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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東隅逸士]宋太祖趙匡胤之飛龍全傳(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5 06:20:02     標題: [東隅逸士]宋太祖趙匡胤之飛龍全傳(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3 00:40 編輯

【名稱】︰宋太祖趙匡胤之飛龍全傳

【版本】︰前部為飛龍傳六十回。後部為宋太祖三下南唐五十三回。全書計百一十三回。

【作者】︰題“東隅逸士編”,東隅逸士即吳璿,字衡章,號東隅逸士,清乾隆間人。屢試不第,棄名就利。後改編《飛龍傳》成《飛龍全傳》。

【內容】︰前部飛龍傳。敘述趙匡胤成為宋太祖前後十二年間的英雄傳奇故事。後部敘述宋太祖平定南唐至病逝。全書以趙匡胤為主軸。故書名:宋太祖趙匡胤之飛龍全傳。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5 06:21:18

序      



  宋太祖當五季擾攘,首佐周世宗南征北伐,及世宗中道而崩,孤立幼兒將不撫,至有立點檢為天子議論,兵變於陳橋,黃袍加身,位登九五,亦天命所歸也。不然日下復有一日,黑光相蕩,天象原有異征,稽之天時則是,人事則非。當此立幼時艱之日,眾將士中孰不欲國有長君?無如周世宗崩日,祇有此孤幼兒耳。當宋太祖為眾所推,亦當卻眾請,而以周公佐相成王為心,但此非其時。然周公為成王季父,又當國家平寧之日。宋太祖雖與世宗同事於初,然不過以異姓手足君臣,實有比不得周公之於成王也。

  故宋之有天下,所取之順逆,不及於漢高,與唐太宗相儔匹耳。何也?唐於隋末而得天下,惟當初唐高祖曾事隋煬帝,而煬帝又為化及所弒,唐太宗雖誅化及與煬帝復仇,後不免取天下於隋幼主,同是與宋皆有君臣之嫌。故唐、宋二君之遜於漢高也。以此,雖然,五季之世,干戈不已,四方糜爛,其民各鎮,據疆守土,焉得其人一而統之!原宋太祖一心戒殺,以體上天好生之德,又有合乎漢高者。漢高睹項羽殘暴不仁,彼一入關,首與秦之父老約法,除秦苛政,正見體上天好生之君也。至宋太祖師下江南之日,囑曹彬用命則已,戒之嗜殺。及城破之日,彬稱病,諸將未明其心,以請病為問,彬言:行師之日,太祖命彬嗜殺之戒,故諸將入城不傷一人,是太祖體上天之心,彬又能體太祖之心,是君臣皆以戒殺人為首務,其興宜矣。

  即如太祖正大位之日,首尊儒重士,大開文明之教,其為知致治之本,是政之當首務,亦不在漢高、太宗之下。至於身當戎馬之地十八年,亦何異漢高亡秦滅項之勇敢,太宗清隋割據,雄才開基之神武之君,又其儔匹哉?特此傳之,以博一笑。為之序云云。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5 06:23:23

第一回     苗訓設相遇真龍 匡胤遊春騎泥馬



  詞曰:
  世事如棋,從來興廢由天命。任他忠佞,端的難僥倖。
  聖主垂裳,勛業昭功令。蒼生幸,掃穢除氛,纔把江山定。
        右調《點絳唇》
  話說從古以來,國運遞更,皆有定數,治極則亂,亂極則治,一定之理也。天下自唐季以來,五代紛更,數十年間,帝王凡易八姓十三君,僭竊相踵,戰爭不息,人民有倒懸之苦,將士多汗馬之勞,終於立國不長,究非真命之主。
  獨至大宋,聖人應運而興,御極以來,削平偽鎮,把錦繡江山,奠定得十分安固,相傳三百年鴻業,歷國恁般久長,這也因他神武不殺,仁義居心,所以如此。觀其伐南唐時,命曹彬云:「城陷之日,慎勿殺戮,設若困鬥,則李煜一門,不可加害。」祇此數語,便如孟子所謂:「不嗜殺人者能一之矣。」然此仁心義聞,雖三尺童子,亦知其為堯舜之君也,不必煩言多贅。祇就他未登九五之時,把那三打韓通、禪州結義這許多事跡,表白出來,可以使聞者驚心,觀者吐舌。方知英雄舉動,迥異庸愚,畢竟有掀天拔地之形,攪海翻江之勢。正如暗中指使,冥裏施為,誠有不期然而然者。有詩為證:
  龍虎行藏自不同,輝煌事業有奇蹤。
  時君若肯行仁政,真主如何降九重。
  話說後漢高祖皇帝劉智遠晏駕之後,太子承祐登基,廟號隱帝。為人懦弱有餘,剛斷不足。即位以來,雖不能海晏河清,卻也算得烽煙消熄,承平日久,世道粗寧。這時有一位先生,姓苗名訓,字光義,能知過去未來,善曉天文地理。他奉了師父陳摶老祖之命,下山來扮做相士模樣,遍遊天下,尋訪真主。那時正在東京汴梁城中,開著相館,每日間,哄動那些爭名奪利的人,都來論相,真個挨擠不開,十分鬧熱。一日清晨,光義起來開館,挂了那個辨魚龍定優劣的招牌,垂帘灑掃已畢,正在閑坐,祇見一位青年公子,獨自信步進來,光義抬頭一看,暗暗吃驚,連連點首。怎見得那人的好相?祇見:
  堯眉舜目,禹背湯腰。兩耳垂肩,棱角分明徵厚福。雙手過膝,指揮開拓掌威權。面如重棗發光芒,地朝天挺。身似泰山敦厚重,虎步龍行。異相非常,雖道潛龍勿用。飛騰有待,足知垂拱平章。漫夸闢土紫微星,敢比開疆赤帝子。
這人非別,就是那個開三百年基業的領袖,傳十八代子孫的班頭──姓趙名匡胤,表字元朗,世本涿郡人氏。父親趙弘殷,現為殿前都指揮之職。母親杜氏夫人。原來趙弘殷所生三子一女──長匡胤,次匡義,三光美,四玉容小姐。這匡胤之生,因後唐明宗皇帝登極之年,每夜在於宮中焚香祝天道:「某乃無福,因世大亂,為眾所推。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之主。」那玉帝感他立念真誠,為君仁愛,即命赤鬚火龍下降人間,統係治世,生於洛陽夾馬營中,赤光滿室,營中異香,經宿不散,因此父母稱他為香孩兒。後因石敬瑭拜認契丹為父,借兵篡唐,趙弘殷挈家避亂於路,肩挑二子,遇一異人指說道:「此擔中乃二天子也。世上說道無天子,今日天子一擔挑。」因住居於汴梁城雙龍巷內。至後漢立朝,弘殷方纔出仕。此時匡胤正當年交一十八歲,生得容貌雄偉,器度豁達,更兼精通武藝,膂力過人。娶妻賀氏金蟬,十分賢淑。那匡胤生性豪俠,又與本郡張光遠羅彥威二人結為生死之交,每日在汴梁城中,生非闖事,喜打不平。
  這日清晨,早起無事,出外閑遊,打從相館門首經過,舉步進門,意欲推相。卻值苗光義閑坐在此,抬頭一見,不覺驚喜道:「此人便是帝王之相,吾昨日排下一卦,應在今日清晨有真主臨門,不想果應其兆。」立起身來,往外一張,四顧無人,回身即望匡胤納頭便拜,口稱:「萬歲,小道苗光義接駕有遲,望乞恕罪。」匡胤一聞此言,不覺大驚道:「你這潑道,想是瘋癲的麼,怎的發這胡言亂語,是何道理?」光義道:「小道並不瘋癲,因見天下洶洶,久無真主,當今後帝亦非命世之姿,特奉師命下山,尋訪帝星。今幸得遇,事非偶然,主公實為應運興隆之主,不數年間,管取身登九五,請主公勿疑。」匡胤聽了這一席言語,越然發怒道:「吾把你這瘋癲的潑道!這裏甚麼去處,你敢信口胡言,人人道你陰陽有準,禍福無差,據我看來,原來你是捏造妖言,誣民惑眾,情殊可恨,理實難容!」一面說著,一面立起身來,揮袖撩衣,舉手便打。祇聽得:
  劈啪連聲,嚦喇遍室。劈啪連聲,椅凳桌臺敲折腳,哩啦遍室,琴棋書畫打成堆,爐盞簾瓶,那管他古玩時新,著手處西歪東倒,紙墨筆硯,憑著你金鑲玉砌,順性時流水落花。正是一時舉手不容情,憑你神仙也退避。
  匡胤一時怒起,把相館中的什物等件,盡都打翻,零星滿地。那苗光義見他勢頭凶猛,一時遮攔不及,祇得往後退避。
  此時過往之人,漸漸多了,見是趙舍人在此廝鬧,又且不知他的緣故,誰敢上前相勸一聲,祇好遠遠的立著觀望。
  正在喧攘之際,祇見人叢裏走出兩個豪華公子,進來扶住了匡胤,說道:「大哥,為著何事,便這等喧鬧?」匡胤回頭看時,乃是張光遠羅彥威二人,便道:「二位賢弟不必相勸,我還須打這潑道。」二人道:「大哥不可造次,有話可與小弟們說知,我等好與你和解。」匡胤悄悄的說道:「我來叫他相面,誰知他一見愚兄,便稱甚麼萬歲。這裏輦轂之下,豈可容他胡言亂語,倘被別人聽著,叫愚兄怎的抵當?」張光遠道:「大哥你也是呆的,量這個瘋癲的道人,話來無憑無據,由他胡說,自有凶人來驅除他的,你何必發怒,與他一般見識?」羅彥威道:「目今世上的醫卜星相,都是專靠這些浮詞混話,奉承得人心窩兒十分歡喜,便好資財人手,滿利肥身。這是騙人的迷局,都是如此,你我不入他的局騙也就罷了,鬧他則甚,俺弟兄閑在這裏,且往別處去消遣片時,倒是賞心樂事,何必在此攘這空氣?」說罷,兩個拉了匡胤的手,往外便走。那苗光義見匡胤去了,即忙出來,走至街坊,又叫道:「三位且留貴步,我小道還有幾句言語奉囑,幸垂清聽。」遂說道:
  「此去休要入廟堂,一時戲耍見災殃。
  今年運限逢驛馬,祇為單騎離故鄉。」
匡胤道:「二位賢弟,你可聽他口中還在那裏胡講?」二人道:「大哥,我們祇管走罷了,聽他則甚?」那苗光義想道:「我周游天下,遍訪真主,不道在汴梁遇著。但如今尚非其時,待我再用些工夫,前去訪尋好漢,使他待時而動,輔佐興王,成就這萬世不拔之基,得見淳古太平之象。一則完了我奉師命下山的本願,二則可使那百姓們早早享些福澤,免了干戈鋒鏑之災。」主意已定,即便收了相館,整備雲遊。按下不提。
  單說匡胤等弟兄三人,緩步前行,觀看景致。此時正當清明時候,一路來,但見:
  柳綠桃紅,共映春光明媚。青塵紫陌,誰聞禁火空齋。木深處,杏花村裏,何須更指牧童。市集中,煙柳皇都,那得趨陪歡伯。鬧熱街心,雖常接紙灰飛蝴蝶。朔南墓道,卻連聞淚血染杜鵑。正是可愛一年寒食節,無花無酒步芳場。
  當時弟兄三人,隨步閑遊,觀玩景致,固是賞心樂意,娛目舒懷,十分贊嘆。
  正走之間,祇見前面一座古廟,殿宇巍峨,甚是清靜,耳邊又聞鐘鼓之聲。張光遠叫道:「大哥,你聽那廟裏鐘鳴鼓響,必是在那裏建些道場,俺們何不進去隨喜片時。」羅彥威道:「說得有理。我們走得煩了,且進去歇歇腳,吃杯茶解渴解渴,也是好的。」三人舉步進了廟門,把眼一張,乃是一座城隍廟,真是破壞不堪,人煙杳絕,那裏見甚麼功德道場。匡胤道:「二位賢弟,這座乃是枯廟,你看人影全無,那裏有甚麼功德,我們進來做甚?」羅彥威道:「這又奇了,方纔我們在外,明明聽得鐘鼓之聲,怎麼進了廟門,一時鐘也不鳴,鼓也不響,連人影兒都一個也無,這青天白日,卻不作怪麼?」張光遠道:「是了,常言道鬼打鼓,難道不會撞鐘,方纔想是那些小鬼在此打諢作樂,遇著我們進來,他便回避了,所以不響,也未可知。」匡胤拍手大笑道:「張賢弟向來專會說那趣話的,你們猜的都也不是。俺常聽見老人家說,鼓不打自響,鐘不撞自鳴,定有真命天子在此經過。今日這裏,祇有你我三人,敢是誰有皇帝的福分不成?」張光遠道:「這等說來,大哥必定是個真命天子。」匡胤道:「何以見得?」張光遠道:「適纔那個相士說的,大哥有天子的福分,小弟想來一定無疑。若是大哥做了皇帝,不要忘了我們患難的兄弟,千萬挈帶做個王子耍耍,也見得大哥面上的光彩。」匡胤道:「兄弟,你怎麼同著那相士一般胡講起來,這皇帝兩字,非同小可,焉能輪得著我,你們休得胡言,不思忌諱!」羅彥威道:「雖然如此,卻也論不定的,常言說得好,道是皇帝輪流轉,今年到我家。自從盤古到今,何曾見這皇帝是一家做的?」張光遠接口道:「真是定不得的,即如當今朝代,去世的皇帝,他是養馬的火頭軍出身,怎麼後來立了許多事業,建了許多功績,一朝發跡,便做起皇帝來。又道寒門產貴子,白戶出公卿,況大哥名門貴族,那裏定得?」匡胤道:「果有此事麼?」羅彥威道:「那個說謊,我們也不須閑論,今日趁著無事,這真皇帝雖還未做,且裝個假皇帝試試,裝得像的,便算真命。」張光遠道:「說得是,我們竟是輪流裝起便了。」
  匡胤見他們說得高興,也便歡喜道:「既是如此,你我也不必相讓,這裏有一匹泥馬在此,我們輪流騎坐,看是那個騎在馬上,會行動得幾步的,纔算得真主無疑。」二人道:「大哥所見甚當。」正是:
  沿江撒下鉤和線,從中釣出是非來。
  當下匡胤說道:「我們先從幼的騎起,竟是羅兄弟先騎,次後張兄弟,末後便是愚兄。」羅彥威聽言,不勝歡喜,口中說了一聲:「領命。」即便拾了一根樹枝,走將過去,捲袖撩衣,奮身上馬,叫一聲:「二位兄長,小弟佔先有罪了。」即忙舉起樹枝,把那泥馬的後股上盡力一鞭,喝聲:「快走!」那馬那裏得動,彥威連打幾下,依然不動。心下十分焦躁,一時臉漲通紅,即便罵道:「攮刀子的瘟畜生!我皇帝騎在你身上,也該走動走動,怎麼的祇是呆呆地立著?」便把兩隻腳在馬肚子上亂踢,祇磕得那泥屑傾落下來,莫想分毫移動。張光遠在旁大笑道:「兄弟,你沒福做皇帝也就罷了,怎的狠命把馬亂踢,強要他走,須待我來騎個模樣與你瞧瞧。」彥威自覺無趣,祇得走了下來。張光遠上前,用手扳住了馬脖子,躥將上去,把馬屁股上拍了兩掌,那馬安然不動。心下也是懊惱起來,猶恐他二人笑話,祇得把兩腳夾住不放,思量要他移動。誰知夾了半日,竟不相干,使著性子,也就跳了下來。彥威笑道:「你怎的不叫他行動一遭,也如我一般的空坐一回,沒情沒緒,像甚模樣?」光遠道:「俺與你弟兄兩個,都沒有皇帝的福分,讓與大哥做了罷。」
  匡胤道:「二位賢弟都已騎過,如今待愚兄上去試試。」說罷,舉一步上前,把馬細看一遍,喝采道:「果然好一匹赤兔龍駒,祇是少了一口氣。」遂左手搭著馬鬃,右手按著馬鞍,將要上馬,先是暗暗的祝道:「蒼天在上,弟子趙匡胤日後若果有天子之分,此馬騎上就行。若無天子之分,此馬端然不動。」祝畢,早已驚動了廟內神明,那城隍土地聽知匡胤要騎泥馬,都在兩旁伺候,看見匡胤上了馬,即忙令四個小鬼扛抬馬腳,一對判官扯拽韁繩,城隍上前墜鐙,土地隨後加鞭,暗裏施展。卻好匡胤把樹枝打了三鞭,祇見前後鬃尾,有些搖動。羅彥威拍手大笑道:「原是大哥有福,你看那馬動起來了。」匡胤也是歡喜道:「二位賢弟,這馬略略的搖動些,何足為奇,待愚兄索性叫他走上幾步,與你們看看,覺得有興。」遂又加上三鞭,那馬就騰挪起來,馱了匡胤出了廟門,往街上亂跑。
  那汴梁城內的百姓,倏忽間看見匡胤騎了泥馬奔馳,各各驚疑不止,都是三個一塊,四個一堆,唧唧噥噥的說道:「青天白日,怎麼出了這一個妖怪,把泥馬都騎了出來,真個從來未見,亙古奇聞。」一個道:「不知那家的小娃子,這等頑皮,若使官府知道了,不當穩便,祇怕還要帶累他的父母受累哩。」一個認得的道:「列位不必胡猜亂講,也不消與他擔這驚憂。這個孩子,也不是個沒根基的,他父親乃是趙弘殷老爺,現做著御前都指揮之職,他恃著父親的官勢,憑你風火都不怕的,你們指說他則甚?」內中就有幾個遊手好閑的人,聽了這番言語,即便一齊擠在馬後,胡吵亂鬧,做勢聲張。光遠見勢頭不好,忙上前道:「大哥,不要作耍了,你看眾人這般聲勢,大是不便,倘若弄出事來,如何抵當,你快些交還了馬,我們二人先回,在家等候。」匡胤道:「賢弟言之有理,你們先回,俺即就來。」光遠二人竟自去了。匡胤遂把泥馬加上數鞭,那馬四蹄一縱,一個回頭,返身復跑到廟內,歸於原所。匡胤下馬看時,祇見泥馬身上汗如雨點,淋灕不止,心內甚覺希奇。即時轉身離廟,回到府中。不提。
  卻說那些看的人民,紛紛議論,祇說個不了,一傳十,十傳百。正是:
  好事不出門,奇事傳千里。
這件事傳到了五城兵馬司的耳邊,十分驚駭,說道:「怎的趙弘殷家教不嚴,縱子為非,作此怪異不經之事,妖言惑眾,論例該斬況此事係眾目所睹,豈同小可,我為巡城之職,理宜奏聞,若為朋友之情,匿而不奏,這知情不舉的罪名,亦所不免。我寧可得罪於友,不可得罪於君。」遂即合齊同等官僚,議成本章,單候明日五更,面奏其事。祇因這一奏,有分教──督藩堂上,新添了龍潛鳳逸的配軍。行院門中,得遇那軟玉溫香的知己。正是:
  人間禍福惟天判,暗裏排為不自由。
畢竟漢主聽奏,怎生發落,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5 06:23:58

