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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唐]偽宋殺手日志(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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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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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15:42:50
標題:
[袖唐]偽宋殺手日志(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個人言論 於 2015-8-12 19:34 編輯
偽宋殺手日志
作者:袖唐
【
內容簡介
】:
馭鶴銜箭,唯我主沉浮。
暗夜驚弦,素手破乾坤。
******
精英殺手死後靈魂滯留人間,是上天的獎賞,還是對她殺人如麻的懲罰?一朝成為名門閨秀,是另求發展還是沉淪富貴鄉?梅氏家族,百年名望,榮華無邊,她以為是時來運轉,卻驚聞梅氏子女個個都是短命鬼!族學規矩森嚴,學習差就沒好日子過,學習好日子更不好過?
不怕,咱找個大樹好乘涼。
但問題是,那誰,你一個古代二世祖憑什麼嫌棄姑娘是花瓶!
******
講述一個女子的熱血傳奇,是毒舌與腹黑的極致交鋒!歡喜冤家狹路相逢,是調教還是被調教?歡迎各種圍觀領養!!!!
作者: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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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15:43:08
卷一 雙魂 楔子
這里是D3區的中央廣場。
angel已經在這片鬧市區潛伏半個月,她身下墊著兩只高大的木箱,跪伏在透氣窗前,透過狙擊鏡觀察中央廣場。
屋內昏暗寂靜,她一動不動,一身黑色狙擊服令她在這空間里越發沒有存在感,似乎與廣場上的那些雕像沒有任何區別,只有那狹長的眼眸偶爾微動。
天使,這是組織的命名,因為她的一雙手送人上天堂從來沒有失誤過。行內人都知道,狙擊手中實力最恐怖的除了代號“死神”的狙擊手,另外一位的代號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美好的詞,這真是諷刺。
通訊器中響起一個低沉的男中音,“室外溫度26°,風力二級,能見度佳,濕度43%……”
一個完美的狙擊環境!angel在心里贊了一句。
九點一刻,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
“各方注意,目標接近五千米之內,完畢。”通訊器里另一個聲音快速簡短。
angel最后一次確認一切就緒,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放在扳機上。
車輛在鬧市區只能徐徐行駛,近三分鐘才射程范圍。
angel通過狙擊鏡緊盯著一輛白色布加迪。
這次通訊器中沒有再提醒,angel目測估計自己與目標距離超過兩千米。
另一座大廈里。
總指揮帶著耳麥坐在監控器前面,表情平靜。angel的最高紀錄是1977.5米,當時的環境還沒有現在好,只要不出意外,狙殺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這也是組織派她執行任務的主要原因之一。
車停在大廈門口,車門打開。
如此千鈞一發的時刻,angel呼吸平緩,與平常無異。
狙擊鏡中看見車上走下一名中年男子,一身深灰色條紋西裝剪裁合體,將他良好的身形勾勒出來,看上去只有四十歲左右,但從資料顯示,他已經近五十了。
angel的狙擊槍鎖定在他頭部。
她感覺到對面有光線一閃,通訊器中立即傳來射擊副手緊張的聲音,“發現敵方狙擊手,angel。”
緊接著是一片死寂,總指揮沒有下達任何命令。
現在只要她立刻跳下箱子就能保得性命無虞,但angel對副手的話恍若未聞,一雙黑沉的眼眸緊緊盯著狙擊鏡里的目標,猶如捕獵的鷹隼。
狙擊鏡中,目標已經在保鏢的護送下走上臺階。
還有十米距離就要脫離狙擊范圍!
目標鎖定。
angel心中飛快計算他的行走速度和子彈射速,在目標移動中,她必須精確的把子彈射到數秒之后目標預計到達的位置。
她在這里的半個月,心里已經反反復復演練計算不下千遍,一秒之后,她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裝了消聲器的狙擊槍悄無聲息射出一枚子彈。
于此同時,面前咣啷一聲巨響。
她真切的看見一枚子彈擊碎透氣窗的磨砂玻璃,迎面而來。
額前倏然一冷。
通訊器中總指揮和副射擊手的聲音同時響起。
“目標命中,撤退。”
“angel,你怎麼樣?完畢!”
angel從箱子上跌落,搖晃的視線從擊碎的透氣窗瞧見一方藍天,眼前慢慢陷入黑暗。
這是一場完美的狙擊,于她的一生來說是個完美的句點,至少,從她十六歲執行任務至今,無一失手。
都說人死的時候會回憶到從前許多美好,但是她此刻腦海一片空白,只有眼前一方藍天深深印在心上。
大廈中,總指揮緩緩吐出一口氣,沉默許久,才點燃一根煙。
他未看見畫面,但預感到她沒了。
組織派angel執行這次任務除了她出色的狙擊技術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她是一臺完美的殺人機器,只要不收回命令,哪怕她生命受到威脅,也一定會沒有任何心理障礙的完成任務。
男人修長的手指夾著煙,沉聲下達命令,“帶回angel。”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2 15:43:23
第一章 雙魂
夤夜。
大霧氤氳,草叢里窸窸窣窣,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十來個粉衣少女在曠野中沒有目的奔逃,她們垂發散亂,汗水將凌亂的發絲拈在面頰上,裙角被枯枝刮的破爛。
一名嬌弱的少女被落在最后,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噴出的霧花與濃霧混作一起,眼中滿是恐懼和絕望。
另外一個少女沖回去拉住她,“快跑,快跑,阿九,他們會追上來!”
“阿順……”被喚作阿九的少女呼哧呼哧的喘著氣,眼淚不受控制的涌出,“我,不行了,你快走吧。”
阿順抿著嘴拽著她使勁跑。
阿九已經是強弩之末,本就兩腿發軟,被這麼猛然一拽,噗通栽倒在地,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
“啊有人家!有人家!”
前面已經看不見那群少女,只能聽見她們歡喜的喊聲。
阿順使勁把阿九從地上拽起來,“聽見沒有,前面有人家,你再撐一撐。”
阿九眼淚決堤一般,渾身軟趴趴的,連一步也邁不出去。
阿順看見后面的濃霧中隱隱跳動的火光,知道追她們的人已經近了,索性一咬牙將阿九背起來,使勁往前跑。
她們被人販從揚州帶過來,那人騙她們說是要賣到大戶人家做侍婢,誰知道竟然是被賣進行香館!
行香館是汴京最有名的妓館,名聲之盛,就算是她們這些遠在揚州的小姑娘都略有耳聞。
也不知是誰攛掇了幾句,她們便伺機集體出逃了,根本沒有想過逃出來該怎麼辦。
阿順從五歲的時候就被賣進了揚州當地的妓館,養了七年,剛開始她是在廚房干粗活,后來被老鴇發現她出落的越發標致,才被當閨秀養起來,所以她比這些小姑娘見識多,也有力氣。
大戶人家不可能要她這種從妓館里買來的侍婢,她從一開始就只是把這次轉賣看成一次逃走的機會,但是她得留條后路——阿九小小年紀便已經十分美艷,老鴇肯定會十分看重,若能討得阿九的喜歡,就算不幸被捉回去,只要阿九能求幾句情,她也不至于被胡亂打發了。
看見茅草屋,阿順一鼓作氣沖進屋里,把阿九放下來,長舒了一口氣。
借著微光,阿順看見少女們七橫八豎瞪著,問道,“此處沒有人嗎?”
其中一個少女道,“沒有,似乎是獵戶用來落腳的地方。”
在這里等人來捉嗎?
阿順垂眼看著一灘爛泥似的阿九,目光微閃。
她轉身,看見靠近門口的墻上掛著一把弓箭,便順手取下來,“我去看看有沒人追來。”
阿九癱在地上,胸口劇烈的起伏漸漸趨于平穩,目光卻越來越渙散。
“啊——”
遠處凄厲的嘶喊聲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阿順邁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
少女們像一群受驚的小獸,緊緊挨著縮瑟成團,面上皆是驚懼。
那聲音里的絕望、劇痛、恐懼太清晰,讓人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阿順臉色蒼白,靜默了片刻,抬腳沖了出去,緊接著少女們都紛紛爬起來往外跑。
大霧中十幾條黑影悄無聲息的落在院子周圍。
“誰是梅久?”站在破落門扉前的黑衣人問道。
這些人身彌漫殺氣,絕對不是行香館的護衛,阿順慌張的閃身進屋內。
“交出梅久,饒爾等性命。”冰冷粗糲的聲音再次響起。
有膽子稍大些的少女壓低聲音遲疑道,“梅久……難道是他們說的阿九?”
阿九,沒有人知道她姓什麼。
外面的人沒有耐性等待,霧氣朦朧里,為首的黑衣人微微抬下顎,他右手邊一名黑衣人如蒼鷹躍入院內。
如箭簇一般竄入屋內,白刃寒光,沖余下的少女道,“不想做劍下亡魂就全都滾出去!”
他分明只指著一個方向,卻讓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在威脅自己的性命,少女們腦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哭號。
黑衣人毫不猶豫的揮劍殺了距離他最近的少女,終于有人受不住這等場面,驚慌失措的跑出去。
有人帶頭,其余渾渾噩噩的跟著往外跑。
眼看屋內的人所剩無幾,握著弓箭的阿順就顯得格外顯眼,她握著弓箭的手緊了緊,咬牙丟了唯一的武器,也跑了出去。
持劍黑衣人看見屋內還有一個少女躺在地上,雙眼大睜,瞳孔擴散,胸口已經沒有起伏,出于習慣,他俯身探了一下頸脈。
手指觸到少女嬌嫩的皮膚,仿佛碰到了微涼的綢緞。
確實是死了。
他大步走出去。
屋外,黑漆漆的夜色里,一群少女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發出的嗚嗚聲。
“誰是梅久!”為首的黑衣人喝問。
沒有人回答。
阿順臉色發白,死死咬著嘴唇。
就近的黑衣人揮劍輕易的殺了一名少女。
“誰是梅久?”那人又問了一句。
少女們驚恐的互相看著,想看看阿九有沒有在自己身邊,好把她推出去。
僅僅瞬間的遲疑,就又有兩名少女倒下。
看著朝夕相處的數月的人血濺當場,如何能夠淡然處之,更何況她們都是半大的孩子!
一時間她們像驚弓之鳥逃散、哭號,場面亂作一團。
“她在屋里!”阿順大叫一聲,趴在旁邊昏倒的少女身旁。
她自以為做的隱蔽,卻沒有逃過這些人的眼睛,黑衣首領道,“屋內還有人?”
方才奉命進屋的人微微垂首道,“有,不過已死。”
“拖出來。”黑衣首領道。
那人領命轉身。
突然!
嗖的一聲。
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一支普通的箭射了一個透心涼,他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
站在門口的黑衣人首領眼睛微睜。
血霧噴灑。
屋內,阿九靜靜伏在窗前,漆黑的眼眸沉靜無波,渾然看不見一絲怯弱,整個人溶于黑暗之中。
汗水順著鬢發邊滑落,腦袋欲裂帝痛讓她輕輕皺了一下眉頭。
她是一縷殘魂,自從死后便被禁錮在某個地方,不能飄蕩,也不能轉世,隨著時日漸久,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而此時此刻四周的殺氣令她徹底覺醒。
她不知眼前發生什麼事情,但對危險有本能的判斷。她發現自己可以控制這具身體,可這個身體體力透支嚴重,現在不過是在用意志強撐。
幸運的是,這屋里墻壁上掛著一彎竹弓,弓這種東西曾經也是她的摯愛,她在沒有成為狙擊手之前是一名競技弓箭手。
不幸的是,只有五支箭……
如此情形,想要逃生沒有任何可能!
被禁錮但久了,能夠有這一刻的自由,在死前摸到最熟悉的東西,已然無憾。
抱著“死也要多拉幾個墊背”的鞋,她默默估算現在的風速、濕度,以這種可視程度和硬件條件,不太可能一箭射殺兩人,況且她只能粗略的估算這副弓箭的射速和射程,唯一可鉆的空隙就是對方不知道她手里有幾支箭。
思索間,她拉住弓弦的手指一松,精準的射殺了靠近窗子的黑衣人。
黑衣首領喝道,“出來!否則我殺了她們!”
她認識那些少女,根本不打算接受威脅,但她正準備放箭時,陡然發現手指不受控制。
“我要救阿順,我要救阿順……”
一個虛弱而執拗的聲音驀地出現在腦海里,她愕然,難道自己不是重生,只是鬼魂附了別的身體?!
一瞬的詫異,令她徹底的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但這一次沒有像往常那樣失去意識,而是能夠看清面前發生的一切。
梅久似乎也感覺到了自己身體中的異樣,但她沒有時間深思,立刻丟下手里的弓箭準備沖出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2 15:43:34
第二章 梅莊
angel想控制她的身體,卻發現不能,忍不住怒罵,“白癡!”
阿九腳步一頓,既驚懼,又莫名的抱有一絲希望,“你……是誰?”
“你能聽見我說話?”angel訝異,但瞬間又想起現在的形勢,“聽我的,回到窗邊,看看外面。”
她能看見梅久所看見的東西,卻不能控制她的眼睛去看。
“我……”梅久咬牙,有些動搖。
“不聽我的,別說什麼阿順,你連自己都保不住!”angel冷冷道,但她懶洋洋的想,就算聽了也未必能活著出去……她只是單純的想不通也看不慣有人蠢的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不就是死一死嘛,可也總要死的不虧才甘心啊。
阿九想出去救人,但angel聲音就像發自內心,她不由自主的便受到蠱惑。
angel能感覺到她內心的掙扎,于是不咸不淡的又哼了一句,“想做害人害己蠢貨就出去吧!”
這個少女心性軟弱,angel篤定她會聽話,誰知事情發展竟然出乎意料——梅久挪動腳步,正在慢慢往外走!
Angel真想瞪眼,眼下她只能想辦法再次奪回身體的控制權。
然而,人對肢體的控制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沒有什麼訣竅,它存在的理所當然,消失之后卻又難以尋回,哪怕她曾經對身體的控制力強于普通人百倍,如今也束手無策。
在她與梅久意識抗爭之時,突然覺得頭疼欲裂,腦海白光一閃,陡然陷入黑暗。
她能聽見不遠處有男聲在說話,卻聽不清說了些什麼,最后耳邊響起阿順撕心裂肺的嚎啕,“姐姐!”
天色將曉,夜空綴著一彎淺淺的娥眉月,屋頂青瓦上落滿白霜,映著並不明亮的月光,晶瑩發亮,像是摻了銀絲織就的錦緞。
已有暖橘色的燈火亮起,與白霜月色交織,突顯出屋宇重重。
城北一處莊子燈火通明。
院中疊石嶙峋,回廊曲折,穿過一個月門之后是一個寬闊的院子,正堂匾額上“玉微居”三個字飄逸風流,十分顯眼。
梅久醒來的同時,angel亦看見了一個梨花帶雨的中年女子。
她鬢發微亂,雪瓷一樣的肌膚不見血色,穿著鴉青色長褙子,襯得面色越發蒼白。
“娘!”梅久看見婦人掙扎著要起來。
婦人連忙按住她,哽咽道,“我兒不怕,娘親在這兒。”
與此同時,在虛空處圍觀的angel感覺自己的靈魂中慢慢被一段陌生的記憶滲透,一幕幕,都是關于這婦人。
婦人叫梅嫣然,出身梅氏家族,他們梅氏與旁的家族不同,女兒概不外嫁,只招女婿入贅,所以梅久跟娘姓。除此之外,其余便全都是娘倆流落在外時相依為命的畫面。
angel滿心戒備,難道自己要被吞噬了!
可是她徒有敏銳的警覺性,卻無力阻止。
“久兒,咱們回家了。”梅嫣然笑容隱帶凄然,一張清麗絕倫的臉猶若雨夜梨花般,簌簌欲飄零。
梅久不曾察覺梅嫣然的異狀,反而因她的話高興起來,“我能見著父親了?”
提到這個人,梅嫣然柔弱神態之中顯出幾分剛強,“他不在了,好幾年前便不在了。”
angel猜不透這種奇怪憚度是因為什麼,她也懶得揣度,只百無聊賴的透過梅久的眼睛欣賞盡在咫尺的美人臉。
坦白說,她一輩子不曾見過這麼美麗的女人。
“十四娘醒啦?”
伴著清凌凌的聲音,梅久抬頭便瞧見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頭撥開簾幔進來,圓圓的臉兒上掛著溫和的笑,唇邊兩個深深的梨渦,很是可親的樣子。
“嫣娘,十四娘。”丫頭滿臉喜色的欠身施禮。
“起來吧。”梅嫣然掏出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才向梅久道,“這是雯翠,避香居老太太撥給你的丫頭。”
不等梅久說話,梅嫣然淡淡看了雯翠一眼,“久兒不了解家里的情況,以后就有勞雯翠姑娘多多照應了。”
“婢子不敢當。”雯翠忙躬身道。
“你好好休息,娘去睡一會。”梅嫣然輕輕拍拍梅久的手,輕聲道,“不要怕。”
梅久心中惶惶,但是看見梅嫣娘蒼白的臉和浮腫的眼睛,又將話咽了下去。
angel明顯感覺到梅嫣然情緒的異樣,心知所謂的“回家”可能並不是什麼美好的事情。
“十四娘餓了吧,婢子令人溫著粥,給您端上來?”雯翠問道。
“嗯。”梅久應聲。
雯翠揚聲道,“擺飯。”
她伸手搭在梅久腕上探了一會兒,“十四娘已無大礙,不過久未進食,只能吃些清淡糯軟之物。婢子扶您起來?”
一個婢女竟會探脈象,梅久驚怔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尷尬道,“有……有勞。”
梅久從庶民一躍成為大家閨秀,一時無法適應,連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合適。
須臾,六名婢女托著洗漱用具進來,幫梅久簡單的收拾一下,雯翠扶著她往外室去,“現在剛剛過午,尚未到用膳時間,您先湊合著用一些,怠慢之處還請您體諒。”
梅久局促的點頭。
Angel見她這樣謹小慎微,不禁嗤了一聲。梅久一愣,猛的頓下腳步。
“十四娘?”雯翠關心道,“怎麼了?”
梅久垂眼,撫平心中疑惑,輕輕道,“無事。”
雯翠先前說了那樣的話,梅久以為這頓飯只有粥,待看到滿桌色香味俱全的清淡菜肴時不禁大吃一驚。
雯翠立于梅久身側,對梅久的失態視而不見,笑盈盈的給她夾菜,“娘子,婢子不知您口味,若您喜歡哪樣請與婢子說。”
“我不挑的。”梅久細聲細氣的道。她長這麼大,做夢都沒有想到會吃到這些好東西,還有什麼好挑剔的呢?
食物的鮮美在味蕾中蔓延,angel和梅久同時怔住。
兩個靈魂對食物的,使得梅久無法顧及矜持,大口大口吃起來。
“娘子腸胃弱,嚼細些好。”雯翠提醒,“不可食用太多。”
angel下意識回頭掃了那個聒噪的人一眼。
雯翠渾身一僵,遍體生寒,但旋即面上浮現怪異的喜色,態度更加溫和。
飽腹之后,angel才忽然想起方才一剎那自己無意控制了梅久的身體!這麼說來……自己有機會這具身體?
梅久努力適應新的身份,絲毫不察有人暗地里不懷好意。
雯翠面相敦和,加之刻意的溫和,梅久很快便接受了她,甚至大膽的與她攀談,“雯翠,這是哪里?”
“這是梅莊。”雯翠笑著解釋,“咱們這地兒叫梅花里,統共兩百余畝地,還有個百來畝的大湖,這些全屬于梅莊。梅花里統共有九百七十三人,不過咱們府里只有不到四百人,主子六十四位,如今嫣娘帶著您和十五娘歸家,又添三位。”
她語速不急不緩,繼續道,“且不說前院之事,這后院里以剎云居的老太太和避香居的老太太為尊,掌事大婦三夫人是剎云居老太太那邊的嫡媳婦。娘子暫時知道這些就夠了。”
梅久從來沒想過一個家能有這麼多人,腦子被繞的一團亂,暈暈乎乎的點點頭。
雯翠見她有些倦意,體貼道,“娘子再休息一會兒,明天一早才有精神拜見老太太。”雯翠扶著她躺上床,掖了掖被角,“婢子守在門外,有事喚一聲便好。”
“嗯。”梅久很累,但是並沒有多少困意。
侍婢都隨著雯翠退出去,屋內恢復安靜。
梅久爬下床,悄悄看看外室,見沒有人,才松了一口氣。
她在床沿坐下,試探著道,“你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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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2 15:43:44
第三章 南轅北轍
Angel哼哼一聲。
梅久聞聲繃緊身子,“你,是人是鬼!”
“你猜。”Angel若不是為了確定自己還存在于世,絕對不會理會她的蠢話。
記起之前身體失控的種種情形,梅久有了猜測,臉色不禁發白,“你隱藏在我身體里有何企圖?”
“居然能說出這麼靠譜的話,真讓人吃驚啊,我還以為你沒長腦子。”angel涼涼的諷刺。
這個女孩醒來之后一個該問的問題都沒有問,無憂無慮的讓angle十分鄙視。
梅久沉思,握著床沿的手慢慢放松,面上亦恢復幾分血色,“不管你是人是鬼,我感覺你對我沒有惡意。”
“你的感覺正確。”angel沒有說謊,只不過在她的認知里,對某個人有沒有惡意和會不會殺他(她)並沒有必然聯系。
梅久聽見她的話,微微放下心,但因為人鬼殊途,她聲音依舊,“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跟在我身邊?”
這次輪到angel疑惑了,眼前這個女孩剛剛明明緊張的心臟狂跳,居然因為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感覺就放下戒備!真是莫名其妙。
等了許久,梅久沒聽見回音,“你還在嗎?”
“名字……”angle有些晃神,記憶中只有代號,而姓名是什麼,竟是沒有一點印象了,“angel。”
“安久?”梅久語氣更熟稔幾分,悄聲道,“我叫梅久,長順久安的久,你也是這個字嗎?”
安久就安久吧,反正也不重要,她懶得解釋,只淡淡道,“你父母的願望不錯,但以你這個智商,恐怕長久不了。”
梅久聽不太明白,但也聽出不是什麼好話,頓時臉色漲紅。
“喂,你不許激動!”安久怒道。
她能感受到梅久的感受,那種陌生情緒波動令她難受。這就如同自己想罵別人卻不小心連自己一起罵了,這感覺太詭異了!
安久認為搶奪身體迫在眉睫。
“你簡直欺人太甚!”梅久憤然道。
門外侯遣的雯翠聽見突然揚起的聲音,立刻回話,“十四娘,需要婢子服侍嗎?”
“不,不需要。”梅久慌亂道。
安久于虛空處長嘆一聲,她肯定是上輩子造了太多孽,所以這輩子才會受到這種懲罰。
“這位姐姐。”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屋外隱隱傳來。
梅久精神一震,從床上跳下來,欣喜的奔到門口打開門,“阿順。”
雯翠笑道,“十五娘剛醒就過來啦,兩位娘子真是姐妹情深呢。”
梅久拉著阿順的手進屋,雯翠見兩人都有些欣喜急切的樣子便識趣的沒有進來打擾,抬手將房門輕輕帶上。
“阿九,你要救我。”阿順眼淚倏然滑落,鳳眸中的惶恐不似作假。
梅久愣了一下,笑道,“不要怕,娘說這里是我家,不會有人害你的。”
安久實在忍不住要嗤笑幾聲,梅久聽見聲音,動作僵了一下。
阿順心中慌亂,並未注意到她的細微變化,“昨晚那群黑衣人想殺了我,我見他們並沒有想害你,還想帶你走,就……說我是你的親妹妹……”
阿順原以為梅久身邊沒有至親,只要找個機會和梅久說一聲就行了,誰想梅久母親竟然還活著!萬一被拆穿的話,她還有命活嗎?
“我與母親失散后,虧得你照顧才能活到今日,心中早已把你當做親妹妹。”梅久拉著她在床沿坐下,“你放心,我一會就與母親說。”
安久對這種無聊的姐妹情深戲碼半點沒有興趣,她之前認為是梅氏家的人從那群黑衣人手里救下了她們,卻原來,那些黑衣本就屬于梅氏!想起當時的情形,那些人絕對不是想救人,安久一點都不懷疑自己對危險的敏銳度。
聯系梅嫣然的反應,安久揣測,梅氏原本可能是要殺她滅口,卻因為某種原因把她留了下來。
“大恩不言謝!”阿順起身在梅久面前跪下去。
“你這是干什麼,快快請起。”梅久連忙俯身扶她。
兩人手拉著手說起話,暖暖軟軟的觸感從手心傳遞,安久簡直渾身別扭,如果不算近身格斗之時,她幾乎一輩子沒這樣碰過別人的身體,可恨自己不能甩開阿順的手!再加上不得不聽她們枯燥無趣的領內容,鬧的安久險些精神衰竭!
于是待阿順立開之后,她立刻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隨便和別人肢體接觸?!”
“什麼是……肢體接觸?”梅久疑惑。
“就是不要隨便和別人握手、擁抱、親嘴、上床!”安久道。
梅久漲紅了臉,“你,你……”她到底不好意思說這樣的話題,“阿順是女子。”
“女的也不行!”安久現在沒有什麼能拿捏她,只好嚇唬她道,“你也知道我是鬼,倘若你不乖乖聽話,我就殺了你的母親!”
“我聽話,我聽話,你休要害我娘。”梅久慌忙道。
安久覺得自己還是高估了這姑娘,如此不費吹灰之力的唬住她,順利的令人有點失落感。
“好好想想你現在的處境吧!我猜,你方才與那個女孩的悄悄話全都被外面那個雯翠聽見了。”安久提醒了一句,畢竟她們共處一具身體,在她沒有弄明白靈魂與身體之間的關系之前,她不想這具身體被破壞。
“可是她並沒有詢問啊?”梅久有些不信。
安久不禁暴躁起來,“她沒反應就是沒聽見?你腦袋里裝的是腸子嗎!像你這種人,活著的貢獻就只能是糞!”
安久從不覺得人不聰明是種錯,人家又不礙著她什麼!但如今與梅久共用一具身體,非但不能忽略,還必須得深入溝通!
此時可此刻,與其說她是痛恨梅久的單純,還不如說是對自己現在處境的無力感。
她現在,連一槍崩了自己的機會都沒有!
“你這個人真是不可理喻!”梅久就是尊泥菩薩,被這樣罵了也得顯出三分土性。
她憤恨的起身出去,卻忘記安久如影隨形。
“十四娘,您身子尚未完全恢復,暫且不要出去。”雯翠笑容溫和的將她攔住。
梅久愣住,“為何阿順可以離開房間?”
“十五娘一切安好。”雯翠道。
梅久沒有堅持要出去,垂首道,“我想見母親。”
“慫包。”安久冷冷的聲音莫名讓人覺得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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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5-7-22 15:43:53
第四章 驚心往事
“十四娘,嫣娘子會與您一起用晚膳。”雯翠溫和如初,擋在門前的身子沒有半分動搖。
梅久無法,只好退回屋內。
安久感覺到她的委屈傷心,非但沒有閑情安慰,反而怒斥道,“你給我省省,多大點事兒!”
梅久憤憤想道,“還讓不讓活了!連傷心都不能嗎!”
“那你說說,哪一點值得你難受?”安久畢竟是受過殘酷訓練的專業人才,很擅長控制情緒,只要她願意,也可以心平氣和。
梅久訝異,發現她心里想什麼,安久也能聽見。
安久的口氣不怎麼好,但是梅久現在很想找一個人傾訴,于是她不說話,只在心里默念,“我原以為回家能見著父親了,誰想他竟然已經故去。”
安久立刻得到了關于一個男人的回憶內容,原來,是要梅久回想某段記憶,她才會得到。
“哈,真有閑情逸致,你怎麼不慶幸自己絕處逢生?只看的見坎坷,看不見幸運,還拿來當回事的哀怨,活著有什麼意思?再說你又見過那個男人幾面,死就死了,多大點事。”安久完全不能理解她傷心的理由是什麼。
梅久反駁道,“你懂什麼!我雖與父親相處甚少,但他畢竟是我生身父親,血親感情,豈能不當一回事!倘若是你的父親,你還肯這般說風涼話嗎!”
“我是安慰你,聽不出來?”安久氣悶,她一輩子可還沒安慰過幾個人,“要不是留著你有用,像你這種窩囊廢,一槍崩了你我都嫌浪費子彈!什麼血肉至親我不知道,只記得十二歲那年,我殺的第一個人就是我父親。”
“你……為何殺他?”梅久脊背發寒,天啊,這鬼魂為人時都那麼歹毒,成了鬼……她一個激靈,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是一個醫生,經常家暴,癡迷研究藥物,甚至私下用我母親來實驗他新研發的危險藥品,母親因此死亡,而他竟然沒有受到法律制裁!所以我殺了他。”
后來,安久就被關進了少年管教所,在里面呆了半年就有人把她弄了出去,給她安排了一個很好的生活環境,甚至讓她了競技弓箭隊,那是自母親死后,她一生之中寥寥可數的快樂時光,可暗無天日的生活也由此開始。
不法組織看中的是她血液里與生俱來的暴力基因,這也是來自那個被稱之為“父親”的男人。之后的時間里,隨著她手上的人命越來越多,對愛恨都漸漸麻木,她並不恨父親,也一點情分都沒有。
安久平淡的說出這段驚心動魄的往事,卻把梅久嚇的嘴唇發白。
安久發現自己的安慰好像起了反作用,甚為不滿,“喂!你不許緊張!”
“你不是人!”梅久滿心驚恐。
安久道,“這不用你提醒。”
她現在只是寄存在別人身體里的一縷魂,的確不能算是一個人了。
梅久不再說話,沉默的縮在床角,把頭埋在腿間,渾身瑟瑟發抖。
好不容易捱到晚膳時間,梅久見到梅嫣然,眼淚嘩啦啦的流不停,安久無語,怕自己再多說一句會把這姑娘嚇暈過去,只好沉默感受著來自那個女人懷抱的馨香和溫暖。
這回與阿順拉手不同,她在排斥之余,竟是感覺到一點點舒服,似乎……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我兒莫怕。”梅嫣然輕輕拍著她的背,“只要娘在一日,定然不會讓你受罪。”
“娘。”梅久哽咽,想與梅嫣然訴說自己身體里藏著一個可怕的鬼魂,又擔憂母親受到傷害,只好隱忍。
晚膳,只有梅嫣然母女和阿順三人。
梅久受到安久的蠱惑,一上桌便開始狂吃海喝,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村姑模樣,反倒是阿順安安靜靜的細嚼慢咽,看起來更像是大家閨秀。
梅久遭受驚嚇,一時忘記了旁的事情,阿順幾番眼神提醒,才令她想起來清晨答應的事情。
飯罷,她便尋了機會與梅嫣然悄悄說了。
梅嫣然是有閱歷的人,看出阿順這個姑娘心眼子多,心里不大喜歡,不過梅家想知道的事情絕對瞞不住,反正到時候一定會被拆穿,她又何必把女兒的怨懟攬在自己身上?所以她便一口答應了。
梅久放下心來,高高興興的告訴了與阿順。
天色擦黑,梅久就已然十分疲憊,待婢女收拾好好床鋪,便倒頭就睡。
一夜無夢。
次日天色剛曉,雯翠便催梅久起床,“早些過去,才不會讓老夫人覺得怠慢。況且,見過避香居老夫人之后,還要去給剎云居老夫人請安,這來回耽誤,都要過晌午了。”
梅久也沒有睡懶覺的習慣,聽雯翠這樣說,忙下了床,由著侍婢服侍洗漱。
安久看著鏡子里煥然一新的小姑娘,有點被晃著眼睛的感覺!五官精致絕倫,一襲蔥色襦裙,大領亦遮掩不住修長的脖頸,衣裙飄帶垂落,尾部系著一塊圓環狀的白玉,三千青絲半披半挽,青澀中透出一種別樣的干凈優雅,猶如在水一方的仙鶴。
安久實在按捺不住誇獎了一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梅久嚇了一跳。
雯翠沒有錯過她一瞬間的驚慌,輕聲問道,“娘子怎麼了?是對這身打扮不滿意嗎?”
“沒有沒有。”梅久連聲否認。
雯翠沒有再追問,心中卻奇怪,怎麼還有人自己被自己嚇到?或者……是被自己驚艷?
梅久渾身僵直,直至走到陽光下才慢慢放松下來:鬼是怕陽光的吧!
而此時,安久忙著看院子里的風景,沒有閑情逸致理會小姑娘的心思。
梅府很大,一眼望過去皆是樹木,于樹林之中有飛揚的屋角若隱若現。
正值盛秋,枯葉如蝶簌簌旋落。
一陣微風過后,林子里下起了一場枯葉之雨。
“母親不去嗎?”梅久道。
安久還沒看夠,目光就突然移開,她不滿的哼了幾聲,嚇的梅久一個踉蹌。
“十四娘小心。”雯翠扶住她,“嫣娘子不去,十五娘會與您一道過去,我們先去渡口等她。”
“渡口?”梅久震驚,家里竟然還有渡口!
從玉微居到渡口不遠,穿過林中小徑,面前豁然開朗。清晨太陽尚未升起,廣闊的湖面上煙波浩渺,水與天在霧中溶成一體,輕紗似的煙霧里隱約能瞧見蔥翠的綠島。松木搭建的渡口延伸入湖,旁邊泊了幾艘小船。
阿順和她身邊的婢女早等在了渡口上,她一襲淺粉色交領襦裙,鳳眸微揚,卻也是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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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15:44:04
第五章 落梅如雪
清風微揚起衣發,阿順笑靨嫣然,“姐姐。”
“阿順。”梅久滿心歡喜,正欲上前握住她的手,卻陡然聽見安久重重咳嗽了一聲,只好訕訕收回手。
阿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主動伸手勾住梅久的臂彎,湊近她小聲道,“姐姐,我有些緊張。”
安久立刻怒道,“給我離這個女的遠點!”
只有梅久能聽見安久的聲音,但兩人肢體上的感受同步,安久不習慣這樣靠近一個人,本能的想給阿順一個過肩摔。
“阿順。”梅久很是為難,想推開阿順,又找不到什麼借口。
梅久沒有順勢安慰,使得氣氛略有些尷尬。
雯翠只裝著沒有聽見,笑道,“兩位娘子,請上船吧。”
阿順奇怪的看了魂不守舍的梅久一眼,讓她先上了船。
為防止阿順再靠過來,梅久特地挑了船頭最窄的位置,只能容下她一個人。
待所有人都上了船,船在水中慢悠悠的前行。
阿順不知梅久為何突然疏離,心中不安,打算找個話題打破這種沉悶的場面。她詢問身邊侍婢,“雯碧,我不太懂家中規矩,見到老夫人,可有什麼禮數?”
梅久看向雯碧,她的長相與雯翠很是不同,一張瘦長的臉並不怎麼漂亮,有些厚重的單眼皮,看人的時候白眼珠多黑眼珠少,也不太愛笑,說話倒是還算和氣,“咱們老夫人待人和氣,膝下兒孫又少,現在多了兩個孫女,她老人家很歡喜,娘子無需多慮。”
雯翠接口道,“是呀,我們老夫人才不像剎云居的那位,她老人家可親著呢!”
“家里有兩位老夫人嗎?”阿順奇道。
雯翠解釋道,“兩位老夫人是妯娌,咱們老夫人是嫡長媳,剎云居老夫人是二房的正妻,兩位老太爺都不在了。”
安久聽著她們的敘述,大約了解這個家的情況,梅氏目前大致上分為兩房,大房人口少,二房則子孫繁茂。
小船悠悠,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靠岸。
幾人陸續下船,入眼是一大片松林,周圍周圍栽種的數目亦全都是常青樹,被晨霧浸的碧翠欲滴,與別處的秋葉凋零景象大不相同。
一名著煙色衣裙的少女站在小渡口上迎接,“雯碧、雯翠兩位姐姐回來啦!”說著又笑盈盈的給梅久和阿順行禮,“小婢春衣見過兩位娘子。”
阿順見梅久一副不知該說什麼的樣子,便道,“春衣姑娘無需多禮。”
安久不滿道,“你還能再草包一點嗎?白瞎一張能拿出手的臉!”
這話自是獨對梅久說。
站在晨曦之下,梅久對安久的懼怕少了點,委屈道,“我本就是個村姑,不會做大家閨秀。”
安久又得到一段回憶:梅久一直生活在鄉間,但梅嫣然還真沒有把她當做普通的村姑養,琴棋書畫樣樣不曾落下,不過是她平日接觸的人少,所以有些認生。
安久一邊欣賞著風景,一邊幽幽道,“人之所以凌駕在其他物種之上,是因為人會一種高級偽裝的本領,你活到這麼大連最基本的偽裝都不會,可見是個殘次品。”
梅久不懂她說的某些詞匯,然而因為心靈相通,能夠大致理解這段話的意思。她不知如何辯駁,只得垂下眼睛看著腳尖。
“抬眼!”安久令道。
“到底怎樣你才滿意!”梅久覺得這鬼管的也忒寬了點!
兩人在內心的交流無人能夠聽見,可是一直關注梅久的阿順很清楚的看見她面上一閃而過的惱怒。
“到了。”雯翠提醒道。
梅久這才抬頭。
避香居的建筑與旁處的雕梁畫棟不同,青墻黛瓦與松木相結合,處處透著樸實大氣,頗有秦漢之風。
建筑與青松掩映,溪流潺潺,幽靜意趣。
幾人在屋外駐足,春衣快步進去稟告,須臾返回將她們迎入。
梅久緊張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手心全是濕膩膩的汗。這對安久來說絕對是一種慘無人道的折磨,她一槍干掉一個團續都不帶加速一下的,而此時卻只能被迫的感受這種緊張感。
更何況,安久以前在正常狀態下續是每分鐘四十五次,梅久是九十多,本身就適應困難,如今從四十五直接跨越到一百二,真個像心臟要飛出來似的!她懷疑梅久是不是下一刻就要猝死。
想指望梅久是不行了,安久趕緊用意識控制。
或許是梅久下意識滌避,她竟然輕輕松松的便控制住了整個身體,突然而來的真實感讓她禁不住小小雀躍了一下。
“這就是我的孫女?”一個婦人的聲音傳來。
安久抬頭,首先迎上一雙如天空碧洗的眼睛,清澈透亮,絕對不是個老年人的眼睛。
果然,主座上那位身著深褐色褙子的婦人堪堪不過四十歲上下,眉如柳葉,雙目狹長,眼尾微翹,瓊鼻櫻唇,端是一個古韻美人。
她笑起來時眼角有著細細的紋路,“快過來。”
安久依言走到她身前,阿順則隨后。
“好孩子。”婦人握住安久的手腕,不著痕跡摸骨探脈,待她發覺沒有什麼奇特之處時,面上的笑容微頓,又仔細端詳安久的面容。
“好孩子。”與安久對視,終于讓她發現了一些不同,那樣冷邃的目光,斷乎不會尋常,“叫什麼名字?”
“梅久。”安久簡潔有力的道。
婦人皺起眉頭,“這算什麼名字,竟是這樣怠慢我的孫女。”
她望著門外松林,沉吟許久,“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從今兒起……你就叫梅如雪,回頭族譜上也記這個名兒。”
“是,祖母。”安久十分“乖巧”的答應了,名字不過是個代號,只要不是殘不忍聞都可以接受。
梅久突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驚慌之中竟聽聞老夫人改名,更是不依,“久是娘親起的名字,取長順久安之意,不能隨便亂改!”
安久冷颼颼的威脅道,“閉嘴,不然殺了你娘,你要名字還是要娘!”
梅久立刻消停下來。
“你呢?”老夫人看向阿順。
阿順大喜,連忙答道,“梅順。”
“嗤,沒順?更不吉利。”老夫人也不滿意,道,“就叫梅如焰,取火焰之意。”
雯翠贊道,“白梅如雪,紅梅如焰,老夫人這名字娶的真是極美!”
老夫人笑瞇瞇的道,“哪里哪里,比二房差遠了!嗤,梅政景,沒正經,這等取名的才華真是我拍馬也趕不上的。”
幾個婢女很捧場的掩嘴輕笑,雯翠笑嗔,“老夫人貫會取笑人。”
“行了,我也不愛熱鬧,都回去吧!雯翠,雯碧,你們幫襯著打點打點,眼睛放亮些,替她們挑些好丫頭服侍。”老夫人搭著春衣的手起身出門。
快到門口的時候頓下腳步,“如焰,梅氏恩情,切莫忘。”
阿順心中一凜,知道自己不是梅氏女兒的事情被拆穿了,立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是,如焰誓死不忘。”
安久看見老夫人逆光的側臉上笑容清淺,平和卻又深邃。她和人說話的時候是那樣親切熱情,行事上卻很冷淡,就如現在給人的感覺一樣。
“十四娘,十五娘,婢子陪您一起去剎云居。”雯翠道。
安久點頭,心里總覺得這里氣氛有那麼一點點不對勁。
梅久掙扎著試圖控制身體,安久冷然道,“給我安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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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揚名立萬
剎云居也是建在湖中的一座小島上,陽光撥開晨霧,隔著湖便能看見楓紅杏黃,猶如水中的一團火焰,在碧藍的水里拖出長長的影子,煞是好看。
船在渡口停泊,雯翠領著兩人穿過杏林,到了一片蒼翠的竹林前。原來這島嶼外圍種的是楓樹和杏樹,包圍起中間一片竹林。
“喂!”一個十五六歲的雙髻少女出現在石階小徑間,水杏眼怒視雯翠,“雯翠姐姐不知道我們老夫人不耐煩見著避香居的人?”
雯翠也不生氣,笑盈盈的道,“滿香姑娘,我現在不是避香居的人了,我們嫣娘帶了十四娘和十五娘回府,我來為兩位娘子引路。”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滿香態度雖依舊不好,但也不曾過于為難,“雯翠姐姐知道老夫人的脾氣,你就在此等等吧,兩位娘子跟婢子來。”
說著轉身竟要走,壓根不將這兩個主子放在眼里。
“慢著。”阿順突然叫住她。
滿香駐足回首,“娘子何事?”
阿順微提裙擺走上石階,到滿香跟前,冷不防撣手狠狠摑了她一巴掌,“一個婢子,竟然目無尊卑!難道剎云居都是這般沒有規矩?”
從更名梅如焰的那一刻開始,阿順就知道自己必須抱緊避香居老夫人的大腿。大房勢弱,但她名義上是大房那邊的人,二房子孫又十分繁茂,她不可能得到避香居老夫人的照拂,與其夾縫中求生存,還不如干脆從中擇一。
她也知道掌家的大婦是剎云居老夫人的媳婦,得罪剎云居,她以后的日子可能都不大好過,然而她與梅久不同,人家是真正的梅氏血脈,她不過是個假冒的,不拼哪有出頭之日?
安久嘴角噙著微不可查的笑,靜靜的看著這一幕。陽光疏漏,那微揚的鳳眸里像是燃了一簇火,她覺得這姑娘與“如焰”這個名字很配。
“你!”滿香捂著臉,眼淚撲簌簌落下,狠狠瞪了梅如焰一眼,丟下她們跑了。
雯翠嘆了口氣,“十四娘,十五娘,我們回去吧。”
“為何要回去?做錯事情的又不是咱們。”梅如焰道。
雯翠湊近她小聲道,“剎云居這位老夫人護犢子,可沒什麼道理可講,她的雷霆之怒,尋常人可承受不起。”
梅如焰鳳眼一揚,“能打死我不成?”
說完,追著滿香的身影去了。
雯翠心里也痛快,怕梅如焰一個人吃虧,便慫恿安久,“十四娘,咱們去看看吧,萬一……也好有個照應。”
“那去看看吧。”安久道。
有這熱鬧干嘛不看呢?她與梅如焰是一起的,只需跟著,什麼都不用做,到時候功勞自有她一份。頭兒由旁人出,她也一樣能籠絡祖母的心。
兩人剛走道院門口,便聽見里面鬧騰起來。
安久站在門口望了望,只見院里十來個粗實婆子把梅如焰圍起來,而正對門的廊上放了一張坐榻,兩側婢女靜立,一個五旬有余的老太太正在往瓶中比劃著插花,一身鴉青色褙子,金紋鉤纏,滿頭銀絲如霜,面上已有皺紋和幾點淺褐色的老人斑,但因她很白,整個人顯得十分干凈。
階下,滿香捂著臉怒視梅如焰。
“見過嬸祖母。”梅如焰從容行禮。
“哎呦!這是怎麼了?”雯翠趕緊上前,笑著給二老夫人行了一個大禮,“雯翠參見老夫人,不知十五娘犯了什麼錯,怎得勞老夫人擺出這樣大的陣仗?”
那位老夫人恍若未聞,一門心思的玩插花。
安久靠在院中一棵銀杏樹下坦然然的看熱鬧。
幾個侍婢頻頻看向她,但奈何二老夫人刻意晾著大房那邊的人,她們不敢出聲提醒。
隔了小半個時辰,二老夫人終于完成了一瓶姹紫嫣紅的大作,一旁的侍女忙恭維誇贊。
“唷,這院子里怎麼還蹲著兩個呢?”二老夫人好像才看見梅如焰和雯翠兩人。
侍婢們奉茶的奉茶,捏肩的捏肩,還有人小聲提醒道,“老夫人,那邊杏樹下還站著一個呢。”
待老夫人詫異的轉過頭,瞧見一個蔥色衣裙的小姑娘正縮在樹干旁,看起來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熱鬧看完了,安久垂著腦袋,挪步往院子中間站了站,“見過嬸祖母。”
老夫人端起茶杯,誘導安久,“你說說,那兩個人犯了什麼錯兒?”
安久轉眼看著雯翠和梅如焰,認真道,“就看見一個犯錯的。”
兩人的心突的一下提了起來,安久沒有同她們一起挨罰,現在又眼巴巴的看著她們,不是要倒戈吧。
安久的目光暗示,讓所有人都以為,她口中犯錯的人是在雯翠和梅如焰之間,畢竟實際上只有梅如焰動人了。
老夫人溫和道,“哦?誰犯了錯?”
安久抬手指著滿香,“她。”
“哦?既然是滿香犯了錯,她們怎麼主動請罪呢?”二老夫人疑惑道。
安久很嚴肅且真摯的望著二老夫人,“因為這幾個婆子都很兇,她們怕挨打。”
眼看誘導內訌泡湯,二老夫人失去耐心,也懶得裝下去,將茶盞往院中狠狠一摔,“還沒人敢在我這里動手!你們兩個目無尊長,欺負到我老婆子頭上,還想好生的離開?給我打!”
“慢著!我們姐妹打的只是個下人,何曾欺負過嬸祖母!”梅如焰爭辯道。
安久眼看自己也逃不過打,便不咸不淡的加了一句,“是啊,一個賤婢怎麼配稱我們的尊長。”
含沙射影,氣的二老夫人險些背過氣去,但倘若發火,豈不是承認了自己是賤婢?
一口氣憋在心頭上不去下不來,二老夫人按著心口努力按壓怒氣。
“我們姐妹都是孝順的人,嬸祖母要是真氣的慌,只要能消氣,就算為了一個侍婢把我們打死又如何呢?”梅如焰篤定二老夫人不敢。
正在給二老夫人揉肩的婢女悄悄道,“老夫人,若是真打出個好歹來,豈不是讓避香居那邊抓住了話柄,讓她們給滿香道個歉,折辱折辱豈不更好。”
二老夫人想想也是,叫她們給一個侍婢低頭也挺痛快,“罷了,不與你們小孩子一般計較,給滿香道個欠就回去吧。”
梅如焰道,“嬸祖母還是打死我吧,我寧死不會給一個下人低頭!”
安久又跟了一句,聲音控制的不大不小,“別傻了,嬸祖母沒長著梅氏的骨頭,也沒長著梅氏的臉皮,折了打了,可一點不會疼。”
二老夫人霍的站起來,氣的渾身發抖,她張開嘴正欲說點什麼,突然翻了個白眼整個人向后倒。
院子里頓時亂作一團,“老夫人被氣暈了!快去請醫女!”
安久伸長脖子看了幾眼,手被一個人拉住,她條件反射的撈過來就想給一個沖膝。
“阿九。”梅如焰驚呼。
梅久靈魂與身體的契合度比安久高的多,她猛的一驚,瞬間控制身體,整個人的動作生生頓往前撲。
“二老夫人身體不好,經不得氣,快走快走。”雯翠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催促兩人趁亂離開。
之后短短一個下午,梅花里近千口人都知道了剛回來的十四娘和十五娘把二老夫人給氣暈了。
剛來就“揚名立萬”,真是幾人歡喜幾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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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15:45:02
第七章 狼外婆
“你怎麼能如此出言不遜!”梅久在心里數落安久。
安久輕描淡寫的道,“瞧那派頭還以為是個能打耐摔的,誰知道她這麼弱!再說敵人嘛,氣死一個少一個!”
梅久糾正道,“她是嬸祖母,不是敵人。”
安久懶得同她掰扯道理,“我最近手癢癢,非得弄死個人玩,你說吧,是你自己死還是讓那個嬸祖母死!”
“我……”梅久咬牙道,“要殺就殺我,不許害我親人!”
安久愣了一下,旋即感受到梅久極度的緊張,她也開始不舒服起來,于是惡狠狠的道,“不殺人也行,你必須把膽子練練,不然就先殺你再殺你全家!”
“你這個人怎麼不講理。”梅久又怕又忍不住想反抗。
恰恰就是這種小小的掙扎,使得安久想撥著她玩,“怎麼會?你不可以侮辱的品格,我想講理的時候也很講理的。”
梅久胸口憋了一股子氣,“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嘶,不過是說幾句話,不許動情緒!”安久渾身難受。她想到現在的情形,忍不住自嘲一笑,她就像沒事在自虐玩,還是精神流中比較高端的那種。
梅久眼眶發紅,悶聲不理她。
雯翠端著茶點進來,見梅久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臉色還有點微白,以為她在害怕,便安慰道,“娘子不用放在心上,二房除了二老夫人,其他都是講理的人,不會怪罪娘子。二老夫人心脈不好,全家上下都順著她的心意,她順心日子過慣了,如今竟是遭不得半點氣,壓根怨不得娘子。”
“雯翠,謝謝你。”梅久道。
雯翠笑笑,湊近她小聲道,“三夫人若是知道了,非但不會為難您,還得謝您呢!”
“三夫人不是二老夫人的媳婦?”梅久疑惑道。
“是啊,天底下哪家婆媳真是一條心?三夫人和二老夫人面和心不合。”雯翠伸手扶她起來,“娘子折騰了一天,吃點糕點墊墊。”
外面天色擦黑。
剎云居中,二老夫人額上敷著汗巾,正對著一個中年男人訴苦,“老三啊,娘是沒長著梅氏的骨頭,也沒流著梅氏的血,可娘嫁進梅氏四十年,說什麼做什麼不是為了梅氏!一個乳臭未干的丫頭片子,竟然說我是外人!”
中年男子道,“娘,您讓梅氏的主子給一個下人認錯,叫我們梅氏的臉往哪兒放?”
二老夫人蹭的從床上坐起來,指著他道,“你……白養你這個白眼狼,居然向著外人說話!”
“快別說了。”一旁的華裳婦人見氣氛差不多了,便阻止了丈夫繼續說話,她在床前的繡墩上坐下來握著二老夫人的手,“娘不過是關起門來教訓教訓無禮后輩,哪兒就扯到梅氏臉面了?”
“就是!”二老夫人的氣終于順了些。
三夫人道,“都是那個不更事的丫頭出的餿主意,一個丫頭,竟然妄想讓主子低頭,真是狼子野心,虧得娘明事理,沒有同意。我看吶這個丫頭也不能留了,趕緊處理掉,兒媳給您挑個更好的。”
二老夫人臉色一僵,心知自己又掉進坑里去了,當下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玉微居。
雯翠一邊收拾桌子一邊道,“三夫人的心眼子多,若不是二老夫人輩分擺在那里,壓了一頭,就是一百個擺在三夫人面前都不夠看。”
梅久沒想到里邊還有這麼多彎彎道道,想不通就不再去想,“雯翠,我可以去和娘親一起睡嗎?”
雯翠還沒有回答,安久強烈反對,“不許去!”
“娘子暫時不要亂跑,不過可以請嫣娘子到玉微居來。”雯翠端著托盤出去。
安久繃緊聲音,“旁邊睡一個人的感覺多恐怖啊!”
“這有什麼?”梅久不解道。
“旁邊睡著一個人,第二天早上就變成屍體,不恐怖嗎?”安久這話不是嚇唬梅久,她是通緝榜上賞金最高的狙擊手,被眾多高手追殺養成了她晚上睡覺地方不留活物的習慣。
梅久打了寒顫,帶著哭腔道,“我一個人睡。”
睡前梅嫣然來看梅久,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奇怪的是,屋子里沒有留燈,也沒有丫鬟值夜。梅久並不知道尋常大戶人家的規矩,所以也不以為怪,只是四周一片漆黑讓她很怕。
“安久,你睡了嗎?”梅久縮在被子里顫聲問。
她與安久共存,雖不能得到她的記憶亦不能感知她的情緒,但莫名的總有些親切感,相比于黑暗中未知的危險,安久不算最可怕了。
安久懶得理她。
“我現在能聽到很遠的聲音,我很害怕,續卻沒有以前那樣快,好像也不是特別害怕。
”梅久自言自語。白天的時候她的注意力被分散,這種感覺還不是很明顯,在這夜深人靜注意力集中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甚至能聽見野外的狼嚎聲。
安久暗嘆,原來梅久也繼承了她的能力,看來誰是最終的勝利者還說不定!至少以目前的形勢分析,梅久是占了優勢,她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不需要尋找什麼方法去控制這具身體。
想到這里,安久心中一動,輕咳了兩聲,以平生最溫柔的聲音道,“我在。”
“能說說話嗎?我害怕。”梅久突然能聽到、感知到深夜之中那麼多東西,原本安寧的夜晚突然變得恐怖起來。
“不怕我了?”安久問。
梅久不答話,怕,當然怕,但是眼下最怕的是聽到的一些似落葉輕擦、又似是人踮著腳走路的聲音。
“你沒有必要怕我,我是只是近段時間找個地方落腳,恰巧就找到了你。”安久搜腸刮肚的想著從前看過的一些鬼怪奇談,“也不是每個人都適合我落腳,你能承載我,說明我們有緣分,你這是在做好事,以后必會有福澤。”
福澤!笑死個人了,安久覺得扮演狼外婆真的很不錯。
安久知道的鬼怪故事很少,但她認為糊弄梅久這個智商足夠了。
果不其然,梅久很高興,“我就知道你不是壞人。”
“好姑娘,你說的沒錯。”安久積極的給予肯定,她當然不是壞人,因為她是惡鬼。
“你先睡吧,有我在,任何妖魔鬼怪都不能靠近。”安久聲音突然轉冷,“但我保護你可以,你也得保證不能將我的存在告訴任何人,否則……你懂的。”
“好。”梅久一口答應。
有了陪伴,梅久精神漸漸放松,很快陷入睡眠。
安久伺機控制身體下床活動。
她不會坐以待斃,如果非要一個人成就另外一個人,她絕不做那個犧牲品!如果兩個人能夠共存,她亦會想盡辦法殺死或驅逐梅久的靈魂——因為她永遠都是一個人,不需要多余的附屬。
不知道怎樣才能搶奪到身體,但她首先必須要讓自己與這具身體磨合。
安久能辨出這屋子周圍有不下于五個人,她不能弄出太大動作。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安久便在屋里先做俯臥撐、仰臥起坐之類的運動鍛煉身體。
一試之下才發現,這具身體真是爛透了!
安久趴在地上,這小細胳膊居然連一個俯臥撐都撐不起!她用意志力咬牙強撐才做了五個。
過猶不及,要循序漸進,安久沒有勉強。做完俯臥撐,她又做了二十個仰臥起坐。
之后,她便坐在床上練習手指操,這不僅有利于她控制肢體,也能夠鍛煉身體的靈活度。
折騰了大半宿,安久才戀戀不舍的合上眼。
清早。
梅久醒來,感覺全身都像灌了鉛一樣,甚至連眼皮都十分沉重!
“娘子,今日要去前院拜見阿郎和族老們。”雯翠敲門提醒。
“進來。”梅久想撐起身子居然都不能。
雯翠推門進屋,待到里間看見她臉色蒼白眼底烏黑,被嚇了一跳,“娘子怎麼了?”
“我不太舒服。”梅久聲音虛弱。
雯翠探了探脈,並沒有感覺到什麼異狀,以為是自己的醫術不行,著急道,“這可怎麼辦,見族老的事情耽誤不得呀!婢子去請醫者。”
話音未落便一陣風似的跑出去,可見真的很著急。
不出片刻,梅久隔著紗帳隱約看見雯翠領著一名長須老者進來。
老者在床前坐下,雯翠將梅久的手腕放到帳外,在手腕上覆了一塊薄如冰消的絲織物。
老者手指擱上來,探了須臾,“娘子身體康健,只是過于勞累,許是還未休息好,繼續用前日開的食補方子,不出五日便能恢復如初。”
“可是劉大夫,今日娘子要去見阿郎和族老,可有法子讓娘子能下床?”雯翠道。
劉大夫道,“不用藥也能下床,不過是累了點,十四娘堅持一下吧。”
“多謝劉大夫。”雯翠送劉大夫出門。
回來后,雯翠撥開床帳,“娘子,今日的事情分外重要!您堅持一下。”
“嗯。”梅久艱難的撐起身子。
雯翠扶著她坐到梳妝鏡前,開始日常的梳洗裝扮。
今日衣著是煙色,十分素凈,頭發也是只梳著一個簡單的發髻,上面不加任何裝飾物,“家中規矩,面見族老時不可華麗裝束。”
梅久微微笑道,“還是這樣自在。”
“嗯。”雯翠笑著在她臉色掃了淡淡的粉,掩住眼底的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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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15:45:13
第八章 桃花含笑莫思歸
梅久的衣著與昨日很是不同,沒有華麗裝束就算了,還特地加了腰帶,將身體裹的曲線畢露!
這是什麼情況?梅久再是不了解豪門大戶的規矩也察覺出怪異了,“雯翠,為何穿成這樣?”
“是規矩。”雯翠回答的干脆利索。
梅久碰了個軟釘子便不敢再問。
一路沉默,直到玉微居門口,雯翠扶著梅久上車之后才道,“娘子若是困,就瞇一會兒,到了婢子叫您。”
“好。”梅久如蒙大赦,靠著車壁閉上眼睛。
等梅如焰也到了之后,馬車才緩緩行駛。
車行的比較平穩,輕輕搖晃的感覺讓梅久很快昏昏沉沉。
梅如焰小聲問雯翠,“姐姐身體不舒服?”
雯翠搖頭,輕聲道,“只是昨晚休息不好。”
梅久比較膽小,在人前總是一副訥言柔弱的樣子,昨日突然言辭鋒利令人難以招架,讓梅如焰頗為疑惑,現在看著她恢復從前模樣,不知怎的,她心里安穩了許多。
或許,這樣的梅久比較好糊弄吧。
馬車不疾不徐的行駛,約莫過了一盞茶時間,馬車停住。
雯翠輕輕推了推梅久,“娘子,到了。”
“嗯?”梅久睜開眼。
雯翠從袖中掏出一只小瓶,拔開塞子在梅久鼻下晃過,刺激的氣味嗆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一股清涼之氣從鼻腔之沖腦海,頓時清醒很多。
梅府占地面積很大,但並沒有什麼特別精致的建筑,就連家主和族老所在的地方也都是青磚黛瓦,樸素至極。
幾人剛剛下車,便看見正堂門口的屋檐下一名華服少年長身玉立,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低垂的火紅楓葉映著白玉臉旁,明眸璀璨,干凈倜儻。
安久醒過來正正瞧見這一幕,嘖嘖贊道,“好個人模狗樣!”
梅久微微皺眉,暗暗道,“你就不能說一句中聽的話?”
安久打個呵欠,“昨天說的話難道不中聽?那個老太太明明都激動的暈過去了。”
“是被你氣的。”梅久提醒。
安久道,“昨天說過,你不用特地強調,我又不健忘!你聽不出這是個笑話?”
拿自家親人開玩笑令梅久很不悅,“哪里好笑!”
“那你真沒幽默感。”安久得到一個結論,然后透過梅久的眼睛看見那個華服少年朝這邊走來,就自動轉為看熱鬧模式。
少年英姿勃發,在梅久面前一步停下,高大的身形給人一種強烈壓迫感,梅久呼吸幾乎停止,在少年一個燦爛的笑容后又陡然加速。
心臟被迫不正常的加速波動,讓安久簡直都快瘋了,她腰上系著一根直徑一厘米的繩子從三十樓跳下來感覺都沒現在刺激!
“十四娘如雪。”少年笑著又看向梅如焰,“十五娘如焰,我猜的沒錯吧。”
“你是?”梅如焰不答反問。
少年道,“算起來,我是你們表哥,我姓莫,名染,字思歸。”
雯碧雯翠微微蹲身行禮,“見過郎君。”
“咱家姑娘不是不外嫁?哪來的表兄?”梅久道。
莫思歸盯著梅久,一雙桃花眼中含笑,“凡事都有例外。”
“勾引。”安久透過梅久的眼眸炯炯有神的看著莫思歸,“赤裸裸的勾引,這種少年太風騷太放蕩了!”
她的詞匯很露骨,梅久臉頰泛紅,垂眼不敢直視莫思歸,心中覺得安久說的很有道理,一見面就亂拋媚眼的男人,很是輕浮。
兩人意見頭一次達成一致,梅久很高興,卻不想安久接著嘆了一句,“好喜歡。”
好喜歡虐這樣的人!
安久正在努力扮演和藹可親的狼外婆,因怕梅久覺得她這個喜好很暴力,所以生生忍住后面幾個字。
她嘴里嘆著喜歡,情緒卻不曾波動毫厘,倒是驚的梅久不自覺的發出聲音,“啊?”
莫思歸詫異,“表妹?”
“啊,我……我……”梅久想說點什麼,但是腦子一團混亂,窘迫道,“沒事沒事。”
莫思歸了然,一般小女子乍一見到他都有幾分害羞,哎呦唷!都是太俊惹得禍,天生麗質什麼的真困擾呀。莫思歸袖中抖出折扇“唰”的一聲展開,掩飾自己忘形的笑。
梅如焰瞧著兩人你來我往,輕輕揚了揚嘴角,心領神會。
莫思歸調整好情緒,收起扇子,換上一臉嚴肅,輕咳一聲,“族老們都還沒來,兩位表妹先到偏廳坐一會兒吧。”
一個外姓人反客為主,實在很怪異,梅如焰看了雯碧一眼。
雯碧垂著眼皮,只當莫思歸不在場,“表少爺的娘親早過世了,表少爺一直長在梅府,跟自家郎君沒兩樣。”
梅久偷偷瞟了莫思歸的臉色,見他面不改色,心中暗想,被人當面這樣介紹應該很不好受吧?
安久嗤道,“先吃蘿卜淡操心。”
梅久以為她在吃醋,連忙解釋,“我、我對他沒有意思。”
“跟我有什麼關系?”安久頓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能感受到梅久的肢體感覺,“不對,有關系!你不準和他發生關系,否則我剁了你們這對狗男女。”
從這惡毒的話中,梅久反而更認定她是在吃醋,所以理解的保證道,“不會不會。”
安久滿意的嗯了一聲。
在偏廳里坐了一會兒,有下人進來通報,“阿郎與五位族老馬上到了。”
莫思歸起身,“兩位表妹一起出去恭迎吧。”
兩人應聲,跟著出了偏廳,站在正堂臺階一側迎接這個家族的掌權者。
少頃,梅久看見一大幫人簇擁著五名須發花白的老者和一名中年人,這六人皆是素衣布袍,中年人羽扇綸巾,面相清臒,眉目祥和自得,竟是頗有隱士之風。
那幾位老者看上去都年過花甲,然步履生風,健壯依舊。
中年人走到梅久幾人面前,眼光淡淡掃過,未曾停步,徑直進屋去了。
莫思歸輕輕嘆了口氣,走在最后一名老者舉起拐杖便敲了他腦袋一下,“小小年紀作何嘆氣!”
莫思歸非但不受教,反而笑嘻嘻的道,“您不也不瘸,為何拄著拐杖!”
老者恨恨瞪他一眼,“小兔崽子!明日見真章!”
“放馬來呀!”莫思歸不以為怵。
待所有人都進屋,莫思歸看見梅久臉色蒼白,“別怕,不過是幾個怪老叟。”
莫思歸說了什麼,梅久根本沒有聽見,她滿腦子都是安久的聲音,“是不是很累?很想睡覺?想想你那軟綿綿的床,躺在上面多舒服,是不是覺得堅持不住?不如你先睡,我來替你一會兒?這麼大的陣仗多可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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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15:45:25
第九章 壯烈
梅久經歷生死逃亡,昨日才從虛脫中漸漸恢復,又被安久控制著運動累到半死,這會兒真是太想休息了……
莫思歸聞聲,旋身想拉住她,梅久閉上的雙眼倏然睜開,一雙映著紅楓微帶戲謔的明眸,陡然闖入他的眼簾。
安久趁著他怔愣的瞬間,順手拉住他的腰帶,借衣物遮掩,另一只手如蛇一般穿入他兩腿之間,攥住一把肉,竟是用此借力將自己整個身體帶起來!
這個力道,怕是指甲都扣到皮肉中去了,而在外人看來只是抓了一下腰帶而已。
莫思歸痛呼一聲,不可置信的盯剛才還一臉羞怯的表妹。
“多謝。”安久挑挑眉,低頭剃了剃指甲。
“快進去吧。”莫思歸一瘸一拐的登上階梯,衣物摩擦大腿內側的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
安久知道現在控制梅久的身體沒有太大意義,她只是不想放過任何靈魂與軀體磨合的機會。
進入正堂,安久見莫思歸沒有太拘謹,行的都是尋常禮數,亦放松了許多,學著梅久平時的樣子欠身行禮。
正堂里擺設看起來簡單樸素,但是安久認得光是那幾把扶手椅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地面上鋪設的地板乍一看像是木質,再仔細一瞧竟是竹子,這些竹子不知用什麼方法弄平,銜接的嚴絲合縫,表面打磨光亮,猶如一整片地板,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屋里每一個地方似乎都很尋常,看上去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舒適,可見處處都極為講究。
“都免禮。”家主溫聲道。
三人直身,便聽他接著道,“十四娘、十五娘才回家,今日認認諸位族老,順便拜師。思歸已是啟長老定下的徒弟,今日與兩個孩子一起行拜師禮。”
安久心道,不是說要入族譜嗎?怎麼改拜師了?這家里傳達的任務也太不明確了吧!隨機應變有風險啊。
“十四娘、十五娘。”家主喚道。
安久與梅如焰抬頭。家主清臒的臉上掛著淡淡笑容,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羽扇,“我們梅氏雖是商賈人家,但向來注重施教,我們梅氏的兒女,都是文武雙全,從來沒有不學無術之輩。而且,只有被某一位族老認可,拜了師之后才有資格將名字寫進族譜里。你們可有疑問?”
“無。”兩人齊聲道。這能有什麼疑問,不是明擺著的嗎?就是說資質差的孩子不被家族承認。
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甚至連游戲規則都不清楚的地方,不知道不能入族譜會有什麼后果……安久略有些危機感,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她一樣也不會,要不要把梅久喚醒呢?若是梅久上陣,自然樣樣不成問題。
家主令人擺上考驗琴棋書畫的用具,“你們兩人從中擇兩樣。”
梅如焰道,“姐姐擅長筆墨,這琴棋就給我吧?”
她說的好像很成全,其實本身就很擅長琴棋,她在妓館中被養大,這些娛人的技藝學的最好。
安久也很滿意,果斷點頭答應。不懂琴棋不能亂表現,但是用毛筆寫幾個字還是可以的,最多不過美丑之分罷了。
“姐姐先請。”梅如焰道。
安久略略回憶一下握毛筆的方法,等侍婢鋪好紙張,便大筆一揮,抱著丟人現眼的壯烈情懷寫下了一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那等揮筆的果斷、瀟灑勁兒讓家主和幾位族老很是欣喜,待她一落筆,便有兩位族老忍不住上前觀看。
“這……字寫的差先不說,這個格局是怎麼回事!”一名族老指著紙上橫排寫的字,又指了指中間的逗號和感嘆號,“這又是個什麼意思!”
安久不悅:死老頭,能寫出來你就將就著看!挑什麼挑!
另外一名族老也有點失望,只是想起方才她揮筆的架勢,多少又存了一點希望,“你還會點別的不?”
“會很多。”安久心平氣和的同他道。
老人家很高興,但安久又補充了一句,“水平都和書法差不多。”
老人家拉下臉,訓斥道,“小娘子家家的,休要說話大喘氣!”
“是。”安久答應的很干脆。
那族老搔著已經所剩無幾的白發,“你真是嫣娘子的娃?不是她隨便撿來糊弄咱們的吧?”
安久保持沉默。
其余人也都過來看了一眼,俱都失望的搖搖頭,返回座位。
倒是方才與她對話的那位族老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失望,反而在認真打量她。
既然安久已經承認自己其他水平都和書法差不多,那就沒有什麼考量的必要了。
接下來是梅如焰彈奏和破圍棋殘局。她琴藝技法嫻熟在她這個年齡段能有如此造詣已經很是了得,有四位長老頻頻點頭,只有方才那位長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安久。
安久也回望著他,但這老頭實在沒有什麼看頭,腰背佝僂,一身灰藍色的布袍,雞皮鶴發,臉色褶子堆的五官都模糊了,稀拉拉的頭發在腦袋上窩了一髻。
慘不忍睹!安久索性別過頭,左手邊的莫思歸就好看的多。
“不錯,這個女娃老夫留看。”其中一名族老在梅如焰破完棋局之后便開口道。
留看,大體意思就是先標記好待定,接下來通過所有的考驗之后他才會決定收不收,倘若不收,旁人才能考慮。
安久很奇怪,這樣典型的霸王作風,其他人竟都無異議。
家主道,“嗯,十五娘心思敏捷,跟著閑叔很合適。”
梅如焰心中大喜。
安久這才明白,原來這五位族老所擅長的不同,他們打算因材施教。
家主令人撤下器具,起身對堂中三人道,“跟我來。”
所有族老起身,跟著家主進了左側的門,安久幾人也隨后跟上。
一入房門,光線陡然變得極暗,安久略適應一下眼睛,放眼看去,屋內木架上放滿兵器,她正欲仔細觀看,就感覺到有右前方一道目光緊鎖自己,忍不往那個方向掃了一眼。
然后,正瞧見一直盯著她的那個族老咧嘴笑的很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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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15:45:39
第十章 因為太小了
家主開口道,“你們自行挑出一件合眼的兵器。”
安久聞言收回眼神,抬腳往里面走。
梅如焰剛剛踏出一步,便踢到了木架一角,咣啷啷掉下幾支兵器,嚇得她連忙蹲身請罪。
“無妨,繼續。”家主道。
梅如焰微微松了口氣,行動更加謹慎,隔了一會兒,眼睛總算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動作才稍微放開一些。
莫思歸平常動作都極為緩慢優雅,只有幾位高手能夠明顯感覺到他突然解開了功力對七竅的枷鎖,他們都看向啟長老,心照不宣的微微一笑。
莫思歸第一個挑到武器——一把折扇。扇面上繪著一支杏花兒,旁邊題字“一枝紅杏出墻來”,落款是燕無道。
他根本看不清這把扇子與普通折扇有什麼不同,只是覺得這詩是極好的。“紅杏出墻”,好寓意!
啟長老臉頰抽動,閑長老輕笑道,“這小子真是合老夫脾性,若不是天賦不對,老夫真想將他收入名下。”
梅如焰看了一會兒,在幾件樂器前停住,“琵琶、古琴,這些也能算是武器嗎?”
也對,行香館那等銷金窟中,哪個男人不是在靡靡之音中醉生夢死?梅如焰對這把焦尾琴很感興趣,但她剛剛脫離妓館,對這些技藝很是抵觸。
她正要移開視線,卻聽家主道,“根據自己心里的直覺去選,不得思慮其他。”
梅如焰愣住,在焦尾琴前站了許久,終于伸手將它托起來。
兩人都已經挑好,最先行動的安久卻遲遲沒有找到一件稱心如意的。在安久心里,任何武器都無法媲美狙擊槍。沒有狙擊槍,一捆炸藥也好呀!
相比于冷兵器,安久內心顯然更喜歡熱兵器。
一直關注她的佝僂族老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面前,橫了一把長弓在她面前,混濁的眼眸中似閃精光,“你看這個怎樣?”
“弓?”安久屈指彈了彈弓弦,評價道,“力太小。”
族老把弓往她手里一塞,嫌棄道,“就你這細胳膊細腿,能拉動它就不錯了!來,拿著,別嫌七嫌八!”
安久摸摸把那張比她還高的弓,跟著族老出來。
在這里是注定選不到她最和心意的武器,而且,她現在心中疑竇叢生:她從梅久的記憶中得知這個年頭是大宋慶元七年,不是南宋嗎?這個時候的女子不應該是三從四德的賢良淑女嗎?大家族里教授女子琴棋書畫就算了,怎麼還讓舞刀弄槍?
安久記得有個“穆桂英掛帥”的事情,只是想不起事情發生在南宋還是北宋,難道說,其實宋朝沒有想象中那麼封建?
出了兵器室,家主與族老各自落座。
“閑長老認為十五娘如何?”家主側頭問道。
閑長老微微頜首。
“至于……十四娘?”家主目光在屋內看了一圈,最終落在那位與安久交流最多的長老身上,
“智長老可是有意?”
智長老嘿嘿笑道,“嗯,老夫收了。”
“抱歉,我能問問為什麼嗎?”安久道。
智長老枯枝一樣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臟位置,“心若止水。”
從進入屋內開始智長老就一直在留意梅如焰和安久的表現,梅如焰一雙眼睛很靈動,能看出心中在衡量計較許多事情,而安久一副萬事盡在掌握之中的模樣,可是實際上她根本沒有實力撐起這種自信,這有三種可能:一是傻,二是毫不在意,三是一顆心靜若幽谷。
安久的表現顯然不可能是傻的,智長老也不相信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能不在意這些俗事,
所以他揣測是最后一種。
既然智長老堅持,家主便不再質疑,“既然這樣,你們先去下去松泉沐浴,明日一早行拜師禮。”
“是。”三人鄭重施禮之后,便退了出去。
家主打發了下人,屋內只余下他和五位族老。
閑長老首先道,“三叔,你七年未收徒,今日怎麼會……”
明長老接著道,“是啊,十四娘文墨不通且不說,行走間腳步虛浮,身體底子不佳,亦不是練武的材料,只就一張臉長得極好,像她這樣符合放出外嫁條件,強留下來,怕是……”
智長老從袖中抽出一張紙抖開,赫然就是方才安久寫的那張!
在場都是高手,卻無人發現他何時拿走的!
“字雖丑,但筆鋒果斷,柔中隱帶鋒利剛勁。”智長老迎著光瞇眼看光從紙上透過,全無方
才玩鬧的模樣,“你們發現沒有,從正堂進入兵器庫,連思歸都停頓一下,她卻沒有任何適應的過程,上天賜給她一雙好眼。”
智長老當得一個“智”字,自然不是尋常人物。他十四歲就考中狀元,因文武雙全,樣貌俊美,頗得聖恩,于是留京做官,十七歲時梅氏家族面臨危機,他放棄了大好前程辭官返鄉,作為家主一手扶起梅氏,四十歲時將家主之位轉交,開始四處游歷,十年后返回梅花里,成為梅氏長老。
一生有點遺憾,但大致上也十分平順。
“唉!由于心境之故,我弓道已經漸歸于平和,缺少殺氣,我這輩子怕是沒有指望了,但願有生之年能見著真正的弓道!”智長老對眾人都不看好的十四娘竟然寄予了畢生的希望。
屋外,楓樹林蔭道上陽光疏漏。
莫思歸攔住安久的路,“你是不是應該為剛才的事情解釋一下?”
梅如焰不願擱在中間,便道,“表哥和姐姐先聊,我先去沐浴。”
“好。”莫思歸客氣道。
梅如焰彎起眼睛,抱著焦尾琴,心情大好的隨著雯碧離開。雯翠亦識趣的退開兩丈。
“解釋什麼?”安久問道。
莫思歸含笑望著她,依舊沒有發怒,“你抓我肉。”
“啊,你不會想抓回去吧?”安久道。
莫思歸壞笑,唰的一聲展開一枝紅杏出墻來的折扇,“表妹抓的地方真讓人害羞,不過表哥喜歡。”
安久扯起嘴角,垂眼看著他的褲襠,“呵呵,你喜歡就好,喜歡就好。我本來是想抓那條把兒,誰知道太小,手一空就抓到別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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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15:45:50
第十一章 事大了
“你!你!”莫思歸將折扇一扔,伸手就去解腰帶,“你等著,老子讓你看看什麼叫雄偉!”
一個小娘子怎麼能這個德行!莫思歸準備嚇唬嚇唬她。
梅久小睡一會兒,醒來之后發現自己在紅楓林里,而面前的莫思歸一臉猙獰的在解腰帶,當即心肝一抖,下意識的捂臉驚叫,“流氓啊!流氓啊!”
莫思歸連忙伸手去捂她的嘴。他本來就沒有想脫光衣服,只不過是想試試她究竟能逞強多久。
正堂內正在談事的家主和族老們聽見尖叫聲,均愣了一下,而后紛紛起身出來。
眾人站在正堂門口便看見雯翠扶著渾身顫抖的梅久,對面莫思歸正在驚慌失措的系腰帶。
“怎麼回事?”家主走過來問雯翠。
雯翠身懷武功,距離兩丈也能聽見他們的對話,但是自家主子的話萬一被長輩們知道絕對沒有好果子吃,“娘子從正堂出來,郎君就攔住娘子,說有事詢問我家娘子,奴婢就避開了,方才聽聞娘子驚叫才急急趕到,看見,看見郎君衣衫散亂的抱住娘子……”
“莫思歸!你給老夫解釋解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智長老暴跳如雷,他七年不收徒,剛收了一個就被人輕薄,這還了得,當他死了還是怎麼著!
“這都是誤會!十四娘說要看……看看……”莫思歸發現這件事只會越描越黑,果斷住口,只好求饒似的看向十四娘。
誰曉得,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氣的他險些將一口陳年老血吐出來——這個剛剛還滿身王霸氣的少女此時此刻正六神無主的縮在丫頭懷里渾身瑟瑟、淚流滿面!
“先扶十四娘回去休息。”家主對雯翠說完,轉身看了莫思歸一眼,“你跟我來。”
莫思歸依言尾隨,邊走邊向啟長老投去求助的目光。
啟長老竟然正在老老實實的做圍觀群眾,甚至連幸災樂禍都沒有,這讓莫思歸心驚膽戰。
他本就是外姓,因為父母早亡才寄養在梅花里,不知走了哪門子的運,竟是入了啟長老的眼,能允他入梅氏族學,如果今日因為自己的輕浮舉惹怒智長老,那他入族學的事多半要泡湯!
莫思歸暗自咬牙:梅如雪!倘若入不了族學,老子絕不讓你好過!
他此時此刻恨極了梅久,倒不是將錯全都歸諸于她身上,只是覺得她一時羞怯、一時囂張、一時又裝作楚楚可憐,實在是卑劣可恨!
梅久驚魂未定的被架回玉微居,緩了好一會才恢復正常。
“喂!”安久暴躁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事至于你這樣鬼哭狼嚎!”
方才梅久心臟突然的劇烈反應幾乎要把她的魂震碎,緊接著又是長時間的不規律搏動,這讓習慣勻速心跳的安久難以招架。
安久已經很多年沒有暴怒,現在卻想端起一架M134把梅久轟的連渣滓都不剩。
梅久被嚇了一跳,“你,這麼大聲作甚!”
“我靠! 我現在除了大聲還能干什麼?你簡直挑戰了我容忍白癡的底線!”那種全身癱瘓一樣的無力感讓安久狂躁不已,她現在真是寧願當初被爆頭之后死個透,也不要受這種折磨!
想到“折磨”兩個字,安久迅速撫平情緒:不是沒有機會逃脫,現在只是試煉而已,怎麼能夠產生退縮的念頭?!她面對挑戰,何曾有過半點怯意!
念頭瞬息而過,安久語氣平和的道,“你那個表哥根本沒有惡念,只是在逗著你玩,而你方才鬼哭狼嚎驚動了族老,他的前途很可能會被你毀了。”
梅久被安久吼的兩眼淚汪汪,正在醞釀一場大雨,聽見這話突然怔住。
“我問你,你看見他?”安久耐心的引導教育。
梅久窘迫道,“未曾。”
“他對你動手動腳了?”安久再問。
梅久仔細想想,莫思歸伸手過來捂住她的嘴是在她叫喊之后了,于是誠實道,“也未曾。”
安久道,“事情有輕重緩急,這等事情,你怎麼就不能再等等弄清楚情況再做出反應?”
聽安久話中意思,這是一件小事,梅久立刻義正言辭的反駁,“名節貞操于女子來說是比命還大的事!”
“……”這沒法兒溝通啊!
今日之事讓安久也有所反思,她不了解現實狀況就輕舉妄動,是事情發展的誘因,再則她不是個甘于忍氣吞聲的人,被人調戲,她肯定是不能叫那人全身而退。只不過她既然敢惹莫思歸就是有本事收拾殘局,但梅久未必有能力收拾。
看來日后必需低調行事才行……
“算了,這事兒我也有錯,事情已經惹出了,就必須得收拾殘局……”
梅久很高興。
兩人好像第一次很有默契,頓了一下,同時道:
“那我同家主說清楚,還表哥清白。”
“殺了他,永絕后患。”
安靜許久,梅久驚疑道,“你……你說什麼?這件事情是我們的錯,怎麼能這樣對表哥?”
安久認為這件事情是自己的錯,但不知為何,聽梅久說“我們”時,她靈魂深處泛起一點點漣漪泛起,她沉默了一下,詢問了她認為是個“白癡”之人的意見,“這等情形下通常不是以考慮己方利益為主嗎?
梅久急道,“且不說他是我表哥,那可是一條人命,殺人要償命的,再說他也不一定會懷恨在心啊!”
安久哼哼道,“那就看你表現了,倘若你下回再一驚一乍,我殺人沒商量。”
“好。”梅久忙不迭的答應。
到傍晚時,雯翠打聽到了家族對莫思歸處罰。
莫思歸未符合家族考校,不予入門,沒有資格入族譜,亦沒有資格入族學。
梅久聽到這個消息,臉色一片慘白,就因為她一聲不明真相的尖叫,就生生毀了莫思歸在梅花里扎根的機會!
“不行!我……”
梅久話為說完,便被安久打斷,“你現在過去,除了把自己搭進去,沒有任何作用。”
安久承認自己的錯誤,但不代表就會對莫思歸心存愧疚,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若非他自己舉止輕佻,也不會掉進自己挖的坑里去。
“問問雯翠,莫思歸的背景。”安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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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15:46:02
第十二章 梅氏的詛咒
雯翠看著眼前這個柔弱少女,心中覺得很怪異。在大家族里生存的人,人前一個樣人后一個樣再正常不過,梅久不在她面前掩飾自己,應該是一種全心全意的信任吧,可是她覺得梅久的兩面太極端了,一會兒暴力、口無遮攔,一會兒又羞怯小心,好像完全沒有關系的兩種性子,真的能存在于一個人的身上嗎?
雯翠心中計較著,面上不改溫和,“不知,丹娘子生莫郎君時難產沒了,姑爺是杏林世家,是太醫院御醫,后來不知犯了什麼事兒被革職,聽說因覺得無顏回鄉,出了汴京,在郊外長亭便服毒自殺了。”
在組織沒有任務時,安久有時會接外單,接觸的多了,所以一聽這件事情的始末,就直覺莫思歸的父親不是自殺。
梅久沒有想的這麼深,只是唏噓,“怎麼能為了臉面扔下幼子呢?”
“是啊!”雯翠嘆道,“姑爺家是兩代單傳,就只剩下這一根獨苗,姑爺怎麼就舍得呢?枉費丹娘子豁出一條命替他們家延續香火。”
梅久奇怪道,“咱們家的女兒不是說不外嫁嗎?怎麼姨母可以外嫁?”
“也不盡然的。”雯翠斟酌了一下,才道,“丹娘子是二老夫人的親生女兒,據說是個絕色美人。百年前梅氏受過詛咒,后代都活不過三十歲,所以留下遺訓,梅氏子女都要練武強身健體。有些實在不合適練武的,便只好嫁出去,成為別家的人,也就不會受到詛咒了。”
梅久從腳底板開始發涼。
“漏洞百出!”安久嗤道,“也只能糊弄梅久這種白癡。”
梅久一僵,心道,“有些話你在心里想就好,干嘛非得說出來呢!”
“嘴長在我身上,我愛說不說,耳朵長在你身上,你愛聽不聽。”安久道。
梅久有些惱怒,“你從來都不顧及別人感受嗎?”
“你了解我嗎?不了解就不要胡亂指責!”安久聲音微冷。
梅久以為傷害了她,愧疚道,“抱歉。”
安久對梅久的認錯態度比較滿意,“想當初,我計算了很久,用什麼樣的速度、角度、距離
,子彈射/入人體哪個部位比較不會引起劇烈疼痛感,你敢說我不考慮目標感受?”
“你太殘暴了!”梅久已經面無人色,她聽不懂安久的話,但可以意會意思。
站在一旁的雯翠聽不見兩個靈魂的內心對話,只看見梅久臉色越來越蒼白,還以為是“詛咒”的事情嚇到她,連忙安撫道,“都怪奴婢嘴碎!娘子,這都只是傳言而已,不會有事。”
梅久陡然回過神,勉強笑笑,腦袋里卻是一片漿糊,不知該說點什麼掩飾,“我沒事,只是……只是心里對表哥……”
很憐憫很愧疚。
被嚇唬久了,梅久膽子漸漸大了點,況且與安久魂魄有聯系,能感受到她沒有惡意。
“這都是命數,不怨娘子。”雯翠安慰道。
“我想一個人靜靜。”梅久屈膝坐起,把臉埋在腿上。
雯翠起身,臨走之前提醒道,“好,娘子不要自責,按規矩這三晚是要在聽松院過夜,明日一早行拜師禮,后天開祠堂祭祖。奴婢晚膳時過來叫您。”
“嗯。”梅久應道。
待雯翠一出去,梅久幽幽道,“沒有什麼補救辦法了嗎?”
安久道,“都說了,這事不是某一個人的錯,補救什麼補救,他那種輕浮浪蕩的性子,早晚會在女人身上栽跟頭,早給他提個醒挺好,再說,你以為入梅氏族譜是什麼好事情?我看未必。”
梅久臉色劇變,“你方才說‘漏洞百出’,不是指雯翠在撒謊?那詛咒……”
“梅氏受詛咒如果是真,為了保住香火延續,讓兒子習武就行了,反正女兒早晚都是別人家的人,只要嫁出去都是性命無憂,梅氏反而把資質好的女兒全都留了下來!為什麼呢?”安久問道。
梅久想了想,嘆道,“是啊,果然很奇怪!我想不通。”
“我暫時只能想到一個答案。”這也是安久根據這幾日得到的信息捋出的結果,“那就是,梅氏要求子女練武,只能夠減少后代早夭率,而不能完全避免早夭,因為子女死亡人數太多,如果不把女兒也留下,保不準會門庭凋零!”
所以這麼大一個家族,主子才只有六十幾個人,這還不知道算不算入贅進來的姑爺!所以梅嫣然才會帶梅久逃離!所以梅嫣然對于回家的表現才那麼反常!
至于那天夜里,那群黑衣人為什麼會追殺梅久,安久還想不通。
梅久張著嘴,滿心驚懼,在梅花里一切很正常,不像安久說的那樣可怕,但她找不出什麼理由反駁,且潛意識里相信安久的話。
“不信的話,你現在去找你母親試試。”安久道。
梅久道,“為何?”
“如果不出我所料,你母親肯定反對你入族譜,所以被軟禁了,否則這麼大的事情,她怎麼會不露面?”
“我這兩天都是與她一起吃飯……”梅久這幾天經歷的事情太多,自顧不暇根本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他,而且梅嫣然一向是一個行動勝于語言的母親,她們母女之間感情很好,但溝通並不密切。
安久無所謂的道,“那試試咯?”
梅久頓了一下,旋即下床,略略整理儀容之后把雯翠叫進來。
“陪我去看看母親吧。”梅久盯著她。
雯翠表情與往常無異,笑容依舊那麼可親柔和,“嫣娘子去陪老夫人說話了,恐怕要留在老夫人那里用晚膳。”
“我真的很想見她。”梅久堅持道。
“現在時間還早,去一趟避香居應該還來得及。”雯翠沒有拒絕,“奴婢先去派人去看看渡口還有沒有空船,讓人先稟告老夫人一聲,免得驚擾她老人家。”
“好。”梅久道。
“你怎麼看?我警告你,我容忍白癡是有限度的,不要一再挑戰底線!”安久警告道。
梅久默默搖頭,“去祖母那里,婢女婆子一堆,我恐怕難與母親單獨說會話。”
“這還差不多。”安久對她的回答還算滿意,“嗯,總算從白癡進步到了蠢貨,雖然看起來沒有什麼區別,但我對你身堅智殘還不懈努力表示欣賞。”
梅久道,“你不要說這是在誇我。”
安久道,“這是很顯然的,你聽不出來?”
“你說是就是吧。”梅久沒有心情和她斗嘴,她本以為回家就萬事無憂了,誰知道這梅府處處透著怪異,還有什麼可怕的詛咒!梅久是真的迫切想要見到母親,而不是只為了驗證安久的話。
“你不是還有母親?為什麼會被賣到青樓?”安久總算就機會詢問。
梅久似乎在刻意回避這段記憶,所以安久怎麼搜尋都不能得知,之前梅久對她又怕又戒備,她說一句話就能把小姑娘嚇個半死,更別提問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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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15:46:14
第十三章注定不平凡的一生
“我自小就與母親住在揚州,母親精通六藝,在揚州以教授商戶待嫁娘子謀生,日子過得挺好,她還買了一個丫頭專門照顧我。直到今年四月份的時候,娘忽然把房子變賣,帶著我乘船北上……”
腦海中的畫面紛沓而來,安久看見了那段記憶。
梅嫣然帶著梅久走水路,半途船只遇到伏擊,匪徒上船見人就殺,梅嫣然抱著梅久跳下船,有兩個匪徒看見母女兩人生的花容月貌,緊追不舍。
安久看見眼前都是起起伏伏的水面,並未看見梅嫣然怎樣鳧水,但她攜著一個人,兩個漢子居然趕不上,足以說明她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梅久上岸之后就暈了過去,之后怎樣與梅嫣然分開都不記得,只記得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洞里,懷中放了一個錢袋,里面是她們在揚州的所有家當。
梅久以為母親很快就會回來,所以抱著錢袋在洞里等,直到餓的奄奄一息,被一個獵戶撿回家。
那獵戶是個老實巴交的漢子,看見梅久這麼漂亮的姑娘竟也沒有動歪心思。
獵戶將她帶回家里救治,一家人都挺善良,但是獵戶娘子覺得這樣漂亮的娘子放在自己家里早晚是個禍患,便趁著獵戶外出,將梅久送到附近的鎮子上,讓她自行尋親去。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梅久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清純,沒過兩個時辰就被人騙了錢財又賣給人牙子。
了解這段經歷之后,安久對梅久的單純程度又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真是蠢的驚天動地!”
梅久道,“我從未出過家門,左鄰右舍都是好人,我哪兒知道外面的人原來這樣壞!”
安久趁機道,“你也承認自己沒有見識,以后我教你做什麼,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做,不許質疑!”
“你也是個女子,又能有多少見識。”梅久心里想的是,萬一安久叫她作惡怎麼辦!
她嘴上說的和心里想的,安久都不樂意聽,“我跨越千年都不算有見識,什麼才算有見識?”
“跨越千年?你……是千年以前大戶人家的娘子嗎?”梅久習慣了安久的存在,對于這個話題非但不害怕,反而十分好奇。
“大戶人家?”安久冷笑一聲。
梅久突然想到安久手刃親父的事情,禁不住打了個冷顫,但她內心對安久也十分同情,若非逼不得已,誰又願意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下手呢?
提起過去,安久有一瞬的恍惚,槍林彈雨中的日子浮現在腦海。記憶最深刻的是有一次參與兩國之間的戰爭,他們組織作為傭兵為B國作戰,那是一個很小卻很富有的國家,敵國是一個超級大國,組織中五十七個人,目標摧毀敵軍在邊境上的信號站。
他們的行動一直都很順利,直到最后一刻三十五個人深入敵營時被三千多人反包圍。幸運的是,敵軍還沒有來得及調動重型火力,當時的場面血肉四濺、斷肢橫飛。
這一場戰役,是安久的成名戰,她在外圍伏擊,一個人干掉了敵軍三百六十四個人和一架直升機。在那個大致和平的時代,很多世界排名前十位的狙擊手,從業以來殺的人總數才能與她持平。
然而,被包圍的三十五人無一生還,就連身處外圍的她也差點沒有全身而退。
瞬息之間,她就失去了三十五名朝夕相處的朋友,那一刻,就如同幾年前她親手殺了自己父親的感覺一樣,不能呼吸的痛,不能解脫的孤獨。
梅久顫聲問道,“那那是什麼?”。
安久猛的回過神,聲音冰冷若刀鋒一般,“你看見了?”
梅久急急起身,跑到痰盂邊嘔吐。她剛剛腦中呈現的畫面里充斥著血、屍體和戰火,被死亡包圍,沒有一絲生機,就好像煉獄。
安久這才確定,只要她想起哪一段事情,梅久也能得到她的記憶,只不過她習慣將自己藏的很深,也不喜歡回憶過往。
看來上天是公平的,她有很強的自控能力,可以保護自己不被融合吞噬,但梅久是這具身體的原主,對這具身體的支配是與生俱來的。
安久沒有絕望,就算是與生俱來的能力,也總會有失效的時候,要不怎麼會有植物人呢!
安久的回憶里硝煙彌漫,畫面並不是特別清晰,沒有真正經歷那種絕望的人,不會有太深的體會。
梅久休息了許久才找回魂。
“那是我曾經生存過的地方。”安久淡淡道。
“是十八層地獄嗎?”梅久臉色蒼白,泫然欲泣,“我沒有做過什麼惡事,為何會看見地獄?”
安久僅有兩次控制梅久身體,就得輕而易舉的得罪了兩個人,梅久為此惶惶,覺得安久太不知道收斂,可她現在明白安久為什麼不怕得罪人了——一個殺人像割草一樣的家伙,又怎麼會在乎得罪個把人?
