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自由行走andrea ]應惜艷陽年(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08:10     標題: [自由行走andrea ]應惜艷陽年(全文完)

應惜艷陽年 作者:自由行走andrea

內容簡介】:

  他們初次相見便不歡而散,蘇洛狠狠記下這個人的名字,發誓再不要與他有任何瓜葛。

  可她卻發現,他竟一次又一次出現在她身邊,仿佛命中注定。

  她說:如果我不認識你,這一切也會發生,和你沒有關係。

  他說:如果你不認識我?蘇洛,我告訴你,我就是你的命運!

  他無數次冷眼旁觀她的手足無措,卻也無數次在她真正走投無路時伸出援手。

  他喜歡看她掙扎,喜歡看她求他的樣子,可這世界上,若還有一個人是真正了解蘇洛的,那麼也只有他了吧?

  如果你愛著一個人,根本無從掩飾。

  那麼何必躲藏,陽光正好,應惜艷陽年。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08:23

☆、01

  蘇洛正在拿著參會名單認真地進行最後的校對,電話又響了。她皺著眉,瞄了一眼屏幕,任它繼續響著,並不打算接。

  小秦在旁邊怪叫:「我的天啊,求你接一下吧,哪怕是豬八戒,看在他打你這麼多個電話的份上,你也接一下吧。我聽得都煩死了!」

  「他要是豬八戒倒好了?」

  「不然是誰,唐僧?沙和尚?還是牛魔王?」

  「玉皇大帝!胡總,今天答應把藏品兜底買走的那一個。」

  「什麼是兜底買走?」

  「就是如果沒人要,他就按底價出錢。」

  「哇塞,那還不接?讓他直接點化你成仙,就不必做這份苦工了,晚上七點還餓著肚子在加班。」

  蘇洛笑笑:「少吃點,可以減肥!」

  正說著,手機停了,小秦傷感地說:「玉皇大帝傷心了,今晚估計得下雨。」

  誰知不出兩分鍾,喻秘書長舉著電話衝進辦公室:「蘇洛,胡總打你很多電話你都不接,他有要緊事找你,快接快接!」

  說完,把電話遞到了蘇洛手邊。

  蘇洛擺手示意不及,話筒裡已經傳來胡總宏亮的聲音:「小蘇啊!不給我面子?打你這麼多電話你都不接!」

  「對不起,胡總,我今天開會時,把電話調成靜音,忘了調回來,對不起!對不起!」蘇洛臨時想藉口,倒還從容。

  小秦在旁贊賞地豎起大拇指。

  「我和一幫朋友在這邊吃飯,你趕快來介紹一下你們的活動,你介紹得好的話,明天他們都會來舉牌。」

  「可是,我這邊太忙了,走不開啊!」蘇洛繼續找藉口。

  喻秘在旁,表情裡有些不贊成。

  「再忙?有我這個重要嗎?如果明天沒人來買,你這拍賣會也不必開了。」胡總威脅道。

  「有您支持,我們還是有信心的!」蘇洛對著電話賠笑臉。

  「你說得好聽,電話也不接,我可沒信心了!」話中有不滿。老總們最愛在酒桌上調女人,如果一個電話就來,那是最有面子的。

  「那好,我馬上過來,您在哪裡?」蘇洛聽出來,趕緊轉口風。

  喻秘的表情變成贊許。

  小秦在旁同情地翻翻白眼。

  聽完地址,蘇洛把電話還給喻秘,拎上包就往外走。

  喻秘跟上來交代:「你請胡總明天務必早點到。」

  「好。」

  「你辛苦去一趟,如果能多爭取幾個捐款人,明天的拍賣可能成果更明顯!」

  「好。」

  「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什麼事可以給你打電話?」蘇洛反問一句。

  喻秘被她問倒,哼哼唧唧半天,答:「反正你自己注意一點就好。參會名單都核過了吧?」

  「沒核完。」

  「那……」喻秘欲言又止。

  「我待會兒回來再做。」蘇洛答,她知道他要這句話。

  果然,喻秘立馬欣慰:「那就辛苦你了。搞完活動,好好休息兩天。」

  蘇洛沒答,心想,工作已排到年底,哪來時間休息?

  她走進電梯,電梯迅速下降,格外地快。

  蘇洛在心光基金會工作,主要的職責是募款,為了保證每年有足夠的經費支持那些慈善項目,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陪捐款人吃飯喝酒。那些暴發戶,拿出一點塞牙縫的錢,就提各種要求,不僅要求有社會回報,還要有女色回報。作為基金會唯一的年輕女性,蘇洛時常承擔了「出賣色相、陪吃陪喝」的繁重工作。

  來到大門口,正是春天的傍晚,大樓前坪都是飯後散步的人,搖擺著踉蹌前行的孩子,後面跟著亦步亦趨的大人,熱戀的情侶坐在台階上,旁若無人地親吻,有一個角落裡,有人圍出一片空地,拿著破爛的音箱放著樂曲,三三兩兩的中年婦女在裡面旋轉舞蹈。

  蘇洛快步穿過這擁擠的塵世,坐上出租,趕往胡總所在的酒店。

  走進包廂時,蘇洛只覺得烏煙瘴氣。桌上已經一片狼籍,

  胡總面對包廂門坐著。回頭看見蘇洛,大聲說:「美女啊,你終於來了,我們都在等你呢?」蘇洛被安排在胡總身邊坐下,有人殷勤地給她端上乾淨餐具,並把她面前的酒杯倒滿了白酒。白酒看似透明,但在杯中顯得格外粘稠和香冽。

  「胡總,我不能喝酒,今晚還要加班,明天活動的事情還沒完全准備好。」蘇洛照例做著無謂的抗爭。

  「不喝多,不喝多,你只把這一杯喝完。」胡總信誓旦旦:「主要是要拿出誠意,讓這些老板們明天去參加你們的拍賣會,多籌點錢嘛!」

  周遭的人都在點頭,坐在蘇洛另一邊的年輕人問道:「你們明天拍賣什麼?」

  「有一位老領導把他的藏品捐給我們,多數是國內大家的字畫,也有一些瓷器。」蘇洛答。

  「捐給你們幹嘛?」

  「他想在湘西捐建幾所學校。」

  「不是有希望工程嗎?你們還搞什麼?」

  「希望工程也不可能幫助所有的失學孩子。」

  「拍賣得來的錢怎麼用?誰能搞得清?」這個人的發問越來越尖銳,蘇洛依稀記得他姓肖。年紀並不大,長相也還周正,但姿態卻格外有些跋扈。

  「我們每年會給捐款人詳細的報告,如果捐款人需要,也可以現場去督查。」蘇洛趕緊解釋。

  「我聽說用不完的錢,你們年底就發獎金了吧?」胡總忽然在旁邊說,桌上的人爆發出笑聲。

  「不可能,這是不允許的!」

  蘇洛正色否認,准備繼續解釋,這廂,胡總哪容得她真的談正事,趕忙把酒杯遞到蘇洛面前:「小蘇,不用說這些,拿出你的誠意來,把酒乾了。」

  「我真的還要回去加班。不能喝!」蘇洛再次拒絕。

  胡總臉色有些尷尬,他扯著嘴角說:「加班加得再久,也得有人買才行啊!」

  這話中有話,讓蘇洛感到不爽,她最不喜歡被人威脅。

  於是,她端起杯,一仰脖,把酒灌了下去。

  桌上一片歡騰。

  胡總滿意地將手搭在蘇洛肩頭。

  蘇洛示意服務員將酒杯倒滿,然後她起身,趁機卸了胡總那只手。「胡總,感謝你對貧困山區孩子的支持,明天的活動,還請你務必大力支持。」說完,她將酒杯與胡總的酒杯輕碰一下,一口又乾完了。

  這架勢,可將胡總嚇到了。一般的女人,在酒桌上,都是半推半就,嬌嗔做態,蘇洛這樣的,讓人沒底。蘇洛端著空杯,微笑地看著他,旁人竟也無人幫腔。

  直到旁邊姓肖的帶一句:「胡總,要幫忙嗎?」

  胡總方才醒悟過來,連連擺手:「這杯酒,美女敬的,我無論如何要喝下去!」

  蘇洛心裡暗笑,今晚你惹我,那可不止這一杯。

  一個小時後,胡總被人抬上了車,他醉得像團爛泥,嘴裡卻還叫嚷:「小蘇,你不要只敬我嘛!還有這麼多人,大家都要喝得高興!」

  蘇洛跟在旁邊,微笑著和其他人告別。

  她的臉有些熱,頭有些暈,但清醒仍在。

  「你怎麼樣?需要我送你嗎?」姓肖的年輕人問。

  「我挺好的。不用送!」

  「你還挺能喝的,真的還要回去加班?」他挑著眉毛問

  「真的還要回去。」

  「不至於吧,不就是賣個花瓶什麼的?」

  「會有很多省市領導來,所以挺正式的活動。」蘇洛早已習慣了別人的這種輕視,表現很從容。

  那男人大概是見她如此平和,再說無趣,開始做結語:「那就祝你明天活動成功。」

  「您如果能參加就更好,我們很榮幸。」

  他連忙拒絕:「我不行,我其實挺窮的,比不上胡總。不過,胡總都醉成這樣了,明天早上也不知醒不醒得來?」

  「是明晚,他可以睡很久。」蘇洛更正。

  那人笑,此時蘇洛的手機響起來,他便借機轉身走開。

  蘇洛將手伸進包包裡摸了很久,終於摸到,放在耳邊,答:「喂。」

  「蘇洛,你在忙吧?」那頭,是個熟悉的聲音。

  「是啊,好忙。」她大聲地回答,生怕那人聽不見。

  「明天的活動准備得怎麼樣?」

  「你放心,一切都很好!你呢,你在幹嘛?」蘇洛拿著電話,在路邊找了個水泥台階坐下來。

  「我剛剛看完作業,准備去查一下房。」

  「你要注意休息。」

  「沒辦法,那兩個支教的學生回去了,只剩我一個人。」

  「我來幫你吧?」

  「別傻了,你在城裡的工作也很重要,還靠你籌錢呢!」

  「我不想幹了,那些有錢人都是畜生!」

  「怎麼了?」

  「沒事!你什麼時候回城裡?」

  「下個月我要帶一個孩子過來治眼睛。」

  「我來接你。」

  「好!我掛了!」

  「楊銳……」蘇洛又說。

  「什麼?」

  「你……有空多聯繫!需要什麼我給你寄。」

  「好,一定!」

  電話掛斷了。

  蘇洛只覺得酒意更濃,漸漸要消散她的意志。

  此時,路邊有車鳴笛。

  她抬起頭,一輛車從她旁邊駛過,車燈閃了閃,應該是剛才離開的那個「窮人」,她還沒來得及做任何表示,車子已經駛遠了。

  坐得低,會聞到汽車尾氣中乾燥的焦味。蘇洛望著前方,拿手捂著口鼻。

  她有些懷念大山裡的日子,那裡的空氣是清甜甘冽的,遠比酒更醉人。她想像著此刻的楊銳,正在孩子們的寢室裡躡手躡腳,輕輕穿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7-16 11:08:41

☆、02

  第二天的活動如期舉行。

  夜幕降臨後,在一個昂貴豪華的新會所前,鋪上紅地毯,照上聚光燈,來了很多當地的所謂名流,每人在簽到台領一朵胸花,拿一份紀念品,然後走過紅地毯,到另一端的大噴繪前煞有其事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小秦負責發放紀念品,她一邊發一邊對蘇洛念叨:「怎麼來這麼多人?這些人是不是只來看熱鬧?發了這麼多紀念品,會不會虧本?……」

  蘇洛笑道:「有人來,就已經是好事。怕就怕連看熱鬧的人都沒有。」

  「我剛才湊過去一看,這些人的簽名,可真難看。這麼大一塊布,到時我們往哪放?」

  「不必放。直接讓清潔工拿走。」

  「那還簽它幹嘛?」

  「是這麼個流程,不然讓人失望。」

  「環境污染!」小秦撇嘴,作為財務人員,她經常參加國外機構的培訓,論調比較國際化。

  「小蘇,昨晚你可把我害慘了,心狠手辣啊!」身後突然傳來高聲,蘇洛一回頭,是昨晚的手下敗將,今天的大慈善家胡總,他一臉紅光,看不出曾爛醉如泥。而且見到蘇洛,完全沒有不悅,相反,還格外親密地上來摟她。

  「胡總!您快過來簽到,把胸花戴上,今晚您是主角!」蘇洛熱情地轉身過去,挑了朵最鮮艷的胸花,插在他西裝領口。

  胡總被她一躲,沒摟上,手在虛空中停了一會兒,不知所措。

  此時,喻秘帶著一叢記者,擁了上來:「這就是胡大山先生,新生代慈善家!」

  胡總提了一下褲子,調整了一下笑容,往紅地毯走去。閃光燈嘩啦啦,令人滿足。

  「新生代慈善家?喻秘這是想的什麼新名詞啊?哪有這麼肥沃的新生代?」小秦又在哼哼。

  蘇洛作狀敲她的頭:「別瞎扯!人家可是今年的傑出青年企業家。」

  「媽呀!他還算青年?那我豈不是童工?」

  「你如果再不努力長高點,就真的成童工了。」

  「蘇洛。」小秦咬牙切齒:「你還不嫁出去,就成老處女了!」

  小秦已嫁作人婦,但一直苦惱於自己個矮,蘇洛高挑,卻始終未動紅鸞星。這是兩人相互攻擊的主要目標。

  「老處女又怎麼樣?以後物以稀為貴,會升值!」蘇洛嘴硬。

  有人突然在旁邊搭話:「什麼會升值?我買下來。」

  蘇洛一轉頭,是昨天那個「窮人」。

  「你不是很窮嗎?」她反問。

  那人撓撓頭:「如果不是很貴的話,我可以拋點股票,反正現在股票也不嫌錢。」

  小秦憋不住,在旁「嗤」地笑出聲。

  「你怎麼過來了?」蘇洛怕他繼續問什麼能升值,趕緊找話題。

  「我住在附近,而且我擔心胡總買得太多,過來幫他搬!」

  這話可不吉利,胡總買得越多,證明競價的人越少,蘇洛馬上反駁:「那倒不會,搞不好他一件都拼不到呢!」

  「是嗎?你們生意這麼好?那我今天正好也來看熱鬧。」那人話裡總有藐視的意味。

  蘇洛決定結束對話,她指著簽到台:「請在這邊簽到吧,可以領紀念品!」

  那人龍飛鳳舞簽下大名,直接從旁邊的小路繞向會場。

  「怎麼不上紅地毯?」小秦奇怪地問。

  「他是來湊熱鬧的。」

  「誰啊?長得挺帥的,莫不是又一位新生代慈善家?」小秦看著簽到簿,念他的名字:「肖—見—誠……」

  「他?……他不夠肥沃!」蘇洛撇撇嘴,說道。

  「哦……我們又虧本了!他買不起那些寶貝,好歹把你買去也行啊!你看,你比股票升值快,而且我們心光也少了個不穩定因素!」小秦想到剛才的對話,大笑起來了。

  「誰說的?我穩定得很!」

  「你倒是穩定,你讓多少男人不穩定啊?!禍水!」

  突然燈火暗下來,音樂高揚,拍賣會開場了。

  基金會有一個短片,短片裡列舉了他們所執行的項目,其中拍攝心光小學時,前面是一個年輕的老師在作介紹,後面隱約可以看楊銳的背影。

  蘇洛站在遠遠地看著那短片,突然當個好消息告訴小秦:「楊銳說下個月要回來,帶學生看眼睛。」

  「他最好也老老實實呆在鄉下,那也是個不穩定因素。」小秦似乎沒啥興奮,只答。

  蘇洛卻像是沒聽見一樣,看著前方主席台上那些拍賣品,滿懷希望地說:「如果這次賣得好,他那裡的教學樓就可以如期動工了。」

  拍賣進行得還算順利。每個藏品都順利成交,高出底價不少。

  胡總有些坐不住了,走出來找到蘇洛:「你說讓我來兜底,這些東西又不貴,如果都被買走了,我買什麼?」

  蘇洛忙安慰他:「待會兒有個青花瓷瓶,底價比較高,您可以重點關注一下。」

  「我不需要關注,我只是問你,什麼東西沒人要,我可以來買。」

  「青花瓷瓶非您莫屬。」

  「好!到時讓別人別瞎舉牌!」胡總雄赳赳地回到座位上。他坐第一排,燈光下格外顯得體態臃腫。

  不一會兒,一對青花瓷瓶端了上來,在聚光燈下晶瑩剔透。

  這是本場拍賣最後也是最值錢的一件拍品。舉牌的人不少,胡總自然手揚得高高的。

  待喊價超過五十萬,大部分買家安靜了。

  待喊價超過一百萬,只剩兩人個買主,一個是胡總,另一個,蘇洛放眼望去,有個人在人群的最後擠著,伸出一個手高舉牌子。居然就是那個來看熱鬧的肖見誠。

  「125萬!」

  「130萬!」

  ……

  兩人僵持在哪裡,報價越來越高,胡總臉色又難看起來。

  蘇洛不想讓肖見誠闖禍,只好想辦法用眼神示意他放棄。

  肖好像完全沒看見,依舊把牌子舉得高高的。

  拍賣師一臉亢奮地吟唱著新的數字。

  正當胡總望望身後,准備放棄時,肖見誠的牌子終於放下了。

  胡總以190萬的高價最終買走了那對青花瓷瓶。

  全場報以熱烈的掌聲,胡總起立,咧著嘴揮手致意,蘇洛想,這一刻,他一定忘了那190萬,堆在桌上有多高?

  但是,不管怎麼樣,今晚可以說是超額完成任務,蘇洛開心不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0:12

☆、03

  蘇洛掏出手機,走得離人群遠一點,想給楊銳打個電話。

  號碼按到一半,她改了主意,編了個短信發過去,只有簡單兩句話:「活動成功,工程可以按期開工。」

  不知為何,在楊銳面前,她總是這樣,越得意的事,越發故作平淡。

  短信遙遙地飛向遠方的大山。

  身後,有人開腔:「看你要怎麼謝我?」

  蘇洛嚇一跳,轉身的同時,下意識地把手機背向身後。

  肖見誠忙舉手做發誓狀:「我沒看到你的短信。」

  蘇洛被他這一說,臉上掛不住,忙否認:「看到也沒關係。」

  「是嗎?那就讓我看看!發短信給誰?說的什麼?」肖見誠轉得快。

  「憑什麼給你看!」蘇洛有些臉紅,側身走開。

  肖見誠跟著她:「你得感謝我!」

  「為什麼要感謝你?你又沒買東西!」

  「不是我在後面頂胡大山,你能多得這一百來萬?」

  「你要沒頂住?是不是准備自己出這一百多萬?」

  「那我可出不起!」

  「就是啊!我還沒怪你差點闖禍呢!」

  正說著,胡大山迎面走來:「小蘇,那兩個花瓶呢?」

  「拍賣公司統一保管起來了。」

  「為什麼?那是我的啊!」

  「拍賣公司會直接送到您的府上。」蘇洛答得格外殷勤。

  胡總這時看見旁邊的肖見誠,馬上大聲抱怨:「肖總,你今天是故意為難我!」

  「不敢不敢,我這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甘拜下風!」肖做拱手狀。

  「哈哈哈!」胡大山很得意:「多謝肖老板承讓!」

  喻秘書長此時又帶著那幫記者擁過來,將胡大山圍到中間。

  蘇洛喜歡這氣氛,捐了錢還能高高興興的,這才是慈善的本意。

  此時,蘇洛手裡的電話響起來,是楊銳。她忙走到旁邊去接。

  「蘇洛,拍賣結束了?」楊洛在那邊問,信道不好,話筒裡滋滋啦啦的,顯得格外遙遠。

  「嗯,是的。」

  「很成功吧?」

  「還不錯!」

  「這邊的學校……」聲音弱下去,聽不清。

  「什麼?你說什麼?」蘇洛提高嗓門問。

  「我說!我打算暑假時……開工……應該沒問題吧?」楊銳的聲音時斷時續。

  「你跟村上說,可以開工,沒問題!」蘇洛大聲答。

  「太好了……你……休息……」

  「什麼?聽不清……」

  「謝謝……你們!」聲音越來越隱約,終於斷了。

  蘇洛有些焦急,她不喜歡這樣,話還沒說上兩句,就不明不白地結束。

  她微皺著眉,站在那裡,不停地回撥,卻始終無法接通。

  山裡的信道不好,有時楊銳為了打個電話,得爬上一個很高的山坡,才可以找到信號。不知道楊銳現在是不是正在那個山頂上,蘇洛曾經在楊銳的陪伴下,爬上過那個山頂,在夜裡,月亮的清輝灑下來,腳下一彎銀色的溪水繞著山峰,繞著村莊,戀戀地不肯離去。在那一刻,世界變得格外小,小到只剩下那個村莊和那座山。

  蘇洛的思緒,有些走遠了,手機裡的女人,仍在抱歉地說著:「對不起,您撥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移動的信號有時確實不穩定。」突然有人打斷她的想象。

  她定睛一看,居然又是肖見誠。

  肖見誠望著她,一臉誠懇地建議道:「你可以捐錢在那邊建個基站,那就不會出現這情況了。」

  「肖老板,第一,我是個窮光蛋,沒錢捐,第二,活動結束了,您可以早點回家休息。」蘇洛覺得他話中諷刺,也沒好氣。

  肖不介意,說道:「留個電話給我,你放心,我的手機信道好得很。」

  「留給你幹什麼?」

  「我下次如果想捐錢呢?」

  「打114,找我們辦公室。」

  「我如果想被灌醉呢?」

  「到酒店,找陪酒小姐。」

  「我如果想先被基金會的募款經理灌醉,然後再花一百九十萬買兩個瓶子呢?」

  「沒機會了。瓶子賣完了!」

  「真可惜,不過下次賣個茶杯碟子什麼的,說不定我買得起,你還是告訴我電話吧?省得我又繞個圈,去找胡大山。」肖某擺明了非要不可,你不告訴我,我找別人去要。

  蘇洛有時覺得莫名地厭倦,為什麼總有這樣無聊的男人,在身邊糾纏。

  她知躲不過,隨口報出了電話號碼。

  肖見誠低頭去記,她趕緊走了。

  走不到兩步,手機又響,她一接,肖見誠的聲音傳出來:「這是我的電話,記得存下來!」

  「遵命,老板!」蘇洛道。

  掛了電話,她看見小秦手裡抱著一大捧資料,趕緊去接。

  小秦費力地遞給她:「這些沒良心的人,把紀念品都拿走了,畫冊就隨手扔掉,要扔也回去再扔嘛,太不給我們面子了!」

  「扔在這裡也挺好,下次還可以用,省得我們再出錢去印。」蘇洛安慰她。

  「那倒也是!你先放車上去!」

  蘇洛捧著資料往車上走,電話又響。

  她想應該是楊銳,快跑兩步,把資料放在車上,趕緊拿出電話。

  陌生的一串數字讓她有些失望:「你好!」

  「是我!」

  「誰?」

  「剛讓你存下我的號碼,看來沒存?」又是肖見誠。

  「確實沒存!」這人太無聊,蘇洛已沒耐心敷衍。

  「為什麼不存?」肖問。

  「對你完全沒興趣!」她直接答。

  這話一出,那邊再無回應,然後,電話掛斷了。

  小勝利,蘇洛得意地露出笑容。

  第二天休息,蘇洛本想睡久一點,但一早就被吵鬧聲驚醒。

  母親在家門口擺了個早餐攤子,有時會被城管驅趕,或者也有暴燥的客人尋釁鬧事。

  蘇洛趕緊爬起來,披上衣服衝到門口。

  只見母親手裡抓著勺,凶悍地站在煮粉的大鍋前,攔住一個人的去路:「你別到這裡來瞎吵,沒有人會理你!」

  「我來找女兒,怎麼是瞎吵?」那一個人是蘇洛的父親。

  「哪個是你的女兒,這裡沒人是你的女兒!」

  「我找小洛!」

  「你找她幹什麼?輸光了?又找她要錢?她自己還養不活,哪有錢給你?」

  「我病了,要治病!」

  「你有什麼病,前幾天還看到你在河邊上和老太太跳舞,跳得不知道多起勁!」

  「我這幾天頭痛得厲害……」

  蘇洛的父親哭喪著臉,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他當年下海發了點財,找了個第三者,就和母親離了婚,把蘇洛姐弟倆都丟給了母親。可惜後來時運不濟,家財散光,女人也跑了。現在,他靠退休金租了間房單住,時不時會回來找蘇洛要錢花,蘇洛看他可憐,有時會給一些,母親和弟弟卻非常反對。

  母親抓著勺猶在大聲喝罵:「蘇建國,你給我滾遠點!我還要做生意,別在這裡礙我的事,小心我把蘇傑叫回來!」

  旁邊的食客大口地扒拉著粉,都是鄰居,這種場面見得多,大家早已習慣,眼皮都不抬,也沒人勸說。

  父親見形勢不好,只好口裡含含糊糊地念叨著什麼,轉身離開了。

  母親回頭繼續做生意。

  蘇洛在門邊站了會兒,又走回床上倒下。

  不一會兒,蘇傑闖進來,現在還是四月,他卻只穿著件背心,露出胳膊上華麗的刺青。

  「那老家伙來了?」他凶狠地問。

  「嗯。」

  「他來幹什麼?」

  「要錢,說是病了。」

  「病了?直接去死不更痛快!」

  「行了,小傑,別這樣說!」蘇洛把頭埋進被子裡,呻吟道。

  「怎麼不能說?他這輩子反正也快活夠了,可以死了!我跟你說,他別被我碰到,被我碰到,不死也得死!」蘇傑的眼裡卻是格外晶亮地閃著光,仇恨的光。

  父母離婚時,蘇洛已經六歲,多少對父親有些感情,而蘇傑只有兩歲,在他的成長中,對父親的記憶,全部來自於母親的詛咒和抱怨,所以,恨父親,是他表達對母親的愛的最好方式。

  母親也在這時走了進來,她接著蘇傑的話說:「下次他來,我一定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你,這老東西,真無恥,居然還敢來要錢!他不想想當年,我們一家三口沒錢沒糧,差點餓死!小洛,你不准給他一分錢,聽到沒?聽到沒?聽到沒?」

  「聽到了。」蘇洛弱弱地答。

  母親滿意地向屋外走去。蘇傑跟著,親熱地摟著母親的肩,說:「媽,我昨晚又贏了錢。」

  「你也是不爭氣,只知道打架賭錢!」母親吼他,話裡卻是疼愛。

  「你不知道……打架賭錢也能發財……」弟弟賴賴地答。

  「發得了什麼財?好好過日子才行!……」

  「好啦好啦!……」

  蘇洛拿被子蒙住頭,只希望把這混亂的人世隔絕開來。溫暖的黑暗裡,她想再睡一會兒。

  迷迷糊糊地,她居然又睡著了,而且在做夢。

  自己一個人正在爬山,陡峭的山路泥濘不堪,腳下總是打滑,走得格外艱難,兩旁生著灌木叢,疲累時想伸手拉著樹枝借力,結果全是倒刺,扎得手生疼。

  其實蘇洛心裡明白自己在做夢,因為她經常會回到這個夢裡來,但是,即使知道在做夢,卻也醒不過來,只能不停地往上走,往上走,一抬眼,無盡的山路蜿蜒不絕。

  手機鈴聲悶悶地響,越來越強大,終於把蘇洛從夢中喚醒,她一掀被子坐起來,滿頭大汗,喘著粗氣。

  不管是誰打來,她衷心地感謝那個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1:23

☆、04

  蘇洛拿過手機,打電話來的是胡總。

  「小蘇啊!那兩個花瓶我不能要了!」胡總劈頭就說。

  「什麼?」蘇洛以為自己沒睡醒。

  「我說,我想來想去,那兩個花瓶我拿著沒用,你們看是不是可以找別人處理一下。」

  「那怎麼行?您已經買了,我們不能再賣給別人了!」

  「總之,我不要了,錢我也不付了,你們再想想辦法吧!」胡總說著,把電話掛斷了。

  蘇洛拿著手機,半晌不知該做什麼。

  賴賬遇得多,但賴的是這麼大一筆賬,還是頭一次。

  雖然胡總拍賣前放了10萬的押金,可以名正言順地沒收,青花瓷瓶可以再次拍賣,但是,10萬和190萬,差距有多大?再次拍賣,組織協調和准備又談何容易?

  蘇洛想來想去,只好向自己的頂頭上司喻秘書長報告。

  報告的直接惡果,就是所有人在星期六的中午被召回了辦公室。

  小秦最慘,她正在發廊坐著,准備燙個卷髮,被急電催來,滿頭亂髮迎風飄舞。

  「我的蘇奶奶,你不會忍過周末再報告?」她望著蘇洛,從牙齒縫裡狠狠地吐詞。

  「我想著事關重大。」蘇洛抱歉地說。

  「能有多重大?沒人買,那兩個花瓶會死嗎?」

  「我怎麼知道他會把你們這些不相干的人召來?」

  「如果不召來,誰來看他周末為事業嘔心瀝血?」

  正說著,那邊喻秘臉色鐵青地從辦公室走回來。

  形勢不妙,蘇洛低頭假裝喝水。

  「胡總說,他認為我們找托,故意抬他的價。」喻秘說。

  「不可能啊!」蘇洛和小秦同時說。

  「我也說不可能,但他就咬定了有托。」

  蘇洛回憶了一下:「開始還有幾個人,後來只剩下那個姓肖的和他抬價,但姓肖的還是他介紹我認識的,難道他認為姓肖的是托?」

  「他沒有指明是誰,只是不肯再付錢。他放了押金嗎?」

  「只放了10萬。」蘇洛答。

  「果然虧本了!」小秦在旁呻吟。

  蘇洛皺著眉想了想,決定給肖見誠打個電話,請他出面澄清一下。

  她拿出電話翻找到來電號碼,打了過去。

  那邊沒人接。

  再打。

  還是沒人接。

  蘇洛想起昨晚自己說的話,有些後悔。得罪了人,早晚要撞到那人手裡。

  「只能當面再去做做工作。」喻秘在旁堅決地說:「蘇洛,胡總在辦公室,你去一趟。」

  「我?我一個人?」蘇洛難以置信地說。

  「這事情是你負責的,當然你去。」

  「我去沒用啊!他不是懷疑我找托嘛!」

  「你要用你的誠意,證明沒有找托。」喻秘昂頭交待:「我們在辦公室等你的回音。」

  喻秘永遠是這樣,遇事只知往後躲,從來不願擔責任。

  蘇洛坐著,不說話,也不挪窩,和昂著頭的喻秘僵持著。

  所有的同事都在沉默。

  終於,小秦開口打破沉默:「好啦!好啦!蘇洛,我陪你一起去!」說完,她把蘇洛連扯帶拽地拉出辦公室。

  「憑什麼又讓我去?」蘇洛恨恨地在電梯裡發火:「我偏不去!不捐就算了,到時把料報給媒體,說他詐捐,憑什麼要去求他!」

  「好了,你就去一趟,當面問一次,他不肯,你回來交差不就完了!」

  「我是受不了喻秘那態度,遇事就躲,只知道把手下的往外推!」

  「唉……你看開些,他如果不是這樣,怎麼會在機關裡混不下去,跑這兒來?」

  「跑這兒混,我幹嘛要順著他?我不去,我回家!」電梯到了一樓,蘇洛打定主意回家。

  小秦拉住她:「行了行了,楊銳還在等著這筆錢開工呢!」

  說到楊銳,蘇洛的理智恢復了一些:「那……把花瓶拿回來,再賣給別人不就完了!」

  「賣給誰?你以為像胡大山這樣的人到處都是嗎?」

  「但是……」

  「別但是了,走吧,怕啥?有我這個女瘋子給你當保鏢,大不了你當面罵他一頓,再回來!」

  小秦說是這樣說,但到了胡總的辦公室外,她卻藉口自己形象惡劣,死活也不肯進去。

  來都來了,蘇洛也想通了,她敲門,裡面有人在大聲談笑。

  她再敲,胡大山大聲應:「進來!」

  蘇洛深吸一口氣,走進去。

  辦公室裡煙霧繚繞,胡大山叨著雪茄,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旁邊的沙發上也有幾個男男女女。

  「胡總,我想和您再談一下。」蘇洛站在門口,恭敬地說。

  「小蘇啊,不必談了,這事我已經決定了。」胡大山倨傲地拒絕,甚至都沒有請她坐的意思。

  「如果您有什麼誤會,我可以解釋。」

  「沒什麼誤會,昨晚是我頭腦不清醒!」

  「昨晚我們絕沒有任何安排,您應該相信我們,一切都是公開透明的。」

  「是嗎?我聽到的消息可不是這樣。」

  「那您聽到的消息是什麼?是誰告訴您的!」

  胡大山將視線投向另一個人,說道:「肖少爺,我可不想出賣你!」

  蘇洛轉頭望過去,竟見到肖見誠坐在沙發那裡,他懷裡摟著個小姑娘,嘴裡也掛著一根雪茄,瞇著眼,得意地看著她。

  「肖總,您的消息是什麼?」蘇洛將臉轉向他,正色問。

  肖見誠雙手一攤:「美女,你跟我說的話,我可沒亂說,主要是胡總太聰明了,他猜出來了!」

  旁人爆笑。

  蘇洛明白了,是他在搗鬼,那麼,任何解釋都沒必要了。

  她轉向胡大山,最後說道:「胡總,新聞都已經發出去了,如果這事沒有合作成,對您的企業影響也不好。」

  「我不過是個包工頭,和我做生意的人,哪個會在乎這些?他們只在乎能得多少回扣!」胡總一臉無賴。

  「那好,不管怎麼樣,還是要謝謝您捐給我們10萬元。」蘇洛轉身想走。

  「誰說要給你們10萬?」胡大山得意地反問:「我的律師說,你們在拍賣中弄虛作假,我一分錢都可以不付。明天請你們把10萬塊給我付回來。」

  蘇洛聽得此話,發飆了。

  她衝到胡總的桌前,質問道:「誰說我們弄虛作假?誰說的?你拿出證據來。」

  「肖大老板說的。」

  「肖大老板是誰?是誰?讓他出來跟我對質!我跟他說過什麼?」蘇洛對著肖見誠坐的方向,怒道。

  肖見誠看著她,伸出手,慢悠悠地說:「是我!昨晚,你讓我,跟胡總,抬、價。」

  「有證據嗎?有錄音嗎?有視頻嗎?」

  「我是,證人!」肖見誠答。

  「我前天在胡總的飯局上認識你,昨天說了不到十句話,我的手機裡連你的電話都沒存,如果要找托,我也該找個熟人,怎麼會找到你!」蘇洛質問道。

  不等肖見誠答,她轉回頭對胡大山說:「胡總,你捐不捐款是你的自由,你出不起那190萬我們也可以理解,但是,你和朋友串通,連10萬定金都想賴回來,這就有些過分了!10萬塊我們是不會退的!這種賴賬官司我們也不是第一次打,到時法院見!」

  胡大山拍案而起:「誰說我出不起?1900萬我都出得起!」

  「關我屁事!」蘇洛望著他,最後甩一句,氣衝衝地推門而出。

  小秦見她出來,忙跟上她往外走。

  一直到走出大樓,站在馬路邊,小秦才問:「剛才罵得很爽吧?」

  「你怎麼知道?」

  「瞧你那母老虎的表情!」

  「太爽了,我早說想罵這些人了!」蘇洛深吸一口氣,欣慰地大聲說。

  「看來這兩個花瓶是賣不掉了。」

  「賣不掉有什麼關係,就像你說的,花瓶又不會死!」

  「蘇洛……」小秦斜眼瞄她:「平時見你募款時那麼殷勤,現在又是這付嘴臉。我估計,你一定人格分裂!」

  「人格分裂不夠,我恨不得是變形金鋼,把那些不要臉的有錢人都扔到天上去。」蘇洛豪邁地抬頭,望向天空。

  高聳入雲的建築物間,灰色的天空支離破碎,有一架飛機,高高地掠過,像鳥兒一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1:35

☆、05

  周一上班,蘇洛走進辦公室,看見喻秘沉著臉站在房間裡。

  「喻秘,早!」對他的臉色,她早已見怪不怪。

  「我讓你去給胡總做工作,你去幹什麼了?」

  「我去做工作啦!」

  「你聽到的是你去撒潑了!」

  「哪有這回事?我求他來著,我出賣色相來著,但他看不上我!」蘇洛一邊答,一邊把包扔進櫃子裡,開始掃地搞衛生。

  「蘇洛!你認真點!」喻秘嚴厲地說。

  蘇洛直起腰,將掃帚扔回到門後:「喻秘,他存心賴賬,我有什麼辦法?」

  「現在不是他賴賬的問題,現在是捐這批藏品的老領導說要收回捐品!」

  這倒是出乎蘇洛意料:「為什麼?怎麼可以收回!」

  「老領導聽說我們在拍賣中弄虛作假,按原來的合同中規定,他可以收回捐品!」喻秘說著,把一張傳真紙扔到蘇洛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蘇洛把傳真拿過來一看,上面寫著:「心光基金會:本人於三月16日捐給你會藏品一批,約定公開拍賣並捐建心光小學。現獲知你會在拍賣中弄虛作假,已違反協議第七條第二款之規定,我決定根據協議第九條之規定,收回捐贈品,另行處理。捐贈人:唐如鬆。」

  蘇洛急了:「我們根本沒有弄虛作假啊?唐老怎麼能隨便相信別人!」

  「那我怎麼知道?前天讓你好好去解釋,你怎麼解釋的?」

  「胡大山和那個姓肖的一唱一和,擺明了是故意要賴掉這筆錢,我沒法解釋。」

  「不解釋,也不必把別人罵一頓吧!」

  「我……沒罵啊!」

  「還沒罵,小秦說你都要打人了!」

  蘇洛轉頭看對頭辦公室的小秦,只見小秦埋著頭躲在辦公桌後,假裝在算賬。

  她回頭揚聲說:「是罵了又怎麼樣?如果唐老這樣糊塗,我們可以和他打官司!」

  「打官司打官司!你以為打官司這麼容易嗎?而且,動不動就和這個人打官司,和那個人打官司,誰還敢捐錢給我們?!」喻秘聲調也高起來。

  「已經這樣了,您是領導,您拿主意吧!」蘇洛索性坐下來。

  「蘇洛啊蘇洛!不是我說你,你這個臭脾氣,早晚把我們都害死!」喻秘拿手指著她,恨恨地說完,離開了辦公室。

  此時,桌上的電話響,蘇洛接起來,那邊居然是楊銳。

  「蘇洛,上班了?」

  「是啊!」

  「這兩天辛苦你們了,代為問候大家!」楊銳今天的電話清晰,蘇洛甚至能聽見他說話時的呼吸聲。他讓她代為問候,可見他只與她通過話。

  「沒關係,你更辛苦。」蘇洛答,語調盡量地輕鬆愉快。

  「我今天在縣裡,剛才和主管教育的縣長聊了一下,他提出要先簽個意向協議。」

  「是嗎?」

  「是的,簽了前期協議後,縣裡面就可以著手辦理前期的手續。」

  楊銳在電話裡情緒很好,蘇洛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突然有些後悔自己一時氣盛,得罪了某人,搞砸了這次拍賣。

  「蘇洛,聽得見嗎?」楊銳在那頭,見沒有回應,以為電話效果不好。

  「哦……聽得見!」

  「你很忙嗎?」

  「沒有。」

  「我是想問一下,協議裡要約定第一筆款的付款期限,你看什麼時間比較好?」

  「這個……」蘇洛答不上來。

  「怎麼?是不是定不下來?出了什麼問題嗎?」楊銳很敏感,馬上問。

  「沒有沒有!」蘇洛馬上說:「還像原來定的,四月底付第一筆款一百萬。」

  「沒問題嗎?」楊銳猶在問。

  「沒問題,剛才是有人和我說別的事情。」蘇洛找了個藉口。

  「那好!我這就跟他們說。」

  「嗯!就這樣說!」

  「謝謝你,蘇洛!幸虧有你!」楊銳欣慰地說道。

  蘇洛的眼圈,忽然有些發熱。

  掛斷電話後,她衝進喻秘的辦公室,喻秘正在焦急地打著電話。

  「喻秘,怎麼樣?」

  「唐老家的電話沒人接,唐老秘書的電話也是忙音,我聯繫不上。」

  「那我們去一次?」蘇洛建議道。

  喻秘看著她,思量了一下,道:「要麼你先去走一趟,我這邊再聯繫?」

  又是如此,蘇洛心想。但此時她鬥志正濃,滿口答應道:「行,我先去!」

  蘇洛背著包,直奔唐老家。

  唐老家在城郊的小鎮上,家中無人,蘇洛找到左鄰右舍,打聽了一圈,才知道唐老早已住進醫院。

  蘇洛又返頭奔到醫院,唐老人事不知地睡在高幹病房裡,身上插滿了管子,身邊只有個一問三不知的護工。

  蘇洛只好在病房裡等著,她沒吃中飯,肚子餓得咕咕叫。

  等到傍晚,主治醫生來查房,這才告訴他,唐老失去知覺已經有一個多星期。

  「那唐老的事情,現在是由秘書在打理嗎?」

  「秘書?那秘書見唐老靠不住了,正到處跑官要官呢,哪有時間到這兒來。」

  「可是,我們今天還接到以唐老的名義發來的傳真,會是誰呢?」

  「也許是他家裡人吧,他還有個外孫,有時會過來問一下情況。」

  「他外孫?是誰?叫什麼?有他電話嗎?」蘇洛一股腦地問道。

  醫生還沒來得及回答,身後有個聲音說:「你管我叫什麼?!」

  蘇洛一回頭,真是邪了門了,居然又是那個肖見誠。

  「對!就是他!」醫生指著他:「你找他聊吧!」

  蘇洛一時楞了。

  肖見誠態度倨傲,沒搭理蘇洛,徑直往病房那邊去。

  蘇洛站在走廊裡,悔到吐血,早知他是這身份,應該主動示好才是。

  過了一會兒,見到肖見誠返回來,蘇洛硬著頭皮迎上去:「肖總,可不可以聊一下?」

  「聊什麼?我們又不熟!」肖眼皮都沒抬,大步往外走。

  蘇洛亦步亦趨:「對不起,是我以前態度不好!不管有什麼誤會,還請你原諒!」

  「沒什麼誤會!我們話都沒說上十句,我對你完全沒有興趣!」肖見誠把她的話都還了回來。

  蘇洛盯著他的後胸勺,心想,他必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這世上,越是小人,越惹不起。

  她橫下心,快走兩步,攔在肖見誠面前,頭一仰:「我們倆也別繞來繞去,我得罪了你,對不起!你說,要我怎麼做,你才可以消氣?」

  肖被逼停在走廊裡,他環顧四周,又拿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扯著嘴角笑了笑:「真的?我說怎麼做,你就會怎麼做?」

  蘇洛被他問得心裡發毛,嘴裡強硬地答:「是!」

  「不是對我沒興趣嗎?」

  「現在有興趣了。」

  「不是跟我不熟嗎?」

  「現在熟了。」

  肖見誠突然放聲大笑:「哈哈,這件事是教訓你,做人不能太勢利!」

  他居然說她勢利,蘇洛心中不服,嘴上卻只說:「教訓得好!以後不勢利了!」

  「明白了就行!」肖抬腳,繞過她,繼續前行。

  「接下來怎麼辦?」蘇洛朝他的背影問道。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肖答。

  聽到這話,蘇洛不敢罷休,又追上他:「你不能這樣!」

  「我憑什麼不能這樣?我外公老糊塗了,拿我家的傳家寶去捐,居然還捐給你們這樣的人!我要拿回來,怎麼不行?」

  蘇洛瞪著他,怒火中燒。

  「又要發飆了?」肖見她如此,挑起眉,問道。

  「不敢!」蘇洛答:「我只想求你!」

  「這可不像求我的樣子!」

  「怎麼才像?」

  「女人求我的時候,一般都脫光了衣服!」肖見誠的眼裡,有戲謔的表情。

  蘇洛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以至於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肖見誠作狀看看四周,說道:「在這種地方,你這樣激動,不太合適,不如我們換個地方?」

  「無恥!」蘇洛已過極限,她吐出兩個字,甩頭就走。

  「喂……你也太沒誠意了!」肖見誠在她身後說。

  「流氓!」蘇洛回一句。

  「給你兩個選擇。」肖見誠高聲說:「第一,明天把贈品統統給我送回來!第二,今天晚上……」

  蘇洛大踏步往前走,心想,這第二一定是讓她今晚陪他,沒門!

  結果,她聽到的卻是:「今天晚上跟我喝酒,如果我喝不過你,這事情就到此結束!」

  蘇洛剎住腳步,她回頭,遠遠地,迎向肖見誠的目光,昂首問道:「你說話算數?」

  肖見誠答:「當然說話算數!」

  此時,有一陣風吹過來,四月裡的黃昏,風中帶著溫潤的氣息,拂過蘇洛的臉龐。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1:47

☆、06

  肖見誠報出決戰的酒店名稱,並沒有等他,自己開著車先走了。

  蘇洛好不容易攔到一部出租車趕過去,服務員幫她打開包廂門,裡面滿滿當當坐了一屋子人,見她出現,爆發出熱烈掌聲。

  「開酒!」肖見誠高聲吩咐。

  「等會兒!」蘇洛抬手制止。她在空位上坐下,舉起筷子說:「讓我先吃點東西墊底!」

  說完,也不管旁人的眼光,她專揀飽肚子的菜,大口地吃起來。

  「別急!你慢慢吃!」坐在肖見誠旁邊的一個美女,柔聲對她說:「見誠就是這樣頑皮,你不必和他認真!哪有女人和男人鬥酒的?」

  「那你可說錯了!」肖在旁插話:「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上次她把胡大山灌得被抬回家!」

  蘇洛也不分辯,只是吃自己的。

  「那你也不能這樣啊!特地約別人女孩子鬥酒,你看把她都嚇壞了!」那個美女轉頭對蘇洛說:「其實你不必理他,喝酒又不是什麼好事?」

  蘇洛墊了個三分飽,拿紙巾擦擦嘴,說道:「沒事!今天特地來,就為這個事情,我聽肖總的,你看怎麼比?」

  肖見誠這可來了精神,招手高呼:「好!開酒!五糧液,一人一瓶!」

  「可以。」蘇洛坐正身體,沉著應戰:「你看,是個人管個人,還是互相敬?」

  「個人管個人!」

  「行!」蘇洛也不等空酒杯過來,先將手邊的茶杯倒空,將酒倒進去,一口便喝了下去。

  周遭的人發出贊歎的聲音。

  肖見誠對那美女說:「我跟你說了吧,她根本不是女人!」說完,他也將茶杯倒空,裝滿酒,朝蘇洛示意,然後一口喝將下去。

  蘇洛從來就沒醉過,她的酒量自小便得到培養。父親愛酒,當她還是小孩子時,伴在父親身邊吃飯,父親就會用筷子蘸點酒,給她嘗嘗。稍長,父親郁悶時,會邀她一起喝一杯。當然,後來父母離異,酒從飯桌上消失,但是,酒精就像是父親的DNA,已經滲入蘇洛的血液中。

  肖見誠與她,在眾目睽睽下,幾乎不間斷地,各自灌下了那一瓶五糧液。

  兩人似乎都還正常。

  蘇洛臉色只是略紅了一些,而肖見誠,甚至連臉色都沒變,只是眼睛中充溢血絲。

  「再開一瓶?」肖見誠問。

  「隨你!」蘇洛答。

  「不要喝了,可以了,兩人打成平手!」美女在旁邊阻止。

  「今天不能有平手!」肖見誠打斷她:「今天必須有輸贏!」

  服務員趕緊將一瓶新酒拿出來,將兩人的杯中倒滿,蘇洛高舉酒杯,說:「肖總,來,先乾為敬!」。

  肖見誠也將杯子端起,准備喝下,美女忙將杯子奪去:「見誠,別喝了!再喝出人命了!」

  「沒事,把杯子給我!」肖見誠把酒杯奪回來,趕緊一口灌了下去。

  蘇洛發現,肖見誠將酒咽下的剎那,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她明白,勝利在望。

  周遭的看客此時也安靜下來,輸贏快見分曉。

  肖見誠將酒瓶直接拿在手裡,伸手給蘇洛滿上酒,嘴裡還在說:「你不行了,就認輸啊,別……別待會兒傳出去,說我欺負女人。」

  他話說得還算利落,但倒酒的手卻明顯不受控制,有一半的酒灑在了桌上。

  那美女忙去奪酒瓶,口中說:「我來!我來!」

  肖見誠大力推開她,吼道:「你們這些女人,男人喝酒站遠點,別多管閒事!」

  那美女卻也不生氣,只嗔怪地說:「別喝了!行了!」

  蘇洛不說話,任他把酒杯倒滿,端起酒杯,又一飲而盡。

  肖見誠難以置信地盯著她,也跟著將杯中的酒喝光。

  到了第三杯時,肖見誠站起來,他似乎想走到蘇洛身邊回敬她,哪知腳一軟,癱倒在旁邊的沙發上,怎麼也爬不起來了。

  旁人趕緊走過去,把他扶到沙發上躺好。

  蘇洛穩穩當當地走到沙發前,問道:「肖總,還喝嗎?」

  「當……然,當然!我還……還……能喝!」肖見誠閉著眼睛,嘴裡含混地答。

  「別再喝啦!已經醉了!」美女坐在他身旁,作狀拍他。

  「我沒醉!沒醉!」肖見誠聽得此話,突然睜開眼,想坐起來,但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蘇洛站在旁邊,手裡還端著剛倒滿的酒,她乾脆將酒全部倒進口裡。

  肖見誠睡在沙發上,舉起手指向她:「喂!蘇……洛,你別走!我還能喝!你別走!」

  蘇洛微笑著,背上包,走出了包廂。

  身後,是所有人景仰的目光。

  但是,她的優雅姿態只維持了兩秒鍾,然後,她快步衝進洗手間,抱著洗臉盆,狠狠地吐了起來。

  其實今天,她也到了極限,但不管怎麼樣,她贏了,這真讓她高興。

  她掬起清水,將臉洗了洗,在鏡子前深呼吸,然後,走出洗手間。

  走廊上正有幾個人,用力將肖見誠扶起,向外走去。只見他將頭靠在朋友肩上,幾乎已完全失去意識。

  那美女跟在這群人後面,見到蘇洛,連忙問:「你沒事吧?」

  蘇洛笑笑,努力讓自己的步子更穩健:「我沒事。」

  「真佩服你,我可是一滴酒也喝不了。」

  「喝酒又不是好事情,不會更好。」

  兩人一起走到門口,肖見誠被大家塞進了一台紅色的車裡。

  「你去哪裡,我送你?」美女說。

  「不用了!」蘇洛忙擺手:「你送肖總吧。」

  「那好,以後有機會再聊。」美女說著,蹬著高跟鞋,顫顫巍巍地下了階梯。

  蘇洛看著她,挺替她擔心。在她看來,穿高跟鞋,簡直就是技術活兒,跟雜技差不多。

  安置好肖見誠的那幾名男子,回到酒店門口,見到蘇洛,紛紛豎起大拇指。

  有一個中年男人,笑嘻嘻地湊過來:「女中豪傑!晚上去哪裡?和我們泡吧去不?」

  「謝謝,我不去了!」

  「留個電話給我吧!下次我請你喝酒!」

  蘇洛趕緊往馬路邊走去,她知道,如果不走,又要惹事上身。

  「喂,不給我面子!」那男人在她身後大聲說,然後有人大笑。

  酒精的力量還是強大的,第二天,蘇洛一覺睡到中午,才頭重腳輕地爬起來。

  母親正和幾個朋友在院子裡架起桌子打麻將,見她起來,趕緊說:「來來來!快過來幫我打兩盤!我灶上的火快熄了。」

  蘇洛睡眼惺鬆,不得已坐上桌。

  母親一邊換煤,一邊大聲問:「你昨晚搞什麼去了?喝得那麼多!」

  「跟朋友吃飯!」蘇洛答,一開口,胃裡陣陣酒氣往外泛。

  「吃飯要喝那麼多酒嗎?你一個女孩子,喝那麼多酒幹什麼?萬一喝醉了,吃了虧都不知道!」

  「不會啦!」蘇洛拉長聲答。

  「不會不會!跟你那個死老爸一副德性,只曉得喝酒!只曉得在外面玩!家裡什麼都不管!兒子女兒都丟給我!只知道在外面風流快活!……」母親罵的是蘇洛,但說起來的卻都是那個負心的丈夫。

  「清一色自摸!」蘇洛此刻大喊。

  母親趕緊放下火鉗奔過來,看到蘇洛倒下的牌,她欣慰地說:「終於讓我自摸了一盤,今天一早上了還沒開張呢!」

  「算一算多少錢?」蘇洛說著,借機讓開。

  母親趕緊做上去,招呼牌搭子給錢。

  蘇洛走進衛生間去刷牙。刷到一半,聽到手機響。她奔出來,掏出手機,是喻秘。

  「蘇洛,你在哪裡?怎麼沒來上班?」

  「我……我家裡有點事……」蘇洛支吾道。喝醉酒不是個好理由。

  「都什麼時候了?你趕快過來,拍賣公司說唐老的家人在他們那裡!」

  「在他們那裡幹什麼?」

  「說是要把捐贈品全部收回去!」

  「什麼?不可能啊!」蘇洛滿嘴的泡沫,難以置信地大聲說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1:57

☆、07

  蘇洛飛奔進拍賣公司的辦公室。

  她在走廊裡快速穿行,左顧右盼地搜索肖見誠的身影。

  喻秘在她身後喊:「在這兒!還往哪裡走?」

  「哦……」蘇洛轉身。

  喻秘指指身旁,向旁一指:「這是唐老的律師,周律師。這是我們募款部主任蘇洛」

  一個年輕人傲慢向她伸出手:「你好!」

  蘇洛象征性地和他碰了一下,開口就問:「肖見誠呢?」

  周律師看來有些意外,反問道:「你認識他?」

  喻秘幾乎同時問道:「你說的是誰?」

  蘇洛也不解釋,繼續盯著周律師問:「肖見誠呢?他沒來?」

  「我代表的當事人是唐老。」周律師答。

  「別扯了,唐老話都說不出來,你怎麼代表他?」蘇洛急起來,說話有些衝。

  周律師被她問住:「哦……唐老的監護人會代表唐老。」

  「就是啊!把那個監護人找來!」蘇洛聲調高起來。她覺得自己有一點控制不住情緒,想必是昨晚的酒勁還沒散。

  周律師看來不想與她糾纏,轉過頭去繼續與喻秘交涉:「喻秘書長,這件事情我也很遺憾,當初協議裡明確約定了,一旦有任何弄虛作假的行為,當事人可以隨時收回捐品。現在,當事人說他們有證據證明拍賣中有不法行為,而且他們認為拍賣的款項不一定會用於指定用途,因此他們希望馬上收回捐品,所有產生的費用他們會承擔,主要是希望你們配合作協調工作。」

  喻秘無奈地點頭。

  蘇洛見周律師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只好走開去,打肖見誠的電話。

  電話通了,照例無人接。

  蘇洛也無法,唯有一遍一遍地重撥。

  撥到第十通的時候,終於有人接了,是個女人刻意壓低了聲音答:「喂……」

  「麻煩你請肖見誠接電話。」蘇洛說。

  「對不起,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那女人禮貌地低聲答。蘇洛聽出來,是昨晚那位穿高跟鞋的美女。

  「我有急事找他,我是蘇洛。」

  「對不起,他不方便。」那頭繼續禮貌地拒絕。

  蘇洛想起昨晚並沒有自我介紹,於是補充道:「我是昨晚跟他一起喝酒的。」

  此言已出,女人的態度明顯熱絡起來了:「是你啊!你怎麼樣,見誠可是睡到現在還沒醒。」

  「麻煩你請他接電話,我確實有急事找他!」

  「不行!你不知道,他睡覺最重要,如果吵醒他,我會被罵死!」

  「可是我不能等了,這邊有人要把東西收走了!」

  「什麼……什麼東西?要收走什麼?」那女人看來完全不了解情況。

  蘇洛急得跺腳,一時又解釋不清,她在走廊打轉,周律師正好走出辦公室,她也顧不上,攔住周律師說道:「肖見誠現在接不了電話,他昨晚答應我,不收回捐贈品的。」

  「對不起,我沒有接到通知,我也是按章辦事。」周律師禮貌地答。

  「能不能等一下?等一個小時?我正在給他打電話。」

  「這個……我們都已經安排好了,要不我們先拖回去,到時有變化,你們再拖回來就是了。」

  喻秘衝過來,指示道:「蘇洛,你要找什麼人趕快找,這個事情必須馬上解決,哪有拖來拖去的道理,簡直是兒戲!」

  蘇洛無法,回頭聽手機,對方已經掛了。

  她只好又打過去,女人接通,有些埋怨:「別打啦,他都快被你吵醒了,你過兩個小時再打來嘛!」

  「你們在哪裡?」蘇洛直接問。

  「什麼?」女人有些難以置信。

  「我過來找他,不用你叫醒他!」

  「這怎麼行?你別急嘛,稍微等一會兒!」

  那女人正說著,從話筒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是誰?這麼吵?」

  「是昨晚和你喝酒的那個女孩。」女人答。

  然後,手機裡傳出肖見誠的聲音:「你想幹什麼?」他的聲音含混不清,而且充滿煩燥。

  「肖總,您的律師現在在拍賣公司,要拿走拍品。麻煩你跟他說一下好嗎?」

  「說什麼?」

  「說你已經答應不拿走了。」

  「誰說我不拿走了?」沒想到肖見誠竟說。

  「可是,昨晚……」蘇洛沒料到他會這樣,一時也不知如何反駁。

  肖見誠容不得她說更多,甩一句:「有事和律師說,別吵我睡覺!」說完把電話掛了。

  蘇洛再打過去,那邊提示已關機。

  沒料到肖見誠會這樣耍賴,蘇洛回想起昨晚自己拼死和他鬥酒,覺得受到愚弄,眼眶竟有些紅了。

  周律師和喻秘在她旁邊,面面相覷。

  過了一會兒,周律師不好意思地說:「那我還是先把拍品拿回去,你們再和肖總協商一下,如果需要,還可以送回來嘛。」

  蘇洛低著頭,倔強地強忍住眼淚。

  喻秘答:「那好,我們再想辦法,也請你和那邊說一下,應該是有誤會,我們絕對沒有弄虛作假。」

  周律師走出去兩步,又回過頭來,對喻秘和蘇洛說:「肖總上班的地方在恆東中心三十八樓,他有時會去。」說完,他和幾個工作人員,搬著東西走了。

  喻秘和蘇洛,悶著頭回到辦公室。

  喻秘直接把蘇洛帶進自己的辦公室,他站在蘇洛面前,半晌才問:「蘇洛,你和那個姓肖的,倒底搞什麼名堂?」

  「沒什麼名堂!」

  「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你怎麼跟他搞在一起?」

  「他是唐老的外孫。」

  「外孫?那你說昨晚是什麼意思?」

  蘇洛不想解釋,她覺得如果再把自己昨晚被肖見誠騙去為了捐品拼酒的事兒說出來,只會顯得自己更愚蠢。

  喻秘可想不到那麼復雜,他武斷地說:「做基金會,尤其是做募款,最重要的就是行得正立得穩,不能給別人任何把柄。你在我們基金會做,總是會遇見很多有錢有權的人,自己要把得住方向才行,不然的話,為了私人的事影響到工作,大家都很被動嘛!你是個女孩子,更要處理好工作與生活的關係……」

  蘇洛聽他這樣說,心裡更氣,扭頭就往門外走。

  「哎!你怎麼走了,我還沒說完呢!」喻秘很不高興地叫住她。

  蘇洛一回頭:「我得找那個人要東西去!」

  「你怎麼找?」

  「我坐到恆東中心三十八樓,守著他,守到他給我為止!」蘇洛狠狠地說。

  喻秘最大的優點就是,只要他不出面,手下人怎麼幹都行。現在,他也是如此:「那你要注意方式方法,別把事情鬧得太大!」

  「我知道!」蘇洛應著,終於出了他的門。

  回到辦公室,小秦馬上跟過來問:「怎麼了?聽他們說把東西都拖回去了?」

  「嗯!」

  「怎麼搞得這麼僵?」

  「都怪我!」

  「你不該罵他們?」小秦只知道那天蘇洛在胡總那裡的剽悍事兒。

  「不完全是……」蘇洛咬牙切齒地答:「我遇了小人!無恥的小人!」

  「胡大山確實太無恥!我們向媒體爆料,搞臭他!」小秦惡狠狠地說。

  「他不算什麼,有的人比他更無賴!」蘇洛捧住頭,呻吟起來。

  小秦見她如此苦惱,興趣大增,湊過來,迭迭問道:「怎麼啦?還有誰?發生什麼事?你怎麼啦?被誰欺負了?失戀了?還是失身了?」

  蘇洛被她問得哭笑不得,正准備逐一反駁,突然身後傳來東西重重地落在地上的聲音。

  她回頭,循著聲音的來源看去,一個大大的破爛的登山包擺在地上。

  一個男子站在包旁,身上的衣服委頓破舊,臉上風塵僕僕,疲勞不堪。雖然如此,但這男子,依舊有從容安寧的氣質。

  「楊銳,你回來啦!」與此同時,小秦也看見了此人,高興地喊道。

  聽得小秦的呼喊,楊銳朝她點頭致意,但視線重又回到蘇洛身上。

  然後,他說道:「蘇洛,好久不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2:10

☆、08

  蘇洛還沒來得及回答,喻秘已經從辦公室衝出來,對楊銳高喊:「楊銳,回來了?快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楊銳只好轉身往喻秘辦公室走去。

  喻秘親熱地將他攬進門,反手把門關上了。

  那個沾滿塵土的登山包還在地上靜靜地躺著。蘇洛看著那包,有點回不勁來。

  小秦在一旁忿忿地說:「這個楊銳,怎麼只跟你打招呼?跟我說句話會死嗎?好歹我和他也是同學一場。」

  「你們也算不上同學吧?專業都不同。」

  「怎麼不算,同學校,同年級!我們學校就那麼一點大,有個帥哥,全體女生共享!」

  蘇洛聽得笑起來:「怎麼共享?」

  「呃……」小秦思考了一下:「就是……晚上睡覺前,說說他的八卦什麼的。」

  這倒是沒聽說過,蘇洛很好奇:「他有很多八卦嗎?」

  「那當然!」小秦神秘地說:「你要知道,我們師范學校女生多男生少,他又是學生會主席,多少女生投懷送抱啊!他的女朋友基本上……每個月要換一個。」

  蘇洛瞪大了眼:「這麼多?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有時候,他還腳踩兩只船,有女生為了他決鬥呢!」

  「決鬥?怎麼決鬥?你該不是騙我吧?」蘇洛匪夷所思。

  小秦一本正經地回答:「既然知道是騙你,怎麼還這麼有興趣?」

  蘇洛這才明白小秦在逗她,笑起來,作勢要打她。

  小秦連忙躲開,腳下卻被登山包絆住,差一點倒在地上。

  蘇洛又趕緊去扶她。

  小秦好不容易站穩,拿腳踢了踢那個包:「裝的什麼呢?這麼沉?」

  「是啊!」蘇洛費力地把它移到腳角,說道:「這麼破,也該換個新的了。上次我們搞活動,好像還有一個這樣的包,我去找來給他。」

  「你可別隨便換他的包!」小秦忙打斷她。

  「為什麼?」

  「這個包是他前女友當年送的生日大禮,意義特殊。」

  楊銳曾經有個女朋友,感情深厚,當年與他一起下鄉支教,後來因忍受不了艱苦,與楊銳分手,獨自返回城市。這是基金會人盡皆知的故事,也是領導用來形容支教扶貧如何艱苦偉大的必備案例。

  蘇洛並不驚訝,但也沒再接茬。包上的拉鏈開了個口,她俯身下去,把拉鏈拉好。

  小秦見她這樣,忍不住說道:「蘇洛,你可是與天鬥,與地鬥,還要與人鬥,不容易啊!」

  「鬥什麼?你別亂講!」蘇洛無力地否認。

  幸好小秦辦公室的電話響起來,她衝過去接電話,放過了蘇洛。

  女人暗戀男人,說來說去,總有些抹不開面子。

  蘇洛在辦公室坐著,不知道幹什麼好。

  天色已晚,楊銳終於從喻秘的辦公室出來了,看見蘇洛還在辦公室,有些驚訝:「怎麼還沒下班?」

  「我在寫一個報告。」蘇洛假裝在鍵盤上忙來忙去。

  「該回家了,快七點了。」楊銳費力地背起那個登山包。

  「你去哪裡?」蘇洛趕緊問。

  「找地方住一晚。」

  「你的房子呢?」

  「我難得回來一次,沒必要租,已經退了。」

  「到我們家住一晚吧?反正我弟很少回來。」蘇洛發出邀請。

  楊銳想了想,搖頭道:「算了,我就在旁邊的招待所住,方便些。」

  蘇洛說這段話,已經是鼓足了勇氣,她在楊銳面前,總是嘴拙。

  楊銳走出去幾步,又回過頭來,說:「晚飯吃了嗎?」

  「還沒呢!」

  「有約會?」

  「哪裡會有約會?」蘇洛用力地否認。

  「那一起去吃點吧。」楊銳隨意地說。

  同事之間,到了飯點,也常會這樣約吧,蘇洛跟在他身邊下樓,心裡揣測著,或者,莫不是他也想和她在一起?