第二回     配大名竇公款洽 遊行院韓妓殷勤



  詞曰:
  恩譴配他鄉,斜倚征鞍心折。花謝水流無歇,幸有章臺接。可人何必贅清吟,祇要情相合。萍蹤遇此緣,回首天涯欲別。
        右調《好事近》
  話說巡城兵馬司聞了匡胤戲騎泥馬之事,一時不敢隱瞞,遂即連夜修成本章。至次日清晨,隱帝設坐早朝,但見:
  畫鼓聲連玉磬,金鐘款撞幽喧。靜鞭三下報金鑾,文武一齊上殿。個個揚塵舞蹈,君王免禮傳宣。從來上古到如今,每日清晨朝典。
文武既集,有當駕官傳宣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班。」道言未了,祇見左班中閃出一官,俯伏金階,口稱:「萬歲,臣御史周凱有事瀆奏。」隱帝道:「卿有何事,可即奏來。」周凱道:「臣有本章,上達天聽。」遂將本呈上。當殿官接本,展開龍案之上。隱帝舉目觀看,上寫道:
  臣聞聖人不語怪,國家有常經,語怪,則民志易淆,經正,則民心不亂。一其章程,嚴其典則,非矯制也,蓋所以檢束乎民心,而安定夫民志者也。伏見都指揮趙弘殷之子趙匡胤,年已及壯,習尚未端,昨於通衢道上,有戲騎泥馬一事,臣竊謂事雖弄假,勢必成真,況乎一人倡亂,眾其和之,積而久焉,其禍曷可勝言,將見安者不安,而定者無定矣,臣職守司城,分專巡視,睹此怪異不經之事,理合奏明。伏惟陛下乾綱獨斷,握法公行,勘決怪亂之一人,以警後來之妄舉。則庶乎民志得安,民心克定,而一道同風之盛,復見於今矣。臣不勝激切上奏。
  隱帝看罷,便問兩班文武道:「據周凱所奏,趙弘殷之子趙匡胤戲騎泥馬,惑亂人心,卿等公議,該問何罪?」眾臣奏道:「臣等愚昧,不敢定奪,但以妖言惑眾而論,依律該問典刑。伏惟陛下聖裁。」隱帝聽奏,想了一回道:「論例雖該典刑,姑念功臣之子,宥重擬輕,祇問以不合一時行戲,致犯王章,該發大名府充軍三年。趙弘殷治家不嚴,罰俸一載。欽此準行。」弘殷聽了此言,大驚不迭,隨即請罪謝恩。
  當時朝罷回家,獨坐廳上,怒氣無伸,猶如青天裏降下霹靂一般,十分暴怒,道:「氣殺吾也!快把香孩兒拿來。」回身走至夫人房中,罵道:「都是你這老不賢,養這禍根,終日縱他性子,任他東闖西走,惹禍招非,如今弄出事來了。」夫人道:「相公為著何事,這等大怒,嗔怪妾身?」趙弘殷便把這事情細細說了一遍,道:「似這樣的畜生,玷辱門風,要他何用?快叫這畜生出來,待我一頓板子打死了,免得日後再累我費氣。」夫人聽罷,雙目淚流,上前相勸。弘殷道:「你也不必煩惱,這都是畜生自作自受,該處折磨。如今我也不管,任他歷些艱難,吃些苦楚,祇算是磨磨性子,也是好的。」夫人道:「但孩兒從小嬌養慣的,那裏受得這般苦楚,相公若不區處,叫妾身怎的放心得下?」說罷,又是哽哽咽咽的哭將起來。那趙弘殷聽了,不覺情關天性,勢迫恩勤,睹此光景,未免動了不忍之心,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我也別無區處,但你既是放心不下,那大名府的總兵,是我年姪,待我與他一封書,叫他在那裏照管一二,庶幾無事。祇是好了這畜生,不知甘苦。」
  那夫人聽了此言,方纔住哭,遂叫安童把大爺請出來。安童答應,去不多時,匡胤已至廳上,見禮了父母,侍立在旁。趙弘殷道:「你這不成器的畜生,幹得好事!」匡胤道:「孩兒不曾幹甚麼事。」弘殷喝道:「你還要嘴強,你在城隍廟,騎得好泥馬,放得好轡頭!如今被巡城御史面奏朝廷,將你問斬,幸虧聖上寬宥,赦了死罪,祇發配大名府充軍三年。又累我罰俸一載。你這畜生,闖出這樣禍來,還說不曾幹麼?」匡胤聽了此言,祇氣得三尸暴跳,七竅煙騰,叫聲:「無道昏君!我又不謀反叛逆,又不作歹為非,怎麼把我充軍起來,我斷斷不去,怕他怎的!」弘殷喝住道:「畜生!還要口硬,這是法度當然,誰敢違拗,你豈不知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你自己犯了法,怎麼罵起聖上來。況且朝廷赦重擬輕,乃是十分的恩典,死中得活,法外施仁。你還不知感激,反在此狂悖麼,快些收拾起行,不許擔擱,那大名府的總兵,是我年姪,你去自然照顧你的。」
  正說之間,家將進來稟道:「有本府起了批文,發撥兩名長解,已在外廳,伺候公子起行,老爺作速發付。」弘殷遂命收拾起身。登時修下了書札,把行李包裹停當,差了兩個管家,跟隨服侍。匡胤無可奈何,祇得上前拜辭了父母並兄弟,又別了妻子。那老夫人分付道:「我兒,你此去路上,凡事要小心謹慎,不可如在家一般,由著自己性子,須要斂跡,方使我在家安心無慮。」匡胤道:「母親不必憂心。孩兒因一時戲耍,造此事端,致累二親驚恐,不肖之罪,萬分莫贖,又蒙母親分付,孩兒安敢不依。」說罷,彼此俱各下淚。正是:
  世上萬般悲苦事,無過死別與生離。
  當下匡胤別了父母,帶了二名管家,含淚出門,和著解差上路,五口兒一齊行走。正出城來,遠遠的望見張光遠羅彥威二人,在那裏伺候。匡胤走近前去,見了禮道:「二位賢弟,在此何幹?」張光遠道:「聞得大哥遭此恩譴,小弟不勝抱歉!因思此事原係俺弟兄三人同做,弄出事來,單教大哥一人前去受苦。小弟等無法可施,祇得薄治一小東,借前面酒店內餞行三杯,以壯行色。」匡胤道:「這是愚兄的月令低微,與二位賢弟何干?既蒙過費,當得領情。」遂即同至酒店中來。管家在外等候,單和解差,一共五口兒坐下。酒保拿上酒來,復又排齊了幾品肴饌,彼此觥籌交錯了一會。光遠開言說道:「小弟有一言奉告,今日兄長不幸,遭配大名。第一切須戒性,那裏不比得汴梁,有人接應,須當萬般收斂,少要生非為囑。」匡胤笑道:「兄弟,你怎麼這般膽怯,男兒志在四方,那裏分得彼此,我此去,無事則休,倘若有人犯我,管教他一家兒頭腦都痛,方顯得大丈夫的行蹤,不似那怕事的懦夫俗子,守株待兔。」說罷,就要拜別。張羅二人不好相留,祇得把匡胤等三人送出酒店,道:「大哥前途保重!」匡胤道:「不必二位囑咐。」兩邊竟拱手而別。有詩為證:
  茅舍談心共訴衷,臨歧分袂各西東。
  知君此去行藏事,盡在殷勤數語中。
  不說張羅二人歸家。單說匡胤出了酒店,帶了管家和著解差,五人望天雄大道而來。一路上免不得飢餐渴飲,夜宿曉行。行走之間,不覺早到了大名府,尋下客店安歇。至次日清晨,匡胤先差兩個管家,到那帥府投書。原來那威鎮大名府的總兵官,姓竇名溶,乃是趙弘殷的年姪。他這日正在私衙閑坐,忽接著趙府的家書,拆開看了一遍,心下躊躇道:「我聞得趙匡胤平生好生禍事,今日犯了罪,充軍到我這裏,怎的待他方好。論起充軍規例,必須使他賤役,庶於國法無虧,若論年家情誼,又屬不雅,這便怎處?」思想了一回,忽然道:「也罷,我如今祇得要薄於國法,厚於私情,必須以禮貌相接,豈可泛同常例而行,既於國法盡其虛名,又於年伯託望之情,完其實效,此一舉兩全之美也,有何不可?」主意已定,即便寫了一個請帖,差人同著管家,往下處去通了致意,把匡胤請到府中。兩下各見了禮,略敘了幾句寒溫,竇溶即命排設筵席,款待接風。遂又揀了一所清靜的公館,與匡胤住下。仍令帶來的兩個管家,隨居服侍。復又撥了四名兵丁,輪流伺候。竇溶分置已畢。然後,至次日清晨,批回文書,打發差人回汴梁去訖。這正是:
  本為充配,反作親臨。
  竇公行義,祇體尺音。
  匡胤住下公館,甚自相稱。每日供給,俱在帥府支應。又承那竇溶款待豐美,或時小酌,或日開宴,極其恭敬,比那曹操待關公的時節,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馬一錠金,下馬一錠銀,美女服侍,高爵榮身,其敬愛之情,也不過如是。倒把那個欽定的配軍,竟儼然做了親臨上司的一般無二。匡胤心中也覺十分感激。自此以後,寂然無事。
  過了些時,正值隆冬天氣,匡胤心悶無聊,叫過兵丁問道:「你們這裏,有甚麼的好去處,可以遊玩得麼?」那兵丁道:「我們這裏勝地雖多,到了此時,便覺一無趣致。惟前面有個行院,內有一個婦人,姓韓名素梅,生得窈窕超群,丰韻異常。他身雖落在煙塵,性格與眾不同,憑你公子王孫不肯輕見。他素來立志,若遇英雄豪傑求見於他,纔肯相交結納。因此,鴇兒也無可奈何,祇得由他主意。我這裏大名府行院中,也算得他是個有識有守的妓女了。公子既然悶坐無聊,何不到那裏走走,或者得能相見,亦未可知。」匡胤聽言,大喜道:「既有這個所在,不免去會會何妨,你可引我前去。」就命管家看守書房,帶了兩個兵丁,步出門來,上了長街,穿過小巷,望前隨路而行。
  看看已到了院子門首,早見立著那個鴇兒。兵丁上前說了就裏,鴇兒慌忙接進中堂,客位坐下,就有丫鬟獻茶。彼此談論了幾句,復著丫鬟報知素梅,說有東京趙公子,聞名相訪。那丫鬟去不多時,祇見內邊走出一個美人來。匡胤舉眼看時,真個好一位風流標緻的女子,輕盈窈窕的佳人。但見:
  體態嬌柔,丰姿妖媚。不施脂粉,天然美貌花容。無假裝修,允矣輕楊弱柳。眉似遠山翠黛,眼如秋水凝波。半啟朱唇,皓齒誠堪羞白玉。時翹杏臉,金薇相襯激烏雲。櫻桃口竹韻絲音,玉手纖纖春筍。燕尾體鳳翩鴛佇,金蓮娜娜秋菱。正如月女降人間,好似天仙臨凡世。
  匡胤看了一遍,心下暗暗稱贊。祇見那美人輕啟朱唇,款施鶯語,低聲說道:「適聞侍兒相報,貴客臨門。敢問果係仙鄉何處,上姓尊名,願乞明示。」匡胤笑容可掬,從容笑道:「俺乃東京汴梁城都指揮趙老爺的大公子,名叫匡胤,打飛拳的太歲,治好漢的都頭,就是在下。聞知美人芳名冠郡,賢德超凡,因此特來相訪,今蒙不拒,幸甚,幸甚!」素梅聞言,心中暗喜,即便倒身下拜道:「久聞公子英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尊顏,賤妾韓素梅三生之幸也!」匡胤慌忙扶起道:「美人何故行此重禮?」素梅起來,重新見禮,彼此坐下,各飲了香茗,即命擺酒對飲。兩下談心,俱各歡好。飲夠多時,撤席重談,素梅道:「今既光臨,若不嫌褻瀆,願屈一宿,以挹高風,不知尊意如何?」匡胤道:「美人有意,我豈無情,既蒙雅愛,感佩不淺。」遂分付兩個兵丁道:「你等先回,我今晚在此盤桓一宵,明日早來伺候。」兵丁道:「公子在此過宿無妨,祇不要闖禍生非,怕總帥老爺得知,叫小的帶累受苦。」匡胤道:「俺是知道,你等放心回去,不必多言。」兵丁無奈,祇得回去。匡胤是夕遂與素梅曲盡歡娛,極其綢繆,真個說不盡萬種恩情,描不出千般美景,人間之樂,無過於此矣。
  次日起來,梳洗已畢,素梅即叫丫鬟擺上酒來。兩人正待對飲,祇見丫鬟跑進房來,報道:「姑娘,不好了,那二爺又來了!」素梅聞言,祇嚇得面如土色,舉手無措。匡胤見此形景,心下疑惑,問道:「那個二爺是何等樣人,他來作何勾當,美人聽了便是這等害怕?」素梅道:「公子有所不知,這人姓韓名通,乃是這裏大名府的第一個惡棍,自恃力大無窮,精通拳棒,成群結黨,打遍大名府,並無敵手,因此人人聞名害怕,見影心寒,取他一個大名,叫做韓二虎,真正凶惡異常,橫行無比。就是我們行院中,若或稍慢了他,輕則打罵,重則破家。怎奈賤妾平素不輕見人,以此無奈我何。今日又來混賬,若見與公子同坐在此,彼必無狀,因此心中甚覺張惶。」匡胤聽了這番言語,心窩裏頓起無名,不覺大叫道:「反了,反了,氣殺吾也!怎麼的一個韓二狗,便裝點得這般利害,豈不知俺趙匡胤,是個打光棍的行手,憑你甚麼三頭六臂,伏虎降龍的手段,若遇了俺時,須叫他走了進來,爬了出去。美人你祇管放心,莫要害怕。」頃刻間,叫丫鬟把桌子搬去,又將那什物家伙,盡行收拾過了,單剩下兩張交椅,與著素梅並肩坐下。
  祇聽得外面一片聲叫喊進來,道:「你們這些小賤婢,都躲往那裏去了,怎的一個也不來迎接我二爺。」素梅聽了,抖衣戰兢,立起身來,往內要走。匡胤一把扯住道:「美人不要怕他,有我在此。」說話之間,祇見一個大漢走進房來,匡胤抬頭看時,果然好一條漢子,但見:
  身長一丈,膀闊三停,相貌堂堂,威風凜凜,滿臉殺氣,舉步進房。
見了匡胤與素梅坐著,佯佯不睬,即時心中大怒,開言罵道:「小淫婦,你往常自恃姿容,多端做作,不肯接陪我二爺,祇道你守節到底,甘處空房,怎麼改變初心,與那野鳥廝纏,你就倚仗了孤老的勢力,不來迎接我麼?」素梅未及回言,早被匡胤大喝一聲道:「死囚!你家的祖宗老爺在此,如何這等大呼小叫?」韓通聽言,豎目皺眉道:「你是那裏來的囚徒,這等可惡,可通個名來,待俺好動手。」匡胤笑道:「原來你也不知,俺若說出大名來,你莫要跑了去。我乃東京汴梁都指揮趙老爺的公子,趙匡胤便是。」韓通聽罷,便喝道:「趙匡胤,你口中乳臭未退,頭上胎髮猶存,有多大本領,敢來俺大名府中納命,不要走,吃我一拳。」說未了,早望匡胤劈面打來。祇因這一番爭鬥,有分教──開疆帝王,顯八面威風。興國臣僚,讓一籌銳氣。正是:
  疆場未建山河策,妓院先展龍虎爭。
不知匡胤怎的招架,且看下回便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5 06:24:28