梅久覺得自己之前說錯了,這家伙不是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她是什麼都不在乎。
“是我的家鄉。”安久沒有理會她的想法,陷入自己的思索之中。
安久從來沒有抱怨過自己的不幸,但是也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不幸,而她今天忽然想明白了這事情,“我的家鄉和平美好,絕大多數人一生都活在和平之中,有些人活在刀尖上,是自己作死,比如我。”
她喃喃道,“如果這輩子能有機會,我想平淡的過一生。”
總算還有點正常!但鑒于種種前科,梅久提著一顆心,小心翼翼的問她,“倘若以后你的夫君納很多美妾,又在外面花天酒地……你怎麼辦?”
安久告訴自己,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不能殺人!不能沖動!
安久排除了平時簡單粗暴的解決方式,嚴肅的想了想,“閹了他,然后替他把所有喜歡的女人弄回家!”
“安久。”梅久嘆了口氣,“你的一生,注定是不平凡的一生。”
“娘子。”雯翠敲了敲門。
梅久連忙到妝鏡前整理儀容,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進來。”
雯翠推門進來,微微躬身,“娘子,渡口的船只都被剎云居用了,剎云居那邊的人非占著不讓用,況且時間也不早了,娘子還是改日在去吧?犯不著再頂撞二老夫人。”
梅久心頭一緊,果然被安久一語成讖。
她閱歷少,並非真的愚蠢至極,經過安久的一番剖析,此刻雯翠有多完美的借口,她也不會貿然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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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15:46:38
第十四章 美男子
在一個地方生存,就要遵守這個地方的規矩,在沒有弄清楚梅氏的秘密之前,絕不再貿然行動,這是安久和梅久達成的共識。
當天傍晚,梅久跟著雯翠到聽松院。
這個院子依山勢而建,地基比旁處高兩三丈,一條溪流從山上流瀉,在遇到這處陡峭的巖壁形成一個小型的瀑布,水流跌落在下面的寒潭中,發出嘩嘩的聲音。
聽松院便如其名,院中生長許多枝干遒勁的古松。不知是否因為寒潭附近生有松樹,幽冷的潭水散發著淡淡的松木香氣,清新沁脾。
“正好郎君沒有住進來,奴婢已經遣走了附近的仆役,娘子直接在這里沐浴即可。”雯翠令侍女將沐浴用具都放在岸邊的石桌上。
梅久瞧見還有厚厚的棉被,好奇道,“為何還要準備棉被?”
“娘子試試水溫。”雯翠笑道。
梅久走到潭邊,還沒有彎腰便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寒氣,可想而知整個人進去之后會是什麼感覺!
“正午來沐浴還能舒服一些,娘子錯過了,就只好咬牙忍忍,只要在里面呆上一刻即可。”雯翠一邊為梅久解衣裙,一邊道,“據說這寒潭有洗精伐髓的效用,尋常人求都求不來的,娘子能呆一個時辰最好。”
梅久只著了一件中衣,坐在潭水邊慢慢把腳放下去,腳趾剛剛沾到水便猛地縮了回來。
安久道,“你行不行,不行我來!”
梅久遲疑了一下,“那你來吧。”
“你想著要睡覺之前的感覺,渾身放松。”
安久控制梅久的身體都是在她睡覺或者昏迷之時,她不知道兩人的感覺其實是關聯的。
安久揣測,就算自己控制了梅久的身體,只要下水時感覺到強烈的刺激,梅久肯定會下意識的想要控制身體,她要趁著這個時機練習怎樣與梅久爭奪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感覺到梅久的身體漸漸放松,安久立刻試著操控四肢。
剛開始的時候身體給予的反應很遲鈍,稍稍動了幾下就自然多了。
安久在停留了一會,集中精力,以防一會兒觸到水的時候梅久激烈反抗。
“娘子,快下水吧。”雯翠催促道。
安久沒有理會,慢慢把腳觸到水面。
刺骨的冰冷從腳趾傳來,梅久無意識的哆嗦了一下,反射性的把腳縮了回來,她的意識如實反映到了身體上。
安久再次失去身體的控制權,看來,只要梅久醒著、有意識,她就很難與之相爭。
“再放松。”安久道。
“哦。”好在梅久處在疲憊困倦之中一直沒有歇過來,所以很容易便放松了。
安久再次控制身體。
結果,還是被梅久搶回了控制權。
再強的精神力也抵不過天賜的權利嗎?安久不信邪,她的一生中就沒有“退縮”兩個字!
反反復復的試探了四五次,安久沒有找到控制身體的辦法,梅久倒是越來越精神,于是也越來越難找到那種精神到身體的放松感。
雯翠站在一旁,剛剛開始那幾次看的真是著急,恨不能直接一腳將其踹進潭中,可是當她發現十四娘咬緊牙關要下水時的專注和韌勁,想觀察一下十四娘的性子,便不曾再次催促。
已經過去兩刻,雯翠正要上前幫忙,忽見她又回到潭邊,月東升,那雙眼里映著潭水幽亮,她注視著水面的時候,仿佛即便面前是刀山火海也絕不退縮半步,雯翠頓住腳步,心里想著,如果這一次再下不去,她一定得上去幫上一幫了!
不過眼前看到的景象令雯翠很欣慰——十四娘正慢慢的將腿沒入水中。
與此同時,梅久正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水冰冷的令腳底板發麻,如踩到了利刃,而她卻只能像木偶一樣被人操控著,不管她的意願,硬生生塞進水中。
刺骨的寒冷流進四肢百骸,安久心中一動,集中精神力去感受身體每一處承受的刺痛。
常人遇到肢體上的痛苦時,分散注意是一種很好的止痛方法,可是無所不在的痛能讓安久的精神感受到這具身體每一寸的存在。
身體上的痛苦放大,又防備梅久的突然反抗,所以哪怕在冰冷的水里,她的額上還是布滿了汗水。
剛剛進入水中時渾身都像刀割一樣,然而安久在里面呆了一會兒就發現渾身開始暖洋洋的,水也像春風和煦,輕柔的安撫隱隱作痛的肌膚。
不知過了多久,安久耳邊才響起雯翠的聲音,“娘子,一個時辰已過,不可再呆了。”
安久從水中站起來,徑自走到桌前抖開薄被裹在身上。
簡簡單單的幾個動作就讓雯翠瞧了出不同,下水之前脫衣服的時候明明還是羞澀的樣子,現在卻大喇喇的裸身出水,短短時間的改變不是很奇怪嗎?
雯翠拿了干巾布給安久擦頭發,聲音透著喜悅,“娘子在潭中呆滿了一個時辰,這個時候服用藥羹溫補最佳,咱們回屋吧?”
“嗯。”安久應了一聲。
雯翠垂著頭,心道聲兒還是那個聲兒,但說話的語氣截然不同,更奇怪的是,分明是同一個人,現在她卻不敢抬起頭直視……
其他侍婢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氣氛,一路上大氣不敢喘,夜色冷寂,只有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回到屋內,雯翠令人奉上藥羹。
安久垂頭安靜的吃藥羹。
雯翠琢磨著怎麼引她再多說幾句話,以便了解她的情況。
等安久一放下藥盅,雯翠便殷勤的遞上帕子,“奴婢與娘子說說明日需要注意的事情吧?”
安久動作頓了一下,掩嘴打了個呵欠,再睜開眼時水盈盈的雙眸不見絲毫凌厲之氣,有些撒嬌似的嘟囔,“明天早起梳妝的時候說不行嗎?我現在很困,恐怕記不住呢。”
雯翠傻眼,看著那人爬上床,才愣愣的道,“好。”
“好險!你怎麼知道雯翠識破我們?”梅久問。
安久整整集中精神兩個小時,略顯疲憊,“蠢貨和天才的區別顯而易見,你當旁人都和你一樣白瞎一雙大眼!”
“你不諷刺別人就不會說話嗎?”梅久不滿。
安久懶得理她,兀自養神。
梅久也折騰的有些累了,就閉上眼睛漸漸進入夢鄉。
夜黑夢深,兩個靈魂的夢境交織在一起。
梅久從從支離破碎的畫面中感受到了極度的冰冷,沒有陽光、花香,沒有希望,只有不斷死亡的人和渾身傷痕累累。
安久亦看見了一段枯燥卻平靜安寧的生活。
次日。
天色剛朦朧,雯翠便喊她起床。
安久沒有忙著搶占身體,她知道昨晚的勝利只是邁出小小的一步,並不能完全占據主導權,未免梅久心生戒備,她必須隱藏自己的野心,直到某天找到驅走梅久的辦法,或者能夠隨心所欲的控制這具身體。
一名侍婢過來幫梅久梳頭,雯翠在旁邊講解今日拜師時要注意的事情。
其實很簡單,就是磕頭奉茶,至于開祠堂祭祖大都是別人的事情,梅久只需要磕頭燒香,並且全程跟著在師傅后面。
一般大戶人家,能參加祭祖的只有大婦,自家女兒不能進入祠堂燒香,而梅氏卻一視同仁,只分嫡庶,不分男女。
“姐姐。”
剛出門,梅久便見梅如焰迎面而來,明媚的笑容極具感染力。
梅久看她伸手過來要挽住自己,便突然想起安久的警告,立刻避開。
梅如焰手落空,尷尬的笑了笑,“我們一起走吧。”
梅如焰這兩日心情極好,她從一個妓館小姐一躍成為了大戶人家的娘子,還是嫡出,這一切都是沾了梅久的光,她心中十分感激,想與梅久好好處,沒想到自打回來之后,梅久卻處處避著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她決定找個機會與梅久好生聊聊。
聽松院離祠堂只有一小段路,兩人步行走過去,氣氛略有些沉悶,梅如焰便想找話題,“姐姐,昨日明明有一位長老確定要收表哥為徒,怎麼忽然又說沒選上呢?”
顯然這個話題選的不怎麼好。
梅久渾身一僵,吱唔道,“是……是嗎,我不知。”
梅如焰察覺到了異樣,像是沒有看見梅久的緊張,立即笑著轉移了話題,“對了,姐姐在寒潭里坐了多久?”
“大約一個時辰吧。”梅久回答的有些心虛,當時她的感官似乎全部都被安久霸占了,除了剛剛下水的那一瞬,幾乎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梅如焰震驚的望著她,“姐姐真厲害!我只在里面坐了不到一盞茶就險些暈過去。”
梅如焰在做燒火丫頭的時候受過冷挨過凍,可是寒潭水與冬天的冰水截然不同,那種陰冷漸漸浸入骨髓不會讓人麻木,疼痛一直清晰。
梅如焰興奮道,“泡在里面的時候很難受,今兒卻是渾身輕松,那泉水是好東西,姐姐在里面一個時辰肯定受益匪淺,我這就恭喜姐姐了。”
“你不說我倒沒在意,今天果然清神氣爽。”梅久道。
梅如焰見梅久終于肯同她正常說話,正想再趁機聊幾句,卻聽雯翠道,“兩位娘子,快到祠堂了,請噤聲。”
梅如焰只好訕訕作罷。
一行人剛剛走下階梯,就看見一名素衣男子躺在一株古銀杏的橫直上,墨發素衣如流云垂下。
男子聽見腳步聲,翻了個身,烏發半掩眉目清朗,他一笑,明眸顧盼而生輝,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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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15:46:48
第十五章 鬼神
男子拂開頭發,目光落在梅久身上,“你就是十四娘?”
雯翠雯碧欠身行禮,“見過六郎。”
“起來吧。”他道。
雯翠輕聲提醒道,“六郎是二老夫人所出,也就是老夫人提到過的,兩位娘子該喚一聲表叔。”
梅政景?
梅久和梅如焰立即欠身行禮,“見過表叔。”
杏葉隨輕風旋落,梅久沒有看清對方是怎樣的動作,他便穩穩地站在地上,邁開修長的腿走到她面前。
“你就是那個把我老娘氣暈,讓我外甥不能入族譜的十四娘?”梅政景一雙桃花眼仿佛時時帶著笑意,給一種很溫和的錯覺。
梅久一聽人家是來找算賬,立刻往雯翠身后縮了縮,心里不斷的喊,“安久,安久!”
安久被梅久的心跳弄得難受,早已經醒來,她嘖道,“怪不得梅氏要遭咒,個個都長得這麼不合規矩。”
梅如焰上前一步,擋在梅久前面,“表叔,這兩件事情實在不能怪姐姐。我們姐妹初來乍到,是不懂規矩,可是二老夫人叫我們給一個下人賠禮,我們姐妹雖然有心孝順,但也斷不敢作踐梅氏的臉皮。”
她見梅政景神情不變,便大著膽子繼續道,“再說表哥,姐姐哪里有權利讓表哥不入族譜?”
“還以為咱們家終于有個趣兒,無聊!”梅政景神色懨懨的轉身離開。
梅如焰一臉的莫名其妙。
雯翠解釋道,“咱們這位哥兒生性就跟他的名字是一樣的,不需放在心上。”
梅久松了口氣,感激的看了梅如焰一眼。
一行人平復心情,往祠堂去。
祠堂大門敞開,里里外外沒有一個人。
雯翠和雯碧只能留在外面,梅久和梅如焰並肩走入祠堂內。
一股陰寒的氣息迎面,兩人看見正對面擺滿了靈位,黑壓壓竟是有幾百個!
偌大的正堂內站了十名黑衣廣袖之人,西側五個臉上戴著的面具上畫的是個人面,雪白臉,狹長上翹的眼睛,彎彎的柳葉眉,兩頰艷若桃,眉心繪一朵血紅的梅花——分明是精心裝扮過的唐代美人。
然而這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悄無聲息的立于陰氣森森的祠堂,怎麼看都很詭異。這些人臉上帶了面具,但從那凹凸有致的身材來看,應當都是女子。
而右邊五個則是戴了鬼面,身材頎長高大,顯然是男子。
“是乾達婆和夜叉。”梅久顫聲道。
乾達婆是侍奉帝釋天的樂神,負責彈奏音樂,是一種不吃酒內、只尋香氣作為滋養的神,所以也稱作“香神”。
而夜叉是一種能食鬼也能害人的惡鬼。
梅久泫然欲泣,渾身止不住微顫,不是說只是燒香磕頭嗎?為何到處都是鬼氣森森?
家主和五位族老從側門而入。
十名黑衣人立即退到兩側。
啟長老目光微轉落在東側“夜叉”那邊,仿佛在找著什麼,眼中隱有淚光閃動,握著手杖的手指節泛白。
家主沒有說話,從祭祀的案上取了兩柱香點著。
他一手持一炷香,“你二人在祖先面前發誓,一生忠梅氏,不做出任何損害梅氏利益之事!如有違背,天地不容!”
梅如焰首先上前接過香在蒲團上跪了下來。
“安久,好可怕,萬一是火坑怎麼辦?”梅久緊張道。
安久道,“不過是發個誓而已,萬一你以后背叛梅氏而死,我替你報仇。”
“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梅久忐忑的強調。
“這跟我有什麼關系,況且我是基督徒不信祖先。”安久催促道,“別磨蹭,現在你還有別條路可走?還是說,你想我替你發誓?”
梅久動了動嘴唇,遲疑了許久才艱難的邁開步子。
“梅先生。”一直站在一側如同雕像的“夜叉”突然有一個開口,用他低醇的聲音質疑,“這位娘子當真有資格入族譜?”
家主看向智長老。
智長老微微上前一步,“雖無底子,但在弓道方面的先天條件極佳。”
那“夜叉”微微頜首,不再說話。
“十四娘!”智長老擰眉,不悅的看著梅久。
一股強勢的威壓散開,連那幾個“乾達婆”都細不可查的挪動了一下腳步。
梅久在智長老的威壓下臉色煞白,幾乎不能站直身子,她現在只想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躲起來。
智長老氣的胡子都吹了起來,看梅久狼狽的樣子,他不禁不懷疑自己那天是看走了眼,但是現在箭在弦上,就由不得他也由不得梅久。
智長老閃身到梅久面前,一把揪住她的后領提到蒲團上,把家主手里的香接過來塞在她手里,“說話。”
梅如焰本想在梅久之后起誓,但見她哆嗦了半晌也沒有蹦出半個字,只好率先道,“我梅如焰在此起誓,一生忠梅氏,不做出任何損害梅氏利益之事,如有違背,天地不容!”
梅久此時腦子亂哄哄,有人帶了頭,便隨后顫聲道,“我……我梅久……不,梅如雪,在此起誓,一生……一生忠于梅氏,不作出任何損害梅氏利益之事,如有,如有……”她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咬牙道,“如有違背,天地不容!”
雖然磕磕巴巴,但總算是說完了。
家主和智長老微微松了口氣。
接下來是給師傅磕頭敬茶,梅久邁過去方才那個坎兒,稍微驅除了一些緊張,一切都順利的進行著。
待走出祠堂時,暖洋洋的日光照在身上,梅久才發覺自己渾身冷汗。
“十四娘。”智長老走出正堂。
梅久連忙轉身行禮。智長老審視著她,“為何害怕?”
“有血氣。”梅久垂頭,“那些黑衣人。”
智長老愣了一下,突然哈哈笑了起來,“哈哈,好,極好!”
一般人當然不可能在青天白日的被幾個神神鬼鬼的樣子嚇到站不穩,梅如焰可以無所畏懼,是因為她感覺不到那些黑衣人身上的血腥氣,但梅久得到了安久的能力,對這些東西有著極度的敏銳,然而她的心理承受能力還不夠強。
梅久暗道,“不是該罵我膽小如鼠嗎?”
“聽說你射殺了追殺你的人?”智長老忽然問道。
聽見別人說自己殺人,梅久下意識的否認,“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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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07:32
第十六章 天賦異稟
“不用忙著否認。”智長老無所謂的笑道,“殺一兩個人而已,我們梅氏還擔得起這個責任。”
對于智長老輕視人命憚度,梅久不敢茍同,但對方畢竟是師長,她不能忤逆。
“為師親自看過你當時用的弓。”智長老眼里有亮光,“能用一把普通的竹弓射殺二階以上武師,可以用‘天賦異稟’來形容!明日下了學就來找我,你的身邊的丫頭知道路。”
“是。”梅久不安的應了一聲。她記得當時自己暈了過去,醒來的那一瞬感覺自己的身體被別人控制,除了安久沒有別人。
家主和其他長老前后走出祠堂,梅久和梅如焰退到一邊,恭送諸位長輩離開。
待人走遠之后,梅如焰收回眼神,看著梅久道,“姐姐那天真是百發百中。”
“我……”面對目擊者,梅久無法狡辯,那一箭不是她射的能是誰射的?總不能告訴別人她體內還有一個游魂吧!
梅久想到祠堂里烏壓壓一片的牌位,不由自主的就聯系到了“詛咒”之事,頭皮忍不住發麻。
雯翠見氣氛不太好,便說了個好消息,“從今日起,兩位娘子可在府中隨意走動了。”
“真的?”梅如焰驚喜萬分,扯了扯梅久的衣袖道,“姐姐,我們四處走走吧,這兩天都關在屋子里,悶得慌。”
梅久沒有多少興趣,但架不住梅如焰軟磨硬泡,只好點頭。
“雯碧,哪里有好玩的地方?”梅如焰扭頭問道。
“湖邊吧。”雯碧道。
雯翠跟著解釋道,“湖邊菊花開的正好,湖里養了蟹子,現在正是吃蟹的季節,可以令小廝捉一些上來,兩位娘子在水榭上溫黃酒,品蒸蟹。”
“可以嗎?”梅如焰剛剛入府,怕玩但張狂引得別人不滿。
雯翠道,“娘子日后便知道了,咱們府里不像其他大戶人家那般規矩森嚴,吃的玩的,樣樣都緊著來,凡是哥兒、娘子們想要的東西,只要能買著,府里從不吝嗇錢財,幾只蟹子又算什麼呢!”
梅久和梅如焰暗暗咋舌。
安久涼涼道,“因為注定死的早,所以趁著有命使勁享受吧!”
梅久剛剛被提起的興致頓時煙消云散,于是詢問雯翠,“家里不能總這樣慣著我們吧?”
“當然啦,家中雖少規矩,但族學中很是嚴格。”雯翠說完,先吩咐小丫鬟跑腿,讓人去準備蒸蟹賞花,接著又道,“反正兩位娘子總是要上族學,奴婢今日就略同兩位說說,多少心里好有點數。”
兩人點頭,邊走邊聽雯翠說道,“娘子拜了長老為師,還只算是記在那位長老的門下,入族學之后,會由別的先生教授,等底子打好了,長老才會真正教授本領。一般至少需要一年左右。”
“族學平時倒是沒有太多規矩,就是每個月有一次考試,若是通不過則給一次補考的機會,若再不能通過,就要受到處罰了。”
“啊!”梅如焰連忙問道,“都考些什麼,會受怎樣的懲罰?”
雯翠寬慰道,“平日好生跟著先生學就不會考不過,至于懲罰……奴婢也不甚清楚呢,只聽聞有一回六郎六藝中有一科沒有考過,被關在黑屋里一個月。”
梅久開始聽的很認真,可是無意中看了附近的建筑一眼,便被安久一直命令著四處觀望。
周圍建筑很多,有看起來較新的,也有看起來有些陳舊,周圍草木亦有人打理,但安久視力超強,遠遠便能看見門把上落有灰塵,絕對不是人居住的樣子,“問問雯翠,這些房子用來干什麼用。”
梅久心里也覺得奇怪,所以依言問道,“雯翠,這些房子沒有人住嗎?”
梅久突然發問,讓雯翠怔了一下,旋即只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句,“這些房子曾經有人住。”
梅久腦海中馬上出現了祠堂中累累成山的靈位,嚇得自己一個哆嗦。
因為這個問題,梅久和梅如焰都沒有心思再聽雯翠說旁的事情。
湖邊涼風習習。
岸邊一大片金燦燦的菊花映著水天一色,湖水之中能看見四個遠近不一的小島,頗有一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趣。
一座水榭建于岸邊,里面七八侍婢在忙著蒸蟹,淡淡的腥香氣息和著涼風飄過來令人心情愉悅。
水榭里有些涼,火爐的水壺中熱氣騰騰,里面溫了一只白玉酒壺。
雯翠雯碧服侍兩人在欄邊的鵝頸椅上坐下,兩名侍婢抬了一張桌子放在兩人面前,其余侍婢開始陸陸續續往桌上擺放小菜以及吃蟹工具。
梅如焰在妓館中學了很多禮節、技藝,她很認真,樣樣都不落人后,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夠這樣用于自己享受,而不是為了伺候別人。
梅如焰眼中浮起霧氣,低喃道,“有姐姐,是我一生最幸運的事。”
梅久動容,伸手輕拍她的手背,倘若梅氏就是尋常的大家族,她此刻還可以說“放心吧,日后都不會受苦了”,可是梅氏處處透著詭異,還有什麼“早夭詛咒”,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回應。
沉默須臾,梅久問道,“你知道咱們家有詛咒的吧?”
梅如焰點頭,“昨晚才知道。”
“你不怕嗎?你……畢竟入了族譜。”梅久想說她雖然不是真正的梅氏血脈,但是正經入了族譜的,不過顧及身邊有很多人,便言辭含糊了些。
“姐姐。”梅如焰揚起唇角,“這世上沒有白得的便宜,對我來說,只要不做下賤之人,就算短命我也認了!有些人能活一百歲,卻逃不過平庸,我寧願肆意的活上三十年。”
安久看著眼前這個女孩,最多不過十三四歲,竟然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想她活了近三十年也未曾對人生有這樣深徹的思考!
梅久知道她話中“下賤人”指的的妓女,“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我還怕害了你。”
“我只會感激姐姐。”梅如焰道。
那日去見老夫人時,雯翠雯碧都在旁邊,知道梅如焰並不是真正的梅氏血脈,因而對她們的對話也不以為怪。
“你們倒是很歡快。”莫思歸的聲音突兀的從頭頂傳來。
兩人嚇了一跳,忙抬頭看。莫思歸正蹲在房梁俯身看著她們,嘴里嚼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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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07:48
第十七章 你有病吧
安久不控制身體的時候,只能被動得到梅久的感受,明明看得見但看不見自己想看的,明明聽的見但聽不見自己想聽的,若非她受過特殊訓練,斷然承受不住這種煎熬。安久對這具身體還算滿意,除了體質太弱,視力、聽力以及肢體靈活度都很好,只不過梅久太遲鈍,並不能很好的利用。
“你有病吧?”莫思歸瞬也不瞬的盯著梅久。
這是在罵人?梅久蹙眉,“表哥是什麼意思?”
莫思歸從房梁上輕飄飄的落在梅久身邊的椅上,蹲下身,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流氓!”梅久掙扎,可莫思歸的指頭好像鐵鉗一樣根本無法掙脫。
莫思歸仔細端詳梅久的面色。
“雯翠,你還不快拉開他!”梅如焰厲聲道。
雯翠非但沒有遵從命令,反而很認真的詢問莫思歸,“我家娘子身體有哪里不好嗎?”
莫思歸松開手,搖頭,“她情緒無常,性子奇特,我一開始懷疑她得了失心瘋,但從脈象上看,除了有些虛火之外,並無異狀。你貼身伺候十四娘,可曾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
“你才失心瘋!為人輕浮不能入族譜,竟然還是不知悔改!”梅久疾聲道。
莫思歸仔細端詳,眼前這個少女分明是一副色厲內荏的模樣,根本不是那天從眼睛里透出的自信狂妄。
難道是中了邪?
莫思歸蹲在椅子上,抄手盯著她。
“雯翠!”梅如焰怒道,“還不快點把他拉開,莫不是你瞧著我們姐妹初來乍到存心怠慢不成!”
“十五娘言重了。”雯翠欠身,並未出手去拉莫思歸,“郎君,您這樣不合規矩。”
莫思歸頭也不回,“因為她,我連族學都上不了,不把她丟水里是我有氣質、有風度,瞪一兩眼又能怎樣!會死嗎?”
梅如焰怒了,“要不是你品德有虧,怎麼會入不了族學?你調戲別人,別人還得乖乖任你調戲嗎?你就活該!”
梅久的手緊緊抓這衣角,這件事情有她的錯,但梅如焰說的也有道理。
安久打了個呵欠,“這小子就是皮癢,反正得罪都得罪了,趕快一腳踹水里,吃蟹是正經。”
“我不想吃了。”梅久站起來。
安久立刻發飆,“信不信我殺你全家!”
梅久嘴唇抿成一條線,委委屈屈的又坐了下來。
莫思歸很感興趣的道,“怎麼?這麼快改變主意?”
蟹子還沒有蒸好,但是桌上已經上了一些河鮮。梅久哽咽道,“妹妹,我們吃飯吧。”
“好。”梅如焰也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既然不想吃,又何必這樣委屈自己?
莫思歸對食物不感興趣,只想弄清楚梅久性格變化的秘密,“你前段時間是不是受過驚嚇?或者傷心過度?”
梅久不理他,木偶似的往嘴里送菜。
“你平時有沒有意識中斷的時候?”
“誒,別忙著吃……你平時會不會常常情緒失控……”
“你平時睡眠好嗎?”
“你小時候,你娘會不會經常打你?打你的時候,你心里是不是特別想反抗?”
梅久垂著眼,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流到口中與菜混合在一起有中咸澀的味道,從舌根開始發苦。
安久微怔。
“誒?你別哭呀,有什麼傷心事向哥哥傾訴吧!”莫思歸往前湊了湊。
安久猛的控制梅久的身體站起來,一個回旋踢將莫思歸踹進湖中!然后就自動放棄控制
梅久身子一軟,向后倒去。
雯翠忙伸手扶住,梅久兀自沉浸在傷心里,伏在雯翠懷里嗚嗚哭了起來——她從小過的雖然不是大家閨秀的生活,但在母親的照顧下,也從來沒有受過什麼委屈,哪里像現在,時時刻刻處在驚嚇之中,這個不能干,那個不能做!連吃不吃東西都由不得自己……
梅久越想越傷心,“我想我娘,嗚嗚……”
雯翠被方才那一幕唬的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娘子,娘子,咱們現在就回去,奴婢派人去請嫣娘子。”
梅久已經哭的腦袋發懵,胡亂點點頭。
安久感受著那種哭到渾身發麻的感覺,沒有暴躁,亦沒有說話。仿佛有幾個世紀她都沒有這麼暢快的哭過了,但是這種感覺突如其來的時候又是如此熟悉,那些不能觸及的舊傷疤,就這麼猛然被揭開,先是麻木的感覺,隨后越來越疼。
雯翠背起梅久,梅如焰跟在后面,余光瞥見莫思歸正抓住欄桿往上爬,于是趁人不注意扭頭狠狠推了一把。
“啊!”莫思歸的驚叫聲被水聲掩蓋。
梅如焰抓起桌子上一把蜜餞砸下去,才快步跟上。
雯碧小聲道,“娘子,您這樣做不厚道。”
梅如焰道,“你若是不出賣我,沒人知道,都是他在那邊問七問八把姐姐弄哭的。”
雯碧不再多話。
回到玉微居時,梅久已經昏睡過去。
雯翠把脈,心知並無大礙,便請眾人出去。
待出了屋,梅如焰客氣的道,“雯翠姐姐,方才你怎麼不阻止他?”
“十五娘指的是郎君?”雯翠淡淡笑道,“十五娘不知,郎君一手醫術冠絕汴京,家主也就是看中他這一點,才會破格讓他入啟長老門下。啟長老的醫術更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只有在皇室中人性命危急時,他老人家才會出梅花里。郎君為人隨性,在醫人治病方面卻從不打誑語。”
梅如焰心里突了一下,暗悔自己太沖動,一下得罪了一個神醫,人這輩子誰還能不生點病?況且梅氏又有什麼勞子詛咒,保不準哪天她就用得上人家,雖說她不懼早死幾年,可是能多活幾年誰又不想?
“這樣啊,倒是我太急躁誤會雯翠姐姐了。”梅如焰滿是歉意。
雯翠面上一直掛著謙和的笑意,處事態度卻從來都是不卑不亢,“十五娘太客氣了。”
“既然如此,怎麼說不讓入族譜就不讓入了呢?”梅如焰不信梅氏就因為區區一點小事放棄一個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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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08:03
第十八章 恨
“是啟長老堅持不收。”雯翠笑道,“奴婢去避香居請嫣娘子,就不招呼十五娘了,您請自便。”
梅如焰臉上堆起笑,“好,你忙去,不用管我。”
雯翠微微欠身離開。
梅如焰心頭憋著一口氣,但無奈雯碧還在身邊,她又不能發泄出來。
雯翠姿態頗高,而雯碧少言寡語,說是伺候她還不如說是在監視她,根本就不把梅久和她放在眼里。無奈這兩人都是老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她得罪不起。
梅如焰壓住心中不平,決定尋機會打聽打聽情況,“雯碧,你回去幫我把繡架取過來吧,我想在這里住一晚,親自照顧姐姐。”
雯碧正要吩咐別人去做,梅如焰打斷她道,“你親自去拿吧,我怕別人不仔細。”
見雯碧遲疑,梅如焰又道,“我知道我出來乍到的,沒有資格使喚老夫身邊的人,可我只信你。”
雯碧看了她一眼,欠身,“是。”
夕陽余暉,在粼粼湖水中映出一片橘紅。
避香居中已經點起了燈籠,許多飛蛾拼命的往上撲,湖風拂過,飛蛾被搖曳的燈籠撞落一片。
梅嫣然一動不動的坐在廊下垂眸盯著地上還在掙扎的蛾子,猶如一幅仕女圖。
“很蠢吧。”老夫人的聲音驀地打斷她的思緒。
梅嫣然回頭,瞧見一襲鴉青色褙子的老夫人,那張欺霜賽雪的臉看起來一點也不比她老。
梅嫣然起身,輕喚了一聲,“母親。”
老夫人在護欄上坐下,順著她方才的目光看了一眼,“你就像這些飛蛾,偏偏惦記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她嗤笑一聲,遠目望著即將消失的余暉,“不是什麼東西浴火都能獲得新生,別癡心妄想了。”
“女兒從未教久兒武功,更沒有教會她什麼是堅強,她不過是個懦弱的普通女孩……”
老夫人輕笑一聲,緩緩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盯著她,“是嗎?聽說她用普通的竹弓就射殺了一名二階武師和一名三階武師。”
武功等階從一到九,由弱至強,二、三階雖然只是低階,但是能與瞬息之間用那種破爛殺了兩人,絕對不是泛泛之輩能夠做到。
“不可能!”梅嫣然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久兒連一條魚都不敢殺,根本不可能殺人!”
老夫人言笑淺淺,“你信或不信,都無所謂,就算她骨子里都充滿怯懦,我亦會把她的骨頭捏碎,重新塑一個。”
梅嫣然只覺頭暈目眩,她扶住廊柱,咬牙切齒的道,“我自問視你如母,你為何緊緊相逼!你有恨,可以沖我來啊,何必為難我女兒!”
老夫人是繼室,是梅嫣然的繼母。繼母女的關系大都是不怎麼好的,從前老夫人待梅嫣然還不錯,雖算不上多麼親熱,但盡到了一個母親該盡的責任,可惜這種關系只維持到梅嫣然十六歲時。
“莫做無謂的掙扎,否則痛的更厲害。”老夫人看似很和善的叮囑了一句。
院中陷入一片死寂。
老夫人剛準備離開,便又侍婢來通報,“老夫人,雯翠來了。”
她停住腳步,“叫她進來。”
“是。”
少頃,雯翠匆匆而入,沖老夫人行了個禮,“見過老夫人。”
“何事?”老夫人問。
雯翠道,“兩位娘子今日一早入了族譜,傍晚去湖畔水榭蒸蟹時,娘子情緒不穩,暈了過去,暈倒前曾說想見嫣娘子。”
老夫人笑道,“嫣娘子快去瞧瞧,別是一朝翻身成為名門閨秀太興奮了吧?”
梅嫣然不理會她話里的譏諷,頭也不回的離開。梅嫣然太了解老夫人了,她是個強悍的女人,從來都不知道什麼叫心慈手軟,反正早已經撕破臉了,就算再怎麼曲意奉承也沒有用。 梅久剛剛醒來,正坐在窗邊發呆,遠遠看見梅嫣然,眼淚奪眶而出,提著裙擺飛奔出去,一頭撲進她懷中,“娘!”
“我兒莫哭,告訴母親,你入了哪位長老門下?”梅嫣然急急問道。
梅久眼睫上掛著淚珠怔了一下,道,“智長老。”
梅嫣然臉色一白,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她突然想到老夫人的話,“難道你真的用弓箭射殺了武師?”
“我……”梅久吱唔,現在梅莊幾乎人人都知道這件事情,又有人親眼看見,她無從抵賴,又不能招出安久……
“你說呀!”梅嫣然急道。
梅久心中暗急,“安久,我就招認了,日后若要考弓箭,你就出來考好不好?”
安久沒有回答。
面對梅嫣然嚴肅的目光,梅久只好咬牙道,“是的。”
“你……唉!”梅嫣然嘆了口氣,仰頭逼回眼淚。
梅久以為是惹母親傷心,連忙解釋道,“娘,我不是故意殺人,那些人在追殺我們,我……”
“沒事。”梅嫣然道。
梅久做夢也沒想到母親會是這種態度,“可是,宋律上寫的清清楚楚,殺人要償命的。”
梅嫣然沒有表態,只道,“進屋吧。”
梅久隨后不安的進了堂屋,給她倒一杯水。
梅嫣然接過水杯放在面前桌上,“與我說說這幾日除了入拜師入族譜,可還發生了別的事情?”
梅久很輕易相信別人的話,而在這個世上她最信賴的人非母親莫屬,于是把氣暈二老夫人和莫思歸因她不能入族譜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梅嫣然聽完,認真的端詳她,沉默片刻才道,“你與之前是有些不一樣了。”
梅久心虛的垂下眼簾。
梅嫣然伸手輕輕撫著她的發,“不要多想,養好身體,娘有些事情需要想,明天再來看你。”
“娘,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爹的事情?為何不與我講講梅府?”梅久忍不住問。
“你爹……他是個心善之人。”梅嫣然起身,“娘忘記了很多事情,等娘想清楚之后再告訴你。”
梅久跟著她出門,還想再追問,仰頭卻看見梅嫣然眼里閃爍淚光,又咽了下去。
屋內剩下梅久一個人時,她才發覺安久很沉默,“你在麼?”
沒有人回答。
“安久。”梅久又輕輕喚了一聲。
依舊無人應聲。
梅久心中惴惴,這幾日來,她有點習慣了安久的存在,盡管大部分時間那個家伙都是在說風涼話,但那家伙很厲害,就像一層保護殼,在她害怕的時候、受欺負的時候,有人可以站出來保護她。
“安久……”
“你是不是欠虐,滾到床上睡覺,別煩我!”
聽見安久暴躁的言語,梅久總算放下心來,喊人進來伺候梳洗,便乖乖去睡覺。
燈熄滅,室內陷入一片昏暗。
寂靜令人心慌,梅久又聽見許多奇奇怪怪的聲音,“安久,我們聊聊好嗎?你是否心情不好?”
“滾!”安久簡單而粗暴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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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08:23
第十九章 安久的記憶
她等著帳頂,直到疲憊至極,迷迷糊糊有些睡意的時候,一種陌生的情緒入潮水上漲般慢慢將她淹沒。
電閃雷鳴映出一張尚帶著稚氣的臉龐,能一眼分辨那是個女孩。
女孩長得很美麗,皮膚天生雪白,五官很立體,有一頭烏黑的長發,黑白分明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像合歡花細長的絨瓣,在眼窩處投下影子。
一個穿著米色長裙的婦人在屋里拼命的翻箱倒櫃,床前的皮箱里胡亂塞了一些東西。婦人的頭發很長,可是頭上因為病態的脫落顯現出一塊一塊的斑禿,蒼白中泛青的臉頰像死人一樣,沒有絲毫生氣。
她從櫃子底部扒出兩個薄薄的小本子,枯瘦如柴的手緊緊攥著它們,激動的渾身顫抖,她腳步踉蹌的跑回床前,抱住小女孩,“安,我們馬上就能回家了,回中國,你看,我弄到了護照。”
她鼻子中開始流血,在蒼白的臉上很可怖,她抬手胡亂抹了抹,“她是個很好的人,她一定會很愛你。”
女孩輕輕推開她,厲聲道,“媽,你為什麼不告訴別人,你沒有吸毒,你是被爸爸害成這樣,他拿你試藥!”
“安,我說過,可是公眾不會相信。”婦人癱軟的靠在床邊,雙眼空洞無神,“從一年前我透露這件事情之后,他就開始給我注射嗎啡。安,他是個瘋子……答應我,遠離他……”
“媽,你怎麼了。”女孩驚慌的從床上跳下來,伸手去擦母親眼睛里流出的血水,“我去叫救護車!”
安爬到床頭,飛快的撥了急救電話,向那邊報了住址。
“媽,你堅持一會,他們馬上來了。”女孩光著腳,抱著電話淚流滿面的蹲在婦人身旁,瘦削的身子不住顫抖。
婦人把吃力的抬起手,把護照塞在她手里,“安,答應我,回中國。”
安拼命的搖頭,母親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緊緊握住護照和女兒冰涼的手,“安,離開,現在,馬上,求你了!”
母親眼睛里被血水模糊成一片,沒有焦距,卻那樣執著的望著她所在的方向,嘴里喃喃道,“答應我。”
“我答應,我答應。”安連連點頭。
她松了一口氣,“女兒,對不起。”
對不起,沒有能照顧你長大。
對不起,沒有堅持到送你離開。
對不起,留你一個人面對未知的未來……
“媽!”
凄厲的嘶喊伴隨著轟轟雷聲,劈啪的雨點急促落下來,隱隱混雜著救護車的聲音。
閃電照的屋子發白,婦人骨瘦如柴的身體被寬大的裙子裹著,露出的手腳如干柴,她仰靠在床邊,瘦削蒼白的面容上染滿鼻血,眼睛里充滿混濁的血色,稀疏凌亂的發披散在身上。
安慢慢往前挪了挪,把頭伏在母親胸口,想留住她漸漸消失的溫度。
她沒有大聲哭泣,但淚水就像外面的雨水一樣磅礡,直到渾身發麻,腦子中渾渾噩噩。
闖進來的救護人員把她拉開,她拼命掙扎,“是Sancho害了我母親,是他,他是殺人兇手!”
醫生確定婦人已經死亡,所有人都用震驚又憐憫的目光望著她。
安那一刻以為終于有人站到了她這一邊,終于有人相信事實真相,然而一個月以后,醫生和警方這樣對她說:雖然很抱歉,但我必須告訴你,梅女士注射過量的嗎啡,她的精神……
畫面淡去,眼前漸漸清晰的,又是一個夜晚。
寧靜極了。
安瘦長的身形越來越像她的母親,她神情決絕的把子彈上膛,握著它踢開主臥的門。
床上的男人被巨聲驚醒,怒氣沖沖的看向門口,當看見那個瘦弱的少女手中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他時,立刻變了臉色,“安,你做什麼?”
“你竟然能夠心安理得的躺在這張床上!”安冷冷的盯著他。
“你聽我說,梅去世,我也很傷心,但那是她自己作孽……”
嘭!他話音未落,被槍聲打斷,那一槍打在了床頭的臺燈上,“收起你那鬼把戲!我什麼都知道!你現在就去警局自首,否則我就殺了你,別以為我不敢開槍!”
男人拿出做父親的威嚴,“安,我是你父親,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
“有你這樣的禽獸父親,我又能好到哪里去!立刻去警局!”安眼睛一片血紅,母親的死狀深深印在她腦海里,讓她夜夜從夢中驚醒。
“安,冷靜,深呼吸。”男人下床,慢慢靠近她,試圖使她冷靜下來。
“你站住。”她不安的往后退了幾步。
男人似乎篤定安不會開槍,于是猛沖上去,一把將她撲倒在走道上。
“砰!”
一聲悶響,安瞪大了眼睛,感覺胸口被一股熱流浸濕,腥甜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
梅久倏然睜開眼睛,看見清晨溫和的陽光照進屋內。
她的呼吸停頓一下,才開始急促的喘息起來。她想要撐起身子,卻發現太陽穴脹痛,渾身像是被抽干力氣般,渾身更是像剛剛從浴桶中撈出來,頭發衣服都黏在身上。
“安久。”梅久顫聲喚道。
回答的她的依舊是沉默。
“那是……你的父母?”梅久試探著問道。
“嗯。”安久終于回應了一句。
從夢中的言語,梅久能猜測出事情的大致經過:安久的父親拿她的母親實驗藥,卻對外人說她服毒,最后致使她死亡,而安久目睹這一切過程,狀告無門,心里始終不能過這個坎,所以拿武器逼迫父親去投案自首,結果卻在爭斗間誤殺了父親。
“這不是你的錯。”梅久得知這件事情的經過,對安久少了懼怕,多了同情,“只是意外啊。”
安久嗤笑一聲,聲音有些沙啞,“我有殺心,我從來不回避自己的錯。”
那並不是她一生所見最血腥恐怖的畫面,卻影響她一生。
梅久很羞愧,比起安久,她的傷心委屈簡直顯得太可笑了。
“我嘴拙,不知怎麼安慰你,但是……你還存在世間,連老天都在補償你。”梅久道。
安久笑道,“哈,得了,你確定老天不是懲罰我殺人如麻,才逼我選擇你這麼個白癡宿主?”
言辭依舊充滿諷刺,但那豁達的笑聲與平常的冷笑迥異。
梅久無奈道,“你能想開點就好。”
“從前我是想不開,但自從遇見你之后就漸漸想開了。”安久道。
梅久不好意思的道,“我,我不過是個膽小又沒見識的人。”
安久嗤了一聲,“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不錯,我現在連你的低到看不見底的智商都能忍受,還有什麼不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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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08:42
第二十章 彪悍娘親
還能嘲笑人,大概是真的看開了。
梅久有點理解安久了,任誰經歷過那些事情都無法釋懷,才會這樣滿嘴刻薄言辭吧!她也很佩服安久,倘若這些事擱在她身上,她恐怕根本活不下去。
房門被推開。
梅久強撐起身,撩開簾子向外看了一眼,見梅嫣然拎著食盒進來。
“娘!”
梅嫣然把東西放在桌上,走過來扶她起來。
梅久伸手抱住她,聲音里帶著濃濃的鼻音,“娘,我想你了。”
在親眼看見安久的不幸之后,梅久深深覺得自己個母親能夠重逢已是上蒼莫大的恩賜,因此更加珍惜。
梅嫣然微微一愣,旋即面上泛起笑容,“你這孩子,怎麼突然嬌嗲起來。”
安久感受著從梅嫣然身上傳遞過來的馨香溫暖,體會梅久心中那種漲滿的幸福,靈魂顫栗。
“久兒今日好些了嗎?”梅嫣然問道。
“好多了。”梅久拖著沉重的身體堅持下床。
梅嫣然帶她到妝鏡前坐下,取了梳子幫她梳頭。
“娘,這種事情怎麼能讓你來做。”梅久握住她的手。
梅嫣然搖頭,“幫女兒梳頭有什麼使不得,你小時候不都是娘幫你梳辮子?娘有些話對你說。”
梅久聽話的坐好。
“久兒,從今天開始就要去族學了,一定要好好學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至于騎射、功夫,練練強身健體也就罷了,不許往深里學。”
梅久看著鏡子里映出梅嫣然的下顎,不知道她現在是怎樣的神情,“為何?”
“休問。”梅嫣然將她的發挽起一個簡潔整齊的發髻,用藍色的布條扎上,“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越是泥足深陷。娘不會害你,只是得等到合適的時機再告訴你原因。”
梅久一口答應,“好,我都聽娘的。”
梅嫣然彎腰從鏡中仔細看了看發髻,“多與啟長老走近些,能討得他喜歡,日后多少能有條退路。”
梅久正要問原因,便聽她道,“噓——”
須臾,門外才響起腳步聲。
“姐姐?”梅如焰敲門。
梅嫣然動作頓了一下,移步到桌前坐下,“進來吧。”
梅如焰聞聲,規規矩矩推門進來,給梅嫣然施禮,“見過母親。”
她一聲“母親”喊的順溜,梅嫣然神情紋絲不動,仔細打量梅如焰一眼,“不需多禮。”
老夫人明明知道梅如焰不是梅氏血脈卻沒有拆穿,反而賜名保住她,這讓梅嫣然頗為警惕,不管她打的什麼主意,總歸不是什麼好事情。
“老夫人不是什麼好相與之輩,除了請安,你們無需將她當做祖母來親近。”梅嫣然斂眉,直截了當的道,“如焰我知道你是個通透的孩子,現在給你選擇,倘若你想靠著老夫人這棵大樹,我不攔著,亦不會拆穿你,但從今以后不許接近久兒;倘若你願意和久兒一樣依靠我,我也自會保你安全和榮華富貴。”
梅如焰看著梅嫣然不喜不悲的神情,心底竟然莫名的恐懼。
看現在這種情形,分明繼母繼女有仇,老夫人眼下權利比梅嫣然大的多,但她對老夫人完全不了解,而梅嫣然將她放到和梅久一樣的位置,梅久的又十分單純,她一咬牙,還是決定賭一把,“我生于低賤,長于低賤,在青樓那種地方,倘若不會鉆營,就只能等著當別人的搖錢樹,我小心眼多,可也知恩圖報,您既然肯認我做女兒,我便把您當親生母親。”
梅嫣然淡淡一笑,“好,我記下了,你們早些去族學。”
說罷,起身離開。
梅久從沒見過自己娘親這樣冷漠,一時有些失神,待她走后才猛然回過神來,“妹妹,娘也是小心謹慎慣了,你別往心里去。”
梅如焰笑道,“哪里會,母親能這樣坦白與我說,我很高興呢。”
“娘子,奴婢來服侍您洗漱更衣。”門口有人道。
梅久聽見是一個陌生的聲音,疑惑的看了梅如焰一眼,見她也很是茫然,才道,“進來。”
兩個著淺棠色衣裙的侍婢領人魚貫而入,沖梅如焰和梅久躬身行禮:
“奴婢遙夜,見過兩位娘子。”
“奴婢澹月,見過兩位娘子。”
梅如焰先反應過來,“雯碧和雯翠呢?”
遙夜道,“回十五娘,兩位姐姐被嫣娘子送回避香居了,嫣娘子指派了奴婢們來伺候兩位娘子。”
梅如焰歡喜之余,心里也有點后怕,沒想到梅久那個娘弱不禁風的樣子,話也不多,沒想到竟然真敢、真有本事和老夫人叫板,行事還這樣彪悍利索。
在一旁看戲的安久終于慢悠悠的開口,“你娘不得了,每分鐘心跳五十,呼吸輕不可聞,肯定是練過,而且武功不低。”
剛才梅久抱著梅嫣然時,安久便感覺到了,梅嫣然那種“靜”不是一種氣質,而是練武的身體從各個細節的表現。
“我娘會武功,但不過是皮毛而已。”梅久在心里想道。
“你們坐船遭遇截殺,你母親攜著你游上岸,為什麼把你藏起來?肯定是追殺的人武功高或者人數眾多,你娘覺得帶著你不可能擺脫追殺,所以才把你藏到安全的地方,獨自引開那些人!她在被人急追中有時間把你藏起來,還能從追殺中全身而退,你覺得是花拳繡腿能辦到的嗎?而且我猜,要不是得知你被抓回來,你娘八成不會出現在這里。”安久咬牙切齒的道,“你這智商,真讓人上火!”
澹月提醒道,“兩位娘子,嫣娘子剛剛回府,能用的人手不多,只好奴婢兩人一人伺候一位娘子。”
“姐姐先選吧。”梅如焰道。
梅久想謙讓一下,安久插嘴,“選遙夜。”
想到安久經歷過的事情,梅久便想也不想的依了她,“我就選遙夜吧。”
說完,她好奇安久為什麼這樣篤定的選擇遙夜,“為何選她,你是不是看出她武功高?”
安久道,“我看著她順眼。”
梅久仔細看了遙夜幾眼,那個女孩約莫十六七歲,臉盤周正,濃濃的眉毛頗有些英氣,除此之外,一打眼看上去很是尋常,根本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于是誠懇的道,“難得還有你能看著順眼的人。”
安久哼道,“智商在最底層的生物,別把人類都想的和你一樣低能!”
“你!”梅久大概明白她的意思,氣道,“你真是讓人想對你好一點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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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08:59
第二十一章 族學(一)
遙夜和澹月認得路,梅久和梅如焰省去了摸路的麻煩,可是即便如此,待兩人到達教舍時也已經累的如一灘爛泥。
梅久苦著臉道,“莫非以后天天都要爬山?”
“娘子,奴婢不想給您潑冷水。”遙夜有點氣喘,“可事實是,不僅要爬山,午膳還要到后山去吃呢!”
“后山?”梅如焰扶著竹子,滿臉驚訝的道,“難道就是我們方才看見那處懸崖上的屋舍?”
“是啊。”澹月道,“聽說道路只是兩根鐵鏈上面搭了點木板。”
梅久聽的臉色發白,這可是一座六七十丈高的山啊,一不小心掉下去絕對粉身碎骨!
梅如焰不解道,“咱們家不是皇商嗎,怎麼會這樣古怪?”
梅如焰這兩天沒少打聽梅氏的消息,梅氏是皇商,因受到詛咒,后代多早夭,所以家族中規定子女要習武強身健體。
梅氏百年前白手起家,短短十幾年就一躍成為大宋屈指可數的巨賈之一,肯定暗地里沒少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上天懲罰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按道理來說,不是更應該珍視族人性命嗎?怎麼還在自家里頭讓人趟險?
“兩位就是十四娘和十五娘吧?”一個白生生的書童站在路口探頭問道。
遙夜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氣,連忙回答書童的話,“正是。”
書童拱手施禮,“先生已經久候多時了,兩位娘子請隨我來。”
遙夜道,“奴婢不能呆在山上,等到傍晚下學的時候奴婢們再來接兩位娘子。”
梅久和梅如焰應道,“好。”
“兩位請。”書童年紀和兩人相仿,但是舉止像個老學究。
偌大的院子里光禿禿一片,沒有栽種任何樹木花卉,只在廊下放了幾盆瘦梅,其中有一株已經打了小小的花苞兒。
十來間教舍一律是鏤花的榆木門窗,沒有上色,榆木的紋理直而粗獷,色彩質樸,將這簡單至極的院子點綴出了雅致,朗朗讀書忽然響起,整個院子霎時間便顯得書香雅致。
書童停在一間教舍前,讓她們在階下等候,待去通稟之后才請二人進去。
先生盤膝坐在席上,見兩人已經站在門口,用戒尺敲了敲幾面,扭頭對兩人道,“兩位娘子請進。”
梅久跟著梅如焰進屋,盯著自己的腳尖,不太敢抬頭。
“小腳美嗎?”安久冷颼颼的問了一句。
梅久不知如何回應,只好怯生生的答,“不美。”
安久笑了,突然暴吼,“不美你能看出一朵花來!給我抬頭!”
梅久被嚇的一抖,旋即便聽見前面傳來低低的笑聲,她抬眼看去,滿屋二十幾個少年少女幾乎都在看著她偷笑,那笑中的情緒各有不同。
梅久很吃驚,這里竟然是男女混在一處,真是……太不成體統了!
而安久驚訝的原因完全不同,梅氏主子只有不到七十人,而這間屋子里就坐了二十七個年歲不等的少年少女,幾乎占據了梅府主子級別的一半。剩下再刨去家主、五位長老、兩個老夫人、入贅的姑爺、小妾,梅氏的青壯年所剩無幾啊!換而言之,這些孩子的父母可能大多都不在人世了。
先生再次敲了敲戒尺,說話略有點陜西口音,“兩位娘子日后同大家一起學習,你們都是自家兄弟姐妹,多互相幫助。”
先生沒有過多介紹,只簡單的訓誡了幾句,便指著最后排的幾個空座對她們道,“兩位隨便坐。”
“多謝先生。”
兩人致謝之后,沿著墻壁走到最后一排選了兩個挨著的座位。
梅久的座位在窗戶邊,轉頭就能看見后院郁郁蔥蔥,枝葉掩映,渾不似秋天景致,梅如焰位置則緊挨著她。
剛剛落座,便有書童給她們送書進來。
一共是五本書,分別是《大學》、《孟子》、《禮記》、《周易》、《尚書》。
安久想起來自己看不懂古人拗口的話,不會寫繁體字,便想跟著梅久一起學習。還沒來得及張嘴,她發現自己已經能看明白了!
就像梅久獲得她的許多能力一樣,在梅久開始看這些書的時候,這一技能亦被安久獲得。
梅久曾經學過這些,除了《周易》一點不懂意外,其它對于她來說都不算太難,別管是否解的深,至少她都能通篇背下來。
安久沒有任何“天上掉餡餅”的興奮感,她與梅久之間越來越多東西被迫共享,這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安久心中很抗拒白白接受別人的東西,因為她前世一輩子的所有經歷都在證明一句話——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自己付諸努力和時間去學習,這些東西只要肯下功夫沒有理由學不會。想來想去,此事是憂不是喜啊!
學生們一起搖頭晃腦的將《孟子》中的一段反反復復的背誦了六七遍之后,先生給了他們休息的時間。
梅久被后面的景色吸引,正準備趴到窗邊,卻聽先生在身后道,“兩位以前都讀過什麼書?”
梅久忙起身施禮,“先生。”
先生抬手,“坐坐坐,不必拘禮,我不興折騰這個。”
說話帶著點陜西口音,聽起來很俗也很親切,梅久不禁抬頭仔細看他。這先生約莫二十歲,生的很高大,身上一件灰藍的布袍洗的泛白,面膛黝黑,髭須整齊,本就狹長的眼睛被他使勁瞇起來,很像一頭狐貍,黑狐貍。
滑稽的模樣,令梅久減卻幾分膽怯,“回先生,這幾卷書,除了《易經》,其它均有涉獵。”
梅如焰羞愧道,“只曾讀過《孟子》。”
時下狎妓之風盛行,文人以此作風流韻事,最高等的妓人被稱作上行首,她們不僅要有姿色,還必須得有修養、有才學,梅如焰被養在妓院時也有專門負責授課的先生,但大都是一些詩詞歌賦,以便將來取悅客人。
先生對姐妹倆的差距不以為怪,“若有什麼不懂可隨時來問我,我每五日才上一堂課,若想學好,只能靠你們自己私下用功了。”
“五日才上一堂課?”梅久印象中應該是每日都要過來的呀!
“你們還會有別的課。”先生說著,把臉湊近幾面,伸手莫到一沓紙張,湊在臉前仔細看。
梅久見他幾乎要把臉都貼在紙上,才知道他眼睛不太好使,輕聲提醒道,“先生,是白紙。”
他笑笑,放下白紙,“你們各寫幾個字給我瞧瞧,嗯,就默寫一首喜歡的詞吧。”
“是。”
梅久和梅如焰各自拿了紙筆,認真寫下一段詞。
待兩人都擱下筆,先生把臉貼近梅久寫的字,瞇著眼睛看了半晌,念道,“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他看罷,不曾評價什麼,轉頭又去瞧梅如焰所寫,“尋春須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縹色玉柔擎,醅浮盞面清。何妨頻笑粲,禁苑春歸晚。同醉與閑平,詩隨羯鼓成。”
“有意思。”他把兩張紙都折起來放入袖中,起身道,“一棹春風一葉舟,可去拜清明先生;尋春須是先春早,可去拜陌先生。一會兒自有人帶你們去。”
梅久不明白規矩,正要張嘴詢問,卻見先生已經起身一路碰碰撞撞的往首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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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09:12
第二十二章 族學(二)
待這堂課結束之后,有書童過來帶她們去拜會各自的先生,他邊走邊解釋道,“趙先生是山長,平時只教授基本學業,但整個族學都歸他管。平時上趙山長課的時間少,跟著各自先生的時間多一些。十四娘要見的清明先生精通禪學,為人豁達,十五娘要見的陌先生年輕時是個風流才子,心高氣傲,十二年前中了探花,一氣之下拂袖離京游歷。”
“中了探花為何要生氣?難道有人營私舞弊?”梅如焰問道。
書童笑道,“那倒不是,是昭先生覺得丟人。”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要知道有多少人一輩子皓首窮經連個舉人都考不上,這廂考上探花竟然還嫌丟臉。
三人說著話,不知不覺便到了一處竹屋,琴聲悠揚伴著淙淙流水聲,風過林間,竹葉悉悉索索如雨灑落。
廊上一襲素衣的男子盤膝而坐,腿上隔著一架古琴,閉目揚手間說不出的瀟灑俊逸。
三人愣愣的瞧著,直到一曲終了,書童才回過神來,“陌先生,山長為您挑了一位徒
弟。”
陌先生睜開眼,看向梅久與梅如焰,半晌開口道,“過來吧。”
書童見梅如焰還在晃神,悄聲提醒了一句,“十五娘,快過去吧,陌先生脾氣有些古怪。”
“多謝提醒。”梅如焰臉色微紅,低低又說了一句,“姐姐我去了。”
“好。”梅久道。
安久嘖道,“梅府男人們的賣相普遍要好一些嘛。”
這話梅久很認同,才幾天,就遇上三個相貌堂堂的男子,當然品行得忽略不計,尤其是那個莫思歸。
“唉!”書童嘆了口氣,“真不知道十五娘能不能呆上七日。”
梅久擔憂道,“何意?”
“陌先生性子不好,以往也有人在他這里求學,但不出七日都被趕出來了。”書童道。
梅久急急追問,“被趕出來有什麼后果?”
書童見她面色緊張,連忙道,“無礙,山長再為十五娘擇一位先生便是。”
梅久松了口氣,“那就好。”
“走吧,我領娘子去見清明先生。”書童笑道,“清明先生的性子可親呢,大家都願意去他那里,他那兒有是十一名學生,您再去就是十二人。”
清明先生居所距離此處有一段距離,從岔路口往南要走兩盞茶的時間,梅久拖著兩條酸痛的腿,覺得路途漫長至極。
林子中忽然傳來陣陣嬉笑聲,有男有女,梅久詫異的看了書童一眼。
書童道,“就快到了。”
隨著道路折了一個彎,面前豁然開朗,一大片空地上圍著一圈籬笆,院子里栽種許多果
樹,十幾個人有說有笑的摘桔子。
梅久一出現在院前,所有聲音戛然而止,看向她的目光有探究、有嘲笑、還有挑釁。
“喂!”一名站在橘子樹少年居高臨下的朝她道,“你就是那個用竹弓射殺兩名武師的十四娘?”
原來這件事情都傳遍了!
梅久窘迫的垂下頭,不知該怎樣應答,她不想在眾人面前承認自己殺過人,但又容不得她狡辯。
樹下一個著紫衫的少女看著梅久,眼里是毫不掩飾的妒忌和輕視,“嗤!肯定是嫣娘子殺了武師,你們瞧她那樣兒,怕是連剝個橘子都得婢女幫忙吧!”
書童見梅久泫然欲泣,立即插嘴為她解圍,“哥兒、娘子,清明先生不在嗎?”
書童年紀雖小,但畢竟是山長身邊的人,他們多少會給些面子,站在樹上的少年道,“放羊去了,不知何時歸來。”
梅久以為自己聽岔了,放羊?
安久冷不丁的冒出一句,“真是多才多藝。”
紫衫少女走到門口,輕笑道,“閑著也是閑著,來比一場如何?”
“比什麼?”距離這麼近,梅久想裝作沒聽見都不行。
“弓箭。”紫衫少女滿是挑釁的道,“就比你最擅長的東西!”
“安久……”梅久在心中喊她。
“幼稚,沒興趣。”安久決定隱藏自己,盡量讓梅久在外人眼里顯得正常一點,要不然真給人當成瘋子處理了怎麼辦?
如果這是一個普通的大家族,瘋著也就算了,然而隨著了解梅氏越來越多,安久揣測當初那些殺手沒有殺她滅口,可能跟她射殺那兩名武師有什麼關系,若真是如此,一旦她沒有利用價值,是否會被殺?
梅久弱弱的道,“我不和你比。”
“哈!”紫衫少女大笑,扭頭同院子里的眾人道,“聽說嫣娘子當年能以一敵百,竟然生了這麼個慫貨!”
梅久既驚且怒,一張俏臉漲的通紅,“你也是讀過四書五經的人,怎可言辭如此粗陋。”
安久實在看不下去了,“罵人罵得溫柔似水,真是好高端。”
“那應該怎麼說?”梅久知道自己詞窮,所以虛心請教。
“我從來不與人吵架。”安久道。
梅久不信,就她那張嘴,欠的跟什麼似的,但凡有點脾氣的人都能跟她吵起來!
然而事實上,安久前世的確從來沒有與人吵過架,她除了接任務之外,平時很少接觸人,更是極少說話。
“幫我想想吧!”梅久懇求道,她最恨別人罵她還得捎上她母親。
“我記得曾經與組織指揮官有過一次爭執。統共說了三句話就打起來了,后來我們都進醫院躺了一個月。”安久很得意的道,“不過他斷了三根肋骨,我才斷了一根。”
梅久承受能力明顯有提升,聽完之后表示,“我還是,還是自己來吧……”
紫衫少女說著話,發現梅久竟然走神,當下氣急敗壞的推了她一把。
梅久被冷不防的一推,摔倒在地。
“哼,好一副弱不禁風的骨頭。”紫衫少女越發不忿,“真不知道智長老覺得你哪一點好!除了一張臉,簡直就是廢物!”
梅久有點發懵,怎麼能說她什麼都不會呢?她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皆精,為何人人都說她無能?
安久隱隱覺得地上有些震動,立刻道,“站起來!”
話音未落,一股濃重的膻味便沖了過來,梅久驚慌失措的爬起來,被呼嘯而來的羊群撞的東倒西歪。
搖晃的視線里,安久看見一個須發花白渾身臟亂的老叟一溜小跑過來,朝她招手,“快來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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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09:32
第二十三章 安久的愛好
書童看見瘋狂的羊群,嚇的趕緊往院中逃竄。
安久看見一團一團毛茸茸的羊,頓時來了精神,趁著梅久心神慌亂順利控制身體,朝那老叟道,“要做什麼?”
老叟大喊,“攔著羊,別讓它們跑進院子里。”
“好。”安久從籬笆上抽出一根竹竿,站在門口一陣猛抽。
院子里的人都準備趕出來幫忙,誰想剛剛趕到門口,就見沖在最前面的羊竟然被安久抽趴在地,后面的羊群受驚立刻向兩邊跑。
老叟呼哧呼哧喘著氣,半晌緩過勁兒來,看見門口幾頭羊爬起來一瘸一拐的跟著羊群逃竄,老心肝疼的一顫一顫,瞪了安久一眼,“小兔崽子,使這麼大勁!”
安久沒說話,把竹竿插回籬笆上。
院子里的人陸陸續續走出來,朝老叟施禮,“先生。”
書童從門內探了一下頭又飛快縮回去,等整理好儀容才出來,“清明先生。”
“趙山長腿傷好了?”陸清明問道。
書童恭敬道,“已經好了,多虧了先生的藥。”
“他那眼神,比瞎子強一點,偏要獨自去散步,哼,下次摔死了也甭來找我,我那藥都是辛辛苦苦采來的。”陸清明嘀嘀咕咕,雄那點藥。
書童賠著笑,轉移話題,“是,是,回頭我一定勸著山長。對了,先生,這位是十四娘,山長讓我送她到您這里來。”
梅久剛才聽見陸清明罵了安久一句,心中很不安,奈何動彈不得,只好催促道,“快向先生賠禮吧。”
“賠什麼禮?給我老實呆著!”安久對梅久這個性子很抓狂。
梅久性子柔弱,行事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人,能忍著就絕對不會想到去反抗,只有在危及到親人時,才會顯現出保護者的一面,然而,也許是因為天性原因,梅久的保護也僅僅是用自身去擋住危險。
算了!反正她出手也只是為了保護好這具身體,她收回意識對身體的控制,留梅久去面對陸清明。
梅久發現又能動了,略略適應了一下,立刻蹲身道,“方才一急之下傷了先生的羊,請先生恕罪。”
安久很不滿,“是他自己要搭把手。”
陸清明負手踱步過來,“十四娘?別蹲著了,起來。”
“是。”梅久道。
陸清明沉吟,現在可是一點看不出前一刻拿著竹竿抽羊的勁頭,他撫須和藹的問道,“你喜歡放羊不?”
所有人都愣住,心道這十四娘對羊下手那麼狠,怎麼也看不出來是喜歡放羊的吧!難道是為了懲罰她?
安久也稍有些驚訝,旋即道,“喜歡,喜歡。”
梅久心里正亂,她一個養在閨中的女子,哪里想過放羊的事情?但聽著安久的話,總覺得心里似乎真的很喜歡,便答到,“喜歡。”
這些出身大家族的孩子並沒有嘲笑她的回答,反而很好奇陸清明接下來會說些什麼。
“那以后你就幫我放羊吧。”陸清明嘿嘿笑道。
“是。”梅久嘴上應著,心里卻問安久,“你真喜歡放羊?你會放羊嗎?”
“誰生下來就會做事情!”安久心情好,總算沒有說出什麼毒言毒語,“我以前就有個願望,如果我能活到三十五歲,就買下一個農場,養兩百只羊,兩條牧羊犬,再種一頃葡萄。”
她臨死的時候,只看見一小片天空,但天空上有一團白云,像只羊。她的一生沒有失誤,末了又看見了藏在心底的東西,那時候她覺得結局很完美。
“好吧,以后放羊的時候你來放。”梅久主動把身體的使用權分給她。
安久很討厭梅久爛好人,但這個時候,又覺得她爛好人其實也挺好。
紫衫少女上前扶著陸清明,嗔道,“先生,您怎麼又弄成這樣?”
“羊群不知怎麼發起瘋來,差點累散了老夫一把老骨頭。”陸清明說著突然頓了腳步,扭頭問梅久,“你寫了什麼詞?”
這話問的沒頭沒尾,梅久頓了幾息才想起來早上在教舍里寫過一首詞,于是念了一遍。
陸清明聽罷又回過身來多看了梅久兩眼,咧嘴笑道,“老夫以為,小娃娃還是要有些精神頭才好,剛才棍子掄的呼呼帶風,多好看。”
“老頭長得難看,眼光還算差強人意。”安久贊道。
陸清明擺擺手道,“午時到了,你們先去休息用膳,一個時辰以后再來聽禪。”
“是。”眾人齊聲答道。
梅久不認得路,只好跟在他們后面。
紫衣少女看見她,充滿諷刺的一笑,挽著另外一位疊羅色襦裙的少女,大聲道,“聽說有人在莫表哥面前裝出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投/懷送抱,扭頭卻誣陷莫表哥非禮,害的莫表哥不能入族學。”
她回過頭盯著梅久,冷冷問道,“梅如雪,你說這人賤不賤?”
梅久語塞,垂頭不理她。
“七妹。”疊羅襦裙少女輕輕拉了紫衫少女一下,輕聲道,“莫惹事。”
梅七冷哼一聲,卻是果然不再說話,扁著嘴把頭扭到一邊。
“姐姐。”
身后傳來泠泠女聲。
梅久聽見梅如焰的聲音,欣喜的轉過身,與此同時,和梅久同行的所有人都頓了一下腳步,好奇的看向聲音來處。
他們站在石階高處,看見下面有四個少女,其中有個鳳眼少女很面生,她與身邊的人說了句話,便快步走了趕上來。
梅如焰見許多人都看著她,笑著欠身行禮,甜甜喊道,“十五見過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伸手不打笑臉人,梅如焰笑起來眉眼飛揚,嘴邊有淺淺的笑窩,很有朝氣,她樣貌不錯卻又不至于引起別人的妒忌,她這樣一禮行下來,眾人都給了回禮,就連梅七都沖她點了點頭。
梅如焰道,“我初來乍到,不懂得禮數,也不認得人,還望大家包涵。”
她這樣說,便有個年紀稍長的少年道,“我們家中男女不分開排長幼的,我排行老二,名喚亭君。”他又指著疊羅襦裙少女道,“這是老三,名喚亭竹。”
之前站在樹上摘桔子的少年搶過梅亭君的話頭,“我是老四,叫亭東。那是老五,叫亭春,那是老六,亭健,那是老七,亭瑗……”
梅亭東倒豆子似的把眾人全部介紹了一遍。
紫衫梅亭瑗道,“我問你,你姐姐是怎麼把我祖母氣暈,又如何陷害莫表哥?又是怎樣騙智長老收徒?”
梅如焰早就打聽清楚了,老二梅亭君、老三梅亭竹、老七梅亭瑗都是家主的嫡出兒女,梅亭瑗是次女,從小就很得二老夫人喜歡。二老夫人極其護短,慣的梅亭瑗渾身臭脾氣。
而莫思歸則是家主之妹所出,是梅亭瑗的親表哥,聽說表兄妹感情很深厚,另外聽說族里都盯著智長老徒弟的位置……
這麼一想,梅久真是把梅亭瑗最看重的事情都攪合了一遍,她不恨的咬牙切齒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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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09:43
第二十四章 進步
“七姐何出此言?”梅如焰面露驚訝,恍如第一次聽聞這些事情。
“何出此言?!”梅亭瑗站在高處,垂眼望著她們的樣子像是睥睨螻蟻,“別的且不說,單就氣暈祖母之事,就別指望我會放過你們。”
梅如焰微微笑道,“此事的確怪我們姐妹,去拜見嬸祖母前沒做好受辱的準備,頂撞了嬸祖母。要是早知道她老人家身子骨欠佳,我們姐妹就算折了梅氏的臉皮向那侍婢請罪,也不能教長輩受罪的。”
一番話說的溫柔又客氣,言下卻是芒刺畢露,因為她知道家規中有一條是禁止私斗,拿準了他們不敢打人。
“好一張利嘴。”梅亭瑗身形一動,如疾風般到了梅如焰面前,揚手就是一巴掌。
梅如焰小時候是在棍棒里長大,區區一巴掌還不能把她給打蒙,就在梅亭瑗一巴掌剛落,她便結結實實的還了梅亭瑗一巴掌。
啪!啪!兩聲清脆的耳光,令所有人都怔住。
梅亭瑗從小在二老夫人的庇護中長大,只有她打別人,哪有別人打她的份兒!當下惱羞成怒。
安久正看著好有趣,誰想梅久突然上前一步擋在梅如焰面前。
安久不及多想,梅亭瑗卯足全力的第二巴掌狠狠甩下來的時候,她條件反射的揚手擋住,緊接著一個反抓,正要用力扭斷梅亭東胳膊的時候,才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猛然撒開手向后退了兩步。
梅如焰心中暗悔,她竟然忘記了梅氏子女都是自幼習武,隨便一巴掌便讓半邊臉火燒火燎帝。
“你果然會武功!”梅亭瑗瞇起眼睛,準備再次出手,手臂卻被梅亭君一把握住。
“你忘記族規了!”梅亭君怒道,“月末就有機會光明正大的較量,何必急于一時?”
梅亭瑗瞬間找回理智,甩開他的手,恨恨瞪了梅久和梅如焰一眼,“你們給我等著!”
“阿瑗!”梅亭竹追上去,低聲安慰道,“莫氣,再忍忍,還有七日就到月末了。”
“你不生氣?爹求了智長老多少回,他都不願意收你為徒,如今卻輕易的收了那個賤丫頭!”梅亭瑗憤然道。
安久聽力很好,即便那姐妹倆早已經走遠,她也一句不落諜見了兩人的對話。
安久收回意識,沒想到梅久竟是雙腿發軟,徑直向后跌,好在身后一個女孩伸手穩穩的扶住了她。
此事一出,方才與梅如焰一並過來的三個少女,有兩人迅速的告辭,隨著二房的人離開。
梅如焰不以為意,將不愉快暫拋腦后,向梅久道,“姐姐,這是十娘,閨名喚如晗。”
只聽名字便知道是大房這邊的人。
梅久感激的朝她一笑,微微欠身見禮,“見過十姐。”
梅如晗托住她,“無需如此。”
“唉!”梅如晗嘆了口氣,“你們有銳氣是好事,可是得罪了他們,月末少不了又是一場纏斗。”
“是指每月的考試嗎?”梅如焰問道。
梅如晗點頭,“咱們家重武不重文,月末考試里有一項對打,雖說點到為止,但他們若存心想為難你,定然能讓你十天半個月下不得床。”
梅如焰心頭一凜,問梅久,“姐姐,你剛剛與梅七交手,她功力如何?是否能應付得了?”
“我……”她哪里能感覺到梅亭瑗武功如何?
梅久知道,現在說自己不懂武功簡直就是欲蓋彌彰,只好偷偷問安久,“她武功怎麼樣?”
“爛。”安久沒有容她高興,便緊接著道,“要是我的身體還在呢,整治那個小丫頭自然不在話下,但如果控制你這具身體對抗,實在太勉強了!我怕忍不住會殺了她!所以你知道我多憋屈了吧,總而言之,你的身體素質太爛,爛透了!”
這是什麼道理?身體好的時候能打架,身體差的時候卻能殺人?
梅久不懂武功,更不了解殺手的邏輯。
在武力不相上下的情況下,殺一個人需要的是膽量,然而想把那人痛扁一頓則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安久殺人像吃飯一樣尋常,根本不需要什麼膽量,她懂得人體的弱點,懂得怎樣一擊斃命,更有豐富的經驗。她不喜歡打架,能一刀殺了對手,絕對不會分兩刀。
梅久的身體弱,不適合長時間纏斗,剛才習慣性的動作,讓安久懷疑自己受到威脅時,會不會忍不住殺了梅亭瑗。若真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就不是拉一兩個仇恨這麼簡單了。
在安久看來,人生就是一個麻煩接一個麻煩,所以她不會忍氣吞聲,但她有分寸,只惹自己能承擔的麻煩,大環境下,還是得夾著尾巴做人。
梅久琢磨了很久,才回答梅如焰,“大約不相上下吧。”
“那就好。”梅如焰沒有懷疑梅久會武功的事,畢竟梅氏上下都習武,梅久被賣到妓館之后就一直躺在病榻上,逃跑時力氣不濟也正常。
梅如晗聽她們這麼說,就放下心來,領著她們去飯堂。
梅氏族學的飯堂不知道是何人手筆,竟然是建在懸崖邊緣,凸出的建筑懸在六十余丈的高處,下面的山體像被利劍劈開般平整,下面是一條水流湍急的河。
通往飯堂的路有兩條,一條是在崖壁的鎖鏈棧道,另一條是漆黑山洞。
梅如晗便是帶著她們走山洞,三人作伴,雖然猶顯山洞陰森,但總比走那峭壁上的鎖鏈強。
她們到飯堂的時候,二十余人差不多都到齊了,許多人投來目光。
飯堂窗戶面朝東,桌椅都擺在窗戶邊,一扭頭就能看見對面的峭壁連接蒼穹。三人找了一個空桌坐下,立刻就有侍婢上前給她們倒水,飯菜很快上來。
六個菜一個湯,菜色極佳。
梅久今早走了很多山路,早就餓的潛軒后背,在安久的催促下,顧不得什麼矜持,端起碗大口吃飯。
能這樣安心的吃飯真好!
安久正投入,察覺到有人靠近,就試著控制眼睛瞟了一眼,沒想到竟然也成功了!
她看見梅亭東帶著一個面生的少年走過來。
“有人找麻煩。”安久道。
梅久正處于疲憊,連一個指頭都不想動,心中亦無反抗意識,安久尤其輕松的控制了身體。
“梅十四。”那個面生的少年將桌子上的菜往窗邊一推,一屁股坐到桌上,探身逼近梅久,“思歸是不是你踢湖里的?”
安久抬了一下眼皮,一張初顯棱角的俊臉映入眼簾,她伸手夾點菜放進嘴里,低頭扒了一大口飯。
“梅大!”梅如晗冷著臉道,“你下來,有話好好說。”
梅如焰今天打聽的消息多而雜,她頓了好一會才想起來,這個梅大是大房的庶長子,叫梅如劍,二十歲,去年剛剛成親。
不是大房長子嗎?怎麼來勢洶洶,看起來像是和梅亭瑗是一伙!
梅如焰想著,還是擱下碗筷,起身喊了一聲,“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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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09:58
第二十五章 暴走
依著梅如焰的想法,梅如劍是大房的庶子,雖是兄長,但畢竟嫡庶有別,她客氣一點給個臺階下,梅如劍應當不會多加為難,不料梅如劍竟然諷刺的笑了起來,“喲,還來了個知書達理的,我是不是該感激涕零呀!”
“梅大!”梅如晗臉色陰沉,“有什麼事情,我們私下里說,為何非要撿著兄弟姐妹都在的時候?”
她壓低聲音,威脅道,“別忘了,你娘還是大房的人。”
梅如劍慍怒,“你們還有別的能耐嗎!”
梅如晗柔柔一笑,“能耐不在多,管用就行。”
梅如焰忍不住多看了梅如晗一眼,梅府有太多的事情出乎她的意料,這個看上去柔弱可欺的梅如晗竟然與梅嫣然如出一轍,是個狠角色!
“管用嗎?”梅如劍扯起嘴角,“我既然敢來,就不怕你們威脅!”
他一轉眼卻發現安久竟然旁若無人吃的正歡,笑容僵在嘴邊,當下惱怒的伸掉她的飯碗。
咣啷一聲,引得所有人都看過來。
安久彎腰把碎瓷撿起來放到桌上,最后一片擱到桌的時候,猛然出手抓住梅如劍的腰帶,順勢將他大半個身子推出窗外。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僅是驚訝于安久的狠勁,更吃驚一個還算魁梧的青年竟然被她死死按住,連掙扎的動作都勉強。
“我現在告訴你,莫思歸是我丟到湖里。”安久扯住他的頭發,強迫他抬起頭,“你看見下面的河了嗎?從這里下去洗個澡肯定更舒服。”
“你不敢!”梅如劍怒吼道。
安久把他往外使勁一推,只有小腿一節留在了屋內。
梅如劍面朝下,大半個身子全靠小腿一點支撐,盡管他用內力穩定身體,可是距離近的人還是聽見他小腿骨折的哢哢聲。
“把我推下去,你也別想活!”梅如劍疼的滿頭大汗。
安久咧嘴笑道,“這個不用你操心,我陪你一起跳下去怎麼樣?肯定很有趣。”
所有人都像看瘋子一樣的的看著她。
梅如晗被嚇呆了,她正面對著安久,能看清楚安久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里迸發出的光彩,好像真覺得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而不僅僅是在嚇唬梅如劍。
“姐姐,你快拉他上來,大哥他只是在開玩笑呢。”梅如焰著急道。
剛開始眾人樂得看熱鬧,但是事情進展到這個地步,也知道安久怕是玩真的,于是有人從背后悄悄靠近,想從后面打暈安久,救下梅如劍。
安久從桌上端起一只盤子頭也不回的砸了過去,于此同時,她也看見有人從正門跑出去。
“開玩笑啊。”安久笑笑道,“我也是開玩笑,妹妹,你過來幫我把他拉上來,別人我信不過。”
梅如焰驚疑的看著安久,想從她面上辨出這話的真假。
“我手酸了。”安久說著話,便松開了一只手。
“救我,十五妹,救我!”梅如劍喊叫聲里已經帶了哭腔。
梅如焰不敢在多想,連忙上前去抓住梅如劍,用盡了吃的力氣把他往回拽。這里只有她一個人不會武功,不可能輕松把人拉上來,而在拖拽的時候難免會讓他吃盡苦頭。
安久依靠在窗邊說風涼話,“巴結二房的走狗,長著一身軟骨頭就不要妄想能挺直腰桿子。”
等到梅如焰終于把人給拖回來,安久才用筷子戳了戳他,諄諄勸誡,“我呢武功不怎麼樣,要是長老們來了也只有挨懲治的份,但就有一點,我不稀罕這條命,誰不怕死盡管來試試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梅久的魂魄被死死壓制著,根本動彈不得,她焦急之下,竟然還能夠影響到身體,眼淚不知不覺的溢出眼眶。
山風吹進來,安久覺得臉上涼涼的,微微一愣,抬手抹了一把。
屋里的人都看見這個瘋子在差點殺了一個人之后哭了,霎時都在風中凌亂。
這一次,安久沒有放棄控制梅久的身體,而是死死壓制住她。
族學中的一切,讓安久感到不安,有一個想法浮上心頭,令她必須要拼著被人當做瘋子的危險去驗證。
為什麼梅氏要殺梅嫣然母女滅口?既然有必殺她們的理由,為什麼又突然改變了主意?為什麼梅氏的子孫早死?為什麼有這麼多古怪的規矩?
安久從梅久腦海里得到的關于這個世界的一切信息,都與這個家族截然不同,所以這個家族是大宋的另類。
她以為,梅氏有太多的秘密不能為外人所知,梅嫣然帶梅久逃離,無疑會是秘密外泄的隱患,對于叛逃者要施以嚴厲的懲罰,才能以儆效尤,所以要除掉她們。而后來改變主意,與她突然出現射殺了兩名武師有關,之所以這樣猜測,是因為這件事情不止一次的被人提起,而且今天梅亭瑗說起的時候,意思分明是認為這是一件能表現能力的事情!
這個家族……
是以殺人為生嗎?
也許這些孩子不知道自己將來的命運,但是他們從小被灌輸的理念,就注定會與別的孩子不一樣!
安久可以選擇慢慢去查證結果,但她突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她急于證明這是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而不是遭受了命運的玩弄!
一個活在黑暗中的絕望幽靈,突然看見了那扇窗口的藍天白云,她以為可以接近光芒明了,一切消失的感覺都在慢慢回來,教她心中長出了希望之花,又在一瞬之間扼殺。
多麼可恨的捉弄呀!
自從做了狙擊手以來,她還是第一次失控。
“怎麼這樣熱鬧呢?”一個素衣青年不知何時站在門口,墨發如瀑,玉面上笑容恬淡。
屋內陸續響起了椅子移動的聲音,所有人都站起來:“叔。”
梅政景施施然走進來,行動優雅,卻很迅速。
他湊近看了臉色青白的梅如劍一眼,嘖道,“誒喲,傷的可真不輕,快點抬下去治傷。”
說完,又雙眼發亮的盯著安久,關懷道,“可吃飽了?”
“叔!”梅亭瑗道,“她犯了族規!”
“哪一條?”梅政景回頭,一臉嚴肅的看著她,“你說說,如果真犯了,我必然嚴厲懲罰!”
“族規不準私斗!”梅亭瑗道。
“哦。”梅政景換上滿臉的不以為然,“是不準私斗,又沒說不許殺人,故事的經過我已悉知,她這叫殺人未遂。”
梅亭瑗氣結,“什麼故事!您不能這麼混淆是非!”
“如劍還手了?他倆互相打斗了?十四打他了?”梅政景一連串的逼問,最后不等她說話,就兀自下了結論,“所以這不叫私斗。”
梅亭瑗還要爭辯,梅政景道,“有什麼話跟你爹分辨去,再跟我多言,治你一個不尊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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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0:10
第二十六章 殺手世家
梅政景是二房“政”字輩除了家主之外碩果僅存的男丁,今年二十有三,最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家主。倘若這一任家主沒有英年早逝,他將來就是“智長老”的接班人,所以即便他這個人再怎麼沒原則,說話的分量卻很重。
“吃飽了都滾蛋,各找各娘,別都杵在這兒讓人看著心煩。”梅政景不耐煩被人圍觀,他頓了一下,又想起來一件事,“亭君,回去跟那老不死的說,我帶十四去祠堂領罰。”
梅亭君頓住腳步,恭聲道,“是。”
“姐姐。”梅如焰方要說話,便瞧見梅政景瞪過來,于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
梅如晗連忙拉著她一起離開。
只消一眨眼的功夫,熱鬧的飯堂里就只剩下了梅政景和安久二人。
梅政景舉步離開,安久便跟在他身后。
出了飯堂的門,穿過一個花木繁茂的院子就到了山洞。
洞中的道路九曲回腸,里面沒有點火把,剛剛的時候還能借著外面透進來的光亮看清路,走了十幾丈之后已經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了。
滴水聲被巖洞擴大,梅政景的腳步輕不可聞,分明是兩個人,卻只能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氣氛顯得十分詭異。
走了一會兒,梅政景突然頓住腳步,他訝異的發現,安久也立刻停住。
“你跟著我做什麼?”梅政景道。
安久的視力極佳,這樣的光線中還能依稀看清他的面容上帶著笑,“你不是帶我去祠堂領罰嗎?”
“哈哈。”梅政景伸手拍拍她的頭,“說著玩,莫當真,下回你真殺個把人,我再帶你去不遲。”
“為什麼幫我。”安久道。
梅政景斂起笑容,不悅道,“我這個人從來剛正不阿,何來偏幫之說?不許胡說。”
“抱歉。”安久現在沒有心思跟他玩,“梅府是個殺手組織吧。”
梅政景不知道“組織”是何意,但“殺手”兩個字他聽懂了,也能意會出安久這句話的意思,他再次仔細打量眼前的少女,評價道,“不似豆蔻年華。”
安久心中很急切的想知道,但她耐住性子沒有追問。
“殺手啊。”梅政景咂嘴道,“不完全是,但也差不離。”
安久心中原本沒有抱著得到回答的希望,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輕易的就說出口了。然而給出的,卻是這樣一個殘酷答案。
即使早就有所預料,安久依舊難以接受。
“呵。”梅政景一聲輕笑,顯得五味雜陳。安久辨不出其他情緒,但個中嘲諷的意味很清晰。
他低喃,“真不知圖什麼。”
梅政景悄無聲息的離開,不知走了多遠,山洞里響起他的帶著回聲的言語,“你是梅莊之人,普天之下,除了皇族,你殺任何人梅氏都能兜的住,只是要記住,不得殺害手足至親,否則這天下雖大,也絕無容你之處。”
山洞中響起骨節哢哢聲,安久修剪圓潤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疼。”梅久氣憤道,“你還沒鬧夠嗎?”
安久未答話。
梅久以為她總算有所收斂,“你這樣一鬧,我日后如何與族中兄弟姐妹相處?你讓母親和妹妹怎麼辦?”
“你知不知道。”安久冷冷道,“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樣累贅,總想著依附什麼去生存,梅嫣然和梅如焰到哪兒都能活下去,你離開她們卻只有死路一條!既然是個無能的東西,就不要擺出一副保護者的姿態惡心人!”
梅久第一次覺得,原來言辭也能殺人于無形,這些話就像一只手緊緊扼住她的喉嚨,讓她無法喘息,亦發不出聲音。
安久沒有打算放過她,繼續譏諷,“這個家族以殺人為生,你根本不需要與兄弟姐妹相處,因為,手上染血的人沒有資格擁有親人!”
感覺到梅久的消極,安久勾起嘴角,緩步往清明先生的居所去。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強大自己的機會,只有好好學習在這個世界生存的技能,才有機會選擇自己自己的道路。
回到清明居時,陸清明正在講禪,院子里擺了蒲團,眾人盤膝而坐。
陸清明已經換了一身禪衣,一身清爽的盤坐在池塘邊的巨石上,須發如霜,雙目空明,與晨間狼狽模樣截然不同。
陸清明目光停留在橘樹下的安久身上,似是看著他,又似不曾看她,“寧靜源于內心,勿向外尋求。放下昔日的煩惱,亦不擔憂未來,不執著現在,你的內心就會平靜。內心不嫉妒他人,也不貪婪任何的事物,無私欲,無論何時,內心都持有寧靜。莫把所得的估計過高,莫嫉妒他人,莫羨慕他人。如果你嫉妒了別人、你一直羨慕別人,便不知自己心即是佛,你就得不到寧靜的心靈。當你懂得體會孤獨雕靜,便不再孤獨。”
當你懂得體會孤獨雕靜,便不再孤獨……
安久心中重復這句話。
陸清明問道,“你狀若思索,可有所得?”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回過頭,看見站在橘樹下美麗而孱弱的少女。橘黃累累碩果之下,她的面容明麗卻不秾烈,只是臉上浮起笑的時候,莫名冷艷。
她道,“先生是在教人自娛自樂,不過孤獨就是孤獨,再怎麼恬靜也是孤獨。”
“好一塊頑石,只是不知道撬開之后是美玉亦或依舊是頑石。”陸清明呵呵笑道,“你先去放羊吧。”
安久道了一聲是,轉身出了院子。
“叔果然未曾帶她去祠堂領罰!”梅亭瑗恨恨道。
“梅七,你去摘十筐桔子給幾位長老送去。”陸清明道。
梅亭瑗知道這是對自己內心不寧靜的懲罰,便沒有分辨,起身去摘桔子。
安久循著味兒找到屋后,把所有的羊都從圈里放出來,趕著幾只頭羊往南坡去。
梅亭瑗站在橘子樹上看見這一幕,不禁嘀咕道,“還真會放羊。”
安久的祖母家有個農場,小時候偶爾會去玩,幫著放羊,祖母過世以后,農場轉賣,她便一直生活在城里。直到開始以殺人為業,閑暇時常常重溫兒時經歷,只是那種無憂無慮再也無法尋回。
她一輩子有兩項最突出的技能——殺人、放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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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0:20
第二十七章 你是誰!
放羊的時候可以拋開一切紛擾,眼前只有青山綠水。
一個悠哉的下午過去,安久把羊群趕回羊圈,便將身體的掌控權讓給了梅久。
梅如焰來尋梅久,兩人一同下山。
安久今日整治梅如劍時激發了身體的潛能,導致體力透支過度,每一個指關節都像是要斷裂一般,控制不住的,梅久下山的時候只要一用力,更是渾身打顫。
梅如焰扶著她,“姐姐今日那樣對梅大,他會不會伺機報復啊?”
梅久緊咬著下唇,眼底有霧氣浮起。
“姐姐。”梅如焰眸中藏著探究,午時梅久要把梅如劍丟下懸崖的那股冷冽殺氣把她都鎮住了,那一刻感覺梅久好陌生。
她認為梅久會武功不足為奇,但是一個人的性格不太可能存在這樣極端的兩面性,難道真的像莫思歸說的那樣,梅久……有病?
梅久是梅如焰與梅氏唯一的聯系,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到其實心底真的有些在意梅久。且不論感情,至少梅久的存在,能讓她心安的呆在這個家里,所以她怕梅久出事。
“姐姐無需擔心。”梅如焰安慰中帶著試探,“姐姐的功夫好,就算梅大報復又能如何?”
梅久的眼淚倏然滑落,視線模糊,腳下不慎絆到一塊石頭,整身子一歪,癱軟往地上倒。
梅如焰一驚,連忙抓緊她,“姐姐,你哪里不舒服?”
梅久不答話,只是哭。
梅如焰見她還有力氣哭便稍稍放心了,蹲身背對向她,“我來馱著你下山吧?”
梅久盯著她的背,耳邊響起安久那番話,眼淚流的越發洶涌,“阿順,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
梅如焰身子微僵,這才沒多久,“阿順”兩個字就恍如隔世,此時乍一聽到,不禁了勾起她對那段凄慘經歷的回憶。
“姐姐為何這樣說?”梅如焰斂了神思,轉過來看著她,“姐姐模樣生的極美,讀過許多書,又會琴棋書畫,以后定然有許多兒郎爭相聘娶。今早在學堂時,姐姐能和大家一起背書,我卻連讀都讀不順,姐姐若是無能,我豈不成了廢物?”
梅久抬頭,看見梅如焰一雙鳳眸微噙笑意,聽她道,“哪有人生下來就會做事,不會咱們就學。”
這樣的話,好像安久也曾經說過。
無論是外表還是學識亦或出身,梅久都比梅如焰強,安久卻好像從來沒有看不起梅如焰,今天聽過那番殘忍的話,她也意識到自己和梅如焰之間的差別,“我膽小,懦弱。”
“聖人都說,知恥近乎勇。姐姐才不膽小呢!”梅久再次轉回身,拍拍自己的肩膀,“姐姐快上來吧,不是還要去拜見長老嗎?”
梅久這才想起來,智長老讓她下學之后去找他。她實在走不動了,也就不逞強耽誤事,依言讓梅如焰背著。
“再說,今天姐姐嚇唬梅大的時候模樣,我都神往了!”梅如焰一邊小心的下山,一邊嘆道,“那樣都還算膽小懦弱,如何才是膽大剛強呢?”
那不是我……
梅久心中道。
而且無論如何,梅久永遠不會成為那樣的人,在她看來,安久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那麼漠視生命,那麼極端不顧后果。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瘋子,卻喜歡放羊,有那麼寧靜美好的憧憬。梅久覺得安久其實是個可憐人,她會變得狠戾,是因為經歷的原因,她骨子里還是個純真之人。
想起夢里看見的那些恐怖畫面,梅久打了個哆嗦,心中輕喚,“安久。”
“不準說話!相看兩厭的人,沒什麼好說的!”安久能感覺到梅久內心的變化,立刻嚴詞打斷,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可憐,尤其是一個窩囊廢的同情可憐!