  樓下有個做煲仔飯的小館子,楊銳走進去,熟絡地和老板娘打招呼,然後帶著蘇洛坐在最裡面的小桌旁。

  飯館很小,桌子很小,大家都是擠擠挨挨地坐在一起。地上滿是來不及打掃的衛生紙、竹筷、扔下的骨頭。楊銳吃得很快,額頭沁出了汗,蘇洛低頭吃的時候,離他特別近,兩人的頭頂都快碰上了,但不吃的時候,抬頭坐直,又似乎離他很遠,隔著桌子,各踞一方。

  一只肥胖的貓在人腿間穿來穿去,找尋食物。如果有人不小心踩到它,它會發出奇怪的嚎叫,但並不離開,仍在繼續穿梭。

  楊銳轉頭看看那貓,說:「城裡的貓不怕人,鄉下的貓就不同了。」

  「它們怕人嗎?」

  「也不是怕人,它們只是會和人保持距離。其實在鄉下,也許是地方大,人少的緣故,每個人都能夠保持距離。」楊銳從旁邊的紙筒裡扯了一截衛生紙,遞給蘇洛,自己也扯過一截,擦了擦汗。

  蘇洛接過衛生紙,也放下筷子。

  「不吃了?」

  「嗯,吃不下了。」

  「還剩這麼多,不好吃嗎?」

  「也不是,我今天胃口不好。」蘇洛沒說謊,昨晚的酒氣到現在還在胃裡盤旋。

  楊銳看著那大半碗煲仔飯,神情有些惋惜。

  蘇洛發現了,忙說:「我打包回去。」

  楊銳聽她這樣說,自嘲地笑道:「對不起,我真是個十足的鄉下人,摳得很。」

  「不!不!我本來就想打包回去的。」蘇洛連忙招呼老板娘拿飯盒。

  蘇洛拎著飯盒,陪楊銳向招待所走去。她從側面看他,發現他比以往更瘦,膚色黝黑,下巴的弧線格外俊美。

  她拿手抵了抵楊銳的登山包,仿似無意地問:「裝的是什麼,把包都磨得這麼破了。」

  「哦,是山裡的一些石頭。」

  「石頭?」

  「我明天找學地質勘探的朋友驗一驗,看是不是礦石。」

  「如果是的話,那就好了。」

  「嗯,可以開采出來賣錢。」

  「他們有了致富的方法,你也可以回來了。」蘇洛高興地說。

  楊銳停下來,顛了一下肩,讓登山包更貼緊身體,然後他答:「還有很多地方,比那個山溝更窮。」

  「那你……」蘇洛不由得問:「總得回來啊,難道在鄉下扶貧一輩子?」

  「我沒想那麼多。」楊銳答。

  這話聽起來,讓蘇洛迷惘。

  招待所到了,楊銳回轉身對蘇洛說:「我到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陪你進去。」

  「不用了,我又不是第一次來,你別管我了。」

  蘇洛只好點點頭,轉身走開。

  她的心裡在交戰,好不容易見一面,又無甚收獲,依她平日的脾氣,恨不得開門見山,直接表白,讓對方痛快地給個准信。

  但是,魯莽其實只緣於無心,但凡真心真意對待的人,多半都是患得患失,誰又敢隨意地捅破那張紙?有紙隔著,畢竟還有回轉余地,一旦說開了,對方接受當然好,不接受的話,豈不是生機全無。

  蘇洛拎著飯盒,埋頭往回走,像以往很多次一樣。

  楊銳忽然在身後喊她:「蘇洛……」

  她忙回頭,楊銳走過來,提起拍賣的事:「那批東西,你也別太急,能要回來就要回來,如果硬是不行,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可是,你的學校……」

  「學校是要修,但我們是做善事,又不是做乞丐,別太冤屈自己!」楊銳堅定地說。

  蘇洛只覺得心潮翻湧,這句話她早就知道,但今天楊銳說出來,卻讓她豁然開朗。

  「嗯……我知道!」她抿嘴,點點頭。

  楊銳微笑著,忽然伸手拍拍她的頭:「好了,回去吧。」說完,他轉身走進招待所去了。

  蘇洛盯著那背影,說不出的喜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2:21

☆、09

  城市的夜晚,比白天還要喧鬧。在街道上游蕩的人,成群結隊,竟比白日裡還匆忙些,每個人的眼底多少都有茫然。

  蘇洛忽然不想回家,她決定去看看父親。

  到了父親家樓下,有幾個老人在樓道口下棋,認得她,大聲問道:「妹子,來看老蘇嗎?」

  「是的。」蘇洛忙答。

  「他現在晚上不在家,在上班。」

  「上班?」蘇洛覺得奇怪,她沒聽父親說過。

  「對啊,晚上守傳達室。你不知道嗎?」

  「他沒告訴我。」

  「有個把月了,就是那棟樓!」老人將手朝遠處的高空一指,蘇洛順著他的手望過去,一幢高樓在不遠處矗立著,隔著這一片高低破敗的棚戶區望過去,那光芒四射的樓頂,簡直就像是浮在半空中。

  蘇洛道聲謝謝,迎著那棟樓走過去。

  雖然看起來很近,但繞著小街小巷,足足花了半小時,蘇洛才走到大門前。

  遠遠地,可以看見他父親坐在一個小桌子旁,正趴在那兒認真地寫著什麼。大廳的玻璃門大部分都關了,只留下半扇門給人出入,蘇洛走進去,父親並沒有發現。

  「爸,寫什麼呢?」蘇洛站在桌前,問道。

  「小洛來啦?」爸爸抬頭,見是她,很高興,揚起手中的本子給她看:「我在寫值班日志。」

  蘇洛掃一眼,發現父親的字歪歪扭扭,想必是年紀大了,拿筆拿不穩了。

  「您要值到什麼時候?」蘇洛問。

  「從晚上七點,值到明天早上七點。」

  「這麼久?睡哪裡呢?」

  父親連忙擺手:「哪有地方睡哦?要坐在這裡,還要定時上下巡視。」

  「那怎麼行?您這麼年紀了,怎麼還可以值通宵班?」

  父親笑著站起來,伸伸懶腰:「沒事,我白天可以睡嘛。」

  「多少錢呢?」

  「一個月一千二。」

  「太少了,別幹了!」蘇洛有些心疼。

  「反正一個人待在家裡也沒事,出來打個工也好,日子混得快。」父親說起來有些淒涼。

  蘇洛最怕聽到這樣的話,心有戚戚,無話可答。

  父親看見她手裡拎著飯盒,問道:「乖女兒,給爸爸送吃的來了。」

  蘇洛慚愧,答:「是今天的晚飯,沒吃完,我打了個包。」

  「什麼?」

  「煲仔飯。」

  父親伸手過去摸一摸,說:「還沒冷?」

  「對,沒多久。您吃嗎?」蘇洛明白他的想法,主動問。

  「好啊,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父親忙答。接過盒子,在抽屜裡翻出去雙筷子,大口吃起來。

  「沒吃晚飯嗎?」蘇洛問。

  父親含糊地說:「今天下午打牌打得忘了時間,來不及吃了。」

  「您自己一個人住,生活上還是要照顧好自己。」蘇洛忍不住嘮叨起來。

  父親不停地點頭,三口兩口就把那點飯吃完了。

  蘇洛從錢包裡拿出五百塊錢,塞進他手裡:「上次聽說您頭痛,有時間去醫院看一下。」

  父親點點頭,也沒有推辭,將錢塞進褲口袋裡。

  「那我先走了,有事打我電話,不要到家裡去。」蘇洛叮囑道

  「我也是想過去看看你們。」父親送她出門,口裡解釋。

  「也沒什麼好看的,都是過日子。」

  「你的個人問題解決了沒?」

  「老樣子。」

  「你也有二十七八了,要抓緊啊!我看我們這樓裡就有不少有錢的年輕人,改天我打聽一下?」

  蘇洛聽到這話,迅速打斷:「不要!你別幹這種事!我不會見的!千萬不要!」

  「好!好!不要就算了。」父親趕緊表態。

  兩人站在那半扇門口,蘇洛准備告辭:「爸,那我先走了。」

  父親忽又問道:「聽說你們那裡要拆遷,是不是有這回事?」

  「好像聽蘇傑說,有這回事,我不太清楚。」

  「哦……」父親正准備繼續說什麼,有人從大廳裡走出來,到了他倆身後,出不得門,說道:「麻煩讓一下!」

  蘇洛和父親趕緊讓到旁邊,兩個男人走出來,其中一人與蘇洛視線相撞,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詫異,很快,便開始由衷地洋溢出得意的笑容。

  與此同時,蘇洛在心裡呻吟:真是——見鬼了!

  那人把視線轉向蘇洛的父親,點頭贊道:「你做得很好!我要向物業公司提出表揚!」

  「謝謝!謝謝!」蘇洛的父親雖然莫名其妙,還是馬上熱烈地道謝。

  「我們這個辦公樓,確實要加強管理,尤其是下班時間,閒雜人等不要隨便放進來。」肖見誠補充道。原來,他以為蘇洛來找他,被保安攔在門外。

  「你這話什麼意思?」蘇洛在旁,忍不住問道。

  肖見誠瞟她一眼,口氣輕淡地甩一句:「你有什麼事情,可以在工作時間,與我秘書約一下。」

  「我又不是來找你的!」蘇洛馬上頂回去。

  肖見誠志得意滿,哪會相信,依舊說:「不過,關於拍賣的事情,我們按法律程序來比較合適。」

  「確實要這樣!我們會走法律程序,和你這種人,也沒什麼可談的。」蘇洛如今的心態已是不同,口氣自然也硬氣了許多。

  肖見誠卻以為抓到她痛腳,馬上反問:「跟我既然沒什麼可談的,那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誰知道你在這裡?我到這裡來,是找——我——爸!」蘇洛用力地一字一句地回答他,然後將手挽住了父親的臂彎。

  局勢逆轉,肖見誠窘在那裡,看著蘇洛得意地晃著父親的胳膊。

  父親依舊不明就裡,微弓著背,陪著笑臉。

  肖見誠不由地輕咳兩聲,借以調整姿態,然後繃著臉,一本正經地指指身後,說:「那行!以後有什麼事,你直接和周律師聯繫。」

  蘇洛這才注意到,跟著他出來的,就是上午見到的周律師,周律師微笑著向她點頭,蘇洛也趕緊送過去一個笑臉。

  然後,她將視線轉回到肖見誠身上,輕快地答:「沒問題!我也不想麻煩肖總您!」

  肖見誠轉身走下階梯,周律師隨著他一道往下走去。

  蘇洛繼續晃著父親的胳膊,看著戰敗者的背影,心中很是高興。

  「小洛,你怎麼認識他?」父親在旁邊問。

  「工作上打過交道。」

  「你跟他說話怎麼沒有禮貌呢?」父親還是老規矩,開口就談禮貌。

  「他對我也很沒禮貌啊!」

  「可是,他很有錢啊!這座樓都是他的。」父親用敬畏的表情指指這座樓。

  「那有什麼了不起?有錢人沒一個是好東西!」蘇洛無動於衷,她鬆開父親的手,打了個呵欠:「我困了,回家睡覺去!拜拜。」

  「路上小心點,走有燈的地方!」父親趕緊叮囑。

  「好!」她應著,一蹦一跳地下了階梯,向自家的方向走去。

  沒走多遠,她發現腳下的路突然變亮了,自己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向前方。

  一轉頭,明亮的車燈刺眼地跟在身後。

  蘇洛有些緊張,這裡都是辦公樓,入夜後,人跡罕至,她下意識地往人行道的內側走去,手裡緊緊地抓著背包帶。

  然而,那車子沒有駛遠的跡象,反而,伴著她,漸漸停了下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2:36

☆、10

  蘇洛的心裡閃過無數個念頭,她左右觀望離自己最近的建築物,准備隨時撤退。

  車門開了,有人從駕駛座走出來:「小蘇!」

  蘇洛逆光望過去,是剛剛在門口見到的周律師。

  「周律師,你好!」蘇洛放下心來。

  「回家嗎?我送你!」周律師居然主動說。

  「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不遠。」

  「上來吧,晚上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所言極是,蘇洛也就上了車,指明方向。

  車甫開動,周律師問道:「你和肖總看來很熟吧?」

  「不熟!」

  「別謙虛啦!聽你們倆說話就知道!」周律師笑說。他的態度與上午判若兩人,格外和藹。

  蘇洛也不知如何分辨,只能再次強調:「真的不熟!」

  周律師直入主題:「其實,我是想建議你們基金會,關於這次拍賣的事情,能不能協商一下?」

  「怎麼協商?肖見誠完全不講道理!」

  「呵呵……」周律師繼續笑:「你別計較,他只是有點少爺脾氣。」

  「我不是計較,但這是做善事,我們又不是乞丐!」

  「他有他的想法。」

  「什麼想法?」

  「這個說來話長,但如果能協商,我們就約個時間好好談。不管怎麼樣,老爺子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肖家現在是肖總作主。」

  聽他如此說,蘇洛只好點點頭。

  蘇洛的家很快就到了,周律師停下車,問:「你住這裡?」

  「是啊。」

  「這裡的粉很好吃。」

  「你來吃過?」

  「我住旁邊的小區。」

  「下次來,我請客,讓你吃雙碼!」

  「好,一言為定!」

  蘇洛下車,與周律師道別。

  一轉頭,見到家門口,有一個女人蜷縮在門邊,頭埋在臂彎裡。

  蘇洛停下腳步,歎口氣道:「怎麼搞的?你們倆又吵架啦?」

  女人抬起頭,望著蘇洛,哀求道:「姐,你跟小傑說說,讓他別不理我。」

  「你們鬧過多少次,我就說過多少次了!我說了沒用!」

  「那你讓我進去,我自己跟他說清楚。」

  「美慧,你還是先回去吧,都十點多了。小傑可能睡了。」

  「他沒睡,剛才他還接了我的電話。」

  「他不見你?」

  美慧點頭。

  「不見你,就拉倒唄,你幹嘛非得找他,比他強的男人多得是。」

  美慧只說:「你讓我進去,我只說兩句話,我就走。」

  蘇洛忙搖手:「我可不敢,我弟那脾氣你是知道的。」說完,一狠心,打開門先進去了。

  進得屋來,蘇傑正坐在電腦前打游戲,看到蘇洛,劈頭說問:「還沒走?」

  「還沒!蹲在門口呢!」

  「不是我說,你看她煩不煩?」蘇傑仰頭長歎。

  「你們男人更煩!」蘇洛反駁他:「花心!虛偽!始亂終棄!」

  蘇傑不以為然地說:「姐,男人都一樣,除非你不嫁男人!」

  蘇洛伸手推他:「去!去!把她搞定!一個女人守在我家門口,像什麼樣子?媽打牌回來,要是看見了,你會被罵死!」

  「我不想理她了!」

  「不想理她,也要讓她同意才行啊!你別搞出什麼事情來,收不得場!」

  蘇傑極不情願地站起來,走了出去。

  然後,門外響起蘇傑的責罵聲和美慧的嗚咽。

  過了一會兒,兩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蘇洛拿出手機,想給楊銳發個短信,看看時間,已是十一點,怕打擾他睡覺,又作罷了。

  正在此時,手機突然響起來,竟然是肖見誠。

  「蘇洛,出來喝酒,我們再比過……」電話裡,他的聲音含混不清。背景中隱約有音樂和嘈雜的人聲傳來。

  「什麼?」蘇洛莫明其妙。

  「昨天你贏了,我不服,今晚再喝!」

  「我不喝!」

  「不喝也要喝!我告訴你,我沒醉!我真……沒醉!」從話筒裡都能聽出他即將崩潰。

  蘇洛還沒來得及答,那邊「卡嗒」一聲,電話斷了!

  果然崩潰了,看來這個姓肖的真是生活糜爛!蘇洛暗自鄙視了一下,然後收拾收拾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蘇洛提早二十分鍾去上班,經過楊銳落腳的招待所,想約他吃早飯。

  前台的小服務員告訴他,楊銳已經退房了。

  蘇洛緊趕慢趕來到辦公室,卻空無一人。

  她拎起電話撥楊銳的手機,想想又放下了,不知道該說什麼,難道說找他吃早飯嗎?

  這時,小秦來上班,到她辦公室門口探了探頭,見她在發呆,趕緊走進來,端詳著她的臉,問:「昨晚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和楊銳在一起,烈士了嗎?」

  「烈士?」

  「唉呀,就是問你光榮獻身了嗎?」

  蘇洛狠拍她一掌:「你瞎說什麼啊?」

  小秦咧嘴喊痛,然後一本正經地警告她:「你要抓緊啊!兩地分居,見一面不容易,該出手時要出手,我可是聽說鄉下那些如花似玉的小芳們,都排著隊爭當烈士呢!」

  「誰願意當誰當!」

  「你嘴硬!」小秦點點她額頭。

  這時,喻秘出現,大聲問:「蘇洛,你怎麼還在這裡,不是說要去肖總那裡嗎?」

  小秦見領導來,閃得比誰都快。

  蘇洛答:「我不想去了。」

  「為什麼?」

  「我們是做善事,又不是做乞丐!」蘇洛搬出楊銳的理論。

  喻秘可不吃她這一套,嚷起來:「你哪來那麼多歪道理!不去的話,這事怎麼辦?」

  「周律師提出可以協商。」

  「那就協商!趕快協商!你馬上去上門協商!」喻秘伸出手臂,像某位領袖一樣,遙指門口。

  於是,一個小時以後,蘇洛又站在了父親值夜班的地方。這時的大廳與昨晚大不一樣,畢竟是城裡最高檔的寫字樓,大公司大銀行都在此駐扎,四周人來人往,大廳裡穿流如織。

  蘇洛面色沉重地按亮三十八樓的電梯,走進去,仰頭等待。

  誰知電梯行到二十樓,「叮」地停下來。電梯門打開,竟是肖見誠一邊看著手裡的資料,一邊走進電梯。

  他聚精會神地研究著報告上的數字,完全沒有發現電梯裡還站著一個人,而且那個人是蘇洛。

  蘇洛靠著梯角站著,在她一路上設想的方案裡,她與肖見誠的見面方式應該是,她昂首推開肖見誠的門,直接衝到辦公桌前,強悍地說:「領導讓我來協商,你想幹嘛,直說!」肖會被她的氣勢打壓到連連求饒。

  但現在,這個莫明其妙的男人卻橫空出現,而且完全無視周圍,蘇洛有些拿不定主意該如何打響頭一炮,

  電梯繼續往上行。肖見誠抬手想按亮三十八樓的按鈕,發現已經亮了,這才回頭尋找同行者。

  又看見蘇洛,傲慢的微笑重回他嘴角。

  「你,到頂樓找你爸?」他慢悠悠地問。

  「不是。」

  「那你找誰?」

  「我找周律師!」

  「周律師可不在頂樓。」

  「那……我找你也一樣!」蘇洛心一橫,生硬地轉了個彎。

  肖見誠得意地說:「預約了嗎?」

  「沒有。」

  「沒有預約的話,我沒時間接待。」他答完這一句,又把頭埋回到報告裡。

  蘇洛見他打官腔,索性說「那我現在就約!」

  話說著,電梯到了頂樓,蘇洛衝出去找秘書,卻發現這層樓只有深幽的走廊和幾扇緊閉的房門,並沒有美麗的女秘書。

  「你的秘書呢?」蘇洛回頭問。

  「我沒秘書。」肖見誠繼續埋頭在報告裡,朝走廊深處走去。

  「你沒秘書,我怎麼約?」

  「我准備招一個女秘書,招好了,我再通知你,你再約!」

  他又捉弄她,蘇洛有些怒了,說道:「那我直接和你約,現在,馬上,我們來協商那個拍賣的事,你倒底想幹什麼?直說!」

  肖見誠停在一扇門前,回身對蘇洛說:「現在談?」

  「現在談!」

  「在哪裡談?」

  蘇洛指指房間:「就在你這裡談。」

  肖見誠點頭說:「那好,我們進去談!」

  他一扭門,示意蘇洛先進去,蘇洛昂首走進去。

  一進去,她就楞了,這哪是什麼辦公室?完全是一個巨大的臥室,房間中間擺放著一個圓形的大床,上面被褥凌亂,旁邊有個全透明的寬大的浴室,居然還能看見女人的一件內衣搭在浴缸邊。

  蘇洛的臉「唰」地紅了,她第一反應是退出去,哪知一返身,肖見誠正在身後堵著她。

  「別走啊!我們現在馬上談!」他笑著說,同時,反手把門關上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2:47

☆、11

  蘇洛有些緊張,往後退了幾步,與他保持距離,臉上露出凜然不可侵犯的表情。

  肖見誠似乎覺得有趣,又跟著湊上來幾步:「你有什麼好建議?」

  蘇洛趕緊又往後走了兩步,小腿已經抵在了床沿。

  肖見誠拿眼示意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說:「坐下聊?」

  「不用。」蘇洛梗著脖子答。

  「在這裡和人談工作,我還是頭一次,有點不習慣。」肖見誠說著,從旁邊的矮櫃上拿出煙點上,然後走到床邊,將枕頭扔在一旁,靠坐在床頭上。

  蘇洛挪了挪位置,站在房子中央,與他繼續保持距離,然後正色說道:「我們希望你能把拍品送回來,讓這次拍賣活動順利結束。」

  「你們弄虛作假,我有權利收回。」

  「我們哪有弄虛作假!」

  「你與我串通,抬胡大山的價!」

  蘇洛氣結:「你這是耍賴,你有什麼證據?」

  「我們認識,我們通過好幾次電話,我們一起吃過飯喝過酒,很多人可以證明這一點。」

  「你本來就是捐拍品的人,我為什麼要和你串通?」

  「我們認識的時候,你並不知道我是誰。」

  「你這是陷害我!法官不會相信你。」

  肖見誠深吸一口煙,然後用力向空中噴去:「這社會,法官說不定會相信誰!而且,打官司總得打個兩三年,我喜歡和法官交朋友。」

  「你為什麼要和我們作對?我們是在做善事!如果您外公醒來,他一定不會同意您這麼做!」

  「那你就端個小板凳,坐在他病房裡,等著告狀吧。」

  「你為什麼要這樣?」

  肖見誠將煙灰隨意地彈在地板上,挑著眉答:「我喜歡。這樣很好玩。」

  「無恥!」

  「美女,你很喜歡罵人,這習慣不好!」

  「我這不是罵人,我是說真的。」蘇洛說著,朝門口走去,她知道已沒有說下去的必要。

  見她如此,肖見誠馬上從床上站起來,走到門邊擋住她。

  「我這房間,進來的人,沒有誰出去這麼快的,別人會懷疑我的能力!」他竟然微笑著說出輕浮的話。

  蘇洛拿出手機,狠狠地警告道:「讓開,不然我報警!」

  「這層樓手機信號屏蔽,你報不了警。」肖見誠聳聳肩:「而且,這層樓只有我們兩個人,你喊也沒用。」

  蘇洛想揍他,拳頭捏得緊緊的,背都微弓起來了。

  肖見誠忽然哈哈大笑,他說道:「你這女人真有趣,我是很有錢的單身男人咧,給你機會接觸,你怎麼這麼放不開呢?」

  「我沒興趣!」

  「別故作清高了,你們這些小姑娘,不就想找個像我這樣的男朋友嗎?言情小說裡不都是這麼寫的嗎?」

  「我從沒想過。你別癡心妄想!」蘇洛打斷他。

  他聽到這詞,很不悅:「癡心妄想?就憑你?蘇小姐,你太高估自己了。別以為你一副刺蝟的樣子,我就會對你特別有興趣。我只是無聊,逗逗你而已。」

  「既然這樣,你擋著門幹嘛?」

  肖見誠忽然收斂了笑容,正色說:「好,我們言歸正傳,這次拍賣的拍品,是我們家祖傳的寶貝,我那個頭腦不清楚的外公未征得我們家人同意,擅自捐出,我堅決不同意。我對你們的那些善事也不感興趣,那是國家的事,我們納了稅,就不必管了。所以,這次的事情,包括和你見面,包括胡大山來舉牌,都是我事先安排好的,一句話,這次拍賣我存心要讓它黃了!這些拍品我存心要收回來!」

  「原來是這樣……」蘇洛這才明白為什麼會有個胡大山突然冒出來。

  「你回去可以把原話帶給你們領導,我的方案是,拍品收回,產生的相關費用,包括拍賣公司的費用,我來付。其他買家的工作,你們基金會去做,讓他們不必付錢買這些破字畫,他們應該會願意,然後,事情就這樣了結。」肖見誠邊說,邊做了個下斬的手勢。蘇洛發現,這人不嬉皮笑臉時,竟是極強悍的表情。

  「我們承諾的學校怎麼辦?孩子們的教室都快垮了。」

  「教委應該修啊!關我們什麼事?」

  「如果教委有錢,哪裡需要我們來募捐。」

  「教委怎麼沒錢?讓他們少吃幾頓,少開幾台車,什麼學校都修好了!」

  「你不了解情況,他們有實際困難……」蘇洛想繼續解釋。

  肖見誠已經不想聽了,他讓開身子,將門打開,說:「不送。」

  再說無益,蘇洛走出門去。

  肖見誠在她身後說:「以後,喝酒的事,隨時奉陪,其他的事情就不必打我電話了。」

  「放心!」蘇洛頭都沒回,只答一句。

  走出電梯,站在大廳,她心裡忽然很難過,覺得自己就像是破爛,被人給隨手扔了出來。

  她撥通楊銳的手機,響了兩聲後,楊銳在那頭答:「蘇洛,你好啊!」

  他的聲音,永遠那麼清明透澈。

  「楊銳,你在哪裡?」蘇洛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在回去的車上,那些石頭給我的同學看了,他說有色金屬含量很高,有開採價值,我要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帶回去。」

  「那……太好了。」

  「你在哪裡?」

  「我……」蘇洛支吾了一下,答:「我在外面辦事。」

  「怎麼精神不太好?」

  「沒有啊!」蘇洛忙把音調提高一些:「是這裡人太多,噪音太大。」

  「那就好!過幾天,我會帶學生來城裡看病,到時再聊,記得有什麼事要跟我說。」楊銳叮囑。他是玲瓏心,其實明了蘇洛的難處。

  「好!」蘇洛站在那兒,用力地點頭。

  「再見!」

  「再見!」

  蘇洛掛了電話,深吸了一口氣。像以往一樣,她不會說自己的困難,楊銳就像個苦行僧,一心要普渡眾生,她又怎麼能再給他增加負擔。

  大樓外,中午的陽光已經有些刺眼,蘇洛瞇著眼,衝進陽光中,開始暴走,她超過前面的一個又一個行人,沒有目的地拼命往前趕。

  肖見誠嘻笑的面具下那副冷酷強悍的表情,總在蘇洛面前晃動。社會就是這樣在運轉的吧?大大的齒輪,往前緩慢地移動,力量強大的人,可以控制齒輪的速度和方向,而沒有力量的人,剛會被齒輪甩下去,輾進泥裡,那又怎樣,其實並沒有人在意。

  蘇洛覺得,自己現在也像一個被甩來甩去的人,她努力地讓自己抓穩,同時,也想用自己的一點力量,去幫助身邊的人,但是,似乎效果不大。

  於是,她只能努力地在陽光下暴走,超過身邊的每一個人,額頭上沁出細細的汗,就像她的心裡,因為委屈而流出的小小淚滴。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2:59

☆、12

  蘇洛足足走了一個小時,回到基金會。她大步穿過走廊,准備向喻秘自首,要求不再承擔這次籌款任務。

  「喂——走那麼快幹嗎?快進來幫忙!」經過小秦的辦公室前,忽聽見小秦壓低嗓子喊她。

  她一回頭,看見小秦桌上擺著十幾個信封,手裡握著一沓錢。

  「這是幹什麼?」蘇洛走進去問。

  「政協馬主席來調研,發誤餐費唄!來,快幫我核一下數,十三個信封,每個信封兩百。」

  「他年前不是來過嗎?」蘇洛一邊抽出信封裡的錢檢查,一邊奇怪地問。

  「年前是慰問,這次是檢查慈善助學工作。名頭不同,目的一致。」小秦撇著嘴說著,將一摞百元大鈔塞進一個信封中。

  蘇洛看見,忙提醒她:「一個領封裡不是只裝兩百嗎?」

  「別人兩百,領導一千。」

  「啊?怎麼這麼奢侈啊?」蘇洛心疼不已。

  小秦神秘地說:「喻秘書長早就不想做了,他想調到省政協的二級單位去。」

  「不想做了?」

  「是啊,在這裡做有什麼意思?又賺不到錢又升不了官。」

  「那也不能拿我們的捐款去走後門啊!」

  小秦趕緊捂她的嘴:「美女,麻煩你聲音小一點,領導來了給個信封,是行規不是走後門!你以後當領導,也一樣!」

  正說著,走廊那頭傳出爽朗的笑聲。「好啊好啊,小喻,你這是造福蒼生百姓,建設和諧社會啊!」

  「全靠馬主席您的英明指導。年前您來視察時做的指示,就是我們今年的工作目標!」喻秘答。

  即使隔著老遠,蘇洛也覺得馬主席的表揚高高地懸掛在天花板上,而喻秘的回應則仿佛貼著地板飄將過來。

  「年前有什麼指示?」小秦在旁問。

  「我不記得了。」蘇洛搖頭答。

  「工作目標你都不記得了?」

  「我估計馬主席自己也不記得了。」

  兩人相視而笑。

  話說著,喻秘陪著馬主席經過門口,看見蘇洛和小秦,趕緊用眼神狠狠示意了一下。

  小秦心領神會,把信封往蘇洛一交:「待會兒,你記得發誤餐費,我先去安排中餐去。」

  蘇洛跟著小秦,走出了辦公室,考察的領導們還在一間間地參觀,除了領頭的馬主席煞有介事問東問西,餘下的人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忽然,有人在一旁喚她:「你好啊,小蘇。」

  蘇洛轉頭望去,一個漂亮的女人站在隊伍的最後,釘著高跟鞋,拎著小小的手包。

  「你好……」蘇洛忙答。她覺得這女人面熟,但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你在這裡工作?」

  「是的。」

  「工作多久了?」

  「有五年了。」

  「五年?這麼長時間?我真敬佩你!」

  「不敢,也不算長,有比我更長時間的,而且是在農村支教。」

  「嗯……我知道!確實不容易。」

  「對!那才真的辛苦……」

  那女人說話間,始終保持迷人的微笑。

  蘇洛越看她越面熟,但始終想不著出處。「進去參觀一下嗎?」她伸手請她進辦公室。

  她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經很了解了。」

  蘇洛只好陪她站在走廊上,繼續拼命回憶。

  忽然,那女人輕輕地問:「見誠……捐了不少錢給你們嗎?」

  聽到「見誠」這個名字,蘇洛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那晚酒桌上,坐在肖見誠身邊,又把喝醉的他拉回家,而且第二天接過蘇洛電話的女人。

  「哦……他啊!」蘇洛邊想邊拉長音調,然後才隱晦地答道:「對,人總是會善有善報的!」

  那女人以為是贊美,跟著說:「當然!見誠還是很有愛心的。」

  蘇洛努力控制住自己那對想往上翻的眼珠。

  這時,馬主席帶著一眾人馬,滿意地踱出辦公室,大家簇擁著擠入電梯下樓,往酒店走去。

  小秦在包廂裡張羅著安排座位,美女忙拉著蘇洛坐在一起,蘇洛又趕緊給小秦占了個位子。

  花了很久時間相互禮讓,客人和工作人員方才坐定,足有三桌。

  喻秘開始做熱情洋溢的講話,蘇洛偷偷夾起兩片涼拌木耳塞進嘴裡,今日急行軍一個小時,她已是饑腸轆轆。

  美女在旁邊,悄悄地問:「你和見誠很熟嗎?」

  「不熟。」

  「你那天說有急事找他,後來解決了嗎?」

  「解決了。」

  「不好意思,沒幫你叫醒他,但你也聽出來了,他沒睡醒的話,脾氣大得很!」

  「沒事。」蘇洛不想再討論那個人。但她眼前卻浮現出上午走進的房間,寬大的圓床,透明浴室裡聳拉著的女式內衣,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女人格外香艷起來。

  「你在省政協?」她不由得問一句。

  「是啊!」

  「是在省政協工作?」工作兩字,蘇洛加了重音。

  「是的,我在提案委員會。對了,還沒自我介紹,我叫沈瑩,晶瑩的瑩。」

  蘇洛正准備回應她的自我介紹,小秦突然在旁邊坐下來,說道:「喲,蘇洛!開始和省裡的領導套近乎啦?」

  「我哪是什麼領導?」沈瑩馬上答。

  旁邊其他的人開始搭話:「你是政協最大的領導!」

  「你一笑,我們主席都得聽你的。」

  「美女才能領導一切!」

  沈瑩有些羞怯地笑起來。

  「領導官職太大,我們這種小百姓高攀不起,坐在一起不太合適啊!」小秦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做狀拉蘇洛離開。

  沈瑩趕緊扯住蘇洛的胳膊,不讓她走。

  蘇洛莫明其妙。

  幸好菜上桌了,大家開懷大吃,焦點轉移,沈瑩這才放了蘇洛的手。

  忽然,她看了看包裡的手機,說道:「哎呀,好幾個未接來電。」說著,她在鍵盤上按了幾下,看來是撥回去。

  「喂,見誠……你找我啊?」原來又是肖見誠。

  「……你在哪裡?……在公司。……我在外面開會……你猜我碰見誰了?……你的酒友。……酒友太多?呵呵……」沈瑩的笑聲如銀玲般清亮:

  「就是那個比你更厲害的女酒友!……對,我在小蘇這裡……呵呵,好的,晚上再聯繫!」

  掛了電話,沈瑩對蘇洛說:「見誠讓我代問你好!」

  「是嗎?」蘇洛扯著嘴角問,心裡一萬個不相信。

  小秦嘴裡含著牛肉,聽到這對話,忙問:「哪個見誠?肖見誠?就是那個肖見誠?!」

  蘇洛捅她一下,示意她不要繼續說下去。

  旁人又在插嘴:「對,就是那個鑽石王老五肖見誠,我們沈瑩是政協的頭號美女,當然要找最優秀的男朋友才行。」

  沈瑩捂著臉,嬌羞地笑起來:「別這麼說!」

  小秦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站將起來,問蘇洛:「你發了沒有?」

  「沒有!」蘇洛這才想起包裡的信封,跟著站起來。

  兩人趕快去發信封、簽到,然後又催菜、催酒、結賬。

  待到兩人忙得差不多,桌上已是一片狼藉,領導們站起身來准備告辭。

  沈瑩走過來向蘇洛告別:「小蘇,有機會約上見誠,我們再聚。」

  蘇洛點點頭。

  小秦在旁答:「我也要參加,一起敘敘舊!」

  沈瑩笑得更燦爛:「好啊,歡迎!」說完,她輕盈地轉身離去。

  蘇洛看著她的背影,歎道:「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而且是鍍了金的牛糞上……」

  「錯!她就算是鮮花,也是牛糞做的鮮花!」小秦糾正她。

  這話蹊蹺,蘇洛覺得小秦今天口氣格外刻薄:「你是嫉妒別人長得美吧?」她扭頭問道。

  小秦望著蘇洛,意味深長地問:「你不認識她?」

  「不算認識,一起吃過一次飯。」

  「你以前沒聽說過她的名字?」

  「好像沒印象。」

  「沒人和你談過她?」

  「沒人談過。」

  「沒見過她的照片?」

  「廢話,見過不就認得了!」

  小秦長歎一口氣,道:「也是,都是傷心往事,除了我這種基金會的元老,其他人恐怕也不知道了。」

  「你說啥呢?怪怪的。」蘇洛疑惑得很。

  小秦鄭重地踱到蘇洛的對面站定,慢慢地說道:「告訴你,她……就是楊銳以前的……女……朋……友……」甩下這句話後,她像是先知一樣,飄然走出酒店大堂。

  剩下蘇洛一人,半張著嘴,訝異地,站在原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3:12

☆、13

  蘇洛的思考還沒完全展開,身後就有人喝道:「蘇洛,還站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送客?!」

  蘇洛一回頭,喻秘伴著馬主席,滿面通紅,神采飛揚地走過來。

  馬主席看見她,流露出老年男人特有的慈愛:「你們這兒的小姑娘?」他轉頭問喻秘。

  「小蘇,師大的研究生,非常優秀。」喻秘一面誇她,一面用眼神暗示她跟上。

  蘇洛只好伴在馬主席身邊往外走。

  「這麼年輕的研究生就投身慈善事業,喻秘,你很有號召力啊!」馬主席輕輕拍打著蘇洛的肩膀,這讓她有些不舒服。

  「主要是您一直以來關心基金會,基金會茁壯成長,吸引了很多優秀的人才!」喻秘的回答生動流利,蘇洛很驚訝,平日裡他可不像如今這樣有文采。

  馬主席笑得格外舒坦,他用手碰了碰蘇洛的胳膊:「小蘇,在基金會負責什麼工作?」

  「募款。」蘇洛乾癟地答。

  喻秘瞪她一眼,補充道:「小蘇來的這幾年,正趕上基金會事業騰飛的好時候,每年的募款額都在上升,今年有可能突破一千萬,這是小蘇努力的結果。」說著,喻秘下意識的伸直腰桿。

  蘇洛不蠢,這麼多年了,她和喻秘還是有默契的,她忙說:「不!我們是在喻秘的領導下,才能有今天的成績。」

  馬主席忙答:「好!好!好!」

  三人其樂融融地走到馬路邊。

  沈瑩正站在車邊,忙迎過來:「馬主席,您今天很高興啊!」

  「是啊,在這裡,我看到了社會的良心和愛心,心裡非常激動。」馬主席站在馬路沿子上,西裝敞著懷,他一手插在腰後,另一手有意無意地輕輕搭在蘇洛的肩頭,大聲地發表最新指示:「我們都要學習他們這種艱苦奮鬥、無私奉獻的精神,作為政協,更要關心國計民生,為建設和諧社會做出自己的貢獻!」

  眾人乖巧地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嚇得旁邊一個賣烤紅薯的小販推著車疾走躲避。

  沈瑩馬上接話:「馬主席,我們都要向您學習,您上次動員見誠的外公,肖司令,捐出的那批字畫古董,可是募到了不少錢呢!」

  「對啊!」馬主席的記憶被喚醒:「我可是做了很多工作,他才下了決心的。現在錢都到位了嗎?」

  喻秘和蘇洛同時回答。

  喻秘說:「已經到位了。」

  蘇洛說:「他把東西又拖回去了。」

  蘇洛的話比較長,加之離馬主席最近,所以,馬主席聽見了她的回答。

  「什麼?誰拖回去了?把什麼拖回去了?」他追問。

  蘇洛意識到自己嘴快了,但又不得不答:「肖見誠……肖總拖回去的,那些捐品他就不捐了。」

  「怎麼可以說不捐就不捐?」

  喻秘走上來想圓場:「馬主席,只是有一些誤會,我們正在處理……」

  馬主席卻已經怒了,打斷喻秘的話:「小喻,你搞什麼鬼,報喜不報憂!」

  接著,他轉向沈瑩:「讓肖老頭的那個孫子,下午到我辦公室來!」

  再然後,他回頭望著蘇洛:「你!下午也來。」

  說完,他氣勢洶洶地坐上車,揚長而去。

  那邊考察團的大車啟動,沈瑩也連忙調頭上車。

  喻秘強裝笑臉,向政協委員們揮手道別。

  小秦靠近蘇洛,悄悄問:「難道……沈瑩和肖見誠……關係不一般?」

  蘇洛點頭。

  「靠!這女人!嫌貧愛富。」

  蘇洛接著點頭。

  「還有……蘇洛同志,你背叛組織,洩露機密,死定了!」

  蘇洛也只能點頭。

  果然,大車消失後,喻秘轉身走到蘇洛面前,說道:「蘇洛,從下個月開始,你調到活動部去,跟著萬部長學習一下如何組織活動。」

  蘇洛明白,她終於被降職了。

  也好,她已經厭倦了和有錢人打交道。於是,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試探地問:「今天下午,我不用去政協了吧?」

  「從下個月開始!從下個月開始!從下個月開始!你聽不懂嗎?」喻秘幾乎狂叫起來,蘇洛看見唾沫從他嘴裡飛濺出來,趕緊點頭離開。

  下午,蘇洛硬著頭皮走進省政協威武的辦公樓,腳步不由自主地有些拖沓。

  有人快步超過她,一邊講電話,一邊搶在她之前按亮電梯。

  「怎麼捅到他那裡去了?……他態度怎麼樣?……我倒不怕他……當然……面子還是要給的……」那人低頭與電話裡推心置腹。

  蘇洛發現,是肖見誠。

  肖見誠完全對她視而不見,電梯門開,他一個箭步衝進去。

  蘇洛猶豫了兩秒,他已經按鍵將電梯門關上。

  倒也好,兩人在一起,肯定會打一架。蘇洛竟然鬆了口氣。

  左磨蹭右磨蹭,終於還是來到主席辦公室前,她探頭探腦,辦公室的門虛掩著,裡面竟然傳出說笑聲。

  她輕輕敲門,秘書過來開門,房子裡又是煙霧繚繞。

  沈瑩和肖見誠肩並肩坐在真皮沙發上,與馬主席相談甚歡。

  「馬叔叔,那時候我最喜歡和您家的牛牛一起玩兒,他特別聰明,總能想出很多新點子。」沈瑩說道。

  「他去年聖誕節從美國回來過一次。」馬主席仰靠在辦公桌後那張寬大的皮椅上,抽著雪茄。

  「唉呀,怎麼沒告訴我,好久沒見他,真想見一面。」沈瑩嗔怪道。

  「我倒是見了,真是帥得很,而且益發成熟穩重了。」肖見誠接著說。

  「哪裡帥?一般一般。」馬主席謙虛。

  「像您的話,那一定是很帥很有男子氣概的。」沈瑩很由衷地猜想。

  「不僅帥,而且聰明,和我玩了一場牌,害我輸光了!」肖見誠接著說。

  馬主席大笑:「聽他說了這事兒,那天晚上據說你手氣很差。」

  「手氣倒不是很差,關鍵是技術差,玩不過他,他有一把就進了六千多!」

  蘇洛站在門口,進退不是。她這才發現,原來這三人私底下有這麼多淵源。

  秘書端了杯茶,示意她坐到沙發上。

  她揀了個單沙發坐下。

  沈瑩微笑著向她點頭致意,而肖見誠繼續面無表情。

  馬主席言歸正傳:「見誠啊,聽說你外公捐的那批東西,被你運回去了?」

  「是啊!」肖見誠也不避諱。

  「這恐怕不太好吧?」

  「我外公他是糊塗了。」

  「那可不糊塗,是我動員他捐的。」馬主席忙說。

  「捐是應該捐,但他把我們家傳的寶貝捐了,可就不太好,再說,那對青花瓷瓶,是我外婆留給我母親的,母親身前再三叮囑要好好保存,我這也是遵照長輩的意願。」

  蘇洛本來繃著勢,待肖見誠指責她們弄虛作假時,就立馬還擊,沒想到肖居然完全說的是另一套。她一時間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這樣啊……」馬主席聽他說得這麼誠懇,竟也有些犯難:「可是,捐都已經捐了,拍賣的錢數也都報出去了,就這麼取消掉,怕是不好吧?你應該事前就溝通比較好。」

  「我也跟外公說過好多次,但您知道,他住院之前,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有幾天我沒管這事,再一去看,東西都搬走了,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對,肖司令情況怎麼樣?」馬主席忙問。

  「不太好,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肖見誠答。

  「這個……關心貧困山區的失學兒童,畢竟是肖司令最後的一個願望,你也要盡量滿足嘛!」

  「我知道……」肖見誠點頭:「我和蘇小姐交代過,東西我收回,建學校的事情,我願意另外拿出錢來,這個事情還是要替他老人家辦好。」

  蘇洛聽他這麼一說,瞪著眼看著他。此時的肖見誠,面帶微笑,傾身坐在沙發上,認真地回答馬主席的每個問題,

  她已經完全不清楚這個人倒底什麼時候說真話,什麼時候說假話,倒底哪付面孔是真的,哪付面孔是假的。

  馬主席語重心長的呼喚蘇洛:「小蘇啊……」

  「哎!在!」蘇洛忙答。

  「看來是你們工作沒有做到位啊?肖總有這些苦衷,你們早就應該掌握,早就應該溝通好,這樣就不必讓我還來過問了嘛!」

  肖見誠合著馬主席的話,頻頻點頭。

  蘇洛無言以對,她體會到什麼是「裡外不是人」。

  那三人又天南海北的扯起別的事,直到秘書過來提醒馬主席下午還有會,親切的會談這才結束。

  沈瑩走在前,肖見誠伴著馬主席走在中間,蘇洛拉在最後。

  肖見誠在馬主席耳邊低聲說些什麼。

  馬主席只是點頭,答道:「有時間我去跟他說說,你拿個報告來。」

  「行!」肖見誠痛快地答應,接著說:「那雪茄我家裡還有,您要是抽得慣,下次給你再送幾盒來。」

  「好!好!」馬主席也不客氣,扭頭向會議室走去。

  肖見誠偕著沈瑩來到電梯門口,沈瑩說:「我也要開會去,不送了。」

  「送什麼,晚上我再來接你。」肖親密地答。

  沈瑩回頭對蘇洛也打了個招呼:「小蘇,辛苦你啦,特地跑一趟。」

  「沒關係。」

  沈瑩輕盈地快步離去。

  電梯門開了,兩人一起走進去,都一聲不吭。

  終於還是肖先開口:「怎麼今天這麼老實?」

  「老實?」

  「對啊,沒見你罵人,我還以為你會罵馬主席是混蛋。」

  「他可比不上你。」

  「謝謝抬舉。」

  「不客氣。」

  「不問我捐多少錢?」

  「隨你的便。」

  「怎麼?不是要修學校嗎?」

  「早一年晚一年也沒關係,孩子們熬得住。」

  「算你狠,搬了個大官來壓我。」

  「我可搬不動,看來你經常搬他。」

  「這話聽起來反動啊!」

  「你怎麼說都行。」蘇洛興趣索然,她倚在門邊,電梯門一開,馬上走了出去。

  見她這樣,肖見誠又不幹了,他跟著她,繼續說:「捐錢的事情,你拿個方案來,我得認真審核一下。」

  「不關我的事。」

  「怎麼?」

  「從下個月開始,我調活動部了。」

  「哦……」肖見誠若有所思。

  兩人一前一後走下樓梯,只聽得肖見誠「嘀」一聲打開車門,然後他高聲說道:「我會跟喻秘書長說,這個月必須報方案,然後下個月開始具體建校活動。而且,我會點名要求必須由你負責!」

  蘇洛聽得這話,簡直又要發飆。

  肖見誠見她那樣,臉上又露出有趣味的樣子,打開車門的同時,他遙點著蘇洛,補充一句:「美女,你要感謝我,我這是抬舉你!」

  不等蘇洛回話,他已經快速關上車門,將車駛走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3:25

☆、14

  蘇洛看著肖見誠的車尾,兩根排氣管正在冒出輕煙,心裡有無數惡毒的語言在翻騰。

  她在心裡盤算,不如衝過去把他揪下來,拳打腳踢,破口大罵,然後回單位辭職罷了。

  可惜考慮還未周全,手機響起來,是家裡的電話。

  「你要幹嘛?」情緒有慣性,她接通電話後的第一句話,其實是衝著那台正在駛出前坪的黑色小車。

  「姐,你趕快回來!」電話裡是美慧的聲音。

  「怎麼了?」

  「蘇傑和你爸打起來了!」

  「蘇傑?和我爸?」蘇洛聽到這話,難以置信。

  「是的,你快回來,我擔心會出事。」

  「好,好,馬上!馬上!」蘇洛合上電話,抬腳往外跑,邊跑邊撥通蘇傑的電話。

  此時,肖見誠正將車停在政協門口,等待門衛打開自動門,見蘇洛快步跑過來,以為是來找他理論,放下車窗,准備應戰。

  但蘇洛焦急地等著蘇傑接電話,看也不看他,徑直向外快步跑去。

  電話響了很久,終於通了,裡面一片混亂。

  「喂!」蘇傑大吼一聲。

  「蘇傑,你在幹什麼?」

  「我要打死這個老畜生!」

  「你別發瘋!有什麼事好好說!」

  「跟這個老東西有什麼好說的?我早就看不慣他了……」蘇傑話音未落,只聽到話筒裡傳來重物落在地上的碎裂聲,母親的尖叫聲,父親的呻吟聲。

  「蘇傑……你在做什麼?你別亂來!你千萬別亂來!……」蘇洛忍不住對著手機大叫起來,但蘇傑不僅掛斷了電話,而且關了機。

  蘇洛急得直跺腳,她想攔下一輛出租車趕回家去,但政協在馬路的盡頭,很少有空駛的出租開進來。

  正當此時,政協的大門口,一台車悠悠地開了出來,是肖見誠。

  蘇洛這時也管不了那麼多,她衝到車邊,猛拍車門。

  肖見誠降下車窗,從齒縫裡往外迸字:「你注意點啊,拍壞了要賠!」

  「你開門!」蘇洛只說。

  「幹什麼?」

  「開門!」

  肖見誠猶豫了一秒鍾,打開了車門。

  蘇洛立馬坐進去,對他說:「麻煩你送我回家,我有急事!」

  「對不起,我送不了,我也有急事。」肖見誠愛理不理地說。

  「那麻煩你送我去路口,這裡出租車進不來。」

  「進不來就等等,總會有車的。」肖見誠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打起了拍子。

  蘇洛心急如焚,掏出五十塊錢,衝著肖見誠遞過去:「我付錢給你,麻煩你開車,我真的很急!」

  這五十塊讓肖見誠臉上繃不住了,他忍著笑,正准備回話,蘇洛的手機又響了。

  蘇洛接通電話,聽到父親帶著哭腔在電話裡喊:「小洛啊……你在哪裡啊……我會被打死了……」

  背景裡隱隱有蘇傑的叫罵聲。

  蘇洛對著電話大聲答:「爸……我就回來了,你躲開點……你別理小傑……你到隔壁方叔叔家裡躲一躲……」

  父親仿佛沒聽到她的話,只是在電話裡繼續喊叫:「我真是可憐啊,我要被自己的兒子打死了……小洛啊……」

  蘇傑的聲音突然清晰地傳過來:「把電話掛了!你叫什麼叫,再叫我真的打死你!」電話隨即斷了。

  蘇洛急得快哭出來,她轉過頭正准備接著懇求肖見誠時,那人已經坐正身子,道:「好了好了,我送你,你住哪裡?」

  「不用,到路口我打車就可以了。」

  「行了,我送你吧,好不容易能賺五十塊。」他邊說邊踩下油門,車子瞬間提速,向前飛奔。

  肖見誠駕車連闖紅燈,左突右繞,以最快的速度在蘇洛家門口來了個急剎車。

  「是這裡嗎?」他問。

  家門口聚集著很多看熱鬧的群眾,蘇洛來不及回答他,把五十塊錢往他身上一扔,趕緊衝下車去。

  分開人群,只見自家的小院裡已是一片狼籍,桌椅板凳打翻一地,到處散落著白色黃色的米粉和面條,父親坐在一攤碎煤渣上,身上盡是污潰灰塵,蘇傑凶神惡煞地站在他旁邊,罵罵咧咧地,手裡居然還拎著一把菜刀。

  蘇洛幾乎快瘋了,她衝過去,奪下菜刀,把蘇傑狠狠地推到牆角,大聲喝斥道:「你想幹什麼?你拿著刀想幹什麼?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蘇傑倒也沒反抗,只是瞪著眼答道:「他吵我媽,他還想打我媽,我看不過去!」

  「那你就要殺了他嗎?他是誰?他是你爸!你身上流著他的血,他是你爸,你知不知道!」蘇洛的聲音更大了,她覺得自己的喉管都快要爆裂了。

  父親聽到此話,在她身後發出嗚咽聲。

  「他不是我爸,我不認識他!他是個畜生,他沒養過我,我是媽養大的,我不認他!」蘇傑還在嘴硬。

  蘇洛心裡真想抽他,她用手肘把他頂在牆上,狠狠地說:「你不認他,他也是你爸!如果他是畜生,你就是畜生養的,聽明白沒有?下次再看到你這樣,我揍死你,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小時候母親要賺錢養家,根本沒時間看護兩姐弟,蘇傑幾乎是被蘇洛帶大的,雖然他最終成了個混混,但對姐姐,卻是從不敢高聲說話。如今見姐姐這樣爆怒,他也不敢再回嘴。

  這時,母親卻和美慧一起,從旁邊的門裡走出來,母親大聲嚷著:「蘇洛,你可不要吃裡扒外,你可不要忘了那時候是誰沒良心,把我們一家人扔下,去跟狐狸精好!小傑是在幫我出氣,你憑什麼要罵他?」

  蘇洛被母親搶白,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蘇傑趁此時,甩開她的手,轉身攬著美慧進了屋。

  「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還說它幹什麼?別人聽見了笑話。」蘇洛不由說道。

  「誰笑話?誰敢笑話?要笑話也不是笑話我,是笑話他!有了幾個錢,就在外面找女人,活該現在沒人養!」母親揚著頭,對著院子外的看客們,聲音高亢地宣布:「我本本分分,辛辛苦苦把你們拉扯大,我可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別人笑話……」

  「好了!別說了!」蘇洛忍不住打斷她:「您進去吧!休息一下。」說完,她轉身往父親身邊走去。

  「蘇洛,你不准管他!我警告你,如果你要管他,你就去跟他住,你就別回來了!」母親在她身後大叫。

  這是一場戰爭,很多年了,都沒有打完,零零星星總有炮火。交戰的雙方,最好的利器就是子女,子女站在誰的身邊,誰就是勝利者。母親每每用這個策略,贏得最後的勝利。

  蘇洛小時候會怕,會不敢到父親身邊去,但現在她不一樣了,她依舊走到父親身邊扶起他。

  母親氣急,返身回去,大力關上了房門。

  「爸,您沒事吧?」

  父親踉蹌著站起來,臉上老淚縱橫:「剛才蘇傑把我推來推去,我的腳扭到了。」

  「扭得厲害嗎?我送您到醫院去看看?」

  父親試著走了兩步,說:「還行,不用。」

  蘇洛拿手拍打他身上的灰塵:「其他的地方呢,還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自己感覺一下。」

  「沒事……沒事……」

  「您也是,跑到這裡來幹什麼?」蘇洛忍不住責怪起他來。

  父親沒答,搖搖頭,一跛一跛地往外走去,門外的看客,此時已漸漸散去。

  「我打個車送您回家吧?」蘇洛跟在他身後說。

  父親連忙擺手,返過身來把蘇洛往後推:「別來別來!別跟著我!我自己回去!」

  蘇洛知道他是擔心自己被母親責罵,正好這時門口來了輛出租車,她趕緊攔下,把父親送上車,又從包裡掏出200塊錢塞給他:「您回去還是看看醫生,別摔壞了哪兒沒發現。」

  父親接過錢,長長地歎口氣。

  出租車開走了,蘇洛站在路邊,覺得自己疲累不堪。

  她轉頭往家裡走,卻見到肖見誠背著雙手,站在路邊等她。

  「你有事嗎?」她問。

  「有。」

  「什麼事?」

  肖見誠右手抬起,捻著那張五十元的鈔票,說:「車錢給少了。」

  「為什麼?」蘇洛提不起說話的力氣,倒顯得比平時溫和了許多。

  「我闖了兩個紅燈,估計得罰400塊。」

  蘇洛攤開手,實話實說:「我沒錢了,下個月發了工資再給你。」

  肖見誠把錢塞進她手裡:「那好,你先把這五十塊拿回去,到時我得查一下到底要罰多少?你再給我。」

  「那也行!」蘇洛腦袋木木的,她只惦記著還要收拾院子。

  見她要走,肖見誠忽然搖頭道:「我回去得跟物業說一下,你爸這麼大的年紀,不適合做保安了。」

  「為什麼?」蘇洛聽到這話,又急起來。

  「保安要保護我們這些業主的安全,你爸也太沒有戰鬥力了,這怎麼能行?」肖見誠說著,嘴角浮起一絲笑容:「請你做保安倒是不錯,夠剽悍!罵也能罵,打也能打,全才!」

  蘇洛顧不得他後面的這幾句譏諷,忙說道:「我爸工作很負責,他身體平時挺好的。今天的情況不一樣。」

  肖見誠仿佛仍在鄭重地思考:「年紀比較大,身體也不太好,我得跟他們說說……」他邊說邊轉身往車邊走去。

  蘇洛想到父親如果失去工作,情況會更糟糕,只好跟著肖見誠身邊,懇求道:「肖總,你再考慮一下吧,我爸很珍惜這份工作!他這個年紀,找個工作不容易。」

  肖見誠打開車門,忽然回頭,對蘇洛說:「不讓我說,也行!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蘇洛迎面問過去,她已經猜到答案。

  果然,肖見誠挑著眉,慢條斯理地說:「今晚陪我喝酒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3:57

☆、15

  蘇洛看著這個男人,如果頭一次見他,也許她會承認他一表人才,家世良好,但現在的她,知道這張英俊的面孔下,其實只有冷漠、傲慢和自以為是。

  「對不起,我沒時間去。」蘇洛搖搖頭。

  他有些意外:「不去?那我……」

  「隨便你。」蘇洛不容他講完威脅的話,就打斷了他,轉身往家裡走去。

  走進院子,母親正好拎著個掃帚出來,看見蘇洛,嘴裡開始罵罵咧咧:「我養你這麼多年,就養出了個吃裡扒外的,那個人一來,你就向著他,早知道我當初就該把你送給他,讓你跟他一起,被那個賤女人餓死打死。我有什麼好處得啊?拼死拼活把你們倆個拉扯大,一點好處都沒有得,到現在還吃我的喝我的,別在我面前,我看著心煩,你有多遠滾多遠……」

  其實,這樣的責罵是家常便飯,蘇洛早已倒背如流。但今天,她突然無法忍受,小聲地回了一句:「不管怎麼樣,他也是我爸爸,我不能不認他!」

  說完這句話,她母親的聲音驟然間提高了八度:「他是你爸爸?那我就不是你媽媽!他管過你嗎?他給過你錢用嗎?你還跟我說這些,你給我滾出去!」說著,母親衝過來,把蘇洛大力地往外推,蘇洛不敢反抗,踉蹌地又重回街上,不僅如此,母親跟著將門邊蘇洛平時常用的幾雙鞋也甩了出來,大聲地怒喝道:「你不要回來了,住到那個老東西那裡去!去認他作爸爸去!看他能給你什麼好處!」

  蘇洛窘迫地站在街邊,行人從她身邊繞行而過,奇怪地看著她腳下那幾雙東倒西歪的鞋,和那個拎著掃帚指著她大罵的老婦人。

  這太煞風景了,蘇洛後悔自己多嘴,她只想趕快消失。

  那台體積頗大的黑色車子,此時正在狹窄的街道上費力地倒車,肖見誠一邊看著後視鏡,一邊也用同樣奇怪甚至訕笑的眼神,看著蘇洛。

  蘇洛不管那麼多了,她加快腳步走到車邊,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母親的罵聲突然停止,蘇洛與此同時合上車門:「我陪你去喝酒,我們快走!」

  肖見誠並不意外,他看看她,再看看窗外,忽然問:「那些鞋子,你要不要撿起來?」

  這就像是取笑,蘇洛不願看他,生硬地簡短地答:「不要!走!」

  車子馬上開動,駛出小街,駛出擁擠的人群,那一刻,蘇洛甚至希望,這車子能夠從此駛出她的生活,不要再回來。

  肖見誠當然不會就此罷休,他悠悠地轉動方向盤,感歎道:「遺傳真強大!」

  蘇洛明白他的意思,不想分辨。

  忽然肖的電話響,他接通,車內安靜,蘇洛清晰地聽見那端有個女人溫柔地問:「我們開完會了,你什麼時候來接我?」是沈瑩

  「哦……我不過來接你了。」肖見誠仿佛剛想起她。

  「不方便嗎?那我自己開車過來。」

  「不用了,今晚我有事,你不用來了。」

  「這樣啊!那好吧。我先回家了,你也別太辛苦。」蘇洛覺得她真溫柔,完全聽不出任何怨言。

  「行!」肖扣下電話,扔到儀表盤上。

  蘇洛提醒他:「你最好讓她過來。」

  「為什麼?」

  「喝醉了有人送你。」

  「別說大話,今天還不知是你醉我醉。」

  「我五歲就開始陪我爸喝酒,從來沒有醉過。」

  「話不要說得太滿。」

  「是真的。」蘇洛認真地警告他。

  肖見誠回頭望她一眼:「你有沒有比別人差的地方?」

  「哦?」蘇洛沒有懂。

  「我看你一天到晚都想贏,男朋友怎麼受得了你?」

  「又不要你受!」蘇洛答不上,只好堵他。

  「哈!我可不是受虐狂!」肖見誠誇張地叫道。

  車行了近一個小時,來到一處幽靜的小區,在小區的亭台樓閣中繞來繞去,最後停在一個奢華的院落前。前坪已經停滿了車,裡面隱隱傳來音樂聲、人聲。

  肖見誠下了車,帶著蘇洛走進去。

  這兒有一幢三層別墅,每個窗戶都燈火通明。別墅前是個寬大的游泳池,春天的傍晚涼意仍盛,但有好幾人在池裡游泳,旁邊有個寬大的草坪,草坪裡有兩棵高大的樟樹,四周錯落種植著各色花木,甚至還有個白色的秋千,和一個吊床,有幾個美麗的男女或坐或站,笑聲此起彼伏。

  「這是哪裡?」蘇洛問。

  「朋友的家,地方比較大。大家喜歡約在這裡聚一下。」肖見誠得意地接著問一句:「怎麼樣?這地方不錯吧?」

  「就這樣。」蘇洛不以為然:「這種地方老鼠肯定特別多!」

  肖見誠大笑起來。

  「夏天蚊子也多。」蘇洛說的是實話。

  「你以為這是你們家?」肖見誠邊笑邊反駁。

  兩樓陽台上出現了一幫男男女女,都在向他們招手:「快上來!老肖,要吃飯了!」

  肖見誠招手回應,帶著蘇洛走進別墅。

  別墅內部倒是出人意外地淡雅,裝修簡潔,一塵不染,除了必要的家具和電器,幾乎沒有過多的裝飾。

  一個妝容嚴謹的中年女子從樓上迎下來,迎著肖見誠熱情地說:「見誠,就等你啦,大家都到齊了。」接著,她把眼光投射在蘇洛身上,有些疑惑。

  肖見誠很隨意地將手一揮:「蘇洛!一個朋友。」

  見肖如此,那女子連招呼都懶得打,注意力又回到肖見誠身上。

  蘇洛也樂得輕鬆,跟著兩人身後上了樓。

  兩樓是一個寬大的餐廳,裡面細長的桌子,鋪著潔白的桌布,拼成回轉的圈,上面擺滿大盤的食物,很多連見都沒見過,看上去色彩明快,令人食欲大增。

  蘇洛有些意外,她的第一個反應是:吃自助餐,怎麼拼酒?