第三回     趙匡胤一打韓通 勾欄院獨坐龍椅



  詩曰:
  萍水相逢一巨豪,任他梗化豈能逃。
  心懷剔弊神堪接,力欲除姦氣自高。
  國典滿期行色動,村醪過量意情驕。
  本來賦性應如此,未濟何妨試一遭。
  話說趙匡胤遊玩勾欄,遇著了韓通,彼此爭嚷幾句,那韓通大怒,舉手便打。匡胤見他勢頭來得凶猛,側身閃過,復手也還一拳。韓通也便躲過。兩個登時交手,朴朴的一齊跳出房來,就在天井中間,各自丟開架子,拳手相交,一場好打。但見:
  一個是開朝真主,一個是興國元臣。一個是打遍汴京無敵手,一個是橫行大郡逞高強。這個要依六韜呂望安天下,那個要學三略黃公定太平。這個是金雞獨立朝天蹬,那個是鷂子翻身著地鑽。這個是玉女穿梭,那個是黃龍背杖。好個拳棒雙全韓二虎,遇了膂力超群趙大郎。看他虎鬥龍爭,顯出你弱我強。
  當下二人各施本領,盡力相交,直打到難解難分之際,未分高下。畢竟匡胤是個真命帝主,到處便有神助,此時早已驚動了隨駕的城隍土地,那城隍護住了匡胤,土地忙把那龍頭拐杖望著韓通的腳上一拐,韓通就立身不住,匡胤見他有跌撲之意,就乘勢搶將進去,使一個披腳的勢子,把韓通一掃,蹼的倒在地下,一把按住,提起拳頭,如雨點一般,將他上下盡情亂打。韓通在地大叫道:「打得好,打得好。」匡胤喝道:「你這死囚,還是要死,還是要活,若要活時,叫我三聲祖爺爺,還叫素梅三聲祖奶奶,我便饒你去活。若是不叫,管教你立定黃泉,早早去見閻羅老子。」韓通道:「紅臉的,你且莫要動手,我和你商量,俺們一般的都是江湖上好漢,今日在你跟前輸了銳氣,也祇是勝敗之常。若要在養漢婆娘面前賠口,叫我日後怎好見人,這是斷斷不能。」匡胤聽說,把二目睜圓,喝聲道:「韓通,你不叫麼?」又把拳頭照面上一頓的打,直打得韓通受痛不過,祇得叫聲:「祖爺爺,我與你有甚冤讎,把我這等毒打?」匡胤又喝道:「你這不怕死的賊囚,怎麼祇叫得我,快快叫了素梅,我便饒你的命。」韓通無奈,祇得叫一聲道:「我的祖太太,我平日從不曾犯你的戒,也算得成全你苦守清名,怎麼今日袖手旁觀,不則一聲,忒覺忍心害義,望你方便一聲,解勸解勸。」
  正在這裏哀告,祇見府中來了兩個承值的,走將進來,一看見是韓通,便叫一聲:「韓二虎,你終日倚著力氣,在大名府橫行走闖,自謂無敵,任你施為,怎麼一般的也有今日,遇著了這位義士,卻便輸了銳氣,你既是好漢,不該這等貪生怕死,就肯叫粉頭為祖太太,可不羞死,你平日的英雄,往那裏去了?」說罷,又勸匡胤道:「公子也不必再打了,想今日這頓拳頭,料已盡他受用,憑他有十分的本事,也不敢正眼廝覷,還要打他則甚。」匡胤聽說,把手一鬆,韓通便爬了起來,往外便走。匡胤叫道:「韓通,你且聽著,我有話分付你,你今快快離了大名,速往別處存身便罷。倘若再在此間擔擱,俺便早晚必來取你的狗命,決不再饒。」韓通聽了,心下又羞又氣,暗暗想道:「我一時造次,遭了這一場羞辱,如今欲要與他相對,料也難勝,況此地難以再住,不如且往別處安身立命,養成銳氣,報復此讎,也不為遲。」想定主意,即時出了院子,離了大名,抱頭鼠竄的望著平陽而去。這正是:
  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不說韓通逃往平陽,希圖後報。且說匡胤打走了韓通,重與素梅敘話。素梅見匡胤本事高強,十分豪俠,心下愈加歡喜,就有永結百年之意。匡胤知他意思,便與素梅締結偕老之盟,成就交歡之禮,設筵款飲,談論怡然。時至初更,擁歸寢室。正是:
  未際風雲會,先承雨露恩。
  山盟從此定,海誓不須更。
  次日,匡胤起身,作別了素梅,回至館驛。兩個管家接著道:「公子,你憂殺我們,聞得在院子內,打走了甚麼韓通,恐怕竇老爺知道不便。況且地裏生疏,人情不熟,可不要暗裏吃人打算麼?幸虧了那兩個承應的,昨日回來,出去打聽,聞他逃在別處去了,我等方纔放心。今後萬望公子休要出去惹禍,免得小人驚恐。」匡胤喝道:「干你甚事?你們動不動祇管有甚麼驚恐,我公子憑他有甚風火,總然不怕,須要拼他一拼,怎肯束手待斃,你們嚕囌做甚?」那兩個管家,就不敢言語。自此以後,匡胤時常到素梅那裏來往,意合情濃。
  不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捻指之間,二年有餘。日日在大名府招災惹禍,任意橫行。虧殺了那個竇總兵,替他周全做主,故此無事。忽一日,竇溶坐在私衙,心中想道:「趙公子在此二載有餘,惹下許多禍事,本帥擔了多少干係。如今尚有半年,若待限滿回去,料他又要招非。不如修書一封,給他一道批文,打發回去,一則地方得以安寧,二則完我這番情面。」想定主意,遂分付旗牌,往館驛中請趙公子進來。不多一會,早見匡胤走進私衙,與竇溶見過了禮,分賓主坐下,用過香茗,竇溶開言說道:「賢弟自從駕到敝府,倏忽之間,二載有餘,愚兄因簡命多繁,其於晉接有失簡慢,叨在世誼,俱望包涵,目下且喜限期將滿,意欲先請回府,免得老伯大人日夜憂思,在家懸望,不知尊意以為何如?」匡胤聽言,滿心歡喜道:「小弟遭配麾下,錯蒙雅愛,極承過費,實是難當,今既恩放,當於家君跟前細述盛德,倘遇寸進,自必厚酬。」竇溶連稱不敢。即時分付家人治酒,趁今日與趙公子餞行。家人即忙排了酒筵,竇溶便請匡胤入席,賓主二人,開懷對飲。酒過三巡,食過五味,匡胤即便辭席。竇溶不好強留,登時寫下一書,無非與趙指揮問安的意思。並匡胤限滿文憑,外贈路費銀四十兩。匡胤一一收明。
  當時拜謝辭別了竇溶,回至館驛中,收拾行裝。帶了兩個管家,復至院子裏辭別素梅。那韓素梅聞知匡胤限滿回家,十分不捨。匡胤安慰道:「美人不必挂懷,俺今回至汴梁,若遇便時,早晚決來接你,必不有忘。」素梅哽咽不絕,擺酒送行。此時匡胤歸心如箭,略飲數杯,以領其情。彼此各致叮嚀,灑淚而別。離了大名,望夷梁古道而行。有詩為證:
  征人登古道,野外草萋萋。
  心忙騎覺慢,意急步偏遲。
  懶觀青草景,愁見白雲低。
  山水稱雅好,無心去品題。
  匡胤在路行程,朝行夜宿,不覺早至東京,進了汴梁城,滿心歡喜。來到十字路口,祇見那些經商客旅,三教九流,見了匡胤,一個個面戰心驚,頭疼膽怯。有一人道:「三年不見趙大舍,地方恁般無事,今日回來,祇怕又要不寧了。」又一個道:「不然,常言說士三日不見,當刮目相待。他出外多年,年紀也大了些,安知不學些禮數,習些規模,煥然改觀,一變至道,難道是個仍舊貫不成。」又一個道:「他雖然年紀大了,猶恐這副心腸終究是不換的,豈不聞古語說的,道是江山可改,秉性難移。我們如今也不必管他,祇消自己各奔前程,便沒事了。」匡胤一路行來,聞了這些言語,心中祇是暗笑。
  正行之間,卻好又遇見了張光遠羅彥威二人,彼此大喜,各作了揖,問安幾句,羅彥威遂邀至酒樓接風。匡胤先發付兩個管家,收拾了行李,回家報知。自己卻藏好了書札批文,與張羅二人傳杯遞盞,暢飲舒懷。正飲之間,匡胤又把在大名府結納了韓素梅,打走了韓通,及竇溶相待之情,前前後後,許多事端,細細的說了一遍。二人也把別後之事,談了一番。三人俱備大悅。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三人輪杯把盞,吃了半日,俱有幾分酒意。匡胤執杯說道:「二位賢弟,愚兄遭配了三年,不知近來朝廷的政治何如,國家的事情怎樣,想賢弟必知其詳,愚兄願聞一二。」張光遠道:「兄長不說便罷,若說起朝中之事,比前大不相同。近來南唐主新進來一班女樂,共是一十八口,內中有兩個花魁,一名無價寶,一名掌上珠,果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不料皇上受獻之後,迷亂荒淫,朝綱久廢。大興土木之工,創造一院,名為御勾欄,外設園亭,內興樓閣,將這班女樂,居住在內。那皇上每日率領了文武勛臣以及貴戚,到這院內,開長夜之飲,縱流連之歡。這些女樂,便扮演雜劇,歌唱舞蹈。以此日費斗金,民窮財盡。雖有大臣上本諫阻,反致加罪。因此謗言日積,國勢日非。據小弟看將起來,這江山不久必屬於他人。不知何人有福,受此社稷。」羅彥威道:「俺兄弟闊別了多時,今日歡聚在此,祇顧飲酒罷了,這些閑話,提他則甚。若說江山誰得,祇怕除了大哥,別人消受不起。」說罷,獨自斟飲。匡胤又問道:「那皇上設立御勾欄,可許百姓觀看麼?」光遠道:「祇有這一件,還算他無道之中,略有一點與民同樂之意。他臨幸之時,無論士庶人等,不禁出人,任憑觀看,故此小弟得知。」匡胤道:「我往大名去了三年,不想汴梁添了這些景致。既然不禁出入,趁此天色尚早,二位賢弟同我去觀看一回,可使得麼?」光遠道:「兄長要去,弟當奉陪。」羅彥威便叫酒保上來,算還了賬。
  三人一齊下樓,出了店門,往前行走,不多時已到勾欄院門首,往裏面直走進去。果然好一座御勾欄,蓋造得窮工極巧,分外精奇。但見:
  四下玲瓏美景,八方渲染奇觀。巍峨亭殿接青雲,雕梁龍作隊,畫棟鳳成行。曲徑幽深行遠,遍栽異卉佳花。忽傳皇駕幸勾欄,美人俱盡態,樂女悉趨蹌。
  匡胤看了,夸羨不已道:「好一座御勾欄,蓋造精工,堪稱盡美。」遂問道:「賢弟,那座高樓叫甚麼名兒?」光遠道:「這叫玩花樓。」匡胤道:「俺弟兄們上去走走何如?」說罷,三人走上樓中,祇見正中設著一張鬧龍交椅,兩旁放著兩個繡墩。匡胤又問道:「這是甚麼人坐的?」光遠道:「那中間龍椅,是當今坐的,這兩旁繡墩,是兩位丞相坐的。」匡胤回頭看道:「那東西懸挂著鐘鼓,要他何用?」光遠道:「東廊懸的,便是龍鳳鼓。西廊弔的,便是景陽鐘,祇因當今不時駕幸勾欄,恐怕那些女樂們一時不知,故此設下這鐘鼓,當作宣召的一般,敲動起來,使那女樂們聽了,便知聖駕臨幸,方好上樓侍候。有的歌唱,有的舞蹈,真是娛心悅目,好看不過的。」匡胤道:「原來如此,既有這般趣致,俺們何不隨喜一回。把那其中滋味,賞鑒賞鑒。張賢弟,你去撞鐘,羅兄弟,你去擂鼓。待我在龍椅上裝一個假皇帝坐坐,看看這些女樂來也不來?」張羅二人一來也有了幾分酒興,二來卻像有鬼使神差的一般,忘其利害,這也是合當有事,所以如此。那張羅二人各自走至廊下,擊鼓的擊鼓,撞鐘的撞鐘,分頭亂了一回,回身望著繡墩上坐定等著。這分明是:
  祇圖戲玩成歡娛,豈料災殃在眼前。
  當時鐘鳴鼓響,早已驚動了掌院太監,慌忙往各院裏去吆喝傳呼,說道:「你們眾女樂快些上樓,萬歲爺駕到了。」那些女樂聽見,不敢怠慢,各自拿了樂器,但見有的執著笙簫弦管,有的執著象板鸞箏,一齊歌唱起來,宮商迭運,角徵徐吹,真個是:
  裊裊音如縷,陽和律呂平。
  新聲殊激楚,仙樂耳漸明。
  眾女樂奏動音樂,一齊走上樓來見駕,一個個粉臉低頭,花枝招展,俯伏在地,口稱:「萬歲皇爺,女樂們接駕來遲,望乞恕罪。」那張光遠羅彥威二人雖然帶著幾分酒意,心下到底驚慌,想道:「此事做得不好,假裝天子,滿門處斬,這禍如何當得?」急望匡胤丟了幾個眼色,要他見機而作,遠禍全身的意思。誰知匡胤一時高興,那裏就肯動身,聽見眾女樂齊呼萬歲,不覺滿心歡喜,笑逐顏開道:「美人免禮平身。」那眾女樂謝恩已畢,站起身來,往龍位上斜眼一看。
  不看時,萬事皆休。一看時,個個膽怕心驚,往後倒退,這龍位上,那裏是當今聖上!原來是一個紅面後生,兩邊繡墩上,坐的是兩個少年子弟。眾女樂看了,一時齊聲罵道:「那裏來的無知小賊,擅坐龍位,假扮天子,戲弄我們,真是大膽包天,目無國法的了。軍士們何在,樓上有賊,快與我拿下!」那下面掌院的太監聽得樓上有人假裝天子,擅坐龍位,大驚不迭,慌忙帶領虎賁軍二十多名,各執棍棒繩索,奔上樓來。此時匡胤聽見女樂喊叫,不覺大怒,喝道:「賤婢!你們不來歌舞唱曲,奉俺歡心,反來放肆辱罵,怎肯饒你?」立起身來,一伸龍腕,照著無價寶臉上一掌,祇打個倒栽蔥,滿樓上亂滾,散亂烏雲。掌上珠見了,喊聲:「不好了,醉漢行凶打死人了!」一句話尚未說完,早被匡胤趕將過去,祇一腳,踢下樓去,跌得半死。張光遠見了如此光景,把那幾分的酒意唬醒了大半,慌忙說道:「大哥,俺們一時高興,惹這大禍,他們怎肯甘休?趁此女樂們盡都散去,極早走罷,倘再遲延,你我怎好脫身?」正說間,祇聽得樓下一片聲喊起,趕上許多兵來,各執軍器,一擁上前,把三個圍在中間。匡胤見眾軍來勢洶洶,赤手抵敵。舉眼四望,捉一空,飛起右腳,把一個執短棍的軍士一腳踢翻,順手奪了短棍,掄開混打。張光遠奪了一條梢棒,使動幫扶。羅彥威手無軍器,忙把那隻金交椅拿在手中,望外亂打。祇因這一番大鬧,有分教──樓閣依然,頃刻珠殘玉碎。囿園雖在,片時花隕卉傷。正是:
  棍發聊舒五內憤,棒開得助一身威。
不知匡胤怎樣脫身,且看下回便見分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5 06:24:56

第四回     伸己忿雹打御院 雪父讎血濺花樓



  詞曰:
  樓臺歌管傳佳景,夜沉沉,宮幃冷。月明棲烏數移柯,祇為劍光飛挺。風雲怎遂,冰雹齊施,君恨堪能盡。
  披星戴月宵旰影,龍潛迷鱗暝。氣沖牛斗鬼神愁,睹征袍,猩紅錦。日暮途窮,奔離鄉井,羨殺他本領。
        右調《御街行》
  話說趙匡胤張光遠羅彥威三人,在玩花樓上與那二十多名軍士爭持,彼此混打了一回,祇打得虎賁軍力盡筋酥,身癱氣喘,發一聲喊,各各自尋走路,都往樓下逃奔性命去了。
  張光遠道:「大哥,我們既已得勝,趁早去罷。再若延挨,倘或他們報知了五城兵馬司,引軍前來,那時寡不敵眾,你我就不能脫身了。」匡胤道:「二位賢弟,怕他則甚,他今不來便罷,若引軍馬來時,俺便索性攪亂一場,教他整頓而來,虧敗而去,纔見愚兄的本領。」說罷,當先下樓,舉動了短棍,往外打將出去,把院內兩邊栽種的奇花異卉,任情亂打,直打得水流花謝,月缺星殘。
  早有虎賁軍報知了五城兵馬司,頃刻間點齊了弓兵箭手,飛奔前來,把御勾欄圍得水泄不通,齊聲吶喊。三人雖然勇猛,一來尚有些須酒意,二來招架眾人,力氣已都疲乏,此時指望闖出重圍,怎當那生力軍兵,一以當十,勇力異常,焉能得脫。張光遠埋怨道:「大哥不聽我言,如今可也走不脫身了,奈何,奈何。」匡胤聽言,心中怒發,怨氣直沖,早把頂門迸開,透出一條赤鬚火龍,半雲半霧的,在空中張牙舞爪。自古虎嘯風生,龍行雨降。那匡胤原神出現之時,祇聽得一聲霹靂,霎時間天昏地暗,走石飛沙,但見風狂雨驟,電閃雷鳴。忽又一聲霹靂,降下一陣冰雹下來,如碗大的一般,望著兵馬打去,唬得他棄弓丟箭,抱頭鼠竄,那裏還顧拿人,祇圖保全性命。匡胤等三人,舉動棍棒,乘勢闖出勾欄,各自回家去了。正是:
  鰲魚脫卻金鉤釣,擺尾搖頭再不來。
  那勾欄院被這一陣冰雹,打得軍兵四分五落,各自躲藏。約過片時,天晴雨收,日色重光。眾軍伸頭縮腦,慢慢的走將出來,聚在一處,個個咬指吐舌道:「從來不曾見的這樣大冰雹,真是亙古奇聞,利害不過。」有的說打壞了頭角,面目青紅,有的說損傷了身軀,肩背疼痛。復又將息了片時,各人強打精神,走往院中,周圍尋覓一遭,卻已不見了鬧院的三位英雄。再看那院中的景致,已是揉爛滿地,破壞不堪。眾人無法奈何,祇好嗟嘆而已。此時天色將晚,各自散去。那管院的太監,心燎意急,一籌莫展,祇得請了五城兵馬司到來,與同眾女樂,一齊畫策。商議了多時,方纔定個朦朧啟奏,指鹿為馬的故事,希圖了事而已,不可說是醉漢相打,撒潑行凶,祇將眼前的冰雹,屈他做個興災作禍的凶身,打壞了御院的花卉,庶幾權宜妥當,各免干係。這也是歷朝以來,權臣宦豎,委曲塞責之道,類多如此,不足厚望,所患當代人君,一無明斷,不能燭照為悲耳。彼時商議已定,連夜赴朝啟奏。不提。
  再說匡胤回到家中,拜見父母道:「不孝孩兒,久離膝下,有乖定省,負罪良多,望二親鑒此王章,恕兒不孝之罪。」趙弘殷見了,雖然不喜,然天性至親,情關榮辱,未免動了憐憫之心,念了親切之誼,心意轉憂為喜,破怒為歡,叫道:「我兒,你怎麼年限未滿,就得回來?」匡胤道:「兒蒙竇世兄看父親金面,限雖未滿,預放還家。現有文憑,須行發遣。」說罷,就將批文呈上,又把問安書札遞與弘殷。看畢,趙弘殷便將限滿批文,即著家人速往府中遞訖。當有杜夫人叫道:「我兒,你自今以後,須要改過自新,與父母爭些光彩,切不可仍其舊性,亂做胡行,使我二人擔驚受唬,你須刻刻存心,時時省察,便是你的孝道克全了。」匡胤唯唯拜受。
  正說間,祇見趙弘殷立起身來道:「我到書房裏走走。」纔得舉步,忽然攢眉皺目,呀的一聲,往後一閃,幾乎跌倒在地。杜夫人見了,急命安童上前,扶進書房安置。那趙弘殷一步一拐,閃閃蹉蹉的進了書房。匡胤看見,心下疑惑,問道:「母親,孩兒久離膝下,不知父親有何病恙,如此身體不安?」夫人欲要直說,恐怕匡胤性烈,又要去闖事生非,祇得模糊答應道:「你父親也沒有甚麼病症,祇因昨日上朝,偶爾馬失前蹄,跌了一交,傷了腿足,故此行走不便,諒也無妨。」匡胤聽說,也就不敢再問,那心下疑惑,終覺不釋。忽聽夫人分付道:「我兒,你路上辛苦,快去安息罷。」
  匡胤聽言,即時來到房中,與賀金蟬相見。彼此問安已畢,坐在椅上,想著父親的緣故,不知就裏,一時推詳不出,便問金蟬道:「娘子,我父親所患何症,從幾時起的,方纔這等光景,行走不便。你可實對我說,我便去請醫調治。」這賀金蟬乃是年幼之人,說話不知遮掩,便直說道:「公公向來安寧,何曾有病,祇因那南唐國主進奉的一班女樂,獻與當今,誰知皇上受了,終日飲酒取樂,不理朝綱,耗費斗金,民窮財盡。因此公公上本諫阻,要他拆毀勾欄,發還女樂,親賢遠佞,勤政愛民。不道皇上觀本大怒,要將公公問罪,虧了眾臣解勸,祇打了四十御棍,因此兩腿酸痛,步履難移。」匡胤道:「原來如此。」暗自忖道:「早知我父親受了這遭屈氣,方纔在玩花樓,已把這班賤婢結果多時了。如今想將起來,一不做,二不休,等待夜靜更深,再到勾欄院去走一遭。天幸的撞著昏君,一齊了命,撞不著時,先把這班女樂結果了他,且與我父親出氣。」主意已定,將身倒在床上,和衣假睡。賀金蟬見丈夫睡了,不敢驚動,也便和衣而睡。
  匡胤歇了一回,側耳聽那金蟬,已是呼呼睡著。即時輕輕爬起,往壁上取了一口寶劍,挂在衣服裏面。出了房門,從後園越牆而走。到了長街,乘著月色,來到勾欄院前。此時約莫有二更天氣,舉眼一看,祇見重門緊閉,四顧寂然。側身往西首一望,看見一帶紅牆,卻喜不甚多高,那牆外廣有樹木,參差不齊。匡胤將手攀著樹枝,溜將上去,立在牆上,望內一看,乃是一塊空地。將身跳了下去,往裏竟走,又是一重儀門。卻見兩個小虎賁軍,提著燈籠,出來巡視。匡胤輕輕趕上幾步,拔劍在手,一劍一個,砍倒在地。挨著門旁,見有一株絕大楊樹,溜上樹枝,跳進了儀門,輕步潛蹤,往裏直走。聽得兩廊一帶廂房,俱是虎賁軍居住,個個關門閉戶,鼻息如雷。匡胤想道:「我若先殺了這班軍士,猶恐誤了工夫,祇得饒放了他,再做理會。」當時順著兩廊,又跳過了一重花牆,便是那座御花園了。回視月光之下,照見殘花滿地,敗葉零星。邁步趨前,望內一認,見那後面屋角凌雲,巍然高聳,卻就是那座玩花樓。即便悄悄走上,左右觀看,祇見樓後又接連一座高樓,原來就是那一十八口女樂的臥房。
  匡胤踅將過去,早見透出燈光,打從門縫裏一看,祇見眾女樂正在那裏指手劃腳的說道:「今日這三個後生,好不利害,把我們打得恁的光景,實可痛恨。」那一個道:「打壞了人,還算小事,祇恨他把御花園攪亂得這般,甚是難堪。偏偏天又下起大冰雹來,便宜他逃走了去。雖然啟奏聖上,祇說冰雹打壞的,祇是我們不甘伏他,就要私下去捉,又是沒名沒姓的,那裏拿他?」又一個道:「依我看來,極是容易。那龍座上坐的紅臉後生,我曾聽得人說,雙龍巷內趙指揮的兒子,正是這等形象,他專一生事闖禍,慣打不平。前日趙指揮上本,要拆毀勾欄,將我們還國。聖上大怒,把他打了四十御棍,或者懷恨在心,叫他兒子前來報讎,也未可知。我們為今之計,也不必聲張洩漏,祇消商議一個計策出來,靜悄悄去騙他進來,將他了命,神不知,鬼不覺,可不好麼?」匡胤在外聽到這句,心中頓時怒發,火氣直沖,大喝一聲道:「賊賤婢!你們在此打算老爺麼?」一腳把門踢開,手執寶劍,往裏就闖。眾女樂抬頭一看,唬得面色如灰,汗流浹背,沒處躲藏,一齊發抖,祇得跪下磕頭,求饒性命。匡胤那肯容情,手起劍落,盡都砍了。可憐一十八名女樂,都作無頭之鬼。有詩為證:
  欲圖密計害真龍,誰料無常頃刻從。
  千載花樓猶腥氣,應教御院絕姣容。
  匡胤既殺女樂,心下思想道:「我雖然一時報讎的心盛,殺了這班女樂,其實這禍惹得不小。況且白日裏大鬧了一番,五城兵馬前來拿捉,幸虧上天庇佑,纔得脫身。難道沒有認得我的,常言道若要不知,除非莫為,萬一當今知道,畫影圖形,將我拿住,豈不枉送性命。我如今且瞞了父母,逃往母舅杜思雄處,躲避一年半載,待等事情停罷,然後出來。況他執掌兵權,威鎮關西,住在那裏,庶幾無事。」想定主意,抽身下樓,依舊照著來路,越牆而出。出了勾欄院,來到自己後門,越牆而進。進了後花園,悄悄回到房中,聽得賀金蟬尚是沉沉而睡。遂將血衣脫下藏好,帶了一頂鷹翎大帽,換了一件可體輕衣,束上鸞帶,取了幾兩盤費,挂上寶劍,背個小小行囊,拿了一條蟠龍棍,充做那參軍的模樣,依舊越牆出了後花園。聽那譙樓已敲五鼓,即忙舉步,奔走如飛,竟望關西去了。正是:
  兩手劈開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門。
匡胤逃往關西,按下不提。
  且說勾欄院當差的一干人眾,天明起來,要往裏邊打掃。到了二門上,見那殺死的兩個虎賁軍,唬得目定口呆,沒做理會,即忙報知了掌院太監。太監驗明尸首,帶了虎賁軍上樓,那樓上隻影全無,聲聞寂靜,眾人心下大疑。舉眼往後樓一望,見是房門大開,絕無人影。直近一瞧,祇見那些女樂,東倒西歪,身首異處,滿樓血水堆積,腥羶直衝。眾人唬得魂飛魄散,驚得似雷震一般,委的非同小可,好似:
  頭搵三江水,腳踏五湖潮。
  黃河塌兩岸,華岳倒三峰。
  當下掌院太監連忙下樓,飛馬進朝,奏知隱帝。那隱帝頓足捶胸,傷悼不止,就像真的失了無價至寶,掌上珍珠,登時傳旨,埋葬了女樂尸首。又差五城兵馬,將八門緊閉,沿門搜檢,逐戶挨查。但有隱匿凶犯者,九族全誅,拿住凶徒者,千金重賞。這旨意一出,哄動了夷梁城中,軍民人等,家家戶戶,無不驚慌。
  那趙弘殷這日清早起來,閑暇無事,遂叫丫鬟往內房請公子出來,有話問他。丫鬟來至後邊道:「請公子出去,老爺有話講。」賀金蟬道:「你等快去通報,不知公子為著何事,今早五更時不見了。」丫鬟又到前後找尋,並無蹤跡,祇得出來回復了趙弘殷。忽有報文送進來,道:「昨夜御勾欄內一十八名女樂,不知被何人殺死。今皇上著五城兵馬司挨門查緝,不許隱匿,為此相傳。」弘殷看畢,便將傳報發了出去。心中疑惑道:「這件事情,實為奇異,我想女樂被殺,畜生潛跡,同為昨夜之事,莫非又是他幹的不成?」遂叫夫人道:「你可到媳婦房中,細細問個端的,這畜生不知何故,倏然不見。」夫人依言,來到後房,便問金蟬道:「你丈夫進房,可曾告訴他甚麼來?」金蟬道:「他一到房中,就問公公的病症,媳婦不敢隱瞞,將屈受御棍的事情,告訴一遍。五更時分,媳婦醒來,丈夫蹤跡全無,不知去向。」夫人聽了這些言語,暗暗吃驚,出來與弘殷說知。祇唬得弘殷面目失色,叫苦連天,說道:「這等看將起來,準定是畜生做的了,不知逃往何方,走得脫還好,走不脫拿住了,不但這畜生性命難保,你我全家定遭屠戮。」夫人聽言,苦痛鑽心,眼中淚出,哽哽咽咽,哭將起來。弘殷喝住道:「這樣不肖,惹此滅門之禍,你還要哭他怎麼,快些住口,倘然走漏風聲,不當穩便。」杜夫人聞言,祇得住了。正是:
  骨肉情深安忍釋,強開笑貌換愁容。
  再說匡胤逃出汴梁城,電閃星飛,梭行箭走,望著關西大路而來。一路上自嗟自嘆,冷落孤淒。正行之間,祇見前面一座高山,十分險阻。但見:
  山連斗柄,嶺接雲霄。山連斗柄,千年翠柏透青霞。嶺接雲霄,萬載蒼松沖碧漢。危林岩壁,深澗高崗。危林岩壁似爪牙,深澗高崗藏虎豹。四時不斷青雲草,野鳥難飛過黑林。
匡胤看那山勢,果然高峻倍常,玲瓏異樣。又往山腳下一看,祇見立著一座石碑,上面鐫著昆明山三個大字,兩邊又有兩行小字,刻得分明道:
  有人打我山前過,十個馱子留九個。
  若還不送買路錢,一刀一個草裏臥。
匡胤看罷,道:「原來此地有剪徑強人,往來行劫。須要預為防備,庶可無事。」說未了,祇聽得山頂上一聲鑼響,閃出一個大王,匹馬飛奔下山,後面跟了四五十個嘍囉,搖旗吶喊。匡胤不慌不忙,倒後退走幾步,揀了一塊平坦之地,站住了腳,執定蟠龍棍等著。舉眼看那大王怎生打扮:
  金鳳盔分八瓣,黃金甲鎖連環。大紅袍上染猩猩,勒甲絲蠻寶帶。袋內弓彎龍角,壺中箭插雕翎。坐下良調棗騮駒,手執鋼刀閃閃。
  那大王下了山坡,一馬當先,大喝道:「紅臉的漢子,快快留下買路錢,放你過去,若道半個不字,叫你立見喪亡。」趙匡胤哈哈大笑道:「你這毛賊,連那眼珠兒都不生的,枉自在此胡為亂做。俺卻不是行商坐賈,又不是滿載榮歸,那有銀錢賞你,想是你終日打劫,擾害人民,今日惡貫滿盈,遇著了老爺,祇怕你死期已至。若要保全性命,快把自己綁縛了,過來請罪,獻上盤纏,俺便饒你,倘若執迷不悟,叫你頃刻嗚呼。」那大王聽言,氣得心中火發,口內生煙,叫聲:「好惱,你這小子,諒有多大本領,擅敢出口大言。」說罷,拍開了戰馬,掄刀照面砍來。匡胤使動了蟠龍棍,當頭架住。步馬相交,刀棍並舉,真個一場好戰。但見:
  一個掄刀當頭便砍,一個提棍照頂相迎。一個馬上施展,一個地下奮武。山王如猛虎撲人,刀刀祇望前心劈。真主似神龍抓水,棍棍都排後背敲。昆明山上有名的剪徑強人,怎許滅一毫的銳氣,汴梁城中遍聞的招災太歲,那肯輸半點便宜。刀棍交加幾十合,勝負須教頃刻分。
趙匡胤這條棍,果然神出鬼沒,變化騰挪。當時戰有五十餘合,早把那大王殺得祇有招架之功,更無還兵之力,看看要敗將下來。那些嘍囉飛也似跑至山上,報與二大王去了。祇因這一報,有分教──兩次龍飛,巨寇翻成心膂助。一朝萍遇,階俘巧作唱隨風。正是:
  不經大敵分高下,怎得行蹤有潛藏。
要知匡胤怎的過去,且看下回便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5 06:25:24