走了一會兒,梅久道,“很累吧,我自己走。”
“姐姐能行嗎?”梅如焰有些氣喘,她並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閨閣娘子,可后來也畢竟被嬌養了幾年,今日又已經消耗了那麼多體力,背著梅久當真很吃力。
“嗯,我能行。”梅久道。
梅如焰放她下來,兩人攙扶著往山下走。
安久不爽,她好不容易把梅久弄的消極,竟然被人三言兩語的又鼓勵出了信心。
到半山腰時,就遇上了遙夜和澹月,兩人攙著各自的主子回住所。
梅久稍稍清洗了一下,用了一點晚膳,便讓遙夜領著她去了智長老那里。
智長老住在梅花里西邊的永智堂。永智堂是個兩進院子,進門是一個很大的靶場,面積之大甚至能夠進行騎射。二門,竟然依舊是個靶場,只不過面積要小很多。
智長老一身簡便的常服,寬袖用布帶扎起,持弓立于廊下,瞄準十丈遠的靶心。
梅久不敢打擾,靜靜站在一旁等候。
半盞茶過去,他依舊一動不動,猶如一尊雕像。
安久盯著智長老的手指看了許久,心中感慨,一般人到老年的時候,手腳都開始有些不穩了,而智長老保持這麼久竟然紋絲不動,實屬難得。只不過,于她來說,射的準不準與能夠持穩的時間長短並沒有任何關系,而是看能否在箭矢射出去那一瞬間穩住,並且精準的把握周遭的一切有關影響。
智長老手指一松,箭矢嗖的一聲射了出去,正中靶心。
他將弓放在一旁的高腳桌上,沖梅久道,“過來。”
梅久邁著酸痛的腿腳走上前。
“試試這張弓。”智長老並沒有把梅久當做什麼都不懂的學生。
梅久依言拿起弓,在心里急喚安久,“你快出來吧。”
沒有人回應。
接下來任憑梅久怎樣說,安久都不曾給予絲毫回應,她打定主意要讓梅久受挫,把那點可憐的自信心抹掉。
“怎麼不動?”智長老嘿嘿笑道,“這把弓是我特地為你制作,算是精良,怎麼,還是瞧不上眼?”
“不,不是。”求人不成,梅久打算自己來,她想著剛才智長老的動作,依葫蘆畫瓢拉弓。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但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架勢一拉開,智長老便皺起了眉頭,但他沒有打擾,心覺得,梅久可能只是有天賦,並沒有真正學過。
然而弓箭才拉開一點點,梅久便渾身不堪重負的,令智長老眉頭愈加緊鎖。
梅久苦不堪言,她沒想到這張弓拿起來很輕,卻任憑她使出吃的力氣都拉不開。
看了許久,智長老終于忍不住,倏然閃身到她面前,一把握住了弓和箭矢,滿臉寒霜的盯著她看。
智長老面上的嚴厲嚇的梅久下意識縮起脖子。
“你是誰?”智長老枯啞的聲音帶著一種可怕的壓迫感,“目光怯怯不定,舉止縮瑟,你不是那日在祠堂中的人!說!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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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0:33
第二十八章 控鶴軍
梅政景說梅氏專以殺人為生時,梅久還不太相信,畢竟那些離她原本的生活太遙遠,但現在她有點信了。
智長老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嚇到了梅久,于是松開手,“你不是十四娘。”
眼前這個姑娘不是那日見到的十四娘,智長老絕對不懷疑自己的洞察力,但是模樣又與那日分毫不差……
“你是誰?”智長老坐下來,目光凌厲的盯著梅久。
梅久垂頭避開他的目光,鼓足勇氣道,“我就是梅十四娘。”
“手伸出來。”智長老道。
梅久依言將手伸出。
智長老看了幾眼,伸手試了試她手指,口氣才稍稍緩和一點,“勁力耗損過度,是中午傷梅大的時候落下的吧,日后莫要勉力而為。”
梅久怔住,智長老知道“她”中午弄傷了人,竟然沒有絲毫的責備,反而關心她的身體?
“今日先回去休息吧,三日之后再來找我。”智長老兀自品茶,不再理會她。
梅久欠身施禮,然后逃一般的迅速離開。
智長老看著她略顯倉皇的背影,眉心又蹙起。他重重放下茶杯,“來人。”
一個鬼面黑衣女人悄無聲息的從房梁上落下。
他道,“寸步不離的跟著十四娘。”
黑衣女人應聲離開,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梅久從永智居出來,便讓遙夜帶她直奔梅嫣然的居所。
梅嫣然的居所處于屋舍林立的地方,然而,這些屋舍的主人絕大多數都已經去世,因而顯得荒涼至極。
偌大的院子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但花圃打理的很整齊,並不荒蕪。
花廳前面有一棵棗樹,樹上果實累累低垂,半遮掩中能看見窗子大開,窗邊擺了繡架,梅嫣然正伏在繡架前做繡活。
她聽見腳步聲,向外看了一眼,見是梅久便放下針線迎了出來,“娘才要去玉微居,你便來了。”
“娘。”梅久眼圈一紅,撲進她懷里。
“智長老嚇著你了?”梅嫣然輕輕撫著她的背。
“娘怎麼知道?”梅久悶聲問。
梅嫣然道,“幾個長老脾氣古怪,智長老平時還算和藹,一旦涉及正事就過于嚴肅。”
只是長老怪嗎?梅久覺得整個家族的人都怪,上到老夫人,下到侍婢小廝,哪一個與外面的人相同?
梅久松開她,掏出帕子拭掉臉上的淚水,肅然道,“娘,我有事想問你。”
梅嫣然難得見女兒這樣嚴肅,便看了遙夜一眼,“下去。”
“是。”遙夜躬身退下。
梅嫣然往棗樹上看了一眼,領著梅久到了距離這里最遠的書房。
一進屋,梅久便問道,“娘,我們家族,真是做殺人營生嗎?”
梅嫣然腳步一頓,回過身來看著她,眼中中滿是驚訝和痛恨,“是誰告訴你這件事情?”
梅久如墜冰窖,訥訥道,“叔。”
梅嫣然緩緩坐下,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坐吧,此事說來話長。”
梅久木愣愣的坐下。
梅嫣然看著女兒這樣,心痛的別開頭,“是娘不好,故意把你養成一個膽小怯弱的女子。”
她嘆了一口氣,“你模樣生的好,有些才學又不懂武功,性子柔弱,對梅氏的事情毫不知情,符合梅氏外嫁女兒的標準,就算回來了,將來也能找個大戶人家嫁出去,過上與其他女子一樣的平靜生活。”
“他們抓你,原就是想用你威脅我回來繼續為家族效命。我這一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還有兩年就能說親了,只要你繼續像現在這樣柔弱,就能平平安安的把你嫁出去。娘就算以后再不能見天日也覺得這輩子值了。”梅嫣然緊緊抓著扶手,結實的楠木上竟然瞬間出現了冰裂似的紋路,“誰想你竟然用弓矢射殺了兩名武師,讓他們對你起了栽培的念頭。”
此事並不是梅久所為,但聽了母親的話,她心里依舊充滿愧意。
梅嫣然起身,像是在追憶過往,緩步走道窗邊遠遠望著那顆棗樹,倏然抬手,指端寒光微閃,那邊棗樹的樹冠無風自動,窸窣幾聲又安靜下來。
梅久腦海中紛亂,並未發現梅嫣然的動作。
“既然你已經知曉,我索性便與你說清楚。”梅嫣然回到座位上,剛剛被她握過的扶手被袖子輕輕一碰,碎落滿地。她見梅久詫異,便道,“年久失修了。”
楠木啊!用做棺木埋在地下幾百年都不會腐爛!但梅久對母親的話從來深信不疑,根本沒有想過去懷疑。
安久對梅嫣然這一手十分感興趣,她從未接觸過這種功夫。
“后周恭帝顯德七年,正月初四黃橋事變,帝禪位,太祖黃袍加身,正月初五,改國號“宋”,改年號“建隆”。從兵變到大宋國的建立,僅僅用了遂時間,未曾遇到任何抵抗,兵不刃血的改朝換代。”梅嫣然突然說到了政事。
這是歷史上非常有名的一次政變,就連安久這種對中國歷史所知寥寥的人都聽說過。
“其實那場政變死了很多人。”梅嫣然拋出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梅久被她說的事情吸引,一時忘記了害怕。
“太祖私下建立了一支暗影,在遂之內,除掉了一切反對勢力的頭領。”梅嫣然緊接著道,“金匱之盟,太祖離奇駕崩,太宗取而代之,是因為太宗掌控了這股暗影勢力。所以這柄曾經幫助太祖清掃障礙,從而順利得天下的利劍,反過來殺了他。所以之后的每一代的皇帝都尤為看重這支暗影。”
這等辛秘,連野史都不敢記載。梅久讀史書的時候,也覺得金匱之盟似乎不簡單,卻沒有想到背后竟是如此。
梅嫣然道,“這支暗影軍隊名為控鶴軍……”
控鶴軍在政變中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皇帝對其控制自然十分嚴密,可以說,一旦牽涉其中,除非整個家族消亡,連一點血脈都不剩,否則就別想再從中退出。
“所以說……”梅久很難相信心中產生的想法,但它極有可能是真的,“梅氏的子孫並非早夭,而是進控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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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0:47
第二十九章 梅嫣然
“不錯。”梅嫣然道。
梅氏女兒外嫁要經過皇帝親自準許,所以能夠嫁出去的女兒極少。
除了嫁出去之外,梅氏還會留下幾個兒女在家中,以維持家族的延續,這是也是被允許的。
梅嫣然有很高的武學天賦,她幼時不懂事,不知道收斂,等到大一些,得知梅氏的秘密之后,就開始隱藏實力,並且很有心機的對繼妹用激將法,使其勤奮練功,樣樣都強過她,而她則著重表現自己的御人才能。
后來,事情如梅嫣然所願,她被留在了府中招婿,協助族長經營家族,繼妹被送入控鶴軍。
從此繼母就恨上了梅嫣然,她為了報復,計殺梅嫣然新婚不到半年的夫婿。梅嫣然送走亡夫,發現自己竟然已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大房的孩子不多,梅久還未出生就幾乎注定了要成為暗影的命運。梅久長到一歲多的時候,老夫人向家主提出要幫梅嫣然帶孩子。
梅嫣然之所以被留下,是因為出色的御人才能,她不能夠像普通婦人一樣在家相夫教子,因此對于老夫人這個要求,她沒有理由拒絕。
老夫人不會害梅久的性命,但會不會把她弄成一個傻子?會不會教的不認娘?會不會督促她認真練功,將來難逃被送入控鶴軍的命運?梅嫣然不知道,但可以肯定,老夫人不會安好心,所以她籌謀兩載,帶著幼小的梅久逃離梅氏,一躲就是十年。
這十年的辛苦不足為外人道,但梅嫣然覺得值得。
“久兒,無論這段時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一定不要表現出武學天賦。”梅嫣然恢復如往常一般恬淡的目光,“娘一定會讓你像別家女子一樣出嫁。”
知女莫若母,梅久有什麼才能,是何樣的性子,梅嫣然都一清二楚,所以當她聽到梅久射殺兩個武師的事情,第一反應認為不是梅久所為。可是這些天梅久陸續做出的事情,由不得她不信。
她知道自己的女兒死心眼,有些事情不願意說,就算再怎麼問都沒用。
梅久已是淚流滿面,她想告訴母親關于安久的事情,但想起安久的威脅,她又不敢。
“我兒莫怕。”梅嫣然起身上前,將她攬入懷里。
溫暖的懷抱,讓兩個靈魂都得到須臾平靜。
虛空里,安久耳邊還回想著梅嫣然方才說的話,那種堅定,讓她突然又聽到另外一個聲音:
“安,我們馬上就能回家了,回中國,你看,我弄到了護照,馬上就能見到你的外婆。”
“她是個很好的人,她一定會很愛你。”
“安,離開,現在,馬上,求你了!”
“答應我,答應我……”
當時,母親看起來那麼瘋狂,用希望竭力的隱藏心底的絕望。后來安久能夠行走于世界各地時,第一個就去了中國。
那里,根本沒有什麼親人。
她在江南的小巷中住了一段時日,江南的溫柔曾令她獲得短暫的安寧。
在前世,這些經歷都已經從安久的記憶里抹去,她只記得擊中目標時的快感,只有殺人才能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即便在她生命的盡頭,也不曾想起過那個拼盡全力也要帶她離開危險的可憐女人。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往事歷歷在目。
安久有暴力傾向,在她失去家之后,處于精神崩潰的狀態,十分狂躁,哪怕一點小小的不順心都能讓她爆發,恰在那個時候,有人教會她用殺人的方式發泄情緒。
所以只要她摸不到槍,就會變得焦躁不安,隔一段時間不殺人,她心中某種膨脹到令人發狂的情緒就得不到宣泄。
而現在安久能感覺到梅久眼淚洶涌。
梅久哭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但那種狂躁就如開閘的流水迅速流走。
原來,有些情緒,不是只靠暴力、殺戮才能夠得到解脫……
梅久淚眼朦朧,抬頭望著梅嫣然,“我若嫁出去,娘會如何?”
梅嫣然掏出帕子幫她擦拭眼淚,“我對家族還有用,日后還是助家主經營梅氏,老了以后便是與啟長老他們一般,是族老。”
“女子也可以做長老嗎?”梅久疑惑道。
梅嫣然眼色微黯,卻肯定的點點頭,“是,我們梅氏與旁的家族不一樣,女子也可以做族老。今日我與你說的話,斷不可告之第二個人。”
“那阿順……”
梅嫣然打斷她的話,“不可,你若說出去,會害了自己,更害了我和梅如焰,此事我自有分寸。”
梅嫣然與老夫人為仇這麼多年,對她的性子還算了解,既然她看上了梅如焰,如果不能收歸己用,就必然會毀了她。梅嫣然一副柔弱善感的樣子,但她的心並不,除了梅久,無人能讓她付出,她不會為了梅如焰冒險與老夫人對抗。
梅久信以為真,乖巧的點頭答應。
安久的情緒平復下來,認真的想了梅嫣然的話,既然表現出梅久這個慫樣才有機會脫離殺手這行,那她就暫時蟄伏吧,正好琢磨一下如何奪取身體的事。
安久從來沒有聽說過關于雙魂一體的事情,更不知道怎樣才能奪舍,她之在梅久身上嘗試的很多方法,其中最有效的一種就是打擊梅久,使其意志消沉。
今天便是如此,梅久意志消沉的時候,她能夠很輕易的控制身體。
梅嫣然帶梅久回到玉微居,叫了梅如焰過來一起用晚膳。
暮色降臨。
永智堂中,一襲黑袍的智長老盤坐在胡床上擺弄面前的棋局。
一個影子落在門口,“屬下無能,被嫣娘子所傷。”
智長老動作一頓,微微挑起霜白的眉,“梅嫣然竟能傷到你?”
“是,當時屬下藏身于樹上,嫣娘子暗針射來,屬下竟無法閃躲。”影子的聲音虛浮。
“呵呵呵。”智長老的笑聲枯澀如夜梟,“看來嫣娘子逃出去的這些年功夫不退反進,怪不得能在天羅地網中躲藏十年之久,這般才智,這般武學才華,在那一輩人里竟是無人能出其右。”
智長老很高興,既然梅嫣然是個天才,那麼梅十四對武學有著過人奠賦就不足為奇了,只是……
“暗器上淬了毒,你去找啟長老解毒吧。”他打發走影子,陷入沉思。
燈影綽綽,一陣風把燈火吹的一暗。
再度亮起來的時候,屋內早已沒有智長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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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0:59
第三十章 一顧驚鴻
寧夜。
梅花里一派祥和。
建在半山腰的族學飯堂中燈火幽幽,偌大得內,十余名蒙面黑衣人安靜的坐在窗前。
十名曾經在祠堂出現的鬼面男女如雕像立于大門兩側。
家主、五位長老和梅政景先后到達。濟濟一堂,卻只能聽見山崖之間的風聲,和腳下湍急的流水聲。
家主打破沉默,“諸位身上背負著家族榮耀,諸位的血要澆灌到戰場上,只能前進,絕不允許后退!”
“是!”眾人齊聲回答。
梅政景垂眸看著地面上交錯的人影默不作聲,待到家主訓話完畢,放眾人自行活動,才抬腳追上正往外去的一名鬼面男子。
“大哥。”梅政景輕聲喚道。
那男子頓下腳步,微微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梅政景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他打斷,“你認錯人了。”
聲音清朗若濯濯月光,只聽得聲音便能想到“公子如玉”四字,一剎那恍惚連他面上詭異的鬼面都顯得柔和了幾分。
“得罪。”梅政景的大哥今年近四十歲了,怎麼也不可能是這個聲音。
男子似乎看透了他的疑惑,便道,“他有事,我接替他。”
“多謝。”梅政景滿心失落。
今天梅氏又送一批人進控鶴軍,上面派這些鬼面男女過來接應,梅政景的大哥在控鶴軍中已經要職,這一次領頭的便是他。
“十年未見,這次錯過,不知又得等到何時。”梅政景嘆道。
那鬼面男子的身形又是一頓,回身問他,“聽聞智長老已收徒?”
梅政景抬頭,迎上一雙干凈至極的眼睛,話語微滯,片刻才道,“是。”
鬼面男子頷首致謝后緩步離開。
月光鍍在他身上,勾勒出修長有力的身姿。
梅政景看著,不由得便想起一句話,“君子如馬,秀如蘭,清如蓮,堅如竹,志如梅。”
“顧驚鴻。”啟長老不知何時站到他身邊。
“顧?姓氏倒是不見經傳。”梅政景面上略顯驚訝,旋即又恢復如常,“不過,一顧驚鴻,真是名如其人。”
梅政景的意思是,占據控鶴軍勢力中並沒有姓顧的家族。
“您見過二哥了?”梅政景問。
啟長老面上閃過一絲憂傷,嘆了口氣,“相見不如不見,不見又心心念念。”
啟長老一輩子最悔恨的事就是將一身醫術、毒術傳給了兒子,縱然兒子尚未得他一半真傳,還是逃不了入控鶴軍的命運。
“還是見著了好。”梅政景情緒亦略顯低落。
梅政景是“政”字輩中最小的嫡子,他出生時父親早已不在,長兄如父,他與大哥的感情深厚,一別十年未見,縱使他再懂得自我開解,還是免不了傷懷。
“思歸能遇見您,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梅政景忽然轉了話題。
啟長老總算露出笑容,“是天意。”
莫思歸在醫術上天賦異稟,啟長老很喜歡他的才華,暗地里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般教養,感情如同父子,所以讓莫思歸入梅氏族譜的事情也就成了啟長老的心腹之憂。
他這些年找出多少借口都能被智長老看透,這次若不是因為十四娘,恐怕莫思歸又會是他另一個遺憾。
月亮漸漸西墜,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
梅花里黑影不斷閃過,紛紛返回山崖上屋舍內。
在懸崖上屋舍內能夠看見太陽從對面的山崖上冉冉升起,這是它存在的意義。
所有人都站在窗邊等待,也許這是他們一生中最后一次看見太陽。
撥云見日。
又是梅花里再尋常不過的一個早晨。
梅久昨夜翻來覆去難以入眠,耳邊聽到各種奇怪的聲音,甚至還能聽到人低低的說話聲。
這段時間她遭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直到現在都還覺得身處夢境之中,她不願意面對,只幻想著,也許某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在揚州的院子里,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繡花、讀書、待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天剛破曉就在跋山涉水的去那半山腰上的族學中讀書。
今日沒有趙山長的課,眾人聚在教舍中念書,大多數人趴在桌上補眠,只有幾個人在輕聲背書。
梅如焰眼底帶著淡淡的青色,端著書湊到梅久身邊,央求她講解書中晦澀難懂的句子。
在教舍呆了一個時辰,然后繼續去陸清明那里。
陸清明沒有講禪,而是督促眾人練武。
所有人在院子里一字排開,打同一套拳法,只有梅久手足無措的站在旁邊,想伸手跟著比劃一下,又霍不開臉皮,她以往連走路都是蓮步輕移,哪里見過女子四肢舒展的那麼開!可是不動吧,顯得更是突兀。
梅久突然羨慕起梅如焰了,那位先生只有她一個徒弟,就算什麼都不懂也定然不會像自己現在這樣丟臉吧!
陸清明皺著一張老臉看了許久,才拿著一本書走過來,“這是基礎拳法,你拿著,一邊放羊一邊看。先熟悉一兩天,之后老夫再教你。”
“謝先生。”梅久接過書,施了一禮便逃一般的跑了出去。
梅亭瑗嗤笑一聲。
陸清明扭頭瞪了她一眼,“你今天圍著山跑,跑到只剩一口氣為止!”
梅亭瑗連忙斂住心神,應道,“是!”
梅久之前說過,放羊的時候身體都給安久用,她說話算話,安久也沒有推辭,直接接管了身體的控制權。
她發現,自己與這具身體越來越契合了,剛剛開始需要那麼吃力的對抗梅久的意識,現在雖然還達不到控制自如,但已經有很大進步。
安久趕著羊去了南坡,爬上一棵歪脖子樹,靠在橫枝上看陸清明給的拳法書籍。
她對東方的武術十分感興趣,一邊看,一邊在腦海里比劃著。
正看的投入,冷不防得有一只手將書抽走,她順勢揮拳。
那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明明只是輕輕握著,竟如鐵鉗般不能掙脫,安久從未遇到過這種奇怪的情形,不由皺眉。一抬頭,一張倒掛的鬼面映入眼簾。
“我並無惡意。”他道。
安久相信,如果此人有殺心,她早就成了一具屍體,但這人給她的感覺也不像是惡作劇。
可是沒有惡意,還有好意不成?安久不信。
“不像是練過武。”鬼面男子看著她的手指。
他話音方落,安久猛的揮手。她本想用剛剛從書上看見的擒拿手扼住對方的咽喉,但是心念迅速一轉,轉手將他的面具揭開。
鬼面男子剛剛已經確定安久沒有練過武功,沒料想她出手竟然如此迅猛,且手上勁力絕對不是普通女子能有。
那面具系在腦后,與發帶綁與一處,他只覺得頭皮劇痛,接著便已有涼風拂面,烏發倏然散開,間或有縷縷斷發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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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1:12
第三十一章 不久再見
他倒掛在橫枝上,墨發垂下,柔澤若黑緞,安久看見他白皙如玉的腦門和如畫的眉眼,而下半邊竟然還罩著黑色面巾。
他一雙狹長的眼眸中似乎漾著笑意,里面清晰的映著她的樣子。
安久趁機躍下樹,退離三丈之外。
剛剛出手的時候她想依照習慣一擊必殺,但是她很清楚自己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對方沒有表現出惡意,若是將其激怒反而不妙,所以臨時改為撥掉他的面具。
安久原本對他的真容並不感興趣,不過這個男人眉眼生的真是好看,她這回倒是真想把那層面巾也扒下來了。
男子跟著躍下樹,彎身撿起掉落在草地上的面具,長發隨著他的動作從肩上滑落,竟是絲毫不亂。
安久心想,果然是原生態最健康。
“不愧是智長老看中的人,只用看便能學會。”他站在樹蔭下仔細打量安久,清朗的聲音很溫和,“相信不久我們就會再見。”
還余尾音,人卻已經不見蹤影。
安久超群的視力也僅僅看見一道殘影沒入竹林里。
“那……是在祠堂里見過的……”梅久剛從震驚里回過神。
安久沒有答話,回到樹下把那本基礎拳法撿起來。
安久不知道那個男人的身份和目的,可這短短的一個照面,讓她震驚不已。那個男人剛剛說“只用看便能學會”,肯定是監視她有一段時間了,而她根本沒有察覺!就連對方如何靠近,她也感覺不到!
一方面,是她與這具身體還沒有達到完全契合,另一方面,證明這里的功夫比她從前練的要高深許多倍!就算是從前的她也未必能夠與那個鬼面男子抗衡。
也就是說她所會一切技能,在這里並沒有什麼優勢可言,就算加上從前多次殺人的經驗,恐怕最多只能對付梅亭瑗之流,這還不算,更可恨的是,她現在連自己的身體都沒有!
如此想來,她現在的處境實在太不容樂觀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自身具有一定的基礎,而且似乎對這些功夫的悟性尚佳。
一番思索,安久再看手上這本基礎拳法的目光就不一樣了——她需要學習,無論在哪里,只有擁有足夠的能力才有資格選擇未來的道路。
安久翻開拳譜,開始認真的照著上面的人形比劃。剛剛展開架勢,她便聽見有腳步聲,于是立刻停下動作。
梅亭瑗正在受罰,不敢停下來找茬,看見安久之后冷哼了一聲,迅速跑遠。
安久繼續練習。
梅久能夠感受到安久的鞋,便沒有阻止,她想反正一時半會不可能練出什麼成果,並不違背母親的交代。
可是事情的發展大大出乎梅久的意料!快到傍晚時,安久已經能夠流暢的將這套拳法從頭打到尾。
梅久不知道她打的怎麼樣,但能感受到肢體上的勁力,可想而知不是只擺擺樣子而已。梅久不曉得應該說些什麼好。
傍晚。
安久把羊群趕回圈內,便將身體交還給梅久。
“十四娘。”陸清明站在羊圈外。
梅久施禮,“先生。”
“可有所領悟?”陸清明問道。
安久在看書的時候,她不能避免的也看了,那些動作都很簡單,她記性很好,就算是現在讓她比劃,也能照葫蘆畫瓢擺出來,可是她心里知道不一樣。這具身體她用了十幾年,從來沒有調動出安久打拳時候的那種力度。
“能比劃幾下,可是並無領悟。”梅久照實回答。
短短時間也是在情理之中,陸清明點頭,“那好,你且比劃比劃。”
這里除了她就只有陸清明,梅久咬咬牙,決定豁出臉皮。
陸清明對梅久憚度很滿意。他很明白梅嫣然的想法,知道梅久自幼是被當做尋常閨閣女子教養長大,哪怕不會像外面其他娘子那般謹遵三從四德,至少也是個舉止優雅的淑女。
這個女孩能夠放下根深蒂固的東西,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陸清明這樣想著,沖她頜首,示意可以開始了。
梅久回憶了一下之前看見的動作,跨步、抬手、旋身、出拳……
夕陽余暉,勾勒少女姣好的姿容,一舉一動間宛若仙鶴翩然,美麗不可方物。
陸清明失態的瞪大眼睛,越往下看,一張老臉幾乎皺的越難看。
真是大開眼界了!
他活到這把年紀,從來還沒有見過有人把剛健的拳法弄成柔若無骨的舞蹈!
簡直是在褻瀆這套拳法!
“給我停下!”陸清明怒道。
梅久嚇的一個踉蹌,趕忙收了動作,不安的瞅著他。
陸清明見她一副受驚兔子狀,更加不高興,他深深呼吸了幾次,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記性不錯,也挺好看,不過你必須明白,武功是用來揍人的東西!你這樣給人撓癢癢還嫌輕啊!”
“是,學生記住了。”梅久眼眶發紅。
陸清明無奈稻了一聲,“你先回去仔細想想我說的話,明日我再教你。”
“是。”梅久欠身告辭。
陸清明看著梅久走路弱柳扶風的樣子,又是一嘆,不到兩個時辰就能把這一套拳法比劃出來,說明她有很好的記性,不過相較之下,陸清明更情願她出拳有力一些,哪怕只能打出一招半式也好。
“罪過,罪過,今日又犯嗔戒。”陸清明決定回去抄經。
梅久走到下山的路口,梅如焰早已在哪里等候。
梅久遠遠的便看見她眼角有一塊青紫,滿手血紅,當下快步走了過去,“你怎麼弄成這樣?”
“姐姐。”梅如焰聲音有些疲憊,抬了抬手,面上笑容一如平常,“練琴弄傷了。”
梅如焰有一雙纖長漂亮的手,潔白如玉,十指纖纖,瘦而不見骨,就像拈花佛手一般,此刻尖尖的指頭上滿是血泡,顯得觸目驚心。
這樣的血泡不是不小心劃破,而是練琴過度所致。梅久雄的看著她,“那臉上呢?陌先生看起來像仙人一樣,難道會動人?”
“他?”提到陌先生,梅如焰神色古怪,“他才不舍得動彈那雙尊貴的手!他要整治我,動動嘴皮子就行了,還用得著出手嗎!”
“要不干脆換個先生吧!清明先生很好,不如你同趙山長說一聲,以后咱們也能作伴。”梅久道。
梅如焰語塞,別開臉輕聲道,“他也就是性子高傲的讓人生氣,倒也不是特別壞,是我懂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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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1:28
第三十二章 梅嫣然的恐懼
“為何要這般拼命呢?”梅久想告訴梅如焰,等到學會功夫,將來日子會很難過。
梅如焰道,“我自問見識不淺,卻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大家族這般古怪,我不知背后的原因,但多少能揣測一二。姐姐,壽命大約都是有定數的,什麼時候死,真是由不得咱們,可是,閻王管不著咱們怎樣活!”
她笑著,斬釘截鐵的道,“我就是想讓自己變的強大,哪怕最后爭不過命,我也想笑著去死。”
所以即便知道練成了武功將來日子也不好過,她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使自己變強的機會。
梅如焰和梅久都沒有武功基礎,想變強就不能藏拙,因為武功一直沒有進展或者進展太慢,陌先生就不會更深入的教她。簡單的說,在武學上,藏拙都是發生在武功達到一定境界的人身上,基礎入門,根本沒辦法做到。
而安久不同。天下武學歸根究底是相通的,她從前並未接觸過這一類的功夫,但是曾經經歷過高強度的訓練,令她懂得怎樣極致的控制身體、激發身體的潛能——刨去武學的一切外在形式,終歸于此。
梅如焰和梅久一起下山,然后各自回了居所。
一路上梅久耳邊都在回蕩梅如焰的話,當她說到“笑著去死”的時候,梅久心中的震撼無以倫比。分明是差不多的年紀,為何她會有那般魄力?
回到玉微居時,梅嫣然早已在堂屋等候多時。
“娘。”梅久見到母親,心中很踏實。
“今日回來有些晚。”梅嫣然道。
梅久道,“妹妹受了點傷,下山不方便,我就陪著她慢慢走了一會兒。”
“受傷了?”梅嫣然攏了攏袖口,頓了一下道,“我一會兒過去看看她,你今日沒事吧?”
梅久知道她問關于練武的事,“清明先生給了我一本拳譜,我看了一遍倒是能將上面的動作記下來,可是比劃出來時卻把清明先生氣的不輕。”
梅嫣然抬袖掩嘴輕笑,“清明先生講禪講的頭頭是道,可總也控制不住自己。”
“娘,我今日見著一個黑衣人。”梅久決定把放羊時遇見鬼面男子的事情說出來。
安久沒有阻止。
梅嫣然笑容退去,神色嚴肅起來,“黑衣人?你在哪里瞧見?”
“今天在山上獨自放羊之時。”梅久一五一十的的道,“之前我在宗祠中曾經見過,當時有十個戴面具的黑衣人,五個乾達婆,五個夜叉,今日見著這個人,是帶著夜叉面具的男子。”
梅嫣然突然緊張起來,追問,“他可曾與你說話?”
“說了,他問我是不是智長老新收的徒弟。”梅久還是掩掉了關于安久的事情,“還說不久以后就會再見。”
“什麼?!”梅嫣然面上已經是毫不掩飾的驚駭,“怎麼會……怎麼會……你能否辨出那人多大年紀?”
梅久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但是她當時腦子一片空白,此時無論怎麼回想都沒有印象。
“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安久道。
當時時間太匆忙,她只能從聲音和一些小細節判斷出一個大概的年齡段。
“大概二十到三十吧。”梅久道。
梅嫣然回想了一會,“應該不是咱們家的人。”
梅久很疑惑,“娘,那些都是什麼人?”
“控鶴院的人。”梅嫣然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向梅久隱瞞什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現在還處于被半禁足的狀態,無法時時刻刻照顧梅久,梅久不適合再繼續懵懂下去了,“按照常理來說,你剛剛回府,資質尚不明確,應該不會這麼急著讓你入族譜,除非是恰好趕上族中有一批人要送入控鶴軍……”
原來,每個梅氏族譜上記錄多少人,都要在朝廷有記錄,每當梅氏有人要被記入族譜時,朝廷會專門派人過來查看資質,將一切都記錄在冊。時間湊巧,所以家主才決定順便讓梅久盡快入族譜。
“很早以前控鶴軍主要是由四個家族組成,分別是梅氏、趙氏、李氏、樓氏,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小家族。先帝覺得這樣容易失控,所以朝廷設立了專門培養控鶴軍人才的地方,就叫控鶴院。”
控鶴院成立之后,不再只接受這些家族的人,而是大量從民間吸收一些資質好的孩子,從小進行培養,欲圖改變家族占據控鶴軍勢力的局面。
這些家族了解皇室太多秘聞,成為廢棋之后的下場可想而知!幾大家族沒有退路,只能想辦法死死握住手中權力,從而求得生存。
梅氏的后代已經逐漸凋零,所以迫不急待的要把梅久和莫思歸納入族譜,甚至明明知道梅如焰不是梅氏后代,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梅嫣然思量道,“控鶴院的人,大概是想試探你的資質……”
思及此,梅嫣然忽然伸手捏住梅久的脈搏,斂眉仔細探查了半晌。
梅久不敢出聲打擾,直到她收回手才問,“娘,怎麼了?”
梅嫣然搖頭,“我是在想,那人為何會說不久后再見。”
梅久遺傳了梅嫣然的根骨,底子極適合練武,否則梅嫣然也不會刻意的把她往柔弱膽小這條路上培養。如今梅久十三歲,在入梅府以前從未接觸武功,按道理來說,就算是有些天賦也為時已晚,為何能讓控鶴院的人看中?只因智長老之故,絕不會讓那人說出“不久就會再見”的話來!
“久兒,你到底有何事瞞著我?”梅嫣然握住梅久的手,“有什麼事不能告訴娘?”
“我……”梅久恨不能馬上把一切都告訴母親,但是聽見安久一聲冷哼,所有的話語瞬間哽在喉嚨里。
梅嫣然嘆了口氣道,“久兒,娘這輩子是沒有指望了,只盼著你好好的,若是事關緊要,萬萬不要瞞著娘啊!”
再次回到梅府,梅嫣然就知道再逃走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她唯一的打算就是拼上自己的一切換梅久下半輩子安寧。
天色不早,眼看梅久沒有任何松口的意思,她便沒有再繼續追問。
晚膳過后。
梅嫣然讓人去準備跌打損傷的藥,等候時又與梅久說了會話。
“嫣娘子。”遙夜急促的聲音突然傳來。
梅嫣然道,“何事?”
“老太君來了!”遙夜壓低聲音。
屋內燈火通明,梅久清楚的看見梅嫣然嘴唇在發抖,臉上的血色霎時間退去。
“老太君是誰?”梅久只知道梅氏只有兩位老夫人,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麼老太君,還是一個讓自己母親如此忌憚的老太君!
“看來……”一個嘶啞的聲音驀然從頭頂傳來,分明是在笑,卻透出一股冷殺之氣,“你還記得老婆子。”
梅久大駭,抬頭往屋頂看去,然而縱使她目力過人,也沒有能發現人影。
“閨女都這般大了。”那嘶啞的聲音瞬間又從主座上傳來。
梅久看過去,只見那里坐著一個佝僂的黑衣人,她身子微弓,雙手放在手杖上,渾身包的密不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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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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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1:42
第三十三章 極其彪悍的一生
“祖母!”梅嫣然拉著梅久跪下,急促的道,“久兒,快給太祖母磕頭。”
梅久從記事起就沒有見過母親這樣失態過,不,是從來沒見過母親如此恐懼,她不敢怠慢,忙依言磕頭。
安久何曾對誰屈膝?!何況這個老人無處不在的肅冷之氣,讓安久極度戒備。
這是殺過很多人才會有的氣息。
安久試圖控制身體,但一念閃過,又放棄了,任由梅久做出這個讓她倍感屈辱的動作。
老太君不曾理會梅久的動作,只看著梅嫣然道,“你天生聰慧,當能揣測我今日來的目的。”
“祖母!”梅嫣然雖然恐懼,但是語氣里卻沒有任何猶豫遲疑,“只要放過久兒,我願付出一切代價。”
梅久猛撣起頭來,不安的喚道,“母親。”
老太君是指微微一動,沉默了許久突然嘎嘎笑了兩聲,“分明懼怕,竟敢反抗!嫣娘,你向來都是瞧起來膽小如鼠,實際上整個梅氏沒有比你膽子再大的了!”
“祖母,久兒不懂武功。”梅嫣然示弱,“只求祖母放過她。”
“傻孩子。”老太君的聲音突然溫和起來,像個普通老人般,然而出現在這等場景,便顯得十分怪異,“你一心讓她變得懦弱,這個世道,軟弱之人命如飄萍,沒有你,她日后的境遇亦不會比跟著我好。”
“手上沾染人命,心便不會安寧。”梅嫣然殺過人,而且不止一兩個,“我在外面從來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睡覺永遠睜著一只眼睛,我不想久兒過上這種日子。”
“哈哈哈!”老太君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笑到聲音更加嘶啞,“你很聰慧,但是記性不好!或是……你根本不了解自己閨女?”
她指的是梅久射殺武師的事情,梅久手上早已沾上人命。
“不一樣!”梅嫣然辯駁道,“為了求生殺人和以殺人為生,根本不一樣!”
“我們都是為了求生才殺人!”老太君的氣勢陡然凜冽,“若心堅不可摧,刀劍下亦能尋得安寧,若心彷徨無依,再平靜亦能生出懼怕。我今日多言,是看在祖孫一場的份上,既然你這個娘不能教她無所畏懼,從明日起就由老婆子來教!”
老太君既然親自前來,便沒有逆轉的可能,事情突然進展到這個地步,超出了梅嫣然的預料,她已放棄掙扎,只想弄明白原因,“族中為何會突然做出這個決定?”
“朝中局勢不佳,族中決定兩年后再送一批人進控鶴院。”老太君毫不隱瞞。她微微側臉,像是把目光放在梅久身上,“懵懂無知的孩子進了那個地方,無非就是一個死字,智長老讓我過來,是出于殷切希望,我不逼你,自己看著辦吧。”
智長老一生在追尋弓道的巔峰,他如果一直對梅久抱有希望,就不會放任她學到一半便被送到控鶴院中,哪怕只能多留幾年也比兩年之后就送到控鶴院送死強。
老太君意思很清楚,智長老看中梅久在弓道方面奠賦,又覺得梅久骨子里太懦弱,所以才請老太君幫忙教導梅久,使其心智堅強。
“我明白了。”梅嫣然很快冷靜下來,懇切道,“還請祖母多寬限幾日,容久兒準備。”
“嬌氣!”老太君斥責,人已經如鬼魅躍上房梁。
梅嫣然渾身像是被抽去力氣一般,癱軟在地上。
梅久伸手扶住她,焦急又擔憂,“娘,你怎麼了?”
無知者無懼,梅久只看見老太君詭異的裝扮,並未感受過她的殘忍,所以只被那種無形的氣勢所震懾,心中的恐慌遠不及梅嫣然。
緩了許久,梅嫣然才干澀的道,“無事。”
然而就在說話的同時,眼中瞬間匯聚霧氣,淚水毫無預兆的落下來,她伸手捂住臉,狠狠的抹掉水跡,緩緩吐出一口氣。
“娘。”梅久扶她起身。
“久兒,娘沒用。”梅嫣然喃喃道。
她帶著梅久逃出梅花里時,遭遇天羅地網的追捕,她曾藏匿在深山老林里一載,顛沛流離,然后在距離汴京不遠的揚州落腳,由于被追捕,她只能深居簡出,能做的營生極少,可她憑著自己的智慧和一雙手在夾縫中打拼,讓梅久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那時候的生活雖然苦不堪言,她卻覺得渾身充滿力氣,而現在她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絕望。
梅久倒了杯水遞給她,“娘,你莫說這樣的話,我知道你一個人含辛茹苦的把我養大有多不容易。”
梅嫣然接過茶水抿了兩口,喉嚨里的干痛有所緩解,“老太君是我的親祖母,亦曾經教導過我。”
“那……”梅久不知該不該問。
“你是想問我為何如此懼怕她?”梅嫣然放下杯子,抬手攏了攏鬢發,“她是樓家女兒,十四歲之時嫁給你太祖父,生了三個兒子。就在第三個孩子剛剛降世三個月,你太祖父便進了控鶴軍。恰逢太宗皇帝密謀篡位,太宗皇帝登基,你太祖父卻失蹤了,整個梅氏陷入了絕境。”
彼時只有梅中遠一人在控鶴軍中任要職,梅中遠一死,其余在底層的梅氏子弟的死亡人數莫名其妙的驟然增多,樓氏拋下嗷嗷待補的幼子,只身加入控鶴軍,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將傾。
“樓氏用了七年坐上了‘暗副都指揮使’的位置。”梅嫣然語氣放緩,怕嚇著梅久,“在這個職位上面,只有皇帝和‘暗都指揮使’。控鶴軍中是以完成任務的多少和殺人數量作為晉升標準,可以想想,她七年之內要殺多少人才能坐上統領控鶴軍的人物。”
無論在哪里,晉職都是不容易的事情,樓氏這七年里要殺多少人,多少次出色的完成任務,才能在眾多冷血殺手中脫穎而出?
“控鶴軍有她當權,梅氏才不曾滅亡。”梅嫣然道。
樓氏掌管控鶴軍十二年,提拔許多梅氏、樓氏子弟。
按照常理,在控鶴軍中官至那個高度,知道許多不能為外人道的辛秘,除非化成灰,否則絕對不可能再度脫離控鶴軍,樓氏卻能。她設了一計,火燒忠義樓,把自己困在大火之中,造成被燒死的假象。
“她對別人下得去手,對自己也下得去手,那場大火燒毀了她身上一半皮膚,可她還是活著回了梅花里。”
這是一個極其彪悍的老太君。
梅嫣然的話激起了安久暴力的一面,她熱血沸騰,她很興奮,很嘗試自己殺戮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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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1:56
第三十四章 病
仿佛血液里有什麼東西開始躁動,突如其來的陌生情緒讓梅久覺得渾身不舒服,她緊緊抓著衣角,忍住要破壞東西的欲望。
梅久的忍耐,壓得安久不能動彈,令她忽然想起了醫生的手,每當她想破壞、想殺戮的時候,他們便緊緊的抓住她。
畫面依稀。
兩雙手死死的按住她,頭頂有人在喊,“快點,堵住她的嘴,別讓她自殘!”
一團東西迫使她的嘴張到最大。
“鎮定劑!”
安久劇烈晃動的模糊視線中,只能看見一個個白色的衣角。
緊接著便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有人蠱惑:殺了那個人,我就放你出來,你能行,你天生就是一件完美的武器,不要讓我失望……
梅久長大眼睛,清清楚楚的看見匕首沒入一個人身體,鮮血四濺,眼前一片血紅,嚇得她連尖叫聲都無法發出!
“久兒!久兒!”梅嫣然看見梅久雙眼無焦,一副驚恐的樣子,心痛不已,就不應該突然告訴她這些。可是,由不得她,因為日后倘若真的跟著老太君,會經歷比這恐怖千倍萬倍的事。
“娘!”梅久恍恍惚惚的喊。
梅嫣然把她摟進懷里,輕輕撫著她的背,“嚇壞了吧。”
溫暖的懷抱,溫柔的輕撫,把驚懼和躁動都漸漸撫平。
安久冷靜下來。
那一段記憶很陌生,又很熟悉,安久分明不記得,可又確信那是自己!這些回憶清清楚楚的說明一件事情——
她,曾經是個精神病人。
這是家族遺傳病。父母死后,安久精神極其不穩定,從監管中心到精神病院,她都是頭號危險人物,被嚴密看壓,藥物控制、心理開導,任憑他們用盡方法,她的精神狀況卻每況愈下。
后來她在殺戮中得到了解脫,如毒蛇一般靜候獵物,然后扣動扳機,遠遠的看著目標身亡,成為她最喜歡玩的游戲。
從那時候起,安久在生活上再也沒有露出殘暴的一面,她甚至開始喜歡養花,愛護小動物,開心時笑容純粹的像個孩子。
極端殘暴和絕對的單純,在她身上並存。
“久兒。”梅嫣然心中百味具雜。
她不忍見梅久這個樣子,起身道,“早點休息吧,我幫你去族學告假,明日先別去了,我先去看看如焰再回來。”
安久抬頭,盯著梅嫣然猶顯蒼白的臉,剎那仿佛回到了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她不禁想拉住梅嫣然。
梅嫣然見她茫然的伸出手,便順勢握住,“娘一會兒就回來。”
好像……
安久忽然覺得梅嫣然與她的母親好像,都想為了女兒豁出一切,可是無奈即便犧牲性命也不能改變現實。
“久兒?”
梅嫣然正要說話,安久站起把頭湊在她的胸口,聽見有力的續聲,仿佛得到救贖。
安久的母親臨終前精神已經崩潰,行為瘋癲再加上她因為藥物而變得可怖的容貌,年幼的安久不敢靠近,直到她死亡,安久才想到留住她的續余溫,可惜早已不能。
到這一刻安久才明白,她只是選擇不再回想那段記憶,但是母親臨死前面上的恐懼、絕望、孤獨已經深深印入靈魂。
如果當時能勇敢一點安慰,如果在母親死前給她一點溫暖……
原來,她恨的不僅僅是父親,更恨自己竟然害怕母親,什麼都沒有為她做過,只是一味的怨她懦弱,殊不知她已經勇敢的付出了所有。
也許這是命運賜予了彌補的機會?
“我們會沒事的。”安久掙脫梅嫣然的手,輕輕抱了她一下,疾步離開。
梅嫣然回身看著她逃竄似的背影,心中疑惑。梅久從來不會這樣大步行走,也不會用那樣冷靜果斷的語調說話。
想了一下,梅嫣然將這一切歸諸于段時間遭遇的變故,無論她的女兒變成什麼樣都還是她的女兒。
“遙夜?”梅嫣然道。
“主子。”遙夜的身影出現在門前。
梅嫣然早已恢復冷靜嫻雅,“好好照顧久兒。”
“是。”
準備藥物的侍婢早已經站在院內等候,梅嫣然領著她去了梅如焰的住處。
從外在看,梅嫣然和梅久是屬于同一類型,但是內心截然不同,梅嫣然是自私的,她不會平白的對誰好。
倘若將來有必要,她可以毫不猶豫的犧牲梅如焰……
翌日。
梅久和梅如焰都未曾去族學,梅嫣然便索性將她們叫到一處,與她們詳細說起府內的情況,並開始傳授二人呼吸吐納的方法。
安久聽的聚精會神,強行控制身體練習,梅久下意識的跟著梅嫣然的話學,但是悟性遠遠不如安久,導致呼吸方法一會兒對一會亂。
“莫急,習慣幾日便好。”梅嫣然安慰她。
“主,莫郎君聽說兩位娘子病了,過來瞧瞧。”遙夜在門外道。
梅如焰詫異,莫思歸寄人籬下,之前被揣進湖中的事情鬧得整個梅花里都知道了,遭到這般羞辱,不是應該恨她們?
梅嫣然道,“也好,請他進來吧。”
說罷,轉臉對梅如焰道,“思歸醫術不錯,正幫你瞧瞧手指,雖不是大傷,但畢竟十指連心,良醫良藥少遭罪。”
“多謝母親。”梅如焰感激道。
梅久見母親關懷梅如焰,很是高興。
莫思歸進來,便瞧見母女三人笑意盈盈的和諧場面,躬身向梅嫣然施禮,“見過姨母。”
梅久和梅如焰先后起身喚了聲表哥。
“自家人無需多禮,都坐吧。”梅嫣然噙著笑,細細的打量莫思歸。
他原是一雙桃花眼生的風流多情,今日卻著了一件雅青色長衫,再加之他斂神沉氣,竟然顯得頗為端正穩重。
“上一回見你時,你還是還孩子。”梅嫣然嘆道。
莫思歸道,“姨母容貌絲毫未變,思歸乍見到您,竟恍惚以為回到十幾年前。”
梅如焰嘆為觀止,這位莫表哥真是做的一手好戲,如果換上他之前那個調調來說這番話,顯然是調戲。
梅嫣然微笑中不經意流露出惆悵,“倒是會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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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2:08
第三十五章 逼出安久
“我先看看兩位表妹的病情吧。”莫思歸道。
梅嫣然點頭。
莫思歸明顯對梅久的病情更有興趣,但因有了前兩次不愉快的經歷,梅久不安的往后縮了縮。
梅如焰笑著道,“表哥,我這手疼的厲害,不如先幫我瞧瞧?”
“好。”莫思歸翹起嘴角,在她旁邊落座。
梅如焰見他笑的怪滲人,遂一派天真的道,“表哥,上次不小心讓你落水,我已經知錯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趁機報復我行麼?”
被識破了?莫思歸豁達一笑,“哪能呢,表妹若是不提醒我都忘記了。”
這話太有歧義了!就連梅久都覺得他不懷好意。
“母親我怕疼。”梅如焰縮會手,眼巴巴的望著梅嫣然。
梅嫣然將三人的心思全都收入眼中,在這些舉手之勞的小事上她倒也不介意護著梅如焰,遂淡淡一笑,像哄小孩子似的,“真是孩子氣,昨日醫者幫你包扎的時候不疼吧?思歸的醫術名滿汴京,比那醫者可高好的沒邊,不僅不疼,這點小傷要不了兩天就好了。”
話外之意是,倘若疼了或愈合慢了就是莫思歸故意報復。莫思歸小時候就聽過梅嫣然的大名,再是如何大膽亦不敢在她眼皮底下報復她閨女,“姨母過譽了。”
梅如焰這才乖乖把手伸出去。
梅嫣然看著梅如焰落落大方,而梅久卻羞澀小心,心里很不是滋味,以梅久資質原應該會很出色,卻被她毀成現在這副拿不出手的模樣,末了還是逃不過桎梏。
她心中有愧。
莫思歸不愧是名醫,手法嫻熟的把藥換上,過程中梅如焰未曾感覺到一點疼痛,藥涼涼的從指間滲入,很快把火燒火燎的感覺壓下去。
“表哥的藥真神,一點也不疼了。”梅如焰不吝惜贊美。
莫思歸無語,這兩個表妹,一個看起來天真活潑,卻在背后豎起鋒利爪牙,另外一個看起來柔弱內向,卻會毫無預兆露出暴力一面。
前者是典型的兩面三刀,挺正常的一個人,讓莫思歸很感興趣的是梅久,她擁有兩個完全不相關的性格。
“如雪表妹,觀你氣色不佳,我幫你把個脈吧?”莫思歸殷勤的道。
梅久連連搖頭,“不要不要,我只是受了驚,未病。”
你受驚?老子還受驚了呢!
莫思歸暗自咬牙切齒,面上依舊帶著淺淡而友好的笑容,“受驚之事可大可小,若是發一場熱散了風邪還好,萬一心里落了病根,日后再想根治就難了。”
梅嫣然一念閃過,“久兒,就讓思歸幫你瞧瞧吧。”
母上有命不得不從,梅久咬咬牙,一臉悲壯的伸出手腕。
安久不想表態,首先她不喜歡任何醫生,其次不喜歡莫思歸。以前安久對于這種人的處理辦法基本上只有兩種,如果對方不生事,就權當空氣;如果有些不要命的硬要往上湊,就一個字——殺。而現在,她決定暫且忍著。
微涼的手指搭上手腕,梅久渾身寒毛直豎。
給女眷診脈,一般用懸絲,亦或在手腕上鋪一層薄如蟬翼的絹絲帕子,但這兩者皆不如直接診脈準,尤其是想要判斷脈象中細微變化。
梅氏無論男女世代習武,並不十分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莫思歸閉眼仔細感受脈象。
與常人沒有絲毫不同。一個人呈現兩種性格,尋常人都會覺得是“鬼上身”,莫思歸不以為然,他斷定是種病癥。
“如何?”梅嫣然見他收回手,便開口詢問。
“平脈。”他忽然心生一計,話鋒一轉,“但是平脈末尾有輕微浮動,感覺……就像我摸著表妹的脈象,指頭底下另外壓著懸絲試到了另外一個脈象。”
屋內三人一魂皆驚!
“此等情形我亦首次遇見。”莫思歸斟酌道,“可用鎖夢術一試。”
“表哥,你……”梅如焰想說,你不會是伺機報復吧!但她又的確覺得梅久的變化很怪異,于是到了嘴邊變成,“你確定嗎?”
莫思歸卻看向梅嫣然,“不能確定,但是鎖夢術對人有益無害,表妹受過驚嚇,用鎖夢術能散風邪。”
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全無私心?就連梅久如此善良,在這一瞬間心里浮上自私的念頭。安久拿母親性命威脅她,總歸是個禍患,倘若能夠用這次機會解決多好!可是她又怕萬一失敗,反倒激怒安久……
梅久幾番掙扎,依舊下不了決心。
“試試吧。”梅嫣然替她做主。
梅久急道,“母親,我不想用鎖夢術。”
梅嫣然蹙眉,“為何?”
梅嫣然知道鎖夢術,這種方法會令人陷入半睡半醒之間,使人內心掩藏的秘密被發掘、,使用失敗無非是會導致人昏睡一覺,或者對被施術者不起作用,的確沒有害處。梅久這些天所為之事遠遠超出了梅嫣然對她的了解,所以梅嫣然覺得試一試無妨。
“讓他試。”安久突然道。
梅久愣了一下,小心問,“你要試?”
安久未曾答話,梅久在梅嫣然的勸說下半推半就。
莫思歸欣喜不已。
接著幾人便見他從身上一樣一樣低出所需物品:一小段類似檀香的東西,幾個血紅珠子,一只雪瓷鏤花小香爐,和一只紅塞小瓷瓶。
梅如焰瞪眼,這要不是事先計劃好,就是在身上塞了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看他衣袖飄飄,也不想是藏了很多東西,所以她斷定是前者。
“這是我調制的安眠香解藥,姨母和如焰表妹先服下,以免入睡。”莫思歸從小瓷瓶里倒出兩粒藥丸。
兩人服下之后,讓遙夜和澹月去門外守著,不許人喧嘩。
梅久緊張的渾身冒汗,偏偏安久沉默異常,無論說什麼她都不予回應。
莫思歸隨手從袖中掏出一個火折子,點燃香段之后和紅色珠子一並放進爐中,輕煙從鏤花孔裊裊升起。
梅如焰算是服了,連火折子都敢貼身裝,也不怕失火把自己燒死!
“你還記得在祠堂前發生的一切嗎?”莫思歸在梅久對面坐下。
梅久點點頭,又搖頭。她記得,可是並不知道全部過程。
莫思歸並未追問她的動作是何意,繼續道,“閉上眼睛,可有聞見香氣?”
香氣熏得的人渾身懶洋洋,梅久慢慢不再緊張,“有。”
“是何種香呢?”
梅久聽見莫思歸的聲音輕緩,像來自天外云端,她喃喃道,“松香。”
香爐里的白煙不知何時變成淡紅。
“是否瞧見接天連地的松林?明月東升,清泉潺潺,你感覺身體輕盈,可以飛起來。”莫思歸像說悄悄話般,“越來越接近明月,身邊云海蒼茫,不知置身何處……”
梅久已經閉上眼睛,安久眼前一片漆黑,漠然聽著他的話。
曾有過一段時間,安久隔三差五的被注射鎮定劑,以至于少計量的安眠藥物在她身上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后來加入殺手組織,針對催眠術有過專門訓練,任何催眠在她身上起不到作用。
也因此,心理師在治療她的時候遇到很大的困難,導致她后期只能靠殺人緩解血液里的躁動。
“你是誰?”
安久聽見莫思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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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6:38
第三十六章 暗學
梅久含糊道,“梅久。”
莫思歸繼續問,“你近來心情不佳嗎?可曾遇見令你恐懼之事?”
梅久的腦海里開始回憶起被追殺的畫面,三人看見她面上顯現出恐懼的表情。
莫思歸暗喜,鎖夢術開始起作用了!
安久未被催眠,但是梅久早已陷入深度催眠中,照這麼下去,十有八九要露餡。
鎖夢術其實就是一種催眠術,需要別人用語言引導被施術者的想象。
安久開口,緩緩道,“不要跑,不要怕,這里是梅花里,你安全了,娘親也這里。”
安久的聲音是從梅久心中發出,直達靈魂,自然不是莫思歸在耳畔蠱惑能比。
梅久頓時聽不見莫思歸的聲音,記憶跟著安久的話語回到梅氏祠堂前,“你從祠堂出來,睜開眼時,看見莫思歸一臉猙獰正欲非禮你!”
莫思歸眼看梅久呼吸急促,臉上表情越來越害怕,心覺得能成事,于是更加賣力的引導。
“流氓!”梅久尖叫一聲,猛的睜開眼,正對上莫思歸的臉,嚇得她驚叫連連,拔腿踉蹌著往外跑。
梅如焰眼疾手快的起身扶住她,不敢大聲驚擾,壓低聲音喊道,“姐姐!”
不料遭遇梅久激烈掙扎,“放開我,放開我!”
“娘在這里。”梅嫣然上前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道,“娘在這里。”
梅久消停下來,回頭果然看見梅嫣然,立即撲到她懷里哭訴道,“娘,表哥欲圖非禮我。”
梅嫣然輕聲安撫梅久,眼色卻黯了下來。
真是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莫思歸張大嘴巴,這事兒真是百口莫辯,他揣測梅久是來梅花里以前得了瘋病,所以回憶最恐懼的事情應當是令她發病的原因,怎麼會這樣呢?哪里出了偏差?
“久兒受了驚嚇,你且回去吧。”梅嫣然淡淡看了莫思歸一眼。
這個時候,他就是臉皮再厚也不敢留下來,“我改日再來向表妹請罪。”
片刻不敢耽擱的跑了。
安久多少有點失望。
她開始並不了解“鎖夢術”,但聽起來挺有門道,反正現在的境況已經糟透了,再糟能怎樣?無非就個是魂散吧!她想盡快改變和梅久共用一具身體的局面,才讓梅久接受鎖夢術,誰知這麼不靠譜。
安某人十分的不開心,完全忘記是誰擾亂“鎖夢術”。
經這一場鬧,梅嫣然和梅如焰越發覺得梅久是這段時間遭受太大刺激。
梅嫣然只好又代梅久像族學告假,梅如焰將養了兩日,開始繼續上學。
短短兩天,梅嫣然鬢發邊竟生了白發。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讓梅久逃避跟老太君學藝。逃,不可能,十年前她暗中準備兩載才勉強逃離,如今她自己被半禁足都不得脫身,怎麼帶梅久離開?裝瘋更不可能,這府里有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醫啟長老,如何能瞞得過他……
到得第三天,梅久返學。
早晨恰逢趙山長講課。梅久很喜歡聽,枯燥的經學都能被他講的妙趣橫生。
整個教舍內,放眼望去就只有梅久和梅如焰在聽,可惜趙山長的可視范圍只有不到三尺,根本看不見誰走神,誰認真,自顧坐在上面講的津津有味。
半個時辰后,休息一刻的間隙,梅久捧著書卷過來向梅久請教。
“陌先生昨日可有再為難你?”梅久問。
梅如焰開始時很怨憤,已經想明白了,“那叫什麼為難,不過是督促我好好學藝罷了。”
比起在青樓做燒火丫頭的日子強千萬倍,那會別人拿棍子打她,是為了讓她沒日沒夜的賣命,陌先生逼迫她,是為了讓她長本事。
梅如焰非但不怨,反而特別賣力。
梅久便不再問了,接過書,垂頭問她哪里不懂。
“再怎麼學都是廢物!”梅亭瑗嗤道,“還有遂就到月底了,你們還是好好想想不挨揍才是正經!”
梅久不願生事,梅如焰亦不想浪費時間斗嘴。
許多人都在看熱鬧,梅亭瑗見兩人都不理會,頓時覺得沒臉,氣急敗壞的隨手抽了本書砸過去。
梅如焰抬手,穩穩的接住書卷,笑盈盈道,“多謝七姐贈書。”
梅亭瑗訝然,她那一扔灌注五成內力,竟然被人穩穩拿在手里!
“肅靜。”趙山長從門口摸索著進來,無神的眼睛性的掃了一圈。
還未到下堂課的時間呀?眾人雖疑惑,卻都回到座位,安靜下來。梅亭瑗瞪了梅如焰一眼,扭頭回座位。
趙山長並不坐下,“今日暗學過來挑人。”
眾人神色各異,有的興奮,有的皺眉,有的憂心忡忡……
趙山長話不多,直接道,“所有人到院內集合。”
“這麼快。”梅如焰不免有些緊張。剛剛接下梅亭瑗擲過來的書,她才知道差距有多大,雖然勉力接下,但當時整條手臂都麻了,現在掌心才開始作痛,好像骨頭要裂開似的。
梅嫣然同她倆說了暗學之事。
族學里教學問,教武功,科目繁雜,但暗學只教一件事兒,就是殺人。
“只這幾日,再是刻苦也趕不上人家自幼習武。”梅如焰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嘆道。
梅久很茫然,她比梅如焰還不如,一套拳法都只能打的像跳舞一樣,談何殺人?好在還有安久……
梅久這樣想著,羞愧之心頓起,前幾日還冒起過除去安久的念頭,現在竟然還好意思指望她的保護,自己是何時變得如此齷齪?
眾人心情不一的站到院子里。
趙山長最后從屋里摸出來,瞇著眼睛看了一會,估計大家都站好了,便從袖中掏出一張絹紙,整個臉埋上去瞧了許久。
“有幾位是暗學點名要,等念完名字之后,其他人可自行選擇去留,想進暗學者,留在院中,其余人回教舍。”趙山長輕咳一聲,把手里的絹紙遞給身旁書童,小聲道,“字太小了。”
書童接過絹紙,默默翻了個白眼,看不見還看那麼久!
書童看了一遍,朗聲念道,“梅亭君,梅亭竹,梅亭春,梅如雪,梅如劍。”
所有人都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梅如雪就是那個新來的——怯怯弱弱的梅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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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7:24
第三十七章 人,我來殺
暗學在二房取了三人,大房取了二人。
這五個人中,二房的三人紛紛面露欣喜,大房這邊梅如劍小腿骨折,還在養傷,因此不曾來族學,梅久則是垂眼看著腳尖,神情恍惚。
“其余人可自行選擇去留。”趙山長道。
梅氏子弟與梅久不同,他們自幼被灌輸于世人不同的觀念,大多數人都以能夠控鶴軍為榮。然而在暗學中的學習有生命危險,因而一般對自己能力不夠自信的人卻不敢留下。
眼看人群陸陸續續離開,梅如焰陷入猶豫。她看了梅久一眼,心道,真的要陪她去嗎?
梅如焰並非是怕殺人放火,只是她現在連基礎尚未扎穩,去暗學不是等于送死嗎?
書童看了一圈,輕聲道,“山長,只有梅七娘和梅十五娘也留下了。”
趙山長點頭,揚聲問,“還有人離開嗎?”
梅如焰索性也垂下眼睛忍住右手上的劇痛,按捺住心里那一點退縮和怯弱,就當自己腳下生了根。
趙山長無奈走下石階,站到梅久旁邊,好言勸道,“十五娘還是明年再入暗學吧。”
梅久詫異撣起頭。
書童扶額,快步走上前,小聲道,“山長,這是十四娘,旁邊那位才是十五娘。”
“咳。”趙山長往旁邊走了兩步,使勁瞇了瞇眼睛,“十五娘內力尚未形成,還是莫要意氣用事。”
梅亭瑗驚道,“山長?您說她沒有內力?”
“嗯。”趙山長聽聲音辨出說話之人,“她方才接你的書,此刻怕早已掌骨震裂。”
梅如焰沒想到會如此嚴重,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山長幫我瞧瞧吧?”
“我已通知陌先生,他會帶你去啟長老那里。”趙山長再次勸道,“我瞧你資質不錯,也是個能吃苦的,不出兩年定能小有所成,莫因一時意氣自毀前程。”
梅久這時總算找回了一些理智,“咱們能少去一個是一個,妹妹不用陪我,快些去就醫吧。”
“陌先生來了。”書童道。
眾人回首,便瞧見一寬袖襲素袍男子朝這邊走來,趨步間衣袍微動宛若流云,墨發半披半散,松松在身后結起。
這人遠遠看上去儼然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然而走的近了,梅久才發現他身形高大,一張棱角分明的面容上眉若刀鋒,目光深邃,薄唇微抿,卻是十分冷峻。
“趙山長。”陌先生微微頜首,算是打了招呼。
“先生萬萬莫動氣呀,都是小娘子家玩鬧。”趙山長對陌先生的脾氣了解一二,這人的高傲不是目下無塵,是連目下無塵的人都看不上眼,但他性子古怪,但凡有人敢動他的東西,非得報復到他氣順了為止。
誠然梅如焰並不是個物件,卻好歹在他那里學了幾天藝。
梅如焰高高抬著下巴,抿嘴瞪著陌先生,奈何個頭只到他胸口處,表達不出倨傲,僅僅是倔強而已。
“我不打女人。”陌先生垂眸淡淡看了梅如焰一眼,也不問是誰的錯,“等手好了自己打,若是打輸了就給我滾。”
說罷,轉身離開。
趙山長抹了把虛汗,“快跟著去,治手要緊。”
梅久見梅如焰看過來,催促道,“妹妹快去。”
“嗯。”梅如焰捂著手臂隨陌先生離開。
“梅七。”趙山長轉身,模糊看見遠處有人影,便再次詢問,“你確定要加入暗學?”
書童嘆了口氣,扯扯他左手衣袖,“就在您跟前。”
早已看不見陌先生的身影,梅亭瑗松了口氣,堅定的道,“是。”
梅亭瑗的武功不算弱,趙山長不再勸,“既是如此,你們今日下午便不用去各自先生那里,回去好好休息,晚間自會有人去領你們。還有,每三日要來族學聽課,每月末的考校亦要參加。”
“是。”幾人齊聲道。
“現在可以回去了。”趙山長道。
二房四個人歡歡喜喜準備下山,梅久回屋去收拾自己的書卷。
趙山長的手搭在書童肩膀上往屋內去。
書童嘟嚷道,“也不知您為何封了自己的內力,否則即便不用眼睛亦能憑其他五識判斷方位、人、物,犯不著總落笑柄。”
趙山長抬手拍了他后腦勺一巴掌,“眼神不好有何可笑!你每日里閑的發慌,使動你一下哪來這麼多牢騷!”
書童正想著辯駁的話,忘記趙山長的手離了他的肩膀,依舊向前走,“我何曾閑的發慌,我每日天不亮便開山門,灑掃階梯……”
噗通!
一聲沉響,書童覺得腳下的地微微顫動,愣了愣,旋即捂著臉從指縫里看了一下身后慘狀。
統共不到五步,他便栽到廊下的花盆中去了,幾盆長勢喜人的紅梅被壓折了枝干,斷枝插進小臂,鮮血汩汩流淌。
“山長!”書童慌忙扶跑過去,一邊扶他起來,一邊哭號,“來人吶,山長受傷了!”
屋里的學生呼啦啦跑出來,七手八腳的去抬,吵吵嚷嚷的把人送去就醫。
院子霎時間空了。
梅久抱著幾卷書孤零零的下山。
因著暗學突然挑人,遙夜不知道梅久提前下學,並未過來接她。
梅久看見前面不遠處就是二房幾個人,便放慢了腳步。
“安久。”她沒有忘記自己身邊一直有一個人陪伴。
安久不曾理會,她便自語,“我不想學殺人,不想殺人,可我沒有辦法,也不敢同母親說,我知道她費盡心思,這幾日鬢發都添了霜色。”
這話不知觸動了安久哪里,她道,“晚上尋些安眠藥吃了,人,我來殺。”
“安眠藥”是個陌生的詞,但很好理解。
梅久越發羞愧,“你這樣幫我,我卻想過害你。”
“少自作多情!”安久冷冷道。
自從發現自己還存在這個世間,安久便起了脫離殺戮去過安寧生活的念頭,獨自一個人在人煙稀少的草原上牧羊,天高遠湛藍,草原青碧接天,一坨坨的白羊擠做一堆,像天上的云。
她厭倦了殺戮,可殺戮又是刻在她靈魂里的一部分,如何分離?安久想了很長時間才覺得,可能厭倦殺戮不過是個借口,她是厭倦了自己。
“可你不是不想殺人了嗎?”梅久每每想起安久的那些可怖記憶,都如墜地獄,她有私心,卻也不想拿別人的去幫她擋災。
“蠢貨,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魔鬼怎麼能不殺人!”安久沒好氣道,“就當是交房租了!”
頓了一下,梅久才反應過來,安久說的是她住在自己身體里的事情,“沒想到你還會說笑。”
說笑?!哪里好笑!安久懶得理她。
“娘子?”遙夜看見梅久進門,“您怎麼現在回來?”
“暗學挑人了。”梅久道。
遙夜是家生子,對梅氏的規矩很清楚,不用梅久多說便知道了前因后果,“您先歇著,奴婢去稟報嫣娘子。”
“暫時別告訴她。”梅久拉住遙夜,吱唔了一會兒,道,“便是與娘親說了也沒有用,不過是讓她早些擔憂罷了。”
遙夜接了梅嫣然命令,一旦暗學挑人就立即稟報,她不能違背小主子,也不能違背梅嫣然的命令,只好全解梅久,“娘子雄嫣娘子,嫣娘子亦疼您,若是不讓她最后一個知道,反倒更加擔憂。”
“那等會再說,你先幫我準備些助眠之藥。”梅久道。
遙夜疑道,“娘子要那些作甚?”
梅久手心冒汗,“說是晚上要來領我去暗學,我想先睡一會養養神,卻沒有睡意。”
這個理由足夠充分,遙夜不宜有它,“好,奴婢這就去幫娘子取些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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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5-7-22 22:17:35
第三十八章 月黑風高夜
梅久原是想著拿了眠香之后晚上再點,但她忽略了一件事:在梅府這些小事情都是由侍婢代勞。所以直到她迷迷糊糊的靠在軟榻上睡著也不曾碰著香。
梅久睡著之后,安久便試著動了動身體,感覺很沉重。盡管她有著比常人更強大的精神力,但畢竟不再是以前那個習慣安眠類藥物的身體。
安久下地活動活動筋骨,覺得沉重感略有減輕,便沒有掐掉眠香。
讓這具身體習慣安眠類藥物沒有害處。
人的身體有極限,但是精神力無限,譬如同樣是被切斷一根手指,有些人會痛的昏過去,而有些人能夠忍住不吭聲,這便是精神力強弱的表現之一。
同樣,吸入安眠香,安久精神力可以抗住就能夠有意識的向身體發出命令,而梅久因精神力較弱,則隨著身體的暫時休眠而陷入昏睡。
香氣繚繞。
安久隨便找了一本書坐在榻上看。
隨著香盤中的香灰越來越多,安久覺得身體越來越不受控制,好在眠香只是一種助眠之物,藥物成分本身並不多,稍稍過了一會,她還能勉力控制身體行動。
等到天色漸黑,為了防止梅久醒過來,她從櫃子上取了一根眠香點燃放在床下后,躺倒榻上。
門吱呀一聲打開。
屋內未點燈,遙夜瞧見光線朦朧里梅久仍舊在睡,便輕喚道,“娘子,該起了。”
“嗯。”安久應聲。
遙夜拿火折子點亮燈,一邊用銅絲撥著燈芯一邊道,“暗學不知何時才來接人,奴婢讓人準備了晚膳,娘子先用膳吧。”
“好。”安久盡量放輕聲音,學著梅久細聲細氣的強調。
但是事實證明,她的演技實在不行。
殺手有許多種,擅于偽裝表演的殺手大都是施行近距離搏殺,而安久有很嚴重的暴力傾向,一旦近距離搏殺極有可能激起她過度興奮,容易導致精神失控,所以組織絕大多數情況下只會派給她狙殺任務。
“娘子哪里不舒服嗎?”遙夜放下銅絲,走到榻前關切的看著她。
安久沉默,半晌才蹦出一個字,“無。”
遙夜有些奇怪,卻也並不多問,“奴婢令人擺飯。”
安久坐在榻沿上沒動,心里琢磨若是梅嫣然過來該如何應對。
她這廂剛想罷,便聽到門外侍婢的聲音,“見過嫣娘子。”
“免禮。”梅嫣然淡淡道了一句,抬步進屋。
梅嫣撥開里屋簾幔,只見燈影下孤身一人,眼睛里見到的纖細身影與往常並無不同,但莫名讓人覺得孤寂至極,仿佛這天地之間只余她一人那般蕭瑟。
梅嫣然頓感揪心,“久兒。”
她抬頭,平靜的目光中燈影閃爍。
梅久對梅嫣然十分敬愛,是一種小輩對待長輩的孺慕之情,梅嫣然迎著她的目光,恍惚竟覺十分不同,那其中,如有愛,如有愧……
再定神瞧,又不過是個尋常的對視罷了。
“放心吧,暗學由老太君掌管,這回挑中你只是應智長老請求,不會真正讓你與其他人一般。”梅嫣然在她身側坐下,“我已托人對你多加照顧,必不會有危險,只管壯著膽子去便是。”
“嗯。”安久應道。
再智慧的人一旦對人投入全部信任,在觀察和思考上多少會有些疏忽。
梅嫣然對安久的寡言並未多加猜疑,只當她是害怕所致,因此與她一道用膳之時破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說了許多撫慰的言語。
安久對梅嫣然沒完沒了的叮嚀不反感,待她說完,竟然老老實實的回了一句,“記住了。”
梅嫣然再要囑咐幾句,卻突然止住。
一名黑衣蒙面女子從房梁上落下來,梅嫣然看了一眼,起身道,“竟是你來了。”
黑衣女子點頭,看向安久,“走吧。”
“我兒莫怕,她會照顧你。”梅嫣然道。
黑衣女子有些看不下去,皺眉道,“你真是不知迷了哪一道心竅,這麼溺愛她,你要知道,在梅花里,溺愛便等于溺殺。”
“我知。”梅嫣然聲音輕不可聞。
安久起身要走,邁開一步又回頭抱了她一下。
梅嫣然怔愣,又是這樣的一個擁抱。
梅久受委屈的時候會撲在她懷里哭訴,但平時並不會有這等舉止。上一次“梅久”就這般抱了她一下,平靜又堅定的道“我們不會有事”。這都是一些很微小的事情,梅嫣然此時想起來,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安久跟著黑衣女身后,待出了玉微居,心底細細漣漪歸于平靜。
黑衣女會輕功,哪怕就是腳踏實地的尋常趕路,也十分快速,安久拖著一個又弱又熏了眠香的身體跟著有些吃力。
“我以為你被她養成了嬌嬌女。”黑衣女突然放慢了腳步,回首審視了安久兩眼,“倒是能吃苦。”
安久沉默。
黑衣女不曾在意,領著她進了一個林子,在九曲回腸的小徑中走了許久才出林。
月黑風高,正是殺人夜。
前方夜色靄靄,以安久的目力能夠看見連綿的山丘,近處坡腳下停了一輛馬車。黑衣女毫不溫柔的把安久塞進去便立刻離開。
車廂中很暗,安久依稀能辨別有四個人,應該是二房那幾個。
梅如劍尚在養傷不能參加,人已經到齊了。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梅亭君、梅亭瑗、梅亭春三人很是興奮,不停往車外張望,儼然還只是探索神秘事物的孩子。
“姐,你說今天會讓咱們殺人嗎?”梅亭瑗壓低聲音問旁邊的梅亭竹。
梅亭竹輕斥,“你且消停些,到了自會知道。”
梅亭君與梅亭春兩個男孩子沒有做聲,心中卻很有些得意,暗學不是每一回都點名要人的,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自願,暗學經過一番考核之后確定能力合格才能定下來。
也就是說,暗學開口要的人都很優秀。
梅亭瑗老實了一會兒,又有些按捺不住,隱約中看見安久一動不動的靠在車門邊,便想著著嚇唬嚇唬她,“喂,梅十四,你不知道今晚是去做什麼的吧?”
對于這種小女孩掉釁,安久沒有理會。
車外不知何處有個幽冷的女聲道,“噤聲。”
梅亭瑗撇撇嘴,到底是不感再說話。
這馬車不知是如何制造,跑起來時並不顛簸亦無很大聲響,晃晃悠悠的讓人有些睡意。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忽然停下來。
車門打開,尖銳的冷風颼颼鉆進來,除了安久之外,其余幾人都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下車。”外面的人道。
安久距離車門近,最先躍下馬車,隨后一個個都蹦下去。
幾人一落地便開始四下打量。
“墳地!”梅亭瑗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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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8:10
第三十九章 陰謀
這些墳墓上面長滿荒草,且幾乎都沒有碑刻,有一些連墳包坍塌,定亂葬崗無疑。
梅亭瑗打了個哆嗦,突然安分起來。
“今兒個天氣大好。”枯啞的聲音驀地不知從何處傳來,“呵呵。”
眾人辨別出聲音時,一個佝僂的人影已經落在了兩丈之外,她道,“這片亂葬崗始于唐時,占了三座低崗,老身在里頭藏了四把匕首,給你們一個時辰,帶匕首出亂葬崗便算過關。沒有規則,任何人都可以將五把匕首全部拿走,倘若有實力,亦可以從已得匕首之人手中奪取,不計性命,可殺死對方。”
說的這般輕易!他們可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血親!
就連兩個信心滿滿的男孩子心底都開始發寒。不過冷靜下來再一想想,有四把匕首,二房四個人分完全足夠了,他們齊心協力不會有人不過關,至于梅十四,關他們什麼事!
這是二房四個人心里一致想法。
梅亭瑗想通之后突然高興起來,竟然不用等到月底!既是不計生死,她就算把梅十四打殘了又能如何?這可比月底點到為止的比試要痛快的多!
安久低著頭,微微蹙眉,不是說她只是附帶過來鍛煉膽量嗎?怎麼好像是針對她一樣!
老太君示意了一下,方才趕馬車的那名黑衣女從懷里掏出五個信封,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個,“信封里是地圖,各位請。”
梅亭君和梅亭春躍躍欲試,見黑衣人給他們讓開路,便興沖沖的跑進去。無半點恐懼之意。
梅亭竹隨后,梅亭瑗想的倒是很明白,但瞧著那遠遠近近的鬼火心底還是忍不住打怵,遲疑一下咬咬牙緊跟著梅亭竹。
安久這才挪動腳步,隨她們身后進去。
老太君瞇著眼睛,低笑兩聲,枯礪的嗓音在這等陰森的地方顯得分外滲人,“猜十四娘是否能過關?”
“屬下猜不出。”黑衣女微微側目看了老太君一眼,“難道那兩名武師真是她射殺?”
老太君饒有興趣的道,“拭目以待。”
“您這樣對她。萬一……”黑衣女不解,且不論二房那幾個會不會對梅十四動手,亂葬崗里頭可是有狼。萬一真折在這里頭,智長老能善罷甘休?
“若真是個廢物,舍了便舍了,老身再給他尋個更好的徒弟。”老太君枯瘦的手指摩挲著手杖,興致盎然。“再說嫣然不是托你照看她了?哈哈。”
殺手與戰場上的士兵本質相同,將軍手下白骨如山,愛恨尚存,殺手亦是如此。然而又有些不同,戰場上雙方實力相當,光明正大的互相廝殺。殺手所為之事見不得光,有可能刀劍下是毫無反抗之力的婦孺。老太君殺了那麼多人,盡管心腸早已堅硬如鐵。但依舊有喜怒哀樂,只不過情緒異于常人。
“屬下有罪!”黑衣女單膝跪地。
老太君的喜怒不可預料,黑衣女是見識過的,有可能上一刻她還在笑,下一刻你已經死了。
“今兒高興。便不罰你。”老太君輕輕點了兩下手杖,轉身離開。
秋風瑟瑟吹過。黑衣女脊背一片冰涼。
那邊幾個半大孩子深入亂葬崗,四周一片死寂,偶爾有鬼火噗的一聲燃起,冷幽幽的照亮幾個墳包。
恐懼漸漸蒙上心頭,以至于梅亭瑗想到要找梅十四時已經不見了她的蹤影。
“哎,梅十四不見了。”梅亭瑗壓低聲音道。
“會不會跟丟了?”梅亭春問。
梅亭竹道,“從一開始她就朝北邊去了,根本不曾打算跟著咱們。”
梅亭君看著空曠墳地,“是怕七妹吧?說到底是一家人,真若出事,日后如何面對姑姑。”
梅亭君在這里最為年長,又是家主嫡子,若梅政景不能勝任家主,那麼他就極有可能成為下一任梅氏家主,所以他的話在同輩人中頗有些分量。
“去找她嗎?”梅亭春對那個容貌出色的妹子挺有好感。
“要去你自己去!”梅亭瑗瞪他。
“走吧,找匕首要緊。”梅亭君終究只是說了句場面話便作罷了。
幾個人尋了一些干草點燃,湊在一起看地圖,他們這才發現手里拿的是被裁開的地圖!按照形狀來看,地圖應當至少能裁六分。
“梅十四拿到的信封里有兩份地圖,而且咱們的地圖上只標了一處有匕首,她那里有三處。”梅亭竹道。
他們四人拿到的地圖上只有一把匕首,但是一條完整的路。這是故意讓他們打起來吧。
幾人面面相覷,看來還非得找她不成!
“先找人!現在分開還不久,她應當不會走太遠。”梅亭君當機立斷。
其他三人都同意,所以立刻掉頭向北去找安久。
滿天烏云,只能依稀看清路,不知幸還是不幸,此處屍骨如山,鬼火特別多。
安久獨自向北走,看見前面有鬼火燃燒,便飛快的拆開信封,就著光亮仔細的看了幾眼。
三把匕首,只有一條是完整路線,其余兩條中斷。
一看便知道這副圖是被裁切,此舉是考驗安久,也順手考驗二房的四個孩子。
安久扯起唇角,把地圖往懷里一揣,加快腳步前行。
她不打算去找匕首,梅久那個慫包到這里來不被嚇破膽就已經不錯了,真找到匕首反倒惹出必要的麻煩。而且只要她藏起來,二房那邊就熱鬧了,何樂而不為呢!
安久在黑暗中的方向感很強,她走了一段路后,便轉道向東。
安久心里掐著時間,反正閑來無事,她便繞著墳地跑圈,權當鍛煉身體。
梅久這具身體太弱,只跑了大約兩刻,安久便放慢腳步。因為在這種地方萬一遇上個豺狼,抑或是不小心撞到那幾個身懷武功的孩子,總得有一搏的實力,所以超負荷運動不可取。
安久耳朵微動,突然頓下腳步。
清晰的腳步聲傳來。如果對方是練家子,六識靈敏,她逃跑肯定會被發現。
安久想著輕手輕腳的繞過一片半人高的草叢,正要蹲下,一直溫熱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腳踝,安久一驚揚手便劈下去。
“女俠饒命。”那人趴在地上,壓低聲音急急道。
安久動作毫無停滯,一個刀手半點不留情的砍到他后頸。
那人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安久見他一身華服,像是個公子哥兒,心中生疑,便把他翻了過來。
昏暗中,一張俊朗的臉顯露出來,懸犀之眉,鼻梁英挺,輪廓已顯棱角,在一領藍色緞衣映襯下,暗夜生輝。
光線毫無變化,安久卻分明覺得眼前亮堂許多。
前面腳步聲漸近,火光到草叢不遠處停住,有個少年帶著哭腔道,“尋不著郎君小的也活不成了。”
“一個大活人哪會憑空不見。”另一個青年嘿嘿笑道,“被女鬼拉去享艷福了不成?”
安久盯著眼前這張臉,心知他們口中的“郎君”恐怕就是這個人了。
“幾位郎君快找找吧。”少年抽泣道。
“他不會是跑進里面了吧?”又是一個青年道。
幾人站那里猶豫一會,方才那青年道,“來都來了,進去又如何!把靈符貼身放著,什麼鬼不得退避三舍!今兒這賭不能再輸了。”他頓了一下又問,“你確定你們家郎君進去了?”
少年一口咬定,“小的親眼瞧見!”
“那走!”
定了主意,一群六七個人挑著燈籠往里面走。
這邊墳塋不似里面密集,鬼火亦較少。
“啊!”
“喊什麼喊!”
隨著那些人遠離,不斷有聲音傳過來。
安久仔細打量地上的青年,看起來約莫二十歲左右,身材修長,若是再過上幾年必然又是一個禍害女人的家伙。
既是已經打暈了,就不能白動手。安久在他身上翻騰半晌,搜刮出來一枚玉佩,一張繡著君子竹的絲帕,一把鑲嵌寶石的精美短匕和一把折扇。
安久拔出匕首在青年身上比劃了一會兒,扯起他的衣襟削了下去,緞料遇到匕刃便分作兩半,安久甚至沒有感覺到任何阻力!
她原以為這麼花哨的東西可能沒多大作用,沒想到竟然這麼鋒利。她把匕首入鞘,放入懷中,其余東西一樣不落的塞進自己兜里,然后頭也不回的繼續前行。
轉悠一會兒,安久估摸時間差不多了,便直接向西,準備返回進入亂墳崗的地方。
安久琢磨著,坐車過來大約用了一個半時辰,等找匕首游戲結束之后是子時左右,她可以呆在入口處附近等人來“營救”。
她從梅久的記憶中得來古代計時方式,用不太習慣,不過大約沒有可能回去了,她也不想回去,所以得習慣這里。
“姐,你怎麼可以對大哥動手!”梅亭瑗怒斥。
安久猛的頓住腳步,悄悄站到離自己最近的一處墳塋后。
相距十來丈,安久看見那邊梅亭竹一人對峙梅亭君、梅亭春、梅亭瑗三人,似乎已經打過一場,隱約能看清幾個人形容均有些狼狽。
局面正緊張,沒人發覺安久的靠近。
真是好巧,想什麼來什麼!安久蹲下,興致勃勃等著好戲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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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8:30
第四十章 妖女
四個人原是往北走去尋安久,誰想沒到一刻便迷失了方向,一通胡闖亂撞,未曾辨明方向卻發現了一個被標記過的墳頭。
幾人立刻認出這是地圖上匕首的標志,梅亭君拿到的地圖上有完整的路線,所以想去取匕首,但因幾個人辨不清方向,不知道這匕首屬于哪一張地圖,梅亭竹想先動手去拿,結果與梅亭君打起來。
梅亭瑗和梅亭春上去拉架,然武功不敵那兩人,遭了池魚之殃。
“梅三!”梅亭君怒道,“你敢跟我搶!”
梅亭竹冷笑一聲,“怎麼,惱羞成怒了?憑什麼好東西就得是你的?”
“姐,你冷靜點,他是我們親哥啊。”梅亭瑗很急躁,“連我都能看出這是個陰謀,是老太君為了試探我們故意留挖的坑,你一向聰明,怎麼會看不出?”
“誰說我看不出。”梅亭竹道,“你既然知道是試探,能猜出答案是什麼嗎?”
答案很簡單——絕對服從命令。
安久曾經無數次履行,生命的最后一次依舊在履行。
“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梅亭竹盯著他們一字一句的道,“控鶴軍中只有前仆后繼,沒有退路,你們若是沒有做好這種準備,就不要去送死!”
她微微動腳,擺開架勢,“來吧,誰打贏就是誰的!”
梅亭春抿了抿嘴,往后退幾步,“我武功不行,我……我退出。”
梅亭竹看向梅亭瑗,“你呢?”
梅亭君與梅亭竹的武功不相上下,高出平輩的人一大截,梅亭瑗自然也不是對手。但也她不想失去進入暗學的機會。
“都是梅十四!”梅亭瑗眼睛通紅,一跺腳轉身站到梅亭春身旁,也放棄了,可她嘴上卻不甘,“若不是梅十四拿了那兩片地圖,我們都能通過!”
一群飯桶!
梅亭瑗的話讓安久不得不在心里給出這麼一個評價。他們四個拿到的地圖拼在一起,能夠很輕易的判斷出她手上這份地圖是最南邊那一片,既然如此,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就算挨個墳頭找都能找的見了!
事實上,這倒是安久冤枉他們了。梅亭竹也想到這一點,但是這里沒有任何方向標示,沒有受過方向感專門訓練的人很容易迷失。
“大哥。得罪了!”隨著說話聲音,梅亭竹袖中甩出一條長鞭,直卷梅亭君脖頸。
勁風襲來,梅亭君不敢直接,身形微一晃間解開腰間軟劍。旋手舞出一朵劍花如靈蛇反擊。
那一鞭抽到了對面墳丘,啪的一聲,帶起漫天枯草,墳頭上的土揚起,如雨般嘩嘩落在枯草叢上,安久距離十丈遠竟也被波及。
普通一鞭不可能有這種力道。肯定是與所謂的內力有關,她越發興奮起來。
卻說梅亭君的劍逼至梅亭竹身前三寸,被她側身避開。與此同時手中長鞭卷攜著排山倒海的氣勢再度攻上來。
梅亭竹平時少言寡語,看起來性柔,然而偏偏一節軟鞭讓她使出了長劍的鋒利。
梅亭瑗緊緊攥起手,焦躁不安的挪動著腳步花都奇兵。梅亭竹平時絕不用兵器,此時竟然出手便是長鞭。可見對那匕首勢在必得。
“時間就快要到了。”梅亭春也皺起眉頭,回頭打量那個插了木牌標志的墳頭。與其他墳頭一樣,也是長滿荒草,不知匕首放在何處。
“是啊!”沒有月亮亦無計時工具,梅亭瑗只是估計時間差不多。
枯草被梅亭竹鞭風不斷掃起,從上空飄飄灑灑,梅亭春見那兩個人打的難解難分,暗夜之中辨不出身形,便道,“我們先找找匕首吧,否則等他們分出勝負也全都不會合格。”
梅亭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你那是什麼眼神!我連你都打不過,不會拿著匕首先跑!”梅亭春惱怒道,“你們兄妹三人全都來了,結果一個沒過,回去不怕旁人笑話嗎!”
梅亭瑗一聽也有道理,“好。”
兩人說著,便開始仔細搜尋這座墳頭。
一個墳包能有多大點地方,就算一寸一寸的摸也花不了多長時間,兩人仔細找了兩邊,竟然一無所獲。
“怎麼回事?”梅亭春道,“難道要掘開墳墓?”
梅亭瑗道,“不太可能吧,亂葬崗這麼大,我們找到標記就要花很久,手頭又沒有工具,天明也掘不開墳墓。老太君應當不會安排這種無理的任務。”
“再找找。”梅亭春繼續開始摸索。
梅亭瑗一邊嘀咕一邊從上到下仔細摸,到下面時,梅亭瑗發覺左腳落地是感覺軟綿綿的,與別處不同,她心里一喜,猶豫了一下,沒有喊梅亭春,自己彎身去摸。
撥開草叢和上面一層浮土,梅亭瑗觸到了一個冰涼綿軟的事物。
她渾身寒毛直豎,卻因好奇心忍不住又小心的探索。
突然,那東西猛的一動,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使勁往里面拽,整個墳頭上的土都在悉悉索索的動。
梅亭瑗嚇得一時忘記呼救,待她反應過來時,半個手臂都已經被拉進去。
“五哥!五哥!救我!”梅亭瑗聲音走調,尖銳凄厲劃破沉寂的夜空。
梅亭春跳起來,竄過去看清情況,立刻拉住她的手臂往上拽。
“好痛!”梅亭瑗哭喊,“手臂要斷了!”
梅亭春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半大孩子,當下也慌了,連忙高呼,“二哥三姐,快別打了,過來救救七妹!”
梅亭竹與梅亭君聽見呼救,相視一眼,都看見彼此眼中的實在必得,不僅沒有收手,反而連殺招都使出來了。
從安久這個角度看不見梅亭瑗那邊發生什麼危險,她也絲毫不感興趣,只期盼著梅亭君二人繼續打。
那兩人也著實沒讓她失望,一招更比一招凌厲,動作很快,但以安久的目力能看得很清晰。
她一邊看,一邊試著用梅嫣然教受的方法呼吸運氣,過了一會兒,隱隱感覺到丹田之中有一小點溫熱正在積聚。
內力是安久更要提高的東西,她索性不再看兩人惡斗,專注的運起氣來。
耳邊打斗聲,梅亭瑗的哭號聲,都不能動她心志分毫,她能感覺到丹田里聚集的氣越來越多,如果說剛才感覺只有芝麻大小,現在至少有黃豆那麼大了。
安久專注聚氣,六識敏銳度降低,等到她疏導這股熱流在經脈中慢慢游走時,才察覺身邊極近的地方有呼吸聲贅婿!
她穩住心神,辨別出那呼吸每分鐘大約六十次,均勻平緩,一直保持在一處,暫時不會對她不利,于是慢慢疏導熱流遍布經絡,感覺渾身輕盈舒坦之后,睜開眼睛看向那個呼吸處。
那人蹲在在她身旁,一領寶藍長袍胸口處破了一條長長的口子,一張俊容宛若古月生輝,滿臉興奮,星眸熠熠的盯著她,“女俠……”
安久倏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冷冷瞪了他一眼,威脅他不許說話。
熱氣噴灑在她手心,癢癢麻麻的感覺從手臂迅速傳到全身。
青年明白她的意思,立刻點頭。
安久松開手,神情古怪的盯著他嘴看了須臾。
青年摸摸嘴,心道,沒有什麼呀!
安久往那邊掃了一眼,看他們都還在忙亂,遂一把扯住青年的衣領將他拖走。
走出百丈,安久把他往地上一扔,“滾蛋。”
青年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安久打斷他,“我數一二三,再不走我殺了你。”
話音未落,匕首已經抵在他脖子上。
青年根本沒有看見她何時取出匕首,斷定自己遇到武林高手在這里練功,“女俠,我迷路了。”
“一。”
“我們家是汴京大戶,你若是送我出去,萬金酬謝。”
朝廷賑災也不過是萬兩白銀,他一開口就是萬兩黃金,若是尋常人肯定明白他們家里不是一般般的大戶,奈何他現在碰上的是一個壓根沒有一點金錢概念的人。
安久從前有巨額財產,每天吃的卻是組織里提供的最簡便的食物,她從來沒有需要買的東西,“二。”
青年瞪眼,氣勢萬丈的道,“我姓華!”
