的東西,看著我,他只說了一句:慕雪,你不恨我嗎?

  我明白他口中所指的是轅羲九那件事,其實,早在他登基為王當日他便將轅羲九之事告知于我。記得當時,他每說一句,便會有一滴淚沿著我的眼角滾落,那份痛依稀是一道烙印,刻在我的心上痛的讓我無法呼吸。

  得知他將轅羲九暴屍于城牆之上,甚至焚燒屍骨,挫骨揚灰的種種行為,我只問了一句:為何如此對待一個屍体,我要聽你親口解釋。

  那一刻,他的眼中是詫異的,或許他曾想過我會恨他,會怨他,會與他鬧,卻沒想過我會如此平靜的要聽他一句解釋。

  后來,他告訴我:對轅羲九做的一切只為保你。你與轅羲九皆是北國來的奸細,轅羲九慘死,而你卻安然待在鳶王府無人動你,皆是因為轅羲九的暴屍與挫骨揚灰讓父王泄了憤。而我以誅殺奸細的功臣做了這件事,自然有資格為你求情,因為你是我的鳶王妃,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

  呆呆的聽著他的解釋,我緊握著的雙拳緊了又松開,松開后又握緊,反反復復。

  我說:我信你。

  他問:為何?

  我說:因為你是我丈夫。

  再后來,我們絕口不提這件事,仿佛根本沒有發生過。可我們都知道,其實這件事已經產生了一道隱形的隔閡,即使我們仍舊這樣甜蜜的在一起。

  當我們決定在封后那日用轅羲九這件事來引發兩人的矛盾,可是華蓮聖女先行一步,正好,我便將計就計,順著她的計划走下去。果然發現,華蓮背后的莫攸然。

  后位一空,夜鳶便大肆選進佳麗充實后宮,所有人都以為夜鳶此舉是因為我,其實不然,他立了很多高官千金,包括范上卿的女儿范雪如。為了爭奪那個后位,諸位有聲望地位的大官開始相互猜忌,暗中聯合官員打算推舉自己的女儿為后,這樣以一來,便成功的瓜分了朝中那几條統成一線的勢力。只有他們的勢力散了,才能更好的掌握皇權,坐穩龍椅。

  廢入夷苑之后,夜鳶曾偷偷來看過我一次,記得那夜我病的很重。他撫著我的臉頰說:對不起。

  我終于還是克制不住,在他懷中無聲的哭了出來,這些日子我的腦海中不斷回憶著掘墓時的瘋狂,雖然那都是做戲,可是我流的淚全是真的。

  為大哥,為夜鳶。

  也就在那夜雨中的瘋狂與放縱,讓我真正明白,大哥是真的已經離開我了。而夜鳶卻一直都陪在我身邊,一直都在。

  其實一直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夜鳶一直在包容著我的任性與放縱,即使我利用他,即使我的心底仍舊藏著大哥,他仍陪在我身邊,不離不棄。

  從何時起,夜鳶他竟已駐扎進我的心底,生了根,發了芽。到如今已經開了花,結了果。我很想伸手去摘采那美麗的碩果,可是現在的我還不能去摘。

  我不要做百姓口中的“禍水”,轅慕雪,絕不能讓夜鳶因我而負天下。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后來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雙迷人的眼瞳正專注的看著我。削薄的唇邊掛著一抹淡淡的淺笑,仿若耀目的日光穿破冰層,絕鋒霧散。

  青絲流瀉在枕邊,他輕倚在龍床之上,手似乎還是維持我睡前的姿勢。我問:“我睡多久了?”

  “兩個時辰。”他輕柔的將我鬢角一縷發絲勾至耳后。

  “你一直都沒離開嗎?”

  “嗯。”雙手一個用力,將我橫抱而起,越過珠簾,轉出插屏,將我置放在妝台前的小凳之上。

  他單膝歸在我的身側,與我平視,冰涼的指尖觸碰著我的頸項,一陣疼痛油然而生。我由鏡中看見頸項上已有一圈青紫的淤痕,很是駭目。

  而夜鳶的目光卻愈發的冷凜,身上散發著無限的危險氣息。片刻后,他便取出一條又粗又長的珍珠項鏈,替我戴于頸項之上,遮去那圈駭目的痕跡。

  “以后,朕都不允許你再冒險。”他的聲音中印有怒氣,目光含著濃郁的寒氣,像是在責怪我,又像是在對自己承諾。

  突然,門外傳來李公公的聲音:“王上,天牢有報,莫攸然要見”他的聲音一頓,為難的望著我,也不知該如何稱呼。

  “王后。”夜鳶冷冷的提醒。

  得到夜鳶的命令,他立刻頷首道:“王上,天牢有報,莫攸然要見王后娘娘。”

  我疑惑的回首看著夜鳶漸有怒氣的目光,心底夜疑惑他為何在此刻要見我。

  在天牢中見到那個依舊風雅脫塵的男子,他負手立在牢中央,仰頭凝望窗外的一輪明月,皎潔如銀霜,將他沐浴其中。這樣的他又使我想到多年前,他總是執著鐵笛一人孤立在高山之巔,任狂風吹的發絲散亂,目光幽幽的看著腳底的一切。也正是那份脫俗深深吸引著我,使得他在我心中有著崇高而不可褻瀆的地位。

  而今日卻是我親手將這個我仰慕的男子推進了牢中,還聯合了他苦苦訓練多年的徒儿。

  感受到我的到來,他才收回視線,回首看著我。如今已少了那份決絕與恨意,有的只是平靜與淡漠。

  見他始終都不開口,我便率先問:“你明明可以輔佐王上對付璧天裔,為何要兵行險招?”

  他輕笑一聲:“我不想借助他人之手來對付璧天裔,我要真真正正的與他較量。”

  “借口倒是冠冕堂皇,只不過是經不起權利的誘惑罷了。”我平靜的與他對視片刻。“姐夫,你后悔嗎?”

  他嘴角一勾:“后悔?”

  “教導七年,教出了一個心狠手辣的未央。”

  他失聲而笑,凝視著我的眸子仿佛多年前在若然居,每當寵溺我時的目光。“錯了,心狠手辣的未央並非莫攸然教導出來的。自我第一眼見到你,便想到一個字,妖。聽起你的往事,我倒是覺得當年高僧說的話所言非虛。妲己轉世,妖孽降臨,禍害南國。如今的你,已經助夜鳶顛覆了一個北國,那麼下一個將是南國。”

  “所以,你因信了這個語言,故而想將我送去南國。你想親眼看著,我是如何幫你顛覆南國的。”冷冷的接下他的話,這句預言是深埋在我心中的痛。

  “是我太自以為是了,以為很了解你對轅羲九的情,卻未想到,事到如今,你依舊站在夜鳶身邊。”

  “弱者,要不起未央。這句話不是你對我說的嗎?所以未央一直在尋找一個强者,可以讓我棲息在他的羽翼下,哪怕會粉身碎骨,也會忠于我選定的强者。”

  “看來你愛的並不是夜鳶,而是因為他强。”莫攸然恍然大悟,可眼中卻又閃迷茫:“璧天裔也是强者,為何不選他?”

  “我選過他,只因他心中無我。更因我的心中只有轅羲九。”腦海中飛速閃過那一幕幕的往事,璧天裔將那朵芙蓉花插在我的發間,承諾為我蓋一座宮殿,在里面種滿我最愛的芙蓉花。

  莫攸然臉色微變,喃喃道:“無你?”

  牢中突然靜了下來,我靜靜的垂首看著金黃的月光鋪灑了滿地,更顯凄涼。

  暗自思量良久才轉入正題:“奴才稟報說你要見我,所為何事?”

  “用一顆嗜血蠱蟲的解藥換我這條命。”他似乎很有把握的看著動容的我,“我這條命如今已一文不值,只要你在夜鳶耳旁一語,他定然為了救你而放我。”

  “放你出去只是舉手之勞,但我的條件是,兩顆解藥。”

  他揚眉一笑:“怎麼,一向只顧自己死活的未央竟關心起楚寰來了?”

  “你到底給不給。”看著他那可以激怒的笑,我的口氣不大好。

  “我若說不給呢?”

  他的聲音才落下,我便轉身離開大牢,不再多說一句話。

  我相信,莫攸然會再來求我的,他絕對不會甘心就這樣被處死,他還要找璧天裔報仇。

  所以,現在就是比誰更能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4:44

  第二章
     
      淡月如銀,紅燭烈烈,輕紗映在窗上,熙熙攘攘的寒影飛揚,滿殿凄涼。

  束手無策的御醫們來來回回急的焦頭爛額,醫書捧在手中胡亂的翻閱,卻也不知有沒有真正看進去。

  我捂著絞痛的小腹在床地間翻滾,一個月內這蠱蟲已發作三次了,一次比一次痛的厲害,折磨的我痛不欲生。

  手死死轉著明黃的被褥,雖强忍著不讓疼痛的呼喊由口中逸出,可是那忽牢忍。好几次我都想要松口,想向莫攸然妥協,可是我不能,絕對不能!

  未央可以對任何人狠毒,可是曾經有恩于我的楚寰,相信現在的楚寰也如我一樣正在承受著蠱蟲的啃噬,轅慕雪怎能如此自私的只顧自己的死活呢?

  兩顆解藥而已,莫攸然能給一顆,就一定能給兩顆,我相信他一定會給的。

  只要再忍兩次就可以了,只要兩次。

  突然,門扉大敞,北風呼嘯而至,夜鳶匆匆進殿,心疼的看著我良久。

  回首對著殿外的侍衛大吼:“來人,將莫攸然給朕帶來。”

  “王上不好了”李公公火速奔了進來,“有人有人劫天牢,將莫攸然救了出去。”

  “劫天牢?朕養你們這群廢物何用?竟能讓他們在朕的眼皮底下飛了,去給朕抓來抓不回來,提頭回來見朕”此刻的夜鳶已沒了昔日的冷靜,火紅的眼瞳里蔓延著熊熊的烈火。

  莫攸然被救走。

  只有一個人有那個能力將莫攸然救走,是楚寰。

  我失算了,莫攸然可以與我解藥交易,同樣可以對楚寰解藥交易。

  難道楚寰為了解藥已經出賣了我?

  再也承受不住身心的疼痛,我一松口,疼痛大聲的由喉間逸出:“啊夜鳶”

  夜鳶聞聲上前,將我緊緊擁入懷中,心疼的安撫著:“慕雪,我在這,我在這”他的手輕撫著我的臉頰,想要撫平我的疼痛。

  可是疼痛仍啃噬著我的身心,我在他懷里翻滾著,我不想呼痛,我不想在這麼多人的面前表現出我的懦弱。努力想要咬住唇不喊出聲,直到夜鳶將他的手伸至我嘴里,讓我緊緊咬著。

  口中傳來一陣濃烈的血腥味,我的淚水再也克制不住的滾落,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夜鳶。

  也不知過了多久,疼痛終于慢慢消逝,我癱軟在夜鳶的懷中,神情恍惚的盯著御醫跪在一旁小心翼翼為他包扎才從我口中取出的左手。

  “你可以將帕子,將木棍,塞進我口中,可你竟將自己的手塞了進來,你怎麼那麼傻!”我的語氣雖虛弱卻飽含怒氣。

  他俯身吻了吻我的額頭,笑道:“陪你一起痛。”

  “我就沒見過你這樣傻的皇帝。”我低嗔一句,雙手不禁環上他的腰際,臉深深埋入他的胸膛。

  我們都不再說話,跪了滿地的奴才也是安靜的匍匐著,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會打破此刻的寧靜。

  此次李公公再次闖了進來,滿頭大汗的俯首:“王上王上”偌大的聲音與寂靜的大殿顯得格格不入,唯剩下那來回蔓延的聲響。

  仿佛意識到此刻凝重的氣氛,李公公突然憋住了氣,不敢再開口。

  夜鳶眉頭微蹙,卻不搭理他,我倒是一笑:“李公公何事如此慌張?”

  “楚將軍在殿外求見。”李公公用力憋著踹息,小聲說。

  我一顫,楚寰?

  “傳。”夜鳶冷著聲,似乎已料到此次劫獄之人便是他,目光中閃過清晰可見的殺氣。

  不一會儿,楚寰身著一身黑色勁裝疾步而入,他的發絲有些凌亂,目光深沉略有散亂,臉色蒼白如紙。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楚寰,竟有些狼狽?若說這狼狽是因劫了天牢而生,那麼他為何又要回來,自投羅網?

  “王上這是娘娘的解藥。”他攤開掌心,一顆晶白的藥丸呈現在我們面前。

  李公公立刻由他掌中取出解藥,小步上前遞給夜鳶,他接過看著良久,而我的目光卻沒有看解藥,而是怔怔的盯著始終垂首而跪的楚寰。

  “莫攸然給你的?”夜鳶的聲音格外淡漠。

  “是。”

  “你又怎知這是真解藥?”

  “莫攸然雖然陰狠,但是並非言而無信之人。”

  夜鳶沉默了下來,似乎還在考慮是否該相信解藥的真假。

  我由夜鳶的懷中掙脫,輕聲說:“王上,能讓我與楚寰單獨說几句話嗎?”

  他拉過我的手,將解藥遞交到我手心,便率先離開大殿,而滿地匍匐著的御醫與奴才們也紛紛退出。

  直至偌大的殿堂內只剩我與楚寰時,他仍舊垂首跪地,而我卻掀被下地,指尖緊緊捏著那顆解藥朝他走去。

  “莫攸然是你救走的?”

  “臣有罪。”淡漠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

  “你的條件就是這顆解藥?”我又問。

  “是兩顆。”說罷,他又從懷中取出一顆晶白的藥丸,冷淡的目光終于迎上我的視線。

  “兩顆?”不可能,我支撐了這麼久他都不答應給我兩顆,卻這樣輕易給了楚寰兩顆?

  “他原本也是承諾給我一顆,直到我將早已被酷刑折磨的遍体鱗傷的他救出后,便再行威脅,他便交出了第二顆解藥。”目光坦蕩,絲毫不像是在說假話。

  見我還在猶豫,他便勾了狗嘴角:“你放心,解藥不會是假的,莫攸然的為人我們都知道。”

  “楚寰,你知道我擔心的不是解藥的真假,而是”我的聲音猛然頓住,看著他從我手中奪過解藥,一口服下。

  “現在你可以安心了吧?”那張冷寂無雙的臉上逐漸有了暖意,“未央,無情的你卻在此時優柔寡斷,真令我吃驚。”

  我動了動口,卻不知后面該說些什麼,看著他緊抿的嘴角邊漸漸有了弧度,彎彎的唇,儼然在對我微笑,笑的真誠。

  “喏。”他將自己手中的那顆解藥遞給我,示意我服下。

  結果解藥,有片刻的猶豫,隨即丟入口中吞下。

  那瞬間,我看見楚寰眼中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亮光。

  可那時我並未在意,直到后來,我才明白,那抹亮光的真正含義。

  次日,降了一場大雪,雪片將整個王宮籠罩的銀裝素裹,直到午時,雪片仍如鵝毛般片片散落。殿前的積雪越堆越厚,几乎能漫過膝蓋。奴才們盯著風雪寒氣,將殿前的積雪掃去,但是這邊才掃完,那邊卻有積了厚厚一層。于是,他們便這樣反復的清掃積雪。

  我卻一直在想著昨夜楚寰給我的解藥,總覺得里面似乎有古怪,卻又說不上哪怪,總覺得這一切似乎理所當然。

  楚寰劫天牢之事夜鳶並沒有深究,只是命人緝捕莫攸然的蹤跡,而楚寰劫獄之時並無人看清他的真實容貌,故而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眼光一轉,看見殿外雪地上竟有一黑一白兩只狗,我好奇的披上一件雪白的貂裘出殿,狗的眼睛很是凶猛,目光中幽然是戒備的狠意。

  這狗,竟和我在太師府夜翎身邊的狗一模一樣,那神情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狗似乎通人性,看見我在瞧它便也瞧著我,我立刻后退几步,感覺下一刻它就會朝我扑過來。

  后退的同事,我撞進一個懷抱,一雙手臂輕輕環著我的腰。空氣中隱約漂浮著杜若清香,我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問:“哪來的狗,怎麼會在殿外。”

  “狗?”他的聲音雖然淡,卻有抑制不住的笑意。

  感覺到他的不對勁,我忙側首望著他,只見他輕抿著唇,眸中有著無限的笑意。卻一本正經的問:“我帶來的狗,你喜歡嗎?”

  “送給我的?”

  “恩,怕你悶,特地弄來給你解悶的。去摸摸它。”說著編欲將我推到它身邊去,我猛然向后縮著:“不要它會咬我。”

  “不會。”他又將我朝前推了几分,我急的直跳腳,死死拽著夜鳶的胳膊,就是不靠近它們:“不要!”

  捧著午膳轉入冗廊的冰凌與紫衣一見此景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恭敬的說:“王上,娘娘,該用午膳了。”

  “好呀,我正好也餓了,吃飯去。”看見她們兩就如看見救星一般,一溜煙就從他懷中鑽了出來,扯著他的胳膊就往殿內走去。

  夜鳶則是含著寵溺的笑意盯著我,順著我扯他的力道,一同進了大殿。

  總覺得殿外兩只狗的目光始終帶著威脅性狠狠瞪著我,仿佛一口就能將我吞進肚子里。這個情景似乎讓我想到當年的成禹,他的身邊總是形影不離的跟著几只這樣的狗,而太師府的往事就如泉涌,一幕幕闖進我的記憶中。

  用膳之時,我沒有多大的胃口,稍微吃了些便放下筷子,微帶警告的瞪著面前的夜鳶:“一會你把你那兩只狗帶走。”

  正在為夜鳶夾魚肉丸子的紫衣一時未夾穩,由半空中重新掉回盤中,雙肩微微聳動,像是在努力克制些什麼。

  夜鳶眼中含笑的回:“為什麼?”

  “你不覺得那兩只狗的眼神很凶猛嗎?讓它們給我解悶,你是想讓它們吃了我吧。”

  我的聲音才落下,冰凌與紫衣卻再也控制不住,竊聲笑了出來。

  我冷銻她們兩一眼:“笑甚?”

  紫衣收回筷子,垂首道:“回娘娘話,狼生得便是如此凶猛。”

  “狼?”我的思想呆了片刻,立即反應過來,隨即慍怒的瞪了眼夜鳶。

  “是你自己說那是狗的,關我何事。”夜鳶很是無辜的回了句。

  “哼。”我冷哼一聲,撇過頭不再理他,而夜鳶卻是將兩只狼召了進來。

  他擺了個手勢,它們便朝我走來,我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就差沒從凳子上彈跳起。它們卻是乖乖的在我跟前匍匐而下,用耳鬢輕輕摩擦著我的腳,很是親昵。

  見它們無害,我的戒備也緩緩松弛下來,猶豫很久才俯身摸了摸它們的額頭,它們就像是得到了主人的嘉獎,開心的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手心。感受到手心的溫熱,我立刻收回手,茫然的看著夜鳶。

  “它們並不是普通的狼,而是經過訓狼人調教過,只要認定了主人,便會終身追隨,直至死亡。”他耐心的給我解釋。“喜歡嗎?”

  “嗯。”

  用過午膳,我便拉著他的手跑到殿前的雪地里,堆雪人。

  雖然知道這樣的我很孩子氣,很不成体統,可是我真的很想堆一個夜鳶出來。

  而他就站在我身邊,一語不發的看著我將一堆堆的雪慢慢疊加,兩手凍的通紅卻還堆的不亦樂乎。

  當我快要完工之時,卻聞他無奈的嘆了聲:“這樣孩子氣的你,如何做朕的王后。”

  我整個人都已僵住,雙手僵硬的停留在冰涼的雪人之上,一陣寒風而過,如刀割般摧殘著我的臉頰。

  夜鳶終究是夜鳶,他是北國的王,不可能一輩子縱容這樣的我。

  是我錯了,轅慕雪這輩子都不能做一個女孩,只能做那個能與王者並肩睥睨天下的女人。

  而這樣的一個人女人,不能哭,不能鬧,不能天真,不能貪玩。

  今日的我似乎犯了太多禁忌可現在的我只是廢后,不是嗎?

  我有權利放縱自己開心的玩,就像多年前在若然居,我趴在雪地里堆莫攸然。

  忽然間的沉默讓整個氣氛冷凝到極點,我攏了攏貂裘,正想起身對他說些什麼,卻見遠處來了几個身影。由遠至近,在風雪朦朧中我認出了來人,是范雪如。

  我緩緩起身,由于蹲了太久,雙腿有些麻木僵硬險些沒站穩。夜鳶欲扶我,我卻不著痕跡避開,后退一步至他身后。

  他的目光微冷,深邃的眼瞳打量我片刻后才收回,淡漠的看著已來到跟前的范雪如,她盈盈而拜,聲音柔美嬌弱:“臣妾參見王上。”

  “嗯。”他淡淡應了聲。

  范雪如起身那一刻便對上他身后的我,一張笑臉頓時布滿驚愕,一雙眼睛瞪的圓圓的,想將我從上到下看個仔細。

  看罷,還呆呆的問:"王上她是?"

  “未央。”仿佛沒看見范雪如的異樣,夜鳶仍舊是用平淡的語調回答她。

  范雪如真的很單純,一切喜怒皆流露在臉上,未曾有過絲毫掩飾。

  我向她微微一笑,算是行禮。

  而她卻是僵硬的對我回以一笑,那笑既難堪又勉强。

  夙華三年,春。

  廢后未央復李,賜號“元謹”,重予鳳印。

  在衛醉柔醉的春夜里,浩瀚的星空絢麗如織。

  玉帛,喜紅。

  丹紗,帳影。

  燭影下,他一臉倦容,眼底卻有笑意,神采飛揚,卻隱有醉意。

  執子相握,共飲交杯之酒。

  他將我打橫抱起在臂彎,我安靜的環著他的頸項,靠在他堅實的胸膛。

  那一刻,只覺得眷眷濃濃的情意填滿整個心間。

  鳶王府大婚那次不算,一年前冊后大典不算,這是我第一回真正意義上的成親。

  原來,竟是這樣的幸福。

  “慕雪,我們生個孩子吧.”他附在我耳邊低聲說道,溫熱的氣息輾轉流連于耳畔,激起我心中最柔軟的一處。

  龍鳳花燭,帳影明麗。

  春宵帳暖,一室旖旎,朦朧而嫵媚。

  夙華四年,秋。

  夜鳴錚,翠色縈,桐葉簌簌風華遍地。

  光陰飛逝,時光蹉跎,如今我已是雙十年華,貴為北國王后時近兩年,依舊盛寵不衰。王上每月于雪鳶宮逗留的時間最多,太妃也頗有微詞,常言:王上該學會如何做到雨露均沾,王后更不該獨霸帝寵威脅皇權。

  嘴邊揚起慘淡一笑,鳳袍裙裾逶迤在地,紫衣與冰凌小步尾隨于身后,我的目光直直凝視著黑寂無邊的暗夜,游廊兩側宮燈懸掛,隨風搖曳。

  星光燦燦,密布蒼穹。孤月無邊,溶淡絕麗。

  近年來陪在夜鳶的身邊,看他愈發深沉穩重的目光,我時常會迷惘。總覺得,他已不再是當年的大王子殿下。雖然,他依舊獨予我一人他那溫柔的笑意,雖然,他依舊寵溺著我的種種任性,可我總覺得,很多事變了。

  說不上哪變了,大王子時的他雖然淡漠冷血,手段狠辣,喜怒不行于色,可我能猜透几分他心中所想。如今,我已然無法看透他一分,甚至覺得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他是那樣陌生。

  多少個日夜,我努力對自己說,陪在他身邊是為了幫大哥報仇,我要親眼看著南國葬送在北國手中。

  好几次控制不住,想要對他表露真心,可看見他有些陌生的眼神,我才驚覺他始終是個王,不容我在感情上越池一步。

  久而久之連我自己都分辨不清,對他利用多還是感情多,午夜夢回,大哥與他的臉時常交疊在一起,那份痛是我永遠無法抹滅的烙印。

  為了讓自己不再痛,我便不再願去理清自己與他之間的關系,甘願沉淪在這奢華的宮殿中,用我自己的方式保護自己永遠站在最高處與夜鳶並肩而立。

  走著走著不自覺已到”黑屋子“,所謂黑屋子,便是幽禁那些曾經犯罪的宮嬪,譬如通奸,譬如叛逆。黑屋子很小,里面永遠都是一片黑暗,唯有一個鐵窗,每日有人送食進去。

  而如今,華蓮便被幽禁在黑屋子里,我竟會走到這里,兩年都未曾想過要來見一見這個曾經在我面前那樣

  得意的她。

  “王后,您要進去?”冰凌問。

  “既然來了,就去瞧瞧。”我接過紫衣手中的燈籠,小步上前,將那扇唯一的小窗拉開,燈籠于前向里面照射,借著微弱的光我在牆角一處看見一個蜷縮的身子。

  感受到動靜,她猛然仰頭,含著惡狠狠的亮光注視

  著我,眼眶遍布血絲。

  “賤人,你來看笑話的?”

  我衝她笑,笑她都如此狼狽,口角還是針對我,不過在她心中,我確實可恨。

  見我安靜的對她笑,她的恨意漸漸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嘲諷,也不知是在嘲諷我,還是自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5:01

    第三章   
        
  “好久,好久,都沒有再見到光了。”她眯著眼睛看我手中的燈籠,那束光筆直的射在她蒼白的臉上,似為其染上一層光輝。

  “轅慕雪,你為了夜鳶殺了自己的孩子,為了夜鳶甘願被廢,為了夜鳶承受冷宮之苦,為了夜鳶竟連他那樣殘忍對待轅羲九屍体的行徑都能原諒。而你換來的又是什麼?他真的為你空設后宮了嗎?就如莫攸然所言,你是個驕傲的女子,你絕不會甘願與眾人共侍一夫。想必你的心中日日夜夜都在承受這樣的煎熬吧?可惜了,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轅羲九肯為你付出生命,夜鳶並不會是第二個。”

  我依舊笑對她的諷刺,面不改色,只是淡淡的衝她笑道:“即使不能空設后宮,但夜鳶的心中只有我一人。”

  “世事無絕對,如今他心中只有你一人,並不代表將來也只有你一人。別忘了,這儿是后宮,永遠都是美女如云的后宮。”她一針見血的諷刺著我,像是刻意要將我激怒。

  但是我不怒,我只笑,可是唇邊卻無一絲笑意。

  “轅慕雪,華蓮在這等著你,等著你失寵的那一日。”她瘋狂的仰頭大笑,笑聲蔓延著整個黑屋子,隱隱傳出一些到冰凌與紫衣的耳中。

  她們兩上前輕聲道:“王后,她瘋了,咱們還是回宮吧。”

  紫衣接過我手中的燈籠,若有所思的向里邊瞧了瞧,然后將小窗關上,再次隔絕了華蓮與外界的一切。

  在回雪鳶宮的路上,一名公公匆匆迎上我打了個千,額上隱隱冒著汗珠,臉色糾結了一片。紫衣將燈籠探出,才認出是蘭香閣卿嬪身邊伺候的福公公:“公公何事如此慌張?”

  “合歡宮蘭香閣的卿嬪小產了,而此次小產甚為蹊蹺,湘夫人與如貴嬪已到,等著王后您去主持大局。”

  福公公踹著氣答道。

  “小產?是該去瞧瞧了。”自打卿嬪有孕這三個月,我一回也沒去瞧過,對于這個孩子的降臨我自是不急。畢竟,想“操心”那孩子的人大有人在,怎麼也輪不到我去插手。

  “奴才這就去稟報王上。”他正欲朝御書房處去,我便淡聲道:“王上此刻正在御書房批閱奏章,此等小事就莫去打擾,待王上批閱出來再行稟報。”

  淡淡的一語引得福公公臉色慘白,此時的他定然在心底罵了我不下百遍了,將小產之事隨意說成一件“小事”,還不讓孩子他爹及時知道。

  見福公公僵在原地,冰凌的口氣不大好,出聲斥道:“怎麼?福公公還有話說?”

  “奴才不敢。”他一個激靈,猛然回神。

  “那還不帶路?”冰凌瞪了眼不懂規矩的他。

  我的嘴角倒是勾起一抹似笑非笑,這兩年隨著我在后宮與朝廷的勢力逐漸擴張,又加上王上的盛寵,我的王后地位可以說是再無人能夠撼動。不論是后宮妃嬪還是朝中大臣,無不對我忌憚巴結。在雪鳶宮伺候的奴才們也就自恃高人一等,時常為所欲為,對他人頤指氣使,正五品以下的宮嬪他們絲毫不放在眼底。

  我看在眼底卻未多言,只要不過分,不丟了雪鳶宮的臉面,我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路上淡淡的清香夾雜著少許的暗塵扑鼻而來,合歡宮倒是挺奢華,里邊奇珍異卉滿花圃,假山嶙峋蜿蜒。

  風露自娟娟,翠蓋庭芳影,小閣珠簾卷,宮燈映窗扉。

  未進蘭香閣便聽聞几個低聲哭泣的聲音,里面傳來七嘴八舌的議論,還有進進出出換著熱水的奴才,好不熱鬧。

  有人高喝:王后娘娘駕到。

  閣內頓時跪倒一片,湘夫人與如貴嬪向我福了福身,另有几名妃嬪竟隨著奴才一齊跪倒在地。目光有些畏縮,像是極為怕我。

  蹙了蹙眉,我猶自坐上首位,便喚她們起身,如貴嬪與湘夫人于我兩側坐下,臉色凝重中帶有絲絲笑意。

  這次的主角卿嬪倒是虛弱的匍匐在地,始終不起來,低聲哭著:“王后您是六宮之主,臣妾的孩子被奸人所害,您一定要為臣妾做主啊。若您都不能為臣妾做主,那臣妾活著還有何意思?”

  我瞅著卿嬪那悲傷欲絕的摸樣,初看是楚楚動人,我見猶憐。可她這一般哭述倒使得我極為厭煩,尤其討厭此般哭哭啼啼大吵大鬧的女子,一點儿也不像是喪子的摸樣。

  我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名頗為秀氣的宮女立刻上前,于卿嬪身邊跪下,一五一十的稟報:“酉時娘娘用過晚膳之后便歇下了,不出半個時辰便腹痛不止,當即小產。”

  一邊聽著她稟報,一邊單手敲打著案桌:“除了晚膳沒用其它的了?”

  她眼波一轉,想起什麼似的忙說:“臨睡前主子她喝了一杯安神茶。”

  我一笑:“安神茶是誰跑的?”

  “是碧清。”她將目光投放在跪在左側的一名女子,被稱做碧清的丫頭一怔,驚恐的爬了過來:“王后不是奴婢,不是奴婢。”

  我安靜的靠坐著,也不發話,湘夫人見我不語便出言問:“安神茶在哪?”

  “已經被被奴婢撤下。”她瑟瑟發抖的回道。

  “哼,我看就是你在安神茶里加了紅花,導致卿嬪小產。還不從實招來,到底是誰指使?”她猛然一拍桌案,嚇的碧清一張臉都青了下來。

  “不是奴婢,不是”

  “看樣子,嘴巴挺嚴實的,來人,掌嘴。”

  湘夫人一聲令下,几個看似粗野健壯的婦人凶神惡煞的進來,正要動手掌嘴,她便哭喊著:“奴婢認罪,求夫人放過奴婢。”

  “這才聽話嘛,說,到底是誰指使?”湘夫人滿意一笑,迫不及待的詢問。

  “是沁美人指使奴婢在卿嬪的安神茶中放藏紅花的。”碧清的目光倏然轉向正看好戲的沁美人。

  忽然被點到名,沁美人僵了片刻,隨即大怒:“哪來的賤丫頭,竟敢污蔑我,你不要命了!”

  “主子,您不能翻臉不認人啊,這簪子還是您賞給奴才的,說是要辦成了這事還有重賞的。”她立刻哭著爬到她跟前,由懷中掏出一枚玲瓏翡翠簪。

  沁美人臉色大變,心下一急便一腳朝碧清的胸口踹了去:“狗奴才這簪子是我几日前掉了的,你竟敢用

  此來污蔑”

  “喲,這人證物證俱在,沁美人還想狡辯?”湘夫人笑得愈發嬌媚,眉宇間淨是得意之態。

  沁美人驚恐的看著湘夫人,仿佛意識到什麼,猛然跪下,連連磕頭:“王后明查,臣妾真的沒有,這賤奴婢栽贓嫁禍。定是受了什麼人指使”

  對于這場鬧劇至始至終都不發表任何話的我冷冷地瞧了眼一臉無辜的沁美人,端起茶抿了口。

  沁美人倒是急了,臉色慘淡如紙。

  “依臣妾看,此事還有待察明。”如貴嬪輕聲細語的側過頭,恭敬的對我說。

  “都如此明顯了,還察明什麼?”湘夫人頗為挑釁的銻了眼如貴嬪,一副得理不讓人的摸樣。

  而卿嬪也連連點頭:“臣妾也覺得此事此事甚為蹊蹺,還望親自覲見王上,求他還個公道。”

  不等其他人開口,我重重的將手中那杯茶擱置上案,一聲重響駭了眾人,皆紛紛禁口不敢再說話。

  “如此后宮瑣碎之事也要勞煩王上出面,卿嬪你當本宮這個王后是擺設?”