第五回     趙匡胤救解書生 張桂英得配英主



  詩曰:
  重背高堂學遠遊,夕陽淒楚增人愁。
  煌煌六尺空垂世,矯矯雙雄阻古丘。
  勁敵頓然成凱服,異途偏使詠河洲。
  祇因遇合多奇跡,千古須教遜一籌。
  話說眾唆羅見那大大王本事不濟,疾忙飛奔上山,報與二大王道:「啟上二大王,不好了,大大王巡山,遇著了一個紅面的後生,要他買路錢,他便不服,登時廝殺起來。不道那紅臉後生,本事高強,十分凶猛,大大王戰他不過,正在危急,快請二大王下山相助。」那二大王聽報,連忙披挂上馬,手執銀槍,飛奔下山。正見他步馬往來,刀棍迎送,大大王祇使得手忙腳亂,勢敗虧輸。那二大王大喝一聲道:「大哥休要著忙,兄弟與你助戰。」匡胤正在酣戰之際,耳邊聽得呼喝之聲,偷眼一看,祇見又來了一個山王。看他怎生打扮:
  頭上銀盔生殺氣,身穿鐵甲威風,絲鸞寶帶束腰中。壺藏金梗箭,袋插鐵胎弓。
  坐下追風雪獅馬,捻槍指點西東,楊威耀武下山峰。加鞭如虎跳,聲喝若雷轟。
二大王縱馬捻槍,上前便刺。這大大王見兄弟來助,即便抖擻精神,相助攻敵,兩個戰住一個。
  約有二十餘合,匡胤雖然勇猛,怎當生力相幫,未免筋酥力盡,氣喘心慌,一股怒氣把頂門迸開,紅光現處,早見一條五爪的赤鬚火龍起在空中,望著那兩個大王張牙舞爪。那大王見了,大驚不迭,一齊收住兵器,滾鞍下馬,跪在道旁,口稱:「主公,臣等有眼不識真主,一時冒犯,罪不容誅,祇求主公赦免。」匡胤道:「你二人既戰,當定個高下,怎的跪地乞憐,暗藏姦計,不必多言,快快起來,與你見個雌雄。」二人道:「臣等焉敢有計,委的一時魯莽,不知主公駕臨,致有冒瀆,祇求寬恕。」匡胤道:「我問你,你們口稱主公,卻是何故?」二人道:「方纔主公廝殺,見有真龍出現,護體臨身,所以知是真命,日後必登九五無疑。臣等情願歸降,保主創立江山,望主公允納。」匡胤道:「二位方纔果見真龍出現麼?」二人道:「臣等焉敢謊言?」匡胤道:「不瞞二位,我就是汴梁趙匡胤,祇因大鬧了御勾欄,怒殺了一十八名女樂,故此要往關西投親,路過寶山,不期遇了二位豪傑。方纔相拼,多有得罪。」二人道:「原來主公就是趙老爺的公子,聞名久矣,今日相逢,實是臣等之幸。」匡胤大喜,即忙扶起了二人,問其姓名。大大王道:「臣等二人,乃一母同胞,臣名董龍,弟名董虎,朔州人氏,向係良民,自幼專好槍棒,習得一身武藝。祇因犯事,被官司逼迫,所以權在此山存身。敢請主公到荒山暫住幾日,然後送行。」匡胤見二人真心相留,並不疑惑,說道:「既承二位美情,就到寶寨相擾。」董龍就把棗騮駒牽過來,請匡胤騎著,弟兄二人前邊引路,又叫嘍囉執了蟠龍棍,隨後跟行。
  匡胤一路上山,舉眼四望,見那山峰峻峭,柵寨森嚴,心下十分嘆羨。行過了數重關隘,來至昆明寨,往廳前下馬。走上廳中,兩下重新敘禮畢,董龍便把虎皮交椅請匡胤居中坐下,弟兄二人旁坐相陪。獻茶已畢,董龍道:「難得主公駕至荒山,祇是無物相敬,有一兩腳肥羊,臣當獻與主公下酒。」匡胤聽言,暗暗稱奇道:「從來的羊,祇有四腳,那裏有甚麼的兩腳肥羊,不知是何形象,我何不叫他牽來一看,便見端的。」說道:「二位將軍,我從來見殺則吃,不見殺不吃。既蒙厚待,望將肥羊牽來,與俺一看,足見二位的美情。」董龍依言,即便分付嘍囉,把兩腳肥羊牽將出來,就在亭子上開剝。嘍囉答應一聲,往外就走,去不多時,早把肥羊牽了出來。匡胤初時祇道果是兩腳羊,生平從未見著,心中奇異,所以設為詭詞,要他牽來一看,開拓見聞。如今屬意盼望,遠遠的看見眾嘍囉推將上來,吃了一驚。
  原來不是甚麼的兩腳肥羊,卻是把一個人綁著兩手,兩個嘍囉夾著膀子而走。一個拿了一盆清水,水裏放著一個椰瓢,一個拿了明晃晃的一把長耳尖刀,一齊簇擁到剝皮亭上,立住了腳。祇見又一個嘍囉走至董龍面前,稟道:「大大王,肥羊到了。」董龍分付道:「快把那廝的心肝取將上來,獻與主公下酒。」嘍囉答應一聲,走下去把那人綁在柱上,正要動手。匡胤見了如此光景,知是要傷他性命的了,慌忙叫道:「你等且慢動手,二位將軍,這是明明的人,怎麼稱他肥羊?」二人道:「不瞞主公說,我這綠林中的事情,件件說的都是隱語,所以他人不得而知。」匡胤道:「這涼水要他何用?」二人道:「大凡拿到了肥羊,先將涼水澆頭,凝住了心血,然後開膛破腹,挖取心肝,纔便香脆可口,異味無窮。」匡胤道:「原來如此。祇是雖承美意,盛禮相待,其實心懷傷慘,不忍領情。望二位看我薄面,饒放了他,就算我趙匡胤心領的一般,這便沒齒不忘的大德。」二人道:「既主公分付,敢不從命。」便叫嘍囉把那人放了。眾人答應一聲,遂即解了繩索。
  董龍便叫那人上來道:「你這廝,本是俺山寨中早晚供用的食物,不道遇著了這位善緣好生的恩主,纔得全生。你當重重拜謝,感激洪恩。」那人停了一回,過來跪到地上,叫聲:「恩主大王,小民蒙恩釋放,殺身難報。」匡胤定睛一看,好一個齊整人品──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生得唇紅齒白,裊娜娉婷,宛然一個美貌女子,嬌艷異常。心下想道:「怪不得做強盜的沒有良心,不知那裏的這樣一個標緻書生,拿了他來,當作肥羊美食。方纔不是我到此,此時已作泉下之鬼了。」遂問道:「你姓甚名誰,作何事業,家住那裏,可實對我說,我便做主,放你下山歸去。」那人聽問,叩頭流淚道:「小的家中,離此有四十餘里,地名張家莊。我父名張百萬。小人名張桂英。祇因我父家資殷富,稱為員外。沒有三男四女,單生小的一個。因為前日遊春到此,偶遇兩位大王,拿我到此,自分必死,此生不想還家。天遣得遇恩人垂救,解放回家,實係再造之恩,無異重生父母。小人今世不能補報,來生願作犬馬,報答大恩。」說罷,淚如雨下。
  匡胤道:「二位將軍,今既饒了性命,必須要嘍囉們送他下山,方見二位盛德,終始成全。」二人道:「不消主公費心,臣等自當差人送去。」於是撥了四個嘍囉,著令護送桂英下山。那桂英復又說道:「蒙恩人釋放,願求大名,好使小人回家,焚香頂禮。」匡胤道:「你也不必問我姓名,快些去罷。」董龍道:「你要問恩主的尊名麼,這就是東京都指揮老爺的公子,名叫趙匡胤便是。」桂英道:「恩人他日遇便到小莊光臨,小人父子誓必補報。」匡胤道:「不必多言,趁此去罷。」桂英又磕了一個頭,立起身來,跟著嘍囉下山去了。正是:
  劈破玉籠飛彩鳳,頓開金鎖走蛟龍。
  且說那弟兄二人,當日分付整備筵席,款待匡胤。三人傳杯送盞,談論閑文,不覺飲至更闌時分,方纔撤席。董龍就送匡胤安寢。一宵晚景休提。次日,弟兄二人陪了匡胤,往四處遊玩了一番山景。回至廳上,重設酒筵,談心暢飲,真是杯盤狼藉,直至酩酊方休。自此,匡胤在那山上,不知不覺住了半月有餘。
  一日,心中想道:「我聞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鄉。這山寨之中,我怎的可以久住,倘今貪戀紛華,誤了終身事業,豈是大丈夫之所為?」主意定了,就請董氏兄弟出來,開言說道:「我趙匡胤幸遇二位將軍相愛,在寶山打擾了多日,已領高情。但我一心要上關西,希圖前程立命,趁此天氣晴明,今日便當告辭,容圖後會。」那二人十分苦留,見那匡胤堅執不肯,祇得說道:「本欲款留主公再住幾日,想主公前程萬里,怎好羈留,有誤大事,但今一別,未知何日相逢,專望主公得意之秋,某等二人,願當執鞭隨鐙。」說罷,分付嘍囉備酒送行。頃刻間,把酒席端好,擺在廳上,就請匡胤居中坐下,弟兄二人左右相陪,彼此殷勤相勸,暢飲多時。祇見小嘍囉捧著一盤金銀,站立旁邊。董龍說道:「主公,此處荒山窮谷,無可為敬,聊具菲儀,稍供前途打個餞兒,望乞笑留,以伸心敬。」匡胤道:「二位盛情,我趙匡胤感佩多多。但我盤纏盡可資度,所賜之物,決不敢領。留在寨中,以作軍需之費,請自收了,不必費心。」董龍道:「主公雖是行囊頗厚,不該把這細微奉送,怎奈沒甚念頭,將這些須為敬,望主公權且收下,少表我弟兄二人這一點孝敬的真心。」一面說著,一面取了一個纏袋,把金銀傾在裏面,兩頭打了疙瘩,隨手將來放在面前,匡胤見他二人恁般堅執,祇得勉強收了,束在腰間,背上行李,順手取了蟠龍棍,即時舉步起身。弟兄二人親自送下山來,直至山岔路口,兩邊各叮嚀了幾句,怏怏而別。有詩為證:
  虎踞昆明四遠聞,威風凜凜鬼神欽。
  相逢傾蓋歸真主,千古傳揚二董名。
  按下董氏兄弟回歸山寨不提。單說趙匡胤離了昆明山,望著關西大路迤邐而行。一路上,見了些疏林村景,密竹山光,心下十分贊嘆那弟兄二人恁般情分。此時正值暮春天氣,又見那些桃紅柳綠,草木芳華,鳥語鶯啼,溪泉曲折。因貪觀野景,信步而行,不覺頃刻間烏雲四起,旭日蒙光,那天公變了陰晦。須臾微風陣陣,細雨濛濛,飄將下來,早把道路打的濕了,步履難行,向前一望,遠遠的見那林子裏,顯出一所莊院。即時奔至前面,到那廣梁門首,看那雨時,漸漸的大了,祇得就在莊門前,立地躲避。誰知這雨比前更覺大了,祇是落個不住。偏偏的雨驟風狂,風吹雨過,把匡胤的周身上下,通打濕了。
  心中正有些煩惱,忽聽那裏面有人走將出來,把莊門開了一扇,探頭往外打了一看,見了匡胤,仔細的看了一遍,也不言語,轉身望裏走了進去。不多一會,又走出一位老者,把著雨傘撐起,來至門首,與匡胤拱手道:「尊兄莫非東京來的趙公子麼?」匡胤慌忙答道:「在下便是。長者怎麼認得?」那老者便道:「既是趙公子,請到草堂獻茶。」言罷,叫了手下人出來,把行李棍棒接了進去。自己便與匡胤攜手同行,打著雨傘,頂著了大雨,進了莊門,來至廳上,分付僕人取出一套新鮮衣服,把與匡胤換下了濕衣。又把那頂雨濕氈帽除去,換上了一頂秦巾。然後員外過來,重與匡胤施禮,分賓坐定。
  獻茶已畢,匡胤開言問道:「長者,素不相識,如何優禮相待,在下心實不安,望乞指教。」那員外道:「老漢姓張,名天祿,世居此地,頗有家資。老拙早年去世,不幸年過半百,並無子息,祇生一女,名喚桂英,年方二八,尚未適人。祇因前日改扮男裝,踏青遊玩,不料遇著強人擄去,一命懸絲。老漢無法可施,不過對天號泣而已。誰道命不該絕,逢凶化吉,得遇公子相救,纔得放回。此恩此德,沒齒難忘。故此老漢日日差人在門前候駕,不期今日相逢,足遂老漢想慕之心了。」匡胤聞言,大駭道:「原來被擄的不是令郎,卻是令愛麼?」員外道:「是小女。」遂分付丫鬟請將小姐出來。不多時,祇見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出來。匡胤偷睛一看,祇覺窈窕多姿,嬌媚無匹,比在山男扮的時節,果然分外齊整。那小姐走到廳上,對了匡胤,叫一聲:「恩人在上,賤妾張桂英,多蒙救命之恩,殺身難報。」說罷,倒身下拜。匡胤連忙答禮相還。員外把手扶住道:「恩人,你就是重生父母,今日受小女一禮,不足為過,怎的還禮起來。」那時桂英磕了四個頭,立起身來,叫丫鬟看那鞍轡過來。匡胤道:「小姐要這鞍轡何用?」桂英道:「賤妾有言在先,願投犬馬相報,今日禮當如此。」匡胤滿面賠笑道:「小姐講這一句,俺趙某便是承當不起,怎麼以空言翻作實事,竊恐矯情過禮,覺得太執了。」員外道:「不然,小女若非公子相救,焉能重轉家鄉,再居人世,今遇光臨,禮該踐言拜謝,何用多謙。況小女立願如山,若不依他,此心終是不安。」說話之間,丫鬟早把鞍轡擺在跟前,與桂英搭在身上。匡胤連忙伸手過去,將鞍轡提過一邊,說道:「小姐雖係有願在前,方纔已受重禮,若再如此,趙某斷不敢當。請進香閨,無勞多禮。」那桂英再三堅請,匡胤祇是不從,祇得立起身來,說聲:「從命了。」復道了萬福。那員外也祇得叫丫鬟扶了桂英進去。即命安排筵席,款待匡胤。賓主二人開懷暢飲,彼此談論些家常之事,世俗之言。此時恰好雨住雲開,風清景晚。當時又飲了一會,將及黃昏左側,方纔撤席。員外即著僕人打掃書房,端整了床帳鋪陳,請了匡胤安置。然後自己進內去了。一宵晚景休提。
  到了次日,員外復命設席,就請匡胤在書房中談心飲酒。當時酒過數巡,菜供幾味,員外執杯在手,說道:「老漢有句不識進退之言,敢告公子,未知可肯相容否?」匡胤道:「長者有何指教,某當諦聽。」員外道:「老漢祇因年近桑榆,並無豚犬,寸心懸念,祇此零仃弱女,為暮景收成之靠,因此急欲擇婿,了畢終身。無奈遍觀世俗,皆非德器。今觀公子,仁禮素著,豪傑性成,意欲屈招公子在此,締結姻親,使小女所適得人,老漢亦承家有託,不知公子可肯見憐,一言相許麼?」
  那匡胤聽了此言,心下暗自忖道:「我今拋撇家鄉,正無安身之處,既遇這個機會,何不應允了他,成就這頭親事,權住幾時,然後再往關西,有何不可?」即便答道:「感承員外見愛,曲賜高情。但在下背井離鄉,窮途落魄,又且聘禮不周,怎敢高扳,有辱令愛。」員外道:「公子不必推辭,這是老漢欲報大恩,有此相屈,那裏敢望聘禮?」遂叫安童取將歷書過來,揭開一看,說道:「妙哉,妙哉,喜得今日正遇黃道吉期,正是天遂人願,宿世奇緣也。」就分付收拾新房,整理床帳桌椅等物,打掃後堂,張燈結彩。一面著人置備喜筵,又與匡胤換了一套新鮮的吉服,整備結親。當日諸事停當,急忙著人喚齊了儐相鼓樂人等到家,等至吉時,就將小姐打扮了,請出後堂,一對新人參拜了天地神明,祠堂灶戶,請著員外當廳受禮,然後夫妻交拜,合巹花燭。禮數已畢,送入了洞房,成就了美事。彼此相敬相愛,甚是歡娛。正是:
  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自此,匡胤在張家莊,或時與員外廳堂談論今古,或時與小姐房幃消遣琴棋。或以棍棒盤桓,演習武藝。或以杯酌酬酢,吐露心懷。倦時遊玩園亭,尋趣花香鳥語。閑裏往觀原野,舒情水秀山明。
  正是有話即長,無事則短。匡胤在那莊間,不覺過了四月有餘。這日在家獨坐無聊,出門觀玩,信步而行。一路間,見了些梧葉飄零,樹木凋殘了紅綠。聽了些蟬聲斷續,雁鴉啼遍了高低。值此金風透體,果然蕭爽宜人。猛可抬頭,祇見那邊半空中,騰起兩朵祥雲,雲中現出兩般物件。祇因這一番所遇,有分教──陌路枝連,一代塤篪成大業。蘭房弦斷,千秋琴瑟啟深愁。正是:
  離合總然由天定,悲歡那許在人謀。
畢竟現出甚麼物件,且看下回自見分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5 06:25:59