  馬上,第二個反應就來了:管他那麼多,我先好好地大吃一頓。

  肖見誠此時已不見蹤影,她跟著其他人,拿起餐盤,開始愉快的晚餐之旅。

  每一個拼盤都讓她興趣盎然,不知不覺就揀了很多,她站在飲料桌前,有些猶豫,光是果汁都有七八種,有些連名字都沒聽過,服務生微笑著站在桌後,等她下指示。

  這時,身後有人突然說:「你怎麼吃這麼多?」

  蘇洛一回頭,是肖見誠湊到她耳邊,幾乎就要碰到她的臉。她趕緊退後兩步,答:「我餓了。」

  「少吃點,你看看別人多秀氣,你給我留點面子。」肖見誠說完,轉身又走了。

  蘇洛看看四周,果然,那些女人的盤子裡都只有幾片菜葉水果,而且個個是一副嘴巴張不開的吃相。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不合時宜,趕緊拿了一杯西瓜汁,找到餐廳的角落裡坐下來,默默猛吃。

  旁邊飄來一陣幽香,蘇洛抬頭,見到一個妖嬈的美女坐在了她身邊。

  「你是哪個學校的?」那姑娘問。

  「學校?」蘇洛不懂。

  「是啊!我是師大藝術係的,你呢?」

  「我不是,我已經上班了。」

  那姑娘不信:「得了吧,你告訴我,我不會說出去的,你是工大的吧?」

  蘇洛勉強把嘴裡的食物咽下去,搖頭道:「真不是,你為什麼問我這個?」

  「他們喜歡帶學生來。」

  「他們?什麼他們?」

  「就是那些人啊,他們都是這個城市裡的有錢公子哥,隨便翻出一個都有權有勢有錢有貌。對了,你怎麼搭上肖公子的?」

  「肖公子?」蘇洛聽來好笑。

  「是啊!他長得這麼英俊,又有錢得很,是數一數二的優良資產,我們姐妹們經常研究他。但是以前總有個美女跟著,所以不好下手,」

  蘇洛聽著覺得不對:「為什麼要研究?研究什麼?」

  姑娘笑起來:「你別裝了,你來是幹嗎?總不會來相親吧?」

  「我來喝酒的。」

  「待會兒會有酒,也會有其他的東西。」她朝蘇洛眨眨眼:「讓你更快樂。」

  蘇洛聽出端倪,她從食物中抬起頭來,仔細打量身邊的人,果然大多數是一男一女貼得緊緊的,耳鬢廝磨,男人看上去都是事業有成的壯年,而女孩子個個卻是稚氣未脫。

  難道,這裡是個聲樂場所?或者,蘇洛心裡直白地想:淫窩?

  她站起來,尋找肖見誠,不見蹤影,她拔通他的電話,許久都沒人接聽。

  女孩見她找得急,在旁邊熟門熟路地提醒道:「你不知道嗎?他們那幫人應該在三樓。」

  蘇洛扔下碗筷,快步奔上樓去,三樓很安靜,她不知該敲哪扇門,於是,走到每一個房門前側耳傾聽,確定目標。

  每扇門後都寂靜無聲,一直走到最裡面,她剛把耳朵湊上去,房門突然開了,那個曾經迎接肖見誠的中年女人走出來,把蘇洛嚇了一跳。那女人見是她,對著身後說:「見誠,有人找你。」

  「誰?」肖見誠含糊地應道。

  女人讓開,蘇洛走進去,看見有七八個男人正圍在牌桌前,肖見誠坐在那裡,叼著煙,手裡將一張麻將牌狠狠地甩在桌上。他轉頭見是蘇洛,問:「吃完了?」

  「吃完了。」

  「吃飽了?」

  「嗯。如果沒事,我想先走了。」

  「誰說沒事,我忙得很。」

  「我自己走。」

  「你怎麼能走,答應我的事還沒做呢。」肖見誠將煙灰隨意撣在地上。

  聽到他這麼說,周圍的人爆發出曖昧的哄笑。

  蘇洛臉紅了,她想轉身離開,肖見誠叫住她:「來,幫我摸手牌,我手氣太背了。」

  「我不想玩。」

  「不想玩,看來會玩,來,幫我摸一把,轉轉手風。」肖見誠站起來,拉住她的衣袖。

  「我不是來玩牌的。」蘇洛很想走,房間裡煙霧繚繞,那些男人都幻化成烏壓壓的禽獸。

  「只打一圈!然後我送你回去。」肖見誠不由分說,將她壓在座位上。

  對家陰沉地笑道:「老肖,別說我不提醒你,女人晦氣得很,你讓女人上,只會輸得更慘!」

  「沒關係,她不男不女,大小通吃。」肖見誠說著還拍拍蘇洛的肩。

  對家蔑視的話語,讓蘇洛不爽,要走的心也沒有了。她打起精神應戰,肖見誠留給她一手爛牌,被她幾輪摸下來,居然成功胡牌。

  肖見誠在旁擊掌叫好,桌上的三人分別掏錢付賬,甩到蘇洛面前的都是成捆的錢,少說也有三四萬,蘇洛正納悶呢,肖見誠已經將錢塞進抽屜,而排列整齊的麻將,又從麻將桌的深處緩緩升起。

  蘇洛手氣大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大胡小胡接連不斷,不知不覺打到了後半夜,陰沉的對家輸光所有的錢,這才罷休。蘇洛高興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看客們紛紛向肖見誠表示祝賀,話裡話外聽得出,他是個長期的輸家,今天算是打了個翻身仗。

  肖見誠轉回身,由衷地對蘇洛贊道:「真沒看出來,你一個女孩子,還有這本事!」

  「我們家開過麻將館,有時人不夠,也得上去湊一湊。」蘇洛坦誠地說。

  「打多大?」

  「一塊打過,五塊也打過。」

  肖覺得有意思,打趣道:「一晚上輸贏很大吧?」

  對付取笑,蘇洛向來是見招拆招,完全不躲避:「是的,有時手氣好,也能贏個百把塊錢。」

  肖見誠返身從抽屜裡取出出兩摞錢,往蘇洛手裡一遞,蘇洛不收,推還給他。

  「拿著吧,你應得的。」

  「我才不要呢,你打這麼大,是賭博,將來萬一被判刑,我也成從犯。」

  「那我怎麼感謝你?你想要什麼?」肖居然徑直把錢扔在麻將桌上。

  「你以後不刁難我就好了。」蘇洛答。

  「哈,我刁難你是看得起你。」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門,蘇洛想起那一抽屜錢,提醒他:「你不拿錢走?」

  「放在這裡。」

  「為什麼,你欠女主人錢?」

  「對!我一直在還債。」

  「你可以想個方法賴賬嘛,這是你的長項!」蘇洛諷刺道。

  「賴過很多次了,總是賴不掉。」肖見誠不以為忤。

  兩人有說有笑下得樓來,二樓的餐廳半合著門,門裡燈光陸離,電子慢搖樂隱約可聞,有幾對男女在昏暗中緊緊相擁,旁邊一間房中,傳出女人大笑的聲音。

  肖見誠似乎不經意地將手放在蘇洛背後,說道:「走,我們到裡面喝一杯。」

  蘇洛猛地回想起吃飯時那個小姑娘的話,大腦從勝利的喜悅中清醒過來。

  「不行,我要走了。」

  「走什麼?還早呢,我們還沒喝酒呢!」那種賴賴的表情又出現在肖見誠臉上。

  蘇洛想往樓下跑,肖見誠將手臂用力地攬住她:「走什麼?我還沒吃東西,陪我吃一點。」

  「你吃,我在樓下等你。」

  「別這樣,這裡的男人哪有一個人吃東西的?」

  「你找別人陪你吧。」蘇洛此刻只想逃。

  肖見誠牢牢抓住她肩膀:「不要緊張,蘇洛,我其實挺喜歡你的,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我又不喜歡你!」蘇洛將身子擰來擰去。

  「你想要什麼?要房子嗎?要不你搬出來住吧,我給你安排一套房子?別跟你家人擠在一起了,老打架。」

  「我不需要!」

  「你何必這樣古板?你靠工資能掙幾個錢?那個破基金會有什麼可幹的?只能找別人討點錢,沒什麼前途,你跟著我,我一定安排好你!」

  肖見誠說起基金會是討錢,這讓蘇洛氣憤起來,她返手一拳打在他胸前,力道不小,他被逼得鬆開手,退後兩步。

  蘇洛得空,趕緊三步並做兩步,跑下樓去。

  她一直衝出院子,衝出小區,衝到馬路上,忽然才發現,這是城市的遠郊,周圍不是農田就是建築工地,只有一條孤零零的寂靜的公路。別說是攔出租車,她連回家的方向她找不到。

  後面一台車呼嘯而至,急剎在蘇洛面前。

  肖見誠降下窗玻璃,也不說什麼,只拿眼神示意她上車。

  蘇洛評估了一下形勢,身處這麼遠的陌生鄉村,不上車走回去當然是酷,但是也很愚蠢。於是,她穩定了一下情緒,打開車門,鎮靜地坐進去。

  「膽子真大,不怕我把你拖到荒郊野外,先奸後殺?」肖見誠踩下油門。

  「你可以試試。」蘇洛毫無怯意。

  「你真不喜歡我?」

  「不喜歡。」

  「為什麼?」

  「我為什麼要喜歡你?」

  「我很有錢啊!」

  「我討厭有錢人。」

  「你試過有錢人嗎?」

  「吃不到豬肉,總見過豬跑。」

  「你這是罵我!」

  「你樂意這麼想也行!」

  肖見誠忽然將車靠在路邊,回過頭來對蘇洛說:「蘇洛,我真的覺得你很特別,見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自己見到了心中一直夢想的那個女孩,純潔、善良、可愛,我的心裡一直忘不了你,蘇洛,你不要拒絕我,我永遠都會對你好,我帶你去歐洲旅行,去拉斯維加斯狂歡,去澳大利亞潛水,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比如我們可以去巴黎購物,LV、GUCCI,你想買幾個包都行,只要你答應我,我什麼都聽你的。」他說得很流利,臉上一本正經,眼神專注,而且越說,身體離蘇洛越近。

  蘇洛不由自主向後靠,後背完全壓在車門上,她望著肖見誠,一臉茫然。

  肖見誠見她如此,再次輕輕地溫柔地問:「我是真心的,蘇洛,給我一個機會吧!」

  過了半晌,蘇洛才憋出一句話:「你……有病啊?」

  聽到這句話,肖見誠收回身體,拍打著方向盤,狂笑起來。

  蘇洛只覺得這人喜怒無常,個性怪異,心裡開始盤算那個「先奸後殺」的可能性。

  結果,肖見誠笑完之後,將車重新駛回公路,臉上的笑意還未完全褪去,他對蘇洛說道:「必殺技對你都沒用,你果然不喜歡我。有個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4:15

☆、16

  「難道你以為我是裝的?」蘇洛反問。

  「是啊!有些女人喜歡玩這一套。」肖見誠車開得飛快,城市在路的前方已漸顯輪廊。

  「我不會那樣。」

  「你會怎麼樣?」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必要裝腔作勢。」

  「將來如果喜歡我了,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

  「可能性不大,基本不要抱希望。」蘇洛鄭重搖頭道。

  「凡事不可太絕對。」肖見誠笑著告誡她。

  車窗降到最低,夜晚的風在車內回旋,蘇洛的頭發被吹散,在臉頰上輕輕地拍打,她望向遠方,岳麓山的脈絡依稀可見,這又讓她想起遙遠的大山深處。

  「捐款的事情怎麼做?」她問道。

  「你們先做計劃,我們再審核一下,准備在哪裡建?」

  「在湘西的古丈縣。」

  「古丈?」肖重復道。

  「是的。那裡是貧困縣,基礎教育投入還是不夠。」

  「修學校是國家的事。」

  「國家要做的事太多了,顧不過來。」

  「我要做的事也太多了,我也顧不過來,你怎麼不想想我?」

  「你不用管,你只拿錢來就是!」

  「你看看,你們這些基金會就是會騙錢!」

  「我騙你的錢是做善事,別人騙你的錢就不知會做什麼了。」

  「別人騙我的錢,會跟我上床。」肖見誠又開始耍賴。

  蘇洛只笑,不接他的茬,但心裡多少有些輕鬆。這個人和她以往打過交道的資助方都不同,總有些不受控制、難以捉摸的感覺,如今能這樣坐在一起說說笑笑,預示著蘇洛接下來的工作會要輕鬆許多。

  正在這時,蘇洛的電話響,她一看,是楊銳,連忙接通。

  「蘇洛,我到了村裡了。」楊銳向她報平安,這是少有的事。

  「怎麼樣?路上還算順利嗎?」蘇洛趕緊問。

  「還算好,我在縣裡把開礦的事聯繫了一下,回來的路上有事故,堵了個把小時。」

  「那你早點休息吧。」

  「好的,你今天情況怎麼樣?還順利嗎?」

  「挺好的,你放心。」

  「那就好,我下午給喻秘打電話時,聽他說你在跑贈款的事。」

  「是的。」

  「別太……急了,我這邊……好商量。」楊銳的聲音時大時小。

  蘇洛覺得心裡溫暖,應道:「好,我明白的。」

  「那好,我先……掛了,再見……」

  「再見……」蘇洛掛上電話,望著窗外遙遙地長舒一口氣。

  車子突然往路邊一靠。

  蘇洛回頭看去,肖見誠一臉嚴肅地說:「現在進城了,你找個車回家吧,我還得趕回去。」

  「哦……」蘇洛趕緊開門往車下爬。

  「捐款的事,下周一拿個方案給我,直接和周律師聯繫就行了。」他簡短地交代,車子在馬路上畫出個弧線,掉頭離開。

  蘇洛站在路邊,一時摸不清方向,城郊的寬大馬路,沓無人煙。

  過了一會兒,她發現前方有個公共汽車站,便搖搖晃晃地往那方走去,一顆心卻還停在剛剛那個電話裡,不知名地高興著,甚至輕輕地哼起歌來。

  回到家,已是凌晨,她推開院門,發現自己的鞋凌亂地堆在門後,於是悄悄彎下腰清理好。

  走進房間,母親不在,蘇傑正在網上打游戲,見她回來,很興奮地湊過來:「你去哪兒了?」

  「去朋友那裡了。」

  「什麼朋友?」

  「普通朋友。」

  「你什麼時候認識了那麼有錢的普通朋友?」

  「你說什麼啊?」蘇洛有氣無力地甩掉鞋,趴在床上。

  「奔馳GL,有錢啊,是一老頭吧?」

  「不知道你講什麼。」

  「那台車啊!我看到你坐到那個車裡。」說起車,蘇傑眼裡放著光。

  「哦……很好的車嗎?沒注意。」蘇洛眼皮打架,她的心思不在車上,而是在起不起來洗澡的問題上進行著自我鬥爭。

  「當然啦!很貴的車啊!告訴我,是不是傍大款了?」

  「我得去洗澡了。」蘇洛答非所問地站起來。

  蘇傑很掃興:「姐,你如果飛黃騰達了,可別翻臉不認人啊!」

  蘇洛打著大大的呵欠,向廁所走去,邊走邊答:「就憑你今天的表現,我現在就不想認你!」

  「切!」蘇傑坐回到電腦前。

  蘇洛的電話突然又鈴聲大作,蘇洛從廁所裡衝出來,蘇傑已經搶著把電話拿在手裡。

  「給我!」蘇洛以為是楊銳。

  蘇傑把電話舉得高高的,仰頭看號碼:「139……,這是那老頭不?我來接,讓他打個紅包給我作見面禮。」

  蘇洛急得跳起腳去搶:「蘇傑,還給我!別鬧,沒有什麼老頭!」

  蘇傑不管,按下接聽鍵,蘇洛情急之下,站在床上搶過了手機。

  「喂……」她氣喘吁吁地對電話那頭喊。

  「你好。蘇洛嗎?」是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是……」蘇洛疑惑,這麼晚了,會是誰。

  「我是沈瑩。」

  「哦,你好!」

  蘇傑在旁邊,湊過耳朵來聽,蘇洛用力掐了他一把,他慘叫著跑開。

  沈瑩有些緊張,問道:「你旁邊是誰啊?」

  蘇洛想笑,知道她一定誤會了:「是我弟。」

  「哦,是這樣。」

  「有事嗎?」

  「沒什麼事,我是想問一下,你們捐款的事……見誠他沒意見了吧?」

  夜裡十二點問工作,太假了吧,蘇洛心想,嘴上答道:「還好,讓我們拿方案。」

  「哦,那好,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

  「行,謝謝!」

  「那我就……掛了。」沈瑩欲言又止。

  蘇洛乾脆挑明:「肖見誠回那個別墅去了。」

  「哦……他總是跑來跑去,也不肯好好休息。」沈瑩仿佛安心了些,像個婦人般地抱怨起來。

  蘇洛只答:「是吧?」

  「是啊!不好意思,打擾你了。再見!」

  蘇洛掛下電話,蘇傑又湊過來:「肖見誠?別墅?姐,你當別人二奶了吧?」

  「是!等著他死了,我好分遺產呢!」蘇洛把手機丟回床上,再次往廁所走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4:24

☆、17

  周一,蘇洛忙忙乎乎地拿了個建校方案,交給喻秘。

  喻秘看了看,不置可否說:「你先交過去吧。」

  蘇洛料到他會這樣說,追問道:「您還是仔細看一下吧,我也不是搞工程的,不太懂。」

  「哎呀,反正只要肖總沒意見,我也就沒意見。」

  「就是怕他有意見啊!」

  「那他如果有意見,我看了也沒用啊!」

  蘇洛拎著報告回到辦公室,心裡憋著惱怒。

  小秦跟過來,問:「蘇洛,那個有錢少爺鬆口了沒?」

  「省領導發話,他也只能鬆口,花瓶是非得收回去不可,但他答應另外拿錢出來,現在讓我們拿方案。」蘇洛跌坐在辦公室的破爛沙發裡,那沙發最常坐的部分已經完全塌陷下去,蘇洛卻偏偏喜歡坐在那個窩窩中,感覺很舒適。

  「那就行唄,我們不也是要錢嘛,花瓶有個屁用。」

  「可是這種人靠不住啊,誰知道方案拿出來他會不會又故意刁難呢?」

  「那倒也是。」小秦一屁股坐在書桌上:「他是不是有點變態啊?」

  「嗯,肯定是的,人一有錢,多多少少都變態!」蘇洛雙手合十:「我現在只有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楊銳向你求婚?」

  「呸!」蘇洛臉紅了。

  「那是什麼?」小秦最愛取笑她的少女情懷,得意地笑。

  「我只希望唐老趕快病好,把肖見誠踢一邊兒去!」蘇洛邊說邊一腳踢向虛空。

  小秦卻靈感發現:「我突然想,搞不好那個肖老板是愛上你了?」

  蘇洛「嗤」一聲,懶得反駁。

  小秦卻起勁了:「真的,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有錢少爺專喜歡你們這種灰姑娘型的,就是長得標致,個性凶殘,具有仇富心理的年輕女孩,然後就會找理由來折磨你啊,和你見面啊,跟你吵架啊,說不定還要來個契約婚姻之類的,最後終成眷屬!」

  蘇洛聽她瞎扯,簡直都聽不下去了:「行了啊,我們這兒是中國。」

  「都一樣,我跟你說,蘇洛,有錢人都好這一口,你只要把握住以下原則:不通風情,不講情面,鼻孔盡量朝上,有必要是可以對他動手,尤其是……」小秦說到這兒,竟然停下,故意賣關子。

  蘇洛笑,不接茬,看她如何收場。

  小秦只好繼續說下去:「聽姐的,尤其是,尤其是……千萬不要表現出愛錢,哪怕有一個億擺在你面前,你都要淡淡一笑,絕塵而去,只有這樣,你才能最終俘虜他的心!」她邊說邊擺出個昂頭的架勢。

  蘇洛聽她如此說,想像到那個場面,大笑起來。

  「別笑啊!我是說真的,你一定要忍住,牙齒咬碎了都不能貪小便宜,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不行,我見到那麼多錢,估計腿都會軟掉,任他宰割!」蘇洛笑道。

  「是啊,你這種人沒見過大場面,確實頂不住。」小秦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

  「那你呢?」

  「我啊,我先問他,一次多少錢?」小秦作解衣狀。

  兩人大笑起來。

  突然,小秦收住笑容,從桌上蹦到地上。

  蘇洛將頭用力地往後昂,反過頭看過去,喻秘頭朝下站著,她也嚇得一跳就從沙發裡站起來。

  「兩個人上班聊天,一點紀律性都沒有,這要在機關裡,會記你們的處分!」喻秘喜歡用「機關」來恐嚇屬下,在他嘴裡,機關簡直就是個封建社會。

  蘇洛和小秦兩人肅立,心裡卻不以為然。

  「蘇洛,趕快跟我到醫院去,唐老過世了。」

  蘇洛瞪大眼,慘叫:「就死了?!」

  「你這是什麼話?!」喻秘大聲喝止她。

  小秦忍住笑,趕緊往自己辦公室溜去。

  來到醫院,大門口聚集著很多人很多車,喻秘一頭鑽進人群裡,尋找肖見誠。

  蘇洛懶得跟過去,她遠遠地站著,心裡覺得沮喪,唯一的救星消失了,她想著這個項目就頭大。

  手機響,她一看,卻是肖見誠。

  「喂!」

  「是我家親戚死了,怎麼看上去像是你家死了人?」

  「你亂講什麼?」

  「我只是提醒你,我的女人很多,今天想為我帶孝的也很多,你估計排不上號。」在電話裡,他居然還有心情說混賬話。

  蘇洛不想跟他瞎扯,答了句:「謝謝提醒。」把電話掛了。

  前面人群中,突然有個美人分開眾多背影,向她走來,是沈瑩。

  「蘇洛,辛苦你,到大廳裡坐一會兒吧。」她穿著全身的黑色套裝,襯著膚色格外白晰。

  看來她是想為某人帶孝,蘇洛心想,口裡答道:「不用,我等喻秘過來。」

  「喻秘書長也來了嗎?」

  「是啊,他找肖總去了。」

  「我們也在找見誠,不知他跑哪兒去了?」沈瑩邊說,邊微踮起腳尖,拿手搭著涼棚,作四處張望狀。

  「是嗎?他……」蘇洛本想說他剛還打我電話來著,突然發現不必惹麻煩,連忙打住。

  「他怎麼啦?」沈瑩忙問。

  「沒怎麼,他可能忙別的事吧。」

  「外公是他唯一的親人,他應該是很難過,所以躲起來了。」沈瑩心痛地說著。

  「哦……」

  「那你忙著,我再去找找。」沈瑩轉身欲走,忽然想起什麼來:「對了,昨晚你怎麼走得那麼早,我後來特地過去,想陪陪你呢!沒見到你,所以給你打電話。」

  「哦……」

  「那我先過去了。」

  「好……」

  沈瑩步態輕盈地又往人群中走去,有許多人和她聊天,與她握手,她矜持地點頭微笑。

  蘇洛望著她,覺得這女人有些莫名其妙,說不上來的莫名其妙。她記起小秦說過楊銳和她曾經相愛,也不知是真是假?楊銳和她,怎麼看怎麼都不像是一個世界的人。楊銳在貧苦中奮鬥,她卻像個貴婦似的生活,楊銳和她怎麼可能會交集呢?

  電話又響,又是肖見誠。這對男女都有些莫名其妙。

  「你老婆找你呢!」她接通電話,直接說。

  「哪個老婆?」

  「你有多少個老婆?」

  「沒數過。最近得清一下賬,搞不太清了。」

  「麻煩你悲痛一點好不好?」

  「我就是因為沒辦法悲痛,所以只好躲起來。」

  「躲哪兒了?」蘇洛伸長脖子到處找。

  「原來是你這個老婆找我。」

  「呸,太惡心了!」蘇洛眼尖,看到圍牆根下停了台面包車,裡頭隱隱有個影子,她往那兒走過去。

  「別過來,我會被發現!」肖見誠大叫。

  「你這人怎麼這麼幼稚啊!」蘇洛不管,直接走過去,拉開門,見他一人坐在面包車的後座,車裡煙霧彌漫。

  「快上來,把門關上!」肖見誠拼命將她拖上車,把車門用力關上。

  蘇洛被他大力拖著,坐在了身邊。

  「抽煙嗎?」他遞過煙盒,是一包鑽石芙蓉王。

  「不抽。」

  「抽一根吧,陪我悲痛一下。」他把窗戶打開一個小縫,自己又點燃一根煙。

  「我不要。你要抽也別抽這麼好的,太浪費了!」蘇洛說。

  「那要抽什麼的?」

  「三五塊一包的就可以了,反正是慢性自殺,不一定要那麼貴的工具!」

  「我抽得起,有什麼關係?」

  「你一包煙180塊錢,20根煙,每根差不多10塊錢,你知不知道,在農村有很多孩子交不起一個月20塊錢的中餐費,只能餓肚子。你一包煙,差不多是一個孩子全年的中餐費。」

  「別老和我說這些!」肖見誠抽得更起勁了:「我早說過,教育是國家的事,讓窮孩子上學也是國家的事。」

  「國家都讓你們抽窮了。」蘇洛頂回去。

  「我花錢買這些煙,不僅自己抽,還要送給很多人抽,我創造了GDP你知不知道?煙草的稅有多高你知不知道?」

  「創造了GDP有什麼用?孩子還是沒錢吃飯。」

  「所以我說了,這是國家的事!」

  「你不交給國家,直接用在孩子身上不是更好。」

  肖見誠突然樂了,他由衷地笑著:「蘇洛,你真行啊!我現在是剛死了家人,你居然不慰問我,還跟我吵架?」

  「你這樣子,看不出有什麼難過的?」

  「我是強顏歡笑。」

  「你跟我強顏歡笑幹嗎?外面那麼多人等著你呢!」

  「他們不要看我笑,他們要看我哭,我哭不出來。」肖見誠聳聳肩。

  蘇洛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哭,不哭也行啊,只要表情悲痛就行了。」

  「什麼樣子是表情悲痛?」肖見誠饒有興趣地問。

  「就是……就是……」蘇洛努力地想:「你應該皺著眉,很嚴肅的樣子,臉要垮下來,眼睛基本上不瞧人,也不說話,別人跟你說什麼,你就點點頭,別人跟你握手,你也就握一下……」蘇洛一邊回憶以前看到其他喪事的情形,一邊示范表演。

  她正低眉順目表演著如何和別人握手時,忽然有只手牢牢地將她扳住,然後她的嘴被人封上,緊緊地封上,一剎那間,連眼睛都被那張臉壓迫得只能閉起來。

  黑暗中,他的氣息鋪天蓋地,將她困住,她努力地想將他擋在外面,但他的舌尖,溫柔而執拗地吸啜著,令她幾乎無處可逃。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4:37

本帖最後由 個人言論 於 2015-7-16 11:48 編輯

☆、18

  蘇洛在那一刻,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就像是溺水的人,突如其來地感到絕望。

  她從沒有被人這樣冒犯過。大學時有過短暫的戀愛,小男生親她的時候,格外小心翼翼,幾乎構不成回憶。工作以後,雖然總有男人試圖騷擾,但無非是摟一摟,碰一碰,被她一瞪就縮回去,何曾想,這個人,披著麻,帶著孝,居然利用她愚蠢的同情心,明目張膽地冒犯她。這種冒犯,他事先已經宣告過無數次,是她不當真,居然還敢近他身,因此,這冒犯,更像是他大聲的嘲笑,嘲笑她的幼稚與天真。

  她頭腦中只想逃開,於是極力掙扎,但肖見誠不知何時,已用力地扣住她的手腕,壓住她的身體,令她無法動彈。

  似乎過了許久,又似乎只是短短幾秒,他停止了。

  蘇洛睜開眼,見他的臉已在一尺開外,張嘴准備大聲呼救,卻聽他開口警告:「別叫!不然,我又親一次!」

  蘇洛不管,大喊:「來……」,第一個字還未完全吐出,他果然又壓過來,嚇得她把剩下的話趕緊吞了回去。

  他笑了,贊道:「反應挺快!」

  「流氓!」她恨恨地低聲說。

  「你怎麼知道我小名?」

  「你快放開我!」

  「我不敢,我怕你揍我!」

  「只要你放開我,我不揍你。」

  「我才不會像你一樣,輕易相信別人。」

  「那你想怎麼樣?」

  「我第一次見你,就想和你在一起,你有什麼條件,出個價吧?」

  「我對你沒興趣!」

  「一個月五萬夠不夠?房子和車都有現成的。」

  「不可能!你趕快放開我!不然……」

  「不然怎麼樣?」

  「不然……」蘇洛拿不准他最怕什麼:「不然,我告訴沈瑩!」

  他不以為然:「告訴她,她才不會信你!」

  「我告訴所有的人,讓他們知道你的真面目。」

  他竟大笑起來:「所有的人都已經知道我的真面目,不需要你來說。」

  蘇洛徒勞地掙扎,幾乎已完全失去力氣。

  他低頭看她,忽然收住笑容:「對不起,我心情不好,一時有些頭腦發熱,你如果答應不計較,我就放開你。」

  「好,我不計較!」蘇洛趕緊說。

  他狡黠地端詳她的眼睛:「你不會撒謊,這是致命的缺點。」

  「那你要我怎麼辦?」

  「別發脾氣,別追出來打我,我倒是無所謂,反正名聲已經臭了,但你還是未出閣的姑娘。」

  「好!」蘇洛一邊答應,一邊想著待會該怎麼狠狠地揍他。

  「心裡還想著怎麼揍我?」他看出來了:「實話告訴你,我有精神病,有時發作起來就是剛才那樣,按法律上來說,不負任何責任的。但你要是惹我,我敢當著外面所有的人,再親你一次,你信不信?」

  「我不揍你!真的,我保證!」

  「行,只要你不計較,你們那學校,我一定捐,不是,我親自去修!」

  「一言為定!」

  「那好,我撤了,你說話算數!」肖見誠邊說,邊把身子往車門邊移,一只手仍扣著蘇洛的手腕,騰出另一只手將車門打開。

  蘇洛靜靜地倚在沙發上,待到肖見誠將手鬆開,往車外鑽去的一剎那,她大力地一腳踢出去,正踢在肖見誠右膝蓋上。

  肖見誠大叫一聲,連退幾步,口裡叫道:「你這女人,說話不算數!」

  蘇洛一貓腰,迅速從車裡跳出來,衝到他面前,准備再來一記重拳。

  肖見誠手快,將她格開:「行了,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嘛!」

  「你這麼無恥下流,還有什麼好說的。」蘇洛另一掌接著揮過去,准備扇他的耳光。

  他向後退兩步,大聲說:「別打了,我說了我會給錢!」

  「你說的話,幾時能夠兌現?」蘇洛看近不得身,抬腳欲踢。

  旁邊突然有人大喝:「蘇洛,你在幹什麼?!」

  蘇洛一驚,收住腳,轉頭一看,整個坪裡的人都在瞪著他們倆。喻秘站在人群的最前方,雙眼圓睜,怒氣衝衝。

  「他……」蘇洛指著肖見誠,准備將事情經過說一遍。

  忽然,一個身影快步飛來,沈瑩直接撲進肖見誠懷裡,打斷蘇洛的話:「見誠,找了你很久,原來你在這裡,什麼都別說了,快跟我進來,馬主席他們都來了。」說完,不由分說,就將肖見誠往醫院裡拉。

  肖見誠隨勢跟著她走了。

  蘇洛心裡不服,對著他背影喊道:「肖見誠,你別走!」

  喻秘走過來喝止她:「好了!」

  蘇洛僵在當地,不知進退。人群似乎約好了一樣,一並轉過背去,不再搭理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姑娘,仿佛已經完全明了這場男女之間的鬧劇。

  喻秘走到她面前,長長地歎氣:「你呀你!惹誰不好,怎麼惹上這個少爺?這下可好,不僅丟了自己的醜,還丟了我們基金會的醜!我們本來是光明正大的工作,被你這樣一鬧,別人會怎麼看?會怎麼看?!」

  「是他!是他剛才耍流氓!」蘇洛忍不住大聲辯解。

  「你不跟他搞在一起,他怎麼耍得了流氓?」喻秘反駁道。

  「你不逼著我去找他討錢,我怎麼會跟這個人渣搞在一起?」蘇洛更火了。

  「蘇洛!」喻秘難得這樣強硬:「公私一定要分明!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這是最起碼的原則!」

  「你有什麼原則?你只知道拍領導馬屁!」蘇洛瘋了,她終於崩潰了:「我跟你說,我不幹了!!公和私,都跟你沒關係了!以後,你愛找誰去討錢,就找誰去!」

  說完,她甩開喻秘,大步地向醫院外走去。

  今天沒有太陽,四下裡陰陰的,如果走得快,就有輕風拂上臉。蘇洛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有涼意,用手一抹,居然是眼淚。真好笑,流了淚自己都不知道,可見是氣到極點了。

  手機上突然有信息音,竟然是肖見誠發來的短信:「不聽老人言,非追出來,你看,出醜了吧?」

  他是何方妖孽?蘇洛心裡歎道,說到底還是自己道行不夠,逞強惹事,一次又一次栽在他手裡,不過,離開基金會,終於可以不必理他,從此解脫了。

  於是,她邊走邊在鍵盤上按下三個字:「滾遠點!」













☆、19

  蘇洛回到家,甩了鞋,倒在床上。

  母親跟過來,大聲問:「今天怎麼回得這麼早?」

  「嗯,放假。」蘇洛答。

  「別懶!起來!社區通知,四點鍾要去開個會。」

  「什麼會啊?」

  「拆遷的會。」

  「我不去,我又不懂!」蘇洛翻了個身。

  「你不懂我懂?送你讀了這麼多年書,開個會你說不懂,自己家的事你說不懂,只知道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混!還不快起來!」母親炸了。

  蘇洛不得已,爬起來往社區去。

  走進社區的小會議室,已經擠滿了鄰居,蘇洛客氣地呼喊每個阿姨大嬸叔叔,忽然有人在身後拍她肩膀,她一回頭,是周律師。

  「哎,周律師,你好,你們家也拆遷嗎?」蘇洛問,她依稀記得他家就住在附近。

  「不,我們家輪不上。」周律師忙擺手。

  「那你……」

  「我今天是代表拆遷公司來向大家介紹一下拆遷征收方面的法律政策。」

  「哦……那我們好好學習。」

  「水平不夠,多擔待!」周律師謙遜地說。

  會議開了足有兩個小時,在小孩子的哭鬧聲、此起彼伏的手機鈴聲、毫無意義的插話和提問中,周律師艱難地把國家政策和長沙市的文件政策介紹了一遍,到後來,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散會後,蘇洛特意留下來表示感謝。

  周律師有些窘:「場面太混亂了,我也不知道我說清楚了沒有?」

  「基本都說到了。」

  「那他們能聽懂嗎?」

  「估計沒有聽懂。」蘇洛坦白地答。

  「那你呢?」

  「我啊?其實懂不懂都沒關係,對我們而言,只關心一件事。」

  「什麼?」

  「最後雜七雜八加起來,到手有多少錢?」

  周律師長吁一口氣:「那社區非讓我們來做什麼?」

  社區主任在旁邊插話:「街道要求的,說是要通過普法,做好維穩工作。」

  「怕我們自焚……」蘇洛開玩笑道。

  社區主任趕緊打斷她:「小蘇,別瞎說,這種話可不能在外面說啊,萬一提醒了某些釘子戶。」

  蘇洛笑笑,轉身走出了社區辦公室。

  周律師追出來,與她並排走著,問道:「你估計你們這個地方釘子戶會很多嗎?」

  「應該不少,我家就算一個。」

  「是嗎?」

  「我媽和我弟對這次拆遷期望很高,想著要一夜暴富呢。」

  「那你呢?」

  「我?」蘇洛聳聳肩:「不關我事。」

  周律師看來是覺得好奇:「怎麼不關你的事,你們是一家人啊?」

  「我媽准備和兒子共享晚年,她認為我早晚要嫁人,所以,在這個家裡,我是暫住人口。」

  「重男輕女?」

  「是啊!」蘇洛快步地往前走,街坊開始升火做飯,周遭彌漫著辣椒的濃香。

  「你也能接受?」周律師繼續追問。

  「房子是我媽的,這是她的權利。而且她養我這麼多年,早就不欠我了。」

  「你父親呢?」

  蘇洛已經到了家門口,她不想再答這些問題,回身微笑著說:「好了,我到家了,以後有機會再聊。」

  周律師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好點頭道:「那好,你也配合我們多做家屬工作吧。」

  「好!我盡力!」蘇洛說著,進了院子。

  院子裡站著好幾個鄰居大嬸,正在和母親議論什麼,見她進來,有人趕緊熱情地招呼:「小洛啊,你怎麼才回來,我們都散了好一陣了。」

  「我和朋友聊了兩句。」

  「是那個周律師嗎?」

  「是啊!」蘇洛應道,轉身進了房間,只聽見外面的大嬸大聲對母親說:「岳姐,家裡還是有個漂亮女兒好啊,你看,拆遷公司也有熟人,你們家這次一定會補償得很好!」

  「沒有這回事,哪來那麼多熟人!」母親反駁道。

  蘇洛懶得聽,關上了房門。

  她總覺得吵,到處都很吵,每個人,每個出現在她身邊的人,都是喋喋不休,糾纏不清,讓她覺得很吵。

  此時,只有一個人,那樣安靜,遙遠而安靜。

  她拿出手機,想打給他,這才發現開會時調到靜音,上面顯示著很多未接來電。有小秦的,想必是知道她辭職,來問究竟;有喻秘的,想必是召她回去辦手續打移交;有肖見誠的,想必是一邊辦喪事一邊無聊,又來與她鬥嘴取樂;還有,楊銳的。

  她趕緊回撥楊銳的電話,今天信道不錯,很快就通了。

  「蘇洛,你好。」楊銳的開場總是這樣清晰恭敬。

  「你找我嗎?」蘇洛問。

  「是啊,你還好吧?」

  「挺好的。」蘇洛堅定地回答,心裡卻泛起一絲酸楚。

  「喻秘書長打電話給我,說你離職了?」

  「是的,對不起,捐校的事兒,我搞砸了。」

  「不怪你,你不要這樣說。」

  「不過對方也沒有完全拒絕,以後換個人再溝通一下,還是有希望。」蘇洛反過來寬他的心。

  「我說過,這件事情不要急,不要給你太大壓力,你剛開始獨立做籌款,碰到這些反復很正常。」楊銳急忙說。

  「是我自己不行,我不適合做這個……」蘇洛的聲音有些哽咽了。在楊銳這裡,她甘心低頭認輸。

  「蘇洛,別急,我跟喻秘也說了,讓你休息幾天,調整一下,基金會還是需要你的。」

  「我不想做了,是我自己不想做了。」

  「不要急於做決定好嗎,答應我,聽我的,好嗎?」楊銳很少這麼急迫,這麼關切。

  蘇洛想起他,背著沉重破爛的背包,走在她身邊時,那堅毅的笑容。

  她想念那一刻。

  「蘇洛……你聽見我的話了嗎?」

  「聽見了。」

  「等我下次回城裡來,我們再好好聊聊。」

  蘇洛不想掛斷電話,她想到新的話題:「你現在在哪裡?」

  「在村裡,在山上。」

  「怎麼在山上?」

  「這裡信道比較好,我等你回我的電話。」他回答。

  在那個山坡上,雜草荊棘叢生,有時會有毒蛇出沒,楊銳一個人,在等著她回電話。蘇洛的心裡,感動與歉疚交織著。

  「楊銳,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得等新的志願者來,不然,這裡要唱空城計了。」

  「不如我來幫你。」

  「你別傻了,女孩子受不了這裡的苦。」

  「我受得了,過兩天我就來。」

  「真的不必了,已經有新隊員准備過來了,你好好在家裡休息幾天,好嗎?」

  「好吧。」蘇洛不忍心違他的意。

  「等我回來再談。」楊銳最後堅定地交代,然後掛斷了電話。

  蘇洛怏怏地躺在床上,天花板因為長年的潮濕和滲水,斑駁不堪,那些交錯的紋路,竟像是湘西大山裡盤旋的山路和叢生的灌木,蘇洛仿佛能看見楊銳正在那灌木叢裡,一個人,分枝錯葉,艱難地向山下走去。她想去他的身邊,現在去,馬上去,立刻就去。

  她一跳而起,准備打開衣櫃收拾衣物,絕塵而去。

  母親突然打開門走進來,房子狹小,她和母親幾乎撞了個正著,母親嚇一跳:「搞什麼,毛毛躁躁的!」

  「我要去出差!」蘇洛宣布。

  「出差?去哪裡?」

  「湘西。」

  「什麼時候去?」

  「馬上走,趕最後一班車!」蘇洛打開衣櫃門。

  「那你先把外面那個人打發走。」母親突然說。

  「哪個人?」蘇洛回頭,奇怪地問。

  「我怎麼知道是哪個人,我又不認識!」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5:25

☆、20

  蘇洛走出房間,探頭看過去。

  一個女人在滿是桌椅板凳鍋碗瓢盆的院落中,婷婷玉立地站著。

  「你好!」蘇洛有些納悶,沈瑩怎麼會知道自己的住處?

  沈瑩看見蘇洛,露出微笑:「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沒事,沒事,進來坐吧!」

  沈瑩有些猶豫:「不用坐,我就和你聊兩句。」

  蘇洛趕緊走到院子裡。

  沈瑩看著她,輕聲細語地說:「我是專程來向你道歉的……見誠上午那樣沒有規矩,害得你很難堪,真是不好意思。」

  見是說這事兒,蘇洛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她擔心被母親聽到,幸好母親並沒有跟著出來。

  沈瑩繼續說道:「當時我把他拉開了,畢竟是公眾場合,加上他外公剛去世,他的情緒不太穩定,後來我私下批評了他,他也說會找時間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了!反正以後也不會再打交道!」蘇洛不想談這個事。

  「是啊!」沈瑩馬上關切地說:「我聽秘書長說你辭職了?」

  「是。」

  「這可太嚴重了!如果是因為見誠害你丟了工作,多不好!」

  「也不完全是,我本來就不想幹了。」

  「要不,我幫你介紹個新工作?你想進哪方面的單位?」

  「不!謝謝你。」蘇洛想結束談話,於是說:「如果沒有什麼事,我還得回去收拾東西,要去趕車。」

  「趕車?去哪裡?」沈瑩非常關心。

  「去湘西有點事。」蘇洛含糊地答。

  「去很久嗎?」

  「可能會待一段時間。」

  「哎呀,你看這多不好,見誠也真是太不像話了,我真要好好說說他。你看,搞成這樣!」

  她這種示威般的話,蘇洛聽來有些刺耳,正不知如何收場,此時母親的聲音伴隨著熟悉的電話鈴聲在身後冒出來:「小洛,你先接了這個電話,這個肖見誠是誰啊?打個不停,吵都吵死了。」

  蘇洛趕緊接過電話,沈瑩聽見這名字,笑容忽然有些僵硬。

  按蘇洛的脾氣,這個人的電話他是再也不想接了,但是當著母親的面,她又不好失態,只能把電話接通,生硬地答:「喂!」

  「你在哪裡?」那人劈頭就問。

  「在家裡。」

  「幹什麼?」

  「有事。」

  「有什麼事?」

  「你有什麼事?」蘇洛反問。

  沈瑩站在那兒,依舊婷婷玉立,但蘇洛發現她搭在包上的手有些緊張。

  「你過來,我找你談一下捐款的事。」

  「我不來,不歸我管了。」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你……」沒等肖見誠說完,蘇洛把電話掛了。母親站在身後,她不好說什麼,但她揚著眉朝沈瑩做了個攤牌的姿勢,意思是說:別緊張,我對那人沒興趣。

  沈瑩臉上掛不住,趕緊轉換話題:「你准備去哪裡?我送你去車站吧?」

  「古丈。」蘇洛忍不住說出了方向:「古丈的楊溪村。」

  聽到這個地址,沈瑩楞了一下。

  蘇洛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想從她的臉上看出端倪。

  但沈瑩馬上恢復了正常,微笑著答道:「古丈我還是挺熟悉的。」

  「現在那裡只剩下一個支教的志願者,所以我想過去幫幫忙。」蘇洛補充道。

  「是嗎?真不容易……這樣吧,你先忙,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我先走了!」沈瑩說完這話,向著蘇洛和蘇洛的母親點頭致意。轉身離開了。

  蘇洛有些失落,她發現自己竟然擊中了沈瑩的痛處,那麼,痛的那個地方,是古丈的大山,還是山裡那個孤單的人呢?

  母親在身後開始抱怨:「你跑到那麼窮的地方去幹什麼?家裡現在又要做生意,又要拆遷,你卻跑出去,幫不上一點忙……」

  蘇洛由著她說,繼續回房間去收拾東西。

  下午六點,蘇洛順利趕上了去湘西的最後一班車,晚上十點多,她終於站在古丈縣的汽車站。上一次來是兩年前,而且是跟很多同事一起,這次,她一個人,背著包,站在街邊,大口地呼吸著山裡清新的空氣,無比興奮。

  她忍不住撥通楊銳的電話,但那頭卻總也無法接通。

  路邊有摩托車,司機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小姐,去哪裡?」

  「楊溪村。」

  「這時候去楊溪村?」

  「可以去嗎?」

  「這麼晚,太遠了,要加錢!」

  「多少錢?」

  「三十塊錢。」

  蘇洛跨上摩托車後座,只吐出一個字:「走!」

  車子在山路間漫無目的地瘋跑,那司機完全無視路況,不論是坑是坡,都直接往上衝。蘇洛只能聽天由命,將手緊緊抓住司機的衣服,努力不讓自己被甩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司機終於停下車,說:「到了!」

  蘇洛晃晃被顛昏了的腦袋,借著摩托車的燈光環顧四周,只看見灌木和雜草。「這是楊溪村嗎?」

  「是的。」

  「怎麼沒有房子?」

  「往前走就有,這是山裡,住得散。」

  「那為什麼沒有燈光?」

  「都已經是後半夜了,都關燈睡了。」

  蘇洛只得付了錢,司機扭頭便走,她被甩在了無邊的寂靜的黑暗裡。

  摸出手機想打電話,發現根本沒有信號。她只能按亮屏幕,勉強照亮前面的泥路,走了很遠,終於發現前方有幾間矮矮的木屋,盡管那木屋沒有一絲燈光,她還是決定過去拍門問問路。

  然而,還沒等她走過去,斜刺裡殺出兩只黃狗,朝著她不停地狂吠,隨時准備撲上來。

  蘇洛不敢輕舉妄動,她僵在路邊,拿手機在腳邊照來照去,只想找根棍子或者石頭防身,卻遍尋不著。

  無邊的黑夜,還有兩只瘋狗,蘇洛望著天邊,絕望地想,難道自己要這樣站到天亮?

  終於,木屋的門發出吱呀聲,一個男人用濃郁的湘西口音問道:「誰啊?」

  「是我!我要找楊銳!」蘇洛大聲地回答,當她高聲喊出楊銳這個名字時,只覺得幸福在胸口蕩漾。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5:39

☆、21

  蘇洛並沒能睡多久,就被屋外孩子們的打鬧聲吵醒了。

  她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稀疏的木板中透過來的幾縷陽光,陽光打在床頭的蚊帳上,這蚊帳應該有很多年了,黑灰黑灰的,已完全看不出白色,上面還有大大小小的破洞,被細心地用布頭補好了。

  這是楊銳的住處,整潔,安靜,但也破舊不堪。衣櫃缺了半扇門,可以看到裡面整齊疊放的衣物,書桌是用幾塊木板釘成的,一張長條凳,有個腿斷了,下面墊著兩塊石頭。楊銳那個破爛的登山包擺在屋角,旁邊是蘇洛那個暗紅色的雙肩包。

  蘇洛看著自己的包,倚著楊銳的包,靜靜地站在一起。

  她回想起昨晚,那個摩托車司機把她送到的地方,其實是村子的邊緣,那裡離村小學還隔著兩座山,被狗吠聲吵醒的好心老鄉打著火把,連夜把蘇洛帶進山找楊銳,山路濕滑,一路上蘇洛連滾帶爬,摔了不知多少跤。晚上看不清旁邊的山溝有多深,卻能聽見路邊的石塊土塊稀裡嘩啦往下滾,久久都沒有落地。

  她還記得,當楊銳被老鄉拍門叫醒,在火把的光亮下看見蘇洛時那滿臉的驚訝。

  「蘇洛,你怎麼來了?」他問道。

  「嗯!來了!」蘇洛一臉泥水,只知道用力地點頭。

  楊銳趕緊把蘇洛迎進房間,並向老鄉致謝。然後,他也沒問多話,只是張羅著讓蘇洛安頓下來,並把自己的床讓出來給她休息。

  現在,蘇洛就躺在他的床上,被子薄薄的,枕頭硬硬的,枕邊散放著幾本書,額頭抵在上面,有些清涼。

  那樣瘋狂地跑到山裡來找他,見了面,也就是這樣,沒有擁抱或者痛哭。他不問,她也不說。歷來如此,仿佛心照不宣。

  屋外,孩子們歡快地說著當地方言,球落在地上,發出急促而有力的彈跳聲。

  蘇洛躺不住了,她起床,加了件外套,出了門。

  山裡的陽光格外清亮,甚至有些刺眼,蘇洛坐在屋簷下,瞇著眼,看見眼前那個小小的操場上,支著個嶄新的籃球架,楊銳正帶著一幫孩子在打藍球,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孩子,奮力地將球向上扔去,但他力氣太小,球根本碰不到籃框,楊銳笑著,把球撈過來重新遞到孩子手裡,然後把孩子舉起,讓他將球投進了籃框。那個孩子發出勝利的尖叫,其他孩子開始往楊銳身上爬,楊銳頂不住,跌坐在地上。

  蘇洛看著這場面,也開心地笑起來。

  楊銳站起來,指揮孩子們在操場繞圈跑步,然後,他走到蘇洛身邊,坐下。

  「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他問。

  「嗯。」蘇洛不好意思說話,她忽然想起自己剛起床,蓬頭垢面。

  「小孩子太鬧,吵著你了吧。要不讓他們進教室,你再回去睡一會兒?」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也睡不著了。」蘇洛趕緊說。

  「鄉下條件差,你得克服克服。」

  「沒有啊,我覺得挺好的。」

  楊銳笑笑,沒有接話。

  蘇洛趕緊找話題:「籃球架上次來的時候還沒有呢。」

  「別人捐贈的,今年過年前請人運進來的。」

  「這裡運進來可不容易。」蘇洛眺望了一下周圍的遠山,已經完全搞不清自己是從哪個方向進來的。

  楊銳點頭道:「對啊,所以要建學校的話,成本比普通的學校要高很多。」

  聽到這話,蘇洛想起自己做砸了肖見誠那單捐款,一時不知該如何向楊銳解釋。

  好在楊銳不給她機會,他站起來,隨手拍拍她的後腦勺:「地上濕氣大!起來吧,帶你去洗漱。」

  蘇洛蹲在廚房後面的溝邊刷牙,一個小女孩一直站在她身邊看著她。

  蘇洛被看得不好意思,嘩啦嘩啦漱完口,朝著女孩笑著說:「你好!你多大了?」

  「我六歲了。」小姑娘笑瞇瞇地答,嘴角有個漂亮的小梨渦。

  「你上學了嗎?」

  「沒有。」

  「為什麼不上學呢?」

  「楊叔叔不讓我上。」

  蘇洛有些納悶。後面有個女人操著湘西口音的普通話說道:「滿妹不能亂說,滿妹眼睛不好,要治好眼睛才能上學。」

  蘇洛回過頭,看見一個年輕的婦人,笑盈盈地站在灶台前摘菜。她望著蘇洛笑笑,嘴角也有個漂亮的梨渦。「吃點稀飯吧,紅薯稀飯。」她揭開鍋,紅薯和大米混合的清香,讓蘇洛食欲大開。

  蘇洛站在廚房裡,一小口一小口嘬著滾燙的紅薯稀飯,楊銳走進來,對那婦人說:「上課了。」

  那婦人「哦」了一聲,擦把手,向教室走去。

  蘇洛有些奇怪,楊銳介紹道:「她是這裡的民辦教師,姓滿,滿老師,教語文和數學。」

  「那你呢?」

  「我教英語、美術、音樂、體育這些雜七雜八的。」

  正說著,滿妹走過來,抱住楊銳的腿:「我要上學。」

  「好,我們治好眼睛就上學。」楊銳低下頭,格外溫柔地答。

  「滿妹是滿老師的……?」蘇洛問。

  「是滿老師的女兒,眼睛有點不好,我一直想帶她城裡去看看。」

  「為什麼不去?」

  「現在這裡只剩下我和滿老師,走不開,等暑假再說吧。」

  「滿妹的爸爸呢?」

  「在外地打工,這裡的男人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

  「滿老師也住在學校裡?」

  「對,有一些孩子留校,需要照看。」

  蘇洛一小口一小口嘬著紅薯稀飯,和楊銳站在昏暗的廚房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在這個偏遠的小山村裡,時間像是過得格外輕柔,緩緩地,漫長地,為每一句話留有時間。

  說著說著,楊銳看看表,走出去拿起一個小錘子,敲了敲掛在屋簷下一個殘存的小銅鍾,小孩子瞬間便從教室裡衝了出來,有兩個直接撲到了他身上。

  其中一個大聲問:「楊老師,他們說你的女朋友來了?是不是?」

  「別亂說,她是我的同事。」楊銳趕緊反駁。

  「他們說她住在你家裡。」

  「她是女孩子,我把床讓給她休息。」

  「就是女朋友!就是女朋友!」孩子耍起賴來了,楊銳趕緊把他們拎到操場去。

  蘇洛有些臉紅,心裡很高興,她走到水井邊洗碗,滿妹也跟過來,拍著手唱道:「女朋友!女朋友!……」

  蘇洛咧著嘴笑起來,頭越埋越低。

  「滿妹,沒禮貌!」滿老師走過來,和善地制止了滿妹。

  蘇洛起身,把碗遞給她。

  「好吃嗎?」滿老師問。

  「嗯,很好吃。」

  「城裡人吃慣了好東西,偶爾換換口味,都覺得好吃,我們這兒的學生,都不愛吃。」

  「他們想吃什麼?」

  「他們啊,想吃電視裡的那些東西,什麼漢堡包、可樂、薯條之類的。」

  「那些是垃圾食品。」

  「孩子們沒見過,好奇。其實那些東西可真不好吃。」

  「滿老師你吃過?」

  「嗯,以前到城裡去,也嘗過這些。」滿老師說話聲音很溫柔,臉上始終帶著笑,嘴角的梨渦若陷若現。

  「是楊銳帶你去的?」

  「不是,前些年派我去進修,在城裡待過兩個月。」

  「你一直在這教書嗎?」

  「不,我原來在另一個小學,後來調到這邊來。」

  「對,上次我們來,沒見到你。」

  「原來的男老師走了,這裡沒老師,所以把我調過來了。幸好有楊銳,不然,這個學校也辦不下去了。」講起這外,滿老師有些黯然。

  「我也來幫忙。」蘇洛馬上說。

  「這裡太苦了,你們城裡人不習慣。」

  「楊銳能呆這麼久,我也能。」

  滿老師看著她,收住笑容,忽道:「其實,你也該勸楊銳回城裡去,在這裡呆著,孩子們是高興,唉……又有什麼出息呢?」

  「能幫助孩子們,改變他們的命運啊!」蘇洛連忙說道。

  滿老師把目光投向泥坪裡正在帶孩子做操的楊銳,輕輕地說:「命運?這些孩子,絕大多數讀完小學都會出去打工了,他們的命運早就定好了,改不了的。」

  蘇洛看著滿老師,半晌答不上話來。

  滿妹在屋外摔了一跤,哭起來,滿老師趕緊走出去。

  蘇洛跟著來到屋外,見到楊銳正在大聲喊著口令,指揮大大小小衣衫襤褸的孩子們將手伸向天空:「抬頭!手伸直!頭抬高點……」孩子們咯咯笑著,動作參差不齊,有的孩子還在互相嬉戲。

  蘇洛趕緊跑過去幫忙糾正孩子的動作,楊銳見到,朝她露出感謝的微笑。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6:06

☆、22

  午飯過後,小孩子都被趕到教室裡休息,楊銳在講台上念故事,孩子們統一要求趴在桌上。蘇洛湊到窗邊去聽,居然念的是金庸的武俠小說《鹿鼎記》,小說裡韋小寶左右逢源,謊話連篇,孩子們聽得「咯咯」直笑。

  蘇洛也跟著笑,她認真地看著楊銳,破舊的教室,斑駁的泥牆,他在孩子的笑聲裡緩緩地念著那些有趣的事,臉上特別有安詳的神態。

  有個坐在窗邊的孩子發現了她,大叫:「楊老師,你女朋友在看你!」

  整個教室瞬間沸騰起來,每個孩子都立起身往外看。

  蘇洛嚇得落荒而逃,躲進楊銳的宿捨。

  過了一會兒,楊銳推門進來,他依舊是一貫的鎮定,倒是蘇洛覺得臉上泛紅。

  為了讓自己顯得坦然,蘇洛主動說:「孩子們都睡了?」

  「怎麼可能?隨他們去吧。」楊銳順手整理著屋子裡的雜物。

  「為什麼念鹿鼎記?教壞孩子!」

  「我這裡書很少,別的都念過了。再者,學學韋小寶,比較能順應社會。」

  「可他有七個老婆呢!」蘇洛不滿地強調。

  楊銳笑,操起一根木棍,說道:「走吧,我們上山去。」

  「幹什麼?」

  「你難道不該打個電話回去報平安嗎?」

  「哦。」蘇洛這才想起這茬,趕緊從背包裡找出手機,跟著他出門。

  兩人沿著羊腸小道一路向山上爬去,兩邊的灌木叢比人高出許多,楊銳在前面開路,不斷用木棍拍打樹叢,嚇退野物。蘇洛緊跟其後,盡量跟上他的步伐,各種植物的葉緣鋒利地掃過她的手臂、小腿和面部,時時感到刺痛。

  終於爬上山頂,楊銳領她尋一處平地坐下,蘇洛氣喘吁吁,幾乎無法言語。

  「覺得很辛苦吧?」楊銳問。

  「……再高……就不行了……」蘇洛擺著手道。

  「山區就是這樣,有的學生每天要爬一個多小時山路來上學呢。」

  「為什麼……不住……住校?」

  「我們這兒床位也有限,而且住校要交點費用,他們交不起。」楊銳邊說,邊伴著蘇洛坐下。

  這是蘇洛夢寐以求的時刻。中午時分,陽光剛剛好,山上滿是深深淺淺的綠,山下伴著一灣淺溪,黑色棕色的木屋錯落有致點綴其間,鳥鳴聲在身後,忽起忽落。什麼嘈雜的旁人都沒有,只有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她身邊,這樣坐著,如果非常久非常久,不知道會不會變成化石?