  卿嬪一驚,方覺自己失言,忙道:“臣妾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何意?”我不不冷不熱的繼續追問其言,她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著我:“臣妾臣妾”

  不再看她,我冷冷的掃過沁美人與碧清,未做考慮便下令:“碧清與沁美人謀害黃嗣,拖下去杖責八十刑棍,若有幸存活便關入黑屋子,若不幸有個万一便好生安置著。”

  沁美人與碧清雙雙慘白了臉,連連磕頭哭喊著:“王后饒命,王后饒命臣妾冤枉,冤枉”

  可是侍衛卻是毫不留情的將她們拖了出去,在漫漫黑夜中,隱隱傳來哭訴聲,那樣撕心裂肺,在這陰暗嗜血的宮廷中卻是如此平常。

  “王后,臣妾覺得此事”卿嬪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我凌厲的目光打住,柔弱的跪在地上呆呆的凝視著我。

  “你的孩子是沁美人指使碧清在安神茶里下了藏紅花,導致小產。此事就此了結,誰敢再妄加議論,或是王上聽到任何風言風語,本宮作為六宮之主,將嚴懲不貸。”

  滿閣突然一陣沉默,靜謐無聲。直到冰凌輕咳一聲,眾人恍然回神,齊聲道:“王后聖明。"

  處理完小產之事,我便決定去趟御書房,今夜之事是該讓夜鳶知道,畢竟那是他的孩子。

  “娘娘,您不覺得今夜之事太過蹊蹺?”一路上悶悶不語的紫衣像是憋了太久,終于是開口了。

  “你倒是說說蹊蹺在何處?”

  “這樣蠢的辦法沁美人絲毫不蠢且不說,就算蠢也不會用如此明顯的手法去害卿嬪。”紫衣嗤鼻而笑。“紫衣想,王后您何等聰明,不會看不出來吧?”

  我依舊緩步前行,但笑不語,深深的游廊上傳來我們細碎的腳步聲,空空回響飄蕩。

  兩年來,很少有妃嬪懷有龍種,懷上了的也都莫名其妙的小產了,此中秘事自是不言而喻,卻無人敢去深究。歷朝后宮都不平靜,算計陰謀常常出其不意,一山更比一山高。而我,卻是袖手旁觀后宮事,冷眼笑聽姬妾爭,揣著明白裝糊涂。

  我能縱容她們明爭暗斗,只要她們的爭斗沒有影響到我的地位,便放縱她們爭。爭個你死我活對我只有好處並無壞處,我只需穩住我的后位,而朝廷,一直都有楚寰,我信他。

  “娘娘,您覺得是誰才是真凶?”冰凌好奇的問。

  勾過鬢角被風吹散的一縷發絲,輕輕撫摸護甲,莞爾一笑:“卿嬪的孩子已經沒有了,對本宮百利而無一害。誰是凶手,早已不重要。”

  “難怪娘娘就這樣草草的了結此事。”冰凌恍然大悟的點頭,又口沒遮攔的問:“万一娘娘您壞了孩子卻被人給謀害了,也不知您會如何對待凶手。”

  紫衣一聽忙用胳膊肘頂了頂她,示意她不要再繼續往下說。冰凌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垂首:“奴婢失言。”

  我面無表情的行走于游廊,望漢白玉雕欄,記憶中又閃現我親自喝下那碗藏紅花,將自己的親生骨肉殺害。雙拳不禁狠狠握緊,一字一句地說:“我會讓她,不得好死.”

  月轉殿前檐,一枕秋風漏聲長,玉露籠輕煙。

  也不知走了多久,終于來到御書房,腳有些累。紫衣常問我為何不乘轎,說來也奇怪,我總是喜歡漫步在偌大的宮殿中,只有腳踩著我才能感覺到一切是那樣真實。

  “王后娘娘。”李公公一見我來便陪著笑,恭敬的向我行禮。

  瞅了眼依舊燈火通明的御書房,我問:“王上還在里邊?”

  “沒停過,您倒是勸勸王上別太勞累,聖体為重啊。”李公公喟嘆道。

  “王上,是個明君。”

  推開御書房的門,一室明晃晃的光芒便射入眼中,刺的有些疼痛。紫衣與冰凌在外頭將門輕輕關上,發出細微的聲響,並未影響龍案前那個認真批閱奏折的男子。

  他始終垂首認真的看著手中那一份份金黃的奏折,時而眉頭輕蹙,時而嘴角上揚,時而眼中透寒,時而瞳中含笑。

  登基已有四年,如今的北國已不能與夜宣的王朝同日而語了,現今北國朝廷穩定,戰事減少,賦稅不增,南國對北國已是頗有忌憚,不再像曾經動不動就出兵討伐。夜鳶這個皇帝做的很出色,他懂得如何駕馭臣子,恩威並施,更會任命賢才,聽取諫言。

  若再磨礪數年,又會是一個璧天裔,這北國將又是何番景象。

  夜鳶緩緩抬頭,盯著呆呆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打量他的我,問:“怎麼來了?”

  我才回神,衝他一笑:“秋末轉涼,過來瞧瞧王上是否又在挑燈夜燭,果然又是緊抱奏折不放。”

  目光轉至龍案上那碗早已涼透了氣的燕窩蓮子羹,不免有些慍怒:“酉時我便命人送來的燕窩蓮子羹,你到現在還未動一口。”

  他順著我的目光看了過去,忙端起塔欲飲,我卻制止了:“涼透了,別喝了。”由他手中接下碗重新放回原處。

  張了張口,想對他說起今夜卿嬪小產之事,可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的給咽了回去。許是看出了我的不尋常,他執過我的手,順勢將我帶往他的懷中。我坐在他的腿上,安靜的靠著他的肩膀,感受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由衷一笑。

  他沉聲問:“今夜怎麼了?”

  我不答話,拉過他的左手,瞧著手背上那個淡到几乎不復見的齒印,每次只要看到這個疤痕,我就會想起兩年前的那個夜里,他將自己的手伸過來讓我咬著。還說:陪你一起痛。

  “慕雪?”

  我突然松開他的手,反手環上他的頸脖,對上他清冷的眸底似乎有一抹探究。有千言万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化為心中一抹黯然的柔情,身子微微前傾,便吻上他的唇。

  只聞他一聲暗嘆,几乎是狂熱的回應了我的吻,似在尋找彼此最深處的纏綿。

  良久,他才放開我,摟著我的肩問:“有什麼話是不能同朕說嗎?”

  我依舊環著他的項脖,下頷貼著他的肩窩,將目光投放至一盞宮燈,沉默須臾,才說:“卿嬪小產了。”

  他未做任何反應,只是擁著我的肩頭。

  “人證,物證皆證實,沁美人指使其丫鬟碧清放下藏紅花謀害。我以杖責八十刑棍給予懲戒。”

  他仍舊不說話,環著他項頸的手緊了緊,就是這樣的感覺,他明明在我身邊,卻又離我好遠,好遠。

  “不喜歡別的女人有你的孩子。”

  “不喜歡你寵幸別的女人。”

  “不喜歡與你的女人相處。”

  一連三句,句句都是我此刻最真實的想法。

  而他的身子早已僵硬,呼吸有些停滯。

  就在那一瞬間,我們都安靜了下來。

  半晌,他摟著我的肩頭,將緊貼于他胸膛的我拉開一些距離,使得我可以真正的面對于他。

  他淡漠冰涼的眸底閃過清亮,似炙熱的火焰一簇一簇自幽暗的深處點燃。

  “朕以為,你不在乎。”他的眼底有冷銳,有倨傲。

  心底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碾過,痛楚與酸澀夾雜在一起,我脫口:“誰說我不在乎。”

  目光在我臉上流連片刻,眼底的淡漠隱去:“你知道,我等你這句話,已經太久了。”他的語氣清冽,像是那樣輕描淡寫,卻又意味深長。

  這一刻,我才明白,這兩年,並不是他對我的愛已漸漸消逝,而是一直在等待。

  而我,卻一直以為這份等待是一種疏遠,是愛情的變質。

  “對不起。”一直以來,都是我錯了,因為我依舊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不能自拔。更因為他是帝王,我怕越池愛上他,最終受傷的那個會是我。

  可是我也是個女人,我也想真真正正去愛一次,即使知道那是一條不歸路,仍然想要牽著他一起走下去。

  我問:“你說過的,在我放棄你之前絕對不會放開我的,如今,我已不再想放開你,你是否依舊會陪在我身邊?”

  當他的指尖划過我的臉頰時,才發覺淚已落,竟未覺。

  “是,依舊在你身邊。”說罷,他便攬我入懷。

  依戀的躺在他懷中,我笑了,為夜鳶而笑。

  次日,天色有些暗沉,烏云密布,似有一場大雨即將降臨。

  本想待在雪鳶宮不出去,偏偏華太妃遣奴才傳話來,要我去趟聖華宮。

  想必是因為昨夜我處置卿嬪小產之事而召我過去,不知又是哪個愛嚼舌根的宮嬪告了我一狀。

  一路走一路暗想該如何對付華太妃,且不說她一直都是個狠角色,更因她是夜鳶的母親。

  進入聖華宮,由奴才將我領進偏殿,才踏入便聞得一陣馥郁芬芳的蘭花之香,出自如貴嬪之身。輕紗幔帳低回,縈繞在淡白的玉階石柱之間,揭開珠簾,我向那個雍容華貴的華太妃拜道:“儿臣見過母妃。”

  她素手一揚,示意我起身。手腕上珠翠手鐲琳琅,隨著她手臂的擺動鏗鏘作響,一片奢華之態。

  如貴嬪起身向我行禮:“臣妾參見王后。”

  “起吧。”我淡淡的衝她笑著,即在太后身邊的座椅上就坐。“不知母妃今日傳喚儿臣來,有何要事?”

  “聽聞昨夜卿嬪小產,此事是未央你處理的?”華太妃的目光輕掃我一眼,護甲輕輕撥弄著食指上那顆碩大的綠寶石戒,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人證物證俱在,故而將沁美人與碧清拉出去杖責八十刑棍。”我簡單的將自己的處置娓娓道出,后又附上一句:“儿臣是否做錯,請母妃教誨。”

  “可你作出的處置未免太過草率。”華太妃的音量略微提高,而我則是低頭不語。

  如貴嬪見我不說話,也插上一句:“人證物證是不假,可明眼人一看就是栽贓嫁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5:15

     第四章

  “感情如貴嬪上聖華宮是來告本宮一狀了。”我揚眉一笑,對上她那張溫婉無害的臉,“貴嬪你也說了,人證物證俱在,又何來栽贓嫁禍一說?”

  “如此低劣的手法,有誰會用呢?”她像是和我較上勁了,聲音暗帶諷刺。

  人到底是善變的,這樣的如貴嬪與初遇時有著天壤之別,況且在這深深宮闈中,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去指責。

  “口口聲聲說栽贓嫁禍,貴嬪可有證據?”我笑意逐漸擴散于唇邊。

  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又咽了回去,我又笑:”貴嬪莫不是胡亂猜測個人來定罪?“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覺得昨夜王后所為有欠妥當,不能聽信碧清那奴才的一面之詞便將其定罪。”其言頗有咄咄逼人之勢。

  “本宮是看證據說話。”

  “好了。”華太妃拖了好長的音將我的話語打斷,目光隱射寒光,那是直逼向我的。“這件事,就是你的錯,草率定罪,碧清被杖死,幸好沁美人被雪如救下,否則也難逃一死。所以哀家決定,重審此次小產之事。”

  我的笑依舊掛在臉上,只是多了几分冷意。悠然起身,離座于華太妃跟前跪下,后將發髻上的鳳冠取下,雙手捧至華太妃面前。

  一見此般情形,如貴嬪也離座而跪。

  華太妃的臉色有些僵硬,冷聲問:“王后這是何意?”

  “未央是六宮之主,執掌鳳印。如今未央自認沒有能力統攝六宮,故取下鳳冠交還太妃,鳳印在雪鳶宮,待命人一並交予太妃。”我的語氣很是平淡,卻惹得華太妃滿臉怒容,卻又强壓怒火不便發作。

  沉聲冷笑:“王后是在威脅哀家?”

  “臣妾不敢。”我依舊筆直的跪著,捧著鳳冠的手依舊高舉。

  她凌厲的盯著我片刻,怒火瞬間消逝,平靜的由我手中接過鳳冠,將其重新戴插在我的發鬢之上。

  濕熱的手指撫摸著我的鬢角,和藹的說:“這鳳冠可不是說取便能取的,你貴為一國之母以后要多多注意。卿嬪之事就此作罷,一切按未央的意思來辦。”

  “謝母妃。”我畢恭畢敬的磕了一個頭,便由華太妃雙手托起。

  出了聖華宮,一道閃電破天划過,一場大雨接踵而來,淅淅瀝瀝的雨點卷起一陣暗塵的氣息。庭院的桂花被打落一地芬芳,配合著清晰的雨香扑面而來。

  原本走的甚急的我也因這一場大雨而放慢步伐,游走在回廊中,傾聽秋雨之聲,我的心境也平和許多。

  紫衣隨在我身后,有些擔憂的說:“娘娘,您這樣得罪太妃,不怕”

  “本宮也不想與太妃撕破臉,只是她在逼本宮。”

  “紫衣不懂,徹查卿嬪小產之事與您無關,您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我猶自一笑,將手伸出廊外,感受著秋雨的洗滌,沁涼之感傳遍整個手心。

  “卿嬪小產之事確實與本宮無關,但與另一人有關。紫衣你如此聰慧,不妨猜猜看,誰最有能力與動機殺害卿嬪的孩子。”

  紫衣低頭沉思良久,猛然仰頭,像是想到了什麼,卻不敢說。

  我便說:“此處無外人,你但說無妨。”

  “照今日情形來看,如貴嬪主張徹查此事,定然不會是她。可她這樣積極的跑來向太后告狀,不惜得罪王后您,定然是已經猜測到誰是真凶。她這樣不惜代價的想要找出真凶勢必對她有利,而今,只有除掉一個人才對她有利。”紫衣的聲音頓了頓,目光在四處遛了一圈,見確實無人便放膽子說:“湘夫人。”

  贊賞的瞥了她一眼:“紫衣果然有見地。湘夫人乃凌太師之女,而凌太師在朝堂上素來與范上卿不合,若是湘夫人在后宮倒台,凌太師便該倒台,再無資本與他爭斗朝廷."

  紫衣仿佛明白了,點點頭,目光有些黯然:”而且凌太師與楚將軍有些交情,您就做個順水人情”

  “在紫衣眼中,本宮是如此膚淺之人?”打斷她的話,我的聲音有些凌厲。

  “那娘娘您是?”

  停住步伐,立于階前,點點雨滴拍打在臉頰:“朝廷有三大勢力,范上卿控六部,楚將軍控軍隊,其勢均力敵,其次是凌太師。湘夫人若倒下,凌太師勢必要倒。凌太師是文官,到時他的勢力必定由范上卿瓜分。紫衣,你能想象那時的情景嗎?范上卿一人獨大,權傾朝野,誰能制衡的了他?所以,本宮一定要扶住湘夫人,便是穩住凌太師在朝廷的地位,后宮也不容許如貴嬪一人獨大。”

  我的几個字眼被雨水吞噬,紫衣卻已是動容的看著我:“原來娘娘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王上太妃不能理解,王上一定能理解的。”

  “他一定會理解的。”說起夜鳶,我的嘴角又浮現出淺淺的笑意,自昨夜一番真心吐露的話語,感覺離他又近了几步。

  紫衣的眼眶驀然紅起,她哽咽的說:“依稀記得當年娘娘為了殿下的安全,不惜殺掉自己的孩子來保全殿下的安危,甚至將此事隱瞞至今。三年前,為了王上的帝業甘願冷宮一年,成全王上的霸業。”

  聽她提起當初,我心下感傷,苦澀一笑。

  到如今,我已分辨不清,那時我所作的一切到底是利用居多還是感情居多。

  這就是所謂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吧。

  此次共來千楓亭賞景有我,夜鳶還有楚寰,范上卿,凌太師,如貴嬪,湘夫人。一行人隨在身后始終保持著與我們的距離,如貴嬪與湘夫人倒是一臉笑意,驚嘆的凝視這千楓亭之景。

  一路上夜鳶都執著我的手,范上卿倒是笑言:“王上與王后夫妻情深。”

  不論他這話是否出自真心,但我喜歡“夫妻情深”四字。

  那日在太后面前摘下鳳冠之事想必早已傳入夜鳶耳中,可是他信任我,並沒有加以詢問。我一直都知道,他是懂我的。倒是湘夫人看出了我對她暗中扶持,頻頻欲與我交好,卻被我冷淡的態度回絕。

  我幫她,不過是為了穩定朝綱罷了,在后宮我不喜與她們深交,若有朝一日她們出事自不會牽連于我。

  “王后娘娘?”湘夫人疑惑的又喊了我一聲。

  此時的我方回神,看著圍桌而坐的眾人皆將目光投向我,蹙了蹙眉,淡生問道:“何事?”

  凌太師面有尷尬之色,湘夫人便重新將凌太師方才所言重復:“楚將軍如今已二十有四,尚未娶親,臣妾有個妹妹凌玉,不知”試探性的問話,卻早有意想要促成這樁婚事。

  我位居王后之位,寵冠后宮。楚寰手控兵權,與范上卿勢均力敵。若是凌太師攀上了我這門親事,那勢必可以壓下范上卿的勢頭。可是他們錯了,我與夜鳶很滿意現在的形勢,兩大勢力,相互壓制,斗爭朝堂。

  “此事本宮做不了主,問問楚將軍的意思吧。”我把這件事丟給了楚寰,相信他是聰明人,能懂其中厲害。

  楚寰冷著一張臉,沉聲拒道:“天下未定,南北仍舊處于水深火熱之中,臣身為大將軍,定為國效力。國未定,豈能先安家,臣謝過夫人美意。”

  凌太師笑了笑,捋了捋自己腮上那灰白的胡須:“將軍志向遠大乃本朝之幸,可成家並不影響立業,小女若有幸能得嫁給楚將軍,乃畢生之福”

  夜鳶的目光至始至終都是淡淡的,犀利的目光梭巡在凌太師與湘夫人的臉上,我的手端起白玉桌上擺放的龍井,茶香煙霧繚繞而起,扑在我的臉頰之上。正好諸位權臣都在場,是時候給他們一個警告了。

  手一顫,杯落地,破裂的尖銳之聲令眾人為之一驚,凌太師那喋喋不休的嘴也停下。

  “本宮失態了。”說罷,胃里一陣惡心的翻滾,捂著唇連續干嘔數次,夜鳶攬著我的肩,便對兩側的侍衛說:“請李御醫。”

  此時,眾人表情各異,卻紛紛透露著一抹擔憂之色,仿佛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僵硬著身子望著我。

  虛弱的靠在夜鳶懷中,探出手給李御醫診脈,他的面色凝重認真,夜鳶溫實的掌心輕撫著我的鬢角。楚寰冷冷的望著我,毫無溫度的眸子看不出在想些什麼,臉色有些蒼白。湘夫人與如貴嬪則是死死拽著手中的絲帕,緊張的盯著御醫手中那根紅線。凌太師與范上卿面色溫和,卻暗藏冷凜。

  終于,李御醫含著笑意收起紅繩,恭敬的朝我與夜鳶拜道:“恭喜王上,娘娘已有近兩個月的身孕。”

  一語既出,有人歡喜有人愁。

  在場之人皆含著笑齊聲賀道:“恭喜王上王后喜孕龍種。”

  此時的夜鳶已褪去滿臉霜容掛上喜色,唇畔上揚掩不住開心之色。在場之人皆識趣,紛紛的退下,獨留我與夜鳶在千楓亭獨處。

  其實這個孩子的存在早于半月前我便略有感應,只是一直未傳喚御醫前來診斷,我只想在一個適當的時候讓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便是一個好時機,一來借身孕之事打斷凌太師的聯姻之舉,二來讓如貴嬪與湘夫人明白我的地位無人可以撼動,三來給凌太師與范上卿一個警告,妄想自己的女儿能登上鳳座是不可能的。

  看著眼前那片如火的紅楓林,驕陽映射其上,闖進我眼中皆盡迷蒙一片。

  “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環著他的腰,聲音有些凄然。

  “傻瓜。”他的吻落在我的額上,既輕且柔。

  “上天已將我們的孩子剝奪過一次,我怕這一次”

  他勾起我的下頷,直視他的雙眼,那無邊無際的深黑似要將我淹沒:“沒有人能再剝奪一次,朕決不容許。若有人敢動,朕便是賠盡江山,也要用其命償我儿性命。”

  看著他堅定鋒利的眼神,以及決絕冷酷的聲音,便像是給了我一顆定心丸,胸口的千斤頂終于落了下來:“我信你。”

  夜鳶的手掌撫上我的小腹,輕輕游移著,目光滿是疼惜的暖意。

  我能感受到他對這個孩子降臨的喜悅之情,便也能感受到當年紫衣飛鴿傳書告知他孩子被宮人謀害時,他那份痛。

  如今上天又給了我一次孕子的機會,我一定要好好保護這個孩子,不能讓他受到一點點的傷害,也希望能彌補我對前一個孩子的虧欠。

  情到深處皆動容,我環上他的腰,與之四目相對,那一刻古老遠去的往事皆隨風消散。

  “從今往后,轅慕雪的心中只有夜鳶一人。”

  “慕雪。”他低聲喚我,聲音暗啞,眼底頗為動容與震撼,唇畔淡笑之下他清俊的面容那樣清晰,觸手可及。

  “從今日起,朕只有轅慕雪一個女人。朕的孩子,唯有轅慕雪一人所生。天地為鑒,君無戲言。”

  王宮之大,可我有孕的消息倒在一夜間傳開,鬧得整個王宮沸沸揚揚。皆稱王后有孕,諸位妃嬪討好的摸樣還備著珍貴的養胎補藥送我安胎。就連一向對我頗有微詞的華大妃也來探視,手中還執著一枚金鎖,說是送給我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我滿懷感恩地接過金鎖后,她便露出風華絕代的笑意撫了撫鬢角:“王后你蒙得鳶儿專寵兩年,今個儿總算是懷上皇家骨肉,正好,懷胎十月你身子不便侍寢,便多給些機會與其他妃嬪。”

  聽著華大妃在此時駁了我的臉面,心中暗自生怒,卻用含笑的目光掃了眼在座看好戲的妃嬪,何時竟如此膽大,敢在我面前露出這般表情?杖著華大妃在?還是以為我懷胎十月不能侍寢便會失寵?

  “母妃所言極是,但侍寢之事不是儿臣能過問的,是由王上自己決定。”

  “鳶儿那頭自有哀家說服,未央你現在最大的責任就是保護好龍種,早日為皇室誕下龍子。”

  “儿臣遵命。”

  待華大妃與眾妃離開后,我撐著妝台,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紫衣見我異樣,忙上前:“娘娘,您保重身子”

  “夠了!”長袖一拂,妝台上珠翠琳琅盡數被我掃在金磚鋪成的地面,暖爐熏得內殿和暖如春,暗香縈繞如縷。

  紫衣立刻跪下:“娘娘息怒。”

  緊緊握拳,望著鏡中那張臉,不再是眸中帶冷,唇邊帶笑,一副高傲不可一世的摸樣,而是目含傷痛,容含怒氣,不堪一擊。

  轅慕雪,你到底怎麼了,短短數言而已,你就失了方寸嗎?

  我相信夜鳶,我信他。

  用力吐納一口氣,松開緊握的拳頭,豁然轉身,抬手一掠鬢發,挺直了后背,看著諸位妃嬪送來的禮品。

  “這些東西,全都扔了。”

  “是。”

  “以后我的藥與膳食,絕不許經他人之手。”忽然間我聞到殿內有一股隱隱的香氣,不像是熏爐里的香。

  我在案桌上擺放的禮品中走了一圈,目光直射向一個晶瑩剔透的翡翠玉鐲,將其把玩于手心:“這個玉鐲是誰送來的?”

  紫衣看了眼,便答:“是卿嬪送的。”

  “卿嬪?”我冷笑,將玉鐲給紫衣道:“拿去交給王上。”

  紫衣疑惑地接過,仔細打量片刻后,覺得沒什麼異樣,正想詢問,卻聞一陣隱隱的香氣由鐲內傳來。

  看她此番疑惑的表情,我問:“知道鐲子里放了什麼香嗎?”

  她搖頭。

  “麝香。”伴隨著輕哼,我笑了。如此愚拙的辦法卿嬪竟敢在我面前賣弄,她不知我自幼便陪在莫攸然身邊,在藥堆里打滾,區區麝香之味別想瞞過我。

  她這番愚蠢的行為想必是為我草率處置她小產之事而懷恨在心,若是其他事我可能會手下留情,但是她要謀害的是我的孩子,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紫衣的手一抖,怔怔地看著玉鐲,眼中滿是震驚。

  當夜蘭香閣便傳出一個消息:卿嬪蓄意謀害龍子,王上賜縊。

  近來我聽說一個消息,凌太師似乎有意與楚寰交好,多次攜二女凌雪拜訪其府邸。朝野群臣紛紛議論著兩家即將結親之事,紛紛巴結討好。

  我卻暗叫糟糕,當即便召見楚寰于雪鳶宮。

  楚寰踏入內室,挺拔的身形被直射而來的陽光照耀,籠上一層淡淡的光輝。他低著頭,就像被積雪壓彎了的修竹。

  “近來你與凌太師走得很近?”與楚寰說話,我從來不拐彎抹角,直插主題。

  “他常攜愛女前來拜訪。”聲音低低的,沉沉的,清冽的目光低垂,神色淡淡。

  “楚寰,你”我欲言又止,側首看著龍涎香屑的馥郁香氣,縹緲縈繞而起,將整個大殿籠罩。

  “臣知道王后想說什麼,可臣若與凌太師交好,定能聯手鏟除范上卿,而你的地位便能更加穩固。”他冷聲接過我未完的話。

  猝然抬頭,看著他眼睛里的野心,我冷道:“你想做下一個莫攸然嗎?”

  楚寰也仰頭,直勾勾地迎視我冷熱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為了夜鳶你會除掉我?”

  在心底冷冷抽了一口氣,滿腹的話頓時無法脫口而出,手輕輕撫上我的小腹,才咬著牙吐出一個字:“會。”

  他挺拔的身軀微微一怔,眸中含著一抹復雜的神色,里面仿佛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我看不透。

  “自始至終,臣從未想過做下一個莫攸然,臣會與凌太師保持距離,但也請王后明白,您腹中之子可以是福,也可以是禍。而楚寰能做的,只是保全自己的地位,有一日在沙場上與璧天裔正面交鋒,保全自己,作為王后朝廷的支柱。”說罷,他恭敬地朝我深深地拜了下去,那一拜,何其堅忍。“但願王上能如你這般,堅定不移。臣,告退。”

  猶如來般,無聲無息地揚長而去,他那絳紫色朝服在白晃晃的陽光照耀下,燦然生輝。庭中遍植姹紫嫣紅的月季花,開得別樣妖嬈,浮動在午后微風里的花香似能醉人。

  “但願王上能如你一般,堅定不移”

  我慵懶地倚靠在貴妃椅上回想著楚寰臨走時留下的這句話,像是隨意丟下的一句無足輕重的話,卻又像是箴言讖語的提醒。

  冰凌揉在我額頭上的手指時輕時重,將我整日來的疲累全數揉去。忽傳一陣裙裾的窸窣聲,苦澀的藥汁味扑入鼻間,我微微蹙眉,將微眯的眼合上。

  只覺苦味逼近,紫衣笑道:“娘娘您就別裝睡了,該喝藥了。”

  睜開眼,我厭惡地瞅了眼那碗黑糊糊的藥汁,起身,覆蓋自傲身的宮錦批帛滑落在地,冰凌彎腰去拾。

  “王上知道娘娘怕苦,特地命奴婢准備了蜜棗。”說罷便將一小包蜜棗敞開,擺放在案桌上,示意我乖乖喝下藥。

  冰凌撿起披帛,小心地將它重新覆蓋在我身上:“也不知李御醫安的什麼心,明知娘娘怕苦,安胎藥竟弄得這樣苦得難以下咽,難怪娘娘每日最怕的就是喝藥的時辰。”

  “李御醫可是王上的專屬御醫,當然是揀著最好的補藥給娘娘安胎,俗話不是說良藥苦口嗎?娘娘您為了這龍種,就委屈几個月吧。”紫衣用勺在滾燙的藥汁內攪了攪,置于嘴邊吹了吹,便朝我遞了過來。

  我伸手欲接過,可聞到那苦味,硬生生將伸到半空的手給收了回來,脾氣涌現:“我不喝。”

  “娘娘”紫衣無奈地嘆了口氣,正欲苦口婆心地勸我,突然一聲:“王上駕到!”紫衣與冰凌紛紛跪倒,我也起身相迎。

  他身著金章華綬的龍袍,衣角繡著騰躍云霄的金龍。他的目光炯炯逼人,赫然不可直視。

  “又不聽話了。”朗朗之聲傳來,薄削唇邊猶帶笑意。

  我蹙眉沉吟,一時也不知該回什麼,猶自站在原地。他修長的指撫上我的眉心,為我撫平那淺淺的哀愁。

  低頭凝望我良久,一手攬過我的肩,另一手接過紫衣手中那依舊散熱的藥,“乖,將藥喝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5:30

     第五章

  “太苦了。”我撇了撇嘴,向后縮了縮。

  “哪有你這樣怕喝藥的。”語氣低沉沙啞,隱有寵溺。

  “以前我生病莫攸然就從不讓我喝藥”聲音凝在口中,方知自己說錯了話。

  夜鳶沒有怒,反倒是徹底怔住,復雜的目光直迫我的眸子,唇微微蠕動,想說什麼,卻未說出口。

  看著異樣的他,只覺是因我突然提起莫攸然而起,忙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笑著從他手中接過藥,一仰頭便將苦澀的藥飲盡,口中那濃郁的苦令我擰眉,這藥真是一日比一日苦。

  夜鳶仍舊看著我,滿目的復雜轉化為疼惜:“能與我說說莫攸然嗎?”

  我一愣,詫異地看著他,而他,正目不轉睛地等著我說。

  “莫攸然,曾是我最仰慕的人。在我心中他是神。”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表現的平靜,卻還是掩不住哀傷。

  “可你卻幫朕對付他?”指尖輕輕撫上我的臉頰,語調暗啞,藏著掙扎的情緒。

  “我與莫攸然的恩情那都是過去式了,而你,是我的丈夫,我怎能容他人威脅你。”我才說完,他的吻便已覆上,挺拔的身軀與我貼合。

  冰凌與紫衣早已識趣地退下,空空的大殿上獨留下我們微微的喘息聲。

  我臉頰一熱,勾住他的頸項,回應他溫柔的吻。

  他的手由我錦袍底下滑入,撫過小腹緩緩移至胸前,掌心的溫度與灼熱使我頓時酥軟。

  “別鬧”喘息微急,微微推開他几分。

  他的唇輕輕掠過我的頸項,一路上移,含住我的耳垂,雙手仍不老實地在我胸前撫摸著。目光幽深炙熱,眼底浮動著情欲的迷離。

  “不行,會傷到孩子的”我的頭微微后仰,欲避開他的吻,他卻緊追不放。

  “朕會小心的”

  臉頰微紅,想到他當初所言:“從今日起,朕只有轅慕雪一個女人。”

  我有孕這一個月來,他真的未再召幸過任何妃嬪,時常在御書房內就寢,偶爾留宿雪鳶宮,夜夜擁我入睡。

  盯著他的眼睛,我含著笑,低聲說:“那,你要輕點。”

  腳底一空,他已將我打橫抱起,大步走向床幃。

  輕紗如霧般瀉下,雪帛素錦,輕帳輕舞,春色旖旎。

  腊月初,我的小腹微微隆起,怕冷的我終日待在雪鳶宮不曾出去,王上還下令我可以免去每日向太后的請安。

  我對飲食也愈發的注意,一切東西都是由紫衣親自著手准備,就連冰凌我都不大相信。或許是我太過于小心,整個雪鳶宮都有些人心惶惶。

  常聽說有孕的女人脾氣反復無常,曾經很奇怪為何會反復,現在我終于明白,因為如今的我,脾氣正是躁動火爆,更反復。

  而朝廷中的事我已無暇顧及,也不想過問,現在的我只想好好生下與夜鳶的孩子。更因為我信任楚寰,他親口說自己決不會做下一個莫攸然,所以我信他,把朝中一切事都交給他。

  而后宮妃嬪爭寵之事更不用我操心,自我有孕以來,夜鳶從未臨幸任何妃嬪,這三夫人九嬪等同虛設,她們想爭也爭不出個頭來。

  含著淡淡的笑意,撫上隆起的小腹,這里面有一個小生命已在成長,是我與夜鳶的孩子。

  可笑意才達臉上,小腹間傳來輕微疼痛,我蹙了眉,正想喚紫衣進來。小腹卻是沉沉地往下墜,猛地一陣抽搐如蛇一般蔓延開。我死死地捂著疼痛的小腹,雙腿一軟,便摔在地上。

  腹中仿佛有一雙尖銳的爪子在里面翻攪著,一絲一絲將我腹中的余溫剝去,一抹溫熱由下体汩汩而出。那瞬間,我的眼中像蒙了一層水霧。什麼都已瞧不清,看不見。

  門被人推開,紫衣一聲尖叫,慌張地跪在我身邊大喊:“來人啊,來人,請御醫,請王上”

  雪鳶宮頓時像是炸開了鍋,里里外外的奴才衝進寢宮,卻是手足無措,呆呆地凝視著我。

  “娘娘,您要撐住要撐住。”紫衣的淚水沿著臉頰滾落,哭得好不傷心。

  冰凌卻是傻傻地站在我跟前,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凝望著我的下身,雙手止不住顫抖著。

  在我失去知覺前,一雙手臂緊緊將我擁住,他的表情憤怒而急切,滿屋的奴才便紛紛跪倒。

  我顫抖地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那漸漸模糊的臉,哽咽地說:“對不起慕雪,又沒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我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有轅沐錦,大哥,莫攸然,楚寰,他們都在呼喚著我的名字,朝我伸出手,我只能迷茫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的掌心,掙扎與疼痛糾纏著我的心,輾轉不得脫身。

  費了極大的氣力才睜開眼,漫天的帷帳,琉璃杯,琥珀盞,金玉盤。我側首對上一雙眼瞳,里面有深深的痛惜與哀傷,他負手立在我面前,影子投在漢玉蟠龍的地面,長長陰影似將一切籠罩。

  四目相對,一切已是無言,我們之間的哀傷渲染著滿殿。

  “孩子,是否”后面的聲音隱遁在唇中,我的手撫上平平的小腹,那里面曾有我最珍愛的寶貝,卻在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御醫的臉上滿是哀痛,猛然跪地:“王后節哀。”

  王后節哀。

  這四個字引得我一聲冷笑。

  我猛然由床上翻坐而起,所有人都緊張地瞧著我,怕什麼?怕我會做傻事嗎?