第六回     赤鬚龍山莊結義 綠鬢娥蘭室歸陰



  詞曰:
  水長流,萍相合。面未謀,情相浹。堪羨英雄,隨時伸屈。風雲未遂怎生色。權將微業度朝昏,且盡奔波職。
  霞正妍,月明白。酒正濃,花將折。枉教人空恃前程,須招不測。朱顏命薄今休歇,香零玉碎鳧高飛,莫忘功業。
        右調《金人捧露盤》
  話說趙匡胤在張家莊與那張桂英小姐成親之後,不覺過了四月有餘。一日出門遊玩,偶爾抬頭,見那前面半空中,現出兩朵祥雲,一朵黑色,一朵黃色。那黑雲下邊,現出一隻斑斕黑虎,舞爪張牙,那黃雲下面,現著一條五爪黃龍,升騰舒展。一時心下驚疑不迭,暗自想道:「這莫不是那裏妖怪玩法,有此怪異之端麼?」又道:「就是妖怪玩法,諒這青天白日,亦不敢胡亂出頭。我且趕向前邊,看他出沒,便知端的。」遂迅步走上了幾步,離那祥雲不遠,定睛細看。祇見黑雲下邊,乃是一個稍長漢子,挑著兩隻油簍,打從一個水坑窪子跟前奔馳而走,有緊要事情的一般,慌慌悻悻,直望前行,轉過了兩個彎,蹤影全無。那空中的黑雲,就漸漸兒不見了。看官聽著,這人就是黑虎財神降凡,慣賣香油為業,因要往銷金橋去趕集,祇為忘帶了賣油的梆子,所以回去。直到後來在九曲灣救駕,禪州城結義,方纔見他的功業,知他的事端。因是後話,此處不提。
  且說趙匡胤又望著黃雲那邊信步前去,祇見三岔路口,有一人頭戴綾綿桿草帽,身穿月白布緊身,相貌堂堂,身材穩穩。因被著那一車子的雨傘陷在淤泥淺水之中,正在那裏用盡平生之力,把傘車兒推拽,不道力氣有限,推夠多時,莫想移動分毫,仍然不動不變。祇見他用得筋酥力盡,一時煩惱起來,遂把天門迸開,現出一條五爪的黃龍,在空中旋轉。匡胤看了,心中想道:「我曾聽見人說,凡人蛇鎖七竅,必有諸侯之分,真龍出現,定為九五之尊,此人頂現真龍,日後福氣定然不小。我何不替他相助一臂之力,把車兒拉出泥途,與他結為朋友,聲氣相依,料他也不致玷辱於我。」主意己定,緊步上前,再看那頭上的黃雲,也就慢慢兒隱了。即時招呼道:「朋友,不要性急,待我前來幫你一幫。」說罷,將身一縱,跳到那陷泥裏邊,雙手將車嘴兒攥住了,連抬帶拽,往上一拉,輕輕的拉過泥途,停放在康莊道上。倒把那個推車的,使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祇見他鬆開了肩膊,放下了絆繩,把氣喘定,忙賠笑臉,深深的作了一揖,道:「請問壯士高姓大名?」匡胤道:「小弟家住汴梁,乃趙指揮之子,名匡胤,表字元朗。敢問足下貴姓尊名,仙鄉何處?」那推車的聽言,又是一揖道:「失敬了!久仰公子英名,常懷渴想,今日相逢,三生有幸。小可原籍徽州人氏,遷居在滄州橫海郡居住,姓柴名榮,表字君貴,先祖也曾出仕牧民,先父經營度日,小可祇因孤身失業,力薄才菲,權將販傘為生,聊為糊口之計,方纔車陷泥窪,若不是公子力助,焉能得上平原。祇是可惜污壞了尊靴,小可當得奉賠。」匡胤笑道:「柴兄說那裏話來,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助力扶危,人之常情。這敝靴能值幾何,如此挂齒,前面就是舍親莊次,兄若不嫌褻瀆,請到那裏獻茶。」柴榮見匡胤這等義氣,不好推辭,祇得說聲道:「小可理當造府拜瞻。」即時把車繩搭上肩頭,推將起來。匡胤解下腰間鸞帶,拴在前面車嘴之上,相幫扯拽,一同前往張家莊來。
  正行之間,祇見遠遠的兩匹馬,從東飛奔而來,馬上端坐著兩位壯士。看看來至跟前,祇見他們收住征駒,一齊滾鞍下馬。匡胤仔細一著,原來不是別人,卻是結金蘭的契友,同臭味的良朋,乃是張光遠羅彥威二人。匡胤與他們見過了禮,又叫他們與柴榮相見了。光遠道:「小弟自從那日醉鬧勾欄,冰雹解散,次日,聽得院中被人殺死女樂一十八名,小弟暗到尊府請兄長說話,又值不遇,細問尊管,偏不肯說,因而暗暗打聽,方知就是兄長幹下的事情,小弟不敢洩漏,祇得急往四處找尋,並無蹤跡,前日遇著了京中開相館的苗先生,我叫他替兄長推算了一命。他說道,風雲未遂平生志,魔障怎開眉際歡。小弟又問他兄長的蹤跡。他又說,二位若要見良朋,關西路上去找尋。我弟兄二人,一來恐怕兄長性急出門,少帶盤費,二來小弟們也趁此躲一躲是非,怕得被人捕風捉影,打草驚蛇,所以帶些銀兩,沿路追尋,訪問兄長的消息,誰知卻在這裏推車受苦。」匡胤道:「二位賢弟,且同到前面莊上,慢談衷曲。」於時四人各各扯車牽馬,行到張家門首,一齊進了莊門,至廳上遜坐,匡胤分付僕人,把傘車推進廠房安放,將馬匹牽過後槽喂養。
  須臾,茶上三巡,匡胤把那離別之情,並在張家莊招贅為婿,及與柴榮相遇的緣由,一一對張羅二人說了一遍。遂又叫柴榮道:「柴兄,今日陌路相逢,情投意合,實乃天假其緣,人生最樂之事。俺欲四人結為手足,勝比同胞,竊願效尤那漢朝的玄德公桃園故事,不知可否?」柴榮道:「三位仁兄俱是豪門貴戶,小弟微賤鄙夫,怎好仰扳,有累尊駕。」匡胤道:「柴兄是何言也,豈不聞昔年漢高祖與那西楚霸王皆是布衣,也曾八拜為交,後來圖王定霸,平定了天下。此乃西秦的出跡,往古的成規。今日你我既為朋友,怎的論那貴賤,較這窮通,似非相交大義。小弟愚意已定,柴兄切莫推辭。」一面說話,一面叫人備辦了三牲福物,香燭神儀,就在當廳供著。柴榮再欲推辭,祇恐拂了他一團美意,祇得一齊敘了鄉貫姓名,年庚八字,乃是柴榮居長,匡胤第二,光遠行三,彥威排四。各各跪在香案之前,一齊祝道:「弟子等四人,雖各異姓,實勝同胞。願自此之後,扶危濟困,務要同心,扶弱鋤強,勿生異志。他日有官同做,有馬同騎。若有非心,天神共鑒。」誓畢,拜罷起來,各依年齒,對拜了八拜。送神已畢,然後坐定談心。正是:
  不因此日恩情重,怎得他年義氣濃。
  當下柴榮說道:「二弟,此處既是令親的府上,何不請將出來,我們見禮一番,方合古道。」匡胤遂叫僕人請員外出廳,眾人上前,俱各見禮已畢。員外聽知三人是女婿的朋友,不敢怠慢,連忙分付安排酒筵款待。那筵席極其豐盛,不必細說。眾人情懷相切,義氣相投,你敬我酬,開懷暢飲,直至天晚而散。
  其日正當中秋佳節,祇見光發東山之上,徘徊牛斗之墟,早把一輪皓月,推送當天。員外重又治了一席盛酒,邀請四人一同賞玩月色。真的是:
  暮雲收盡,銀漢無聲。晶瑩照萬國山川,皎潔奪一天星斗。
前賢曾有一律,單道那中秋之月,分外光明,其詩云:
  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
  平分秋色一輪滿,常伴雲衢千里明。
  狡兔空從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
  靈槎擬約同攜手,更待銀河到底清。
當夜眾人賞玩了一回,各各興量已盡,方纔撤席。那員外命安童在書房中鋪下了床席,就請柴榮等三人安寢,然後進去。
  匡胤亦自回房,卻值桂英預先備下酒肴果品,在房等候匡胤進來,一同賞月。匡胤即時坐下,與桂英開懷對飲。此時已有三更之外,但見清光澄澈,爽氣颼涼。夫妻二人飲夠多時,桂英問道:「妾聞官人今日結拜了三個朋友,內中有個推車販傘的。妾思官人乃是金枝玉葉,怎與下品之人相交結納,可不辱沒威儀,有傷貴重。」匡胤微微笑道:「賢妻,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在東京汴梁時,曾遇相面的,說我日後有一朝天子之分。今日偶然到郊外閑行,看見那個推車販傘的頂現黃龍,祥雲護體,因想他日後也有天子之福,不知誰先誰後,孰短孰長。故此我與他八拜為交,彼此俱有所益。」
  桂英聽言,心中歡喜道:「賤妾幼年也曾遇著算命先生,算我有嬪妃之分。不想得遇官人匹配,實乃天意使然,曲為成就。他日登了九五,一定要求封個嬪妃之職,望勿棄妾,有負今日之言。」說罷,將身跪了下去,竟要求個執照之物,作為憑據之意。匡胤哈哈大笑道:「賢妻何必多心,此事尚在未卜,怎麼認起真來?」即忙用手相扶道:「我日後果應其言,當封賢妻為貴妃之職,掌理西宮。」桂英真的謝恩,起來重整杯盤,相與歡飲。忽聽譙樓已及五鼓,二人酒意已深,即命丫鬟收拾了桌席,方纔就寢。正是:
  封號方從口內出,陰褫已在眼前來。
  看官須知,趙匡胤分付,不過因一時酒興,現在歡娛,心下祇當戲言,口中無非胡混。誰知早已驚動了值日功曹,那功曹在空中聞了此言,暗自道:「這張桂英雖有嬪妃之分,卻無嬪妃之福,不過空有此名,並非實位,他若果然做了西宮,日後把杜麗容安頓何處,此事不可不奏。」即時上往天庭,至靈霄寶殿,啟奏了玉皇上帝。玉帝聞奏,即時降旨道:「張桂英妄想西宮,邀封顯職,既越陽綱之典,當施陰罰之章,例該減壽一紀。欽此施行,勿得違忤。」這道玉旨一出,功曹不敢停留,登時離了天闕,按落雲頭,來至森羅殿上,將玉旨宣讀。慌得十殿閻君,即命執簿該管的判官,取將生死注冊,從頭檢看,見那上面注著:「張桂英該享陽壽二十八歲,於某月某日急疾身亡。」閻君遵旨,減去了一十二年,當即改注:「該在今年今月中秋第二日,暴疾而亡。」即忙批判了拘牌,就差勾魂鬼使,跟隨了張氏家鬼,協同鬼甲,前去解送無常,勾取桂英魂魄,前來繳旨。鬼使領命,即時到了張家,整備明日施行。這正是合著古語所云:「半句非言,折盡平生之福。」可見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窮通壽夭,斷不可以勉強挽回者。有詩為證:
  命有終須有,命無莫妄懷。
  萬般難計較,都在命中來。
  到了次日早晨,是八月十六日了。匡胤起來梳洗已畢,就往書房見了柴榮等三人。茶罷,柴榮就要告辭。匡胤道:「兄長為何見外,俺弟兄們既結了生死之交,正該盤桓幾日,少盡愛敬之心,豈可遽動行旌,便懷離別,即或生意要緊,就使遲上幾天,也不至於誤事,請兄長安心,小弟尚多相敘。」說罷,即命安童擺上酒來,消飲談心。安童即忙收拾酒肴,擺在書房。柴榮等四人,依次而坐,觥籌交錯,彼此情濃。
  正在酣飲之際,祇見兩個丫鬟慌慌張張跑將出來,叫聲:「姑爺,不好了,禍事到了,方纔姑娘要往廚下料理早飯,不知為甚緣故,剛剛的跨出房門,忽然撲的一交,跌倒在地,頃刻昏迷不醒,眼白唇青,手足都已冷了。快請姑爺進去一看。」匡胤聽了此言,祇嚇得面如土色,驚走不迭,慌叫一聲:「仁兄賢弟,暫且失陪。」即忙趕至後面臥房門首,祇見一眾丫鬟攙定桂英,坐在塵埃,齊聲叫喚,那員外哭倒在旁。匡胤走至跟前,定睛一看,祇見佳人緊閉了口眼,手足如冰,已做了黃泉之客。急得匡胤頓足捶胸,東奔西走的,沒有法兒。祇得再近跟前,百般叫喚,叫了多時,全然不應。不覺心中酸楚起來,放聲痛哭道:「賢妻,我自從在昆明山救你時,不料萍水相逢,締結姻眷,實指望百年偕老,白髮齊眉,誰知聚首無多,恩情四月,即便早使分離,怎的不叫我心痛?」說罷又哭。那張員外亦哭道:「我兒,我指望你送終養老,不枉我生你一場。誰知你夭命先亡,叫我舉目無親,怎不痛殺?」翁婿正在痛哭,旁有一個老院子,上前勸道:「員外姑爺,也不必悲傷了,古人云人死不能復生,這是小姐的大數該然,天公注定,縱然哭死,也是無益的了,且請料理喪事為上。」翁婿二人祇得住了哭聲,收了眼淚,分付丫鬟將小姐香湯沐浴,換了一身新艷衣衫,把平日所愛的珠翠金銀,盡都插帶,停放後堂。匡胤來至前廳,柴榮等三人聞了此言,亦各下淚,用言勸慰。那張員外痛女心悲,打點了千金銀子,備辦衣衾棺槨,挂孝開喪。請了禪僧羽士,啟建懺法道揚,修設玄科祭煉,超度亡靈,往生極樂。柴榮等三人,公同湊出了份資,置辦祭禮,親到靈前祭奠。看看已有二十餘日,張員外擇日,將小姐發送墳塋,埋葬下了,喪事乃畢。
  又過了一日,柴榮見事情已畢,這日便要辭行。匡胤道:「兄長既要長行,暫假片時,待小弟別了岳丈,與兄同往。」張光遠道:「二哥,令岳這等萬貫家私,不就這裏受享,又要往那裏去奔波跋涉?」匡胤道:「梁園雖好,終非久戀之鄉,況且你二嫂已亡,愚兄在此徒然無益。如今一同大哥作伴前行,且往關西,投奔母舅那裏,創立得一番事業,庶把平生作用顯露當時。強似在人家苟且安身,希圖飽暖,致使見譏於當世,遺笑於後人,大非你我自命的本意。」說了,就叫安童請員外出廳,上前拜辭道:「岳父大人,小婿過蒙雅愛,結配絲蘿。不道運蹇時乖,命途多舛,致使令愛青年遭變,唱隨不終。心傷情慘,無過於此。因思終日在此攪擾,一則睹此景物,愈增悲愴,二則閑蕩終身,究非長策。小婿意欲前往關西,別尋勾當。為此暫且告辭,願期後會。」那員外正在悲慟之秋,忽聞匡胤便要辭別,不覺驚慌無措,紛紛的弔下淚來,說道:「賢婿,雖則我女兒福薄,不得奉侍終身,中道而亡,事屬相反。但我年近六旬,形單影隻,朝不卜暮,有誰照拂,望賢婿念我衰邁之人,以至親之誼,不如權在此間掌管家園,莫往別處去罷。」說罷,哽咽淒楚,不勝哀悲。
  匡胤睹此情形,不免淚流滿面,祇得按下愁容,強開笑貌,將言勸慰道:「岳父,你年紀雖高,尚是清健。家中奴婢,俱是得力之人,亦可委他照應,不足為慮。小婿今往關西,若果興騰,得能建功立業,縱然快刀兒割不斷這門親戚。從今切莫悲傷,須尋快樂,保養天年。祇此為囑,請自留心。」員外看他去志已決,料不能留,隨即分付安童,排下餞行酒席。自己回進房中,著意的揀選了一付極精緻最齊整的鋪陳,把來打裹停當,又打點了許多金銀,叫小廝拿了出來,對匡胤說道:「賢婿既然決意長行,量老漢挽留不住。祇是你路上風霜,行間辛苦,這時行李未免單寒,為此我備下這小小行囊,你可帶去。這是黃金一百兩,白銀一千兩,些須薄物,聊作路用之資。你可一總兒收了。」說罷,又是哽哽咽咽起來。匡胤道:「岳父不必費心,量小婿前至關西,不過千里之遙,何用許多盤費,非是小婿見外,這盤纏略有些須,盡可計度。既蒙岳父厚賜,小婿拜領了這行李,權領了這一錠黃金,餘的請收了進去。」說罷,取了五兩重的一錠金子,揣在囊中。員外知道他的性兒耿直,不好再言,祇得取些銀子,另束做三封,送與柴榮張光遠羅彥威三人,作為路費,餘的收了進去。三人不好推辭,祇得拜受。張員外又在懷中取出一件寶物來,送與匡胤。祇因這一物,有分教──形動時,任爾劍戟刀槍都遜志。鋒過處,憑你魑魅魍魎盡藏身。正是:
  靈儀常伴蒼顏老,異物終歸命世英。
不知贈的甚麼寶物,須看下回便見分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5 06:26:27