安久手上力道驟增,青年嚇得急急向后退,然而脖子上還是涌出血。
安久轉身離開。
“女俠救命,你若是不管我,我會死的!”青年捂住脖子,臉色煞白,小心翼翼的跟隨。
她駐足,旋首冷然看著他,“想現在死,就盡管跟。”
青年站在原地看她決然離開,等看不見人影,才拉下臉來,憤然道,“妖女。”
一塊嬰兒拳頭大的石頭精準的砸中他腦袋,光潔如玉腦門瞬間鼓起一個大包。
青年一手捂著額頭一手捂著脖子,不敢再說話,漆黑眸子盯著安久離去的方向。
他想起方才那少女的鞋面上繡著一支梅花,眼睛微亮。
他見過不少號稱傾國傾城的美人,然而哪一個都不如方才那名少女,容色增一分過艷減一分太素,脖頸修長,身姿初顯婀娜,姿容絕俗不可方物,就連殺氣也別有一番風情。最令人矚目的是,她一雙眼睛干凈極了,除了殺氣,別無它物。
青年沉思片刻,捂著脖子往東邊跑——再不包扎一下他真的會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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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8:43
第四十一章 重傷
亂墳崗西側,六名黑衣女在夜風里如碑而立。
一人開口打破死寂,“時間到了。”
幾人身形一閃,瞬息之間只余殘影。
其中一名黑衣女一入亂墳崗便吹響哨子,聲音如同鷹啼。很快有個方向響起的同樣的哨聲,黑衣女立刻飛奔過去。
不久,她便看見了蹲在草叢中的安久。
“可曾拿到匕首?”黑衣女落在安久面前。
安久聽見了他們的暗號聲,心知自己的行蹤可能一直被監視中,便掏出那柄從青年身上搜刮的匕首,“不知是不是這個。”
黑衣女看了一眼,點頭道,“既然找到了,便是屬于你的。”
安久心中詫異,這柄匕首分明是意外得來!難道說也是老太君安排?或者是那個青年進入墳地偶然得到了匕首,恰又被她奪了……
若是第二種情況,未免也太湊巧了,但是第一種也不大可能,區區四把匕首就能將幾個未入行的孩子鬧的潰不成軍,實在沒有必要多此一舉。
安久仔細回憶了一下與青年兩次相遇的情形,雖然疑點頗多,但不像與梅氏有什麼關系。
“先隨我回梅花里。”黑衣女道。
安久聽出她就是梅嫣然相托的人,便應了一聲,默默隨她走出亂葬崗。
坡下停了十余匹馬,黑衣女問道,“可會騎馬?”
“會。”安久道。她在農場里學過,而梅嫣然教過梅久唯一不淑女的事情就是騎馬神賭狂后。
安久選了一匹黑色健碩的駿馬,黑衣女多看了她一眼,揮鞭先行。
暗夜騎馬很考驗技術,安久的水平一般,不過她勝在目力好,因此未曾落下。
半個時辰過去。光線越來越暗。
一開始落了幾個豆大的雨點,隨后雨點越來越密集,瓢潑的大雨傾瀉而下,瞬間把衣物浸濕。
郊野寒冷,梅久被凍醒過來,發現目光顛簸,“這是在哪里?”
安久沒有任何情緒,“沒長眼嗎。”
梅久有些委屈,現在雨簾密密,兩丈之外看不見東西。只能知道這是荒郊野外啊!
雨水從臉上滑落,有些影響視線,梅久抬手去擦。
兩個意識突然間的沖撞使得身形不穩。再加上一只手被梅久控制脫離馬韁,安久整個身子向左傾斜,在她為了壓制梅久意識的遲鈍的一瞬間,猛然被甩下!
馬匹在急速的奔跑中,她的身體像是斷了線的風箏。重重砸到一根碗口大的樹干上,一聲悶響如同炸雷般響在腦海。
安久覺得自己魂魄幾乎脫離身體,緊著著渾身失去知覺。
梅久昏了過去,安久卻還醒著,一口血噴了出來。
“吁——”黑衣女心頭一跳,勒馬回頭。
“十四娘!”她躍下馬。沖到安久身旁仔細檢查,“糟了!”
她連忙解開外衣遮蓋在安久身上,放了一支信號。
尖銳的響聲撕裂雨夜。在上空炸開一聲巨響。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一人一騎從雨幕中疾馳而來,一個男聲傳來,“出了何事?”
安久聽見黑衣女道,“十四娘落馬撞到樹上。確定臟腑受傷,但無法確定是否傷到椎骨。我不敢移動她。”
來人走到她身邊,冰冷的指頭按住她的手腕。
片刻,問她,“還能動嗎?”
安久緩了緩,強撐著坐起來,啐出一口血,啞聲道,“椎骨沒斷。”
那人怔愣一下,“你撐一會兒,我駕車送你去啟長老那里。”
“嗯。”安久閉上眼睛。
黑衣人看見她臉色慘白,卻不露半點痛苦的神色,沉默兩息,轉身離開。
身邊窸窣,安久微微睜眼,看見黑衣女在她身旁蹲下,心底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使的她不再需要戒備,沉沉睡過去。
如果說,安久有什麼夢想,以前是買個農莊,現在是殺了梅久。她作為一個殺手,受過比這次更嚴重很多倍的傷,但從來沒有一次這麼窩囊!
梅久一次又一次的刷新智商下線,是可忍孰不可忍!
安久確定這是上天對她殺人無數的懲罰。
雨斷斷續續的下了好三天,氣溫驟降,已經有了初冬的味道。
接受暗學考驗的人回來第二日,梅府該知道結果的人都已經得到消息:梅亭竹和梅亭君打的兩敗俱傷,梅亭瑗被埋伏的暗影抓傷右臂,只有梅亭春全身而退,然而,四個人無一得到匕首特工狼王。唯一個一個最不被看好的梅十四居然意外得到了匕首。
這是一個多麼令智長老深感欣慰的消息!可是,就是這麼一個能人,居然騎馬返回的時候被摔下來,昏迷到現在尚未醒來!
得了這麼一個不靠譜的結果,幾位長老認為梅氏前途堪憂。
玉微居中燈火闌珊。
梅久感覺自己睡了很長一覺,醒來時,口舌干的厲害。
“啊!”她想要坐起來,誰知一動,痛得她的臉皺成一團。
“娘子醒了!”遙夜驚喜的撥開帳幔,“娘子莫動,要做什麼奴婢幫您。”
“水。”梅久嗓子干澀,區區一個字便覺得疼的厲害。
遙夜倒了杯水,用小勺一點一點喂她,“娘子舒服點了吧?”
“嗯,好多了。”梅久道。
遙夜擰了帕子幫她擦臉,“娘子怎麼會從馬上摔下來呢?”
梅久想起當時的情況,歉意頓生,她醒過來的瞬間有些發懵,只覺得視線搖晃,並未想到是正在騎馬……
“安久。”梅久在心里輕喚。
沒有人回答,她想,安久一定很生氣吧。
“娘子?”遙夜見她沒有反應,被嚇了一跳。
“我沒事。”梅久心不在焉的道。
“那就好。”遙夜幫她掖了掖被角,“嫣娘子守了您兩日兩夜,好不容易才被智長老勸回去休息,奴婢令人去告訴嫣娘子一聲。”
提到梅嫣然,梅久才從自怨自艾中回過神來,“母親還好吧?”
怎麼會好?梅久就是梅嫣然的命根子,這一回足足昏迷了三日,梅嫣然提心吊膽了三日,恨不能親身相替。
“都是我不好。”梅久喃喃道。
遙夜安慰她道,“娘子別這樣說,天底下哪有母親不心疼女兒?您入暗學是沒法子的事,嫣娘子不能阻止,心里正難受,您在外要仔細照顧自己,好好練功,這樣才能讓嫣娘子放心些。”
梅久僵住。
她一直覺得順從就是對母親的尊敬和孝順,她習慣了母親的保護,卻從未想過自己做些什麼。
遙夜見她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便不再多言,“奴婢去給娘子準備晚膳,帳外有侍婢侯遣,娘子有事吱一聲便是。”
“好。”梅久喃喃道。
她想了很久,心中豁然開朗。然而當她靜下心時才發覺自己身體里有細微的不同——自從發現安久存在之后,心臟的沉重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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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8:54
第四十二章 議親
梅久有些慌,“安久,安久。”
依舊沒有回應。
梅久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因著之前摔傷,輕輕一按便疼痛難忍,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安久才……消失了?
這個想法擾得她心慌意亂。
安久只是一個魂魄,本來就不屬于她,她甚至對安久的存在很恐懼。
剛開始安久出言恐嚇,她差點嚇破膽,后來慢慢發現那家伙句句帶刺,聽著刺耳,心里反倒覺得此人是真性情,漸漸不再害怕妻妾斗,嫡女有毒。然而,從何時開始她對安久產生了依賴感?
此時安久不在了,她像是丟了一根主心骨。
想著,梅久眼淚便再也止不住。她自小生活在一方小院里,極少出門,能夠接觸的人不多,所以看重身邊的每一個人,突然間有個人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了無痕跡,就像從未存在過,這種感覺如同心中撐天的柱子崩塌了一根。
她哭泣牽動傷處,疼得她渾身麻木,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安久無語。
她受到重創,感覺到空前的虛弱,現在暫時無法用意識控制梅久的身體,再則此時恨不能千刀萬剮了梅久,根本不想理會這個白癡。
可梅久的眼淚還是將安久一腔怒火澆熄,她很鄙視自己,梅久的眼淚有多廉價?受個驚嚇都能哭的死去活來!
冷靜下來之后,安久才想到,為什麼同一具身體,受傷之后她的魂魄受創嚴重,而梅久哭的這麼帶勁,顯然是沒有多大影響。
什麼原因呢?
夜已深,安久想著這個問題竟是不知不覺睡去。
她沒有想到,自己這一覺竟然睡了四十幾天!
梅久因重傷在床。沒有參加族學月末考試,梅亭瑗以因右手受傷告假。
當時在亂葬崗中,梅亭瑗遭遇危險,她的兄長、姐姐卻為得到匕首棄她不顧,纏斗的死去活來,她如今正處于傷心中,也沒有精神找茬兒,倒是教梅久安寧了許多日。
時已入冬,梅花里落雪皚皚,十里紅梅灼灼。迎來了一年中最熱鬧的季節。
汴京城中的達官貴人蜂擁而至,踏雪賞梅,吟詩作對。死氣沉沉的梅花里像是突然煥發了新生。
玉微居的書房中燒了暖爐,梅久握著筆,俯身案前細細勾勒一幅仕女紅梅圖。
待她擱了筆,遙夜道,“娘子比六郎畫的還要好!”
畫上。一叢繁茂的梅花掩映,廊下一名著裘衣的女子仰頭觀花,那女子並非是仕女圖慣有的柳葉黛眉的柔美形象,盡管亦是穿著貴族女子服侍,眉宇間因賞花而顯得平和,但一打眼看上去便覺英姿颯爽。
遙夜問道。“娘子畫的這是誰?”
梅久端詳了許久,才道,“心中之人。”
遙夜詫異的愣了一下。旋即掩嘴笑道,“娘子心里想的竟然不是位郎君呢!”
梅久微微笑著,提筆在空白處落詞:未解憶長安。
安久隨著她的目光盯著那畫中人許久,又見這句詩詞,鄙夷道。“吃飽了撐的。”
梅久正在落款,聞聲手一頓。一點墨落在“安”字之后,殷開一朵墨花,眼淚突然涌出。
“娘子?”遙夜忙喊她,卻又見她笑著哭,稍稍放下心,疑惑道,“娘子怎麼了?”
“只是……忽而有感。”梅久掏出帕子拭淚。
梅久在心里問道,“你回來了?”
“你說呢。”安久對她每次開場白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沒有任何耐心。
梅久有種失而復得的歡喜,毫不在意她話里的諷刺極品老板娘。
心里踏實的感覺又切切實實存在,梅久捂著心口,心情極好。
遙夜雖然覺得很莫名,但梅久已經愁容滿面很多天,不管怎麼樣能開心總是好事情。
“娘子。”門外有侍婢道,“三夫人派人來傳話,說是華氏有人來賞花,會在梅花里小住幾日,請娘子暫時莫要往大梅園走動。”
“知道了。”梅久道。
遙夜開門,見人已經離開,不禁道,“娘子除了去族學,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為何特地派人來囑咐,定是有原因。”
梅久道,“三夫人是大婦,例行公事的告知一聲不奇怪吧。”
“奴婢去打聽一下吧。”遙夜勸道,“三夫人大事精明小事糊涂,且咱們府上對哥兒、娘子管束不嚴,若是尋常,她才不會把這等小事放在心上。”
梅久想想也是,自她到梅府以來,除了族學,還從未聽說家里過什麼規矩,“那你去吧,仔細別教人尋出什麼不是。”
“奴婢明白。”遙夜喊了兩個侍婢在門外侯遣,便出了玉微居。
“華氏很有名?”安久想起來在亂墳崗中偶遇的青年報出自己姓“華”時,看起來底氣十足。
梅久道,“是啊,大宋無人不知華氏,他們家族在朝中有一位宰輔,一位樞密使,家族子弟也多有任高官,可謂權傾朝野。”
“連你這種沒見識的人都知道,可見真的很有名。”安久下定結論。
梅久平時少出門,見識閱歷的確不多,但她還是忍不住小聲反駁,“你還不知道呢。”
“白癡,我又不是你們大宋人!”安久又問,“他們家地位特別高的兒子有多少?”
“這我哪里知道。”梅久臉色微紅,“我無事打聽他家郎君作甚。”
安久實在想不通,這種事情有哪里值得害羞!
隔了一會兒,遙夜返回來,打發了門外的侍婢,神神秘秘的將門掩上。
“娘子,是好事。”她滿臉喜色的道,“聽說華氏這次有意與咱們家聯姻,這事兒奴婢定要告訴嫣娘子。”
安久和梅久感覺都有些怪,若是她們一直共用一個身體,那……
遙夜見梅久神色怪異,還以為她害羞,便未曾在意,繼續道,“是給華氏嫡長子說親,華氏長子名諱是子宏,字容添,今年二十六歲,先頭娶過一個夫人,生了一子一女,雖然說是填房,但既是給華氏填房豈是一般人家能比。”
安久隱隱覺得有內情,那日才在亂墳崗遇到一個華氏子弟,這沒多久他們家就來求娶梅氏女,會不會太巧合?
還是說,那個華氏青年本就是為了梅氏而去?
如果真是如此,華氏又是如何知道梅家暗學那天晚上有人在亂墳崗試煉?梅氏有內奸?
華氏為什麼要調查梅氏?
許多問題瞬間全冒了出來,安久猜不準是哪個原因,但可以肯定的是,華氏此番求親不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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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9:10
第四十三章 春心
“華氏的長子……”梅久沉吟須臾,道,“啊,他不會就是知樞密院事吧?”
遙夜眼睛發亮的點頭,“正是呢!可謂前途不可限量。”
樞密院與中書門下稱為二府,是大宋政權最集中的政府機構,中書門下掌文,樞密院掌武。然而樞密院不負責管理軍隊,只有發兵權。
知樞密院事是副官,共設十位。雖然樞密院是掌武,但其實它的最高長官和副手全部都是士人。
“華郎君年紀輕輕位居高官絕不是靠祖上庇蔭。”遙夜見梅久似乎沒有多大興致,便開始例數這位英才的好處,“皇帝與權臣之間總是有許多避諱,華氏權傾朝野,皇上肯定甚為忌憚,若非這位華郎君真是不可多得的奇才,皇上怎會任用?”
安久不太懂政事,只覺得遙夜所說極有道理,再則就是認為自己看人的眼光果然不錯。
梅久道,“那又有如何,都說醉心權謀之人寡情,他的夫人過世不過一載,他便要娶新婦,可見這話是真。”
遙夜嘆道,“我的娘子欸,他那樣的大好的人材能守著一年已經算是很有情意了。”
梅久不以為然,“若是沒有兒女倒也罷了,先夫人已經為他留下一雙兒女,少年結發夫妻,才守了一年算得什麼情意。”
遙夜見不能說的她心動,便轉而道,“娘子,這樣的機會不多。咱們家女兒大都不外嫁,智長老這些年就收了您一個徒弟,一般人家就算相中您,您也是絕沒有機會嫁出去的。普天之下,除了皇宮,您只能嫁入華氏了。這不是正是嫣娘子和您所想嗎?給華氏嫡長子填房不丟人。”
“你……說的也是。”
多讀幾本詩詞,多愁善感的性子,談別人感情的事情頭頭是道,但是對于婚姻,豆蔻年華的梅久真是沒有什麼概念。梅嫣然也疏忽了這方面的教育。
至于安某人,那就更沒有什麼概念了。
梅久想起安久剛才詢問關于華氏的事情,便問遙夜道,“華氏有多少嫡子?”
“那可多了去了。”遙夜仔細想了想。“那可多著呢!華氏現在分十二房,他們祖籍在北方,汴京這邊只有兩房。全都是尊貴無比,只算這兩房的話,有十個左右。”
遙夜見她聽的認真,便仔細數了一下華子宏這邊的情況,“華郎君的父親從前是皇上的太子太傅。如今在中書門下任宰輔,他有三個嫡子,長子便是華容添,次子名諱是子渺,字容簡,幼子名諱是子平。字容均。”
“你一會兒工夫便打聽出這麼多?”梅久瞪大眼睛。
“華氏的事情奴婢本就知曉。”遙夜笑著道,“說起來,宰輔這三個兒子就數華容添最厲害了。次子華容簡就是一個紈绔,奴婢卻沒聽說過華容均的事情,想來是個平常的。”
梅久聽她意有所指的話,不禁漲紅了臉,“他厲害就厲害。關我什麼事。”
情竇初開時大約都有一種崇拜心理,只要無數遍的在她耳邊說某個人如何如何好。總會起到作用。
遙夜不是很清楚這個道理,但知道在梅久面前說華容添的好話總沒錯。
“奴婢先去告訴嫣娘子吧。”遙夜試探道。
梅久沒有阻攔,她習慣了被安排,聽了遙夜的話,心里甚至覺得如果能夠這樣嫁出去也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抗戰之最強民兵。
晚膳過后,梅如焰過來找梅久請教學問。
傷筋動骨一百天,她如今還是吊著一只手臂,人也消瘦了一大圈,原本就巴掌大點的臉,又小了一圈。
“陌先生要求很嚴格吧。”梅久道。
梅如焰笑容依舊燦爛,“不能總是讓他占上風,這幾日我每把他氣的說不出話,看他黑著一張臉,真是舒心極了!”
梅久笑道,“你呀,氣著他到頭來還不是你吃虧。”
“說的也是,他那個人看著仙人一般,卻是個黑心腸,報復起來半點不顧念師徒之情。”梅如焰說起陌先生,一雙鳳眼盈盈發亮,分明說的是糟心事,面上卻看不出一點不快來。
梅久以為她是性子使然,便道,“能軟著點的時候就軟點,陌先生不是說不打女人嘛?”
梅如焰笑道,“他是不打女人,我就偏要破了他這條規矩,看他能忍到何時?”
遙夜在一旁伺候著,總算看出點門道來。
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梅如焰才問起書上的難點,談到興致正高,若非安久及時阻止,梅久幾乎要開口吧梅如焰留下了促膝夜談。
遙夜令人送走梅如焰,回身道,“娘子,十五娘怕是對陌先生不太一樣。”
在梅久看來,他們是師徒關系,因此一時未反應過來遙夜話中含義,傻傻問道,“如何不一樣?”
“發春。”安久簡潔有力的說出答案。
“啊!”梅久掩嘴,這個消息太驚人,以至于她忽略了安久話中的粗俗,“他們是師徒啊!”
遙夜只當她是剛剛反應過來,“所以娘子平時在旁邊稍稍提上幾句吧,陌先生為人古怪了點,但是通身的氣度極好,十五娘年紀又小,兩人朝夕相對,難免會生出些別樣情愫。”
片刻,梅久才平復心情,“我會的。”
她又道,“遙夜,你懂的真多。”
“娘子謬贊了。”遙夜心里不敢受這個誇贊,她好歹癡長幾歲,梅如焰那種神情,但凡懂一點男女之情的人都能一眼看穿,倒不是她眼神厲害。
“真是太亂了。”梅久嘆了口氣,“今天聽到的事情太多,塞得滿腦子都是,混混沌沌的一團,連思考都不能。”
安久贊道,“蠢貨通常都不能思考,你居然能意識到,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遙夜安慰道,“不急,您慢慢理理頭緒。”
同樣的事情,這就是差距啊!
“你就不能像遙夜這樣,好好說話嗎?”梅久最不滿她這一點。
安久沒覺得自己哪里說的不好,“你的意思,我慎重的考慮了一下。”
“如何?”梅久不過是隨口一說,不指望安久能夠聽進去,沒曾想,這個向來一意孤行的人,竟然也會采納別人的意見……
“我還是不能忍受浪費時間去敷衍蠢貨。”安久道。
“……”梅久決定再也不提意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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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9:24
第四十四章 強大的精神力
因著安久醒來,梅久心情極好,沒有什麼睡意,便呆在書房里看書。
玉微居從前的舊主似乎是個酷愛看書的人,一間大書房中堆的滿滿當當,大都是有關武學的書籍,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話本子穿越之山田戀。
梅久喜讀詩,安久非要看功法,梅久拗不過只好捧起枯燥無味的功法。直到亥時末,兩人才有些倦意。
梅久披上裘衣,準備回臥房,卻聞門口有侍婢道,“娘子,智長老請您過去。”
梅氏是培養殺手人才的家族,不像別的家族那般規矩繁多,但是有許多殺手的潛在習性,譬如現在,不管什麼時辰,一定要隨叫隨到。
梅久的性子還是那般軟,然而這段時間波瀾起伏的事情發生的太多,她已經不會再像開始時那樣遇事一驚一乍。
“好。”梅久道。
遙夜點了燈籠,伴著她出門。
梅花里的風都很柔和,並無想象中的寒冷。雪片被微風蕩著在空中打旋飄落,密密壓壓,如傾如泄,仿若四月杏花天里春風拂著薄綃輕漾。
安久知道這里是江南,很久很久以后,這片地方會變得很暖和,已經不會再下這麼大的雪了,她亦是頭一次知道,冰冷的雪竟然可以如此溫潤柔美。
踏雪至永智堂門廊下,侍婢收起傘。遙夜把燈籠轉交給旁邊的侍女,抬手幫梅久拂去裘衣上的雪片。
“十四娘。”大門吱呀打開,一個黑衣青年死氣沉沉的道。
饒是梅久已經有些定力,還是被嚇了一跳。她偷眼去看那名青年,雪光之中,那張臉瘦削而蒼白,臉盤端正。雙目狹長,明明是極平凡的樣貌,卻因由內而外的陰郁氣質令人印象頗為深刻。
“屬下慕千山。”青年見梅久打量,大大方方的抱拳施禮。
他自稱屬下,梅久便沒有還禮,只是微微頜首。
“屬下日后負責保護娘子。”慕千山道。
梅久正要進門,聽聞他的話后腳步微頓,皺眉看著他,“你是智長老的下屬?”
說實話,梅久打心底里不喜歡這個慕千山。像鬼一樣,讓人看著便渾身不舒服。再則,梅久潛意識里對智長老也很抵觸。想起上次他兇神惡煞的逼問,想起他不由分說的把她送入暗學,她便對那個老叟既懼怕又厭惡,不覺間也把這中排斥也帶到了慕千山身上。
“是。”慕千山道,“娘子請進。”
梅久咬咬唇。進入院中。
還是那個小型的靶場,智長老一如上一回見面那樣,站在廊下滿弓待發。
箭簇穿透密密雪幕,梅久轉頭看了一眼,又正中靶心。
“你能看清吧。”智長老放下弓。
梅久欠身回答,“能。”
“收起這些姑娘家做派。”智長老嚴肅的語氣中透出些許不悅。“這些拘束不利修習弓道。”
“是。”梅久乖順的回答,但事實上她對什麼是弓道很茫然,射箭不是以射的準為算嗎?智長老既然百發百中。還在追求些什麼呢!
“射一箭給老夫看看。”智長老把弓放在她手里,並告誡道,“是千山把你從亂葬崗的路上送回梅花里,你是個很不錯的孩子,不管你為何裝成這般謹慎懦弱。膽敢在老夫面前裝模作樣,后果自負!老夫已經容你一次。倘若再如之前一樣,一年之后便立刻送入控鶴軍。”
梅久慌了,她緊緊握著弓,這段時間也下苦功夫練武了,可惜一套拳法仍舊跳舞一般,雖然有了點力道,但不能傷人分毫。
“安久……”梅久不安的喚道。
安久已經在極力隱藏自己,只是她和梅久的性子截然相反,她天生又不是特別會演戲,所以即便再多努力偽裝還是會令人生疑。
安久想起之前受傷時,黑衣女招來一個蒙面男子,應該就是慕千山,她當時表現不夠驚慌,定是露出破綻了。
既然如此,安久便沒有想著繼續隱藏,無奈她還沒有完全恢復,就算勉力控制身體,可能也達不到靈活運用的目的,而不管是射箭合適射擊,都需要肢體上一種很細微的感觸。
“不要怕,跟著我說的做。”安久無意識的學了梅嫣然安慰梅久的話。
梅久果然稍稍定神。
“面對一個箭靶,感覺自己與它正對。”安久道。
看著梅久站過去。
“你眼斜嗎!”安久冷冷道,“往右邊再挪……嗯,半寸。”
梅久覺得特別委屈,天這麼黑,雪這麼大,距離還這麼遠,她已經盡力的比直相對了,怎麼可能精確到寸!
智長老原是很不悅,但是當他看見梅久慢慢挪了一點位置之后,眉頭略松了一些,佝僂的脊背似乎亦挺直幾分。
其實沒有必要站的位置這樣準,如果是安久,她在這個院子里任何一個角度都能射中靶心,但對于新手來說,位置站正之后,只要保證動作標準、手穩,準頭便會提高一些。
“側站,左腳在前,雙腿比肩寬。”安久道。
梅久習慣練武時舒展的動作,對這種動作沒有之前那麼排斥了。
“舉弓。”安久的語言大多剛剛都簡單的闡述清楚一件事情,還沒有豐富到可以描述出細微感覺的程度,只能盡力,“不要只用臂膀的力氣去張開弓弦,感覺自己的腳下生根,渾身都在用力,又像哪里都沒有用力,身體很輕松,交給雙手去完成。”
什麼叫渾身在用力又沒在用力?
梅久一時參悟不透,依舊按照原有的法子去拉弓弦。這時候弓是完全懸空的,只有左手握著,根本借不上力,她只能使用手臂的力氣去拉扯。她力氣小,這樣一來又出現上次的情況,弓還沒有開到一半。她就開始渾身發顫。
梅久脖子都漲紅了,覺得連自己身上的裘衣都有千斤重,在她絕望正要隨便把箭矢放出去時,身上忽然多了一股力道。
她突然感覺自己有無窮盡的力氣,有人把著她的雙手輕輕松松拉開弓弦,只有箭尖一點點露在弓外面。
智長老眼睛發亮,在那個瞬間,他似乎看見了重疊的兩個身影!梅久似乎內心很浮躁,但是目光陡然沉靜下來,慢慢的。她的存在感越來越低,宛如即將與雪夜融為一體,靜的不可思議。
慕千山和遙夜受到這種氣氛的影響。不自禁的用內里將呼吸逼緩。
弓箭拉開之后一般不能馬上就射出去,還需要有片刻的停頓持穩,梅久依著安久的話,盯著靶心。
黑眸沉沉如夜。
整支箭平穩的飛了出去三國之暴君顏良。
遙夜看著那箭勢,覺得肯能會很準。但是箭簇能否沒入靶子就很難說了,畢竟娘子的勁力太弱。
智長老也如此想。他目光鎖定那支箭,當箭簇觸及靶心的時候,驀地睜大雙眼。
靜了幾息,智長老如鬼魅一樣閃入雪幕,眨眼間便到了靶子附近。
梅久也很震驚。她清清楚楚的看見箭矢有三分之一沒入靶子,而她根本沒有感覺到多麼費力。
其他人被這個結果驚住,並無人發現梅久面上的驚訝。
“哈哈哈!”智長老爆發出一陣大笑。像個年輕人一樣一溜小跑回來,興奮的盯著她,“好,好!老夫就知道沒有看錯人!”
智長老開懷,一點看不出嚴肅的模樣。“好了,回去休息。你若與弓道有緣,老夫有生之年擔保不讓你入控鶴軍。”
“多謝長老!”梅久雀躍。
智長老仔細看了她兩眼,腦海中卻不斷想起剛剛那一瞬的感覺,好像看的真真的,是兩個人的重疊,不,應該說是兩股精神力的重疊——其中一股強大的精神力瞬間覆蓋了梅久弱小的精神力。
武功高強的人對此有一種常人無法體會的敏銳感覺。
遙夜久久才回過神來,面上亦露出喜色。
主仆二人辭了智長老,從永智堂出來才發現慕千山一直消無聲息的跟在身后。
梅久蹙眉,剛剛光顧著高興,竟然忘記與智長老說這回事了。可是見慕千山沒有撐傘,身上衣物單薄,肩頭落滿白雪,她又有些心軟,想到當時是他把自己救回來,便輕聲道,“走吧。”
一路安靜。
回到玉微居,梅久在溫暖如春的浴房里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穿上單衣躺到被窩里,身心放松。
遙夜把外室的燈熄滅,梅久忽然想起慕千山,“那個護衛安頓好了嗎?”
遙夜道,“娘子,他是暗影,不需咱們安頓。”
“不需給他住的地方嗎?他跟著咱們來了呀。”梅久坐起來。
遙夜解釋道,“暗影要時時刻刻保護您的安危,就算有房間他也無法去住。”
“啊,他不會就呆在我的寢房里吧!”梅久驚道。
遙夜笑道,“娘子放心吧,咱們府里雖不興什麼男女大防,但也不是毫無規矩,畢竟男女有別。”
梅久一方面放下心來,一方面有擔心道,“這樣冷的天氣,在外面凍壞了如何是好?”
遙夜心知自家娘子心善,從來不會讓婢女在室外值夜,于是耐心道,“他們有內功護體,凍不壞,娘子莫操心。”
梅久不信,她剛剛還看見慕千山的手凍傷,只是也不好在大晚上的總是纏問一個男子。
遙夜幫她蓋好被子,熄了燈到隔間的小榻上和衣歪著。
屋內安靜,梅久毫無睡意,“安久。”
“我的時間很寶貴,絕不施舍給白癡。”安久還是出口傷人。
梅久發現她的聲音虛弱,急道,“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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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2 22:19:35
第四十五章 突然的訣別
“我的時間很寶貴,絕不施舍給白癡。”安久還是出口傷人。
梅久發現她的聲音虛弱,急道,“你怎麼了?”
安久不想搭理,梅久追問,“你沒有大礙吧?”
“艸兇獸籃球!與豬為伍能有好下場嗎!你說有沒有事!”安久冷冷道,“你有空問,不如好好提高智商!給我閉嘴,再問殺你全家!”
好兇。梅久扁扁嘴,眼中霧氣盈盈,安慰自己似的小聲嘀咕,“你心情不好,我不會往心里去。”
安久嚴肅道,“你千萬要往心里去,我從來不說廢話。”
梅久緊抿起嘴,側身蜷縮起來。
這個如同胎兒的姿勢不利于戒備,卻很舒服,安久現在沒有精力去與梅久討論睡姿的問題,畢竟梅久的心情亦能影響到她。
雪夜寂靜。
次日一早,梅久被遙夜從暖和的被窩里撈出來,請到妝鏡前,給她梳頭。
“娘子還要練功呢,不可偷懶。”遙夜給她梳頭發。
梅久閉著眼睛打盹,含糊道,“昨晚睡得太晚了。”
安久勉力控制她的身體發箭,需要充足的睡眠來修復,梅久昨晚很久才入睡,今日被安久影響,覺得很困倦。
梅嫣然開門進來,竟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的腳步輕不可聞,直走到梅久身后她也毫無所覺。
遙夜發現她,梅嫣然抬手阻止了遙夜出聲,接過梳子,為梅久綰起發髻。
梅久迷迷糊糊覺得香味有點熟悉,睜眼便從妝鏡中看見了梅嫣然,頓時醒了大半,“娘。您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梅嫣然放下梳子,端詳了一下發髻,“是你太迷糊了。”
“是麼。”梅久還想辨兩句,但看見梅嫣然的面容,心疼道。“母親,您瘦了。”
梅嫣然不止是瘦了,還老了很多,鬢發染霜,眼角的紋路也加深了。她還很年輕,便已經有了早衰的跡象。按理來說像她這種武功高強的人最不容易老。
“說什麼傻話,母親年紀大了,自然會老。”梅嫣然心情很好。拉著她的手道,“華氏嫡子年紀大了點,且繼母難為,你嫁給他是委屈了些,卻也強過刀口舔血的日子。”
梅久臉頰發燙。扭過頭去,“娘說這些做什麼,智長老說了,只要我于弓道有天賦,他便保我不入控鶴軍。”
梅嫣然嘆息。
“娘,不會是你去找了智長老吧?”梅久突然意識到。智長老找她的時間實在太巧合了。
“是。”梅嫣然沒有否認,“我需要幫他辦一件事情,他才會幫我。”
梅久腦中轟得一聲。渾身僵住。
遙夜憤然道,“智長老騙了娘子,他威脅娘子,若是不能用弓箭射中靶心,明年便送娘子去控鶴軍!”
梅嫣然並不意外。言笑淺淺,“他將我扣留在永智堂時我便猜到了這個結果。智長老能當一個‘智’字,又怎會在這種事上吃虧?就算不能嫁到華氏,智長老也會保你,他多智而不擇手段,但向來言出必行。我兒經過他的考驗,很好。”
梅嫣然起身走到窗前,掩飾自己突然的淚意。
“娘。”梅久過去,握住她的手,“你可是有事情瞞著我?”
“莫要亂想,娘只是覺得自己無能牛二哥的暖味生活。”梅嫣然擦干眼淚,回身臉上還是無懈可擊的溫柔,“娘錯了,我兒本應該絕世無雙,是娘誤了你,將來你跟著智長老要學會堅強,學會很多本事,當憑著一己之力拼一拼,娘不是也逃過了天羅地網十余年嗎?”
若非為了梅久,梅嫣然或許能躲過更長更長的時間。
梅久也有這個覺悟,便堅定的保證,“我日后定會加倍努力。”
梅嫣然溫柔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我兒定能做到。”
“娘有事,你自己用早膳。”
梅久心頭莫名突突的跳,嘴上卻道,“嗯,娘自去忙吧。”
她剛剛才答應娘親堅強的呢,不能這麼快露怯啊!
梅嫣然頓了一下,輕輕擁了她一下,轉身離開。
“奴婢送您。”遙夜說著跟梅嫣然身后出門。
“有種不好的感覺。”安久低低道。
梅久何嘗不是,她心里莫名其妙的慌亂,“娘這是去為智長老辦事嗎?她到底答應了什麼?”
“跟出去看看。”安久的語氣不是商議,而是命令。
梅久略略想了一下,便疾步出門。
廊上一個黑影落在她面前,慕千山死氣沉沉的道,“娘子今日不必去族學,早膳后屬下陪您去智長老那里。”
“你讓開!”梅久怒視他,“我命令你讓開!”
不知是什麼給了梅久勇氣,這是她有生以來最有氣勢的一次。慕千山遲疑了須臾,給她讓路。
遙夜跟著送出了很遠。
到了一個僻靜處,梅嫣然頓步,旋首道,“遙夜,久兒是我唯一的牽掛,幫我好好照顧她,告訴澹月,時刻注意梅如焰,若她有異心,立刻殺了。”
“屬下明白。”遙夜肅然答道。
梅久以后能被智長老看重,旁人下手的機會微乎其微,但梅嫣然還是不放心的提醒了一句,“提防老夫人。”
“是,屬下誓死不負您所托。”遙夜道。
梅嫣然抬腳要走,遙夜道,“嫣娘子,為何不告訴小主子。”
“長痛不如短痛,久兒性子隨我,是天生便膽小,就算我不懼殺人,不懼死亡,還是很害怕看見離別時女兒的不舍和眼淚。”梅嫣然目露凄然,“說到底,是我自作聰明。”
遙夜道,“您並未做錯,那樣教養她本意是為了救她,小主子必能體諒您的良苦用心。”
“可是我忘了,我無法保護她一輩子,一生的路最終還是得自己走,如此才不枉來人世一遭。”梅嫣然苦笑,“枉我自負聰明,竟然現在才想明白。”
她從袖中取出一張鬼面,纖纖玉指摩挲了半晌,終于覆于面上,在遙夜面前留下一道殘影,消失不見。
“娘!”梅久跑過來,只看見遙夜一個人,焦急道,“剛剛還聽見我娘說話,她人呢?”
崖壁上一棵古松上,立著一個鬼面女子,垂眸定定望著下面的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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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4:01
第四十六章 華容簡
梅久心里的不安並未得到平復,她追問道,“何時回來?”
遙夜抬頭。
崖壁的枯松上已經空無一人。
梅久隨著她的目光看向崖壁,耳畔卻聽她道,“娘子還是莫要盼著嫣娘子回來吧。”
“為何?”梅久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她有很清楚會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卻又抱著一絲希望。
“嫣娘子入控鶴軍了。”這件事情瞞不住,遙夜索性直說,“控鶴軍已經向家主開口兩次索要嫣娘子,所以她不用進控鶴院學習,而是直接編入正式軍。控鶴軍中,活人只入不出。”
出來的,都只是一捧認不得是誰的灰。
梅氏老太君是個例外,世上像她那樣彪悍的人能有幾個?然而盡管她機關算盡,置之死地而后生,活著回到梅花里之后一樣只能永遠生活在黑暗之中。
遙夜道,“梅氏嫣字輩的女兒就只剩下嫣娘子一個,原本可以不入控鶴軍……”
梅久身子搖搖欲墜,遙夜連忙扶住她,勸道,“娘子,嫣娘子是替您,您可一定要爭口氣,不能沉浸悲傷啊!”
“我要爭口氣。我一定要爭氣……”梅久癱軟在她懷里,不斷的重復這句話。
這一回梅久沒有痛哭流涕,但是目光茫然空洞,失了魂一般。
“兩位小娘子。”
一個陌生的男聲。
遙夜轉身冷冷盯著來人,“何人!”
“在下是華氏子渺,字容簡。”華容簡一襲墨蘭色錦袍,外罩一件黑色大氅,俊容被雪光映照如玉,“在下走迷路了,煩請兩位小娘子指條返回梅園的路。”
遙夜沒有放下戒備。她的武功不低,竟然一點不曾聽見腳步聲,“據奴婢所知。此處到梅園的三道門均有護院看守,不知郎君如何走迷至此?”
華容簡的目光一直緊緊黏在梅久身上,可惜梅久半張臉埋在遙夜懷中,他無法得見全貌。
遙夜微微側身,將梅久全部擋起來。“奴婢還有事,恕不能送華郎君回去,您走這條路往前,約莫二十丈便能見到一個門,那邊有婆子守著,只要您報出身份。自有人送您回去。”
華容簡見遙夜戒備的盯著他,攏了攏大氅,笑道。“你這姑娘,莫不是看上在下了?若非如此,這般直視當真無禮。”
遙夜氣惱,長得人模狗樣,骨子里竟然如此輕浮。不過她這般直視陌生男子,的確失禮在先。
安久早就辨出華容簡的聲音。她現在心情不佳,催促遙夜道,“看清路上有狗屎就避著點,走吧。”
遙夜愣了一下,險些笑出聲來,“是。”
因方才梅久憋著淚,以至于安久說話時帶著濃濃的鼻音,與平時並不相似,華容簡未曾認出。
“呀,小娘子好鋒利的牙口。”華容簡聽了她的話,非但不生氣反而很有興致的道,“在下最欣賞有性子的娘子。”
“背著我走。”安久低聲對遙夜道。
遙夜背過身,背起安久,避開華容簡快步沒入樹林。
華容簡正欲去追,身后卻響起腳步聲。一個少年匆匆跑過來,哭喪著臉哀求,“我的爺,咱們回去吧,這梅氏好歹是皇商,萬一沖撞了人家女眷怎麼辦?”
“已經沖撞了。”華容簡很高興的道,“聽說梅氏女個個生的貌如天仙,所以才會紅顏薄命,嘖嘖,正合我意啊!”
少年小廝緊張的看了看四周,見四下無人才松了口氣,“短命有什麼好。”
華容簡道,“先娶回家一個,等過世之后我便再從梅氏娶填房,以后我的夫人就五年一換,全是美貌又短壽,這樣一輩子才不會膩味啊!”
小廝無奈道,“郎君,咱們快回吧,您可別抱著這個心思,咱府三位嫡出郎君,總不好兩位全娶梅氏女吧。”
華容簡看白癡一樣的瞧著他,“所以我才趕緊跑來沖撞一下呀!若是梅氏能找我算賬,我就替大哥娶了,反正大哥也不想續弦,豈不是兩全其美?”
小廝無言以對,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小的求您了,快走吧!”小廝急的只差跪下磕頭了。
“走,走。”華容簡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的隨著小廝離開。
遙夜背著安久回到玉微居。
安久坐在火爐邊神色淡然的烤火。
遙夜狐疑道,“娘子您沒事吧?”
梅久意志消沉,安久便能夠自然而然的控制軀體,不花費絲毫力氣,“沒事。”
她黑眸里映著橘色火光,“華容簡是個怎樣的人?”
遙夜暫將疑惑擱置,也想盡快轉移梅久的注意力,便細說起來,“傳言說他是個紈绔子弟,在奴婢看來,就是個瘋子。奴婢隨便說一樁事兒吧,一年前華容添發妻亡故,他敲鑼打鼓的恭喜自家大哥,說是可以換新人了,被華容添狠狠揍了一頓。此事被華夫人娘家得知,聲淚俱下的在皇上跟前參了華氏一本,說自家女兒嫁入華氏之后賢惠孝順,並為華氏添了子嗣,挑不出一點錯處,竟然被如此毀名節,實在是天大的冤枉!結果宰輔被罰了一年俸祿,還帶著華容簡親自登門賠罪。一張臉算是丟盡了。”
果然是一坨屎!
安久道,“他學問、武功怎麼樣?”
“這……”遙夜仔細想了想,“人人都談論他的荒唐事,奴婢倒是沒聽說過他才華如何,不過今日他不知不覺的穿過三道門,又悄無聲音靠近奴婢。想來武功不低。”
梅氏雖是暗影家族,但明面上不過是個皇商,潛伏的暗影不會出現,即便如此,護院的武功也都不低,想神不知鬼不覺的闖入內院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遙夜接著道,“像他那樣的貴公子,身邊多少回跟著幾個武功極高的護衛,奴婢只能確定他會武功,且武功不弱。具體如何卻不知道。”
“我先休息一會。”安久道。
遙夜看她的確臉色蒼白,便沒有再說什麼,她也不敢提起梅嫣然。怕再惹她傷心,“是,奴婢就在外面,娘子有事吱一聲。”
安久點頭。
遙夜退出去之后,安久就著榻躺下。閉目養神。
“安久,我很擔心娘親。”梅久抽噎。
安久微微睜開眼,眼眸中難得透出些許溫和,她想了想,很用心的安慰梅久,“你放心吧。沒有你的拖累,她肯定能活的更久。”
聽完這話,梅久哭的更兇了。
哭聲擾的腦袋嗡嗡作響。安久卻沒有再罵她,兀自閉上眼睛陷入沉睡。
屋外,遙夜壓低聲音道,“娘子今日身子不好,煩你去向智長老告假。”
慕千山的聲音沉沉。“姑娘自己去吧,最近前院人多眼雜。我不便行動走到。”
遙夜沉吟道,“也罷,你保護好娘子。”
“嗯。”慕千山雖是應了,心里卻很不理解遙夜這種老母雞的心態,不過是離開片刻,有什麼好憂心?
然而,就在遙夜走后不久,老夫人便來了。
門口的侍婢不好阻攔。
老夫人進屋,侍婢搬了個繡墩放在軟榻前,老夫人坐下,看著榻上熟睡的少女,目光復雜。
當年她的女兒比梅久也大不了幾歲,依偎著她撒嬌就像是昨日之事,可如今竟不知其生死。
這一切都是拜梅嫣然所賜!梅嫣然拼盡一切逃離,今日還不是甘願入控鶴軍?!既然如此,為何還要拉她的女兒下水!
老夫人抬手去摸安久的臉頰。
然而還未曾觸碰到,手腕猛然被握緊,眼前一花,一把冰冷的利刃瞬息之間便向她咽喉襲來,殺氣迸裂四散。
老夫人想抵擋卻覺為時已晚,頓時驚怒道,“你敢弒親!”
匕首倏然停在距離老夫人咽喉只有一根毫發的地方。
兩人相距不到兩尺,老夫人能清楚看見安久的眼眸中一片冰冷,無喜無悲,仿佛只待一個指令就要取人性命于眨眼之間。
安久收回匕首,垂眸喊了一聲,“祖母。”
老夫人亦緩緩斂起怒氣,心有余悸的道,“你這個孩子,怎的如此警覺。”
安久沉默以對,她不會與人相處,更不會和長輩相處。前世今生好像就只在梅久面前放松一些,因為,梅久太像一只人畜無害的小綿羊。
“我聽說嫣然離開了,心中放心不下你,便過來看看。”老夫人話語很溫和,神情很平淡。
安久想了片刻,道,“我沒事。”
老夫人微微笑道,“那我便放心了。”她起身,嘆了口氣道,“我已許多年不曾出島,外面竟是絲毫未變,看著真是教人難受。”
她垂眼,目光從安久身上淡淡帶過,“你好生休息吧。”
老夫人帶著幾個侍婢出了玉微居,坐上軟轎,手里捧著暖爐,不禁低低笑出聲來。
聲音雖然刻意壓制,但聽起來頗為暢快。
“靈犀,你說梅如雪是對我有敵意,還是生性警覺?”老夫人輕聲道。
外面一個中年婦人道,“無論哪樣,她那等駭人的殺氣總沒錯,可見合該入控鶴軍,這等事,咱們應當讓上面的人知道消息。”
“呵!”老夫人往后倚了倚,“梅嫣然還是如當年一樣鬼精,自知離家十年,勢力早已敵不過我,竟然破釜沉舟,靠緊了智長老,那個老叟可不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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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4:13
第四十七章 殺人
那怎麼辦?”靈犀低聲問,“華氏為何會突然來求取梅氏女?”
在控鶴軍的構成是軍事機密,就連梅氏身在控鶴軍中都不能完全數出所有家族,而這些資料撰寫成了一份《密譜》,由皇上親自掌管。這些家族的婚嫁都得皇上點頭才行。
華氏應該不知道梅氏的背景。倘若知道的話,還主動提出聯姻,簡直就是狼子野心,若讓皇上知道了,對華氏有弊無利。
“你以為現在聖上就相信華氏了?”老婦人摩挲著包在暖爐外面的狐貍毛,深情平淡如水,“華氏現在的處境與梅氏差不多,他們不過是想拿華氏做退路上的墊腳石罷了。”
“這麼說來,華氏是知道梅氏背景了?此事是否稟報上面。”靈犀沒有想通其中的彎彎道道,但明白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在觀望一陣子吧。”老婦人道。
天空陰沉沉,似乎又在醞釀一場大雪,天很早便暗了下來。
安久方才控制身體作出如此迅猛的動作,精神消耗也很嚴重,待老夫人走后便一直處于深眠狀態。
遙夜返回玉微居,喚她起塌,“娘子今日該去暗學了。”
醒來的是梅久,她迷糊的應了聲,爬起來坐在榻上發了會呆。
遙夜拿沾濕的巾布給她擦臉,“娘子,老夫人沒找你麻煩吧?”
“嗯?”梅久愣愣的想了許久才道,“我睡著了。”
遙夜不動聲色的捏住梅久的脈搏,“沒事就好。娘子已經缺席許多次,這會兒去也不知能否受得住。”
“我不會辜負母親的一片苦心。”梅久說著,神色黯淡下來。
梅久像一只蝸牛,母親的離開便如失了殼一樣,她心中無法遏制的慌亂恐懼。普通人家的女子,閨中最大的願望無非就是嫁一個好人家,她沒有這種機會,所以對未來很茫然。
收拾好一切,梅久簡單的用了點晚膳,便有黑衣人過來接她。
雪夜凄清,梅久默默跟在她身后。分明是兩個人,卻只能聽見梅久踩雪的聲音。
“她不會有事。”黑衣女道。
梅久怔了一下。
黑衣女眸子微動,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
上一次是由安久代替梅久去暗學,她不知道其中經歷了什麼,心中頗為不安,所以坐到馬車上之后,便忍不住想尋找一點依靠,“安久?”
“滾。”安久道。
有了回應,梅久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稍稍心安之后才發現車廂里還有五個人。二房那幾個,還有梅如劍。
梅亭瑗惡狠狠的盯著她,“收起你那一臉被人欺負的表情!惡心!”
亂墳崗中匕首藏得嚴實,沒有點實力根本不可能拿到,再加上那天看見安久整治梅如劍的一幕,梅亭瑗認定梅久平日里裝的一副可憐樣,其實手段厲害得很。
“莫說話。”梅亭竹沉聲道。
“關你屁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梅亭瑗冷冷道。
梅久微微詫異,原來梅亭瑗不是很聽梅亭竹的話的嗎?怎麼沒多久的功夫變成這樣?
“有你這樣同姐姐說話的嗎?”梅亭君低斥道。
梅亭瑗冷笑一聲,譏誚道,“怎麼,這會子想起來管我了?我遇到危險時你們倆在做什麼?”
梅久垂眼盯著自己腳尖,裝作不存在。
梅亭春想緩解一下氣氛,問梅如劍道,“大哥這次怎麼也來了?”
梅如劍的腳傷尚未痊愈,過來能做什麼?眾人都很好奇。
“我也不知,我正欲就寢時,暗學有人過來接我,說是老太君的意思。”梅如劍從來沒有見過老太君,但知道梅氏的暗學便是由她興起的,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梅亭春道,“我們上了那麼多天課,大都訓練在黑暗中的敏銳性,看來今日要換課業了。”
在黑暗中的敏捷性訓練,需要很強的行動力,梅如劍顯然是不能夠參與的。
梅亭春探頭看向梅久,“十四妹,上次你是如何得到匕首,可否告知?”
梅久哪里知道是如何得到匕首!
她支吾了半響,沒能想出個答案,卻是梅亭瑗插嘴道,“這種裝模作樣的人能告訴你實話?”
沒有人接話,梅亭春等了一會兒,見梅久沒有回答的意思,便倚壁上。
馬車行了約莫一個時辰才停下。
幾個人陸續下車,發現正身處一座上腳下,白雪皚皚中,一眼就能看見百丈開外那座黑漆漆的建筑物。
屋舍其貌不揚,但是連綿建在一起,竟是占了一大片地方那個,不曉得是何樣的住所竟然建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
一行人在雪地里步行,只有梅如劍被一名黑衣人背著。
待站定在大門前,眾人看清門匾上的兩個字時,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義莊!
“這是朝廷秘密修建的義莊,專供控鶴軍各個家族使用。”為首的黑衣人抬手輕叩門環。
大門悄無聲息地打開,黑衣人先走了進去,其余人隨后而入。
梅久眼看所有人都已經進去,身后一片漆黑空曠,連忙跟著跑進院內。
義莊建筑特殊,屋舍圍墻圍攏嚴密,幾乎一絲光線都照不進來,在這樣的夜里,說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為過。
“安久,安久。”梅久渾身止不住的擅抖,牙齒打顫的聲音打破死寂。
嚇得梅亭瑗驚懼的抓住梅亭春的衣角。
似乎是穿過第一間屋子,兩側的墻上有許多如豆燈火,燈影重重,影子交錯,氣氛更加詭異,並不比黑暗好到哪里去。
“到了。”走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停下腳步,推開面前的門,“諸位請吧。”
說罷,退到一旁。
梅亭君站在最前面,他見里面也有光亮,心中微定,抬腳邁入。
“啊。”里面立刻傳來低呼聲。
梅亭竹動作頓了一下,旋即還是走了進去。
梅久兩條腿都得幾乎站不穩,急得哭出來。
安久無法,只好默默灌輸意識控制住身體進屋。
察覺到那股強大的力量,梅久心里的恐慌才稍稍平復,可是在看清屋內擺放的東西時,兩眼一翻竟是暈了過去。
安久自然的填補了她的空隙。
以前想要控制身體需要花費很大力氣,隨著時間越久控制的漸漸輕松起來,而現在居然不需要她刻意的控制,只要梅久失去意識,她便可以自動填補。這個發現總算讓安久還有點安慰,于是梅久昏過去這件事情也就不那麼計較了。
屋內擺放的東西在安久看來沒有什麼,只不過是兩具剛剛死去的人罷了。反倒是燈火闌珊下的那個帶鬼面的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初次見面。”春風和煦的男聲拂去一切陰晦黑暗。
是他!
在放羊時遇見的那名男子,根據梅嫣然的猜測,他不是控鶴軍的一員嗎?
鬼面男子負手而立,“在下是控鶴軍神策副使,未來半年負責教授諸位,諸位可稱呼在下‘副使’或先生。”
眾人不知“神策副使”在控鶴軍中是怎樣的地位,但是聽起來好像不低。
鬼面男子將手中的畫卷抖開掛在墻上。
安久抬頭,赫然看見一幅人體解剖圖!這幅圖與后世的圖有些區別,圖中主要畫的的經絡,所繪的器官主要是為了讓人更明確穴位所在。
“在下不教授諸位武功。”鬼面男子聲如清風,“只教諸位如何更簡便的取人性命。”
他對眾人的深情視而不見,繼續道,“生死相搏時,快則生,慢則死,控鶴軍用累累白骨寫下一句血訓——務求一招擊斃對手。因此,述職人體弱點是每個暗影必須刻在骨頭里的能力。”
神策副使道,“雙耳、后腦、頸、兩肋、腰、襠部。以上地方,無論以掌、券、利刃攻擊,之喲啊力道足夠便可置人于死地。當然,這些地方較為容易防守,當若對方武功高強,絕不會讓你有機可乘,因此我們需要更清楚地了解人體。”
“人身上共有七百零二個穴位,其中一百零八個是要害穴。這一百零八穴中有七十二穴不致命,其余三十六穴,給三成內力便可致死。”
他很是輕松的道,“如此多的破綻,殺人當真很容易吧?”
人就是這樣矛盾,生命如此頑強,又如此脆弱。
“想必諸位在家中也曾學過這些,我便不再贅述。”他走到放置兩具屍體的石臺前。
誰也不曾看清他從何處取出一把出鞘短劍,“今日便從六大要害入手。”
他惦著短劍放入安久手中,“由你開始,擇一處要害下手吧。”
安久皺眉,這個人是可以找她麻煩,但她懶得多說什麼,接過劍從屍體的咽喉正中央狠狠插了下去,眼皮也沒眨一下。
安久這一舉動嚇得幾人臉色慘白,他們縱然自幼習武,可是從來沒有在人身上動過刀子。梅如劍更是后怕,他養傷的這些日子每每后悔自己當時受安久威脅做了軟蛋,但是現在慶幸,她真敢下的去手!
“下手果斷凌厲,上佳。”他邊評價邊緩緩拔出短劍遞給梅亭竹,“你來。”
梅亭竹指頭微抖,卻不甘示弱的接過短劍,咬牙刺入屍體左肋。
“須得再向右一寸,偏離有些大,不過下手利索,佳。”神策副使評價道。
短劍交到梅亭君手上,屋內血腥氣已濃,梅亭瑗看著從屍體上冒出來的血,忍不住捂嘴向外跑。
“跟著,若她跑出院子便殺了。”神策副使語氣淡淡,恍如在說清風朗月今夜良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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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4:31
第四十八章 潰不成軍
“副使!”梅亭君怒道,“阻止她跑出院子即可,為何要讓她跑出去!”
顧驚鴻無視他的怒意和言語,道,“開始吧。”
梅亭君將短劍摔在地上,轉身便欲出去尋梅亭瑗。上次一次,他抱著僥幸心理,覺得不過是家族測試而已,不至于傷及性命,所以才對梅亭瑗遇險不管不顧,可眼前這人是控鶴軍神策副使,殺人如割草的殺手!
顧驚鴻身形一晃,瞬息出現在梅亭君面前,手中雪光微閃,當一切靜止,眾人才看清梅亭君胸前插著一柄長劍。
梅亭君不可置信的盯著順劍刃汩汩流淌的鮮血,傷處疼到麻木,事情發生在一瞬間,他甚至都忘記叫疼。
“一時半會死不了,不過你再亂動就說不定了。”他緩步回到石臺前,示意梅亭春,“繼續。”
梅亭春渾身打顫,彎身撿-匕首之時險些栽倒在地。
不能逃,不能放棄……
梅亭春咬牙,雙手握著劍柄,一閉眼狠狠刺下去。
利刃沒入皮肉的感覺那樣清晰,太惡心了!梅亭春撒手向后急退幾步,捂臉縮在墻根嗚咽起來。
這一劍歪的厲害,直接刺到了腹部,顧驚鴻沒有評價,抬眼見到梅如劍雙眼空洞,嘴唇發青,心知發出稍大一點的聲音便能把他嚇破膽,便沒有讓他練習,兀自沉默著拔出匕首將屍體剖開,與剩下兩個看起來還算鎮定的人講解人身體上脆弱之處。
梅亭竹緊緊抿著嘴防止嘔吐。在如此陰冷的屋內,她鬢發邊竟已汗水匯聚成滴。
安久額上亦布滿細密的汗珠,然與梅亭竹不同的是,她是在努力壓制自己來自靈魂的躁動。她做了狙擊手之后,都是遠距離射擊,已經有很長時間不曾經受這種血腥場面的刺激了,她現在很想破壞點什麼。
身后,兩名黑衣人把梅亭君抬走醫治。
這一堂課持續了不過兩盞茶,卻讓每個人都感覺到在煉獄里煎熬了數十年。
用來練刀的屍體顯然是死去沒有多久血量與普通人無異,紅色的液體從石臺上如瀑流下,在不平整的石磚地面上匯聚成一個個小血坑。
屋內充斥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甜。
顧驚鴻掏出帕子拭了拭手,看著另外一個石臺上赤條條的女屍,有些可惜的道,“女屍很難得,怕是要浪費了。”
控鶴軍行事殘忍,但是亦有底線,一般拿來練手的屍體無不是生前惡貫滿盈之輩。時下這樣的男犯好找,女犯卻是不容易。
“你們回去休息三日可以好好想想適不適合成為暗影。”顧驚鴻的聲如清泉蕩滌臟污,他淡淡道,“不過,你們好像沒有選擇。”
還是尋常的語氣,安久卻覺得他話中頗有些憐憫抑或自憐的意味。
“來人。”顧驚鴻聲音微揚,“送他們離開。”
一名黑衣人打開房門,梅亭春連忙扶著墻站起來,跌跌撞撞往外跑。
安久盯著顧驚鴻,似乎要透過鬼面看清他的表情。
顧驚鴻復又負手而立,清湛的眸光透過鬼面上的孔隙回望她似在等著她說話。
安久需要拜師學藝,可她又不想尋梅氏中任何一個人,這個顧驚鴻似乎武功高絕他本來就是控鶴軍派來的老師,指點他們是理所應當,但……找他學藝,怕是一定要進控鶴軍了!
找他還不如找智長老。
思慮片刻,安久轉身離開。
出了義莊,清冽的空氣入肺,安久的躁動才有所緩解。
梅亭君不知被送去了哪里,梅亭春趴在雪地劫后余生似的大哭梅亭瑗蹲在馬車下面干嘔梅如劍則被兩個黑衣人抬上了車。
一向鎮定的梅亭竹此刻正扶著車轅大口大口的喘氣,雪白的霧花噴散水天色的衣裙襯得她小臉幾乎透明。
一堂課,潰不成軍。
安久猶豫著自己要不要裝作害怕的樣子可是,害怕是什麼感覺呢?
裝不像反而惹人生疑,想來想去,她直接閉眼栽倒在雪地里。
一暈萬事了。
安久感覺有人把她抗起來放入車內,嗅到車內屬于梅亭瑗身上的香粉味,她躺的更加放心了。
義莊內。
顧驚鴻如蒼松般靜靜立于屋脊上,遠遠望著梅氏諸人的情況。
一道黑影落在屋頂,“副使準備薦誰嫁入華氏。”
“梅亭竹或梅如雪尚可。”顧驚鴻道。
黑影頓了一下道,“這二人天資不錯,可入控鶴軍,為何不薦梅亭瑗。”
顧驚鴻道,“聖意是在華氏安插臥底,華容添人才出眾,即便有女子一時不動心,難保時日久了不生出感情來。梅亭瑗感情用事,第一個排除。即便是那二女也未必合適。”
“那副使的意思是……”黑影道。
顧驚鴻道,“奏稟聖上,擇一適齡危月暗影頂替梅氏女之名嫁入華氏。”
控鶴軍內部分為四支,分別是羽林、神武、神策、危月。二十八星宿中危月燕為北方第五星宿,在龜蛇尾部,若在戰斗時出現此星象,預示著斷后者有危險。控鶴軍中的危月一支便是斷后軍,意為不計性命的為執行任務者斷后。
“是,屬下立刻去傳消息。”黑影閃身下去。天空又飄起雪。
顧驚鴻抬手摘掉面具,墨發散開,隨著風雪翩飛。面具下還是黑布覆面,他目光晦暗的盯著手中面具,然后緊緊握起。次日清晨,萬里銀裝素裹。
梅久再醒來的時候發覺身處自己的房間,不由舒了口氣,但旋即腦海中浮她出昨晚見到的屍體,心又沉了下去,她能逃避一次,難道永遠都逃避不?
“安久,你說智長老作保,為何我們還要去暗學?”梅久忐忑的問道。
“……”“我想堅持,可是我真的害怕。”
“我娘現在也不知怎麼樣了,有沒有遇見危險,有沒有害怕。”
“好想我娘。”
“安久,你想娘親的時候怎麼辦?”
“殺人。”安久終于給了一個簡潔肯定的回答。
梅久擦拭眼淚,“為何要殺人?”
“開心。”就像很多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買東西取悅自已,安久用這種方法排解孤單。“不是很可怕嗎?那麼多血,他們死的時候充滿恨意的看著你……”梅久被自己說的內容嚇得打了一個哆嗦。
安久從未看過充滿恨意的目光,那些人死的時候都還不知道自已已經死了。
“娘子,您醒啦?”遙夜掩上門,走近床前撩起帳幔,“昨日不曾去智長老那里,今天不能再不去了。”
“嗯。”經過昨晚的事情,梅久忽然覺得去智長老那里並不可怕了。
遙夜見她沒有露出懼怕的神情,不禁微笑,嫣娘子的一番苦心總算沒有白費。
洗漱過后,梅久吃了一碗粥,便去往永智堂。
到了地方,小廝領著梅久到了永智堂—間屋子內便退了出去。梅久看了一圈,屋內空曠開闊,沒有任何家具,正對面的墻上掛著一幅宇,蒼勁的“佛”字幾乎占滿了整幅空間,西
側墻壁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弓弩。“顧驚鴻授課很有趣兒吧。”智長老進門,笑呵呵的道。
梅久躬身施禮,“長老。”
智長老感覺到現在的梅久與那晚射箭時的不同,眉頭微皺,“你覺得顧驚鴻授課如何?”昨晚梅久一進屋就暈過去了,她哪里知道誰是顧驚鴻,講的又是些什麼?
“安久,昨晚是頂了我吧?”梅久心里問道。
“嗯。”安久道。
梅久這才硬著頭皮回智長老的話,“很……很好。”
“很好。”智長老古怪一笑,“顧驚鴻十來歲的時候便負責為控鶴軍帶新人,他帶過的人,還沒有一個敢說‘好’。
梅久心頭狂跳幾下,不安的抓著衣角。
智長老看見她這個小動作,心中不喜,當初考驗時那種傲氣與爽利去哪里了?
射箭時候那股氣勢又是從何處而來?
智長老覺得自已枉稱智者,竟是怎麼都想不通這個問題!
“顧驚鴻負責帶你們半年,前三個月授課,后三十月會帶你們執行一些任務,你武功不行,所以我派千山負責保護你。”智長老慢慢往墻邊走,隔空便將一個掛在高處的小弩取下來遞給她,“我三年前制了這種小弩,輕巧方便,適合近距離偷襲,你試試。”
梅久接過來,竟看不出絲毫頭緒。
安久倒是挺喜歡,于是控制梅久的雙手擺弄那小弩。
玩弓的人對弩多少都有世了解,它是介于弓和槍之間的冷兵器。
槍稱作扳機的地方,對應弩上的懸刀,槍上的瞄準器在弩上則稱作望山。
這把弩機呈長方形,懸刀很隱蔽,沒有望山,屬于袖箭。
安久摸索了一會兒,便將箭矢上膛,抬手起手搖動懸刀。
箭矢咻的一聲定在了正對面的墻壁上。安久感覺梅久實在緊張,便直接控制了身體,“挺好。”
“哼!”智長老很欣賞她剛才那種果斷利索,卻故作不悅道:“見識淺薄。弩機是死物,射程力道都有限制,弓就不同了。”
他說著從墻上取了一張弓,彈動弓弦,“弓道的最高境界叫‘驚弦’,可知何謂‘驚弦’?”
安久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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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4:42
第四十九章 驚弦
“所謂驚弦……”智長老空手把弓張開,雙指像夾著箭一般,陡然氣勢一變,全無風燭殘年之態。
安久目不轉睛,但見他枯指一松,弓弦處猝然發出猶如鶴唳的銳響,仿佛有一支無形的箭被推送出去,伴著弓弦嗡嗡之音,五丈遠鏤花門轟然碎裂,緊接著院中四棵盞口粗的樹被攔腰折斷。
安久瞳孔微放,頓時覺得手中弩機索然無味了。
智長老這一手,簡直堪比槍炮!盡管射程不足,可威力比任何冷兵器都要巨大。
“唉!”智長老嘆了口氣,毫不避諱自己在弓道上的遺憾,“這一箭看上去威力很大吧?實則是落了弓道的下乘。”
“怎麼講?”安久被勾起興趣。
“以我的內力,便是凌空打上一掌造成的破壞力也不亞于此。”智長老苦笑一聲,“雁飛高空,聞弦聲死,不明緣故者以為大雁受驚嚇而死,故而謂之‘驚弦’。實則,發箭者以內力為箭,空弦而發,傷人于無形。”
安久聽完,冷淡道,“也就是說,你端著箭不過是做做樣子,跟‘驚弦’沒有任何關系?”
“混丫頭!”智長老氣的吹胡子,就算事實如此,也不用這麼一針見血的說出來吧!一點都不給老人家面子。
他咳了幾聲,“話不能這樣說,弓有助于凝聚內力,並且越好的弓,助力越大。譬如我方才只用了三成內力,若是直接用三成掌力,無法達到此等破壞力。”
三成內力就有這麼厲害!這個消息令安久很高興,“您屬于幾階武師?”
“嘿嘿。”老頭得意的道,“老夫功力在九階之外,乃是二品。”
這個說法聽起來很牛叉的樣子。但,“二品有多高……”
或許是安久的性子很討智長老的喜歡,他竟然沒有計較這麼一個低級的問題,耐心解答,“武功從低至高可分為初階到九階,五階以上便可稱為高手。在九階之上,稱之為化境,化境分為三品,排序與前者相反,三品為低。一品最高。”
安久點頭,旋即又問,“您什麼時候才能升為一品?”
智長老瞪眼,“你以為練武這麼容易?!五階以上再想進境便越來越艱難,這世上九階武師不過百人。化境更是十個手指能數的過來!”
安久了然,但見智長老氣的不輕。心想還要指著他教武功。于是安慰道,“生不上去就升不上去吧,我又沒說什麼,即使不是一品我也絕對不嫌棄。”
“氣煞老夫!”智長老咆哮道,“這世上有無一品還尚未可知,那幾個老不死的才九階。老夫是天生武才方能有此造化!你不趕快燒高香就罷了,還敢嫌棄!”
安久揉揉耳朵,等他吼完才皺眉解釋道,“我說過不嫌棄了。”
這老頭是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還是智力下降?
智長老氣的呼喘呼喘。“滾熊!今天不授課!”
梅久被吼的直想哆嗦,待智長老龍卷風般的沖出去之后許久才緩過神來,怯怯問道,“你這麼氣他,不怕嗎?”
“我什麼時候氣過他。”安久想了想道,“是老人家情緒不太穩定。”
梅久默然,看來這家伙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每說一句話都能堵的人心口發疼,她弱聲道,“你不覺得自己說話有問題嗎?”
“不覺得。”安久道。
安久抬腳往出門,到門房會和遙夜,慢悠悠往玉微居去。
梅久換了一種說法,“我覺得……你說話有問題。”
安久看著白皚皚的雪,沒有理會她。
梅久未感覺到安久不悅的情緒,便壯著膽子繼續道,“你說智長老‘升不上去便升不上去’豈非是質疑他的能力?”
“很顯然。”安久心情不錯,也就順著話多說了幾句,“我確實是在質疑他的能力。”
梅久被堵了好半晌,才道,“哪怕是事實,旁人聽了也會不高興,尤其是智長老那樣武道上的造詣幾乎達到巔峰之人。”
“……”安久沉默了半晌,會不高興嗎?不高興又怎樣!
梅久漸漸察覺到自己什麼都在乎、什麼都小心翼翼,真的很懦弱很窩囊,但是安久這種什麼都不在乎的性子也很讓人著急啊!
從別處說不通,梅久只好撿著重要的道,“萬一你把他惹怒了,沒人教你武功了呀!”
“唔。”這一點總算能夠令安久重視,“我這就回去給他道歉。”
遙夜走著走著,冷不防安久忽然回身,等到她走出去好幾步才反應過來,“娘子?您去哪里?”
安久道,“回去。”
遙夜快步跟上。
“你不會再氣智長老了吧?你打算怎樣道歉?”梅久生怕她越說越糟糕,安某人自己根本了解自己說話有多氣人。
“別以為全世界都是白癡!”安久冷冷道。
梅久閉嘴,決定相信她一回。
回到永智堂,一問門口的小廝才知道,智長老去啟長老那里了。
遙夜帶路,又追到啟長老的住所。
啟明堂與永智堂風格迥異,是一個小巧的兩進出的院子,雖然占地面積不大,但是全木的房子用料極為講究,便是門窗上的雕刻都細致到花蕊,哪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可能都是精心設計過。
安久不懂房屋布局,只覺得看著院子哪一處都好看,四處充斥著藥香,聞起來也格外的舒服。
莫思歸蹲在廊下一邊搗藥一邊看藥爐,一柄折扇從脖子處插/進后領,見到安久,斜斜睨了她一眼,閑閑道,“喲,真是稀客啊。”
安久道。“智長老呢?”
莫思歸正從頸后抽出折扇給藥爐扇風,聽聞她口氣冷硬不似平素那般怯怯,頓時又來了精神,“亭兆!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從門縫里探出頭,“作甚?”
“來幫我看藥爐。”莫思歸道。
梅亭兆不樂意的皺起小眉頭,“你我都是藥童,為何要幫你看!”
“咳!”遙夜憋笑憋的有些嗆住,莫思歸這個年紀的人好多都已經娶妻生娃了,怎麼也不能算是童子吧!恐怕……就連童子身都不是……
“回頭給你個好玩的藥方。”莫思歸誘惑道。
梅亭兆看了安久一眼,抿起嘴來。兩頰笑出酒窩,“五個,不給免談。”
“趁火打劫的小崽子!成交。”莫思歸罵歸罵,卻毫不吝嗇的答應了。
梅亭兆立刻拿著蒲扇竄出來蹲到窯爐旁邊。
“表妹,我帶你去找智長老。”莫思歸殷勤道。
“不需先通報一聲嗎?”遙夜提醒道。
莫思歸一揮爪子。大咧咧的道,“兩個老叟湊在一塊。有什麼好通報。定不會撞見不該看的,放心吧。”
“您說笑了。”遙夜輕輕扯了扯安久的衣角,示意莫思歸實在太不靠譜。
“磨磨唧唧!”莫思歸看見遙夜不高興,遂話鋒一轉,“不過我最喜歡女人磨磨唧唧了,這叫仔細。不仔細的還叫女人嘛!”
安久從來不磨嘰,但她並不在意莫思歸的話。
“他倆在藥園子,還有一段路,先到那邊再說。”他解釋道。
“您真會拿人逗趣。早些說不就好了!”遙夜怨怪道。
莫思歸沒有入成族譜,他在梅氏的地位一落千丈。梅氏有的是錢,自不會短了他吃喝用度,只是仆婢對他的態度比之從前就大不相同了,再加上他自己不端持身份,成日里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一些管事之流都敢騎在他頭上,如遙夜這般已經是極為客氣了。
莫思歸嬉皮笑臉,“走吧。”
兩人跟著他從側門出去,他挖空心思的想要引安久說話,但奈何說了半晌也沒得到半句回應。
“姨母離開,表妹很傷心吧?”莫思歸決定下一記狠點的藥。
遙夜連忙插嘴道,“您歇歇吧,說這會子話定是累了。”
安久油鹽不進,梅久卻是黯然神傷,這話真真是戳到她的痛處了。
莫思歸見安久神色不變,更是好奇,“表妹……”
感覺到梅久的傷心,安久旋首冷冷盯了他一眼,“再說一句試試。”
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癢,莫思歸已經確信她有問題,她索性就不再藏掖。
遙夜在他們身后,看不見安久的表情,雖覺得語氣不太對,但不過以為她是太過傷心氣憤。
莫思歸抿起嘴,賊亮的眼神不離安久身上,好似恨不能敲開她的腦殼看看里面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這是醫者對病患的狂熱,安久並不陌生,從前她面對過許許多多這樣的目光。
“藥園到了。”遙夜遠遠便瞧見了細竹圍成的籬笆。
安久停住,“我討厭你。”她看著莫思歸,“所以以后千萬別讓我再看見你……”
后半段的話沒有說出口,但眼神已經可以說明一切問題:倘若再沒事找事,定然不會有好下場!
這是赤果果的威脅!
“咳。”莫思歸想反擊,但氣氛如此冷肅,他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惹不起,遂干干笑道,“別這麼嚴肅嘛,怪怕人的……我去稟告兩位長老!”
說完,腳底抹油溜了。
遙夜愣了片刻,笑道,“娘子好厲害,以后他不敢總這樣哪壺不熱提哪壺了!”
安久不覺得,莫思歸這個人總結起來就是三個字:不要臉!
他若是真的肯吃教訓,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不痛快,安久覺得定若有下次,必須得滅了他!因為她打靈魂里討厭醫生,更討厭不要臉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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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5:01
第五十章 雙重精神力
一個人的氣度真是很重要。
安久第一次見到莫思歸的時候覺得他是個美少年,但幾次接觸下來,發現他的品行完全是在拖外貌的后腿,以至于她見著他便想使勁的揍。
“果然醫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安久心道。
梅久默然,不敢去提及安久的傷心事。從她所得到的記憶中看,安久的父親是從醫,一個拿自己妻子試藥的瘋子,因遭遇巨大變故,安久的精神出了問題,她行為太過狂暴,動輒不是殺人就是自殘,所以那些醫生只能強力壓制,安久便一直不待見所有醫者。
等了一會兒,莫思歸和兩位長老一起出了藥園子。
啟長老只比智長老小四歲,但是兩人走在一起竟像是差距了十來歲!今年六十三歲的啟長老看起來精神矍鑠,只有五十幾歲的模樣,他腿腳便利,手中卻握著一根潔白如玉的手杖。
啟長老目光溫和的打量安久兩眼。
安久不自在的隨著遙夜給兩人施禮。
“哼。”智長老看她別扭的樣子,一股氣又上來。
安久認真誠懇的道,“長老,剛才惹你生氣是我不對,你看打幾頓能消氣?我絕不躲。”
梅久聽聞這話,不由一哆嗦,“你好歹同我商量一下呀,疼的不是你一個人!”
“哈,老哥,你這個徒弟有意思。”啟長老骨子里是個很執拗的人,但通常情況下脾氣都很隨和,平素也就莫思歸能氣著他。
“彼此彼此。”智長老哼哼道。
啟長老是大房的嫡子,他武功不行卻是一個醫道奇才,他一生癡迷醫道,對旁的事情不聞不問,直到唯一的子嗣被送入控鶴軍。才覺悔恨。在他做了梅氏長老越發了解控鶴軍之后,那種悔恨越來越難忍。每每回想,兒子在入控鶴軍之前郁郁寡歡的神情竟然成了揮之不去的噩夢。他骨子里拗的很,認定了一件事情便是撞了南墻也不回頭,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兒子,誰勸也沒有用。
啟長老很疼莫思歸,把莫思歸當親孫子一樣看待,故意阻止他入梅氏,卻將自己一身所長私下里毫無保留的傳授,智長老將世事看的通透。怎麼會猜不到啟長老的心思?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走吧,回屋說。”啟長老道。
安久頓起戒心,她來找智長老請罪。本沒有啟長老什麼事,可這是要一起回屋聊天?
“丫頭,自你記入我名下起,我便開始留心你的言行舉止。”智長老目光似洞悉秘密般清明,“啟長老不僅醫術精湛。亦精通各種玄術、奇術,不過你放心,我對你並無惡意。”
聽這話中意思,仿佛已經知道了她身體里住著兩個靈魂。
梅久憂心忡忡,“怎麼辦?好像被發現了?”
倘若啟長老真能看透一體兩魂,安久覺得值得一搏。這樣被困在一具有主的身體里算什麼?活人還是死人?倘若有辦法能夠分離自是再好不過,倘若就此灰飛煙滅,也權當是自己在被人爆頭那時已經死透了。但若他們沒有看出。她也絕對不會主動承認。
下定決心,安久很慎重的問了梅久一個問題,“玄術、奇術是什麼?”
“你不知道?”梅久整天被罵白癡,泥菩薩也被逼出三分土性,頓時就想好好嘲笑她一番。“你不是自詡天才嗎?”
因母親之故,安久懂一些東方文化。也曾在東方生活過一段時間,但畢竟不如土生土長的古人。
“有什麼疑問?差距顯而易見。”安久臉不紅氣不喘,很嚴肅的說著一件實事,“我既然不恥下問,你就好好回答,天生白癡就算了,別把后天好不容易養成的品德也丟了。”
梅久深深懷疑這人真是殺手嗎?她私以為殺手都應該像慕千山那樣,冷言寡語,一副生人勿近的死人臉。安久的確很有煞氣,亦很難接近,但還真算不上寡言。仔細想想,安久占據身體的時候也是冷漠寡言,偏就在她面前像個話嘮一樣!
話嘮就罷了,還句句打擊人!
不滿歸不滿,梅久還是乖乖回答,“玄術范圍極廣,其中包括一些醫術和修身養性之道,為大醫必修之學,除此之外,玄術中還有卜術和相術,傳說甚至還有招鬼神、修仙等等。奇術則偏重于玄術的鬼神之道,包括堪輿、陣法、推命等等。”
梅久讀書涉獵極廣,不過對于這些東西也只是略知一二,她天生對易學沒有悟性,一本《易經》翻來覆去的讀,也僅能窺探表面意思。
莫思歸又忍不住蹭到安久身邊,“我就知道你肯定有病。”
安久猛一揚手,一拳塞到他臉上。
“嗷——”莫思歸捂著臉嚎,“我以后還要靠臉吃飯!”
啪!啟長老用手杖敲了他后腦勺一下,不悅道,“難道學了老夫的一手醫術能餓你死不成!竟須你靠著一張二皮臉吃飯!”
遙夜和梅久正憂心忡忡,被這麼一鬧不禁失笑。
啟長老不舍得用力,安久可沒留手,一拳砸的莫思歸鼻血橫流。他從懷里翻出好幾個瓶瓶罐罐,折騰了好一會又撕了帕子撒在鼻孔里堵著,方才止住血。
得虧梅久這具身體力氣不大,否則莫思歸即便不毀容也得被打斷鼻梁骨。
回到啟明堂,啟長老領著他們進了一間藥房。
進屋才知道,啟長老的居所不僅外觀與智長老不同,連屋內都大相徑庭。智長老的屋舍占地極大,屋內清一色的空曠而一塵不染,一件多余的擺設也沒有,而啟長老這間藥房里面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混作一堆,各種藥材胡堆亂放,幾乎淹沒了家具,其中更有許多瓶子一模一樣,難辨都是些什麼藥。
“莫拘禮,隨便坐。”啟長老和藹道。
但。坐在哪兒?
智長老瞧見一張椅子,拂掉上面的瓶罐坐了上去。
安久也就依著法子清出一張座椅。
乒乒乓乓的碎瓷聲令啟長老眼角直跳,嘆道,“真是師徒一個德行,思歸,把我的安魂散找來。”
莫思歸鼻梁一片青紫,鼻孔里塞的絹絲條垂下,說話的時候吹動絹絲亂舞,眼神無辜的看著啟長老,“我幫不上忙了。”
這麼多瓶罐。他需要用敏銳的嗅覺去尋找藥物,而他的鼻子上涂了藥,藥味濃重。幾乎聞不見別的。
“你眼睛不是好著?”智長老說話依舊緩和,提的要求卻苛刻至極。
這里的瓶上都沒有標字,要光憑著眼睛去判斷藥丸或藥粉的成分,難度可想而知。
莫思歸不情願的挪動屁股,“總得給個范圍吧!”
“記得大約是放在那邊。”啟長老用手杖指了一個墻角。
莫思歸踮著腳走到那邊。蹲在地上翻弄起來。
安久正想著他能不能找到,冷不防手腕被三指捏住,她倏然抽出,還擊的動作到了一半時頓住。
“抱歉。”安久看清旁邊坐的是啟長老,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伸出去。
這一次把脈持續了很長時間。屋內很安靜,顯得莫思歸擺弄瓶瓶罐罐的聲音很突出。
啟長老皆松開安久的手腕,又去探她的頸脈。一連試了好幾處脈,才沉吟道,“奇脈有異。”
“啥樣的奇脈?”莫思歸很興沖沖的過來,伸手便要去抓捏安久的手腕。
梅久想嘆氣,這人真是……傷還沒成疤呢。就忘了疼。
安久收回手,看向啟長老。
“你先出去吧。”啟長老看了遙夜一眼。
遙夜心里既擔憂又疑惑。很想留下來卻不敢違背長老的話,只好應聲退出去。
莫思歸沒有抓到安久的脈,不甘心的問,“長老,如何有異?”
任脈與督脈一陰一陽貫通全身臟腑的氣血,合起來稱之為奇脈。在武學上,奇脈有異,要麼就是任督二脈先天自然貫通,乃是武學奇才;要麼就是支脈繁雜導致兩條主脈不夠清晰暢通,乃是練武的廢材,無論付諸多大努力亦不能達到巔峰。
若是廢材可就糟了!智長老微微直身,“天脈還是廢脈?”
啟長老搖頭,“皆不是。十四娘雖然未有先天貫通奇脈,但二脈皆清晰,且我觀骨骼清奇,根骨極佳,倒是可惜練武太晚了,否則如今至少應有四階。”
梅久沒有練過武功,單是用竹弓射殺武師不是智長老收她為徒的主要原因,當初也是看梅久根骨不錯,性子又頗合他心意才決定收徒。
聽聞啟長老的話,智長老總算放下心,“那是……”
“她兩脈時滯時通,急緩無規律。”啟長老皺眉道,緩緩道,“按理說,一個人的氣血既定,任督二脈自行運轉,不太可能出現此等情形。若從武學上考慮,或許精神力可以影響二脈……”
啟長老說著,忽然理通了思緒,“所以我揣測,十四娘有兩重精神力,當精神力交錯,便可能會引起這等怪相。”
“也就是瘋子對吧?”莫思歸插嘴道,“我從前在汴京見過此等脈象,是個鏢師,平素瘋瘋癲癲,一時說自己是江湖第一高手,一時又說自己是死了婆娘的莊稼漢子,兩種情形脈象起伏頗大!他說自己是第一高手時,內力竟然暴增一倍,從三階直接躍至四階,腦子清醒時又跌落回來。表妹情形頗為相類,不過那鏢師明顯看出不大正常,表妹卻毫無瘋癲之態。所以我才特別感興趣。”
他呼啦啦的說了一堆,然后以高遠清澈的目光看向安久:看吧,表哥其實骨子里特別正直,真的只是關心病情,半點沒有猥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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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5:14
第五十一章 暴露(一)
若是尋常,以莫思歸容貌再加上這云高水清的目光,必有幾分出塵,但他忘記自己現在鼻子一片青紫,從鼻孔里還垂了兩個絹絲條,這副尊容,除了滑稽還是滑稽。
安久看著,覺得牙根發癢,不由得握緊拳頭,忍住再往他臉上塞幾拳的沖動。
能夠“生死人肉白骨”的啟長老已有很多年不用全面望聞問切便可斷出病因,但眼前的例子實屬罕見,出于慎重和好奇,他詢問道,“十四娘,你自己可覺有異?”
這個問題,對于安久來說很有深度,也很有難度,若否認,便可能會失去改變現狀的機會,若承認,啟長老肯定還會詢問細節。怎樣才能既瞞住雙魂事實,又能讓啟長老了解一部分情況?
此事其實不難,只要編個故事,把想透露的部分透露一點,解釋不通的地方謊稱自己也不知道,多麼簡單的一件事兒?可是攤到梅久和安久身上可就難了,她倆都不擅長編故事和扯謊。
“你來說吧。”梅久把問題丟給安久,“你不是曾說過,人之所以凌駕于動物之上是因為會偽裝?”
安久決定賭一把,“似乎……有點不一樣。”
莫思歸見她肯松口,滿是興奮的追問,“如何不同?”
“不知道。”安久養成了十分警覺的性子,殺手只能相信自己的武器,隨便付諸信任,是自尋死路的行為,因此她絕不會輕信于人,“說不出來,只是一種感覺。”
安久不怕死,但不能自尋死路。陌生的事物出現。總是要遭受質疑,她承認一體兩魂容易,但萬一把她當做怪物來處理怎麼辦?安久不想再被當做精神病人,過那種被看押的日子。
“我亦能察覺到兩重精神力。”智長老很確定,“可有辦法解決?精神力不穩定致使她狀態落差太大,不利于習武。”
啟長老捋須,沉吟半晌道,“可以一試,將較弱的精神力扼死,抑或合二為一。”
安久絕對不能容忍自己和梅久這樣的人融為一體!
梅久懵了。她知道自己是弱的那一個,並且意識到安久不會同意合為一體,這意味著她必須死!就算退一步說。安久願意融合,她們是有各自意識、性格、記憶的人,融合之后會變成什麼樣?
“何種方法更穩妥?”智長老問道。
所有人都絲毫不曾想過留下一個較弱的精神力,智長老更不可能容許自己的徒弟變成廢物。
“合二為一。”啟長老道。
安久對這個結果及其不滿意,她正欲反對。卻聽啟長老道,“肉體與三魂七魄的關系神秘微妙,老夫從醫大半輩子亦難斷說,譬如‘活死人’,大部分永生難以蘇醒,有一些卻憑自身力量和契機得以醒來。性命脆弱抑或頑強。與精神力有莫大關系。一個人若是性子堅毅,在受到重創時便會發揮最強的精神力抵抗。老夫擔憂的是……”
眾人屏息凝神,啟長老道。“若是十四娘遭受重創時會顯現出較強的精神力來抵抗,反而弱小者會隱匿起來,那扼殺的只能是強者。不過,老夫亦只是揣測,不能斷定。”
安久聽他說的八九不離十。心中信服了幾分,“長老說的精神力是指魂魄?”
“或可說是魂魄的一部分。我輩習武之人除了強健體魄、修內力之外亦要錘煉精神力。精神力亦可稱為斗志、戰意。”啟長老解釋道。
莫思歸咧嘴笑道,“表妹未曾習武,自是不知。打個比方吧,道門說什麼神識、元神、本神,精神力大約就是道門所說的神識。”
啟長老點頭,“思歸的引喻雖有出入,但細想來也不無道理。”
“可是,為何強大的精神力比較容易受損?”莫思歸不解道。
“習武之人之所以錘煉精神力,是因為意識強大之后便可滲透于四肢百骸,使人感覺更敏銳,于是才能夠更加隨心所欲的操控身體。反之,則行動遲鈍。”智長老道,“正因強大的精神力滲透四肢百骸,所以任何扼殺的動作都有可能被傷及。”
便如一片林子,風摧秀木,最終存活的反而是矮小的樹木。
安久很贊同啟長老的說法,上次落馬時,受到創傷的便是她,而梅久沒有任何問題。
莫思歸的醫術還處在治愈傷病的階段,雖然已有不小成就,但尚未接觸這方面的東西,他好奇心極重,忍不住又問,“如此說來,是哪一種精神力操控身體時受傷,便會跟著受到創傷?”
安久覷了莫思歸一眼,這廝品行差的要命,腦子倒是很是靈活。縱然幾人一直是在討論武學上所謂精神力的問題,並未猜到一體二魂,可是安久覺著他們講的已經幾乎接近了真相。
然而,安久得到的卻並不算是好消息。
啟長老道,“方才所言皆是我據多年經驗推測,如推測屬實,則融合最為穩妥。如二留一,我怕是只有本事留弱的那一個。”
智長老想起那發箭時的那一瞬,又想起那怯弱顫抖的模樣,他確定以及肯定要選前者,就算退而求其次,也絕對不能傷害強較強的精神力,“融合之后情況如何?”
啟長老沉默,“尚未可知,最好的情況便是強大的精神力可以吞噬包容弱小者,平素弱小的一面不顯。我需探一探究竟。”
智長老根本沒有打算問當事者的意思,擅自做出決定,“老弟盡力留強去弱。”
啟長老點頭,皺眉看向莫思歸,“安魂散可尋見了?”
“喏。”莫思歸把手里兩個小瓶遞給他。
啟長老接過藥瓶放在鼻端嗅了嗅,表情瞬間舒展開來。
“其實表妹還是怯弱的時候更有風情。”莫思歸看到三人瞪過來的眼神,弱弱道,“是……殺傷力,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嘛……”
三人懶得理會他的混話,梅久卻嚶嚶哭泣,所有人都要除去她,只有表哥幫著說情,盡管言語間很是輕浮,但在此時此刻足以讓她感激涕零。
“拿去兌了藥來。”啟長老吧藥瓶丟給莫思歸。
“哦。”莫思歸是真心覺得這位表妹嬌柔的時候極美,日后若只剩下一個女霸王,真是白瞎了這一張嬌顏和好身段。
“唉!”他嘆了口粗氣,去隔壁兌藥。
在這空檔,啟長老又細細的檢查了安久的身體狀況。
片刻,莫思歸回來,把藥盞端到安久面前。
迎上安久冰冷的目光,他便想起上回鎖夢術的失敗慘況,幸災樂禍道,“這回你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表哥,你到底是哪一頭的!梅久氣憤又傷心。
安久垂眸盯著紅褐色的藥汁,心里一番計較,果斷選擇豁出去一搏。
她端起藥盞一飲而盡。
她原以為以自己的意志力喝下這種安眠類的藥物,至少能撐著保留一絲意識,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藥性竟然如此猛烈,飲下只有半盞茶的時間她便徹底失去意識。
安久昏迷的一瞬間,梅久自動填補空缺,可惜因為藥效之故,不到兩息也暈了過去。
隔了片刻,啟長老起身從身后的藥架上找到一個竹筒,打開密封的筒蓋放在梅久鼻端。
“咳!”
一股辛辣清涼的氣味直竄腦仁,梅久瞬間蘇醒。
三人目不轉睛的盯著梅久。
面對探究的目光,梅久想起他們剛才的話,一時淚水漣漣。
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令莫思歸又喜又恨,“我早說見過她的變化,長老,您這回信了吧。”
啟長老捏住梅久的手腕,閉眸貫注于脈象。他將自己的真氣分成絲絲縷縷注入梅久脈象,隨著經絡血脈游走,細細感受每一處不同。
智長老仔細觀察梅久,心中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梅十四現在分明很怯懦的樣子,她哭的如此傷心,莫非是聽見他們方才說要除去弱小精神力?這兩個精神力居然有各自的想法!難道是不是兩個精神力,而是兩個元神!
元神,是道家的說法。大宋幾代皇帝都信奉道教,當今聖上更是不遺余力的揚道抑佛,像智長老這般堅持參禪的人已經不多。現如今太多故弄玄虛的道士,他一直覺得道家許多說法都是在故弄玄虛,若非今日莫思歸說起,他絕不會有這種想法。
智長老平心靜氣等了許久,直到啟長老收回手才道,“如何?”
“此次任督二脈毫無異狀。”啟長老精通玄術、奇術,醫道不分家,他對道家學說自然也知之甚深,因此甚至比智長老更早想到雙元神的可能,只是他為人比較慎重,並未隨意說出口罷了,“精神力極弱,甚至不如亭兆。”
智長老臉色不太好看,梅亭兆不過是個七歲半的孩子,因先天根骨不好所以才被送到啟長老這里學醫,連梅亭兆都比不上,就是說比一般人還差!
啟長老道,“嫣然帶她離開時,她只是個稚兒,刀光劍影中受驚在所難免,嫣然又故意嬌養,不曾令她習武、受磨礪,精神力弱于常人才是正常,反倒是那股奇怪的強大精神力值得懷疑。”
“慈母多敗兒!”智長老不愉,眼下之意也是認同了啟長老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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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5:28
第五十二章 暴露(二)
每個嬌嬌女的背后都有一個能力彪悍又愛攬事的娘,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智長老脾氣冷硬,卻並非沖動之人,今日跑到啟長老這里來,並不全是被安久氣的。被安久說話不中聽,他生氣歸生氣,但著實喜歡她擺弄弓弩時的那種勁頭,這才順勢過來找啟長老想辦法給她“治病”。
智長老未得到想要的結果,心情本就沉重,此時聽著梅久抽泣的聲音,不禁慍怒,“莫哭了!說清楚怎麼回事!”
梅久噎住,紅著眼睛怯生生的看了智長老一眼,活像一只受驚的兔子。
莫思歸一時憐香惜玉之心大起,溫和道,“表妹,你且說無妨,長老醫術天下無雙,定然可以幫到你。況且咱們都是血親,你又是智長老名下弟子……”
在莫思歸的誘哄之下,梅久定了神,轉而又陷入萬分糾結,她很想說出事情自救,又不願傷害安久。
等到智長老幾乎耐心耗盡,她才猶猶豫豫的道,“我說出實情,你們不能害她。”
三人做出種種推測,僅僅是一種想象而已,心里其實並不太相信,此時聽到她親口承認,面上均難掩震驚。
莫思歸震驚之余,也心嘆梅久太天真,智長老擺明一副留強不留弱的態度,絕不會因為血緣親情就輕易改變決定,如果逼不得已只能選一個,他敢拿腦袋擔保,智長老會眼睛也不眨一下的選擇強的那一個。
“我們其實是兩個人。”梅久與安久恰恰相反,她很容易信任別人,“在我被黑衣人追殺時,她突然出現在我身體里……”
梅久將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
三人越聽越覺得離奇,最后莫思歸難以置信的道,“不是癔癥吧?”
兩位長老陷入沉默。
沉思許久。啟長老才道,“脈象不會騙人,無癔癥之兆。”
莫思歸眼睛一亮,瞪著梅久道,“叫她出來,老子要報仇!”
“可有法子喚醒她?”智長老很快調整好情緒,只要來龍去脈清楚,便能尋到解決之法。
“只能等她自行醒來了。”倘若只是一抹魂,啟長老醫術再高明也難觸及。
智長老頜首,看了梅久一眼。“你先回去休息吧,此事對外必須緘口。”
這話不僅是只對梅久一人說,啟長老和莫思歸意會,便發毒誓絕不向外泄露只言片字。
莫思歸送梅久出去。
藥房內一片死寂。
不知道隔了多久,智長老才打破沉默,“若她所言是真,可有應對之法?”