  冰冷的目光掃過始終垂首的李御醫,我一字一句地問:“是什麼導致我小產?”

  李御醫惋惜地嘆了聲,畢恭畢敬地回道:“娘娘身子虛弱,並不適宜懷孕,所以”

  我嗤鼻:“虛弱?當初你怎未說過我身子虛弱?”

  “娘娘可記得當初您有過一次身孕,卻因一碗藏紅花的藥而流產?也就是那時落下的病根。”李御醫說的極為有理,可他越說的這樣堂皇,我卻越是不信,我不信這個孩子是自行流產,我不信。

  “李御醫,你可知欺瞞王上是何罪?”我的步步緊逼,引得李御醫猛然跪倒,連連道:“娘娘,臣說的句句屬實,張御醫,陳御醫也為您診過脈,您確實是身子虛弱”

  “夠了,我不信!”我突然激動而起,要衝出去,腳底卻是一軟,夜鳶一把上前將我緊緊護在懷中。

  “未央,孩子我們會再有的。”他的眼底是無盡的疼惜,話語絞著難以言語的楚痛。

  “再有?再有?”我無聲地笑著,淚水隨著我的聲音滾落,灼傷了我的臉頰,傷了心。

  “你沒聽那群御醫說,我身子虛哈哈懷再多的孩子又如何,終究是要我一次又一次地承受喪子之痛。上天你剝奪了我的一切為何連我的孩子也要剝奪,你于心何忍?”

  看著近乎瘋狂的我,他狠狠地擁著我,似要將我揉入骨髓。眼眶隱有鮮紅的血絲,神情近乎蒼茫與絕望。

  “未央!朕要的只是你,有沒有孩子,朕不在乎,你不懂嗎?朕要的只是你。“他的聲音很高,來回響徹在大殿,似要向所有人宣布,孩子有否,他對我的情永遠不會變。

  我的尖銳與瘋狂皆因他這句話驀然平靜,狠狠抓著他胸前的襟裳,不管不顧地大聲哭著。此刻我不再是王后,只是一個痛失孩子的母親,僅此而已。

  夜鳶抱著我,不再說話,只是沉默著,任我的淚水將他的龍袍染濕。

  有他在我身邊,我會堅强下去。不會孤單,即使我不能再有孩子。

  哭累了,我便在他懷中睡去,那一覺睡得很沉,直到次日申時才醒來。而夜鳶仍舊擁著我,雙眼卻正是緊閉,滿臉的倦容,發青的胡茬更顯憔悴。

  我仰著頭,深深地凝望著他的臉,一個帝王,能待我如此,還有何不滿足呢?

  喪子之痛,不止我,他也與我承受同樣的傷痛。

  也許是轅慕雪太壞,所以遭到報應了。

  顫抖著撫上他的臉,眼,最后落至他的唇。

  沉睡中的他一動,緩緩睜開眼,見我醒來,他淡淡地衝我一笑:“你終于醒了。”

  我問:“陪我很久了嗎?”

  他僵硬著身子擁著我坐了起來,滿臉的疲累,卻歉意地瞅著我:“竟睡著了。”

  “沒去上早朝嗎?”

  “你的身邊需要我。”

  “不要為了我,耽誤了朝政。”從他懷中掙脫,隨便踏了絲屐便下榻,為他取來龍袍,伺候他穿上。

  他任我為他著衣,目光緊緊盯著我不放。“慕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我手上的動作未停,依舊細心地為他穿衣。

  “朕,沒有保護好孩子。”

  “不關你的事,是我身子弱。”掩去心酸,為他穿好衣袍,便推著他:“兩日未處理朝政,奏折肯定堆積如山了,快去吧。”

  他順著我的力道后退了几步,目光緊緊鎖在我臉上,欲言又止。須臾,他才摟著我的肩,輕柔一吻于我眼眸之上:“好好歇息,朕處理完要事便來陪你。”

  我點點頭,目送他明黃色的身影漸漸離去,直至消失不見我才收回視線。

  驀然轉身,冷著聲喚著:“紫衣,冰凌。”

  碧檐金瀾,殿閣玲瓏,流光爍爍,入夜燈影與點點星輝參差相映。

  我凌厲的目光直逼伏跪在地的冰凌與紫衣,她們也不知是何事,故而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等著我發話。

  “紫衣,冰凌,你們將昨日本宮用過的膳食菜名與御膳師傅的名單全部寫下來。”

  殿下一陣沉默,冰凌疑惑地問:“娘娘這是”

  “本宮要徹查御膳房。”我的聲音很是堅定,因為我不信,我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娘娘您這是何苦?”紫衣看著我的目光有些心痛:“李御醫以及張御醫,陳御醫都為您診過脈,是您身子虛弱所致。”

  “勿需多言,照本宮的話去做。”我有些不耐地揮了揮手,示意她們下去趕緊辦。

  “奴婢知道您喪子很心痛,可一向冷靜的您為何偏偏在此時想不開呢?您若徹查御膳房,只會搞的人心惶惶,大妃又該責難您了。”她無視我的怒氣,仍舊勸著我。

  “紫衣,你放肆!”望著紫衣堅定與我對視的目光,一向性子懦弱的她從何時起竟敢忤逆我的話,是這几年我太縱容她所致嗎?

  欲言又止的紫衣終于還是低垂下頭,與冰凌齊聲道:“是,娘娘。”

  當夜,雪鳶宮內跪了六個御廚,他們的目光是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樣無辜。

  我隨意地揮了揮手,什麼都沒詢問,首先命侍衛將他們拖下去杖責四十刑棍。頓時滿殿的御廚們哭喊著:娘娘饒命。

  一聲聲凄哀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我的心硬如鐵,也不松開,眼睜睜地瞅著侍衛將六個御廚拖下去,杖責四十刑棍后,便又狼狽地拖了回來。

  他們的唇蒼白無一絲血色,鮮紅刺目的血籠罩著他們的身后,觸目驚心。他們哀痛連連地跪伏在地,凄慘地說:“娘娘,奴才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引得娘娘如此動怒”

  冷銻他們,我攏了攏衣衫,沉聲道:“本宮不想浪費時間,你們誰先說。”

  “奴才不知說什麼呀”

  “娘娘要奴才們說什麼”

  他們的聲音一句一聲地夾雜在一起,吵的我胸口窒息悶到無法呼吸,怒喝:“近來本宮對飲食向來注意,除了御膳房的食物,沒有再碰過其他。”只要是經手他人的東西,本宮一概未動。”

  御廚們突然沉默片刻,恍然知曉我在說什麼,連連磕頭哭道:“娘娘,就是借奴才一百個膽子都不敢危害龍種啊,娘娘明察,明察啊。”

  “不說實話是嗎?再給本宮拖下去打。”

  才下令,一個御廚猛然抬頭,狠狠瞪著我:“您小產,御醫已經驗過,是您身子虛弱所致,竟枉顧禮法牽連咱們一群無辜的奴才。您若是懷疑御膳里有人動了手腳,請您拿出證據,若沒有證據,哪怕您是王后,沒有權利杖責奴才。王上聖明,定然會為奴才們做主的。”

  聽他那義正詞嚴的指責,我不怒反笑,自從我登上后位,除了華大妃,無人敢對我這樣說話,何況一個小小的御廚。

  “放肆!”冰凌截了他的話語,怒斥他的言行。

  “朗朗乾坤,自有公理,並非你元謹王后能一手遮天。”他說得義憤填膺,我卻在心中暗笑他這八個字,在這人吃人的宮闈,和我說“朗朗乾坤,自有公理”,豈不好笑。

  “在這儿,本宮便是公理。拖下去。”我廣袖一揮,流金的衣抉在空中勾勒出絢麗的弧度,耀眼異常。

  侍衛領命,便拖著那名御廚下去,另五名御廚早已嚇得瑟瑟發抖,連連磕頭求饒,口中還喊著:“冤枉,冤枉”

  正在這時,宮外傳來一聲高喝:華大妃駕到!

  滿殿皆跪,我暗罵一聲,便扶著紫衣的胳膊起身,矮了矮身子行禮。

  華大妃的臉上遍布著煞氣,一雙鳳目冷冷地朝我射來。隨即將目光投放已被侍衛快要拖出去的御廚,喝道:“放開他。”

  侍衛立刻松開他的胳膊,默默地退至一旁。

  “王后每次做事都要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嗎?”華大妃聲音雖然溫和,卻有明顯的怒意。

  “儿臣只不過在調查一些真相而已。”我垂首,盯著他華麗鑲金的裙擺,壓抑著不耐回答她。

  “真相?”

  “王后娘娘她認定小產之事和御膳房有關。”方才那位御廚適時開口。

  “哦?”她轉身,悌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奴才御膳房王義,今日正在准備御膳,卻被几名侍衛押到雪鳶宮,王后娘娘她一字不問便先杖責奴才們四十刑棍。后認定咱們御膳房膳食有問題,要奴才們從實招來,可奴才們沒做過啊,奴才便斗膽站出來質疑王后娘娘,她卻說卻說”他在關鍵時刻突然停住,吞吞吐吐的使華大妃的臉色愈發難看,斥道:“她卻說什麼?”

  “她說,在這儿,她便是公理。”王義一字不漏地將我的話全數傳達出來。

  華大妃大怒,凌厲地瞪了我一眼:“王后,他說的可是實情?”

  我不答話,確實未曾想過一句怒言會被他當作把柄,更沒想到,華大妃竟會在此時出現。

  “哼,這后宮的公理何時變成了你元謹王后?”她冷笑地朝我步步逼來,“兩年來,你目中無人,驕橫跋扈,將后宮搞得烏煙瘴氣,本宮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現在,你杖著王上的獨寵愈發放肆了。”

  “母妃此言差矣。王上的心自始至終都只在儿臣身上,將這后宮搞得烏煙瘴氣,豈不是多此一舉?反倒是那些個想要蒙得聖寵卻無法得寵的妃嬪,母妃不去管她們,倒是跑到雪鳶宮來指責儿臣。”我冷笑,對華大妃多年的隱忍終是忍耐不住。

  “況且,王后本是六宮之主,掌管諸位妃嬪的生殺大權。儿臣說自己便是公理,何錯之有?”一聲聲的質問與挑釁,華大妃滿臉溫和的表情再也掛不住,整張臉都綠了下來。

  “未央!當真以為哀家不敢摘了你的鳳冠!”她的聲音驀然提高,尖銳地充斥在大殿,來回縈繞。

  “那大妃便試試看?”我嗤鼻一笑。

  敢說這句話,便料定了她不敢摘。

  她氣得渾身顫抖地指著我,良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而我的目光輕輕掠過華大妃,直射王義,冷聲下令。

  “膽敢忤逆辱罵本宮,拖出去,杖斃。”

  兩側侍衛為難地看了看我,又瞧了瞧華大妃,始終沒有行動。

  “聾了?”瞪了兩側侍衛一眼,他們一個激靈,立刻拖著王義出去。

  被拖出去的王義無力掙扎,只能大聲嘶吼道:“妖后,你不得好死,總有一日老天爺會收了你”

  直到那日,才知道自己在民間早已是聲名狼藉。

  直到那日,才知道自己的權勢已經大到威脅了夜鳶的王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5:43

     第六章

  巨大明燭迷離搖曳,添金宮燈垂掛在白玉石柱旁,照得寢宮明如白晝,恍如瓊苑瑤台。

  冰凌與紫衣侍立左右,我端坐在妝台前垂眸凝望袖口上金線盤繞的鳳羽花紋,華美錦緞襯出指尖的蒼白。

  就在半個時辰前我聽聞聖華宮傳來消息,王上親臨華大妃的聖華宮,屏去左右與大妃獨處一殿許久,后隱隱傳出激烈的爭吵聲。

  夜鳶會如何看待我今日之舉呢?他是否也覺得我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紫衣,本宮錯了嗎?”

  “以一個母親的身份來評判,您沒錯,但是以一個王后的身份,大錯特錯。”紫衣沒有猶豫,脫口而出。

  “冰凌倒是覺得是大妃對您過于苛刻,總是針對娘娘。就拿昨個儿王后小產來說吧,大妃未來探望,反而是在娘娘徹查御廚之時前來刁難,于理也說不通。”

  “在王后身邊待的時間久了,竟敢說起大妃的不是!”夜鳶猶如一陣風般進來,面色冷淡,一雙深眸,喜怒難辨。可他的話語中卻有明顯的怒意,極為危險。

  冰凌嚇得臉色慘白,軟軟地跪地用力磕頭道:“王上饒命,奴婢失言,奴婢該死!”

  夜鳶冷冷地掃過冰凌,冷聲道:“拖出去,掌嘴四十。”揮了揮衣袖,毫無感情地下令。

  我沒有阻止,因為冰凌所說的話足以治死罪,掌嘴四十已經是很輕的懲罰。

  靜靜地坐著,看著他屏去寢宮左右宮人,便靜靜地看著我。眼中的血絲愈發明顯,自申時離去他便處理朝政,后又去聖華宮,還與華大妃有口角。如今再到雪鳶宮,似乎預感到了什麼。

  “大妃厭我,因為我得到帝王的專寵,犯了皇室大忌,況且至今也無一子嗣。在后宮妃嬪,朝中大臣,天下百姓眼中,我專擅宮闈,是善妒驕橫,獨霸君王思寵的王后。”

  他的目光依舊平淡如常,站在原地,看著我,想要將我看穿。

  “我又怎會不知專寵乃君王大忌?可我只是在守護我們彼此的誓言。你說這后宮三千,朕空設便是。我有孕那日,你說從今以后你只有我一個女人,只要我所生子女。為了誓言,我始終在堅守著,不惜背負妒后之名,我心甘情願,只要你心中有我。”

  終是因我之言而動容,他大步上前,狠狠將我揉入懷中,很緊很緊。

  “答應朕,不要再因小產之事將后宮鬧得天翻地覆。”

  臉深深地埋在他胸膛前,我哭了,卻還是點頭應允了。

  他的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鬢發,沉默了好久好久才用暗啞的聲音對我說:“慕雪,夜鳶愛你,便能包容你所做的一切一切。”

  我一愣,心中百感交集,心酸突然涌上心頭。

  只聽他說:“你是否也能因為愛夜鳶,而包容我的一切?”

  “可以。”我哽咽著承諾。

  只覺他的雙臂微微一顫,更用力地將我擁入懷中,像是怕一松開我,便會永遠的失去我。

  這樣異常的他讓我覺得很奇怪,可是並未多想。

  直到那日,我才知道,他要我包容的一切,指的是什麼。

  后來的日子里,我沒有再去調查自己小產之事,因為沒有任何的蛛絲馬跡讓我去查,同時也慢慢接受了李御醫的說法,是我的身子太弱,並不適宜孕子。可是,內心一直有個聲音在對我說,我小產之事並沒有那麼簡單。我一直反復在腦海中回憶我吃過的用過的,總覺得有個地方被我漏掉了,可是努力回想卻又是那樣理所當然,無跡可尋。

  若我的小產真的是人為所致,御醫不可能察覺不到。李御醫查錯?不可能,就算李御醫查錯,張御醫與陳御醫也不能一齊查錯。

  而我也答應了夜鳶,不再因此事而鬧后宮,我知道他包容了我很多,尤其是這次頂撞華大妃,杖死王義之事。

  可是我沒有后悔頂撞華大妃,我忍了她兩年,早厭倦了每日承受她當眾嘲諷我,給我難堪,卻還要在她面前擺低姿態的日子。

  尤其是我小產那日,她的態度讓我憤怒。

  我腹中之子是她的孫儿,不論她如何厭我,也該前來探視一番,哪怕只是做個樣子。

  既然她連個姿態都不願擺給我,那我何苦又每日對她唯唯諾諾,矮著身子去逢迎?既然撕破了臉,現在我每日去聖華宮請安之禮都免了去。

  如今的夜鳶,對我的寵愛非但不減,反而與日俱增。夜夜留宿雪鳶宮,冷落了所有妃嬪,后宮早已形同虛設。

  冬去春來,万物欣欣向榮,錦繡繁華,竟又是一年。

  夜鳶對我說,二十一歲生辰那日,他要給我一個驚喜。

  我時常纏著他想由他口中套出是何驚喜,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急煞了我。

  女人的好奇心總是强烈的,尤其是面對一個帝王口中所謂的驚喜。

  日日掰著指頭算離五月初七還有多少時日,恨不得下一刻便是五月初七。

  紫衣常會笑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她真是越來越放肆了,杖著我寵她,竟敢說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若換了其他人早被我拖出去掌嘴了。

  想必只有她才會覺得我還是個孩子,這后宮所有人無不當我是毒蛇,敬而遠之——

  這樣孩子氣的你,如何做朕的王后。

  如今就連夜鳶,也不再將我當作一個孩子看待了吧。

  身著淡紫色月季紋理錦衣,走在雪鳶宮的天芳園,借園子里百花正艷的幽香掃去我滿腹的窒悶與焦躁。她常陪在我身邊為我開導,也平復了我喪子的傷痛。

  “娘娘后悔嗎?”

  “后悔?”

  “如御醫所言,娘娘是因為那次的藏紅花而導致身子虛弱,無法再孕。若再給您一次選擇,您還會再次服下?”

  我搖頭,淡淡地笑了出來:“其實本宮一直都不相信自己小產是因体虛。”如果,莫攸然在的話

  “娘娘還真是死心眼。三位御醫都是太醫院的元老,怎麼可能同時誤診呢,除非一起合著騙您。其實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王上依舊如此寵愛您,絲毫未因您不能孕子而對您愛減少几分。”

  “紫衣你說什麼?”我的步伐一頓,停在一株柳樹旁,隨風飄舞的柳絮拍打在我的臉上。

  她疑惑地看著我,重復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王上依舊如此寵愛您,絲毫未因您不能孕子而對您愛減少几分。”

  “前面一句。”我猛然拽著她的雙肩,她吃痛地將眉頭一蹙,想了想才說:“三位御醫都是太醫院的元老,怎麼可能同時誤診呢,除非一起合著騙您。”

  “對,除非他們一起騙本宮。”千回百轉的思緒驀然闖入我的腦海中,對了,我一直漏掉的就是這句話。

  “不可能。李御醫是王上的心腹,張御醫是大妃的心腹。不可能有人能指使得了他們同時說謊。”紫衣搖頭否定了我的猜想。

  紫衣口中說的我又如何會不知呢?所以我一直將御醫說謊這個可能性排除在外,可今日紫衣一說便喚起了我心中的猜想我要去不可能中找尋可能。

  正欲開口,卻見遠遠一排人影朝這邊走來,待走近方看清是一股大內侍衛在園中巡視。一見我的衣著自然猜出了我的身份,立刻低頭不敢逾越看我,忙跪下行禮。

  領頭的李公公陪著笑道:“今個儿天氣好,王后娘娘又來園子里散步了。”

  我疑惑地瞅了瞅他身后的那股大內侍衛:“李公公,近來為何總有大批侍衛來回走動?”

  “娘娘還不知?”李公公先是訝異,后了然。朝我靠攏了几分,壓低了聲音說:“娘娘您的生辰就在這几日了,王上說是要大擺宴席為您賀生辰呢。那時到場的官員自然不少,為了避免出亂子,便提前命大內侍衛們四處巡視。”

  聽到這里,臉上不免露出淺淺的弧度:“那本宮就不耽擱你們了,去吧。”

  一股侍衛畢恭畢敬地由我身邊走過,帶起一陣淺淺的清風,風中夾雜著淡淡的塵土香氣,不經意一掠頭,正好一名始終垂首的侍衛擦肩而過。我楞了片刻,轉身凝望那個背影掩埋在那股侍衛中,越走越遠。

  “娘娘?看什麼呢?”紫衣順著我的目光望了去。

  收回視線,瞧了眼紫衣,心底涌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李御醫要我每日喝的那安胎藥你那儿是否還有?”

  “沒有,李御醫每日都會按時命人送一碗的量給奴才熬。”

  “那熬過之后的藥渣是否還有?”

  “早被打掃灶房的那群奴才收了。”

  手驀然收緊,微微泛白,無從下手,從何查起?

  “娘娘找藥做甚?”紫衣看出我的異樣,輕聲問。

  “罷了,罷了。”我甩甩自己疼痛的頭,不想再繼續問下去,只想快點回家。我答應了夜鳶,不再多疑,不再將后宮攪得天翻地覆,而我,也不想再給夜鳶添麻煩。

  蘭花幽香傳遍遠近,瓊庭里暗香如縷,長長地松了口氣,好不容易才平復的心境卻在紫衣后面那句脫口而出的話語之時,僵住。

  “奴婢記起來了,娘娘小產那日的藥還在屋里,沒來得及熬,您便...”

  次日聽聞南北之戰已漸入危境,好似又有一場大戰要展開,武將們早早便被召入御書房議事,想必一時半刻也無法結束。選了這個時機,我拿到紫衣給我的藥,換上一身太監服,執著雪鳶宮的令牌說是奉王后之命出宮辦事,給了點賞錢便輕易出宮。

  這藥我仔細查過,聞過,並沒有異樣。但是我看不出並不代表這里面就沒有問題。畢竟我對藥理只懂皮毛,唯有真正的大夫才懂其中奧妙。

  雪鳶宮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稍有點動靜便六宮皆知,若是這藥中沒有問題便罷了,万一真有問題,跑了一趟太醫院,還不知會引起多大的風波。所以,唯有我親自出宮一趟,看看這藥中是否真有玄機。

  可在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一時有些茫然,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熱鬧與那凄涼華麗的王宮有明顯的差異。

  手中捧著用絲絹包好的藥,看著前面的藥鋪,掙扎猶豫片刻便邁了進去。

  我將絲絹攤開,擺放在櫃上:“大夫,您瞧瞧這藥”

  一個年過半百的男子一邊整理著草藥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瞅了瞅我拿出的草藥。

  “安胎藥。”

  “大夫,您瞧仔細了。”

  “名貴的安胎藥。”

  看他滿臉的不耐,我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擺放在藥邊,笑著說:“大夫,您可瞧仔細了?”

  他一見銀子,兩眼放光,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揀起藥便仔細打量著,還放在鼻間嗅了嗅:“這安胎藥由七味藥組成,樣樣名貴,卻有個共同特點,苦!”

  “對,就是苦。”我很贊同地點頭,從懷中又取出一錠銀子放在他面前:“藥性如何?”

  看到又來一錠銀子,眼中炯炯泛光:“常言道:良藥苦口。這藥雖苦卻大補。”

  “您看清楚了?除了補沒其他的不良藥效?”

  聽我此言,他又湊近几分看了看:“看清楚了,的確是安胎的良藥。”

  終于,我懸掛在心上的千斤擔子終于放下,長長地松了口氣,我慶幸是自己多疑。

  “咦?”這一聲怪叫使我才放下的心又提的老高,忙問:“怎麼了?”

  他沉默著將藥放在鼻間聞了又聞,始終不說話。我就靜靜地待在原地,屏息望他。

  “藏紅花?”良久,他不是很確定地吐出這三個字。

  僵了片刻,我才驚道:“什麼?!”

  “高明呀,這藥做得用心。”他連連嘆息:“這藥是否放了有一段時間了?”

  “五個月了。”

  “難怪,若不是放了五個月有些粉末掩藏不住,這沾在藥上的藏紅花必然讓人無法察覺。他將這藏紅花磨成微小的粉末,沾在每一味藥上。而這七味藥又是極苦,煎熬出來必定掩蓋了那微乎其微的藏紅花的味道。公公拿這藥是否有人誤服?不過不打緊,這藥量極少,只要不多服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若是孕婦連續服用一個月呢?”我几乎是從頭頂冷到腳心。

  “必定小產。”

  “若讓您去為誤服此藥而小產的孕婦診脈,您是否能診斷出她小產的真實原因是誤服這藏紅花?”

  “應該是可以的。”

  可以診斷出來?

  就是說,李御醫,張御醫,陳御醫他們聯合起來撒謊?

  我將藥收起,踹入懷中,便盲目地出了藥鋪。

  街道上的人聲鼎沸與此時的我對比起來竟是如此可笑,轅慕雪你真是傻,千算万算,竟沒有料到御醫會是謀害我孩子的真凶。而且還是三位御醫同謀。

  不,他們不會是真凶。

  那元凶是誰?

  我的心突然漏跳几拍,李御醫是夜鳶的心腹,張御醫是華大妃的心腹。

  那麼能指使他們做這件事的只有夜鳶與華大妃。

  不可能,我真真切切地能感受到當夜鳶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后那份喜悅,而且,他沒有理由要殺這個孩子。

  華大妃?驀然想到她得知我小產后的種種行為。心有些涼,真的會是她嗎?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個孩子可是她的孫儿,她為何要這樣做!

  我頓時有些無措,呆呆地站在原地許久竟邁不出步伐。

  “讓開!讓開!”前方一陣粗狂的吆喝聲夾雜著强烈的馬蹄聲迎面而來,我回神,立刻閃身,雖然避免了橫衝直撞的馬車,胳膊卻被狠狠抽了一下。

  胳膊上的疼痛使我整個人迅速清醒了過來,望著路上擋道的人紛紛閃避著馬車,若閃得不快,皆被馬鞭抽得皮開肉綻。

  我蹙眉,這是哪家的馬車,竟是這樣囂張。

  “他凌太師的家奴真是狗仗人勢。”

  “世風日下,這凌家巴結上了楚將軍,確有資本如此囂張。”

  “哼,蛇鼠一窩。楚寰杖著元謹王后的勢力節節高升,每日門庭若市”

  “你不要命了,万一讓人給聽了去,要掉腦袋的。”

  “怕什麼,天龍城里的百姓都知道的事,我只是說出實情罷了。”

  聽著路人這般竊竊私語,我的腦袋有些懵,片刻沒有緩過神來。

  聽著百姓們討論的事儿,我心中的疑慮越擴越大,蔓延至胸口竟無法呼吸。緊緊揪著衣襟,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窒息的感覺越沉越深,越深越冷。

  我要回宮,此事我一定要弄個明白。

  楚寰明明答應過與凌太師保持距離,為何他們口中卻說凌太師已經交好楚寰?

  而我的孩子元凶到底是誰!

  緊緊咬了唇,整理好情緒,平復心中那滾滾而起的波瀾,轉身便朝回宮的路上走去。

  望著離我越來越近的紅牆高瓦,我的心竟出奇的平靜,那種種疑慮與憤怒皆因這漸近的王宮而平靜。或許是在那深宮大院中待的時間太久,早便習慣用虛偽的笑容以及冷傲的神情面對每一件突如其來的禍事。即使是刀架在頸項上,我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容許任何人看輕的元謹王后,北國最榮耀的第一王后。

  當我掏出腰牌正准備進宮之時,竟意外碰到一行身著絳紫朝服正欲離宮的官員。我一眼就認出最前頭走的那個范上卿,我暗叫糟糕,早不碰到晚不碰到,竟碰得這樣巧。

  若是他們已經要離宮,就說明夜鳶已經與他們商討完畢?万一他此刻便去了雪鳶宮,又見不著我

  我彎著腰,將頭壓得很低很低,避免范上卿認出我來。

  終于,在他與我擦肩而過那一刻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我的身份,這才松了口氣,才轉身欲走卻聽見后面傳來范上卿一聲:“站住!”

  我一僵,被發現了?

  “你哪個宮的?瞧著如此面生?你手臂上的傷是怎麼回事?"范上卿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我握緊了拳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5:56

      第七章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咬牙面對了。

  猛然抬頭,正對上楚寰一雙探究的目光,我一愣,他也是一楞,卻很快反應過來。上前扯著我的衣衫便說:“小福子,你怎弄成這副德行?”

  “楚將軍認識?”范上卿這才止步,冷聲問。

  “在王后娘娘身邊伺候的小福子。”淡淡德回了聲,又將目光冷冷的盯著我:“又賭錢了可是?瞧你這副摸樣,若是被王后瞧見定饒不了你!走,正好我也有事去見王后,你給帶個路,順便讓娘娘好好懲治你一番。”

  說完就扯著我的胳膊進宮,離開了那個極度危險的地方。

  待到安全的地方才松開了我,一路上他走的很急,根本不等我。我便也一語不發尾隨他身后,一路朝著小路繞去雪鳶宮。

  一路上來往的奴才很少,偶爾有几個宮女,一見楚寰便恭敬地行禮,根本無人注意他身后的我。所以,很容易便由雪鳶宮的偏園轉入寢宮。

  一直守候在寢宮外的紫衣一見我回來連忙迎了上來:“娘娘,你可算是回來了。”

  我將頭頂上的帽子取下,一頭烏黑的云絲如瀑般傾瀉而下,邁入寢宮,不緩不慢地說:“伺候本宮換裝。”

  接過我手中的帽子,猛然瞧見我胳膊上的傷,立刻低呼:“哎呀,娘娘您的胳膊怎麼了?”

  不答她,只是看了眼佇立在旁的楚寰“你在這侯著,本宮有話要問你,關于凌太師之事。在本宮換裝這段時間,好好考慮該如何對本宮解釋。”

  受傷的手臂紫衣用溫水洗過后便灑上金瘡藥,再用紗布緊緊纏繞了几圈固定好。隨即再為我換上金鳳朝陽的綰紗錦衣,鳳錦長裙逶迤于地,廣袖飄舉,衣抉曳若浮云。

  換裝完畢,天色漸暗,月華如水。

  珠翠環繞的宮人們早早便將明紗宮燈高挑,沿殿閣回廊蜿蜒掛起,寢宮內燈火通明,流光熠熠。

  “召楚將軍去偏殿”正待我欲召楚寰之時,冰凌竟匆匆進來稟報:“娘娘,王上朝雪鳶宮這邊過來。”

  “叫楚將軍速速由偏園離去,盡量避免遇見王上。”我將手中的鏤空鳳簪朝妝台上一放,立刻命冰凌將楚寰帶走。

  “是,娘娘。”冰凌得令立刻步出寢宮,紫衣則是不解地問:“娘娘您時常召見楚將軍王上都是知道的,也未見怪罪?而今這又是何故?”

  “那是以前了。”目光有些黯然。看著鏡中的自己,即使是香粉胭脂也難掩臉上的蒼白。今日出宮一趟,我隱隱察覺到一絲詭異,我的小產,楚寰與凌太師的走近。

  察覺到衣衫窸窣之聲,便知夜鳶已經到來,起身,望著那個身形挺直,身著玄金龍袍,廣袖靜垂身后的夜鳶,突覺他周身都籠罩著寒霜。

  站在夜鳶身后的冰凌咬著唇衝我使眼色,我心中便已了然,平復自己的心境,看著他那雙冷冷的眼瞳。

  “怎麼,朕一來楚將軍便離去了?”他盯著我,薄唇微揚,一抹嘲諷的笑意卻藏著一股肅殺之氣。

  “他不便多留。”坦蕩地迎著他的似笑非笑。

  “不便?便從偏園離去?若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用得著如此閃躲?”聲音突然生冷,我卻是低垂下頭,不語,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對他解釋最為妥當。

  他突然拽著我的雙肩,目光冷冷迫人:“想什麼,臉色這麼蒼白?朕的元謹王后向來能言善辯,今二個這樣沉默?”

  “我讓楚將軍”

  “在朕面前,不是該自稱臣妾的嗎?你連這點規矩都不懂?”他的手漸漸收攏,似要捏碎我的骨。

  “臣妾知罪。”我忍著疼痛,回道:“臣妾讓楚將軍先行離去,就是怕王上誤會”

  “誤會?”他好笑地盯著我的臉龐:“朕會誤會什麼?你們做了什麼讓朕誤會的事?”

  冰凌與紫衣猛然匍匐在地,口中喊道:“王上息怒!”

  緊咬著唇,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夜鳶,今日的一切再加上現在的夜鳶,心中有個答案似乎越擴越大。

  四目相對,沉寂良久,卻如鋒刀,剎那間穿透彼此。

  我凄然地笑道:“原來王上對臣妾的信任只有這樣一點。”

  用盡全力甩開他緊拽著我的手,我踉蹌地后退几步,走到妝台前將錦盒中的那包藥朝他扔了過去。

  “該臣妾問問王上,臣妾與楚將軍做了什麼,讓您誤會?”

  夜鳶面容冷寂地望著腳邊的藥,有片刻的僵硬,彎下身子將藥撿起。置于手心凝望良久良久

  突然仰頭盯著我,倦淡一笑,竟是冰寒刺骨。

  定定瞧了我半晌,竟一語不發地頹然而去。

  寢宮內彌漫著淡淡的瑞腦香,沉沉緲緲的輕煙如縷,剎那間有一抹蕭索的意味。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那明黃色身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終于忍不住,雙腿一軟便坐在地上,無聲地流淚。

  他臨走時的表情如利刃狠狠刺向心頭,有血滴出,卻未覺痛,只是心灰意冷,動也不能動。

  紫衣與冰凌依舊跪著,呆呆地看著這樣狼狽的我,神情復雜。

  眼眶中水霧迷漫,那絲絲心酸絞得我近乎窒息。

  “紫衣,你過來。”我的聲音很平靜,淚水漸漸止息,眼睛干涸帶著刺痛。

  紫衣匍匐前進,跪在我身側:“娘娘何事?”

  我側首附在她耳邊,用只有我與她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傳個口信給楚將軍”

  驀然間,天地變色,春末的暴雨突如其來,天際烏云如墨,忽聞一陣雷聲,閃電划過,大雨傾盆,驟雨濺得大殿上琉璃瓦雨聲淅瀝,天色昏昏。

  第七日了,夜鳶都沒有再踏入雪鳶宮一步。而那包唯一能證明我並非意外小產的藥也放在那儿整整七日。

  我一直在等他,可他為何還不來?