第七回     柴榮販傘登古道 匡胤割稅鬧金橋



  詞曰:
  風塵滾滾,雨雪霏霏,途路鬱孤淒。綠水流溪,青山靉靆,烏兔奔東西。
  豺狼忽地佔街衢,虎嘯復猿啼。磊落知希,掃清塵翳,端的奠皇基。
        右調《少年遊》
  話說張員外見趙匡胤不肯把盤費全收,祇得命童兒拿了進去。遂在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袱包兒,將手解開,裏面裹著一條黃金錦織成的鸞帶,遞與匡胤道:「賢婿,當日有位仙長雲遊到此,與老朽化齋,因老朽生平最敬的僧道二種,為此盛設相待。他臨去之時,賜我這件無價至寶,為贈答之物,名曰神煞棍棒。老朽不知就裏,細問根由。他說此寶乃仙家製煉,非同凡品,必須非常之人,方可得此非常之物。凡是無事之時,束在腰間,是一條帶子。若遇了衝鋒之際,解落他來,祇消口內念聲黃龍舒展,順手兒迎風一縱,這帶就變成了一條棍棒。拿在手中,輕如鴻毛,打在人身,重若泰山。憑你刀槍劍戟,俱不能傷害其身。若遇了邪術妖法,有了此寶防護,便可心神不亂,勘滅妖邪。如不用時,口中念那神棍歸原四個字,將手一抖,那棍依然是條帶子。真的運用如神,變化莫測。老朽藏之已久,終無用處。今見賢婿這等英雄豪俊,故此相贈,做件防身兵器,一則免得提了這蟠龍棍行走不便,二則權當此物作一點繫念之心。」匡胤接過手來,睜睛一看,果然晶瑩射目,閃爍驚心。即便依了員外的言語,口中念了一聲黃龍舒展,迎風一縱,真乃仙家妙物,秘處難言,這帶早已變成了一條棍棒。有《西江月》詞一首,單贊這寶的好處:
  此寶剛柔並濟,宛如勒甲鸞絛。隨身防護束腰間,變化無窮玄妙。臨陣即時光閃,衝鋒刀劍難牢。仙傳精器助天朝,打就江山永保。
  匡胤即時分開門路,就將那棍法施展起來,把那勾、彈、封、逼、擄、擠、抽、挪諸般等勢,上下盤旋,舞了一回。復念了一聲神棍歸原,將手一抖,依然是條黃金錦帶。心下十分歡喜,將來束在腰間。柴榮等三人,各各贊嘆不已。匡胤遂撤了蟠龍棍,便道:「承岳父厚賜,小婿與眾朋友就此告別。」員外見他去心甚急,不好再留,遂即分付安童,將酒席排在當廳,與眾人餞行。弟兄四人飲了一番,起身拜別。員外送至莊門之外,各人灑淚而別。正是:
  別酒一斟人便醉,離歌三疊馬先行。
員外送別了眾人,淒淒楚楚,獨自回莊。按下不提。
  單說柴榮推動了車子,匡胤負著行囊,正欲上前行路,祇見張光遠羅彥威雙雙走上前來,對了匡胤說道:「二位仁兄,小弟等本欲陪行,同上關西纔是。怎奈前日來時,祇為訪尋兄長,添助盤纏,尚未稟明父母,不敢遠遊。意欲暫轉東京,通個音信,待他日稟過了父母,然後再到關西相會。不知二位仁兄,可肯允否?」匡胤道:「二位賢弟,這是人子的正理,愚兄怎好阻擋,祇為愚兄一時不明,做下了這樣大事,以致離親棄室,誠為不孝之人。賢弟回去得暇,望祈報知雙親,免得日常挂念。」張羅二人聽了言語,遂把行李打開,取了五十兩銀子,遞與匡胤道:「些須路用,望祈笑留。」匡胤道:「愚兄的資用盡有,不必費心,請自收回,容圖後會。」羅彥威道:「二哥既不肯受,可送與大哥,聊助生意之本,以表我二人之心。」匡胤道:「說得有理。」遂將銀子接過手來,裝在柴榮的行囊之內。柴榮再三推辭,匡胤祇是不許。張羅二人即時拜別,乘馬而去。正是:
  贈鏹祇為尋舊約,乘車端在羨新盟。
  不說張羅二人回轉東京。單說趙匡胤見柴榮推著車子,行車不快,便把行李放在車上,將絆繩擱著肩頭,拉了前行。柴榮後面推著,便覺輕鬆,趕著大路而來。那匡胤於路不覺觸景生情,感物動念,口中不住的短嘆長吁,低頭悶走。柴榮見了,慌忙問道:「賢弟為何這般浩嘆,莫非這傘車兒累得你慌了麼?」匡胤道:「非也,小弟祇因睹此景物,不免思念家鄉,懷想父母,承歡既廢,骨肉多疏,自覺心戚神傷,故而作此故態,望兄勿罪。」柴榮道:「賢弟,你偶爾寄跡他鄉,但當襟懷瀟灑,意氣悠揚,須效那大丈夫之行藏,何必作平常人之況,少不得天倫聚首,自是有期,切勿徒增憂思,自貽伊戚,前面就是銷金橋了,待愚兄到彼,交過了稅,尋上一個酒肆,沽飲幾杯,與賢弟散悶則個。」匡胤聽著交稅兩字,便把離鄉思念的話頭擱開不論,即時慌忙問道:「兄長,這銷金橋有甚官長,在那裏抽取往來客商的稅息?」柴榮道:「此地係通衢大道,那有官長。」匡胤道:「既然不設官長,這稅從何而納,莫不空掉了不成?」柴榮道:「雖然沒有官員,卻有一個坐地虎光棍人兒,名叫董達,手下有百十個的勇力家人,日夜輪流把守這座橋口。但凡商客經過此地,憑你值十兩的貨物,他要抽一兩的稅銀,值百兩的資本,須交他十兩的土稅,分毫釐忽不可缺少。若遇了不省人事的,略有一些兒得罪了他,輕則將胳膊腿腳打斷,重者性命不存。因此人人害怕,個個帖服,誰敢道個不是,賢弟到彼,亦宜柔聲下氣,便可無礙。」
  匡胤聽了這番言語,祇氣得腹中火發,口內煙生,把車繩放下道:「兄長,請暫停一回,小弟有話商量。」柴榮聽言,當真的把車兒歇下,說道:「賢弟有何商量,便請一說。」匡胤道:「兄長,這車兒上的傘,有多少本錢,脫去了有幾何利息?」柴榮道:「本有二十兩。到了關西發去了時,就有三十餘兩。」匡胤道:「這等算來,祇有十兩利息,除了盤纏,去了納稅,所剩有限。兄長往來跋涉,不幾白受了這場辛苦,這樣生理,做他有甚妙處,依小弟之見,如今銷金橋的稅銀,不必交他,竟自過去。」柴榮極是膽小的人,聽見了這番言語,心下驚慌起來,把話阻住道:「這二兩銀子不值甚麼,賢弟休要惹禍,況他手下人多,賢弟雖則勇猛,恐眾寡不敵,一時失手與他,反遭荼毒,豈非畫虎不成,反類其狗。賢弟祇宜忍耐為妙,及早兒趕路罷。」
  匡胤越然發怒道:「兄長怎的這般膽怯,小弟在汴梁時,專好興災作禍,打抱不平。昔日在城隍廟戲騎泥馬,發配大名,怒打了韓通,回家醉鬧勾欄院,怒殺了女樂,闖出汴梁,降伏了昆明山二寇,纔在張家莊相遇仁兄,結成手足。自古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若無半點兒本領,怎敢在兄長跟前夸口,況且小弟生來的性兒不耐,最不肯受那強暴的鳥氣,遇著了不合人情的,憑他三頭六臂,虎力熊心,也都不怕,總要與他拼著一遭,見個高下,怎麼遇了這個不遵王化私抽土稅的強賊,就肯束手待斃起來,這是小弟實實不服。」柴榮道:「賢弟英名,愚兄固已欽服。但到了前面,他若要時,便如何與他講論,這個還要賢弟主意定了,好上前去,莫要胸無成算,孟浪而行,那時臨時局促,倒被那廝行凶,反為不美。」匡胤道:「小弟已有計策在此,兄長推起車兒,當先過去,他那裏若不阻擋,這就罷了,他若稍有攔阻,兄長祇說新合了一個伙計,銀兩物件,都在他身邊帶著,生的甚麼相貌,穿的甚麼衣服,他便隨後就來交稅的,他們聽了兄長之言,必然先放過去。那時小弟上來,就好與他講話了。」柴榮此時雖然懼怕,卻也無奈,祇得硬著頭皮,強打精神,推上前去。匡胤隨後而行。離橋不遠,祇見路旁有株老大的楊樹,樹下堆著些吹落的敗葉。匡胤道:「兄長,你先行過去,小弟略停片時,隨後就到。」說罷,遂在敗葉堆上歇息打睡。
  柴榮推至橋邊,早見那些抽稅的人一齊高叫道:「柴蠻子來了,柴蠻子來了。你行下的舊規,早早兒完了,好放你過去。」柴榮不慌不忙,放下了車兒,滿面堆笑道:「列位,我如今不比往常了,新合著一個伙計,銀子是他掌管,待他到來,自然交納。且先放我過橋,好去吃了飯趕路。」眾人道:「你的伙計在那裏,怎麼不與你同來?」柴榮把手一指道:「兀的那綠楊樹下,穿青袍的這個紅臉漢子,就是我的伙計,因趕得路上辛苦,權在那裏歇息片時,列位略略等些,他就來交稅的。」眾人道:「柴蠻子他從來至誠老實,不曾撒謊,那邊的伙計諒是真的。且放他過了橋去,好歹自有他的伙計在此,怕他漏了稅,飛去了不成?」柴榮說聲:「承情了。」遂把傘車兒推動,一竟過橋去了。有詩為證:
  貪婪從來無預防,祇圖肥己把財藏。
  誰知已中蟬聯計,枉自身家眼下亡。
  眾人見柴榮去了,等候多時,看那紅臉大漢,兀是掙著在樹下打盹,不見起來交稅。內中就有幾個性急的說道:「朋友們,這個紅面的不來,我們一時不當心,卻不要被他走了過去麼,俺們何不走將過去,和他要了稅銀,憑著他睡上一年,也不關我們的干係,卻不是好?」眾人道:「說得有理。」遂一齊走到跟前,瞧了一瞧,見果是個紅臉大漢,即便高聲叫道:「紅臉的伙計醒醒兒,快把那柴蠻子的稅銀交了出來,請你慢慢的再睡罷。」匡胤明明聽見,故意不去應他。眾人那裏耐得,大家七手八腳的來推匡胤。匡胤把腳伸了一伸,口中吶吶的罵道:「好大膽的狗頭!怎敢這般無禮,前來驚動老爺?」眾人聽了,盡皆大怒道:「紅臉的賊徒!裝甚麼憨,做甚麼勢,快快打開了銀包,稱出稅銀,好放你過橋去,逍遙走路,直往西天。」匡胤立起身來,說道:「你們這班死囚!我老爺好好的在這裏打睡,卻要甚麼的稅銀!」眾人道:「你難道不知道麼,你的伙計柴榮,想已告訴你了,我們要的是個過橋稅銀,你休推睡裏夢裏,假做不知。」匡胤道:「你們要的原來是這項銀子,我正要問你,你們在此抽稅,係是奉著那一個衙門的明文,那一位官長的鈞旨?」眾人道:「你新來戶兒,不知路頭。我這裏銷金橋,乃是一位董大爺獨霸此方,專抽往來商稅,憑你值十兩的貨物,要抽一兩稅銀,有百兩的本錢,須交十兩土稅,這是分毫不可缺少的。你的伙計,向來是一車子傘,該交二兩稅銀。你管甚麼明文不明文,鈞旨不鈞旨,祇要足足的稱了出來,萬事全休,若有半個不字,叫你立走無常,陰司裏去打睡。」
  匡胤聽言,心中火發,大喝道:「好死囚!甚麼叫做立走無常,陰司打睡。」說罷,掄開了拳頭,上前就打。眾人見匡胤動手,發一聲喊,各各奔上前來,圍住了匡胤,齊舉拳頭亂打。匡胤見了,那裏放在心上,祇把這兩個拳頭望著西面打將轉來,不消數刻,早已打倒了十餘個。拳勢恁般沉重,倒下來時,一個個多在那綠楊樹下掙命。不曾著手的,各自要顧性命,哄的一聲,往四下裏逃生去了。匡胤見眾人已散,即便邁步走上了銷金橋。舉眼一看,這橋環跨長河,十分高大,那橋頂半旁,搭著一座席篷遮蓋的稅棚,阻住往來,監察抽稅。棚內放著一隻銀櫃,櫃上擺著那些天平、戥子、算盤、夾剪等物。此時管棚的人,卻已隻影全無。匡胤暗想道:「這清平世界,朗蕩乾坤,怎容得這土豪惡棍攔阻官道,私稅肥身,情實可恨。但我趙匡胤不來剪除這廝,與那受累的良民雪怨,還有誰人敢來施展!」想罷,即將那座席棚打折,並那什物等件,撂在橋心。復又想著柴榮在前,猶恐有人阻攔,即忙緊步下橋,如飛的趕來。約有一里多路,卻是一座集場,人煙稠密,擁擠不開。舉眼四望,不見傘車的蹤跡。祇見東首有座酒樓,即便進去,上樓飲酒,手扶窗檻,四下張望,並無蹤跡,祇得呆呆的望著。按下慢提。
  單說那些逃脫的眾人,得了性命,如飛的跑至家中報信。不道這日董達不在家中,卻往親戚人家飲酒未回,眾人祇得返身。回轉半路之間,祇見那邊董達策馬揚鞭,醺醺然緩地行來,眾人一齊迎將上去,哭訴道:「大爺,不好了,那販傘的柴榮,勾引了一個紅臉大漢,違拗了我們橋梁上的規例,又把我們眾人打壞了大半。我等逃得快,脫了性命,特來報知大爺。乞大爺作速前去,拿住這個紅臉凶徒,一來與我眾人們報讎,二來不使後邊交稅的人看樣。」那董達一聞此言,心下大怒道:「有這等事麼,諒那柴榮有多大的本領,擅敢糾合凶徒,前來破我的規例?」即忙把馬加鞭,如飛追趕。眾人跟在後面,假虎張威。當時趕過了銷金橋,望西一路而走。隨路有那許多趕集的人,見了董達一行人眾,惡狠狠蜂擁而來,那個敢阻塞行蹤,礙他去路,都是一個個閃在旁邊,讓他過去。那董達舉眼看時,正見柴榮的傘車在前推走,即忙一馬當先,趕至背後,喝聲:「柴囚,你漏稅行凶,傷我牙爪,待往那裏走!」一手舉起了馬鞭子,照著頭上便打。柴榮心下慌張,口內祇是叫苦,推著車兒死命的奔走。董達拍馬趕來。人走得慢,馬奔得快,追到酒樓之下,攔著柴榮,提起馬鞭,如雨點般亂打,柴榮祇是挨著。卻值匡胤正在樓上,獨自飲酒,聽得樓下沸沸揚揚,一派的馬鞭聲響,即時探身往樓下一看,不覺的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原來柴榮把傘車推下橋來,到那集場上,但見人山人海,擠個不了。把車兒挨在一邊,等人少時,方好推動。那匡胤過橋來時,又是望前緊走,那裏在人叢之中留心觀望,所以兩下裏都錯了路頭。及至柴榮捉空兒把傘車推出集場,正待行走,卻好董達背後趕來,直追至酒樓之下,把馬鞭亂打。匡胤見了,心中大怒,諒那馬上的必是董達,等不得下樓,就從樓窗上一縱,躥將下來,高聲大罵道:「強橫賊徒,你怎敢這般無禮。」趕上前去,將手揪住了襟子,祇一按,掀下鞍來。董達見匡胤來勢甚凶,知是勁敵,即便使個鯽魚跳水勢,立將起來,睜圓二目,又使一個餓虎撲食勢,思量要拿匡胤。那匡胤閃過一步,讓他奔到跟前,乘勢用腳一撩,就把董達撂翻在地。即便提起拳頭,望著董達亂打,像在大名府打韓通一般,將他周身上下,著力奉承。那董達跟隨的眾人,一齊發喊,各拾了磚頭石塊,望了匡胤,如星飛電閃的打來。匡胤見了,哈哈大笑道:「來得好,來得好,叫你這班毛賊都是死數。」遂捨了董達,退後幾步,向腰間解下寶帶,迎風一捋,變成了一條神煞棍棒,分開門戶,望前亂打,不一時,早把幾個打翻在地。眾人招架不住,又發聲喊,搶了董達,扶上了馬,一齊往正南上逃走。匡胤提著棍棒,隨後追趕。柴榮在房檐下高聲叫道:「賢弟休要莽撞,入他牢籠。我們既已得勝,趁早兒趕路罷。」匡胤把手亂搖道:「兄長,你且奔走前途,祇在黃土坡略停等我。小弟趕上前去,務要除了此方大害,然後來會。」說罷,迅步而追。那董達在馬上,回頭看見匡胤來追,心下十分暗喜,道:「我祇愁他不追,他既來追,管叫你來時有路,去時無門。待我引他到九曲十八灣中,喚我那結義兄弟出來,就好與他算帳。」正是:
  枉自用心機,人欺天不欺。
  莫言路險阻,自反失便宜。
  不說董達暗暗算計,引誘匡胤來追。且說又有一位好漢,乃按上界黑虎財神星臨凡,姓鄭,名恩,字子明,祖貫山西應州喬山縣人氏。年長一十八歲,生得形容醜陋,力大無窮。最異的那雙尊目,生來左小右大,善識妖邪。自幼父母雙亡,流落江湖,挑賣香油度日。曾在上回書中敘過,在張家莊上現了原形。因為這日出來趕集,忘記帶了這賣油的梆子在那平定州的酒店裏面,所以特地回去找尋,尋了半晌,並無蹤跡。誰知這位老爺,生來的性格,恁般急躁,也是個有我無你的人。當時在那店中尋不出來,強要這店家賠他。那店家雖是怕他性發,實不曾見他的油梆,那裏肯賠,鄭恩見拂了他性兒,登時喧鬧起來,動手亂打,臺桌椅凳翻身,碗盞壺瓶滿地,好不使性。正在店中喧鬧,祇見外邊來了一位先生,口稱相面。祇因這一人來,有分教──截路貪夫,雖免目前喪命。盤山嘯賊,難逃眼下亡身。正是:
  不經指點清塵霧,怎得聲名遍夏區。
不知來的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5 06:26:54