  蘇洛想著,出了神。

  楊銳見她看著遠方,表情恍惚,忍不住提醒:「開手機吧,這裡信道還不錯。」

  蘇洛被他喚醒,一時轉不彎來,竟返頭對他說:「我很喜歡你,你知道嗎?」——說完就後悔了,腦子炸了似的,覺得頭發全豎起來。

  楊銳也被嚇到,轉過頭,不敢看她。

  他的側面,下巴到耳根的線條,格外清晰,像是某個漫畫裡的美男子。蘇洛喜歡,曾幻想有朝一日成了愛人,一定要用手指,循著那條弧線,輕輕撫摸。

  「蘇洛……我……沒有找女朋友的打算。」楊銳艱難地說。

  蘇洛有些難過,猶豫了很久,忍不住追問:「為什麼?」

  「你也看到了,我就是個窮光蛋,沒有房子,沒有存款。」

  「我不在乎。」

  「我也許永遠都會待在農村裡,從一個很窮的地方,到另一個更窮的地方。」

  「那我也去!」

  「你不可能受得了,偶爾來一兩天,玩一玩可以,如果讓你在這樣的地方呆上一個月,一年,十年,你會瘋掉。」

  「我不會,我喜歡鄉下,我討厭城市裡的人,特別多特別吵,每個人都只想巴結有錢人。」

  「你也應該嫁個有錢人,那麼生活比較容易。」楊銳說著,竟然轉過來抬手拍拍她的頭,就像是當她是個頑皮的孩子。

  蘇洛覺得自己滿腔的愛與激情,被他這輕輕一拍,瞬間化解了。

  一只鳥兒從旁邊的樹叢裡撲楞楞飛出來,落入另一個樹叢。周遭依舊安靜,陽光剛剛好,楊溪村就在山腳下,楊銳坐在她身邊,打開自己的手機,順道又幫她打開手機。蘇洛忽然有些神經錯亂,為什麼一切都沒有變化?那麼,剛才那段對話,到底是真正發生過,或者僅僅是她的想象?

  不容她細想,兩人的手機發出接二連三的短信音。

  小秦:「蘇洛,你發什麼神經病,老喻現在讓我接你的工作,你把個爛攤子交給我?想讓我死嗎?」

  小秦:「你在哪裡?看到短信請回復。肖老板發飆了!」

  小秦:「請回電?我要報警了。肖見誠說如果換別人負責這個項目,他就不幹了。」

  喻秘:「蘇洛,請回電到我辦公室,有要事商量。」

  喻秘:「小蘇,為了慈善事業,請你冷靜考慮辭職事宜。」

  小秦:「求你了,我代表楊銳請求你出現!喻秘現在讓我務必找到你。」

  沈瑩:「蘇洛你好,最近肖見誠情緒不穩定,他的有些過激做法,你不要在意,過了這一段特殊時期,就會好起來的。關於捐款的事情,他現在的表態不重要,我會想辦法促成這件事。關於你的去向,我並沒有向任何人透露,祝你湘西之行愉快。」

  小秦:「現在是夜裡兩點,肖見誠剛才打電話問我你在哪裡?他被你迷成這樣,你還不趕快回來趁機嫁給他!害我幹什麼?」

  肖見誠:「收到短信回電!」

  肖見誠:「回電!」

  肖見誠:「回電!」

  肖見誠:「回電!」

  肖見誠:「回電!」

  ……

  蘇洛看完這些短信,長歎一口氣,楊銳在旁說道:「很多人都在找你。」

  「都是些瘋子。」蘇洛答。

  「回個電話吧?」

  「千萬不要,我不想管那些事了。」

  楊銳思索了一下,點頭道:「好,聽你的。打個電話給你媽吧?」

  蘇洛撥通了家裡的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母親大聲答「喂。」

  「媽,我已經到了。」

  「哦,到了。待多久?」

  「還沒定呢?」

  「早點回來,家裡最近事多。」

  「好。」

  「不說了,她們在等我呢!」母親說完就掛了電話。

  蘇洛放下手機,楊銳有些奇怪:「這麼快就說完了?」

  「我媽在打麻將。」

  「哦,我看有些女孩和媽媽打電話,打很久,我還以為每個人都是這樣。」

  「你看過誰打很久?」蘇洛小女子心作祟。

  楊銳有些不自然,應付道:「大學裡的女同學啊什麼的,也不是指某個人。」

  蘇洛想提沈瑩,她甚至想把沈瑩發給她的短信給楊銳看,讓他知道那個女人早已移情別戀,而自己和她是多麼地不一樣。

  正當這時,蘇洛的手機響起來,是肖見誠。

  她按下關機鍵,直接消滅這個冤孽。

  然後她對楊銳說:「你關機吧。」

  「怎麼?」

  「省點電嘛。」

  楊銳當然知她心意,將手機關上。

  陽光剛剛好,很溫暖,並不熾烈。有大大的山螞蟻列隊從蘇洛腳邊盤旋而過,遠處的草叢裡,簌簌作響,不知走過一條蛇還是一只青蛙。蘇洛倒也不怕,因為她和楊銳在一起。

  她將雙膝並攏,把下巴磕在上面,沒頭沒腦地說一句:「我愛吃紅薯稀飯。」

  楊銳笑:「天天吃,你也會受不了。」

  「保證不會,不信我們試試?打賭!」

  「我知道的,不必和你賭。」楊銳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說道:「走吧,要上課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6:26

☆、23

  蘇洛本以為下山是很輕鬆的事,沒想到下山比上山更難,山路陡峭,腳掌沒有可以使力的地方,每每以為自己踩踏實了,重心一換就往下滑落。而且不湊巧地,天又落起小雨來。

  楊銳心事重重,只管埋頭在前面帶路,拿木棍不停敲打兩邊的灌木叢,蘇洛在後面卻跟得無比狼狽,走不了兩三步便會滑倒。她本是個好強的人,加上剛才與楊銳的交談吃了閉門羹,所以咬著牙不做聲,默默地滑倒,又默默地爬起來,繼續往下走。

  快到山腳,楊銳這才回頭張望,正看見蘇洛一屁股滑倒在泥裡,雙手撐在泥漿中,他趕緊奔過去,伸手拉她。蘇洛叫道:「不用幫我,我自己起來,別把你的手搞髒了!」

  楊銳哪管她說這些,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拎起來,口裡責備道:「摔跤怎麼不告訴我?」

  「我哪知道會一路摔下來,總想著沒有下一次。」蘇洛實話實說。

  「沒走慣山路的人,下山特別容易摔,也怪我剛才忘了提醒你。」楊銳一邊說,一邊示范動作要領:「腳掌要橫放過來,然後身體要順勢往下走,不要把重心集中在一個腳上。」

  蘇洛照著他的示意做,確實要穩當許多,楊銳側身協助她,發現她重心不穩就趕緊扶一把,這樣,兩人好歹走上了平路。

  蘇洛將手在衣服上擦擦,整理了一下濕搭搭的頭發,長舒一口氣,問道:「我記得以前我也跟你爬過一次山,為什麼沒有這麼困難?」

  「以前這條路走得人多,所以比現在要好走很多。」

  「現在為什麼少了?」

  「很多村民都出門打工了,這附近幾個村,已經沒有多少勞動力。」

  「種田怎麼辦?」

  「都是一些老人在種,這裡都是山地,田本來就少。」

  「那可以種樹啊?果樹,或者名貴的園林,都很賺錢呢!」蘇洛突然想到這個點子,有點興奮。

  楊銳淡淡地答:「這裡都是石頭山,地表土很淺,只能長灌木雜草。」

  「是這樣啊……」蘇洛又問:「對了,上次你不是說有礦嗎?」

  「是有礦,但我打聽了一下,現在國家控制採礦行業,根本辦不到採礦證。」

  正說著,兩人到了校門口,發現所有的學生都聚在校門口,一男一女正在用力拉一個女孩,那女孩死死拽著校門,旁邊,滿老師大聲地勸說著那對男女,滿妹可能被嚇到了,抱著媽媽的腿,大聲哭泣。

  楊銳三步並作兩步奔過去,大吼道:「放開她!」

  那男女回頭見是他,忙把手鬆開,女孩趕緊跑到楊銳身後躲起來。

  蘇洛趕過去,與楊銳並排站著,把女孩擋在身後。

  楊銳口氣嚴厲地問:「你們又來幹什麼?」

  「楊老師,我們沒別的意思,想帶小英去廣東見見世面。」那男人四十左右的年紀,佝僂著背,小心翼翼地回答。

  「這麼小,去廣東見什麼世面?」

  「現在廣東那邊政策好,務工子女可以就近入學,我們想帶她到那邊去上學。」

  小英在身後突然大聲地說了幾句話,那對男女立刻大聲喝斥,可蘇洛完全聽不懂。

  楊銳應該也不懂,他轉頭問滿老師;「他們說什麼?」

  滿老師看了看那對男女,低聲說:「她說他們要把她賣掉。」

  那男人滿臉堆笑對楊銳說:「我們怎麼會這樣做?我們是接她去過好日子,你也知道家裡困難,老人身體又很差,照顧不了她。」

  「我不去!楊老師,我不去!」小英在楊銳身後大叫。

  楊銳鄭重地說:「她不願意去,你們就不能勉強她。」

  「她不去,那我們可沒錢供她在這邊讀書!」

  「這是你們的義務!」

  「我們在外打工,只能管自己吃飽,沒有錢供她,女孩子讀多了書也沒用。」男人說著,露出馬腳。

  聽到這樣的話,蘇洛氣不打一處來:「你們算什麼父母!女孩子為什麼不要讀書?你們不供就不供,我們來想辦法就是!總之不會讓她跟你走!」

  聽到蘇洛這樣說,那些圍觀的孩子竟鼓起掌來,那對男女見形勢不妙,只能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楊銳返身揮揮手:「好了,大家回教室去,我們要上課了。」孩子們一窩蜂往教室裡跑去,滿老師抱起滿妹安撫她,小英依舊寸步不離地跟著楊銳。

  楊銳走了幾步,見小英還在身旁,蹲下來,輕聲對她說道:「你別怕,楊老師在,誰也不敢帶你走。」

  小英點點頭,卻哭起來。楊銳握住她的手,問道:「爺爺身體好嗎?」

  「不好,幾天沒起床了。」

  「妹妹呢?」

  「鄰居阿婆帶著。」

  「家裡還有米嗎?」

  「快沒了。」

  「今天楊老師給你點錢,你回去的時候買點米。」

  「我不敢回去,我怕他們把我賣了。」

  楊銳想了想:「那好,你今晚先在學校住,明天上完課,我陪你回去看一下。」

  女孩這才安下心來,收了淚水。

  蘇洛牽著女孩,把她送進教室。回身看見楊銳站在走廊上,她迎上去問:「她一個月需要多少生活費?我來付!」

  楊銳轉頭看著她:「不必靠你一個人,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不用想了,一個月兩百?三百?」

  「好了,你先把自己身上弄乾淨吧,不然,別人要捐錢給你了。」楊銳拍拍她的肩。

  蘇洛這才發現自己還是個泥人,回想剛才在那對男女面前氣宇軒昂的形狀,想必是滑稽得很,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楊銳已經走開去,聽到她的笑聲,又回頭,突然想起一事,交代道:「小英今晚得跟你睡一晚。」

  「沒問題!」蘇洛滿臉笑容地應道。

  山裡的天黑得早,到了八點多,就已是漆黑一片,寂靜無聲。

  這兩日,蘇洛本也辛苦得很,早早地帶著小英上床睡覺,頭剛沾到枕頭,她就已經是睡意朦朧。

  小英卻小聲在她耳邊問:「蘇姐姐,你是楊老師的女朋友嗎?」

  「嗯……不是。」

  「那你是他的什麼?」

  「同事。」

  「同事是什麼?」

  「就是朋友。」

  「朋友就是女朋友嗎?」

  「不是,普通的朋友。」

  「哦……」小英仿佛很欣慰。

  蘇洛來了興趣:「你為什麼問這個?」

  「我想當楊老師的女朋友。」

  蘇洛想笑,趕緊忍住:「你多大了?」

  「我十一歲了。」

  「那還年輕了點。」

  「多大才行?」

  「那你得問楊老師。」

  「我不敢問他。」

  「那你問問你媽。」

  「我沒有媽媽。」

  蘇洛很驚訝:「今天來的不是你媽媽?」

  「我爸爸媽媽都死了,今天來的是我叔叔和嬸嬸。」

  「那他們為什麼要帶你走呢?」

  「他們想把我賣去做小姐。」

  「別瞎說!」蘇洛覺得從孩子口中說出這樣的話,太殘酷。

  「是真的,叔叔還說年紀越小賺的錢越多。蘇姐姐,做小姐真的很賺錢嗎?」

  「別聽你叔叔的,那是幹壞事!」

  「我知道,爺爺罵叔叔,然後就氣病了。」

  蘇洛摟住小英:「千萬不要去,賺再多錢也不要去,你只管好好讀書,將來做楊老師的女朋友。」

  小英在黑暗裡輕聲笑起來,羞澀地請求道:「蘇姐姐,你別告訴楊老師,好嗎?」

  「好的。」蘇洛柔聲答道,喉嚨裡卻有些哽咽。

  山裡的夜,格外黑格外寂靜,小英在身邊發出平緩的呼吸聲,她已經進入夢鄉,也許正當著楊銳的女朋友。而蘇洛,卻睜著雙眼,看著茫茫的黑夜,久久不能入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6:38

☆、24

  星期五,寄宿的學生陸續離校回家,每個人背上幾乎都背著一個空的化肥袋,蘇洛站在校門口向大家說再見,她知道,下周一早上,他們會回到這裡,背上的化肥袋裡裝滿了土豆和玉米,那是他們一周的口糧。

  她的笑容很燦爛,可惜維持不了多久,就被一個噴嚏給打斷了。這兩天本就疲勞,加上昨日淋雨,她很不幸地感冒了。

  不一會兒,楊銳帶著小英走了出來,他又背著那個破爛的登山包。

  「我跟小英到她家去看一下,你自己早點休息。」

  「不,我和你一起去。」

  「挺遠的,今晚不一定趕得回來,你還是不要去了。」

  「我要去……」蘇洛堅持著,又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你本就感冒了,山路很難走的。」

  蘇洛不管,牽上小英的手,說:「小英,你帶路,我去你家玩。」

  小英燦爛地笑。湘西的孩子,也許是少數民族的緣故,眼睛格外大,格外清亮。

  蘇洛拉著她跑,把楊銳遠遠地甩在後面。楊銳無法,也只能跟著加快腳步。

  盡管蘇洛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備,但她沒想到小英家居然住得那麼遠,三個人走了兩個多小時,翻過了無數個山頭,從天亮走到天黑,蘇洛打著噴嚏,流著鼻涕,走得頭昏眼花。

  楊銳一直伴在她身邊,話不多,但每到道路崎嶇的地方,他會護在她身邊,必要時,扶扶她的胳膊,這讓蘇洛感到格外溫暖。

  終於,小英指著前方山腰上的一點昏黃燈光,對著氣喘吁吁的蘇洛說:「我的家到了。」

  蘇洛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爬上那個山腰,但是,當她站在那點燈光下時,她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完全不是房子,只是……一堆泥土和木板。

  小英熟門熟路地在土堆和木板中尋到了入口,她走進去,大聲地用苗話喊著什麼。

  楊銳和蘇洛也跟著走進去。

  裡面只有狹小的不到十平米的空間,地上有個土坑,上面支著個黑色的鍋,旁邊是一個只剩半扇門的櫃子,裡面堆著衣物,破爛的碗,還有幾個發芽的土豆。然後只見一大一小兩張床並排擺放著,床上堆滿破絮和被單,小英衝著那張大床直接走過去,蘇洛突然發現,那堆破絮下,有一個人,在低聲呻吟。

  小英回頭救助地看著楊銳,楊銳走過去,掀開破絮,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出現在大家面前,一股腐爛的氣味傳來。

  蘇洛完全呆住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事情,她無法走過去,無法像楊銳一樣,走到那個垂死的老人面前。

  楊銳很鎮定,蹲在床邊,低聲向老人問話,小英在旁邊做翻譯。

  蘇洛手足無措,進退兩難,最後,她下決心,退到屋外,看著遠處山巒起伏的曲線。

  此時,有人從山上下來,還牽著一個小孩子,想必是小英的妹妹。

  妹妹往屋裡跑,呼喚姐姐。小英也應著走出來,兩人在土堆邊抱成一團。

  姐姐妹妹擁抱著,又走進土堆裡去,那個鄰居也跟著鑽進去。

  蘇洛鼓勵自己重新走進去,但始終鼓不起勇氣。

  她站在外面,等了很久。感冒讓她鼻子堵塞,太陽穴也脹得生疼。站久了,很累,她蹲下來,蹲久了,也很累,她乾脆尋了一個石塊,坐在了地上。

  終於等到楊銳走出來,他的雙肩包變得空蕩蕩的,想必留下了裡面所有的食物,小英一手牽著妹妹,一手抓著楊銳的衣襟。楊銳由她抓著,只顧返頭和那個鄰居交代著什麼。鄰居頻頻點頭。

  楊銳又蹲下,對小英低聲地說了幾句話,小英也點點頭,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抓著他的手。楊銳起身,拍拍她的頭,轉身向蘇洛走來。

  蘇洛站起來,迎著楊銳問道:「她跟我們回去嗎?」

  楊銳搖搖頭,說:「我們走吧。」

  「你把她留在這裡,萬一她叔叔把她帶走了怎麼辦?」

  楊銳不答,只是催促她:「走吧,已經很晚了。」

  「可是……」蘇洛還想說什麼,楊銳打斷她:「邊走邊說,讓小孩子聽到不好。」

  蘇洛不情願地跟在他身後。

  兩人走下山,楊銳忽然轉身,從登山包裡掏出一個頭燈,戴在蘇洛頭上,當他擰亮頭燈的那一剎那,蘇洛看到他臉上,眉頭緊鎖,表情格外凝重。

  「為什麼不帶小英回去?」蘇洛忍不住又問。

  楊銳別過頭,與蘇洛並肩站著,緩慢地答:「她爺爺……很快就要死了。」

  那堆破絮裡,那個毫無生機的正在腐爛的老人,就要死了。蘇洛回頭看看。那點昏暗的燈光下,小英和妹妹的身影,依稀可辨。她只有十一歲,但她正在等待著又一個親人死亡,等待自己徹底變成孤兒。

  蘇洛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返頭往山上走。

  楊銳拉住她:「蘇洛,你幹嘛?」

  「怎麼能讓她一個人留在家裡?我要去陪她。」

  「蘇洛,你理智一點!」

  「她只有十一歲,她怎麼能一個人留在那裡?」

  「她的族人會幫她。」

  「萬一她叔叔回來了,會把她賣掉……」蘇洛執意想往山上走。

  「你不要激動,村裡的人會幫她解決。」

  「不行,我要陪著她,她太可憐了。」

  楊銳再次用力拉住她,高聲說道:「蘇洛,你要理智!」

  「我沒辦法理智!我沒辦法理智!」

  楊銳突然鬆開手,說道:「你去有用嗎?你剛才連看都不敢看。」

  這句話震動了蘇洛,她停住腳步,回頭看著楊銳。

  頭燈的光芒下,楊銳目光堅定,充滿憂傷,他緩緩地說:「蘇洛,我們不是神,不可能幫到所有的人,我們自己沒有這個能力!」

  是啊,蘇洛何嘗看不到這一點呢,只是她不敢承認罷了。望著楊銳,她迷惑地問:「那該怎麼辦呢?」

  「慢慢來吧,走一步看一步。」楊銳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

  蘇洛的激情,在瞬間消失了,此時,在這荒涼的山間,她只知道要跟著他,亦步亦趨。頭燈照到地方,有雜草,有爛泥,有石塊,還有楊銳快速穩健的步伐,而頭燈照不到的地方,卻是黑暗,無盡的黑暗,茫茫的黑暗。

  蘇洛覺得腳步越來越沉重,鼻塞更加厲害,她盡力用嘴呼吸,步子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楊銳發現她已經疲憊不堪,於是改換方向,將她帶上了盤山公路,對她說:「公路雖然遠一點,但比較好走,我們慢慢走,如果你很累了,就休息一下。」

  蘇洛點點頭,已無力答話。

  楊銳將手伸向她,低聲問道:「不如我拉著你吧,省力點。」

  當然,當然,蘇洛此時從身體到心靈,都前所未有地無力,她將手放入他的手中,由著他緊緊握住。

  兩個人在深夜的盤山公路上,就著一盞頭燈的亮光,慢慢地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忽然射來強烈的燈光,然後是尖銳的剎車聲在耳邊響起。

  只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大聲問道:「喂,老鄉,那個什麼楊溪村怎麼走?

  蘇洛回過頭,她的眼睛被燈光刺得睜不開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8:58

☆、25

  這車停得急,楊銳在旁邊下意識的將蘇洛拉了一把,他轉過身,對著駕駛室裡的人大聲答:「往前開,大概一公裡,然後還要走一段山路……」

  那人並不打算聽他的答案,打開車門下了車,筆直地朝著蘇洛走過去,他的臉,從暗處走到車燈裡,最後顯現在蘇洛的頭燈下,光影變幻,由暗及明,逐漸面目清晰。

  蘇洛只覺得難以置信。這天下如此之大,居然還有躲不開的人。

  那人湊近到蘇洛面前,看了看她,甚至還用鼻子嗅了嗅,然後,他疑惑地試探地問:「蘇……洛……搞了半天是你?」

  蘇洛點點頭,木著嗓子答:「怎麼?不能是我?」

  肖見誠頭略低下,打量著蘇洛和楊銳依舊牽著的手,語調怪異地說:「你們倆還真有創意!深更半夜跑到這荒郊野外談戀愛!」

  聽到這話,楊銳趕緊鬆開手,解釋道:「別誤會,我們是同事,蘇洛病了。」

  「同——事——」肖見誠拉長語調重復這個詞。

  蘇洛怕他又說出什麼出格的話,正准備叫楊銳離開。忽然車門又響,只見一個身影跌跌撞撞爬下車,衝到蘇洛身邊,蹲下來大聲嘔吐。

  「小秦!」蘇洛驚訝地叫起來,楊銳也看到了她,兩人趕緊圍過去。

  小秦乾嘔了許久,好不容易緩過勁來,轉頭淚眼婆娑抓住蘇洛的手臂:「蘇洛,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了!」

  「你怎麼了?」

  「我過來找你,開得太快,我暈車……不行了……真的要死了……」話未說完,小秦又低頭嘔吐起來。

  旁邊肖見誠忽說:「行了,我把她交給你們了,我回吉首了。」

  蘇洛轉頭,見肖見誠打開駕駛室的門,准備上車。她衝過去,拉住車門:「那不行!小秦這樣怎麼能走路,你把她送回吉首去!」

  「我不去!」小秦在後面慘叫:「還讓我坐他的車回去,我真的會死在車上。」

  「你看,是她不想坐。」肖見誠端坐在駕駛室裡,臉上表情冷淡。

  「那你開車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試車玩,練技術。」

  「是不是來找我麻煩?」

  「你都辭職了,還有什麼麻煩可找?」

  「你……」

  「別自作多情,我只是來這邊辦事,順路送一下她。好了,我得回了。」肖見誠把油門踩得呼呼作響,蘇洛只好鬆開手,讓到路邊。

  車子貼著崖壁掉了個頭,很快就消失在山間。

  「這個人是誰?」楊銳在身後問。

  「姓肖,就是那個捐了東西又反悔的。」蘇洛心裡覺得憋悶,無名火苗又開始亂竄。

  「哦……不必理睬他!」楊銳拍拍她的肩頭:「我們想辦法帶小秦回去休息。」

  蘇洛回過身,來到小秦身邊,和楊銳一起,攙著小秦,慢慢地往楊溪村走,走兩步停一會兒,直到凌晨,才回到學校安頓下來。

  盡管十分疲累,但感冒讓蘇洛的鼻子難以呼吸,她輾轉反側,睡睡醒醒。小秦在旁邊倒是睡得很沉。

  天色亮起來,屋外傳來嘈雜的人聲,依稀能聽到楊銳的聲音。

  蘇洛起身,從門縫往外張望,操場上站著幾個幹部模樣的人,楊銳和滿老師正在和他們討論著什麼,表情嚴肅。

  蘇洛穿好衣服,推門走了出去。

  只聽見一個夾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對楊銳說道:「小楊,你的精神我們十分欽佩,但這也是大勢所趨,早晚都要這樣。」

  「朱局長,您還是要考慮一下孩子們的實際情況。」楊銳誠懇地說。

  「我們當然會考慮,他們可以到中心小學住校。」

  「他們交不起住校費。」

  「怎麼交不起?小楊,你不要被他們的表面現象迷惑,他們的父母在外打工,住校的錢還是有的,只是他們不願意交。」

  「但是如果能保留楊溪村小學,這些小孩子就可以不交這筆錢,也可以讀久一點。」

  朱局長有些不耐煩了:「小楊,你不要老是這樣固執,這是上頭的統一安排,我也是執行上級決定。」

  「可是,您上次說可以保留這個學校不合並?」

  「上次是你說有人捐一筆錢過來,重新修這個小學,不然我早就把這個學校關了!」朱局長越說越生氣,他揚手四處一揮:「你看這個學校破成這樣,再下兩場雨就會垮了,如果出了安全事故,我們都要去坐牢!還是趁早關掉得好!」

  「我們還會去努力找錢來……」楊銳虛弱地保證。

  朱局長大步向校外走去:「算了,小楊,你不必費心了,我們會安排好這件事。」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滿老師:「小滿,你堅持把這個學期教完,下學期孩子都轉到中心小學去。」

  滿老師勉強地點點頭。

  朱局長昂首走出學校。楊銳不放棄,依舊跟在他旁邊,繼續爭取。

  蘇洛站在走廊上,看著這一幕。滿老師回頭望她,欲言又止,眼眶卻紅了。

  「中心小學在哪裡?」蘇洛問。

  「在縣城裡。」

  「這麼遠?」

  「嗯,而且住校的費用很高,我們這裡的人付不起。」

  「那怎麼辦?」

  「不讀了唄,只要會寫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滿老師低頭走開去。

  蘇洛轉身回寢室,大力地搖晃小秦:「小秦,你醒醒……」

  小秦在沉睡中被驚醒,兩眼發直:「出什麼事了?地震了嗎?」

  蘇洛只問:「你昨天怎麼和肖見誠跑來這裡?」

  「我……」小秦被問到這事,悲從中來:「我怎麼知道啊?我被他逼著去打聽你行蹤,最後找到你媽,你媽說你來湘西,我跟他報告這個消息,就被他直接綁架上車,開到湘西來了。我跟他說我不能坐長途,我暈車,他哪管啊,開得跟飛機似的,我都死過去幾次了!我老公還以為我跟人私奔了呢……」

  「那他為什麼又走了?」

  「我怎麼知道你跟他之間那筆賬啊?一定是他識破你和楊銳的奸奸情,所以就氣跑了唄!蘇洛……我得回去,你想辦法,看這邊有沒有火車飛機啊……我得回去。」

  蘇洛無暇答她,從背包裡找到手機,從門後操上那根木棍,衝了出去。

  正好楊銳准備敲門進來,兩人幾乎撞個滿懷。

  「小秦好些了嗎?」他問。

  「嗯!」蘇洛應了聲,繼續往外走。

  楊銳在她身後問道:「你幹什麼去?」

  「我去打電話。」

  「我陪你去吧?」

  「不用!」蘇洛轉身,堅定地回絕,這時候,她對楊銳有著愧意。

  楊銳望著她,楞住了。蘇洛轉回身,快步往後山走去,她奮力向上爬,用力揮舞著手中的木棍,狠狠打向眼前的雜草灌木,唯有這樣,才能略略消解心中的郁結。

  上山後,她找到幾日前曾經與楊銳並肩坐著的草地,站在那裡,用力地呼吸,長長地呼吸,平復自己的心境。

  然後,她打開手機,屏幕又顯示出若干條短信。

  肖見誠在短信裡責問她:「為何掛我電話?我的耐心有限!看到短信馬上回復。」

  「回電話!有急事!」

  「最後一次通知你,回電話!」

  「我在來湘西的路上,請告知具體地點。」

  「已過吉首,你不告訴我,我也能找到你。」

  蘇洛想起昨晚,他看到自己時,那張陰晴不定的臉。

  有錢人才會這樣陰晴不定吧?有錢人才可以這樣任意妄為吧?有錢人才可以這樣,以征服異性為樂吧?

  沒有錢的人,想的都是其他的事情,比如,吃什麼?住哪裡?讀書還是打工?堅持還是投降?

  蘇洛現在想投降了,她突然覺得自己太愚蠢,早知這單生意這麼重要,她應該好好敷衍那個少爺,省得這些無謂的紛爭。

  她深呼吸,撥通了肖見誠的電話,響了兩聲,那人接了,語氣正常地在那頭答:「喂!」

  「對不起。」蘇洛對著那頭,低聲說。

  「什麼?」

  「我說對不起。」

  「為什麼?」肖見誠問,語氣陌生而疏遠。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只知道我得罪你了,你不高興了,所以我現在向你道歉,說對不起。」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哪有什麼不高興?」

  「你——」蘇洛被他這樣一問,竟答不上來。

  「做女人,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自、作、多、情!莫明其妙說什麼對不起?我忙著呢!」說完,他把電話掛了。

  蘇洛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結束符號,半晌回不過神來。

  不行,這樣不行,她對自己說。

  堅決地,她又撥通了那個電話。

  「你幹什麼,說了我很忙!」肖見誠煩躁地說。

  「不管怎麼樣,不管以前有什麼不愉快,我懇請你繼續支持我們基金會。」

  「你是哪個基金會的?」

  「我——」

  「別跟我打這些官腔,也別再找我討錢,我早就說過,我對這些事沒興趣!」

  「你怎麼——」蘇洛聽到他這樣說,恨不得又要搶白。

  肖見誠卻不打算給她機會,直接說:「沒怎麼!就這樣!」電話再次被掛斷。

  蘇洛氣到無法,將手機狠狠往眼前的草叢裡砸去。

  手機在雜草中翻滾了兩下,停下來,然後被一只手撿起。

  是楊銳,他終究還是跟了過來。

  他拿著手機,走到蘇洛身邊,靜靜地遞給她。

  「我不要了!讓他去死!讓他去死!這個無恥的混蛋、流氓!……」蘇洛朝著楊銳,大聲地竭盡全力地罵道,她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惡毒的字眼,都用到那個人身上。

  罵到最後,她哭起來,涕淚交加,聲嘶力竭。

  楊銳終於張開雙手,將她擁進懷裡,拍她的背,輕聲地安慰她。

  「楊銳,對不起!對不起!」

  「不怪你,不是你的責任!」

  「是我,是我不好,是我辦砸了!對不起。」

  「別這樣想,我都知道,不是你的原因。我都知道……」

  「那個流氓……肖見誠那個流氓……我……我不該踢他……我應該忍一下。」

  「別想了,你做得對,是他不好!別哭了……」

  蘇洛好久沒有這樣哭過了,像個孩子一樣傷心地哭,有人傾聽,有人安慰。即使是難過,也覺得幸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39:09

☆、26

  楊銳和蘇洛下山,回到學校裡,與小秦坐下來商討對策。

  小秦聽了事情原委後,說:「我估計這多半是肖見誠的主意,那人看來心狠手辣,喜歡搞釜底抽薪,你不知道,蘇洛說要辭職,其實秘書長開始並沒有多少反應,估計也無所謂,後來肖見誠不知跟他說了什麼,大概是這個事兒非要蘇洛來做,不然就算了。然後馬主席好像也給秘書長打了電話,問項目怎麼又停了之類的話。秘書長嚇得都要七竅流血了。」

  蘇洛無語,拿著根棍子在泥地上畫圈圈。

  楊銳問:「最近基金會還有沒有別的籌款項目?」

  小秦搖搖頭:「沒聽說。」

  「我跟其他幾家做助學的機構聯繫,別人暫時也沒有閒錢可以來幫這裡。」

  「要多少錢?」蘇洛抬頭問。

  「這個校捨已經基本不能用了,必須推倒重建。而這裡交通很不方便,材料進不來,所以成本特別高,估計最少要五十萬左右。」

  「我們上網發帖?」蘇洛建議。

  「作用不大,以前我已經試過。」

  小秦問:「微博呢?」

  「都一樣,這種事情,很難成為焦點。」

  「除非……」小秦開始奇思怪想:「我們炒作個新聞爆點。」

  「有什麼爆點?」

  「比如泥石流,雷擊、地震,然後小朋友流離失所,慘到極點……」小秦眉飛色舞。

  蘇洛拍她:「你烏鴉嘴。」

  「真的!只有這樣才有用,現在公眾的同情心都快被磨平了。」

  楊銳在旁點頭:「籌款確實是最難的一件事。」

  蘇洛把希望寄托在小秦身上:「小秦,你認不認識什麼有善心的老板?」

  小秦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我結婚早,沒機會勾三搭四。」

  蘇洛沮喪。

  小秦伸了個懶腰:「其實蘇洛,肖見誠不就想霸占你嗎?你從了他,一切都解決了。」

  蘇洛大叫:「別亂說!」

  楊銳起身:「該吃飯了。」他轉身向廚房走去。

  蘇洛狠狠地瞪了小秦一眼。

  大家在廚房裡吃飯,滿妹年紀雖小,但完全不用大人照顧,自己拿著筷子,扒拉得很好。但是,在夾菜時,卻看出問題來,她的筷子在碗的外面夾來夾去。

  蘇洛忍不住想幫她的忙,楊銳用眼神制止。

  小秦搞不清狀況,直接問:「這個小朋友是不是視力不太好?」

  楊銳忙答:「眼睛有點小毛病,准備改天去大醫院治一治。」

  滿老師低著頭,繼續吃飯。

  小秦點頭:「孩子的事耽誤不得,應該早點去看。」

  滿妹抬起小臉,懂事地說:「我爸爸賺錢回來就帶我看眼睛。」

  滿老師依舊沒做聲,扒完碗裡的飯,走到屋外去了。

  小秦納悶,問楊銳:「我說錯話了嗎?」

  「沒事兒,吃飯!」楊銳只答。

  滿妹笑瞇瞇地亮起乾淨的碗底:「楊叔叔,我吃完了。」

  楊銳摸摸她的頭:「真乖,去玩吧!」

  滿妹蹦蹦跳跳地跑出去找媽媽。

  楊銳低聲說:「別問滿老師關於她丈夫的事情。」

  「為什麼?」

  「她丈夫……去年在工地上摔死了。」

  蘇洛和小秦大吃一驚。

  楊銳接著說:「滿妹還不知道,所以你們一定要注意。」

  小秦咽了一口唾沫,問道:「賠了多少?」

  楊銳搖搖頭:「只賠了三萬,辦完喪事就基本沒了。」

  「為什麼?」蘇洛低聲叫起來。

  「說他不是工傷,是病死了。」

  「怎麼能這樣?」

  「好了,別說了,我也不是特別清楚,總之你們不要再提這個事兒了。」楊銳結束了談話,走出廚房。

  蘇洛和小秦面面相覷,小秦撫著胸說:「哎呀,我本來就身體欠安,聽了這事兒,心髒真是受不了。」

  蘇洛站起來收拾碗筷。

  小秦奇怪地問:「怎麼?你平時不是最嫉惡如仇嗎?今天這麼淡定?」

  蘇洛大力把筷子頓齊:「我現在想起那些有錢人,我就恨不得把他們都斃了!」

  小秦一拍桌子:「對!先斃了肖見誠,把我拐到這鄉下來!」

  蘇洛拿起筷子,作瞄准狀:「好,百步穿楊!」

  晚上,蘇洛和小秦在房裡閒聊,楊銳來到門口,示意蘇洛出來。

  蘇洛趕緊走出去,楊銳帶著她到了旁邊的屋簷下。

  深濃的夜色垂在四周,蘇洛想起今天上午他的擁抱,一時間,有些期待。

  然而,只聽得楊銳鄭重地說:「你明天還是跟小秦一起回城裡去吧。」

  「不!」蘇洛馬上拒絕:「我要留在這裡。」

  「蘇洛,你聽話。我們在這裡,是正式派遣的支教老師,有工資的,你呢?沒資格沒身份,又不能代課,你在這裡能幹什麼?」

  「我以後去辦支教手續。」

  「別傻了。女孩子留在這裡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能夠幫到那些孩子和老鄉。」

  楊銳長歎一口氣:「蘇洛,你信我,將來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我又不是沈瑩!」蘇洛衝口而出。

  忽然,對面那個人,似乎連呼吸也沒有了。

  蘇洛後悔了。

  還沒等她想好如何回旋,楊銳用平靜的聲音說:「你再考慮吧,明天學生返校,麻煩你幫忙送小秦去縣城,他老公會在那裡接她。」

  蘇洛垂頭喪氣地回到房間,小秦已經倒在被窩裡呼呼大睡。

  蘇洛忍不住搖醒她:「你告訴我,楊銳和那個沈瑩是怎麼回事?」

  小秦極不耐煩:「我怎麼知道他們的事?」

  「楊銳很愛她嗎?」

  「你說呢?長得那麼漂亮,家世又好,如果是你,你愛不愛?」

  「那為什麼又會分手?」

  「楊銳憑什麼跟她好嘛?沒錢,沒房子,連家人都沒有!就算她答應,她家裡人都不會答應啊!」

  「家人都沒有?」

  「楊銳是孤兒,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還號稱暗戀他,連這個都不知道!不過,今天知道了,有點掃興吧?」

  「為什麼掃興?」

  「這樣的男人,雖然很偉大,但暗戀一下就算了,真正結婚,那還是不合適。」小秦邊說邊打呵欠。

  蘇洛在黑暗裡睜大著眼睛,一點睡意也沒有,她問小秦:「我跟他表白,他拒絕我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小秦沒有回答,她又睡著了。

  夜更深了,遠處隱隱傳來狗吠,蘇洛想著想著,漸漸睡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40:15

☆、27

  第二天一大早,蘇洛陪著小秦去縣城,她們倆坐的,居然是老鄉進城拉化肥的拖拉機。

  山路坑坑窪窪,旁邊就是陡峭的懸崖。老鄉是個中年漢子,皮膚黝黑,叼著一根煙,加足馬力,馬達轟鳴。

  蘇洛和小秦坐在車鬥的鐵欄上,完全像在跳舞一般,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起落。

  不僅如此,對面經常還有滿載石頭的運礦車飛馳而過,平添了幾分驚險。

  小秦死抓著鐵欄,一臉慘白,都快哭了。蘇洛雖然也很緊張,還得故做鎮定地安慰她。

  「沒事的,很安全的,一會兒就到了……」

  「這是什麼鬼地方啊!」

  「你看,風景挺好。」

  「這還好啊?太可怕了。」小秦帶著哭腔。

  突然前面的老鄉發話了:「小姐,放心,我這個車很穩的,不會翻的,如果翻了,你趕快跳,跳下去就沒事了。」

  「我還要跳啊!」小秦大叫起來。

  「不一定,我是說,如果翻了。」老鄉趕緊解釋:「上次我們村上有人翻了車,坐的人都跳出來了。」

  「你們上次翻過啊?」小秦繼續大叫。

  老鄉高聲答:「翻過好多次了!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正好又有一部運礦車從對面急馳過來,拖拉機向路邊避讓,駛進一個大坑,重重落下去,又彈起來。蘇洛和小秦兩人不備,一屁股坐在車鬥裡。

  小秦嚇得高喊:「媽呀!」

  老鄉回頭看一眼:「沒事吧?路都被這些車壓得稀巴爛了,你們乾脆坐在裡面好些。」

  蘇洛和小秦也發現這樣坐著更穩當,索性不起來了。

  小秦悲悲切切地看著蘇洛問:「還有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

  「蘇洛,我不行了,如果我出了什麼狀況,你記得告訴我老公,我家存折密碼是我和他的結婚紀念日。」

  「你瞎說什麼呢?別瞎說。」

  「我真的不行了,楊銳怎麼讓我們坐這個車啊?」

  「他擔心你坐小面包暈車。」

  「這個……不是坐暈的,是震暈的!」

  「總比那個好,起碼你還記得銀行密碼。」

  「你真的跟我回去吧,另外……找個工作,另外……找個男人!」

  「我暫時不想回去。」

  「沒用的!我實話告訴你,楊銳心裡很難接受別人。」小秦被顛得坦率起來。

  蘇洛笑笑:「那也沒關係,我喜歡在這裡和小孩子玩。」

  老鄉突然在前面插嘴:「我們村裡好幾個姑娘喜歡楊老師,你們城裡妹子就別搶啦!」

  蘇洛和小秦面面相覷,蘇洛趕緊大聲回答:「沒人搶,留給你們!」

  「那就好,我女兒今年過年回來,我還想介紹給楊老師呢!」

  「女兒多大了?」

  「快十七了。」

  「太小了吧?」

  「不小了,鄉下姑娘定親定得早。」

  「為什麼?」

  「有好伢子,得趕緊搶啊!」

  「楊老師有什麼好的?」

  「他人好,長相也好,只有一個缺點。」

  「什麼缺點?」

  「不會殺豬。」

  「一定要會殺豬嗎?」

  「當然,是男人就要會殺豬!」

  聽得此言,蘇洛和小秦忘記害怕,忍不住爆笑起來。

  突然,又是一台運礦車,拖拉機又駛入路邊的大坑,兩人彈到半空中,小秦又大叫起來。

  正當這拖拉機笑聲叫聲地駛上一個山頭時,前面出現了上十部大型卡車,橫七豎八地停在山路上,攔住了她們的去路,與剛才駛過的運礦車一個模樣,只是鬥中沒有礦石。

  老鄉不得不停下拖拉機,抱怨道:「我就怕這裡,每次都要堵好久。」

  「這裡哪裡?」蘇洛坐鬥裡站起來,問道。

  「一個金礦,都在這裡等著裝礦石。」

  「嘩,金礦啊!有沒有金子撿?」聽到金子,小秦激動地站起來了。

  「哪有?還要去煉,才有金子。」

  小秦立馬沒了勁頭,只問:「要多久啊,我老公已經在縣城等我了。」

  「不知道,這些運礦車很霸道,每次都不肯讓路。」老鄉無奈地說。

  「離縣城還有多遠?」蘇洛問。

  「還有十裡路。」

  無法,三人只好等著。

  車隊一輛接一輛地走,又有空車一輛接一輛地來,沒有人願意讓出通道。

  等了許久,天暗下來,烏雲開始聚集,小秦擔憂地說:「老鄉,你這敞蓬跑車,要是下起雨來,躲都沒處躲啊!」

  蘇洛也覺得這不是辦法,乾脆跳下車去看個究竟。

  只見巨無霸裡,都坐著膀大腰圓的司機,無聊地聽著收音機,嚼著檳榔,車子首尾相連,等著進礦裡去運礦石。

  忽然,前面的車隊動了,蘇洛見來了機會,趕緊示意攔在拖拉機車前的那位司機,請他稍等一下。

  但那個司機似乎沒有看到,一腳油門把車開動,再次把路封死。

  蘇洛氣起來,跑去拍門,那司機也搖上車窗,完全不理睬。

  老鄉趕緊走上來,拉開她:「別惹這些人,他們很凶的。」

  「怕什麼?找他們礦上負責的人!怎麼能這樣阻礙交通。」蘇洛是遇事則強的人,無名火已經在頭頂盤旋。她衝著小秦高叫:「小秦,打電話報警!」

  「報什麼警?」小秦不明所以。

  「報122,這裡的車阻礙交通!」蘇洛繼續高叫。

  「鄉下有什麼122?」小秦跳下車,跟過來。

  「那就報110!」

  老鄉在旁邊勸她:「沒用的,警察不會管的,這裡的派出所都收了保護費。」

  「哪有這樣不講道理的,我找負責人去!」蘇洛沿著車隊向礦裡衝去。

  沒衝多遠,有兩個壯漢攔住她:「站住,找誰?」

  「找你們老板。」

  「什麼事?」

  「你們的運礦車堵住了路,麻煩你們指揮他們讓開。」

  「我們礦裡不管這事,這些車都是私人的。」

  「那你們就放這些車進去,不要擺在路上。」

  「他們擺在哪裡,我們管不了,我們只認放車進去裝礦。」

  蘇洛見跟他們說不通,只說:「那請你們老板出來!」

  「老板在陪客人,沒時間。」

  「如果你們老板不出來?」蘇洛一邊說,一邊想該如何威脅他們,正看到一台裝滿礦石的車准備從礦裡出去,她於是說:「如果你們老板不出來,我們就攔在這裡,不讓你們的車出去!」

  說完,她居然真的站到了路中央,小秦和老鄉准備阻止她,沒來得及伸手。

  此時,運礦車急剎,揚起一陣塵土。

  蘇洛只管站著,任由砂石落了一身。

  看門的壯漢無法,只能向對講機裡講了幾句話。

  不一會兒,開出一台悍馬,停在前方不遠處。

  車上下來一個小個子男人,脖子上的金項鏈像手指那麼粗。

  「幹什麼?你這個神經病堂客?」那小個子男人走過來,直接衝蘇洛吼道。

  蘇洛毫不畏懼:「讓你們的運礦車讓開,我們的車過不去。」

  那男人朝路邊看了看:「過不去不會等一下嗎?」

  「為什麼要我們等?我們應該優先通行!」

  「什麼狗屁優先,你再胡鬧,小心我剁了你的手!」說完,那男人朝兩個壯漢一示意,壯漢衝上來,將蘇洛架到了路邊。

  運礦車馬上轟鳴著加速向前駛去,當他停在路邊的拖拉機時,車頭有意無意地擺了一擺,拖拉機頓時像玩具一樣,被帶翻過去,滾下山谷。

  小秦嚇傻了,蘇洛和老鄉趕緊奔過去,探頭一看,拖拉機滾落到旁邊的崖下十幾米的山窪裡,扭成麻花。

  老鄉急得快哭了,站在崖邊直跺腳:「這個可完了!這下可完了!」

  蘇洛馬上轉回身,去找那個小個子男人,正見他的悍馬准備掉頭。

  她衝上去,攔住車頭,狠拍引擎蓋:「下來!他媽的,給我下來!」她的眼中冒出怒火,

  車停了,依稀能看見車裡坐著兩個男人。但現在,坐十個男人,她也不會怕。

  過了一會兒,兩邊的車門一起打開,兩個男人一起走下車,其中一個是戴著金鏈子的小個子男人。

  另一個,碰鬼了,居然又是肖見誠!

  小秦發出驚叫:「肖總!」

  蘇洛死瞪著肖見誠,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個人,怎麼能這麼壞?!怎麼能這麼壞!

  肖見誠走到她面前,仿佛聽到她內心的怒吼,兩手一攤:「不是我的主意!」

  「要,賠!」蘇洛低聲擠出兩個字。

  肖見誠回頭看看,無辜地說:「那你趕快去追那台肇事車!當然要賠!必須要賠!趕快追!」

  「是,你,們,指,使,的!」

  小個子男人衝過來:「有什麼證據?你這個堂客,趕快讓開,我們還要談生意!」

  「我不讓,今天你們不賠,我就不讓!」

  小個子男人忍不住抬手威脅道:「再不走,我就動手了!」

  「你動手啊!」蘇洛揚起頭,朝那男人吼回去,眼睛已瞄中路邊一根粗木棍。

  誰知肖見誠在旁邊悠悠地道:「要打可以,不准……用武器!」

  小秦趕緊走上來,把蘇洛往旁邊拉:「算了,蘇洛!你別逞能了!」

  蘇洛哪肯,她索性彎腰撿起木棍,衝著肖見誠和那男人說:「誰說不能用武器,我用!你們也可以用!」

  小個子男人估計沒見過這樣不怕死的姑娘,進退兩難。

  肖見誠見她這副樣子,忍不住駭笑:「你還是不是個女人?」

  小秦忙說:「肖總,你別欺負我們,好歹都是熟人。」

  「熟人?」小個子男人疑惑地問。

  肖見誠忙答:「認識而已。別理這些瘋婆子,我們走進去,讓她們在這裡鬧!」說完,他攬著那男人往裡走去。

  蘇洛想追,被小秦死死抱住:「蘇洛,你在別人的地盤上,別衝動。我們報警!」

  「報警有什麼用,車已經跑了!」

  「這裡全是黑社會,你還打架?想死啊!」小秦低聲吼道。

  正當蘇洛和小秦爭氣拉扯之際,肖見誠和那男人已經走得沒影了。

  此時,雷聲轟隆隆從遠而近,豆大的雨點落下來

  兩人四處尋找躲雨之處,一台卡車上的司機搖下車窗,輕浮地說:「美女,上來,哥哥收留你們。」

  蘇洛氣極,把手中的木棍向他扔去,打在車門上。那人趕緊搖上車窗。

  小秦安撫她:「算了算了,我們等警察來。」

  雨越下越大,蘇洛和小秦也不躲了,乾脆走到了老鄉身邊,三人站在雨裡,守著翻倒在山窪裡的車。

  蘇洛忽然想起什麼,她抹抹臉上的雨水,掏出手機開始照相。

  小秦不解:「你現在照什麼相?手機會被淋壞的!」

  「我要留下證據,不然待會兒車散了,怎麼證明他們堵塞交通?」蘇洛為了照到全景,邊說邊往後退,想尋找一個更佳的角度,但是,她忘了她站在崖邊。

  蘇洛最後的記憶,是四周翻滾的山坡、泥地和灌木叢。

  對了,好像還有人搖晃她,抱著她往前走,喊她的名字。

  而山路那麼長,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40:25

☆、28

  蘇洛是被疼醒的。

  有人在搬動她的腿,令她劇痛,睜開眼,看見有幾個醫生站在她身邊,正在擺弄她的腿。

  「疼……」她大聲叫:「住手!」

  但是,沒有人聽見,那些醫生繼續打開繃帶,嘰哩咕嚕地說著什麼。

  蘇洛想坐起來,發現自己的身體特別沉重,然後,她發現自己的眼睛似乎也不能完全打開。

  她就像被纏在破布裡,全是束縛。

  她只能繼續大聲喊道:「我很疼,別碰我!走開,別碰我!」

  終於有人聽見了,湊過來說:「姐,你醒了?」 是蘇傑。

  「你怎麼來了?」蘇洛問。

  「姐,你要說話嗎?」蘇傑湊得更近,疑惑地看著她。

  「讓他們走開,我很疼!」蘇洛說。

  「什麼?你想說什麼?」蘇傑完全聽不到,他轉回身對醫生說:「醫生,我姐醒了,好像想說話。」

  一個醫生回頭看了看她,對護士說:「估計是疼醒的,加一點麻藥。」

  蘇洛不願意,她說:「別打麻藥,我不要,你們別碰我的腿。」

  護士過來,蘇傑讓開。

  然後,面前的景色融化開來,仿佛稀薄的牛奶,或者雲層。

  蘇洛覺得自己在飛,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方向和角度都可以任意調節。只可惜,周圍沒有人,沒有景物,沒有聲音,只有稀薄的乳白色。

  也許我死了,蘇洛想。原來死就是這樣,真無趣,連個神仙都沒有。

  可惜,她又被疼醒了,這次是額角上刺痛。

  「哎呀!」她大叫。

  終於有人聽見。

  小秦的聲音:「蘇洛,蘇洛,你醒了嗎?」

  蘇洛張開眼睛,很多人圍在她床邊,低頭觀賞她。

  有小秦,有小秦的丈夫,有媽媽,有弟弟,有喻秘書長,有基金會的幾個同事,還有一個嚴肅的護士,正用棉簽在她臉上擦來擦去。

  她抬起手,想拂開那個棉簽,發現手上有很多管子。

  「疼……疼……」她說。

  小秦把耳朵湊上來,聽見了,安慰道:「護士在給你換藥,你忍耐一下,額頭上的傷口縫了七針,愈合得不好可就慘了。」

  喻秘書長推開小秦,湊過來說:「蘇洛,我代表基金會向你表示慰問,感謝你為貧困山區支教付出的努力,你好好養病……那個……那個……」他撓撓頭上稀疏的幾根毛:「基金會等著你回去工作,繼續為慈善事業貢獻力量嘛!」

  蘇洛答:「我不回去了。」

  小秦問:「你想說什麼?」

  喻秘書長沒打算聽,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塞在蘇洛枕頭下:「這是基金會的領導和同事們,給你的一點慰問金,小小心意。」說完,他象征性地抓著蘇洛的手握了握,同事趕緊拿出照相機拍照,閃光燈滋滋拉拉。

  蘇洛的眼睛被強光閃得不舒服,只好閉上眼睛,聽得一眾人將喻秘書長送出病房。

  再睜開眼,卻是肖見誠站在床前,漫不經心地俯視著他,蘇洛嚇一跳。

  「怕我?」肖見誠問。

  蘇洛不想答,把視線移開。

  「討厭我?」

  蘇洛心裡想:知道了還問什麼?!

  他仿佛聽到她的答案:「看來我是明知故問。對了,醫療費是我墊付的,你方便的時候記得還給我。」

  蘇洛想起老鄉的拖拉機,回頭瞪他。

  他以為她心疼錢:「分期付款也行,我倒不急等著錢用。」

  「你要賠……拖拉機!」蘇洛說。

  「什麼?」肖見誠聽不清,雙手撐在病床的兩邊,俯身湊近她面孔。

  「賠……拖,拉,機!」

  「哦——」他看著她,認真地答:「當然要賠!你放心,老鄉已經報警了,抓到那個肇事車輛,公安一定會讓他賠!」

  蘇洛知他敷衍,目光中充滿譴責。

  他饒有興趣地研究她的表情,然後戲謔道:「蘇洛,你現在摔得像個豬頭,用眼神可殺不死我。下次我們單挑,允許你用武器!」

  門外傳來聲音,他趕緊直起身。

  蘇洛的母親氣衝衝走進來,也不管有人在,朝著蘇洛批頭蓋腦地數落道:「你這個姑娘,真是不讓人省心,沒事跑到這山裡來,你看,摔成這樣,萬一落下個後遺症怎麼辦,誰還敢要你?住院治病又要花一大筆錢!你真是讓人生氣!太不聽話了,讓你不來你要來,好吧,自討苦吃吧,我是要回去啦,家裡還要做生意,拆遷組隨時喊談話,我是不能不在的……我不會管你啦,隨便你怎麼樣……」一邊說,一邊抄起蘇洛枕頭下的信封數錢。

  蘇洛早已習慣這種情況,從小到大,只要生病,媽媽總是先大罵一通。

  肖見誠卻看不慣了,他打斷母親的數落,說:「沒關係,請個護工就是了,你們可以先回去!」

  蘇洛的母親一楞,這才注意到他,問:「你是誰?」

  「我是她朋友。」

  「朋友?」

  「對,朋友!而且我管出錢!」說完,肖見誠也沒和其他人打招呼,大步走了出去。

  母親更茫然,繼續問:「這人是誰?」

  小秦答:「一個老板。」

  「老板?」

  小秦點頭:「超有錢的老板!」

  蘇傑馬上反應過來:「就是那個開車的?媽,就是我說的,姐認識一個開豪車的!」

  母子倆看著蘇洛,露出探究又興奮的表情。

  蘇洛無力搭理他們。

  小秦湊過來問:「肖見誠跟你說了什麼?」

  蘇洛搖搖頭。

  小秦得意地說:「我跟你講,一定要讓他賠償你,我可是一路上都在恐嚇他,把他嚇個半死!」

  蘇洛不關心這個,蘇洛想問,楊銳呢?

  可惜小秦沒感覺到,她自顧自地說:「你不知道你摔下去時有多嚇人,簡直是摔了個稀巴爛!我那時以為你一定會死,估計肖見誠也是這麼以為的,他居然想到去搞直升飛機!後來我說等直升飛機來,估計你血也流乾了,他才想到往這個醫院送。我們一直在喊你,你聽到了嗎?」

  蘇洛點點頭。

  「蘇洛,你可真嚇死我了。如果你真出了什麼事,我怎麼交待啊!」小秦講著講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他老公過來拍拍她。

  蘇洛很累,很想睡,但她還是想問,楊銳呢,為什麼沒有看見他?