  難道,一句解釋竟那樣難?

  而太醫院的陳御醫在七日前莫名失蹤,宮中也有派人四處尋找,甚至盤問其家人,皆連連搖頭說是一直未歸。

  南北軍事日漸緊張,連日下來頻頻有將士出入御書房,紫衣說,夜鳶整日忙于軍務,夜夜秉燭直至深夜。

  隱約感覺到戰事迫在眉睫,若真的開戰,楚寰便能一展身手真正在戰場上與南國交鋒。若他能一戰,很有機會與璧天裔正面交鋒,我知道,楚寰多年來與莫攸然研究孫子兵法就是為了在戰場上與只一較高下,他要在戰場上名正言順地打敗他,光復黃埔家。

  可我卻聽說,這次軍事議政,夜鳶並未宣召楚寰商議。

  有許多話我很想當面向楚寰問清楚,可是現在的時機不對,我不能再見楚寰。否則,不僅害了我自己,也害了他。

  上次紫衣幫我給楚寰帶話之時,楚寰也讓紫衣給我帶了兩個字:斂,忍。

  斂,是讓我斂鋒芒。

  忍,是讓我忍小產之事吧。

  楚寰果然很聰明,我只是讓紫衣交代他秘密囚禁陳御醫,他便能猜到真實目的,又或者,他一早便知我小產之事並非意外?

  夜幕漸落,光影幽然。

  狂風大作,卷起滿庭木葉,玉階前塵土暑氣四揚,潮濕的雨意充滿了宮殿深深。大雨打在檐上劈啪作響。

  當紫衣匆匆奔進寢宮時,一身綠羅裙裳已濕了一大半。額前几縷劉海還淌著水珠,有些狼狽。

  她也未管此刻濕漉漉的衣襟,附在我耳邊輕聲道:“楚將軍讓奴婢給您帶來兩個字:大妃。”

  緊握帕子的手一僵,隨即抬起為紫衣輕拭臉上殘留的雨珠,她受寵若驚地看著我。

  我仿若沒看見,依舊認真地將她臉上的殘珠拭去,看著紫衣那張蒼白秀氣的臉,我的嘴角不禁勾勒出淺淺的弧度。

  “娘娘奴婢自己可以。”她僵在原地,想拒絕,卻又不敢動,只是呆呆地任我為她將臉上的殘珠全數撫去。

  “你跟在我身邊五年了吧,辛苦你了。”算算日子,時光竟一晃就是五年,記得那年大哥万箭穿心,我便被送至鳶王府,伺候在我身邊的便是冰凌與紫衣,猶記得紫衣總是唯唯諾諾,性子內向,卻聰慧過人。卻沒想到,這樣一個膽小的丫頭會呆在我身邊整整五年,成為我最信任的人。

  “能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氣,何談辛苦。”

  我莞爾一笑,收回手帕:“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主子?”

  “好主子。”她很認真的回答。

  “宮闈之中人皆畏我懼我,人前人后皆是逢迎著一張虛偽的面容,無人敢講真話。我不希望紫衣你也對我講假話。”

  “奴婢不知其他奴才如何看娘娘,但是奴婢對娘娘所說的每一句話皆出自真心。記得第一次在鳶王府見到娘娘時,您站在細雨霏霏的階前,遙望著浮云慘淡的天空,目光很悲傷,很遙遠,很空洞。那是奴婢就開始默默注意您,雖然您總是冷著一張臉,但是奴婢對您卻不害怕,只是很想親近您,想讓您笑一笑,因為您太孤單了。直到那一夜,看著您痛苦地翻滾在榻上,血,染紅了被褥,觸目驚心。您可知道,奴婢當時多麼佩服您的勇氣,您為了殿下竟能犧牲至此”說到此處她的眼眶已經泛紅,哽咽著聲音再也無法說下去。

  “錦上添花的人很多,雪中送炭的卻只有紫衣你一人。所以本宮信你”

  聲音漸漸隱遁在唇中,后面那句“就像信自己的妹妹一樣”並沒有說出口,輕輕地衝她笑了笑。

  如今我身邊能信的人,似乎只有紫衣了。

  “替本宮梳妝。”伴隨著殿外那清脆悅耳的雨聲,我將肩上的批帛取下,朝那熠熠生輝的妝台走去。

  這几日我未踏出寢宮一步,也免去了眾妃請安之禮,獨自倚靠在貴妃椅上,常常望著緊閉的門扉出神。

  期待,期待那扇門扉敞開之后,一個明黃色身影能闖入我的眼簾。

  可是那扇厚重的門,開開合合,我在那一次次的希望中找尋到失望。

  七日的等待,等得我好生狼狽。

  “本宮,該去見王上了”軟軟地坐在凳上,由錦盒中取出花步搖,在宮燈的照射下竟是閃閃耀眼。

  琬紗素青朱裹,襯著我白皙的肌膚相得益彰,雪白鑲金絲貢錦紗罩月白。

  眉勻深黛,額貼華搖。

  紫衣將最后一縷發絲勾起,以鏤空鳳凰簪綰入發髻。

  今日我的著裝打扮色淡清雅不失高雅,比起以往的雍容華貴今日卻是少了那股子妖媚,多了几分脫俗。

  可眼中的空洞卻讓人覺得身子如此纖細單薄,蒼白的臉色平添了几分蕭索。

  “許久未見如此冰肌玉骨,顏笑脫俗的娘娘了。”紫衣艷羨地瞅著我,不免一聲贊嘆脫口而出。

  贊過后卻是輕嘆,目光凄哀而深遠。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6:15

  第八章   魂夢斷傷別離

  朱梁云闕,聳峙冗廊。

  四下沉謐寧和,唯有私下巡邏的大內侍衛那整齊的腳步聲。

  大雨依舊,點點雨珠濺在裙角,染上一層水漬。

  鬢角的流蘇隨著我的緩步而晃動,璀璨的宮燈浮動。恍惚間憶起他曾說在我二十一歲生辰那日要給我一個驚喜。想必,現在那個驚喜我也見不到了吧。

  紫衣隨在我身側,一路上未發一語,她是個聰慧的女子,想來也應該能猜透几分。

  在御書房外兩側的侍衛恭敬地朝我行禮,頭垂的很低,兩腮的胡須蔓延了大半張臉,顯得粗獷霸氣,可身子卻略顯單薄。

  對這緊閉的門扉,我凝望了許久,遲遲未有動作。

  冰涼的指尖撫過我的小腹,嘴角勾起自嘲,不論如何,你都要給我與逝去的孩子一個交代。

  整理好自己的情緒,雙手一個用力,門扉便被我推開,帶起一陣寒風,御書房內把守的几名侍衛戒備地朝我望來。

  “你們都出去,本宮有話要與王上講。”我目不斜視,淡淡地對侍衛們下令。我知道,夜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几名侍衛相互對望了一眼,隨后一齊看向龍案旁的男子,只聽一聲冷冷道:“都退下吧。”這才屏退了在場的侍衛,門扉咯吱一聲緊閉,尖銳的鉤划著我的心,隱隱有些疼痛。

  這才將目光看向那個依舊龍章鳳姿的男子,眉目間仍是淡漠夾雜著寒氣,唯有眼底的頹廢泄露了心事。短短七日未見而已,我與他之間的陌生與距離竟像是隔了七年。

  “王上可記得當初您對臣妾承諾過什麼?”對著他的眼瞳,我不拐彎抹角,不喜歡對他耍心機。“您說:若有人敢懂,朕便是賠盡江山,也要用其命償我儿之血。”

  他目光微動,雙唇緊抿,竟是為難!

  “王上知道臣妾的孩子是太后殺的。”

  他說:“慕雪,不要為難朕。”

  我笑:“臣妾想要的只是一個交代,這樣便是為難你了嗎?”

  “那是朕的母妃。”

  “您的母妃就有權利殺我們的孩子嗎?這個孩子難道不是她的孫儿嗎?”我的情緒隱隱有些波動,卻還是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不想讓御書房外的奴才與侍衛聽見,畢竟這皇家之事容外人窺聽了去,皇家顏面何存。

  “那卿嬪呢?卿嬪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那雙眼睛,那麼妖紅深邃,卻又遮蔓不明。

  我一愣:“王上是什麼意思?”

  “朕說過,能包容你做的一切。你也答應過朕,可以包容朕的一切。”沁心的怒氣,清晰可見。眼睛最深處是不盡的凄冷蕭索。

  他的話猶如在冬日里給我全身澆上一盆冷水,原來就冰涼的身子因這盆冷水愈發冷硬,那份寒氣將我整個人凍僵,麻木地站在原地,用近乎絕望的聲音問:“你認為卿嬪的孩子是我謀害的?”

  他不說話,靜靜地坐在那儿,動也不動地看著我,眼底那昭昭的冷意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終于明白夜鳶口中所說的包容指的是什麼,原來

  魂夢斷傷別離

  朱梁云闕,聳峙冗廊。

  四下沉謐寧和,唯有私下巡邏的大內侍衛那整齊的腳步聲。

  大雨依舊,點點雨珠濺在裙角,染上一層水漬。

  鬢角的流蘇隨著我的緩步而晃動,璀璨的宮燈浮動。恍惚間憶起他曾說在我二十一歲生辰那日要給我一個驚喜。想必,現在那個驚喜我也見不到了吧。

  紫衣隨在我身側,一路上未發一語,她是個聰慧的女子,想來也應該能猜透几分。

  在御書房外兩側的侍衛恭敬地朝我行禮,頭垂的很低,兩腮的胡須蔓延了大半張臉,顯得粗獷霸氣,可身子卻略顯單薄。

  對這緊閉的門扉,我凝望了許久,遲遲未有動作。

  冰涼的指尖撫過我的小腹,嘴角勾起自嘲,不論如何,你都要給我與逝去的孩子一個交代。

  整理好自己的情緒,雙手一個用力,門扉便被我推開,帶起一陣寒風,御書房內把守的几名侍衛戒備地朝我望來。

  “你們都出去,本宮有話要與王上講。”我目不斜視,淡淡地對侍衛們下令。我知道,夜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几名侍衛相互對望了一眼,隨后一齊看向龍案旁的男子,只聽一聲冷冷道:“都退下吧。”這才屏退了在場的侍衛,門扉咯吱一聲緊閉,尖銳的鉤划著我的心,隱隱有些疼痛。

  這才將目光看向那個依舊龍章鳳姿的男子,眉目間仍是淡漠夾雜著寒氣,唯有眼底的頹廢泄露了心事。短短七日未見而已,我與他之間的陌生與距離竟像是隔了七年。

  “王上可記得當初您對臣妾承諾過什麼?”對著他的眼瞳,我不拐彎抹角,不喜歡對他耍心機。“您說:若有人敢懂,朕便是賠盡江山,也要用其命償我儿之血。”

  他目光微動,雙唇緊抿,竟是為難!

  “王上知道臣妾的孩子是太后殺的。”

  他說:“慕雪,不要為難朕。”

  我笑:“臣妾想要的只是一個交代,這樣便是為難你了嗎?”

  “那是朕的母妃。”

  “您的母妃就有權利殺我們的孩子嗎?這個孩子難道不是她的孫儿嗎?”我的情緒隱隱有些波動,卻還是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不想讓御書房外的奴才與侍衛聽見,畢竟這皇家之事容外人窺聽了去,皇家顏面何存。

  “那卿嬪呢?卿嬪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那雙眼睛,那麼妖紅深邃,卻又遮蔓不明。

  我一愣:“王上是什麼意思?”

  “朕說過,能包容你做的一切。你也答應過朕,可以包容朕的一切。”沁心的怒氣,清晰可見。眼睛最深處是不盡的凄冷蕭索。

  他的話猶如在冬日里給我全身澆上一盆冷水,原來就冰涼的身子因這盆冷水愈發冷硬,那份寒氣將我整個人凍僵,麻木地站在原地,用近乎絕望的聲音問:“你認為卿嬪的孩子是我謀害的?”

  他不說話,靜靜地坐在那儿,動也不動地看著我,眼底那昭昭的冷意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終于明白夜鳶口中所說的包容指的是什麼,原來

  “王上認定是臣妾害了您的孩子,那麼,證據呢?”

  “那個孩子朕可以不在乎,你所做的,朕也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包容,所以,這次的事,你不要再追究下去。"他的聲音突然軟了下來。

  “證據呢?”我雙拳緊握,依舊不讓步。沒有做過的事,我不會認,更不會平白無故地遭他冤枉。

  夜鳶的目光倏然間變冷:“該死的都已經死了,你問朕要證據?”

  我的臉逐漸蒼白,張了張口,几次到嘴邊解釋的話硬生生還是吞了下去。

  “不是我。”

  “那還能有誰。”他毫不猶豫地截了我的末音,我一僵,他也是一僵。

  恍惚間我又憶起那日紫衣說:“原來娘娘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王上大妃不能理解,王上一定能理解"

  而我,則是信誓旦旦地對著紫衣道:“他一定能理解。”

  原來一切都是我太自以為是,是我對我們之間的感情太過于信任。

  “原來,轅慕雪在你眼中是這樣一個人。”

  他瞅著我,眼底有微微的動容,隨即卻又那樣冷硬如鐵:“卿嬪小產之事蹊蹺,那個碧清的話也奇怪,而你卻以每人杖責八十草草了結此事。母妃要徹查此事,你卻以摘下鳳冠來威脅,你在怕什麼?”

  我又怎會不知道這樣做惹來后宮多大的非議,可是我不怕,嘴在她們身上,我阻止不了她們說。只要夜鳶相信我,我即使承受再多的流言飛語又如何?

  對這件鬧得滿城風雨的事你卻是一笑置之,不聞不問。

  我以為,你是理解我的,便沒有解釋。

  原來你只是掩去心中的懷疑,用你所謂的包容去隱忍。

  看著我的沉默,他卻誤認為是我的默認。于是便起身,繞過龍案走至我身邊,輕輕吐納一口氣,低聲說:“朕不計較,朕依舊可以包容你,也請你包容朕的母后,你不是承諾過,會包容朕的一切嗎?”

  緊緊握拳的手終于在他說這句話后徹底松開,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腦中飛速閃過無數的靈光。記得,那日我與華大妃撕破臉,夜鳶便去了聖華宮,還與華大妃有了口角,再到雪鳶宮,用冰冷哀傷的目光看著我,后來還要我包容他的一切。

  “從那個時候你就已經知道,我的孩子是你母妃所害!”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聲音脫口而出那一刻,竟是如此尖銳,響徹了御書房。

  伴隨著外邊的雨意深深,茜紗宮燈映在明黃的錦簾上。龍涎香,隱隱暗香浮動。

  御書房的門猛然被人推開,守在門外的侍衛急急地闖了進來,跪地垂首道:“王上,楚將軍求見。”

  一直冷漠的夜鳶忽而一笑,可眼中全無笑意,唯剩下那冰冷的疏離。

  “正好,今夜朕與王后,楚將軍是該好好談談了。傳楚寰。”他龍袍一揮,驀然轉身背對著我,似有決絕之意。

  那明黃的身影那樣陌生,陌生到令我害怕,仿佛他要做出什麼決定。

  難道,他真的不信任我?

  他對我的愛,僅僅因為那几句風言風語而消散?

  我無力的后退几步,卻見那名侍衛起身,像是要出去召楚寰進來,可是他卻探手摸向腰間。

  正在奇怪他的舉動,卻見一道鋒利的銀芒閃過,那是一條又細又長的劍。

  那劍如鬼魅,凌厲地逼向背對著我的夜鳶。

  千思万緒瞬間閃過,也由不得我考慮,合身便扑上前,將夜鳶推開。

  劍氣如虹,凌厲地逼向我的心髒。

  我仰首,寒氣掃過,與持劍人眼神相撞。

  他眼底詫異,竟是立刻想收回劍勢,無奈長劍出鞘,必取其命。

  他几乎是費盡全力,將劍用力一偏,避過了我的心髒,只是狠狠插在了肩頭。

  在長劍入肩的那一刻,我也認出了這名刺客,是夜翎。

  身子突然一輕,夜鳶將我攬入懷,眼中有震驚,還有不可思議。

  何止他不可思議,就連我都不敢相信,如此愛自己的我,竟會在生死一線推開夜鳶。原來,愛上一個人竟會連自己都迷失了。

  瞬間,我想起五年前,大哥何嘗不是將我緊緊攬入懷中,獨自承受那万箭穿心,保住了我的性命。

  這些年我一直對大哥留我一人獨自在世上而耿耿于懷,今日此事發生在我身上許多疑問也就釋懷了。當一個人將另一個人當作自己的生命在愛,那一刻,便能棄自己的生命于不顧了。

  可做過之后,我竟覺得自己好笑,為一個男人犧牲自己的性命,這實在是太好笑了。

  夜翎又是一劍,直刺夜鳶,身形如鬼魅。倉促間夜鳶為了護我,摟著我急退……凌厲的殺氣無不充斥包圍著我與夜鳶。夜翎的眼神是仇恨的,似要與夜鳶同歸于盡。耳邊掠過森冷的寒氣,肩上的疼痛已經讓我整個人癱軟在他身上,似乎成為他的包袱,一邊躲避著夜翎的劍還要保護我。

  其實,他可以將我推開。

  其實,他知道夜凌不會傷我。

  外邊的侍衛聞聲衝了進來,拔刀的瞬間不是砍向夜翎,而是夜鳶。

  御書房外的侍衛何時竟全成了夜翎的人,卻無一人發覺?

  猛然想起多日前在天芳園所見到的一隊侍衛,當時我便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卻因為我小產之事而忽悠了。

  可是夜翎,你為何要回來?

  王宮被破那日,我之所以放你一條生路,為的不是讓你回來行刺夜鳶,而是讓你走得越遠越好。為了仇恨,你卻再次進宮,你真的以為憑你,憑你那几個余孽就能殺得了夜鳶嗎?

  楚寰不知何時已飛身進來,長劍出鞘,寒光掠影,鋒芒畢露。瞬間,三名刺客已經死在他那快如疾風的劍下,鮮紅的血沿著刀鋒一滴一滴地滾落。

  殿外雨聲依舊,閃電破空,雷鳴陣陣。大殿頃刻間安靜下來。楚寰執劍擋在我與夜鳶面前,近二十名刺客將我們團團圍住,殺氣逼人。

  楚寰攝人的目光將滿殿一掃,竟是凄冷無比。

  我靠在夜鳶的懷中,面色早已無一絲溫度。

  夜鳶憐惜且復雜地看我,手在我臉頰上撫了撫,指尖很涼。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瞧了眼楚寰,忽然聽見夜鳶一聲輕嘆,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讓我看不懂,也不敢懂。

  “夜翎,你果然沒死。”夜鳶這句話中用的不是“竟然”,而是“果然。”

  此刻的夜平靜得讓我覺得不真實,面對這麼多刺客竟然能如此平靜,仿佛一早便預料到今晚的行刺。

  夜翎袖手一揮,將臉上那隱藏大半張臉的胡子撕下,隱有殺氣。

  “父王,母后,都是被你所害,夜翎豈會苟且偷生?”夜翎始終緊緊握著長劍,深知此刻的情形不能拖延下去,向眾人使了個眼色。眾人便舉刀砍向我們。楚寰冷笑中藏著不屑,絲毫不將他們放在眼里。

  也正因為這份輕蔑的笑意,激怒了眾人,衝上前便與楚寰刀劍相擊。

  電光石火間,密密麻麻的大內侍衛自御書房外涌入,似乎早有准備,並不像是匆匆趕來。

  那一瞬間,我明白了一切。

  不出片刻,大內侍衛已將滿殿的刺客擒住,押跪在夜鳶面前,而楚寰的刀則架在夜翎的頸項之上,那一刻夜翎便已輸了,又輸了一次。

  想必夜鳶早已得知夜翎未死的消息,也對夜翎神秘進宮行刺之事了若指掌,他根本就成竹在胸。

  而我,這個傻瓜竟去為他擋劍,多此一舉,真是多此一舉!!

  夜鳶看著我肩上的血一絲絲地溢出,即刻道:“傳御醫!”

  “不用了。”柔和卻不失威嚴的聲音在這場驚心動魄的刺殺后傳來,那個雍容華貴的華大妃身著瑰紅色鳳袍徐徐走進,鳳冠垂下的珍珠流蘇一步一晃動,更襯得她嫵媚動人。

  范上卿緊隨華大妃身側,對著我已再無恭敬:“元謹王后,夜翎是你放走的?”

  “是”事到如今,何苦隱瞞,這一切夜鳶早便知曉。

  “不是。”就在我回答的同時,夜翎竟否認了。

  “這倒是奇怪,一人說是,一人說不是。”華大妃好笑地掃過我與夜翎,又恍然想起什麼似的“哀家倒是忘了,王后你與夜翎本就是一對,后來卻被鳶儿搶了個先。如今相互庇護也是情有可原,鳶儿你瞧瞧你的王后,做得實在不成体統。”滿口的諷刺,似乎刻意挑撥我與夜鳶的關系。

  可是華大妃,如今已不必再挑撥了,我與夜鳶的距離已經拉得很遠很遠了。

  范上卿滿臉的得意,上前一步,由袖中取出一份明黃色的奏折,跪與夜鳶面前奏道:“元謹王后晉位兩年有余,朝臣列下八宗罪請求廢后。”說罷,便打開奏折,當著眾人的面朗朗念著:“八宗罪:之一,擅寵宮闈。之二,迷惑君王。之三,把持六宮。之四,謀害宮嬪。之五,驕橫跋扈。之六,濫殺無辜。之七,惑亂朝綱。之八,勾結黨羽。”

  每聽一句,我便由夜鳶的懷中抽離一分,直到范上卿念完,我便含著笑看著楚寰。

  楚寰夜回望著我,眼中隱有悲慟,更多還是釋然。他早就預料到今日的情景嗎?

  “還有第九條,欺君之罪。”華大妃冷笑將目光投放在夜翎身上,原來我的一念之仁竟也成了一罪。而這個欺君之罪足以令我人頭落地。

  而夜鳶,自始自終卻沒有說一句話,原來他不信我,他不信我!

  “未央你兩次讓哀家摘了你的鳳冠,哀家念舊情,故而手下留情。今日你犯了欺君之罪,這個鳳冠已經不屬于你了!”她淡笑,抬手,欲取下我的鳳冠。

  “母妃!”終于,夜鳶開口了,他冷冷地盯著華大妃,濃烈的怒意與警告讓她的手僵在半空。

  肩上的血早已將我的左臂染透,雪白鑲金絲貢錦紗袖變成了觸目驚心的紅色,紅得耀眼,紅的嬌艷。

  “故念舊情,手下留情?”我猶自輕笑,狠狠地盯著眼前的華大妃,“堂堂大妃,竟買通李御醫,張御醫,陳御醫聯合起來謀害龍種,可笑,可悲。”

  華大妃的臉上頓時失了血色,卻馬上恢復:“元謹王后你倒是會演戲,哀家何故要害你的孩子?那也是哀家的孫儿。”

  她這句話促使我的笑意更大:“是啊,母妃也知道那是您的孫儿啊。”笑著笑著,我側首看著佇立在原地深深地凝望我的夜鳶。“孩子的枉死,全因我站得太高,太高。你們哪能容我生下龍種?原來,自始自終都是轅慕雪在威脅著你的皇權,原來,我們的愛情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我一步一步地后退,血一滴一滴沿著我的手臂滑入指尖,最后滴在熠熠閃光的地面。每后退一步,夜鳶便離我遠一分,而我眼眶中的淚早已彌漫了眼眸,再也看不清那個讓我再一次敞開心扉去愛的男人。

  兩側的侍衛皆因我漫無目的的后退而紛紛讓路,整個御書房的人皆將目光投向我,有悲憫的,鄙夷的,淡漠的,諷刺的

  從小就知道,當皇后就等于當棄婦。

  可自從做了夜鳶的王后,得到他的專寵,我才知道,原來做皇后不一定都是棄婦,至少我不是。

  今日,我還是難逃阿嬌子夫的命運,終于還是被他拋棄了。

  “一直相信,身無彩翼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以為我所做的一切你都懂,原來,你一點儿也不了解。你不信我,你不信我!”淚水溢滿眼眶后,終是滾落,我一揚手,將頭頂的鳳冠摘下,狠狠摔在地上。

  珠翠,朝珠,寶石,一顆顆滾落在地面,刺耳的跳動聲來回縈繞在大殿。

  我后退的步伐撞進了紫衣的懷中,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得紫衣緊緊扶住了我。

  她的眼中竟也閃著淚,猛然跪了下來,重重地向夜鳶磕了一個頭,哽咽道:“王上您是在懷疑娘娘對您有異心?娘娘怎麼會,王上你怎麼可以懷疑娘娘?”

  “賤丫頭,這哪有你說話的份?”范上卿上前就是一腳,紫衣猛然摔倒在地,一口血吐了出來。我心驚,想去扶她,卻見她堅强地爬了起來,嘴角隱隱帶著血跡,淚水倔强地不肯掉落,目光堅定。

  這是我所認識的紫衣嗎?她何時竟從那個膽小的丫頭變的這樣堅强?難道是在我身邊呆久的緣故?原來我的狠辣也會將人改變呢,真是害人不淺難怪,就連夜鳶都在懷疑我與楚寰對他的江山意圖不軌呢。

  她重新爬起來跪好,仰頭凝望著夜鳶,娓娓說:“今日就算是死,有些話奴婢還是要說。四年前,奴婢奉娘娘之命給您飛鴿傳書:宮人陷害,王妃小產。奴婢一直都不知娘娘為何讓奴婢給您寫那八個字。難道她不怕殿下因為悲痛而喪失斗志嗎?直到那日聽聞殿下您橫闖位處西山的副將軍軍營,力斬數百人,親取其副將首級,我才明白,娘娘的用意是激發您的斗志,若說是娘娘神機妙算,不如說她懂您。沒錯,娘娘的孩子,並非宮人所害,而是娘娘用一碗藏紅花將自己的孩子硬生生殺死在腹中。”

  突然,整個大殿靜謐無聲,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外邊的風雨伴隨著雷鳴划過,陣陣冷風襲來,卷起眾人的衣角,拂亂了發絲。

  “也許有人會說娘娘狠毒,竟然連自己的孩子都殺。可王上,您知道娘娘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您。為了您,她獨自承受了喪子之痛,為了您,她心甘情願的進入冷宮整整一年。您可知娘娘在冷宮中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嗎?多少次連奴婢都看不下去了,可是娘娘卻仍然堅持下去,表情淡淡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而她做的這一切為了什麼?是為了您的霸業,為了您的江山!”

  “一個女人做到這個地步,換來的竟然是您的懷疑。”紫衣說完這些,淚水早已淌了滿臉,那份歇斯底里的聲音不斷充斥著整個御書房。

  我則是靜靜地聽著紫衣細數我的好,冷笑。

  我有紫衣說的那麼好嗎?我真的為夜鳶做了這麼多?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夜鳶的目光早已動容,還有那掩藏不住的哀傷,震驚。

  “王上您專寵娘娘,您縱容地給了她至高無上的尊榮,而她也甘願背負天下人口中的“妒后”之名,可您給了她權利后,卻又要懷疑她。是奸臣挑唆,還是百姓的悠悠之口?”紫衣一語方罷,范上卿大怒,立刻吼道:“來人,將這個賤婢拖出去!”

  “范上卿,給朕退下。”他一聲怒喝。

  范上卿一驚,隨即卑謙地后退。

  沉默許久的華大妃終于斂去那一臉的怔仲,望了望我,再望望夜翎,最后吐一口氣說到:“王上,元謹王后身為一國之母竟將這個謀逆的夜翎放走,騙說已葬身火海。欺君之罪,當斬。”

  “母妃,不要逼儿臣。”夜鳶指節蒼白,那目光已如冰雪,漸透寒意。

  “鳶儿,你還未清醒嗎?要一直受這個妖女蠱惑嗎?她會毀了你的江山!”華大妃激動地喝道。

  “就是這個妖女,在朕命懸一線之時為朕擋下一劍。”他的手指著我,一字一句地說。

  “這一劍你就心軟了嗎?這丫頭鐵定是與夜翎做戲騙你的,否則又怎會只傷到肩而已。“

  突然,滿殿的官員與侍衛皆跪地齊聲道:“請求王上,誅殺妖后。”

  “你們都反了?!”夜鳶的目光殺氣漸起:“誰再敢說一句,朕便殺了誰。”

  華大妃跪了下來:“哀家請求王上,誅殺妖后。”

  夜鳶連連后退几步,不受她的禮,痛苦地再道:“母妃,不要逼儿臣!”

  楚寰便在此時,一個箭步衝上前,攬著我的腰便飛身掠出御書房。所有人一驚,忙起身,追了出去。

  我們兩一起隱入那傾盆大雨中,沁涼的雨水侵蝕著我們兩人,肩上那不斷涌出的血凝聚著雨水被衝下,隨水而逝。

  而我看到的,竟是在這黑暗漫漫大雨中隱藏的一支軍隊,領軍者是夜鳶的親弟弟,四王子夜景。竟早就埋伏好了嗎,夜鳶你真的要對付我與楚寰嗎?

  可是,我一介女流要你的江山何用?

  失望地看著正對面的夜鳶,突然間,我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了意義。

  “大妃與王上忌憚的不就是楚寰的兵力嗎?何苦對付一個深處宮闈不問朝政的女子。楚寰可以放棄手中的一切任您處置,只求王上您放未央一條生路。”楚寰的手緊緊摟著我的腰際,支撐著我逐漸虛弱的身子,另一手持著長劍,戒備地掃向四周,生怕有人偷襲。

  “朕,沒有說過要你們的命。今日的一切,朕不知情。”夜鳶不顧自己的九五之尊的身份,邁步走入雨中,朝我們走來。

  “可是你不信我。”像是在對他說,又仿佛是在對自己說:“這個世上,畢竟只有一個轅羲九。”

  “慕雪!”夜鳶的目光中閃露出一抹慌張,原來,他夜會怕。

  楚寰探手將懷中的兵符取出,朝夜鳶丟去:“臣今夜來,本為辭官,未曾想到卻會目睹這樣殘忍的一幕。”

  夜鳶未伸手接兵符,只是任那十万兵權的兵符掉落在腳邊,而他的步伐夜停在那儿,不再前進。

  “放我們走,從此以后我們不會再踏入北國一步。”楚寰與面前的夜鳶相互對峙,隱約間有一觸即發的戰火。

  “王上,要斬草除根。万万不能放他們走!”夜景佇立在雨中,垂首堅定地規勸著。

  夜鳶冷凜的視線驀然轉向我,我卻側首回避,不願再說些什麼。

  累了,在后宮兩年,能支撐我斗下去的唯有夜鳶。

  突然間他對我的懷疑與不信任,竟讓我格外疲倦,不願再糾結在后宮中的是是非非。

  我終于明白,為何后宮這麼多女人喜歡明爭暗斗,原來一切只為她們心中的那個愛。而我亦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為了愛,我夜甘願沉淪在后宮不斷斗爭。

  現在,支撐我堅持下去的那個人突然先放棄了,那我又何苦再堅持下去?

  “好,真放你們走。”夜鳶突然來的一句話讓我一仰頭,對上他那平淡無奇的目光,里面很淡,很淡,看不出什麼情緒。

  終于還是決絕嗎?

  “鳶儿!”

  “王上!”

  “王兄!”

  眾人紛紛驚道,還想說些勸諫之言卻被夜鳶猛然打斷:“朕說了,放他們走。誰敢忤逆朕,殺無赦!”

  楚寰一路以輕功帶我脫離那個王宮,在大雨中我看著夜鳶與我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夜鳶放了我們,放我們遠去。

  突然間我才明白,他,已棄我。

  擔憂了五年,這一刻終于還是發生了,他將我這顆棋子踢開了。

  如今他坐擁江山,轅慕雪的存在已經威脅到了他的皇權,今夜的一切都是早早便算計好的,他要廢后,要拋棄我。

  肩上的傷痛早已麻木,唯獨剩下的只是可笑。

  轅慕雪選了一個最强的人做復仇的工具,卻也被這强者踢開了。我算到了一切,卻從沒算到自己會愛上這個强者。

  也許一對相愛的人,誰愛得多一些,那一方就必定是弱者。轅慕雪一直以為愛得多的那方是夜鳶,卻在今日才發覺,原來愛的最多的始終是我,卻是我!

  風驚暮,驟雨依舊嘯蒼天,檐花落,驚雷馳電浪滾翻。

  楚寰一路上未停歇半分,帶著我飛奔至渡口,可舉目望去竟只是蒼茫一片,無一個船家。

  岸邊風浪翻滾,我無神地凝望那蒼茫的江面,剎那間天昏地暗,若不是楚寰的手臂緊緊支撐著我,下一刻我便會無力地栽進這江面。

  楚寰環著我腰際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氣,連連后退几步,沒有支撐的我亦后退,最后與他一同跌坐在地。

  迷茫間,楚寰的臉色極為蒼白,痛苦的表情彌漫了整張臉。

  他,怎麼了?