第八回     算油梆苗訓留詞 拔棗樹鄭恩救駕



  詩曰:
  伍員吹簫市,韓信垂釣臺。
  昔賢曾混跡,之子亦多才。
  落月搖鄉樹,清淮上酒杯。
  誅茅三徑在,高詠日悠哉。

  臂上黑雕弧,腰間金僕姑。
  突騎五花馬,射殺千年狐。
        右錄竹垞古體
  話說鄭恩不見了梆子,正在店中使性,祇見那邊來了一位先生,口中吆喝道:「相面,貧道乃天下聞名的苗光義,得受異人傳授,能知禍福窮通,如有要觀尊相的,前來會我,一經相斷,無有不準。」說著,就望店中走進,看見鄭恩在那裏喧鬧,把他上下一看,心下早已了然,暗自忖道:「原來是黑虎星官流落在此,待我指點他前程,勿使錯誤。」遂叫一聲:「黑臉的朋友,為著甚麼事情,在此爭鬧?」鄭恩回頭一看,見是個算命先生,沒好氣的一聲喝道:「你祇管去算你的命,管甚麼閑事?」苗光義道:「朋友,你莫要使性,或者失了甚麼財帛,說與我知,我與你推算一番,自然曉得。」鄭恩聽言,說道:「失了甚麼財帛,祇為不見了一個賣油的梆子,樂子在此氣鬧。」光義道:「原來如此,你且報個時辰來,我與你算。」鄭恩遂報了個戌時。光義屈指尋爻,算了一回,道:「戌者狗也,五行屬土,那油梆是木刻成的,以木克土,這梆子不是土掩,必定被看家黃犬銜去,你且在狗窠裏去尋,包管尋著。」鄭恩聞言,扯了店家,一同來到狗窠邊一看,祇見這梆子果然橫著在窠裏。鄭恩拿了出來,歡天喜地道:「果然好個口靈的先生,樂子生長多年,從來沒有看見,你替樂子相一相面看,看後來的造化可是好麼?」苗光義道:「你既要相面,可跟我出城,細細說與你知道。」鄭恩聽罷,挑了油擔,跟著光義離了店家,出平定州而來。正是:
  喜他推算如影響,便要搜尋指後來。
二人行夠多時,到了平原曠野之處,鄭恩把油擔放下,說道:「口靈的先生,如今已出了城了,你可替樂子相一相,樂子必然謝你。」
  光義道:「相面不難,先問尊姓大名,何處人氏,貧道然後送相,不取酬儀。」鄭恩道:「樂子是山西喬山縣人氏,姓鄭名恩,號叫子明。」苗光義道:「子明兄,我看你尊相,目今尚在平平。待過幾年,交了鴻運,然後時來福至,建立功名。他日玉帶垂腰,身居王位,其福不可限量。我有個柬帖兒在此,還有八個銅錢,交付與你,你可緊緊收藏,萬勿遺失。從今為始,每日生意,切不可往別處流連,祇在銷金橋左右而行。謹記九月重陽,好去勤王救駕,若遇了紅面英雄,便是真主,你的功名,就在這人身上。可把這錢與柬帖交與此人。我有幾句要言,你可牢記:
  「黃土坡前結義,下山虎保雙龍。
  木鈴離合有定,悲歡情意無窮。
  若問先生名姓,光義苗姓真宗。
  今朝在此分手,禪州聚義相逢。」
  光義說罷,拱手徜徉而去。鄭恩聽了這一席話,欲待不信,這賣油梆子現在,是他掐算出來的,似乎有根有據,怎麼不信,欲待信他,一時那得玉帶垂腰,高封王位,想了一回,忽然道:「也罷,我如今且去賣油,到那重陽日,再作商量。」遂把油擔挑了就走,往各處去賣。
  不覺過了二十餘日,這一日正遇了重陽日,鄭恩出來生意,卻從銷金橋過,祇見橋上稅棚拆倒,那些戥子、夾剪、算盤等物,撂在橋旁,抽稅的人,一個不見。原來這些眾人,平日見了鄭恩,都是懼怕,非惟不敢與他要稅,反把好酒好肉,常常請他。倘有一毫怠慢之處,便要吃他羅皂,所以董達自己也不好奈何他。當時鄭恩上得橋來,看見人影全無,恐怕沒有酒吃,心下早有幾分不快,口內吶吶的罵道:「這些驢球入的,怎麼一個也不見,想是撞著了吃生米飯的,將他的道路壞了,故此這樣光景。我且休要管他,且把這些物件拿去,換些酒呷,也是好的,祇當是天公報應罷了。」遂即放下油擔,將算盤、戥、剪等物拾將起來,夾在腰間,挑了擔子,下橋而走。來至一座酒店,進內叫道:「掌櫃的,樂子有幾件東西在此,與你換幾壺酒來呷呷。」店家聽言,把眼一看,說聲:「啊喲!我的黑爺,你又來惹禍了,這是稅棚裏的東西,董大爺因此在那裏費氣,誰敢收他的物件,你若沒有錢時,且吃了去,改日有錢,然後還我,倒可使得。」那店家說罷,遂把酒食送與鄭恩。鄭恩也不推辭,將酒食暢吃了一回,抖撒肚子,將身立起,說道:「掌櫃的,你且記著個日子,改日樂子有了錢,好來還你。」店家道:「今日是九月重陽,你祇要記得明白就是了。」
  鄭恩聽了日期,猛可的想起苗光義的言語,道:「他叫我九月重陽節等候救駕,如今駕在那裏,看起來多是說謊,莫要信他。」把油擔挑在肩頭,又將算盤、戥、剪等物依舊夾在腰間,出了店門,順著河沿向南而走。忽然想道:「樂子油已賣完,祇這兩隻油簍,用了多時,裏面積下許多泥垢,今日空閑在此,何不把他洗洗,也得乾淨些。」遂把擔子歇下,解落繩兒,將算盤、戥、剪等物捆縛好,也放在岸旁。然後將兩隻油簍浸在水中,彎著腰兒,晃來晃去,祇在水面上浮晃,晃了半日,並無一些水兒泄進。鄭恩心中十分急躁,狠命的用力往下一按,誰想用力太猛,威得水勢望上一攻,把那油簍歪在一旁,順著水性,如風帆的一般,竟往正南上淌去了。鄭恩祇急得拍手躑腳,無法奈何,祇得脫下衣服鞋襪,放在河灘,跳下水來,也不顧自己的物件,也不管拾來的東西,鳧在水面,望著正南上喊叫追趕,指望撈著了油簍,方纔罷休。正是:
  構難無由遇,盤桓在水央。
  皇天能曲誘,借此往南方。
按下鄭恩追趕油簍不提。
  卻說董達領著手下家丁,把匡胤誘進了九曲十八灣中。內中有兩個好漢,哥哥叫做魏青,兄弟名喚魏明。他弟兄兩個,力氣驍勇,武藝高強,手下聚集得五六百嘍囉,虎踞著這座山頭,打家劫舍,放火殺人,真的無所不為,官兵莫能剿除。因此,董達與他結為兄弟,彼此濟惡,聲勢相依。當日董達飛奔的進了山口,早逢著了巡山嘍卒,叫他報知了這個消息。二魏聽報,即忙點起嘍囉,各騎了馬,都拿樂器,一齊迎下山來,卻好遇著。即便放過了董達,阻住山邊,等待廝殺。那匡胤正趕之間,猛聽得一棒鑼聲,山凹裏衝出兩個強人,領了無數嘍囉,搖旗吶喊,奔上前來,把匡胤團團圍住,狠攻惡戰。那董達復又取了兵器,也來助戰。這一場相殺,真個龍爭虎鬥,十分利害。但見:
  征煙繞嶺,殺氣漫山。戰鼓聲喧,誤聽雷霆空谷震。槍刀光閃,錯觀霜電額頭飛。天庭帝子似遊龍,怒沖沖浩氣凌雲,直教斗牛坍半壁。草莽山王如哮虎,惡狠狠神威貫日,勢如江漢阻長流。鸞帶縱橫,結就虹霓布舞。戈矛指點,栽成荊棘交加。正是強爭惡戰勢難休,專待英雄來救護。
  匡胤雖然勇猛,棍棒精通,怎奈起初追趕,已是步行疲乏,今又遇了生力人馬,戰夠多時,極力維持,終難取勝。一時急躁,狠命相拼,怒氣一升,早把泥丸宮掙開,現出這條赤鬚火龍,起在空中,張牙舞爪。正是:
  龍游淺水遭蝦笑,虎落平陽被犬欺。
  當下匡胤被眾人圍住廝殺,不覺驚動了護駕神祗,在著空中十分慌亂,四下觀望,尋取救駕之人。祇見那邊黑虎星官,在於河中趕撈油簍,即忙大聲叫道:「鄭子明,你此時不來救駕,等待何時?」鄭恩正在水中,猛聽得有人叫他,舉首一看,四下無人,心中不信,罵一聲:「驢球入的,誰敢來捋虎鬚戲著樂子?」一面口內叫罵,一面順著性兒,鳧水追趕。那神祗急了,祇得又叫一聲道:「黑娃子快去救駕,不可遲延。」鄭恩復又聽得有人叫他的乳名,正要發作,驀地裏聽得喊殺之聲,抬頭一看,祇見正南上煙塵陡起,殺霧遮天,那半空中現出一條赤龍,隨雲伸展。鄭恩在水中見了,暗自忖道:「樂子常聽人說,真龍出現,定是真命天子,想來此人必定就是聖駕,樂子的造化穩穩的了,這油簍事小,救駕事大,待樂子走上前去,便見明白。」遂即撤了油簍,鳧至河灘,走上岸來,赤著身子,往正南而行。一路上復又想道:「那相面的口靈先生,叫我重陽時節救駕,今日正是九月九日,卻遇這真龍出現,恁般湊巧,他說的話,豈不句句多應了。但樂子此去,果遇真主,就與他八拜為交,結個患難相扶的朋友,博得日後封個親王鐵券,卻不是好,祇是吃虧了樂子手中沒有甚麼兵器,怎好上前去衝鋒廝殺。」正在兩難之際,抬頭看見那路旁種著數十株棗樹,大小不均,叢叢茂密,心下歡喜道:「有了,這酸棗樹倒也沉重,何不拔他一株,當當兵器,強似精著拳頭,抵當不便。」連忙走至跟前,逐株相了一遭,祇揀大大的一株,走近數步,探著身子,將兩手擒住了樹身,把兩腿一蹬,身體望後用力一掙,祇聽得轟的一聲響處,早把那株大樹連根帶土,拔了起來。遂又磕去了泥根,扯弔了枝葉,約有百餘斤沉重,橫擔肩頭,祇望那塵起處奔走。看看走進了九曲十八灣,祇見那邊有許多人馬打塊兒吶喊廝殺,鄭恩便大吼一聲道:「驢球入的,快快閃開,讓樂子來救駕哩!」祇這一聲,好似:
  舌尖上起個霹靂,牙縫裏放出春雷。
  鄭恩這一聲大吼,把眾人嚇得大驚不止。卻有董達手下的家人回頭一看道:「這是慣賣香油,不交稅銀的鄭恩,俺們常常請他吃酒吃肉,有往無來的硬漢,想必今日前來與我們出力,報答我們平日間的好處哩。」遂齊聲高叫道:「鄭哥,你是好漢子,可往這裏來幫助我們。你若拿得住這漏稅的紅臉賊,便算你頭功,不但日日相請你酒肉如心,我們還要稟明俺大爺,把這銷金橋的稅銀,每年分送你一股,決不虧的。」鄭恩聽著紅臉兩字,心下更加歡喜,暗暗喝采道:「好一個口靈的苗先生,真的陰陽有準,算得不差,這裏面果有紅臉的人,諒來真是聖駕了。樂子不可當面錯過。」遂叫聲:「驢球入的,樂子要來勤王救駕,博這一條玉帶的,怎肯希罕那些臭物,幫助你們。」說罷,舉起了這株棗樹,大步衝將進去,不顧好歹,望著賊兵如耕田鋤地的一般,排頭兒亂築。那些賊兵雖眾,無奈這棗樹來得利害,不覺的搠著即死,遇著即亡。匡胤圍在裏面,見外邊有人接應,一時膽壯力添,也便使動神煞棍棒,衝殺出來。二人內外夾攻,把這些賊兵,三停之中打死了二停。那魏青攻殺之間,當不得鄭恩這般神力,一時措手不及,承情了一棗樹,祇打得腦漿迸裂,嗚呼哀哉。這魏明見哥哥已死,心下慌張,正待落荒而走,不道冤家路窄,性命該休,又被鄭恩趕上前來,竭力奉承了一棗樹,也打得筋斷骨折,伏惟尚饗。可憐二魏平日千般凶惡,萬種強梁,今日雙雙俱遭鄭恩之手,了命歸陰。正是: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善惡必報,遲速有期。
  董達見魏氏兄弟已死,料不能勝,發喊一聲,脫身逃走去了。正所謂多一日不生,少一日不死,董達不該死於此地,所以逃脫。那餘剩的大小賊兵,見主死亡,也各自要顧性命,一哄的四散而逃,走個罄盡。
  鄭恩既獲全勝,把這雌雄二目,望著匡胤一看,果是個紅臉大漢,滿心歡喜,肩著棗樹,大叫一聲道:「樂子特來救駕。」匡胤聞言,定睛一看,見他雖然粗魯,真是一條好漢,但見他生得:
  相貌猙獰古怪,行如虎豹奔馳,周身上下黑如泥。濃眉分長短,神眼定雌雄。棗樹權為兵器,輪環運動威風,天主英傑佐明君。旗開俱得勝,馬到盡成功。
  匡胤見他豪傑,心下先有幾分愛惜,暗暗想道:「這黑大漢與我素不相識,便肯赤身露體,拔刀相助,果是世上無雙,人間少有,但不知何處英雄,這般義氣。」遂叫聲:「壯士,小弟得蒙相救,萍水情高,敢問尊姓大名,仙居何處。」鄭恩把手亂搖道:「且休講,且休講哩,樂子殺了半日,這肚子裏有些餓了,實是難當,且出去吃些東西,再講未遲。」匡胤心中也是記挂柴榮,巴不得即刻會面,便說道:「壯士說得有理,既然肚中飢了,且到黃土坡自當相待。」說罷,同了鄭恩,一齊舉步。
  出了山凹,看見外邊路上來往有人,匡胤便問道:「壯士,你的衣服在於何處,為甚露體而行,甚覺不雅,快去取來穿了,方好行路。」鄭恩把嘴一努道:「樂子救駕的心急,故把渾身上下的衣服,都落在水裏流去了,祇剩下這個收錢的油布兜肚,遮遮這話兒罷了,還要尋他怎麼。」匡胤道:「早知如此,方纔該把那打死的賊人衣服剝下幾件,穿穿也好。」鄭恩道:「不要說了,快快走罷。」匡胤道:「這官塘大路,來往人多,旁觀不雅,待小弟將這青袍,權與壯士遮體罷了。」便把外面的這領青緞袍脫了下來,遞與鄭恩。鄭恩也不推辭,接過手來,穿在身上,倒也可體。匡胤又把鸞帶與他腰中束了。鄭恩道:「樂子拴了帶兒,倒累你光著身子不成。」匡胤道:「不妨,小弟有帶在此。」說罷,把神煞棍棒迎風一抖,口念真言,頃刻變作金光鸞帶,束在腰間。把個鄭恩喜得手舞足蹈,說道:「樂子生長多年,沒有見棍兒會變帶的,真是希奇寶貝,妙極,妙極!」匡胤笑道:「壯士,你出口成章,真乃文武全才,小弟委實心愛。」鄭恩把小眼兒一挺道:「你休要取笑,樂子生來老實,不會裝頭做面,講那好看話頭,騙人歡喜的。我們祇管走路,真是肚中餓得慌了,快著到黃土坡去吃飯要緊。」匡胤聽了,微笑點頭,二人帶說而行。
  來至黃土坡前,抬頭一看,祇見這輪傘車,卻不見那位盟友。匡胤心下大驚,把眼四下觀望。祇因這一番,有分教──荊棘叢中,豪俠頻添氣象。煙塵界裏,英雄偏長威儀。正是:
  莫道他山無蘭禊,須知萍水有桃園。
畢竟柴榮躲在何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5 06:27:23

第九回     黃土坡義結金蘭 獨龍莊計謀虎狼



  詩曰:
  道古班荊勢尚疏,相投慕義意情孚。
  儼如伐暴天心合,無異除殘民命甦。
  遇變不驚俱是勇,逢餐必飽豈為粗。
  至今瞻仰音容下,凜冽秋霜道不孤。
  話說匡胤同了鄭恩,來至黃土坡前,祇見傘車撂在一邊,卻不見柴榮的形影,心下驚駭不止,即忙叫了數聲,祇聽得坡子下有人答應道:「賢弟,愚兄在此。」匡胤仔細一看,原來在那避風牆凹之內,席地而坐,赤著上身,在那裏搜捉虼蚤。當時見了匡胤,即將衣服穿了,走至跟前叫道:「賢弟,盼望殺了愚兄,你去追趕董達,勝負如何?」匡胤道:「不要說起,幾乎不能與兄長相會。小弟追趕那廝,意欲當途剪滅,不料被他誘進了九曲十八灣中,糾合山寇,阻住廝拼。一來賊人勢眾,小弟勢孤,二來路徑不熟,戰場狹窄,相持多時,急切不能取勝。正在危急,幸遇這位壯士挺身前來,奮勇衝破重圍,打死賊人無數,董達漏網而逃。小弟因記挂仁兄,未曾追趕,祇得同著這位壯士回來,得與兄長相見,真萬千之幸也。」
  柴榮聽了此言,心下一憂一喜──憂的恐怕董達從此逃去,懷恨在心,別生枝葉,倘後孤身來往,保無暗設機關,難免性命之慮,喜的匡胤得勝而回,克張銳氣,又得鄭恩為伴,朝夕相從,日後或有事端,亦可望其助益。當時往那匡胤背後一看,見是一條黑漢,形相猙獰,容顏凶惡,肩上馱了一根棗樹,強強的立在背後,屹然不動。心下略有幾分膽怯,開言問道:「這壯士尊姓大名,府居何處?」匡胤道:「小弟一時倉卒,兀尚未知其詳。因思這位好漢萍水高情,義氣相尚,真是人間少有,世上無雙,小弟心實敬愛,意欲與他八拜為交,做個異姓骨肉,患難相扶,不知兄長意下如何?」柴榮大喜道:「賢弟之言,深合吾意。但此處山地荒涼,人煙絕少,這些香燭牲禮之儀,一些全無,如何是好?」
  鄭恩道:「這有何難,那前面村鎮上,這些買賣店舖人家,樂子盡多認得。你們要買香燭福物,祇消拿些銀子出來,待樂子去走一遭,包管件件都有。」匡胤就在行囊取些碎銀,遞與鄭恩。鄭恩接在手中,即時離了黃土坡,趕至村鎮之上,往那熟食店中,買了一隻燒熟的肥大公雞,一個煮爛的壯大豬首,一尾大熟魚,一壇美酒,又買了百十個上好精緻饃饃。走到平日買油主顧人家,借了一隻布袋,把這些食物,一齊裝在袋裏,背上肩頭,一隻手拎了這壇美酒,望著舊路回來。剛走得幾步,祇見路旁有一酒店,那門首擺著行灶鐵鍋,鍋內正在那裏氣漫漫沸騰騰的煮著牛肉,香風過處,觸著心懷。即便走進店中,揀了四個大牛蹄,可可的將餘下零銀交還了,叫店家把刀切碎,摻上些椒鹽,撩起這青袍兜子來裹了,揣在腰間。即便掮上了袋,一手拎著了酒,轉身就走。一路上便把這碎牛蹄,大把的抓著,往口裏亂丟,也不辨甚麼滋味,那管他生熟不勻,竟是囫囫圇圇滾下了肚,未曾走至坡前,四個牛蹄早已歸結得乾乾淨淨。
  當時來至坡前,見了柴榮匡胤,連忙把嘴揩了,放下福物酒食,張著這血盆般那張大口,嘻嘻笑道:「快著快著,我們拜過了朋友,便好都來受用,休叫福物沒了熱氣。」匡胤道:「壯士不須性急,我們且把年齒一序,然後好拜。」鄭恩聽言,把嘴一咂道:「你們忒也嚕囌,有甚的年齒不年齒,祇是胡亂兒拜拜便罷,要是這樣擔擱了工夫,叫樂子吃了冷食,難為這肚子作祟。」匡胤笑道:「壯士,你原來不知,我們序了年齒,方好排行稱謂,不然,誰兄誰弟,怎好稱呼,你須快快兒說。」鄭恩受逼不過,祇得一口氣道:「樂子住在山西喬山縣地方,姓鄭名恩,號叫子明,乳名黑娃子,年長一十八歲,臘月三十日子時生的,這便是樂子確真的年齒。」
  匡胤道:「如此說來,你今年一十八歲,我是一十九歲,大哥二十歲。序齒而來,該是柴兄居長,我當第二,你是第三。我們就此參拜天地。」鄭恩道:「不中用,不中用,要拜朋友,須都依著樂子的主意,必要讓你居長,樂子第二,這姓柴的第三。依這主意,樂子方肯與你們結拜,若不依樂子的說話,就趁早兒你東我西,大家撒開散伙。」匡胤道:「豈有此理!為人祇有長幼次序,若無次序,便乖倫理,與那雞犬何異,況柴大哥先曾與我拜過朋友,他兄我弟,倫次昭然,如今怎敢逾禮,佔他上位起來,鄭兄不必多言,還是柴兄居長,方是一定之理。」鄭恩哈哈大笑道:「我的哥,樂子卻勉強你不過,就是依著你的主意罷了,若再與你說話,真個把這福物冷了不成。」說罷,將袋裏三牲福物取將出來,排在傘車之上。
  三人正欲下拜,匡胤猛地叫道:「子明,你為何不請了香燭來?」鄭恩把手一拍,笑道:「果然樂子忘了,祇為想了那吃的,就忘懷這燒的了。也罷,待樂子扒上三個土堆兒,權當了香燭罷。」柴榮道:「子明言之有理,俺弟兄們撮土為香,拜告天地,各要虔心,不可虛謊。」三人遂一齊下拜,各說了里居姓氏,年月日時,無過同心合膽,不懷異念之意。彼時誓拜天地已畢,序了次序,各人又對拜了八拜。然後把三牲福物饃饃酒食等物,各自依量飽餐了一頓,方纔整備行程。正是:
  漫道拜盟稱慶幸,須知讎敵暗分排。
  當下三人正欲前行,祇見鄭恩猛然叫聲:「二哥,且慢行走,樂子想著一件事情,卻幾乎又忘懷了。」遂向胸前取出那個油透的放錢兜肚來,探著指頭往兜子裏一摸,摸出一個方方折好的柬帖兒來,遞與匡胤道:「二哥,這是相面的口靈苗先生叫我把與你的,故此帶在身邊。前不遺失,虧了這個放錢兜子油透已足,水泄不漏,方纔得個乾淨,不然,樂子鳧水的時節,卻不浸得濕爛了麼。」說罷,哈哈大笑。匡胤接過手來,拆開觀看,那柬帖裏面夾著一個包兒,打開看時,裏面包著八個銅錢,那紙上寫著六個字道:「此錢千博千贏。」又看那帖兒上,也寫著兩行細字,說道:「輸了鸞帶莫輸山,賭去銀錢莫賭誓。」匡胤看了,一時不解其意,祇得把那八個銅錢收在腰中,將柬帖扯得紛紛粞碎,吃在肚中,口內吶吶的罵著。柴榮道:「賢弟,為何將這柬帖扯碎,又是這般痛罵著他,莫非其中言語,有甚惡了你麼?」匡胤道:「仁兄有所不知。這個人名喚苗光義,乃是遊方道士,設局愚人。當時在東京相遇,觀看小弟的相,因他言語荒唐,不循道理,被小弟廝鬧了一場,驅之境外。不知後來怎麼又遇著了三弟,將這柬帖寄我,今觀他胡謅匪言,誰肯信他,故此一時扯碎,付之流水罷了。」鄭恩道:「二哥,你也忒殺糊涂了,樂子若不虧他的相準卦靈,怎麼能夠遇著你們,結拜兄弟,他便這等口靈,你卻偏偏奚落,豈不罪過?」匡胤道:「兄弟,這些閑話,你也休提。如今趁此天氣尚早,我們快些趕路,莫教耽誤時光,錯過了宿店。」柴榮接口道:「二弟言之有理。」遂把傘車推將起來。鄭恩就把那隻盛福物的袋兒捲了,揣在雨傘中間,就與匡胤在前,輪流絆扯,望著關西大路而行。
  走了多時,天色將晚,卻好推進了一座村莊。覓了一個店舖,把傘車推進了店,揀下一所潔淨房屋,安頓了車兒行李。匡胤就叫店小二安排晚飯來用。小二道:「客官,你們原來不知。我這裏獨龍莊,祇有俺們這座店兒。來往客人,不過安宿,祇取火錢十文,每人依此常例,若要酒飯,須著自己打火,所以這飯食是從來不管的,客官們自尋方便。」匡胤聽罷,打開銀包,取了一塊銀子,遞與小二道:「既然如此,你便替我去買些米,並要幾斤熟肉,打上一壇好酒。剩下的,就算你的火錢。」柴榮道:「賢弟,不消你過費,我車上現有米糧在此,就是那酒肉之費,愚兄自當整備。」遂叫匡胤把銀子收了,打開自己銀包,稱了一塊三四錢重的銀子,遞與小二去買酒肉。又叫鄭恩把傘車上席簍裏的米,煮起飯來。鄭恩走至車前,把簍子提將出來。看那壁間,現擺著行灶、鐵鍋、薪、水等物,就將簍蓋除下,把簍裏的米一看,也不論他多少,傾空倒將出來,裝在鍋子裏,加上些水煮將起來。不期鍋小米多,竟煮了一鍋的生米飯。原來鄭恩一則生來粗俗,二則食量甚大,起先取米之時,未免嫌少。及至煮成了這鍋生飯,就使他一個獨吞,量不言多。多少既已不論,這生熟兩字,亦必不辨矣。這正是:
  天賦英雄性,膜腔自不同。
  脯漿遂我食,尚道肚皮空。
  比及鄭恩煮完,小二買了酒肉進來,交付已畢,自己往店中去了。三人坐下,各把酒肉用了一回。將要用飯,柴榮走至鍋邊,開了鍋蓋,往內一看,祇見滿滿的一鍋生米飯,便叫鄭恩過去道:「三弟,你為何煮出這樣生飯來,叫人如何可吃。」鄭恩道:「大哥,你嫌他生,樂子日常受用,專靠著這生飯。你依著樂子也多吃些,管叫你明日力氣覺得大了,走路也覺得快了,你吃你吃。」柴榮搖頭道:「難吃難吃。」鄭恩道:「大哥,你果然怕吃,待樂子吃與你看,你莫要笑話。」說罷,拿起碗來,盛了便吃,也不用菜,也不用湯,竟是左一碗,右一碗,登時把一鍋的生米飯,挨挨擠擠都裝在那個肚裏去了,就笑嘻嘻的道:「何如,樂子專會吃這些飯的。」柴榮祇道簍子裏還有剩下米糧,欲待取來自煮,便往車前取簍一看,卻已粒米全無,空空如也,心下甚覺驚駭,道:「三弟,還有那餘剩的米在那裏?」鄭恩道:「大哥,你休推睡裏夢裏,方纔樂子安放在肚子裏頭,你親眼見的,怎麼又問起米來?」柴榮笑一笑道:「原來如此。我十餘日的飯糧,多被你一鍋煮了,怪道煮出這樣飯來。也罷,我們買些饃饃來用,倒也相安。」遂又稱了三四分銀子,叫小二去買了些饃饃,與匡胤一同吃了。
  看看天已黃昏,三人正欲安寢,鄭恩祇覺得一陣肚痛起來,要去出恭。慌忙出了房門,尋往後面天井中去,見有茅廁在旁,登上去解。可殺作怪,那肚裏恁般的絞腸作痛,誰知用力的掙,這下面兀是解不出來。正在這裏翹著頭,踞著身,使著氣力,祇聽得那首廂房中,有人唧唧噥噥的講話。
  看官:你道是誰?原來這所住房,就是董達的家園,這說話的,便是董達與他老子講談。祇因董達日間敗陣之後,又往別處擔擱,及至回家,時已日暮,踉踉蹌蹌奔至家中。他的老子一見,即便問道:「我兒,你今日回來,為何這等光景?」董達道:「不要說起,孩兒今日抽稅,遇著一個販傘的蠻子,倚仗了一個紅面漢子,大鬧銷金橋,壞我規矩,又把我手下眾人打得個個傷殘。孩兒聞了此信,因把這紅面的誘進了九曲十八灣中,通知二魏出來,齊心拿捉,不道那廝十分驍勇。我們正在圍住,將次拿住之際,誰知他被那個慣賣香油的黑賊,反來救解,打散眾人,又把二魏盡多打死。孩兒性命幾乎亦遭其手,幸而得便逃回,故此這等模樣,兒思這樣冤讎,如何得報。」老子道:「我兒,原來你今日吃了這等大虧,你且輕言,你在外面打鬥這三個賊徒,被他走了。我為父的坐在家裏,不費吹灰之力,包管你報讎就在眼前。」董達聽了,心下大驚道:「父親,這大讎怎麼就得能報?」
  那老子笑道:「不瞞你說,這三個賊徒,多在咱的家內了。」董達道:「他怎能到我家內?」老子道:「方纔小二進來說,今日來的販傘客人,兩個伙計甚是怕人,一個紅臉,一個黑臉,那紅臉的還可,這黑臉的更覺凶惡難看。我看這三個賊徒,與你說的相合,豈非就是你的對頭了?」董達聽了,驚喜如狂,說道:「既是他們自來尋死,我們叫齊了人眾,急速打他進去,怕他不個個多死。」那老子復又搖手道:「早哩,早哩,你也不須性急,且挨到人靜之後,然後把前後門上了鎖,再添些人,趁他一齊睡著,輕輕的挨將進去,把他三條性命結果了,卻不乾淨了當,強如此刻與他爭鬥,多費氣力,我兒,你道此計好麼?」董達道:「父親言之有理,你老人家管了前後門上鎖,兒去叫人就來。」那董家父子算計,不道依著了古人兩句說話,說道:
  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
  不想鄭恩登在廁上正解不出,聽得房裏有人說話,他也不去用力掙了,靜悄悄踅將過去,閃在旁邊,復往板縫裏一張,燈火之下,看見董達在那裏指手劃腳,道長說短。他便留心細聽,把前前後後,恁般如此這些計較,都已聽在耳裏。聽到董達說是叫他老子去鎖門,自己去叫人,方纔心下著慌,即忙大步走進房去,叫著匡胤道:「二哥,不好了,咱們走到讎人家裏了。」匡胤大驚道:「怎麼是讎人家裏,那個是你的讎人?」鄭恩道:「這裏原來是董達的莊上。樂子方纔去後面出恭,聽得那廝父子兩個在房裏算計,要把前後門鎖了,等著我們睡著,便要結果咱們性命。」柴榮聽了此言,祇唬得汗流浹背,挫倒在地。匡胤祇驚得搓手躑躅,一籌莫展。
  鄭恩見了,哈哈大笑道:「大哥二哥,你們原來都是怕事的,怎麼遇了這般小事,便這等害怕起來,枉自做了英雄好漢,倒把這膽氣弄得小小兒的,日後怎好去做大事,還有樂子在此,怕他則甚?他便有千百個人,管叫他一齊進來,都在樂子這根棗樹上納命,若有一個走脫,便算樂子不是好漢。」匡胤道:「不然,愚兄豈是怕事之人,祇因常言道寡不敵眾,我們雖有兵器,武藝高強,怎奈這店房狹小,退步全無,一遇相鬥,施展不開,如何取勝,為今之計,必須出了巢穴,到那平陽街道,還好商量。」柴榮接口道:「賢弟,他前後門都已上鎖,插翅也是難飛,怎能出得門去?」鄭恩道:「大哥休要害怕,咱們門裏出不得去,就在牆上可以走得。方纔樂子出恭時節,看見天井那邊有個園地,這裏外面想是活路。我們趁早兒走了出去,他不來便罷,他若來追,便好與他算帳了。」
  三人計議已定,即便動身。鄭恩當先引路,柴榮匡胤推了車子,飛奔到那園中。來至牆邊,舉眼一看,幸喜那牆不甚高大。鄭恩縱身跳下牆頭,望下看時,黑暗中微微像是一條通衢大路。復又跳了下來,先叫柴榮爬出牆去,無奈牆頭雖低,柴榮從來未曾經歷,焉能得上,鄭恩祇得叫柴榮用手扳著牆磚,下面抬進,慢慢的爬上牆頭。此時柴榮祇要性命,管甚高低?撲通的跳將下去,祇跌得齒折唇開,忍著痛,祇不做聲,心內兀兀的跳。隨後匡胤跳上牆頭,鄭恩把車子舉送上去,匡胤接住,叫柴榮幫接下去,匡胤即便跳了下來。鄭恩見二人並車子都已出去,然後自己也跳出牆頭,當先開路。匡胤柴榮推著車子,緊緊飛跑。此時約莫二更天氣,雖然燈火全無,倒也覺得有些微光,隱隱之中,依稀可走。
  三人走行之間,忽聽得後面喊叫連天,回頭一看,祇見燈火熒熒,煙塵滾滾,猶如千軍萬馬殺奔前來。祇因這一來,有分教──惹動了干戈不歇,連累著骨肉遭殃。正是:
  禍福無門人自召,善惡有報影隨形。
不知追的何人,當看下回便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5 06:27:57