  幸好小秦說到了這個人:「楊銳也被你嚇壞了,他昨天半夜趕到醫院來看你,今天一早又趕回去上課。」

  蘇洛這才放心,她昏昏沉沉地往睡夢裡去,心裡提醒自己,下次楊銳來的時候,要記得醒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40:38

☆、29

  不久,蘇洛依稀聽見了楊銳的聲音。

  她努力想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醒不過來。

  奇怪的是,即使醒不過來,她也能看見楊銳把那個破舊的登山包放在牆角,走到床前,與小秦交談。

  「情況還好嗎?」他問

  「挺穩定的。」小秦答。

  「那就好。」

  「但也說不清楚啊,腿斷了,肋骨斷了,而且懷疑尾椎骨有壓縮性骨折,不知道能不能徹底恢復。」

  蘇洛被嚇到,自己居然傷得如此嚴重。

  楊銳自責:「都怪我,讓她送你,早知道我自己跑一趟就沒事了。」

  小秦安慰:「唉,是我的責任,沒看好她,這姑娘,就是莽撞。」

  楊銳沉默許久,想必是低頭無語。

  蘇洛掙扎著想醒過來,想對他說,別這樣,是我自己不小心,可是掙扎只令她辛苦不已。

  小秦壓低聲音:「楊銳,你不要把別人的痛苦都算在自己的賬上,這真的不是你能控制的。」

  「我應該讓她早點回去,不該留她在這裡。」

  「她喜歡你。」

  又是沉默。

  「楊銳,趁著蘇洛沒醒,我問你一句,你對她有沒有意思?」

  「我……我自己這個樣子,不敢往那方面想。」

  「你什麼樣子?你是把自己關在山裡,才這樣子,你完全可以回城裡來。」

  「我不會回去。」

  「那你真不打算和蘇洛有發展?」

  繼續沉默。

  蘇洛放棄掙扎,她在夢裡,等著回答。

  只聽到楊銳艱難地說:「……是的。」

  蘇洛知道自己手上夾著測心跳的儀器,她想象,這一刻,那上面必定顯示著一條直線。

  多希望只是做夢,一定是做夢。

  蘇洛終於真正醒來,她睜開眼。

  楊銳和小秦雙雙坐在床邊,那個破爛的登山包放在牆角。

  小秦驚訝,趕緊問:「蘇洛,你醒了?是我們說話吵到你了嗎?」

  不是夢。

  蘇洛笑笑:「不是,我自己醒來的,沒聽見你們說話。」

  楊銳看著她,關切地問:「身上疼不疼?」

  心裡疼,說不得。蘇洛搖搖頭,答:「沒事。」

  小秦轉移話題:「蘇洛,你媽帶你弟逛菜市場去了,說要買只土雞給你吃。」

  「哦,好,我有點餓了。」

  「流了那麼多血,不餓才怪。」小秦嗔怪地說。

  蘇洛望著她,望著楊銳:「其實你們都不必在這兒陪著,趕緊回去忙自己的事吧。我這兒反正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小秦反駁:「那不行,在我手裡摔傷的,我得負責到底。」

  楊銳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正在此時,忽然嘩啦啦進來一幫人,個個衣冠楚楚,其中只有一個熟人。

  那熟人指著蘇洛:「就是這個病人。」

  那一幫人又嘩啦啦簇擁到床前,有人開始動手掀被子。

  蘇洛緊張,問:「肖見誠,幹嘛?」

  肖見誠答:「你不必管。」

  「病歷資料和片子呢?」其中一人問。

  肖見誠轉頭問小秦:「你沒找醫生去要來?」

  小秦趕緊說:「開始時醫生不在,我馬上去。」

  蘇洛的傷口被弄疼,她叫起來。

  楊銳拉住小秦:「你在這兒照顧蘇洛,我去找醫生。」說完轉頭走出去。

  那一幫人圍著蘇洛左看右看,鄭重地討論,仿佛拿她當一具標本。

  蘇洛很無奈,卻無從抗議。她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專家會診。

  正熱鬧著,門外走進來一人,卻是沈瑩。

  沈瑩拎著一個碩大的果籃,徑直放到蘇洛頭邊的床頭櫃上。然後俯身微笑著望著蘇洛:「蘇洛,好點了嗎?我受領導的委托,代表省政協,向你表示慰問。」

  小秦在旁邊撇嘴:「來頭好大哦。」

  沈瑩直起腰,看見小秦,馬上一臉驚喜:「小秦,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麼年輕。」

  小秦不領情:「領導貴人多忘事,我們上個禮拜還在一起吃飯呢!」

  沈瑩應變迅速:「是啊,上次吃飯時就想說的,但是沒機會。」

  小秦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沈瑩也沒打算和她戀戰,轉身朝向肖見誠:「情況怎麼樣?我請來的都是省城的學術權威呢!」

  那幫學術權威趕緊停下討論,笑著向沈瑩表示感謝。

  肖見誠卻說:「別打岔,聽專家意見。」

  沈瑩笑得依舊溫柔,而且有意無意地將手挽住肖見誠的臂彎。

  蘇洛贊歎此女功力,忽聽小秦在一旁呻吟道:「糟糕!」

  只見楊銳拿著一摞片子和病歷,走進病房,然後,他的表情和身體,瞬間僵化。

  如果你愛著一個人,根本無從掩飾。

  蘇洛由此知道,楊銳一直那樣沉默,那樣孤僻,想必只是為了,不再見到某個人。

  沈瑩的表情是怎麼樣?蘇洛還沒來得及看,小秦已經飛奔過去,解了楊銳的僵局,她高呼著:「病歷來了!片子來了!」把病歷和片子從楊銳手中奪過來,送到專家們手中。

  會診進入。專家不停地問蘇洛問題,強迫她做答。

  等到蘇洛再回頭尋找,楊銳連同那個登山包消失了。

  而沈瑩始終手挽肖見誠,面帶微笑。

  蘇洛的母親和弟弟拎著雞走進病房時,正遇上肖見誠帶著專家離開。

  母親見到肖,還是有些畏懼,側身讓路。

  肖卻盯著那只雞問:「這是幹什麼?」

  弟弟在旁邊答:「我們准備給她燉只雞吃。」

  「不必燉了,收拾一下東西,馬上轉回城裡。」肖見誠甩下這句話,走了。

  母親和弟弟面面相覷。

  救護車條件非常好,寬大,嶄新,儀器眾多,有醫生和護士隨行。

  蘇洛第一次躺在救護車裡,感覺很新奇。

  肖見誠鑽進車裡,通知司機:「開車!」

  「我媽呢?」蘇洛問。

  「她們自己找車回去。」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讓她坐我們的車?」

  「這是救護車,又不是中巴,她們憑什麼坐?」

  「那你憑什麼坐?」

  「我不坐,那租車費歸你付?」

  「我付就我付!」蘇洛嘴硬。

  肖見誠朝她欣慰地點點頭:「看來你死不了,那股子蠻勁又上身了。」

  蘇洛不管他這些,只說:「住院的錢我以後都還給你,發票都在吧?我可以到醫保去報銷。」

  「行!」肖見誠伸伸懶腰:「先讓我睡會兒。」

  他把座椅搖低,幾乎與蘇洛平行地躺在一起。

  蘇洛有些不自在,趕緊把頭轉向另一個方向。

  車子平穩地駛上高速公路,蘇洛看著窗外的天空,時近黃昏,雲彩低垂,鑲著華美的金邊。

  蘇洛的眼前又回放起病房的那一幕,她不願相信,自己的初戀就這樣結束了,總還有,回旋的餘地吧?

  她轉回頭,喊肖見誠:「喂!喂!喂……」

  肖見誠驚醒,問:「怎麼了?」

  蘇洛答:「沒事。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瘋了,我好不容易才睡著!」

  「對不起,只有一個問題,答完你繼續睡。」

  「問吧。」

  「你會跟沈瑩結婚吧?」

  肖見誠一楞,爆笑起來:「怎麼問這個?」

  蘇洛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不答就算了。」

  肖見誠支起身子,看著她,鄭重地說:「你放心,你還有機會。」

  「我不是這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

  「算了,不跟你說了。」

  「喂,你把我吵醒,問我這麼個不著調的問題,現在又不跟我說了,你是不是摔壞腦袋了。」

  蘇洛拿被子蒙住腦袋:「是的,我頭暈,要睡了。」

  肖見誠可不依,把被子扯下來:「蘇洛,你如果愛上我,趕緊報名,我這兒名額很緊張。」

  「我才沒愛上你呢,摔壞腦袋也不會愛上你,我就想著,沈瑩趕緊和你結婚,這樣就天下太平了!」蘇洛只好說。

  肖見誠笑嘻嘻地聽她說完,然後回一句:「太好了,看來腦子沒摔壞!知道我為啥老是折騰你嗎?」

  「為啥?」

  「我就是喜歡你這股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49:57

☆、30

  蘇洛沒有去醫院,肖見誠直接讓她住進一個幽靜的小院裡。裡面有醫生和護士,也有不少儀器。

  蘇洛很奇怪,問:「為什麼住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

  肖見誠搬著個凳子,站上去,用一個黑色塑料袋套住牆角的監控鏡頭。然後答:「私人小診所。」

  「為什麼不去醫院?」

  「太貴了,怕你付不起。」

  「我可以報銷。」

  「就算報銷,不也有自費項目嗎?」

  「我這又不是癌症,哪有那麼多自費?」

  肖見誠跳下椅子,拍拍手,走到她床前,從她床頭的角度又仔細觀察了一下那個攝像頭。

  蘇洛也看看那個攝像頭:「為什麼要遮住?」

  肖見誠得意,湊到她面前:「趁著你動不了,想幹點壞事兒唄!」

  蘇洛不習慣,臉趕緊側過一邊去。

  肖見誠直起腰:「放心!第一,我沒有那麼喜歡你,第二,我不是那麼缺女人。」

  蘇洛立刻答:「第三,我跟你八字不合。」

  「是嗎?你算過?」

  「還用算嗎,自從跟你見面後,諸事不順。」

  「那倒也是。你失望嗎?」

  「為什麼要失望?」

  「這座城裡,未婚男青年,綜合排名,我應在前三。」

  「真的?我可慘了。」蘇洛呻吟。

  「怎麼?」

  「這次一摔,估計已跌落到萬名之後。」

  「要不要我幫你?」

  「你不害我已是謝天謝地。」

  肖見誠看著她,誠懇地說道:「不好意思,害你,倒是近幾年來,最令我開心的事。」

  蘇洛生氣,瞪著他,他卻得意地笑起來。

  護士拎著藥水進來,肖見誠視線轉移,瞄著那護士:「喲,頭髮好像剪短了,更漂亮了。」

  護士戴著口罩,雖然看不清表情,眼中滿是笑意盈盈。她拿針在蘇洛的手背上扎進去,找血管卻沒有准頭,在皮膚裡探來探去,蘇洛疼地咧嘴。

  肖見誠在一旁看著,終於忍不住:「喂,她不是我女朋友,你不用這樣緊張!」

  蘇洛頻頻點頭,護士沒答,繼續探,終於有血從針頭裡冒出來。

  護士掛好藥瓶,臨走前解釋道:「不是我緊張,是她血管太細,實在不好找。」

  肖見誠點頭:「天天吃米粉,營養不良是一定的。」

  蘇洛這才想起:「我媽知道我在這兒嗎?」

  肖見誠答:「我會告訴你家人和朋友,但他們,最好少來點。」

  正說著,醫生進來查房,肖見誠過去商討。

  蘇洛累了,很快睡著。

  夢裡又在爬山,爬不完的山,泥濘的路,感覺前面有個人,想追上去,卻總差了兩步。忽然腳步一踏空,嚇醒來,已是黃昏,病房裡空無一人。

  蘇洛拿過枕邊的手機,給楊銳發短信。本打算寫:夢見你了,十分想念。寫完後,看著都覺得厚顏無恥,趕緊刪掉,重新寫:楊銳,我已住進醫院,一切都好,保持聯絡。

  寫了和沒寫一樣,就像,喜歡和不喜歡一樣。

  蘇洛長長地歎了口氣。

  晚上,第一個走進病房的,居然是父親。

  蘇洛有些驚訝:「爸爸,你怎麼來了?」

  爸爸心疼地走上來,只問:「傷到哪裡了?怎麼搞成這樣?會不會留下後遺症?醫生怎麼說?是誰把你搞成這樣?要找他們賠錢!你這算不算工傷?可不可以申請工傷鑒定?……」

  蘇洛只能打斷他:「爸爸,你別擔心,我這沒事兒,治病的錢會報銷的!」

  「會報?還會有補助和賠償吧?」

  「那些以後再說。」

  「哦,那就好。我本想拿點錢來給你看病,但最近……

  「不用的,爸,我有錢!」

  「那好,那好,有單位還是好,你好像是事業編制吧?」

  「不是,聘用的。」

  「長期聘用吧?」

  「嗯……」蘇洛不想告訴他自己辭職。

  「最好想辦法轉成事業編或公務員編,比較穩定,聘用靠不住。我現在做事的地方,連合同都不跟我簽,前段時間,主管還跟我說,老板嫌我年紀大了,說我不適合這個工作。晚上守個大門,我這個年紀算什麼大?」

  蘇洛警惕:「哪個老板說你年紀大?」

  「我也不知道,是那個最大的老板吧。工資這麼低,又熬夜,別人不一定受得了我這個苦呢!」

  「不讓做就別做了,你不是還有退休金嗎?」

  「那點退休金怎麼夠用啊!打點小麻將的錢都沒有。唉……」父親長歎一口氣:「想當年,我承包那家公司,做得還是很好的,如果不是你媽媽到單位上鬧,我一直做下去,搞不好現在也是個大老板了……」

  蘇洛閉上眼,她聽過無數次的話又開始循環播放。

  突然,門被大力踢開,傳來母親高亢刺耳的聲音出現:「你這個沒良心的,還說我不該去你單位鬧?你背著我搞女人,養小三,賺的錢全都給了那個狐狸精,你還說我不該去反映情況?像你這樣的人,就應該清除出去,永遠不得翻身!」

  蘇洛睜開眼,正看見母親衝到父親面前,指著他鼻子罵。

  父親做無力的辯解:「哪有這回事?你有什麼證據?你都是誣陷!……」

  母親益發狂燥:「沒證據,我抓到你和別人,衣服都沒穿,躺在一起,你還要什麼證據?……」

  蘇洛見兩人又開始口無遮攔地相互糾纏,急得很,示意父親快走。

  父親趕緊起身離開,母親想抓住他,被他甩開。

  二十幾年前的恩怨,到今天都沒有算清,永遠也別想算清。

  母親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開始哭泣和咒罵,蘇洛無法,只能由她發洩。

  過了一會兒,蘇傑攬著個女人走進來,不是美慧。

  蘇傑見母親在哭,很警覺,問發生了什麼事情,母親添油加醋地把剛才與父親的爭執描述了一遍。

  蘇洛在旁邊,無力地說:「沒有那麼嚴重,小傑,沒那麼嚴重。」

  但蘇傑,自小被母親訓練,將父親視為剝奪自己童年幸福的宿敵,聽到母親的哭訴,七竅生煙,將那女人一甩,轉身追了出去。

  蘇洛想喊,氣息細微,幾乎聽不見。她讓母親去攔,母親依舊哭哭啼啼,根本不起身。她想找手機給父親報信,半天也沒摸到手機放在哪裡。

  正急得冒汗的時候,居然,她看見美慧提著水果站在門口。

  蘇洛嚇一跳:「美慧,你怎麼來了?」

  此時,美慧眼睛根本沒看見蘇洛,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那個新來的女人。

  蘇洛暗想:完蛋了。

  果然,美慧不言不語,直衝到那女人面前:「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咱來看咱姐,不行嗎?」那女人一口東北腔,氣勢很盛。

  「我警告過你,不要動我的男人!」

  「現在算不上是你的男人了吧?」

  美慧不由分說,立馬一耳光扇過去,那女人沒能躲開,臉上現出三個手指印。女人不怯場,回手還了個耳光。美慧尖叫著抓住她頭發,兩人扭打起來,母親衝上去拉架,三個女人扭作一團。

  此時,醫生和護士沒了蹤影,蘇洛想找呼叫鈴,上上下下尋了個遍,也不知在哪。

  正急得手足無策時,手機鈴聲突然在被窩的褶皺裡傳出,蘇洛終於找到了手機。

  肖見誠來電,接通後,蘇洛還沒開口,肖見誠就在那一端很生氣地說:「你弟弟怎麼跑到我這裡來鬧事,還來打我的員工?太不像話了,我要報警把他抓起來!」

  「我爸沒事吧?」蘇洛趕緊問。

  「剛才打成一團,有事沒事,我也沒來得及看,我只是通知你,我要報警了。」

  「我爸到底有沒有事?」蘇洛一邊問,一邊看著面前扭打著的三個女人。

  「不清楚,好像受了點傷。」

  「嚴重嗎?」

  「還好吧,年紀這麼大,也不知道經不經得住。」

  此時,母親在兩個年輕女人中,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蘇洛大喊:「媽!」

  肖見誠在那一邊奇怪:「你喊我『媽』幹什麼?」

  母親站起來,大聲呼喝咒罵,又投入到戰鬥中。

  蘇洛拿著手機,看著眼前,充滿了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她眼裡湧出淚,也不管肖見誠說什麼,自顧自地交待起來:「不是,我沒喊你,我喊我媽,我沒辦法扶她,我弟腳踩兩只船,兩個女人在我病房裡打架,我媽勸架,被摔在地上了……你是肖總,我爸的老板,如果沒什麼大事,麻煩你辭退他,他太老了,不能看門了,留著是個累贅……還有我弟,你報警吧,他一直混黑社會,早晚會被抓去坐牢,早抓早好……肖見誠,你把我送到的是什麼地方?為什麼見不到醫生和護士?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來吵我?為什麼沒有人真正地關心我?我不想見到他們,我不想管他們的事,我也不想管你的事,你別來害我了,讓我安靜一點好不好!」她說完這段話,已是精疲力竭。

  此時,護士終於走進來,蘇洛不管了,扔下手機,拿被子蒙住頭,悲傷地哭了起來。

  太多的事情值得哭,身上的傷,心裡的愛情,這麼多年來爭吵不休的家庭,尋不到出路的工作,蘇洛一並哭著,哭了很久,哭得都快睡著了,突然手機短信清脆地響了兩聲。

  蘇洛掀開被子,找手機。

  天徹底黑了,病房裡亮了一盞燈,空蕩蕩的,只有肖見誠,坐在她旁邊,拿著她的手機。

  蘇洛急,要他還手機來,他卻大聲地念著:「蘇洛,你好,剛收到你的短信,很擔心你,如果可以,我會盡快回來看你,希望你好好治療,好好照顧自己。」

  蘇洛窘迫,臉紅了。

  肖見誠看看她,依舊舉著那手機,忽然問:「這個楊銳,是你什麼人?」

  「同事。」

  「那天晚上那個人?」

  「是。」

  「牽你手的那個人?」

  「晚上太黑,看不清路。」

  「哦……」肖見誠仿佛明白了什麼,轉頭問道:「哭完了?」

  蘇洛不答,拿被角擦臉上的淚

  肖見誠把手機扔給她,毫不留情地說:「確實該哭,我要是你,乾脆直接去死。」

  蘇洛看著他,他也看著蘇洛。

  蘇洛不覺得這話刺耳,倒像是,另一種了解。

  蘇洛對他說:「我餓了。」

  護士將病床稍稍搖起些,在蘇洛面前支了個小桌子,將半流食的特護餐放在小桌上,准備餵蘇洛。

  蘇洛堅決拒絕了,他自己用勺子,一點點往嘴裡送。有時動作大一點,扯得傷口疼,忍一忍,接著吃。

  肖見誠依舊坐在老地方,看著她,沒說什麼。

  蘇洛不好意思一個人吃,客氣道:「一起吃點兒吧。味道還不錯。」

  肖見誠沒答。

  蘇洛討個沒趣,繼續獨自奮鬥。

  突然,電話又響起短信音,蘇洛趕緊放下筷子,拿起手機。

  一條快樂的垃圾短信,興奮地告訴所有人,某地樓盤開盤大酬賓。

  蘇洛克制著不讓自己露出失望的表情。

  肖見誠突然說:「你騙了我。」

  「我騙你?」蘇洛沒明白。

  「你說你沒有男朋友。」

  「我沒有。」

  「楊銳是你什麼人?」

  「同事。」

  「只是同事?」

  「嗯。」

  「只是同事?」

  「信不信隨你。」

  「那你喜歡他?」

  「沒有。」

  「你一定喜歡他!喜歡就喜歡,還不敢承認?」肖見誠盯著她,問話斬釘截鐵。

  蘇洛亂了陣腳,衝口而出:「誰說我不敢承認!」

  敗象已現,肖見誠繼續追擊:「那就是他不喜歡你?」

  「他……他……」

  「他怎麼樣?」

  「他現在不想考慮這些。」

  「為什麼不想考慮?他結婚了?」

  「沒有。」

  「有女朋友了?」

  「沒有……以前有過。」

  「舊情難忘?」肖見誠傾身向前,步步緊逼。

  蘇洛手裡還舉著勺子,楞楞地看著肖見誠:「……應該……不是。」

  肖見誠完全明了,雙手一拍,身子退回到座位裡,冷靜地總結:「那就是對你沒興趣!」

  蘇洛心裡明白,這是正確答案。她低下頭,看著那碗糊糊,完全沒了胃口。

  「不要在對你沒興趣的男人身上浪費時間。」肖見誠繼續說:「應該考慮那些對你有興趣的人。」

  蘇洛抬頭看著他:「也沒有誰對我有興趣。」

  「我對你很有興趣啊!」

  「你只是無聊。」

  「誰說我無聊,妹妹,我很忙的!我並不是經常有時間坐在一個地方,看女人吃這種屎一樣的東西!」

  「喂!」蘇洛被他這樣一說,火氣上來了,拿著碗准備扣到他身上去,可惜手沒勁,舉不起那個碗。

  肖見誠得意起來:「哈哈哈,蘇洛,我算是看透你了!平時見你一副老江湖的派頭,喝酒、賭錢、打架,都算你的。沒想到,骨子裡還是個純情少女,搞單相思。」

  「誰說我是單相思?這事情還沒定論呢!」蘇洛嘴硬。

  肖見誠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把那碗糊糊扔到旁邊的桌上:「什麼時候會有定論?」

  「說不好。」

  「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

  「只要他沒有跟別人好,我就有機會。」

  「也許他是同性戀。」

  「不可能!」

  「你怎麼知道不可能,你見他和女人在一起過?」

  「我……我反正知道不是。」

  「不如……」肖見誠突然拿起蘇洛的手機,翻了翻,撥通,按響免提,面向蘇洛,那上面是楊銳的名字:「問問他,馬上就有定論。」

  蘇洛急,伸手去搶,動作太大,肋下痛得如針刺一般,不由得大聲呻吟。

  幸好,手機裡傳出提示音,無法接通。

  護士走進來探視,肖見誠回頭,示意她退下。

  蘇洛依舊疼痛難忍,皺著眉,閉著眼,微微蜷起身體。

  肖見誠收起笑容,坐在床邊,將手機扔在床頭櫃上。

  他俯身,一手捧起蘇洛的臉,一手壓住她的肩,幾乎完全罩在她身上。

  蘇洛不知他要做什麼,心生恐懼,問道:「你要幹……」

  他沒等她說完,已經用嘴截住了她剩下的話。

  蘇洛想掙扎,但心有余力不足,她的手勉強能夠抓住他的衣袖,用盡力氣地拉他,扯他,也完全無濟於事。

  幸好,他並沒有更多的舉動,他只是用嘴唇貼在她唇邊,仿佛只是在感受她的體溫。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鬆開手,從床邊站起,轉身離開了病房。

  蘇洛好半天才緩過氣來,她心裡充滿悔恨,怎麼可以這樣,一而再地被這個男人欺辱。

  她費力夠到床頭櫃上的那個電話,撥通肖見誠的號碼。

  電話那頭,響了很久,無人接聽。

  他看來怕被罵。

  她不管,一遍一遍撥。

  電話終於通了。

  蘇洛正准備批頭蓋臉罵過去,話筒裡卻傳來溫柔的女聲:「喂……蘇洛嗎?」居然是沈瑩。

  蘇洛木著嗓子:「請找肖見誠。」

  「見誠啊,他在開車,不方便接電話,有什麼事要轉告嗎?」

  「你讓他接電話!」

  「哎呀,這裡好多交警,不太方便呢,要不,待會兒回你電話?」

  「你讓他接!」蘇洛不吃她這一套。

  「這個……真接不了……他開車呢……」忽然話筒裡傳來肖見誠的聲音:「幹嘛?」

  「肖見誠,你不要太過份!」

  「好,沒問題。」肖見誠語速正常,而且愉快。

  「我警告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惹我,我會讓你下不來台!」 蘇洛惡狠狠地說。

  「可以可以,好商量。」

  「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有什麼事情,電話聯繫,我不想再看到你!」

  「那行,下次見面再談!」

  蘇洛快瘋了:「沒有下次,永遠沒有下次!你這個流氓!」

  電話那頭,聽到肖見誠笑起來,他歡快地說:「再見,蘇洛!」然後,掛斷了電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0:06

☆、30

  蘇洛沒有去醫院,肖見誠直接讓她住進一個幽靜的小院裡。裡面有醫生和護士,也有不少儀器。

  蘇洛很奇怪,問:「為什麼住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

  肖見誠搬著個凳子,站上去,用一個黑色塑料袋套住牆角的監控鏡頭。然後答:「私人小診所。」

  「為什麼不去醫院?」

  「太貴了,怕你付不起。」

  「我可以報銷。」

  「就算報銷,不也有自費項目嗎?」

  「我這又不是癌症,哪有那麼多自費?」

  肖見誠跳下椅子,拍拍手,走到她床前,從她床頭的角度又仔細觀察了一下那個攝像頭。

  蘇洛也看看那個攝像頭:「為什麼要遮住?」

  肖見誠得意,湊到她面前:「趁著你動不了,想幹點壞事兒唄!」

  蘇洛不習慣,臉趕緊側過一邊去。

  肖見誠直起腰:「放心!第一,我沒有那麼喜歡你,第二,我不是那麼缺女人。」

  蘇洛立刻答:「第三,我跟你八字不合。」

  「是嗎?你算過?」

  「還用算嗎,自從跟你見面後,諸事不順。」

  「那倒也是。你失望嗎?」

  「為什麼要失望?」

  「這座城裡,未婚男青年,綜合排名,我應在前三。」

  「真的?我可慘了。」蘇洛呻吟。

  「怎麼?」

  「這次一摔,估計已跌落到萬名之後。」

  「要不要我幫你?」

  「你不害我已是謝天謝地。」

  肖見誠看著她,誠懇地說道:「不好意思,害你,倒是近幾年來,最令我開心的事。」

  蘇洛生氣,瞪著他,他卻得意地笑起來。

  護士拎著藥水進來,肖見誠視線轉移,瞄著那護士:「喲,頭髮好像剪短了,更漂亮了。」

  護士戴著口罩,雖然看不清表情,眼中滿是笑意盈盈。她拿針在蘇洛的手背上扎進去,找血管卻沒有准頭,在皮膚裡探來探去,蘇洛疼地咧嘴。

  肖見誠在一旁看著,終於忍不住:「喂,她不是我女朋友,你不用這樣緊張!」

  蘇洛頻頻點頭,護士沒答,繼續探,終於有血從針頭裡冒出來。

  護士掛好藥瓶,臨走前解釋道:「不是我緊張,是她血管太細,實在不好找。」

  肖見誠點頭:「天天吃米粉,營養不良是一定的。」

  蘇洛這才想起:「我媽知道我在這兒嗎?」

  肖見誠答:「我會告訴你家人和朋友,但他們,最好少來點。」

  正說著,醫生進來查房,肖見誠過去商討。

  蘇洛累了,很快睡著。

  夢裡又在爬山,爬不完的山,泥濘的路,感覺前面有個人,想追上去,卻總差了兩步。忽然腳步一踏空,嚇醒來,已是黃昏,病房裡空無一人。

  蘇洛拿過枕邊的手機,給楊銳發短信。本打算寫:夢見你了,十分想念。寫完後,看著都覺得厚顏無恥,趕緊刪掉,重新寫:楊銳,我已住進醫院,一切都好,保持聯絡。

  寫了和沒寫一樣,就像,喜歡和不喜歡一樣。

  蘇洛長長地歎了口氣。

  晚上,第一個走進病房的,居然是父親。

  蘇洛有些驚訝:「爸爸,你怎麼來了?」

  爸爸心疼地走上來,只問:「傷到哪裡了?怎麼搞成這樣?會不會留下後遺症?醫生怎麼說?是誰把你搞成這樣?要找他們賠錢!你這算不算工傷?可不可以申請工傷鑒定?……」

  蘇洛只能打斷他:「爸爸,你別擔心,我這沒事兒,治病的錢會報銷的!」

  「會報?還會有補助和賠償吧?」

  「那些以後再說。」

  「哦,那就好。我本想拿點錢來給你看病,但最近……

  「不用的,爸,我有錢!」

  「那好,那好,有單位還是好,你好像是事業編制吧?」

  「不是,聘用的。」

  「長期聘用吧?」

  「嗯……」蘇洛不想告訴他自己辭職。

  「最好想辦法轉成事業編或公務員編,比較穩定,聘用靠不住。我現在做事的地方,連合同都不跟我簽,前段時間,主管還跟我說,老板嫌我年紀大了,說我不適合這個工作。晚上守個大門,我這個年紀算什麼大?」

  蘇洛警惕:「哪個老板說你年紀大?」

  「我也不知道,是那個最大的老板吧。工資這麼低,又熬夜,別人不一定受得了我這個苦呢!」

  「不讓做就別做了,你不是還有退休金嗎?」

  「那點退休金怎麼夠用啊!打點小麻將的錢都沒有。唉……」父親長歎一口氣:「想當年,我承包那家公司,做得還是很好的,如果不是你媽媽到單位上鬧,我一直做下去,搞不好現在也是個大老板了……」

  蘇洛閉上眼,她聽過無數次的話又開始循環播放。

  突然,門被大力踢開,傳來母親高亢刺耳的聲音出現:「你這個沒良心的,還說我不該去你單位鬧?你背著我搞女人,養小三,賺的錢全都給了那個狐狸精,你還說我不該去反映情況?像你這樣的人,就應該清除出去,永遠不得翻身!」

  蘇洛睜開眼,正看見母親衝到父親面前,指著他鼻子罵。

  父親做無力的辯解:「哪有這回事?你有什麼證據?你都是誣陷!……」

  母親益發狂燥:「沒證據,我抓到你和別人,衣服都沒穿,躺在一起,你還要什麼證據?……」

  蘇洛見兩人又開始口無遮攔地相互糾纏,急得很,示意父親快走。

  父親趕緊起身離開,母親想抓住他,被他甩開。

  二十幾年前的恩怨,到今天都沒有算清,永遠也別想算清。

  母親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開始哭泣和咒罵,蘇洛無法,只能由她發洩。

  過了一會兒,蘇傑攬著個女人走進來,不是美慧。

  蘇傑見母親在哭,很警覺,問發生了什麼事情,母親添油加醋地把剛才與父親的爭執描述了一遍。

  蘇洛在旁邊,無力地說:「沒有那麼嚴重,小傑,沒那麼嚴重。」

  但蘇傑,自小被母親訓練,將父親視為剝奪自己童年幸福的宿敵,聽到母親的哭訴,七竅生煙,將那女人一甩,轉身追了出去。

  蘇洛想喊,氣息細微,幾乎聽不見。她讓母親去攔,母親依舊哭哭啼啼,根本不起身。她想找手機給父親報信,半天也沒摸到手機放在哪裡。

  正急得冒汗的時候,居然,她看見美慧提著水果站在門口。

  蘇洛嚇一跳:「美慧,你怎麼來了?」

  此時,美慧眼睛根本沒看見蘇洛,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那個新來的女人。

  蘇洛暗想:完蛋了。

  果然,美慧不言不語,直衝到那女人面前:「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咱來看咱姐,不行嗎?」那女人一口東北腔,氣勢很盛。

  「我警告過你,不要動我的男人!」

  「現在算不上是你的男人了吧?」

  美慧不由分說,立馬一耳光扇過去,那女人沒能躲開,臉上現出三個手指印。女人不怯場,回手還了個耳光。美慧尖叫著抓住她頭發,兩人扭打起來,母親衝上去拉架,三個女人扭作一團。

  此時,醫生和護士沒了蹤影,蘇洛想找呼叫鈴,上上下下尋了個遍,也不知在哪。

  正急得手足無策時,手機鈴聲突然在被窩的褶皺裡傳出,蘇洛終於找到了手機。

  肖見誠來電,接通後,蘇洛還沒開口,肖見誠就在那一端很生氣地說:「你弟弟怎麼跑到我這裡來鬧事,還來打我的員工?太不像話了,我要報警把他抓起來!」

  「我爸沒事吧?」蘇洛趕緊問。

  「剛才打成一團,有事沒事,我也沒來得及看,我只是通知你,我要報警了。」

  「我爸到底有沒有事?」蘇洛一邊問,一邊看著面前扭打著的三個女人。

  「不清楚,好像受了點傷。」

  「嚴重嗎?」

  「還好吧,年紀這麼大,也不知道經不經得住。」

  此時,母親在兩個年輕女人中,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蘇洛大喊:「媽!」

  肖見誠在那一邊奇怪:「你喊我『媽』幹什麼?」

  母親站起來,大聲呼喝咒罵,又投入到戰鬥中。

  蘇洛拿著手機,看著眼前,充滿了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她眼裡湧出淚,也不管肖見誠說什麼,自顧自地交待起來:「不是,我沒喊你,我喊我媽,我沒辦法扶她,我弟腳踩兩只船,兩個女人在我病房裡打架,我媽勸架,被摔在地上了……你是肖總,我爸的老板,如果沒什麼大事,麻煩你辭退他,他太老了,不能看門了,留著是個累贅……還有我弟,你報警吧,他一直混黑社會,早晚會被抓去坐牢,早抓早好……肖見誠,你把我送到的是什麼地方?為什麼見不到醫生和護士?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來吵我?為什麼沒有人真正地關心我?我不想見到他們,我不想管他們的事,我也不想管你的事,你別來害我了,讓我安靜一點好不好!」她說完這段話,已是精疲力竭。

  此時,護士終於走進來,蘇洛不管了,扔下手機,拿被子蒙住頭,悲傷地哭了起來。

  太多的事情值得哭,身上的傷,心裡的愛情,這麼多年來爭吵不休的家庭,尋不到出路的工作,蘇洛一並哭著,哭了很久,哭得都快睡著了,突然手機短信清脆地響了兩聲。

  蘇洛掀開被子,找手機。

  天徹底黑了,病房裡亮了一盞燈,空蕩蕩的,只有肖見誠,坐在她旁邊,拿著她的手機。

  蘇洛急,要他還手機來,他卻大聲地念著:「蘇洛,你好,剛收到你的短信,很擔心你,如果可以,我會盡快回來看你,希望你好好治療,好好照顧自己。」

  蘇洛窘迫,臉紅了。

  肖見誠看看她,依舊舉著那手機,忽然問:「這個楊銳,是你什麼人?」

  「同事。」

  「那天晚上那個人?」

  「是。」

  「牽你手的那個人?」

  「晚上太黑,看不清路。」

  「哦……」肖見誠仿佛明白了什麼,轉頭問道:「哭完了?」

  蘇洛不答,拿被角擦臉上的淚

  肖見誠把手機扔給她,毫不留情地說:「確實該哭,我要是你,乾脆直接去死。」

  蘇洛看著他,他也看著蘇洛。

  蘇洛不覺得這話刺耳,倒像是,另一種了解。

  蘇洛對他說:「我餓了。」

  護士將病床稍稍搖起些,在蘇洛面前支了個小桌子,將半流食的特護餐放在小桌上,准備餵蘇洛。

  蘇洛堅決拒絕了,他自己用勺子,一點點往嘴裡送。有時動作大一點,扯得傷口疼,忍一忍,接著吃。

  肖見誠依舊坐在老地方,看著她,沒說什麼。

  蘇洛不好意思一個人吃,客氣道:「一起吃點兒吧。味道還不錯。」

  肖見誠沒答。

  蘇洛討個沒趣,繼續獨自奮鬥。

  突然,電話又響起短信音,蘇洛趕緊放下筷子,拿起手機。

  一條快樂的垃圾短信,興奮地告訴所有人,某地樓盤開盤大酬賓。

  蘇洛克制著不讓自己露出失望的表情。

  肖見誠突然說:「你騙了我。」

  「我騙你?」蘇洛沒明白。

  「你說你沒有男朋友。」

  「我沒有。」

  「楊銳是你什麼人?」

  「同事。」

  「只是同事?」

  「嗯。」

  「只是同事?」

  「信不信隨你。」

  「那你喜歡他?」

  「沒有。」

  「你一定喜歡他!喜歡就喜歡,還不敢承認?」肖見誠盯著她,問話斬釘截鐵。

  蘇洛亂了陣腳,衝口而出:「誰說我不敢承認!」

  敗象已現,肖見誠繼續追擊:「那就是他不喜歡你?」

  「他……他……」

  「他怎麼樣?」

  「他現在不想考慮這些。」

  「為什麼不想考慮?他結婚了?」

  「沒有。」

  「有女朋友了?」

  「沒有……以前有過。」

  「舊情難忘?」肖見誠傾身向前,步步緊逼。

  蘇洛手裡還舉著勺子,楞楞地看著肖見誠:「……應該……不是。」

  肖見誠完全明了,雙手一拍,身子退回到座位裡,冷靜地總結:「那就是對你沒興趣!」

  蘇洛心裡明白,這是正確答案。她低下頭,看著那碗糊糊,完全沒了胃口。

  「不要在對你沒興趣的男人身上浪費時間。」肖見誠繼續說:「應該考慮那些對你有興趣的人。」

  蘇洛抬頭看著他:「也沒有誰對我有興趣。」

  「我對你很有興趣啊!」

  「你只是無聊。」

  「誰說我無聊,妹妹,我很忙的!我並不是經常有時間坐在一個地方,看女人吃這種屎一樣的東西!」

  「喂!」蘇洛被他這樣一說,火氣上來了,拿著碗准備扣到他身上去,可惜手沒勁,舉不起那個碗。

  肖見誠得意起來:「哈哈哈,蘇洛,我算是看透你了!平時見你一副老江湖的派頭,喝酒、賭錢、打架,都算你的。沒想到,骨子裡還是個純情少女,搞單相思。」

  「誰說我是單相思?這事情還沒定論呢!」蘇洛嘴硬。

  肖見誠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把那碗糊糊扔到旁邊的桌上:「什麼時候會有定論?」

  「說不好。」

  「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

  「只要他沒有跟別人好,我就有機會。」

  「也許他是同性戀。」

  「不可能!」

  「你怎麼知道不可能,你見他和女人在一起過?」

  「我……我反正知道不是。」

  「不如……」肖見誠突然拿起蘇洛的手機,翻了翻,撥通,按響免提,面向蘇洛,那上面是楊銳的名字:「問問他,馬上就有定論。」

  蘇洛急,伸手去搶,動作太大,肋下痛得如針刺一般,不由得大聲呻吟。

  幸好,手機裡傳出提示音,無法接通。

  護士走進來探視,肖見誠回頭,示意她退下。

  蘇洛依舊疼痛難忍,皺著眉,閉著眼,微微蜷起身體。

  肖見誠收起笑容,坐在床邊,將手機扔在床頭櫃上。

  他俯身,一手捧起蘇洛的臉,一手壓住她的肩,幾乎完全罩在她身上。

  蘇洛不知他要做什麼,心生恐懼,問道:「你要幹……」

  他沒等她說完,已經用嘴截住了她剩下的話。

  蘇洛想掙扎,但心有余力不足,她的手勉強能夠抓住他的衣袖,用盡力氣地拉他,扯他,也完全無濟於事。

  幸好,他並沒有更多的舉動,他只是用嘴唇貼在她唇邊,仿佛只是在感受她的體溫。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鬆開手,從床邊站起,轉身離開了病房。

  蘇洛好半天才緩過氣來,她心裡充滿悔恨,怎麼可以這樣,一而再地被這個男人欺辱。

  她費力夠到床頭櫃上的那個電話,撥通肖見誠的號碼。

  電話那頭,響了很久,無人接聽。

  他看來怕被罵。

  她不管,一遍一遍撥。

  電話終於通了。

  蘇洛正准備批頭蓋臉罵過去,話筒裡卻傳來溫柔的女聲:「喂……蘇洛嗎?」居然是沈瑩。

  蘇洛木著嗓子:「請找肖見誠。」

  「見誠啊,他在開車,不方便接電話,有什麼事要轉告嗎?」

  「你讓他接電話!」

  「哎呀,這裡好多交警,不太方便呢,要不,待會兒回你電話?」

  「你讓他接!」蘇洛不吃她這一套。

  「這個……真接不了……他開車呢……」忽然話筒裡傳來肖見誠的聲音:「幹嘛?」

  「肖見誠,你不要太過份!」

  「好,沒問題。」肖見誠語速正常,而且愉快。

  「我警告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惹我,我會讓你下不來台!」 蘇洛惡狠狠地說。

  「可以可以,好商量。」

  「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有什麼事情,電話聯繫,我不想再看到你!」

  「那行,下次見面再談!」

  蘇洛快瘋了:「沒有下次,永遠沒有下次!你這個流氓!」

  電話那頭,聽到肖見誠笑起來,他歡快地說:「再見,蘇洛!」然後,掛斷了電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0:17

☆、31

  如果一個人病了,行動不便,但她需要幫助,需要遠離一個莫明其妙的人,她該怎麼辦?

  家人靠不住,剛打過一架,還不知現在是否恢復正常。

  單位靠不住,早說過辭職,而且那個秘書長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朋友靠不住,同學同事都還在,但在夜裡各有懷抱,哪好意思喚過來扶貧幫困。

  愛的人更加……靠不住。

  蘇洛瞪著天花板,一個人一個人地想,越想,越覺得自己失敗。

  護士進來,端著碗看看,笑著問:「吃飽了?」

  蘇洛冒出一句:「你們這兒轉院怎麼辦手續?」

  護士很奇怪:「為什麼要轉?這裡條件這麼好?領導待遇啊!」

  「不方便。」

  「別想那麼多,好好養病,肖總特別關照,這也是你的福氣,你就領了情吧。」

  護士臨走時,特意看了蘇洛一眼,臉上流露出一絲輕視,旁人察覺不到,蘇洛卻從小已經熟悉。這表情,告訴你,得了好處就趕緊閉嘴!

  記得小時候闌尾炎發作,半夜急診,跑了幾個醫院都說沒有床位,她疼得在急診室走道的地上打滾,母親急躁起來,用腳踢她,大叫:起來起來,死回家去。終於令護士看不下去,給她在廁所旁支了個床。

  是啊,比起那時候,現在簡直是天堂一般。被人親親又怎麼樣呢?尺度再大一點,也許她還可以得到更多。

  如果生活逼得太緊,你千萬不要硬來。父親有時喝多了,也會說些有哲理的話。蘇洛撥通他的電話。

  「爸,你還好吧?」

  「還好。」

  「小傑……」

  「別說了,我前世欠他的。」

  「你別傷心,他不懂事。」

  「剛才派出所給我做完筆錄,讓我先走,他好像還關在裡面,也不知道會怎麼處理?我跟警察說,是自家的事。警察也沒理我。」

  「關一關也好。」

  「我怕他更恨我。」

  「再恨,也是你兒子,沒事的。」

  「你還好吧?好好養傷,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你也早點休息。」

  「我要去上晚班。」

  「怎麼還去?」

  「當然去,趁著能做事,存點錢,不然老了不能動了,怎麼辦?」

  「我會養你。」

  「你一個女孩子,能養活自己就不錯了,趕緊找個人嫁了吧。」

  「我不嫁!」

  「嫁是肯定要嫁的,小洛啊,千萬睜開眼睛找男人啊。」

  蘇洛整夜都似睡非睡,總覺得有個人坐在床邊,仿佛隨時要壓上來。

  她睜開眼,窗外漆黑一片。

  身上還是疼,頭腦也極其疲倦,她回想自己這幾個月來的經歷,簡直不堪回首。怎麼會把工作丟了呢?怎麼就會摔成這副樣子呢?怎麼就會搞得一家人打成一團呢?

  蘇洛其實是個簡單的人,凡事憑著性子往前走,沒有長遠打算,更沒有防備之心,難得在這個寂靜的深夜裡,她捫心自省,得出結論,如果想要過回原來的簡單生活,首先要保持簡單的人際關係,以往對付肖見誠這種江湖老手,沒有經驗,總是過於遷就,態度曖昧,首當其衝,必須要和他把事情談開來,才能解決自己一係列的人生問題。

  對,談開來,義正詞嚴地充滿理智地談開來,讓他知道自己的態度,讓他不要拿自己做個游戲人生的道具,這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當她一旦這樣決定後,她恨不得在凌晨四點就給肖見誠打電話,要說的話,腹稿打了無數遍,好不容易熬到早上,時針跳到八點,她撥通肖見誠的電話。

  電話很久才接通,那邊那個人聲音煩躁:「怎麼了?」

  「我想和你談一談。」

  「……談什麼?」

  「你方便過來一下嗎?」

  「我忙得很。」

  「只要十分鍾。」

  「電話裡說。」

  「不行,面談。」

  「蘇洛,你憑什麼讓我來我就得來?」

  「憑你喜歡我。」 蘇洛咬著牙說。這是談開來的一部分,與其讓他掛在嘴邊,不如自己得個主動。

  那邊停頓了一秒:「……你真以為我喜歡你?」

  「是。」蘇洛厚著臉皮堅持著。

  那邊在笑:「我下午過來。」

  「不,現在。」

  「交換條件?」

  「你想要什麼?」

  「你既然說我喜歡你,那你當然知道我想要什麼。」

  「如果你有本事,就拿去。」

  「好,我馬上過來。」

  漫長的半個小時,蘇洛盯著門口,嚴陣以待。

  終於,肖見誠出現了。

  今日他西裝革履,深灰色的領帶打得一絲不苟,完全沒有平時隨性懶散的樣子。看來說忙,並不完全是托辭。

  但那不懷好意的笑容還是一樣,他走到床尾,站定:「你知道你剛才給我打電話時,我身邊有多少人嗎?」

  這句話,把蘇洛問倒了,她馬上窘迫起來:「很多人嗎?」

  「在談一單大生意,大概有三、四十個人吧。」

  「那你……你沒有走遠點?」

  「電話響時,我正在合同上簽字,我以為你是為了祝賀我。」

  蘇洛瞪大眼睛,她回想起剛才的對話,臉立馬漲得通紅。

  肖見誠忍著笑:「本來還要談一些細節,但是大家都很體諒我,所以,我就來了。」他雙手一攤:「好了,十分鍾,你准備……給我什麼?」

  本來想好的對白完全不記得了,蘇洛看著他,想像簽約現場的影像,大腦一片空白。

  肖見誠做勢解西服的扣子:「要不我把門反鎖了?」

  蘇洛驚醒過來,趕緊說:「不要,我是……我是想跟你談談。」

  「談什麼?」

  蘇洛盡量鎮定下來:「我昨天想了很久,我想我們之間應該是有誤會。」

  「什麼誤會?」

  「我們從第一次見面,就有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所以,你可能以為我是故意針對你,或者以為我們故意要騙你外公,拿走你們家的古董。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真的是誤會。我們只是想做善事,沒有別的意思。」

  「你想一晚上,就想了這個事?」

  「還有後來,後來那次我踢你,還有在山上,我罵你那一次……」

  「你罵我可不止一次。」

  「反正,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出身不好,沒教養,喜歡罵人,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我今天一並向你道歉。」

  「然後呢?」

  「然後……我希望我們倆能和平相處,成為朋友。」蘇洛認真地結束了談話。

  肖見誠用手鬆了鬆領帶,拖過一把椅子,坐下來,掏出一根煙點燃。

  「蘇洛,你一大早把一個你認為喜歡你的人召喚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嗯……」

  肖見誠沒說話,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來。煙霧瞬間彌漫,然後逐漸散開。煙霧後,他的表情,竟然嚴厲起來。

  「你當我是傻子?!」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知不知道我手下的員工,在我面前,大氣都不敢出,畢恭畢敬跟我匯報工作?哪有人可以對我指手畫腳,喊我過來跟我打這些沒用的官腔!」

  「我是認真的……」

  「認真?你這叫認真?你這是神經搭錯了線!你是不是看著我平時對你嘻嘻哈哈,被你罵兩句也沒翻臉,你就以為可以騎到我頭上來了嗎?你說,你把我從那麼遠喊來,到底為了什麼?」

  「我就是想……跟你和平相處。」

  「和平相處?怎麼和平?怎麼相處?」

  「就是……你也別找我,我也不找你,互相之間,避免發生不愉快的事。」

  「蘇洛,你別搞錯了,哪次不愉快不是你自找的?是你總是找我要這個要那個,給我機會,給我暗示,才讓我占了點便宜。你不會真的以為是你魅力大,讓我為你神魂顛倒吧?」

  「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蘇洛被他說急了。

  「那你今天打電話把我騙來,到底是想幹什麼?」肖見誠聲調也高起來。

  「沒想幹什麼,就想跟你和解,就想讓你不再吵我,不再隨便親我,把捐學校的錢給基金會,把那個拖拉機賠了,把我們倆之間這些莫明其妙的事情都解決了,這樣,我治好病,把藥費還給你,我們倆就沒什麼可以扯的了。你該享你的榮華富貴,你去享,我回我的山裡去支教!就這樣!就這樣!」蘇洛一股腦地把心裡那些話全部說了出來,說完,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肖見誠「騰」地站起來,瞪著蘇洛,反問道:「就這樣?」

  「對,就這樣。」

  「那你說的,我喜歡你那件事,怎麼算?」

  「我知道你是瞎說,我不會當真的。」

  「你不當真?」

  「嗯。」

  肖見誠突然轉過身,大力地把椅子扔到地上。

  護士聞聲衝進來。

  肖見誠大喝:「出去!」

  護士趕緊躲出去。

  肖見誠轉頭看著蘇洛,那從未見過的凶狠的表情,讓蘇洛不由地感到害怕。

  只聽到他一字一句地說:「可我,當了真!你說怎麼辦?」

  蘇洛答不出。

  肖見誠將手上的煙狠吸兩口,然後甩在地上:「我看上的女人,我一定要!蘇洛,你不幸碰到我,趁早斷了和平相處的念頭。我們之間的賬,一筆筆,慢慢算!」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0:29

☆、32

  有的人恐懼時會逃跑,有的人恐懼時會哭泣,有的人恐懼時會失去意識任人擺布,還有的人,越恐懼,則越強硬。蘇洛就是最後一種人。

  她看到肖見誠暴怒的樣子,心裡怕到發抖,但是,她的眼睛卻毫不示弱地直視著他。

  他也一樣,站在床邊,低頭瞪著她。

  兩人就這樣對峙著,仿佛連眨一下眼睛都是認輸。如果眼神是電流,此刻只怕是早已火花四濺。

  忽然,門外傳來女人清脆的聲音:「護士你好,請問蘇洛是在哪個病房?……哦,謝謝!」

  然後,高跟鞋的聲音次第傳來。

  蘇洛轉眼一看,沈瑩出現在門口。

  「蘇洛你好……見誠,這麼巧,你也在這兒?」

  肖見誠顯然不願意用這種方式結束戰鬥,但他也無法,只得回頭,沒好氣地問:「你來幹什麼?盯稍還是捉奸?」

  沈瑩完全不介意,笑得很甜美:「你就是喜歡亂講話,我是約了個老中醫過來,給蘇洛看看病。」

  「人呢?」

  「馬上就到。」她說著,仿佛發現了異常:「你們在談事嗎?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沒什麼事,已經說完了。」肖見誠丟下這句話,轉身向門外走去。

  沈瑩喊住他:「見誠,上次我們訂的牆紙到貨了,你還需不需要再去看一下?」

  「不用了。」肖見誠頭都沒回,把手一揚。

  沈瑩對著他的背影,高聲說:「如果貼出來不好看,可別怪我啊!」

  沒有回答,他已走遠。

  沈瑩也不生氣,回頭扶起地上的椅子,坐下來。

  蘇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什麼力量可以讓她如此容忍?難道是愛情的力量?

  沈瑩認真調整坐姿,坐端正後,微笑著對蘇洛說:「好點了嗎?」

  「嗯,好多了,謝謝!」蘇洛趕緊回答。

  「那就好,這裡比醫院強,安靜,沒有雜人,可以好好休息。」

  「嗯……」

  「看你的精神,比在湘西好多了。見誠一直在這裡嗎?」

  這問題是陷阱,蘇洛趕緊答:「當然沒有!他……總是待一下就走了。」

  「哦……他確實也挺忙的。但是,我知道他對你摔傷這個事比較內疚,所以,我也想代表他,多來關心關心你。」

  「不用不用,我這個人從小摔到大,很快就會好,不必關心!」

  沈瑩掩嘴笑:「蘇洛,你這個人說話倒是蠻有趣的。」

  「不是有趣,我是真心的。」

  「真的不用關心?」

  「不用。那個老中醫,也不必來了,中藥太苦,我也吃不慣。」蘇洛誠懇地說。

  沈瑩擺擺手:「你放心,沒有什麼老中醫。」

  蘇洛楞了:「沒有?那你剛才說……」

  「我那是說給見誠聽的,不然我怎麼有理由一大早跑來這裡啊?」

  「說給他聽?」蘇洛一頭霧水。

  「是。」沈瑩的臉色忽然嚴肅起來:「實話告訴你,我是聽到有人說他一早過來見你,所以我才追來的。」

  原來如此。

  「其實,你們吵嘴,我也聽了個大概。見誠這個人,就這樣,性情古怪,很容易心血來潮,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喜歡那個,喜歡起來像真的,但是轉眼也就忘了個一乾二淨,我在他身邊這麼多年,早已經見怪不怪了。說實話,我不應該出現,最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這樣大家比較好相處,但是,你不同啊,我還是有一份特別的情誼在,所以想和你說點實話。」

  「我和你,特別的情誼?」

  「是,首先,我們都為心光基金會工作過,你做過的事,當年我都做過,你的辛苦我也能體會。其次,楊銳……」

  聽到這名字,蘇洛心裡咯登響了一下。沈瑩也垂下眼,躊躇一會兒。

  「……楊銳和我,想必你是聽說過的。他是個好人,我們倆也曾經有過很快樂的回憶,但是我確實沒辦法跟他長期呆在鄉下,去忍受那種生活。我心裡一直很希望他能遇上志同道合的人,剛剛我聽你說,你想病好後回鄉下支教,我真的為你高興,也為他高興。如果你能夠陪在他身邊,支持他,幫助他,那就太好了。」

  蘇洛堅定地點點頭:「我傷好了,就會回去。」

  沈瑩露出欣慰的笑容:「嗯,太好了!其實,楊銳和肖見誠完全不同,他特別內向,不善於表達,心事很少流露出來,所以,即使他對你態度冷淡,也不代表他對你完全沒有感情。」

  「也許他……還沒有……」蘇洛清晰地記得,那天在醫院,楊銳見到沈瑩時瞬間僵化的表情。

  沈瑩冰雪聰明,馬上打斷她的話:「不可能!我離開基金會好多年了,而且當時我們也是充分討論後才決定分手。」

  「那你為什麼不留在基金會?」

  「我幹不好。」

  「幹不好?」

  「坦率地說,我不喜歡這個行業,我不喜歡一天到晚去關注別人的痛苦,解決別人的難題。我要過舒適體面的人生,我希望生活更美好,更快樂,更輕鬆。」

  「可是……你和肖見誠在一起,會快樂輕鬆嗎?」蘇洛沒想到會和沈瑩推心置腹,她索性把心裡的疑問都說出來了。

  沈瑩昂起頭,宣示般說道:「蘇洛,除了我,沒人能夠了解他,包容他。這些年,來來去去多少女人,他最終還是要回到我身邊。我一直認為,你不是那些貪圖錢財的女人,所以,你應該離他遠遠的,沒必要跟他玩這些遊戲。」

  沈瑩停頓了一下,她將椅子拉得離病床更近,將身子俯向蘇洛,溫柔地低緩地說道:「你應該到楊銳身邊去,楊銳,他才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金子般的心,一點也沒錯啊!蘇洛聽得心馳神往。她用力地點頭,對沈瑩說:「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所以,你……能幫我轉院嗎?」

  沈瑩仿佛有些吃驚:「轉院?為什麼?這裡條件這麼好?」

  「我想轉院。」蘇洛堅定地說。

  「那……見誠該生氣了,他特意安排的……」沈瑩還有些猶疑。

  蘇洛打斷她:「管他呢!現在又不是舊社會!」

  聽得此言,沈瑩也開心起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0:40

☆、33

  她想要的,是她想逃離的。她愛的,是她曾經捨棄的。

  由此看,她們倆,是戰略伙伴關係吧?

  沈瑩走出去向醫生了解情況。蘇洛懷著期待目送她。

  不一會兒,沈瑩回來了。

  「怎麼樣?」蘇洛迫不已待地問。

  「恐怕有點困難。」沈瑩答。

  「困難?」

  「我剛才側面打聽了一下,見誠已經交待過,沒有他同意,不能出院或轉院?」

  蘇洛聽到這個,炸了:「他憑什麼?他憑什麼?」

  沈瑩向她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點,我沒說你要走。」

  「那怎麼辦?」

  「你別急,我再想想辦法。」

  「可是……」蘇洛擔心肖見誠殺個回馬槍,但這話又說不出口。

  沈瑩冰雪聰明,知道她想什麼:「他再來,你不理他就是了。吵也不必吵,那個人不服輸,越吵越起勁,不理他,他倒是覺得沒意思了。然後,我再想辦法讓你轉出去。」

  看來這是個長期抗戰的活兒,蘇洛有些失望了。

  「記住,別招惹他。」沈瑩臨走又強調了這句話。

  蘇洛知道沈瑩心機重,這話裡有警告和勸誡。她並沒有生氣,相反,她覺得這話有道理。但她翻來覆去,想得更多的是,楊銳愛上沈瑩的哪一點呢?而且沈瑩身上不管哪一點,在蘇洛身上都尋不到痕跡,從這個視角出發,蘇洛被楊銳愛上的機會,看來微乎其微。

  有了沈瑩的點撥,蘇洛作好了准備,迎戰肖見誠。

  她給自己定下的戰術是:一定要冷靜、克制、不理睬。

  但是,奇怪的是,那個人連續幾天都沒有出現,音訊全無。

  酒後駕車出車禍了?行賄受賄被抓了?吸毒被勞教了?或者……刑事案件被害了?蘇洛躺在床上,想出了無數惡毒的可能性。

  她一邊接受道德與善良的自責,一邊又難以克制地暗暗盼望著。

  直到有一天深夜,她的電話響起來,這些惡毒的盼望才完全破滅。

  肖見誠在電話那頭,口齒不清:「蘇洛,來陪我喝酒。」

  「陪你喝酒?」

  「這次我一定贏你!」

  「你沒事?」

  「當然沒事!蘇洛,來,我們一對一,我不信贏不了你。」

  「我不喝。」

  「為什麼不喝?不給我面子?」

  「你有什麼面子?」

  「我有什麼面子?!我面子大得很!你知道嗎?我面子大得很!我警告你,別得罪我!」

  蘇洛本來還想反駁,突然記起自己的戰術,馬上轉口:「我要睡了。再見!」

  「再什麼見?……」肖見誠還在那邊嚷著,蘇洛這邊已經掛斷了電話。

  馬上,電話又響起來,這次,蘇洛直接關機。

  冷靜、克制、不理睬。蘇洛在心裡重復。

  沒過兩分鍾,值班醫生衝進來,舉著手機:「蘇洛,有電話找你!」

  蘇洛不接:「我要睡了。」

  醫生哪管,直接把手機放在她耳邊。

  「為什麼掛我電話?」

  「我不想和你說話。」

  「為什麼不和我說話?」

  「你喝多了。」

  「喝多了又怎麼樣,我還能喝,來,陪我喝。」

  「我要休息了。」

  「我還沒休息,你怎麼可以休息?」

  蘇洛把頭往旁邊避開,示意醫生掛掉電話。

  肖見誠在那邊吼:「不能掛,不准掛。」

  年輕的男醫生有些窘,臉上露出明了的笑容。

  蘇洛無法,只能伸手接過電話。

  「肖見誠,你什麼意思?」

  「過來陪我喝酒。」

  「你瘋了,我躺在床上,你讓我過去陪你喝酒?」

  「那我過來,陪你喝酒行不?」

  「你別瞎吵,要吵找沈瑩吵去!」

  「找她幹嘛?」

  「我沒時間和你扯這些。我對你就兩個要求,第一,掛電話,第二,讓我轉院。」

  「要求太少,再多提一點。」

  「你什麼意思?」

  「我讓你多提一點要求,這兩點暫時滿足不了,也許別的要求有可能。」

  蘇洛氣結,掛了電話,遞還給醫生。

  電話馬上又響起來,醫生不知如何是好,蘇洛說:「你要麼關機,要麼不接,反正我是不會再說一句話。」

  醫生只好無奈地搖搖頭,將電話調成靜音,轉身出了病房。

  蘇洛長歎一口氣,在床上躺久了,人變得像一灘酸軟的爛泥,她多麼盼望能盡快好起來,走出去,離開這鬼地方。

  她試著撥楊銳的號碼,提示音依舊是無法接通。那座遙遠的大山,那個孤獨的人,她非常地想念他。今晚,希望能再做那個夢,在泥濘的山路上跋涉,前方不遠處有個人,如果走快些,超過去,就能看清那個人的臉。那個人一定是楊銳。

  想著想著,她昏沉沉睡去,果然,又來到那座山裡,兩邊是雜草灌木,腳下是使不上勁的爛泥路,蘇洛看見前面有個人,應該是楊銳,她想喊他,喊不出聲,她拼命地走,想趕上他,卻總差了兩步……

  突然一聲響,蘇洛直接從山路上跌落,嚇到睜開眼。

  肖見誠站在門口,衣衫不整,頭發凌亂,滿身酒氣。

  蘇洛心裡恐懼,默念七字口訣:冷靜、克制、不理睬,看著他關上門,走到床前。

  「陪我喝酒?」他居然還是那句話。

  蘇洛不答。

  「我沒睡,你怎麼可以睡?我沒掛電話,你怎麼可以掛電話?我沒生氣,你怎麼可以生氣?」

  蘇洛不答。

  「說話!說——話——」

  蘇洛依舊不答。

  他用手撐在床邊,俯身看著他,可能是醉得厲害,他的手肘一直不由自主地彎曲,所以,他的臉,離蘇洛一會兒近,一會兒遠,岌岌可危。

  「蘇洛,說話!你信不信,我現在想做什麼,都可以。」

  「你……走開!」蘇洛被他逼得開腔。

  他笑了:「看來還是怕我?」

  「誰怕你!」

  「不怕嗎?有本事你就當啞巴!」

  「肖見誠,你一天到晚這麼耍賴,有意思嗎?」

  「不耍賴,你會理我?」

  「我理不理你,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我的生活裡,就這麼點好玩的事兒。」

  蘇洛氣起來,激他:「這麼喜歡我?那好啊,跟我結婚啊,那我就天天陪你玩。」

  他笑,看來醉得並不厲害:「激我?可以啊!結就結,跟誰結都一樣。明天接你去登記,敢不敢?」

  「你敢,我有什麼不敢?」蘇洛嘴硬。

  肖見誠突然做勢掀被子:「那好,今晚先試婚!」

  蘇洛猝不及防,下意識起身防備,傷口劇痛,忍不住大叫一聲。

  這一叫,倒是讓肖見誠嚇一跳,他趕緊直起身子。

  「沒事吧?」他問。

  破裂的骨頭在體內交織出尖銳的疼痛,蘇洛皺著眉,忍受著。

  這時,枕邊,蘇洛的電話響起來,屏幕上顯示著楊銳的名字。

  蘇洛趕緊將電話拿過來,接通,放在耳邊。

  肖見誠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楊銳在電話裡問:「蘇洛,你好些了嗎?」

  「好些了。」

  「打我電話有事嗎?」

  「沒什麼事。」

  「哦,我過幾天會回城裡來,到時來看你。」

  「好。」

  「……你怎麼了,沒事吧?」楊銳聽出一些端倪,追問道。

  蘇洛忽然下定了決心,她緊緊抓著手機,迎著肖見誠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對電話那頭的楊銳說:「我沒事,楊銳,我就想告訴你,我喜歡你,除了你,別的人,我永遠都不會喜歡,永遠都不會!」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0:50

☆、34

  清晨,小秦披頭散髮,一臉焦急地衝進病房。

  「蘇洛,你還好吧?」

  護士正在給蘇洛重新扎針,蘇洛轉頭答:「我沒事。」

  護士嚴肅地說:「別動別動,你血管細,很難扎中,平時一定要注意,這只手不要亂動,不然下次只能扎在腳上了。」

  蘇洛趕緊噤聲,小秦站在旁邊,大氣也不敢出。

  好不容易等到護士離開,小秦這才開問:「你昨晚怎麼啦?」

  「昨晚……怎麼怎麼啦?」蘇洛不知道她問什麼,不敢貿然答。

  「我怎麼知道?今天早上不到六點,楊銳打電話給我,說你昨晚給他打電話,講到一半,突然沒聲音,然後怎麼也打不通,讓我今天無論如何要過來確認一下你的情況。」小秦拖張凳子過來,一屁股坐下去,用手猛拍胸口:「哎喲,我也打不通你電話,嚇死了,以為你真的犧牲了。」

  蘇洛看她的樣子,有些好笑。朋友的擔心讓人感到親切。

  小秦責怪地看著她:「你還笑?到底怎麼回事,手機怎麼了?」

  蘇洛轉頭看看床頭櫃,一個玻璃杯,半杯水,裡面泡著她的手機。

  小秦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叫起來:「你有病啊,怎麼把手機扔在水裡?」

  蘇洛該怎麼回答呢?