  他捂著小腹,想要支起身子,可是掙扎數次也無力起身。臉上那因疼痛而扭曲的臉被大雨覆蓋著,可他始終咬著牙不肯呼痛。

  這個情景,似曾相識。

  那個夜里,嗜血蠱蟲也是這樣摧殘我的身心,那份痛好几次讓我無力支撐,想要對莫攸然投降。

  可是,先投降的人是楚寰,為了我而投降。

  “你真傻。”我沙啞著嗓音,顫抖地伸出手撫上他那痛苦的臉,眼眶很酸,很澀。

  即使疼成這樣,楚寰的眼中依舊那樣冷漠,無一絲溫度。

  可誰又知道,那樣一顆心硬如鐵背負著國仇家恨的男子,為了我背叛了與莫攸然的師徒之約,為了我承受了兩年的嗜血蠱蟲之痛,為了我將兵權交還給夜鳶還帶我離開。

  漸漸的,我的意識迷蒙而去,再也看不清眼前的這個人,終于還是無力地暈倒在冰涼的雨水之中。

  轅慕雪,該好好休息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6:36

  第五闕:驚天陰謀     第一章   雙棲影歸南國

  山高水深,浮云慘淡,晴光容暮。

  船頭逆水而行,潺潺水流透著甲板上的濕意,柳絮蕩漾在水波粼粼的江面上,長波浩瀚。

  我抱膝坐在一艘流光溢彩的船頭之上,沁涼的風將我散落在肩頭未理的發絲吹起,几縷擋住眼眸,迷蒙了我的視線。

  “姐姐,你們是遭人追殺嗎?落得如此狼狽。我看你肩上的上似乎很重呢,幸好包扎的及時,否則你的左手就廢了。還有那位公子,他臉色蒼白的嚇人呢,像是受了很重的傷,可是他身上卻一點傷痕都沒有”几尺之外,一名妙齡少女倚靠在船的欄杆之上用清脆的聲音在我耳邊絮絮叨叨。

  一身素青的羅裳迎風飛舞,襯得她身姿的曼妙與纖弱,柔媚的眼睛透露著常人難以忽視的靈氣。

  她一直都在笑,那笑很甜,並不假。

  記得兩日前我醒來之時,第一眼見到的就是這個女子,聽她的目前喚她叫卿萍。是她救了我與楚寰,他們的膽子還真夠大,我們這樣狼狽竟也敢救我們。不怕惹禍上身嗎?

  這兩日我大概了解到她們的身份,是一個舞班,大概由二十人組成,常周游在南北兩國的大客棧,酒樓登台表演。似乎還頗有名氣,每日都有帖子來邀請她們登台。

  舞班的主舞者就是我身邊的卿萍,而她的母親卿蘭便是這家班主。

  她的母親卿蘭對我與楚寰自始至終都沒好臉色,反而頗為戒備。畢竟我們來路不明,怕是被我們連累吧。倒是卿萍,她為了留下我們,還與她母親有過口角。

  卿萍既留下了我與楚寰,我便也安心地待下,畢竟我們真的沒有去處了。而我肩上的傷還未好,既然有個地方能給我養傷,何樂而不為?

  “姐姐,自我將你救起,還沒聽你說過一句話呢?那名公子是你什麼人,他對你好像很關心呢。可是為何這兩日也沒見你們說過話呢?”卿萍的問題似乎很多,可是我不覺得煩,因為她很干淨,她臉上的天真我已經很久沒有看過了。

  她的笑總讓我覺得很舒服,並不像王宮中的妃嬪與宮人,總是帶著一張虛偽的面具對我阿諛奉承,背地里卻將我罵了不下千百次,更恨不得我死。

  “卿萍,你又在偷懶了。”卿蘭站在船尾,扯著嗓子對著卿萍斥道:“過几天咱們就到南國了,到時候有得忙了。你的驚鴻舞還不多練習几遍,到時候若是砸了老娘的場子,你就別再跳了!”

  “娘在叫了,姐姐下次我再找你聊天。”她甜甜衝我一笑,便提著裙子小步朝后跑去。

  感覺到腳步聲越來越遠,最后趨于平靜。

  四周突然的靜謐,唯剩下潺潺水聲入耳,我不禁垂首,望著江面漣漪陣陣,我的影子被打碎,已看不清自己的容顏。

  就這樣靜坐著,呆呆地看著蕩漾的波面,好像想了很多事,卻又什麼都沒想。

  突然,一個人在我身邊坐了下來,能這樣無聲無息形同鬼魅而來的人,除了楚寰不會有其他人。

  我以為他會對我說些什麼,可是沒有。他就這樣靜靜地伴我坐在此處,風也將他的發絲卷起,几縷打在我的臉頰上,有些疼痛。

  “你對夜鳶真的有反意嗎?”我開口了,兩日來我說的第一句話。

  “沒有。”他的聲音平淡無波,卻讓我覺得很真誠。

  “那你與凌太師之間是怎麼回事,總不能空穴來風吧?”

  “我與他一直都保持著距離,只不過老百姓不知從何得知的消息,一夜之間鋪天蓋地的流言肆意蔓延天龍城。”

  “那就是有人故意而為之,打算讓天龍城的百姓誤會,讓夜鳶起疑。”我淡淡地笑著:“所以你那夜准備辭官,消除夜鳶對你的疑心是嗎?”

  “他對我是否有疑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對你是否有疑。”楚寰蒼白的容顏上閃過一抹嘲諷:“你不知,殺與不殺,只是王上一念之間。”

  “所以,你認為只要你交出兵權,讓他對你摒去戒心,他就不會在懷疑我有異心了嗎?”我側首,看著他的側臉,蒼白的臉在陽光的照耀下依舊冷淡如霜。

  “我以為我會在那個王宮待上一輩子,有我想要守護的東西。我真傻,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對我的懷疑。我還一心想要拉衡凌家與范家的勢力,卻沒想到”我猶自笑了笑,沒再說下去,而一直遙望江面那慘淡之處的目光也收回,側首對上我的眼睛。

  他說:“局中人不自清罷了。我一直未同你說,只怕,你傷心。”

  目光一轉,避了他的視線,我沉聲問:“兩年了,很疼吧?”

  感覺到他身子剎那間微微一僵,慢慢才松弛:“我若不這樣做,你永遠不會服下那顆解藥。”

  “你就那麼肯定我會不懷疑嗎?万一我當時將那顆假的解藥吞下,你所演的戲不就被拆穿了嗎?”

  他勾起嘴角:“我們相識已經十二年了。”

  十二年,我與他竟已認識十二年了。

  多麼漫長的一段歲月,可是由他口中說出竟是這樣平淡,一語便已帶過。

  動容之處,我握起他那垂放在身側的手,笑著說:“突然間,我好懷念若然居的歲月。雖然平淡,卻與世無爭。”

  他的手一顫,卻沒有掙脫,任我握著。

  “我們去找莫攸然,讓他解了你身上的嗜血蠱蟲,我們殺了璧天裔,若有幸能活著,就回去若然居好嗎?我們回到十二年前,那樣無憂無慮的生活。”隨著我的聲音起伏,他的手心也微微用力,回握著我的手。那樣緊,還帶著一絲輕顫。

  他的眸中依舊有寒光,但是周圍卻有了暖意。

  “好。”這是他回答我的。

  夜里,我與楚寰一起進入船艙內,卿萍立即蹦蹦跳跳地迎了上來,牽著我的手將我邀至飯桌前。

  舉目望去,船艙內有三張飯桌,都擠滿了人正自顧自地吃菜閑聊。女子占多數,男子不出十名,畢竟舞班跳舞的都是女子,男子也只是干些力氣活。

  我與楚寰坐在卿萍身邊,卿蘭對我們依舊不理不睬,時不時丟几個冷眼過來,我們當作沒看見。

  “姐姐你終于肯出門與我們一同吃飯了。”卿萍笑著看著我,又瞧了眼楚寰,問:“他是你的丈夫嗎?”

  “他是我哥哥,叫黃埔少寰。”想到如今的我們不便說出真名暴露身份,便用了楚寰的真名。

  “哥哥?”卿萍一聽,笑意竟愈發大,靈動的眼睛瞅了瞅楚寰,很快便收回。竟是一副女儿家的嬌羞之態,雙頰微微散紅。

  突然間我明白了卿萍為何一直要留下我們,原來她想留下的人是楚寰。

  “你們是兄妹?看著一點不像。”卿蘭明顯質疑我的話。

  我一笑:“班主好眼力,我與少寰並非親生。我們自幼便相依為命,親如兄妹。”

  “那就是青梅竹馬了。”卿蘭若有若無的瞄向卿萍,我頓時明白卿蘭這樣針對我們是因早就看出卿萍對楚寰異樣的情愫,故而想要急著趕我們走。真是可憐母親的用心良苦,換了任何人都不會讓自己的女儿喜歡上一個來歷不明的男子。

  “班主言重了。我與少寰自幼便是孤儿,唯有相互倚靠才能走到現在。我一直視他為兄長。”我佯裝不懂她們母女的心思,狀似無意地撇清我們的關系,不讓她們誤會。

  且不說我與楚寰本就不像她們心中所想,這個卿萍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唯有靠她們的舞班才能安全到達南國。借由這家舞班的名氣,引出莫攸然。

  我想,此刻的莫攸然定然在南國,除了那儿,他無處可去。

  卿萍緊握著筷子,似乎很滿意聽見我這番解釋,然后便轉移話題:“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驀然想起多年前在倚翠樓里,四媽媽為我取的名字,脫口道:“嫣然。”

  “嫣然姐姐。”卿萍伸出筷子,夾了一個大大的雞腿放在我碗中:’你們傷好了,要去哪儿呢?“

  我望了望始終未發一言的楚寰,回道:“我們一直是浪跡天涯,居無定所。”

  “那你們可以”卿萍才想說什麼,卿蘭立刻將她的話截斷:“我看倒像是被人追殺,傷好了就快些離開,我們卿家舞班可受不起你們的連累。”

  卿萍立刻嗔怒道:“娘,你說什麼呢。”

  “也難怪班主會誤會。我大哥向來喜歡打抱不平,愛管閑事。因而得罪了許多權貴。可是大哥他功夫好,他們拿他沒轍,就對我下毒手,想要用我來威脅大哥。”我沒有說下去,眼中閃著淚花,悠悠地垂首。

  “嫣然姐姐,你別聽娘的。你們就安心留下吧,反正就是多兩雙碗筷而已,我們卿家舞班還養得起。”卿萍探首撫著我的背脊,安慰著我。

  “卿萍!”卿蘭有些惱怒。

  “娘,你真是冷血。”

  “老娘算是白養你了。”重重一拍桌案,氣憤地拂袖而去。

  卿萍無視卿蘭的怒氣而去,反倒是好奇地問:‘方才聽說少寰哥哥他好打抱不平,那他的功夫一定很好了。”

  我笑著點點頭,暗暗踢了楚寰的腳,示意他不要像個木頭一樣坐著。

  楚寰仿佛沒有感覺到我的提醒,竟自個斟了杯酒,獨自飲盡。

  卿萍一臉崇拜地看我,眼角卻偷偷瞥著楚寰:“卿萍自幼便很佩服那些行俠仗義的劍客,自己也很想學劍,可是娘不讓,每日都逼著我練舞。”

  “那正好呀,大哥反正閑得很,可以讓他教你練劍。他的劍很快”我這邊和卿萍聊的熟絡,卻沒有發覺楚寰那張淡漠的臉愈發冷酷,酒飲了一杯接一杯,終是一句話都沒說。

  “哎,你們聽說沒?北國的元謹王后被廢,大將軍楚寰將她帶走了。”隔壁桌傳來一聲小小的議論,吸引了我與楚寰。表面雖是不動聲色,卻在側耳傾聽著。

  “元謹王后不是王上最寵愛的餓女人嗎,因何被廢?”

  “聽說有人列了八大罪狀請求王上廢的。這元謹王后真是享盡了世間的榮華,也是時候廢了。百姓對她也有諸多的怨言,整個一妒后,根本無王后之賢德。”

  卿萍倒是蹙了眉頭,極為不贊同地說:“為何得到君王專寵的女人就要被稱做妒后呢?”

  “天真啊,你說當年楊貴妃為何會被逼得在馬嵬坡上吊?不正是得到皇帝的太多寵愛,擴張了外戚的勢力,鬧得民不聊生嗎?”那名男子說的義正詞嚴。

  卿萍的臉色愈發的難看,不滿地說:“我是個女人,不懂政治。只知道,楊貴妃與唐玄宗的愛情淪為絕唱,而元謹王后與北帝的愛更是忠貞。”

  另一名男子嗤鼻一笑:“女人的眼光都是如此短淺。”

  卿萍突然扯過正黯然聽得出神的我:“嫣然姐姐,你說說看,為何元謹王后得到了專寵就一定要淪為天下人眼中的妒后?難道帝王就不能一心一意地去愛,非要三宮六院才正常?”

  看著眼前為元謹王后打抱不平的她,此刻的我倒像是一個旁觀者,從百姓的口中聽到這番言論,突然悔悟,今日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明知專寵乃皇家大忌,我卻守著那份誓言背負妒后之名,在不知不覺中我將自己推向權力的頂峰。而有心者自然眼紅不滿,便捏造了凌太師與楚寰交好的言論來挑撥夜鳶對我與楚寰的信任。

  任何一個君王都會忌憚我與楚寰的,若是楚寰與凌太師連成一線,那麼便會在朝廷中將范上卿的勢力連連打壓。到時候便是楚寰一人于朝中獨大,那時候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景?

  而我卻天真地要穩住凌太師的勢力不讓范上卿吞並,怕范上卿一人于朝中做大,只手遮天,影響皇權。卻万万沒想到,我這一舉動便引起了夜鳶的懷疑,以為我有心拉攏凌太師

  “嫣然姐姐?”卿萍喚了一聲,將失神的我喚了回來。

  “在后宮,愛情與權力是不能並存的。元謹王后聰明一世,糊涂一時,被廢是遲早的。”我笑著言罷,端起面前一杯酒,仰頭飲盡。

  火辣辣的酒由口中淌入喉嚨,燒得有些疼痛,可我突然喜歡上這樣的感覺。

  “北帝對元謹王后的愛並不輸于對這個江山。”一直沉默的楚寰終于開口說了今夜的第一句話。

  卿萍臉色一喜,忙問:“你怎麼知道?”

  “當北帝知道他的專寵已經威脅到自己的皇權,可他依然放縱自己在寵著她,空設了六宮,這份包容與寵愛,不是每個皇帝都能做到的."

  經過兩日的水路,我們終于抵達了南國,卿萍很纏楚寰,可是楚寰總對她不理不睬,她倒也不氣不惱,每日還是找他教她練劍。他們練劍之時卿萍總會拉著我坐在一旁觀看楚寰教她,每回她都會累得滿頭大汗,可她總是笑著倒像是樂在其中。

  坐在一旁我總會想到卿萍怎麼就忽然喜歡上了這個像木頭一樣的楚寰,他們不過認識數日,連話都沒說上几句。

  一見鐘情?

  對楚寰這個像木頭一樣的人?

  此次卿家舞班得帖在云川城最大的碧軒酒樓演出,此次原本選的是飛天舞,但是卿萍的体力支持不了飛天舞的高xdx潮二十六轉。我見過卿蘭示范過飛天舞,以一條雪白的長綾為支柱,身子輕如鴻雁,豐神楚楚,秀骨姍姍。

  那一曲飛天舞讓舞班所有人驚嘆,包括我。都被此舞深深吸引進去。卿蘭的年紀近四十,可她跳起此舞時卻將她滿身的滄桑盡斂,反倒是脫俗高貴,似一夜間年輕了十歲。一身翩翩白衣從天而降之時會讓人有一種錯覺,誤以為那是天女下凡,讓人嘆息。

  聽說卿萍學飛天舞已經三年,總是找不到那股子飄逸輕盈的感覺,至今未有突破。卿蘭也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氣惱無人繼承衣缽。

  卿萍倒是不急于求成,因為她最拿手的舞是驚鴻舞。驚鴻舞注重“鳳凰來儀,百獸率舞”的感覺,卿萍把握的非常好。可是我仍然覺得,驚鴻舞雖然柔美,卻始終沒有飛天舞來得驚艷,難怪卿蘭一直逼著卿萍學飛天舞。

  才在碧軒酒樓落腳,卿萍便拉著我的手往外跑,楚寰竟也提著劍就追了上來。

  外頭人聲鼎沸,熱鬧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皆是滿臉笑意,卿萍就像個蹦蹦跳跳的孩子穿梭在人群中,左看看右看看,好不開心。

  我與楚寰緩步隨在后面,感受著此時此刻熱鬧的氛圍。不自覺揉了揉左肩傷似乎好了很多,再養几日應該就能復原了。

  “還痛嗎?”楚寰在我身側,時不時伸手為我擋去來來回回衝撞的人,似怕會撞到我。

  我搖搖頭:“其實你不用整日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五年了,還有誰認得我。”又走了几步,望著不遠處那個天真的卿萍,笑著說:“你覺得卿萍怎麼樣?”

  “單純。”考慮了片刻,他說到。

  “是呀,很純真的女孩,她喜歡你呢。”我曖昧地看了楚寰,他卻面無表情地沉默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突然,他開口道:“你打算一直待在卿家舞班嗎?”

  “卿家舞班名氣大,很多酒樓都會邀請她們去表演,我們正好可以借著他們的名氣,引莫攸然出來。”

  “跟著她們便能引莫攸然出來?”

  “我要學飛天舞。”

  楚寰的步伐一頓,我的步伐卻依舊,月光深而遙遠:“飛天舞那二十六轉對不會輕功的卿萍來說很難,但是對我來說,只要學個一年半載,又或者更快只要我能登台,莫攸然必然會出現。元謹王后與楚將軍逃離北國之事,想必天下都有耳聞,莫攸然會來找我們的。”

  他大步前行便追隨上來,后隨著我緩慢的步伐而行:“你這樣登台露面會很危險,北國的某些人不會如此輕易放過你的。還有璧天裔的玄甲衛。”

  我一個側首,對上他雙眸幽深如瑰麗的黑寶石,冷中凝著擔憂。

  “可是怎麼辦呢?莫攸然晚出來一日,你就要多受蠱蟲之苦。”

  “何時你竟變得如此仁慈?”

  “只是不想欠你的。”

  他的目光閃爍著隱隱的冷意與傷痛,我刻意忽略,撇過頭望著小攤上的一排泥人。我蹲下身子望著那一排花花綠綠的童男童女,笑著抽出一只手持長劍,一身黑衣,面容帶著几分森冷的泥人,仰頭衝楚寰笑著:“你瞧,這像不像你?”

  他朝我手中的泥人望去,嘴角有了一絲笑意,從腰間取出几文錢遞給攤主,幫我買下。

  我起身,正好看見卿萍一臉疑惑地朝我們走來,我立刻將手中的泥人塞到楚寰手中,低聲道:“把這個送給她吧。”

  他眉頭微蹙,冷銻了我一眼,卿萍已經來到我們身邊,望望我,再看看楚寰,最后低頭看到了楚寰手中的泥人。

  “給你。”楚寰突然將手中的泥人遞至她面前,她有些受寵若驚地望著楚寰,良久沒有動手接過。

  我笑著撫了撫她白皙的臉頰:“你瞧這泥人像不像大哥?他可是特地買來送給你的。”

  卿萍眨著靈動的眼睛才回過神,小心翼翼地接過,羞澀地說:“謝謝少寰哥哥。”

  看這丫頭那模樣,我忽然覺得自己是否太過分,利用了她對楚寰的情。若有一日她知道我們把她當作利用工具,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甜甜地叫我嫣然姐姐呢?

  那夜我真正看過卿萍一身血紅的鳳凰爭鳴繪紗衣裙,像一只翩然的鳳凰在酒樓的高台之上翩翩起舞時,我才發覺這驚鴻舞竟是那樣光彩奪目,贏得滿堂喝彩,久久不能停歇。而今日酒樓的爆滿更見證了卿家舞班在兩國的名氣。

  卿萍這一舞可以稱得上完美,可卿蘭的目光中卻無一絲笑意。

  我閃避著熱鬧的人群朝那個正在角落中觀望卿萍的卿蘭走去,她目光微動,疑惑地看著我突然的接近。

  “卿萍的舞跳得不好嗎,為何你如此不滿意?”看著她臉上的疏離,我倒是不在意,仍舊問她。

  “卿家舞班的事就不用你多管了。”她一聲輕哼,不打算答理我,欲越過我走開,我卻伸手一攔:“班主,不論你費多大的氣力,卿萍永遠不可能跳出你想要的飛天舞。”

  她眼中顯露寒光,鋒芒直射于我,危險的氣息在四周蔓延。我佯裝沒有看見,說:“班主你也不想自己的衣缽無人繼承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近乎是咬牙切齒瞪著我,胸口間的起伏印證了她此時的怒氣。

  “嫣然望能拜班主為師,學飛天舞。”

  她上下審視我一番,嗤鼻而笑:“憑你嗎?我教卿萍學了三年都學不出神韻,你這個從來沒跳過舞的人想學飛天舞?”

  “比起根基,嫣然自然是比不過卿萍,但是我會輕功,飛天舞中最難的二十六轉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即使你能轉出二十六轉那又如何,神韻,氣質,優美,你能做到?”

  “嫣然能吃苦,可以學。況且跳舞最講究的並不是入門的時間長短,而是天賦。不是嗎?”仰頭,我迎視她那審判的目光,我有自信,我能做到。

  “那你認為自己有天賦?”她的嘴角散著笑意,看不出她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嫣然願意一試。三個月,嫣然能給你答案。”

  看著我的堅持,她臉上那嘲諷的笑意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沉思。

  良久,她問:“你我非親非故,我憑什麼要教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第一,你的飛天舞不會永遠匿跡于世。第二,我若能練成飛天舞,你卿家舞班必定比現在的名氣還要大。”

  “好一張利嘴。”她一笑,精明的眸子流轉片刻,才道:“好,那就三個月。能否學成,就看你的造化。”

  后來的日子里,卿蘭每夜都會在云川城的西郊小溪邊與我會面,並不讓任何人知道她與我之間的三月期限。

  整整五日卿蘭都讓我在小溪中奔走,不能濺起水花。她說,跳飛天舞首先要讓自己的身子變軟,卻不像是所謂的輕功,下盤要扎實,上身卻要輕。輕而自然,方能跳出神韻與那份飄逸。

  可是不用輕功我根本無法在溪水中那樣輕盈奔走而不濺出水花,一連三日,我被卿蘭那條又細又長的枝條打了數次。好多次都想要放棄,可每每看見她用那嘲諷語氣對我說:“這樣的你也想學飛天舞,真是自不量力。”,我便强自撐了下來,我不能就此放棄。

  我一定要學會飛天舞,我要登上那個舞台。我知道,楚寰已經等不了多久了,雖然他內力深厚,在蠱蟲發作之時能夠克制一些疼痛,可是這樣的日子他能過多久呢?

  如今的莫攸然定然也在尋我們,要尋我們報那背叛之仇。

  而如今的卿萍每日都會纏著楚寰學習劍术,現在拿起劍來倒也有模有樣了。我每日都會去舞班看眾人的排練,注意她們的手與腳,還有神情。

  每天夜里,她的手中依舊會出現那枝條,可是打我的次數越來越少,我在水中奔走之時也愈發的輕盈自如。在溶溶月光的映照下,水波蕩漾,光芒隨著水波反射在我們眼中,猶見她那雙眼眸依然嚴肅,只是少了最初的鄙夷。

  直到我學了近兩個月的基本功后,終于能將身子收放自如,卿蘭也終于開始教我飛天舞。那天,她的手中不再執著枝條,而是持著兩個短小粗大的鼓棒,站在溪邊為我敲打著節奏。

  我赤足站在溪水中央,迎著蒼穹那璀璨密布疏星的夜,開始了我的第一次跳舞,溪水自上而下緩緩衝刷著我的足,潺潺水聲配合卿蘭雙手敲打的節奏。

  輕舉雙臂,迎著上弦月的光輝,于溪水中緩緩旋轉,由最初的緩慢到加快步子,丹田提氣,腳尖輕掂,使力躍起。我以輕功加輕盈的体態盤旋于溪水之上,風卷著我的發,飄飄而起。衣裙飛揚曼舞,迎風四擺。

  我在心中默數著: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

  結束。

  收力,落回原地。

  抬眸,竟在卿蘭的臉上看見了笑容,這兩個月來她頭一次對我笑。

  笑中有贊賞,有欣喜,更有對我的肯定。

  我一直懸吊著的心也緩緩放下,露出會心一笑,朝她走去。

  可是才走几步我便怔住了,就在卿蘭身側不遠處的草叢中我看見了一個人,她的目光中隱隱閃著淚花。

  “卿萍?”我輕聲一喚,卿蘭也側首順著我的目光望去,眸底閃過復雜。

  卿萍的眼淚終是忍不住滑落,一句話也不說便逃離此處,而卿蘭則是仍就站在原地,也不去追卿萍。

  我提起裙擺,未顧得上穿鞋便追了出去。

  “卿萍,卿萍”我的聲音回響在這寂靜的西郊之外,夏日深夜中的涼風迎面拂來,帶著淡淡的野草想起,清香扑鼻。

  卿萍終于停下步伐,臉頰上有明顯的淚痕,眼睫上沾著閃閃的淚光。

  她哽咽著對我說:“娘教我跳舞整整十年,她從未對我露出那樣的笑容,反而對我是永遠不滿意。而剛才,她的笑意竟是那樣慈愛。”

  本來許多安慰與解釋的話在她這句話說出之后全部咽了回去,她自嘲地搖了搖頭:“卿萍不是怪娘瞞著我秘密教你跳舞,嫣然姐姐你很有跳舞的天賦,娘的飛天舞終于有人繼承了。”她扯出笑容,握著我的手:“嫣然姐姐,你一定要好好跳飛天舞。你的容貌生得這樣美,跳的舞又這樣好,將來一定會以飛天舞艷驚四座的。”

  心中突生愧疚,這樣一個孩子,我竟一直在利用她。

  而她卻一直將我當作好姐姐,凡事都替我著想。

  “謝謝。”

  我突然慶幸自己離開了那個嗜血的王宮,那個牢籠里虛偽的臉蛋我早已看得厭煩。脫離了王宮,我才發現,原來這個世上並不是只有你爭我奪,爾虞我詐,萍水相逢的交情也可以有真情。

  原來這個世上,還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事物,只是一直在權力漩渦中我沒有看見罷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6:47

  第二章   飛天舞,譽滿城

  卿家舞班在云川城各大酒樓演了個遍,正好花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其間我親眼見過楚寰蠱蟲發作三次,每一次都讓一向冰冷堅毅的他疼得像只被人去了爪子的狼。

  我怕了,怕楚寰真的會堅持不下去,等到血盡的那一刻是否真如莫攸然所說,會食其肉。

  于是,臨走云川城的那夜,我主動請求卿蘭讓我登台出演飛天舞。卿蘭考慮了許久,畢竟我學飛天舞才兩個月而已,她擔心也是自然。可在我的再三堅持之下,她終于妥協了。

  那一夜,我成功了。

  當我以二十六轉飛旋于空中之時,滿場驚嘆連連,大聲叫好。

  翌日,卿家舞班的名聲大作,大街小巷都知道飛天舞驚艷全場。也正因為他們傳得神乎其神,眾人皆想一睹飛天舞的風采,可是就在此時,我建議卿蘭去帝都落腳。帝都乃天子腳下,王公貴族皆在城內,常有好雅者喜舞文弄墨,又喜歌舞聲樂,凡是與“雅”有關的事皆喜歡嘗試一番。若是卿家班去那儿發展,憑借驚鴻舞與飛天舞必定可以站穩腳跟。

  卿蘭自思慮片刻便欣然應允,我相信,卿蘭也很早便想去帝都發展,只恐光憑驚鴻舞遠遠不能吸引住挑剔的帝都人。如今飛天舞橫空出世,想必她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而我終于又要回到那個刻骨銘心的地方。

  莫攸然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帝都伺機行事,還有,離璧天裔便又近了一步。

  云潺松陰,万疊青山,孤雁嘶。

  當我再次踏入這繁華昌盛的帝都城時,腦中的一幕幕飛速閃過,而楚寰的神情也愈發的凝重,眼神比往常更冷。

  一個月后,卿家舞班名動帝都城,飛天舞嫣然,驚鴻舞卿萍,几乎是在貴族子弟間傳開,好奇者紛紛慕名而來,夜夜滿堂爆滿。帝都第一樓“茗雅樓”則重金聘下卿家舞班去登台駐演三個月。

  我登台之時總會在臉上戴上個白色的蝴蝶面具,遮住了我半張臉,舞罷后便翩然謝場,不做逗留。這蝴蝶面具是楚寰硬要我戴上的,他怕在帝都有人認出了我的身份,若是稟報給璧天裔,我便要又一次陷入險境。

  想想也頗有道理,我可不想還沒見到莫攸然就被璧天裔給殺了,相信這一個蝴蝶面具並不會瞞過那個與我相處多年的莫攸然,尤其是我的眸子,他絕對你能認出來。

  轉眼間已入秋,天氣有些燥熱。我軟軟地睡靠在輕紗羅帳的榻上,絲絲黑發如縷鋪灑在枕上,后窗大敞,時不時溜進几抹清風,吹得我昏昏欲睡。

  馥郁之香隱隱飄來,整間屋子的寂靜無聲讓我覺得很是異常,猛然驚醒,彈坐而起。屋內昏暗一片,原來夜幕已經降臨。

  轉過身子,下榻,准備點燃燭火,卻猛然對上一雙漆黑陰狠的目光。

  “怎麼?這樣興師動眾不就是為了引我出來?”他的聲音依然優雅如常。

  良久,平復了心中的驚嚇,清了清干澀的嗓音恢復了以往的冷靜,“你終于出現了。”

  他悠然地朝我走來,“你們進入帝都的第一日我便知曉,我遲遲沒有出現,就是想看你們到底玩什麼花樣,更想看看楚寰多受几次蠱蟲之痛。”

  好一個陰毒的莫攸然!

  “楚寰自幼便喜歡你,我身為他的師傅,皆看在眼里。他能背叛,我投靠夜鳶,不僅僅因我是曠世三將之一,更大的原因還是為了你。”

  我沉默,無可反駁。

  突然,他的指尖勾起我的下頷,一雙深邃冷漠的目光對上我的眸子。

  “轅慕雪呀轅慕雪,你為夜鳶做了那麼多,終究還是被他踢開了。”

  聽著他嘲諷鄙夷的聲音,我仰著頭,冷笑。佯裝漠然,心中卻黯然一片。

  “怎麼,伶牙俐齒的你突然不會說話了?還是被夜鳶傷得太深,無言以對?”他的手突然用力,緊緊鉗著我下頷:“記得我說過,你會后悔的。”

  “給我解藥,救楚寰。”我强忍著痛,斷斷續續地說。

  “解藥?哼。”仿佛聽見一個再好不過的笑話,他輕笑著“你以為我出現在此是為了給你們解藥的。”

  “姐夫”

  “如今倒叫我姐夫了,背叛我的時候怎不見你念舊情?’

  “求你救救楚寰,我們可以一起殺璧天裔。”

  “和你們聯手?怕是又一次要聯手將我背叛吧。”

  叩叩叩!

  外邊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我與莫攸然猛然噤口,屏住呼吸望著那扇被黑暗籠罩的門扉。

  “嫣然姐姐,我聽見你屋里有動靜,沒事吧?”是卿萍的聲音。

  “沒事,屋子太暗,剛拌了一跤。”我穩住聲音,平靜地朝外回道。

  “摔了?沒事吧?待會儿你還要登台呢。”她擔憂地說。

  “不礙事,我這就梳妝打扮,一會而便出來。”

  “嗯,那姐姐快些。”

  一會儿,卿萍的聲音隱遁而去。

  我松了口氣,看著莫攸然良久:“背叛你確實是我對不住。但你要謀害的人是我的丈夫,雖然你是我的姐夫,可我不能容許任何人威脅到我丈夫的地位。相信姐夫能体會這感覺,就像即使碧若她是漣漪大妃派來的暗人,更有可能她自始自終都沒愛過你,可你依然要為她報仇。而夜鳶如今對我的不信任”說到此,聲音一頓,眼眶微紅:“他維護自己的皇權沒有錯,要怪,只能怪我與他之間的愛戰勝不了世間的風言風語以及有心人的刻意挑撥。未央,沒有后悔愛過他,只是心傷罷了。”

  莫攸然動了動口,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說出口。“你與楚寰的背叛,我永遠不可能原諒。”

  “你在這儿等我,我將楚寰叫來親自與你說。”我已經沒有時間能與他繼續糾纏下去,馬上我要登台表演了。而楚寰素來與莫攸然間的恩怨若不解開,真真是沒有一絲希望要到解藥。

  當我跑到門外欲將緊閉的門拉開之時,我猛然回首,看著依舊坐在榻邊的莫攸然,我近乎懇求道:“姐夫,不要走,一定要等楚寰來。”

  說罷,我拉開門便衝了出去。

  我飛快地穿梭在茗雅樓中四處找尋楚寰的身影,卻怎麼也尋不到人,后來終于在一個角落找到他,竟然蠱蟲發作。

  看著一向堅毅如鐵的他那痛苦的表情,我的手緊緊握拳,猛然奔出門檻,朝來的那條路奔了回去,莫攸然,莫攸然

  我用盡全力飛奔回屋里,里邊竟已是空空如也,毫無人跡可循。

  走了嗎?真的走了嗎?

  胸口一陣淺淺的疼痛襲來,雙腿無力地后退,背后撞上一個身子。

  “嫣然姐姐,你怎麼了?還沒換裝嗎,客官們都陸陸續續進來了。”她扶我,滿眼的疑惑與擔憂。

  “沒事。”我擺擺手,調整情緒,走至廊前,扶上花梨木制成的欄杆,俯視著樓下那緩緩進來的人群,我無力地笑了笑。

  做了這麼多事,終究還是一場空嗎?引出了莫攸然,他還是走了。

  輕輕嘆了一口氣,收回視線,靈光又是一閃,將視線重新投放回去。

  心跳似乎漏跳了几拍,雙手狠狠地掐著欄杆,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從茗雅樓優雅高貴走進來的兩個人。

  我一輩子都記得,尤其是那雙冷酷如鷹般的眸子。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6:59

     第三章   刺殺壁天裔        

  那天是攸涵的生辰,她央求著希望能出宮,單獨與他在那繁華的花花世界度過她二十六生辰。她說,已經好多年沒再出宮看看這錦繡的天下,她想與他攜手並肩一起看這帝都城,只有這樣,她才真正覺得自己與他一直都在一起。

  看著她那期待的目光,他終是不忍拒絕,攜她于夜里悄悄出宮。

  莫攸涵這個女人,陪在他身邊已經太久太久。自那次的戰場讓她不顧自己的安危為他擋下一箭,他便知道,此生將與她糾纏不休。

  帝都城的夜格外明亮,莫攸涵笑得很美,她牽著他的手:“若能永遠這樣牽著你的手走下去,那該多好。”

  淡淡銻了眼笑得令人心動的她,也不說話。

  他似乎很久沒有見到她這樣純真的笑了,笑得沒有心機,只是單純在笑。

  “你是個理性的皇帝,你不會像北國那位王獨寵元謹王后,你懂得用雨露均沾來穩固自己的權力。”

  當他聽到“元謹王后”四個字時,握著莫攸涵的手微微一僵:“你很羨慕?”