這已經超出醫術范圍了,啟長老有自信能白骨生肉,而對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毫無信心。“我與一位道家高人乃是莫逆之交,不如我親自過去請他相助。”
“也好!”智長老到現在還不盡信梅久所言,亦不信道家能有什麼通鬼神的本事,但他換了一種說法來達到目的。“你且再留幾日,仔細診斷,介時見到你那老友也好說明情況。”
“嗯,老哥此話有理。”啟長老也有自己的打算。族老是鎮族支柱。想要遠行著實不易,但他無論如何必要促成此番太行之行!
啟長老如今把莫思歸帶在身邊已惹了其他人諸多不滿,許多雙眼睛盯著。要他把一身醫術傳給本族弟子,可是別說本族,就是放眼天下間,又能又幾人可媲美莫思歸的醫道天賦?
莫思歸不夠穩重,但悟性絕佳,好好一塊絕世璞玉放在面前,啟長老眼里哪里還能容得下其他頑石?族中塞過來的人他概不拒絕,但心里早已決定真正的本事非莫思歸不傳。
醫道乃是啟長老畢生追求,只有天資絕佳好的后繼者才不糟蹋他畢生所得,能遇上莫思歸,啟長老甚為感念上蒼厚愛,所以他就是拼了老命也不能在這樁事上留有遺憾。
智長老離開,莫思歸一陣風似的沖回藥房,“長老,您剛才如何探得奇脈有異?”
這是窺探別人絕學!莫思歸名義上根本沒有做啟長老徒弟的可能性,這事擱在別人身上定是不好意思詢問,莫思歸不是個沒有尊嚴的人,可一遇到有趣的醫道問題,總能沒臉皮的問這問那。
這種對于醫道的狂熱,亦是啟長老欣賞的一點。
“大呼小叫!嫌棍子挨的少了?”啟長老用手杖抽了他一棍,另一只手卻捏著他的手腕,示范方才用真氣把脈的秘技。
絲絲縷縷的真氣侵入,莫思歸甚至忘記喊痛。
“如何?”啟長老低聲問道。
莫思歸沒有回答,直接反手捏住啟長老的脈搏,學著方才的法子,把自己的真氣凝于指端,然后用精神力控制分成三股,朝不同的方向探查,只是由于他本身武功只有五階,又是頭一次嘗試,聚集的真氣很快便散了。
啟長老先是驚訝,旋即便高興起來,激動的連道兩聲,“好,好!”
“可惜最多只能分三股,還無法持久,唉,長老,我是不是很笨?”莫思歸一臉憂國憂民狀。
啟長老的笑凝在臉上,忍不住又動手抽人,“你當老夫絕學是路邊雜耍嗎!我看你就是欠抽!”
莫思歸鬼哭狼嚎。
真氣把脈是啟長老的絕學之一,對實施者自身的內力、真氣、精神力要求極高,尤其是最開始分股的時候最難,之后只要不斷增強內力便能隨意願分成多股且持久。他琢磨苦練十余年才能將真氣分成三條啊!
屋里乒乒乓乓的一陣,對面廊上的梅亭兆瞧見莫思歸捂著臉竄出來,不失時機的嘲笑道,“表哥,我看你還是省省吧,便是路邊雜耍人家也不能隨便教你,更何況是長老的絕學?”
“一邊玩去!”莫思歸風風火火的鉆進旁邊的屋里去上藥。
他早已習慣,啟長老隔三差五的便抽一頓考驗他配藥的好壞,這點小傷,現在只消兩刻個時辰便消腫了。
啟長老打莫思歸很有講究,他發現若是打在身上,這熊孩子半點不著急,非得打臉,這才火急火燎的去想辦法配置好得快又不留疤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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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5:39
第五十三章 生死試煉(一)
梅久回到玉微居便開始坐立不安,她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次太沖動,可是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只能等安久醒來再說了。
遙夜見梅久心神不寧,旁敲側擊的詢問幾次無果,便不再追問。
晚飯過后。
安久醒來便瞧見繡架上的一幅春蘭,梅久纖指如蝶翻飛,美不勝收。
這樣的景象令她有一瞬恍惚,“怎麼回來了?”
梅久停住動作,“因為……”
反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梅久心一橫,道,“我與你先后昏迷,不知為何,解藥只救醒了我,我……將實情都告訴他們了。我不想死……”
安久聽完之后,淡淡道,“我就知道你是個白癡。”
安久是肯定智長老會留強去弱,才會覺得有籌碼一搏,抖出真相反而對她更有好處。
“智長老要留你,我若不說出實情唯有死路一條,現在啟長老也知道此事,我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梅久握著絲線手微微顫抖,“前些時候我也曾想過一死了之,可是現在我想活。”
她知道自己很弱,安久比她更適合在梅氏生存,“我的命是我娘給的,她為我犧牲一切,我不想拱手讓人。”
她不僅要活著,還要讓自己變強。
原來蠢豬也能被逼上樹,安久不再說話。可能是由于精神力強大之故,她在梅久體內待的時間越長,對這具身體的控制便越自如,假以時日,她定然能夠比梅久更匹配這具身體。
其實如果能夠出去,安久也不是非搶梅久的身體不可,但她隱隱感覺自己沒有其他路可走。
兩人共處同一具身體這麼長時間,除了剛開始梅久的抗拒與懼怕之外。相處的還算和諧。梅久很有同情心,得知安久黑暗的過去,便心甘情願讓她寄在自己體內,從來沒有想過更深遠的問題,而梅嫣然離去之后,梅久在遭遇生死存亡之時的心態已經改變。
安久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也是一個劫難。她與梅久真正的搶奪之戰,才剛剛開始。
一個黑影悄無聲息的落在院中。
遙夜看見后,轉身輕輕叩門提醒。“娘子,暗學來人了。”
梅久回過神,才發覺自己的手已然凍僵。
“好。”她起身理了理衣裙。回內室更衣。
遙夜進來服侍,“娘子枯坐了一下午,凍壞了吧?”
梅久笑著搖頭,轉移話題,“十五娘近日在忙些什麼?”
遙夜一邊幫她套上夾襖。一邊道,“陌先生可嚴厲呢,十五娘身上新傷舊傷不斷,不過奴婢瞧著她樂在其中。”
“明日我便說說她。”梅久總算能把自己端作長姐之態,但轉而有些欽佩的道,“她比我能吃苦。”
同是差不多年歲的女孩。為何梅如焰行的,她卻不行?
遙夜觀梅久神態與以往不同,心中亦是歡喜。“娘子能打心眼里笑,奴婢便放心了。奴婢爹娘當年曾受過嫣娘子大恩,奴婢來時,他們切切囑咐要奴婢好生照顧您。”
“你還有家人?”梅久從未聽她說起過。
遙夜道,“不僅奴婢。澹月也有。”
“你們這個年紀,應該已經議親了吧?”梅久問道。
“嫣娘子大恩。奴婢一家老小都來伺候娘子也難報萬一,奴婢早打算終身不嫁,一生伺候娘子,澹月亦然。”遙夜取了裘衣幫她穿上。
遙夜原是早就說了親的,對方是與她自小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在汴京一戶商行做管事,她算是高攀了人家,本打算明年春末便成親,卻因遙夜要入梅府暫擱了。
遙夜入府的時候還曾抱著一絲希望,所以男方說要等她兩年,她亦不曾拒絕,如今怕已是遙遙無期,她想著,抽空要去告訴他莫要等了。
遙夜收拾心情,見梅久還想說什麼,便催促道。“娘子,快走吧,別讓暗影久等。”
梅久咽回已到嘴邊的話,默然攏住裘衣,出門隨著暗影離開,慕千山遠遠跟著。
此次聚集之處仍是義莊。
梅久再次踏入大門,心里默默告訴自己,無論看見什麼遇見什麼,都不能再昏倒,因為離開了母親,她要學會一個人生存。
“又見面了。”還是在那間擺屍體的屋子,還是顧驚鴻清雅出塵的聲音,“這一次好不容易才弄到兩具,諸位不能像上次那般浪費,我不再多說,諸位開始吧。”
梅亭竹首先接過匕首,狠狠扎下去,她嘴唇微不可查的顫抖,但比第一次要冷靜許多。
匕首依次交遞,就連上次破門而出的梅亭瑗都咬牙完成,他們沒有退路了,誰的命都不如自己的重要,就算對面是個活人也要拼,何況只是個死人?
鮮血淋漓的匕首很快傳到了梅久手里,她早已被嚇傻了,臉色煞白,握著匕首不住的顫抖,牙齒打顫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內顯得異樣清晰。
眾人滿臉疑惑的看向她。
顧驚鴻亦有些不解,上次還出手干凈利落,這一次其他人都有些進步,她反倒不濟事了?
“你不舒服?”顧驚鴻只能找出這麼個牽強的理由。
梅久恍若未聞,雙手握著匕首,眼睛毫無焦距的對著屍體方向,甚至連轉身逃離都不能。
黏糊糊的血順著刀柄流到白皙的手指上,她回過神來,緊緊握著匕首向前走了兩步,忽又頓住。
梅久很迫切的想要邁出這一步,但旁人未必有耐心等她克服恐懼。
“其他人繼續,拿這兩具屍體練手。”顧驚鴻說完又補充一句,“不強制,若是不願練習現在便可以回去。”
梅亭瑗面露欣喜,梅亭春卻覺得有些不對勁,顧驚鴻這樣冷酷的人突發善心?他不信,“明日還是訓練這個嗎?”
“不。”顧驚鴻並不隱瞞,“明日實戰。”
“規則是?”梅亭君的心突然提了起來。
顧驚鴻頓了一下,聲音里似乎染上了笑意,“你們是獵人,同時亦是獵物。”
“對手不會是控鶴軍吧!”梅亭春陡然拔高的聲音有些走調,倘若是控鶴軍,豈能有他們活路?
“對手是其他家族子嗣。”顧驚鴻清湛的目光掠過眾人,“不過你們最好足夠重視,因為據我所知,各大家族均出五人,而你們的實力很不容樂觀。”
“副使才教了我們幾天而已。”梅亭春喃喃道。
顧驚鴻自是沒有漏聽,“諸位自小習武,殺人對于你們來說只是一件需要習慣的事,但願經過明日的試煉你們還能活著站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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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5:57
第五十四章 生死試煉(二)
梅亭春突然搶過梅久手里的匕首,沖著屍體上一陣猛扎,仿佛這樣就能立刻增強實力。鮮血四處噴濺,屋內剎那間充斥血腥氣,整個石臺已被殷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沒有人躲避,全都任由血液沾身。
梅久驚怔的盯著這血腥殘忍的一面,終于沒能挺住暈了過去。
安久不想躺在血泊之中,便操控身體爬起來。
她察覺到顧驚鴻的目光,于是垂頭靠在墻壁上,默默壓制自己因方才那殘暴一幕而沸騰的血液。
顧驚鴻收回目光,看向渾身是血的梅亭春。
像梅亭竹這樣冷靜自制的人很適合去執行任務;而梅亭春的膽小是出于惜命,他情緒的爆發力很強,若是關乎生死存亡必然會像現在這般做出一些超乎實力的舉動,如果他能活過試煉期還沒有崩潰,應該分配到危月。
梅亭君、梅亭瑗、梅如劍這三個人之中,顧驚鴻反倒看好梅亭瑗和梅如劍,記得梅亭瑗第一次見到屍體時嚇得連滾帶爬沖出去,梅如劍差點嚇破膽,第二次卻能做到這個地步,實在出人意料。反而,梅亭君武功不錯,相對來說也夠冷靜,可惜已經形成了是非觀念,控鶴軍雖不能說是喪心病狂,但大多時候接到的任務都無法用對錯來評斷,現在的他不適合進入控鶴軍。
至于梅如雪……
顧驚鴻轉眸,燈影綽綽之下,半張雪白的臉上染著暗紅色的血,宛若雪地紅梅,她身子微弓靠在墻壁上,投影落在眼下遮住神情,難辨情緒,但是看起來很平靜。顯然早已不見恐懼。
顧驚鴻覺得尚未看懂她。
屋外朔風呼嘯,夜色里又飄起了雪,無聲無息的越來越密,黑黝黝如山巒連綿的樹林很快披上了一層白色。
兩個時辰過去,待眾人出來時屋瓦上已經堆了厚厚的一層。
一陣寒風卷著雪粒子襲來,打在臉頰上隱隱作痛,眾人愣愣的站了一會兒才從方才殘酷的畫面中回過神來。
梅亭春哆哆嗦嗦的把手插在積雪中使勁蹭,末了整個人都鉆了進去。
其他人亦如此清理掉沾染在皮膚上的血。
梅亭君身上最為潔凈,他愣愣看著自己的雙手,怎麼也不能相信在義莊時他竟然做出那麼殘忍的事!
在一旁等候的梅氏暗衛不曾催促。待他們各自發泄完情緒之后,才有人道,“諸位郎君、娘子,天色不早了,請回吧。”
幾人沉默著登上馬車。
擠在狹小的空間里,血腥味又濃烈起來,梅亭瑗突然扒開窗子劇烈嘔吐。
剛剛被挑入暗學時,他們還興奮自豪,現在卻連想哭都哭不出來。今日的一切帶來的除了殘忍便是絕望,無人能逃脫。
因大雪阻礙,快天亮時才回到府內。
幾個人各自奔回居所,洗去一身血污。倒頭便睡。
深眠中噩夢糾纏。
到得傍晚,家主派人來叫他們幾個去議事廳,派發從啟長老那里拿來的各種藥。
這次試煉,每個家族各出五人。梅如劍因腿傷剛愈不宜劇烈運動而逃過這一劫。聽到這個決定,梅亭春恨不得當時被安久折斷腿骨的人是他!
“你們一定要活著回來。”家主的目光轉了一圈,最后落在梅亭君身上。
梅亭君縱然心里沒有底。還是硬著頭皮道,“爹,您放心吧。”
家主看了看兩個女兒,沉沉嘆了口氣,背過身去。
梅亭瑗哽咽道,“爹,我們一定活著出來。”
啟長老從兜里掏出兩支小瓶,遞給梅亭春,“這兩瓶是百毒解,能解天下七分毒,有些家族最擅用毒,你拿著,有備無患。”
他記在啟長老名下,啟長老自是要多照顧著些,旁人亦不敢非議,況且其他人也拿了許多藥,只不過沒有這百毒解。
智長老擰眉遞給梅久一把三尺長的弓和一桶箭,“這是老夫最得意之作,以你的能力,必能張開此弓。”
“多謝長老。”梅久收下弓箭,嘴里卻發苦,智長老的話分明是說給安久聽啊。
智長老瞧著梅久文文靜靜的樣子,心里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誡道,“命只有一條,悠著點用。退一步,未必是輸,爭一時,未必能贏。”
梅久豁然,“多謝長老提點。”
“老混蛋!”安久滿心不悅。
這一次擺明著是攸關性命,梅久又干勁十足,如果智長老不提醒這一句,說不定就從此以后梅久便能從這具身體里消失!
智長老當然不會忽略這一點,但他不願毫無根據的冒險,萬一有個閃失,他去哪里再找一個現成的弓道繼承人?于他來說,最好是能消滅這具身體里的弱者,若是不能,也無所謂兩魂還是兩重精神力,只要那個強大的精神力不消失便好。
準備好之后,幾人一同吃了晚膳。
桌上過分豐富的菜肴,讓他們覺得分明是一頓斷頭飯,但為了有力氣搏命,即便味同嚼蠟也必須要吃飽。
梅久剛剛坐到桌前,安久便占了身體,開始大快朵頤。
別人見她吃的香,不覺間也多了幾分食欲,梅亭春末了還添了兩大碗飯。
天色尚未擦黑,幾人便坐上了馬車。
“四大家族肯定都在,李氏擅用劍,樓氏以內功見長,崔氏掌法獨步天下,咱們梅氏擅拳。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家族、在何處試煉。”梅亭春緊張之下,不停的嘀嘀咕咕說著話。
梅亭君側頭對安久道,“你與我們一起吧。”
這一次,就連最討厭梅久的梅亭瑗亦不曾出聲反對,她窩里橫歸窩里橫,面臨敵人還是要一致對外,何況此次關乎每個人的生死存亡。
安久點頭。
四個人暗暗松了口氣。
安久的實力是個迷,梅亭竹想趁著個時機打探清楚,“十四娘,你是幾階?”
安久感受這丹田內豆大的光點。心道這麼點螢火之光,估計都不入流。
梅亭君見她不答話,便道,“我與亭竹離六階皆是一線之差,亭瑗剛剛突破四階,亭春四階。”
“我幾乎沒有內力。”安久道。
幾人詫異,梅亭瑗冷哼道,“不想說就不說,又無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總是裝模作樣讓人厭煩!”
“阿瑗!”梅亭君低斥。
梅亭瑗撇撇嘴,扭頭不再摻和。
“當真沒有內力?那你是如何制得住如劍?”梅亭君存疑。
梅如劍至少有四階。沒有內力怎麼可能眨眼之間便將他拖出窗外?
“沒有。”安久回答的簡潔而不容置疑。
一陣沉默之后,梅亭竹道,“也就是說,你只有拳腳功夫?”
安久閉目靠在車壁上,從鼻腔里嗯了一聲,算作應答。若非她到了這個連十來歲孩子都有內力的地方,多少要謹慎點,絕對不會這麼給面子的搭理他們。
“踢了鐵板吧!”梅亭瑗嘲諷完梅亭竹,又關切的問梅亭君。“大哥,你的傷怎樣了?”
上次梅亭瑗從義莊屋里沖出來並未跑遠,而是蹲在廊下嘔吐,于是將屋里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梅亭君替她說話被副使刺傷,她立刻便原諒了他在亂墳崗棄她不顧的事情,但對梅亭竹的冷漠怨懟更多了。
梅亭君嘆息,“無大礙。”
梅亭瑗憤憤道。“真是不公平,憑什麼梅如劍腿傷了便可以不參加,你卻要帶傷上陣!”
顧驚鴻的劍法出神入化。那一劍刺的不深,切口極小且避開了要害,當時在義莊立即止了血,回府之后又有啟長老親自醫治,除了動手臂的時候劇痛之外根本不會危及性命。
梅亭春憂心忡忡:一個沒有內力,兩個四階,一個受了傷,只有梅亭竹很正常!果然像神策副使說的那樣,處境不容樂觀啊!
車廂里陷入安靜,五個人都靠著車壁閉眼休息,然而真正心如止水的人恐怕只有安久一個。
兩個半時辰之后,馬車緩緩停住。
梅亭君等人立即睜開眼睛。
“諸位先在車內,到時間再下來。”暗衛提醒道。
梅亭瑗忍不住把車窗撥開一點。透過窄窄的縫隙,模糊中她看見外面黑壓壓的一片,似乎全是馬車!
“這麼多!”梅亭瑗低聲道。
梅亭春亦湊過去,看罷倒吸了口冷氣,“少說得有三四十輛吧?”
梅亭君也看了幾眼,見沒有一個人下車,便道,“趁著還有時間不如睡一會兒,等到試煉開始恐怕沒有時間休息了。”
梅亭竹睜眼,看了看安久。其他三個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發現這人竟然呼吸均勻平緩,竟然睡著了!
“睡吧。”梅亭君道。
幾人往后靠了靠,閉眼休息。
約莫過了兩刻,外面驀然響起鷹啼之聲。
安久耳朵微動,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有人陸陸續續下了馬車。梅府的暗衛道,“諸位覆面下車吧。”
五人聞聲從懷里掏出黑色面罩將整個頭部包起來,又扯起黑色斗篷上的大帽兜再遮一層。
安久坐在車門處,第一個下了車。
刺骨的寒風卷著積雪襲面而來,安久緊緊攏住斗篷,開始觀察四周。
這是密林中的一片空地,樹木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因此可見度還算可以。暗夜的雪地里反射出灰灰的藍白光線,所有人都是清一色的玄衣,站在雪地里十分突出,安久目測一下,大約有八十余人。
每個家族出五人,也就是說今日參加試煉的家族有一百六十多個。
安久只聽梅嫣然說過控鶴軍中勢力最強的四大家族,不料到居然這麼多。
所有人都順著空地圍成一個圈,正中央一條黑影如蒼鷹般落下。
“諸位,今日試煉在密林中廢棄的寺院中進行。”那人冷凝自若,仿佛天崩地裂亦無法撼動他分毫,“寺廟周圍有控鶴軍看守,但凡超出范圍者殺無赦。寺院的塔林中有十二個裝有天書殘卷的匣子,便是諸位的目標。試煉持續時間兩天四夜,寺院內有少量食物,有本事盡可取食。”
話音未落,人群中微微騷動起來。
那人冷然道,“規則很簡單,可以單獨行動,亦可以組隊搶奪,不過最終只有一個人單獨拿到天書殘卷才作數,試煉其間,不計手段,不計生死。”
梅亭春幾乎要崩潰了,在場八十多個人,哪一個不是家族的佼佼者?天書殘卷一共才只有十二卷,以他們五個人的實力,能搶到一卷就不錯了,根本沒有可能搶到五卷!
“沒有搶到殘卷的獨行者只要活著出來,不會有任何懲罰,而組隊沒有拿到圖的人則賜斷腸散。”那人緊接著道,“不過為了防止諸位當中某些人偷閑,我把三十六份地圖剪碎,每人手持殘圖。”
十二個地圖復制三遍,便是三十六份,每片地圖剪開兩到三份足夠在場所有人分,如此一來,若想湊成完整的圖至少要去搶奪一個人的地圖!
旁邊有人低低道,“好狠!不組隊只能單打獨斗,倘若組隊,極有可能拿到完整路線路,幸運的還有可能拿到兩份完整圖,可是有規定最后只能個人得到天書殘卷才作數,組隊而沒有拿到的人還是死路一條……”
所以組隊的話,就算有兩分完整圖,最終要麼自相殘殺,要麼就一起去搶別人的圖。
不僅如此,拿到天書殘卷還得防著別人搶!
“這不是成心讓咱們廝殺嗎?”梅亭瑗已經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家族的人剛剛開始都是決定要組隊行動,這樣的規則一出,眾人紛紛猶豫起來。
殺別人,總比殺自己的手足至親強啊!
“拿到天書殘卷有什麼好處?”有人揚聲問道。
對呀,大家拼死拼活,拿到天書殘卷若是半點好處都沒有,不如大家全都單獨行動,然后蹲在破廟里等著時間過去不就全都能活?
那人解釋道,“天書殘卷乃是武功秘籍!四階及以上都可練習,能夠幫助諸位在進階時輕松突破。裝有天書殘卷的匣子是千年冰晶,可靜神凝氣,可令精神力和內力精純。除此之外,還可獲得直接進入控鶴軍的資格,不需入控鶴院受苦。”
場中一片寂靜。這個誘惑力果然很大!
“想好的人現在便可以過來記錄到底是組隊還是單干!”場中央的黑衣人語氣嚴肅,煽動的話卻讓人很想抽他一頓,“快些,先得地圖者先入內,說不定不用地圖便能尋到天書殘卷。”
明知道是蠱惑,還是有些人禁受不住誘惑,三三兩兩的跑過去落下文書,說明是單獨行動還是組隊行動。
眼看人越走越多,梅亭春急道,“我們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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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6:08
第五十五章 古剎暗襲(一)
“單獨。”梅亭竹壓低聲音道,“然后我們五個一起行動,這樣都能活。”
梅亭瑗和梅亭春的實力差,單獨行動定然會成為別人的獵物,所以他們一定要組隊,可惜,以他們隊的實力,根本不能拿到五個天書殘卷,到時候還是有人得死。
而如果領單獨行動的文書,然后一起行動,這樣他們拿到天心殘卷的機會便大大增加,即便不能拿到,至少還都有活命的機會。
“可是為何會有這樣的漏洞?”梅亭君問道。
他們能想到,控鶴軍會想不到?
“無論如何,這都是唯一的辦法?不是嗎?”梅亭竹反問。
以他們五個人的實力能拿到一個天書殘卷已是極好的結果了,到時候死的人反而更多,還不如單獨行動。
“你們怎麼想?”梅亭君看向另外三人。
“我沒有異議。”安久道。
對于安久來說,現在就像接到了一個任務,無所謂組隊還是單獨行動,目標就是必須拿到天書殘卷,至于其他人是死是活,于她沒有半點干系。
梅亭春喉頭微動,干巴巴的道,“那……那就試試吧。”
“好。”梅亭瑗亦同意。
短時間之內,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五人商議完畢,在場的人已經走了一半。
他們依次領了文書,尾隨人群去往古寺。
幾十個人走在雪地上,如羽毛拂過,只有安久一個人踩著雪咯吱咯吱的聲響,不少人紛紛投來目光。
安久坦然處之,倒是走在她旁邊的幾個人有些不自在。
“你就不能提點內力?”梅亭瑗惱怒道。
“誰說必須用內力?省著點保命不行?”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安久自然不會承認自己沒有內力,否則等會一旦入寺內。所有人還不瘋狂的來槍她手中地圖?
梅亭竹覺得安久所說甚有道理,便跟著撤掉自己的內力。
積雪還不算太深,即便不用內力也不會跟丟。
周圍三三兩兩的開始跟著撤內力,有些人則不以為然,加快腳步打算先入寺去查探地形。
安久邊走,邊將懷里的地圖掏出來看。
梅亭君略一想,現在還未入寺,別人不能動手搶,比較安全,于是也示意其他幾個人掏出地圖。
湊在一起對了一下。發現安久和梅亭瑗手中的圖湊成了一整幅,其他三人皆是相同的圖。
幾人心照不宣的收起圖,疾步趕上人群。
這次試煉的古寺始建于唐初。在其后的兩百七十多年里進行擴大十余次,曾是這一帶最負盛名的佛寺,然而宋朝建立以后,揚道抑佛,傳說在百年前在這里發生了一場大規模的屠戮。死了數以百計的僧侶,而原因不為人知。
從那以后,古寺中便時常傳出念經誦佛聲,每當遇到晚霞如血染天空的日子還會莫名其妙的鳴鐘,附近的村落因爆發瘟疫而無一幸免,所以外界便傳說這座寺廟中僧侶冤魂不散。人們認為僧侶冤死的靈魂比常人更加兇煞。這百年來,無人敢居于附近。
安久猜測到這是一個建筑規模龐大的古寺,可是真正近在眼前的時候還是頗為驚訝。
眼前黑莽莽一片。連綿起伏猶如幾座遠近分明的山頭,佛塔似一巨人之指,直插云霄。
“天!”梅亭春低呼一聲。
周圍不斷傳來感嘆。
如今各大道觀不乏有一些修建的十分氣派華麗,然而竟是沒有一座能夠與眼前這個廢棄的古寺相提並論,盛唐的繁華由此可窺一斑。
寺院大門上牌匾早已被毀。不知原來的名稱,斑駁的大門敞開。有幾名披著黑色斗篷的人立于門前給入寺者發信號筒。
那人沉聲道,“獨行者危急時刻可放此信號,便會得到控鶴軍營救,代價是需在面頰上刺字,充入奴籍。。”
“呿,那要它作甚!”有人當場便將信號筒扔掉。
他們身上背負家族榮譽,所以寧願好死也不願賴活!
梅氏二房那幾個人同樣將信號筒丟棄,就連梅亭春這樣武功低又怕死的人,竟然也是想都沒想便棄了后路。
安久覺得這東西留著作用不大,反而會讓別人認為她實力弱,引起眾人圍攻,所以亦隨之丟棄。
進入園子,眾人各自選擇路線。
所有人都清一色的著玄衣黑斗篷,但是衣服上都有明顯的標記,譬如控鶴軍的衣角上都繡著銀色的白鶴展翅,梅氏的衣角上是一朵紅梅,崔氏的衣角上則直接繡著“崔”字……
“浮屠塔在哪個方向?”梅亭瑗小聲問。
現在眾人都裹在斗篷里,不辨身形,只要不說話別人一時難辨男女,梅亭竹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向前走。
他們五個人實力不行,但梅氏乃是控鶴軍四大家族之一,實力雄厚自是不必說,所以一路上眾人多投來目光,卻無人敢率先像他們動手。
寺院整整占了一座山頭,原本路大多長滿雜草,從干枯的草叢中過會發出聲響,大多數人都選擇從建筑物中通過。
半山腰上最正氣的地方修建了大雄寶殿,其他所有殿宇都有道路通往那里,而塔林在后面的一個巨大山坳里,想到達塔里,大雄寶殿是必經之處。
梅亭君感受到周圍開始有廝殺聲,他用輕不可聞的聲音道,“這樣下去不妙。”
因為安久沒有內力,所以無法施展輕功,他們只能老老實實的走大路,別人開始以為他們是實力高強,有恃無恐,不敢貿然出手挑釁。
“一時半會無事,我們加快腳步。”梅亭竹迅速道。
幾人默默加快速度。
這一快就出問題了!有內力和沒有內力的人走路完全不同!很快便有人發現了端倪,但礙于不知其他四人實力,還都處于觀望中。
附近有很多獨行者,他們不必要冒險去搶組隊之人的圖。一路暢通無阻,五人很快到了大雄寶殿。
“走殿內還是殿外?”梅亭君詢問梅亭竹的意見。
殿內光線暗,很容易中埋伏,但走殿外就意味著要多繞很長一段路,且途中建筑密集,他們在明敵人在暗,反而更加危險。
梅亭竹通過短暫的思考,便果斷道,“殿內。”
正門大敞,地上有淺淺的腳印。
安久頓住腳步,“你們先過去,我隨后趕到。”
他們提起真氣腳步悄無聲息,安久不行,殿中若是埋伏,很容易便被發現。
“好。”梅亭竹道。
梅亭君遲疑一下,沒有說出什麼話,抬腿進了殿內。
待全看不見他們的身影,安久抓住鏤花門,輕盈的躍起,翻身上了廊頂的橫梁,把背后的弓箭取出,倒吊在梁上,透過破陋的門窗準備伏擊殿內。
她像一只蝙蝠,靜靜吊著。
屋內響起兵刃相接的聲音,但只有一下。
大雄寶殿的正中央是三尊巨大的佛像,墻壁四周起了高臺,上面很多形態各異的羅漢像。
安久從外面清楚的看見,剛才有一尊盤坐微笑的羅漢像身后射出的暗器。
她箭矢搭在弦上,靜候。
梅亭君他們很快就要繞到后堂,埋伏在殿內的人按捺不住,很快便再次出手偷襲。
就在那尊佛像后射出暗器的同時,嗖的一聲,安久手中的箭射了出去。
“啊!”
那人痛呼聲響徹大殿。
安久知道,若是獨身一人,絕對會選擇亦是獨身者方能有勝算,這人既然敢對梅氏幾人出手,說明至少實力相當。
“小心,有毒!”梅亭君低喝一聲,寒光一閃,揮劍掃掉迎面而來毒針。
安久又是一箭射出。
梅亭君幾個人看見又有一個人栽下來,立刻反應過來是安久在出手,亦明白他們被她當做誘餌了!
梅亭春用劍去撥弄屍體,從他身上搜尋出半張地圖。
“是劉氏。”梅亭春看見他衣角上的繡字。
他們不知道控鶴軍由多少家族組成,亦不了解劉氏。
剛開始他們四人在得知安久不會內功之時,均覺得帶著她是個拖累,但現在親眼看見她轉瞬之間在黑暗中連殺兩人,心中頓時有了微妙的變化。
三個人正遲疑要走還是要留下來接應,東面突然又有暗器襲來。
兩個伏擊者緊接著揮劍沖出,與梅氏幾人糾纏在一起。
不對,應該還有一個人……
安久張弓未動,她能感覺到,有人向著自己這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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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6:36
第五十六章 古剎暗襲(二)
外面有反射的雪光,大殿內的光線極弱,對方又可以用內力把呼吸逼到最緩,安久的形勢十分不妙。
暗中,她緩緩松開弓,但是箭在弦上的姿勢並未改變,一根手指卻勾住了綁在手臂上的弩機懸刀,全神貫注的感受那個人的存在。
殺手對于危險有著敏銳的直覺,但僅憑這一點,無法判斷出那人的具體位置。
安久感覺到那人大概已經靠近三丈以內了,或許是因為沒有把握一擊必殺,所以暫時還未出手。
安久腦海中飛快的思索那個人可能選擇哪個偷襲方位。
殿內東西兩側都有放置羅漢的高臺,不知南北是否也有,如果有,那麼對手可能會攀到羅漢身上,那個高度才能夠確保看見她,若沒有,對方多半會像她一樣借助房梁。
一直不曾出聲的梅久忽然道,“這邊沒有羅漢。”
安久聽她說的篤定,便沒有詢問,當下動作一晃,她原是隱藏在柱子的投影中,這麼一動,立刻便露了影子。
幽暗之中,安久的耳朵中捕捉到輕微的破風聲。
她借著慣性之勢翻身上房梁,就在起身的同時扣動了弩機。
十幾枚銀針從她脫落的的帽兜上穿過,定在了對面的柱子上!
于此同時,屋內傳來一聲巨響。
梅久躲在安久精神力的保護下感到很安全,在這種沒有直面敵人的情況下,她只需要盡量的放松自己,不妨礙安久行動即可。
安久換了個位置,推開門頂的窄窗,迅速翻身進去。
屋內光線比外面一下子暗了許多,但對安久來說還不算太遭。
她看見地面上躺在一個人。直接扣動弩機射出兩箭。
聽見對方悶哼一聲,安久躲在西墻最邊角的一尊羅漢后面,待感覺不到生命氣息才閃身出來。
她拔出兩根弩箭,用箭頭撥弄,在對方懷里找出地圖,就著微光看了一眼。
是和梅亭瑗那副相同的圖,正好與她手中湊成一整幅!她用帕子包起來揣進兜里。
“你殺了他?”梅久從震驚中回過神。
“沒有。”安久道。
“你明明殺了他!”梅久顫聲道。她分明看見那人身中三箭,其中有一箭直穿咽喉。
“看見了還問什麼,不樂意就給我滾!”安久冷冷道。
梅久哀求道,“我們不能找個地方躲一躲嗎?反正只要活著出去就行了啊。不要殺人。”
安久原打算無論她說什麼都不予理會,但聽她這樣說,忍不住質問道。“你的意思是,讓你娘在控鶴軍里自生自滅?你不管了?”
也許是同樣的母愛喚醒了安久藏在內心深處的一點點感情,因此十分看不慣梅久這種心態。
“我……”梅久無可躲避,“我怎能不擔憂我娘!”
“所以你的擔憂就只是在心里想想?”安久一邊警惕的防備有人來襲,一邊再次質問梅久。
梅久無言以對。她很清楚,不進控鶴軍就只能在心里想想了,但如果要進去,不殺人怎麼能行?
“天書殘卷和冰晶匣子有利于提高內功,我必須得到。”安久道。她其實對自己的未來也很茫然,可是只要有一個目標。她就會堅持不懈的完成。
“我們只尋東西,不殺人,不行嗎……”梅久聲音微弱。似是在說給自己聽。
她不想將來自己變成一個雙手染滿鮮血的屠夫,也抗拒變成像安久一樣不近人情。她怕將來找到娘的時候,卻忘記了親情。
后殿的打斗也已經停止。
安久趕上他們。
梅亭君防備的盯著她。
安久道,“是我。”
幾人同時吁了口氣。
“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說。”梅亭竹道。
一行人出了大雄寶殿。梅亭瑗問道,“有我們現在有幾份圖了?”
梅亭竹放出內力。感覺周圍並沒有人,便道,“應該有三份完整的了。”
在黑暗中殺人,沒有太大的視覺沖擊力,而且那兩人主要都是梅亭竹所殺,梅亭瑗便覺得搶別人的地圖很容易,于是興致勃勃的道,“那我們再去搶兩份吧!”
梅亭竹當頭給她潑了一盆冷水,“這五個人武功均只有四階,又不算特別精通暗器和毒,就算如此,若不是十四娘射殺了三個,你以為我們被伏擊之下能有勝算?”
經她一提醒,幾人才突然意識到,一共五個伏擊者,竟然被安久一人解決了半數以上!
“你真的沒有內力?”梅亭瑗疑道。
安久未回話。
梅亭瑗哼了一聲便沒有再說什麼。
他們五個人因占了梅氏名頭的便宜,一路上沒人敢貿然襲擊,算是及早到達大雄寶殿的人,之前通過的隊伍約莫都及早去尋找天書殘卷了,畢竟先下手為強,能找著一個算一個。埋伏在殿中的這一隊人運氣簡直背到家了,看情況,他們五個人拿了同樣的圖,于是藏在必經之路上,準備在大批人還未到達之前伏擊獨行者,誰想搶了四幅圖,竟然沒有一個能與他們的殘圖對上!著急之下才豁出去伏擊組隊者。
如此一對比,眾人立即覺得自己今日幸運至極。
梅亭竹拿出三幅圖拼湊在一起,“先尋這個吧,在最外圍,倘若已經被其他人得手,我們就繼續深入,尋第二幅圖上的東西。”
眾人沒有異議。
穿過大雄寶殿之后的路途越來越窄,到最后竟是一座從陡峭山體上環繞而過的棧道。
“小心些,這里容易遭埋伏。”梅亭君在前面打頭陣,無論有多危險,這里是必經之路。
山間霧靄沉沉,從正門看時這山分明不高,甚至能看見后面直指天空的塔尖,然而從棧道上卻一眼望不到底。仿佛下面有百丈不止。
棧道邊上防護的鐵鏈生了一層厚厚的銹,腳底下木板吱呀作響。
這時候再次體現了內力的重要性!前面四個人用輕功走的分外輕松,安久倒也不吃力,就是要憂心隨時可能掉下去。
梅亭君感覺到腳下晃動的棧道,問道,“你一點內力都沒有嗎?”
“能感覺到一點,但是我不會用。”安久自覺的回答。
梅亭君道,“集中精神力,排除雜念,感覺丹田中的內力。用精神力控制它進入四肢百骸……”
安久隨著他的話,感覺到自己丹田內的那個豆大的光點,她不知如何控制。便想象它是一個蠶蛹,然后從中抽出無數條絲扯向身體各處。
梅亭君繼續道,“身體升的時候不用管它,下落之時用精神力調動它們向上浮起。”
安久試了一下,感覺到自己落腳的時候果然輕了一點。于是更加集中精神去控制內力。
梅亭竹就在安久前面,她道,“你的內力初成,多這樣修煉,很快就會有提升。”
安久嗯了一聲。
幾人走的還算平順,就在將要轉彎之時。忽聞前方有人聲。
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道,“怎麼辦?這麼寬。”
谷中有山風搖動棧道,故而那些人不曾發覺身后有人。待他們察覺到異樣時,梅氏五人已然逼近。
兩隊正面相對,氣氛陡然肅殺。
山風吹得斗篷烈烈作響,雙方都嗅到了彼此身上的血腥味,頓時明了對方手底下走過人命。
梅亭君首先看見他們身后斷裂的棧道。收回目光時又見幾人衣角上繡著一座六角樓,便開口道。“原來是樓氏。”
“梅氏?”那邊一個女子搭了話,雙方不約而同的撤掉了戒備。
梅氏與樓氏曾經聯過姻,梅氏家的老太君便是樓家出來的女兒,他們家不知中了哪門子的邪,每每竟是只能生出女兒,五房里頭能有三個男丁已是難得,不過樓氏的女子一向彪悍,比男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棧道斷了兩丈余。”樓氏為首的女子語氣低落下來。
梅亭君見她們只有四個人,便明白遭遇了什麼。
“方才我姐姐試著用輕功,過去倒是過去了,可是那邊木頭腐朽不堪,承受不住一點點重量,姐姐就……”那個清亮的聲音哽咽起來,“姐姐有五階呢。”
梅氏幾個人的心忽然就沉了下來,五階都越不過去,他們之中別說梅亭瑗、梅亭春,就連梅亭竹都不見得能成功。
就在眾人陷入沉默時,一個冷漠的聲音突然道,“有繩子嗎?”
卻正是安久。
“我有。”梅亭春掏出一捆細細的繩子。
“韌性怎樣?有多長?”安久問道。
“這是玄蠶絲擰成,不懼水火刀劍,至今還沒人能夠將它斬斷。
這線又細又韌,如果有足夠的沖力很容易就能割傷皮肉。
安久扯出一節,脫下斗篷與玄蠶絲擰成粗繩系在自己腰間,然后用腳踹了踹附近凸出的一塊巖石,覺得足夠結實,便將繩子另外一段綁在石頭上,轉頭對梅亭君道,“萬一我掉下去,你借助石頭穩住這根線。”
“你瘋啦!你……”梅亭瑗看了樓氏幾人一眼,掐住話頭。
她本想說安久沒有內力,系著繩子跳純屬找死。
三丈遠,安久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跳過去,但她發現巖壁並不平整,凹凹凸凸,可以攀爬,而攀巖,不是一個殺手必備的素質之一嗎?
安久做狙擊手時經常需要在各種險要地勢埋伏,她曾經背著四十斤的槍彈徒手攀爬一座七八丈的峭壁。
那時候的防護措施比現在好的多,但當時她不也是沒掉下去嗎?
她估計自己現在身上攜帶的重量不到十斤,攀爬的距離也只有兩丈左右。
“你要做什麼?”梅久驚恐道。
“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試圖控制身體!”安久警告道。
不等梅久回答,她便攀上巖壁。
梅亭君明白她要做什麼,立刻聚內力于掌死死抓住繩子。
之前安久吊在房梁上時,梅久並特別害怕,一是看不見高度,二是因為動作幾乎靜止,只要保持住不掉下去即可,然而現在要在危險中不停移動!她能清楚的感覺到下面吹來的烈烈寒風,她強迫自己要放松,但是不可控制的想發抖。
有些巖石上堆了雪,不能快速攀爬,且只要稍有不慎便會滑落,安久一面攀爬,一面還要用精神力強壓住梅久,以防像上次落馬一樣。
如此一來,先前預估的情況直轉急下。帶著梅久還不如背著四十多斤的東西,至少那些都是死物,不會突然擾亂到她的行動。
攀至一半,安久渾身的汗已經濕透中衣。
天上烏云散開,露出一絲月光。安久視線更清楚,立即選擇沒有積雪的石頭,穩而迅速的攀到對面。
安久站到棧板上仔細檢查了一番,棧道木板有被利刃斬切的痕跡,明顯不是自然腐朽。
“可以落腳。”安久說著,解開繩索。
她第一個過來,風險是一定有的,但亦有好處,譬如有人做助力,多了一層保險,不會給他們機會丟下自己。
“讓我妹妹先過吧。”樓氏為首的那名女子道。
梅亭君神情不悅,“我也有妹子還沒過。”
安久將斗篷穿上,冷眼瞧著,見他們僵持住,便想要不要先走,反正她手里已經有了一份完全的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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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6:48
第五十七章 箭在弦上(1)
“我在這里把你們全都送過去,不過得讓梅氏其他人先過。”梅亭君道。
“哥!”梅亭瑗是典型的吃誰向誰,哪個人對她好,她便對那人好,“你不能最后一個過去,咱們想的辦法,咱們出的繩索,憑什麼還讓咱們出力!”
樓氏為首的女子平靜道,“你說的也對,那麼倘若諸位信的過我,我來送諸位過去,只需你們結這繩索一用。梅氏相助這一回,樓氏銘記在心,他日有機會必然償還。”
梅亭君頗為尷尬,這樣看來倒像是他們欺負幾個弱女子。
“你們選一個人先過吧。”梅亭竹道。
梅亭竹心中自有計較,梅十四已經在那邊落腳,說那邊棧道還有一定的承重力,之前樓氏損了一人才不敢輕易再試,現在有了更安全的辦法,她們還是不會輕易用輕功飛躍,但是棧道斷的甚為蹊蹺,斷的地方也太便于伏擊了,萬一真的遭遇伏擊,定要牽制住樓氏,不能讓她們起退縮之意。
只希望梅十四能夠機靈點,明白她的用意吧!
梅亭瑗沒想太多,但她明白梅亭竹素來有心計,只不滿的哼了一聲便作罷。
樓氏幾人沉默須臾,選了方才那名聲音清亮的女孩先過。
安久站在對面,心中估算利弊。
“還是不要離開吧。”梅久輕聲請求。
“啊!”女孩低呼一聲,腳下踩的石頭碎裂掉落下去,她緊緊抓著巖石大口大口的喘息,霧氣被山風瞬間吹散。
“這個山谷……”梅亭竹垂眸看向下面,等了許久竟未曾聽見石頭落地的回聲!
山風忽急,剛剛露出的一點月光又被烏云遮住,風里夾雜著點點冰涼的雪粒。
安久瞇起眼睛。盯著正在攀巖的女孩,忽然察覺到腳底下的棧道有微微異樣,轉眼間便瞧見梅亭瑗和梅亭竹盯著這邊看。
“小心后面!”
“你后面有人!”
就在兩人疾呼的同時,安久猛然旋身,手指同時扣動弩機,一支弩箭在斗篷之下咻的一聲飛出去。
還沒有一個照面,背后那人已經中箭倒在護欄上,棧道一陣劇烈搖晃。
站在棧道這邊的眾人瞠目結舌,就連梅氏幾人亦是頭一次親眼看見安久作戰——根本就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直奔著殺人去的!
安久抬手補了一劍。將那個還未死透的人一腳踹下山谷。
樓氏三個人心中驚駭,駭于她殺人如探囊取物,驚于她沒有動用任何內力便如此輕巧!若是用上內力。是不是會更快!
這里是一個大轉彎,整個棧道圍著山體呈u形,斷裂之處正在打彎處,看不見兩面十丈以外的情況。
安久手中握劍,抬頭看了看四周的巖壁上方。而后背貼巖壁轉彎去查探那邊的情況。待確定沒有伏兵,又快步返回。
“剛才那人身上沒有任何標記。”安久把情況說了一下,“這邊棧道斷裂的地方有切痕。”
“糟了!”樓氏一人低低道。
所有人霎時間便明白是有人在此挖了一個陷阱,于是立即查看四周。
梅亭竹道,“得快些過去才行,否則任何人過來我們都沒有退路。”
誰知一語成讖。就在她話音才落不久,身后便有兩個人過來。
除了梅亭君之外,其余人立刻進入戒備狀態。
那兩人似驚懼的站在三丈外。其中有一人道,“怎麼回事?”
“棧道斷了,看不見嗎!”梅亭瑗沒好氣的道。
梅亭竹正在考慮要不要動手,只聽颼颼兩聲,兩支箭矢電光石火的從她鬢邊擦過。
那兩人被梅亭瑗分散了注意力。待到箭矢逼近一尺才來得及做出反應,然而安久的箭矢勁力之強出乎了他們的意料。棧道上地方極窄,又不能閃避,他們只好應接。
刀劍與箭簇相撞叮叮啷啷擦出一串火化,二人急退幾步,其中一人被射中咽喉。
箭矢分先后射出,雖然時間相隔很短,但面對后至箭矢的那人還是多了一絲生機,箭矢被他撥偏,刺入肩頭。
正當他暗道好險之時,緊隨而來的一支箭狠狠貫穿了心臟!
他不可置信的盯著自己胸前的箭,跪倒在棧道上。
又是一陣搖晃,生銹的鎖鏈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為什麼要殺他們!”一瞬間死了三個人,梅久情緒突然失控,她聲音尖銳,竟同時開始掙扎著控制身體,“你就這麼冷血?那兩人又沒有襲擊我們,為什麼要殺他們!”
梅久剛剛親眼看著之前的那個人在自己咫尺之內血濺當場,且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握著她的手將劍捅進了對方身體,當時她便幾乎崩潰,可是轉眼間,她又被安久操控著殺了兩個無辜之人,這讓連魚都不敢殺的她如何承受?
安久死死壓制住她,“那兩個人突然遭遇兩隊人不是應該害怕我們搶圖?竟然還敢站得那麼近問情況?他們是早有預謀!”
“都是你的猜測罷了!萬一不是呢!”
“萬一是呢!”安久怒道。她前輩子從殺的第一個人到最后死亡都沒有想過萬一殺錯人該怎麼辦,只想過萬一沒殺絕會后患無窮!
“這位姐姐,煩你拉我一把。”女孩顫聲道。
安久抬頭,撞上一雙黑白分明的水杏眼,動作微微頓了一下,一把將她從巖壁上扯了下來丟到棧道上。
“多謝。”女孩見安久動作粗暴,似乎不是個好脾氣的,便不敢再說什麼,默默解下繩索。
女孩穿上斗篷,立即試了試附近的棧道,欣喜道,“二姐,這邊棧道堅固,你們直接過來吧!”
她話說完,察覺自己脖子上多了一件冰冷的東西。轉頭便見安久持劍架在她脖頸上。
“在梅氏其他人沒過來之前,你們一個都不許過來。”安久的聲音夾雜在風雪中傳過來,冰冷入骨。
若是沒有方才的事情發生,樓氏其他三人也許根本不會把安久的威脅放在心上,但現在她們不敢。
梅久現在沒有反應了,但是安久不敢大意,萬一在某個關鍵時刻被梅久影響到,有可能又會陰溝里翻船。
“你先過去吧。”梅亭春對梅亭瑗道。
梅亭瑗頓了一下,沒有推讓,飛快解下斗篷與玄蠶絲繩擰起來系在腰上。
這無疑暴露了實力。但現在是先過去要緊,顧不得那麼多了!
有內力的人攀巖會比較輕松,梅亭瑗距離還有六七尺的時候便借力一蹬。輕盈的越了過去。
“有人來了!”樓二娘低聲道。
“你快走。”梅亭竹催促梅亭春道。
“嗯!”梅亭春不敢耽誤,倘若待會打起來,別人都能跳過去,他卻不能。
被人算計當刀劍使的滋味真是太不舒服了!樓二娘想到梅亭竹剛才主動提出相讓,不禁看了她一眼。恨恨抽出軟劍準備迎敵。
梅亭竹略微放下心,沖梅亭君道,“你莫要分神,我來護你。”
梅亭春系緊了繩子,攀上巖壁。
棧道上出現六個人。
這些人沒有絲毫遲疑停頓,揮劍直向梅亭竹他們攻擊。
棧道寬不過半丈。對于獨行道來說算是很寬敞,但是十一個人擠做一堆,每個人都只能束手束腳。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掉下去。
梅亭竹余光瞥見這些人身上竟然也沒有標志,頓時明白,這些便是挖陷阱的人。
“你們是哪個家族!”樓二娘也已經看出不對。
參見試煉的人數統共就不到一百人,大家的目標都是奪得天書殘卷,而這些人好像處心積慮就為了殺他們一樣!就算是為了奪地圖。他們見到梅氏與樓氏湊在一起,應當有所顧忌才是!
怎麼回事!
幾人都想到這些。心頭且驚且懼。
梅亭瑗抽出劍架在樓氏那個女孩的脖子上,“十四,你快用弓箭幫他們!”
安久把劍入鞘,反手取出弓箭。
她摸到箭筒只有十余支,心覺得若是能學會驚弦就太方便了!
梅亭君將一半內力都集于掌,他眼見著梅亭春馬上就要到達對面,便叫梅亭竹她們后撤,就在他轉眼的一瞬,對面崖上冷光微閃。
梅亭君定睛一瞧,那邊古松上似乎站著一個持弓之人!
“十四!對面崖上有人!”梅亭君大吼,“在你右方的松樹上!”
安久旋首,果然瞧見有一人張開弓靜立于松上,箭頭正直對著她!
她耳畔突然浮現臨死前耳麥里副手的話:發現敵方狙擊手,angel暴露!
此時此刻,她可以選擇!
安久的血液頓時沸騰起來,眼睛里似有一簇火焰,又似寒潭,弓箭倏然掉了頭。
雙方沉靜如山岳一般的對峙,都未曾輕易松弦。
梅亭瑗與樓氏姑娘突然感受到一股強大的精神力壓迫,都下意識的看過去。
只見那個裹在玄衣斗篷之中的身影渾身散發著肅冷之氣,寬大帽兜落下的陰影把她整張臉隱于黑暗。她們看不見她的樣子,但是愈發能感受那股精純強大的精神之力,威壓力遠遠不止九階武師!
梅亭春僵在巖壁上,一動不能動,急的渾身直冒汗,就連那邊正在交戰的人動作亦被逼緩。
梅亭君不能棄梅亭春不顧,只好扛著壓力繼續使用內力,實在苦不堪言,短短時間整張面罩幾乎濕透。他估摸著兩邊巖壁相距約有四十多丈,在一般弓箭的有效殺傷力范圍之內,然而現在風這麼大,就算在箭矢上注入內力也未必能夠持穩,更別說射到目標了。
他想讓安久暫時不管那人,但在這麼強大的精神力威壓下,他心里又不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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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7:02
第五十八章 箭在弦上(2)
風速、濕度、氣溫、光線……
可以說目前的一切狀況都很糟糕,就算現在手里是一把狙擊槍,射擊也非常有難度,但是安久之所以能夠成為最出色的狙擊手之一,並非是僅僅依靠著槍械的威力。
這樣面對面的射擊說不定就是個兩方俱亡的結果,站在安久旁邊的梅亭瑗緊張的幾乎忘記了呼吸。
除了怒吼的風,仿佛一切都靜止。
安久慢慢偏移了箭頭。
梅亭瑗驚訝的瞪圓眼睛,因為她發現安久根本不是在瞄準那個古松上的黑衣人!
就在她陷入迷惑時,安久倏然松了手指!
弓弦嗡嗡作響,箭簇撕裂狂風,在暗夜閃耀出一點寒光!
幾乎是同一時間,對面那個弓箭手亦松了弓弦,箭矢上裹著明亮刺目的藍光,看起來就像是一道閃電直劈了過來!
就算是九階的武師內力也無法實質化!對面那個分明那是化境高手!
梅亭瑗張開嘴,想要喊出來,聲音卻死死堵在喉嚨里,竟然一點聲音都發不出!然后她驚恐的看見安久竟然靜靜立在原地,絲毫沒有要躲的意思!
安久緊緊盯著那道藍光,眼眸之中映著一抹明亮的藍色。
“你傻了!快躲!”
隨著梅亭瑗的喊聲,那道光帶著尖利的聲音貼著安久的鬢發擦過,帶起的狂風刮掉她的帽兜,箭矢嘭的一聲沒入身后的巖壁之中,碎石迸裂。
而古松上的黑衣人本對安久那偏離方向且無內力的一箭毫不在意,但是轉眼,竟愕然發現的箭矢被谷風一點點推離原本方向,近五丈時已經能清楚看見泛著冷芒的箭頭直指他的胸膛!
他濃眉一蹙,倏然離身。即便他快的不見殘影,箭矢還是射中了斗篷的一角。
黑衣人站在崖上扯斗篷,看著被箭矢穿透的孔,眼睛里掩不住的震驚。
安久仰頭,感覺到對面崖頂的人也看過來,相視一瞬,那個人影便消失在夜色里。
方才被箭風掃過的臉頰火辣辣作痛,安久回身,看見對方的箭幾乎全部沒入巖壁,只留下尾端黑羽。
“你臉上流血了。”梅亭瑗似是激動又似恐懼。聲音微微發顫。
安久見對面打的如火如荼,而梅亭春已經哆哆嗦嗦的爬到這邊,便從兜里掏出金瘡藥。把面罩卷上去一半,擦掉血液,摸了些藥膏上去。
“你真厲害。”樓氏女孩水盈盈的眼盯著安久,聲音略顯稚氣,“我是樓小舞。”
梅亭瑗沒在意。以為她說的排行第五的意思,誰知那樓小舞又添了一句,“在家排行十九。”
梅亭瑗愣了一下,眼睛微轉,“你剛剛叫二姐,你二姐很厲害嗎?叫什麼名字?”
“我二姐叫樓明月。”樓小舞很為難的道。“但二姐交代過,我不能說她的實力。”
梅亭瑗把劍架在她脖子上,“說不說!”
“就不說。”樓小舞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真不說?”梅亭瑗把劍逼近她脖子。
樓小舞瞪她。“你敢殺我,我二姐會殺了你替我報仇!”
“瞪甚麼蹬!炫耀你眼大是不是!”梅亭瑗不悅的用劍身拍打她的腦袋,“幼稚!”
對面,梅亭君在梅亭春過去后便解開繩子,拔劍加入戰斗。
“十四。你幫幫他們吧。”梅亭瑗不再耍樓小舞。
安久沒有理會她,兀自盤膝坐下觀戰。
樓小舞似乎對安久很有興趣。又不太敢靠近,于是蹲在距離她兩尺的地方,很笨拙的搭訕,“你箭射的真好。”
“你剛才不怕嗎?”
“我看你大氣都沒喘一下。”
“你為什麼不用內力呢?”
“啊,你不會沒有內力吧?”
“也不對,你精神力那麼強悍,應該內力也不弱呢!”
“你認識莫思歸嗎?”安久突然道。
樓小舞得到回應,心里很高興,便興致勃勃的道,“不認識,他是誰?”
安久淡淡道,“你應該去認識,你和他是一種人。”
“哪種?”樓小舞好奇道。
安久關注對面的戰況,看也不看她的吐出三個字,“招人煩。”
樓小舞覷了她一眼,腹誹道:嘴巴太刻薄了!一點都沒有高手氣度!再也不崇拜她了!
梅亭瑗見她背后箭筒里只剩下不到十支,便沒有再要求她出手,只好緊張的伸長脖子盯住那邊戰況。
那一群人見久戰不下,而對方還有一個弓道高手沒有上陣,便且戰且退。
這里地勢狹窄,棧道不時發出吱呀的聲音,仿佛隨時能可能斷裂,甚為危險,所以梅亭君等人見敵人要退便沒有死戰,故意留出空隙讓他們逃走。
待那六人一退,梅亭君等五人調勻氣息,先后躍過來。
“快走吧。”梅亭竹道。
一行人不及收拾,匆匆離開。
飛奔之中,耳邊呼啦啦的風聲里夾著梅亭竹的話,“這些人武功很高,好像不是試煉之人!聽說聖上一直忌憚四大家族,會不會想趁機除掉咱們?未免再遭受襲擊,咱們一道走吧!”
樓明月雖然對剛才被利用的事情很不悅,但不可否認梅亭竹的話很有道理。
“是呢,二姐,方才在懸崖對面偷襲咱們的弓箭手是化境高手。”樓小舞道。
倘若遭遇化境高手,莫說四五個人,就是樓氏與梅氏九個人加起來都可能瞬間灰飛煙滅。
想到這里,樓明月眼睛微動,余光瞥見行在隊伍最后的安久。她不明白安久為何不動用武功,但方才那股有如實質的精神力絕對是化境高手!難道梅氏還隱藏著這樣一個天才?
“好!”樓明月答應。
棧道蜿蜒而下,一行人用輕功急奔了一盞茶的才抵達山腳,入眼卻是黑莽莽一片——眼前的佛塔簡直匪夷所思!
茂密的松樹林環繞之中,乍一看是一座巖山,然而再一細瞧,整個山體竟然被鑿成一座巨塔!塔身約分七層,利用天然的巖洞雕琢,不知設了多少個洞窟。最頂端一座塔上塔,在蒼茫的夜空映襯下,能清晰看見最上面的浮屠形狀。
九個人靜默半晌,樓小舞才驚道,“我原覺得試煉時間太長了,現在覺得太短!”
“這怎麼也得占六七畝地吧?”梅亭春喃喃道。
梅亭瑗道,“快走吧,咱們到的算早了,等到后面的人跟上來肯定又是一番纏斗。”
其余人心頭壓了一塊大石,現在不是找不找天書殘卷的問題,而是有人處心積慮想對他們不利。
“如果真被你猜著,”樓明月收回目光,“你們還打算進去嗎?里面必然還會有伏擊。”
梅氏互相看了兩眼,陷入沉默。
梅亭君道,“里面還是外面同樣危險吧!”
“你的意思是進去?”樓明月問。
“若真是聖上想出掉咱們,怕是哪里都不安全,里面或許還能尋到藏身之處,在這外面可真就只能陷入被動了。”梅亭竹道。
樓明月看向安久,“在棧道上,我感覺到這位姑娘的精神力超出武師范圍,您是……”
她說著話,一股強大的精神力便如潮水般蔓延開來,而后宛若卷起巨浪直撲安久,就連站在旁邊的眾人亦被其威壓。
然而,這股大浪到安久那里卻如入沼澤,一點漣漪都不曾激起。
“好強的威壓!”梅亭竹緩緩吐出一口氣,心里生出一些異樣,“原來你已有八階。”
樓小舞得意道,“那是,二姐最厲害。”
梅亭瑗哼了一聲,“還不是沒把十四怎麼著?”
安久心里暗忖,看他們的反應,原來所謂的精神力也可以對人進行攻擊!可是她前世怎麼沒有發現自己這方面有異常呢?難道是這個世界獨有的情況?
事實上倒是被安久猜出一些,安久前世沒有這種攻擊方法,但是她的經過千錘百煉的精神力在這里凸顯出了優勢。
安久發現,在梅久體內這麼長時間,她的敏銳度非但沒有降低反而有很大提升,每次一邊壓制梅久一邊控制身體做別的事情就會特別疲憊,但是等休息過來之后便發現自己越來越強,越來越容易控制身體……
修煉精神力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經歷絕境,人心經過越多磨礪,精神力就會越強大,因此對于武者來說,修煉內力相對來說要比修煉精神力簡單。
安久原本就有這方面的優勢,再加上需要壓制梅久,就像是在給精神力負重練習,尋常人絕沒有這樣的機會。
但如何進行精神攻擊呢?
安久想起自己從睡夢中攻擊老夫人那次,看老夫人的反應,她應該武功不低,但是竟然被她匕首逼到眼前,怕不全是猝不及防的緣故吧!
她腦海中回忽然回響著啟長老的話:精神力亦可以稱為斗志、戰意……
想明白這些,安久猛然全神貫注釋放出殺意,與此同時,長劍出鞘,直指她面門。
劍停,安久的殺氣漸漸散去,眾人才能活動僵直的身子。
“我無意冒犯。”樓明月額上滲出汗珠,“剛才對不住了。”
安久收回劍,面對道歉,她不知道該回應點什麼,因而便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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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7:29
第五十九章 天書殘卷(1)
樓小舞暗自嘀咕:雖然不理人真的很沒禮貌,但看起來好有高手氣勢……
她很猶豫要不要重新把安久列為崇拜對象之一。
梅氏幾個人看安久的目光也各有不同,而心情最復雜的恐怕當數梅亭君和梅亭竹了,他們在族中皆是出類拔萃的優秀人才,可今日才發現原來所謂的拔尖,在同齡人當中並不怎麼出奇。
梅亭竹一直覺得梅十四是一個怪胎,如此強大的精神力絕不是她們這個年齡能練就,必然是有一些際遇,在偶然中獲得,因此也只能感嘆梅十四人品好運氣好,羨慕歸羨慕,倒不至于打擊她的自信心。但樓明月不同,她與他們都是一樣的自小習武,年齡差距不到幾歲,人家如今已經八階了!許多人練到死都到達不了的高度。
這才是真正的天才。
樓明月仿佛看出梅亭竹的心思,“武功再好也只能是棋子,有智慧才可能成為弈棋之人。”
梅亭竹苦笑著搖搖頭,嘆出一字,“難!”
弈棋是手握大權之人才有資格玩的游戲,而棋子就是棋子,在沒有翻身之前若是不小心暴露了智慧,反而會死的更早。
梅亭竹看出樓明月是個心性豁達的女子,心里頗有好感,說話的語氣亦不似之前冷漠,“那就走吧。”
樓明月亦將之前的介懷擱下。
多智之人把事情看得太通透,考慮事情時能清楚的計較利弊,所以顯得冷漠寡情,也更難對人付諸真情,然而他們若是確定誰是可交之人,一般不會輕易動搖,而梅亭竹便是這樣的人。
人與人之間的交際如此微妙。前一刻水火不容,后一刻卻能相互欣賞。
一行人小心進入松林。
“梅十四娘,就勞你多照應一些了。”樓明月道。
精神力強越強,感知就越敏銳,在這漆黑不見五指的松林里面,安久便顯得至關重要了。
“嗯。”安久應了一聲,忽然感覺到有一個身子緊緊偎了過來,軟乎乎的感覺讓她渾身寒毛陡然豎起,“滾開!”
樓小舞撇撇嘴,身子縮回去小半寸。
一片漆黑里。梅亭瑗不能視物亦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遂壓低聲音嘲諷道,“不是站在高手旁邊就安全。人家可能懶得管你,哈。”
樓小舞哼哼兩聲,表示不屑與她說話。
“斂神。”樓明月道。
所有人噤聲。
松樹林里靜如一潭死水,但集中精神力去感知便能聽到遠近松針悉悉索索的掉落聲音,宛若細雨。
微風拂過。安久嗅到一股酸酸的異味,轉眸看見樓小舞四處張望,突地抬手將她腦袋按下去,“低頭快走!”
上方松樹林嘩啦啦落了一陣露水樣的東西,沾到斗篷便發出“刺啦”一聲,竟是把這能防刀劍的斗篷腐蝕出一個個小洞。
眾人不敢說話。趕緊攏緊斗篷,聚集內力拼命向前沖。
這時安久便顯出弱勢了,她內力初成。起到的輕身作用有限,若還是用從前那具身體,想跟上他們並非難事,但是此時身體還比較弱,人的肌肉、韌帶等等都是要通過鍛煉來強健。現在就算強行激發潛能也實在有限,倘若超過身體承受能力反而會造成傷害。
再強悍的精神力現在也不頂用啊!
前面幾個人悶頭狂奔。一出松林便靠在石階上呼哧呼哧的喘粗氣。
安久平時存在感很低,最為關注她的樓小舞第一個發現,“十四娘不見了!”
“怎麼會?”樓明月看向梅亭竹,“她……”
梅亭竹皺眉盯著幽暗的松林,她對梅久沒有內力的事情一直半信半疑,現在看來竟是真的?
“怎麼辦?”梅亭瑗道。
“你也感覺不到她嗎?”梅亭竹問樓明月。這里就數她的精神力最強,如果連她都察覺不到……
“有腳步聲。”
樓明月話才出口,眾人便都聽見了聲音,在這里絕大多數人都會用輕功,故而腳步聲極輕,只有安久才會發出這麼大的聲音。
“有人。”安久道,“其他家族的人陸續到了。”
一時間梅亭竹心里冒出許多可能性,這一次偷襲有可能是其他家族所為,也有可能是先前那批人,然而不管是怎樣,都說明一個問題——那批人是有針對性的襲擊,而不是對所有家族都下手。否則后面過來的人豈能輕松穿過斷裂的棧道。
難道真是聖上已經容不下四大家族了!
“有多少人?”梅亭竹問。
“十個。”安久道。
聽說人數不算多,眾人便稍稍放下心來。
梅亭竹道,“我覺得在棧道上襲擊我們的人還會出手。我們慢點,等他們一起走,若是他們敢動手,十四娘和樓二娘便用精神力威懾。”
樓明月點頭,“好。”
安久亦答應。
后面一群人從樹林里出來,發現前面不遠處有人,低聲商議了一會兒,便跟了上來。
“諸位。”為首的青年拱手直言道,“咱們兩方人數不少,想必手里多少都有兩幅圖,見著東西再分高下,如何?”
他的意思是,各自去尋各自的天書殘卷,若是不巧手中地圖一樣,見到東西再打不遲。
樓明月環視一圈,發現竟然有六個家族。
原來這些人是獨行者、或殘余隊伍拼湊在一起。
他們見對方是梅氏和崔氏,便轉向另外一個方向。
梅亭竹突然開口道,“你們原本打算走這邊,為何刻意換方向?”
那一行人紛紛頓下腳步,為首者道,“你怎麼知道?”
“呵。”梅亭竹輕笑一聲,換上輕蔑的語氣,“膽小如鼠!我們走。”
她轉身間,便將自己的內力卸掉。學安久腳踏實地的走路。
那群人心覺得她是激將法,其中必然有詐,但是轉眼瞧見那隊伍里竟然有兩個內力很低的樣子,還有幾個很一般,再打量他們渾身狼狽,便猜到梅氏和崔氏是遭受到重創了。
“跟著他們。”為首青年道。
“大哥,會不會有詐?”其中有人道。
青年道,“怕什麼,咱們人多勢眾,你想讓那娘們看不起嗎!”
獨行者要麼就是想保命。無意于天書殘卷,要麼就是武功極高怕最后與本家人搶奪,而這一群人已經到了這里。定是沖著天書殘卷而來,其武功自是不低。
就算真的與兩大家族打起來,他們也不怵。
巨塔的第一層十分寬闊,塔身上布滿浮雕,平坦的石路旁邊矗立一座座佛龕。安久認不出里面供奉的不知是菩薩還是佛陀。
十九個人走在一起,特別壯膽氣,那些沒有被神秘人伏擊過的獨行者頓時放松下來,竟是有人忍不住調戲起梅亭竹,“小娘子不是說咱們是鼠輩?你且近前來瞧清楚點,莫看錯了。”
梅亭竹一言不發。那些人兀自覺得無趣,又不敢真的上前調戲,嬉笑了幾句便不再滋事。
走了一小段路。樓明月在一個洞窟前停住腳步,用精神力稍一探查,感覺里面沒有人,這才帶頭走進去。
安久走在最后,駐足看了旁邊佛龕里供奉的像。這里的佛像都有真人大小,影影綽綽的好像到處都是人。若有高手屏息隱藏其中,怕是一時也難以發現。
踏入洞門,里面是窄窄的甬道,兩端看不見頭尾,越往里面走便越黑,就連安久的視力都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影子,其他人基本就像瞎子一樣。
后面的人進來之前還十分輕松,現在卻是沒有心情嬉鬧了。
“其中一卷天書殘卷就在第一層佛塔的最中央。”樓明月緩緩道。
梅氏和樓氏發現有人針對四大家族之后,天書殘卷對他們已經基本沒有吸引力了。四大家族中都有能增強功力的寶貝,哪怕比不上天書殘卷,也絕對不差,他們拼命只是為家族榮譽而戰。而眼下,還是保命要緊。
梅亭君問后面那些人,“你們在別處見到另外兩個家族嗎?”
他指的自然是四大家族,眾人一聽便明白。
眾人一陣沉默后,其中有個人道,“我剛入寺的時候看見崔氏便避開了,后來便再未遇見。”
梅氏和樓氏眾人紛紛揣測,難道那兩個家族也遭遇伏擊?
“什麼人竟敢向你們動手?”獨行者青年突然問道。
“不知道,不是任何一個家族。”樓明月道。
青年忽而笑道,“你們故意激我們跟隨,是想抵抗那些人?”
“不錯。”梅亭竹接過話,“那些人似乎在尋找私自結隊的獨行者襲擊,諸位與我們一樣,都是報了單獨行動吧。”
她說理由充分而篤定,就連事先知道內情的人差點都相信了,更何況那些不明情況的人。
青年七分玩笑三分真,“在下邱云燑,還要仰仗各位了。”
“邱氏擅毒,是我們要仰仗你才對。”樓明月淡淡拆穿他,頗有些警告的意味。
邱云燑微驚,幾十年前邱氏在控鶴軍中便是無名之輩,幾十年后更是門庭凋零,連五個適齡人都湊不齊全,沒有辦法才把他一個年過二十五已經開始奔三的男人拉過來充數,沒想到竟然有人能夠一語道破,看來四大家族在控鶴軍的勢力果然厲害,連《密譜》上的東西都能得知。
“有光了。”樓小舞欣喜道。
眾人忙探頭,果然見到不遠處有一束泛黃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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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7:39
第六十章 天書殘卷(2)
樓小舞抬臂,斗篷遮擋,眾人未曾看見她如何動作,一支纏著藍光的短箭便沖著光線處飛去!
“化境?”梅亭瑗疑惑,樓小舞弱了吧唧的樣子,估計比她還不如,肯定不可能是化境。
“偏不告訴你!”樓小舞很記仇。
短箭威力不大,但是穩穩的釘在墻壁上,隨之尾部似煙火炸裂開,悶響一聲燃成一支小火把,足以照亮周圍一丈。
眾人能清楚看見發出微光的地方是一個約莫三寸寬的小洞。
“我做的。”樓小舞湊近安久,彎起眼睛,“我厲害吧。”
安久毫無情緒的瞥了樓小舞一眼求誇獎求愛撫的模樣一時竟不知怎麼辦才好,她向來對無害的小動物比較寬容。
樓明月見怪不怪,與梅亭竹上前去查看那個洞。
“是新洞。”梅亭竹扯出一條玄布裹上手,按動周圍墻壁,“有些松動,可能是有人在里面打斗,損壞了墻壁。
從地圖上來看,巨塔第一層是一圈一圈的構造,像迷宮但是並不復雜,只要順著門走就能到達最中央。這層只有一個門,從此門入,從此門出,然而行走的卻不是同一條路,蘊含著佛家玄妙的理論,安久卻不知這樣建有什麼意義。
“靠近入口打起來,難道天書殘卷已經被人得手?”邱云燑靠過去想觀察一下墻壁。
樓明月向前行了兩步避開與他接近。
邱云燑無奈一笑,竟然被個毛丫頭嫌棄了!
幽藍的火光下,入口距離不遠。眾人盯著那幽暗的門,各自在心中計較該何去何從。
從塔外看,塔身上有許多洞窟,洞窟中供著佛像。
每一個洞窟也都有可能是入口,然而地圖上顯示只有一條道路通往二層。而這條路的必經之路便是一層的最中央。這座塔太大,若一點點搜索新的出路,怕是二層的天書殘卷也被人拿去了。
天書殘卷對邱云燑等人的吸引力就譬如視財如命之人遇見寶藏,即便不要命也得拼一拼,他們遲疑片刻便先后的走了進去。
天書殘卷不在樓氏和梅氏的考慮范圍之內,他們只要選擇一條相對安全的路,樓明月看向梅亭竹,“怎麼走?”
“是禍躲不過,按地圖上走吧。”梅亭竹道。
如果真是聖上下手,所有地方都不安全。
“今天伏擊我們的人。除了一個化境高手,其他人武功都不太高,看起來也沒有多少作戰經驗。”梅亭竹輕聲道。“這一點很奇怪,所以咱們還是按照原路線,見招拆招吧。”
皇上要動手,應該有數不盡的高手賣命吧?且絕對是死戰到底,怎可能半路撤退?她們幾個初出茅廬的人恐怕活不到現在。
“難說。我們幾個家族在控鶴軍的勢力雖大不如從前,但幾乎每一支都有人,若有什麼風吹草動,多少能收到些消息。聖上許是知道這一點,才故意避開控鶴軍?”樓明月頓了一下,話鋒一轉。“不過我認為你的選擇可行,咱們不能先慌了。”
梅亭君亦同意,只是提醒了一句。“你方才一語道破邱云燑背景,這可是涉及《密譜》,我私以為還是要收斂些為好。”
當著眾人的面被說教,樓明月非但不生氣,反而笑道。“連我們這些小輩都知曉當今聖上想卸磨殺驢,藏頭縮尾他就能看得順眼了?你們或許需要尋思退路。但我們樓氏香火早斷了。”
樓氏總是生丫頭,早在上一代便已無男丁,這一代寥寥三個男丁還是女兒招婿所得,且有一個前年夭折。所以相對來說,樓氏的氏族觀念沒有那麼重。
安久暫時不打算擅自行動,她雖然有強大的精神力,但是在體力和內力上都差了一大截,獨行風險太大。
一眾人決定入塔內,安久自是隨行。
里面依舊是窄窄的甬道,與外面一道沒有任何區別,看起來沒有可以伏擊的地方。
轉了一個彎,便看見了那個光束,邱云燑等人呆呆的站在那里,直到感覺到有人過來才有所反應。
“呀!”樓小舞要竄過去,卻被樓明月一把捉住,她哇哇叫,“二姐你看,里面這堵墻也壞了,還是個更大的洞呢!”
原來里面這堵墻在與外壁漏洞平衡的地方竟也有一個洞,墻壁被破壞的更嚴重,投過來的光線更多。
“我剛才透過洞看了一眼,里面第三層墻壁也被破壞,真不知是什麼威力!”邱云燑嘆道。
“是不是弓箭!”梅亭瑗突然想起來在棧道上那個化境高手射出的一支箭。
傳說也有能夠一拳、一掌穿透幾堵墻,但畢竟只是傳說,造成這種集中而穿透力極強的破壞力,最有可能是武器。
“你覺得呢?”梅亭瑗向安久求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安久身上。
“知道這個有什麼意義?”安久反問。
“……”梅亭瑗被噎的半晌才反應過來,“當然是多加防范!”
“你防范得了?”安久無情拆穿,“所以你應該做的是——祈禱別遇上這人。”
若遭遇這種高手,他們大約只能象征性的掙扎一下。安久之前在棧道上與那化境高手對峙,有一定程度靠的是運氣,若不是那人太過自負不把山風放在眼里,僅憑她的能力很難全身而退。
“小娘子很有性子啊!若樣貌好些,不如改日約個時間……”有個獨行者嬉笑道。
樓明月殺意猛然襲去。
那人不防,被這股巨大的精神力突然一壓,雙腿一軟,徑直撲倒在地上。
待樓明月殺意彌散,眾人才能喘息。
邱云燑低呼,“八階!”
“可一不可再,若有再有第三次,仔細腦袋!”樓明月冷冷道。
進入控鶴軍之后就注定過正常人的生活,所以許多暗影私下結成伴侶,這在控鶴軍中是被默許的,控鶴軍中的人每天活在刀口上,使得他們對其他方面很隨行,不會無聊到拿這些去說長道短。
她們這些家族的女兒不似普通大家閨秀那麼含蓄金貴,但尊嚴也不是能任由人調侃踐踏的!
而安久對任何語言上的攻擊都無動于衷。
“我二姐幫了你喲!”樓小舞掙脫樓明月的手,挨近安久。
“走。”樓明月道。
一人扶起那個在樓明月精神力攻擊下神情恍惚的人,“我這弟弟只是油嘴滑舌了點,並無惡意,我待他致歉,還請諸位原諒。”
樓明月微微頜首,等著他們先走。
這群人明白她的意思,便陸陸續續轉身前行。在這個年紀能達到八階的人屈指可數,樓明月的實力在這批試煉的人中恐怕是最強了,強者為尊,這是他們這類人中不成文的規定。
在狹窄的甬道中轉了幾個彎,發現果然每一面墻上有有對應的洞,且越往里面越大,到第十一面墻之時竟然有三尺崩塌,人能直接穿過去。
到達最中間時,光線最明亮,眾人終于看見這是怎樣慘烈的一仗——
那些人像是被什麼炸裂,墻上被鮮血噴濺的幾乎看不清本來的顏色,殘碎的肉和內臟掛了滿墻,斷肢殘骸掉落滿地都是,分不清有幾個人。
眼前的一幕,讓人一時間難以做出反應。
一片死寂,只有鮮血從石壁上慢慢匯聚、滑落,把光線染成緋紅一片。
安久彎腰撿起腳邊一塊碎布,迎著燈光看見半個被血浸染發黑的“崔”字。
“崔氏……”連樓明月聲音中都有些顫抖。
安久丟下碎布,看了看四周。
這是一間橢圓形的屋子,最長直徑約莫七丈,百余燭臺圍攏最中央一個石砌的佛龕,中間的石臺上擱著一只被血浸染的透明匣子,在暖光下散發妖冶的光芒。
天書殘卷不翼而飛,匣子竟然還在。
按照那個控鶴軍頭領的說法,天書殘卷可以增強內里,匣子可以提純精神力,沒道理只拿殘卷不拿匣子。
“天書殘卷究竟是什麼東西?”安久問樓明月。
樓明月穩住心神,吐出一口氣,“據說是一位佛家高人在洞中枯坐四十年參悟的心經,經常閱讀參悟有益于靈竅、經絡,能助練武之人輕松跨越瓶頸,世上存有四十九份殘卷,控鶴軍這些年搜羅到三十幾卷,拿出十二卷來引人搶奪也不算奇怪。”
“那這匣子呢?為何別人看不上眼?”安久琢磨著,難道是精神力不重要?
樓明月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梅亭竹接著道,“此物比殘卷還要難得!武功達到九階而精神力還停留在三四階的人比比皆是,便足見精神力多難修煉。精神力若是跟不上,頂高也只能練到九階,一輩子只能做個武夫,根本沒有臻入化境的可能!”
武功可以通過刻苦練習,而精神力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努力未必有用。
“很奇怪。”梅亭竹蹙眉。
如果說是聖上對四大家族后裔下手,何必要拿走天書殘卷?
樓小舞突然哽咽,“二姐,崔易塵也死了嗎?”
樓明月沉默兩息,正要抬起手摸摸她的頭,屋內驟然亮如白晝。
邱云燑驚呼一聲,“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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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7:52
第六十一章 生死瞬息
樓明月順手攬住樓小舞,點足往門邊沖。
安久抬頭飛快的瞥了一眼光源處,巨芒背后隱隱能看見是一個攀在頂壁巖石上的黑衣人。
所有人都往出口沖,安久卻攀上墻壁,敏捷的朝那放箭者去。
兩個獨行者被光芒掃到,沒有人看到發生了什麼情況,只見血霧噴灑,滿眼都是朦朧的紅,腥氣更濃。
這個威力堪比槍炮,安久盯著那黑衣人手中的弩機,殺氣陡然迸發!頂壁上的黑衣人突然遭受巨大威壓,定在原處無法行動。
一聲巨響,石壁倒塌,沒有及時避開光芒的人瞬間化作血污。
梅亭瑗受到波及,跌倒在血泊之中,她掙扎了幾下,感覺頭上落了一塊熱熱的東西,她下意識的伸手摸了下來。
入眼竟然是一塊殘肉。
她愣了一下,驚恐的丟掉,“啊——”
“哥,哥!”梅亭瑗慌亂的哭喊。
入口處有一批黑衣人殺了進來,把一行人堵住。樓明月武功高強,尚且能夠抵擋一陣子,但是這批黑衣人顯然也不弱,三個人竟能和她一個八階武師勢均力敵。
甬道口太窄,容不得人許多人共同迎敵,樓明月心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便邊戰邊退。
那些黑衣人好像只想把他們堵在里面,竟然不跟著殺進來。
樓明月想到那支箭簇的威力,分明是化境者!絕對不能呆在這里,否則就會像崔氏一樣全部變成一灘血肉。
“小舞跟著我身后!”樓明月一咬牙,持劍又殺了出去。
樓小舞此時早已斂了傷懷,緊緊跟在樓明月身后,不時放暗器幫助她解決一些偷襲。
跟在最后面的邱云燑注意到頂壁上,安久逼近那黑衣人三尺之內,一把如寒冰的短匕瞬間把對方操作弩機的手臂連筋帶骨的斬斷。因必須要有一手巴著巖壁。她迅速用嘴叼住匕首,屈指按動弩機,噗嗤一聲弩箭從那黑衣人的咽喉整個穿過,釘在了背后巖壁上。
屍體掉落,安久腳下用力,整個人撲向前,抓住屍體當做肉墊。
一聲巨響,一屍一人摔落在地面血泊中,血水四濺。
她毫無停頓的起身撿起敵人的弩機,反手朝頂壁的一個角落出放出一箭。巨芒大作,鮮血與石塊轟隆隆嘩啦啦的一齊落下。
這些動作一氣呵成,就發生在瞬息之間,邱云燑甚至沒來得及反應,被激起的鮮血濺了滿身。
他看著安久站在血泊里,口中還吊著滴血的匕首,垂頭在擺弄手里弩機,頓時打了個冷顫。
安久看罷弩機,取下匕首。彎身將血漬在腳邊的屍體身上擦拭干凈之后入鞘。
邱云燑見她要走過來,連忙轉過頭,湊到前面去幫樓明月殺敵。
毒劍一出,堵在門口的黑衣人但凡被沾上皮肉便渾身開始冒黑煙。
待余數不多的兩名黑衣人逃離。樓明月狠狠瞪了他一眼。
“哥!哥!”梅亭瑗沖到倒塌的墻邊一邊哭一邊急急搬動碎石。
梅亭竹眼睛血紅,啞聲問,“他……埋到這里了?”
梅亭瑗不答話,只是瘋狂的扒石頭。
梅亭竹沉默。眼見暫時安全,便將長劍入鞘,跟著蹲下來搬碎石。
姐妹倆搬了一會兒。梅亭瑗哭道,“他在我后面,眼看那箭逼近,他便使盡全力推了我一把。”
梅亭竹不答話,只是埋頭默默搬石頭。
梅亭瑗淚眼朦朧,手里卻不停。梅亭春亦上前幫忙搬石頭。
安久站在不遠處,原本被這等血腥場面刺激幾乎燃燒起來的血液,竟然慢慢平靜,內心深處竟然泛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酸楚。
樓明月轉眼,發現自家也少了一個人,而以邱云燑為首的獨行者因是走在最前面,所以損失最為慘重,原來的十個人,現在只剩下五個。
只是瞬息之間啊!七條人命就沒了,恍如夢一般。
樓明月想說些什麼,但是想到從棧道上跌落的妹妹,又覺得說什麼都是多余,都無法緩解心中的悲痛。
她畢竟有八階的精神力,,比尋常要更加堅毅,略略調整了一下,輕聲道,“碎石太多了……這里不能久留。”
梅亭竹頓住動作,理智告訴她要站起來、要離開,可是看著滿臉淚痕、血人一樣的梅亭瑗,腳下像生根了一樣,怎麼都動不了。
梅亭君是她們一母同胞的哥哥,從小一起長大,梅亭竹有時候很厭惡他的虛偽,但作為哥哥,他很稱職。
“他若不是身上受傷,若不是為了我……”梅亭瑗抽噎。
梅亭竹緊緊咬著后牙忍住淚水。
梅亭君是梅氏的下一任家主,只要他通過試煉,梅氏就可以向聖上請求讓他返家掌管梅氏,他不應該死在這里。
邱云燑一行人開始更加相信梅亭竹之前說過的話——控鶴軍在獵殺私自組隊的獨行者。
所以他們都開始猶豫起來,是否要一個人行動,若是一個人,究竟繼續前行,還是退回去保命要緊。
“大家能保住性命不易。”邱云燑趟這血水上前,“令兄犧牲性命保護你,你應當好好珍惜自己的命才對。”
梅亭瑗停住動作,仰頭看著邱云燑,恍惚點頭道,“對,我應該惜命。”
“兩位娘子,快走吧。”邱云燑道。
梅亭竹扶起梅亭瑗,冷聲道,“你對她做了什麼!”
邱云燑道,“莫緊張,只是用了點藥,一盞茶便會散。”
“多謝。”梅亭竹回望一眼石堆,扶著梅亭瑗跟隨他們離開。
樓明月道,“看樣子,這些人是早有埋伏,倘若再往前行恐怕一樣會遭襲,塔內空間狹窄,倘若再遇襲,逃生的機會更小。”
樓小舞不再問崔易塵的生死。毫無防備的遭遇這等襲擊,哪有活路?
死了也好,他和姐姐生不能在一起,死便可以作伴了。
“怎麼走?”邱云燑看向安久,他目睹那一幕,心里便不知不覺的信任她。
他在想,包裹在這一襲玄衣下身材修長的少女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樓明月向他投來疑問的目光。
“剛才她瞬殺了一個化境高手。”邱云燑說起來還有些不可置信。
安久揚起手里的弩機,“這人不是化境,只是用了這種弩機。”
樓小舞動了一下,輕聲道。“我可以看看嗎?”
安久微微遲疑,想到這個東西與樓小舞手中那種發射照明箭的弩機異曲同工,便將東西送了過來。
她仔細看了幾眼便還給安久,“這東西還有用,我暫時不能拆開看,若是咱們都還活著,你把它保存下來吧。”
安久接回弩機,多看了樓小舞一眼。在此之前,安久瞧著樓小舞活潑天真的樣子。還以為她應該和梅久差不多,完全不會想到這個女孩能夠如此冷靜應對如此慘烈的戰況。
樓明月看出有人生疑,便解釋了一句,“小舞經歷過許多磨難。她的精神力比我只強不弱。”
安久有點不怎麼開心,為什麼同樣是經歷磨難,人家能夠保持的天真爛漫,而自己竟然變成精神病患者。
她沒有想過。任何人遭受超負荷的精神打擊之后即便能夠自我治愈,最終也不可能和尋常人一樣,樓小舞的純真也許不過是一種自我心理暗示罷了。與梅久有根本上的區別。
雖然安久解釋方才並非瞬殺化境高手,但樓明月覺得能夠迅速作出正確反映的人,心定然冷靜至極,不妨聽聽她的意見,“十四娘,你覺得我們應該繼續前行還是返回?”
安久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接到任務之后能夠很迅速的分析利弊,但是無論怎麼分析,都是前行一條路,除非上面下達撤退命令,而接到撤退命令之后,她亦能夠快速選擇最佳撤退路線。
也就是說,無論前進還是后退,對于她來說是一樣的,都有風險,也都有生機。
“在這里,任何地方都有風險和生機。”安久如實道。
“禍兮福所倚。”邱云燑喃喃道,“福禍相依,唉!”
選擇出去,看起來安全,但實際誰也說不準。
“你說吧,我們聽你的!”邱云燑道。
梅亭竹覺得自己現在心不夠靜,做出的決定未必正確,便也將目光放在了安久身上。
安久不怕被人看,但被這麼多人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她有些不太適應。
在她身上,真的出現“希望”兩個字了嗎?
早半個時辰,她肯定會毫不猶豫的前行,但是現在只要想到梅亭瑗剛才搬石頭的模樣,她便說不出話來。
但是想想,她一個以殺人為生的人,從來沒有看重過任何一條人命,如今卻有人想把性命寄存在她手上,不是很可笑嗎?
“你們隨便,無論如何,我不會保證你們任何一個人能活著。”安久說罷,轉身朝通往二階的石階走去。
邱云燑心中飛快計較一番,第一個跟上她。
后面的獨行者陸陸續續跟隨,樓明月和梅亭竹相視一眼,還是領著兩家人隨后而行。
安久感覺到身后跟上來的人,有些煩躁。
樓明月走在最后,感覺樓小舞情緒低落,便輕聲道,“生死有命,別多想了,也許沒幾個時辰咱們便能和他們在地下相見。你若真想成全他們,便努力活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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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8:04
第六十二章 你做誘餌
崔易塵與樓小舞同胞姐姐兩情相悅,可是崔氏看中樓小舞的才華,最后決意替崔易塵求娶樓小舞,樓氏出于各個方面的考慮便答應了這門婚事。
很尋常的家族聯姻棒打鴛鴦戲碼,但是那兩個人如今已然雙雙歸去。
樓小舞滿眼霧氣,直直盯著前方,她怕一眨眼就會流下淚水。
佛塔二層一片空曠,四周墻壁上的浮雕上被血淋遍,卻沒有看見屍體。最中央的佛龕中空空如也,無匣子亦無天書殘卷。
安久直接往三樓去,其余人快步跟上去。
三層一排排書架翻到,殘經古卷散落一地,與屍體鮮血混作一堆。
邱云燑略看了一下,嘆道,“控鶴軍與佛家有仇吧。”
佛教現在雖然沒落,但是在民間還有許多信徒,且神神鬼鬼的事情總是說不太清楚,控鶴軍把訓練地點安排在這里,以佛家心經引人爭斗,用殺戮和鮮血浸染古剎,豈不是很缺德?
“這麼多經卷,哪個是天書殘卷!”一名獨行者踢了踢腳旁的經卷。
樓小舞向四角射了四支照明用的弩箭,整層突然亮了幾分,屋內的情形更加清晰。
“你們回去。”安久忽然道。
“嗯?”樓明月以為自己聽錯了。
安久又重復了一遍,“你們回去。”
“為何?”樓明月慢慢放出精神力去感知四周,待察覺周圍的情形,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這一層不知在何處隱藏著不下于三十個人!
安久摸出匕首,戒備著后退。
眾人亦擺出戒備姿態,背對背圍成一個圈,慢慢退下三樓。
“怎麼辦?”邱云燑出了一身虛汗。
樓明月亦補充了一句,“梅十四。你來拿個主意吧。”
事到臨頭,安久只能將自己心里所想說出來,“二層沒有出口,三層至少有四個出口,現在要麼選擇從三層突圍,要麼從一層返回。”
沒有人問安久時候發現三樓有出口,那麼多埋伏,他們若是突圍,絕對是九死一生。
“從一層出去,說不定早有人埋伏在出口。”梅亭春道。
這是顯然是一出甕中捉鱉。但沒有人責怪梅亭竹當初的選擇,了解“內情”的人心里有數,他們入了寺內便已經是入了甕。塔內塔外都一樣,而不了解內情的獨行者則是自己選擇入塔。
“你怎麼選?”樓明月問安久。
“殺出去。”安久的行事風格便是如此,面臨死局,她死也定要砍上二三十個才不覺冤枉。
安久抬起匕首指了指三層,示意從那里沖出去。
眾人愣住。樓明月道,“為何?”
“我說的是自己,你們隨意。”安久說完,貼著滿是血液的墻壁不再出聲。
她手里有從敵人手里奪來的那種威力巨大的弩機,眾人覺得有那個東西在,心里要踏實許多。于是再三猶豫,還是紛紛做好了沖上三層的準備。
這群人眼睛瞎了吧!
安久蹙了一下眉,斂住心神去仔細感受三層上面那些人的藏身方位。心中默默算計從哪里更容易突破。
三層上的書架倒塌之后,整個空間一目了然,並沒有任何可供藏身的地方,而且剛剛那些人若都是在里面,早就襲上來了!所以準備伏擊的那些人應該全部都在塔外。
從人數的分布狀況。安久更確定了自己的猜測。目標共三十個人,不規則分散在四個入口處。而四個入口分別位于四個方向,間距很遠。
樓明月想用內力傳音給安久,可略略試了一下,才發現她被自身精神力守得固若金湯,絲毫內力都別想灌輸進入她的意識。
安久不知道樓明月的意圖,但是感覺到她在叫自己,便旋首看了她一眼。
樓明月立即比劃手勢,意思是:讓安久把弩機交給她,她從北墻引開敵人的注意力,其余人則從那邊突圍逃出塔。
“不行!”樓小舞反對,並盯著安久,“這里就數你武功最高。”
安久不想與她爭論,干脆利索的點頭同意。
其實做誘餌並不一定就最危險,那些伏擊者很快便會發現其他人從南邊逃走,只要她能夠撐過最開始猛烈的攻擊,之后相對來說便會很輕松,正好也能與這群累贅分開。
樓小舞之所以崇拜強者,就是因為關鍵時刻他們能起到關鍵性的作用,但是安久答應的這樣痛快,她心里反倒是有些愧疚了。
“這是索弩。”樓小舞從手臂上解開一個弩機,給安久綁上,待固定之后,按動一下懸刀。
哢哢兩聲,從弩機中射出一支弩箭,箭尾帶著繩索深深嵌入巖壁之中。
樓小舞伸手扯了扯繩索,安久發現這看似很細弱的繩子竟然有彈性,且十分堅韌。
再按動懸刀,那繩索直接與弩機斷開。
“這索弩是我最近才做成,很多缺陷,譬如箭矢無法收回,而弩機中只有四支箭。”樓小舞道,“關鍵時刻還是能派上用場,應是不用我教你它用來做什麼的吧!”