  昨晚,她的話還沒說完,肖見誠鐵青著臉,從她手中抽出手機,扔進了玻璃杯裡。

  手機沉進水中的一剎那,依稀還傳出楊銳的聲音。

  蘇洛下意識伸手去救,肖見誠緊緊捉住她的手,那麼用力,手背上的針頭在皮膚下刺穿血管,帶來刺痛。

  「放手!」蘇洛忍痛叫道。

  「等一下。」肖見誠冷冷地說:「手機進水有個過程。」

  蘇洛使力想把手抽出來,但哪是他的對手。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鬆手,蘇洛感覺自己手背上的血液從血管破損處湧出。她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痛苦的呻吟。

  肖見誠盯著那部手機:「那個楊銳,今晚會怎麼想?他會以為你死了,還是以為你在發瘋?他會趕來找你嗎?如果他在明天早上趕到了醫院,那他算是對你有意思。對了,我忘了他是窮小子,沒車,那就放寬到明天下午吧。」

  說到這,肖見誠回頭看著蘇洛,突然嘴角扯出輕蔑的微笑:「別以為你對別人表白,我就會很傷心。我只是……掃興!你懂嗎?掃興!本來我還想著大家都開心點,好好玩一玩,是你太不識抬舉了。」

  他抬手指著門口:「蘇洛,今晚我從這兒走出去,你對我來說,就什麼都不是了,將來,別再厚著臉皮來找我。」

  小秦不可置信地聽著蘇洛復述整個過程。

  「然後呢?他說讓你別厚著臉皮找他,你怎麼答?」

  「我沒答。」

  「他就走了?」

  「走了。」

  小秦趕緊從包裡摸出手機,遞給蘇洛。

  蘇洛很奇怪:「幹嘛?」

  「你瘋了!蘇洛,你走了狗屎運,把一個黃金王老五迷成這樣,你居然不懂得趁熱打鐵,跟他弄假成真,還在這裡發神經,把別人一腳踢開。你以為你真有多美多有魅力!趕緊趕緊,給他打電話,說昨晚……就說你是藥物反應,講的是胡話。」

  小秦邊說,邊把電話把她手上塞。

  蘇洛不接:「你以為肖見誠真的喜歡我?他說的話,答應過的事,什麼時候當過真?我原來得罪過他,他說那些話,絕對只是想引誘我,玩弄我,到時把我一腳踢開,這樣就可以很爽很開心。」

  小秦搖搖頭:「蘇洛,別的我不知道,這一次在湘西,他開那麼遠的車去找你,後來你摔傷,他想辦法救你,那樣子,我都親眼看到,你說他對你完全沒動真情,我可不信。」

  「他那是怕我死了,良心受責備!小秦,你沒見過他帶我去的那個地方,全是年輕女孩,陪著他們這些公子哥玩,他跟我說過好幾次,要給我一個月多少多少錢,包養我。」

  「真的啊?」小秦突然來了興趣:「一個月多少錢?」

  「什麼五萬啊,有房有車之類的!」

  小秦露出向往的表情:「媽的,五萬,夠我一年的工資!而且還是肖少爺那樣的帥哥!怎麼沒人給我開這個價,哪怕是禿頂老男人也行,老娘我離婚都願意!」

  蘇洛看她那樣子,趕緊打斷她的遐思:「行了!你別發神經了!我這也是沒辦法,自從遇到他就沒順過,亂七八糟出好多事,而且那個人不講理,我只能這樣,一了百了,以後估計他再也不會來煩我了。」

  「那倒也是,一個大男人,大半夜跑來看你,你當著他的面跟別人表白,他只要是個人,都不會再來找你了。」小秦沉重地點點頭:「但是,蘇洛,你確定你不會厚著臉皮再去求他?」

  「當然,我才不會呢,見到他,哪怕還有十丈遠,我都要趕緊繞道!」蘇洛賭咒發誓。

  小秦看著她那副樣子,無可奈何地長歎一口氣:「話不要說得太滿,這兩天沒來看你,是因為我在頂著你那攤事,肖少爺答應兜底,由他一個人認捐上次拍賣會所有拍賣款,另外還加一些,一起湊個500萬,在湘西建學校和留守兒童校捨。昨天我和他們公司的律師剛談好細節,說好今天送收據,然後轉款。另外,楊銳昨天也陪著縣教育局,在和施工方談合同,那個學校決定不拆了,重新翻修。哦,還有,那個摔壞的爛拖拉機,也說是一並出錢,讓車主去買個新車,車主昨天還給我打電話,問是先買還是先領錢,我回答他先買,再把發票拿來報賬,搞不好他今天已經把車買回家了,現在我也不知道報不報得了他的賬……」

  蘇洛聽傻了,她哪知道,當她躺在床上數著窗前樹葉時,發生了這麼多事。

  小秦沉重地歎道:「妹妹,你要樹貞潔牌坊,好歹跟我商量一下,等我們把這筆錢騙到手,你再高風亮節啊!」

  「我……怎麼知道……這些事情?」蘇洛虛弱地反駁:「而且,我是我,基金會是基金會,完全兩碼事,他既然跟你們都談好了……」

  「那你錯了,他可是提出來前提條件是要讓你負責這個項目,喻秘胸脯拍得呯呯響,說你一定會回去,而且還要給你升職。」

  「他……我就算不回去,他該承擔的社會責任還是應該承擔嘛!」

  小秦撇撇嘴:「我看……困難。就像他說的,關鍵是,你讓他掃——興——了。這些有錢人,要的不是個興致嗎?」

  話說到這兒,小秦的手機響,她接通,那邊說了幾句什麼。小秦答:「好的,我馬上回辦公室,向領導報告後,再和你們溝通。」

  掛掉電話,她擺出先知的派頭:「你看,說准了吧。剛才律師打電話來說,最近公司資金緊張,捐款的事擺一擺——肖少爺沒興致了。」

  蘇洛急了:「你怎麼沒和他們簽個協議?」

  「現在這個社會,協議有屁用,人情才有用!」小秦站起來,輕輕拍拍蘇洛的肩:「好了,你也別急了,這事也不怪你!凡事講緣份,你和肖見誠沒緣份,我們和這筆錢沒緣份,以後再想別的辦法吧。我得走了,喻秘估計現在已經炸了。你好好休息,我再來看你。」

  小秦急匆匆走了,病房安靜下來,蘇洛靜靜地躺著,望著天花板,覺得四周極空曠。

  藥水通過靜脈滲入她的身體,從指尖,到心臟,都感到寒冷。

  她做錯了嗎?她不過是單純地想捍衛自己的感情,擺脫混亂的局面,但她掃了某人的興致,而那興致,後面居然還連帶這麼多人這麼多事。

  肖見誠臨走時,那冷酷的表情,又浮現在她面前。

  他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蘇洛沒有告訴小秦,他說:「蘇洛,早晚,你會死在我手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1:13

☆、35

  下午,醫生走進來。手裡拿著單子,表情有些尷尬。

  「這個……你必須要交錢了,入院交的兩萬元已經用完了。」

  「兩萬?交了兩萬?」蘇洛難以置信:「就用完了?」

  「……是的。讓家屬再交錢吧,起碼要交一萬。」

  「我可以轉院嗎?」蘇洛試探著問。

  醫生更窘:「上次……我本來是說不行的,但是今天……我想……還是可以的。」

  蘇洛長舒一口氣,看來也有好消息。

  醫生繼續說:「其實你的病情,回家也是可以的。」

  「是嗎?」蘇洛簡直不敢相信:「我快好了?」

  「你沒有其他大問題,只是骨折,回家靜養就可以了。」

  「為什麼以前沒聽你說過?」

  「以前……」醫生把口邊的話咽回去:「反正,病情也是不斷變化的嘛。」

  蘇洛見他如此,也知答案,痛快地說:「我會跟家裡人說,爭取盡早辦出院手續的。」

  醫生轉身出病房,正與一人撞上,那人問:「請問,蘇洛住哪個病房?」

  蘇洛沒見到人,那聲音,卻再熟悉不過,楊銳來了。

  某人說:寬限到下午,如果楊銳來了,就說明他對你有意思。——蘇洛此時只恨不能讓那人親眼看見這一幕,楊銳果然趕來,他走進病房,依舊背著那個破爛的登山包,褲腳星星點點沾著泥,外套皺皺的,頭髮有些零亂,面帶倦容,但他的目光急切地尋找著蘇洛,當他看見蘇洛躺在床上,向他露出燦爛的笑容時,焦急的表情在剎那間放鬆了下來。

  傷病算什麼?手機算什麼?捐款算什麼?蘇洛從沒有如此欣慰。

  「蘇洛,你沒事吧?」他走到床前,關切地問道。

  「沒事。」

  「那就好!」他將登山包輕輕地卸在地上,從裡面掏出一個紅色塑料袋,裡面裝著幾十個雞蛋。「這是滿老師托我帶給你的土雞蛋。」

  蘇洛輕聲說:「謝謝!」她看著他,甜蜜的笑容漫出來,擋也擋不住。

  楊銳有些不好意思,轉頭找凳子坐下來,突然看見泡在水裡的那個手機。

  「這是怎麼搞的?」他問。

  「沒事。」蘇洛不答。

  「昨晚突然手機打不通,是因為這個原因?」

  「嗯。」

  「發生什麼事?」

  「真的沒事。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

  「我可以回家休息了,不用住院了。」

  「是嗎?」

  「是,醫生剛告訴我的。」

  「那說明你的傷不是特別嚴重?」

  「是的。」

  「那太好了。」楊銳由衷地說。

  「借我電話用一下,我要給我媽打個電話,讓她來接我出院。」蘇洛伸出手,楊銳趕緊把電話遞給她。一部磨損嚴重的諾基亞,依舊帶著他的溫度,令蘇洛感到溫暖。

  電話通了許久,終於有人接了,媽媽在那邊,大嗓門地說:「喂,誰啊?」

  「媽,是我啊!」

  「小洛啊,我正要找你,你電話打不通,這可怎麼辦啊?」媽媽要哭出來了。

  「怎麼了,媽?」

  「我昨天接到派出所通知,過來接你弟,但現在派出所又說不能接,說是上次他和你爸打架時,把什麼監視設備打壞了,要賠錢,不然就要判刑!」

  「什麼……判刑?要賠多少?」

  「要賠15萬。」

  「15萬?哪裡要那麼多錢?」

  「是啊,我現在去哪裡籌這麼多錢?那個死老頭,小傑不如乾脆把他打死算了!」

  「爸呢?」

  「他找派出所求情,別人說不關他的事,是公司的事。他現在去求老板去了……哎呀,所長出來了,我去找他去了!」

  電話掛了。

  蘇洛也傻了。

  楊銳趕緊問:「什麼事情?為什麼要賠15萬。」

  「我弟前幾天找我爸麻煩,在我爸當保安的地方打了他,現在公司說是打壞了他們的設備,要賠15萬,不然就要坐牢。」

  「這麼嚴重?」

  「他是故意的。」蘇洛下意識地說。

  「誰是故意的?」楊銳追問。

  蘇洛怎麼答呢?多荒謬的答案,一個無聊至極的男人,只是因為她掃了他的興,只是因為她沒有答應他的無理要求,如今四處設下禁區。這樣的答案,說出來都是笑話,蘇洛只是暗自下了決心,即使真如他所說,死在他手裡,也不會再求他半個字。

  所以,她沒有回答楊銳的問題,笑笑說:「沒關係,我媽去想辦法了,讓小傑受點教訓也好。」

  「15萬,拿得出來嗎?」

  「應該有吧,我媽打麻將總是贏的。」蘇洛刻意讓自己看起來輕鬆。

  楊銳從錢包裡掏出一張卡,遞過來:「我這幾年工資也沒怎麼用,還有幾萬塊錢,你先……」

  蘇洛趕緊推開他:「不用,真的不用,哪裡需要用你的錢,你把我們家想得太窮了。」

  話是這麼說,她的嘴角卻不受控制地扯著,馬上要哭出來。

  楊銳看她如此,心裡自然已了解大半,兩人僵持著。

  忽然,門外有人走進來。

  「蘇洛。」沈瑩興衝衝走進來:「我已經約好救護車轉院,現在就可以辦……」

  楊銳背對著病房門,因此蘇洛比他先看見沈瑩,瞬間竟有無數惡毒的咒語不由自主在心中翻滾。

  楊銳聽見聲音,有些驚訝,然後轉頭,見時沈瑩,表情驟變,下意識地站起來。

  沈瑩此時也才看見楊銳,嘴裡的話,說到一半,忘了續下去。

  傻瓜都看得出,這兩人,曾經深愛過。

  三個人中,沈瑩恢復得最快,她居然笑著和楊銳打招呼:「是你呀,好久不見。」

  楊銳沒答,點點頭。

  沈瑩轉過頭繼續跟蘇洛說:「蘇洛,告訴你,我約好救護車,可以轉到人民醫院去,床位也安排好了。」

  蘇洛說:「不用轉院了,不如請你幫忙,送我回家吧。」

  「可以回家嗎?那行,我找醫生辦出院手續去。」

  沈瑩乾脆地說完,掉頭出門。

  楊銳沉默了片刻,回頭揀起地上的登山包,背在背上。

  「我還要去基金會辦點事。」他回避蘇洛的目光。

  「哦,什麼時候回去?」

  「明天吧。晚上再去看你。」

  「好。」

  楊銳的背影,有些落寞。

  愛情是場拉鋸戰,時進時退,原地踏步。很多時候,我們只是在和自己作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1:44

☆、36

  沈瑩辦事十分利落,她迅速幫蘇洛辦好了出院手續,收拾好東西,找來兩個護工將蘇洛護送上救護車,送回家。

  也不過離開短短十來天,這條巷子卻已面目全非,沿街樹起了一排藍色的擋板,很多鋪面關了門,凡是能寫字的牆上,都寫著大大的「徵」。家裡沒人,院子裡一片狼籍,看來早餐攤已不再營業。

  沈瑩麻利地安置好蘇洛,站在床邊問:「你一個人在家,沒事嗎?」

  「沒事。太謝謝你了。」

  「不謝,對了,所有的發票在這兒,另外,醫院那邊還退給你200多塊錢呢!」

  「不是說用完了,催我繳費嗎?怎麼還退?」

  「多收了你一天的特護費,被我發現了。」沈瑩說。

  蘇洛看著那鈔票,想了想,說:「你幫我還給肖總吧,這是他墊付的,其他的我過段時間再還他。」

  沈瑩笑笑,把錢放在蘇洛被子上:「其實你不用還啦,他不在乎這點錢的。」

  蘇洛答:「他不在乎我在乎。」

  沈瑩保持著那個笑容,接一句:「別因為還錢,兩個人又鬧起來。」

  這話裡有話,帶著警告的意味。蘇洛當然知道,沈瑩做這一切,只是為了盡快將她送出肖見誠的世界。

  這樣的事,沒有討論的必要,蘇洛笑著說:「謝謝你。」

  沈瑩走了。

  不一會兒,母親回來,見到蘇洛,有些驚訝。

  「小洛,就回來了?好了嗎?」

  「還沒有,但醫生說,可以回家休養。」

  「在那裡條件多好,怎麼,肖總不管你了?」

  「為什麼要他管我?」

  「你不是在和他談戀愛嗎?」

  「誰說的?」

  「小傑說的。不過我就說,有錢人靠不住的,是不是沒跟老婆離婚?」

  蘇洛聽不下去了,叫起來:「媽,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好好好!不說了,我現在也沒空管你,小傑還沒出來呢!」

  「怎麼辦?真的要這麼多錢?」

  「是呀,這個事都怪蘇老頭,我跟他說了,他必須拿錢出來,不然我跟他沒完!」

  正說著,父親來了,拎著個黑塑料袋。

  母親斜眼看著他:「湊齊了嗎?」

  父親小心翼翼地答:「這裡是6萬5。」

  母親炸了:「怎麼只有6萬5?你不是很有錢嗎?到處養女人,關鍵時候找她們搞點錢都搞不到嗎?」

  「我這把年紀了,哪有什麼女人?看病的錢都沒有。」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你上個月還跟那個姓周的女人睡在一起!」

  「真沒有……只是一起跳跳舞,健健身。」

  蘇洛聽到這樣的對話就頭皮發炸,趕緊打斷:「我還有2萬多在銀行裡。」

  「那也不夠啊!」母親尖叫道。

  「你平時也存了點吧?」蘇洛問母親。

  「我哪有什麼存款,上次小傑跟我說要和別人合伙做生意,把我存的十幾萬都拿走了,最近這裡拆遷,不准做生意,我根本沒錢啊。」

  蘇洛急了:「你怎麼能給錢給小傑呢,他什麼時候幹過正經事啊!」

  「他說去接工程做,我想著這裡拆遷,馬上就能分到一筆錢了,所以就給他了。誰知道,前兩天拆遷公司說好的補償款,今天又說領導不批了,我這兒……我這兒,真是沒有啊!」母親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說著,她又把脾氣發在父親身上,伸手就打:「都怪你,孩子跟你吵一吵鬧一鬧,你就忍忍不行嗎?為什麼還手?為什麼讓他把東西打爛?」

  父親默默地讓母親打罵,委屈地解釋道:「我沒有還手,我只是躲,小傑把凳子扔到操作台上了。

  「去求求你們老板啊,這點事都搞不定,你有什麼用?」

  「我求了呀,老板生氣得很,不答應不說,還讓我辭職,說我不適合幹這個工作。」

  「什麼老板啊,這麼沒人性!我去找他評個理!」

  「沒用的,我們理虧嘛。」

  蘇洛聽著父母的對話,咬著牙,忍著。

  貧窮,會令人全身上下充滿死穴,一個小小的變故,都能成為致命的攻擊。要麼認輸,要麼死扛。蘇洛沒得選,只能死扛。

  幸好,此時,美慧出現在門口。

  「你還來幹什麼?」母親站起來,准備趕她走。

  美慧遞上一張銀行卡:「我聽說小傑被關起來,要錢救他。這裡有10萬塊,你們可以先拿去用。」

  母親楞住了。「我們……怎麼能拿你的錢?」

  美慧把卡塞在母親手裡:「只要你們不要嫌我的錢髒就行。」

  母親猶豫著:「我們不需要這麼多……」

  「那你們要多少就取多少吧,密碼是小傑的生日。」美慧說完,轉身就走。

  母親一把拖住她:「別急著走,留下吃晚飯吧。」

  晚上,蘇洛半躺在床上。

  母親在客廳裡揚聲問:「小洛,你真的不吃嗎?還是喝點湯吧?」

  「不用,我不餓。」蘇洛答。

  此刻,從門口望去,狹小的客廳裡,母親、父親、美慧,各坐一方,默默地吃著晚飯,這是很多年沒見過的情形。

  爐子上,母親為她熬著藥,有中藥的氣味飄進來,悠悠揚揚。

  蘇洛不知不覺睡著了,回到了那座山上,山路還在,泥濘還在,她差點滑倒,伸手去抓路邊的雜草,有個人伸出手來扶住她,好險啊,蘇洛回頭看,霧太重,她看不清那人的臉。是楊銳吧,她想,不然還能有誰?

  「蘇洛……」那人說話,果然是楊銳的聲音。

  蘇洛一高興,醒來了。

  楊銳坐在她床邊。

  「楊銳,真的是你?」蘇洛脫口問道。

  「什麼?」楊銳不明白。

  蘇洛腦筋轉過來,趕緊說:「沒什麼,我聽見你進來。」

  「對不起,吵醒你。我是想問你,你弟弟的事情怎麼樣了?」

  「還是那樣,該賠的還是賠。」

  「錢夠嗎?我剛才問阿姨,她說夠了,我想跟你確認一下。」

  「夠了的。」

  「我是真心想幫你,對我千萬不要客氣。」楊銳誠懇地看著她。

  「真的是湊齊了,不會客氣。」蘇洛非常感動。

  「那就好,那我就回去了。」

  「回哪兒去?」

  「回山裡去,找到一個送貨的順風車。」

  蘇洛看了看鍾,10點多了,如果這時出發,想必要坐一夜,凌晨才能抵達。

  「晚上坐車多危險啊,明天早上走不行嗎?」

  「回去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學校……建不成了吧?」蘇洛黯然地問。

  楊銳笑著安慰:「不會,大家都在想辦法,你放心,只要我們想做的事,一定做得成。」

  「都怪我,幫不上你,還給你添這麼多事。」

  「別這麼說,你幫了我很多。」楊銳拍拍蘇洛放在被子外的手:「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不然我永遠都會內疚。」

  「為什麼內疚?」

  「早知這樣,我應該送你們,這樣你就不會出事了。」

  蘇洛看著他,在山裡待久的人,清瘦,乾淨,沒有雜質,眼睛裡有光芒。她多希望,他愛她。

  一時衝動,蘇洛說:「是嗎,會內疚嗎?那讓我成個瘸子好了。」

  聽到這話,楊洛生氣了:「怎麼能這樣說?開這種玩笑幹什麼?」

  「我想讓你記得我。」

  「我怎麼不記得你,我當然記得你。」

  「可你不愛我,可你總是拒絕我。」

  「蘇洛……」楊銳欲言又止。

  蘇洛熱切地望著他。楊銳無法直視,視線四處逃避。

  「楊銳,等我好了,我回山裡來,我來陪你。」

  「不要來,別幹傻事。」

  「既然是傻事,你為什麼要幹?」

  楊銳低頭,沉默許久,低聲說道:「其實,你應該知道,我父母很早就死了,我是個孤兒,讀書吃飯,都靠人接濟,但是大山裡,每個人都窮,我小時候最擔心的一件事,就是會被餓死……當然我很幸運,終於遇到人資助,讀完了大學。所以,我決定回山裡去,做點事,讓我這樣的小孩子,不用擔心自己被餓死。可你也看到了,不管我多麼努力,還是有很多問題我解決不了,還是有很多孩子像我當年一樣活著。」

  蘇洛從沒聽過楊銳說這些,盡管他低著頭,但依舊能夠看到,他的臉上,隱隱顯出痛苦的表情。

  「楊銳,我願意幫你,我們可以一起幫助他們……」

  「不,你幫不了,其實沒有人幫得了。」楊銳抬起頭,激動起來:「這個世界,本來就由兩部分人組成,一部分人是幸福的,快樂的,衣食無憂,可以活得很老很久,而另一部分人,是悲慘的,不幸的,死了就死了,沒死也沒人在意。——蘇洛,就像天堂和地獄,你明白嗎?地獄永遠不會變成天堂,而你,是天堂裡的人,你來不了我們這邊,即使來了,早晚也會回去。」

  「你怎麼知道我不能,有人逃跑,不代表我也會逃跑。」

  「不是逃跑,是正確的選擇。我從來沒有怪過沈瑩,她已經盡力做到最好。」

  「你還愛著她?」

  「跟愛沒關係,蘇洛,愛是很虛幻的東西,生活是現實的,活著是現實的。不是我拒絕你,因為我沒有資格接受你。」

  「不,我跟她不一樣。」蘇洛也激動起來,她用手肘將自己撐起來,盡管這樣會疼痛,但她只想離楊銳更近一點。

  「我跟她不一樣,楊銳,我也是地獄裡的,我和你是一起的。我爸媽離婚,媽媽一生氣就揍我,從小我也沒錢,經常不能參加春遊秋遊,沒錢買校服,被同學取笑,被老師諷刺,真的!雖然我不會餓死,但是我也不快樂,我和你是一樣的。」

  「蘇洛……」楊銳迎著蘇洛那灸熱的目光,他突然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說服這個頑固的姑娘。他只能伸手,扶住蘇洛肩頭,讓她重新躺回到床上。

  蘇洛反手,握住他的手:「楊銳,只要你答應我,讓我去山裡,和你在一起,我會證明給你看。」

  終於,楊銳點點頭:「謝謝你,蘇洛,其實,我憑什麼……?」

  話沒說完,他將她的手放回被子裡去,起身,背上破爛的登山包,走了。

  那一夜,蘇洛一直看著窗外的天空,猜想著楊銳搭乘的順風車開到了哪兒。

  她並不同意楊銳的話,這世上,沒有天堂和地獄。

  她暗暗下決心,終有一天,她要把楊銳,帶回到人間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1:56

☆、37

  蘇洛年輕,好得快,她周圍的一切,似乎也慢慢地恢復正常。

  楊銳經常會給她發短信,有時也打電話來問問恢復情況,雖沒有甜言蜜語,卻多了幾分親密。

  蘇傑出來了,雖然對美慧依舊愛理不理,但默許她回到了身邊。

  父親果然被開除,又在另一個小區找到了巡夜保安的工作。而且,現在他可以回家來走動一下,不再受到攻擊。

  母親依舊每天和鄰居打牌,聊天,內容永遠只有一個:「拆遷」。

  家裡經常也會有幹部模樣的人出出進進,據說是指揮部的人。他們跟母親、蘇傑竊竊私語,然後面無表情地離開。他們走後,母親和蘇傑繼續神色凝重地竊竊私語。

  後來,鄰居也不怎麼來了,幹部也不怎麼來了,院外時常傳來巨響,揚起灰塵,然後被風吹散。

  蘇洛不關心,這跟她沒關係,她一心一意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看書,假寐,期待著復原,期待著秋季開學時,她能活蹦亂跳地出現在楊銳面前。

  然而,這種平靜生活終於又被打破了。

  夏天來臨的時候,某天清晨,有人在門外大力敲門。

  蘇洛驚醒,聽到母親起身出去應門,然後,母親大叫:「你們是誰?想幹什麼?」

  「我們是城管的,拆除違章建築!」有人大聲地回答,然後聽到更多的人轟隆隆地湧進來。

  蘇傑跟著衝出去,蘇洛沒有好利落,弓著腰,扶著牆,走到門邊,看見一群穿制服的人,在院子裡與母親對峙。

  母親回頭對蘇傑說:「把你姐姐扶出去!」

  蘇傑走過來攙著蘇洛。

  蘇洛被他架到門外:「蘇傑,怎麼啦?他們怎麼會來?」

  「你不要管,我們才不怕他們!」蘇傑扶著蘇洛坐在門外的椅子上,轉身進了院子。

  蘇洛有些驚慌,她很久沒有出過院子,這才發現,這條街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一片荒涼。

  此時,街上排滿了各種警車、城管車、公務車,還有成群的警察和幹部站在街邊,將目光投向她家的小院,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小院裡,此時已經傳來了爭吵聲,蘇洛屢屢想起身回去,卻總被看門的城管攔住。她不知如何是好,手機沒帶,周圍也沒有熟悉的人。

  忽然有個人走過來,叫她的名字,是周律師。

  蘇洛趕緊抓住他:「周律師,這些人為什麼到我家來?」

  周律師表情為難:「你也看到了,這條街基本上都拆完了,只剩幾家了。」

  「可是城管說是拆違章建築啊!」

  「嗯,這是新搞法,以拆違推動拆遷,你們家估計一大半的面積是違章。」

  「那怎麼辦?我擔心我媽和我弟出事。」

  周律師張望了一下:「應該不會吧,估計主要是勸她們同意拆遷。你們家要價比較高,這你應該知道。」

  「我不知道,我從來不問這個事。」

  「家裡人沒和你商量?」

  「沒有。」

  「其實……」周律師欲言又止。

  「其實怎麼樣?」蘇洛緊揪著他的衣袖。

  「我也不好說……其實還是可以做工作的,補償款浮動的空間還是很大的。」周律師兜著圈子說話。

  蘇洛不太明白,但是,突然間,她在人群中,看見了肖見誠。

  那個人,依舊一臉滿不在乎的微笑,和幾個曾經經常出入蘇洛家的幹部站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其中某個幹部遞給他一根煙,他接過叼在嘴邊,那幹部連忙給他點上。

  蘇洛轉頭問周律師:「這裡是不是肖見誠的項目?」

  周律師有些詫異:「你怎麼知道?」

  蘇洛沒再說什麼,她將目光轉回肖見誠,肖見誠正好也有意無意地看見了她。

  兩人目光相遇,他臉上笑意更深,而她,則努力讓自己的眼中充滿殺氣。

  此時,誰也不能先撤,誰撤誰就輸。

  突然,院子裡傳過來母親歇斯底裡的呼喊:「誰敢過來,我就點煤氣啦!」

  現場一片大亂,蘇洛轉頭向門邊望去,一群城管,硬生生被逼了出來,母親拎著一只煤氣罐出現,氣宇軒昂。圍觀群眾爆發出掌聲。

  蘇洛感到由衷欣慰,她終於明白,自己那股子「遇剛則剛」的蠻勁,來自母親的基因。

  強拆隊散去,臨走時宣布他們會申請更嚴厲的制裁。

  一家人坐在院子裡,心事重重。

  周律師偷偷將蘇洛喊到一邊。

  「蘇洛,我建議你還是去找一下肖總,這個事情別搞得太僵。如果真的申請到法院強拆,那就很麻煩了。」

  「謝謝你,我不會去。」

  「他非常關注你,你去,他肯定會給你面子的。」

  「我為什麼要找他,這房子是我們家的,怎麼能強買強賣?」

  「時勢比人強啊,今天你媽是贏了,但下一次就不一定了。那煤氣罐真要點燃了,可會出大事的。」

  「我會做我媽的工作,適當退讓。」

  「那你試試看吧,其實,你們家的要求也不是特別不合理,如果那邊手鬆一點,完全可以協商。」周律師依舊誠懇地建議。

  「在錢的事情上,我不想欠別人的人情。」蘇洛堅定地說。

  突然,蘇洛想起來,自己還欠肖見誠醫藥費。

  她趕緊問周律師:「你開了車嗎?」

  「開了呀。」

  「幫我個忙好嗎?」

  「沒問題。」

  蘇洛坐著周律師的車,到銀行去取出自己所有的存款,一共二萬八。她把錢交給周律師。

  「請你幫我轉給肖見誠。這是上次我受傷時,他幫我墊付醫藥費,可能不夠,剩下的我以後再還。」

  周律師馬上反對:「這錢我可不敢拿。」

  「為什麼?」

  「第一,職業習慣,別人的借款還款,我從不過手。第二,你跟肖總之間,關係微妙,我不方便介入其中。」

  「沒這回事,我跟他只是認識,連朋友都不算。上次是巧合,正好他在那兒,碰到我受傷,所以幫我出了這筆錢。」蘇洛費力地解釋。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還給他?」

  「你看,我走路都走不好,怎麼去還錢給他,你幫個忙不行嗎?」

  「那兒,他車就在路邊,你直接走過去還給他嘛!」周律師用手指指前方。

  蘇洛並不認得肖見誠的車,還沒來得及否決這個提議,周律師的車已經停在一家飯店旁,他打開車門走下去。

  這是蘇洛家附近的一個飯店,前坪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車,看來剛才強拆的那些人,正在這兒會餐。

  「不了,不了,我下次再給他好了。」蘇洛按下車窗,迭聲說道。

  但是來不及了,飯店裡出來一幫人,周律師正看見肖見誠。

  「肖總,蘇洛找你。」

  「誰?」肖見誠反問。

  「蘇洛。」周律師指指車裡。

  肖見誠走到車邊,俯身到車窗邊,看見蘇洛坐在裡面。蘇洛側臉過去,不想與他面對。

  「找我?」他問,有酒氣迎面撲來。

  「還錢給你。」蘇洛把錢遞出去。

  「還錢?」他笑了:「你欠我什麼錢?」

  「醫藥費。」

  「哦……」他恍然大悟,拿過錢來掂了掂:「這有多少?」

  「兩萬八。」

  「兩萬八怎麼夠?前前後後用了差不多二十來萬呢?」他把錢退回到她手裡。

  她一聽,急了:「胡說,你這是獅子大張口!」

  「不行嗎?你們家不是嗎?那個破房子,一口價要三百萬!」

  蘇洛對他已有防備,知道再吵下去無益,她舉起那錢:「你要不要?不要我就不還了。」

  肖見誠直起腰,大聲說:「要!怎麼不要?」

  他轉身把自己的車鑰匙扔給周律師,然後,坐進周律師的車裡,換檔,一腳油門,將車向前駛去。

  「喂,你要幹嘛!」蘇洛不解,大叫。

  肖見誠一邊駕車,一邊忙著調整駕駛座:「你還來的錢,我不放心,我要找個地方,一張張驗清楚,別夾帶了什麼假鈔。」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2:12

☆、38

  剛過了兩個來月清靜的日子,蘇洛不希望再與這個人有任何交集。

  她嚴肅地說:「肖見誠,你最好現在就停車!」

  「那不行,我要把錢驗……」

  蘇洛打斷他的話:「今天我本打算讓周律師把錢帶給你,是他看見你,所以喊你過來,完全不是我的本意。」

  「那你的本意是什麼?」

  「我的本意是,不要再見到你。」

  「為什麼?」肖見誠明知故問。

  蘇洛深吸一口氣,答道:「因為我,非常非常,討厭你!」

  說這句話時,蘇洛雙眼注視著前方,每個字都清晰准確,然後,她等著,等著,等著一個急剎車,或者是一個怒吼。

  都沒有,車依舊在安靜均速地行駛。

  太久了,以至於蘇洛等不下去,她回頭,看見肖見誠表情淡定。

  他沒有聽見?

  這句話殺傷力不夠?

  他臉皮厚到這樣的程度?

  ……

  蘇洛無助地在心裡吶喊。

  此時,她聽見肖見誠平靜地答:「完全可以理解,像我這樣的人,的確是,非常非常討厭。」

  車子停在了某個破敗小區的路邊。

  蘇洛暗舒一口氣,一切終於結束。

  肖見誠突然從蘇洛還的錢中間,抽出幾張,遞回蘇洛手裡,指指車外:「請你幫我個忙,去那個小店,買兩條最貴的煙。」

  「為什麼讓我去?」蘇洛莫明其妙。

  「辛苦你,就幫我辦這件事,然後我送你回家,再也不見面,我保證!」肖見誠少有地誠懇。

  蘇洛半信半疑,緩緩下車,慢慢走到路邊的那家小店。

  一個老人坐在店門口打瞌睡。

  「老板,買兩條煙。」蘇洛喊。

  老人沒醒。

  「老板!老板!」蘇洛走上前搖搖老人。

  老人醒來,眼底混沌。

  「買兩條煙。」

  「哦!什麼煙?」老人提起精神。

  「最貴的。」

  老人站起身,走到櫃台後,想了很久,回頭對蘇洛說:「要多少?」

  「兩條。」

  「我沒有兩條,我只有一條。」

  「一條就一條吧。」蘇洛只想趕快完成任務。

  老人拿出一條藍色的煙:「560。」

  蘇洛遞過去6張100元,老人摸摸索索翻出4張10元錢給她。

  回到車上,蘇洛將煙和錢遞回給肖見誠。

  肖見誠接過,竟問。「怎麼只有一條?」

  「他這兒只有一條。」

  「那你不會再買兩條別的?」

  「是你讓我買最貴的啊?!」蘇洛莫明其妙。

  「要不,你再去買了兩條別的?」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肖見誠猶豫了一會兒,把東西往後座一扔,開車掉頭。

  蘇洛忍不住提醒:「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在這兒買煙,不過,這種小店的煙,多半是假的。」

  「我知道。」肖見誠悶聲說。

  「知道?」蘇洛奇怪。

  肖見誠點頭:「我以為他起碼會囤個兩三條。」

  「他?」蘇洛更奇怪,回頭看那個小店,已經淹沒在街景中,分辨不清。

  「身體怎麼樣?」

  「誰?」

  「那個老頭。」

  「一般吧,年紀很大了,有些遲鈍。」

  肖見誠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他這種奇怪的舉動挑起了蘇洛的好奇心:「他是誰?」

  肖見誠不答。

  「為什麼去買他的煙?」

  肖見誠不答。

  「你不是不同情窮人嗎?你不是納了稅嗎?」

  肖見誠回頭看她,終於開口:「他不是別的窮人,他是我爸。」

  蘇洛以為自己聽錯:「是誰?」

  「我爸。」肖見誠答得有些艱難。

  「你爸?為什麼一個人在那裡?你為什麼不管他?你不是很有錢嗎?」

  「他不讓我管。」

  「怎麼可能?我看他一個人都快走不動了,坐在那裡打瞌睡。」

  「就算這樣,他也不讓我管,所以,我才會讓你去幫我買東西,如果是我進去,他一定會將我趕出來。」

  「那是為什麼?」蘇洛忍不住追問。

  前方紅燈,車停下來,肖見誠將頭埋在方向盤上,仿佛極疲累。然後,他低聲說:「就像你說的,他也一樣,非常非常,討厭我。」

  這個回答,聽起來有些傷感和無奈,令蘇洛無言以對。

  這個男人,雖然有那麼多無聊惡劣的品性,但是,與父親隔絕,畢竟過於殘酷。

  綠燈亮,肖見誠打起精神,將車向前駛去。

  兩人都沒再說話,車內寂寂,盡管蘇洛眼看著車子駛過自家的巷口,這個時候卻也無法開口喊停。

  於是,他們一直橫穿整個城區,開到了荒僻的市郊。

  蘇洛終於不忍,安慰道:「老人年紀大了,總會原諒你的。」

  肖見誠默默點頭,忽然問:「蘇洛,我真有那麼讓人討厭嗎?」

  這一問,蘇洛倒不好意思了,「也不是那樣,我只是口氣重了一點,你其實挺優秀的,主要是……你有時候太莫明其妙。」

  「莫明其妙?」

  「搞不清你到底想什麼,說話做事都和別人不一樣。」

  「其實我說的都是真的,做的也是發自內心的。」

  「那就是你表達上讓人接受不了。」

  「是嗎?怎麼表達才好呢?」

  「可能婉轉一些比較好。」

  「婉轉?」

  「嗯,要考慮到對方的感受。比如,你爸爸如果一時無法接受你,你就要用他能接受的方式來靠近他。」

  「什麼方式呢?」

  「我也說不好,我還不了解他。」

  肖見誠將車緩緩停在路邊,轉頭對蘇洛說:「那你能不能幫我?」

  「我……」蘇洛很猶豫:「我也不一定能幫到你。」

  「可以試試嗎?」

  蘇洛想了想:「行吧,我以後有時間去他那兒轉轉,也許能發現點線索。」

  肖見誠開心地笑了:「蘇洛,你真是心腸好,這樣的話,我們也不會永遠不再見面了吧?」

  蘇洛跟著豪爽起來:「其實,你只要不幹那些莫明其妙的事兒,我們也沒必要那樣對立。」

  「這麼說,還是可以見?」

  「當然——」

  「我並不是非常非常討厭?」

  「不是——」

  「以前我們倆的恩怨一筆勾銷?」

  「可以——」

  「有時間吃個飯聊個天打個麻將也行?」

  「行——」每個問題,蘇洛都長長地答。

  肖見誠高興地從後座拿過那條煙,拆開,抽出一根煙點燃,深吸一口,然後爆發出劇烈的咳嗽。

  他趕緊將煙摁滅:「嘩,這煙還不是一般的假!」

  見他狼狽,蘇洛不由得地笑起來。

  車外正好有農婦拖著一車菜經過,肖見誠降下車窗,將整條煙扔到車上。

  農婦詫異,將煙從車上拿下,仔細端詳。

  蘇洛擔心那農婦當真,趕緊伸頭往車窗邊,大聲喊:「別要!是假煙!」

  肖見誠望著她,那面孔就在眼前:「喂,躲開些,小心我親你!」

  蘇洛趕緊縮回座位,瞪他,並沒有特別不快。

  他升起車窗,樂不可支,撫掌道:「看來,這假煙買得值!」

  這話聽起來蹊蹺,而且他的表情忽然如此輕鬆,令蘇洛警覺:「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終於知道,你並不討厭我,也許,還有些好感。」

  「我只是想讓你不要太難過。」

  「所以,你是因為同情我?」

  「是。」

  「因為同情我,我不捐款,讓你弟賠錢,讓你爸辭職,讓你家被強拆的事兒,都可以忽略不計?」

  「這些事,也不能全怪你,我們自己也有責任。」

  肖見誠大笑:「哈哈,蘇洛,我終於知道你的死穴!」

  「什麼意思?」

  「你只愛弱者,對不對?」

  蘇洛忽然醒悟:「你,剛才在騙我?」

  「當然,兒子吃香喝辣,老爸窮困潦倒,這世上哪可能有那樣的事情發生?你以為是演電影嗎?」

  蘇洛怒:「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倒要看看,你的智商有多高?結果,我發現,你居然這麼容易相信我,簡直跟白癡差不多。」肖見誠得意洋洋。

  可以罵,可以打,但是同情虛擲,且再次被戲弄,令蘇洛內心極度挫敗。

  她一言不發,想打開車門,摸索了半天,不得要領。

  「別生氣,蘇洛。」肖見誠居然安撫她:「我這麼做,只是想告訴你,每個人都可能利用這一點來欺騙你。你爸,你媽,你弟,還有楊銳。」

  「沒有人騙我,除了你!」

  「我騙了你,我承認!但是,有人騙了你,他不一定會承認。比如你媽和你弟,他們早就簽了拆遷協議,後來看到別人拿的比他們高,就立馬反悔,抬高價碼,你知道嗎?還有你爸,他辭職,是因為他私下收了我幾個商戶的物管費,拿去賭錢輸了一大半,派出所讓他賠的是這個錢,你知道嗎?」

  蘇洛楞住,馬上反駁:「你撒謊!」

  「這個我有證據,你問他,他也會承認。另外,楊銳,和沈瑩分手後,又和別的女人談過戀愛,而且現在也沒斷,你知道嗎?」

  「你知道他和沈瑩的事?還有……他和別人?」蘇洛震驚。

  「當然知道,這種男女之事,傳得比風還快!」

  「……我不信你。」

  「不用你信我,但我告訴你,楊銳在鄉下待這麼久,自有他的算盤,很快他就可能回城裡,進團委係統了,這你又知道嗎?」

  「我……」

  「你還想著傷好後,跟他到鄉下去,朝夕相處,像楊過和小龍女那樣浪漫吧?他答應過你嗎?他是不是總是那麼情緒低落,永遠也不答應你,但是永遠也不拒絕你?」

  「你……瞎說!」

  「我除了剛才那個爹是瞎說,沒有一句是瞎說。蘇洛,這世上,大家心裡都有一把算盤,只有你沒有。所以,你總是撞牆,你明白嗎?」

  他的話聽起來句句分明,蘇洛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內心被衝擊著,只能努力說服自己不要相信。

  「我撞牆是我的事,你為什麼要管我?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我?」肖見誠指著自己的鼻子:「我這也是犯賤,你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裡,我倒是一天到晚琢磨你。想來想去,蘇洛,你其實看上去強大,內心也是極自卑,所以,你才會討厭我,你才會愛楊銳。試想一下,如果我把這個爹的故事演下去,或者演得更慘,更悲情,或者我再得個絕症什麼的,你會不會愛上我呢?」

  「不會!絕對不會!」蘇洛立馬答。

  「無所謂,我對你,也是一時性起,你總是掃興,我過一段時間也就淡了。但是你,如果照著這個路子走下去,將來難得遇上好歸宿。」肖見誠居然帶出長輩的腔調。

  蘇洛更混亂了,只想走開:「你讓我下車。」

  肖見誠將車起步,調頭回行:「好了,不玩了,聖母瑪麗亞,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蘇洛無力堅持,她心裡被剛才的對話堵塞著,連呼吸都困難。看著車窗外,她忽然喊他的名字:「肖見誠……」

  「怎麼了?」

  「你口口聲聲喜歡我,為什麼要說這些,讓我難過的事?」蘇洛忽然虛弱至極。

  肖見誠被這句話問倒了,過了許久,方答:「我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能忍受,那個讓我難過的人,比我活得開心。」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2:30

☆、39

  回程的車,極沉悶,兩人各懷心事。

  蘇洛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是楊銳。

  蘇洛猶豫了一下,接通了電話,她答:「喂……」——平時,她會首先喊出那個人的名字,但是這一次,她沒有。

  不過,楊銳應該沒有在意,因為他在電話裡只顧焦急地問道:「蘇洛,小英有沒有找你?」

  「小英?」蘇洛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上次我和你一起去過她家的那個小女孩。」

  「哦,對!對!怎麼了?她沒有找過我!」

  「她這個星期沒來上課,我剛才到她家去找她,別人告訴我,她被人帶到城裡來了。」

  「是她叔叔和嬸嬸嗎?」

  「不清楚,據說她是自己跑出來的。」

  「這麼小,她能出來幹什麼?」

  「是的!我也很擔心,有人說她在一個叫天使城的地方打工。」

  「天使城?」

  「對,你知道那個地方嗎?」

  「不,我不知道。」

  「那你打聽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她,我再到別的人那裡去問問。」

  「好!好!」

  蘇洛掛斷電話,正在考慮找誰打聽這個地址,卻聽到肖見誠重復那個地址:「天——使——城?」

  發現線索,蘇洛趕忙轉頭答:「對,你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裡?」

  肖見誠臉上露出別有意味的微笑:「為什麼要找那裡?楊銳在那兒?」

  「不是!我要找別的人。你可不可以帶我過去?」

  「去那兒找人?你也太不識趣了。」肖見誠笑得更曖昧了。

  巨大的「天使城」招牌,足足在三層樓高,門前停滿豪車,保安穿著黑西裝,帶著白手套,耳上還掛著耳麥。

  蘇洛下了車,想往裡走,被一個保安攔住。

  「美女,你有什麼事?」

  「我進去找人。」

  「對不起,不接待單身女賓。」

  「什麼?」蘇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明明看見此時正有男男女女結伴走進去。

  保安索性移過一步,擋住她的視線。

  「我有個朋友在裡面,我想找她有點事。」

  「先電話聯繫好嗎?」保安表情嚴肅。

  蘇洛無法,返身回到車前,肖見誠站在車邊,背著手,看著她。

  「我進不去。」蘇洛說。

  「當然。」

  「為什麼?」

  「你說為什麼?」

  蘇洛返頭再看看那個耀眼的招牌,忽然醒悟:「難道……這裡是那種地方?」

  肖見誠點頭,打開車門准備上車:「走吧?」

  「不行,你帶我進去!」蘇洛趕緊說。

  「我帶你進去?會被人笑死。」肖見誠低頭准備往車裡鑽。

  「請你幫個忙吧!」蘇洛扳住車門。

  肖見誠只能回頭問道:「你要找誰嘛?」

  「我要找一個11歲的小姑娘,叫小英,湘西的。」

  「開什麼玩笑?這裡怎麼會有11歲的小姑娘。」肖見誠有些驚訝。

  「是真的,楊銳問了別人,說是在這兒。那女孩在我們支教的小學上課,家裡窮,原來叔叔就說過要賣她作小姐,可能賣到這兒來了。」蘇洛表情急切。

  肖見誠依舊不信:「哪有這回事?楊銳的話你也信?這個場子不是做這個的!走吧走吧!」他又想往車裡鑽。

  蘇洛急起來,管不了那麼多,一把拉住他胳膊:「我求你了,就進去問問。」

  肖見誠直起腰,有些無奈:「蘇洛,那麼多事不求我,為這種事求我,不劃算啊。」

  蘇洛第一次進這樣的地方,奢華程度令她咋舌。大廳居然有巨大的噴泉,在迷離的燈光下,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樂舞動著。四周都是相似的回廊,許多濃裝艷抹的姑娘依在牆邊,帶著游離的微笑,每個人的面孔在光線映照下,看上去都是一個模樣。

  突然後面有一群人嘻嘻哈哈湧過來,蘇洛行動不便,躲閃得稍慢,被人群裹著,向一個回廊裡走過去。

  有人從後面拉住她的手,回頭,是肖見誠。他對她說話,但根本聽不清。

  蘇洛問:「什麼?」

  「跟緊點,這裡面丟了可不好找。」肖見誠大聲在她耳邊說,氣息噴在她的耳廓和發梢,她的臉馬上紅了。

  他倒是沒發現她的異樣,只是拉著她的手,往服務台方向走。

  一個領班模樣的人過來,熱情地和肖見誠打招呼,看來他是常客。肖見誠附在那人耳邊問了幾句,那人連連搖頭。

  肖見誠回頭,向蘇洛聳肩示意。

  突然那人好像想起什麼,又跟肖見誠說了兩句。

  接著,肖見誠牽著蘇洛,跟著那人,往服務台後面的一個暗門走進去。

  暗門後是幽暗的樓梯,樓梯間堆放著成堆的啤酒和飲料。

  三人往樓梯下走去,經過某個拐角時,忽然在黑暗裡傳來呻吟聲,蘇洛定晴一看,一對男女糾纏在一起,把她嚇一跳,禁不住停下腳步。

  肖見誠返身問:「怎麼了?」

  然後他探頭看了看那個角落,不由地笑起來,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我們去哪兒?」蘇洛問。

  「我也不知道,跟著走吧!放心,你姿色太差,身體又不好,賣不掉的。」

  走了好一會兒,領班把他們帶到了後院裡。

  這個後院骯髒不堪,堆滿紙箱、垃圾,昏暗的燈光下,幾個水龍頭嘩嘩流著水,大大小小的玻璃杯、果盤、菜碟泡在兩個大盆中,有幾個人蹲在那兒,用灰黑的抹布擦洗著這些器皿,洗完的直接放進一個滿是污垢的大筐裡。

  肖見誠忍不住開罵:「媽的,你們這些奸商,我們平時喝酒的杯子,都是這樣洗的?」

  領班趕緊解釋:「不!不!還會消毒的。」

  「鬼才信你,正好還有些單子沒結,我可不會再付了。」

  「肖總,您高抬貴手,我這不也是為你幫忙嗎?」

  「那你說的那個小孩呢?」

  領班轉頭問那些人:「這幾天在這兒洗杯子的小妹子呢?」

  「被她表姐帶上去了。」有人答。

  「趕緊去找來!」領班命令道。

  那人應聲去了。

  蘇洛看著那人走去的方向,心情矛盾,她希望楊銳的消息是錯的,如果小英真的在這兒,那是多麼可怕的事。

  忽然,她發現自己的手還被肖見誠攥著,趕忙輕輕掙開。

  肖見誠回頭看她一眼,倒也沒說什麼。

  不一會兒,那人回來,後面帶著一個妝容艷麗、穿著極暴露的女人,那女人手中還牽著個小女孩。

  沒錯,果然是小英。

  蘇洛衝過去,一把從那女人手裡搶過小英。

  那女人厲聲問:「喂,你幹什麼?」

  蘇洛不理她,把小英拖到自己身邊,肖見誠攔住那女人,說:「你等等。」

  「小英,你怎麼在這裡?」蘇洛蹲下身子,傷處刺痛,她也顧不得了。

  小英看著蘇洛,突然認出她,綻放出天真的笑容:「蘇老師,你怎麼來了?」

  「楊老師要我來接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楊老師呢?」

  「他在學校裡,他打電話告訴我你在這裡。」

  說起楊銳,小英露出眷戀的神情:「我還忘記告訴楊老師,上次布置的作業我寫完了,忘記交呢。」

  「那我們趕快回去交作業。」蘇洛急切地說。

  沒等小英回話,那女人衝上來,狠狠把蘇洛推在地上。

  地上滿上污水和爛泥,蘇洛整個腰背極痛,幾乎要完全癱軟下去。

  肖見誠立刻將那女人大力掀開,吼道:「你搞什麼?」然後伸手將蘇洛扶起,問道:「沒事吧?」

  領班也急忙出面制止:「喂,你別動手啊,這是大客戶。」

  那女人被肖見誠掀得退後兩步,仍不忘將小英揪回身邊:「你們是誰?憑什麼帶她走。」

  蘇洛顧不得自己的疼痛,連忙解釋:「我是小英的老師,想接她回去讀書,怎麼能讓她呆在這種地方來?」

  「這種地方怎麼了?這種地方挺好!」

  「她還這麼小,不能工作,如果家裡有什麼困難,我們可以一起來想辦法?」

  「她自己願意來的,不信你問她。」那女人推了推小英。

  小英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蘇老師,我是自己想出來打工的。」

  「你這麼小,怎麼能打工呢?小英,你別怕,老師是來保護你的。」

  「謝謝蘇老師,但我不想讀書了。」

  「為什麼?」

  「多讀兩年也是要出來打工的,我這樣洗杯子,一個月也可以有幾百塊呢!」

  「你怎麼不聽話呢?」蘇洛不知該怎麼說服她,只好撥通楊銳的電話:「我讓楊老師跟你說。」

  但是,電話始終接不通,急得蘇洛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人見她這樣,說道:「你不必做小英的工作了,她不跟著我,早晚也會跟別人走。好歹我還是她表姐。」

  「她只有這麼大,她能幹什麼?你讓我帶她回去,她的學費生活費我來出,還不行嗎?」

  小英突然哭起來:「蘇老師,你不要管我了,我爺爺死了,我們家房子也塌了,而且我妹妹生病啦,我要賺錢給她治病……我自己不想讀書了,讀了也沒用,蘇老師你不用管我!」

  「你妹妹……生病?」蘇洛感到意外。

  表姐在旁說:「她妹妹得了腎病,搞不好會成尿毒症,能不能活還不一定。」

  聽到表姐這麼說,小英哭得更淒慘。

  蘇洛的眼淚也下來了:「你傻啊,你打工洗杯子的錢,又哪夠你妹妹治病呢?」

  小英哽咽著說:「蘇老師你別擔心,我帶著課本,我會自己學習的!我很能幹的,我馬上就十二了,我可以做更多事。」

  那女人想制止小英說出自己的年齡,但晚了。

  領班馬上反應過來:「這個小孩不是說十四五了嗎?我就不相信,原來十二還不到,那不能留在我們這兒,用童工是犯法的!」

  那女人趕緊求情:「小孩子稀裡糊塗,搞不清自己的年齡,她確實已經十五,馬上十六了。」

  蘇洛馬上反駁:「我知道她……」

  肖見誠沒等她說完,馬上打斷她的話:「鄉下算年齡是和我們不一樣,應該也差不多成年了。」

  領班看一眼肖見誠,態度緩和些:「那……去把身份證拿來,上次說忘帶了。」

  那女人趕緊點頭:「好,我去拿。」牽著小英轉身就走。

  蘇洛捨不得,想去追,肖見誠拉住她,轉頭問領班:「從哪裡可以出去?」

  領班將他們帶到一扇鐵門邊,打開門,將他們送出去。

  肖見誠想了想,將領班帶到一邊,耳語了幾句,領班頻頻點頭。

  鐵門關了,兩人站在一條污水橫流的小巷裡,小巷盡頭,是繁華的城市燈光,把夜空都照亮了。

  蘇洛僵在門邊。

  肖見誠催她:「走吧,蘇小姐。」

  「你剛才跟領班說什麼?是不是讓他安排她們逃跑?」

  肖見誠無語:「錯了,如果我不交代,領班今晚就會將她們倆趕走。」

  「趕走就對了,沒有容身的地方,她會把小英送回湘西去。」

  「蘇洛,你以為天底下就這一個娛樂城?到處都是,更低級,更破爛,更惡心!」

  蘇洛想了想,拿出手機,按號碼。

  肖見誠湊過來,看到上面顯示出「110」。

  他一把搶過去:「你瘋了,報警?」

  「當然要報警,這裡夜總會,還雇用童工!」蘇洛大聲叫起來。

  「你聲音再大點試試!你怎麼這麼幼稚呢?你這邊報警,那邊馬上就收到風聲,警察什麼都查不到,害的只是小英和她表姐,你明白嗎?」

  「我不管,光天化日,怎麼能有這種事?她才十一歲,怎麼能夠到這種地方打工,她將來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不管她將來成為什麼樣的人,這都是她的命!你能怎麼做?你能怎麼幫她?」

  「你反正有錢,把我還你那二萬塊退給我,我先借給她,讓她安心讀書。」

  肖見誠乾笑兩聲:「她還有個生病的妹妹,她家裡連房子都塌了,你這兩萬塊夠嗎?」

  「我再去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找我這樣的人捐?二十萬夠嗎?三十萬夠嗎?尿毒症是個無底洞,誰會願意幹這種賠本買賣?」

  「不管怎麼樣,她應該回去讀書,知識才能改變命運!」蘇洛蒼白地堅持著。

  「讀書就能改變命運嗎?那麼多大學生,畢業就失業,你沒看到嗎?蘇洛,你自己現在都沒工作,有什麼本事幫她?!」肖見誠振振有詞。

  兩人在深深的巷子裡,一句一句,對峙著,四周彌漫著腐敗的氣味。傷處的疼痛尖銳地傳遍全身,蘇洛已經詞窮,她沒本事沒能力,根本無法駁倒這個人。

  最後,她只能說道:「但我起碼比你強,像你這樣的流氓!嫖客!自私自利,只知道花天酒地,只知道欺負窮人,你的存在,是這個社會的恥辱!」

  聽到這話,他並沒生氣,他只是答:「蘇洛,你錯了,我的存在,是用來證明這世界是向上的,而她們,是用來證明這世界是向下的。跟著我走,才有希望,跟著他們,你永遠都不會快樂!」

  這話多麼似曾相識,楊銳曾經說,有人活在天堂裡,有人活在地獄裡。

  蘇洛忽然釋然了:「肖總,我跟不了你,我也是用來證明這世界是向下的。」說完,她緩步向巷子口走去。身上一陣陣疼,她含著胸,彎著腰,不管怎麼努力,也走不快,

  「蘇洛,我不是這個意思……」肖見誠在她身後,想解釋。

  此時,蘇洛忽然聽到自己的電話響起來,她想起來,那電話還在肖見誠手裡。

  沒來得及回頭,只聽得肖見誠對著電話大聲說道:「姓楊的,以後解救被拐兒童的事,你自己來幹!別他媽的指望一個彎腰駝背的殘疾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2:43

☆、40

  楊銳來得比想象得更快。

  他背著那個破爛的登山包,走進蘇洛的房間。門框很矮很窄,他進來的一剎那,擋住了光,房間裡忽然暗下來。

  蘇洛在看書,因此抬起頭來。

  楊銳遇上她的目光,第一句話問得是:「蘇洛,你還好嗎?」

  蘇洛一晚上的猜測,此刻有了答案。

  昨晚蘇洛與肖見誠再次不歡而散。

  蘇洛搶回手機,一言不發,走到路邊攔車。而肖見誠,氣衝衝開著車,直接從停車坪衝下馬路,底盤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嚇到所有路人。

  她想想,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與這個人永遠無法和平相處,即使有個愉快的開始,後面都跟著極其不堪的結尾。

  好在她沒時間想這個,楊銳的電話再也打不通,她一晚上都在猜想,楊銳應該會來吧,見面時,他第一句話會問什麼呢?