  “元謹王后得到北帝獨寵之事在女子眼中可是一段佳話呢,私下常有奴才聚在一起閑聊。可我知道,元謹王后得到獨寵之事在你們男人眼中是可笑的。會覺得她是紅顏禍水。所以,元謹王后被廢了,北國的華大妃為首,范上卿一干人等列下八宗罪將她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元謹王后真傻,站得那麼高,難道不怕摔下來會粉身碎骨嗎?”莫攸涵的聲音很低,似在耳邊滑過,讓人捉摸不透。

  元謹王后。

  他在心中默默重復著這個名字。

  “天裔,那個時候若是她沒有放開你的手,如今,她是否會得到你的獨寵?”她猶自問了一句,卻又自答:“應該會吧。你那樣喜歡她,那個夜里,為她而醉酒,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你。那時的你才真正像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不再是高高在上,離我真的好近,好近”

  聽著她的一字一句,絲絲入耳,情真意切。多少年塵封記憶猛然被她喚醒,在心中萌芽,綻放。

  莫攸涵收起自己的憂傷,道:“今日可是我的生辰,怎麼會扯到她身上了。”她懊惱地自責一句,猛猛被一個奔跑的身影撞了下。

  方才那個撞到她的男子說了聲:“對不起“,便衝后面一名正小步奔跑的男子喊:“快點,晚了可占不到茗雅樓的位置,看不到飛天舞了。”

  莫攸涵眼睛一亮,儼然是個孩子的表情:“天裔,你不知道吧,現在帝都城里最有名的姑娘就是這嫣然了,聽說她的飛天舞驚為天人。”

  “你想去看?”看著她興奮的表情,與宮里的涵貴妃一點也不像。

  看她點頭,他便說:“那好。翔宇,你先去茗雅樓安排個好位子,我與攸涵隨后便到。”

  他不知道,就是在今夜,他又見到了那個深鎖在記憶中的女子。

  那個女子,險些毀了他,毀了他的江山。

  點點燈火中最勝亮的便是那茗雅樓,寶馬香車早已將兩側空曠之地擠滿,衣著光鮮的仕族子弟盈門。樓內燈火輝煌,一排馥郁芬芳之氣極為風雅,絡繹不絕的人在樓內穿梭談笑,舉止風雅不俗。

  壁天裔魚莫攸涵踏進茗雅樓,翔宇親自相迎,領著他們進入正中央首間包房,隔著一屋輕紗望去,可將舞台一覽無遺。

  翔宇與几名手下嚴肅戒備地將莫悠然與他半包圍著,莫攸涵親自為他斟上一杯才烹煮好的大紅袍,水入杯中之聲襯得包房內愈發清淨。

  水汽縈繞浮上,似一縷嘆息,無端凌然覺得凄哀,深沉。

  輕輕敲著花絮,看著談笑風生的人漸漸退回包房,那一瞬間仿佛就此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也就在此時,原本燈火輝煌的茗雅樓突然漆黑一片,唯有几盞微弱的燭光如銀霜鋪灑在地面,那氛圍有些溫馨,更有著黑暗中的詭秘。

  而翔宇卻愈發地戒備,一雙凌厲的目光不斷掃向四方,絲毫不放過任何有可能威脅到他的東西。

  莫攸涵低聲一笑:“這茗雅樓還真會故弄玄虛。難怪那群附庸風雅的爺們儿散盡千金都要目睹這飛天舞。”

  翔宇嗤鼻一笑:“帝都城內官宦世家有這樣一個說法,若是沒有去過茗雅樓看嫣然姑娘的飛天舞便不能稱為‘雅’。如今他們都愛跟風,裝風雅,即使看了這飛天舞依舊是個俗人。”

  聽罷,莫攸涵的笑意更大:“未曾想過粗狂豪邁的翔宇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頗有見地。”

  “夫人過譽。”翔宇恭敬垂首,儼然一副惶恐的摸樣。

  壁天裔舉杯輕啜一口大紅袍,入口香醇醉人,齒頰留香。

  舞台正中央上方忽地璀璨一片,金黃的光芒將舞台籠罩,恍如白晝,周遭仍是出于暗昏之中。

  一曲《陽春白雪》乍起,在流光四溢的舞台上,漫天的月季花瓣徐徐飄落,那血紅的顏色觸目驚心地鋪灑在舞台,一名身著白如雪浣紗裙裳的女子從天而降,在月季花瓣的飛舞中她儼然想一個墮入凡間的仙子,盈盈妙舞腰肢軟,素手纖纖玉肌嫩,眼波嫵媚顰笑,蓮步乍移待止。

  聞卻周遭一片嘆息的抽氣聲,皆被那纖塵不染的仙子吸引中,而他,仍舊飲茶,只是用余光淡淡地掃向台上的女子。

  “你說這嫣然是否極丑,否則何故將容貌掩去,不敢示人?”莫攸涵頗有興致地問翔宇。

  “夫人是女子,所以不懂。越是神秘的東西,男人就越是有興趣想要一探究竟。”

  聞言,莫攸涵眼波一轉,投向他問:“天裔,你也喜歡追求神秘嗎?”

  放下手中的杯,冷然的目光睇了睇台上那個仙子曼妙,柔美動人的女子,不由淡然道:“一旦這神秘被揭開,失望便越大。故而我從不追尋神秘。”

  莫攸涵笑了笑,眼底的落寞被黑暗隱去,也許他永遠都是這樣,除了他的江山,對任何事都不回去追求,冷冷淡淡,就像一個沒心的人。

  台上的女子手纏紅綾,以輕盈的身姿飛躍在那小小的舞台,輕紗隨著她的屋子飛舞高揚,烏黑如瀑的發絲只用一直碧玉簪子挽起几縷綰成隨意的發髻,其余的發絲隨著旋轉的身速漫天飛舞。

  並沒有珠圍明鐺,珍珠翠玉的裝飾,站在那舞合中竟也華麗奪目,讓人移不開眼。身上有著常人無法忽視的貴氣與靈氣,尤其是那雙若明若艷的眸子,閃爍不定,笑意彌漫,時不時傳出那艷驚四座的妖艷。

  對了,就是她眼中的嫵媚妖艷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就像一團旋渦將人深深吸進去,不能自拔。

  就在此時,那個女子縱身一躍,手纏紅綾,在漫天飄舞的月季中飛身而來。滿堂一片嘩然驚嘆,痴痴地凝望著那個人間仙子如風一般飄下舞台,瞪大了眼睛凝望著她衣衫飛舞,發絲繚亂,笑中帶媚地飄蕩在空寂的堂中。

  輕靈飄忽得霓裳似雪,凡是她到過之處皆有一片淡淡沁人的香氣拂過,引得眾人如痴如醉。

  也就在那一刻,她的手突然松開那條紅綾,眾人皆是一驚,生怕那沒有借力的身子會從半空中摔下。可是,他們卻過慮了,只見那個女子翩若驚鴻游龍般翩翩而下,輕巧地落在正中央那間包房之外。

  纖手一探,竟揭開那輕紗珠簾,邁著輕盈的步子旋身而入。

  壁天裔在她松開紅綾那一刻便真正注意到那個朝他翩舞飛來的女子,那個蝴蝶面具掩去了她一大半的臉,卻掩不住那雙透露著邪異妖燒之光的眸子。

  迷惘,疑惑,詫異,驚艷。

  在她揭簾而入那一刻滿場欷歔地探首凝望是哪個看官這樣幸運,能得到嫣然姑娘的垂青。

  而翔宇則在她踏入包房那一刻欲驅趕,卻被壁天裔一個眼神制止了。

  她廣袖輕揚,芬芳的香氣充斥著小小的包房,莫飲涵冷眼看著這個腰肢舞動,眼波媚人的嫣然,心中一陣厭惡。風塵女子果真是風塵女子,這般輕桃淫媚。

  在場其余的玄甲衛皆被這神秘媚人的女子蠱惑得痴痴凝望,戒備之心隨著她絕美的飛天舞而漸斂,唯獨郝哥時刻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壁天裔的眼底清藍一片,始終凝望著她那雙似曾相識的眸子,帶著某些叫人無法琢磨的神情。

  直到她放肆地近身于他,莫攸涵擰緊眉頭,看著壁天裔似乎被她迷住的目光,心中竟有几分驚疑。以他那冷酷的性格竟然會讓這樣一個女子近他的身?翔宇卻已是出聲喝止:“不得放肆。”

  然而嫣然的左手已輕輕搭在壁天裔的肩上,戴著蝴蝶面具的她輕輕靠在他耳旁低聲喚:“天裔哥哥。”

  那一聲帶著蠱惑的輕喃之語瞬間勾起了那一幕幕的回憶:

  ——母親騙人,她說當男子為一個女子拈花于發之時便是最幸福的一刻,可是我怎麼沒有感覺呢。

  ——你真像我大哥,他也喜歡這樣摟著我。

  下腹突然一陣疼痛的抽搐,他因那突如其來的疼痛緊蹙了眉頭,面前這個猶如人間最純潔的仙子將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捅進他的下腹。

  鮮紅的血在黑暗中一滴一滴灑落在地,染紅了她那潔白的衣袖。

  “慕雪,妹妹。”他那剛毅如冰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慘淡的笑意,那笑震撼了眼前那個眼中充滿仇恨的女子。

  當翔宇發現不對勁時,眼光散出陰狠,長劍出鞘,狠狠朝她揮去。

  “留活口。”壁天裔咬著牙,忍著疼低聲道。

  滿堂的歌舞之聲仍舊響遍滿場,眾人皆疑惑地望著那間包房中的白色身影,隱隱有晃動,卻因滿堂的昏暗看不清里面的一切。

  莫攸涵的淚水一滴一滴滾落:“快,快救……救……”聲音顫抖,泣不成聲。

  翔宇一驚,才意識到此刻有比殺這個女人更重要的事,立刻將深受重傷的壁天裔攙扶而起,隨即狠狠地瞪著這個刺客:“將她押回宮,嚴刑逼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7:19

     第四章   記當時 芙蓉冷

  我無力地就靠坐在昏暗卻有彌漫著惡臭的牢中,不是冷笑。還記得當莫攸涵看見面具之下的我時,那震驚的表情中還有明顯的殺意,可是壁天裔一直喊著留活口,他們不敢不從。于是,我被關在這天牢種已整整十二日。

  我不怕死,因為此時的我已生無可戀,大哥的離開,夜鳶對我的背叛,對壁天裔的仇恨……似乎在那一夜的一刀全數化解。

  猶記得那句:“慕雪妹妹。”

  看似無情,卻又有情。

  壁天裔,你臨死前都要用你的謊言來欺騙我,你真以為你的一句“慕雪妹妹”就能彌補你對我的算計,彌補你對轅羲九的虧欠嗎?

  一名獄卒端著一碗放放置在我面前,冷道:“喏,吃最后一餐,你就能上路了。”

  我不說話,看也不看他。

  要死了嗎?我不怕死,只怕我那一刀沒有殺死壁天裔,我會不甘心的。

  “真看不出你這女人有什麼能耐,竟能刺殺到武功高强的皇上。方才宮里傳來消息,皇上崩了,而你……哼,禍國妖女,你知道殺死皇帝是何等罪名,將會用何等手段對付你?扒光你的衣服游街示眾,讓南國天下百姓唾棄,最后凌遲處死。你知道何為凌遲處死嗎?將你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地割下來……”他語氣極為惡毒,恨不得當場就能降我凌遲處死一般。

  后面他說了什麼,我一句也聽不進去,腦海中不斷回響著那句:“皇上崩了。”

  真的崩了嗎。

  我,真的為大哥報仇了嗎。

  看著獄卒離去的背影,我的淚水悄然滑落,含著笑,終于死了嗎。

  那我活在這個世上最后一個理由也沒有了,夜宣壁天裔……夜鳶。

  如今的我真是應了那句話:妲己轉世,妖孽降臨,禍害南國。

  幸好,幸好夜鳶一早將我棄了,否則……我可能會禍害到北國呢。他哪能容我這個妖女將他苦苦得來的北國王位毀了,他還有他的夢想呢,他要將北國帶向繁榮昌盛,他要脫離“北夷胡蠻”四個恥辱的字眼。

  凌遲,游街。

  我不要,這樣殘忍的死法我不要。

  動了動僵硬的身子,望著身側那漆黑的壁面良久,一陣輕笑,狠狠撞了上去。

  一聲悶哼傳遍此間大牢,額頭上突然的麻木讓我的意識渾濁,有冰涼的液体沿著額角滑落,蔓延至臉頰。

  我無力地癱軟在惡臭遍地的草堆種,眼神漸漸模糊,腦海中瞬間閃過的是大哥那張滄桑的臉,隨后便是夜鳶最后的決絕。再然后,兩張臉相互重疊……

  望著牢中的黑暗,我緩緩闔上眼簾,嘴角的笑意卻蔓延著。

  轅慕雪,終于解脫了。

  不用再背負禍國妖女的語言,不用再背負對父親與轅沐錦的厭惡,不用再背負為大哥報仇的負擔,不用再背負眾人的譴責,跟不用再為夜鳶的離開而心痛……

  好輕松,真的好輕松。

  二十一年了,第一次能能夠將那滿心的仇恨與沉重的包袱放下,原來,轅慕雪也可以活得這樣輕松沒有負擔。

  大哥,慕雪下去陪你了。

  完了五年,你在下面是否一直都很孤單呢。不過就快了,慕雪來了,你就不孤單了。

  明晃晃的宮燈,一名白衣男子站在高台之上卻看不清他的臉,我很急,越急便越是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于是,我踏上那條可以直達他身邊的玉階,步履由平緩道急速,可是這玉階又似永遠走不到盡頭。

  很累,于是我便做在玉階上,輕喘著仰望那個白衣男子,是夜鳶還是轅羲九?

  我不敢喊,怕喊錯了名字。

  我用力睜大眼睛想要張望,那日影光拂照在我眸中,擋住我的視線,總也揮之不去。

  那個白色身影應該是大哥,我死了,自然就在黃泉路上,在那儿等我的人一定是大哥。而夜鳶,與我已是陰陽相隔,又怎麼會在那等我呢?

  于是,我便放聲大喊:“大哥大哥……”

  可他不理我,仿佛沒有聽見我的呼喊,仍然靜靜地佇立在那儿,一動不動。

  “大哥——”我放聲大喊,猛然驚醒,一片强烈的光芒筆直射入我的眼眶中。

  我呆呆地看著頭頂那明黃的紗帳,感受著額頭上的疼痛,最后撞入那雙幽墨森冷的目光中。他那蒼白的臉,蒼白頎長的身軀,在銀子般的月光下如同霧里看花。

  竟然是壁天裔,他為什麼沒死,獄卒不是說他死了嗎?為何這樣活生生的出現在我面前?

  而我,又為何沒死?

  “姑娘你總算是醒了。”驚喜的聲音傳入耳,我望著壁天裔身邊的那個男子,不正是翔宇麼。

  我記起來了,在我意識丟去的最后一刻,聽見牢門被人打開,一個人將我抱起。曾以為那是幻覺,原來不是,我真的被人救了,是翔宇嗎。

  壁天裔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看似大傷初愈的模樣。他的黑瞳幽如深潭,一直深深地俯視著我。

  我無法忽視那目光中時不時閃過一點儿深藏的無奈或者說,憂傷。

  無奈,憂傷?

  帶著滿腹的疑惑,我問:“為何救我?”

  “你就這樣恨聯?”他的聲音很是沙啞,似乎在强撐著自己的体力問我。

  “覺得我就這樣死了你不甘心是麼?”討厭被壁天裔居高臨下的俯視,感覺自己好渺小。很想起身,但是我動不了,整個身体的氣力似乎被抽空。

  “把傷養好,朕,有很多話要問你。”

  他冷峻的目光掃過翔宇,一抹冷酷的寒氣躥上那蒼白的臉頰:“派人看著她,若再有個万一,朕唯你是問。”

  直到那個挺拔的偉岸消逝在我的視線后,四名看似武功高强卻又極為深沉的侍涌了進來,分別立在床榻的左右兩側,如一個個冰雕傲立著。翔宇則靜靜地坐在凳上,目光筆直地注視著榻上的我,似乎連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下一刻我又做出什麼傻事。

  我的目光凝望重重紗帷,青花纏枝的香爐中飄出淡淡細霧,空氣中迷漫著馥郁佛手柑香氣。赤金燭台上的紅燭已燃去大半,那一簇金黃的火焰“劈啪”映著痛苦的光影。

  我的眼皮很沉重,掙扎片刻后便沉入睡夢,卻驚醒。

  驚醒過后又沉沉睡去,不一會儿再次驚醒。

  反反復復地睡去又驚醒,驚醒又睡去,早已經折騰得我身心疲憊。

  當我再次醒來已是次日日上三竿,暖暖的光芒隔著窗扉射了進來,翔宇仍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也就在此時,緊閉的門扉外傳來一聲高唱:“涵貴妃駕到。”

  翔宇立刻起身,恭迎涵貴妃的到來,她青絲皆挽,玲瓏步搖上的蝶翅,滿飾銀花,鑲著精琢的流蘇,長長垂下,隨著她的步伐輕重而搖擺。舉手投足間的風華耀眼異常,那嬌柔的身姿在陽光的傾斜照耀下更顯華貴。

  看著她冰冷的目光筆直地射向我,水眸中沒有絲毫的起伏,冷睇翔宇一眼:“你們都下去,本宮有話要與她單獨說。”

  “皇上再三交代,不得離開姑娘半步。娘娘與姑娘說的話,奴才們聽不見。”翔宇魷苦音雖然謙卑,卻有著說不上來的强硬。

  “狗奴才,本宮的話也不聽?”她的聲音中閃過明顯的怒氣。

  “娘娘恕罪,臣只是奉皇上之命行事。”他不卑不亢,用平靜的聲音回答隱露怒氣的,莫攸涵。

  莫攸涵冷望他許久,看他絲毫不退讓,便獨自走向床榻邊緣坐下。而我的目光卻是銳利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她在榻邊坐下那一刻,一道刺目的寒光由她廣袖內射出。

  在心中暗自一聲冷笑后,冷冷睇著這個面無表情的女子,只要我出一聲,莫攸涵的東西,她恐怕連自己的地位都保不住。

  可是我並不想揭穿,反而很期待她能在翔宇與眾侍衛面前用那把鋒利的匕首將我殺了,我本就生無可戀,臨死前還可以將莫攸涵這個殺人凶手拖下水,未嘗不是一件痛快的事。

  可她只是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看著我,目光復雜而深沉,藏在袖中的那把匕首遲遲未掏出。

  “轅慕雪,好久不見。”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在笑,卻又無一絲笑意。

  “莫攸涵,好久不見。”我扯了扯嘴角,唇舌干燥。

  “皇上對你,真好。”她輕聲呢喃著:“皇上對所有知道他受傷的人下了禁口令,滿朝文武皆以為皇上只是身子不適罷了,根本無人知曉,那個刺殺皇上險些將南國毀滅的女子依舊好端端地被安置在這華麗的宮殿里。真是好奇,你轅慕雪憑什麼?”

  她的瞳中有妒忌,有仇恨,更有那數不盡的哀傷。

  “就憑你儿時被皇上訂為妻子?就憑你與轅羲九為了南國做出犧牲?”

  她提起轅羲九這個名字時,我冷笑:“你沒資格說這些。”

  “你就有資格嗎?”莫攸涵猛然掐著我的下領,殺意畢露:“背負著南國的使命去北國,卻又放棄使命要遠走高飛,再到你背叛南國做了北帝的元謹王后。”

  “娘娘!”翔宇一見莫攸涵的舉動,立刻欲上前制止。

  莫攸涵側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憤怒地收回手,俯視著床上那一動不動的我,翔宇這才松了口氣。

  “好一句義正詞嚴的指責。”喉嚨上的疼澀使我不由冷冷一陣抽氣,猛然一陣劇咳。扯動了額頭上剛愈合的傷,一股冰涼的感覺又在額頭上蔓延著。

  “姑娘莫動氣。”翔宇一急,立刻吩咐道:“傳御醫。”

  “你的任性,侮辱了南國未來皇后之名,給南國皇室抹黑。你的自私,讓九王爺背棄了兄弟之情,與自己的親妹妹遠走高飛。你的妄為,害得一代名將在北國暴屍十日,甚至連全屍都未留下。”莫攸涵用鄙夷仇恨的目光狠狠瞪著我。

  “這一切,難道不是拜你的好皇帝所賜嗎?”我一邊劇咳一邊冷笑,笑得尖銳諷刺。

  眼角瞧見門扉外頭那個無聲無息而來的明黃色身影,我的手緊握成拳:“若非他使計逼我離開,我會侮辱南國未來皇后之名?你怪我讓九王爺背棄兄弟之情,可壁天裔竟是一旨殺無赦欲了結九王爺的命,那這算不算背棄?若非他野心吞並北國,九王爺會屍骨無存?”

  莫攸涵聞我之言,竟是一陣驚詫,而門外那個男子冷漠的臉上竟閃過一抹疑惑。

  “皇上!”翔宇這才發覺壁天裔站在門檻之外似乎已有一段時間,立刻跪地相迎。

  而莫攸涵卻是渾身一顫,立刻起身,正欲拜倒,袖中藏了許久的匕首卻掉落在地,鏗鏘作響,她的臉一陣慘白地看著那個狠狠注視著她的壁天裔。

  此刻的情形讓我覺得好笑,快意。

  “一旨殺無赦欲了結九王爺的命?”壁天裔收回投放在莫攸涵臉上的目光,轉而掃向我,冷聲重復了一遍,卻又有著濃郁的疑惑。

  “翔宇,傳郝哥立刻來這儿見聯。”他的瞳子如古並無波,實則滿是驚濤駭浪,又如翻天的怒火,洶涌地欲噴薄而出。

  “涵貴妃,收起你的東西,立刻回盈春宮,沒朕的允許不許出宮一步。”

  莫攸涵僵了片刻,嘴角勾起諷刺一笑,彎腰撿起地上的匕首,無神地離去。她的背影猶如一個毫無生氣的魂魄,痴痴地游蕩出去,無盡的悲哀籠罩。

  等待郝哥來的同時,御醫將我額頭上的傷重新包扎了一下,止住了一直涌出的血,而壁天裔仍舊冷冷地站在原地,緊緊地抿著唇,墨瞳注視著我。

  詭異的氣氛將整間屋子籠罩得更加靜謐,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那份冷凝壓抑令我几乎喘不過氣來。

  我隱隱覺得這事有些詭異,而且十分不對勁。

  “皇上,郝哥統領到了。”翔宇飛速奔進,俯首低聲察報。

  壁天裔一揮明黃廣袖,翔宇立刻衝外喊道:“傳郝哥。”

  一身素衣臉色略顯蒼白的郝哥緩緩邁了進來,現在的他與五年前所識的他竟截然不同。才踏入門檻,他雙膝一彎便跪在壁天裔面前:“參見皇上。”

  “方才未央說朕一旨殺無赦結束了九王爺的命,朕倒很是迷惑。”未喚他起身,只是冷冷地俯視著身側單膝跪地男子。

  “臣也不知。”郝哥的聲音很平靜。

  “你們在唱雙簧嗎?”可笑地望著面前這兩個人,我的心底一片疑惑,卻仍然冷嘲熱諷。

  壁天裔倒似漫不經心地揚了揚嘴角:“未央你倒是說說看,你話中之意。”

  “我話中之意你自個儿心知肚明。得知九王爺要放棄與你之間的計划,你一怒之下竟然派郝哥半路阻殺我們。九王爺一直敬你為君,視你為兄,唯獨這一次想要追尋自己的幸福,你卻要殺無赦。”我恨恨地看著那個無情冷血的君王,內心閃過一抹疼痛,万箭穿心三場面再次涌入腦海,我几欲窒息。

  “殺無赦?”他的聲音提高了几分,卻又更寒了几分,那瞳子猶如暗夜中的鬼魅,筆宜射向郝哥。

  郝哥倏然間的沉默讓我覺得詭異,目光不斷游走在壁天裔與郝哥之間,似乎並非在做戲……

  “臣知罪。”郝哥重重地磕下頭,將額頭抵在冰涼的地面,久未仰起。

  “臣不能讓您的皇后與您的兄弟遠走高飛,讓您受他人的恥笑。臣便唯有出此下策截殺九王爺與未央。”

  “你……”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竟從榻上彈坐而起,震驚地瞅著伏跪在地的郝哥,久久不能言語。

  而壁天裔卻是靜靜地凝視著我,眼底竟也有驚詫,那並不是作假,似乎……真的不知情呢。

  難怪那名送飯來的獄卒會突然對我說皇上崩了,還告訴我即將面對那殘酷的刑法,目的就是為了讓我自盡吧。那人,是郝哥派來的,他定是已然知曉我被關在牢中,他擔心事跡敗露,便用獄卒的話來激我自行了斷。那麼,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被人發覺。

  “你出去,你們都出去,我不想見你們!”我猛然一陣虛脫,無力地倒回床榻,我感覺到額頭上的傷又裂了,冰涼的血蔓延至眼角,就像淚,沿著臉頰緩緩滑入裊枕。”

  “翔宇你好生看著她,郝哥你隨朕去御書房。“丟下那一句看似不溫不熱實則掩藏著驚濤駭浪的話語,拂袖而去。

  我閉著眼,腦海一片空白,呼吸逐漸困難,涼氣一絲絲地灌入心間,很冷,很疼。仿佛在水中,有人將我重重地按下去,而我明明可以掙扎,可以反抗,卻沒有任何舉動,任那滾滾的水涌進我的鼻,口,耳。

  “姑娘,你誤會皇上了。”翔宇微微的嘆息聲縈繞在耳邊。

  “記得那日皇上收到九王爺的飛鴿傳書,當即便將自己關在御書房內大半天,后來便召郝哥統領帶著他的聖旨去見你們。皇上寫那張聖旨時,微臣也在他身旁,清楚地記得里面寫著:‘朕成全你們遠走高飛。’短短九個字,皇上卻寫了一時辰才寫完。”

  “記得那日下了好大一場雨,皇上接到來自郝哥統領的一份奏折:‘半路遇北軍,九王爺万箭穿心而亡。’皇上那張臉瞬間毫無血色,冰冷的臉上再無那份屬于王者的尊貴冷傲,取而代之的是濃郁的悲傷蔓延。后來皇上獨自一人走進那漫天的傾盆大雨中,迎著風雨站了整整一夜,從來沒有人見過這樣的皇上。第二天,皇上便病倒了,那一病便是整整三日高燒不退,整個皇宮陷入一片恐慌中。”

  “記得那日北國新王夜鳶冊未央為王后,正位宮闈,空設六宮。皇上飲酒了,皇上登基八年向來對酒都是淺嘗即止,而那夜他卻醉了。涵貴妃與臣默默地望著醉酒的皇上,只聽他呢喃了一句:‘空設后宮,朕的確做不到。’看著這樣的皇上,突然沒了素日的冷酷無情,原來他也是一個平凡孤獨的男人,只是他站在高處,不得不冷酷罷了。”

  靜靜地聽著他的一字一語,我的雙目依舊緊緊闔著,臉頰上早已冰涼一片,也不知是血還是淚。

  ——朕又怎會不知你對三弟的情,早在多年前朕就知道了,可是你知,那是為世俗所不容的孽情。你可懂?

  ——當三弟在飛天客棧見到你之時,朕有想過再放你一次,當作是都不知道,可是朕已經放不了手了。你可懂?

  ——天下人皆說朕是個冷酷的帝王,朕做的決定沒有人敢忤逆,而今三弟卻當眾忤逆。朕都容了,忍了。朕與他的兄弟情,你可懂?

  那時壁天裔對我說的三句“你可懂”其實我一點也不懂,因為我是個記憶喪失的女子。

  而如今再次回憶起那日壁天裔在未央宮對我說的三句“你可懂”卻讓我突然清醒了許多許多,壁天裔何等聰明睿智,卻一直在包容著我對轅羲九的情。只因,轅羲九是他的兄弟,只因,我是他的慕雪妹妹。

  ——朕一直以為慕雪你會懂朕的。

  ——冷靜如你,為何一遇到有關于轅沐錦的事就亂了方寸?你這樣如何做朕的皇后!

  “而這世上,能讓皇上如此失態的也就只有九王爺與姑娘你。”翔宇的聲音再次響起,那一聲淺淺的輕嘆很是深遠,還有那濃郁的惋惜。

  我側過身,背對著翔宇。

  扯過被褥將自己緊緊包裹進去,可是,仍舊是那樣冷,那樣寒。

  玄甲衛統領郝哥假傳聖旨,蓄意加害九王爺,罪犯欺君之罪。革去玄甲衛統領一職,杖責一百刑棍終身監禁于天牢之中,為死囚,永不釋放。

  經過几日來的調養我的身子漸漸恢復,額頭上的傷也已經慢慢痊愈,那雪白的紗布將我的額頭纏繞了一圈又一圈。毫無血色的臉與額頭上的傷形成一個强烈的映照,千裂發白的唇毫無色澤,這樣的我是如此狼狽,毫無生氣。

  壁天裔來過几次,每回都是靜靜地看著我靠在榻上,目光直直地盯著窗外那浮云慘淡的蒼宵,沒再同他說上一句話。

  如今的我對他該是一種什麼感覺?恨了五年,突然發覺竟是錯恨,為了這個錯恨,我不顧一切朝夜鳶走去,我得到了世上最大的榮粗,登上了權利的高峰。在這同時,也賠上了自己的心。

  若是沒有這場錯恨,一切,又會是何番景象呢。

  我知道,此刻最該對壁天裔說的應該是:“對不起。”

  可是我不肯低頭,因為這一切的一切,壁天裔是主導者。若沒有他,九王爺仍舊是九王爺,而未央決不會是北國的王后。

  不知不覺天色竟已暗下,我這樣坐著發呆竟又是一天。

  這几日我似乎總在重復想著一些事情,卻總也猜不透,摸不著。

  如今的我為誰而活?以什麼理由活下去?

  曾經為莫悠然而活,后來為轅羲九而活,再后來為夜鳶而活,如今我要為誰而活?還有誰能支撐著我一直走下去呢?

  金案上嫌著不熄燈,將整間屋子照得恍如白晝。燈內傳來沉香馥郁之芬芳,煙霧繚亂彌漫一室。

  淺淺的腳步聲來到我的身邊,他的眼神依舊是万年冰封,清冷得煞人。

  他坐在榻邊,靜靜地看著我。對于他的視線,我沒有回避,也靜靜地望著他。

  “願意隨天裔哥哥出去嗎?你似乎悶在屋里太久了。”他的語調清冷,卻有抑制不住的柔和。

  恍然憶起當日轅羲九與昭昀郡主婚禮那日,他似乎也是用這樣的目光凝視著我,語氣卻比此刻還要溫柔許多。

  低眸,看著伸在我面前的那只手,我猶豫片刻才將自己的手交到他手心。他的手心很溫暖,還有厚厚的繭子,因是常年握槍劍所致吧。感受著那傳遍手心的溫度,我的眼眶突然一酸:“天裔哥哥。我多麼希望你真的是我哥哥。

  他的目光黯了黯,嘴角卻上揚几分,勾勒出一個淺淺的弧度:“那你就當我是你大哥。”

  好熟悉的一句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只是,我記不起來了……好像早已隨著風消逝不見。

  他握著我的手一前一后緩步出屋,屋外那秋風卷著暗塵扑面迎來,漫天的疏星皆落入我眼中。樹枝上的殘葉被風卷下,落了滿地斑駁。

  隨在他身后,看著那挺拔和俊偉都難以掩飾他身上一種突如其來的落寞,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南國之主也會落寞嗎?他真的會為了大哥的死而大病一場?

  也許在我眼中,壁天裔一直都是冷血無心的人,就連他每次握著我的手都是冷的,唯獨這一次是熱的。

  我們轉入一條幽深的小徑,香蕊重疊,紅飛滿地,那樣靜謐,幽深。

  “這五年在北國過得好嗎?”他的聲音很沉,很低,隨著晚風吹進耳畔。

  “好。”我答。

  “夜鳶對你好嗎?”

  “好。”

  他猛然踩上一根枯枝,劈啪一聲折斷的聲響在靜謐的小徑中清晰異常。而他的步伐也在那瞬間停住,驀然轉頭,那雙眼似鷹鶩,難掩精銳。

  “這樣就是所謂的好嗎?”

  我將手由他手中抽出,淡淡笑道:“怎麼不好呢,北國最高的榮耀我皆已得到,天裔哥哥你不能給的他都給了。”

  “那他給過之后呢,得到的是什麼?