武器的功能已經展示過來,具體用來做什麼還是應由使用者決定。
“嗯。”安久道。
耐心靜候片刻。
梅亭竹見安久起身,忽然出聲喊住她,“十四!”
安久頓足,梅亭竹猶豫了一下,似乎有許多話要說,可是最后卻只訕訕道,“小心點。”
“屁話。”安久道。
她在最前面,一群人一起跑上三層,安久一個人快速閃身到北,擇了一個出口,翻身出去。
一聲巨響,滾滾塵灰炸起,與此同時,眾人開始從南邊突圍。
南邊埋伏了八個人,而他們有十來個人,並且樓明月一人便可敵兩三個,邱云燑趁機給梅亭瑗施了解藥,她被逼在刀口上,一時間梅亭君之死的所有恨意全部上來,揮劍加入戰局,大有一股不殺盡敵人便絕不罷休。
一行人以壓倒性的實力輕輕松松脫身。
反觀安久這邊,簡直是險象環生。
八個黑衣人包圍住她,東西兩側的人正在趕來,弩箭揚起的灰塵使原本就黑暗的夜,可視度更低。
安久用匕首將衣角的梅花割掉,抬手射出索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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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8:20
第六十三章 跟我走
弩箭沒入巖壁,安久足下一點,整個人從塔上落下。
十余個黑衣人緊緊追上。
外面不知何時已是大雪飛揚,密密壓壓的雪片與灰塵、碎石混雜,數十支箭緊逼安久。
那種帶光的強弩似乎只有碰撞到物體才會爆發出巨大威力,安久揚手,沖著面前兩丈遠的石塊射出一支弩。
一瞬間,光芒大盛,周圍的箭矢和后面追擊的黑衣人都被巨大的沖擊力掃開,安久跌落在雪地里,翻身避開上空落下的碎石。
粉塵和著雪紛紛揚揚,夜色里兩丈之外看不見人影,但是對于武師來說,完全可以憑著精神力去感知對方的所在。
但是不巧,安久的優勢便是巨強的精神力,那些五六階的精神力直接撞上,后果便是導致腦海中出現短暫的空白,有些階數低的武者直接從空中墜落。
安久腳一落地,松開索箭,迅速向東邊奔去。她亦遭受到巨大的沖擊力,此時胸腔發麻,口中已能嘗到腥甜味。
嗚——
有人吹響信號。
守在東邊的伏擊者立即對安久進行追擊。
“站住。”
冷凝的聲音,很是熟悉。
安久突地頓住腳步,防備面前不遠處的黑衣男人,目光落在他衣角的白鶴上,“控鶴軍。”
她想起這個聲音了!是控鶴軍中負責這次試煉的長官,之前在樹林里說規則的那個。
起初安久總覺得看著他,哪里有些奇怪,仔細一瞧,才發覺落雪到了他周圍竟然靜止不動!
她知道那是因為內力精純而強大之故,但能夠意識到他武功絕高。
“你和那些偷襲者是一伙?”安久問。
“有潛伏在寺內的控鶴軍被殺,我親自前來查看。”那個人看向她少了一塊的衣角,“你是梅十四?”
知道她的身份並不奇怪。但如何一眼辨別出她來?安久尚未來得及多想,便感覺到后面有人追了上來。
“過來。”那人道。
“我不信你。”安久橫起匕首,“除非你擋住他們。”
“倒是有趣的緊。”那人身形一晃,與安久擦身而過,揮劍直直迎上追過來的五名黑衣人。
安久見他手起劍落,殺五六階的武師如切菜,便知道這人差不多就是傳說中的化境。
有人半路殺出來幫忙實在再好不過了,不過安久亦不會選擇與其同行,眼下的情況太復雜了,誰知道這個控鶴軍長官究竟是哪一撥的人?
信別人不如信自己。是安久的人生信條。
她順著佛塔直奔向南,準備暫退。
倘若在以前,目標定下之后安久絕對不會輕易改動,然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她無需不惜一切的執行命令,危機關頭,她現在也有權利自己選擇。
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怎樣的心態,居然突然改變主意。
雪地里,控鶴軍長官輕松解決了五個人之后。一回頭發現安久消失,他用精神力探查,竟然沒有發現她的氣息!
以他的精神力,連剛剛死去的人都能探查到。現在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對方的精神力超過他。
“指揮使。”從南北會合而來的控鶴軍齊齊沖此人行禮。
梅氏、樓氏等人很快跟著從南面趕過來。
“情況如何?”控鶴軍長官問道。
有人稟報道,“之前在寺中隱伏的人有九成以上被殺,佛塔內現在已然血流成河。因消息網被打斷,現在暫時無法確定試煉者還有多少幸存。”
“對方實力如何?”指揮使問。
“目前估算敵方約莫有百余人,半數以上都只是四階武師。達到六階的人亦不多。”那人繼續道,“不過,對方有一名化境高手,並有一種威力強悍堪比化境的勁弩。”
“集體出動搜尋試煉幸存者,將他們安全帶回附近分舵。”指揮使說完,微微側臉,向梅氏等人確認,“梅十四擅弓道?”
冷肅威嚴的聲音令人發顫,再加上似有若無的威壓,竟是只有樓明月沒有被嚇蒙,“是。”
“好極。”指揮使道,“你們隨著控鶴軍一起尋找其余試煉者,而后一同撤退。”
“是!”眾人拱手道。
指揮使身影微動,消失在雪幕之中。
樓明月他們終于松了口氣,至少現在能夠證明暗殺之事不是控鶴軍所為,他們也稍稍心安。
那邊,安久原是想向外逃,但是想到控鶴軍的介入,現在塔內恐怕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一番思量,安久決定折返進入塔內。
她提起所有的內力,盡可能輕身行走,獨自迅速潛上了三層。
北邊被強弩震破出一個大洞,風雪掃進來,呼呼作響。
安久用精神力感受一下,發現周圍已經沒有人。她查看了一下地面上的經卷,然后直接攀上四層。
第四層像是一間佛堂,一尊佛像坐北朝南,東西兩面點著四排蠟燭,整個屋內一片亮堂,而佛像下面的供桌空著,桌面的灰塵上有一塊方形,安久揣測,這里之前可能擺著天書殘卷。
既然東西已經不在,也沒有必要久留。
安久一腳踏上階梯,突然察覺屋內燈影微不可查的一晃。
她感覺到身后有人悄無聲息的靠近,匕首輕輕出鞘。
“跟我走。”身后那人開口。
是控鶴軍長官!安久回身,戒備的盯著他。
“我是控鶴軍神武都指揮使。”那人為了消除安久的疑慮自報家門,“你與神秘組織中一個化境弓道高手交過手,並且沒有落下風,控鶴軍需要你的能力。”
控鶴軍中分為羽林、神武、神策、危月四支,神武都指揮使則是神武一支的最高統帥,平時簡稱“指揮使”。
指揮使亮出一塊花紋繁復的令牌。
“我信。”安久看了一眼,冷淡道,“但沒興趣。”
指揮使黑眸中閃過一絲詫異,他進控鶴軍這麼久,還沒有誰看著令牌膽敢不接命令!
安久感覺到他的惱怒,于是道,“首先,我現在還沒有入控鶴軍,其次,沒有任何好處我憑什麼為你賣命。”
指揮使嚴肅的聲音里,聽起來竟然莫名有種令人玩味的意思,“你精神力精純,但是內力太弱,倘若你答應,我立即令一名八階以上高手把全部內力渡給你,即使有所損耗,傳到你體內至少也會有七階。”指揮使道。
多麼大的誘惑!他相信沒有任何人能夠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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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8:31
第六十四章 驚天一箭(1)
想達到八階的實力,需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又需要付諸多少青春年華?
安久只掠奪過一種東西,那就是生命!並非是為了得到,而是為了毀滅。
安久不太懂得武功,但是總覺得拿別人內力這種東西,就像拿了別人的器官裝在自己身上,不一定會合適,萬一出現排斥恐怕就會致命。
安久從來不信“幸運”,因為這兩個字從未出現過在她身上。
“我聽說控鶴軍是大宋最精銳的軍隊。”安久冷笑一聲,“竟然需要征調一個沒有內力的人?請恕我不想做人肉靶子。”
“天書殘卷。”指揮使道,“我可以做主把控鶴軍中剩下的殘卷全部都給你。”
“與虎謀皮。”安久不為所動。
“我喜歡你這個說法。”指揮使眨眼之間欺身上前,一把抓住安久襲來的匕首,真氣護在掌中,那把削鐵如泥的短匕竟未曾傷著他分毫。
他逼近道,“不過這可由不得你!”
“那就試試!”安久殺意集中。她發現,自從進入佛寺,尚未遇見比她精神力更高的人,眼下對峙,大約也只能依靠這個了!
果然,安久發現指揮使的動作微滯,抬腿猛的踹上他下體。
指揮使目光陡然凌厲,他不敢低估安久的實力,所以縱然渾身真氣罩體,他還是側身避過。
她察覺手上一松,立即抽出匕首,逼近他的咽喉。
指揮使只覺得脖頸上一涼,他引以為傲的真氣護體竟然被這把匕首生生切開口子,鋒利的刀刃將頸部皮膚劃破一個淺淺的傷痕,血珠滲出來,沾濕周圍的玄布。
“梅十四。我沒有耐心跟你耗。”指揮使肅聲道,“你最好自己跟我走!”
他一番威壓帶威脅,卻見安久絲毫沒有放棄抵抗的意思,這才真的動氣,“敬酒不吃!”
灌注精純內力的一掌,似龍吟虎嘯一般咆哮,手掌尚未觸及,內力便已經將周圍墻壁震裂,碎石轟隆隆的砸落下來。
安久用最快的速度閃身,卻還是被掃到。之前被強弩震傷的臟腑此時撕裂似的疼。
滾滾碎石塵煙里,安久沖上了五層。
五層的墻上繪著壁畫,中央的佛龕里放著幾顆舍利子。沒有任何藏身之處。
安久手里的強弩只有唯一一支箭了,她猶豫要不要拿來對付這個指揮使。這人雖然緊緊相逼,但沒有殺意,倘若拿強弩對付他,能殺死倒也罷了。若殺不死,她便是與控鶴軍作對。
得罪一個殺手部隊,怎麼看都是自尋死路。
塵煙里,顯出一個黑影,安久尚未決定,身體已經先一步行動。但好在她只是射出從智長老那里拿來的弩箭。
三支勁力十足的箭卻在指揮使揚手間被震成粉塵,那粉塵還保持著箭矢的形狀急速前進,直到撞上指揮使的護體真氣才瞬間停頓。而后紛紛散落。
指揮使手中甩出繩索纏住安久的腰,腕上勁力一施,將她整個人拖拽過來。
安久又豈是一個任人擺布的角色,她順著這拖拽力,手上的勁弩和匕首齊施。直逼他的要害。
指揮使一手握著繩子,只能用一只手對付箭矢和匕首且不能手誤殺死安久。無法動用四成以上內力。
這指揮使也是個硬氣之人,硬是徒手撥開箭矢,身子一偏,硬生生挨了安久手里的匕首。
好在有真氣護體,匕首力道被阻擋一半,只有一半沒入肩頭。
安久從來不知道什麼叫留手,她當下猛的發力,把整個匕首都按進了指揮使的體內!
安久覺得后頸一麻,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嘶——”指揮使倒吸了一口冷氣,用力拔出匕首,掏出金瘡藥,整瓶倒了上去。
他把安久扔在地上,拿著匕首端詳了一會兒,低聲罵了一句,“死丫頭!”
安久的精神力太強,他怕她過一會兒就醒過來,便用迷藥沾在帕子上準備放在她的鼻下。
指揮使蹲下來揭開安久的面罩,露出一片瓷白的肌膚。他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將她整個面罩揭開。
一張清麗的容顏露出來。她昏迷的時候黛眉輕蹙,顯得頗為柔弱。
人都說面由心生,指揮使怎麼都沒有想到這麼兇悍的姑娘竟然生成這個纖弱的模樣。
“梅十四。”他低喃一聲,把帕子擱在她鼻下,重新把面罩放下。
“指揮使。”一個黑影落在入口的階梯處拱手道,“試煉者只剩下二十多人了,其中李氏和崔氏全軍覆沒,另外,神武軍和敵方在棧道上對峙,那個化境弓道高手在把咱們的人當活靶子練習。對面崖上有十個九階武師守著,我們無法接近那射箭之人。”
指揮使就是去年剛剛突破九階,現在還只是化境三品,就算是是親自上陣也難殺到那化境弓箭手跟前。
“我立刻過去。”指揮使攜起安久,“走。”
“是!”
兩人先后出塔。
大雪在風里密壓壓的落,指揮使攜著安久直奔棧道,兔起鶻落,眨眼間便已經穿過松林,穿過山門。
跟在后面的黑衣人感覺有些吃力。
控鶴軍中神武一支人才凋零,都指揮使又在去年神秘死亡,整個神武軍中都不曾找到一個合適的接手人,當時四名神武令中竟然有一人突破成為化境高手,便被破格提升。
控鶴軍中的四支軍隊中各有四名“令”,神武軍中稱神武令,神策軍中稱神策令,羽林軍中稱為羽林令,危月軍中則稱為危月令……
所謂神武令,實際上是一個傳遞重要消息的使者,他們隸屬于神武軍,卻直接受皇帝管轄,負責傳遞各種“密令”,所以他們並不能完全算是神武軍中的人。
這位神武令是控鶴院收攬培養的孤兒,各大家族覺得他是皇帝的心腹。便擅自把控兵權,真正聽他令的人極少,以至于就連試煉這等小事都需要他親自前來督促。
這一回圓滿完成倒也罷了,倘若在此處折損過大,他以后的管理會更加困難。
其中條條道道復雜至極,所以設計這次暗襲之人的身份亦撲朔迷離。
還是在那條斷裂的棧道附近,風雪更急,令人睜不開眼睛,透過密密壓壓的雪幕隱約能看見兩方人馬正堵在棧道上廝殺,地上積雪被血融成猩紅的“泥漿”。鮮血飛濺,被風吹過來的飄雪之中點點殷紅,而對面不時有裹著藍光的箭矢射過來。
指揮使把安久放下。取出她鼻下的帕子,為她解開迷藥。
在冷冽的寒風里,藥效更快。
安久睜眼,發現自己的雙腕正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
“怎麼樣?”指揮使沉聲問。
安久手腕一旋,指端一根銀針直插他的手腕。指揮使松開手,反手再次捉住她,一眨眼間,兩人已經過了幾招。
最終安久還是在內力太低上吃了虧,被對方制住。
“你看,眨眼就是一條人命。”指揮使道。
安久無動于衷。就算是一眨眼世界毀滅又能怎樣?
指揮使道,“事情緊急,綁你過來實屬無奈。只要你助我這一回,我答應任何我能做到的事情。”
安久沉默須臾,看了對面一眼,緩緩開口,“為什麼讓我幫忙?這里任何一個人的武功都比我高。”
指揮使心中微頓。發現安久似乎是吃軟不吃硬,越是逼她。她便越逆反,于是便放緩語氣,“弓箭本就不是神武軍的強項,風雪甚急,我們的弓箭根本無法瞄準。有消息說你能夠在此種情形下射中。”
先不說能不能瞄準,普通的弓箭強度不行,射出去不到一半就被山風卸去大部分勁力,就算能夠觸到敵人,也沒有什麼殺傷力。
安久所用的弓箭是出自智長老之手,勁力非一半弓箭能比,再加上安久精準的計算,準頭可達九成,可是盡管如此,也不能奈何那名化境高手。
“就算我箭準,可我無內力。”安久道。
“暫時用我的內力。”指揮使道,“我將內力注入你體內。”
安久心中計較利弊,她原本以為形勢不至于這樣嚴峻,但眼下看來分明是控鶴軍落了下風,而究其原因就是對面那個化境弓箭手,幫助指揮使,能不能落下人情難說,但是如果控鶴軍在這里全軍覆沒,她也甭想全身而退。再則,她對驚弦十分感興趣,能夠提前感受一下內力灌注于箭的感覺,對她來說很有吸引力……
“我盡力。”經過短暫的思考,安久應承下來。
指揮使暗暗松了口氣,剛剛在塔內交手,這個女孩與他的實力簡直是天差地別,而她竟然敢反抗,寧死不願答應幫他,現在竟然輕易便答應了。
原來是他沒有使對方法。
指揮使松開手,心中還在戒備她逃跑。
安久解開身后的弓箭,沖他道,“先試試吧。”
“好。”指揮使抬手放在她的右肩后。
她感覺到有一股源源不斷的熱流涌入身體,通體舒暢,然而隨著這股熱力越來越多,漸漸覺得血脈經絡要爆裂一般。
指揮使道,“你的精神力至少能容得下化境二品的內力,但是身體經絡未經鍛煉,或許會造成經脈爆裂,你一旦覺得難受便告訴我一聲。”
安久嘲諷的哼了一聲。剛才這人還誘惑她,說讓一個八階高手把內力全部渡給她,倘若真的貪了便宜,現在是不是已經脈爆裂而亡?
指揮使意會她的意思,自若的解釋,“交易是你情我願的事,方才若真的答應,我必會履行承諾,但這是你的選擇,出了事也與我無干系。”
得有多麼不要臉才能如此嚴肅的欲蓋彌彰!安久腹誹一句。
感覺內力充盈經絡,再下去可能就會出問題,安久立即集中精神,上箭開弓,嘗試用精神力把體內的內力全部都逼至夾著箭的手指上。
安久調整呼吸,整個人似乎要融入夤夜漫天的大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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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8:43
第六十五章 驚天一箭(2)
精神力是催動內力的關鍵,所以即便安久從未控制過這麼強的內力,也未曾遇到太大的阻礙,只是當那股內力不斷拓寬經脈時,身體里便如被萬蟻噬咬一般。
時間不斷流逝,護著他們的控鶴軍心里漸漸有些焦躁。
指揮使忽然突然發現安久指端突然冒出一抹紅光,轉瞬之間,這點紅光如同靈蛇一般纏繞上箭矢。
指揮使剛剛臻至化境,因為精神力尚未突破,他還無法實化自己的內力。他沒想到第一次見到自己內力的實體,竟然是通過別人轉化。
安久不知這一箭的威力和射速,因此無法估算,她便以對面那個化境弓箭手的箭速作為標準推算。
裹著紅芒的箭矢宛若游龍,輕吟著朝對面飛去。
這一箭完全沒有對手箭矢那般排山倒海的氣勢,輕輕的,仿佛只是初次試探一般。
方位稍微有點偏,箭矢觸到對面的巖石,紅光陡然消失。
“何故?”指揮使低聲問道。
大家同樣是化境,威力差距不至于這麼大吧!指揮使心里略有些不滿。
“很明顯,你的內力不如對方。”不是臉皮厚麼?安久偏要打他臉。
“胡扯,你認真點!”指揮使慍怒道。
安久也很奇怪,之前看過的智長老和對面那個化境弓道者,一箭射出去威力都極大,而她的箭竟然悄無聲息!
她在暗自揣測出兩種可能,一是因為首次運用內力發箭失敗了,二是她能夠聚力集中。
安久張開弓,經過短時間的估算,調整了一下剛才的位置。緊接著又放了一箭。
為了知道自己剛才那一箭究竟是怎麼了,安久這次刻意把內力集中于整個拳頭而不是箭簇上那一點。
對面立于古松的上的黑衣人眼見這紅色的閃電逼近,當下張弓直直射出一箭。
兩支箭簇在崖間相撞,轟然一聲炸出一團耀白的光芒,將整個山崖照得一片蒼白。
所有人動作都是一頓,朝這那團白光看去。
只見一道紅光如虹貫日,從一團光中竄了出去,呼嘯生風。
古松上的黑衣人連忙躍身上了崖頂,下面的箭矢嘭的擊中古松左側的崖壁,碎裂的山石擦著巖壁嘩啦啦落下。
安久心頭微喜。因為她確定了自己之前的一箭之所以沒有動靜,是因為勁力極為集中的緣故,這證明。她距離“驚弦”所差的僅僅是內力而已!
“崖上有埋伏!”有人輕呼一聲。
安久仰頭,看見對面山崖上不知何時多了八個持弓箭的人影。
幾乎是同一時間,八支灌注了內力的箭矢齊發,穿過尚未消散殆盡的光線穿過。
安久再次用擴散內力的方法射出一箭迎上去。
以一對八顯得勢弱,箭矢爆裂時產生勁力把幾箭矢推離原本的方向。護著她和指揮使的暗衛揮劍便能擋住。
一擊剛剛過去,對面第二波箭矢再至。
安久應對起來並不困難,但是她沒有絲毫放松,因為那個化境高手尚未加入戰局,一旦連他一起加入,形勢立刻就會逆轉。
“那化境者已經射出不下一百箭。應該需要休息片刻。”指揮使道。
人在某些方面快要達到巔峰時,就會陷入一種幾近瘋狂的追逐,那名化境弓箭手被安久之前那沒有內力的一箭刺激到。于是不斷的試驗,尋找在這種惡劣環境下更精準的奧秘,絲毫不吝惜內力。
連續十次對戰,安久甚至用上了從敵人那里奪來的強弩。
指揮使看見安久箭筒已經空了,立刻道。“送上箭來。”
旁邊的暗衛立即將自己箭筒中的箭矢全數放入安久箭筒中,同時提醒了一句。“指揮使,屬下的箭未必合用。”
射箭,需要抓住許多很微小的東西,在這樣緊張的對戰之中,小小的偏差就有可能造成不可預料的后果。
指揮使不是不知道,但現在的情況是聊勝于無啊!
安久抽出一支控鶴軍的箭,入手便察覺比智長老制的箭要沉,可是眼看又波箭矢逼近,她也顧不得許多,只略略調整了一下箭頭的方向,便灌注內力射了出去。
懸崖處的風很復雜,有從下面吹上來,也有從北面刮過來,風速很大,遇到巨大的巖壁有可能還會有微弱的折返,安久沒有充足的時間去適應、估算新箭的情況,一箭射出,便直往下沉,並且被風力影響偏離方向約莫三尺有余。
八支箭矢安然無恙的繼續逼近。
那可是灌注了九階實力的箭!眼看躲無可躲,安久咬牙,空手拉開弓弦。
周圍的人都全神貫注準備應對箭矢,只有指揮使看見了她的動作。
她的手與平時夾箭的姿勢不同,而是五個手指全部抓在弦上,好像同時夾著四支箭!
滿弓之中,手指之間,似有若無的黑色氣體凝聚,在她松手的一瞬間,似鷹啼、似鶴唳、又似鳳鳴的聲音響徹整個崖谷,迎面而來的箭矢中有四支在空中爆裂,其余四支偏移方向。
沒有人看見箭矢,而對面崖上竟有一個人突然倒下。
崖上的化境高手大駭,立刻蹲身去檢查屍體,之間在他胸腹之間有一個拇指大小的孔,再翻過其身,在腰背的位置相應也有一個空,鮮血夾雜這破碎內臟的液體汩汩冒出來。
“是‘驚弦’!是‘驚弦’!”他聲音激動的發顫。
其他人亦是震驚不已,但比起他要鎮定的多,畢竟站在山腳下的人,無法體會與巔峰一步之遙的迫切心情。
“瘋子,快走吧!”其中一人道。
見他沒有反應,那人催促道,“瘋子,對方有弓道巔峰高手,我們再待下去沒有意義,快走吧!”
幾個人生拉硬扯的將伏在地上的化境弓箭手拽走,而他竟然沒有反抗,只是口中不斷的念叨著“驚弦”。
而這邊情況最慘的無疑是控鶴軍指揮使,他不斷的往安久體內灌輸內力,安久最后還一次凝聚四支純內力的箭,瞬間抽干了他經絡中的內力。
好在那些人沒有再次出手,指揮使半跪在地上,丹田中的內力徐徐填充干涸的經絡,他這才感覺稍微舒服一些。
“是驚弦。”安久喃喃道。
一次四箭的驚弦!
安久不明白智長老為何癡迷弓道那麼多年都不能射出驚弦,而她卻能!並且她覺得這是一件分外輕松的事情,幾乎沒有任何障礙。
可是,偏偏她的內力幾乎為零!可見上天是公平的,沒有幾個人生來就能夠擁有一切。
前方的敵人迅速退去。
指揮使很快調勻氣息,率領眾人下山,開始清點人數。
控鶴軍之前埋伏在寺廟內的人幾乎全部毀于敵手。而試煉者的損失更為慘重,他們開始為了奪取天書殘卷和地圖而互相殘殺,后來又被神秘組織的人肆意屠戮,最終竟是只剩下不足二十人,其中還包括梅氏、樓氏一伙人。
先前還沉浸在巨大悲痛中梅、樓兩家人頓時覺得自己特別走運。
梅亭竹默然,在棧道上若非是梅十四一箭驚走化境高手,在塔內若非梅十四沖上去奪取強弩,他們如今也早已成為肉醬。
她此時才驚覺,原來那個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的梅十四竟然是他們幸運的關鍵!明明看起來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養女子,為何會擁有這般強悍的實力!
“暫時不要收撿屍體。”指揮使道,“撤退。”
“指揮使!”
控鶴軍眾人紛紛喊道。
其中一人道,“控鶴軍規矩是必須將屍體處理干凈,這次損失巨大,指揮使必然會落下話柄,若是再善后欠佳,恐怕……”
這一批大都是追隨指揮使的人,自然不想回去之后老大被人踢下臺。
“聽我的!”指揮使語氣冷肅不容置喙,“我身為指揮使,有責任保證你們不白白犧牲性命,聽我令,立刻撤退,天亮之后再來處理屍首!”
“是!”眾人齊聲應答。
安久覷了他一眼,這會兒竟然還不忘記籠絡人心!
一行人迅速撤離,試煉者亦隨著一同去了控鶴軍在附近的駐地。
從外觀上看,是一個普通至極的民房,兩進出的小院子,約莫有七八間屋子。
院子的主人是由控鶴軍喬裝的夫妻,平日出入正常,絲毫看不出這里有什麼異狀。
男主人看見他們衣角的白鶴,什麼話都沒有說便給他們讓了三間屋子,並送來了一些熱水和傷藥。
不過兩刻,“女主人”便帶著兩個中年婦人送了吃食過來。
兩只大盆里面慢慢的煮面,里有些碎蛋花,看起來清清淡淡。
暗影們扯開面罩,各自取了碗筷,盛好面條后蹲在屋里狼吞虎咽起來。
而另外一間屋內的試煉者看著滿盆的面條,卻是毫無食欲。
且不說他們平時山珍海味的吃著,剛剛遭遇如此重大變故,縱使他們的心志比尋常人要強上許多,也無法做到沒心沒肺的吃東西。
“諸位吃些吧。”一個婆子溫聲道,“總有這麼一天的,人生苦短,莫虧待了自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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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8:54
第六十六章 懷疑
安久默不作聲的盛了一碗面,屋里沒有座椅,她便盤膝席地而坐。
以往執行任務時,蹲守在某一個地點半個月都是家常便飯,那會兒哪有這樣熱騰騰的食物?
其余人都沒有動,屋里只有她吃面條的聲音。
梅亭瑗上前揚手便要打掉安久的碗,卻被安久輕易躲過。
“你還吃!”梅亭瑗的眼淚唰的流下來。
梅亭竹見她還要為難安久,便拉住她,“阿瑗。”
梅亭瑗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隔壁控鶴軍聽見哭聲,紛紛頓住動作。
有多久,沒有再聽見過這種悲慟?
他們平時沒有任務的時候亦會在一起說笑,寂寞的時候亦可以找個人搭伴,好像一切都很正常,但總覺得缺了點什麼。之前以為是缺失了陽光,卻原來是因為手上沾染的人命越多,一顆心就越發冷硬,缺了情感就猶如天地沒了色彩,一切索然無味。
“姑娘,哭不得。”婆子扶起梅亭瑗,勸道,“這是規矩。”
這里左鄰右舍都是尋常人家,有什麼風吹草動肯定會讓人生疑,所以在駐地絕不允許大聲喧嘩。
“什麼破規……”
梅亭竹連忙捂住她的嘴,從口袋中取出染了迷藥的帕子捂住。
片刻,梅亭瑗的身子漸漸癱軟。
這間屋子里沒有床鋪,只有一張桌子,和幾個凳墩,屋子中央放了一個小小的火爐。
眾人就這樣和衣靠在墻邊蹲坐。
外面的雪瀟瀟颯颯下了一夜,估摸著快近天亮的時候,隔壁有一批人出去。
梅亭竹揣測,他們是去收撿屍體。別人還有些斷肢殘臂,可是自家兄長呢?
想到那血肉四濺的一幕。心底劇痛令她幾乎不能喘息。梅亭竹把頭埋在梅亭瑗的脖頸處,眼淚悄無聲息。
安久靠在窗戶邊,透過縫隙看著外面雪地反射出的銀灰色光芒。
這一仗的慘烈,不亞于她經歷過的最殘酷的戰爭,她從來也沒有想過,在熱兵器還不那麼發達的地方,竟然能造成如此大的破壞力。
看來,得重新審視這個世界才行……
隔了一會兒,又有婆子來送早膳,還是和昨晚一樣的面條。就連量都沒有變。
起初還是只有安久一個人吃,后來有幾個饑腸轆轆的人看她吃的香,也忍不住盛了一碗。可是對吃慣了精致膳食的他們來說。這面條有些難以入口。
正當眾人在勉強吞咽的時候,門被人推開,幾名衣衫整潔的控鶴軍走進來。
走在最前頭的人身材修長,有一雙好看的眼睛,梅亭春覺得很是眼熟。
梅亭竹抬起頭。頓了一下,輕聲道,“副使。”
顧驚鴻微微挑眉,“能活下來四個,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他預料以梅氏的名頭和實力。多少也能在這場試煉里活下來三四個,但是他沒有料到試煉地點遭到襲擊,梅氏還能活下來四個。更沒料到,唯一死的那個人是梅亭君。
幾人沉默。
顧驚鴻道,“都跟我回去吧。”
“去哪兒?”梅亭春小心翼翼的問。
“送你們回家。”顧驚鴻道。
屋內所有人幸存的試煉者都松了口氣。
一片安靜里,安久吃面條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滿屋子的人都投來目光。
顧驚鴻看向旁若無人進食的安久。心中莫名的發堵。他身邊全都是這樣的人,在專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只要沒有打斷,他們便會全然不理會周遭人的反應。
這樣的人就像毫無感情的武器。
顧驚鴻想不明白,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為何會像那些入控鶴軍十幾年的老殺手一樣。
“梅十四!”顧驚鴻道。
安久停頓一息才反應過來他喊的是自己,這才放下碗筷,站起來靜靜聽令。
顧驚鴻仔仔細細從頭到腳的打量她幾遍,心里越發疑惑。雖然剛才她的反應稍慢了那麼一點,但是自然而然進入到待命狀態的樣子實在不像是一個初初接觸控鶴軍的人。
“立刻隨我離開。”顧驚鴻轉身出門。
梅亭竹馱起梅亭瑗跟了上去。
安久意識到顧驚鴻是在試探自己,再想到自己機械似的反應,心情一時有些微妙。
“快走吧。”梅亭春低聲道。
安久嗯了一聲,抬腿追上。
摸黑出了駐地,趕在開城門之前到達郊外。
一望無際的雪原上,幾個人飛奔如鷹。
顧驚鴻感受到安久幾乎沒有內力,便刻意放緩了腳步。
直到上了梅氏停在郊外林子中的馬車,他才開口問道,“族兄亡故,你不難受嗎?”
車廂里鴉雀無聲,能稱呼梅亭君為“族兄”的,也就只有梅久一個,這個問題顯然是有針對性。
“難受?”安久喃喃重復這兩個字。
可以說,安久對于梅亭君的死沒有絲毫感覺,但想起梅亭瑗和梅亭竹痛不欲生的樣子,便又想起當時心底的那一點動容。
“也許吧。”她道。
虧得梅亭瑗沒有醒來,否則非得因她這樣云淡風輕的回答動起手來。
梅亭春沉浸在悲傷和劫后余生的欣喜中,無暇多想安久的話。梅亭竹冷靜些,心里雖因兄長死亡而難受,卻也知道這個十四妹剛回家不久,與他們接觸極少,沒有感情才是正常。
顧驚鴻似乎也想起這一點,便放棄了這個問題,轉而問道,“第一次經歷這種廝殺,感受如何?”
“你看起來不像是這麼無聊的人。”安久直截了當的撕開他的試探,“有什麼話就直說。”
顧驚鴻沉吟道,“你與其他人太過不同,我想忽略都難,今次控鶴軍神武一支遭受重創,我不得不懷疑神武軍或試煉者中間有內奸。”
“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安久沒有直接辯解。
“此話怎講?”顧驚鴻道。
安久道,“我豈會做那幫窩囊廢的內應!”
顧驚鴻想想覺得頗有道理,敵方有化境弓箭手、那麼多九階高手,還擁有帶有爆破力的強弩,竟讓控鶴軍和試煉者存活這麼多人數,站在敵方的角度來看,此番也不是一次成功的暗襲,幕后指使者怕是要氣到吐血。
“是神武指揮使調度有方吧。”顧驚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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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9:06
第六十七章 梅久,我決定離開
顧驚鴻笑笑,不再說話。
他覺得安久行為奇怪,心裡卻並不是真的懷疑她是內奸。
“副使,您覺得這次幕後黑手可能是誰?”梅亭竹問。
顧驚鴻沉默許久,才道,“太多可疑的人了,單是控鶴軍之內就有不少人想剷除神武都指揮使。”
“為何?”梅亭竹蹙眉道,“這麼多人齊心協力,想除掉指揮使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你知道神武都指揮使在控鶴軍官職有多大嗎?”顧驚鴻從來都是一副春風和煦的樣子,哪怕殺人亦是如此。
控鶴軍中的官職是機密,就算是四大家族也無法數出全部的職位,但是一些機要長官還是知道的,“不是神武軍最高指揮官嗎?”
“是的。”顧驚鴻道,“神武軍一直都是由崔氏一手把控,這位新的都指揮使來自控鶴院,沒有任何家世背景,最明顯的兩個可能,一是就是崔氏為了除掉指揮使策劃此次暗襲,再就是都指揮使是皇上的人,奉命‘監守自盜’除去各大家族。”
梅亭竹怔愣片刻,“我還以為,您不會說的如此直接。”
“都是把命栓在腰帶上的人,有什麼可忌諱?”顧驚鴻道。
梅亭竹轉眼看去,光線映著包裹在面巾後的精緻側臉,顧驚鴻眼睫微垂,眼底映出一片雪光,顯得分外安靜。梅亭竹心中感覺怪異,就算在平時,似他這般如此和善溫柔的郎君也不多,此時此刻,真是想像不出他揮劍殺人時心裡想著什麼。
“似乎不曾聽過控鶴軍中有‘顧’姓家族。”梅亭竹道。
顧驚鴻恍如未聞。
破曉前,天地之間分外靜謐。
回到梅花裡,幾人回了各自的居所,顧驚鴻則去拜會梅氏家主。
天邊晨光在厚厚的烏雲上鍍了一層金邊,玉微居,紅梅怒放雪中。
“娘子?”遙夜站在廊下,一臉驚詫的看著安久。
她身上斗篷早已破爛不堪,露出緊身的黑衣和手臂、腿上幫的弩機,晨光下,渾身隱隱泛著暗紅色。
安久扯掉面罩,臉上黑一片紅一片,很是狼狽。
“娘子!”遙夜沖下來扶著她,眼圈發紅,“您先進屋,奴婢為您準備沐浴。”
“嗯。”安久抬步去了正堂。
遙夜吩咐其他侍婢去燒水,自己先端了一盆清水先過來給安久擦拭手臉。
“奴婢以為還要過兩日才能回來呢。”遙夜記得以往試煉至少都要兩天,“老天好歹長了眼,娘子好生生的回來才不枉嫣娘子一片 之心。”
安久聽著遙夜的絮叨,盯著她幫自己解開護手的動作,腦海中有片刻的恍惚。
這短短時間的經歷,讓她覺得好像回到了前世,有那麼短短的時間裡,她忘記了梅久,忘記了梅氏,忘記了在梅花裡的一切經歷,重新體會了世間唯餘一人的孤寂……
“姐姐,姐姐!”外頭腳步聲急促。
遙夜停下動作,轉身去開門。
梅如焰疾步進來,看見渾身是血的安久,一把抱住她,哽咽道,“你總算回來了!”
梅如焰哭了一會兒,發現安久沒有任何反應,便鬆開手端詳她,“姐姐嚇壞了吧?”
“自從娘子走後,十五娘一直都沒有睡過。”遙夜蹲下來繼續為安久擦手。
安久看了梅如焰一眼,見她眼底果然有淡淡的青色,“回去睡吧。”
語氣生硬,不像是梅久一貫的風格,遙夜的動作頓住,仰頭看她。
“都出去。”安久道。
梅如焰輕輕喚了一聲姐姐,見她絲毫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便道,“姐姐好好休息,我下學再來看你。”
遙夜把帕子放下,躬身退了出去。
安久靜靜坐了一會兒,用帕子胡亂擦了擦臉頰,外邊遙夜便問是否要沐浴。
安久應了。
霧氣氤氳的浴室裡,她除去 糊的玄衣,整個人沒入池水內,血在水中暈開來。
遙夜看的觸目驚心,“娘子可受傷了?”
怎麼可能不受傷?只不過她受的都是小傷,這些血大都屬於別人,說不定還有梅亭君的。
“小傷。”安久道。
“那可大意不得,這麼多血混到一處,汙了傷口……”遙夜說著說著,越發覺得眼前這個十四娘不對勁,那從骨子裡透出孤僻冰冷,並不像是受到驚嚇。
“你出去吧。”安久不怕別人看,但也不習慣在洗澡的時候有身旁有人。
遙夜退下去。
安久仰頭靠在池壁上,閉上眼睛,腦海裡一次又一次的重播“驚弦”,其間又突然摻雜著梅亭瑗竭斯底裡的哭泣和梅嫣然笑容。
她驚醒,把整個身子沒入水裡,溫熱的水包裹全身,她抱住雙膝蜷縮起來,像在母胎中溫暖安全。
浴畢,外面天色已經大亮。
安久還沒有絲毫困意,回到寢房,便披了裘衣靠在窗前看雪景。
遙夜進來幾次,都看見安久同一個姿勢沒有動過,安靜的好像只是屋裡的一件擺設,若不是呼吸時的霧花和偶爾眨動的眼睛,她真要上去探探鼻息了。
快一個時辰的時候,遙夜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娘子,用早膳吧。”
安久動了動手腳,站起身來。
遙夜忙把放在桌下的凳子拉出來。
安久到桌邊坐下端起碗默默吃著。
玉微居中,因少了梅久而變得異常沉悶,安久回復了最“正常”的狀態,也是梅氏最尋常的氣氛。
“不要躲避了。”安久邊吃飯邊在心裡道,“梅久,我已決定離開。”
方才坐在窗前的時候,安久想了很多,再次經歷前世的生活,她突然覺得特別厭倦。
這種情緒不知從何而生,瞬間爆發。除此之外,在這世上最能撼動安久的只有梅嫣然對梅久的無私母愛,她不想為了自己毫無意義的活著而毀滅它。
“啟長老的意思,在同一具身體,精神力越強大就越容易被摧毀。”安久咽下最後一口粥攏緊大氅,走出寢房。
“娘子要去哪兒?”遙夜問道。
“找啟長老。”安久道。
重活這一遭,有幸感受到“驚弦”,有幸遇見梅嫣然,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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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9:21
第六十八章 試不試
無論是那股殺戮的沖動,還是安居一隅的願望,都不足以支撐安久戀生。
安久一直以為自己情緒不穩定是因為精神問題,然直到現在她才想明白,人是群居動物,除了本身怕死戀生之外,必須要以感情作為支柱,倘若沒有一絲感情維系,再多的東西也無法填補這份缺失。
從前她是沒有感情的武器,如今深埋的本能被漸漸喚醒,她越是體會得到感情,便會越會覺得空虛。
這種東西搶不來,她也不懂得怎樣對別人產生感情,更不懂得怎樣讓別人對自己產生感情。
無論是前世今生,她一個人踽踽獨行,沒有變過。
與其說她失去了與人相處的能力,不如說她關起心扉,不願也不敢與人接近。
一陣風過,啟明堂前的雪悉悉索索的墜落在雪地里,驚起停落在枝頭的麻雀。
安久抬手,門扉恰在此時打開。
莫思歸一雙桃花眼中滿是詫異,待瞧見她一臉生人勿近,頓時興致盎然,“哎呀,十四你回來啦!我聽聞你們提前回來了,怎樣?可有受傷?表哥這里有好藥,用了之后保管不留疤。”
“啟長老可在?”安久自動忽略他的啰嗦。
“外邊冷,進來再說吧。”莫思歸讓開,引領安久進了藥房內。
屋內充滿濃濃的藥香,藥爐上藥罐咕嘟嘟的沸騰,蓋子被頂開,藥汁四濺。
“熊孩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躲懶去了!”莫思歸忙尋了一塊干凈的抹布包著藥罐端下來。
“你隨便坐啊!”莫思歸用抹布順手擦拭了地上的藥汁,自顧說道,“這是阿瑗的藥,聽說她受了驚,醒來便哭個不停!可憐我那二表弟。年紀輕輕就沒了,家主和夫人白發人送黑發人,唉!”
“你傷心嗎?”安久問。
莫思歸習慣自己在一旁叨叨,本沒想著得到回應,聽見安久搭話,不由愣了一下。
“我在梅氏,同輩人中也就與大表弟、二表弟處的好些。”莫思歸嘆了口氣,“我平素雖不大喜歡他總一本正經的說教,但他突然沒了,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總覺得,過兩天他就會來找我拿藥孝敬二老夫人。若說傷心……大抵是醫者見慣生死,要無情一些。我竟然並不多麼難受。”
莫思歸就是個話嘮,尤其是對自己感興趣的事情總喜歡喋喋不休的問不停,這回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安久心平氣和的時候,自然不會放過,“我那惹人憐愛的小表妹呢?”
“梅十四?”安久道。
莫思歸翻了個白眼。“是啊!難不成你以為說的是你?”
“你想見她嗎?”安久沒有氣惱,“啟長老說,雙魂一體,越強的精神力越容易受損,你會扼殺精神力嗎?”
莫思歸張了張嘴,半晌才道。“你,你要作甚?”
“回答我。”安久盯著他。
莫思歸干咳一聲,道。“我懂,但是沒有試過,畢竟天下間像你這種情況極為罕見,能碰上一個,我就該謝天謝地了。”
“給你個機會試試。殺了我。”安久道。
莫思歸見她神情平靜,更加好奇。“看你也不像是懦弱之人,有什麼事情想不開?竟然要尋死。”
安久道,“你不是想見你那惹人憐愛的小表妹?達到目的就成,問這麼多做什麼!”
“我才沒那麼傻,這事兒不管成與不成,智長老知道了,頭一個饒不了我!”莫思歸看了看藥罐,“火太急,損了藥效。”
他說著,竟然沒有倒掉藥汁,反而把它放在爐上繼續熬。
“受驚這種事情,光靠藥可不成。”莫思歸兀自解釋道,“有點藥效就好,難不成還得靠湯藥挨過心傷?世間可沒這麼神的藥!”
安久盯著他被爐火映照泛紅的臉,突然想與他聊聊,“你寄人籬下是什麼滋味?”
莫思歸抬頭,呲牙道,“你這人真是不會聊天,哪有像你這樣上來就戳人心窩子!”
“不然呢?”安久本著不恥下問的心態道。
“沒什麼,若是旁人,能有這麼好的脾氣?也就是我。”莫思歸搔了搔頭,撇撇嘴道,“你以為我自己貼上梅氏?老子一個人在汴京混的風生水起,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是梅氏非要把我接過來。”
他獨身一人過著沒人管沒人問,過的雖然頗為自由,但也十分寂寞。當時是梅政景去接得莫思歸,兩人頗為投緣,莫思歸便心甘情願的跟著來了梅花里。
“都是那個沒正經的表叔!把我哄過來就丟到啟長老這里了。”莫思歸往安久身邊湊,壓低聲音道,“說起來我得謝謝你,要不是你鬧了一出,我眼下說不得也就跟我那大表弟一樣。”
“不過我得說明一下。”莫思歸急急補充了一句,“我一點也不小。”
“你非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你不小?還是說,你對自己的表妹有想法?”安久鄙夷道,“禽獸。”
“知慕少艾何錯之有?”莫思歸取出紅杏出墻的扇子給爐火添風,“不解風情。”
莫思歸突然想起來,“你不會從一開始就是來找我的吧?”
“你一向都這麼沒有自知之明?”安久道,“剛才見著你開門,才突然想起來有你這麼一號人,心覺得找你比找啟長老方便。”
莫思歸一甩折扇,憤然道,“你這是求人辦事的態度嗎?”
“你是不是健忘,剛才說了不想辦,還讓我還求什麼?”安久道。
莫思歸合扇敲著腦門,“我這麼心平氣和的人都被你惹出怒氣來了,可見你多麼不招人喜歡。”
他見安久起身準備離開,立刻沖到門前攔著,又換上嬉皮笑臉,“你這個人太不耐說了,咱開個玩笑嘛,你看你怎麼轉身就要走。”
安久沒有動情緒,只是覺得他不肯做這件事情,再待下去毫無意義。
“我答應你試試。”莫思歸一副壯士斷腕的表情。
但是安久斷定這個人從一開始就躍躍欲試,剛才只不過是拿喬,“你不用在我面前表現,如果成功我就會消失,沒人承你的情,如果不成功,我更不會承你的情。”
“你這個人真是一點趣兒都沒有。”莫思歸抬抱臂靠在門框上,探頭往外面廊上看了一眼,“你身邊有個暗衛,我不解決他,咱們怎麼好說話!”
這個解釋還比較容易讓人接受。
安久又坐下,說明了現在的情形,“梅久現在不知什麼情況,沒了音訊,我能感覺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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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19:31
第六十九章 安久的善舉
“讓我把脈看看。”莫思歸眼睛閃閃發亮,他自從學會了用真氣把脈就到處找人實驗,這種方法比單純把脈要精細千萬倍,他很想知道雙魂的脈象會和常人有什麼區別。
莫思歸的手指搭在安久的手腕上,縷縷真氣幻化成如絲線,緩緩滲透。
他仔仔細細的探尋整個經脈,都沒有發覺與尋常人有什麼不同,他不死心,一遍又一遍的探尋。
兩盞茶時間過去,莫思歸終于在心脈周圍發現細微的不同,那里一些微小的波動不似整體平緩,他試著用真氣接近,那種小小的波動突然又消失。
安久見莫思歸兩鬢邊滲出汗水,臉色越來越蒼白,開口道,“好了沒有?”
莫思歸微微蹙眉,沒有答話。
屋內只有藥罐中咕嘟嘟的聲音,安久感覺周圍空氣微動,一只白凈有力的手突地握住莫思歸的手腕。
安久感覺體內的真氣迅速消散,她一仰頭,便看見了啟長老滿臉怒容。
須臾,待莫思歸睜開眼,啟長老一巴掌扇到他的后腦勺,吼道,“熊孩子!你想尋死給老夫滾出藥廬!老夫這里只有橫著進來的人,還沒有橫著出去的!”
莫思歸被揍習慣了,處變不驚的撫了撫后腦勺被拍亂的頭發,“這不是還活蹦亂跳的嗎。”
“活蹦亂跳!”修身養性幾十年的一代神醫被氣的呼哧呼哧直喘粗氣,“你說!這幾天老夫多少此在懸崖邊上拽住你?再不聽話就滾熊!”
啟長老剛剛從后山采藥回來便發現有個暗衛暈在走廊的梁上,再走近幾步又聞見安神藥中混雜著一股迷魂散的味道,就立刻猜到又是莫思歸干的好事!
啟長老此時此刻特別后悔教莫思歸真氣把脈的方法,他天分高,有很強的領悟力,起初啟長老特別欣慰。可是沒過幾天就發現自己攤上大事了——這熊孩子竟然逮著個人就試!簡直是當內力是路邊撿的破爛!
要知道,這真氣把脈極為耗費內力和精神力,偶爾使用能夠淬煉精神力,于長遠來說有利無弊,但若是短時間過量使用,則會造成內力枯竭、精神力衰退,弄不好就會猝死。
啟長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並多次嚴肅警告過莫思歸,但是起不到任何作用,因為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啟長老緩緩撫平怒火。再次警告道,“你給老夫消停點,否則打斷你一雙欠收拾的爪子!”
莫思歸懶洋洋的往旁邊的藥櫃上靠。折扇撐著下顎,咧嘴笑,“我聽話著呢,都三個時辰沒試過了,這不是有特殊情況嘛。”
“三個時辰!好長的日子!”啟長老沒好氣的一腳踢開他。
莫思歸跟著啟長老久了。自是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于是忙跳起來,狗腿的用袖子使勁擦了擦凳墩,又甩開折扇使勁扇了扇,伸手扶著啟長老,“您坐您坐。”
“唉!”啟長老無奈的嘆了口氣。
啟長老的脾氣也怪。可偏偏就拿莫思歸沒轍,有時候氣急了真是想干脆攆他走,但想到他絕佳的天賦。又怎麼都舍不得。
試想,這世上還有哪一個人能十二三歲就能在汴京闖出“神醫”之名?縱使大多數人都是因他年少而覺得稀罕,多多少少抬舉幾分,可沒有真才實學,也當不起這樣大的名頭。
莫思歸對醫道的穎悟就連啟長老都自嘆弗如。他對醫道的好奇心和專注亦是啟長老所欣賞的品質,可也正是這一點讓人頭疼。
“可是有什麼不妥?”啟長老問安久。
安久還未來得及說話。莫思歸插嘴道,“說是弱的那個精神力沒動靜了,不知道是消失還是怎麼著。”
安久點頭。
啟長老瞪了他一眼,問道,“你把脈結果如何?”
“另外一個精神力只是變弱了,但還沒有消失。”莫思歸補充一句道,“我不太確定,但有七八成把握。”
“老夫從前不曾遇見過雙魂一體,不過這幾日遍閱古書,也找到只言片字的記載。”啟長老道,“老夫琢磨了許久,認為這種局面不會太長久,一山難容二虎,如無意外,強者早晚會吞噬弱者。”
啟長老手指搭上安久的手腕,探了一會兒脈,緩緩道,“物競天擇,無論你願意或不願意。”
“她現在怎麼樣?”安久問道。
啟長老搖頭,面上毫無表情,“這等事情玄之又玄,老夫難窺一二。”
安久心知問不出什麼,便起身道,“多謝。”
“嗯。”啟長老坦然受了。
莫思歸看安久要出去,便竄起來,“我送送你呀!”
“思歸!”啟長老喊住他。
“放心吧,我不會尋死的。”莫思歸丟下一句話,率先出了屋。
外面陽光大好,屋檐上的冰柱折射出金色光芒,雪光耀白刺眼。
安久瞇起眼睛。
“你既與十四不是同一個人,可有名字?”莫思歸問道。
安久悶頭往門外走,直到快出門,才道,“安久。”
她搭理莫思歸,是對自毀之事還沒有死心。啟長老不太容易配合,莫思歸卻對此事頗感興趣。
“安?”莫思歸抄手思索,“竟然有名有姓。你是孤魂?是不是缺德事干多了無法轉世?要不我找幾個和尚給你誦經超度?”
“你可以先準備著。”安久不看他一眼,抬腿出了門,“我認為你這種人品恐怕能干不少缺德事,等你臨死的時候叫幾百個和尚誦經一百天,有機會和我一樣。”
“我一片好心,我說你就不能領點情?”莫思歸眼急了半晌,見人家一點反應都沒有,又顛顛的跟上來,自己圓說,“罷了,誰讓我這個人心善,你說道說道,曾經做過些什麼好事情,我請一名高僧沒事兒就在佛祖跟前念叨,指不定有點用。”
有些事情很玄妙,安久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態細細想了想,“把最喜歡的玩具讓給鄰居家的小孩玩了三天。”
雖然最后那孩子把玩具弄壞的時候,她狠狠揍了他一頓。
“……”莫思歸瞪大眼睛,半晌道,“還有再大一點、有意義一點的事情嗎?”
安久思索了半晌,緊鎖的眉頭才松開,“在社區做義工時,幫助一個老太太給家里的狗喂了一個月的狗糧。”
“你這……”莫思歸迎上她冷煞的眼神,“真是好大的功德。”
“你當真不能試出梅久的情況?”安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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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0:48
第七十章 陪你去汴京
這話題轉的很突然,好在莫思歸本身就是一個跳脫之人,“我真氣才觸及,她便立刻躲避,因此無法試探出她的情況,但能有反應的話,說明她還有意識。也許,她是刻意逃避?”
“嗯。”安久認為莫思歸說的有道理。
“以我與十四接觸的幾回來看,她與你截然相反。”莫思歸道,“她天性良善柔弱,倘若是遭受一般打擊或許能夠堅強面對,但殺戮這種事情,非是每個人都能做到。”
他是想挖苦一番,但安久卻未聽出任何不對,“我也這樣想。”
莫思歸一拳打了個空,便興致缺缺,“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消失了,十四在梅氏恐怕活不過兩日,你還不如送佛送到西,抑或說,順其自然。”
依著啟長老的意思,順其自然,安久早晚是勝利者。
她自語一般,“我活著就避免不了殺人,我殺的人越多,就意味著我距離心中所求的寧靜越來越遠。”
盡管不願意承認,但她的確是一個瘋子,越是殺戮,心越冷,血液卻越是沸騰,她曾經有過一段時日控制不住殺意,見著活物便想扼殺,就連自己都不例外。
雪地里,她吐著霧花,低低喃喃的道出這句話,清淡的在風里一吹即散,然而莫思歸竟體會出一段空洞又蒼白的人生,沒有希望,也沒有絕望,渾渾噩噩的活著,然后殺戮。
莫思歸拍拍她的肩膀,“別怕,為兄帶你去體會大千世界的美好。”
安久微微一愣,“我不是梅十四。”
“哈,我也不是對她說。”莫思歸甩開折扇狠狠扇了一會兒,始終沒有驅除心底對安久生出的憐憫。他自己也納悶。這麼一個彪悍又不討喜的姑娘,哪兒能讓人憐憫?
安久抿唇,她沒想到自己第一次主動吐露心聲,竟然是對一個自己最討厭的人!
而這個不要臉的醫生,居然同情她殺人如麻?
“咳,你去請示智長老,待二表弟的的葬禮過后,我們一塊去汴京啊。”莫思歸道,“那邊很多好玩的地方。”
“交換,我想辦法讓你出去。你殺了我。”安久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目的。
梅氏家規,梅府所有人都不得隨意出入梅花里,莫思歸自從來到這里之后便少有機會外出。他雖然也很享受現在這種避居世外的生活,但偶爾也想念汴京的繁華。
莫思歸咬牙,腹誹:死心眼,嘴壞,面冷心惡。一點不懂事!
心里數落爽快了,才道,“行,成交。”
“既然如此。”安久往智長老那處去,淡淡丟下一句話,“如果你殺不死我。我便取你性命。”
“喂!”莫思歸從一開始可就沒打算真的答應她,聽她如此說,急忙拔腿追上。“醫者救人,我還沒出師手上就落了人命,不吉利啊!要不緩幾年等我出師再說?”
安久停下,轉身道,“那等你出師告訴我一聲。我再去求智長老。”
莫思歸不死心的游說道,“汴京人才輩出。附近還有好幾個道觀、寺廟,咱們還可以去看看,他們比醫者更懂神魂。”
見安久有些意動,他忙添柴加火,“再說了,你滯留人間也是難得的際遇,就不想過去看看?外邊可沒有什麼打打殺殺,跟梅氏這里全然不同。”
他用內力查探四周,確定沒有人,便壓低聲音道,“我曉得你是厭倦廝殺,當初嫣娘子亦是如此,你若能如嫣娘子那般逃離梅氏,何嘗不能享一個盛世太平?”
安久選擇自毀,有許多原因,莫思歸所言只是其中之一,然而其中有一句話很能打動安久,他說外面沒有打打殺殺。安久前一世也算是太平,沒有大規模的戰爭,但她沒有機會感受。眼下盡管走的還是老路子,但她沒有成為通緝犯,背后還有一個家族作為依靠,可以放松的出去轉轉,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機會。
她做了一步退讓,“好。不過,你還是要盡力毀滅我,我答應即便失敗也不會殺你。況且我僅僅是個魂,不算人命。”
“想不到你挺能說。”莫思歸無奈的看著她,“可是說的這叫什麼事啊!”
哪有人說毀滅自己如談論家常便飯一樣!
迎著安久平靜的目光,莫思歸胡亂晃晃折扇,“罷了罷了,依了你就是。”
意見達成一致,便一同前往永智堂。
一個內力耗盡,一個幾乎沒有內力,刺眼的雪光里,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前行。
永智堂前面的靶場上積雪平整,他們走過的地方落下兩串長長的腳印。
莫思歸一路上喋喋不休,可是一入永智堂內便突然住了口。
偌大的院子里空無一人,兩人轉悠了一圈,莫思歸小聲嘀咕,“我最不喜智長老的住所,大的沒有人氣兒。”
“十四。”智長老的聲音驀地從正堂中傳來,“進來。”
安久進了屋內,莫思歸亦顛顛的跟了進去。
正堂內沒有座椅,只有十來個蒲團,智長老跪坐在上首的蒲團上,身軀佝僂,“坐吧。”
莫思歸最愛看熱鬧,便安安分分的隨著安久跪坐下來。
“試煉過程如何?”智長老問。
“還行。”安久道。
智長老頜首,很是高興的道,“我從三兒那里大概了解經過,聽聞你力壓一名化境弓道者?”
安久道,“全憑運氣。”
“不驕不躁,好。”智長老贊道。
后來梅亭竹與安久分開,安久射出驚弦之時只有控鶴軍眾人在場,智長老尚不知道,否則他絕不可能如此平靜的面對。
“你來找我,所為何事?”智長老問。
安久道,“我要去汴京。”
智長老目光從莫思歸身上帶過,“去汴京作甚?”
“去看看。”安久說的理直氣壯。
莫思歸暗自著急,這聽起來壓根不是請求啊,智長老不會翻臉把氣撒在他頭上吧!
“也好,這次試煉其中隱情頗多,幾大家族也須得費時去調查,屆時會將你們幾個小輩送離梅花里,以備萬一。”智長老答應的如此爽快,完全出乎了莫思歸的意料。
他們雖不完全明白智長老的意思,卻也品出了幾分風聲鶴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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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1:00
第七十一章 藍箭
“表妹一個人出去不太安全。”莫思歸道。
智長老好像沒聽懂他的話,“我會給你指派護衛。千山……”
他聲音一頓,不悅的盯著莫思歸,“千山呢?”
慕千山是七階武師,又擅暗器,一般人不可能悄無聲息的放倒他,除非是用藥。
在梅花裡也就只有啟長老和莫思歸有這個本事,啟長老顯然不會無聊到去為難一個暗影。
莫思歸縮著脖子,吱唔道,“我瞧、瞧著他蹲在房梁上累得慌……”
智長老脾氣並不算暴躁,但是放眼整個梅花裡,莫思歸最怕的就是他,因為他有著睿智的頭腦,仿佛能夠洞悉一切的目光,且行事極少顧慮感情,這種智者才真正令人膽顫。
智長老沒有繼續責問,而是輕輕的放過了這個話題,轉而對安久道,“待亭君安葬之後你來我這裡取出入權杖。”
“好。”安久道。
一時無話,靜了一會,安久道,“長老讓莫思歸跟我一塊出去吧。”
“你倆不是有過節?”智長老平靜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像是隨口問了一句。
莫思歸嘿嘿笑道,“都是自家人,哪有什麼隔夜仇,一點小誤會早就說清楚了。”
“那就好。”智長老起身要走。
莫思歸道,“長老……”
“哦,對了。”智長老打斷他,囑咐安久道,“從明天開始來我這裡練功,族學不用去了。”
說著便抬腳離開。
莫思歸不停的向安久使眼色,眼睛都快抽筋。
安久不緊不慢的道,“我能 驚弦。”
智長老猛的停下腳步,回身看了安久幾眼。突然咧嘴笑起來,“你可能不瞭解,老夫最恨別人睜眼說瞎話。”
“長老以為我用什麼力壓化境高手?”安久站起來道,“我沒有內力,但是別人有。”
智長老眼睛微睜,“當真?”
“我既然敢說,自然當真。”安久道。
智長老看似鎮定,可聲音已然抑制不住的 ,“你來。”
“你答應我和莫思歸一同出去,我便將其中訣竅講與你聽。”安久站著未動。
智長老面色微沉。“你要脅老夫。”
“是交易。”安久糾正他的說法。
只為了這一個小小的要求就說出驚弦秘訣,智長老對安久這種為達目的不惜一切的做法有些不贊同,當然。他也不會放著便宜不占,“只要你能成功 驚弦,老夫便答應。”
“好。”安久道。
“那走吧。”智長老轉身出門。
莫思歸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安久剛才說了什麼,忙爬起來。智長老與安久正往外面的大靶場去。他的內力已經慢慢聚集,便提氣飛身跟了上去。
今日的能見度極高,風力也小。
智長老命人取了弓箭來,安久對著靶子隨手 幾箭熟悉弓箭。
“你再射幾箭看看。”智長老盯著遠處的靶心道。
安久依言張開弓。
她在做準備姿勢的時候安靜專注,幾乎渾身每一處肌肉都繃緊,然而在放出去的一剎。又好像分外輕鬆隨意。
智長老不語沉思,片刻抬手按住安久的背心。
安久感覺有一絲絲冰涼的內力湧進來,經絡頓時像是被紮進冰錐。很快這種疼痛變得麻木起來。
智長老的內力與那神武指揮使好似冰火不容,安久的經絡之前被強行拓寬時已經受了損傷,這一回比上次更加難以忍受。
莫思歸看見瞬間蒼白的臉色,伸手捏住她的脈搏。
“長老快停下!”莫思歸驚道,“再繼續下去她的經脈會廢掉。”
智長老目光一黯。有瞬息的猶豫,但是始終沒有停下。
智長老是一個內心很冷酷的人。他對安久的另眼相看,僅僅是因為對弓道的狂熱。他追尋弓道巔峰幾十年,如今能有機會在有生之年親眼目睹驚弦,怎麼可能放過!他不顧惜安久的性命,亦是因為對弓道的狂熱。
安久已經了無生念,廢一條經脈又有何妨?
“喂!”莫思歸鬆開手,試圖說服她,“經脈廢了你讓十四怎麼辦?”
“晚了。”安久的經脈已經被內力充實。
她抬弓,雙指張開空弦。
莫思歸垂下肩,看著安久精緻的側臉,她肌膚瑩白,在雪光映照下越發透明,眸子映著雪光宛若黑色琉璃,整個人沉靜而冷。
她蔥白的雙指之間緩緩生出一條藍色的光芒,與那個在懸崖上的化境高手一樣。
一聲鶴唳。
藍色的箭飛出三丈之後倏然消失,二十丈之外的靶子微微一晃。
天地間歸於平靜。
智長老鬆開手,閃身到那靶子前,抬起顫抖的手想觸摸上面箭孔,可是指腹剛剛觸及,整個靶子瞬間化作粉塵,他立刻到靶子後面的大樹上去查看。
“哈!”智長老突然笑出聲音,“哈哈哈!”
原來那靶子太小,沒有能擋住那股強悍的內力,以至於餘力釘在這棵樹上,把整棵樹樹幹內部都震成了粉末。智長老一掌拍上去,木屑漫天飛舞。
安久口鼻中緩緩滲 水。
莫思歸再次捏住她的手腕。
安久掙開,以弓做手杖撐住身子,抬手胡亂抹掉血。
“敢情這不是你的身體你不心疼是吧!”莫思歸再次捏住她的脈搏。
安久這次沒有反抗,任由他把脈。
“你站著莫動,我回藥爐拿針,馬上回來!”莫思歸 袍子,急匆匆跑開。
安久覺得自己全身像是被一點點撕裂又縫合,沒有一處不是撕心裂肺的痛。
“你如何做到?”智長老不知何時已經回來。
真正的驚弦便是如此,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氣勢,但是殺傷力十分可怕。精純的內力箭矢射中目標之後,威力便會在目標體內炸開!方才那一棵是樹,如果換成人,可想而知內臟會被絞成什麼樣。
“精神力。”安久一張嘴,血不斷的往外湧,她用袖子抹掉,“用精神力把內力分流,或是凝聚。”
智長老有些失望,這個道理他早在十幾年就悟到了,只是一直做不到。
他正要看看安久的傷,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也許與啟長老的真氣把脈道理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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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1:11
第七十二章 我挺喜歡你
智長老像入了魔似的,兀自將內力聚集于指尖,全不理會身邊的事物。
安久垂眼,看見腳尖前面的一片紅梅越開越艷,視線越發模糊。
在冷風里站了不知多長時間,安久身子晃了晃,只覺得有一雙手扶住自己的手臂,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
這一覺睡的很沉,沒有做夢,但是很累。
安久睜開沉重的眼皮,便瞧見了莫思歸一張瘦到脫形的臉,僅有那雙時刻帶著艷色的桃花眼依舊那麼好看。
“醒了!”莫思歸眼中迸發出光彩,傲氣十足的感嘆,“混蛋啊,怎能容你毀了老子的一世英名!”
“我怎麼了?”安久昏迷的時候,原以為自己要死了,沒想到一睜眼竟然還活著。
“怎麼了?”莫思歸拔高聲音,聽她聲音嘶啞,于是轉身去倒了杯水,用小勺喂她,“你當真是半點不知道愛惜自己!也對,跟一個存了死志的人說這些也是廢話。”
輕生的人,多半都是受不了活著的苦楚所以想一死了之,哪有像安久這樣能對自己這麼狠的?
經絡被損毀時的那種痛楚,莫思歸連想都不敢想。
“真不知道像你這種人為何想自毀!”莫思歸沒好氣的道。
“梅久沒有反應?”安久問。
莫思歸重重擱下杯子,一屁股坐在窗前的坐墩上,“也許有,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哭,卻怎麼都不醒來。”
“那就是她了。”安久從未因為傷痛掉過一滴眼淚,“我的經脈……”
莫思歸放出精神力查探周圍,確定沒有人,“經脈盡毀。你幾乎不可能再有內力。”
安久神色漠然。
“也就是說,半個月前的驚弦,有可能是你一生中最后一次。”莫思歸用折扇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手心,“人的內力于五行相合,經絡有先天的屬性,你的經絡屬火性,在不久前被一股屬‘火’的內力強行拓寬,那次雖然受了點傷,但對你來說反而有很大益處,只要休養好。之后提升內力會很快。智長老內力是水性中最霸道的一種,你整個經絡都被撕裂,就連丹田亦被損毀殆盡。”
經絡被毀的連屬性都沒有了。如何能生出內力?
安久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這上面,只喃喃道,“我竟然昏睡了半月。”
莫思歸無奈嘆息,“你既然來找我,就說明不想傷害十四。可是你這麼做,就算如你所願,卻教她如何活下去?你太沖動了。”
他難得這樣正經的說一件事情,安久卻不領情,“怎樣活下去是她的事情,我不是她娘。沒有責任照顧她!”
梅久可以控制身體,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抗,安久不會有任何愧疚。
“我求啟長老瞞下了這件事情。如果智長老存心試探,是瞞不過他的。”莫思歸懶懶一笑,“不過他現在大約也沒有閑暇來管你。”
他衣袍寬松,這樣慵懶閑散靠在桌邊的模樣,竟別有一番風流之態。聽著他微帶沙啞的聲音,就好像被粗糙的手指輕輕滑過皮膚。直癢到心底,“我早看透了,這個家里,除了那些小輩之外,就只有啟長老和表叔還有些人味兒。”
莫思歸沒有入成族譜,照理來說,應該立即被送出梅花里,是啟長老力排眾議,堅持把他留下來並帶在身邊。莫思歸之所以願意留下,也全因為啟長老待他如親人。
“多謝。”安久道。
莫思歸甩開折扇,輕笑,“不用說謝,我忽然發現自己特別喜歡你。對待喜歡的人,我從不會吝嗇。”
安久轉過頭,靜靜看著她,等待下文。
“你像塊木頭似的,跟你說什麼都不用擔心惹出什麼是非。”莫思歸彎起眼睛,“而且,你身上總是能出現一些罕見的傷病,身為醫者的我,怎麼會不喜歡?”
安久不悅,她最恨被當做試驗品,但莫思歸似乎與從前那些醫生又有些不同。
“你不久前還很厭惡我。”安久對這個比較感興趣。
前不久,安久也極度討厭莫思歸,然而現在似乎有些改變,至于是何時發生的變化,她卻不知道。
“莫問原因,我這個人做事向來憑喜好。”莫思歸吧扇子往桌上一丟,從懷里掏出兩個令牌,“我就猜到智長老會閉關修煉,所以在他閉關之前就把令牌要來了,花這麼大代價,此事絕不能黃了,你再將養幾日我們就去汴京。”
莫思歸忽然對安久這麼熱心,有很多原因。說起來這件事情的起因還是他,縱然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出乎他的預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錯,但心中難免會有些愧疚。再則,作為一個對不斷追尋醫道巔峰的醫者,他不可能放著安久這麼奇特的病例不醫。另外在這些能數出的原因中間,還夾雜著一點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同情憐憫。
接下來幾日天氣大好,積雪都融化殆盡,安久在藥爐里曬曬太陽看看書,日子從來沒有過的愜意。
梅如焰每日都會過來看她。
安久眼看這個少女日益嬌艷,遙夜也常在她耳邊嘀咕梅如焰戀上陌先生的事情,但她向來只掃自家門前雪,況且如今自己的事情都捯飭不清,更懶得伸手去管。
倒是她閑暇時想了不少事情。她發現一直都是由莫思歸負責自己的傷勢,啟長老只是偶爾過來看一眼,也不說診病,大約是已經對她放棄治療了,甩手給莫思歸做實驗。
而最引起她注意的是,智長老凝成的內力與寺廟中那個化境弓道手一模一樣。如果這是巧合,未免有些太巧了。
這些事情,足夠她琢磨一陣子。
待過了七日,莫思歸確定她傷勢無礙行動便準備好馬車,兩人帶著一堆丫鬟婆子,在眾人的羨慕之中向汴京出發了。
馬車晃晃悠悠,安久主動找莫思歸說話,“達到化境的水系內力有多少?”
“這個……應該能數得過來吧,在二十人以內,但以三品居多,像智長老這樣二品的極為罕見。”莫思歸疑惑道,“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安久不答反問,“智長老這種內力屬性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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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1:25
第七十三章 疑點重重
“不少,但是化境以上就極其罕見了,普天之下,能數出名號的就只有三人。。”莫思歸疑惑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安久依舊沒有回答,“哪三個人?”
莫思歸道,“除了智長老之外,還有縹緲山莊的老莊主魏云山,另外一個是崔氏崔護陵,不過崔護陵早在三年前便過世了。”
“縹緲山莊是什麼地方?”安久問。
“魏老莊主是江湖人,今年已經七十高齡,是避居世外的高人。魏莊主一生未娶妻,沒有子嗣,三十年前收養了兩個兒子,長子魏儲之,次子魏予之,縹緲山莊是長子創立,奉魏云山為老莊主。這縹緲山莊是一個養殺手的地方,別人出錢他們辦事。”莫思歸說罷,不滿道,“不帶這樣的啊!我巴巴的說了這麼多,你卻一點都不透露,不公平!”
“等會說。”安久繼續問,“魏老莊主也像智長老這樣癡迷于弓道嗎?”
莫思歸搖頭,“不,魏老莊主的武器是一把古琴,。”
他放松的倚在車壁上,笑道,“據聞那把琴是他未婚妻的遺物,幾十年來從不離身。”
崔護陵已死,便不作數了,那麼魏云山會不會就是那個弓道高手呢?安久不知道古琴怎樣做武器,但與弓一樣都是弦,多少是有一點嫌疑吧!
“會不會有名聲不顯的化境高手?”安久問。
莫思歸垂眸把玩玉佩下面兩顆鵪鶉大的渾圓玉籽,聽她詢問這個,便抬頭道,“你知道為何武功等階會分兩重?因為練到九階之后就會遇到一個屏障,此時最考驗精神力,也就是所謂的心境上達不到就無法突破障礙。。大千世界太多東西能影響誘惑人心,極少有人能參悟。因此這世上九階武師多,而化境高手少,二者之間差距甚大,但凡出一個,不可能瞞得住。”
他往安久跟前湊了湊,“你問完了吧,問完快說事兒,真是要憋死個人了!”
安久沒有任何猶豫,簡單說了解釋了原因,“在試煉時遭遇一批神秘人的伏擊。我遇到一個化境弓道高手,他的內力實化之后和智長老一模一樣。”
莫思歸坐直身子,“這就奇怪了!”
安久不可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莫思歸心里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好像想起了什麼,但是一時又抓不住重點。
“此事也不是我能伸手管的。”莫思歸想不通就不再去想,“上元節過后我便會和啟長老遠游為你尋找分離神魂的得道高人,到時候讓啟長老帶你一起上路。”
這也是啟長老為什麼會答應幫忙隱瞞安久經絡盡毀的重要原因之一。
莫思歸眨眨眼。神態狡黠,“啟長老既然已經幫忙隱瞞,就極有可能會同意帶著你,畢竟留你在梅氏,可能沒幾日就會被拆穿了,這以后他怎樣面對智長老。怎樣面對家族?”
啟長老打定主意要趁機帶莫思歸出去,把一身所長全數傳授給他,如果讓家族知道安久的經絡盡毀。族中絕不可能再讓啟長老大費周章的去找人幫她分離雙魂,啟長老的計劃也就泡湯了。。
安久盯著莫思歸,未曾做聲。突然有個人對她好,她竟然很不習慣。
莫思歸用腳踢了她幾下,“喂喂。你不說句謝就算了,為何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安久沉道。“因為我討厭你。”
“為何?”莫思歸知道安久一直不待見自己,但最近這幾日相處不是還可以嗎?
“你不照鏡子嗎?”安久閉眸。
莫思歸愣了一下,翹著腳道,“照,樣貌俊俏直令天地為之失色,氣度容華懾人,使人不能直視。”
“嗯。”安久含含糊糊的道,“美貌、智慧,真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這是拐彎抹角的說他傻
“我說你……”莫思歸咬牙瞪著她,“你敢不敢說一句好聽的!”
安久呼吸均勻,竟像是入睡了!
安久的經絡已經漸漸恢復,但是還一直在服藥,因她安睡之后梅久會因疼痛不斷哭泣,如此身體得不到休息不利于養傷,莫思歸便在藥中加了很重的安眠成分。
不過莫思歸氣歸氣,他也沒想到安久在昏睡的前一刻還能夠保持那般清醒活絡的意識,應對之快,一般人清醒著未必能趕得上。
她先前說“你不照鏡子嗎”,明明是想說他長得丑招人厭,所以他才刻意回了那麼一大堆,想堵住她的口,可結果還是被挖苦了,其他書友正在看:。
“罷了,看你也就這點樂趣,且饒你。”莫思歸嘟噥。
他甩開折扇,迎著光去看上面那出墻的嬌艷紅杏,嘴角慢慢泛起淺淡笑意,眼底亦是少見的溫柔。
“寧玉,我來了。”莫思歸手指輕輕從扇面劃過。
“寧玉是誰?”安久驀地開口。
莫思歸被唬了一跳,“你沒睡著!”
“寧玉是你的相好?”安久問。
“看來下回安神藥好還要加量。”莫思歸嘀咕一聲,接著道,“她叫秋寧玉,我倆指腹為婚。誒?先不打你還愛聽人私事兒的人呀!”
安久沒有他人的愛好,她只是很好奇,什麼樣的人能讓一個玩世不恭的家伙如此情意款款。
這事對于莫思歸來說也不是什麼隱秘,他此刻也想找人傾訴一下,“寧玉的父親與我父親是莫逆之交,又同朝為官……”
莫思歸的父親單名清,字等閑,曾任太醫院提點。而秋寧玉的父親秋健在御前司供職,官職雖然不高,但是經常能在御前走動,是個極好的差事。
秋氏夫婦婚后三年無所出,便請莫思歸的父親診治,半年后秋夫人懷孕,恰好莫夫人剛剛生了個兒子。
在兩位夫人懷孕八個月時,莫等閑便斷出腹中胎兒的性別,秋氏夫婦便起了結親的意思。
秋健樣貌英武,秋夫人年輕時又是汴京數得上號的美人,他們的女兒就算全撿著缺點長也差不到哪兒去,且兩家相交多年,彼此知根知底,莫等閑便歡歡喜喜的做主定下了這門婚。
莫思歸道,“寧玉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閨秀,性子爽朗,自小就扮作男裝與我一塊耍。”
秋健好不容易才得了個閨女,寵得跟什麼似的,舍不得打舍不得罵,竟是任由一對小兒女混作一處玩,直到秋寧玉十三歲以后才被秋夫人關在家里學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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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1:37
第七十四章 定情信物
安久根本不在意這種不疼不癢的罵,一路上睡醒了就開了窗子看景,看夠了便繼續睡。
莫思歸有心尋安久聊會兒天,奈何他說的口干舌燥,她就是愛答不理。
從清早出發,緊趕慢趕,總算在關閉城門之前入了城。
梅氏在汴京有多處宅子,雖都比不上梅花里那樣廣闊奢華,但亭臺樓閣俱全,景致也都極好。
族中安排他們入住的一處小巧精致,主院一廳一庭,房前的庭院不大,但有松樹、修竹、怪石、芳草、小池,環境清雅。
后邊的居所不像北方那樣有明顯的幾進幾出,但是在假山、樹叢的掩映之下分割為四處建筑,三處是居所,其中有一個尤為清幽的小院則是書房。
落雪皚皚,不似夏季時那般蔥郁,但比起那種開闊的建筑,這種小而擁擠的感覺讓冬季顯得溫暖許多。
待安頓好之后,莫思歸便來尋安久。
因為臨近年關,商鋪打烊的時間推遲,官府亦延遲了夜禁時間。
“我們是跟著管家一道出來,府里采買年貨一共只有三天時間,不能浪費。”莫思歸生拉硬拽的把安久塞上了馬車。
這處小院子地處鬧市,才上了車,尚未坐安穩,安久便聽見了外面熙攘聲音。
遙夜取了面紗出來,安久卻怎麼都不願戴,平時殺人放火遮著臉也就算了,憑什麼出來逛個街還得捂著!
遙夜苦口婆心的勸,“大街上只有窮苦人家的娘子和婢女不遮面,您前外得戴著。”
就連妓館里的稍微有點姿色的中行首出門也得戴上面紗、披上斗篷。
“那我回去換個婢女的衣服。”安久皺眉。
遙夜心道以前也沒覺得自家娘子性子這麼擰,怎麼自打回來以后跟換了個人似的,手上沾了人命,人就會越來越有煞氣,但自家娘子身上的變化何止這些!
“您這氣度。哪怕就是穿葛麻也不像婢女。奴婢求您了,戴上吧。”遙夜苦著臉,求救的看向莫思歸。
莫思歸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樂呵,“不戴就不戴,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遙夜黑了臉,“您慎言,莫教娘子這些不好的!”
莫思歸合上折扇,“等會我們去成衣店買一套和你身材的男裝,明日出來逛時便不用戴面紗,今天先委屈一會兒吧。”
“嗯。”安久點頭。
遙夜大喜。對莫思歸滿腹的牢騷頓時煙消云散。
幾人好不容易才下了車。
兩側商鋪林立,門前都點了燈籠,街道上一家挨著一家的攤販,鍋里冒著熱氣騰騰的煙。
安久愣了一會,挪動步子湊到臨近的一個攤位前。
莫思歸跟著過去,看見攤主正在做糖,便道,“老板,來兩份。”
攤主一見這一行人穿著華麗。頓時喜上眉梢,連忙熱情應和,“噯,郎君娘子要什麼餡兒?有花生、芝麻、山核桃……”
莫思歸道。“每樣來一份。”
“您稍等。”攤主取出幾張干凈的油紙,利索的捆了拳頭大的五個小包遞給一旁的遙夜,“一共五十文。”
十文錢一小包,里面約莫只有四五塊的樣子。
莫思歸丟了一粒碎銀子。“剩下的賞你了。”
“多謝郎君!”攤主喜滋滋的收起銀子。
安久從遙夜手里拿了一個小包解開,拈了一塊便往嘴里送。
“娘子使不得。”遙夜小聲阻止,“咱找個雅間慢慢吃吧。”
安久充耳未聞。一邊往嘴里塞糖,一邊又湊到了旁邊的攤位上。
那賣糕點的攤主看見莫思歸出手大方,安久轉頭的時候他便咧開了嘴,“娘子可要嘗嘗這綠豆酥,雖是粗物,嘗個新鮮也好。”
“包兩份。”莫思歸探了個頭。
“好嘞!”
轉眼間,遙夜手里又多了兩個小包。
因她要隨時服侍安久,便將東西都交給了旁邊小廝。
安久一個接一個的往嘴里塞糖,還每個攤位都要去瞧瞧。
走了七八丈的路,身旁小廝手里已經滿滿的了。遙夜原以為安久是因為沒見過這些,但走了一會她就發現了,自家娘子是不經招呼,只要攤主滿臉堆笑的招呼,她都要往跟前湊。買下來的東西,不喜歡的讓小廝拎著,喜歡的讓遙夜拿。
莫思歸覺著,這時候的安久簡直就像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娘子,還有明兒個呢。”遙夜委婉的勸道。
一行人正走到一家酒樓下,莫思歸看了看天色,道,“我有些事情要辦,你先在這家酒樓歇一會兒,我兩刻之后回來。”
安久問遙夜,“我們有錢嗎?”
“有,多著呢。”遙夜道。
聽說有錢,安久便帶著遙夜扭頭進了酒樓。一群護衛呼啦啦的跟著進去,只余下啟長老派來的兩個人留在莫思歸身邊。
“白眼狼啊!”莫思歸摸摸癟癟的錢袋,痛心疾首。虧他剛才還覺得她像個小女孩,真是瞎了眼。
二樓坐在窗戶邊的一個雅間里,幾個衣著華麗的年輕人將安久掃蕩式的逛街盡收眼底。
一名長袍青年咋舌道,“這是誰家娘子,活脫脫的女土匪啊!”
“胡說什麼,人家給了錢!”稍微年長一些的男子笑斥道。
“看不見麼?”另外一個藍色錦緞華服俊美青年半靠在窗欞邊,修長的手指拈著一只青瓷酒杯,垂眸看向下面。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那馬車的徽記上是一支瘦梅。
“原來是梅氏,怪不得。”一人忽然來了興致,提議道,“聽說他們家的女兒都是國色天香,不如咱們去瞧瞧?”
他說著,看向那藍色華服青年,嬉笑道,“容簡兄,還敢不敢呀?”
話音一落,哄堂大笑。
上一回他們去郊游,玩耍之時說打賭輸了便去亂墳崗里轉一圈。華容簡願賭服輸,履行諾言進了墳地,可一幫人在外面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出來。
華容簡是華氏嫡出,若是出了事,他們可擔當不起!眼看已經快到子夜,傳說那會子陰氣最盛,眾人商議之下便急急忙忙進去找。結果找到華容簡時,看見他衣衫不整,幾人便笑他在墳地里與哪個女鬼翻云覆雨了一番。
“這回真真是個小娘子!容簡兄若還能如上回,我等才真的服氣。”有人調侃道。
華容簡停杯,笑容燦然的站了起來,“你等且瞧著。”
“還真去啊?”年長些的男子拉住他,“他們起哄罷了,你怎的這般胡鬧。”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華容簡理了理衣襟,開門出去。
那人跟著出去,低聲勸道,“容簡,你們家現在不正在和梅氏議親?若是因此鬧了不愉快,華首輔怕饒不了你!”
華容簡不以為然,抓住一個跑堂問了梅氏女眷的所在,便大步走過去。
那邊安久剛剛進了雅間,遙夜正要關門,便被一只手按住。
門口的兩個護衛竟然沒有來得及阻擋!
“在下華容簡,求見梅氏娘子。”他道。
華容簡比遙夜整整高了一頭多,遙夜仰頭,一張帶著不羈笑容的俊臉近在咫尺。他齒白整齊,唇色干凈,臉膛白凈不失英氣,眼神有些輕浮但並不邪佞,教人難生出惡感。
“郎君還請自重。”遙夜不需請示安久的意思,哪有年輕郎君跑來單獨來拜會待字閨中的娘子?
“在下有事想請教梅娘子,若不方便進去,在外面問也行,不過……”華容簡笑道,“內容怕是與你家娘子名聲不利吧。”
遙夜心思微轉,“您有什麼話,奴婢可以代傳,還請郎君顧忌兩家名聲。”
“我回去寫封信,令小廝遞過來。”華容簡道。
屋子又不大,安久把他們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讓他進來!”
“娘子!”遙夜杵在門口,死死守著。
“這是命令。”安久淡淡道。
遙夜咬唇,猶豫了須臾才側身讓開。梅氏兒女多短命,所以對于貞潔名聲看的不如普通家族那樣重,便是傳出去一些不好也不會怎樣。
華容簡進屋,透過水晶簾,瞧見燈下一名身形纖細的女子正在喝茶,背后屏風上的蘇繡竹林蕭蕭。
遙夜見華容簡抬手要撩開簾子,連忙擋在前面,伸手示意外間也有椅子,“華郎君請坐。”
華容簡垂手,轉身坐了上去,“娘子留了我的玉佩和帕子,可是對在下有意?”
遙夜正在倒茶,聞言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潑在桌面上,“郎君可不能胡說!”
玉佩、帕子、頭簪均可視為定情之物,若是男女之間無媒無聘的互相留這些物件,便有私相授受之嫌。
安久想起來自己在亂墳崗的確洗劫過華容簡,拿了他身上的玉佩、帕子、匕首……
不過華容簡出現在墳地的目的值得懷疑,她也就不打算承認,“你認得我是誰嗎?”
“是呀,別弄錯了。”遙夜急道。
“梅十四。”華容簡一口道出她的身份。
安久有些吃驚,她從來不曾透露過自己在梅氏的排行,這人居然一口說出,可見對梅氏了解頗深,估計也知道了梅氏暗地里做的行當。
該怎麼回答才有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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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1:50
第七十五章 掐架(1)
安久擱下茶盞,“說我拿了你的玉佩,何時?何地?”
“亂墳崗。”華容簡道。
這麼輕易就承認了?
“我……”安久聲音一頓,心中冷笑,想詐我沒那麼容易,“我半夜跑到亂墳崗去做什麼?你認錯人了。”
華容簡笑道,“我既然能認出你的身份,就確定那晚遇到的不是別人。”
“你這流氓耍的太低級了。”安久淡淡評價了一句。
華容簡挑挑眉,起身剛往前邁了一步,被遙夜閃身擋住。
“梅氏的丫頭都和別處不一樣。”華容簡往后退了幾步,拱手道,“多有叨擾,后會有期。”
遙夜臉色微白,方才情急之下,她動用了全部功力。
“等等。”安久道。
華容簡嘴角一翹,轉身道,“梅娘子還有事?”
“華氏這麼處心積慮的打聽控鶴家族,皇帝要是知道了會是什麼心情?”安久道。
說完,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中了圈套,如果華容簡能有十分把握梅氏是控鶴家族,就不會今日多此一舉的過來試探。
就算如此,安久也不甚在意,她不懂朝政,也懶得去管,她現在的心態和莫思歸一樣,做事情憑心情喜好。
“梅娘子直性子,在下喜歡。”華容簡笑問道,“不知道娘子可有興趣聽個故事?”
“說。”安久道。
“上壺茶。”華容簡大喇喇的坐回位置上。
遙夜心驚膽戰,這等天大的事這兩人說出來竟像玩笑似的,她有心阻止。卻又猶疑著想知道華容簡想說些什麼。
華容簡接過遙夜端來的茶,“太宗醉酒醒來在陳橋一襲黃袍加身,大軍班師回京,周恭帝禪位。改國號“宋”,改年號“建隆”,前后歷時不過四天。”
這是“陳橋事變”。
安久曾經聽梅嫣然說了個大概,知道這次政變並不像是表面這樣簡單。實際上暗地里被控鶴軍除掉了不少反對者。
“沒有任何政變會干凈不染一絲鮮血。”華容簡說話的時候還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然而所說的話,不是任何一個紈绔子弟敢言,“若非控鶴軍之功,改朝換代豈是那般這般容易?”
“自古以來,兔死狗烹。”華容簡道,“如今控鶴軍的力量太強大了,占據其中主力軍位置的家族定然要遭到打擊,弄不好就有滅門危險。”
倘若今日聽他這番話的人是真正的梅氏娘子。抑或是個惜命之人。一定會起到作用。然而華容簡不知道現在面對的這人,非但不在乎梅氏,亦不在乎自己的命。
“然后呢?”安久真的當做故事聽了。
華容簡聽著她的反應。暗暗心驚,小小年紀竟然如此沉得住氣。也不知道是沒心沒肺還是過于淡定。他想到在亂墳崗里驚鴻一瞥的目光,又想到今日決定冒險前來的緣由,便定下心神。
“你可知道控鶴軍的訓言是什麼?”華容簡問道。
安久道,“不知。”
華容簡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是忠正守義。”
聽起來輕飄飄的四個字,卻安久微微發怔,她這個瞬間才意識到,前輩子和現在有著根本上的區別,盡管都是殺人,從前是通緝犯,現在卻是為國效命。不管怎麼樣,至少不用過著那種被全世界追殺的日子。
“為什麼告訴我這個?”安久嗤了一聲,“讓我遵守?”
“非也,在下之所以提及,是想告訴你,如今的聖上,不值得你如此效命。”華容簡的話擲地有聲。
遙夜倒吸了一口冷氣,立即插嘴道,“華郎君慎言,莫嚇著我們家娘子!華氏根基深厚,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人都敢議論,咱們小門小戶的,比不得您,您快請回吧!”
若非這誅九族的言論,遙夜絕不會對華氏嫡子說出這麼不客氣的話。
在大宋,言論有一定的自由,但無論是哪朝哪代,像這種威脅皇權的話都屬于禁言。《宋律》上罪名寫的清清楚楚。
“我曾聽說華二郎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绔,真是誤會。”安久身子向前微傾,手肘支在腿上,“原來是個瘋子。”
遙夜心嘆,這華容簡言辭舉止肆意張狂到無法無天,看似的確瘋狂,然卻並無危險,這種言辭,就算他站在梅氏家主面前說出來也無妨,梅氏遭聖上猜忌,沒有真憑實據,就算把華氏抖出去也得不到任何好處。
“有此種種……你好生考慮考慮,莫進控鶴軍,嫁給我可好?”華容簡兜了一個大圈子,總算說到重點,“跟著我,包你一世榮華富貴。”
遙夜不敢置信,就為了這個說出一堆悖逆之言,簡直不是泛泛紈绔能干出來的事兒!
果然是那斯,安久剛開始還以為自己試煉出來,連這個僅見過兩面的家伙都轉了性子!
“華郎君!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遙夜冷聲道,“您是自己出去,還是讓奴婢喊人請您出去?”
遙夜一會驚一會憂,被他一番話耍的團團轉,再好的性子也要怒了,何況遙夜還是個有脾氣的主兒。
華容簡不悅的睨了她一眼,對安久認真道,“娘子若是答應,就算是這樣丑陋又暴躁的陪房,我也能容忍。”
以安久的目力,透過水晶簾亦能清楚的瞧見華容簡的樣貌不錯。
想到梅嫣然的心願,安久便道,“那行,我等你來提親。”
遙夜瞠目,事情的發展,已經開始走下坡道了!
“既然如此,娘子的面容可否讓在下一觀?”華容簡解釋道,“傳言都說梅氏娘子個個容貌傾國,但在求娶之前,總得確認一下。”
遙夜快要絕望了,今天她說什麼娘子都不聽,但出于責任,還是得出聲阻止,“娘子!不可!”
“你在說這些話之前為何不先提出要求?”安久興致缺缺的道,“條件都商議好了才想起來挑肥揀瘦,晚了蠢貨!我告訴你,既然浪費我的時間,必須得想辦法娶了我。”
“蠢貨?!”華容簡額上青筋直跳,抬腿就要沖進去。
遙夜腦中一團亂麻,但反應飛快,一把拽住他。
可是華容簡力氣大的出乎意料,竟是生生連遙夜一並拖到里間去了!水晶簾被撞的嘩嘩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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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2:02
第七十六章 掐架(2)
安久慢悠悠的抬眼看著他。
四目相對,華容簡愣住,還是那樣冷漠中隱帶煞氣的眼神,在那一張柔美的臉上顯得有些不協調,可是不得不承認,很美。
錦屏上的翠竹蕭蕭,她一襲水藍色的羅裙散開在坐榻上,身著一件牙白提花夾襖,衣領上繡著一支紅梅,延頸秀項,皓白的肌膚微露,烏壓壓的青絲半挽,嬌靨鉛華弗御。
華容簡干咳一聲,“我……告訴你,逼急了,我可不論男女!”
“確認過了?”安久扯起嘴角,鼻腔里輕哼的笑聲比任何刻薄的話都犀利。
華容簡剛剛熄滅的火氣頓時又竄了起來,一個箭步上去,抓住安久的衣領一把提了起來。
然而提起來之后卻遲遲下不去手,他在外面混賬事情做了不少,卻從未動女人。
他心里有所顧忌,可惜對面那個人卻是沒有半點手軟,拳頭一掄,結結實實的揍在了他的臉頰上。
打女人的男人很無恥,被女人打的男人是軟蛋!華容簡徹底怒了,也忘記自己進來是想干什麼,一手抓住安久的衣襟,一手死死按住她的右手。
安久左手的匕首已經出鞘,快要抵到他肋下的時候突然頓住,反手握著匕首柄重重一擊。
華容簡悶哼一聲,松開安久的衣領抓住她另外一只手。
“娘子!”遙夜有心上前幫襯一把,可惜那兩個人倒在坐榻上掐成一團,她手里舉著花瓶總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她干脆放下花瓶。過去伸手拉扯。
開始華容簡是被動防守才想要鉗制住安久,可安久何曾處于下風過,自然要奮力掙脫!兩廂角力之下,誰都不退讓一步。但雙方也都保留了一絲清醒,並未下絕手。
外面月色皎潔,莫思歸掂量著時間已經不早,便只買了一壺酒。到河邊先簡單祭了一下秋寧玉便返回酒樓。
他邁進大堂內,察覺氣氛怪異,隱隱約約聽見二樓嘈雜,便隨手抓了一個伙計,“發生何事?”
“是華二郎和人打起來了,聽說屋內還是個小娘子!唉,造孽喲,那小娘子也不知怎的得罪了華二郎。”伙計說到這里,意識到不應該胡亂議論。便轉了話鋒。笑道。“郎君不必擔心,偶遇鬧事,實屬正常。不會影響您。”
莫思歸點頭,“可知梅氏娘子在哪一間?”