  如果問,小英在哪裡?——他不愛她。

  如果問,你還好嗎?——他也許愛她。

  果然,他來了,第一句話問的是:「蘇洛,你還好嗎?」

  他也許愛她,蘇洛因此笑著答:「我還好。」

  「昨晚是怎麼回事?我手機沒電了。」

  「我找到小英了。」

  「那個男的是肖……?」

  「是的,他知道天使城在哪兒,我請他帶我去。」蘇洛一股腦地把經過說了一遍。

  楊銳點點頭:「情況比我想象得要好,今晚我去一趟,再和她表姐談談。」

  「你打算帶小英回去?」

  「當然。」

  「可是她家裡的情況?」

  「那些都可以想辦法,可以申請危房重建、大病救助和低保,學費也可以到基金去為她申請。雖然不一定能解決所有問題,但小英必須回去讀書!」楊銳講起這些,胸有成竹。

  同樣的事情,在這裡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回答。哪個世界向下,還說不定呢!蘇洛長舒了一口氣。

  楊銳關切地看著她:「昨晚沒出什麼事吧,聽他在電話裡那樣說,我很擔心,也很內疚。」

  「沒事沒事,我只是和他吵的比較凶。楊銳,聽說你要去團委?」蘇洛忍不住問道。

  楊銳有些吃驚:「你怎麼知道?」

  「我聽說的。」

  「有這個意向,但是還沒定下來。」

  「難道……你不打算繼續做下去了?」

  「不,即使進機關,我還是會做這方面工作,而且我能有更多的資源,做更多的努力,幫助到更多的人。」

  「這是你支教的目的嗎?」

  「當然不是。」楊銳的目光極坦誠:「在山裡呆一輩子,我都願意,可是蘇洛,你也看到了,在底層,是沒有任何機會的,我往上走,是為了帶給底層更多的機會。」

  什麼話從楊銳口裡說出來,都讓人信服。蘇洛由衷地高興,

  這高興,只恨不能向肖見誠扔過去,打掉他那股洞察萬事的囂張氣焰。

  轉念一想,另有個問題抑制不住地往外冒:「還有,我聽說……」

  「什麼?」

  蘇洛問不出口。對於一個還沒有接受自己的男人,她實在沒有立場去追問他的感情世界。

  幸好,這時候蘇傑舉著一張紙衝進來:「姐,你看這是什麼?」

  蘇洛一看,是法院的立案通知單。

  母親跟在後面走進來,大聲宣布:「如果他們真的通過法院強拆,我就找媒體,我就去市政府門口自焚,我就把事情鬧大!」

  「媽,你們是不是已經簽過協議了?」蘇洛問

  「簽過是簽過,可是他們給別人的補償,比給我們的高,不公平!」

  「簽了就生效了,您不能反悔的!」

  蘇傑搶話:「我問了律師,他這是欺騙,顯失公平,合同無效。」

  「你問的哪裡的律師?」

  「我在網上咨詢的。」

  楊銳在旁邊說:「合同無效有嚴格的規定,不是隨便說的。」

  母親一瞪眼:「楊銳,你可不能幫別人,要幫我們小洛,這錢我是要給小洛結婚用的。」

  蘇傑攬住母親:「媽,你放心,姐找了有錢人,不用你准備嫁裝。」

  「有錢人,我們更要准備,不然被人看不起。」

  「那你先要准備我的彩禮吧?」

  「當然!不過我警告你啊,美慧那女人,我是不同意她進門的啊,對了,到時候還了她的錢,你還是跟她斷了好!」

  「知道了知道了。」蘇傑聽到這事,煩起來,往外走,母親跟在後頭,繼續嘮叨。

  蘇洛抬眼看楊銳,他正好也望著她。

  「我可沒找什麼有錢人。」蘇洛趕緊解釋。

  楊銳笑:「肖見誠,似乎對你不錯。」

  蘇洛趕緊擺手:「我不喜歡他的,他很莫名其妙,頭腦不太正常,而且……他已經有結婚對象了。」

  蘇洛邊說,邊觀察楊銳的表情,但楊銳似乎完全沒有異樣。

  他只是點點頭,答道:「如果這樣,那就跟他保持距離吧。」

  「何止是保持距離,老死都不相往來!」蘇洛恨恨地說。

  晚上,蘇洛帶著楊銳去找天使城,她記不清具體的方位,每個夜店看上去都那麼相似,兩個人從街頭尋到街尾,走了很久,終於看到那個污水橫流的巷子。

  兩人來到巷尾,大力地敲門。

  有人來開門,那人認得蘇洛:「你又來了?小英今天沒過來。」

  楊銳馬上問:「她走了嗎?」

  幸好那人搖頭:「應該沒有,她表姐今天還來上班呢!」

  蘇洛央求那人幫忙找找小英的表姐,那人心好,帶著他們再次走過幽暗雜亂的樓梯,來到燈火輝煌的大廳裡。

  那人四處問了問,返頭大聲告訴了蘇洛一個數字:「8118。」

  「什麼?」蘇洛不懂。

  「包廂。她在包廂裡上班。」說完,那人走了。

  蘇洛和楊銳在回廊裡穿行詢問,每個人指的方向似乎都不同,後來蘇洛發現,這些回廊彼此貫通,處處皆可回轉。

  終於,在一個送酒的滑輪小弟帶領下,他們找到了8118。

  蘇洛小心翼翼地將門推開一條縫,裡面光怪陸離,人聲鼎沸,她合上門,轉頭問楊銳:「怎麼辦?完全看不清裡面誰是誰?」

  楊銳想了想:「等等吧。」

  兩人站在包廂門口,旁邊時不時有打扮入時的男女擦身而過,偶爾包廂門打開合攏,各種音樂聲斷斷續續。

  不一會兒,包廂門打開,出來一個衣衫不整,東倒西歪的小姑娘。

  蘇洛趕緊走上去:「請問,小英的表姐在不在裡面?」

  「什麼?」那姑娘喝了不少,站都站不穩。

  楊銳趕緊補充:「裡面有沒有小姐是從湘西來的,還帶了個小表妹一起住。」

  「湘西?表妹?哦……小芬姐,在裡面!」

  過了一會兒,那姑娘把小芬喊了出來。

  看起來小芬醉得更厲害,腳步踉蹌,眼神迷離。

  「你們……找誰?」她問。

  蘇洛趕緊說:「你好,我是昨天來找過小英的,這位是小英的老師,我們想和你談談。」

  「哎呀,別來吵我,我……正在上班。」

  「我們想幫助小英,希望你能夠配合。」

  小芬用力地揮手,想趕走他們:「你們……別多……管閒事。」

  「我們是真心實意的,我們都是為了小英好。」

  「走開啦!煩死了!」小芬轉身想走。

  蘇洛走上一步:「要不你給我個電話,我們另外約個時間?」

  「我沒電話,我要回去了,客人……會不高興的。你走開!」

  蘇洛還想說什麼,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楊銳拉住她:「算了,她喝多了。」

  這時,包廂門打開,有個男人走出來大聲喊道:「美女,我們老總在等你喝酒呢,不能躲啊!不然,小費都退回來。」

  小芬趕緊衝過去,撲到那男人身上:「我怎麼會躲呢,捨命陪君子!」

  兩個人摟摟抱抱地進了包廂。

  蘇洛疲累地靠著牆,對楊銳說:「怎麼辦?」

  「只能等她下班,跟著她回家。」楊銳說。

  蘇洛感慨道:「我覺得我是個土包子,要不是找小英,這種高級夜總會我從來沒來過,以前只知道一個形容詞叫糜爛,現在終於明白這個詞的意思。」

  楊銳笑:「說到這個,我比你可強得多。」

  「為什麼?你來過?」

  「大學裡,我在很多夜總會裡打過工。」

  「是嗎?做什麼?」蘇洛好奇。

  「做服務生啊。你以為做什麼?」

  蘇洛也笑:「這種地方……美女多啊?」

  「呵呵,是的。」

  「有沒有艷遇?」

  「不可能的,大家涇渭分明,各走各路。」

  「收入如何?」

  「還不錯,夜場現金充足,一般不拖欠工資,客人高興時會有小費。你知道嗎,我最喜歡過年的時候。」

  「過年的時候?」

  「對,有的場子過年有三到五天不營業,要請人守場子。一般的人都要回家,只有我能留下來,沒什麼事,睡幾天,紅包還大得很!」

  楊銳說得高興起來,蘇洛卻聽得有些辛酸。

  她試探著問道:「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沒什麼人了。」

  「親戚呢?」

  「很多年不走動了。」

  「為什麼?他們不照顧你?」

  「如果窮得太久,親戚間也沒什麼交情。我主要是靠政府救濟和鄰居幫忙。」楊銳說得很從容,仿佛是別人的事情。

  蘇洛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由衷贊道:「你……真是了不起!」

  「什麼了不起?活下來了不起?」楊銳反問道。

  「不僅活下來,還活得挺好。」

  楊銳不再說什麼,與蘇洛並肩靠牆站著。

  蘇洛轉頭看著他,他的表情黯淡下來,眼裡有回憶的微光。

  蘇洛後悔讓他陷入回憶,因為她不知道那裡面有什麼力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2:58

☆、41

  不知過了多久,蘇洛突然發現剛才那個幫他們找小芬的女人被服務員從包廂抬了出來,手裡抓著一把錢,完全已經爛醉如泥,緊接著,又有幾個女人跟著服務員,抱著幾瓶酒,興致勃勃地衝了進去,邊推門邊說:「趕緊!趕緊進去撿錢!」

  蘇洛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凌晨一點,這場酒看來一時半會還不會結束。

  「我們還等嗎?」她問楊銳。

  楊銳想了想:「我們明天再來吧。」

  兩人正准備離開時,回廊裡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蘇洛第一時間轉頭望向楊銳,楊銳的眼神在剎那間有些恍惚,他低下頭,片刻,再抬起頭時,那恍惚已經不見了。

  那人正好走到面前。

  「這麼巧,在這裡碰到你們,你們是來唱歌的?」沈瑩微笑著致意。

  「不是,我們來找人。」蘇洛答。

  「找人,找誰?」沈瑩很警覺。

  「找一個學生的表姐。」

  「哦。」沈瑩馬上失去興趣:「那個……8118在哪裡?」

  蘇洛指指旁邊的門。

  正在此時,又有一個女人被服務員半抬半架出來,邊走邊嚷道:「我沒輸,這一把是我的。」

  沈瑩跺腳:「這個人,又和別人鬧酒了!」說完,推門走了進去。

  蘇洛聽得此話,突然反應過來,她轉頭對楊銳說:「包廂裡是肖見誠!」

  兩人也跟著走進去。

  果然,包廂裡燈光大亮,肖見誠興高采烈地坐在沙發上,茶幾上擺著一垛錢、幾瓶酒、東倒西歪的玻璃杯,茶幾對面,小芬和四五個女人蹲的蹲、坐的坐、跪的跪,輪番拿著骰盅搖骰子,隨著點數的不同,發出各種尖叫。

  此時,正好小芬勝出,她高舉雙手大喊:「老板,我贏了!」說完,立刻將面前的酒杯倒滿,仰脖灌下去。

  肖見誠拍手叫好,抽出一張百元鈔票塞給她。

  幾個女人迫不及待地又開始了下一輪較量。

  沈瑩走過去,對肖見誠溫柔地說:「很晚了,別玩了!」

  肖見誠盯著她看了好幾秒,才反映過來:「你怎麼來了?」

  「他們喊我來的。」沈瑩指指在暗處坐著的幾個陪同。

  肖見誠突然不高興了,抓起一個杯子就往那些人身上砸去:「你們多什麼嘴!滾!」那些人趕緊躲了出去。

  沈瑩也不見怪,對那幾個女人揮揮手說:「你們先走吧,今晚就到這兒了。」

  「誰也不准走!」肖見誠馬上說:「我的錢還沒花完呢!接著搖!」

  小芬費力地站起來,把茶幾上的錢握在手裡,口齒不清地說:「老板,我得走了,不好意思,我家裡還有小孩子。」

  「小孩子?把她叫來,我一樣的發錢給她!」肖見誠把茶幾上的錢抓起一把,搖晃著。

  小芬大笑起來:「老板,小英還太小啦,太小啦!」說完,她轉身要走。

  肖見誠突然站起來,跨過茶幾,直接衝到小芬面前,抓住她,瞪著充滿血絲的眼睛吼道:「怎麼,不聽我的話!說了不准走!」

  沈瑩趕緊走過來,拉往肖見誠的胳膊:「見誠,讓她回去吧,快兩點了。」

  肖見誠回頭,用力甩開她:「你別管閒事!」

  沈瑩有些難堪,被肖見誠抓住的小芬也害怕起來,顫抖著聲音說:「老板,你鬆手,我陪你喝就是了。」

  肖見誠將小芬帶回到茶幾前,大聲宣布:「繼續搖,老規矩,你們誰贏了誰喝,你們都一樣的話我喝,獎金升級,五百一次!」

  女人們爆發出歡呼,骰子聲再起,小芬坐回她們中間,蘇洛看見,她偷偷地抹了把眼淚。

  而沈瑩,依舊僵在被肖見誠喝斥的地方,不知如何是好,燈光下,看不清晰的,似乎也淚光閃閃。

  蘇洛和楊銳站在門邊的黑暗處,看到這一幕,依蘇洛的性格,早就要衝過去打抱不平了,但她見楊銳一動不動,她也不好貿然出手。

  忽然,楊銳從黑暗中走出,站到沈瑩面前,低聲對她說:「你回去吧。」

  沈瑩抬頭望他,楚楚可憐。

  頭頂的燈光流洩而下,罩在她們倆人身上,那是蘇洛怎麼也進不去的世界。

  此時,肖見誠也注意到了楊銳,他站起身,問:「喂,那是誰?」

  沈瑩回頭,還沒答,肖見誠已認出楊銳,他快活地走到兩人面前:「兩人多般配啊!沈瑩,你何必非想嫁給我呢?」

  沈瑩趕緊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什麼了?我什麼都沒想!」肖見誠兩手一攤:「你們本來就是原配嘛!」

  「肖總,請你尊重別人!」楊銳克制地說。

  「我很尊重別人啊,不然,我應該先把你揍一頓!」肖見誠一邊說,一邊逼到楊銳面前。

  楊銳也不示弱,直視著肖見誠。

  沈瑩見形勢不對,趕緊擋在兩人中間,對肖見誠說:「我們不是一起來的……」

  肖見誠可不想聽她的解釋,狠狠地打斷她:「你趕緊帶著他走人,我喝多了,不好說話!」

  沈瑩還在試圖解釋:「見誠,你要相信我!」

  「相信?相信什麼?你的老情人都已經英雄救美了,你還讓我相信什麼?」

  聽到這話,楊銳忍不住要揮拳,沈瑩趕緊推開他,將他往門外拉。

  兩人推推拉拉地走了出去,忘了蘇洛,還站在門邊的黑暗處。

  而此時的蘇洛,滿心傷感,她安靜地縮到最角落,只想等楊銳走遠些,然後趁著沒被肖見誠發現,盡快消失。

  這邊,肖見誠轉過身,一個女人馬上嬌聲高叫:「老板,這一局我們搖的都一樣,該你喝!」

  「美女,沒有騙我吧?」 肖見誠笑起來

  「當然沒有!」

  「那好,把酒送過來,送兩杯給我!」

  女人馬上把酒端過來,肖見誠端著那兩杯酒,往前走了兩步,仿佛想起什麼,停下來。

  然後,他突然轉身,舉著杯,來到門邊,遞向黑暗裡的蘇洛。

  蘇洛很驚訝,原來他知道她在。

  肖見誠望著隱在角落裡的蘇洛:「來,我們倆應該乾一杯,為了我們倆共同的悲慘的命運。」

  「什麼?」蘇洛不明了。

  「共同的悲慘的命運。」肖見誠重復了一遍。

  「我和你?共同的?」

  「是。」

  「不可能。」

  「為什麼總是不相信我的話呢?如果我說對了,就乾了這一杯。」

  「告訴我,到底是什麼?」

  燈光從肖見誠身後,隱隱投在蘇洛的臉上,那張倔強又有些天真的臉,此刻寫滿哀傷與失望。

  肖見誠望著那張臉,舉起酒杯:「我和你——我們愛的人,都不愛我們!為了這個,乾一杯!」

  聽到這話,蘇洛沉默了片刻,然後,她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3:12

☆、42

  烈酒穿過蘇洛的咽喉,食道,落入胃裡。一路灼燒,那感覺竟然極好。

  蘇洛將空杯子對肖見誠亮亮,說:「你讓她們走吧,我跟你喝!」

  「真的?」肖見誠揚眉。

  蘇洛走到沙發前,坐下,將玻璃杯擺在茶幾上。

  肖見誠高興了,對那幾個女人揚揚手:「你們先撤吧。」

  小芬走得最快,想必是惦記著家裡的孩子。另幾個又磨蹭了一會兒,拿出手機找肖見誠要號碼,肖見誠臉一沉,方才訕訕地離去。

  蘇洛只問:「什麼規矩?」

  「傷怎麼樣?能喝嗎?」

  「沒關係,酒能活血。」

  「規矩你定。」

  蘇洛撈過骰子,放手裡掂掂,大力拍在茶幾上:「搖大小,喝到你醉為止!」

  肖見誠大笑:「不見得是我醉。」

  「一定是你。」

  「醉也很好,我巴不得!還有別的條件嗎?」

  蘇洛想了想:「還有一個條件……」

  肖見誠打斷她:「我知道,我若醉了,就離你遠遠的。」

  「不是。」蘇洛擺手。

  「那是什麼?」

  「你還是……把那錢捐了吧!」

  「那不行!」肖見誠馬上說。

  「為什麼不行?本來你就該捐的。」

  「我打算用那幾百萬來買你的芳心,哪能一場酒就捐掉?」

  蘇洛拿起酒瓶,把兩人的杯子倒滿:「芳心?給你就是了,反正也沒有人稀罕。」

  骰子響了一晚上,嘩啦啦的,總也停不下來。

  蘇洛好不容易,一掌揮過去,那聲音終於安靜下來,但她用力過猛,整個身體失去重心,幾乎掉下床去。

  有人托住她:「喂,你小心點!」

  蘇洛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某張床上,肖見誠站在床邊,正用手托著她的半邊身體。

  第一反應,看自己,還好,衣服周正。

  「放心,你醉了後,醜態百出,沒人有興趣。」肖見誠走開去。

  「這是哪裡?」

  「公司啊,你來過的。」

  蘇洛抬頭,看見一個全透明的寬大的浴室,她記起來了,這是他公司的頂樓。

  「去洗個澡嗎?衣服什麼的,我這裡都齊備。」那人問。

  「誰先醉?」蘇洛只問。

  「當然是你!」

  「怎麼可能?」

  「看現在都知道啊,我站著,你躺著,你看誰醉得更厲害?」

  蘇洛趕緊從床上坐起來,頭昏腦脹,她拼命搖晃頭,力圖讓自己清醒點。力度大,傷處又疼起來,她忍不住抽口冷氣。

  「沒事吧?」肖見誠端來一杯水:「要不要去醫院看一看?」

  蘇洛接過水,喝下大半杯去,這才好些。

  「沒關係。你怎麼把我帶來這裡?」

  「不怪我,你不讓我送你回家。」

  「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也醉得差不多了。」

  「幾點了?」她找手機。

  肖見誠把手機遞過來:「快十點了,楊銳打了你很多電話。」

  蘇洛接過手機,果然看到好幾個未接電話,她想起昨晚楊銳追著沈瑩出門的樣子,覺得一切已明了,多說無益,便把手機放回口袋裡,從床邊站起身。

  「就走嗎?我送你。」肖見誠拿起車鑰匙。

  「不用了。」

  「那不行,非送不可。」

  「你忙你的,我自己走。」蘇洛堅決地表示,然後拉開門走了出去。

  肖見誠跟在後面,也出了門。蘇洛按電梯,他跟在旁邊站著。電梯門打開,蘇洛走進去,他也走進去。

  「你去哪?」蘇洛警惕地問。

  「你讓我去忙啊,那我就去忙唄。」

  蘇洛放下心來。

  電梯一路下降,中間停下,有幾個人走進來,見到肖見誠,畢恭畢敬地致意打招呼。肖見誠只在喉嚨裡哼一下,以示接受。

  電梯降到一樓,蘇洛准備跟著大家一起走出去,沒想到人已經出了電梯,卻被他伸出手,硬生生拖回來。

  電梯門關上,他按了附一樓。

  「你這是幹嘛?」蘇洛簡直拿他沒辦法。

  「送你。」

  「不是說了不需要你送!」

  「我幾時聽過你的?」

  電梯均速下降,肖見誠緊緊扣著蘇洛的手腕,並沒有放手的意思。蘇洛望著他,回想昨晚他說的話,忽然有了新的靈感。

  「肖見誠,你一天到晚說自己有錢,我看你這麼遊手好閒,怕是吹牛吧,估計你根本就沒錢,所以捨不得外公把寶貝捐了,然後騙我們捐現金,其實你根本拿不出來,對不對?現在像你這樣的假有錢人特別多!」

  那人一如既往臉皮厚:「有可能。反正這錢我挺心疼的。」

  「良心又受不了,所以就說喜歡我什麼的,想安撫我,不讓我去公開你的詐捐行為,對吧?」

  「啊,被你發現了?我演技這麼爛?」電梯抵達附一樓,門打開,肖見誠繼續拖著蘇洛的手,往自己的車旁走去。

  蘇洛隨著他走,這時,一門心思在破案。

  「其實你愛的是沈瑩,但她心裡一直有楊銳,所以你痛苦,就拿喜歡我這事兒來刺激她,對吧?」

  「嗯。真是難過死了。」

  「特別是你發現我喜歡的是楊銳,你更起勁了,楊銳是你的情敵,你通過打擊我,間接地打擊他,這樣你更開心了!我沒說錯吧?所以,你昨天說,我跟你一樣,我們愛的人,都不愛我們。對不對?」蘇洛越說越覺得找到了一切的理由。

  此時,肖見誠將她領到車邊,打開車門:「上車吧!」

  「你先告訴我,我說得對不對?」

  肖見誠思忖了一下,點點頭:「聽起來挺有道理的,很符合邏輯。」

  蘇洛也興奮地跟著點點頭。

  忽然,肖見誠話音一轉:「但是,如果是這樣,我今天一早給你們基金會轉過去500萬,這事兒怎麼解釋?」

  蘇洛楞了。

  肖見誠倒也淡定,站在那兒等她想答案。

  蘇洛想來想去,支支吾吾,不知所以,最後,只能搪塞道:「那是……那肯定是……昨晚你先醉。」

  肖見誠笑起來:「上車吧,想不想聽聽我的版本?」

  蘇洛只能乖乖爬上車。

  車子駛上馬路,夏天的日頭烈得很,陽光從樹蔭中穿過,在黑色的車身上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斑。

  一路都是綠燈,肖見誠開車開得格外認真,蘇洛等著他說他的版本,收音機此時放著不知名的歌曲,一個男人唱著:「好朋友啊……我的好朋友……」

  終於,紅燈,車停下來,肖見誠轉過頭,望著蘇洛:「昨晚你醉之前,我們聊了很多,你還記得嗎?」

  蘇洛仔細回響,除了破碎的酒和骰子的片斷,她什麼都記不起來。

  「不,我不記得了,你的酒是不是有問題?」

  「酒沒問題,只是你失戀了而已。」

  「我根本沒戀上,怎麼失戀?」

  「你的人生我基本上都知道了,蘇洛,說得好聽,是純潔得像張白紙,說的不好聽,那也算一無是處啊!楊銳居然是你的初戀?」

  「那又怎麼樣?」

  「你這個人太奇怪了。」

  「你比我更奇怪!」

  「那好,蘇洛,想聽我的版本嗎?」

  「當然。」

  「實際上,我還是挺有錢的,然後,碰到一個搞不定的女孩,以前我以為有用的辦法,對她都沒用,我很不理解,老是想:為什麼呢?——這樣想,很傷身體啊!有一天,她對我說,如果我捐了這幾百萬,她的芳心,反正也沒人稀罕,給我就是了。做為一個生意人,我是不願意做賠本買賣的,但是,我昨晚想了想,也可以試一下。」

  「就這樣?」

  「對。」

  「別扯了。」

  「你不信?」

  「我不信。」

  「不管你信不信,蘇洛,500萬我捐了,怎麼做,你自己看著辦,這筆錢我可不能白花。」

  「到時,你幫助到貧困的人,你會體會到快樂。」

  「我才不在乎那個呢,我只要你。」

  「你瘋了!」蘇洛歎道。

  沒想到肖見誠點頭稱是:「確實瘋了,我也算是,下了一把重注,就靠這一把,看能不能治好我?」

  綠燈亮起來,肖見誠回頭繼續開車,斑駁的陽光,在引擎蓋上流轉著。

  肖見誠忽然回頭望著蘇洛,補了一句:「別以為我說的是要跟你終成眷屬,我只想早一點打消對你的那點莫名其妙的興趣,好幹點正事去。」

  蘇洛瞪著他,無數疑問、氣惱、糾結,以及莫明其妙的情緒,在腦中升騰盤旋,企圖為這些日子的混亂,殺出一條血路。

  肖見誠倒是無所謂,繼續專心致志地開他的車。

  蘇洛的手機此時響起,是楊銳,他又打來了。

  「怎麼不接?」

  「當著你的面接的話,能讓你打消對我的興趣嗎?」

  「不能,只會激起我的鬥志。」

  「那就算了。」

  肖見誠一挑眉:「看來有合作的可能?」

  蘇洛撇撇嘴:「想讓你對我倒胃口,那不是易如反掌嘛!」

  肖見誠笑起來:「趕緊!趕緊!」

  「那你等著接招吧!」蘇洛忽然覺得有趣起來。

  楊銳的手機來電停了,收音機裡,那男人還在唱著:「一念之間……就要差一點……什麼會被消滅,什麼才會復原……」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9:35

☆、43

  蘇洛心裡掛記著小英,堅持要去找她的住處。

  肖見誠無法,打了個電話問地址。

  沒想到車開過去,遠遠地,正看到小芬帶著小英等在路邊,身旁還有個拉桿箱。

  蘇洛小吃一驚,對肖見誠說道:「你看,幸好我來了,看來她們想跑。」

  肖見誠用力點頭:「太自不量力了,能跑到哪兒去?怎麼跑也跑不出你的大愛無疆啊!」

  蘇洛懶得理他的瘋話,車一停穩,立馬衝下去。

  小英見她,叫一聲「蘇老師」,撲上來親熱地抱住她。

  蘇洛只管緊緊抓住表姐小芬:「你們准備去哪兒?」

  小芬不躲閃,笑咪咪地答道:「老師,你放心,我准備送小英回家。」

  「真的?」蘇洛驚喜。

  小英昂著頭說:「楊老師給了我們錢,讓我們回去起房子。」

  「楊老師?給了你們多少?」

  「兩萬!」小英伸出小手,比了個手勢,脆生生地答

  小芬趕緊接過話:「哎呀,也沒多少,起房子還是不夠用的,生活是可以改善改善了。蘇老師,你們以後要是有什麼項目,還是要多照顧照顧我們家小英。」

  蘇洛想著楊銳拿出的這兩萬元,對他而言的意義,心裡忽然有些為他擔憂。

  身後,傳來肖見誠的聲音:「蘇洛,算你厲害,男人都為了你傾家蕩產搞慈善。」

  「怎麼是為了我?」蘇洛聽不得這話,轉頭反駁:「這是為了幫助弱者!」

  肖見誠舉手投降:「行,幫助弱者!和諧社會!」

  小芬認出了他,立馬甜甜地湊上來打招呼:「老板,昨晚謝謝你照顧我生意,我過兩天就回來上班了。」

  肖見誠立馬嚴肅地打斷她的話:「瞎說!什麼照顧生意?境界那麼低,我問你,昨天前前後後給了你幾千?」

  「沒多少,也就幾千塊。」小芬支支吾吾。

  「幾千?」

  「差不多五千。」

  肖見誠鄭重地面向小芬,伸出五個手指:「這五千塊錢,是我省吃減用存了好久,專門捐給小英用作未來幾年的學費的,你可不能擅自挪用啊!」

  小芬摸不著頭腦了:「可是……我們不是搖骰……然後輸了的喝……」

  肖見誠忙擺擺手:「那只是形式不同!明白嗎?形式不同!本質上,我這個錢和楊老師一樣,都是為了幫助小英重返校園!」

  小芬聽得一楞一楞,蘇洛知他攪局,正見駛來一輛空出租車,趕緊攔下,讓小芬和小英上車。

  肖見誠在旁邊,繼續肉麻地故作姿態:「別坐出租車,讓我送吧,能省一個錢都好啊,那錢,我攢得可辛苦啦!」

  小芬聽得此言,有些猶豫,坐在車邊,車門不知該不該關。

  蘇洛看出來了,乾脆轉身問道:「肖總,你准備送她們去車站?那就讓她們下車吧?」

  肖見誠趕緊作狀看表:「哎呀,時間不允許,下次吧,下次一定送!」

  小芬失望地關上車門,小英隔著車窗,開心地用力揮著手,而小芬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肖見誠。

  車駛走,蘇洛回頭看肖見誠,那人極得意掠掠額前的頭髮:「這表姐愛上我了,你信不信?」

  「你小費一給就是五千,她不愛你愛誰?」

  「我那不是小費,我是捐資助學,你千萬不要把這麼神聖的事情給說髒了!」

  「五千又怎麼樣?別人給兩萬呢!」蘇洛一撇嘴。

  「兩萬?我給了五百萬呢!」

  「誰知道你是真是假?很有可能你又是騙我的。」

  「天地良心!五百萬白花花的銀子,你可以打電話去問!」肖見誠急得跳腳。

  蘇洛往車上去,肖見誠跟在後面打電話:「那誰,把今天早上匯款的回單馬上拍個照發過來。」

  蘇洛打開車門,回頭甩一句:「有照片我也不信,肯定是PS的。」

  肖見誠抓狂,對著電話那頭戲劇化地叫道:「趕緊!把錢退回來,換成現金,拿個麻袋拎到我這兒來!現在,馬上!」

  電話那頭估計是辦不到,不停地解釋。

  蘇洛覺得可樂,笑出聲。

  見她笑,肖見誠這才掛斷電話,上得車來,問她:「好玩吧?」

  蘇洛趕緊點點頭。

  「唉,早知如此!」他忽發感慨。

  「什麼?早知什麼如此?」蘇洛不太明白。

  「別管我,我正後悔呢!」

  「後悔?後悔捐錢?」

  「不是,後悔捐晚了。怎麼樣?」肖見誠湊近蘇洛問一句:「我覺悟提高很快吧?」

  「那確實!」蘇洛用力點頭,晶晶亮的雙眸,笑意盈盈。

  肖見誠見不得她笑,輕浮起來,展開手臂搭在她的座椅靠背上。

  「從了我吧,我真是喜歡你。」

  蘇洛立刻緊張起來,從靠背上繃起來,生怕碰到他的手臂。

  「乾脆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家就好了。」蘇洛伸手想開車門。

  這邊車子已經向前滑去,肖見誠收回手,轉動方向盤,扯著嘴角取笑她,「嚇成這樣,真沒見過世面!你們女人也就這幾年,男人會有點興趣,再老點,你看還有誰還來惹你。」

  「我不需要!」蘇洛義正詞嚴地說。

  「錯,別問需不需要,先問有沒有好處,比如,因為你的魅力,我才捐了這麼多錢。」

  聽到他這麼說,蘇洛立馬想回嘴,可惜肖見誠沒給她機會。他伸手,封住她的嘴,「別說你不稀罕,有多少人盼著這些錢呢!想想當初,你嘴硬,跟我頂,多少人跟在你後面狼狽不堪?」

  蘇洛打落他的手,腦中卻浮現出這幾個月來的遭遇,她確實不敢再莽撞。

  考慮了好半天,她只能擠出一句:「是你太耍賴!」

  肖見誠笑笑,回一句:「有錢的人,有資格耍賴。」

  正午,陽光強烈,曬得路面反射出白光,耀得人兩眼發花。但車裡是涼爽的,強勁的冷風從風口吹出來,蘇洛甚至感覺到寒意。

  蘇洛脊背繃得緊緊的,雙手捏成拳,在膝上放著。這姿勢很奇怪,仿佛隨時准備戰鬥。

  她從小在巷子裡長大,並非不知人情世故,父親也好,母親也好,弟弟也好,鄰居朋友也好,不管怎麼窮,都虔誠地盼望著有朝一日大富大貴。

  也許正是為了擺脫這樣的環境,蘇洛唯有特立獨行,追隨理想,以此證明自己的價值。

  但是,她沒有見過肖見誠這樣的人,肆意妄為,嬉笑怒罵,嘲笑別人的生活,也嘲笑自己的。

  她總拿他做假想敵,「可恥的富人」這樣的假想敵,可她看不出他的破綻,盲目出拳,次次落空,越想越沮喪。

  不知不覺中,他的車駛到了巷口,停下。

  「我不送進去了,省得你家人緊張。」

  「緊張什麼?」

  「以為你釣到金龜婿。」

  「不敢高攀……」蘇洛扳動車門,准備下車。

  突然,肖見誠伸手攔住她,「別急,我來扶你。」

  話音未落,他已解開安全帶,跳下車。

  然後,他繞到蘇洛這邊,打開車門,殷勤地將她扶下,口裡還說:「慢點慢點……」

  蘇洛內心歎息,不知這男人又是哪根筋搭錯線了。

  下車站穩後,肖見誠低頭望她,「沒事了吧,我先回公司了。」

  「嗯,謝謝你。」蘇洛迫不得已,回一句。

  「回家早點休息……昨晚上辛苦了。」肖見誠揚聲加一句,然後轉頭上了車。

  他讓開的那一瞬間,蘇洛突然明白他的筋搭在哪根線上。

  揚銳背著包,正站在巷口。

  身後,車子響了聲喇叭,得意地開走了。

  畢競在車裡坐久了,此刻,即使在陽光下,蘇洛仍覺冷。

  楊銳走過來,表情有些復雜。

  如果照平時,蘇洛會立刻開口解釋,但昨晚,楊銳追著沈瑩走出去的樣子,歷歷在目。

  「我……本想去你家找你。」楊銳說。

  「有事嗎?」

  「沒什麼,你一直不接我電話,我想告訴你我要回山裡去了,俞秘書通知我籌到了款,要趕緊回去開工。」

  蘇洛點點頭,看來肖見誠這回沒騙人。

  「小英也准備回去了。」

  「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

  「我剛剛過去那邊,正遇上她表姐帶她回去。你不該出那兩萬塊,現在籌到款了,你可以向會裡申請。」

  楊銳搖搖頭,「沒關係,我能力雖然小,但也要盡力而為。」

  蘇洛聽這話,知道他已了解捐款人的信息。

  太陽旺旺的,一絲風都沒有,兩個人之間,忽然冷了場。

  楊銳轉身想走,忍不住又返過來,說一句:「我昨晚回去找你,但你已經不在。」

  蘇洛心裡盤算著他去而復返的時間,想象著沈瑩撲進他懷裡痛哭的場景。

  「打你電話你不接,別人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楊銳仍在說。

  蘇洛打斷他,「我喝醉了。」

  楊銳不再說什麼,點點頭,轉身走了。

  蘇洛知道他誤會了,但此刻,這種誤會,多少能為她挽回些面子,抵擋她被楊銳不管不顧甩在角落裡的不堪。

  所以,她強忍著奔過去拉住他的衝動。站在原地。

  忽然電話響,是肖見誠,她接通,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贊道:「我還以,為你會跪在他面前認錯呢,看來有進步,hold住了!」

  蘇洛四周張望,看見馬路對面,車停著,肖見誠從車裡探出頭,對她伸出大拇指。

  他居然在看戲。

  「關你什麼事?」蘇洛想掛斷電話。

  那邊嚷起來:「別掛,有件事忘了和你說,一會兒拆你們家的時候,你站遠點兒。」

  蘇洛嚇一跳,忽然看見好幾台寫著法院、公安和城管的車正從身邊駛過,裡面坐滿了穿著各色制服的人。

  糟了,居然動真格了!

  蘇洛轉身就往家走。電話裡肖見誠擾在說:「記住,千萬別打架!要我幫忙嗎?要不要?」

  蘇洛哪有時間與他討論,直接掛斷電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1:59:47

☆、44 你根本就走投無路

  整個小街,已經成了一個戰場。

  到處都停著警車、城管執法車、消防車,甚至還有救護車。

  看熱鬧的群眾疊成人牆,像過節一樣地興奮。有街坊看見蘇洛,神秘地笑著,指指點點。

  蘇洛拼命扒開人牆往裡擠,好不容易鑽入內圈,眼前的一幕把她驚呆了。

  她的家已經成了一個堡壘,家門口用沙包、石塊、桌椅板凳砌成防御

  牆,正門口幾個煤氣罐整齊地排放著……

  蘇洛想往裡衝,被守候的警察攔下。

  「我是這家裡的人!」

  「誰家裡的人都不准進,太危險了!」

  「我媽他們在裡面,放我進去。」

  警察顯然不信,「那是你媽?我都想喊她做媽了,從昨晚鬧到今天!」

  蘇洛拿手機撥打家中電話,均是關機。

  幸好,她看見人群中的周律師。

  「周律師,這是怎麼回事?」

  「蘇洛,太好了,我一直擔心你在裡面。」周律師見到她,鬆了一口氣。

  「我……剛回來。」

  「現在這個事鬧大了,估計不好處理了。」

  蘇洛急得跳腳,「警察不讓我進去,我又聯繫不上家人。」

  「你進去有用嗎?剛才有幹部進去勸說,被你家人打傷了推出來!」

  「應該可以的,你幫我跟他們說說,讓我進去。」

  周律師有些猶豫。

  「怎麼了?」

  「你如果進去,也許……會一起被帶走。我建議……」

  「不會的,我去勸他們!」

  周律師拉著她,來倒一群幹部模樣的人面前,說明情況。

  中間一位年長者嚴肅地說:「你也看到,形勢很緊急,怕出大事!警方已經准備接手了,我們不能干涉替方的計劃,所以,你現在進去,很可能……」

  蘇洛打斷他,「沒關係,既然是我們家的事,要帶一起帶走!」

  那人點點頭,示意讓蘇洛進去。

  蘇洛轉身便走,周律師跟著她,欲言又止,見她鑽過警戒線,忽然伸手拉住她,「蘇洛……」

  「什麼?」

  周律師仿佛下決心般地說:「你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嗎?」

  「什麼?」蘇洛不懂。

  「你……你求一下肖總?」

  蘇洛搖搖頭,「我為什麼要求他?這是我自己的事!」

  周律師還想說什麼,蘇洛已經快步向家裡走去。

  正要進家門,蘇傑拿著個燃燒瓶衝到門口,蘇洛一把奪下來,放在地上,大吼道:「你瘋了?!」

  蘇傑見是她,氣結,「你、你怎麼回來了?」

  「難道你打算不讓我回來?」

  「媽說,你老和我們作對,一回來就壞事!」

  「壞什麼事?媽不懂法,你也不懂法?你知道外面現在有多少警察?」

  「警察?他們不敢抓我們!我兄弟說了,這種事,鬧得越大給得越多!」

  蘇洛衝進房子,正看見母親氣憤地坐在那兒,父親居然也坐在旁邊。

  「爸,你怎麼在這裡?」

  父親抬頭呵呵笑,「人多力量大,剛才要不是我在,那些人就把這裡占領了。」

  父親、母親、蘇傑三個人,居然開始得意揚揚自己的「堅持」。

  這個房子,從來容不下一家四口,今天,屋外嚴陣以待,屋內歡聲笑語,詭異到令人害怕。

  「別說了!」蘇洛大叫。

  三人被她嚇到。

  「外面……」蘇洛用手指著屋外,「現在有上百名警察,馬上就要衝進來,如果現在我們趕緊出去,還有可能談,不然,我們都要坐牢!」

  聽到蘇洛此言,四人對視著,安靜了一會兒。

  母親突然笑道:「我說了吧,她從來不會站在我們這邊。」

  蘇傑也笑,「姐,別信那一套,我兄弟在郊區,也是用這方法,差不多加了一百萬。」

  父親走過來,望望屋外,「小洛,這是我們蘇家最好的一次發財機會,不能錯過!」

  「喂,拿了錢跟你也沒關係,這是我們蘇家的!」母親馬上糾正。

  父親賠著笑臉,「對,你們蘇家你們蘇家,只要你們過好了,我就放心。」

  母親斜他一眼,那表情竟有些親暱。

  此時,屋外傳來高音喇叭的聲音。

  「屋裡的人聽著,停止一切過激行為!為了大家的安全,請屋內的人配合我們工作,否則一切後果自負!一切後果自負!」

  蘇洛急切地說:「爸、媽、小傑,聽我的,趕緊出去吧!拆遷款我一分錢不要,我保證!」

  「姐,這時候一定要齊心!我們如果自己都不團結,怎麼拿到錢?」蘇傑一邊說,一邊往後門移動。

  在同一時間,後門也闖進來另一群警察,父親被「請」,完全不到牆角能動彈。

  而母親見狀,正准備爬上樓梯跑走,被兩個替察趕過去,直接拉下來……

  而蘇洛也一同被帶走了……

  拘留室有個小窗戶,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來。過了好久好久,終於有人走進來,對問話的警察耳語了兩句,警察點點頭,喚蘇洛過去,在記錄紙上逐頁簽上名字。然後對她說:「你可以走了。」

  「我?可以走嗎?」蘇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如果需要你配合調查,我們會通知你。對了,現在太晚了,內勤下班了,扣押的你的東西,明天再來取吧。」

  就這樣,蘇洛難以置信地離開訊問室,走出派出所大門,站在子夜一點空無一人的街邊。

  她站了很久,不知道該往左,還是往右。

  沒有錢,沒有手機,也沒有……家。

  一輛車卷著風,停在她面前。

  肖見誠趾高氣揚地從車上走下來。

  「這麼快就出來了?我還打算親自到牢房裡接你呢!」

  此刻見到他,蘇洛心裡多少有些感激。

  「這次是你幫了我?」她問。

  「我何止這次,我幫了你多少次?」

  「謝謝你!」

  「不僅要謝,還得感恩明白嗎?」

  蘇洛想起父母,試探問一句:「你知道……我家人嗎?」

  肖見誠不屑地答:「不知道,我懶得管。」

  蘇洛當然明白,她點點頭,道再見。

  肖見誠問:「這麼晚了,打算去哪兒?」

  「回家看看!」

  「我剛從那兒過,都拆了,什麼都沒有。」

  蘇洛想了想,說:「那……我去我爸那兒。」

  「你爸不是被關了嗎?」

  「他租了個房子,我去那邊。」

  「我送你吧!」肖見誠殷勤得很。

  蘇洛確實也知道憑兩條腿走不到父親家,只好上了他的車。

  車子駛到蘇父家,肖見誠探頭往外看了看,說一句:「這麼近?」

  「什麼?」蘇洛沒反應過來。

  「離恆東啊!」

  蘇洛沒心思和他討論這個。她走下車,來到父親家門口,用力拉了拉鐵門,雖然很老舊,但是憑她的力裡,無論如何是打不開的。

  她想起曾經有一次見父親從門邊的小縫裡摸出一把鑰匙。於是伸手把門邊所有的縫都摸索了一下,可惜沒有收獲。

  她重又走出來,尋到陽台邊,大力拉扯那些布滿灰塵的鐵欄桿,想從中找到一個空當。

  肖見誠坐在車裡看著她,忍不住打趣道:「這裡可有不少探頭,我猜明天本地新聞頭條是:兩賊人深夜開豪車偷盜,技術差最終一無所獲。

  聽他這麼一說,蘇洛確實也知道無法進入,只能放棄努力,回到車邊。

  「你先走吧,不耽誤你休息了。」

  「那你准備去哪兒?」

  「我找個旅館休息一下。」

  「可以啊!我反正要從這裡繞出去,來吧,路口有個快捷酒店。」

  蘇洛其實根本沒打算真去,她也沒有錢可以去旅館。

  「不用你送,我自己走過去就可以了。」

  「走過去不安全,你跟我車走吧。」肖見誠依舊殷勤。

  蘇洛被逼不過,只好說:「我……我的錢包還被扣在派出所……」

  肖見誠馬上明白,「沒錢是嗎?沒關係,我借你,五百夠不夠?」

  「兩百就夠了。」

  肖見誠掏出錢來塞給她,催她上車。

  到了快捷旅館門口,蘇洛下了車,進了旅館,突然想起一事,趕緊又退出來,一看,還好,肖見誠站在車邊。

  她走過去,很不好意思地再度開口:「可不可以借身份證給我用一下?我沒有身份證。」

  「哎呀!」肖見誠拍拍身上,「我沒有帶身份證的習慣。」

  蘇洛無助地站在那兒,想了想,把兩百塊遞還給他,「那就謝謝你,我再想想辦法,錢不需要了。」

  肖見誠接過錢,再問:「准備去哪兒呢?」

  蘇洛勉強擠出個笑臉,「沒事,我有個親戚在這附近,我去他們家。」

  「我送你吧?」

  「不用,我先走了。」蘇洛說完,轉身就走。

  其實她在這附近根本沒有親戚,但又能怎麼辦呢?要不,就在街上熬到天亮吧,她心想。

  已經走出好幾步了,忽然聽到肖見誠在身後喊她名字:「蘇洛。」

  她停下腳步,保持勉強的笑容,方才轉身。

  那個人,站在幾米開外,看著她,似乎有些不高興。

  「什麼事?」她問。

  「你打算在街上走到天亮嗎?」

  他居然已經發現她的企圖,她愣住,無法回答。

  「別不承認,你根本就走投無路!」最後四個字,他說得格外用力。

  人在窘迫中,往往只求生存,並不自知。一旦被旁人說穿,那種殺傷力,簡直摧枯拉朽,勢如破竹。

  蘇洛悲從中來,轉身便發足狂奔。

  肖見誠見狀趕緊追上來,拉住她。

  她想甩開他的手,一用力,肋下突然刺痛,被逼停步,彎下腰忍耐。

  那人驚到,忙俯下身問:「怎麼了?要緊嗎?」

  蘇洛搖搖頭,答不出話來,好一會兒,疼痛緩過去,她才直起腰。

  肖見誠看著她,再問:「沒事嗎?需不需要去醫院看看?」

  「沒事。」

  肖見誠舒了一口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他望著蘇洛,說道:「你不必躲我,我也沒那麼無聊犯賤,硬要把你拉倒哪裡去!我只是覺得你很蠢,永遠不開竅,活該落到這步田地!」

  聽到這話,蘇洛也不由得強硬起來,「我蠢?那你告訴我,怎麼才不叫蠢?」

  「好,我告訴你,如果你聰明一點,你就應該承認你沒有地方可以去,我完全可以給你安排個住處;如果你再聰明一點,你早就知道項目是我的,你如果求我從中協調,多給點補償費又算什麼?何至於到現在,一家人都坐在牢裡,斯文掃地?」

  「然後呢?就算我求你,你又憑什麼幫我?如果我真求你,難道你就會答應我?」

  「對,我不一定會答應你。蘇洛,別的女人,聰明的女人,如果認識我,

  如果知道我對她有一些興趣,早就巴不得想盡辦法來留住我,只要討得我開心,討得我高興,這些事,不過舉手之勞,算得了什麼?可你呢,自命清高,自以為是,自作多情去喜歡那個完全沒有用處的楊銳,那種人有什麼用?在現在這個時候,他能幫你什麼忙?」

  「我不用別人幫我的忙,我也不會為了讓別人幫忙,就去討別人開心,討別人喜歡!」

  「是嗎?不如我送你回派出所吧?雖然你的行為不構成犯罪,但是關個十天半個月拘留還是符合條件的。」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我沒有威脅你,我是在告訴你真相。你以為你讀了大學,幹了個慈善,你不是凡人,你就不是你爸媽的女兒了?如果他們知道我的身份,知道你居然沒有求我關照,你以為他們不會恨你嗎?他們不會罵你蠢嗎?」

  「啊——」蘇洛被他逼得,忍不住捂著耳朵尖叫起來,「為什麼都要為了錢?為什麼一定要這樣?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相比蘇洛抓狂的樣子,肖見誠倒是淡定,他回答她的疑問。

  「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原因就是,這個世界不是由你來定規則的!」

  真理一出現,無可反駁。昏暗的路燈下,蘇洛看著肖見誠,他的眼中,有狂熱而堅定的光,仿佛整個宇宙都在他身後運轉,戰無不勝,攻無不破。

  也許,他才是對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2:00:19

☆、45 我就是你的命運

  肖見誠將蘇洛帶回恆東中心的頂樓,並沒有什麼親暱的舉動,只是指給她一個房間住下,臨走時還囑咐她鎖好房門。

  幸好這不是那個有著透明浴室的房間,否則,蘇洛整晚都將難以入睡。

  每天,都有人送來隨身衣物和用品,安排好餐食,打掃好衛生,但肖見誠卻沒有出現。

  蘇洛熬了幾日,耐心耗盡,忍不住打電話給他。

  「你在哪裡?」

  「在忙。」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我想和你談談。」

  「好,再說!」

  電話裡,他口氣冷淡,判若兩人。

  蘇洛忽然有些莫名的恐慌。

  思來想去,她只得去咨詢周律師。

  兩人在茶座裡坐定,蘇洛急切地問:「我想問一下我爸媽和我弟弟的案子,有什麼辦法可以想?」

  「我了解的情況是,准備作為刑事案子辦,罪名怎麼定,估計還沒定論,這兩天應該是訊問階段,是否辦刑拘或者批捕,還要再去打聽一下。」

  「最壞的情況,會是怎麼樣?」

  「看這個形勢,你弟弟判實刑的可能性會很大,你父母親年紀大了,如果認罪態度好,倒有可能爭取個緩刑。」

  「他們並沒有做出特別可怕的事情,也沒有人受重傷,為什麼這樣?」

  「畢竟影響很壞,不可能輕鬆對待。」

  蘇洛懷著一線希望問:「你能不能去幫我家人做辯護,讓他們無罪釋放?」

  「那是電影裡面的情節。」

  蘇洛沉默。

  周律師安慰她:「不必急,肖總應該有辦法的。如果他出面,有可能大事化小。你跟他說了這個事嗎?」

  「說了,他沒有明確答復。」

  「那……你找機會再說說唄!他是個性情中人,有時可能情緒不好。」

  蘇洛沒再說話,望著面前的那杯茶出神。

  過了許久,她問道:「真的只有他能辦到嗎?」

  「也不一定,如果你認識別的更有能力的人,當然也可以。」

  蘇洛搖搖頭。

  周律師無奈地說:「蘇洛,我很願意幫你,這個案子我也願意全程跟進,但是肖總確實可能做得更好。」

  蘇洛答:「我知道。」

  「如果需要我,隨時聯繫。」周律師臨走時,再三叮囑,蘇洛點頭致謝,心中焦慮更甚。

  回到頂樓,依舊空無一人。

  蘇洛在房中坐立不安,總能依稀聽見電梯到達的叮咚聲,但打開門去,卻毫無動靜。後來,她索性打開門,坐在門邊等。

  夜深了,蘇洛怔怔地望著電梯的方向,她從來沒有如此盼望見到那個人。但有的等待,只能等,不敢催。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在她頭頂說話:「喂,坐在這裡幹什麼?」

  蘇洛睜眼,她不知什麼時候盹著了。

  抬頭看去,肖見誠高高地站在身邊。她想起身,但身體坐久了,使不上勁。她只好依舊坐著,答:「等你。」

  「做什麼?」

  「找你談談。」

  「好,談吧!」肖見誠索性也靠著牆坐下。

  蘇洛隱隱聞到一股酒氣,「如果你很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明天再說。」

  「沒事!」

  走廊裡一片漆黑,只余消防指示標志隱隱透出些光。肖見誠坐在黑暗中,側面對著蘇洛。蘇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見那個忽明忽睛的紅點,心裡沒了底。

  肖見誠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下文,催問道:「說呀,談什麼?」

  「你知道的。」

  「我怎麼知道?是你說要談。」

  「那天,你說我不夠聰明,不值得開口,所以,我想求你……可不可以幫我家人?」蘇洛勉強開了口。

  「現在是法治社會,如果他們觸犯了法律,就應該受到懲罰。別的事我可以想辦法,現在涉及違法犯罪,我沒有這個能耐。」

  「我知道他們做得不對,但也沒造成什麼嚴重後果,能不能想辦法網開一面?」

  「沒造成嚴重後果?拖延了工期,影響社會穩定,而且動用那麼多隊伍去執行任務,你以為不要開支?」

  「我們可以賠償!」

  「賠償?你水什麼賠?」你們家那點補償款賠得了嗎?而且你做主說要賠,也許你們家那些人寧可坐牢也不願出錢呢?

  蘇洛被肖見誠說得啞口無言。

  「好了,談完了!」肖見誠作勢要起身。

  「不!」蘇洛趕緊說。

  「還有什麼?說吧!」

  「不管怎麼樣,他們是我的父母和弟弟,我不希望他們關在牢裡,我不希望他們在那種地方待上哪怕是一天,我相信他們在牢裡也一樣盼望出來!我認識的人中間,只有你可以幫到我,請你,不,求你,幫幫他們!只要能幫到他們,我做什麼都可以!」

  蘇洛盯著黑暗中肖見誠的側影,不知道自己說得夠不夠懇切。

  當她說完後,久久沒有聽到回復。

  寂靜裡,一顆心,咚咚作響,仿佛隨時准備跳出來,向他表達誠意。

  終於,他開口了,「做什麼都可以?」

  「是的。」

  「你知道我會想做什麼嗎?」

  「隨便你。」

  「真的?」

  「那你今晚陪我?」

  「好。」

  蘇洛的臉已燒得滾燙,但她努力讓自己在黑暗中的每句答復都顯得自然而熱情。

  肖見誠大笑起來,笑了很久,然後,他突然興趣索然地說:「蘇洛,這幾天,我忽然覺得……這事兒沒意思了。」

  「什麼?」

  「我忽然覺得不好玩了。我知道那天我說了那個話以後,你會這樣要求我,但是你真的這樣做了,我又覺得沒意思了。」肖見誠在黑暗中,格外冷淡。

  「我……那我……」這又是一個完全沒有預想到的狀況,蘇洛啞口無言。

  「你當我真是個白癡,或者你真以為你是個仙女嗎?你隨便求我一句,我就要為你上刀山下火海嗎?說實話,我對你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興趣,而且,男人嘛,女人越是不肯,我們都越想征服。你難道以為我缺女人嗎?多少比你高比你美比你通風情的女人在等我的電話,你為了救你家人,現在拿這個來跟我交換,真沒什麼意思了,你懂嗎?」

  肖見誠站起身,把煙頭扭滅在旁邊的垃圾桶。

  「這幾天,你沒地方可去,在我這裡住住沒關係,其他的,就算了吧。」

  蘇洛聽到這句話,知道一切已無希望。她默默起身,走回房間,拿上自己僅有的衣物和隨身物品,准備離開。

  走出房門時,肖見誠仍舊站在原處,正翻看手機。

  蘇洛走到他面前,誠懇地說:「謝謝你!」

  肖見誠抬眼看她,「怎麼,現在就走?」

  「是的,不用麻煩你了。」

  「我並不是趕你走。」

  「我知道。」蘇洛點點頭,轉身走出兩步,想了想,還是回頭。

  「這幾天,我也認真想了想,也許我真的是很蠢,永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謝謝你提醒我。」

  肖見誠的臉在手機光的映照下,看不出表情。

  蘇洛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麼,她困難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人窮志短!」

  這個詞一出口,蘇洛的眼淚終於噴湧而出。幸好在暗處,她趕緊轉身,往電梯口快步走去。

  電梯很快到了,蘇洛走進去,關上電梯門,按了一樓。

  顯示屏上的數字靜靜地跳躍一層層跌落,蘇洛看著那數字,讓眼淚肆意地流淌。

  突然,電梯猛地一頓,懸空停住。顯示屏上的數字固定在9,不再變化。

  蘇洛嘗試按開門鍵,轎門沒有打開,試著按其他的樓層鍵,電梯也沒有啟動。看來電梯發生故障了,她趕緊按響緊急報按鈕,揚聲器裡傳出鈴聲,但久久沒人應答。現在是凌晨,估計工作人員都已休息,沒人聽見她的呼救。

  蘇洛倚著轎廂,惘惘地望著緊閉的轎門,心灰意冷。

  萬一掉下去也行,能賠一大筆錢吧?她心想。也許應該寫個遺囑,捐一半給基金會,留一半給父母。

  想到這裡,她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下來,索性蹲在角落裡,痛痛快快地號陶大哭。

  不知過了多久,電梯終於重新啟動,一層一層往下降,蘇洛站起身,拿袖子擦去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

  顯示屏終於閃出數字1,叮咚聲響,轎門緩緩打開。

  門外,竟然是肖見誠沉著臉站著。

  沒等轎門開盡,他大步衝進來,重又按亮頂層,猛拍關門鍵。

  蘇洛被他攔在身後,既意外,又尷尬。

  「對不起,我要出去。」她聲明。

  「去哪裡?」他問。

  蘇洛沒答。

  轎門此刻緩緩關上。

  肖見誠點然一支煙,深深地用力吸著。

  蘇洛望著他的背影,仿佛能感受到他內心深深的憤怒。

  是的,憤怒。為什麼會是憤怒?蘇洛無法理解。

  不知過了多久,電梯門再開,重回頂樓。

  肖見誠不由分說,拎著蘇洛出了電梯。電梯門重又關上,兩人陷入黑暗之中。

  兩人對峙著,蘇洛看不清他,只能看清一個煙頭的紅點,忽上忽下,煙草氣味四處彌漫。

  「我改變主意了,我答應你。」肖見誠終於開口。

  「不必再說這個。」蘇洛答。

  「為什麼?」

  「算了,如果我不認識你,這一切也會發生,他們有他們的命運,我也有我的命運,跟你沒有關係。」

  「如果你不認識我?」肖見誠重復這句話,「哪有這樣的好事?蘇洛,我告訴你,我就是你的命運!」

  肖見誠突然將手中的煙甩出去,那個紅點畫出一條弧線,落在地上,濺起小小火星。

  蘇洛的肩頭被他一把抱往,他的嘴唇狠狠地親過來,用力地壓在她的唇齒間。蘇洛本能地想掙脫,但他哪裡會許,只是更有力地將她扣緊在懷裡,吸吸她的嘴唇。

  他的身上,有熱烘烘的煙草與酒精的氣息,讓蘇洛想起小時候,那時多麼好,爸爸和媽媽在一起,喝了點小酒的爸爸,坐在院子裡,滿足地吸著煙,把她抱在膝上,親親她的臉頰。

  蘇洛此刻無比虛弱,她不想再反抗,反而,她伸出雙手,擁抱住肖見誠。這個人,那麼刻薄無賴,喜怒無常,但是,總比這無窮無盡的黑暗好吧,總還是個可以擁抱的依靠吧。

  漸漸地,肖見誠的雙唇,離了她的嘴唇,開始親吻她的髮際、她的耳垂、她的脖頸,甚至尋到她的胸前。

  他用力把她橫抱起來,走進房間,扔在床上。

  他粗魯地一件件拉扯下她的衣服,胸罩解不開,他就用力,索性連肩帶一並繃斷。然後,他將她裹進被子裡,壓在身下,用滾燙的胸膛壓住她,灼燒她,仿佛想把她嵌到自己的身體裡去。

  蘇洛的頭腦也混亂起來,只覺得世界在周圍旋轉,天地顛倒。只有這個人,喘息著,在她耳邊喊她的名字。

  劇烈的疼痛,撕裂了她,她想尖叫,卻被他用嘴封住了口。他狠狠地撞向她,將她撞得粉碎,碎成無數粉末,四下飛散。

  又是那個夢,在爬山,泥濘的山路,兩邊都是荊棘,腳踩不住,總是往下,沒辦法,她只能抓住路邊帶刺的技條。火燒火燎,鑽心地疼痛,有血,不停地沁出來。

  終於攀到山頂,楊銳在等她,陽光明晃晃地灑下來,照亮彼此的臉龐。

  楊銳喊她名字,「蘇洛,我打你電話呢,你為什麼不接?」

  「我沒聽見啊!」

  「我一直在打你電話,我有話想跟你說……」

  「想說什麼?」

  「你接我電話吧,我在電話裡說。」

  「可我沒聽見啊,電話呢?我電話呢?」蘇洛急忙到處找電話。

  終於,她聽到電話鈴聲,猛地睜開眼,從床頭櫃上摸到電話。

  那邊是肖見誠。

  「你十點鍾到看守所門口等周律師,他帶你去辦取保候審。」

  沒等蘇洛答「好」,他已掛斷。

  蘇洛坐起來,頭腦不清醒,惘惘地想了好久。哪個電話是真的?楊銳,還是肖見誠?

  她穿著睡衣,睡在自己的床上,床單嶄新雪白。昨晚的事情,黑暗裡的對話,電梯下去又上來,那個人的冷淡、憤怒和熱烈的吻,還有黑暗中撕心裂肺的撞擊,仿佛都記不真切了。只有身體上些許的疼痛,似乎還是真的。

  那麼,山頂的楊銳,和黑暗裡的肖見誠,是不是都是夢?