  “至少,我曾經擁有過。”

  他不再說話,靜靜與我站在風中,一雙幽深黑寂的目光帶著復雜的情緒盯著我。

  “刺殺皇上是重罪,不知皇上打算如何處置慕雪?”憋了許久的問題終于問出口,心中的悶氣也輕輕吐出。

  他閉了下眼皮,心中似乎有掙扎,有矛盾。須臾,他才睜開那雙依舊冷淡如霜的瞳子,風袍上金繡的飛龍圖案,在夜色中翻飛著猙獰。

  “跟朕走。”

  手上又是一緊,他再次握起我的手,朝那小徑深處走去。

  斜闌翠微,淡香清冷。

  愈往深處走去,便聞一陣更淡更雅的清香,那香竟是這樣熟悉……

  直到那開了滿池的芙蓉闖入我的眼簾時,我震驚了,而他依舊牽著我的手往前走。

  “未央宮的芙蓉仍舊開得艷麗,可是你不能去,我只能帶你來這儿,你瞧,美嗎?”如今,他自稱“我”。

  直到池邊,他才停住步伐,探手摘下一朵芙蓉插入我的發間,緊抿的嘴角有了淡淡的笑意:”我一直在等你長大,做我的妻子。而今你已長大,卻不能再做我的妻子。

  我明白,都明白。

  他的手扣住我的腰,將我拉近,一個吻輕輕地落在我的唇上。不是霸道的索取與深探,而是溫柔的淺嘗。

  當我反應過來想要掙脫之時,他的吻已離開我的唇,在星月的光輝照耀下,他那邪美冷異的半張臉掩在了黑暗中。

  “你永遠都是壁天裔的,慕雪妹妹。”一絲悵然笑意掠過眼中,旋即歸于沉寂,深潭似的眸底再無波瀾。

  那一刻,我已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再是他所謂的命定皇后,也不再是刺殺他的刺客。

  只是,他的,慕雪妹妹。

  “我,不會囚你。”他靠著我,很近很近,耳畔的呼吸也越來越炙熱噴吐在我的頸項上。“我,放你自由。

  我一僵,微微轉頭對上那近在咫尺的瞳子,剎那間的恍惚,竟喃喃問:“為什麼?"只覺他的指尖在我右頰上輕輕撫摸几下,那瞳子里的光芒深不見底,永遠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你,該為自己活一次了。”

  剎那間的心悸狠狠蕩漾在心間,跳動的心突然加快,滿腹的哀傷與迷惑似乎撥開云霧見月明。他的話就像一劑良藥,將我那滿心的困惑突然解開。

  該為自己活一次了。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該為誰活下去,還有什麼能支撐我走下去。

  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為自己活一次,自己支撐著自己走下去。

  他黯然垂眼,長長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層陰影,而里面夾雜著我看不懂也無力去懂的巨大痛楚和絕望。

  我問:“在茗雅樓,你是否早就認出了嫣然是我。”

  “慕雪那雙絕美奪魄的眼睛,我怎會不認識呢。”

  “為什麼不躲開?那一刀,你明明可以躲開的。”

  他將眼光投向池面,看水中的倒影說:”因為那一刀是我欠你和三弟的。”

  無限的酸楚與疼痛一股腦涌上心頭,憋了許久的三個字終于能輕松自如地吐出:“對不起。”

  他倏然回首,將我狠狠擁入懷中,仿佛要將我溶入骨血一般。那份力道讓我呼吸一窒,掙扎不開。

  “壁天裔,這一生只軟弱這一次。”他的手將我的頭緊緊按在他懷里:聲音暗啞中帶著几分硬咽。

  那夜,他承諾待我傷完全愈合,就放我自由。

  那夜,他在我面前的軟弱與平常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全然不同。

  那時我才知道,即使再冷酷的人,他的心中皆有一個軟弱之地,而他人生唯一一次的軟弱,在我面前放縱了。

  天裔哥哥。

  你真的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皇帝。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7:38

    第五章    塵世羈,風華盡

  后來我在翔字口中打聽了有關于轅沐錦的事,翔字是歹若腦袋想了半天才記起轅沐錦這個人。聽他說,自轅沐錦五年前被封為錦美人后皇上就沒有再召幸過她,一直冷落在靜香園整整五年。

  走過深深婉蜒的游廊,淺霞深深映透白玉雕欄。步過滿地落紅無數的小徑,蔓藤繚繞蕭瑟西風拂草。

  翔宇領著我進入那個早已荒寂無人問津的靜香園,無人打理的院落卷著殘葉,濃郁的青草漫漫高長,深深郁郁。

  我讓他在外邊候著,有話要單獨與錦美人說,他猶豫片刻,才點頭。

  推開門,只聞咯吱一聲刺耳的聲響飄蕩在滿園,輕紗因開門帶入的風紛紛揚起,微微飄蕩著。垂簾之后站著一名素衣挽髻的女子,她佇立在窗前,目光凝視著天邊一抹彩霞,出神。

  踩著輕緩的步伐,我探手拂過眼前那飄蕩的輕紗,才邁出數步,她的聲音背對著我傳來:“我等你很久了。”

  帶著一抹似笑非笑,我停在原地,看著那瘦弱孤寂的背影,在晚霞的照耀之下竟是那樣孤獨。

  “你怎會放棄這樣一個看好戲的機會呢。”她悠然轉身,那張依舊嬌媚的臉上竟有几分蒼白。

  “轅沐錦素來會演戲,可這份好天賦為何在壁天裔面前失了效。”我前進的步伐在她面前停住,信手捏起她的下巴,迫得她仰頭,我嘲諷鄙夷地將她瞧了個遍。

  她也不掙扎,任我捏著。目光絲毫不示弱,即使被冷落了五年,她那般與生俱來的傲慢仍舊不減。

  “一向善于魅惑男子,將他們把玩在手心團團轉的轅慕雪不也一樣被夜鳶擺了一道麼。”

  我的手突然一個用力,她悶哼一聲,頭仰得更高。雖然疼得臉色都白了,仍舊逞口舌之快:“哈,被我說到痛處了?嘖,嘖,八大罪狀,群臣請求廢后。這一摔可不輕呢……”

  “五年的冷宮生涯,怎麼沒有教乖你這張嘴呢?”嘴角嚼著一抹殘酷的笑:“如今,只要我在天裔哥哥耳邊說上一句你的不是,你就會像一只螞蟻,被我捏死在手心。”

  “就算我死……也要拉你一起死。”她的臉上猛然進出怨毒,右手突然扣上我那只緊捏她下巴的手,反手一扭,左手便已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抵上了我的項脖。

  “怎麼?你想與我一起死,”平靜地任她制住我,匕首的鋒割得我頸項生疼。

  “放心,你還有很大的用處,沐錦哪會舍得你死呢。”她的臉上淨是扭曲的笑意。”

  “用處?”

  她突然笑了,笑得格外哀切,抵著我頸項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手臂還有些顫抖:你的命怎麼就這樣大呢,郝哥追殺你們讓你們逃脫了,北軍誅殺你們,轅羲九死了,你卻還好好地活著。享盡了世間女子求之不來的尊榮!你憑什麼!

  “你說什麼!”我的聲音冷到極點。

  她不答理我,仍舊自顧自地說:“沒有殺死你,反倒是讓你完好地回到南國,還將他送入那個大牢成為死囚。”

  看著她那近乎癲狂的模樣,我仿佛猜測到一些……“北國郝哥那次追殺,是你主使!”

  “你真聰明呀,猜到了。”她自齒里進出話來。“不只這些呢,還有,你與轅羲九是壁天裔刻意派去做奸細的事也是我命郝哥派人送去給夜宣的匿名消息。”

  一股怒火突然涌上心頭,我腕上使力,狠狠扣住轅沐錦握匕首的手,身子輕盈向后一撇便脫離她的控制。將她的手反扭至身后,另一手狠狠甩了她一個巴掌。

  她狼狽地撇過頭,嘴角隱隱有快意:“你很生氣,很憤怒,很想殺了我吧?可你有想過,當我看見你與轅羲九一同將我娘親的屍体埋在那片木槿花下之時,我有多想殺了你們嗎?"

  我的手突然一松,后退一步,多年埋葬在心中的那一幕滾滾涌出。

  她卻逼近一步:“你沒想到我就躲在院子的小樹后面看著吧,我沒有說出母親被你們埋葬在那,因為怕,怕下一個死的人就是我。我只能將這份恨埋葬在心中,我要報復你們’你們都該死……”

  我冷笑:“我們是該死,那你們就不該死嗎?若不是你陷害我打碎送子觀音,母親會因為轅天宗抽打我而保護我嗎?她明明可以活命,卻因為你們不肯施舍錢財救母親而死去。害死了人就該償命,不是嗎?”

  霞光從窗口照進,映得室內石壁盡是寒色,竟覺森森然。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站著,相互對望,眼中都有那濃烈的仇恨,誰都不比誰少。突然間她雙膝一彎,竟在我面前跪了下來。

  “轅沐錦這輩子第一次求人,還是求我此生最恨的女人。求你讓我見郝哥一面,一面就好。”

  看著矮在我身下那個卑微乞求的轅沐錦,我的心中竟然無一絲快意,這個讓我厭惡了這麼多年的女人,今日就這樣跪在我面前,為何我不開心呢?

  “你該去求皇上的。”

  “若能見到他,我會求你嗎?就算見到他,他也不會用正眼瞧我一下的。我只能求你……”

  “你愛他,”看她那焦急的表情,我突然一問換來她整個人一僵。我隨而肯定地說:“你愛郝哥。”

  她仿佛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地搖頭:“不……我不愛他……”突然,目光一亮,恍然明白了許多,嘴角扯出苦笑:“是……我,愛他。”

  “五年前我就認識他了,那時候為了能重新獲得皇上的寵愛,我利用了他。當我打算獻出自己的身子與他交易……可是他沒有動我,他只說:‘只要你要求的,就算是拼盡性命也會為你做,但是你不要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

  “郝哥為了幫我重獲寵愛與一向交好的涵貴妃決裂了,卻仍舊沒有讓我獲得寵愛,因為轅沐錦是轅慕雪討厭的人,所以皇上不屑碰我。可悲嗎?封我為錦美人是因為轅慕雪,厭惡我也是因為轅慕雪。”

  “我恨你,所以我要郝哥幫我殺了你與轅羲九,郝哥真是個傻啊,竟然真的為了我背叛皇上。直到如今事跡敗露,他仍然沒有把我的名字吐出,他要保護我,所以一個人承擔那一切……他對我真的很好,這個世上再沒有人像他那樣對我好了。”

  “可是我不愛他呢,他生得不好看,性格又粗野,根本不是我喜歡的模樣。只有壁天裔那個王者才是我心中的男人,才是轅沐錦該愛的男人……郝哥他為我做那麼多,以為我就會愛上他嗎?轅沐錦這樣壞的一個女人也讓他愛得這樣死心塌地……”

  轅沐錦不時發出几聲自嘲的笑聲,敘述著她與郝哥之間的糾葛看似云淡風輕,實則洶涌澎湃。

  “可是當我聽說他被定為死囚那一刻,我的心竟然這樣痛,竟然想衝到皇上面前為他求情,想說出一切都是我主使的真相。轅沐錦怎能這樣軟弱,為了一個男人要犧牲自己的性命,不值得,不值得……”

  “但是你卻跪下求我了。”我低喃一句,手輕輕抬起,撫上我那早已愈合的左肩,腦海中閃現的卻是我為夜鳶擋下致命一劍的那一幕。

  她滿臉的迷惑與奇怪:“雙腿不聽使喚呢,一想到這輩子都見不到他,我就害怕……”

  我又何嘗不是那樣奮不顧身,身不由己。明明知道不值得,卻仍舊那樣做了,是真傻。不知為何,我竟答應了轅沐錦,幫她見郝哥一面。

  為什麼?我自己都無法解釋。

  難道我的心已經開始變軟變脆弱了?

  不行,我不能仁慈,一旦我開始仁慈軟弱就會受人欺負,遭人鄙夷。我只有心硬如鐵,才不會被人傷害。

  可是,轅沐錦那個樣子真的很可憐呢,就像那日被夜鳶離棄的元謹王后一樣,真可憐。

  當即我請求壁天裔讓我見郝哥一面,有事我想要當面問他。壁天裔沒有猶豫便給了我一道手諭,准我去牢里見郝哥。而轅沐錦則是打扮作我身邊的侍女一齊進入死牢。記得轅沐錦在見到狼狽不堪的郝哥之時竟痴痴地站在牢外傻傻地看著他,而郝哥則是驚訝地看著轅沐錦,也許他從來沒有想過轅沐錦會到牢里看他。就像夜鳶從來沒有料到我會為他擋下一劍。

  有時候我會猜想,若是當時沒有夜翎的刺殺,沒有我為他檔下的一劍,他是否會狠心地將我與楚寰丟進天牢。

  當我欲離開天牢將最后的獨處交給他們兩人之時,她竟喚了我一句:”慕雪姐姐。”然后擁著我,她的淚水滴入我的頸項,一陣沁涼。

  我沒有拒絕她的擁抱,竟也不討厭。

  記得幼時她常常虛情假意地喊我做“慕雪姐姐”,而今日這句慕雪姐姐卻叫得那樣真誠。

  “謝謝你,對不起,我恨你。”她定定地看著我,眼光中是那樣的復雜,最后一轉身,邁步進牢門,再也沒有看我一眼。

  而我也毫無留戀地轉身,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出死牢。

  當夜,死牢便傳出一個消息:“郝哥與錦美人雙雙猝死于牢中。”

  神色恍惚地端起白玉杯,獨自倚坐案后,酒香繚繞在鼻間,甘醇得醉人。

  當我看見轅沐錦那樣跪地懇求我之時,我便已猜到她不只是去牢中見他那麼簡單。殉情,多麼美的一個詞。

  謝謝你。

  對不起。

  我恨你。

  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真是復雜呵。

  我將杯中之酒灑在地,以慰她與郝哥在天之靈。

  口中喃喃重復著:“謝謝你,對不起,我恨你。”轅慕雪對你又何嘗不是呢。

  是夜,我睡得正酣,突然一只冰涼的手捂上了我的嘴,我猛然驚醒。在黑暗中對上一雙冷酷如冰的眼,他低聲在我耳邊說:“別出聲,跟我走。”

  我用力搖頭,想掙脫他捂著我嘴巴的那只手,可他用的力很大,絲毫不允許我掙脫。我有些急的在他手下“晤晤”的想開口說話,讓他不要做傻事,可是他就是不松開我的手。我深知楚寰此時進宮不止是為了救我出去那麼簡單,既然來了皇宮定然要刺殺壁天裔。可這是戒備森嚴的皇宮,即使他的武功通天也不可能敵過經過嚴密訓練的玄甲衛與大內侍衛。更何況,壁天裔的武功也不是一般人能動得了的。

  “一會儿你去承乾門,那儿有人接應你出去。而莫悠然與我則會拼死與他一搏。你放心,我的蠱蟲已被師傅解了,若是我們有幸能夠安然脫身……就一起回若然居,不問世事。”他深邃的目光中閃爍著決絕,語調中有不容抗拒的堅定。

  而我卻因他的話怔坐在床榻之上,看著他,也沒有再掙扎。

  我沒有權利阻止他與莫悠然,解鈴還須系鈴人,有些事是避免不了要面對的。只是,那明明是飛蛾扑火的刺殺,他們也不計性命要去做。

  見我不再掙扎,他悄然松開了捂著我的手,我低聲問:“真的值得嗎?"

  “如今的我就如那日的你。”他別開目光,不去看我。

  對呵,那日我也是飛蛾扑火般的去刺殺壁天裔,明知殺他的機會微乎其微,可我仍這樣做了。原來仇恨真的可以蒙蔽雙眼,以前的我似乎一直都被仇恨蒙蔽著,像一個沒有心的人,做的任何事只為報仇。

  “可是,當那把匕首沒入他的身体之時,我並沒有想象中開心。”

  “你刺殺成功了?”他的目光一閃,我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壁天裔受傷之事只有御醫與翔宇,莫效涵知道。如今我突然透露了他的傷,會不會讓他們……

  我立刻說:“即使他受過傷,那重重侍衛也不會讓你近他的身。”

  他的聲音漸冷:“未央,你知道這些年來支撐著我活下去的理由是什麼嗎?”

  我忙扯著他的胳膊,生怕他下一刻就要走了:“我知道,但是你不能不顧自己的死活。”

  “楚寰。”后窗外傳來莫悠然那不耐的聲音在催促著他快些走。

  “走。”楚寰也不再與我廢話,一把將被褥中的我拽了起來,輕輕一躍,便如鬼魅般飛身而出。

  他們一路領著我輕巧地避過重重守衛,輕易地將我送至承乾門后,我還在疑惑他們為何對皇宮的地形竟如此熟悉,楚寰遞給我一塊腰牌,說是拿著這個就有人接應,更方便出宮。

  而我緊接著腰牌就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們,莫悠然冷睇我一眼:“做什麼,還不走?"

  “我不知道莫悠然會這樣善心地幫楚寰解毒。”我的聲音中有明顯的疑問。“我也不知道未央會不顧一切地刺殺壁天裔。”他的嘴角閃出若有若無的淡笑。

  “你現在就出宮,在茗雅樓等我們。明日卯時我們若是沒有回來,就立刻走。”楚寰似乎懶得再和我說話,一直催促推拒著我。

  看著他們倆冷漠堅定的目光,我知道勸不過他們,緩緩轉身,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

  ——若是我們有幸能夠安然脫身,就一起回若然居,不問世事。

  他們真的認為,憑雙手就能敵過皇宮那千軍万馬?

  我輕輕搖頭,他們的死活與我無關,就算他們曾經與我的交情有多重多深,都不關我的事。我只要出了這個宮門就能自由,不再有仇恨,不再有包袱,好好為自己活一次。這場權力與陰謀的旋渦我早就受夠了,我不要再牽涉進去。

  但是雙手卻不聽使喚地微微顫抖著,指尖泛白僵硬。

  可是,我不想看見他們任何一個人出事。

  從何時起,我的心竟開始猶疑動搖了嗎?

  步伐一頓,回首望去,身后已空空無人,只剩秋末那蕭瑟的風席卷而來。

  最終,我還是感情戰勝了理智,遁尋著來的路回去。當我轉過游廊之時,見有宮人的神色匆匆,我立刻扯著他們問:“發生什麼事了?”

  那宮人的臉色有些焦急,喘著氣說:“皇上的景乾宮進刺客了。”

  聽到這里,我想也沒想就衝了出去,朝景乾宮奔去。

  景乾殿

  還未踏入殿內便聽見一陣廝殺聲滾滾逼近,我的呼吸頓時有些急促。

  直到我進殿,那無數的玄甲衛與大內侍衛將兩個身影團團圍住,纖塵不染的地面上淌著可怖的鮮血。一個個侍衛皆因楚寰與莫悠然手上那鋒利無比的刀而倒下。

  而壁天裔則是冷漠地站在那層層的玉階之上,處變不驚地冷望楚寰與莫悠然。他的周圍以翔宇為首,十大玄甲衛與十大大內侍衛手執刀劍保護在他身前,那氣勢根本不容任何人近他的身。

  漢白玉雕磚被血浸透,那猩紅刺得我目痛,不斷有人在楚寰與莫悠然的劍下死亡,卻有更多的侍衛抽著刀衝了進來。

  我怔忡許久才穿過重重侍衛,朝壁天裔奔去,口中大喊著:“皇上,皇上……”

  可是廝殺聲將我的聲音掩埋,可壁天裔仍看見了我,他那幽深冷酷的眼睛就像一灣深潭,那樣難以琢磨,讓人心驚。

  那明顯的殺意讓我情不自禁地覺得冷,冷入骨髓。

  憋擋在我面前的侍衛們沒有准許我過去,而我卻一直希望壁天裔能夠發話,容許我到他身邊對他說几句話。可是那疏離的目光卻告訴我,不可能。

  他的目光就像當初夜鳶對我的不信任,我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會對他造成什麼威脅?

  我一咬牙,右腳一勾,將地上一把帶血的刀勾起握在手心,持著它狠狠朝擋在我面前的侍衛砍去。

  血,濺了我那雪白的衣裳,還有冰涼的血彌漫了我握刀的手。

  這並不是我第一次殺人,可是……這是第一次拿刀殺人。

  侍衛們見我持刀,眼中也閃過殺意,十多名侍衛舉刀便向我揮來。

  看著那鋒利的刀無情地砍了過來,我紅了眼,不管不顧,用楚寰教我的傷心雪劍一刀一個地砍了下去。那瞬間,我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殺了他們。

  直到一個身影飛掠過我面前,輕易地便奪下我手中的刀,看著翔宇一臉失望的表情,我恍然回神,看著倒在我身邊的一群侍衛有剎那的恍惚。

  看看我的手,裙角,皆是猙獰可怖的紅。

  “皇上召你過去。”他淡淡地瞅了我一眼,再將那把沽滿血跡的刀丟在屍体旁。我呆呆地跟隨其后,腦海中閃過的是我瘋狂殺人的一幕幕,手不禁有些顫抖。我殺人了,還殺了好多……

  “莫悠然身邊的人你認識?”壁天裔的聲音將我神智喚回,一個激靈,我看著体力已漸漸不支的莫悠然與楚寰,他們的四周雖然倒下了許多侍衛,但是還有更多的侍衛正朝這邊蜂擁過來。若繼續這樣下去,他們必死無疑。

  “皇上……”雙膝猛然一彎,重重地跪在他面前懇求道:“求你放過他們,他們?,一只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您放過他們吧。

  “朕在問你,那個男子是誰!”他的聲音猶如地獄來的魔鬼,語氣森冷無比。“他是……”我猶豫著,不知是否該透露他的身份。而壁天裔卻已越過護在他身前的侍衛,蹲下勾起我的下領冷聲問:“是誰!

  “一個與皇上有著血海深仇的人。”我的一語帶過換來他的沉默。

  我又說:“皇上你欠了他全家人的命,你不該殺他。”

  他的目光突然黯淡而下,似乎正在回想讓他誅殺全家的人的名單,可那迷茫疑惑的眼神卻告訴我,他想不起來。

  或許,他根本想不到,下面那個男子正是前朝皇甫承之子皇甫少寰。而這個皇位,原本就該是他的。

  他一正色,緩緩起身,目光冷冷地瞧著滿身是血的兩人,不只有那侍衛的血,還有他們自己身上的血。

  手臂,肩膀,腿……

  皆有明顯被刀划過那深深淺淺的傷痕,壁天裔冷道:“留活口。”

  楚寰,莫悠然,別再做垂死掙扎了,你們斗不過壁天裔的,斗不過的。

  廝殺聲漸漸減弱,夜晚的寒風卷過,更顯得凄哀蒼涼,滿目瘡演。

  楚寰首先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唯有用手中的劍才能支撐自己不倒下去。而莫悠然强自撐著自己的体力又殺了几人,摔然倒下。

  侍衛們一見他們不行了,立刻蜂擁而上,無數的刀架在他們的頸項之上,我的心已涼了大半截。

  “將他們押入死牢,朕要親自審問。”壁天裔冷聲下令。

  “是。”翔宇上前一步,卻倏然止住,垂首看著我:“那她……”

  壁天裔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淡然道:“帶下去。”

  終于,我與莫悠然,楚寰一同被關進了死牢。

  還是被牽扯進屬于他們之間的恩怨,后悔嗎?后悔,卻不會遺憾。

  若當時我真的就那樣走了,這一輩子我都放不下心中的包袱,永遠別想做回自己。我撕下衣角成布條,將楚寰手臂上,腿上的傷包扎好。再望望那個閉目靠在牆壁上的莫悠然,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考慮片刻我才走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為他包扎著傷口,他沒有睜眼,只是靜靜地靠坐著任我包扎。

  “若是當初,我並沒有背叛夜鳶,或許……”莫悠然悠然開口,竟然有几分悔意。

  “沒有或許。”我自嘲地笑了笑:“若你還是丞相,楚寰是大將軍,我是王后。這只會更加快夜鳶鏟除我們的決心,外戚的勢力實在太大,沒有一個皇帝會安心。”

  “夜鳶真是矛盾,給你那麼多寵愛,卻……也許是情不自禁吧。”莫悠然終于睜開眼簾,左手探出,輕輕撫摸著我的額頭。這個動作,好久好久他都沒有對我做過了。

  “丫頭,其實我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沒有我,你仍然是那個受盡九王爺寵愛的轅慕雪,你會安穩地做壁天裔的皇后,母儀天下。”他的嘴角扯出苦澀的笑容。

  “沒有你,我早就葬身火海了。”垂眸,將他最后一個傷口包好,緊緊地打上結。他溫柔地笑道:“沒有我,你也不會與自己的哥哥發生那樣為世人所不容的孽情。”看著他真心的笑,我突然覺得真的很好看,比他任何一次的笑都好看。而我的記憶中,他似乎從來沒有這樣真心地對我笑。

  “其實,我很早就喜歡哥哥了。”

  “喜歡並不是愛,你懂嗎?你孤獨,所以你依賴那個對你好的哥哥,僅僅是依賴而已。”他的手似乎支撐不住,便從我額頭上拿下,額上的溫度突然間消失,我有些悵然若失。“你對轅羲九的情就像當初對我的迷戀。”

  這句話一針見血地刺痛了我,猛然仰頭看著似乎洞悉一切的他,原來他一直都知道若然居的我喜歡他。

  “這二十一年來,你自始至終真正愛過的人,只有夜鳶。”這句話出自楚寰之口,半蹲著的我雙腿一軟,無力地跌坐在地。

  “從你為他殺了自己的孩子開始,你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他,只是你一直用利用的關系去權衡你們之間罷了。你不敢承認,因為你一直覺得自己愛的人是轅羲九,而轅羲九為你而死,若你愛上其他人,你會愧疚。”楚寰剛毅的臉上涌出落寞的傷。“可當你真正發覺自己愛上他時,已泥足深陷,不可自拔。所以在夜鳶的不信任下,你才會那樣傷。”牢中的氣氛突然僵住,他們的話就像烙印,深深地印燙在我心口,疼得几欲窒息。不愛轅羲九?這個問題,我似乎從來沒有真正去想過。

  “楚寰,為師不知一向冷血的你對情的見解竟然這樣深。”莫悠然突然開起了玩笑,似乎並不當這里是大牢。

  楚寰扯了扯嘴角,冰冷的臉上竟几絲尷尬,這樣的他我還是第一見,不禁笑了出聲,滿腹的窒悶與傷痛隨之飄散。

  他看見我的笑愈發尷尬,竟別過頭不看我。

  見他如此,我也不繼續取笑下去,只問莫悠然:“你為何要給解藥給楚寰?"

  “那你先回答我,為何單獨去刺殺壁天裔?”他竟反將問題丟給了我。

  我想了想,如實答道:“楚寰痛不欲生,你又突然消失,所以我只能自己動手。要知道,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我不能錯過。”

  “所以我將解藥給他了。”

  “嗯?”一時沒反應過來。

  “慫恿楚寰背叛我的人犯了刺殺大罪,肯定要處斬,既然你要死了,我心中的怨恨就少了一大半。所以,楚寰是個很好的合作伙伴,于是就聯合他來刺殺壁天裔。可誰知道你的命這麼大呢,竟在皇宮里吃香的喝辣的,我真是悔青了腸子。可解藥已經給出去了,要不回來了。”

  看莫悠然那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話語中竟有几分玩笑的意味,這一點都不像莫悠然,一點也不像。

  他問:“做什麼這樣看我?"

  “我認識的莫悠然是高雅清冷,不苟言笑的。而今日的你,為何這樣……平易近人?”我仍舊緊盯著他不放,仿佛要將他看個透。

  “人之將死,戴著虛偽的面具做什麼?”莫悠然重重地嘆了口氣:“人都是有感情的,不論心多冷多硬。而我與你們相處熟識已經十二年有余,縱然有諸多怨恨,又能恨多久呢?”他此番言語徹底震撼了我,他的意思是說,不恨我與楚寰的背叛了?

  “既然你能對我們包容,為何不能放下對壁天裔的恨呢?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錯。殺碧若是為他的父親報仇,而碧若……有可能從來沒有愛過你。”

  “我對壁天裔的恨不僅僅限于碧若的死。是因為……”他沉默了許久才松下一口氣,毫不掩飾地說:“我嫉妒他。”

  “嫉妒?”我疑惑。

  “他從小就在壁嵐風元帥的羽翼下成長,享受著他父親給他的光芒。我嫉妒他的命這樣好,不公平。為何這世上有人的命這樣好,而有人的命卻終身要掩埋在黑暗中?”莫悠然再次坦言自己心中的那份扭曲的黑暗竟是如此坦然。

  “沒想到大哥對朕竟有如此怨恨。”壁天裔的聲音倏然在這空寂黑暗的牢中響起,三人的目光一齊望向那個身著明黃色龍袍的男子。

  莫悠然並不訝異他的突然到來,依舊平靜地注視壁天裔:“是的,我一直嫉妒你。嫉妒你是壁嵐風的儿子,嫉妒你有這樣一個好父親,嫉妒你從小就生活在這樣完美的家中。憑什麼你就擁有這麼多,而我卻什麼都沒有?"

  “所以,你想與朕一較高下,才想要奪北國的王位。”壁天裔淡漠地接下他的話。“是。”他坦誠以待。

  壁天裔一聲冷笑,隨即轉頭看著那個滿眼仇恨的楚寰:“那麼他又是誰,慕雪說朕欠了他全家人的命?"

  就在他問出此言之時,整間牢頓時靜謐無聲,沒有人再說話。空氣中彌漫著陣陣惡臭以及濃濃的血腥之味。

  “皇甫少寰。”楚寰在沉默良久后吐出這樣一個名字,我瞧見壁天裔的表情明顯閃過詫異,隨即消逝。

  冷笑一聲:“皇甫,少寰?想必又是朕的好大哥做的事吧。

  莫悠然嘴角上揚:“知我者二弟也。”

  壁天裔深深吸吐一口氣,用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的父皇皇甫承報仇,對麼。

  我看出了他眼底閃過的殺意,相信莫悠然與楚寰也看出了那任憑他如何掩藏都能看出的殺意。

  而楚寰卻不理他,似乎,很不屑與他說話。

  壁天裔又說:“你要為父親報仇沒有錯,而膚為了不讓你父皇殺掉,所以要殺了你父皇,有錯麼?”

  楚寰冷道:“你可聽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句話?父皇是君,你是臣。”

  “那是愚忠。你父皇聽信奸佞,好大喜功,我行我素,連年加賦,百姓民不聊生。敢問這是一個好皇帝?”

  “好皇帝自由后人去評說。”

  “那你可知當曠世三將勝利破城那一刻,百姓是如何歡呼嗎?震天的禮炮迎接著我們入城,歡呼著皇甫家的倒台,這些莫悠然有對你說?

  楚寰的聲音啞然而止,沉默須臾,冷笑:“那又如何?即使我的父皇被天下人唾棄,他仍是我的父皇,你殺了他,便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些都是莫悠然從小灌輸給你的吧。”壁天裔冷眼掃過莫悠然。

  “事到如今,說再多已經沒有意義。我已是階下囚,只能任憑剮殺。”楚寰的手狠狠捧緊身側的稻草,指尖泛著可怖的白。

  “前朝之后,朕必定要斬。”嘴角的笑意冰涼,那殺氣再也掩飾不住,陰霾地籠罩在臉上。

  “我也從來不會認為冷血的壁天裔會斬草不除根。”楚寰亦冷笑,絲毫沒有死亡前的恐懼。

  他立在原地,目光森冷地看了我們許久,最終落向我一人。

  薄唇喃著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看在我眼里卻是這樣令人心驚膽寒。

  “為何要回來?朕本答應放你自由的。”

  “我也很后悔回來了呢。”笑著瞅了瞅狼狽的莫悠然與楚寰,他們臉上的表情皆是無奈的憐惜。我收回視線,姍姍一笑:“可是如今,已不容我后悔了。”

  他靜靜地瞅著我,閑定里帶著一絲月華般的光芒,那光芒冷靜,有種清傲而從容的東百。

  “好,那朕成全你們。”他一拂袖,轉身大步而去。

  看著他那清冷的背影越走越遠,直至那明黃色一角隱入那黑暗中,整間牢便又陷入一片靜謐的清冷。

  小小的天窗中灑入溶溶如霜的月光,鋪地如銀,凄寒無比。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7:56

     第六章   孤城壁 塵埃定
        
  十日后,南國下起了今年第一場瑞雪,北風呼嘯,一簇簇一團團的雪花籠罩著整個帝都城。如此凄冷的日子,街頭巷尾依舊擠滿了百姓,不惜頂著風雪擁簇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們手中拿著青菜,殘羹,雞蛋,紛紛朝處決台之上的三人丟去,滿面怒容。口中還大喊著:“逆賊,竟敢刺殺皇上……”

  一女,兩男,皆渾身是血,滿身傷痕。發絲早已凌亂不堪,卻已遮住了半張臉,隱約可見其容。雪白的塵霜飛雪降臨在他們的頭頂,霜雪鋪滿身。

  三名劊子手持著鋒利的大刀,凶神惡煞地等待著午時的到來。

  片刻后,監斬官抽出斬令,用力朝外拋去。在天空中勾勒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最后跌落在他們面前,劊子手立刻舉刀,用力砍了下去。手起刀落,血濺三尺,百姓瘋狂地歡呼著。

  我披著斗篷將我整張臉都遮住,嘴邊淡淡揚起一絲輕輕的微笑,轉身,隱入那散走的人群。還有兩個與我同樣頂著斗篷的男子一起走在擁擠的人群中。

  從來沒有想過壁天裔會來個偷天換日,用三個死囚換了我們三人的命。我真的不知道,一向冷酷無情的壁天裔竟然會放了皇甫少寰,那個如此威脅他地位還刺殺他的人……為什麼放?因為愧疚?因為莫悠然是他大哥?因為我是他疼愛的妹妹?壁天裔真的是世人口中所說的冷血帝王嗎?可是為何我眼中所見的壁天裔卻是對兄弟真誠,對敵人仁慈的帝王?曾經,他因為莫攸涵救了他一命,所以對她諸多包容,卻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說他無情,卻又有情,說他有情卻又無情。

  記得那夜之后,翔宇奉皇上之命又召我去了御書房,單獨與我聊了一番話。他只問我:“若是朕放你們遠走,你們將何去何從?”