“梅氏……”伙計想了想。面上忽而一驚,“您是梅氏郎君?”
“是。”莫思歸看他的反應,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您快去看看吧!”伙計一拍腦袋,“在翠竹雅舍,我竟是忙忘了,那位是梅氏娘子啊!小的方才說和華二郎打起來的娘子……”
伙計話未說完,莫思歸一驚拔腿沖上樓。
二樓許多雅舍這些人礙于門口的侍衛以及華容簡的身份,不敢過來圍觀,卻都把門打開來,紛紛張望。
門口侍衛滿頭大汗,看見莫思歸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郎君,里面打了好一會,娘子卻不讓屬下們進去。”
安久參加試煉活著回來,這些護衛便下意識的以為她武功不錯,即便華容簡是男人,也畢竟是個沒有內力的普通人,絕不可能在她手里占到便宜。他們還擔心自家娘子千萬別下手沒輕沒重,把華氏的嫡子給打死了!
莫思歸抬腿踹開房門,大步進去。
屋內一片狼藉,莫思歸就看見安久把一個藍色錦袍男子抵在墻壁上,一腿抵著他的小腹,右手死死壓著他的頸,左手抓著男子的手。那男子也沒閑著,一手掐住安久的脖子,另一只手正在和安久角力。
兩人憋的臉紅脖子粗,遙夜撕了坐榻上的墊子,正在忙著綁華容簡的腳。
“嘖嘖!”莫思歸踱步過去打量兩人狼狽的樣子,緩緩搖著扇子,“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一股淡淡的香氣隨著莫思歸搖扇的動作飄散,安久、華容簡和遙夜漸漸覺得渾身力氣像是被抽干了一般,癱軟下來。
安久對這一類的藥物有一定抵抗力,尚且能夠動彈。
莫思歸啪的一聲合上折扇,“華郎君,得罪了。”
他這種藥能夠讓人渾身使不上力氣,卻不會整個人都昏迷過去。
華容簡道,“你是何人?”
“在下是十四的表兄。”莫思歸道,“在下給你服用解藥,你自行離開,今日之事暫時擱置,可好?”
華容簡瞥了自己被撕爛的衣物一眼,爽快答應,“好。”
莫思歸掏出帕子在他鼻端一晃。
隔了片刻,華容簡感覺自己能夠行動,飛快的睨了一臉黑沉的安久一眼,沖莫思歸一拱手,大步出去。
華容簡那幫狐朋狗友早就等在外面,一見他果然是衣衫凌亂的走出來,立時喧鬧起來,一人道,“我就說容簡能做到,來來來,願賭服輸,拿錢來!”
“幫我下注了沒有!”華容簡捂著臉上的青紫,“我出了大力氣呀!”
“有,你算作與我一撥……”
門露了縫隙,安久聽見廊上傳來嬉笑聲,一張臉越發黑沉。
莫思歸轉身關上窗子,用折扇敲敲桌面,幸災樂禍的挖苦道,“不得了啊,姑娘大了,就是長出息!”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殺手,竟然干了這麼低水準的一架,真是草木為之含悲,天地為之同羞!
安久扭開臉,悶不做聲。
莫思歸看一圈,扶起一個看起來完好的凳子坐下,懶懶的靠在桌邊,好奇的打聽,“你和華二郎何時結的梁子?”
他心里暗嘆,若不是這次筋脈盡毀,安久何須這般與人掐架。
“無冤無仇……”安久沉吟,至于為什麼會打起來,她現在還真是想不起來原因。
“是華二郎欺人太甚,一而再再而三的調戲我們娘子!”遙夜不忿道。
“不會吧?”莫思歸道,“華容簡紈绔風流,家里養了百余歌姬,在外常常流連妓館,卻不喜歡有妻妾,因而從不沾染良家女子。”
遙夜驚訝道,“他說要娶娘子,難不成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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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2:14
第七十七章 何人不識莫思歸
莫思歸詫異,“娶?沒說笑吧?我不在汴京有些年頭,連華容簡都想娶妻了?真是滄海桑田啊!”
遙夜看安久臉色不好,也不敢說自家娘子還一口答應了呢!何止滄海桑田,還駭人聽聞!
“狗改不了吃屎,肯定有陰謀。”安久想著自己消失以后,最好能夠給梅久安排一個穩妥的環境,但細想想,這個華容簡確實有點不靠譜。
外面圍觀的人多,莫思歸覺得不宜逗留太久,便招呼安久離開。
出了雅間,發現店家正帶著賬房等在門口。
“梅郎君,您看這損失……”店家堆著笑把賬本往莫思歸跟前遞。
還未拿到莫思歸跟前,便被他用折扇擋住,“全酒樓的人都看見了,是華二郎欺負人,沖進咱們的雅間砸爛東西,掌櫃不是怕得罪權貴,專撿著我們這些小民宰吧?他那父兄不是最講理嗎?華二郎不講理,全是他那兄父不教之過,該是他們擔著。”
掌櫃瞬間滿頭大汗,他自然知道拿著賬去找華首輔或華容添要能夠立刻便能拿到賠償,但那兩位也勢必不會讓華容簡好過,華容簡在家受了教訓,回頭能饒過他?
粗略算下來,這一屋子的東西得值萬兩白銀,他又不甘心,“梅郎君,話不能這麼說,這雅間是您包下,咱們自然是找您要這賠償,您與華二郎之間的事兒,咱們哪能管的著啊,畢竟也未曾瞧見究竟是誰砸的不是?”
“哦。那也行!”莫思歸作勢要接過賬單,“那就不為難掌櫃的,這份賬單我收下了,錢照給。咱們就拿著這賬單,求聖上做主問華氏討要。”
梅氏是皇商,若是有心要到聖上跟前說句話,也不並非不可能。
掌櫃手一抖。忙收回來,“這……這點小事怎好驚擾聖上,我還是自己去問華二郎要吧。”
他心里在滴血,這筆錢恐怕要白瞎了,華二郎君那可是出了名的摳,你要不是美人休想讓他掏出一文錢。
事情解決,莫思歸也不吝惜好話,“掌櫃深明大義。”
“不敢不敢。”掌櫃掏出帕子擦擦汗,面容卻已恢復從容。笑問道。“郎君一表人才。不知名字是?”
莫思歸淡淡一笑,“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莫染。字思歸。”
莫思歸微微頜首算是施禮,領著安久等人離開。
眾人看著他們的背影小聲議論:
“姓莫。不是梅氏郎君,梅氏兒女多短命,我就說這個年紀的郎君也該死了!”
“莫非是又有女兒要外嫁?”
“嘁,孤陋寡聞,多年前梅氏有女外嫁,就姓莫,想必那位就是他的子嗣。”
“難道是太醫院的大提點莫等閑?”
“原來是莫小神醫!梅氏把他接回去說是照拂遺孤,可莫小神醫在外頭不是好好的?照我說啊,還不如在外面,去梅花里指不定也要受詛咒影響。”
“就是。”
眾人一陣唏噓。
安久聽力不錯,“你在汴京還挺受歡迎。”
一句話,讓莫思歸不由想起從前。
當年他還十分年幼,莫家只幸存了他一根獨苗,只剩一個老仆跟在身邊,起初只能在破廟里和乞丐爭地方睡覺。那老仆是莫等閑身邊的人,亦懂得一些醫術,剛開始他還能夠出去賺錢養著莫思歸,甚至還掙錢買了一處偏遠的破草屋,但他畢竟年紀大了,有些力不從心。
一年隆冬,他和莫思歸同染風寒,山上采不到藥,家中存藥又少,他把藥都給莫思歸吃了,自己卻舍不得錢買藥,最后竟然活活病死。
那年莫思歸還不到十歲,他生在醫道世家,自幼熏陶,再加上乃是天生醫道奇才,小小年紀便已知千種草藥藥性,並懂得一些醫理醫術,他日夜研讀父親撰寫的醫書,開始上山采藥,給窮人治病,不為錢財,只為換口吃的。
剛開始沒有人相信他能治好病,好在老仆之前有一些老主顧,且那些窮人本身就請不起醫者,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讓他醫治。
短短時間,竟然救了不少人。
那些人感激他,再加上他少年奇才,實在罕有,便一傳十十傳百,把他醫術誇大的神乎其神,簡直成了神仙托生。
漸漸的許多人知道他的名頭,一些得了怪病或者石藥罔及的垂死病人便尋到他這里。
他也是年少輕狂,竟是照單全收,那些人在他的醫治之下很多人痊愈,有些即便沒有治好也都拖著多活了一兩年,因此他名聲更勝從前。
回過神來,莫思歸揮去心中往事,得意笑道,“若數汴京風流士,誰人不識莫思歸?”
遙夜原是心事重重,卻被他逗樂,“當年您才十來歲吧,談何風流名士?”
“與年紀無關。”莫思歸哈哈一笑,“爹娘厲害,竟然琢磨出我這個天才。”
怎麼個琢磨法兒?遙夜掩嘴笑,連安久都扯了扯嘴角。
“莫神醫。”好像要驗證他的話似的,身后有一個清凌凌的女聲喚道。
安久立即想到這聲音的主人——樓小舞。
一行人駐足回首,瞧見酒樓前面聽著一架馬車,那女子一襲緗裙,外著一件雪色狐裘,即使覆著面紗,也一眼便能瞧出來她年紀不大。
“你是……”莫思歸瞧著她眼生。
“時隔多年,神醫或是不記得我了。”樓小舞緩步上前,一雙剪水秋瞳盈盈望著莫思歸,“我姓樓,名喚小舞,當年您便是在這街上救了我一命。”
汴京真是小啊!安久暗嘆,她所識之人寥寥,可這頭一回出來,就在這里碰上了兩個。
事實上,倒也不似安久所想,汴京商鋪街道多不勝數,但是到晚間,官衙卻不允許全城不夜,今日只有附近這幾條街開放,其余街道上都是賣貨,只有這條街上是吃喝玩樂。
樓氏與梅氏一樣,家中兒女一樣不能隨意出來走動,也只能在這年關時隨同采買出來游玩。
而華容簡則是哪里有玩樂哪里便有他。
“原來是你!”莫思歸嘖道,“女大十八變啊,那會還是一棵蔫草,如今已長成一支花了!”
“神醫還是這麼會取笑人!”樓小舞滿心激動,並未注意到安久,“神醫現在何處落腳?”
莫思歸小聲道,“你難道想以身相許嗎?不急在今夕啊!”
“呿,才不是。”樓小舞跺腳,“我是有事想求您幫忙,不知可有說話方便之處?”
莫思歸這才收斂散漫的態度,斂容道,“樓娘子是特地來此找我?”
樓小舞點頭,“算是吧,我接到消息,說你已經抵達汴京,便想來這里碰碰運氣,沒想到竟然真被我遇上了。”
“哈,難為這許多年不見你還認得我!”莫思歸道。
樓小舞狡黠一笑,抬手指了指馬車,“我看見馬車上有梅氏徽記,我猜您便是莫神醫,便試著喊了一聲。”
莫思歸心覺得結交樓氏沒有什麼壞處,再說梅樓兩家本就是姻親,就有所接觸,也不會惹人生疑,“樓娘子若是不嫌棄,不妨上馬車一敘。”
“好!”樓小舞答應的很干脆。
待到幾個人都上了馬車,樓小舞才發覺安久的存在,對視的一剎,她瞪大眼睛,“你是……梅十四。”
“她是梅十四有何奇怪之處?”莫思歸問道。
樓小舞想到試煉之事不能隨口亂說,尤其莫思歸沒有涉及其中,“無。”
發了一會兒呆,樓小舞忽然想到來意,忙從袋子里掏出一個紙包遞給莫思歸,“您能辨別這里有沒有毒藥嗎?”
莫思歸打開紙包,里面赫然一只斷指!
“娘欸!”莫思歸手一抖,“猛的瞧見這玩意嚇了老子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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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2:26
第七十八章 醒來
樓小舞沒有答話,一臉希冀的看著莫思歸。
莫思歸仔細觀察片刻,拿起來嗅了嗅,蹙起眉頭,立刻包起來,“你哪里弄來這東西!”
“真的有問題?”樓小舞急急問道,“是什麼毒?”
莫思歸把那東西包的嚴嚴實實塞進隨身攜帶的一只瓶子里,才不緊不慢的道,“是瘟蠱。其實是一種毒,只是這種可怕至極,好似有生命一般,可七日之內滿城空舍,因此才稱之為蠱。中蠱者初時如染風寒,雙頰潮紅艷如桃花,眼瞼赤紅,口氣重,三日之后臥榻不起,七日命絕,可怕的是,此人死后全身染瘟,但凡沾染者皆不能幸免。”
遙夜驚道,“那您?”
“莫怕,看這切口,想必斷指時中蠱之人還活著,這蠱要借助屍氣溫養,若切指時人還活著,毒性便會失去活性,非口服或觸及傷口不會傳染。”莫思歸問樓小舞,“此人中蠱恐怕已有三日了吧?”
十指連心,如果蠱毒已經蔓延到心脈,必定足有三日。
樓小舞連連點頭,“是,是,斷指之時恰滿三日,還有救嗎?”
莫思歸見她不擔心被傳染,反而問這個,便知中蠱之人是她至親,然而他也只能搖頭,“毒已侵入心脈,就算下蠱之人給解藥也不能救,如果此人內力高強,更要立即處死燒掉,因為此蠱會吸食內力,內力越強,養出的蠱毒便越厲害。”
樓小舞眼睛通紅,“這是我姑姑的斷指。我們本家三日之內病倒許多人,家主下令把所有染病之人都冰封,放進了冰窖內,已經有人去梅花里求救了。您既然知道。可有解法?”
樓小舞是跟著一起趕去梅花里,但半途聽說莫思歸在汴京,便與主家人分頭行動。
“毒性雖兇猛,解毒卻也不麻煩。”莫思歸掏出一只瓷瓶。倒一粒藥丸丟進嘴里,又分給每人一粒。
“莫神醫,求您救我樓氏!小舞做牛做馬報答!”樓小舞俯身竟是給莫思歸跪下。
莫思歸略一思忖,伸手扶起她,“梅樓兩家福禍息息相關,走吧。”
說完,又對安久道,“你先汴京玩吧,我不日便回。”
“好。”安久道。
任是樓小舞性子活潑。此刻也沒有任何心情敘舊。事情說定之后。便朝安久從此施了一禮,與莫思歸匆匆離開。
馬蹄聲遠離,遙夜令馬車回府。
“聽起來兇險至極。但願郎君能鎮得住。”遙夜嘆道。
安久沉默,這次事情實在太蹊蹺。試煉時四大家族剛剛受到襲擊,回來樓氏就出事了!想必梅氏也不能幸免。
這一點梅氏也能想到,必定會留啟長老坐鎮,樓氏也是知道去梅花里多半不能成事,最可能讓莫思歸過去,所以才會派樓小舞提前來請。
“你不是不待見他,為何擔憂?”安久疑惑道。
遙夜看著安久,“郎君未入梅氏族譜,與樓氏亦無任何瓜葛,這一趟他不去也無可非議,他去全是看在啟長老的教養之恩。奴婢在梅氏多年,雖不曾近郎君,卻也知道他看慣生死,亦有些寡情,可誰若是能得他真心相待,他便可赴湯蹈火。”
迎著她期盼的目光,安久想了須臾,也沒有悟出含義,“什麼意思?”
遙夜壓低聲音道,“就是想辦法嫁給他啊!郎君比那個華二郎要好的多了,至少知根知底!”
“我與他是兄妹。”安久壓根就沒有往這上面想,就算不是兄妹,安久也絕對不會容忍梅久嫁給一個醫生!她潛意識里就覺得醫生都是瘋子、變態,莫思歸現在看著好像比較正常,可她父親在人前還是風度翩翩的男人呢!
遙夜不知這些原委,奇怪道,“《宋律》不禁止姑舅兩姨之間的表親通婚,娘子應是知道的呀!”
莫思歸與梅久的母親是姐妹,是姨表親,自然可以通婚。
安久不願與人多說,只好道,“再說吧。”
遙夜瞧著她似有些抵觸,心道不會真的看上華二郎那樣的紈绔了吧!若是如此,這樁婚事不管成與不成,都是一出悲劇啊!
回到宅邸。
安久沐浴之后蹲坐在爐火邊,看見幾上放著今晚新買來的小玩意,便忍不住湊過去,她拿了一件在手里擺弄研究,華裳旖地,長長的烏發半干著披在身后。
“娘子,時候不早了,歇息吧。”遙夜提醒道。
安久充耳未聞,聚精會神的撥弄一個小小的鳩車。
鳩車以一只體態優美的小鳥作為車身,兩側裝了轱轆,中間鳥身的位置凹下去,整個小車不過有兩個指頭大,做的精巧可愛。
遙夜發現,自從娘子試煉回來之后就好像一天到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要做什麼,根本不受旁人影響,遂也不再多勸,只由著她去。
夜黑霜白。
燈火闌珊的街市上人群漸漸散去,一處暗巷里靜靜立著一人,玄衣勁裝,身罩斗篷,與黑暗融為一體。
他耳朵微動,輕咳了一聲。
黑影如燕子輕盈落下,半跪在他面前,“指揮使,樓氏出事了,梅氏莫思歸已經趕去。”
“樓氏族老中毒的原因?”指揮使聲線低沉冷凝。
那人喉頭一緊,“尚未查明,不過屬下等發現有一批不速之客潛伏在汴京梅氏宅邸附近。”
“暫時不要動手,暗中觀察。”指揮使道,“去吧。”
“是!”那人飛快離開。
現在的情況很顯然,試煉中的伏擊僅僅是一個開始,那一批人短短兩個時辰就能夠悄無聲息的殺掉幾十個控鶴軍暗衛,實力實在駭人。
如此強悍的實力,幕后主使不是皇上還能是誰?!
他們這些人不惜生命,出生入死,過的是刀口上舔血見不得光的日子,結果沒死在守護大宋的任務當中,竟然折在了自己主子手里!指揮使握緊拳頭,指關節嚓嚓作響。
一陣寒風穿巷而過,指揮使稍微冷靜一下之后,心中又起疑惑——當今聖上面上看著閑散,一心煉丹,可實際心思極重又多疑,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令君臣失和的事情,就算有心鏟除控鶴軍,也不該如此急于求成。
不過,實在不能排除聖上丹藥吃太多,把腦子吃壞了!
指揮使撫平自己的情緒,身影在暗夜中消失。
翌日。
安久用完早膳,換上男裝出門游玩。
可惜梅久這具身子太過柔美,走在路上惹得行人頻頻回首。安久對目光極為敏感,總有一種被人盯上的感覺,轉了一個時辰,險些鬧的神經衰弱。
她一副神經兮兮的樣子,遙夜實在看不下去了,建議道,“郎君,那邊臨河有一家茶館,咱們去那邊坐坐吧。”
這話正中安久下懷,“好。”
河邊細柳垂垂,枯枝覆上一層厚厚的白霜,河面上波光粼粼,薄霧將散,若輕紗薄綃,景致極美。
茶館臨水而建,可坐在窗邊觀賞河面風景。
安久坐進雅間里,看著對面臨河人家在河邊捶衣,河中船只搭在著貨物叫賣,這樣一幅充滿生活氣息的畫面,令她心中頗為觸動。
“也該適可而止了。”安久在心里道,“你說要堅強,都是放狗屁!梅嫣然豁出一切讓你活著,你就是這麼報答她的。我活了兩世,沒見過比你更渣的生物!”
心臟跳動有些異樣。
安久不過是有感而發,隨口說說而已,心里對梅久不抱任何希望,卻忽聽見她虛弱的聲音,“安久。”
安久送到唇邊的茶水停住。
“我想活,我想像他們一樣活……”梅久顫抖。
梅久受到安久強大精神力的影響,她早已醒了,可是每日里逼著自己睡覺,不去想任何煩擾之事。
她想救母親,可是對控鶴軍的生活充滿恐懼,尤其是見過試煉中的殘酷,人命當比草芥還不如。她想努力脫離梅氏,過平凡的生活,卻又覺得愧對母親,每每想到母親還在煉獄之中受苦,她的心就無法安寧。
如果能夠就此沉睡該多好!可惜天不從人願,安久的精神力籠罩之下,讓她不得不醒來。
“該怎麼辦?”梅久喃喃道。
遙夜垂頭詢問,“娘子說什麼?”
梅久一個激靈,發現自己竟然取回了身體的控制權,她驚恐之下,竟然不管不顧的大喊,“安久,安久!”
她還沒有想好該怎麼辦,怎麼可以……
遙夜驚愕的扶住她,“娘子,怎麼了?”
梅久抱住遙夜,哭的梨花帶雨。
遙夜正待再問,窗外突然嗡嗡有聲。遙夜心頭一驚,抬眼瞧見有三支勁矢迎面而來,便順勢抱著梅久閃開。
兩人跌落在地上,遙夜看梅久驚懼失神的樣子,滿心疑惑,不過當下也顧不得多想,“來人!”
門外護衛沖進來。
“保護郎君!”遙夜護著梅久躲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梅久幾乎要崩潰,剛剛在寧靜祥和的氣氛之中才被安久喚醒,但為什麼她一醒來就遭遇這種事情!
“沒有發現偷襲者!”進來的護衛道。
怎麼回事?青天白日的,竟然有人暗殺梅氏娘子!遙夜今天有太多事情想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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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2:39
第七十九章 安久講故事
一切恢復平靜,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而河對岸的人對這一次暗襲毫無所覺。
“娘子,我們回吧!”屋內沒有旁人,遙夜也就不再遮掩稱呼。
梅久心中慌亂不堪,聽聞遙夜指了條路,便連連點頭。
護衛關上窗子,收起劍,護著梅久慢慢退出雅舍。
一行人上了馬車,趕回府內,一路上竟不曾遇到伏擊。
“娘子,樓氏忽然出事,又有人忽然襲擊咱們,奴婢想,這些人是不是把您當做郎君了?”遙夜暫時只能想出這種可能,否則,就算有人要對梅氏不利,也應該在梅花里動手,不至于光天化日偷襲一個小姑娘。
他們大約是要阻莫思歸去救樓氏,梅久男子裝扮,所以被誤認了?
遙夜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待收回神去看梅久時,見她渾身微顫,疑惑道,“娘子怎麼了?”
殘酷的試煉都過了,絕不可能被這一兩箭嚇壞。
“無,無事。”梅久強自鎮定下來。她經歷過這麼多殺戮的場面,再加上受到安久精神力的影響,對此多少有了一點點免疫力,不會動不動就嚇暈。
然而,即便如此,也無法改變她對這種朝不保夕生活的恐懼。她逃避了這麼久,終究是要面對。
“遙夜。”梅久垂下眼簾,聲音細細,“我是該入控鶴軍去救母親,還是想辦法脫離梅氏?”
再見梅久這種嫻靜溫婉的模樣,遙夜恍如隔世,她暫壓下疑惑。安慰道,“嫣娘子已經為您安排好了后路,智長老答應保住您,您只需練好武功。以后就能留在梅氏,招個夫婿過安生日子!不是奴婢打擊您,入了控鶴軍,誰也救不了誰。娘子還是趁早斷了這個心思吧,免得辜負嫣娘子一片苦心。”
“我原也是這樣想的。”梅久承認自己的膽小懦弱,倘若不是這次試煉時親身經歷了那些殘酷的生存規則,她也許就會老老實實的走梅嫣然留好的后路,可是,“想到我娘每天都過著那種日子,我心里難安!”
以后當她睡在舒適的床上時,母親卻在暗夜與人廝殺,當她吃著精致美味的膳食。母親可能幾天都沒有飯吃。……這教她如何心安理得去享受平靜的生活?
“我不能。”梅久低喃道。
她會害怕。會退縮,可是對母親的犧牲不能裝作若無其事。
安久心中震動,琢磨著梅久要是知道自己筋脈已經毀了。不知作何感想……
“娘子,您沒事吧?”遙夜問道。
“無事。”梅久此時已經漸漸冷靜下來。她問安久,“咱們來汴京做什麼?”
這趟出來的時候,梅久還沒有醒來,因而並不清楚。
安久言簡意賅的道,“玩。”
得到答案,梅久放心的對遙夜道,“我們回去吧。”
“娘子,咱們是隨著府里采辦年貨的車隊出來,若先回去必不能帶走過多護衛,不如等后天一早回去吧?”遙夜瞅著她與前兩天迥然不同的嫻靜模樣,理不出個頭緒。
梅久和安久的轉換令遙夜糊涂,但也僅僅如此,好在她們都沒有惹出什麼事情來,她省了不少心。
梅久很惜命,便不再堅持。
因遭偷襲,她不敢出去轉悠,午膳過后抱了手爐坐在亭子看書。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想到梅嫣然不知在哪里受苦,難免又起了傷懷。
安久對梅久這個傷春悲秋的性子實在不想評價什麼,可是梅久動心緒能夠影響她,所以免不了要安慰一番,“我記得一個故事。”
安久主動搭話,讓梅久受寵若驚,“什麼故事?”
“好像叫《紅樓夢》,講的是一個漂亮滾娘寄宿在表哥家里的故事。她和表哥相戀,但后來表哥不喜歡她動不動就哭,所以娶了另一個表妹,重點是她悲傷過度,吐血死了。”安久認真的告誡梅久,“就像你這樣,肯定死的早。”
梅久頓時惱了,但旋即一想便明白了安久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你這哪里是關心,分明是詛咒。還有,你講的故事沒有趣兒!”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梅久多少有些了解安久,她就是嘴壞,並沒有惡意,這麼一想,又覺得她難得安慰人,自己還這麼不領情,似乎有點不近人情,于是溫聲道,“要不,你再講一個吧,這個故事太悲傷了。”
安久不跟她一般見識,應要求再講了一個,“那講個《水滸傳》吧,這是一個頭目帶著一群嘍啰鬧起義的故事,折騰的風風雨雨,朝廷拿好處把頭目收買了,這群嘍啰就散了。”
“再講一個。”感覺到梅久的鄙視,安久就不信了,這些都是以前被奉作經典的故事,“這是個丑男喜歡美人但是又得不到的故事,美人喜歡上個道貌岸然的男人,后來被絞死,丑男得不到美人就變態了,抱了美人的屍體從鐘樓上跳下去。”
“你說故事都特別……特別。”梅久實在想不到什麼誇贊的言辭。
“虛偽。”安久不悅。
故事講的奇葩,然而梅久能夠感受到安久比之從前的變化,若是擱著以前,她怕是不屑多言安慰自己,意識到這個,梅久心里泛起暖意,“謝謝。”
兩個靈魂一開始互相厭惡排斥,而現在互相竟然生出了相依相存的感覺。
安久從來不曾與人如此深交,她討厭梅久,但在梅久消失的一段時間里,再沒有與她說話的時候竟然感到很寂寞。
空氣微蕩。
“有人!”安久心神一凜,控制身體,然而為時已晚,一塊浸了迷藥的帕子已經捂到嘴上。
一股嗆人的氣味沖進鼻腔,安久瞬間沒了意識,梅久自動填補上,亦同時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往她嘴里塞了一顆藥丸。藥丸入口則化,味道辛辣,燒的整條食道火辣辣的疼。
梅久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破廟內,一個黑衣人坐在供臺上居高臨下的盯著她。
銳利的目光令梅久不禁往后縮瑟了一下。
黑衣人皺眉,“你是梅十四?”
“我……”梅久咽了咽,不敢承認。
長劍出鞘,抵在梅久的脖子上,“到底是不是!”
“我是。”梅久哭道。
“很好。”黑衣人收回長劍,“你的筋脈怎麼毀了?”
安久無語,她還想瞞著幾天,竟然當天就被拆穿了。
梅久蒙住,半晌,等那黑衣人快要不耐煩了,才楚楚可憐的道,“我,我不知道。”
“難道是那日借楚定江內力的時候被傷?”黑衣人忽然幸災樂禍的笑道,“這樣看來,瘋子的期待要落空了,噫,我心情咋這麼好呢!”
楚定江,是那個控鶴軍神武指揮使的名字。
“你說什麼!”一聲吼,如炸雷一般震得屋梁上灰塵簌簌落下,隨著一股巨大勁力,一個高大的身形襲入屋內。
被勁力帶進來的枯葉旋落,他披散的灰白長發緩緩落于寬闊的肩膀,背后背著一把長弓。
他罩著半截銀色面具,只露出一雙冷漠嚴厲的吊稍眼。
“你就是梅十四!”他瞬間閃身過來,鐵鉗一樣的手握住梅久瘦削的肩頭,“就是你射出了驚弦!快!快!再射一箭!”
他連拎帶拽的把梅久往廟外一塊空地上,解下長弓塞進她手里,指著百丈之外的大樹,“就射那棵樹。”
梅久手握長弓,心里對安久道,“怎麼辦?你來吧?”
“瘋子。”之前那個黑衣人抱臂靠在廟門邊上,彎著眼睛,聲音愉悅的道,“你試試她的經脈。”
那“瘋子”怔了一下,旋即握住梅久纖細的手腕。
只一下,他嚴重的熱情陡然冷下來。
黑衣人說著風涼話,“經脈毀了是其次,我瞧著這小娘子如此柔弱,亦無強大的精神力催動驚弦,你不是認錯人了吧?”
“不可能!”瘋子怒吼道,整個人陷入一種癲狂的狀態,“我這雙眼睛從未看錯過!”
他死死扣住梅久的肩使勁搖晃,“快射驚弦!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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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2:50
第八十章 瀕死
瘋子情緒失控之下真氣四散,安久感覺有些熟悉……
對了!是古剎之中暗襲的化境弓道高手!
樣貌可能騙人,但是每個人的精神力都有細微的差別,瘋子動作猛然一頓,“你不是梅十四!她在哪里?”
“既然不是梅十四,就殺了吧。”黑衣人語氣淡淡的道。
“崔易塵!你抓錯了人,梅十四在哪里?”瘋子大吼大叫,無形的真氣瘋狂亂竄,將周圍樹木橫掃折斷。
崔易塵!安久腦海中閃過這個名字,在浮屠塔內樓小舞曾經提到過,他是崔氏的人,竟然是與伏擊試煉的人混在一起!是否說明崔氏已經背叛控鶴軍?
崔易塵目光一凜,殺氣猛然迸發。之前他說滅口之時很平靜,現在才真正起了殺意,因為瘋子喊出了他的名字。
安久心思轉的飛快,眼下的情形很明顯,如果確定她無用便會立即被殺,這兩個高手,饒是安久再有經驗也無法對付。
安久當即控制身體,專注冷肅的殺意瞬間吞沒一切。
崔易塵動作遲緩下來,不可置信的道,“化境!”
一個化境想要瞞過他一個九階武師並不困難,所以崔易塵亦對此並不懷疑,倒是瘋子被震驚了!
他是化境三品,逼近二品,只因為精神力上差那麼一點點,始終無法突破壁障,眼前這個小丫頭片子竟然能夠輕而易舉的瞞住他,說明她的精神力遠在他之上!
瘋子心中驚濤駭浪。行為更加癲狂,想他從六歲開始練武,癡迷武道四十年,竟然還比不上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一瞬間。他仿佛感覺自己一切努力都被否定。
他不會想到安久是占了雙魂的便宜才能夠輕易瞞住,若公平論起來,卻不好說了。
“我不信,我不信!”瘋子揚起一掌便拍過來。
安久眼見這一掌來勢洶洶。立即飛身撲向崔易塵,死死抓住他的衣角,跟著他輕功的慣性飛身出去。待落地時,安久一松手,在地上翻滾幾圈才站定。
崔易塵咬牙切齒,剛才太急于逃脫,沒有騰出手去對付她,白白放過了一個好時機!
無論如何,今日一定要殺了梅十四!否則他的身份一旦暴露。不光是他。整個崔氏都要完蛋!
一念閃過。崔易塵揚聲嘲諷道,“瘋子,你沒日沒夜的練了幾十年。竟然連個小娘子都奈何不得,還想追求巔峰。做夢吧!”
這麼直白的激將法,但凡是個正常人都能輕易辨別,但崔易塵知道,這些話定能過激怒瘋子。
瘋子是一個武癡,他在武道上的天賦異稟,壯年便已經快要臻至化境二品,然而除此之外,他在其它方面都極為簡單,他無法像正常人一樣控制自己的情緒,在生活上亦不能自理,為人孤僻,幾十年如一日的自己一個人躲起來修煉,久而久之,精神方面就出了問題。
情況直轉急下,是安久沒有預料到的!
瘋子像是被激怒的野獸,赤紅的眼中只有毀滅,安久能夠感同身受,因為她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狀態,所以她很清楚,在這種情形下是絕對不能抱有任何說服對方的希望。
逃,她沒有輕功,估計不出十米就能被拍成肉醬!手里還有長弓,可惜她沒有絲毫內力,別說驚弦,就是使普通的弓箭殺傷力都大不如從前。
安久思忖著,已經拔腿跑向崔易塵。
瘋子分明是已經沒有任何理智,只要她過去,崔易塵縱是想殺她,也得先逃命再說。
“想故技重施?!”崔易塵已將內力聚于掌上,但眼角余光發現瘋子一掌揮過來,只好放棄。
安久暗道不妙,眼看那瘋子已經逼近眼前,她以為自己這一次死定,誰知瘋子落章的時候竟然猶豫了一下。
機不可失!安久立刻趁機貼近崔易塵。
崔易塵滿心以為安久會死于瘋子掌下,突然竟出了個變故,令他滿心詫異。
轉眼間,他瞧見安久手里的弓,頓時明白瘋子是對這把跟了他十幾年的兵器手下留情。
安久亦明白了自己死里逃生的原因,頓時慶幸剛才逃命之時沒有把它丟棄。
一直靠近崔易塵也是個下下策,畢竟他最想殺人滅口,他亦是一名高手,若是親自動手她也逃不掉。
好在,瘋子沒有讓人失望,攻擊一波接一撥,毫無停歇。
安久調動了身體的極限,可惜就算經脈未曾被毀也絕不是這瘋子的對手,何況現在梅久嚇的呆住,安久要花費一些精神力去抵抗她潛意識里對身體的控制。她現在就像是渾身綁了鉛塊在虎口逃生,自從重生以后,她第一次有了瀕死的感覺。
在躲避的同時,安久瞅著時機不斷扣動綁在手臂上的弩機,雖然沒有起到實質性的作用,但好歹轉移了瘋子一點點注意力。
就是這微不足道的間歇為她爭取到了逃生的機會。
安久轉身向林中跑,利用樓小舞送她的索弩定在樹干上,用力一蕩,眨眼間躍出七八丈。
她一邊狂奔一邊解開細細的繩索,緊接著又朝附近的橫枝上放出一箭。她心念一轉,在解開繩索的時候,把它繃緊了系在另一棵樹上。
這些繩索似是透明,且極有韌性,在夜里很難被發現,如果有幾十條上百條布置成一個障礙能起到不小的作用,可惜東西好用歸好用,索弩里的兩根還是安久后來自己補上的。
短短時間做出這麼多應對已經是安久的極限了。
“梅久,我盡力自救,但希望渺茫,若死在這里你也不要怪我。”
了解梅久擔憂和猶豫,安久才覺得擅自毀掉筋脈這件事情做錯了,因此她心里有些愧疚,對梅久的態度空前的溫和有耐心。
風在耳邊呼嘯,視線搖搖晃晃,腦海中已經沒有了任何想法,只有身體不停地向前跑。
約莫隔了半盞茶的時間,安久忽然發現好像沒有人追上來。
她不敢滿下步伐,但心里很驚奇,依著那兩人的功力,想追上她這種純用兩條腿跑的人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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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3:01
第八十一章 楚定江
跑了很久,安久用精神力感知身后確實沒有人追來才放慢腳步。
四周已無樹木,入眼是仿佛看不見邊際的枯黃草叢。安久調整喘息,待心跳平靜之后,隱約聽見有水流的聲音。
她便順著聲音往草叢深處去。行走其間,干枯的草葉發出窸窸窣窣的碎裂聲,呼嘯的北風里夾雜著冰粒,打在面上微疼。
昏倒之前還是陽光明媚,此刻卻是烏云密布,天地間陰陰沉沉,辨不出時間,然她憑著自己的感覺,認為昏迷不到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若是馬不停蹄的走,應該距離汴京有很長一段距離了。
枯草被風吹的嘩嘩作響,就在這聲音里,忽而有一聲細微的不同。
安久摸到袖中的匕首,仔細辨別那一絲聲音的方向。
“莫緊張,是我。”沉厚而熟悉的嗓音乍響起,“你還記得我吧。”
安久辨出他的身份,“神武指揮使楚定江。”
“你竟知道我的名字?”一襲玄衣悄無聲音的出現在她面前不遠處,大風到了他的身邊就像是忽然消失一般,連一個衣角都不能吹起。
他就像是一個臺風眼,任四周狂龍怒卷,一襲玄裝站在那里始終寧靜不起絲毫波瀾。
安久知道如果楚定江和那些人同伙,她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沒有放松戒備,“是剛才綁我的那伙人所說。”
楚定江沉默,仿佛在平復自己的情緒,許久才道,“那些人的勢力竟然已經深入到這種地步了。”
在控鶴軍的四個分支中,一般出面的是副指揮使。而指揮使的名字、秉性都不會隨便暴露,一些底層的暗影都無法得知,更逞論外人。
“那邊不知還能抵擋多久,你先跟我走!”楚定江道。
安久略略遲疑了一下,考慮到自己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路可以選擇,便跟了上去。
“你不必緊張,我在汴京埋伏多日,就為了引出他們。”楚定江話語隨意之中透出些許疲憊。這一次要付出的代價依舊很大,倘若得不到重要情報,他肩上的壓力又會重幾分。
沉默著走了一會兒。
楚定江頓足。“我帶著你吧,這種速度,沒半刻就被追上了。”
“好。”既然已經決定豁出去相信他。安久便不矯情。
楚定江攬住她纖腰,輕輕一躍,瞬間躍出七八丈。
他是內力性屬火,熾熱的體溫透過厚實的衣物傳遞到安久身上,她好似從冰天雪地里一下子落到了火爐。有些燙人。
安久渾身不舒服,但正行在途中,她沒有亂動。
半個時辰之后,楚定江帶著她到了一處山谷中的宅院。
暮色濃重,院中透出橘黃的光。
兩人輕盈落在前院,不等人上來盤問。楚定江便出示令牌,高大的身軀把安久當的嚴嚴實實,沒讓任何人瞧見她的容貌。
無人阻攔。
楚定江領著她進了一間屋子。
里面擺設齊全。像是一戶富足人家的屋舍,而非一個冰冷無情的殺手巢穴。
屋內爐火燒的正旺,溫暖如春,黏在身上的冰粒子瞬間化作水珠滲進衣內,衣裙潮乎乎的貼在身上。
楚定江撤下斗篷。顯露出矯健的身姿。
他翻過桌上倒置的杯子,一邊倒水一邊道。“或許你還不知曉,梅氏智長老被關押了。”
那瘋子的內力屬性與智長老相同,同屬水系,又都癡愛弓道,天底下很難有這樣的巧合。
安久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因此只是平靜道,“那個內力屬水系的弓道高手不是他。”
“我知道。”楚定江將一杯水推到她面前,漠然道,“但不會有第三個人相信。”
氣氛有些奇妙,安久與他分明不熟,可是此時此刻的的對話卻像是認識許久一般,“出了什麼事?”
楚定江怔了一下,隨即自嘲的笑了一聲,“我竟然淪落到和一個小娘子抱怨!”
安久對楚定江的嫌棄很有意見,但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上便決定忍住一些不中聽的話,“不要自怨自艾了,我聽的也很勉強,不樂意說就別說!”
楚定江未接話,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安久鋒利的性子,上一回因為強擄她去對付化境弓道高手還曾被她刺傷。
“方才接觸綁你的人,可知那兩人的身份?”他補充道,“抑或有什麼特征?”
“一個是瘋子,一個叫崔易塵。”安久簡單的將所知消息告訴他。畢竟現在看來,這個人可能與她站在同一立場。
“崔易塵!”饒是楚定江心智堅穩,還是被狠狠驚了一下。
崔氏在控鶴軍中勢力不如四大家族,卻也不容小覷,如果整個家族都投靠敵人,很有可能動搖整個控鶴軍的根本。
“我聽聞這世上九階高手不過百余人,上次在古剎里,敵人那邊的九階不下于二十人吧?”在這件事背后的波濤洶涌,安久很難視而不見,她現在無意知道了崔易塵的名字,恐怕之后會遭到追殺,要想保命,必須得找個靠山。
梅氏如今也遭變故,能不能靠得住還未可知,而眼前這個人可以考慮一下。
“還不止。”楚定江道,“九階對精神力要求不高,凡是有些武學天賦的人肯下苦功大約都能達到,只是時間快慢的問題,所以免不了有許多不為人知的九階武師。”
他主動說起一些情報,“控鶴軍損失慘重,是十年來之最,若非沒有人敢接手神武軍這塊燙手山芋,我今日就不能活著站在這里了。”
控鶴軍可謂所向披靡,聖意所及,從無失誤,這一次重創就想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摑上了他們的傲氣和自尊。
風波詭譎,這樁棘手的事硬生生的塞在了楚定江手里,容不得他拒絕。
神武軍中真正服他的人不多,可他絲毫不懼,就像這一次早就猜到是化境高手親臨,就算阻攔也注定失敗,他便調動那些不服他的人去送死。
控鶴軍有規矩——無條件服從,若無撤退命令,只許前進不許后退!
他的做法十分極端,見效快,但也有壞處。那些立場不堅定的人一見楚定江如此護短,紛紛向他投誠,而另外一部分立場堅定的人,則更加痛恨他。
楚定江不怕招人恨,他有破釜沉舟的決心,然而心腹不多,導致他現在處于絕對的被動,因而才起了招攬安久的心思。
安久沒有內力,可她能轉化別人的內力射出驚弦,未來會是一個很不錯的獵殺高手。
一個有心招攬,一個有意投靠,可謂一拍即合,楚定江話說的很透,“幕后黑手身份不明,但想鏟除控鶴軍的目的很清楚。”
而鏟除控鶴軍,首當其沖的便是四大家族。
“可能是皇帝嗎?”安久問。
楚定江道,“起初我也是這樣以為,但仔細思量之下覺得並非如此,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是,我知道聖上並不似世人以為的那般……閑散。我亦曾經想過是有人想要扳倒我,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倘若那人真有這等招攬眾多高手的本事,用來扳倒我實在太瞧得起我楚某了,他去牟朝篡位都使得。”
所以說,這不是有人想牟朝篡位,就是敵國覬覦大宋。
大宋兵馬一百四十萬,這個數字倒是真能唬一唬人,但歷經幾朝揚文抑武,大宋軍隊制度松散,兵械老舊,士兵惜命又貪戀安逸,缺乏血性,這麼多兵馬拉出去能當四十萬用已經很不錯了。
對于敵國來說,真正的心腹大患是控鶴軍!這個神出鬼沒的軍隊究竟有多少人,為何能夠助趙匡奪得江山,為何能夠在一次次政變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楚定江按下思緒,他看著燈影重重下靜靜捧茶啜飲的少女,心里有種很怪異的感覺。除了訝于她的沉穩冷肅,更驚訝自己竟然真的和這個小姑娘鄭重其事的說起了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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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3:15
第八十二章 樓莊
安久在想敵國是哪個國家,梅久輕聲道,“遼國、西夏。”
安久挑眉,這個兔子膽竟然沒有嚇暈過去,太不容易了。
梅久回憶起看過的書,安久亦得到了相關信息。
宋初時,太宗曾動用舉國之力御駕親征兩次向遼國發動戰爭,想奪回燕云十六州,但均以失敗告終。到真宗時期,遼國向宋大舉進攻,真宗御駕親征,雙方打了個平手,立了澶淵之盟,兩國約為兄弟。
宋朝每年要向遼國交納歲幣,承認燕云十六州為遼國領土,並進行互市。澶淵之盟,不過是說的好聽了點,本質是大宋向遼國稱臣。而那一仗宋國實際並沒有落敗,在此情形之下竟還簽訂出這種條約,可見當權者的軟弱。
此后,遼宋的確已經幾十年沒有開戰了,大宋倒是加強了軍事投入,但僅僅是增加了數量而已!
遼國勢力強盛,欲圖南下吞並大宋是極有可能的事情。
西夏一直向宋稱臣,然而除了每年向大宋送一些金銀,基本算是毫無瓜葛,所謂君臣之國,也只是擺設而已,即便有不臣之心也不奇怪。
楚定江沒有漏過她面上的細微表情,但他並未多言,抬手將面罩扯下來。
他一半臉罩著玄色鬼面,露出的另一半臉棱角分明,刀刻斧鑿般硬朗,麥色皮膚,不似隱于暗夜之中的殺手,反倒像是一名征戰沙場的將軍。
“你先在此休息一晚,我明日派人送你回梅花里。”楚定江放下茶杯。並不急著說招攬之事。
“好。”安久起身相送。
她的樣子不像是尋常的禮節,而是下級對上級的尊重。楚定江心頭閃過一絲疑惑,隨即莞爾。
目送楚定江離去,安久關上門。
“梅氏會有危險嗎?”梅久擔憂道。
“崔氏背叛了控鶴軍。四大家族肯定有危險。”安久道。
沒有得到《密譜》就不會知道所有的控鶴家族,不過凡接觸控鶴軍,沒有不知道四大家族,崔氏背叛。意味著四大家族在敵方面前暴露。
“這可怎麼辦?”梅久心里既害怕又有一點點期待,沒有梅氏,是不是就可以遠離殺戮?然而再想到母親,這一點期待又瞬間化作灰燼,沒有梅氏,她若是真的進入控鶴軍,就會少了依仗。
梅久擔憂的問題,在安久看來恐怕根本不算問題,她也沒有想到這一層。一個人又如何。照樣能活下去。她眼下比較在意崔易塵的追殺,“你有興致擔心別人,怎麼不擔心自己!”
安久轉身進了里室。在床邊的座椅上坐下。
想到崔易塵的事情,梅久頓時更不知怎麼辦才好。
兩廂無話。直坐了半個時辰。
梅久明明累到極點,卻被安久壓制不能動彈,眼前就是厚厚軟軟的床榻,她猶豫了一下,“能躺著嗎?我撐不住了。”
雙魂都能感受到來自身體上的疲憊,安久不習慣在別人的地盤上酣睡,原打算在椅子上坐一晚,但她心里對梅久有愧,便沒有再堅持。
安久放松精神,把身體的控制權交給梅久。
目前安久占據絕對的主導權,她能夠壓制住梅久潛意識里對身體的控制,也能夠說放就放,而梅久則陷入了完全的被動境地。安久不知到自己的精神力到了什麼境界,只知道在壓制梅久的過程中自己的精神力越來越強大,感知亦越來越敏銳。
如果按照這種情況發展,結果多半是會像啟長老所說,強大的精神力會吞噬弱小。而她,已經失去了必爭的心思。
梅久發現自己能動了,便脫掉潮濕的外衣,哆哆嗦嗦的鉆到被子里。
等到整個身體感覺到暖意,梅久才能夠思考,“我覺得你不太對勁。”
沒有等到安久的回答,她繼續道,“你以前從不會考慮我的想法。”
安久不語,她揣測梅久還不知道經脈毀了意味著什麼,否則應該不會表現這麼平靜。
梅久不曾明說要入控鶴軍,但她曾經的想法和猶豫都顯示出這種心思。
但在試煉之后,梅久的逃避讓安久以為她放棄了,誰想她醒來之后竟然還有這種想法。
盡管安久告訴自己,是梅久自己放棄了選擇的機會,可當梅久惦念梅嫣然的時候,她還是遏制不住心中萌生做錯事情的念頭。
安久忽然翻身下床,梅久還以為又有人偷襲,不料她打開窗子,靜靜站在那里吹風。
外面大雪紛紛落下,對面屋子窗戶大開,一個人背光而立,光線勾勒出他健碩的身形。
院子里光線交錯,安久能清晰看見他帶著一半鬼面的臉。
他抱臂倚靠在窗邊,看見安久卻不曾打招呼,只靜靜的盯著院中開始泛白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是楚定江。
安久覺得此人有些意思。控鶴軍中靠執行任務的多少來升職,楚定江如此年輕,正常情況下就算全年無休的執行任務也未必能混到今日的位置,但他幸運的趕上個好時機。
一個不夠格的人突然一躍成為神武軍的頭領,定然遭到嚴重的排擠孤立,而這一次試煉遭遇的打擊,于他的處境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安久想知道,他此時此刻在想些什麼。
事實永遠比想象殘酷。
因為事先沒料到竟有人如此大規模的襲擊控鶴軍,所以楚定江執行此次任務時帶了許多追隨他的人,這些人基本大多都折在了古剎之中,僅存人數與那些反對他人數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
誰也不能想象,他現在基本是在孤軍奮戰。獨自一個人面對來自內部和外部的巨大壓力。
夜色深濃,廊上的燈籠被風吹的搖搖晃晃,雪越來越密。
北上的路上。
樓小舞一行人狼狽不堪。
他們一出汴京便遭到了追殺,護衛拼死掩護樓小舞和莫思歸離開。早已折損殆盡。
“還有四五里路,打馬轉眼就到。”樓小舞像是安慰自己。
她奮力揮鞭,“駕!”
馬匹吃痛,在風雪里狂奔。
莫思歸往下扯了扯斗篷。揮鞭跟上。
一小會功夫,兩人便瞧見了樓莊高大的山門。
“幸好只遭到一次伏擊,若有第二次,我們恐怕要交代在路上。”莫思歸總算松了口氣。
樓小舞也心有余悸,“是啊。”
樓府依山勢而建的莊子,濃墨似的夜色里兩扇巨門矗立,門前沒有點燈籠,看起來死氣沉沉。
馬還在飛奔,樓小舞吹了一個響哨。
待兩人在門下停下時。沉重的大門緩緩打開。一張女人臉探了出來。
她看起來約莫三十歲左右。面色蒼白如紙,眼瞼卻潮紅,兩頰亦泛著不自然的桃花色。看上去如同新繪制的面具一樣,很詭異。
“菱姑!”樓小舞驚呼。“連你也染上了!”
“娘子。”菱姑縮回頭,門后傳來她痛苦的聲音,“您快走吧,滿莊都已染上此病。”
“菱姑,我帶莫神醫來了!您還記得嗎?就是救過我的莫染莫小神醫!他是梅氏啟長老的徒弟呢!”樓小舞翻身下馬往門內去。
莫思歸拉住她,取出一粒丸藥給她,“吃了再進去。”
樓小舞絲毫不疑,接過藥丸便送到嘴里吞了下去。
“真是莫小神醫?”菱姑用帕子捂上自己的口鼻,再次探身出來仔細打量跟在樓小舞身邊的年輕人,待依稀從他面上分辨出熟悉的模樣,不禁激動起來,“奴婢失禮了,神醫快請進。”
“客氣了。”莫思歸吞了一粒藥丸,帶上醫者常用的面巾。
進門之后,莫思歸先給菱姑把脈,“還好,中毒不深。”
莫思歸先給她服了一粒丸藥,然后用銀針封住其心脈。
不到半盞茶,菱姑的臉色慢慢變得蠟黃,莫思歸運內力與掌,逼出她體內毒性。
菱姑嘔出幾口黑血,暈了過去。
“毒解了嗎?”樓小舞激動的抓住莫思歸。
“嗯,靜養幾日即可。”莫思歸見她歡喜,心中不忍潑冷水,但還是不得不強調實情,“我早就說過,此毒不難解,棘手的是它毒發初時像染了風寒,容易讓人疏于防范,待有所察覺之后毒性已經擴散。這毒一旦攻入心脈便石藥罔及了。”
樓小舞瞪他,“我強忍著不去想,您倒好,非得提醒我!”
莫思歸背起菱姑,此刻的調笑顯得很無情,“還是我的名聲重要,有那些救不好的,你也莫怪我醫術不行。”
樓小舞神色有一瞬的黯然,旋即又明朗起來,“那年你匆匆離開,后來姑姑想方設法的去尋你,聽說你竟去了梅花里,我們怕聖上疑心,不好與梅氏過多來往,便也沒尋著機會謝您,沒想到我們還有重見之日!這回又欠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我有好幾個姐姐,都生的極美,到時候嫁給你一個。”
“空口白話,你姐姐的婚事輪得到你做主?”莫思歸哼到。
樓小舞道,“當然輪不到我做主,但您救了樓氏就是我們的大恩人,我們樓氏最重情義,只要您開口,肯定沒有不答應的。”
“你呢?”莫思歸忍不住逗她。
樓小舞跑到他面前,擋住去路,盯著他的眼睛認真道,“您若要娶我,我自然一百個答應。您救了我又救樓氏,我去找你時便已決定,只要我還活著,做牛做馬報、為奴為婢報答您,更逞論其他?”
見她說的極為認真,莫思歸有種攤上大事兒的感覺,連忙轉移話題,“你別一口一個恩人的叫喚,有點不習慣,喊我莫思歸、莫大哥、莫染不都挺好嗎?”
“那就叫莫大哥吧。”樓小舞讓開路,與他並肩而行,“莫大哥尚未行冠禮吧,何時開始呼字呢?十四娘提起時候,我竟沒想到您就是莫染大哥。”
“莫家剩下我一脈香火,啟長老說我應當早早撐起門庭,兩年前為我取了字,行了冠禮。”莫思歸想到啟長老旁敲側擊的教育,不禁感激他的良苦用心。從一開始啟長老就沒有想讓他跳進梅氏這個大火炕,可惜他醉心醫道,一心想著只要入了梅氏族譜就能成為啟長老的徒弟,名正言順學習醫術。
“十四娘什麼時候跟你提到我?”莫思歸問道。
他喜滋滋的想,梅十四嘴上說厭他,沒想到心里還惦記著。
樓小舞老實說道,“在試煉的時候,梅氏的幾個人與我們偶遇,我們聊天的時候,她問我認不認識莫思歸,還說我跟你很像。”
“你和我?她都說我什麼了?”莫思歸很期待。
樓小舞遲疑了一下,弱弱的道,“說我和你一樣,招人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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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3:30
第八十三章 她是誰
他就不應該對梅十四抱有任何希望,她一張嘴能吐出什麼象牙來!
“莫大哥不招人煩!”樓小舞不滿的嘀咕,“我也不招人煩。”
這話說到莫思歸心坎里去了,就梅十四那個德行,她看誰不煩?
莫思歸嘴上說喜歡梅久那樣柔弱溫婉的小表妹,而實際真正願意相交的人卻恰恰是相反類型。
秋寧玉是他灰暗童年的一抹陽光,那麼明亮,縱有再多美好的女子也不能比,所以他打心底里覺得,女子就應該像秋寧玉那樣爽利才好。
山風裹著大雪砸到身上,隔著厚厚的衣物尚能夠感覺到那股勁道,臉上早已經冷的麻木,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樓小舞帶莫思歸進了莊子,把菱姑送回寢房休息之后便去議事堂找幸存之人。
樓莊籠罩在一片漆黑的雪夜里,四周除了呼嘯的風聲,沒有其他動靜,樓小舞手里的燈籠被風吹的搖搖晃晃,幾欲熄滅。
議事堂幾乎是建在山巔,凌駕于整個樓莊之上,不過整座山雖然顯得很陡峭,但並不是很高,貫注內力于足下很快便到了門口。
六扇木門沒有任何裝飾,頂部匾額上有“忠正守義”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兩人到了廊下,樓小舞一邊抖掉披風上的雪一邊道,“之前族長說過,病情輕的人全部都集中的議事堂,因為議事堂下面就是一個大冰窖,如果誰發現自己的病情控制不住便自行進入冰窖。”
莫思歸奇道,“冰窖為何建在議事堂下面?”
樓小舞使勁推動沉重的木門,門軸發出吱吱呀呀的摩擦聲,“多巖石之山夏熱冬寒,不宜居住,而這座山並不如此。聽說我們樓莊之所以擇此處而建是因為太祖父發現山石里生有玄冰。玄冰是我們樓氏寶物。有定神養智之效,太祖父把議事堂建在這里的原因不言而喻。”
醫道之中有“石藥”之說,“石藥”是指礦物類藥物,藥性猛烈,而玄冰在醫道中又稱為冰魄,屬陰性,多有益于女子,習武之人借助其淬煉內力。
玄冰形成至少需千年,大致上分為兩種,一種是上古玄冰。或許是因為上古時期較為容易形成玄冰,但因其性霸道,一般人難以承受。因而不管是習武還是藥用都需分外慎重;另一種是千年玄冰,因其藥性相對容易控制,反而比較搶手。
殿門打開,莫思歸跟著進去,一只腳才踏入。便覺得一股刀鋒般的寒冷迎面襲來,盡管有內力護體還是抑制不住的渾身打顫,“山中有天然形成的冰窟?”
“嗯,聽說是有,但我從未進去過。”樓小舞取下燈籠罩,將殿內的燈一一點亮。
橘黃的光線讓人感覺屋內稍暖。亦照出樓小舞水杏眼中的憂慮,“沒有一個人,難道除了菱姑。所有人都已經病入膏肓進了冰窖?”
莫思歸輕嘆,“樓氏好歹也在這條道上混了些年頭,怎麼對毒一點防范都沒有。”
樓小舞撅起嘴,滿臉的不樂意,“我們家又未曾出過醫者。而且這種毒已經消失十幾年了,我們也沒有想到會突然出現。”
莫思歸皺著她面紗下胖嘟嘟的臉頰隱約可見。突然覺得自己帶著一個孩子拯救樓莊真的好不容易,再一想到方才說到的嫁娶問題,他頓時覺得自己真猥瑣。
莫思歸掏出折扇輕輕敲著大腿,拋開胡思亂想,說起了正事,“玄冰存與小巖山非但不化,反而能形成冰窟,可見這是古玄冰,進去很快便會凍成冰人。”
“不怕。”樓小舞端著一盞燈打開于墻壁之后的暗格,從里面取出兩件火貂長斗篷。
莫思歸眼睛一亮,把折扇揣進袖中,“這可是好東西!”
火貂之皮為衣,就算是冬季穿著上到一刻便會流汗。樓小舞又陸續從暗格中取出護手、面罩等防寒之物。二人裹的嚴嚴實實才繞到后堂。
樓小舞移開桌下的石板。外面寒冬烈烈,竟然還能看見有一絲絲的寒氣從入口冒出來。
樓氏沒有成年男人,所有的斗篷都是女士,好在十分寬大,莫思歸穿著也不嫌小,他剛才還在心里嫌棄這是女人用物,現在看見這一幕卻恨不能這皮毛是長在自己身上。
“走吧。”樓小舞無知者無畏,竟是先行下去了。
莫思歸覺得不能讓一個小姑娘獨涉險,亦不曾猶豫。
剛剛進入時,階梯很陡,約莫走了三十幾個臺階之后漸漸緩了許多。兩人身上裹著厚厚的貂裘,一番走動之后竟是隱隱有些汗意。
狹窄的甬道,黑暗好像沒有盡頭,連呼吸都覺得如刀刃劃過鼻腔和咽喉,莫思歸忽然打心底佩服樓氏這些女人們,竟有勇氣穿著尋常的衣物走進這種地方,樓氏女兒的心性可見一斑。
不知走了多遠,燈籠的光亮突然找到遠遠的有一處淺藍微光。
樓小舞忙提著燈籠沖上去,莫思歸暗嘆,這真不知是傻還是勇。
莫思歸手臂微動,握住折扇趕過去。
樓小舞提著燈籠趴在那處微光瞅了半晌,忽然失聲喚道,“二姐!”
莫思歸趕至,瞧見那是一個拄劍而立的女子,那女子的劍穗上墜了一塊熒光石。她閉著眼眸,雙唇緊抿,那清麗的容顏上已經結了一層霜,卻依舊能看出眉宇之間透出的一股英氣。
“二姐!”樓小舞急得圍著冰人團團轉,“莫大哥,你快想辦法……”
她抬頭,卻瞧見莫思歸愣愣的盯著樓明月的臉,心中更急,“是不是沒救了?”
“不是。”莫思歸回神,追問道,“她是你二姐?她從小在樓氏長大?她叫什麼名字?”
樓小舞噙著淚的眼眸水汪汪的望著莫思歸,“我二姐叫樓明月,你要是想娶她,得先救活了再娶呀!”
她還記著剛才自己承諾過的事情。
“樓明月。”莫思歸低喃一聲,蹲身敞開貂裘圍住樓明月的雙腳。扯掉手套伸手去捂。
樓小舞提著燈籠愣愣的看著他,半晌才自言自語道,“還未成親便對二姐這麼好,可見是真的很喜歡二姐。”
“把燈籠靠近。”莫思歸抬頭。
樓小舞這才意識到,自己二姐被凍在地面上,若想施救,首先得把她和地面分離開。
樓小舞蹲下來把燈籠靠近,“要不我現在去上面取火把?”
“不可。”莫思歸悶聲道,“若用急火化凍,這雙腳恐怕要廢掉了。”
兩人圍著一雙腿蹲在原地。單憑一雙手捂化冰凍的過程十分漫長,樓小舞不耐沉寂,開口到。“莫大哥看我二姐的神情很是不同,莫非從前認識?”
“瞧著眉眼像我一個故人。”莫思歸再次問道,“她真的一直在樓莊長大?”
“這個……我說不準。”樓小舞抱著燈籠,眉眼染上一層溫暖的光,“娘懷我的時候遭遇意外。我沒足月就出生了,先天體弱,樓莊寒氣太重,長老們怕養不活便把我送出莊,長到八歲,我回莊五年。二姐一直都在這裡。”
莫思歸心臟砰砰直跳,“你姐姐多大了?”
女子的生辰不可外泄,但樓小舞覺得莫思歸是大恩人。知道也無妨,“十八。”
“如果寧玉活著,也應該是這個年紀。”莫思歸輕聲道。
樓小舞好奇,“寧玉是誰?跟我二姐有關係嗎?”
沒有得到確定的答案,莫思歸也不能確定。但如果按照樓小舞所說,樓明月的確有可能就是秋寧玉。
莫思歸救人的心情更加熱切。等她醒來就能得到答案!
“莫大哥很看重甯玉。”樓小舞下定結論之後,便幽怨的瞅著他,“為了報答救命之恩要把二姐嫁給你是情理之中,可讓姐姐去做旁人的替身,小舞難受。”
樓明月是那樣驕傲。
“胡思亂想些什麼!”莫思歸忍不住拍了她腦袋一下,而後把手放在嘴邊,隔著面罩使勁呵了一會兒。
樓小舞看不見他此時此刻是怎樣的表情,但能看見他眼中的執著和專注。
深夜的另一端。
梅久已經睡著,安久卻沒有多少睡意,只好握著匕首筆挺的躺在床上,腦海中的記憶像走馬燈一樣閃過,讓人眼暈。
天朦朧的時候,她閉眼養了一會兒神。
廊上有輕微的動靜,安久倏然睜開眼,握緊了匕首。
眼前一個淡淡的影子閃過,安久猛然翻身下床,執匕首揮了出去。
楚定江徒手擋住,匕首割裂他的護體真氣,把手掌割出一個淺淺的血痕。他從懷裡扯出一黑巾裹住傷口,“反應依舊不錯,不過力道比上次小了很多。”
不難聽出他語氣很愉悅。
安久不明白他現在這種處境有什麼好開心?
“你內力不足,但是這支匕首能夠割裂真氣,只要你擅于利用,五階武師未必能從你手下活著。”楚定江對安久很滿意,不想她冒險,“梅氏智長老被關押,梅氏家主行事不夠果斷,如果梅氏遭遇不幸,結果怕是會像樓氏一樣,你現在可以選擇回梅氏,還是直接加入控鶴軍。”
作為神武軍的最高長官,他有權利破格招攬人才。
他負手,身姿筆挺,足足比安久高了一個半頭,安久只能仰頭,她對這中仰視有些不滿。
“我回梅莊。”
安久其實認為現在進控鶴會比較安全,但與梅久略商議了幾句,還是聽從了她的意見,畢竟以後的路是梅久要走。
“好。”楚定江沒有多說,直接道,“來人。”
一名影衛進來,站在外室拱手道,“指揮使。”
“送她回梅氏。”楚定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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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3:42
第八十四章 跟樓氏走
“是!”影衛側身讓道。
安久套上外袍覆上面紗,卻並未急著走,“樓氏出了什麼事?”
楚定江見她神態自若,沒有意思忸怩,心里越發欣賞,便答道,“有人對樓氏下了瘟蠱,只有短短五日,樓莊之內全部被染上。只有趕往梅氏求救的人得到啟長老解毒。”
“真是駭人聽聞!”梅久憂懼道。
安久亦覺得這種瘟蠱實在可怕,這還是在冬季毒性活力不足的情況下,若是在夏季,恐怕真能夠一夜空城。
安久頜首,“再見。”
再見?楚定江彎起嘴角,這倒是個有意思的說法,“再見。”
安久隨著影衛出院。
早有馬匹等在側門邊,安久上馬,踏著雪飄然遠去,仿佛一騎絕塵。
約行了半日,到得一處谷口時,在馬上已能嗅到清冽的梅花香氣。
二人距離尚遠,便見有一騎從谷迎面中奔馳而來,百丈之外,安久看清那人是慕千山,便減緩了速度。
“娘子!”慕千山近前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口中噴出一團團霧花,叉手道,“屬下無能。”
他身為影衛,卻看著自己保護的人在眼皮底下被劫走,而他沒有拼死阻攔,是失職。
“既已送到,在下告辭了。”控鶴軍影衛出聲道。
“多謝,請便。”安久道。
那人調轉馬頭,打馬而去。
安久在馬背上垂眸看了慕千山一眼,不欲搭理他。
慕千山解開背后包袱,雙手呈上,“娘子,智長老有話,請娘子充作樓家人一並離開。這是智長老給娘子的東西。”
“你拋下我不管就是為了回來給智長老通風報信?”安久冷冷問道。
慕千山垂頭道,“去汴京臨行前,長老交代屬下,如遇屬下不能敵之強敵,便以保命回來報信為上。屬下趕回之時,控鶴軍中羽林指揮使和神策指揮使親自來押智長老回京,智長老留了下一封信,說有東西放在祠堂中,屬下取出東西便馬上出莊尋找娘子。”
安久下馬接過他手上的東西,“智長老早就料到我不會有生命之憂?”
“屬下以為。是!”慕千山深知智長老有未卜先知之智。
安久解開包袱,看見里面露出一只紫檀木匣子,便隨開。里面放著一冊書,米褐色的封皮上寫著一個“禪”字。翻開書頁,里面竟然是教人如運用精神力。
安久合上書,丟了木盒,毫不客氣的將書揣進自己懷里。“為何要與樓氏一起離開?”
慕千山道,“屬下聽長老們說,這些人想除掉控鶴軍必先從四大家族下手,梅氏已經不安全,而樓氏血脈僅余二人,幾乎滅門。”
這批神秘勢力想要對付的是整個控鶴軍。下手如此迅猛,可見很心急,應當暫時無暇顧及三兩個漏網之魚。
“好。我跟他們走。”安久迅速的做出決定,這一次沒有問梅久的意見,她是一個鴕鳥一樣的膽小鬼,如果讓她選,肯定是想也不想的窩在梅莊。
“起來吧。”安久直直盯著他的眼睛。“你跟不跟我走?”
慕千山從來沒有見過哪一個娘子有這樣的目光,冷肅專注。就像能夠看到人心底一樣,且她並未問“你跟我一起去樓氏嗎”而是說“你跟不跟我走”,她不曾把自己當做一個被照顧的人,亦從不依賴于他的保護。
安久並未刻意釋放精神力,但她這樣探究的盯著一個人,多少帶了些許威壓,慕千山終于垂頭避開她的目光,“屬下不去。”
寒風呼嘯,慕千山腦海中飛快的組織語言解釋,竟是未曾留意到身旁的動靜,再抬頭時,竟發現安久已經騎馬走遠了。
他立刻馭馬跟上,“娘子,屬下要在梅莊等智長老回來,族老已經與樓氏商議過了,她願意幫這個忙。”
“這些話無需跟我解釋。”安久轉頭看他一眼,“你與我沒有任何關系,你直管辦妥智長老吩咐的事情即可。”
慕千山以為她這是賭氣的話,可看她的側臉,眼中映著潔白的雪地顯得平靜而寒涼,絲毫看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麼。
那廂兀自揣測,其實這回是慕千山第一次令安久正眼相看。
多智者通常多疑,一般不會輕易相信別人,智長老能夠如此信任慕千山,可見他的忠誠,所以他遵守智長老的命令是在情理之中,安久還不至于因為這個去記恨他。然而,安久同時亦覺得此人與己毫不相關。
回到梅莊,遙夜早已等在玉微居內,伺候安久迅速的換完裝,“奴婢無法隨娘子出去,娘子一切當心。”
“嗯。”安久淡淡應聲。
梅久已經輕聲嗚咽起來,明知道遙夜聽不見,還是嘀嘀咕咕,“遙夜也要好好的,若有機會,還是快返回汴京與那位青梅竹馬成親……”
絮絮叨叨吵得安久頭腦發脹,“行了,用你那擺設一樣的豬腦子想點該想的!”
梅久經常憂心這憂心那,就是不操心一件該操心的事情,讓安久有點火大——這種人究竟是什麼心態!
梅久逆來順受似的,“那些事情我想也想不明白。”
安久冷漠道,“你不用說明,我知道你是白癡。還以為最近長進點了!”
梅久半晌沒有回答,等到慕千山催促去客院與樓氏會和的時候,梅久才委委屈屈的問,“我能不能去和妹妹道別?”
“不行。”安久比較欣賞梅如焰的堅強,但不代表願意與她接觸。
“我就這麼一個妹妹。”梅久小聲道。
安久冷淡的笑了一聲,把她的話當做微風拂過,半點沒往心里去。
爐之中煙霧裊裊,窗外雪中梅花開得正盛,梅花里一片安詳。
而同樣平靜的樓莊卻顯得死氣沉沉。
一間燒了暖爐的閨房之內,莫思歸正在為一名半裸女子施針。
他白皙的額頭上汗水密布,樓小舞緊張的抓著床帳,不敢弄出一點動靜打擾。
樓明月已經病入膏肓了,幾乎沒有挽救的必要。
莫思歸這是在用真氣注入銀針,用來推導淬在銀針上的藥進入經絡血脈。他這是第一次強行把自己的真氣分做十余條,實施起來分外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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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3:54
第八十五章 燒了吧
薰藥爐中煙霧繚繞,眼前女子衣衫半褪,膚如凝脂,肚兜薄如蟬翼能夠看清傲人的雙峰的輪廓。真氣催動藥流入四肢百骸,所及之處冰凍一點點融化,這是個極為漫長的過程,而莫思歸的真氣時時刻刻都在消耗。
樓小舞憂心忡忡,真氣可以再生,但若枯竭不慎傷及丹田氣海就麻煩了,她有比較強大的精神力,內力卻很差,屬性亦與莫思歸不同,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藥香裊裊中,過了足足兩個時辰,莫思歸才將最后一根銀針拔下。
“莫大哥,怎麼樣?”樓小舞憋了這麼久,終于可以說話。
莫思歸倒在床上,看了一眼樓明月的側臉才閉上眼睛,“無事,繼續薰藥,我休息一會兒。”
言罷,閉上眼睛。
樓小舞心底壓著的大石總算松開,她抬手給樓明月蓋上被褥,看見莫思歸身上還穿著厚重的外衣,心覺得肯定不舒服。
“你看過我二姐的身體了,又對她有意,我二姐的命是你從鬼門關拉回來,反正早晚都要成親……”樓小舞自言自語,過去幫忙把他的外衣脫下來。
看見莫思歸里面白色的中衣,樓小舞嘀咕,“小姨子幫姐夫脫衣服不太好吧,不過也沒什麼,小舞還小。”
好似確定自己做的沒錯,樓小舞動作利索了很多,三下五除二剝了莫思歸的衣服,最后還貼心給二人同蓋一條被子。
莫思歸是累極暈了過去,這麼折騰亦未能驚醒他。
樓小舞往藥爐里加了點莫思歸的藥粉,便輕手輕腳的出去到莊子里去看看還有沒有別的人。
樓莊很大,但是由于人丁不夠興旺,有一半的地方都已經荒廢掉了,樓小舞只在平時有人居住的地方找了一個多時辰。最終也沒有再發現一個人。
“娘子。”菱姑披著羊毛裘衣站在廊下,雙頰微凹,臉色蠟黃,但是精神還不錯。
菱姑是樓小舞的奶娘,她十四歲嫁了人,十五歲的時候懷孕,可是生下來的孩子竟然長了三條腿,滿村都說她招了鬼怪,婆家不顧她哀求狠心溺死孩子,並以此為由將她休棄。娘家人覺得羞愧亦不容她。
菱姑背井離鄉找了一個奶娘的活,自此后便一直帶著樓小舞,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后來樓小舞重病。收養她的那戶人家只是小門小戶,嫌她病情纏綿太耗錢,經過一段時間醫治無起色便任由她自生自滅,只有菱姑不離不棄,冰天雪地里抱著她四處求醫。
樓小舞一直把她當做娘親一般。
樓小舞上前扶住她。嗔怪道,“你怎麼出來了,外面冷,當心著涼!”
“我身子骨好著呢。”菱姑見她獨自前來,便問道,“莫神醫呢?”
“他為二姐施救耗盡真氣。現在正休息呢。”樓小舞扶著她往屋內走。
菱姑面上顯出幾分喜色,“二娘子得救了?”
樓氏這幾年著力把樓明月培養成為下一任莊主,因此在兩年前很多事務都已陸陸續續交到她手中。如果她能活下來,樓氏就還有希望。
“嗯,莫大哥說沒事了。”樓小舞扶她在床上。
“太好了!太好了,菩薩顯靈……”菱姑放松下來,眼淚突然止不住的涌出。
樓小舞輕輕撫著她的背。“你再休息一會,我去看看有沒有吃的。”
“奴婢去做飯吧。”菱姑站起來。
樓小舞把她按回座位。笑道,“二姐病了,你也病著,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莫要讓我操心,早早養好了身子與我一同照顧二姐。”
“是,奴婢沒娘子想的遠。”菱姑拍拍她的手,目光慈愛,“娘子去吧。”
樓小舞看著菱姑躺下才離開。她出了門,隱約聽見樓明月那個院子里的聲音,腳下一點,閃身越上墻,幾下落到了房門前。
“你聽我說!”莫思歸的聲音傳出。
樓小舞推門進去,只見樓明月衣衫不整的持劍指著莫思歸,而莫思歸手無寸鐵縮在墻角。
“小舞!你二姐要殺人了!”莫思歸喊道。
“二姐。”樓小舞握住樓明月的手腕,“他是莫神醫,是他救了你呀!”
樓明月眉頭緊皺,“那我們怎麼會……”
醫者治完病就睡在她床上?
樓小舞忙解釋道,“你受了中毒甚深,須得針灸,莫神醫為救你耗盡真氣暈了過去,我瞧著他穿得太厚好像不太舒服,所以就幫他脫了外衣。”
“胡鬧!”樓明月羞惱,她雖不是什麼貞潔烈女,但幾乎全裸著和一個男子同床共枕讓她怎麼接受!
樓氏幾乎全是女人,別說是這種程度,樓明月連和男人說話的次數都寥寥可數。
莫思歸心中失望,樓明月一醒來便開始發難,一招一式未有半點容情,且她看著他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陌生人,可見並不認得他。
他與秋寧玉已經許多年不見,彼此均會有很大變化,秋寧玉在他心中的模樣已經有一點模糊,但他見到樓明月便立刻能想起她的眉眼,就如同在眼前一般。
莫思歸不禁想,如果寧玉還活著,應該會與他一樣吧!畢竟當年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一起度過了十余年時光。
在他晃神的一會兒,樓明月收起長劍把衣物穿整齊,在面對他時已經收起敵意和尷尬,抱拳道,“樓二多有得罪,還請恩公恕罪。”
竟全是一副江湖兒女的灑脫。
“罷了。”莫思歸取了自己的衣裳穿上,意興闌珊的道,“不知者不罪。”
“莫大哥,你莫生二姐的氣了吧,畢竟還沒有成親呢。”樓小舞垂著腦袋,小聲道,“都是我自作主張。”
“成親?”樓明月冰雪聰明,單憑這兩個字就猜出了大致情形。她不帶任何情緒的看了莫思歸幾眼,不再去追問此事,“恩公,樓氏其他人還有救嗎?”
莫思歸懶懶道,“我們在甬道中只看見了你,尚未真正進入冰窖,不過……你與我說說之前的情況,我或許能略略估計一下。”
“家里面最先得病的是莊主身邊的侍婢,緊接著莊主也有恙,當晚有人用箭射了一封信來。家主便召集長老門議事,次日諸位長老無一幸免,隨后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染病。他們具體什麼時候染病我亦不甚清楚。只接到莊主的命令,說一旦感覺身體有異狀便立刻進入冰窖。”樓明月聲音漸漸低沉,“當時我在外主持兩個妹妹的葬禮,回來后便發現全莊只剩下菱姑一人,我當天偶然發現一具侍婢的屍體也染上了病。與她守莊兩日,我漸覺得自己病情來勢兇猛,便與她交代了幾句,進入冰窖。”
整間事情,現在看來就是個設計縝密的陰謀。莊主剛剛染上瘟蠱不足一日,且她內力深厚。起初只像是輕微的風寒之癥,因此並未在意。然而,當晚就有人設計他召集諸位長老。
“這麼說來。所有人都是在你之前染上?”莫思歸道。
“是。”樓明月補充道,“就是最后一個,也在我之前一天。”
莫思歸嘆息,他救樓明月,可以說是把手伸進了閻王殿。其他人……
“不能救了嗎?”樓明月問道。
莫思歸轉眼,看著她平靜的面容。“恕我愛莫能助。”
樓明月攥起拳,沉默半晌,忽而轉過身去。
“雖然很殘酷,但我還是想告訴你……”莫思歸輕輕道,“把他們燒了吧。”
樓明月方才還只是難受,現在聽了這話,心頭像是被刀生生剜掉了肉,“她們選擇進冰窟就是想延緩毒性,為求生爭取一點時間,你現在告訴我,讓我把她們燒了?!”
“你進入冰窟時是染病三日,如果冰凍真的有用,把你救出來時,病情應該和菱姑差不多,可是,冰凍並未能夠完全阻止毒性發展。”莫思歸不得不說出這個殘酷的事實,“我們把你帶出來時,你只存一息。”
“或許是因為我沒有來得及深入冰窖?”樓明月不願認命,紅著一雙美目死死盯著他,“靠近玄冰會不會好一點?”
莫思歸不語。
那些人中毒都在樓明月之前,就算玄冰真的能凍住瘟毒,她們的情況也不會好到哪里去,莫思歸自問沒有本事將人一一從鬼門關拉出來。況且,他確定冰凍無法完全克制毒性,把她們留在冰窖里早晚是禍害。
莫思歸也不願如此冷酷,但此事非同小可。
樓小舞道,“莫大哥,你能否再救出一個最靠近玄冰的人,確定不能救了再……”
“此毒懼火。”莫思歸見樓明月面如金紙雙目幾欲泣血,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實話太過殘酷,于是轉口道,“好,我與小舞進去再救一人出來。”
“我與你去。”樓明月聲音虛弱,語氣卻不容置疑。
“隨你。”莫思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拿起掛在衣架上的火貂裘出去。
樓明月閉眼略略調息之后也拿了火貂裘跟上。
火貂稀少,行動極其敏捷、體型小且具有智慧,很難捕獲,火貂皮又十分華美,引得無數權貴趨之若鶩,想得到一張皮太難了!就是樓氏僅有的這兩件火貂裘衣也是不惜錢財的收集二十幾年才得以制成。
“二姐。”樓小舞跑出去,“讓我去吧。”
然而樓明月頭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樓小舞了解自己二姐的性子,她一旦決定的事情,輕易不容更改。樓小舞很佩服二姐,她敢去看族人沉睡的模樣,而自己卻不願也不敢去看。
樓小舞尋了一些食物,簡單吃了點,又給菱姑送去一些。
天色將暮時,山下響起了馬蹄聲。
一行五個人在雪里策馬而來。
其中一人遠遠的打了個響哨,處在半山腰上的樓小舞聽見聲音立即飛奔下山。
五騎等了片刻,大門緩緩打開。
“六姨!”樓小舞跳出來,撲到為首那人跟前。
樓小舞的六姨叫樓辛,是個近四十歲的女人。
“小舞。”樓辛下馬,“怎麼是你來開門?守門的仆婢呢?”
雖這麼問,但是緊繃的聲音顯示她已猜答案。
“大家都進冰窖了,我和菱姑還在,莫大哥和二姐進冰窖去救人。”樓小舞悶悶道。
樓辛的心沉了下去,以樓小舞的性子,但凡有一點希望,她此刻定然是眼巴巴的求表揚,現在卻是這副模樣……
“先進去再說。”樓辛牽著馬進門。
出發的時候有三十九個人,雖然其中只有她和樓辛是樓氏人,但如今這般蕭條的模樣,讓樓小舞心里難受。
她目光掠過,忽然停留在一個人身上,驚訝道,“梅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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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9:33
第八十六章 艱難抉擇(1)
“你怎麼會來?”樓小舞問。
安久尚未回答,樓辛的聲音從門內傳來,“先安頓好再說。”
“噯。”樓小舞輕快的答應,殷勤的為安久領路。
樓小舞對于強者有一種近乎盲目的崇拜,能分清敵友已經是極限了,而她之所以對安久特別感興趣,除了高超的箭術之外,還有安久精神力與內力的差距。
別人或許不能確定安久的實力,但樓小舞能感覺的到。在這一點她們是同類,樓小舞因為早產,先天根骨就弱,后來慢慢養回來一點,但幾年前又大病一場損了根本,所以她的精神力一直遠遠高于內力。
到達莊內,樓小舞做主把安久安排在自己院子。
“樓莊這麼大,我不能住別處?”安久盯著賴在自己屋里不走的樓小舞,開始對這種安排有些不滿,她和梅久換來換去已經不算是不為人知的秘密,但是對一些不必要的知道此事的人還是得盡量瞞著。
“咱們家里都是女人,極少留客住在莊內。”樓小舞覺得自己遭嫌棄了,扁著嘴道,“再說大家都染了毒,不知道會不會傳染,空舍雖然很多,但不敢隨便安排給你住。”
安久一向對弱小的東西沒有抵抗力,卻不知怎的,偏對樓小舞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一點感覺也沒有,“沒什麼事的話,你可以離開了。”
安久死里逃生,在控鶴軍的據點亦不曾入睡,返回梅花里之后又馬不停蹄的來到樓莊,現在已經疲憊至極,就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打一會兒盹。
“好吧。”樓小舞心不甘情不願的站起來挪到門口。
安久抬手把門關上,和衣躺在軟榻上。
身邊的爐火發出輕微的劈啪聲,渾身緊繃的肌肉慢慢放松。
“樓娘子很可憐。”梅久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安久冷斥。也不容她說話便威脅道,“再出聲剁了你!”
這個威脅等于空話,但是安久稍微狠戾些梅久便立刻氣弱了。
樓氏如今幾乎要滅門,樓小舞處事還能有條不紊,若不是沒心沒肺就是很有能力。強大的精神力讓安久有很敏銳的直覺,樓小舞看起來是一副人畜無害的小模樣,但實際上意志堅強,最起碼甩了梅久十幾條大街。
屋內溫暖如春,安久與梅久很快陷入了睡眠。
這是許多年來安久睡得最沉的一覺,夜黑無夢。不知過了多久,才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聽聲音並不是敲這邊的門,但安久還是下了榻走到門前。從門縫里向外看。
一名中年女人滿面焦急的站在樓小舞房門前,門打開,樓小舞揉著眼睛問道,“菱姑,怎麼了?”
“娘子快去議事堂。二娘子和神醫出來了,救出了六長老。”菱姑道。
“真的!”樓小舞的睡意瞬間消散,疾步出來。
菱姑忙進屋去取了裘衣跟上,“娘子當心著涼。”
見二人離開,安久沉吟片刻,穿上斗篷出去。
前面早已看不見樓小舞和菱姑的身影。但有議事堂微弱的光亮指引,不至于走迷路。
夜風卷起積雪,暮色氤氳。積雪覆蓋的崎嶇山路對于沒有內力的人來說分外難行。待安久趕到時,所有人或站或坐均是一臉沉重,無人說話,只有莫思歸拿折扇敲著手心的聲音。
眾人聽見腳步聲紛紛抬頭看過來,莫思歸靠在椅背上。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他看了安久一眼便又垂下眼簾想事情。轉眼又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瞪著安久道,“梅十四!你怎麼來了?”
“有什麼問題嗎?”安久問道,“還是我在此會造成諸位不便?”
“無妨。”樓明月輕聲道,“十四娘請坐。”
安久不客氣的尋了個避光的地方坐下。
“莫神醫。”樓明月臉色蠟黃,聲音亦很虛弱,“六長老真的沒救了?”
若是啟長老在,再救四五個都不成問題,但莫思歸已經耗盡了真氣,且一兩日難以恢復如初。
莫思歸暫時無暇顧及安久,坐回位置上答道,“冰窖里光線弱,且她們血脈都被凍住,我無法準確辨知她們中毒的深淺。”
他只能靠觀面色來揣測,然而她們成了冰人之后連面色都不似尋常,更是難以分辨。
如果這位六長老再呆在冰窖里三日,等莫思歸的真氣恢復八成便可以施救,可惜當時未能準確辨別。
事實如此,就算別的醫者過來也不可能比他做的更好,莫思歸並不內疚,他只是不滿于自己醫術還不夠精湛。
“那六長老怎麼辦?”樓小舞記得莫思歸說過,屍體最能夠養這些瘟蠱,所以必須活著處理?
所有人都盯著莫思歸等待答案,他折扇重重敲到左手手心,猛的用力握住,薄唇中吐出幾個字,“最好活燒。”
樓小舞身子一顫,扭頭看向樓明月。
樓辛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眉頭擰成一個疙瘩,亦目光復雜的看著樓明月。
她們把她當成了樓氏新的家主,一切就只等她做決定。
然而哪怕這是一件注定的事情,要她親自說出口也太過殘忍,更何況說樓氏族人沒救的只是莫思歸一人所言,要不要盡信還是個問題。
屋內一片死寂。
半晌,樓明月才道,“讓我想想。”
她緩緩起身出去。
樓小舞眼眶微紅,“莫大哥,菱姑大約知道眾人染病的先后順序,能否試著再救治一下病情輕的人?”
“可以。”莫思歸嘴上答應,心里卻知道希望渺茫。他頓了一下,對樓辛道,“玄冰確實可以一定程度的壓制住毒性,卻並非長久之計,且上古玄冰的霸道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住,我敢確定,冰窖中一定有人被凍死了,有屍體的養分,在冰窟里也沒用。”
“即是如此……”樓辛想了一下,內力不足的人多半都是仆婢,“莫神醫是否能夠分辨死人?若是能夠分辨,先將屍體焚了。”
“我可以盡力一試。”莫思歸最喜自我挑戰,因此表現的很積極。
而他眼中閃爍的興奮在樓辛看來甚為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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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29:48
第八十七章 艱難抉擇(2)
樓辛抿了一下唇,道了一聲,“有勞神醫。”
她站起來欠身施禮后,轉身往后堂去。
樓小舞看出她壓抑的怒意,便沖莫思歸道,“我也去看看六長老。”
其余人都隨著樓辛和樓小舞離開,屋內瞬間只剩下了莫思歸和安久。
莫思歸自是看的出樓辛的不悅,但他不在乎,“你怎麼來了?莫非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安久直接忽略他后面的話,“我在汴京遭襲,是控鶴軍救了我,回到梅花里就被安排跟隨樓氏一起過來。”
莫思歸用扇柄支著腦袋,一雙流光瀲灩的桃花眼睨著她,散漫又輕佻的道,“你被襲擊了?這些人還真是一點不挑食,什麼小角色都不放過。”
安久點頭,“所以聽說你也被襲擊了。”
“哈!”莫思歸輕笑一聲,坐直身子,“特別願意與你聊天,能鍛煉耐力。”
在遇見安久以前,莫思歸在調戲人這項活動上從未落過下風,遇上一個能堵著他說不出話的人也挺有意思。
兩人坐了一會兒,莫思歸準備去冰窟的時候,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嘶!她們都走了誰去抬屍體!?”
安久看著他沒有說話,氣氛一下子冷肅起來。
“你別這樣,怪瘆人。”莫思歸湊近她道,“梅十四,你跟我去冰窟吧。”
“不去。”安久果斷拒絕。她過來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並不打算出力氣。
“你若陪我去,我願意花畢生精力治好你的經脈。”莫思歸喊道。
安久在門口駐足,旋首看了他一眼,“我不去你能忍得住不治?”
以莫思歸對醫道的狂熱,面對稀奇古怪的傷病他能忍得住才怪,安久可不上這個當。
偌大的議事堂里只剩下莫思歸一個人。他本可以撂挑子不干,但出于醫者的責任,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隨時可能引起一場大瘟疫的屍體擱在冰窟里。
莫思歸提了燈籠,理直氣壯的去后堂找個人帶他去柴房。
樓辛生氣歸生氣,卻沒有一直晾著莫思歸,畢竟這是樓氏的事情,他肯幫忙已經是恩。
冬季用柴多,樓莊里存了許多干柴火。莫思歸看了看天色,估摸著雪不會再下,便令人將柴全部移出來。他自己則帶著一個人進冰窖抗屍。
作為一個百年望族,樓氏即使凋零至今,上下加起來也有四十幾人。就算每人只安排一個婢女伺候,也得是同等數量。
就如事先預料的那樣,死者全部都是仆婢。她們即便有武功,也大都在四階以下,扛不住這種酷寒。這些人幾乎全部堵在冰窖門口,倒是不用費事去找。
看情形,當時肯定有人想要從冰窖中逃出去,所以樓明月才持劍堵在甬道口。
莫思歸抗了一夜,整整弄出一百零七具屍體,其中有半數以上是十三四歲的少女。
含苞未綻便以凋零。莫思歸心生黯然。
柴火堆上淋了一層厚厚的油脂火把拋上去轟的一聲便燎了一大片。那些人都被凍透了,從破曉一直燒到午后才全部化作灰燼。
莫思歸令人下山去采買大量蒼術、皂角,準備再次消毒。
傍晚時。買藥的人返回,卻帶來了一個令人恐慌的消息——汴京郊外爆發瘟疫了!
一般瘟疫都在春夏時節,這場發生在隆冬的瘟疫蔓延的速度竟然一點都不遜于夏季,在城北的一個村落中兩日之內全部染病,並且陸陸續續有人死亡。村民驚慌欲逃往別處。
幸而這次朝廷早有準備,險險將全村封鎖。
“奴婢聽說還有別的村也發現了瘟疫。”采辦藥材的人道。
議事堂里死寂一片。首座的樓明月臉色煞白,一夜之間她一個未到雙十年華的女子竟然兩鬢生了縷縷白發,使得她看上去老了五六歲。
這“瘟疫”從何處流出去,在座諸人心知肚明。地勢居高臨下,北風呼嘯極有可能將毒卷到別處,另外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樓氏往梅花里求救的時候不慎把毒傳到了沿路村莊。
樓辛訥訥道,“我們都是走僻靜的小路,不曾靠近過村落啊!”
“看來有人改進了瘟蠱。”莫思歸面色凝重,“當年,只要不與中毒之人有親近便不會傳染,如今毒的活性更勝從前許多倍,不僅容易傳染,而且發病時間也縮短了一日。”
莫思歸依著原來的瘟蠱的毒性估計,冰窖里那些還活著的人延緩幾日處置沒有什麼問題,但現在看來……
眾人看向樓明月的目光各有不同,樓辛與樓小舞悲傷的目光里藏著一絲絲的期待,希望她能夠想到一個兩全的法子,既保全樓氏族人又不至于連累無辜。然而,這份希望,落在樓明月的肩上就如一座大山,壓得她幾乎粉身碎骨。
而莫思歸則是希望她能盡快下定決心燒掉中毒已深人,這對樓明月來說又太過殘忍。
莫思歸瞧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容顏如此憔悴,心頭一軟,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樓明月起身走出議事堂,到了門口時忽然停住,仰頭看著門匾上遒勁的四個大字。
安久靠在門內側,離她最近,看見刺眼的雪光將她蒼白的皮膚映照的幾乎透明,那雙如琉璃一般的眼眸里清清楚楚的映著門匾上的字跡。
忠正守義。
樓明月閉上眼,從牙縫里狠狠擠出一個字,“燒!”
嘶啞的聲音帶著“忠正守義”四個字如重錘砸在安久心底,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你們都回去吧。”莫思歸道,“我和梅十四來做。”
這件事情吃力不討好,雖然是樓明月做出的決定,但也不會有人能夠平靜面對一個親手少了自己至親的人,然而安久這次竟然沒有反對。
梅久早已泣不成聲,仿若要燒的人是她的族人一般。
樓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的道。“不!我要去,不親眼看著,我怎麼會牢牢記得這血海深仇!”
“我也去!”樓小舞道。
樓辛不曾說話,但她仇恨的目光已經表明了態度。
菱姑帶著人去將樓氏存的所有干柴都堆出來,莫思歸等人則輪流著去冰窟里把人搬出來。
樓小舞休息的間歇,蹲在莫思歸的身旁,輕聲道,“莫大哥,他們會很疼嗎?你能不能用些迷藥……”
這些人渾身都凍成了冰塊,想要用利刃使他們瞬間死去不太可能。
“等會切斷咽喉吧。”莫思歸道。
無法呼吸就多半不會再醒過來。但是也不能保證有例外。
“嗯。”樓小舞悶聲道。
內力高強的人真氣在體內自行運轉,所以她們不會被完完全全凍實,在刀劍所及之時肯定會痛。莫思歸也沒有辦法。
樓明月從冰窟中抱出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徑直走到莫思歸面前,“能否救他?”
莫思歸仰頭。
火貂皮將樓明月的臉龐映出幾分血色,在雪中整個人像是一簇新綻的紅梅。
“阿弟!”樓小舞跳起來連忙把凍成冰人的孩子接過來。
樓氏統共不過二十幾個人,莫思歸將他們染病的先后順序記得清清楚楚,這個孩子幾乎與幾位長老一起染病。且在冰窟里凍了這麼久,按道理來說應該早已經死了。
莫思歸仔細看了看他的面色,面容煞白,兩頰泛桃花色,好像才新染上瘟蠱一樣,“如果我沒猜錯。幾位長老將內力都渡給他了,那就還有救!”