  她試著打了個電話給周律師,周律師接通電話,馬上說:「我已經出發了,大概半小時到。」

  「到哪裡?」

  「看守所啊!肖總沒通知你嗎?」

  「哦,好的,我馬上來!」

  蘇洛略作洗漱,趕緊出門。在電梯前,她按亮下行鍵,看見腳邊的地毯上,有一個煙頭燙出的印子,黑色的小圓點,在淺灰色的地毯上格外醒目。

  昨晚,燃燒的紅點畫出一條弧線,落在地上,濺出幾粒火星。

  「蘇洛,我告訴你,我就是你的命運!」

  ——看來,黑暗中的那個人,是真的。

  蘇洛趕到看守所,周律師在門口等她。

  「這次先把你父母取保候審放出來,你弟弟還要再想辦法。」

  「怎麼?不能一起出來嗎?」

  「這麼大的事情,如果一下子把三個人都放了,不好交代,再想辦法吧!」

  「可以嗎?」

  「我覺得還是有希望的。」

  兩人匆匆走進辦公室,有人立刻迎上來,帶他們去辦手續。

  內勤將文書打印好交給他們簽收,然後說:「兩人,一人三萬,六萬元保證金。」

  蘇洛愣住,她不知道要交錢。

  周律師馬上從包裡掏出一個大信封,交給內勤。

  「我會還你。」蘇洛趕緊說。

  「要還也不是還我。」周律師答。

  蘇洛明白了,不再多言。

  等了很久,終於看見父親、母親從鐵門後走出來。兩人形容憔悴,看起來

  格外蒼老。

  「爸,媽!」蘇洛迎上去。

  父親看見蘇洛,趕緊喚一聲:「小洛,你還好吧?」

  而母親,只問:「小傑呢,怎麼沒把他保出來?」

  「還要再想辦法,一次不能保太多人。」蘇洛答。

  「那我進去,你換他出來!」母親轉身就要回去。

  蘇洛趕緊拉住她,「這不能隨便換的。」

  「那小傑什麼時候出來?」

  「很快!」

  「多快?」

  「我還要帶他倒北京上訪去,這事不能等!」

  周律師走過來,接話答:「恐怕不會太快。你們這個事鬧得太大,領導都很關注。蘇傑有攻擊公務人員的行為,他是無法取保候審了,估計公安偵查終結後,會報檢察院提起公訴,我們會在檢察階段再想想辦法。」

  蘇母被周律師這番專業術語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多說話。

  蘇父趕緊在旁邊答:「那還是要辛苦您再幫我們想辦法!」

  「肖總交代了,我會盡力辦。」周律師提到肖總,格外恭敬的表情。

  蘇母疑慮地看著蘇洛,蘇洛趕緊轉移話題。

  「媽,家裡的東西,社區幫我們暫時存在社區圖書館裡了,我們去清理一下,然後再租個房子……」

  周律師打斷她,「這個,肖總已經給兩位老人安排了一個住處……」

  蘇母馬上反對,「什麼兩個老人?我跟他不是一家人,不能住在一起。」

  蘇父也趕緊說:「我不用安排,我自己有個小窩。」

  周律師卻不理會,「肖總說了,因為取保候審是他出面辦的,擔心兩個老人,尤其是阿姨這邊,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因此,希望你們暫時住在一起,也互相監督一下。」

  蘇母哪肯,仍舊抗議。

  周律師看來早有准備,「肖總的意思是,如果兩位不住在那裡,這個責任他也擔不起,可以考慮繼續在這裡由國家監管。」

  聽到這話,蘇母馬上放棄抵抗。

  蘇父自然是高興地頻頻點頭。

  周律師駕車,將蘇洛父母送到了市郊一個新建小區,房子在一樓,不大,兩室一廳,但生活用品一應俱全。

  蘇洛將自己卡上所有的現金取出來,交給母親做生活費。

  蘇母接過,只偷偷問她:「小洛,你和那個肖總到底是什麼關係?」

  「沒什麼,朋友!」

  「那個男人有錢是有錢,長得也一表人才,但是人太霸道,你如果跟她,恐怕日子不好過。」蘇母雖粗蠻,但看人也還是中肯。

  「不會的。」蘇洛只管否認。

  蘇父聽見議論,湊過來發言:「女兒啊,那是個好人家啊,我在他樓下站過崗,我知道,生意不是一般的大,唯一的缺點……」蘇父欲言又止。

  蘇母趕緊追問:「生意有多大?」

  「不知道,總之幾輩子都用不完。」

  「那還只給我們安排這麼小的房子?」蘇母明顯不滿。

  「這說明小洛跟他關係還不夠密切。」

  「還不密切?上次在鄉下,把她摔成那樣,還不是他幹的!」

  「那是小洛自己不注意!」

  「反正你們男人都不會找自己的缺點,都只會怪女人!」

  兩個老人爭論不休,蘇洛默然,她想知道的其實是那個唯一的缺點,但已經沒有人關心。不過她轉念一想,知道了又怎麼樣呢?早晚是要各走各路的兩個人。」

  安頓好父母,蘇洛坐周律師的車回城裡。

  一路上,她拿著手機,猶豫著是否要打個電話給肖見誠。

  周律師知她心意,說:「不用打了,他讓我送你去陪他吃飯,見面再謝吧。」

  蘇洛趕緊將手機收回到包裡,說道:「周律師,今天麻煩你一天,謝謝你。」

  「不用謝,這是領導安排我做的事,我當然要做好。」

  「我弟弟那裡,一還要請你多費心。」

  「我能力范圍內,一定盡力一,但是,你還是繼續拜托肖總為好。」

  蘇洛默默點頭。

  周律師也不再說什麼。

  兩個人,變得生疏起來。

  車窗上,忽然出現大顆的雨水,打在玻璃上發出悶響。

  「終於下雨了。」周律師感慨道。

  「是,太好了。」蘇洛心情比前兩日稍好,也由衷地感歎。

  「蘇洛……」周律師喊她的名字。

  「嗯?」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

  「是嗎?」

  「對,在你們基金會,我要收回那些贈品,你衝進來和我理論。真是霸氣十足!」

  蘇洛想起當時情形,歎道:「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很久嗎?不就是四月的事嗎?」

  也對,但這幾個月,蘇洛的人生經歷了很多事。

  眼看車子駛進似曾相識的別墅區,到了上次肖見誠曾經帶著蘇洛來過的地方。周律師把車停在門廊下。

  蘇洛打開車門,准備道別。

  周律師似乎話未說盡,他望著蘇洛,又叮囑道:「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蘇洛乾脆把車門重又關上,「那你告訴我,我會有什麼事?」

  「我只是這麼一說。」

  「別說一半留一半,這又不是法庭辯論。你實話告訴我,我在什麼情況下需要給你打電話?」

  「沒什麼,真沒什麼!」

  「你不說,我直接去問他!」

  「千萬不要!」

  「那你告訴我……」

  周律師被她逼急了,只能招供:「他是商界奇才,生意跨界,做得很大,而且家庭背景顯赫,關係通天。但是,也聽說他喜怒無常,情緒多變,身邊人如履薄冰。除了沈瑩是他相中的結婚對象外,身邊女人換得十分頻繁,很難善終。」

  蘇洛聽後,淡然點頭,這不僅不是新聞,而且令她滿意。

  周律師見她表情,很不解,「你不失望嗎?」

  「我為什麼要失望?」

  「你難道不想嫁給他?」

  蘇洛不想再探討這個問題,只是笑笑,打開車門下了車。

  周律師不甘心,下車追問:「你跟他,到底怎麼樣?」

  蘇洛忽然沉下臉,「周律師,你關心得太多了。」

  周律師知道自己失態,連忙解釋:「別見怪,我始終是特別關心你的。」

  蘇洛見他表情裡忽然有了一些羞澀,頓時明白了幾分,抬腳就走,不再糾纏。

  三步並作兩步,走入大門,身後聽見車駛走的聲音。其實,換在以往,真是個可以交往的大好青年,現如今,完全沒有可能。

  攀附權貴,總得要付出代價。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2:00:32

☆、46 最難得是我喜歡你

  別墅裡依舊人聲鼎沸,衣香鬢影。

  蘇洛不知到何處去找肖見誠,拿出手機准備打電話,想起剛才周律師所說,又改了主意准備發短信。還沒打上兩個字,那個妝容嚴謹的中年女子出現在她面前。

  「跟我來吧。」

  蘇洛跟著她,上了二樓,繞過好幾個回廊,甚至還有個暗門,終於進了一個裝修華美的套間。

  肖見誠和幾個中年男子坐在桌前,見她來了,也沒什麼表情,招手讓她坐在身邊。

  大家介紹了一圈,蘇洛只知道全是「長」,具體姓名職務完全記不住。但她看見每人面前那杯透明的液體,已經深知自己的使命。

  想必是心裡存著一股不平之氣,蘇洛在桌上勇猛得像個戰士。主客不能醉,她把主客身邊的那個好酒之徒喝到直接癱倒在桌下。當那人轟然倒地時,每個人都開心地鼓起掌來。

  喝到尾聲,她躲進洗手間,胃裡攪得難受,她索性全部吐空,然後用手接了自來水,漱漱口,洗洗臉,之後重新振奮精神走出洗手間。

  肖見誠正站在門外候著她,劈頭就說:「誰讓你這麼拼命!」

  蘇洛答:「沒事!」對昨晚,她總有些恍惚,他在她面前,仍舊咄咄逼人。

  肖見誠忽然說:「你不要進去了!」

  「為什麼?」

  「可以了,不用再喝了。」

  「那我去哪裡?」

  「在外面等著吧。」

  「好。」蘇洛很配合,立刻站到一邊。

  肖見誠看著她,想說什麼,又作了罷,返身進了包廂。

  蘇洛樂得清靜,站在走廊上看星星。

  過了一會兒,肖見誠又從套間裡走出來,「進來,跟他們打麻將去!」

  「讓我贏還是讓我輸?」蘇洛問。

  「狠狠地贏他們,他們從我這兒拿那麼多,讓他們吐出來!」

  蘇洛得令,牌桌上一吃三,幾乎把把不落空。到後來,贏的錢在她抽屜裡已經放不下了,只好全都壘在一旁的茶幾上。其中有一把,和得驚天動地,觀戰的肖見誠激動地站起來,帶翻了茶幾上的茶杯,茶水將錢浸濕了大半也沒人注意。

  凌晨,活動終於結束,輸得一塌糊塗的主客臨走前,信誓旦旦地約蘇洛改日再戰。

  蘇洛爽快地答「好。」

  那人拍著肖見誠的肩膀,贊道:「老肖,這次你挑到極品了!」

  肖見誠但笑不語。

  那人壓低聲音,「啥時膩了,記得告訴哥一聲!」

  肖見誠回頭瞄了蘇洛一眼,趕緊把那人連拖帶拽送出了門。

  蘇洛哪會在意這些,她注意到茶幾上濕答答的錢,趕緊將錢一張張攤開,晾在各處。

  肖見誠再進屋時,被這場景嚇到。

  「這是幹什麼?」

  「曬錢啊!」

  「有什麼好曬的,放在那兒,自然會乾。」

  「那樣錢會皺得特別厲害。」

  「再醜也是錢。」

  說是這樣說,肖見誠也沒阻止她,而是坐在一旁,看她把錢一張張撕開,輕輕地攤平。

  蘇洛忽然發現有一張錢沒有金屬線。她舉起那張錢,「這個應該是假錢!」

  肖見誠不以為然,只點點頭。

  蘇洛卻警覺起來,返過頭去一張張檢查。

  肖見誠道:「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人,有幾張假錢又有什麼關係?」

  「我小時候,幫我媽收面錢,收了一張假的一百塊,我媽發現後,比我去找別人換回來!」

  「知道是誰給的?」

  「知道,就是隔壁街道工廠的廠長。我站在他家門口,舉著那張假錢,他不理我,只管自己喝酒,喝完一瓶酒以後,他把我拖進他家,對我說,一次一百塊。我用力踢他,然後逃出來。」

  「後來呢?」

  「沒有後來。我把錢還給我媽,她打了我一頓。很多年以後,你問我,一個月五萬,可不可以。」

  「我和他不一樣,我喜歡你。」

  「不!是現在的我和那時候的我,不一樣了。」

  「別這樣想自己,也別這樣想我。」

  這時候,整個房間裡,高高低低攤滿了錢,紅色的頭像不計其數,極其壯觀。

  蘇洛滿意地直起腰,退到肖見誠身邊的沙發上坐下。

  肖見誠伸手,將她摟在懷裡。

  「蘇洛,你要明白我對你的心意,我是這世上最喜歡你的人。」

  蘇洛點頭,「是我太不明事理,一份好運氣到了面前,我沒有把握。」

  「明白就好,男女之間,有很多種關係,我喜歡你,這是最難得的。」

  「但我欠你太多人情。」

  「永遠不要讓錢成為你的心理負擔!」肖見誠瀟灑地說。

  蘇洛笑笑,「那是你,對於我們來說,錢永遠是我們的心理負擔。」

  「可我當初認識你時,我覺得你根本不把錢放在眼裡。不然,你怎麼會愛楊銳,而不愛我?」肖見誠直言不諱。

  聽到楊銳的名字,蘇洛心裡還是刺痛了一下。

  肖見誠不在乎她的回答,端起茶杯,和她做碰杯狀。

  蘇洛也端起茶杯,輕輕與他碰了碰。

  茶杯捧在手裡,溫度灼著手心,她望著肖見誠,真誠地說:「謝謝你幫助我,還有我爸媽。」這確實是她今天心裡的感受。

  肖見誠被她的眼神所懾,許久難以移開視線。

  忽然間,他低聲道:「蘇洛,如果現在你說你喜歡我,我會相信。」

  今日,有父母的出獄,有久違的暴雨,有暢快的酒宴,有勝利的牌局,還有這滿屋子炫富的紅色紙片,兩個好不容易卸下心防的人之間,說句「我喜歡你」,其實也算是順理成章。

  蘇洛話已到嘴邊,忽然,手機響起來,屏幕上顯示著「楊銳」的名字。

  蘇洛低頭看見那個名字,猶豫了兩秒鍾,直接掛斷。

  然後,她重又抬頭,望著肖見誠,把嘴邊的話說出來:「我喜歡你。」

  肖見誠的嘴角,微笑仍在,但他卻搖搖頭:

  「很遺憾,蘇洛,時效已過!」

  正在這時,房間的門打開了,中年女子走進來,在肖見誠耳邊說了幾句話。

  肖見誠聽後,點點頭,沒什麼反應。

  中年女人離開後,肖見誠對蘇洛說:「沈瑩來了,如果她糾纏你,你不必理她。」

  蘇洛有些心虛,左看右看。

  「難道你想找地方躲起來?」肖見誠問。

  「衛生間可不可以?」蘇洛正有此意。

  「躲她幹什麼?」

  「她不是你的……」「老婆」這種詞說起來有些刺耳,蘇洛省略掉。

  肖見誠自然明白,答:「她希望成為我的……」

  「那她會是你的……」

  「不一定會是我的……但也不排除可能成為我的……」

  兩個人一問一答,倒也有趣。

  正說著,沈瑩推門走進來。

  「見誠、蘇洛,你們在這裡?」她表情愉快,像是不經意間的邂逅。

  蘇洛心裡暗笑,子夜兩點,這個偶遇有些做作。

  肖見誠點點頭,站起身,對蘇洛說:「把錢收了吧,我們走了。」

  沈瑩走到他面前,嗅嗅,「好重的酒氣,怎麼能開車?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半夜沒人查。」

  「怕不安全嘛。」

  「沒事,你這時候跑來幹什麼?」

  「有個事想和你說。」

  「什麼事?」

  「那個開發區的項目,馬主席有些信息要我告訴你。」

  「他怎麼知道這個?」

  「你不知道嗎?他的老戰友的兒子,現在在國家發改委。」

  「那你說吧。」

  沈瑩瞄了瞄正在旁邊收錢的蘇洛,低聲說:「還是單獨說比較好。」

  蘇洛聽到這句,不等肖見誠發話,立馬走出去,關上門。

  走廊上有籐椅,她坐在那兒,認認真真地數著手裡的錢。

  中年女子走過來,坐在她旁邊,問:「今晚手氣很好?」

  「嗯。」蘇洛笑笑,腦子裡還在數數。

  「都歸你?」

  「不。」

  「放在包包裡拿走便是,你贏的,就歸你!見誠對別的女人也是這規矩。」

  蘇洛聽出她的弦外之音,數完錢,停下手,認認真真地答:「我跟他說好了是幫他打,賭場也有賭場的規矩。」

  那女子贊道:「果然是高手!」

  蘇洛無心討論,重又低頭整理錢幣的折角。

  那女子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問道:「別人說他最近為了個小姑娘花了不少冤枉錢,就是說你吧?」

  蘇洛不想搭理她的挑釁,只答:「不知道。」

  「他身邊女人換得勤,趁著他高興,倒是什麼要求都可以提。但行事要小心,惹惱了他,吃不了兜著走。」

  折角都翻正了,蘇洛把錢放在膝上跺了跺,抬起頭,對那女子說:「我倒是不太小心,惹惱他也不止一次兩次。」

  女子被她這句話堵到,半晌接不上。

  肖見誠打開門走出來,沈瑩跟在身後。他牽上蘇洛的手,說:「走了。」

  蘇洛只得跟著肖見誠快步離開,雖然沒有回頭,但她隱約覺得兩道寒光,直插背脊。

  兩人上了車,肖見誠轉頭警告她:「下次我沒說讓你走,你不要自作主張。」

  「我以為你們要談什麼機密的事情。」

  「這由我說了算!」

  果然霸道,蘇洛只好點頭,突然想起自己手中攥著的那沓錢,趕緊遞給他。

  他擺擺手,「給我幹什麼?你拿去用吧!」

  蘇洛不肯,執意給他。

  他接過,又扔回她身上。

  「你今天把所有錢都取給你爸媽了,明天打算走路去上班?」

  蘇洛有些意外,「周律師告訴你了?明天我要上班?去哪裡上班?」

  「還能去哪裡?回基金會,管好我那點錢!」

  能重新上班,蘇洛還是高興的,她想了想,說:「那你借我一千塊,我發了工資還給你。」

  「隨便你,你記好賬,最後看你到底要還我多少錢。」

  蘇洛仔細地數出一千塊,把餘下的錢放進儲物箱。

  深夜市郊的公路無比空曠,肖見誠打開車頂,踩下油門,將車子駛得飛快。

  在飛馳的風聲中,他大聲對蘇洛說:「記住,明天走進基金會時要趾高氣揚!」

  「為什麼?」蘇洛在風中大聲追問。

  「今時不同往日,記住,你現在是肖見誠的人,土豪的女人!明白嗎?如果那個秘書長敢刁難你,直接把他從樓上扔下去!」

  「太好了!好多次我都想這麼幹!」

  「想幹就幹,到時說他有嚴重抑郁症!」

  蘇洛拊掌,哈哈大笑,然後,她大叫:「其實,我更想把你從樓上扔下去!」

  肖見誠一手掌方向盤,一手將蘇洛肩膀摟住,「把我扔下去,哪有今天?」

  是啊,哪有今天,暢行無阻,痛快淋漓。蘇洛被他摟在懷中,於疾風中向前狂奔,心中卻生出害怕與迷茫,她選的這條路,到底是對還是錯?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2:01:37

☆、47 可以結束了

  蘇洛默念著「趾高氣揚」這個詞,狠狠地推開基金會沉重的玻璃門。

  喻秘書長帶著幾個部門主管站在門前,見她出現,熱情地上來握住她的手。

  「蘇洛啊,歡迎你回到心光基金會,我們相信,有你的重新加入,心光的事業一定會更加輝煌、更加燦爛!」

  部門經理默契地伴奏出熱烈的掌聲。

  蘇洛有些不知所措,一邊道謝一邊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喻秘書長趕緊將她引向另一個方向,「這邊這邊,你的辦公室我們調整了一下。」

  蘇洛隨他走過去,發現自己被安排在會領導那頭,有了個帶衛生間的大辦公室。

  她趕緊推辭,「喻秘,我還是坐原來的地方比較好。」

  「不!不!這是集體決定,你先休息一下,十分鍾以後全體會議,要安排工作。」

  喻秘書長說完,滿臉笑容地退出去。

  蘇洛站在辦公室中央,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該幹什麼。

  小秦出現,照例端著一杯茶.斜倚在門邊。

  「榮歸故裡,衣錦還鄉,感覺很好吧?」

  蘇洛沒有答,而是走過去想擁抱她。

  「小心我的茶,很燙!」小秦尖叫,退後兩步。

  蘇洛僵在那兒,有些尷尬。

  小秦趕緊把茶放在地上,伸出雙手,「來,抱一個!」

  有了她的許可,蘇洛繼續完成擁抱的動作,兩人虛空地抱了抱,便各自鬆開。

  蘇洛心裡本有很多話,想向她傾訴,但剛剛她退後的一瞬間,令蘇洛知道,有些事情,已經改變。

  「你……現在……和肖見誠……」小秦試探地問。

  蘇洛點點頭。

  小秦贊歎道:「你命真好!」

  「是嗎?」

  「當然,你還來上什麼班?這一生,可以享盡榮華富貴!」

  「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

  「要抓住機會啊!趕緊給他生個兒子!」

  「瞎扯什麼呢?」

  「真的!蘇洛,亙古不變的真理,奉子成婚.母憑子貴!」

  蘇洛知道多說無益,改口問:「要開會了嗎?」

  小秦看看表,「是的,九點的會,我先回去拿個本兒。」說著,端起地上的茶杯,走開了。

  蘇洛收拾了一下東西,走進會議室,所有的人都已到齊。沒等她找到落座的位子,已聽到喻秘書長拍著身邊的空座,揚聲喚她:「蘇洛,來,坐到這兒來!」

  「我坐後面就好!」蘇洛推辭。

  「那不行,坐前面來。」喻秘態度堅決。

  所有人都看著她,她只好穿過大家擁擠的座位和大腿,坐在了喻秘身邊。

  「好了,大家開會,手機都收起來。別玩了!」辦公室主任大喊,「都收好,楊銳,楊銳,說你呢!」

  蘇洛正低頭將手機調到震動,突然聽到這個名字,轟地冒了一身冷汗。

  她抬眼,四處尋找,終於看到最暗的角落裡,有楊銳低頭坐著。

  此時,喻秘提高嗓門,宣布了一個快樂的決定。

  「經會領導共同商議,並報主管部門審批,我們決定,任命蘇洛同志為基金會秘書處的副秘書長,分管項目工作,重點管理扶貧助學項目的具體執行!請大家用熱烈的掌聲向她表示祝賀!」

  沒等蘇洛反應過來,掌聲、議論聲、艷羨的目光、探究的眼神,已如潮水般湧上。

  喻秘推推她,她下意識地站起,勉強擠出個笑臉,鞠了個躬。

  會議繼續進行,喻秘書長一如既往,對每個議題發表冗長的評論。

  蘇洛拿筆認真地做著記錄,寫些什麼,她自己並不知道。

  終於,會議結束了,大家一哄而散,蘇洛拖拖拉拉地收拾著,想等楊銳離開後再走。

  沒想到,喻秘書長喊道:「楊銳,楊銳,過來!你那個建學校的事情,還有扶貧的事情,趕緊跟蘇秘書長對接一下,不是等著用錢嗎?」

  「哦。」楊銳在遠處答著。

  蘇洛只好抬頭,等他,一步步,來到面前。

  「恭喜你。」他表情還算自然。

  蘇洛只能點點頭。

  「那個學校的設計方案和基本預算都已經出來了,我報給你審一下?」

  「好。」

  「當地有幾個特困戶,房子全倒,生活困難,也想申請專項救助,我寫了個報告,到時一並送給你。」

  「好。」

  「現在已經開始放暑假了,最好能夠盡快開工,不耽誤孩子學習。」

  「好。」

  偌大的會議室,此時只剩兩人,格外空曠。

  他站在桌前,隔著桌子,而她坐著。

  他低頭說—句,她抬頭答一句。

  終於沒話可說,他沉默了—會兒,轉身想走,又回頭看著她。

  「你們家房子被拆了?」

  「嗯。」

  「那你現在住哪裡?」

  蘇洛答不上,無法答。

  他也不再追問,忽然說起另一件事:「那天晚上,我送沈瑩上了出租車,然後回去找你,保安說你們已經走了,為什麼那麼快?」

  ……不是的,沒走呢。我們在裡面喝酒,喝到很晚,等你來找我,等到我都醉了……

  蘇洛在心裡,長長地答了很多,可是,如果說出來,都像是謊言。

  桌上的電話突然震動,讓寂靜的空氣跟著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出「肖見誠」的名字。

  這真是巧了,昨晚也是如此,難道電話也通人性嗎?

  蘇洛接通電話,放在耳邊,眼看著楊銳轉身離開。

  那頭,肖見誠問道:「怎麼樣?秘書長扔下去了嗎?」

  「暫時沒有。」

  「他對你百般諂媚吧?漲你的工資升你的職了吧?」

  「嗯。」

  「那行,還算是知道輕重。」

  「謝謝你。」

  「謝謝不必,好好幫我花錢就行,別拿著我的錢去討好別的男人。」

  「你什麼意思?」

  「沒意思,提醒一下,好了,有事了!」

  電活掛了,蘇洛坐在桌前,久久沒有動靜。

  下午,另一個女同事,送來楊銳報告的那些資料。

  蘇洛翻看著,問:「楊銳呢?」

  「他有點事出去了。」

  「什麼事?」

  「那——我怎麼知道?」女同事拖著長音回答。

  蘇洛抬頭看她,這女同事素日就愛傳播八卦,此時臉上的戲謔更為明顯。

  「知道了,我先看一下。」蘇洛復又低頭,公式化地答。

  「行,你再叫我!」女同事說完。走出門。

  門關上的—剎那,女同事迫不及待地哼道:「什麼玩意兒啊!」

  蘇洛站起身,衝出去,對那個女人的背影說:「你,回來一下!」

  女同事轉身踱回來,明顯一副不服氣的表情。

  蘇洛瞪著她,「我是什麼玩意兒不重要,關鍵要看看你自己是什麼玩意兒!想做的話,聽我的指揮,不想做的話,換個工作!」

  「你……你敢!我告訴喻秘書長。」

  「我就敢!你告訴誰都行!我就是仗勢欺人,你又能怎樣?」蘇洛抬高音量,好讓旁人都能聽見。

  那女同事想還嘴,又沒膽量,正在此時,遠處傳來掌聲。

  竟是肖見誠,鼓著掌,由遠及近。走到女同事身邊,說一句:「還不幹活兒去?遣散費可給不了多少!」

  女同事只好窩著火走開。

  肖見誠站到蘇洛面前,語重心長地說:「趾高氣揚,不是仗勢欺人,你要拿捏好分寸。」

  「有區別嗎?」

  「當然有!」

  「什麼區別?」

  「你仗勢欺人時更好看!」肖建成看來心情不錯,油腔滑調重又上身。

  蘇洛瞪他一眼,生怕別人聽見,趕緊返身進了辦公室。

  他跟著走進來,「這是你的新辦公室?」

  「是。」

  「這是你們基金會最大的辦公室?」

  「當然不是,秘書長的最大。」

  「那怎麼行?我去讓他騰給你!」肖見誠說著,又要往外走。

  蘇洛拉住他,「你鬧什麼?」

  「不是鬧,他答應我了的!」肖見誠一本正經,「不如,我給你另捐個基金會得了,跟他混沒什麼意思。」

  蘇洛懶得理他,坐回桌前。

  肖見誠湊過來,「看什麼呢?」

  「建校方案。」

  「在哪兒建……哎,不是說了不准討好別的男人嗎?怎麼又在他那兒?」肖見誠看到地址,嚷起來。

  「瞎說什麼?那個學校必須要重修了,不然孩子沒地方上學,只能去非常遠的鎮上集中學習,很多孩子會輟學的。」蘇洛急忙解釋。

  肖見誠索性拖了把椅子坐下來,認真地看那份方案。

  過了一會兒,他拋出一長串問題:「當地政府有沒有配套?教學樓的面積需要這麼大嗎?給排水係統的造價是不是太低?宿捨的床位經過測算嗎?最多能夠容納多少學生?建了一所這麼大規模的學校,有沒有這麼多生源?有沒有這麼多老師?下一步的辦公經費和運轉費用由誰來支持?當地教育局有這個實力嗎?」

  蘇洛被他問傻了,趕緊拿出紙和筆,說:「別急別急,你再說一遍,我記下來,改天一個個落實後再答復你。」

  肖見誠把方案扔回她桌上,「農村人口萎縮,集中辦學是大勢所趨,你現在修這樣一所學校,將來只能拿來餵豬。」

  「可是,那個村裡很偏遠貧困,沒辦法送孩子去鎮裡上學,也交不起住宿費。」

  「你用建校的錢來幫孩子交住宿費不就行了,要不,修條路,買兩台校車,日日接送,也許更為合理。」

  「修路的錢更多!」

  「錢多不怕,關鍵要有效率。」

  「我們基金會一直做的是捐建小學和助學支教,不懂修路。」

  「誰要你們懂?專業人員懂就行了。」

  「可是我們跟縣裡已經談好修學校的事情了。」

  「你們現在說要修路,縣裡會更歡迎,而且他們也更容易拿到國家項目補貼。」

  肖見誠振振有詞,蘇洛再也找不出理由,索性說:「下次讓楊銳回答你。」

  聽到這話,肖見誠立馬否決:「不!我這輩子都不想跟他打交道。」

  「那怎麼辦?」

  「沒什麼怎麼辦!我是金主,以我的意見為准,你要他們再去做一個修路的可行性方案來。想當年,你在那兒光榮負傷,如今也算是回饋鄉裡。」

  肖見誠說完,起身。蘇洛看著他,完全無語。

  他看看表:「快下班了,走吧。」

  「現在才四點!」

  「四點還不下班?太陽快落山了。」

  「我不能走。」

  「真不能走?那我找秘書長,讓他換辦公室。」

  蘇洛知道他說到做到,只能投降,跟他出了門。

  走廊兩邊的辦公室,都是寬大的玻璃窗,每個人從走廊上經過,均一覽無余。

  蘇洛示意肖見誠先走,自己跟上,肖見誠哪會肯,直接挽著她肩頭,並排而行。

  果然,所有的目光都迅速集中在了兩人身上。

  「別這樣,人家看見不好。」蘇格小聲抗議。

  「怎麼不好!我看以後誰還敢欺負你!」

  「不會欺負我,只會鄙視我。」

  「錯,他們是鄙視自己,怎麼會這麼好的命!」

  說著,兩人到了電梯口,梯門打開,楊銳走出來。

  楊銳看見他們,腳步停頓了一下,似乎想打個招呼。

  肖見誠哪給他機會,拖著蘇洛大踏步就進了電梯。

  蘇洛回身,電梯正在合攏,楊銳背上那個破爛的登山包緩步離開。

  車子開了很遠,開到一個幽深的山坳裡,四處沒什麼農家,只有漫山遍野的茶樹。山中間一塊平地,圍了個園子,起了一棟小樓。

  肖見誠將車停好,招呼蘇洛下車。

  他伸展雙臂,悠然地說:「這就是我將來的歸宿,肖家茶園。」

  「這是你的?」蘇洛很驚訝。

  「是,一千二百畝山地,租用七十年,足夠我死在這裡。」

  「七十年?那要多少租金?」

  「便宜極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來,我帶你去走走!」

  兩個人順著一條山路,往山坳深處走去,大概半小時後,蘇洛看見了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足有幾百棵樟樹,每一棵都粗壯高大,樹冠茂密,鳥鳴聲在枝丫間回旋,清亮悅耳。

  「這裡的樟樹,最少都有五十年歷史,一百年以上的,也有幾十棵,都是我從深山老林裡面挖回來的。」肖見誠突然想起什麼,「對了,那次在古坪的金礦,就是你掉到山下的那次,我也是去朋友的礦區買樹。」

  「是去買樹嗎?我以為你是去挖礦。」

  「我說了那不是我的生意,我從不沾礦。」

  「為什麼?」

  「沒必要!」

  「對了,那個拖拉機的錢,可以在捐款裡報嗎?」蘇洛又想起往事。

  「早就給他啦,不然,他會放過你親愛的楊銳?」

  「什麼我親愛的?」蘇洛嘟嚷了一句。

  肖見誠已經快步走到樹林深處,高聲喊:「蘇洛,你進來!」

  蘇洛跟進去,一棵巨大的樟樹扎根在樹林中央,斑駁龜裂的樹幹粗壯無比,虯枝盤曲蜿蜒回斜地生長,姿態蒼勁。

  肖見誠大力地拍打著樹幹,「這棵樹估計有四百年歷史,我是想盡了辦法,才從山裡偷出來的。」

  「四百年……」蘇洛抬頭仰望,只剩慨歎。

  「原來我擔心種不活呢,現在長得郁郁蔥蔥,估計兩個人都抱不上了。」

  「是嗎?」蘇洛興致來了,跑到樹的另一邊,將雙手環繞樹上,「來,我們試試看?」

  肖見誠伸手握住她的左手,另一只手,費力地往前伸,想要夠到蘇洛的右手。

  隔著樹幹,蘇洛看不見他,只能不停地問:「在哪兒呢?在哪兒呢?」

  「還差一點,你再往前一點。」

  蘇洛使勁把手往前伸,兩人的手指尖觸碰到一起。接著,肖見誠一用力,兩只手終於緊緊相握。

  「抱住了!抱住了!」蘇洛高興地叫起來。

  肖見誠也笑著,緊緊握住她的手。

  黃昏的微風一陣陣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彩色的鳥兒撲扇著翅膀,在枝頭跳躍飛翔。大自然的喜悅,從古樹中傳遞出來,在兩人的懷抱中回轉流連。

  天色暗下來,兩人回到小樓。飯後,工人端上兩杯沏好的茶。

  肖見誠先喝一口,「嗯,這是今年的新茶,味道不錯。」

  蘇洛有些渴,端杯想要牛飲,肖見誠制止她,「你平日喝茶嗎?」

  「不太喝。」

  「那你少喝點,別喝醉了。」

  「喝醉?」蘇洛從沒聽過這個說法。

  「這是新茶,加上你現在是空腹。」

  「我喝酒都不醉,還怕這個?」蘇洛毫不畏懼,一飲而盡。

  肖見誠揚著眉,望著那個空杯子,歎道:「深山老林,孤男寡女,你這樣勇猛,是不怕死呢,還是愛我至深?」

  蘇洛笑而不語。

  新茶果然醉人,不一會兒,蘇洛倚著窗框,覺得頭昏沉起來,她看著遠處的山巒,生出許多思緒。

  「在想什麼?」旁邊看著她的那個人問。

  「沒想什麼。」

  「說出來沒關係,我心胸寬廣。」

  「我在想你。」蘇洛坦言。

  肖見誠駭笑,「討好我也不用這麼直接。」

  「是的,我在想你。」蘇洛答得格外認真,「我想我認識你有多久了,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你和我吵架是為了什麼,還有,我欠你多少人情。」

  「那怕是一時半會兒也算不清了。」

  「是啊,越想越想不清楚了,將來怎麼辦?」

  「將來?為什麼要想將來?」

  「難道你不想嗎?你連自己養老送終的地方都已經規劃好了。」

  「你也可以死在這裡,我不反對!」

  蘇洛道:「謝皇上龍恩浩蕩!」

  肖見誠答:「愛妃平身!」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各有幾分明了。

  蘇洛將目光又投向遠方,清風徐徐吹來,她眼神迷離,拿手托著下頜,那側影讓人傾心。

  肖見誠繞過桌子,走到她身邊坐下,攬住她的肩,順著她的目光一起遙望。

  「你看,那個山頭。」他指過去,「我覺得風水極好,將來用作墓地。」

  蘇洛呸他,「還這麼年輕,怎麼盡說些不吉利的話?」

  「有高人算過一卦,說我必定孤獨終老。」

  「什麼高人?騙子!一槍斃了他。」

  「我倒覺得可能性很大,你想,我若娶了沈瑩,是什麼下場?」

  「那為什麼要娶她呢?」

  「不娶她,又娶誰呢?」

  蘇洛轉頭,非常懇切地說:「你條件這麼好,一定會遇到一個配得上你、你又愛的女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2:01:46

  肖見誠已不想再聊,他只看見她的雙唇,在燈光映照下,嬌艷欲滴。

  他格外溫柔地吻上了她的唇,那樣輕,那樣安靜,仿佛怕驚嚇到她,怕她飛走,怕她散去。而她,第一次主動回應了他,伸手攬住他的脖子,貼上他的身,跟著他,往快樂裡陷進去。

  夜裡,有蟬鳴不斷,肖見誠擁著蘇洛,望著窗外月亮的清輝。

  「我是真心喜歡你。」他吻著她的頭髮,輕輕地說。

  「……我該怎麼回答?」蘇洛抬頭問。

  「你就說,你也喜歡我,不,你說你愛我。」

  蘇洛果然認真地答:「我愛你。」

  肖見誠仿佛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蘇洛再答:「我愛你。」

  肖見誠滿意地笑了,「蘇洛,你的人情已經還清了。」

  第二日,蘇洛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她略作洗漱,下樓尋人。

  肖見誠已經走了,一個陌生的男司機,恭敬地駕車,將她送回城裡。

  蘇洛回到基金會,召開會議,討論修路的方案。

  每個同事對她都畢恭畢敬,甚至連小秦也是如此。大家聽說新的建議是肖見誠直接提出來的,立刻熱烈擁護。

  楊銳坐在一角,始終沒有表態。

  蘇洛點名問他,他只答:「我不清楚這方面的情況。」

  盡管會上已經達成共識,但蘇洛仍不放心,會後,她追到楊銳辦公室詢問。

  楊銳惜字如金,只答不知。

  蘇洛惱了,一拍桌子,「把縣領導電話給我,我直接問他們。」

  「你如果問縣領導,他們當然是同意的。」

  「那不就行了?」

  「可是,你想過嗎。即使有公路,即使可以免贄住宿,即使可以每天坐校車,那些孩子就一定會去嗎?他們的父母、爺爺奶奶就一定會送嗎?即使在本村,我都還要經常上門做工作,如果要去那麼遠,他們根本就不想麻煩!」

  「義務教育,強制執行!」

  「誰來執行?山裡那麼多孩子小學剛畢業都去打工,有誰來強制執行過?」

  「可是,肖見誠已經提出來要求我們修改方案,起碼我們可以去論證一下嘛!」

  「你換別人去吧,我不去。」

  「你……為什麼這個態度?」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聽他的?」

  「他捐的錢!」

  「他有錢就要聽他的?蘇洛,我早跟你說過,我們是做善事,不是做乞丐!」

  「修路也是做善事啊!」蘇洛答完這句話時,突然意識道,他說的「乞丐」是指自己。

  楊銳站在辦公桌後,看著她,忽然說:「沈瑩昨天找了我。」

  「她找你,我為什麼要知道?」

  「她哭了很久,求我幫忙。」

  「幫什麼忙?」

  「她怕你把肖見誠搶走。」

  「你答應她了?」

  「……我沒有。」楊銳搖搖頭,拿起地上的登山包,背上肩,「我也做不到。」

  蘇洛心裡刺痛了一下,她曾經愛他那麼久,他並不真正知道。

  「你不用幫,她地位穩固。」

  「那你……」

  「我?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事情。」

  楊銳埋下頭,久久不語,然後,他打開辦公室的門,說了一句:「我回山裡去了,如果要修路,你另派別人,如果修學校,你再通知我吧。」

  接著,他走出了辦公室。

  快下班的時候。蘇洛忽然接到弟弟的電話,他居然從牢裡出來了。

  蘇洛急忙趕到父母租住的房子,弟弟剛剛洗完澡,父母親早已做好一桌子菜。

  「誰送你回來的?」蘇洛忙問。

  「是周律師。」

  「這次沒有辦什麼手續、交什麼錢?」

  「不清楚,只是說都安排好了。」

  「以後還要去公安局報到嗎?」

  「不用了,說是沒事了,而且說我們的補償款,一分錢不扣,都會撥到賬上。」

  蘇洛長舒一口氣,「太好了,你們以後別再去鬧事了。」

  弟弟忙答:「當然不去了。在牢裡,快把我餓死了!」

  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吃完豐盛的晚餐。母親忽然提出,樓下有個二十平方米的自帶車庫,應該可以改造一下,辦個粉店或是麻將館。

  蘇傑馬上跳起來,驚詫為什麼還要辦麻將館。父母親的意思,卻還是幹回老本行。

  蘇洛攔住他們的就業狂想,「這房子不是我們的,怎麼能隨便動人家的車庫呢?」

  母親納悶地說:「你不是在和他談戀愛嗎?」

  「誰說的?」

  「不談戀愛,他對你這麼好,他傻啊?」

  「總之,我沒有跟肖見誠商量好之前,你們不能去動車庫!」

  「快去商量吧,姐,趕緊結婚算了。」蘇傑說得更激進。

  蘇洛呸他一聲。拎著包往回趕。

  停車坪裡,停著肖見誠的車,蘇洛看見,忽然有些高興、想著馬上就能見到他。

  電梯往上升,蘇洛盤算著,要跟他說什麼呢?

  謝謝他把蘇傑救出來?這似乎有些見外。跟他說父母想開麻將館?惹他鄙夷取笑。告訴他縣政府非常樂意修路,而且楊銳氣到返回古坪?這似乎又有些邀功請賞。

  還沒想好呢,電梯已經到了頂樓,蘇洛走出電梯,忽然聽見女人的笑聲。

  笑聲從肖見誠的房間傳來,房間開著門,肖見誠坐在沙發上,將一個陌生的美女環抱在腿上,那美女正把一顆草莓送進他嘴裡。

  肖見誠嚼著草莓,看見蘇洛出現在門前,他起身,走過來,當著她的面,合上了門。

  蘇洛茫然地坐在房間裡,難道,這也是她應該學習的—部分?

  昨天,他說,蘇洛,你的人情還清了。

  今天,蘇傑出獄了。

  難道……

  正在胡思亂想時,走道裡傳來兩人嬉笑的聲音。

  蘇洛走到門口,看他攬著那女人,往電梯口去。

  「肖見誠。」她忍不住喊他。

  他回頭,明顯不快,問:「什麼事?」

  「我弟弟的事,謝謝你。」

  「不用謝。」他准備轉身。

  她趕緊又說:「還有,縣裡已經同意改建鄉間公路。」

  「那個事不用再跟我說,錢已經給你們,隨便你們怎麼用。」他轉身揮揮手,將那女人摟得更緊。

  蘇洛永遠學不會的,就是裝聾作啞。

  她衝過去,趕在電梯關門前,把門攔住。

  「你幹什麼?」肖見誠問,旁邊那女人仿佛受了驚嚇,直往他身上靠。

  「你先說你幹什麼?」蘇洛反問。

  「我?和我女朋友出去吃飯。」肖見誠一邊答,—邊在那女人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讓她先下樓等你,我們倆說清楚。」蘇洛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那女人想解這危局,在旁邊嬌滴滴地插一句:「哎呀,我們約了朋友,要遲到了。」

  蘇洛忽然伸手,將那女人拖出電梯,自己走進去,關上了電梯門。

  肖見誠無奈,噴嘖稱奇,「母老虎就是說的你吧?」

  「對,而且母老虎凶起來,比公老虎更厲害!」蘇洛氣勢洶洶。

  「我是不是可以解釋為,你吃醋了?」肖見誠轉頭問。

  「如果是呢?」

  「那我挺高興的。」

  「然後呢?」

  「然後我還得帶她吃飯去。」

  「我該怎麼做?」

  「你?你可以在家等我,你也可以出去和朋友玩,隨便你。」

  「就這樣?」

  「就這樣!」

  「你到底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你也不用我明說。」

  蘇洛乾脆問到底:「那麼……是不是我們之間可以結束了?」

  電梯到了一樓,肖見誠走出電梯,回身看著她,「在我,是可以結束了,沒必要把你拖在這兒。你看著辦,隨便你吧。」

  他的表情,忽然與昨日判若兩人。

  蘇洛怎麼肯示弱,當然說得痛快,「在我,也可以結束了!」

  肖見誠看著她,點點頭。

  電梯門徐徐關上,蘇洛的心,光當一聲,落了地。

  蘇洛默默地走出電梯,女人在旁邊嘟嘟嚷嚷,蘇洛回頭,大吼一聲:「滾!」

  那女人嚇得趕緊竄進電梯。

  她回到房間,收拾好東西,徹底離開。

  電梯來了,她走進去,摁亮一樓,這一次,完全沒有阻礙,她安靜迅速地,重新回到一樓。沒有人在門外攔著她,她走出大堂,來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重返人間。

  晚上,擠在母親床上睡著,蘇洛突然說:「媽,只要錢一到,你給我十萬塊,我還給肖總。」

  「為什麼這麼多?」

  「他給我們的,比這多多了,不想欠他太大的人情。」

  「十萬啊?那給了你,別的你就不能分了。」

  「我不要了,還有,我們盡早搬出去吧。」

  「不熱鬧啊,我們到熱鬧地方去租個地方,您可以重新開粉店啊!」

  「那倒也是。」

  「就這麼定了啊!」

  「好了,別這麼囉唆!」母親翻了個身,睡了。

  蘇洛把十萬塊錢塞進周律師包裡,拜托他還給肖見誠。

  周律師有些為難,「我怎麼好意思給,不如你直接匯給他。」

  「你有他賬號嗎?」

  「我沒有。」

  「那不就結了,你扔在他桌上就走。」

  「他不會以為我跟你有什麼吧?那我可就死定了!」周律師抓狂。

  「喂,是你想太多了吧?」蘇洛說道。

  周律師笑起來,「不如這個周末一起去爬山?」

  「好建議,我很久沒爬山了。」

  「周六我來接你?」

  「不行,周六我們要搬家,改天再說吧!」蘇洛揚揚手,告辭。

  下午,周律師短信發來:錢已交肖總。星期天爬山去吧!

  蘇洛笑笑,心裡卻有說不出的滋味,她把手機扣在桌上,沒有回復。

  晚上,蘇洛在新租的房子裡搞衛生,跪在地上,用鋼絲球狠狠地擦瓷磚,一身大汗淋漓。

  母親都看不過去了,幾次叫她住手,「別搞了,像是跟地板有仇一樣。」

  蘇洛不聽,拿來84消毒液,淋到磚縫間。一股濃烈刺鼻的氣味直撲上來,熏得她睜不開眼睛。

  忽然手機響了,弟弟在客廳,小跑著把手機送過來,「肖總,肖總。」

  沒等蘇洛阻止,他已經將電話接通,放在蘇洛耳旁。

  電話裡,那人已是醉意朦朧,「蘇洛,來,陪我喝酒。」

  「我有事,來不了。」

  「怎麼?還了十萬塊,有底氣了?」

  「我在忙。」

  「我肖見誠活了這麼久,第一次,跟女人睡了之後還得錢的!你這是污辱我?快過來,把錢拿回去!」

  「只是個心意,你幫我很多。」

  「要感恩,懂嗎?蘇洛,你要感恩!我幫你這麼多,你不能不理我,懂嗎?」

  「我沒有不理你。」

  「還錢還找別人?直接來呀,把錢砸在我臉上呀!來呀!你來呀!」肖見誠在那邊叫囂起來。

  蘇洛的眼睛被熏得熱淚如注,但她口氣一如既往的清淡,「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有事……有事!」那邊捨不得,「蘇洛,我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吧,公務員,我哥們兒,條件很好,可不可以?」

  「我不要。」

  「你總要嫁人的。」

  「不勞你關心!」

  「我才不關心你呢,蘇洛,我關心我自己!你如果不嫁掉,我怎麼下得了決心不來惹你?」

  蘇洛聽到這話,心一軟,答不上來。

  那邊半晌沒說話,最後掛斷了。

  蘇洛把電話扔在一旁,繼續擦瓷磚,汗水、淚水和84消毒液混雜在一起,怕是這世上最凶狠的毒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16 12:01:53

☆、48 陽光正好,應惜艷陽年

  不出一個月,蘇洛在辦公室,迎接到前來發喜帖的沈瑩。

  她紅光滿面,笑臉盈盈,將鍍金的請柬送到蘇洛桌上。

  蘇洛抬起頭,見她一副志得意滿的表情,「蘇洛,請你一定來參加,祝福我們!」

  蘇洛拿過請柬看了看,只問:「基金會每個人都請了嗎?」

  「沒有,只請了你。」

  「為什麼?」

  「你是我們的朋友。」

  「朋友?」

  「當然。」

  「那我會和他那些女人們坐在一桌嗎?」

  這個問題令沈瑩的笑容瞬間僵住。

  蘇洛把請柬放回桌上,笑著說:「放心,我不會去,你也不必來這裡炫耀勝利。至於隨禮,一個月前我就給了,你找你老公去要吧。」

  沈瑩訕訕地離開。

  蘇洛低頭,繼續工作。

  她心裡為自己鼓掌,狠狠地鼓掌。

  為什麼要鼓掌呢?她也不知道。

  肖見誠結婚的前一天,蘇洛啟程前往古坪縣。

  並不是為了逃避什麼,公路開工,選的吉日與肖見誠的結婚日正是同一天,本就應該去。

  基金會正式發函邀請捐款方一同前往,那邊接受邀請,蘇洛知道,來的一定不會是他。

  果然,來的是周律師。

  「怎麼會是你?」蘇洛問。

  「也許肖總想給你我創造機會。」周律師答,「反正他已經改邪歸正。」

  蘇洛抗議:「喂,難道我是邪路嗎?」

  周律師反問:「你花了他這麼多錢,難道不是嗎?」

  「我們是做善事,關注人間疾苦!」

  「那你一並把我這個疾苦的大齡男青年給關愛一下吧。」

  兩人一路玩笑著,倒也輕鬆自在。

  下午,一行人到達古坪,縣裡的領導都在招待所迎接,蘇洛在人群中見到了滿老師,她走上前打招呼。

  「滿老師,你是過來參加儀式嗎?」

  「不,我已經調到縣教育局宣傳科工作。」滿老師說。

  蘇洛有些驚訝,「那學校裡……」

  「學校馬上要撤了,這學期上學的孩子也不剩幾個,楊老師在那裡守著。」

  「他一個人?」

  「是,而且聽說這幾天他身體不太好,曾經托信讓我送點退熱的藥進去,我忙著典禮的事,還沒顧得上。」

  蘇洛一聽,急起來,「那怎麼行?我們來了車,我去送!」

  不顧大家反對,蘇洛飯都沒吃,買了藥就往山裡趕。

  車子行到路盡頭,蘇洛下車,打發車子回頭,自己借著手機的光,摸黑進村。一邊走著,一邊就有雨往下落,越來越大,幾乎連路都看不清了。幸好有上次出入村莊的經驗,蘇洛終於找到了村小學。

  楊銳的房子透著微弱的燈光,蘇洛推門走進去,楊銳躺在床上,形容憔悴。

  聽見響動,他掙扎著坐起來,見是一身濕透的蘇洛,格外驚訝。

  「蘇洛,你怎麼來了?」

  「我來縣裡參加公路的開工典禮,聽滿老師說你病了,趕緊來給你送藥。」說著,她從背包裡掏出退熱藥,就著燈光看劑量,「一日三次,一次一到兩粒。你現在熱得厲害嗎?」

  她伸手探他的前額,有些燙手,「挺厲害的,那就兩粒吧。咳嗽嗎,嗓子疼嗎?再吃兩粒消炎藥吧?」

  一邊說著,她走到旁邊,拎起熱水瓶想要倒水,水瓶裡空空如也。

  「怎麼沒水了?」

  「這兩天……沒時間去燒。」

  「怎麼這樣?老鄉們都不來管管你?」

  「沒有麻煩他們,反正學校也要拆了。」

  蘇洛忽然記起自己背包裡還有半瓶礦泉水,趕緊掏出來,倒在杯子裡。

  「來,別嫌棄,先把藥吃了吧。」

  楊銳順從地把藥服下,蘇洛幫他睡好,走出寢室,摸進廚房去燒水。

  廚房裡冷火冷灶,蘇洛抓了瞎,柴火灶怎麼燒水,她完全不得要領。

  忽然,身後傳來小小的聲音,「蘇老師?」

  蘇洛回頭,看見門邊一個小身影,原來是小英。

  蘇洛高興極了,「小英,你怎麼在這裡?」

  「我在這裡上學啊!」

  「其他同學呢?」

  「今天星期五,他們都回去了。我要照顧楊老師,所以沒走。」

  「太好了!你會生火嗎?我要燒水。」

  小英用力點點頭,走到爐灶旁,片刻工夫,就燃起了熊熊爐火。

  蘇洛燒熱了水,給自己簡單擦洗一下,換了身衣服,將小英送回宿捨,又灌了滿滿一瓶開水,回到楊銳的房間。

  楊銳睡著了,呼吸有些粗重,熱度稍減,額頭上、脖子上,都是退熱藥逼出來的汗。

  蘇洛輕輕地拿手巾給他揩乾,他蒙矓地醒來,啞著嗓子說謝謝。

  「你好好休息,別說話。」

  「明天開工典禮,你怎麼趕回去?」楊銳卻擔心她的事情。

  「看天氣再說,如果實在趕不回去,難道公路不修了嗎?」蘇洛倒是無所謂。

  「修公路是好事,村民們都很高興。」

  「那就好,如果孩子去鎮裡有困難,我們可以再想辦法。」

  楊銳點點頭,忽然說:「聽說……明天他們結婚。」

  「是。」

  「我本以為,你和他……」

  「不可能的。」蘇洛馬上打斷他。

  楊銳不再說什麼,蘇洛看他表情,知道他也為這個消息難過。

  「你還愛著她?」

  「也說不上是愛,但總會有些難過。」

  蘇洛明白,她何嘗不是如此,也不是愛,但總會有些難過。

  正說著,燈泡滋拉滋拉響著,滅了。

  小英在宿捨害怕,跑來尋求陪伴,蘇洛抱著她,坐在床邊,聽雨聲越來越大,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果然,不一會兒,有老鄉跑過來敲門,「快跑,往高處跑!」話沒說清楚,又掉頭衝進雨裡。

  蘇洛追出去問:「怎麼啦?」

  那人回頭答:「山洪要來了!快跑!」

  蘇洛趕緊回頭,幫楊銳穿好衣服,背上背包,兩人牽著小英,衝進雨裡。

  黑暗中,慌不擇路,只能往高處不斷攀爬,開始還打著雨傘,但雨大路滑,雙手都要用力攀援,還要照顧小英和病中的楊銳,蘇洛索性把傘給扔了。

  這場景,真像是夢中,泥濘的山路,不斷往上,路兩邊都是荊棘,腳踩不住,總是往下滑,只能抓住路邊帶刺的枝條,手掌被劃破,火燒火燎,鑽心地疼痛。

  好不容易,三人到了高處,找了棵大樹,多少擋掉些雨水。楊銳連站都站不住,靠著樹滑坐在地上。蘇洛脫下身上的衝鋒衣,將他和小英擋在衣下,拿出手機打電話求救。

  周律師在夢裡被吵醒,口齒不清,「怎麼啦,蘇洛?」

  「我在楊溪村,這裡山洪暴發,我們被困在山上,你趕緊幫我想辦法救援!」

  「什麼什麼?山……山洪?」周律師嚇到結巴。

  「對,山洪!我和楊銳,還有一個學生,我們三個人現在困在山上,具體情況不清楚,你趕緊向縣裡報告,估計情況比較嚴重!」

  「好好好!你保持手機暢通啊!我馬上,馬上!」周律師掛斷電話。

  蘇洛收好手機,摸了摸楊銳的額頭,高熱再起,她擔心起來。

  「楊銳,你還好吧?」

  「還……還好。」楊銳的身體在發抖。

  「冷嗎?」

  「沒……沒事。」

  蘇洛把小英拉近一些,三人頂著衝鋒衣,抱在一起,盡量令楊銳溫暖。

  「蘇洛……如果今天有什麼事發生,是我……害了你。」楊銳在蘇洛耳邊說。

  「別說這些,不會有事!」蘇洛堅定地回答,心裡卻也在打鼓。雨聲裡,山谷中傳來轟隆隆的聲音,山洪越來越近,在山與山之間奔瀉,不知道接下來會衝到哪裡,一旦席卷而來,必是無處可逃。

  小英怕得哭起來,蘇洛緊緊地抱著她和楊銳,只能聽天由命。

  不知過了多久,懷裡的手機又響起來,蘇洛估計是周律師,摸出來接通,大聲問:「聯繫了嗎?會有人過來嗎?楊銳生病了,必須趕緊治療!」

  那邊卻傳來一個許久沒有聽到的聲音,「你怎麼跟他在一起?」

  「你……怎麼是你?」蘇洛有些意外。

  「怎麼不能是我?結婚前我要和……」

  雨聲太大,信號不穩,蘇洛聽不清楚他說什麼。

  「你說什麼?我聽不到!」

  「我說,我要和每個前女友說再見!」那邊大聲說。

  「哦,好的,再見!祝你幸福!」蘇洛亦大聲回答。

  「你在哪裡?」

  「我在楊溪村!」

  「還好嗎?」

  「挺好的,就是下雨!」

  「那好,蘇洛,也祝你幸福!」那人說完,掛斷電話。

  蘇洛把手機放回口袋,重又撐起衝鋒衣。

  她忽然覺得挺高興,很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這時候聽到,也許是最後一次聽到,真好。腦子裡開始回想和他之間的那些片段,當時氣得七竅生煙的那些事情,此刻只覺得珍貴。他經常諷刺挖苦刻薄她,但是能記起來的,還是他說:「蘇洛,我是真的喜歡你。」

  現在,大雨裡,山洪在不遠處咆哮,那個男人在遠方迎接自己的婚禮,蘇洛突然發現,愛是多麼奇怪的東西,大部分人身處其中,卻不知道真相何在。

  「蘇老師,我們會死嗎?」小英突然在旁邊問。

  「不會!一定不會!你長大了,還要嫁給楊老師呢!」蘇洛拍拍小英的頭。

  楊銳虛弱地笑了,「嫁給我?」

  小英扭捏著,把頭埋進臂彎裡。

  「蘇洛。」楊銳轉頭,在她耳畔說,「很遺憾那時沒有接受你。」

  「不遺憾!」蘇洛說,「謝謝你!」

  突然,天空中有機器轟鳴的聲音,巨大的光柱從天而降,在樹叢中掃來掃去,蘇洛跳起來,迎向光柱的方向,奔跑過去,大力揮手。

  身穿軍裝的士兵從直升機上滑降下來,指引三人,一個一個套上救生索,接上了飛機。

  蘇洛最後一個攀上飛機,她看見楊銳已經蓋著毛毯躺在擔架上,而小英也裹著毛毯蜷縮在艙角,這才放下心來,趴在甲板上,氣喘吁吁。

  忽然,旁邊有人發出冷冷的聲音,「早就警告過你,不能用我的錢討好別的男人,沒想到,你居然跑來和他以身殉情!」

  蘇洛抬眼,見肖見誠端坐一方,雙手環抱,似乎心懷不滿。

  剛才,在仿佛快要死去的剛才,他還在電話裡跟她說再見,可如今,他居然坐在一旁,伸手便可觸到。怎麼可能?難道這是幻覺?難道這整個都是場幻覺?

  蘇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開不了口,也無法挪動,她害怕自己一動,這個人就消失了。

  而這個人,也看著她,忽然間,張開臂膀,說道:「沒有毯子了,如果你不想凍死,就到我這兒來吧。」

  蘇洛猶疑片刻,撲進他懷裡,極溫暖,極真實,原來,他真的來救她了。

  「你還是蠢!那樣罵過你,你居然還是蠢!」他緊緊地擁抱她,口裡卻說著凶狠的話。

  但這話,在蘇洛聽來,比什麼都美妙。她仰頭,問:「我又怎麼了?」

  「我打電話給你,你為什麼不說你有難?還祝我幸福,還說只是下雨!如果我真的不管你,明天你就成烈士了!」

  「可你要結婚了。」

  「結婚比你的命重要嗎?」

  「應該吧。」

  「所以說你永遠不開竅,早告訴過你,遇到我這樣的男人,應該死死纏住,絕不放手!要是有這種生死關頭、性命攸關的事情,更要馬上報告,好讓我取消婚禮,英雄救美,滿足虛榮心!」

  「如果我報告了,也許你根本不會在乎!」

  「怎麼會呢?」肖見誠的聲音忽然低下來,他緊緊地摟著她,吻她濕漉漉的頭髮,「你的命比什麼都重要!」

  蘇洛攀著他強壯的手臂,快樂得要落下淚來。

  肖見誠在她耳畔輕輕說:「蘇洛,幾個小時前,我才發現,我的人生有一個最大的失敗,不得不承認的失敗,你知道是什麼嗎?」

  蘇洛笑起來,「我知道。」

  「是什麼?」

  蘇洛將臉轉過來,對著肖見誠,「我跟你一樣,在幾個小時前,也發現了人生中一個最大的失敗,那就是,我愛你!」

  「我也愛你!」肖見誠說著,深深地吻在蘇洛的唇上。

  兩人擁抱在一起,機艙外,早晨的霞光四射,映照著他們飛翔的方向。

  陽光正好,應惜艷陽年!

  【全文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