  我很詫異,他竟會說放我們遠走。當時沉默許久我才答道:“也許會重新回到若然居吧,南北兩國已容不下我,唯有那儿才是我的家。”

  他的手上緊緊捏著一份奏折,沒有看我,只是沉默了許久才說:“那朕放你們走。”

  我猛然仰頭,怔忡地盯著他:“皇上你說什麼?"

  他的嘴角淡淡勾勒出一抹苦笑:“但是你們要保證,今生今世,永遠不得再出現在帝都,出現在朕面前。”

  我還是不敢相信他的話,他卻是笑道:“就當朕補償莫悠然的喪妻之痛,補償皇甫少寰的喪國之恨,而你,朕答應過,給你自由的。”

  那瞬間,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皇帝真的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最優秀的皇帝,他治國有方,穩定朝綱,縱橫沙場,金戈鐵馬。那副冷漠無情的外表之下竟有著一顆隱忍的心。我突然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的恨與怨頃刻間消逝得無影無蹤,原來我一直都錯了,這個世上除了仇恨還是有溫情的。譬如楚寰對我,壁天裔對我,轅羲九對我,還有……夜鳶對我。

  雖然都有過欺瞞,但是卻從來沒有真正的傷害到我,自始至終都在包容著我,還有那份付出。

  在臨走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個念頭闖入腦海中,我脫口說:“天裔哥哥,能求你一件事嗎?不要再與北國打仗了,百姓,會很苦。”

  他目光一凜,若有所思地盯著我,似要將我看穿。

  我笑了笑:“我不是為了夜鳶。我是個女人,眼光淺短,不懂你們男人的宏圖霸業,只是覺得,百姓真的很苦。”

  他靜靜地望著我,良久,深深吐納一口氣,冷聲說:“只要北國不主動進犯,朕決不出兵。”

  那一刻,我重重地松了口氣。

  或許我是有私心的,為了夜鳶。

  紛紛散走的人群突然猛烈地撞了我一下,恍然回神,一個踉蹌,楚寰立刻扶住我的胳膊。

  我笑了笑,側首看著那個冷若冰霜,神情復雜的莫悠然,問道:“姐夫,咱們現在要去哪?”

  “那夜,壁天裔對你說了什麼?”他答非所問。

  我的眼波一轉,便重復著壁天裔的原話:“就當朕補償莫悠然的喪妻之痛,補償皇甫少寰的喪國之恨,而你,朕答應過,給你自由的。”

  踩在那滋滋的雪花之上,鼎沸的人群與我們擦肩而過,口中紛紛說著:

  “這三個刺客真大膽,竟敢刺殺皇上,殺得好……”

  “就是,咱們的皇上可是聖明之主,哪那麼容易被殺……”

  “確實驚險,若是皇上突然被殺,北國應該會踏著鐵蹄將咱們的領土占領吧,.上天神佑啊……”

  那眾說紛紜的聲音傳入我們的耳中,讓我們再次沉默。

  也許楚寰與莫悠然的心中都有一些復雜的情愫吧,他們從未想過,能活著走出那個死牢,而且,還是那個帝王將他們放走的。

  而楚寰的手一直拖著我的胳膊並沒有松開,另一只手仍然在為我擋開有可能撞上來的人群,眼神是清冷而復雜的。

  站在他的身邊,突然覺得有一股安全感,就像幼時他總是替我受罰,陪我一起偷溜出若然居。他對我,總是那樣冷淡,那樣隱忍。

  “楚寰,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你的父親,並非一個好皇帝吧。”沉默許久的莫悠然突然開口了。我感覺到楚寰的手一顫,步伐也有些僵硬。

  莫悠然繼續說:“你知道若沒有壁家在,你們皇甫家的天下早被北國奪去,而你的父親卻處心積慮地想要革去壁嵐風的兵權。壁嵐風死后,他還想要誅殺曠世三將,我們,為的是自保。”

  “這些,我都知道。”楚寰淡淡地回答,聽不出絲毫情緒。

  “可是你從來都沒有接受過,不是嗎?"

  莫悠然突然為壁天裔說話,我詫異了,而楚寰卻冷冷地沒有再說話,復雜多變的眼神中透露著寒意,更多的,是逃避,還有掙扎。

  我掉頭看向莫悠然:“姐夫,你似乎放下了很多,我們回若然居吧?那儿,可是有咱們七年的回憶。”

  莫悠然寵溺地一笑:“丫頭,楚寰這個不開竅的腦袋要是能被你弄開竅了,咱們就回若然居。”

  我就像平常那樣,挽著楚寰的胳膊笑道:“怎麼,還放不下嗎?我可記得有人對我說,若是我們有幸能夠安然脫身,就一起回若然居,不問世事。你想反悔?”

  “不是……”他啟了啟口,還想說些什麼,卻突然頓住,目光筆直射向前方一處。我奇怪地順他的目光望去,遠遠飄雪朦朧之處,一名男子飛雪盈袖,衣帶當風。蒼冷的目光靜靜地注視著我,目光中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緒,激動,驚詫,悲哀……

  楚寰輕輕地將胳膊從我手中抽出,勾了勾嘴角:“我們去牽馬,風雨坡等你。”莫悠然拂了拂身上沾染的雪花,神情有些坦然:“一個時辰,若是你沒有來,我們就不等你了。”

  說完,便與楚寰一齊離去。

  掩藏在衣袖中的手滲出了絲絲冷汗,看著不遠處那迎風絕立的男子,依然是那樣風雅耀人,那烏黑的發覆蓋上厚厚的雪花。我們就這樣站在風雪中遙遙相望許久,身邊四散的人群也漸漸稀少,不出一會儿工夫,街頭巷尾的百姓紛紛沒了蹤影。

  只剩毫無聲息的我們,靜靜地……對望著。

  “你怎麼來了。”不自在地搓了搓手心,吐出一口涼氣。

  他定了定眼神,舉步朝我走來,而我也緩緩迎向他。我的步伐既麻木又沉重,從來沒有想過,此生還有機會再見他一面。

  站在我面前的他目光有些渙散:“我聽說南國進了三個刺客刺殺皇帝,最后被關入大牢,今日處斬。”

  “所以你就來了?想看看那三人中是不是有我?”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平靜無波,心中實則早已驚濤駭浪,不能平息。

  他不答,我又問:”若是有我,你會如何?”

  他仍舊不答話,只是靜靜地看我,任雪花拍打在他的臉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我。

  輕輕笑了笑,我踮起腳,為他將頭項發絲上那層雪花拂去,然后將自己的斗篷解開,為他披上。

  “穿這麼少,病了怎麼辦。你可是九五之尊……”聲音漸弱,手卻在不停地為他披好斗篷,然后重重地打了個結。故作輕松地衝他笑了笑:“壁天裔答應我了,只要北國不主動進犯,他決不出兵。為了你的子民能安居樂業,請你也勿再對南國出兵了。為南北之戰而死的人已經夠多了,你的願望不就是將北國帶向昌盛嗎?怎能忍心自己的子民因為兩國之戰而死去?並非所有的事都要用刀劍去解決。”

  他抬起手,輕輕撫上我冰涼的臉頰,我輕顫,后退一步,他的手落了個空。

  我避開他的目光,沉沉地說:“我的話就說到這里……該走了。他們,還在等我呢……”說完,我就轉身,想要逃開,可是我的手被他緊緊握住。

  “慕雪……”聲音很淡,卻透露著無限的情深。

  “你該回北國了,國不可一日無君,況且這是帝都,万一讓壁天裔知道……”

  “讓我送你一程好嗎?"

  他的手死死地攥著我,不肯松一分。而我的心就像被針扎過,千瘡百孔,只能用一個疼字來形容。

  我想拒絕,想掙扎開,可是我舍不得丟棄手中那淺淺的溫暖。

  我知道,若此刻丟棄了那溫暖,這一生將永遠無法再得到……

  不想放開,便讓我再放縱一次,留下最后一分與他的回憶。

  雪花落,點點無聲落瓦溝。

  万里冰霜,曉色清天,山舞銀蛇。

  去風雨坡的路上我們走得很慢,很慢。而我能感覺到除了我們的腳步聲,還有另外一批人的腳步聲,一直緊緊跟隨在身后,卻不見人影蹤跡。是夜鳶的手下吧,他堂堂九五之尊,怎麼可能孤身前來南國的帝都城呢。

  跟隨在他身后,依戀地看著他的背影,偉岸依舊傲然挺拔,卻多了几抹蒼涼蕭索的意味。

  這條路走了一半,他卻一句話都沒有說過,而我也安逸于這樣的寧靜。

  也許,這條路是我們一起走過的最后一條路了。

  “慕雪,對不起。”他仍舊在前面走著,一句淡淡的話語卻飄向后面。

  我笑道:“你沒有做錯,是我錯了。一個帝王,應該如此。”

  他的步伐猛然停住,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便朝他背上撞去,他輕輕閃身避過我的身子,瞬間已握住我的手。

  牽著我,繼續走。

  我沒有拒絕,含著淺淺的笑意與他並肩踏雪而過,他的手依舊如此溫暖。他說:“真想就這樣牽著你的手,一直走下去。”

  ——夜鳶,哪怕不能偕老,我也會執子之手。

  我笑:“到如今,我仍然執子之手,只是,真的不能偕老了。”

  他的手一顫:“你恨我嗎?”

  不想延續這樣凝重的氣氛,便慎道:“恨。你立了我兩次,也廢了我兩次。從來沒有哪個男人這樣對過我呢。”

  緊抿的嘴角也漸漸有了弧度,微微側首凝視著我:“若我知道給你的專寵會造成今天的局面,我斷然不會承諾空設后宮。”

  “至少我曾經榮耀過。你可知民間這些日子我可聽了許多關于元謹三后獨寵后言之事呢,可羨煞了不少女子呢。”音方落,只覺他的步伐停住,我已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若是我願意一直陪你走下去呢?”他的身上依然有那股淡淡的杜若香味,卻不再是曾經那熟悉的感覺。

  我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一直走下去,多麼美的詞,多麼大的勇氣與放棄。若換了曾經,我會感動……可是,如今卻是在背叛與離棄之后。

  “難道你不要江山了?你的夙願呢?你的臣子呢?你的子民呢?若你丟棄了一切,誰替你掌管北國的江山,你的王弟夜景?還是夜翎?百官誰會臣服?而你……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個子嗣,你的王位能給誰?”我一口氣丟給他許多的問題,因為知道他回答不了,也擺脫不了。“更何況,轅慕雪是驕傲的,也是自卑的。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你給我的傷,永遠永遠無法愈合。”

  “真的無法原諒嗎?”他摟著我的雙臂松了几分,聲音虛幻而飄渺。

  “也許,二十年后能原諒吧。”感受到身体上的溫度在一點一點的減少,雪片也越來越密集,如鵝毛般凌空亂舞。

  “慕雪,你愛我嗎?”有几個字被呼嘯的北風吞噬,可我仍然聽得清清楚楚。

  你愛我嗎?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問我是否愛他,我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問,也從來沒有真正去考慮過這個問題。

  愛他嗎?

  楚寰與莫悠然都說,其實我愛夜鳶。

  可是,我,真的愛他嗎?

  如果我真的就這樣走了,他會很難過吧?甚至會想要放棄一切帶我走吧?但是他不可以,北國需要他。

  “沒有,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終于,在我這句話脫口而出之時,身体上的溫度徹底消失。

  他環抱著我的雙臂靜靜地垂放在身側,一雙紅色的眼睛里,微微泛過一絲疼痛的波光。

  “在我的眼中,你就是轅羲九的替代品,你的眼睛,你的笑容,你對我的關懷……無數次與轅羲九重疊著。

  驀然,臉頰憑空落下的液体使我一驚,我用力眨了眨眼睛逼回眼眶的濕意。他就這樣,看著我,看著我……

  針刺一樣的痛在心底驀然漫起,我硬咽著聲音,繼續說:“就連為你擋的那一劍,都是假的。你在我眼中仍舊是轅羲九……所以,我不顧一切地擋了下來……你,明白嗎?"

  夜鳶酸澀地笑了。

  “我,明白。”

  “明白,便好。”

  我咬著唇,深深地望了眼他的輪廓,要將他銘記在心中,記刻在腦海里。

  “我要走了……再不走,他們就不等我了……慕雪不想再被人拋棄了。被人拋棄的滋味,真的好痛。”目光投放至這條路的盡頭,我仿佛看見有兩個男子正在那儿等著我歸去。深深吐出一口氣,雪白的煙霧繚亂在眼前,模糊了前方的視線。

  而我,卻沒有再看他一眼,越過他,朝那條看不見盡頭的路走去。

  可我的視線卻是模糊的,那條路,我盲目地走下去,腦海間浮過那一幕幕的往事就像一道道烙印狠狠印亥11在心間。

  ——利用也好,假意也罷,我只想你留在我身邊,在你放棄我之前我絕對不會放開你的。

  可是夜鳶,那日是你先放開我的。

  ——有些東西若强求不得,定要狠心拋棄。夜鳶寧可負天下,也不願負你。可是夜鳶,那日你終究負了我,而我,卻不能讓你負這天下。

  ——我們一定會白頭偕老。

  可是夜鳶,白頭偕老對我們來說真的很遙遠呢。

  ——若有人敢動,朕便是賠盡江山,也要用其命償我儿之血。

  可是夜鳶,你沒有做到自己的承諾。

  ——從今日起,朕只有轅慕雪一個女人。朕的孩子,唯有轅慕雪一人所生。天地為鑒,君無戲言。

  你做到了,可是……如今的轅慕雪不想再為別人活了,只想為自己好好活一場。一路上,我無力地走著,强忍著心緒沒有回頭,我能感覺一道視線一直在身后緊緊追隨著我,沒有離開過。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終于忍不住,驀然回首,身后卻再也沒有那個我想要尋找的身影。唯有那呼嘯的北風與那排排腳印,清晰無比。

  凝聚在眼眶中的淚水再也克制不住,滾滾而落,我從來沒有想過,割舍一段感情竟然這樣痛。

  原來,我並沒有想象中堅强。

  夜鳶,我的夫君,后會無期。

  壁天裔,我的哥哥,后會無期。

  抬起早已被凍僵的手,用袖子胡亂將臉上的淚痕抹去,勉强地笑了笑,轉身。闖入眼簾的是兩名男子騎坐在兩匹矯健的白馬之上,用深沉而悠遠的目光凝視著我。

  莫儀然魷雀運勾勒出溫柔的笑意,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丫頭,該回家了。.楚寰駕馬朝我緩緩而來,我在原地不動,靜靜瞅著他離我越來越近,最后伸出一只手于我面前:“走吧。”

  看著馬背上的人,那雙冰冷的眸子已不再冰冷,而是那淺淺的溫柔。那只因常年握劍而生出厚厚繭子的手在我面前,看上去卻是那樣溫暖。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莞然一笑,遞出手于他掌心,一個用力,他已將我帶上馬,護坐在懷。

  他一扯緩繩,掉轉白馬,朝莫儀然飛速奔去。

  莫悠然長鞭一揮,一聲“駕——”馬儿也飛奔出去。

  我安心地靠在楚寰懷中,一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已被漸漸安撫下,取而代之的是平靜,安逸。

  側首看了看與我們並肩馳騁的莫悠然,我滿足地笑了,余生,有他們二人相伴,此生何求?

  恍惚間,回到了十二年前,第一次踏入若然居那一刻……

  兜兜轉轉這麼多年,繞了一大圈,我們終于還是回到原點。

  只是,我們心中的仇恨,早已被年華洗淨,趨于平靜。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8:10

      第七章   尾聲

  七年后

  南國未央宮

  寢宮內甸甸著滿地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看著皇上坐在鳳榻之上有些哀痛地看著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則是依戀地看著皇上,笑得滄桑。那張曾經絕美的臉早已因時間的飛逝而顯得蒼白,眉目間淨是病態。

  “皇上……”莫攸涵的身子沉重地埋在那錦緞裳枕間,痴痴凝視著這個讓她愛了二十余年的男子,眼眶竟有些濕潤。

  “朕在這儿。”壁天裔握住她那冰冷的手,很想將它暖熱,可是,怎麼都無法給它一絲溫度。

  “二十年了,皇上。”喉頭那股苦澀與硬咽讓她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滾落,一滴一滴晶瑩如珠。

  “嗯,二十年了。”另一手輕輕撫摸她的鬢角,那張臉上有著明顯的斑駁痕跡。真快,一泛眼的光陰,竟已二十年了。這個女人,陪在他身邊,已經有二十年了啊。

  “可是這二十年卻始終抵不過與她的几年……”語氣中有明顯的哀愉與絕望,記得七年前,皇上賜死了他們三人……或許天下人都以為皇上賜死了他們,可她知道,他沒有。因為他舍不得,永遠舍不得賜死那個唯一能讓他重視的女子。她就這樣在人間徹底地消失了,而自己卻在三個月后登上了皇后之位,母儀天下,正位未央宮。

  未央宮真是奢華得高貴,可她恨,因為這個宮,永遠帶著“未央”二字。每回皇上來,他都會記起曾經有個名叫未央的女子在里面住過,他曾與一個名叫未央的女子有過一段難舍的感情,他的內心最深處始終埋藏著一個叫未央的女子。

  “皇后。”他看著眼前這個意識迷離飄散的女子,心中一陣抽痛,又想起御醫所說,她的陽壽將近,隨時可能油盡燈枯。

  莫收涵笑了笑,看著他眼中那份悲痛,滿心的歡喜:“臣妾真希望能這樣一直病下去……瞧,皇上在擔心臣妾呢。”

  “別說傻話。”壁天裔低聲一斥,握著她的手一緊,她吃痛地微微擰眉。

  “皇上能抱抱臣妾嗎?”此時的她竟像一個孩子般撒嬌。

  他依言俯身,將那個仿佛一碰就會碎的女子摟入懷中,她緩緩闔上眼簾,呼吸均勻地靠在他那暖暖的胸膛之上,感受著那强健有力的心跳聲,嘴角那彎彎的弧度拉得更開。

  “皇上為何那樣喜歡未央呢?對了,你說過,只有她才配做你的妻子,因為她的性格你不討厭,她的狠辣吸引你。”她的聲音很低,卻字字清晰入耳。可她不愛你,不愛你啊……”

  他闔上眼皮,忽略她的話語,沉聲說:“七年都已過去了,她的容貌,朕早已模糊。”

  “你騙人,你騙人……”她激動得嗚咽了出來,也許,這會是她最后一次在他身邊任性了。所以,她已經沒有什麼可怕的了,今日只想將一直掩藏在心中難以啟齒的話說出來。

  一直閉著眼的他腦海中開始回憶轅慕雪的樣子,可是真的想不起來了,留給他的只有那模糊的一個身影隱藏在迷霧之中,那張容顏卻再也看不清楚。突然間他的心中有一絲疑惑與恐慌,七年了,就這樣忘記她的容顏了?還是那張容顏在他心中從來未曾清晰過?

  幼時訂她做自己的妻子,因為她的命運可憐,性格倔强帶點狠辣,最重要的是他不討厭她,還有……她是三弟的妹妹,這樣便能親上加親。

  自從她在那一場大火中喪生后,他才發現三弟對轅慕雪似乎有了不該有的情愫。直到飛天客棧中再次見到那個女子,叫啞妹,她的目光總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那感覺離他真的很近很近。原來,她就是轅慕雪。

  帶她回皇宮之后,他便決定封她為后,因為她在朝廷沒有黨羽,唯一的支柱是三弟。而三弟,他一直都信任他,而天下人是不懂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誼的。即使這個天下都背叛了他,三弟也不會。

  可是后來,他卻背叛了。

  一封飛鴿傳書告知他要終止計划,要帶轅慕雪走。

  看著那封信他突然笑了,他們或許不會知道,他其實早有意要放他們倆遠走高飛,所以才有了那次私奔去北國的計划。

  與其說計划,還不如說是他給他們一個私奔的機會。

  可當他們真的要私奔之時,他的心卻痛了,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擴散蔓延在心頭。不只為了三弟,還有,轅慕雪。

  一直都認為轅慕雪在心中的地位僅限于喜歡,這麼多妃殯中,最喜歡的一個。但是對于三弟,他是可以割舍的,卻沒想到割舍竟是那樣痛。

  莫攸涵睜開眼,望著依舊緊閉目光的他,臉上有很多很多情緒,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胸口突然一陣心悸,一股滾燙的血腥味涌入口中,她一驚,用力將血咽了回去。呼吸漸漸轉弱,她卻用力平復著胸口間的窒悶與疼痛,故作平靜地輕笑著,將臉又朝他懷中靠了几分:“天裔,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他聞言收回思緒,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多年前大雪中的一幕。

  她極為留戀地說:“那年下了好大一場雪,我與大哥倒在壁家府門前,那時我們是暗人,是有目的地接近,而壁元帥毫不猶豫地將我們救下。在起身那一刻我對上的是你那雙深邃冰涼的眸子,你在看我,很認真地看我,似乎想要將我看個透徹。我緊緊掐著手心回避你的目光,怕被你看透到內心……”

  “那時候我確實在看你,你渾身髒兮兮的,烏黑的發絲染上厚厚一層白雪,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膽怯地看著我。那時候我覺得你是個需要被人保護的孩子,那麼嬌小瘦弱。”他閉著眼睛回憶著,嘴角扯出不自知的淺笑。

  莫攸涵驚訝他還記得,似乎記得很清楚。一陣欣喜無限擴展在心間,于是又說:“真懷念與你一同游走在烽火硝煙的戰場上,與你生死與共的瞬間。”

  壁天裔被“生死與共”四字一驚,腦海中閃過的竟是她不顧一切地飛身過來為他擋下那致命一箭的瞬間,心中閃現一抹動容。終于睜開眼,望著懷中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他的手臂不禁多用了几分氣力:“朕,一直都記得你對朕付出的一切。”

  “天裔,悠涵一直都是如此愛你……即使百年之后……仍然愛你……”說到此處,她再也克制不住喉頭涌動的鮮血,一口噴了出來。

  鮮紅的血灑在他的龍袍之上,滿殿一陣冷冷的抽氣聲,如此悲涼。

  “悠涵……”他一陣心驚,手微微顫抖著撫上她的唇角,手輕輕拭著那上面的血跡。

  “我一直都知道,你對我只不過是于恩人的一份感激,你對我從來不會超出感激之外的情。而我……一直在欺騙著自己,只要我在你身邊,那便夠了……可是,最終我還是騙不過自己。”她巍巍地伸出手,撫摸著那張多次出現在夢里的臉。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由眼角滾落,卻笑得凄美。

  “天裔,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但是……我想聽你親口,對我說一句,我愛你。好嗎?”她近乎哀求地哭著求他。

  而他卻怔怔地凝視著她,始終沒有開口。

  “就算是騙騙我,也不行嗎?”她的手緊緊攥著他的前襟,手臂顫抖著。

  她的目光那樣悲哀凄切,他的心底不忍,便說:“我愛你。”也許,這是給她臨死前一個最好的謊言吧。

  莫攸涵的眼睛漸漸闔上,那份甜蜜的笑容見證了她聽到這三個字時的開心,似乎期待太久太久了,雖然這是一句美麗的謊言。

  她說:“我,莫攸涵……也愛你……”聲音,漸漸低落,呼吸漸漸消逝,手漸漸由他前襟上松開,眼睛掙扎數次后,終于闔上。

  壁天裔看著她的余溫一點一滴地消逝在懷中,心底那份狠狠的揪痛讓他的手突然一松,那個香消玉隕的人儿就此癱倒在床上,無聲無息。

  一股熱氣涌上眼眶,迷了他的眼瞳。

  突然間的孤寂蒼涼感使他的心漸漸塵封,徒留滿心悲傷的凄涼,又走了一個,伴在他身邊二十年的女子,一直在用真心愛著他的女子……

  她突然的離去,心中仿佛空了許多許多,今后沒有了她,還有誰能真正懂他,知他?為何他的心竟這樣撕心裂肺的痛,痛到他無力去承受。

  滿殿的宮人都瞪大了眼睛,望著皇上直勾勾望著床上已隕去的皇后一步一步向后退,更不可思議的是皇上臉上那滴淚。他們不敢相信,一向冷酷近乎于冷血的皇上竟會流淚……或許,皇后在他心中真的那樣,重要。

  退居寢宮外,床上那個身影漸漸模糊在視線,他猛然轉身,衝了出去。雙拳狠狠握著,青筋浮動,終于忍不住內心的傷痛仰天大喊:“啊——啊——"

  悠涵,我愛你,我愛你。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 17:58:23

     大結局   北國

  當李公公匆復弄進御書房內通知王上大妃病倒時,正在看奏折的夜鳶手一顫,神情竟恍惚起來,良久都沒有反應。李公公不禁低聲喚了句:“王上?”

  夜鳶的手一緊,最后將奏折輕輕放下在案,淡淡地說:“既然病了……那便去瞧瞧吧。”

  拂了拂有些凌亂的衣襟,他步出了御書房,李公公緊隨其后朝聖華宮走去。李公公看著王上那冷峻傲然的背影心中閃過一絲悲哀,七年了,似乎自元謹王后被廢,王上都沒有再踏入華大妃的聖華宮一步。

  這些年王上的后宮漸漸充實,每日都會去不同的宮苑寵幸不同的妃繽,卻始終沒有一個妃繽懷孕。因為,每回王上臨幸完妃殯后,都會命人准備避孕湯藥給她們送去。而王后之位也懸空了七年,多少次大臣們請立王后,都被王上憤怒地駁回,久而久之大臣們漸漸也不敢再提此事。

  可這北國需要國母,需要王嗣。

  記得有一回他問起此事,王上一改素日的肅然,竟輕笑著說:“除了她,沒有人有資格坐這個位置。王嗣,朕這輩子是不會有了,但是朕有王弟夜景,他有三個子嗣……朕不用怕”

  當他聽到王上這番話時,內心深深被震撼著,同時又在惋惜,他這是何苦呢。元謹王后在他心中真的如此重要嗎?即使這麼多年仍不能忘懷?

  漸漸踏入聖華宮,夜鳶卻漸漸緊張,記得那年元謹王后被廢,他沒有過多地苛責母妃所做的一切,只是慢慢疏離,直至今日……

  七年前御書房內所發生的一切猛然闖入腦海中,歷歷在目。

  那日,他是真的有廢后之心,他終是懷疑她,質疑她了。

  是從哪日開始懷疑她的自己已經記不清楚了,他只記得每日都會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說元謹王后乃紅顏禍水,直至后來的百姓之憤。他竟不知道,專寵元謹王后竟然會引得百姓這樣憤怒,難道……真如那些官員所說,她與楚寰有謀逆之心?

  直到她草草了結卿殯小產之事,當眾頂撞母妃,兩次威脅其廢后,他真的懷疑了。可是他不信,但是又不得不信,他沒有把握轅慕雪對自己的感情到底有多少,但是他能包容,只要她不越過自己的底線,他都能包容。

  后來,慕雪懷孕了,那一刻他是真正開心的,因為有了彼此愛的結晶。可當后來,她卻小產了,悲痛之余竟松了口氣?他從未想過,自己對她的小產竟會有絲絲慶幸……那可是他的孩子。

  再然后發現母妃正是導致慕雪小產的元凶,他便去了聖華宮質問母妃,母妃卻將元謹王后的八宗罪丟給他看。她說自己所做的這一切皆是為了北國的江山,那個孩子不論是男是女,都不能生下來,否則,元謹王后的勢力將會平視帝位,后果不堪設想。

  他沉默了,因為母妃說的是事實,他又怎會不知呢?但是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將一切能給的都給她,要她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這一切,都是不能自已的。

  可就在那日,得到密報,有人見到一位酷似夜翎的男子在天龍城。他冷笑,轅慕雪終究是放了夜翎。

  他不是沒想過死在火海中的人並非夜翎,但是他選擇相信她,可原來,她是會騙他的,這樣可能會威脅他帝位的事,她竟然選擇瞞他。

  于是,民間與百官的風言風語瞬間闖入耳,他竟全信了,他打算廢后,就在那夜,他打算引夜翎出來,再,廢后。

  可是事情遠不在他的預料之中發展著,夜翎刺殺那一刻,她推開了他,為他擋下那一劍。她不知道,以他的功夫,完全有能力躲開那一劍,而她卻推開了他。

  看著她受傷躺在自己懷中,臉上的表情不是痛苦也不是哀傷,竟是自嘲。那麼多殺手圍攻他,要取他性命之時,是楚寰衝了進來保護著他。如若楚寰真的心懷不軌,那一刻他完全可以掉轉頭來殺他,但是他沒有。

  再到紫衣的坦言,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慕雪為了他而自己殺的。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是他將她推上那麼高的位置,卻沒有給她足夠的信任。

  正當他猶豫著是否要廢后時,母妃她竟然跪下請求殺慕雪,這是他万万沒有想到的。

  原來今夜的一切不只是廢后這樣簡單,母妃為的是殺了慕雪。

  “王上,您不進去嗎?”李公公看著王上站在大妃寢宮外,始終沒有踏入一步,不禁出聲問道。

  思緒被打斷,夜鳶冰涼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寢宮,猶豫片刻后才舉步踏了進去。寢宮內很安靜,唯有一盞茜紗宮燈懸掛在白玉壁柱之上,微弱的燈光將里面照得昏暗。輕紗薄帳一動不動地垂在地面,疏影交錯。

  寢宮內的宮人早已被夜鳶屏去,獨剩他立在榻邊,靜靜地凝視曾經風華絕代的母妃如今已變得蒼老,眼眶狠狠地凹陷進去,目光隱隱閃爍著絕望的悲傷。

  “鳶儿,你終于來見母妃了。”她懾懦著唇,開心地凝視著自己的儿子,是激動,興奮的。

  夜鳶冷眼看著自己的母親,一句話都不說,仍舊在責怪。

  “我知道,你還在怪我,還在怪我……怪我逼走了元謹王后,怪我殺了你的孩子……”她苦澀地輕笑,眼中閃著淚花。

  “這麼多年,因為那件事你一直在怨我,可到了如今你還是不能原諒嗎?我……一直在為當年所做懺悔著。可是我那樣做也是為了北國的江山,你的帝位啊鳶儿……雖然我曾經為元謹王后為你犧牲的一切感到震驚,可不管她有沒有異心,她終究是要除的。我不能讓你終日因她而迷惑,你要帶領北國走向昌盛啊……”'

  “你說一直在懺悔著,可事到如今,你還是在責怪慕雪,還當她是禍水。”夜鳶冷笑,隱隱透露的仇恨刺痛了華大妃的心。

  “鳶儿!你還是如此執迷不悟,她是個……”

  “我愛她,僅此而已。”他厲聲打斷:“朕答應過她,空設后宮,朕說過,只要她一人的孩子。這只是對愛情的一份堅持罷了,為何要遭到你們如此反對?難道一個帝王真心真意地愛一個人就是錯?”

  “對,你就是錯了,帝王本就不該只愛一個人。就因為你的專寵,所以成就了元謹王后的被廢……”華大妃聲音虛弱,可是語氣卻强勢凌然。

  “朕不該來的。”夜鳶最后望了一眼華大妃,轉身拂袖而去。

  “鳶儿……你就這樣走……”華大妃一急,想要追他,腳卻一個不穩,狠狠摔在地,一口殷紅的血吐了出來。

  夜鳶聞聲,猛然回首,衝上前將母妃扶起:“母妃,你……”

  她緊緊攥著他的衣袂,生怕一個松手他又會棄她而去。

  “母妃時日不多了,為何你卻不能聽我一句勸呢?你放下她吧,她不適合你……為了她,你受了七年的相思之苦,你雖寵幸妃繽,卻不准她們受孕。這北國……你要何人來繼承?夜景?不,他終究是你弟弟,是臣子,沒有資格,沒有資格……”她倒在他懷中,語重心長地勸著,就怕她下一刻就去了,沒有人能勸得動他了。

  “母妃你不懂,這是朕欠她的。朕只想守住最后一份誓言罷了。”夜鳶笑了笑,輕輕撫摸上她早已斑白的鬢角,原來母妃竟已老了。

  華大妃失望地搖頭:“為何我最引以為傲的鳶儿竟放不下一個女子?你在戰場上殺敵無數,在朝野上韜光養晦,在龍椅上掌控天下,為何獨獨單戀那樣一個女子?母妃不懂,真的不懂。”

  “儿臣也不懂。”他輕輕搖頭,淡淡地笑著。隨后松開懷中的母妃,衝外頭道:“大妃吐血了,傳御醫進來。”

  華大妃感覺到身上的溫度在一點一點流逝,御醫與宮人將她重新扶上榻,她突然笑了:“若你的父王能如你那般堅守著他曾對我的誓言……可是,床第間的山盟海誓對于一個帝王來說,就像是家常便飯……唯有你,這樣堅守。真羨慕……未央呵……”

  夜鳶看這失魂落魄的母妃,眼眶有些熱,喉頭像是被風沙硬咽,倏然掉頭,走出寢宮,不想再看到母妃那憔悴的容顏。

  當他將整個人投入漫漫黑夜之中,晚風將他的龍袍卷起翻飛,溶月疏星璀璨耀目。

  目光深沉而哀傷,笑容頹廢而凄涼。

  恍惚間又憶起那個倔强而妖艷的女子,那雙眸子,是他見過最美最震撼的眸子,笑起來嫵媚妖燒,微微上揚的嘴角冰冷而高傲。

  ——沒有,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分別前的一語,他記憶尤深,可是他知道,轅慕雪,在騙他。

  她懂他,只要當時說一句她愛他,自己便會放下一切與她走,可她終是未讓他負這天下。

  可這天下沒了她,又有何意義?

  而她,在那個自由無垠,與世無爭的若然居,有兩個真正心疼她的男子一直陪伴著她,會幸福的吧。

  而他注定要站在最高處睥睨天下,孤獨終老。

  冷香縈,衾薄寒,如夢殘。

  山盟海誓情纏綿,十指相扣醉紅顏。

  自此天涯相思兩處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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