樓明月毫不意外,樓明睿是樓氏好不容易的來的男丁。雖然是樓氏女兒所出,嚴格算來應該是外孫,但他自出生便被視為樓氏香火的延續,與嫡孫一樣。
“小舞,你陪莫神醫去準備救治。這里的事情交給我。”樓明月說罷,向莫思歸跪下。“樓二發誓今生今世不報此仇絕不罷休,莫神醫救我樓氏一脈,明月無以為報,來生必當結草銜環報答大恩。”
樓明月干干脆脆的磕了三個響頭,而后伏地不起。
“你這一跪我是該受的。”莫思歸看著她,淡淡的道,“我不相信什麼來世,來世天大的許諾,抵不上現在一句話,一個字。”
他把折扇塞進袖袋里,接過樓明睿。
樓小舞扶起樓明月,匆忙追上他。
當年,秋寧玉也說過類似的話。她對他說:五年之后我說不著親就嫁給你,在我嫁出去之前,你不許娶親,不許和旁人好。
他們是自小定的親,這不過是小姑娘的任性之言。莫思歸還記得自己當時笑著道:那可糟糕了,我明日得告知汴京的小娘子們好好珍惜這五年,否則下半生在你的摧殘之下哪里還有今日如此翩翩濁世佳公子。
往昔言猶在耳,斯人卻已不在。
今日乍遇到一個形貌相似的女子,竟然對他許下了來生的諾言。五年尚且難成,如何來世?
莫思歸覺得自己今生怕是要孤獨終老了。
安久在旁邊猶如空氣,待樓明月離開之后,樓辛走過來,“梅娘子。”
她抱拳施了一禮,接著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樓娘子能答應。”
“說。”安久道。
樓辛道,“方才莫神醫說要把族人的咽喉切開以免介時痛苦,我下不了手,明月做出決定已經夠艱難了,我不想讓她再親自動手,希望你能……”
“好。”沒有等她把話說完,安久便干脆的答應。
樓辛愣了一下,苦澀道,“多謝。”
求別人殺了自己的家人還得道謝,樓辛心頭像堵住了一樣難受。
干柴架好了,諸人把四十幾具屍體擺上去,安久掩住口鼻,爬上干柴架用匕首一一將她們喉管切開一段。
菱姑讓人往上面潑油脂。縱然潑的很小心,可這樣集體火燒再怎麼都比不上入土為安。
樓明月死死咬住唇,卻堅持目不轉睛。
樓辛干脆背過身去。
一切就緒之后,樓明月啞聲道,“點火吧。”
她一張嘴,口中的血便順著唇角流出。
沒有人動。
半晌,安久接過菱姑手里的火把,揚手扔到柴火架上。
大火熊熊燃起,一會兒工夫便吞沒里面所有的身影。
放在最南,也是最靠近樓明月和安久等人最近的樓氏家主,她是個四十多歲的女子,眉眼與樓辛有幾分相似。
風卷著灰燼助漲火勢,火舌蜷伸中,安久清楚的看見樓莊主緩緩睜開眼睛。
樓明月渾身止不住顫抖起來,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樓莊主沒有別的動作,仿佛是盯著上空飄蕩的灰燼和殘雪,眼睛一眨不眨。
“娘!”樓明月走近,雙目映著跳躍的火焰,一片血紅,“女兒定為你報仇!”
安久像是哪里被人掐了一把,突然疼了一下。她還以為樓明月的娘早就過世了,沒想到竟然是樓莊主!
樓明月是個有胸襟的女子,安久自問做不到她這般,哪怕全世界都燒光了,她也不能放棄母親生還的一線希望。
或許是因為自己難以做到,安久由衷的佩服她。
樓明月沒有跪下,就期盼母親臨終前能夠再看她一眼,然而,樓莊主最終只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樓莊主臉上布滿水珠,眼角一滴紅色溢出,不知是血水還是淚水。
樓明月雙膝一軟,撲倒在雪地里,臉頰貼著冰冷的雪,卻並沒有令她清醒。
意識模糊的最后一瞬,樓明月只感覺有一雙手扶起了自己。
入夜之時,控鶴軍的援軍終于到了。
樓辛壓制住心中的怨氣,勉強接待控鶴軍。
樓明月心中存著事,只昏睡了一個時辰,聽聞控鶴軍已至莊內,便簡單洗漱一番穿上孝服前去議事堂。
她比樓辛要清醒的多,瘟蠱毒發突然,發現時已經過了兩日,向控鶴軍和梅氏求救的途中又耽誤了許多時間。哪怕控鶴軍的人來的再早一日,結果還是一樣,不過是多了幾個搬運屍體和柴火的勞力而已。
樓明月走到半路的時候正迎上菱姑送控鶴軍的人下來,便行了一禮,直接問道,“控鶴軍可查到幕后主使?”
“這位是我們樓氏新任家主。”樓辛介紹道。樓莊已不在,談不上什麼莊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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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30:05
第八十八章 忠正守義
控鶴軍為首的那人身材窈窕,分明是個女子。
她聽說樓明月是新任家主,目光忽然柔和起來,“我是神武軍天甲都頭。”
都頭是官職,職位在副指揮使之下,天甲則是控鶴軍中番隊的編號。
樓明月敏銳的察覺到對方態度的變化,但她並未作出回應,“抱歉,是我太心急了,兩位若是不趕時間就到舍下坐一會兒吧。”
“好。”都頭道。
樓明月領著幾個人去了莊內正堂。
待坐下之后,她略去了寒暄,直接道,“想來您也是樓氏人吧?”
控鶴軍都頭頜首。
樓辛臉色微變,慍怒道,“既然你身上流著樓氏的血,為何見死不就!我們傳出消息還早于去梅氏求救!你們若是真心相救怎麼會到現在才來!是不是聖上……”
“姑姑!”樓明月厲聲打斷。
樓辛性子直,脾氣暴躁,忍了這幾天已經是滿腹怨氣,若是發泄起來恐怕會口不擇言。
控鶴軍都頭沒有責怪,情緒亦隨之低落下來,“起初我們以為是瘟疫,便先行派了兩名醫者秘密前來,可是那兩名醫者竟半途被截殺,上頭下令封鎖控鶴監搜查奸細。”
“連控鶴軍中都有了奸細?”樓明月不可置信的道。
控鶴軍可謂大宋心臟的保護盾,負責守護最后一道防線和皇上,倘若連控鶴監都被敵人滲透,大宋岌岌可危。
“按規矩,這次本不應該是我前來。”控鶴軍中有規矩,不得與本家有過多聯系,雖然這道命令已經被屢屢違背,但畢竟還沒有被廢除,都頭道。“正是因為出了奸細,神武指揮使才放我們回來,可惜……”
出自樓氏的暗影就算與本家再有什麼仇恨,也不至于滅了自己整族,況且樓氏女子的忠義有目共睹,是最能排除奸細嫌疑的人,讓她們先回來支援已經是最妥善的處置了,若控鶴軍只顧著關起門來抓奸細才是真正中了圈套!
如果樓氏遭難,控鶴軍沒有派人前來支援,那讓其他家族怎麼想?滅了樓氏滿門難道是皇上的意思?即便此事幕后不是聖意。但如此作態,是巴不得四大家族消失?
如今皇上與四大家族之間的信任薄如蟬翼,這次若再中計。被挑撥一下,恐怕真得連表面的維持都要破裂。
這連串的陰謀,分明是精心設計!何人有如此心計,如此狠辣?
樓明月道,“關于這次暗襲。可有線索?”
“沒有。”控鶴軍都頭道。
樓明月十分失望,但是控鶴軍都頭話鋒一轉,接著道,“但目前看來只有一個人最有可能。”
“何人?”樓辛追問道。
“遼國的凰吾郡主。”
“凰吾?遼國何時出了一個凰吾郡主?”樓小舞不解道。
控鶴軍都頭道,“她原是鄭國公主,名凰吾。乃是蕭太后所出。后來蕭太后過世,她便被貶為郡主並虢了‘鄭國公主’的稱號,前去為蕭太后守靈……”
這件事情撲朔迷離。就連消息最為靈通的控鶴軍也難窺究竟。
究其原因,還要追溯到上一輩。蕭太后是契丹人,單名綽,嫁給遼景宗耶律賢之前曾與韓德讓有婚約。
契丹人有女子掌權的習俗,耶律賢死后便把大權交到了蕭太后手里。
韓德讓是遼國將軍。與蕭太后整日低頭不見抬頭見,傳聞二人重修舊好。這在契丹風俗里也是可以的。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然而蕭太后未將此事公諸于眾。
更讓人迷惑的是,在耶律賢死后兩個月,蕭太后竟然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絕大多數人都揣測她早已紅杏出墻,但沒人拿得出證據。
而這個孩子出生之后,蕭太后親自賜名“凰吾”——耶律凰吾。
“耶律凰吾似蕭太后,有掌權之能。”都頭越想越覺得此次背后主使是她,“她十五歲因私建軍隊被貶,那支軍隊名為‘鬼虎’,她被貶后我們不曾得到鬼虎的消息。而遼國能有實力招攬這麼多高手的人不多,她是其中一個。”
“被貶黜守靈竟然還有如此實力?”樓明月問道。
“不錯,據密探傳來的消息,耶律凰吾在遼國頗有聲望。”都頭細細解釋,“韓德讓一生為遼國鞠躬盡瘁,古稀高齡尚在征戰,現在遼軍中還有一大半將領是他舊部。這些舊部或許以為耶律凰吾是韓德讓的骨血,所以給予了特別照顧,至于有無野心就不好說了。”
“怎麼會沒有野心。”樓小舞憤憤道,“凰本作皇,想必蕭太后希望她有野心吧,說不定本來就打算把大權交在她手中呢!”
篤篤!
門外有人輕輕敲門,“都頭,時間不早了。”
控鶴軍都頭道,“可還有問題?”
“既然有懷疑的人,控鶴軍如何打算?”樓辛停頓一下,覺得自己言辭有些不太準確,“可有聖諭?”
“聖上急于清理內奸。”控鶴軍都頭壓低聲音道,“控鶴軍內部如今風雨飄搖,聖上急于整頓,就算是有心要追究也不騰不出空來,何況……”
何況聖上心里說不定還想趁機除掉四大家族,只不過眼下似乎是敵強我弱,他並不會真的付諸行動。
“多謝。”樓明月起身,“您先回吧。”
控鶴軍都頭起身,靜靜的環視堂內一圈,語氣里帶著一絲莫名的情緒,“一家人,何故言謝。”
樓明月喉嚨微哽,啞聲道,“是我失言。”
屋內瞬間充斥憂傷的氣氛,樓辛忍受不住,出聲打破沉默,送控鶴軍都頭離開。
烏云蔽月。
樓莊陷入一片死寂。
樓明月一個人在院子中站了許久才挪動腳步,踏著雪一步步走到議事堂前,卻見廊下立著一個身裹火貂裘衣的人。
“是誰?!”樓明月道。
那人轉身,露出一張瑩白若雪的臉龐。
樓明月略略放下戒備,“梅十四。”
安久微微點頭。
樓明月走到廊下,抬頭看著匾上的字,“你在看這個?”
“嗯。”
“梅氏沒有?”
“不知。”安久還沒有把梅花里轉遍,並不知道是否也有這樣的匾,但聽樓明月這樣說,她忽然想起華容簡曾經說過,控鶴軍的訓言便是“忠正守義”。
“忠正守義。”樓明月旋首問道,“你可知是何意?”
“不知。”安久如實回答。
“樓氏一心追隨太祖皇帝,誓言永不背叛。”樓明月嗤笑一聲,“我樓氏最重忠義二字,我樓家男兒盡數為國捐軀,我們沒有背叛,是太祖皇帝的子孫先棄了我們。”
樓明月字字如血,“我們守著大宋的江山是為了百姓安寧,他們卻沉迷于權利游戲,背棄信義。”
安久微怔。
四大家族子嗣一代更比一代凋零,不為家族名望,不為榮華富貴,更不止是為了當初的一句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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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30:16
第八十九章 再見驚弦
保家衛國。為了一方安寧,總有人要犧牲。
然而,人都有私心,都有求生欲。在第一代打江山的熱血過去之后,他們便漸漸萌生了退意,四大家族之中就屬樓氏人最忠義無私,所以樓氏家族凋零的最快。
“竟是如此下場。”樓明月仰頭嘆道,“老天真是不公平!”
“既然是自願的,就別怪老天。”一直靜靜聆聽的安久開口便是刺激人的話,好在她還算比較照顧樓明月的心情,接著道,“我……知道一個人,她原本可以選擇平靜的生活,卻因為某些原因做了壞人,年紀輕輕就死了。路都是自己選的,這世上沒有樓氏、梅氏也不會毀滅。”
既然自己選擇了隨時付出生命,在面臨死亡的時候便不要責怪皇上或老天。
樓明月沉默半晌,忽而一笑,“你這也算是安慰人?”
不算嗎?除了莫思歸和梅久,安久還是第一次這麼主動的與人溝通,不管怎麼樣至少出發點是為了安慰她。
“你能說出這種話真是令我意外。”樓明月與安久只有一次接觸,但基本可以判斷出她行事沒有方向性,好像完全是憑著一時的情緒來。
安久盯著樓明月的臉龐,蒼白的好像一觸即碎,然而唇角尚未淡去的笑意又讓她顯得堅不可摧。
“你日后可有打算?”樓明月走到護欄邊,伸手拂掉上面的積雪坐了上去,“智長老恐怕短時間內出不來。”
安久一直以來習慣了接受命令,如今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沒有人施令,她有極為強大生存的能力,多麼艱苦的環境都能夠活下來,可她卻不會生活。也沒有必須活下去的動力。
這是她放棄的原因。
樓明月沒有等到安久回答,伸手握緊扶欄,“此仇不報,我誓不脫這身孝服!”
“嗯。”安久應聲。算是贊同她的做法。
山風攜雪,兩個人再沒有說話,一坐一站如豐碑一般,竟是直到天邊露出一絲朝陽。發絲上結了厚厚的霜,仿若一夜白頭。
晨光熹微,樓小舞從莊內奔出來,“二姐,阿弟醒了。”
樓明月霍然起身,連招呼都沒打一聲便疾步下山。眨眼間就只剩下一道殘影。
樓小舞招呼安久道。“十四。跟我去買柴生火做飯吧,我們都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
樓氏存了兩屋子的干柴,全部都被燒屍體用光了。
安久如今借住在樓莊。多少應該出點力氣,再說她對樓氏印象不差。便干脆的隨樓小舞下山。
在山上時,只感覺到樓莊內沉悶壓抑,不過好歹有莫思歸帶頭處理,到了山下才真正看見什麼叫做人間煉獄。路邊隨處可見橫屍,兩人在村中轉了一圈,竟是一個活人都不曾遇見!
這些屍體如果不及時處理,很可能引發更加恐怖的災難。樓小舞在一個空了的農戶家里困了柴火便與安久立刻返回莊內,把這件事通知眾人。
“怎麼辦?”樓小舞問。
“這件事情若是處理不當,恐怕會引起暴亂,朝廷會派人處理,我們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樓明月淡淡道。
死者為大,燒屍體的事情一旦被傳出去,又沒有兵力鎮壓村民反抗,樓明月所言極有可能成為事實,並非危言聳聽或者袖手旁觀。
“只想著善后不是辦法。”安久終于表達了一次意見,“莫思歸,你只知防不知治?狗屁的神醫!”
屋內鴉雀無聲,樓辛突然感覺心里舒暢不少,沉郁的神色亦顯出幾分輕松。
莫思歸心里早已躍躍欲試,嘴上卻道,“別人準備了幾年,甚至十幾年,你教我短短幾日做出解藥?”
“借口。”安久冷然道。
絕境中不用全部力氣做最后一搏怎麼知道一定會死?
天才往往都有傲氣,莫思歸啪的將扇子放在桌上,“此扇為賭,老子三天之內做出解藥!”
樓辛眼角一抽,諷刺道,“真有氣魄!”
事情發生的的太突然太迅猛,莫思歸只來得及被動應對,尚且沒有時間去思慮解藥的問題,聽安久如此說,他心里的怒氣頓時涌上來,不是氣安久說話不留顏面,而是怒有人竟然能在醫道上將他逼迫至此!
莫思歸恨恨的想:先配出解藥再說!等捉住此人,先喂他吃半斤自己配的毒藥!
安久抓起扇子放在袖袋里。
眾人一天沒有進食,早已經饑腸轆轆,就在議事堂里簡單的用完早膳之后各自回去歇息。
之后莫思歸果然把自己關在房間,不邁出房門一步,就連送進去的飯菜全部都是原樣送出來。
起初菱姑還以為他是在賭氣,但到了第二天,她開始有些擔憂了,送飯的時候透過門縫里看了一眼,卻見莫思歸坐在地上發呆。
隔日再看,他竟然還坐在原處。
菱姑連忙去書房尋了樓明月稟報此事。
樓明月正在查找關于耶律凰吾的情報,全然不理會她。樓辛用完早膳之后便帶著樓小舞閉關練功去了,沒有十天半月出不來。
菱姑尋到安久那里,見她正坐在廊下的護欄上看書,一身黑色勁裝裹著修長的身材,外罩一件貍色裘衣,青絲用發帶簡單束起,容顏仿若冰雪雕琢。
菱姑在怔了片刻,才上前欠身施禮,“奴婢紅菱見過十四娘。”
安久抬頭。
那雙漆黑的眼眸映著雪光,寒涼至極。
她看人的時候太過專注,不免令人生出一種被獵人盯上的錯覺,菱姑脊背發涼,她微微縮了縮脖子。說明來意,“莫神醫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吃不喝,這樣下去身體會垮的,娘子若是有空還是去瞧瞧吧?”
安久皺起眉。當年她父親就是這樣,每每在實驗室里一關就是一兩天,有時甚至十天半個月,每當此時被打擾。脾氣就特別暴躁。
“他想作死誰也攔不住,操什麼閑心。”安久冷冷道。
菱姑見她低下頭繼續看書,沒有再搭理人的意思,手足無措的站了一會兒,只好離開。
安久聚精會神的研究智長老留下的書。
這本書中教人如何用精精神力作戰,對于她目前的狀況來說很有用。反正現在閑著也是閑著,有點事情做總強過無所事事。
安久按照平時的習慣,先粗略的看一下整本書大致講是什麼內容,然后再開始仔細閱讀。
不管是練內功還是外功。都要扎實。切忌急于求成。如果是尋常人這樣看會十分危險,但安久對自己的身體和精神力的控制都到了可以媲美機器的地步,如此做反而讓她更容易掌握控制精神力的方法。
按照智長老的說法。純精神力其實也可以射出驚弦,但不同的是。這種驚弦對于精神力六階以上的武師幾乎沒有什麼殺傷力,哪怕發箭者的精神力已經臻至化境,也無法將其斃命,而作用于精神力弱的人身上效果倒是良好,並且在屍體上沒有任何傷痕。
這是智長老琢磨多年的功法,安久閑來無事便尋了張弓練習。
這時安久才明白為什麼每一次去找智長老,他都張開弓很久不射出去。
練了大半天,梅久憂愁道,“好像都沒有用。”
因為安久一直不停的練,好像不知道疲倦一樣,可梅久明明已經感覺身體都要崩壞了。
“要找人試試才知道。”安久道。
精神力不像內力,它對于死物是沒有作用的。
梅久慌忙道,“別,你別再殺人了。”
她想起這幾天的發生的事情,感覺天都快要塌了,在從前的十幾年里,隨母親走過不少地方,任何一處給她的印象都是安寧祥和,她從來沒有想過世上如此黑暗殘酷。
“盡管你依舊這樣說,你還是被改變了。”安久感覺的到。
現在的梅久不會見到死人就一驚一乍,不會再那麼害怕縮瑟,縱然在安久看來這種改變很微小,但她的確不同于從前了。
梅久心情很復雜,猶豫道,“我應該能進控鶴軍的吧?”
她仍舊很害怕過這種刀口舔血的生活。
安久給自己的定的目標是自我毀滅,關于其他方便,她自己尚且迷茫,如何能給旁人建議。
與莫思歸的三天之約過去。
安久拿著折扇去他門前等著。
她不算了解莫思歸,但感覺他並不是一個會胡亂放狠話的人,盡管賭約壓的只是一把“紅杏出墻”的折扇,但他壓上的其實是傲氣和尊嚴。
從午飯過后,安久在廊下張開弓練習驚弦。
精神力這種東西實在玄妙,看不見摸不著,練習了這麼久,若不找個機會試一試根本無法驗收成效。
傍晚的時候,莫思歸砰的一聲踢開房門,神清氣爽的站了出來。
安久余光瞟見他,轉身用弓對著他,手指一松,把匯聚的精神力放了出去。
弓弦嗡的一聲輕吟。
“哈——”莫思歸笑到一半戛然而止,整個身子僵住,連面色都白了一下。
安久不知莫思歸是幾階武師,但絕對超過六階了,即便她真的聚成了精神力的驚弦也殺不死他。
“什麼感覺?”安久湊過去回訪受害者。
半晌,莫思歸才能活動身體,他揉著太陽穴,怒瞪著安久,“梅十四!你做了什麼?”
菱姑瞧的清清楚楚,人家梅娘子離得老遠呢,而且弓弦是空的,“您是太過勞累了,三天才吃了兩頓粥。”
“是嗎?”莫思歸狐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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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30:29
第九十章 過年
“你剛才是什麼感覺?”安久再次問道。
“眼前一黑,像是要暈過去。”莫思歸滿臉懷疑的盯著安久,但想到她經絡盡毀,不太可能再射出驚弦,況且驚弦的威力遠不止于此,遂將剛才一瞬的不適拋之腦后,朝她伸出手,“解藥做好了,折扇拿來。”
安久本打算還給他,但瞧著那副臭屁的樣子,心頭略有不爽,“救活了人再說。”
莫思歸哼哼兩聲,不再討要扇子,轉頭嚷著讓菱姑給弄些吃的,待他填飽肚子便一個人背著藥箱晃悠悠的下山去了。
菱姑瞧著他的樣子分明還是個大孩子,不禁有些擔憂,但轉念一想,他許多年前便已經一個人闖蕩,她的擔心實在多余。
給樓小舞送過飯,菱姑便去了安久那里。
“梅娘子,我家娘子說若您覺著無聊便讓奴婢領您去她的屋子。”菱姑不敢看安久,垂著頭解釋道,“娘子素來好擺弄些機關,知道您擅弓道,請您過去挑選幾張合心意的。”
精神力驚弦,不過是智長老在追尋驚弦的時候試驗出的各種產物之一,畢竟不是真正的驚弦,殺傷力很有限,那種可以媲美槍炮的藍光弩,讓安久對這個世界的武器有了新的認識,又重新燃起了她對武器的熱衷。
“好。”安久不會客套,心里怎麼想實際就怎麼做。
在上次試煉的時候,安久便見識道樓小舞的索弩和光弩,心知她有機械天賦。然到了她的屋子之后,還是有些驚訝。
樓小舞的房間極大,而內室只占十分之一的面積,偌大的外室只放了一張長桌。幾個凳墩,還有許多貼墻的置物架,地上、桌上、墻上擺滿了各類器械,其中不乏弓弩。
安久的目光被桌上擺著的一支弩吸引住。那支弩與試煉時敵人手中的藍光弩外形很相似。
她上前仔細觀看,菱姑見她感興趣,便解釋道,“這是娘子近來做的東西,說是做壞了。”
安久拿一支箭上膛,走到門口對著院子里的樹扣動懸刀,刺啦一聲,弩箭帶著閃耀的藍光急速飛出,穩穩定在樹干上。絞起一片木屑飛揚。
有些形似。可惜殺傷力比那種藍光弩低的多了。但樓小舞只憑看了一眼就能在段時間內做出這種東西,可見她于機械上有著過人的天賦。
菱姑感覺到安久的贊賞,想著自家娘子似乎很喜歡與這個冷冰冰的梅十四接觸。于是想拉近一下關系,“娘子是早產。身體不好,每日練武不能超過兩個時辰,所以就喜歡擺弄這些。”
安久嗯了一聲,回到屋內,坐在桌邊開始擺弄手里的弩。
弩與槍的原理相通,她可以閉眼快速拆裝狙擊槍,對其構造自然了如指掌。
菱姑看她全神貫注擺弄弩機的樣子竟與樓小舞有些相似,心中的距離感不知不覺拉近了幾分,每每給她說一些樓小舞的事情。
有了事情可以打發時間,安久很享受獨處,一個人在那里埋頭苦干,絲毫不搭理菱姑。
菱姑說了一會兒也覺得無趣,便留她一個人擺弄。
白雪覆蓋巖山,因有玄冰存在,這里比別處更寒冷。
莫思歸外出,樓明月和安久都是安靜的人,整個樓莊一片寂靜,若非菱姑每日準備吃食,根本不像有人居住地方。
有了莫思歸的解藥,汴京附近的瘟情得到緩解,朝廷出兵焚燒染毒的屍體,總算在過年之前遏制了一個巨大危機。
十日之后,距除夕還有兩天,慕千山奉命趕到梅莊來接梅久和莫思歸回梅花里。
智長老被朝廷看押待查,極大的傷害了控鶴軍家族的感情,此事的處理辦法清楚的表現出了皇上對控鶴軍家族的不信任,使得君臣之間那所剩無幾的維系再次出現裂痕。
而在樓氏遭難這件事情上,控鶴軍雖然最后應援了樓氏,但處理之遲疑,還是太令人寒心了。
在這張巨大的陰謀網里,敵方大獲全勝。
梅氏已經被逼到必須做出一個決定的時候。
梅花里。
在煙波浩渺的湖畔,有幾座隱蔽在梅園之后建筑。它們坐落在葫蘆形的山坳最底面,一座塔形的書樓,掛著“忠正守義”牌匾。
梅氏家主梅政延負手而立,皺眉盯著匾上的字。
一襲白衣悄無聲息的落在不遠處,靜靜的陪著站了許久。
“政景,梅氏,該何去何從啊?”梅政延長嘆。
白衣微動,梅政景踏雪走到他身側,“三哥,你知道我不想管這些煩心事。”
“你的性子該斂斂了!”梅政延看著他的目光充滿了失望,語氣嚴厲,“縱使族里把你定為未來接權人之一,我也從來不曾勉強過你,如今亭君已經不在,你難道不應該主動扛起責任?!”
若不是梅政景無心接管家族,一直放浪形骸,族里也不會決定這一次送梅亭君出去試煉!梅政延心里不是沒有怨氣,做梅氏家主雖然不用出生入死,但在與朝廷的關系岌岌可危中怎樣保全氏族,比出生入死更難。本應該是梅政景的事情,他卻不得不逼迫自己兒子去做。
梅政延情緒低落,“他這次折了也好,至少不用擔起整個家族的重擔,他不是掌家的這塊料。反倒是你!”
想到梅政景他的怒氣又被勾起來,“分明生的滿是心竅,卻不願為家族付出!你就眼睜睜的看著梅氏倒下?”
“三哥。”梅政景總算上了一回道,並未顧左右而言他,“我幼時憧憬過進控鶴軍的暗影,也想過帶領梅氏為朝廷效力,就在幾年前我還這樣想。”
他作為家主的候選人之一。勢必會了解很多事情,然而了解的越多,越發現現實與想象的差距太大了:控鶴軍家族和朝廷之間岌岌可危的關系;還有控鶴軍原本應該是保護大宋的利刃,如今卻成了聖上手里排除異己的屠刀;朝廷在對外關系中的軟弱……
這些血淋淋的事實。狠狠擊碎了梅政景一直以來的夢想。
“如今梅氏陷入困境,如果家族要脫離控鶴軍,我作為梅氏一員,自是要拼盡全力。但……”梅政景盯著忠正守義牌匾,語氣斬釘截鐵,“讓我為這樣的皇上和朝廷效命,絕無可能!”
梅政延何嘗沒有想過,但,“梅氏脫離控鶴軍,勢必要犧牲已成為控鶴軍暗影的所有人。”
“三哥未免太婦人之仁了!”梅政景道,“君子棄瑕以拔才,壯士斷腕以全質。蝮蛇纏手。何不當機立斷?”
梅政延旋首。見他一身白衣長身而立。幾乎與雪融為一體,一雙目光瀲灩的桃花眼背后竟滿是寒涼。
“我倒是看錯你了。”梅政延說不出自己身什麼心情,緩緩道。“你對大哥那般惦念,我一直以為你像啟長老重情重義。沒曾想,骨子里倒是像極了智長老。多智者寡情。”
梅政景挑挑眉梢,“我倒是罷了,任憑三哥如何說,不過我真是為智長老叫屈,他若無情,會毀卻一身前途只為梅氏?以他之才,哪怕做宰輔也使得,他若無情,能為了梅氏犧牲數十年光陰?”
一個個反問,逼的梅政延啞口無言。他竟將這些全部忘記了,只看見智長老平時處事的果斷狠辣。
“大智者大愛,若常拘小節,如何成就大事。”梅政景不再糾纏在這個問題上,從懷里掏出一只錦囊丟給梅政延,“有空還是處理一下內奸吧!”
梅政延打開錦囊,從中取出三封殘信,這些信已經被火燒得七零八落,但是被梅政景拼湊過之后,能夠大概看出內容,里面都是控鶴軍羽林令寫給某人的信函,其中不乏一些要求打探梅氏秘密的命令。
梅政延沉聲問道,“你從何處得來這些東西?”
“大房老夫人。”梅政景道,“你整日繁忙,自然不像我這個閑人關注內院,我注意到她已經有段時間了,只不過一直沒有抓到實證,最近局勢風雨飄搖,智長老被扣壓,上面肯定想知道梅氏的真實反應,萬一有叛心,他們好盡快處置!所以琢磨著最近必然聯系頻繁,我就蹲守在她那邊,果然被我找到了這個東西。”
“你是說,大房老夫人是聖上安插在梅氏的暗線?”梅政延心中驚駭。
“證據確鑿,她背后之人若非當今聖上和先帝,就是這次襲擊樓氏的幕后主使。”梅政景冷笑道,“總歸是叛族。所以三哥,你看大房多麼識時務。”
大房人丁凋零,所剩無幾的人里頭,先是梅嫣然攜女私逃,再是老夫人通敵。
“此事非同小可,先回議事堂再說,你跟我來。”梅政延把東西收起來塞進懷里。
“三哥!”梅政景正欲阻止,梅政延的身影卻早已消失。
梅政延心中著急,如果老夫人是聖上的暗線倒還好,雖然棘手,但至少如今的局勢聖上不會輕易對梅氏下手,但如果老夫人是通敵賣國,梅氏遲早會落得和樓氏一樣下場。
樓氏如今至少還能把這塊忠正守義的牌匾搬到宗祠里去,而梅氏此次說不定會連為國捐軀的祖先都要遭受牽連!
梅氏是暗影家族,響應召喚的速度極快,梅政延一邊往議事堂趕一邊發了信號,待梅政景趕到時,幾位長老已經應召到了議事堂。
如此急招,定不是小事情,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旁的事情搪塞,梅政景便沒有再阻止,任由梅政延將事情說出來。
可惜幾位長老要麼就是性情中人,拿出的主意太過偏激,要麼就是醉心鉆研武學,對這種玩心眼的事情根本沒什麼好主意。
這種結果完全在梅政景的預料之內,好在長老們的都足夠沉得住氣,梅政延要求保密,倒也不擔憂他們走漏風聲。
此事暫擱,整個梅花里都開始準備過年。
次日傍晚安久和莫思歸回到莊內。
久違的玉微居內燈火通明,安久把身體的控制權還給梅久。
“娘子,奴婢給您裁了新衣呢。”遙夜面上多了幾分喜氣。
從梅莊離開的時候,梅久感覺像是會在樓氏住很久,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來了,她心里疑惑,“遙夜,你可知道為何接我回來?”
“大年總不能在別人家里過吧。”遙夜倒是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聽說是六郎讓家主把娘子接回來的。”
“六叔?”梅久對那個行事不按常理的叔印象還不錯,因為他曾經偏幫過安久。
“姐姐!”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門外喊。
“是十五娘。”遙夜說著去開門。
梅久很長時間沒有見梅如焰,心里也很想念,高高興興的起身迎到外面去,“妹妹。”
梅如焰著一件湘妃色夾襖,蔥白色羅裙,烏發偏梳,右耳邊留了單側垂髻,看起來嫵媚又不失活潑。
她的容貌又長開了些,狹長的鳳眼比之從前更具風韻。
“姐姐。”梅如焰拉著梅久的手,明朗的笑容感染著她。
我這滑膩膩的纖纖玉手,安久很不舒服,但感受到梅久發自內心的高興,又想到自己毀了她的經脈,她能這麼高興也很不容易,便暫且忍了。
“自從來了梅莊,我都沒有好好同你說說話。”梅如焰含淚帶笑,“不過幾個月,我卻過的像十年一樣,姐姐離開這些天,我好生惦念。”
梅久心中動容,哽咽道,“阿順。”
聽到這個名字,梅如焰臉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旋即又恢復如常,抹了眼淚,笑道,“姐姐,我們去半山看燈籠吧,我傍晚下學的時候瞧見,可漂亮呢!”
她這一時哭一時笑,倒是顯得頗為真性情。
梅久轉頭,以目光詢問遙夜。
遙夜笑道,“娘子穿暖些,奴婢陪您一起去吧。”
“好!”梅久喜笑顏開,隨著遙夜進里室去換衣物。
因是晚上,也不需細細裝扮,梅久只著了一件緗色裙,同色的夾襖,烏發松松的編了垂辮。
“姐姐真美!”梅如焰贊嘆。
兩人手牽手往族學那邊的山上去。
梅久忽然想起梅如焰戀慕陌先生的事情,便小聲問,“妹妹,陌先生待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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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30:42
第九十一章 戀慕
梅如焰面上發燙,嘴上卻不忿的道,“冷酷無情的人。”
梅久想來想去,還是不太好意思說出口,只好道,“陌先生那種性子是不太好相處。”
梅如焰生著一顆七竅玲瓏心,縱然梅久說的很委婉,她也聽出了弦外之音,心中卻不以為然。梅氏與旁的家族不一樣,她以后注定不可能嫁出去,也不可能與陌先生長相廝守,可是她從來不求永恒。
即便如此,她與陌先生也未必會有交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心里有數。”
“那就好,你一向比我會處事。”梅久笑道。
“姐姐,你快看!”梅如焰停下腳步,指著山下。
梅香隱隱,白雪皚皚,整個梅花里仿佛是是一片燈的海洋,就連沒有人住的屋舍都掛上了紅色燈籠,燈光與梅花相映,恍若一副絕美的畫。
“暗香浮動月黃昏。”梅久深吸一口氣,眼中染上一層淡淡笑意。
年前寧靜的夜里賞景,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最開心的時候。
“娘子,幾位先生在那邊,可要過去問個好?”遙夜提醒道。
梅久與梅如焰抬頭,順著遙夜的目光看見族學趙山長和幾位先生正在前面的亭子中看莊中美景。
兩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落在陌先生的身上,他一身月白長袍,外罩一件青狐皮,燈籠微黃的光線之中,宛若謫仙一般的人物。
梅久暗嘆,與這等男子朝夕相對,也難怪梅如焰會傾心。
兩人上前欠身施禮,“見過山長,見過幾位先生。”
趙山長瞇著細長的狐貍眼,似乎還沒認出人來,“無需多禮。”
“十四娘啊。”陸清明笑呵呵的看著梅久,他心里一直很好奇,一個打拳像跳舞一樣的姑娘是怎樣從控鶴軍試煉中活下來。
梅久欠身道,“先生。”
陸清明本不玉打探,但見她依舊是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卻是沒有忍住,“你那一套拳練得如何?”
“凡是有空必要練的,只是……”梅久知道自己沒有任何進步,因為她所謂的“有空”次數寥寥可數。
安久都懶得評價,梅久記動作倒是快,那一套拳法打的很流暢,可再流暢也不過是更流暢的舞蹈而已。
趙山長這才知道兩人的身份,彎起眼睛,“原來是十四娘和十五娘啊。”
“正是。”梅如焰早就想問,“啟長老醫術無雙,應該能夠治好山長的眼睛,您為何不請他醫治呢?”
陸清明迫不及待的揭人老底,“哈哈,趙山長年輕時眼睛犯了錯,如今他恨不能瞎了,還治什麼?”
梅如焰見陸清明以這種調侃的口wěn說出來,便知道他言下之意,眼睛還能犯什麼錯?非禮勿視嘛。
趙山長的一雙狐貍眼還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娘子們賞景吧,我們先走了。”
“山長慢走,幾位先生慢走。”梅久和梅如焰道。
梅如焰盯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暮夜,久久沒有移開。
就連梅久都看出梅如焰對陌先生迷戀至深,這等深情,真的能夠自控嗎?
“族學中的幾位先生過去都是叱吒風云的人物。”遙夜道。
梅如焰回頭,邊說著目光邊掃過澹月,不知是問遙夜還是問澹月,“你知道他們的背景?”
遙夜知道,澹月極有可能也知道,可是不管她怎麼問關于陌先生的事情,澹月從來只字不透,這種情況,要麼是真的不知道,要麼就是對她不忠心。
遙夜心里咯噔一下,沒想到自己簡單一句話就讓對方抓到了這種破綻,怪不得嫣娘子臨走前那麼鄭重其事的叮囑防著梅如焰。
“這是江湖上的事,我爹娘乃是江湖中人,自然聽說過他們的名頭。”遙夜勉強圓了這件事,繼續道,“趙山長乃是赫赫有名的‘玉面狐貍’,清明先生號‘逍遙和尚’,陌先生便是‘音殺’。”
安久嗤了一聲,“玉面狐貍。”
趙山長那一張黑臉當真和“玉面”二字相去甚遠。
梅久反倒不覺得有什麼,白的也可以曬黑,“清明先生怎麼說是和尚呢?‘音殺’又是何意?”
遙夜見兩人很感興趣,便解釋道,“清明先生以前是護龍寺的和尚,觸犯戒律被逐出寺之后便還俗了。‘音殺’是指可以用聲音殺人,陌先生從前是縹緲山莊排行首位的殺手。”
“縹緲山莊是什麼地方?”梅如焰問道。
安久聽莫思歸說起過縹緲山莊,那是一個殺手組織,專門做殺人生意。
“縹緲山莊是一個專門做殺人營生的地方,外界流傳一卷《縹緲錄》便是記載山莊中殺手的排名,雇主可以挑選自己信任的殺手辦事。”遙夜說的很直白,“縹緲山莊基本不設門檻,只要雇主能出得起價格即可。所以排名越高,受雇的次數便越多,陌先生在縹緲山莊排行首位七八年,手上人命累累,因此才如此冷漠孤僻。”
“他脾氣還tǐng大,倒不似一個冷血殺手。”梅如焰道。
梅久默默的想,安久脾氣也tǐng大,也確確實實視人命如草芥。
遙夜暗暗搖頭,話已經說到這份上,梅如焰還是執迷不悟,顯見是說不通了。遙夜憂心忡忡,倘若不是怕梅如焰做出什麼違反族規的事情連累到自家娘子,她也不耐煩這般多費口舌。
梅久嘆道,“陌先生並非良人。”
頓時沉默下來,山風卷著積雪刮起,氣氛有些怪異。
“變冷了,我們回去吧?”梅如焰勉強扯起笑容。
“那回去吧。”梅久好不容易放寬的心,如今又提起來。梅如焰是一個能夠控制自己情緒的人,不像她什麼都寫在臉上,現在連表情都管制不住,可見對陌先生已經情根深種。
梅久倒是沒有想過梅如焰的這份感情會連累到自己,她只是單純覺得,陌先生這樣的男子不適合托付終身。
回到玉微居,梅久洗漱之后鉆進了捂好的被窩,舒服的打了個哆嗦。
這些天的奔波致使她的精神很疲憊,沾到枕頭便有了睡意。
半睡半醒之間,她含糊問道,“安久,你戀慕過一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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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30:55
第九十二章 夜宴(1)
過去的許多年,在安久的觀念里甚至沒有男女之分,更不知戀慕是怎麼一回事,“沒有。”
梅久糾結道,“為何竟能讓人失去分寸?”
在梅久心里,梅如焰一直是個很強悍且有主見的女子,待人處事能夠面面俱到,幾乎挑不出什麼錯來,如今連她都能看出像陌先生這樣的人不會是任何女子的良人,梅如焰為什麼還會不能自拔的深陷?
兩人均認真想了一會兒,漸漸陷入睡眠。
次日一大早,安久便被外邊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吵醒。
時間尚早,梅久還未醒,安久一臉嚴肅的坐在妝臺前任由遙夜擺弄。
遙夜見她似乎不高興,便輕聲安撫道,“今晚便是除夕,按規矩要吃闔府聚在一起吃大飯,娘子得裝扮的喜氣些才行。”
安久在西方長大,不了解這些節日,她也並不感興趣,察覺到梅久已經醒來便放開對身體的控制。
梅久尚未完全清醒,一時不能控制身子,斜斜向后倒去。
遙夜連忙扶住她,“娘子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梅久懵懵地道,“我……我還有些困。”
遙夜放下心來,繼續給她梳頭。
本朝喜好素雅的顏色,良家娘子更是極少穿紅戴綠,不過逢年過節、婚嫁喜事例外,梅久今日一襲瓔珞妝花裙,白色狐裘,臉上淡施胭脂,比之平時更添幾分顏色。
遙夜欣賞了許久,由衷贊嘆道,“娘子生的一副傾城好模樣。”
一句話又勾起了梅久的傷懷,女子再好的容顏不如一個好家世。將來嫁得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君,那人不需怎樣俊朗亦無需多有才華,只求他是個脾氣溫和沒有劣習的男人。
想到這里,梅久面上一紅,心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竟然想起這種事情。
早膳過后,梅久去找梅如焰玩,誰知竟是撲了空,詢問院子里的灑掃婢女,竟也不知她的去處。
遙夜小聲道,“今日族學停課,奴婢覺得十五娘是不是私下去尋陌先生了?”
“陌先生究竟是何人?我記得之前趙山長身邊的書童說他年輕時曾是個風流才子,還曾是探花郎。”梅久不解道,“為何你卻說他是縹緲山莊的殺手?”
遙夜道,“那個身份不過是個幌子,他的確去參加過科舉,並一舉中了探花郎,當時不知多少娘子芳心暗許,引得無數權貴榜下捉婿。”
時下婚配不是很苛求門當戶對,相對于唐朝來說,並不會門閥世家與平民涇渭分明,如今才華和金錢也成為權貴們擇婿的重要標準,但一些清流名儒瞧不起商賈,因此更中意有才華有前途的青年。
他們會在科舉之前事先打聽那些各個方面符合要求的青年,在放榜的時候派人在榜前守著,一旦發現高中,便立即與之商議親事,謂之“榜下捉婿”。
“至于他去參加科舉的原因,聽說是因為一樁生意。”遙夜補充道。
縹緲山莊的生意無非就是殺人。
這樣一說,梅久便明白了,陌先生中了探花還瀟灑離去並非真是因為對名次不滿,而是這樣一個引人注目的位置不適合殺手隱藏身份。
梅久惋惜道,“如此青年才俊為何偏偏要做殺手。”
“聽說陌先生是在縹緲山莊長大,身不由己吧。”遙夜看了看族學的山頭,覺著一時半會等不到梅如焰回來,“娘子,咱們回吧。”
“嗯。”梅久道。
兩人回了玉微居,閑極無聊,遙夜尋了些紅紙陪她剪窗花,剛剛坐下不久,梅如焰便找來了。
“姐姐。”梅如焰一身簇新的胭脂色衣裙將一張俏臉映襯的分外好看,情緒卻很低落。
“來坐吧。”梅久沒有去打聽她的私事。
梅如焰拿著剪刀胡亂剪了一會兒,卻是自己忍不住想傾訴,“姐姐不問我去哪兒了?”
“我倒是想問,怕你不願意說。”梅久老實道。
“我去找陌先生了,給他做了一頓飯,可惜人家不領情。”梅如焰自嘲一笑,“我這樣自己趕著貼上去,是否很不矜持?”
梅久未做聲,算是認同了她的說法。梅久三從四德的書看多了自然而然會自我約束,而梅如焰自小在ji館中長大,在感情方面截然不同。
“我知道,但是心里放不下。”梅如焰垂眸看著手里的紅紙,一向掛著笑容的面上多了幾許憂愁。
“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遙夜將一盞茶放在梅如焰面前。
“說罷。”梅如焰抬頭看著她。
遙夜道,“您到梅莊之后除了娘子之外不認識別人,與陌先生朝夕相處難免會生出情分,也未必是那種情思。”
這話哄一哄梅久也就罷了,梅如焰七八歲便已了解男女之事,怎會分辨不清師徒情分和男女之情?
她淡淡一笑,不再說話。
遙夜默默轉了話題,“晚上要吃大飯,或許還要守歲,明日一早要去給長輩請安,兩位娘子用完午膳之后便去床上瞇一會兒吧,否則撐不住。”
梅莊里少規矩,但人倫不能不顧,平日也就算了,逢年過節禮數不能免。
梅如焰在玉微居里用過午膳之后,便與澹月回了住所小憩,等著晚上的大飯。
梅府有一處宴廳,每逢大節,便要召集整個梅氏的人前來宴飲。
梅花里不僅有梅莊,梅莊之外還有梅氏旁支組成的村落,今日夜宴,亦包括他們。
九百多人宴會,可謂盛況。
宴會從入冬就開始陸陸續續的準備,到了今夜,前院的宴廳里已經熙熙攘攘,孩子們成群結隊的玩耍,兩排巨大的屏風將宴廳隔成兩邊,中間留下道路,年老者坐在上首,青壯年都是一身簇新聚在下首一起高談闊論,另外一邊則是婦人們。
一年到頭,梅莊里也只有這樣的時刻才會充滿生氣,每個人臉上都喜笑顏開。
而此時,祠堂里煙香繚繞,一片肅穆。
按照往年的習慣,開宴之前梅政延帶領梅氏子孫祭拜祖先。
祭拜之后,眾人去了偏廳落座。
“消息可曾散布出去?”梅政延問道。
梅政景道,“已經散布,就看她上不上當了。”
他們為了找到大房老夫人的主子是誰,不惜散布梅氏想脫離控鶴軍去隱世的消息。
啟長老手中的白骨丈一下一下點著地,發出令人不安的嘭嘭聲,“事到如今,老夫依舊覺得太過冒險。”
沉默片刻,梅政延道,“我們處在風口浪尖上,不管她是通敵賣國還是聖上安插的眼線,都是把梅氏推向懸崖,不得不搏。”
“既是如此,秘秘密處理便是……”啟長老與梅政延一樣,行事都屬于保守派。
暗殺,是梅氏最擅長的一項工作,只要家主一聲令下,有的是辦法讓大房老夫人消失。
“咱們想去隱世又不是想造反,就算此事被聖上得知,也不過會以為我們因樓氏之事寒了心,此事即便不說,聖上亦會揣測,他確認了我們的想法,也必會對其他幾個家族起疑心。”梅政景手指輕輕撫著寬袖上的繡紋,“正好可以順勢拖他們下水。”
“你這是想造反?”一位長老壓低聲音道。
梅政景目光清冷,“是自保。”
上位者無能才逼得臣子不得不用這種這種方式保全自己。
“老夫沒有智長老的眼界,但還知道梅氏家訓‘忠正守義’,如今遼國虎視眈眈,隨時可能進犯,若是朝廷中諸位將軍都像我們一樣,還不如把大宋拱手讓人,免得百姓受戰火之苦。”啟長老緩緩起身,準備離開。
是顧小節,還是全大義?梅政景不是沒想過,但是讓他侍奉那樣一個主子,真是死也咽不下這口氣。
“隨便你們,我不管了!”梅政景拂袖而去,當真是說撒手就撒手。
幾位長老看向梅政延。
“依計行事。”梅政延道。
長老們不再接話,算是默認了這個決定。
暮色漸濃,夜宴即將開始,幾人離開祠堂往宴廳去。
剛剛出門不久,便有個藥童匆匆跑過來,“長老,藥廬走水了!”
啟長老擰起眉頭,第一反應是莫思歸又惹禍了,“怎麼回事?”
“是煉藥爐炸開了。”藥童急道,“莫大哥正在帶人撲火。”
“我回去看看。”啟長老拔腿就跑,這還得了,藥廬中隔著許多多年苦心收集回來的珍貴藥材,平時用一點都像割肉樣的疼,要是一把火給燒了,還讓不讓他活!
梅政延吩咐仆役帶二十個人過去幫忙,而后與幾位長老一並去了宴廳。
人陸陸續續到齊,婦人這邊以兩位老夫人為主,梅久、梅如焰、梅如晗就坐在老夫人下手,梅如晗的姨娘正站在老夫人身后伺候。
大房的女人統共就剩下這麼幾個了。
比起這邊的清冷,二房那邊就熱鬧多了,大大小小的姑娘全湊在二老夫人跟前獻殷勤,二老夫人瞥了老夫人一眼,滿面春風得意。
老夫人從鼻腔里哼出一聲,垂眸靜靜飲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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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31:09
第九十三章 夜宴(2)
“祖母,這是四姨從蘇州帶來繡品,好看吧?”梅亭瑗展開雙臂讓二老夫人看她的新衣裳。
二老夫人倒是一點不敷衍,細細端詳一會兒,頻頻點頭,“好看,我孫女生的好看,穿什麼都好。”
今日的熱鬧,才讓梅亭瑗稍稍忘記一會兒梅亭君之死,又露出了往日交蠻天真的姿態,“我還特地為祖母留了一匹,打算幫您做一身衣裳。”
二老夫人高興的合不攏嘴,嘴上卻說,“一把年紀的老婆子,還穿什麼新花樣。”
大房這邊得到的東西都是二房在外做營生的人帶回的東西,沒有什麼好炫耀,況且老夫人冷著一張臉,誰也不敢上前去找不自在。
不過總不能任由氣氛尷尬下去,梅如焰便找話說,“咦,祖母,雯翠、雯碧呢?好久不曾見過她們了,倒是有些想念。”
老夫人目光淡淡從梅如焰身上掠過,問身旁的靈犀,“她們兩人呢?”
“回老夫人,雯翠和雯碧帶著其他婢女在院中吃飯。”靈犀道。
梅莊中有些資歷的下人全都坐在外面,院子里燃著火盆,不算太冷,宴廳的門窗將例外隔開,他們反而更自在。
偌大的宴廳內外,近千人的宴席一派熱鬧。
管家揚聲道,“開宴——”
拖著常常的尾音,待到他聲落時,廳內廳外一片安靜。
梅政延站起來,用內力發聲,“是諸位辛勞付出,才有梅氏今日,我先敬諸位一杯。”
眾人忙站起來,端起酒杯,連聲道“不敢”。
梅久從未接觸過酒,實在厭惡這種味道,皺著眉頭抿了一口,辣得眼淚直流,猶豫了一下,將酒水潑在了衣袖上,這是不慣飲酒的女子常用法子。
一杯飲罷,梅政延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宴席真正開始。
梅如焰酒量不錯,她此刻心中煩悶,飲盡一杯,便自己執壺倒了一杯。
正送到唇邊,卻被一只手輕輕扯住袖子。
她轉眼看見梅久正一臉擔憂的望著自己,心知這里不是借酒澆愁的場合,回去再喝不遲,于是淺淺一笑,微抿了一口便放下酒杯。
籌光交錯,宴到一半時,有護衛悄悄進來到梅政延的身邊耳語了幾句,梅政延點頭,朝女眷那邊看了一眼。
又過半刻,梅政延和幾位長老忽然發覺宴席上的聲音小了許多,尤其是門外仆役。
他們突然間的嚴肅,使得周圍都慢慢安靜下來。
外面起了風,烈烈寒風吹的滿院燈籠搖晃不定,投在地上的光線不斷交錯,不斷有燈熄滅,隱約能聽見風里混雜著“擦擦”的聲音。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異樣,偌大的宴廳里面安靜的可怕。
噗通!
有人栽倒在地上。
“去看看,怎麼回事?”梅政延沉聲問道。
有護衛過去查看,“是暈倒了。”
醉酒?不可能,宴會才剛開始不久,就算不停的喝也不見得會醉成這樣!
梅政延念頭剛剛閃過,便開始不斷有人暈倒。
“有毒!”護衛大喝一聲。
所有人都急忙拿出解藥服下。這些都是啟長老配制,尋常之毒均可解,可是這次服下之后雖暫時沒有昏迷,卻還是提不起內力。
幾位長老沒有忙著去救人,而是服了特制的“百毒解”之后,趕快想辦法把逼出體外。百毒解是世人難求的解毒良藥,但對的作用有限,用百毒解來解實在是浪費,然而此時此刻敵人分明是要屠莊,何至于吝惜一粒藥!
所幸有人喝的不多,很快就恢復正常。
梅政延身為家主,有不少人敬酒,他此刻眼前已經模糊了,吃了百毒解一會兒之后,開始能感覺到丹田中的真氣。
女眷那邊除了梅莊內的人,其余武功都很低,轉眼間便暈倒一片。
梅久握著筷箸,愕然看見貼著高麗紙的門窗上被一道道血液噴濺成紅色,身邊梅如焰已經搖搖晃晃要跌倒。
梅久丟下筷箸扶住梅如焰,可她剛才也喝了一小口酒,現在雖然沒有暈倒,但身上使不出一點力氣,她心里著急:怎麼辦,怎麼辦……
這點藥力對安久來說不算什麼,她索性控制住身體,把梅如焰拖到偏廳后面的雜物室塞進一只大簍子里。
二老夫人武功極弱,早已經不省人事,梅亭竹閉眼催動內力逼出,額上布滿汗水,梅亭瑗和梅久一樣也只是抿了一小口酒,對她來說並無大礙。
女眷中有很多都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小口酒,孩子更是滴酒未沾。
他們慌亂之中打開門朝外逃竄。
院內已經屍首累累、血流成河,門一打開,箭簇如蜂,瞬息便至。
女人們連忙用身體護住孩子。
剎那間,女人的慘叫聲和孩子的哭號聲響徹梅花里。
梅政景踉蹌沖到這邊,拔劍便揮向老夫人。
“六郎,你瘋了!”靈犀出劍抵擋。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梅政景冷冷質問道,“梅氏與你們有何深仇大恨,竟然屠莊!”
“不可能,不可能……”老夫人喃喃道。
一名長老已經逼出,過來一只手放在梅政景后就肩,用內力助他解除。
那邊梅政延已經恢復如常,有條不紊的指揮眾人撤退,心中驚怒——這次襲擊顯然是與內奸里應外合蓄謀已久!
一般能讓人瞬息斃命的毒藥多少會有些氣味,真正無色無味的毒,要麼就是毒發需要一個過程,要麼就是很難提煉。
梅氏人到哪里身上都會帶有解毒之藥,再加之內力逼毒,如果不能瞬殺,投毒的意義不大。
而不屬于毒藥,解藥起到的作用極小。
這些人先在酒中投藥,然后再縱火支開啟長老。就算啟長老也不能發覺這種無色無味的,但是他在就相當于解藥在。
梅政延一邊指揮人從密道離開,一邊吩咐暗衛,“去向族學趙山長求救,發信號告知老太君!”
“是!”二人齊聲答道。
梅政延又與身側的長老道,“快帶政景離開,出去之后去找啟長老。”
家主與家主繼承人只能著重保一個,長老猶豫一下,“家主,你先走!讓政景留下!”
第九十四章 屠殺(1)
“帶他走!”梅政延肅然道,“這是命令。”
梅氏處于這種境地,需要一個有遠見有智謀的人指引,梅政延知道自己行事太過保守,一直這樣下去,梅氏早晚會滅。
梅政景只是一時鉆牛角尖,不能接受主上無能罷了,一旦能夠想明白,他會更適合做梅氏家主。梅政延這個時候決定相信智長老的眼光。
“好!”長老接令轉身往女眷那邊去。
昭長老助梅政景逼出藥力,他不能到處亂跑,待到他內力恢復時,靈犀已趁機扶著老夫人逃離宴廳。
梅政景拿劍便要追上去,昭長老一把抓住他,“莫追,我們快走!”
另外一位長老也趕到,兩位九階高手死死扣住梅政景,把他往密道口拖。
“你們保護家主離開,拉我作甚!”梅政景怒道。
“家主選擇保你。”長老沉聲道。
梅政景愣了一下,人已經被拉扯到了密道門口,他回頭,“三哥,讓我留下!”
梅政延一笑,“我若是出事,你要撐起梅氏門戶,不可再任性了。”
“三哥!”梅政景心中第一次出現慌亂之感。
因為兄長慷慨赴死,他卻無法從容就義!
他從前可以由著自己性子來,是因為身后有一個人幫他扛起了重擔,如今一個沉甸甸的擔子忽然不由分說的壓到肩上,個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才能體會。
安久從偏廳出來,跟著一起進了密道。
“安久,妹妹在這里會不會有危險。”梅久問道。
身后箭矢如蝗,密壓壓的涌過來定在門窗上、地上,發出嘭嘭嘭的聲音,猶如大雨砸在油布傘上。這等情形,安久無法攜帶一個人過來,就算梅如焰藏在那里有危險她也無能為力。
安久認為把梅如焰藏起來,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密道口關閉,里面幽暗不能視物,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到了聽覺上,走了一小段路,安久聽見外面兵器相擊的聲音。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疾步向前走。
前行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空氣越來越不足的時候,遠處漏出了一絲光亮。
橘黃色的暖光從密道的門縫里投進來,前面的人加快腳步。
走在最前面的長老打開密道門的一剎,一支纏繞著藍光的箭矢襲來。
道口狹窄,長老只得揮劍硬接接,那箭簇觸到長劍劃出耀眼的花火,竟是連方向都不曾改變,直直穿過他的心臟,沒入后面一個人的體內。
站在長老身后的人正是梅亭春,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著胸口箭尾,直到鮮血噴涌出來,他才失聲驚叫。
整個甬道里響徹他死亡前驚恐的叫聲。
死亡,來的如此突然。
聲音隨著他倒下,戛然而止。緊跟在后面的梅如劍臉色煞白,雙唇止不住的顫抖,腿腳像是自己有了意識一樣,慢慢往后退。
剛退了兩步,后背被一只溫熱的手抵住,梅政景沉聲道,“眼下只能殺出去,不能退后了。”
行蹤已經暴露,退回去不落入宴廳那邊的天羅地網中,就是埋死在密道里。
梅政景已經穩住心神,他長劍出鞘,擋在梅如劍前面,卻被一名長老拉住,“你不能出事,讓我來!”
梅政景一把將暗道的門關上,“靜候片刻。”
眾人明白他的意思,梅政延一定會想盡辦法通知老太君,對于現在的梅氏來說,老太君就像是唯一的希望,她的一生就是奇跡,所有人亦渴望她能帶給梅氏奇跡。
“是他們!”梅亭竹低聲道,“在古剎中襲擊我們的就是這批人!”
隔了片刻,外面傳來一個沉厚的聲音,“梅十四何在?”
密道中的人互相看了看,最終發現安久站在最后的位置。
那人繼續道,“出來就饒你不死!”
安久聽出此人正是那日擄她的“瘋子”,她自然不會相信一個瘋子的承諾。
那瘋子沒有等到回應,情緒陡然暴躁起來,怒吼道,“出來!出來和我比弓箭!”
“是何人?”梅政景低聲問。
安久知道是問自己,便答道,“一個武癡,化境高手,他們叫他瘋子。”
“出來,梅十四,我聽見你說話了!快出來和我比弓箭,我能射出驚弦了,哈哈哈!”說到最后,語氣竟然像個炫耀的孩子。
僵持之間,那些人在門口堆了兩毯子濕柴,燃起之后滾滾濃煙順著門縫中涌進來,只須臾便將光線都掩住了。
甬道內狹窄的空間很快被濃煙充斥,憋了一會兒氣,開始有人不斷嗆咳。
梅政景面色凝重,這樣下去會被嗆死。
此時此刻,宴廳內,十二個黑衣人圍住梅政延和另外一位長老,兩人已是滿身狼狽、氣息不勻。
面對這十二個高手,兩人驚心不已,因為他們竟然全都是九階!如此實力差距,他們再是如何反抗恐怕都不能逃生,梅政延心里滿是絕望。
梅政延想到密道里還有他要保護的整個梅氏,還有他的兩個女兒,絕望頓時被驅散——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
剛才想罷,十二名黑印已經發起攻擊。
梅政延是九階高手,但是此刻被六個同是九階的人圍攻,瞬間便落下風,胸腹上已經受了重傷,鮮血噴涌而出。
短短半盞茶的時間,梅政延已經力有不逮,動作微滯,兩名黑衣人瞅準時機,雙劍刺入他兩肋。
“政延!”長老心神一恍,被人輕易鉆了空子,五六把劍刺入體內。
梅政延暴喝一聲,催動所有內力瘋了似的開始反擊,他此時已經不再講求招式,一通胡亂砍刺狂風暴雨似的席卷四周,竟是將六個人逼的不能近身。
他孤軍奮戰,身體中噴出的鮮血混雜在潑雪似的的劍影中形成一種慘烈的顏色。
密道的另外一端,已經有人撐不住。
“六叔,祖母不行了。”梅亭瑗道。
梅政景扶住二老夫人,為她灌輸了一點內力護住心脈。
“我兒,娘不行了,莫浪費力氣。”二老夫人聲音虛弱。她不是一個聰明人,對梅氏從來沒有什麼幫助,但她是真心疼愛自己的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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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31:20
第九十五章 屠殺(2)
二老夫人心臟本就有病,在這種環境里已然有了瀕死之感。
梅政景的心緊緊揪在一起,在他對未來迷茫那段時間里,是二老夫人的疼愛讓他對這個家還有些留戀,如今卻要眼睜睜看著她死在自己面前……
他心中突然生出了悔意,如果他能夠拼盡全力的保護梅莊而不是整日游手好閑,是不是能夠避免這種情況?縱使一己之力無法改變什麼,至少他心里不會像現在這樣悔恨吧。
“梅十四,你若出來我便饒了其他人!”瘋子在外面嚷嚷。
梅政景沖安久搖搖頭,示意她不可以出去。這幫人若是想要他們的命輕而易舉,只需要熏毒煙,現在那個瘋子一心想要讓安久與他比試弓道才讓他們活到現在。
“放,一大包都放下去。”外面又傳來瘋子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向他建議放藥。
不是毒煙,那就是迷煙了!
“屏息。”梅政景低聲道。
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安久卻沒有急著憋氣,她能夠抵抗一定量的,等到迷煙放了一會之后再屏息不遲。
滾滾濃煙中很快帶了一點點甜杏的香味,讓人精神愉悅放松,安久心頭一凜,立刻不再呼吸。
她不懂藥,更不懂中藥,但這種帶著甜杏味的好似很溫和,然而只是一瞬間就能影響到她的情緒,顯然不容小覷。
沒有持續太久,外面開始有兵器擊打的聲音,與此同時,響起一聲急促的哨聲,安久記得在墳地里曾經聽過。
“老太君趕到了!跟我殺出去!”梅政景語氣里染上一絲淡淡喜悅。
這種喜悅化作希望,感染了每一個人。
“阿瑗,阿竹,帶著你們的祖母跟在我身后。”梅政景說罷,持劍第一個出去。
眾人陸續跟著沖出去,安久直接撕扯掉累贅的裙擺,握緊手里的匕首最后一個走出甬道。
這是一個露天的練武臺,石頭砌了半丈高,密道的門便設在這個石臺側面一個很隱蔽的角落。
已經廝殺連天,燒著的火堆蔓延到周圍的亭臺,北風助勢,燃起大火,只兩刻,周圍便成了火的海洋。
安久最后一個出來,起初沒有人注意到她,“走不走?”
這話是問梅久。
“大家都在浴血奮戰。”梅久聲音發顫,但還是咬牙道,“我們還是不要走吧,安久,我信你。”
“操!”安久低聲咒罵,四周全部都是內外兼修的高手,她一個經絡殘破的人憑什麼自信?
混戰之中不容猶豫,只是一瞬的遲疑便有個黑衣人揮劍襲來。
速度之快,安久根本來不及閃躲,只好拿手中匕首去擋。利刃相接,並沒有想象中的力度和聲響,安久那把短小的匕首竟然把對方的劍齊口切斷!
黑衣人沒有想到這個結果,微一愣神,安久倏然欺身上前。
“不自量力!”那人冷笑一聲,不曾閃躲,催動渾身的內力形成了類似楚定江身上那種無形的防護屏障。
安久動用全身的勁力刺向黑衣人的咽喉,那人雖然催動的內力屏障,但還是條件反射的躲了一下,安久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飛撲過去的力量全部都壓在他身上。
一眨眼,匕首刺破內力屏障直穿咽喉!
那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完全沒有想到那支匕首居然能夠撕裂內力屏障!
安久順著倒地的姿勢迅速翻身離開。
安久剛才感受到了肢體上的僵硬,心知是梅久的原因,“放松,不要試圖控制身體。”
梅久著急,她也不想影響安久作戰啊,可是眼睜睜的看著劍刺過來,她的意識抵不過本能,條件反射的就想要躲避。
安久不再多說,放眼望去,好似堵截他們的黑衣人每一個都能用內力屏障,這種能力似乎並不是低階武師能夠做到。
那邊一群黑衣人圍攻梅政景等人,梅亭竹和梅亭瑗在身后抬著二老夫人,不能全力應戰,梅政景一個人苦苦抵擋這麼多八、九階的高手,只幾個照面便開始節節敗退。
好在那個化境高手“瘋子”沒有出手殺人,他瘋瘋癲癲的捉住梅如劍,“你是不是梅十四,是不是?”
“不要告訴他!”梅亭竹喊道。
如果一旦說不是,那瘋子絕對會取他性命。梅如劍籠罩在巨大的恐懼之中,僅存的一點意識告訴他聽梅亭竹的話是對的。
瘋子得不到答案,便想盡辦法折磨他,絲毫不理會其他人。
“用拳!”老太君蘊含內力的聲音乍然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梅氏最善拳法,但因赤手空拳與刀劍相搏很吃虧,平日里並不常用,然而梅氏卻從來不曾放棄過修習梅拳,這是因為它有一個鮮為人知的長處——能夠隔山打牛。
梅政景沒有棄劍,而是一手用長劍抵擋攻擊,另一只手開始匯聚內力。
反觀老太君,所至之處無不血濺三尺,沒有半點猶豫。她的手杖前端比平時多出了一把彎刀,整個形狀像一把大鐮刀,再加上她披著黑色斗篷,好似死神降臨一般。
安久心念一動,拼盡全力向老太君靠近。
黑衣人大都在圍攻昭長老、梅政景還有梅氏暗衛,安久只受到兩個黑衣人的阻攔。
老太君余光瞧見她,心頭略有些驚訝,因為那個孩子竟然不靠一絲一毫的內力便披荊斬棘的一點一點到了她身邊。
“外修嗎?”老太君沉吟一聲,揮刀斬殺了安久的對手,“跟我走。”
安久本打算闖進老太君的保護圈里,都是梅氏之人,舉手之勞,她應該不會坐視不理,但她主動出手相救倒是意外之喜。
安久跟著老太君一路殺到梅政景跟前,瞥了一眼昏死過去的二老夫人,冷哼一聲,“累贅!”
話雖如此說,卻還是幫了忙。
“他們實力有虛!”梅政景道,以他的實力竟然能夠應付這麼多階的高手,這若放在尋常,是絕對不可能的!
有了老太君相助,他輕松了許多,騰出空來才有空思考,“老太君,對方竟然全是八、九階年輕高手,很詭異!”
剛開始梅政景並未生疑,可是交手之間,他瞧見對方的手和眉眼,好像都是些壯年男子!階雖不稀奇,但倘若不是武學奇才,練到這個程度需要漫長的時間,一個兩個年輕人並不奇怪,這麼多就很值得懷疑了!
而且習武之人都會追尋化境,必須要同時鍛煉精神力,實戰是鍛煉精神力最有效的辦法,所以大多數人都會去尋找對手,很多人在沒有達到八、九階的時候便已經戰死了,因此這世上存活的九階高手不過百數,其中控鶴軍里便占了一部分。
老太君也早就察覺到了異樣,“先別管他們,先走!”
“好!”梅政景在老太君的掩護之下背起二老夫人。
老太君以一人之力在一眾九階中殺出一條血路,護著一群人離開。
他們都有輕功,安久跑起來要費力的多,但她明白此時絕對不能落單,于是只能咬牙堅持。
突出重圍,后有追兵,沒有人敢停下腳步。
老太君幾次轉眼去看安久,瞧見她黑沉沉的眼眸,心中觸動,一些陳年舊事不由浮現腦海,她發覺這個孩子的秉性與自己年輕時竟有幾分相像。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安久的腿已經麻木沒有知覺,只是被意識支配不停的跑。
老太君帶領眾人到了莊內的一個隱蔽在林子后的渡口,從蘆葦蕩里牽出一兩艘小船,“上去。”
安久一旦停下來,便感覺到自己渾身酸痛,雙腿發抖,使不上力氣。老太君的作戰能力可謂以一敵百,跟著她便更有機會保住梅久這條小命,安久這時對自己的最低要求是跟上其他人的腳步,決不能被丟下。
她咬牙邁開腿爬上船,靠在船壁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林中忽有異動,老太君揚手隔斷繩索,船晃晃悠悠的順著水波向湖中駛去,船艙內所有人都全神戒備。
一人突然從林中竄出來,跟著船跑,“梅十四,梅十四!”
今日是除夕,女眷都穿著華服,不似平時那樣著勁裝,因此很好辨認。
安久聞聲,看向老太君道,“是莫思歸。”
眾人這才卸去防備。
莫思歸飛身上了船,氣息未勻,“快走,啟長老讓我來這里等你們,說那邊已經不安全了,我不知是哪邊,但啟長老說有人會知道。”
“竟然侵入到暗地!”老太君驚怒。侵入的到暗地,說明家族之內有奸細,而這個奸細至少在梅氏呆了許多年,且身份不低。
老太君審視莫思歸,果斷道,“棄船!”
安久太陽穴突突的跳,她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奮力爬起來,躍到岸上。
老太君環顧一周,擇了條小路。
莫思歸不知道老太君的身份,但見眾人都以她為首,便跟在后面,“我發現,這些人是服了藥物催動出強大內力。”
老太君知道莫思歸的身份,不疑惑他如何得知,便直接問,“有何弱點?”
實打實練出來的還有弱點,服藥助漲內力更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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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31:30
第九十六章 屠殺(3)
莫思歸道,“暫未發現死穴,不過他們的功力一部分是虛漲,看起來有九階,真正的實力不過五六階,好一點的可以達到八階,而且,似乎內力消耗的比正常武師要快。”
“呵。”老太君低笑一聲,“怨不得你不入族譜智長老也堅持把你留下。”
莫思歸嘿嘿一笑,“過獎過獎。”
“不過。”老太君眼珠微動,瞥了他一眼,“你和啟長老必定也遭到了包圍,你能夠輕松突圍有兩種可能,一,你是內奸,二,對方想抓啟長老,沒時間顧你。”
奔跑間,老太君的刀不知何時穩穩的架在了莫思歸的脖子上,聲音幽冷,“你說是哪一種?”
莫思歸脊背瞬間冒出汗,不管是此時的處境,還是老太君說的這兩種可能,對于他來說都不是好事。
腳步慢慢頓下,眾人驚疑不定的盯著莫思歸。老太君的懷疑很有道理,藥廬突然走水,莫思歸嫌疑最大,而他竟然能夠從包圍中逃出來,也頗有嫌疑。
“他不是奸細。”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打破沉默。
莫思歸轉眼,看見一身狼狽的安久。
“理由。”老太君道。
“直覺。”安久毫不避諱自己沒有任何證據,她出生入死無數次,對于虛假和危險都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直覺,這通常都是她自己在心里判斷,而這一次她之所以說出口,是因為摻雜了一絲個人感情。
林間月光疏落,如碎銀灑落,莫思歸看著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不禁動容。
他沒有想到自己在遭受質疑的時候,竟然是一個從前最厭惡他人給予了堅定不移的信任,而這些平時相處甚歡的兄弟姐妹卻個個都露出質疑的眼光。
林子里只有被封搖晃枯枝的嘩嘩聲,沒有人出聲。
“交給你了。”老太君反手將莫思歸推到安久跟前,“若是他有半點異動,你就一起陪葬,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好。”安久答應。
“老太君。”梅亭竹想要阻止,但迎上老太君冷漠的眼神,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莫思歸微怔,大約猜到了眼前這名古怪老人的身份。
眾人跟著老太君繼續前行,莫思歸湊近安久小聲道,“為何她這麼相信你?”
“你問我,我問誰!”安久猜不到老太君的想法,但她篤定的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會遭疑。”
莫思歸道,“為何?”
“人品差!”安久道。
“我就知道。”莫思歸嘀咕一句,也不出言反駁,只是問道,“那你為何相信我?”
“你不僅人品差。”安久一邊跑一邊調整呼吸,“還耳聾!”
她剛才不是說了嗎,是直覺。這種直覺並不是單純的感覺,而是很多瑣碎的小細節組成,雖然不能作為證據,但足以讓人做出判斷。
莫思歸不再做聲,總之,安久無條件的信任足以填平他其他的不愉快。
跑了一會,安久就發現老太君的速度越來越快,她跟著也越來越吃力。
藏在安久背后的梅久心中一片冰涼,她深深覺得梅莊中人太冷漠了,剛才在演武臺那邊纏斗之時,梅亭竹告訴梅如劍不說出安久的位置,她還以為梅亭竹是為了保護他們,可是方才走的時候,梅亭竹甚至看都不曾看梅如劍一眼。而現在亦是如此,莫思歸有一點嫌疑,幾乎所有人都露出懷疑的目光,全然忘記了他是自己的親人。
梅久想到之前自己在慌亂恐懼之中也把梅如焰拋之腦后,心中愧疚,“安久,妹妹她……”
“有人追來,戒備。”老太君聲音冷肅,打斷了梅久的詢問。
安久緊緊握住匕首,她現在沒有絲毫內力,這把能夠切開內力屏障的匕首便是一切生機。
“別怕。”莫思歸從懷里掏出一只小瓶塞進安久另一只手里,“這是春風不解語,一滴可毒死一個村,你拿著著抹在武器上,只要劃破對方的皮就能致命。”
說著又掏出幾粒解藥,“劇毒不長眼,慎用。”
“風騷,像你取的名字。”安久實在想不明白,毒藥與“春風不解語”有什麼關系。
莫思歸正想勸她等會再用,卻見她接過來立刻便吞了一粒,然后開始往匕首上抹劇毒。
安久精神力感覺到背后的人近了,腳步一頓,旋身便是一踢。
那人冷不防中招,猛的向后退了幾步。
“老太君!”莫思歸奔到前面,“殺幾個追蹤者,我或許能找出這些人的破綻。”
老太君沒有答話,黑影一閃,人卻已經飛身向后。
莫思歸咋舌,像梅十四那樣能夠在急速奔跑中突然停住已經很誇張了,老太君竟然能夠突然向后,這對身體的控制已經強到變態的程度了吧!
追上來的幾個人,不到半盞茶的時間便全部死在老太君的刀下。
她拖著一個半死不活的黑衣人丟到莫思歸面前,“附近暫時無人,立即查看。”
莫思歸立即拿針刺入這人的數個穴位,傷處的血漸漸止住,然而奇怪的是,那人分明沒有死,卻也無法動彈。
他拿針扎了百會穴和氣海。
這是人體兩大要害穴位,尤其對于練武之人來說,更是命門之處,但見莫思歸手起手落竟是把人當面團一般,眾人心里隱生寒意。
那人眼珠慢慢凸起,面上出現一種痛苦至極的表情,百會穴隱隱有絲絲縷縷的霧氣蒸騰。
莫思歸指腹捏著黑衣人的脈搏,凝神細探。
安久盯著黑衣人凸起的眼睛,須臾之后竟瞧見眼白上面有點點紅色溢出。梅久嚇的哆哆嗦嗦,“不要看了,不要看了。”
“看來是有人拿他們試藥。”莫思歸站起來用帕子拭了拭手,“不過這藥性尚未穩定。”
“半成品?”安久道。
莫思歸頓了一下,贊道,“這個說法有意思,很貼切。在他們服藥期間與普通武者無異,無特定的死穴,只不過,據我經驗,藥力只能持續一個時辰左右,待藥效過去就會勁力衰竭。”
“也就是說,他們的行動只能限制在一個時辰之內?”老太君自語。
一個時辰,足以屠戮梅花里,但是想滅梅氏還差點!
“嗚——”
不遠處響起異聲,老太君吹響哨聲響應。
很快,草叢里響起窸窸窣窣聲音,五名黑衣人應聲而來,齊齊向老太君單膝跪下,其中一人道,“主子,趙山長帶人過去了,我等是否過去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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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31:41
第九十七章 半成品(1)
老太君沉思須臾,“老六,你帶著他們離開,但是莫要離開梅花里。”
梅氏的主力軍都在梅花里附近,他們若是跑出去萬一受到襲擊反倒不妙,最穩妥的辦法是就近找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先躲一下。
雖然老太君心里認為這些人很難一舉滅了梅氏,但她不敢托大,無論如何,必須確保這梅氏子孫平安。
老太君的面容隱在黑暗之中,“他們都是梅家死士,負責保護你們。”
那幾個暗衛把身子伏的更低,表示領命。
“好。”關鍵時刻,梅政景還算靠譜。
老太君裹在黑色手套中的手突然伸出斗篷,一把捉住莫思歸,拎起來便走。
“啊,啊。”莫思歸驚叫,“我的頭發都亂了!”
老太君低低一笑,“還是莫要擔心頭發了,一會兒這項上人頭留不留的住還難說!”
莫思歸有奸細嫌疑,老太君自然不能把他和梅氏其他人留在一起。
安久頓了一下,沒有跟上去。
“跟我走!”梅政景平日里沒事就在梅花里到處轉悠,對這里的地形爛熟于心,無需過多思考,他已想到哪里有安全之處。
在族學飯堂崖壁之下有不少巖洞,有的在山體之內,有的則延伸到地下,里面的道路復雜,好似迷宮一般,並有數個出口。
這次暗襲的大部分實力全部都被梅氏長老和暗影拖住,梅政景這一行人在林子里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跑出林子的時候,安久已經感覺像是在云上飄似的,安久以強大的精神力還能夠控制雙腿,然而她知道這具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不能再加速了,否則韌帶非要拉斷不可!
“十四,是不是有人追過來了?”梅亭竹總覺得有動靜,但是無法確認。
“是!四個,右后方不到百丈。”這些人也才剛剛進入安久的精神力范圍內。
梅政景吩咐暗影,“攔住他們!”
“是!”有四人心里雖有疑惑,但梅政景既然下令,他們要做的便是無條件服從。
梅氏族中的暗影大多都在五階左右,不知能夠抵擋多久。
順著河流一直奔跑,快到達斷崖的時候,安久漸漸覺得雙腿如灌鉛一般。
“要斷了……”梅久有一種渾身都要崩斷的可怕感覺,嚇得她開始啜泣。
安久這一次沒有忽略梅久的話,她放慢腳步,問道,“有沒有好點?”
隔了片刻,梅久才哽咽道,“嗯。”
安久哼道,“你也算是見慣了生死的人,竟然還是這麼慫,可見豬就是豬,披著人皮也跨越不了和人類之間差距!”
梅久被奚落慣了,此刻正忍受來自身體上的疲憊和痛苦,便沒有接話。
安久耳朵微動,聽見后面有腳步聲,便扭頭看了一眼。
是一刻以前去迎戰的暗影,去了四人,只回來一人。
安久心中微沉,梅氏的暗影盡管只有五階,可是實戰經驗豐富,連她這種沒有內力的人都能夠殺死一兩個“半成品”,他們竟然短短時間就損失了三人!
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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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31:51
第九十八章 半成品(2)
暗影飛奔過來,語氣急促,“六郎,這次追來人實力強悍,都有八階。”
梅政景眸色微斂,“戰況。”
暗影道,“屬下四人埋伏在林子出口偷襲,交手不到三招便已節節敗退,其他人拖住他們掩護屬下回來報信。”
八階和五階的實力差距不言而喻,若非憑著豐富的作戰經驗,梅莊暗影恐怕連拖延都不能。那三個人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快到了。”梅政景背著二老夫人一路狂奔,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說話亦開始帶著微微的氣喘。
梅亭瑗擔憂的道,“叔,你還行嗎?”
“嗯。”梅政景沒有廢話,他背上馱的可是自己親娘,不能扔了,這個時候不行也得行!
“三人追來,還有四十丈!”安久說話的同時,轉身放了兩支弩箭出去。
那兩支弩箭撕裂北風竟是將那三個八階高手逼的腳步一滯。
安久詫異,旋即明白了,“這幾個人也是半成品,勁力在慢慢衰退,要想辦法拖延時間,消耗他們的內力。”
梅政景道,“進山洞!”
他躍上一丈高的石壁,閃進一棵歪脖子松樹后面,人隨后。
安久跑在最后,又沒有輕功,攀上去的機會渺茫,她察覺后面的三個高手已經追來,翻手放出幾支弩箭。
有兩個人閃躲,其中一人飛身上巖壁,一手呈爪直直抓向安久的咽喉。
安久不躲也沒有放抗,當那人的手觸及脖頸的時候,她手中的匕首同時刺向對手腹部。
那人察覺到她的動作,身體往后一縮,抬手砍向她的手腕。
匕首削鐵如泥。掉落的瞬間擦過黑衣人的大腿,頓時劃出一道血口。安久眼光一轉,毫不猶豫的躍下巖壁,在地上翻滾一圈,飛快的撿起匕首,向河的下游跑。
崖壁上的黑衣人追下來,一爪抓住安久身上的皮裘扯成碎片,皮毛被風吹散如同細雪。剩下兩個人見有人追殺安久,便迅速翻身上崖去追梅政景等人。
那人再欲攻來,安久的精神力驟然迸發。壓制對方一瞬,匕首逼向他喉間。那人心中一驚,發現身體行動遲鈍。避無可避,他只好抬手去擋。
利刃劃過,四根手指齊齊掉落,殷紅的血飛濺在巖壁上。
黑衣人驚怒,渾厚的內力瞬間聚集。正要再次發起攻擊之時,身形突然一滯,露在面罩之外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焦黑,眼睛里噴出血漿,沾到巖壁發出刺啦一聲並冒出縷縷白煙,黑衣人一息之間竟像是被烈火燒過一般。變成一具焦屍!
是莫思歸的“春風不解語”!
“啊——”梅久驚叫。
安久心中駭然,決定下次再同莫思歸說話的時候一定要小心。
感覺到周圍百丈之內無人,安久便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略作休息。她一邊極力隱藏自己的氣息。一邊在想,自己沒有內力,近距離搏殺時梅久會緊張,所以只能依靠精神力的優勢,而精神力的攻擊只能讓八階高手動作遲緩。如果一次遇上兩個人圍攻,肯定不會是這麼好運氣了!
安久兩次得手看起來雖然簡單。但也分外兇險。
她考慮自己現在的實力相對來說比較薄弱,非是必要最好不做近距離搏殺,最好的辦法是取得一張好弓,然后隱藏起來,做回她狙擊手的老本行。
據莫思歸所說,他們這次襲擊可以持續一個時辰左右,現在連兩盞茶的時間還不到,時間還長,單純隱藏和去找一張弓的危險程度其實差不多,只是需要移動,一個不需要罷了。
“別哭了!”安久道,“現在回玉微居。”
“回去?”梅久震驚道,“回去不是羊入虎口?”
依著她的意思,肯定是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
“你以為藏著就沒事了?”安久的精神力很強,可以很好的隱藏自己,一般人發現不了她,但那個一直在找她的瘋子是化境高手,能夠發現她的氣息。
玉微居距離這里不遠,抄近道片刻即至。
但是安久沒有立刻行動,她靠在巖壁上休息一會,感覺自己的體力已經慢慢恢復,便開始檢查自己的裝備,確認還有多少能利用的東西。
檢查一遍之后,安久心情有些沉重,臂弩上還有三支箭,一捆玄絲繩,一把匕首和一瓶用了一半的毒藥。
玄絲繩細若發絲,半透明,韌性極佳,梅久喜歡繡花,這種玄絲繡出的花紋浮在綢緞上面似有若無,不僅十分好看,還十分考驗繡功,可惜這種東西除了給對手設點小障礙之外,安久暫時還想不出有別的作用。現在她也不知道哪里會有敵人,所以不存在設伏這種事,簡單來說……這捆玄絲幾乎沒有用途。
剩下兩樣都是安久要求日夜不離身的東西。
“必須得找武器。”安久收起東西,確定周圍沒有人便起身離開。
此時安久的精神力起到了極大的作用,她可以在百丈開外就發現別人,短短時間來不及設伏,但可以輕輕松松避開。
一路暢通無阻的回到玉微居,在臥房中拿到弓箭和一柄軟劍,另外又將櫥櫃上的金瘡藥等物一股腦的塞進一個小包袱內。
回到自己的屋子內,梅久有了安全感,緊張的心情暫緩,突地想起來,“糟了,遙夜他們還在宴廳。”
“那些人從外面殺進來,遙夜坐在院子里。”安久直言不諱,“早就死了。”
“那……那……”梅久聲音發緊,“那妹妹呢?我們從汴京一起逃出來,若不是她一路上幫襯著,我早就撐不住被人抓回去了,現在我若丟下她自己去逃命,還算是人嗎?”
“你逃都已經逃過了,這時候才想著做好人?”安久沒有絲毫情緒的反問。
“我以為藏著就會很安全,可你剛才的意思分明是藏著也會有危險!”梅久頓了頓,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我要回去找她。”
“不行!”安久已經決定要自毀,可是沒有打算毀了梅久,“你娘用命護了你,就是讓你拿來肆意糟蹋?”
“我娘一定不希望我成為一個鼠輩!”梅久微顫的聲音里竟有一種悲壯,“我若要活著,要干干凈凈問心無愧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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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7-23 17:32:08
第九十九章 玉沾衣(1)
安久愣了一下,低喃,“干干凈凈、問心無愧……”
她這一雙在鮮血里浸染的手距離這兩個詞太過遙遠了,梅久雖與她同一個軀殼,靈魂卻是干凈的。
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臟了的靈魂也再難洗干凈。
她現在才懂,原來自己無法重歸平淡普通的生活,最重要的原因不是現實不允許,而是那臟污的靈魂無法安寧,“好,我成全你。”
安久換了一身黑色勁裝,外面罩了一件牙白色的外衣,背起弓箭和包袱立刻去宴廳。
外面有未化完的積雪,安久一身牙白,走在上面顏色幾乎與雪融為一體。
跟隨梅政景他們一段,安久才發現自己果然適合獨行,人多固然能夠相互照應,可也容易被發現蹤跡。一旦雙方交上手,別人的照應畢竟有限,像她這種沒有內力的人很吃虧。
反倒是現在一個人行動,依靠著強大的精神力,能夠提早發現並避開敵人,實在避無可避,躲藏起來也很難被人發現。
宴廳那邊火光沖天,還能聽見打殺的聲音,可見圍殺還沒有結束。
然而,從玉微居到宴廳的路上,安久竟發現了不下于五十人,這些人每五人一組,在梅莊里搜尋活口,連仆役下人都不放過。
梅久也終于硬起了心腸,她知道自己都要靠著安久才能活,沒有能力去救任何人,所以縱然心中難受,亦不曾開口讓安久去救人。
繞過一片梅花林,安久才看見熊熊火焰已經幾乎吞噬整個宴廳。
梅久驚道,“怎麼辦!”
梅如焰還被藏在偏廳后面的儲物室內,如果有幸沒被發現。再晚一點估計也要被大火燒死。
安久未做聲,擰眉盯著那片大火,仔細想了一下地形,趁著四下無人,便直奔后院。
宴廳的后院有一個廚房,因為過年的千人宴會的酒菜大部份從這里出,所以這間廚房比梅莊常用的廚房還要大。
安久進了院子,一眼便瞧見了廚房門旁邊的大水缸。精神力能夠感覺到周圍有許多人,但無法感知他們在做什麼。
她扯下身上的外衣,在屋側的陰影中隱蔽。
眼前的大火飛正在吞噬屋宇。安久盯著前廳看了一會兒,認為想要救梅如焰必須要盡快行動,越推遲越是難進去。不能等到確認周圍絕對安全再行動。
“梅如焰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有安好心,你確定要救她?”安久問梅久。
“不可能。”梅久從來沒有這麼果斷過,“我們當初的遭遇相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家世,她要圖謀什麼?”
“嗤!”安久連諷刺的話都懶得說。只道,“我當自己已經死了,借住你的軀殼,這次就當一次齊房租。”
梅久還在因這話怔愣,安久卻已經閃身到那口水缸前,將手里的外衣浸入水里。順便將面罩拉起來,整張臉浸入水里,直到面罩濕透。然后提起外衣披在身上,飛快的沖進宴廳。
焦臭味撲鼻而來,隔著濕的面罩都被嗆得難受。
安久這是第一次從后門進入宴廳,在灼熱的環境里摸索了好一會,才進入正廳。
整個宴廳里的慘狀闖入視野。地上密壓壓的是幾百余屍身,大多都是老弱婦孺。飯桌東倒西歪,有酒灑到的地方已經燒起來。
血流成河,安久能感覺到腳下的溫熱浸入到鞋子里。她低頭看了一眼,腳邊一張孩童天真的小臉浸在血泊里,白嫩嫩的小手中還攥著一只竹蜻蜓。
梅久完全蒙住了!烈火里屍體堆積如山,一瞬間,似乎與安久回憶中的某個畫面重合,那是她曾經以為是十八層地獄的地方。
安久頓了一下,彎腰撿起竹蜻蜓,塞進了身上的背袋中。
咣啷!
密道入口處那邊一只酒瓶從桌上掉落。
安久隱在柱子后戒備的看向那邊,一個渾身被血染得看不出顏色的人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從那人的身形的面部輪廓,安久看出他正是梅氏家主。
安久猶豫了一下,從柱子后出來,大步向他走過去。
梅政延抬眼,聲音嘶啞,“何人?”
“梅十四。”安久伸手扶住他。
“你……”梅政延咳出一口血,急促的喘息,他死死盯著安久,仿佛在辨身份。
安久將面罩扯下來,又飛快的拉上,梅政延放下心來,緊緊握住安久的手,“在忠正守義樓后面的山下……有梅氏……梅氏……”
梅政延身體一陣輕微的抽搐,僵了一下,而后突然軟下去。
安久感覺梅政延往自己手里塞了一樣溫熱的物件,便掰開他緊握的手。
借著火光,安久看見手里是一件類似環佩樣的東西,正面雕刻蘭草,背面是一塊一塊的方形凸起。
有梅氏什麼?面對這一半遺言,安久揣測,會不會是梅氏的寶藏之類。
原來梅氏真的也有“忠正守義”的家訓。可是,忠正守義樓又在何處?
安久對梅莊不太熟,但是所有地方都曾轉過一遍,並沒有見過或聽說過所謂的忠正守義樓。
不過臨終遺言,想必是一件極為重要的東西,安久把它塞進懷里,抬手落下梅政延的眼簾,起身去偏廳。
偏廳后面的儲物室還未起火,但是安久在箱籠居然沒有看見梅如焰!
這屋里沒有屍體也沒有一絲血跡,難道是她自己醒了逃出去?
“做到這個地步已經仁至義盡。”安久道。
梅久恍恍惚惚低喃了一句,“為何會這樣?”
安久不再理會她,打算從原路返回后院。
可是出去之后才發現正堂和偏廳之間的鏤花隔斷已經被大火吞沒,火勢熊熊,木塊不斷掉落。
這火是從前院開始燒起來,后院還未曾被波及,走原來的路最安全!安久頓了一下腳步。扯起外衣將頭包上,猛的沖了過去。
火舌添卷,披在外面的衣物很快就被烘干,被火燎出黑印,更有些地方燃燒起來,安久索性將衣物拋棄。
險險的沖出院子,正撞上一個人趴在水缸邊上。
那人聽見動靜,倏然回頭,手里的折扇刷的展開扔了過來。
安久眸色一凜,旋身閃開。然而稍慢一點,便被削掉了一片衣角。
她余光隱約瞧見那扇面上是一支紅杏,“莫思歸!是我。”
那把折扇竟是折轉回去。莫思歸站起來,接住扇子,喚道,“梅十四?”
安久知道這莫思歸這一襲是正常反應,還是忍不住罵道。“混蛋!醫生果然都有暴力傾向!”
“梅十四!”莫思歸飛身過來,一雙桃花眼亮晶晶的噙著令人心悸的笑意,“你回來找我?”
安久漠然道,“我憑什麼找你。”
莫思歸以為她嘴硬,便自動忽略了這句話,贊道。“我就知道你仗義!”
安久也不解釋,只問道,“你不是被老太君抓去。為何會在這里?”
“老太君把我帶過來之后就交給一個暗衛看管。”莫思歸撇撇嘴,“我不過是不敢對老太君下手罷了,換了一個小小暗衛,豈能看得住我!”
莫思歸是醫,亦善毒。他看出老太君那種人是絕對不講情面的人,他對她又不能用什麼烈毒。但換了個暗衛,他手腳就放開了。
安久道,“在水缸邊做什麼?”
莫思歸從腰上接下一只拇指大小的玉葫,迎著火光,能看見里面中空並裝了水。
莫思歸晃了晃小葫蘆,拔開蓋子,淡淡的霧氣便從葫蘆口中升騰而起,這煙氣很詭異,在空曠的院子里不散去別處,全部都往衣服上沾,“這是我新制的毒,叫‘天下傷心處’。”
安久無語,莫思歸取的藥名真是令人發指,不過,看字面意思,應該是很霸烈的毒。
莫思歸給了安久一粒丸藥,“解藥。”
安久已覺得視線模糊,當下毫不遲疑的吞了藥。
須臾,身體漸漸恢復正常。
莫思歸從袖子掏出一只拳頭大的玉壺,往里面倒了一包藥,回到水缸便灌水,“這毒還有個別名,因為它主要由石藥制成,承載器具非玉不可,所以啟長老叫它‘玉沾衣”。”
果然還是啟長老取的名字靠譜!
安久想到他弄這種毒的原因,“你要去救啟長老?”
“嗯,那些人扎堆的去圍堵他,他身上毒藥不多,這樣下去早晚會被抓住。”莫思歸聲音明顯沉了下去。
啟長老的武功是九階,而對方似乎很有針對性,圍堵他的人真正實力至少都有七階。在這種情形下,只靠武力顯然不太可能全身而退,必須要用毒。
“那走吧!”安久道。
莫思歸詫異,“你跟我去?”
“我的經脈還沒有醫好,不能讓你死在這里。”安久說的是實話,且十分直白。
莫思歸又以為她是嘴硬,“仗義!”
安久,“……”
待裝好水,兩人一同出了后門,潛到前院。
外面還在混戰,兩人蹲在假山中的洞內,一眼便看見了啟長老,因為旁人那邊幾乎都是一對一的打,只有他一個人被九個人圍住,那九人極有次序,圍成一個圈,手里拽著鐵鏈,互相交錯,將啟長老困在中間。
安久目光一轉,看見人群中另一個很醒目的人,他白衣玄發,纖塵不染,身旁護著一個著胭脂色衣裙的少女,卻正是梅如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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