第十回     鄭子明計除土寇 趙匡胤力戰裙釵



  詞曰:
  駒隙長流,人生樂事,天真本是無愁,何用多求。憐他奔波朝夕,甘作馬牛。嘆事逐孤鴻盡去,身與流螢共寄。爭知擾攘征途,頓然化作蜉蝣。追念黃金白玉,縱盈滿,怎肯把人留。
  世情隆污,人才難數,功績不能揚父母,身名先辱。憶東陵晦跡,彭澤歸來,姑借瓜田自娛,松菊慶觥籌。何向風塵覓生活,計較剛柔。眼前盜跖,沒後東樓。睹此情由,杜鵑聲斷,血淚滿枝頭。
        右調《西平樂》
  話說柴榮等兄弟三人,越牆逃出了獨龍莊,正走之間,祇聽得後面喊聲不止,一派火光,無數人趕來。看官,你道是誰?原來匡胤等起先逃走之時,那廂房左右,人影全無,他的老子正叫董達往前面叫齊莊客,等他眾人到了,方好前門上鎖,後門落閂,所以正在前面等候,故此三人走脫,一些不知。及至董達會齊了人,回至家中,把門上鎖,卻好三更天氣,接著正好行事。一行人靜悄悄踅進店房,舉眼一看,祇有鍋灶,人影全無,連鄭恩吃的生米飯不留一粒。董達十分忿怒,即合了眾人,從後門趕來。這正是:
  既不度德,復不量力。
  蠢爾如前,無常在即。
  當下鄭恩見後面追趕近來,叫聲:「大哥二哥,你看那驢球入的,將次追上來了。那前面隱隱的這個所在,必定是座林子,你們且把傘車推到那邊,等咱一等,待樂子候著,打發他們回去了,前來會你。」匡胤聽言,遂與柴榮推了傘車,望前去了。那鄭恩復又退了一箭之地,望那後面的人,漸漸近來。古云:「人急計生。」鄭恩倒也粗中有細,四下一看,看見路旁有座石碣,將身閃在背後,等他追來,算計退敵。祇見那後面約有百十多人,有的執了燈籠火把,有的拿了棍棒槍刀,各各如蜂似鳥,擁擠而來,四下照得雪亮。鄭恩在暗中看得明白,讓過了第一起人。看那第二起人中,祇見董達策馬提刀,揚威耀武,望前趕來。看看離這石碣不遠,鄭恩即將棗樹舉起,讓過了馬頭,縱著虎軀,躥到馬後,大喝一聲道:「驢球入的,不要來追,請你歸去罷。」說時遲,那時快,祇聽得叭的一聲,董達措手不及,早已頭頂噴紅,腳底向上,拋刀落馬,了命歸陰。正是:
  功名難上凌煙閣,性命終歸枉死城。
又有一詩,單道董達私稅強梁,欺公藐法,今日祿終慘死,究何益哉:
  欲展雄心迥世間,豈知橫行怒昊天。
  當時盡道銅山久,轉盼偏成泡影傳。
  莊兵見鄭恩打死了董達,盡吃一驚,發聲喊,圍裹攏來,把鄭恩困在中間,各舉刀槍棍棒,亂打將來。鄭恩全無懼怕,掄開了棗樹,猶如風魔惡鬼,四面混打轉來,正在大鬧。不提。
  且說匡胤同了柴榮,推著車子,正走之間,聽得後面喊殺連天,遂對柴榮道:「此時三弟在後,想已遇著賊人,但夤夜之間,未知勝負。兄長且把車子先行,待小弟轉去接應一番,方保無虞。」說罷,除下鸞帶,迎風一晃,變成了神煞棍棒,提在手中,往後飛奔。走至半里之遙,祇見那許多人,果在那裏相鬥──大半的人打圍攻殺,跳躍頓起。小半的人各執亮子,在旁吶喊。匡胤舉動棍棒,上前衝突,不多時打倒了一二十人。鄭恩正在興打,斜眼往圈外一看,見是匡胤來幫,心下大喜,叫聲:「二哥,你用心幫著,休要放鬆這廝。」弟兄並力同心,棍樹往來,一頓落花流水,把百十餘的莊兵,打死了大半。其餘見不是路,四散逃生走了。
  鄭恩大叫一聲道:「二哥,董達這驢球入的,已被樂子把他結果了。如今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與你轉去,把他一家大小,一齊打發他歸天,倒得乾淨,倘然留在世間,日後便要受累。」匡胤道:「三弟說得有理。」即便同了鄭恩,重回獨龍莊來。此時約有四更天光景。二人來至董達店中,推開了門,這時鎖已落去,走進門中,望內直闖。裏邊聽得門響,走出一個人來,問:「是何人?」說聲未了,早被鄭恩一棗樹,打做陷餅,看時乃是店小二。鄭恩把那尸骸祇一腳,踢過旁邊。弟兄二人輕手輕腳,踅將進去,穿過中堂,行至後院。尋著了幫閑,一棍喪命。撞著了女使,一樹歸陰。
  二人正走之間,祇見一間房裏透出些燈火之光,仔細聽時,那裏面有人說話。弟兄二人輕輕踅在門旁,側耳靜聽,原來不是別人,卻是董達的父親,正在與他的婆子說道:「可惜這樣的好計行不成,枉費了心思,不知怎的漏了風聲,被他們走了。」婆子道:「我們家裏的計行不成,難道路上的計也被他逃脫了不成?祇是多費了兒子的氣力。」老子道:「怪不得咱家的兒子今日吃這大虧,那三個囚徒之中,有兩個甚是凶惡,那紅面的略覺好些,那黑面的狗男女凶狠異常,黑廝廝形兒,就像一個周倉,手中常帶了一株樹木,必定有些本事。想來此時多已結果得乾淨了,咱兒子也該回了。」婆子道:「咱兒子如今趕上他們,但願得皇天有眼,神道有靈,先把這黑臉的鳥男女,多搠他幾刀結果了,我纔快活哩。」鄭恩聽到這句,心中火發,腹內煙生,一腳飛起,把門踢開,跑將進去。婆子一見,抖倒在地。那老兒見了,唬得魂飛魄散,手軟腳酥,叫聲:「不好了!那、那、那黑面的賊徒,來、來現形了,我、我們快些回避。」鄭恩也不回言,提起了棗樹,祇喝得一聲:「老賊,請你回去罷!」啪的一聲響處,打得腦袋邊流出白漿,頭頂上冒出紅水,眼見得不能活了。鄭恩回轉身來,看那婆子,已是唬得半死,動彈不得,舉起棗樹,盡力一下,把婆子打得扁扁服服,如道士伏陰的一般,魂遊地府去了。
  那董達的妻子王氏,叫做飛腿狐,因他生來美貌,更兼本事高強,若與人賭鬥,打到難解難分之際,祇消把腿一起,憑你英雄好漢,著腳時便多失手,因此董達娶為妻室,那遠近之人,送他這個美名。當時正在隔房中和衣而睡,睡夢之中,聽得喊叫之聲,猛然驚醒。爬將起來,往板縫裏一張,祇見那房中隱隱站著一條黑漢,打他公婆,又見跳出一個紅面大漢,前來幫助。心中大驚,叫聲:「不好,有賊!」順手往刀架上取了一把鋒利的潑風刀,開了房門,跳將過來,望著匡胤攔頭就是一刀。匡胤不曾提防,轉眼之間,見有利刃飛來,措手不及,往後一閃,讓過了刀。舉眼一看,見是個婦女,方纔定了心,整備返敵。那王氏見砍不中,心下大怒,復手又是一刀。匡胤拈起棍棒,往上一挑,當的一聲響,把潑風刀弔在地下。王氏方纔心慌,正要飛起右腳,望著匡胤踢去,不道匡胤早把神煞棍棒往下一掃,不端不正,已將王氏打倒在地。鄭恩見了,火速上前,把棗樹用力一下,打得說話不出,依舊和衣而睡了。
  祇聽得滿屋中發聲喊,那些男女老幼,見此光景,量無好意,思量要逃性命,往前後亂奔。弟兄二人那裏肯放?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一頓打,猶如風捲殘雲,雨飄敗葉。鄭恩又跑進中堂,拿了燈火出來,前後照著,數了一數,共有二十四口的男女,遇著有些氣的,又奉承了幾棗樹。復又同了匡胤往各房裏搜尋,並無一人。搜至那飛腿狐房中,祇見擺著箱籠櫥櫃等物。鄭恩獨將箱籠打開,看見有許多銀子,叫聲:「二哥,快來收拾些銀子,好做盤纏。」匡胤道:「三弟,俺這盤纏盡有,不必多心,況這不義之財,我和你怎肯亂取?今大惡剪除已盡,何必擔擱?趁此去罷。」鄭恩那裏肯聽,尋了一條紅綢夾褲兒,便把銀子裝滿在內,將褲腰兒束了,又把那兩隻褲管將來對繫了,包裹停當,背在肩頭,提了棗樹,望外便走。
  匡胤執了神煞棍棒,大步同行,一齊出了店門,望西而走。早聞得金雞報曉,星斗疏殘,二人忙忙奔走。趕至一所墳堂,祇見柴榮在內打盹。匡胤叫醒了,把這些事情說了一遍。柴榮滿心歡喜道:「二位賢弟仗此英雄,除這一方大害,也是極大功德,恩施後人。我們趁今天將發亮,及早行路罷,莫要擔擱在此,又生事端。」鄭恩道:「且慢著,樂子一夜不曾合眼,有些力乏,就在這墳園裏睡他一覺,將息將息,再走未遲。」說罷,丟了棗樹,把那褲兒裏的銀子裝在傘車之上,放翻身兒,躺在那個祭臺石上,竟是呼呼的睡了。柴榮匡胤也祇得坐在石上,歇息打盹。不提。
  且說董達有個妹子,名叫美英,年方一十八歲,尚未適人,生得裊娜身材,嬌美姿色。自幼在九盤山九盤洞,拜從盤陀老母學業,習得弓馬純熟,武藝精通,有千百合勇戰,又會剪草為馬撒豆成兵諸般的法術。董達仗這妹子法力高強,所以橫行不法,霸佔官衢。那一日董美英因往東莊與他姑娘祝壽,留住過宿,不曾回家,因此未知家中就裏。這日清晨起來,正欲作謝回家,忽見一陣敗殘家丁,約莫有二三十個,奔至莊上,見了美英,一齊哭告道:「姑娘,不好了,禍事到了!」董美英大驚,問道:「有甚禍事,你們便這等張皇?快快說與我知道。」眾人道:「咱家的大爺,被兩個凶徒不肯交稅,因此與他打鬥了一場,不道戰他不過,敗至家中。那凶徒隨後便來投宿,大爺與老爺定了計策,要報此讎,不知怎的走了消息,又被他逃了。因此大爺同了我們眾人,追趕上去,誰知反被凶徒將大爺打死。我們又鬥他不過,祇得逃回。於路又打聽得家中老爺太太並合家男女老幼,盡多打死。因此特來報知,望姑娘作主。」
  董美英聽了這席言語,一似晴天裏打個霹靂,嚇得魄散魂飛,大叫一聲,暈倒在地,左右急救,半晌方醒,放聲大哭道:「何處來的凶徒,把我父母兄嫂,一門老幼,盡情傷害。這如山似海的冤讎,如何不報?我誓必拿住這賊,萬剮千刀,方消我恨。」說罷又哭。那姑娘從旁相勸。美英那裏肯聽?一面哭,一面分付備馬。原來他的披挂兵器有一包裹,向來帶在身邊,常時防備。當時打開了包裹,取出披挂,全身結束,含淚辭別了姑娘,手執雙刀,騎了花馬,叫那敗殘兵丁前面引路,即時離了東莊。又往錦囊中取了一把黃豆,一把柴草,望空一撒,仗那真言,變成了無數人馬,往正南追趕。趕到這座墳園跟前,莊兵見了三人在那裏打盹,一齊叫道:「好了,好了,這些凶徒在這裏了。」大家發聲喊,把一座墳園團團圍住。正是:
  裙釵施本領,要報父兄讎。
  當下董美英的豆草人馬,圍住墳園。先把柴榮驚醒,張眼一看,祇唬得心驚膽裂,手足無措,慌忙把匡胤推道:「賢弟快醒!你看四面多被人馬圍住,俺們怎能夠出去?」匡胤正在朦朧,聽了此言。猛然驚醒,把兩目一睜,望那四圍一看,說聲:「不好!」用手去推鄭恩,連推數次,再也不醒,祇得向那腿上打了一拳。鄭恩從睡夢中驚覺,口內嚷道:「誰把樂子戲耍?樂子正在這裏遇著一個絕好的朋友,把那好酒好肉,盡情的請咱受用,怎麼做這對頭,把咱打醒了?樂子須要與他拼命。」匡胤笑了一聲道:「三弟,虧你這等好睡,還在說這些夢話。你且看著,俺們被人算計,已把人馬圍住了,你便怎生主意?」鄭恩聽罷,把虎目揉了一揉,睜開一看,骨碌的爬將起來,伸了伸腰,提了棗樹,叫聲:「二哥,諒著這些人馬,濟得甚事?咱們祇消打這驢球入的,便可了事。」匡胤說聲:「不差。」即便執了神煞棍棒,一齊迎將出來。鄭恩當先而走,早已瞧見了董美英,復又叫道:「二哥,你看麼,咱祇道是甚麼三個頭六隻臂,狠狠的人兒前來打仗,原來是個嬌滴滴的女娃娃,怕他則甚?」匡胤也是一看,果然好個女子,打扮得妖嬈美麗,微帶著殺氣凶形。怎見得:
  烏雲緊挽盤龍髻,雙鳳金箍扣頂門。
  身披鎖子連環甲,紅錦征衣綠戰裙。
  胸前光耀護心鏡,勒甲絲絛九股分。
  打將鋼鞭腰下挂,殺人寶劍鞘中藏。
  愛騎繞陣桃花馬,兩瓣鋼刀玉腕擎。
  鳳頭靴踏葵花鐙,俏美天然女丈夫。
  匡胤看罷,高聲喝道:「你那女子,姓甚名誰?看你小小年紀,有何本事?便敢領兵圍住俺們,自尋死路。」董美英一見,怒氣填胸,喝聲:「強橫賊徒!你休推夢裏睡裏,我乃董大爺的同胞妹子董美英便是。我與你有甚冤讎,將我兄長打死,又把我父母並一門良賤盡行屠害?讎同海洋,痛入心窩,故此我親自前來,拿你這班賊子,碎尸萬段,與我父兄報讎,方消我恨!」說罷,拍動桃花戰馬,掄開柳葉鋼刀,望著匡胤當頭便砍。匡胤把神煞棍棒急架相還。二人殺在當場,戰在一處,約有二十餘合,勝敗不分。旁邊惱了鄭恩,心頭火發,大喝一聲:「潑婆娘,樂子與你拼命。」掄起了棗樹,上前助戰。董美英全無懼怕,使開了雙刀,猶如風車相似,前後招架,左右騰挪,祇見光閃,不見人身。
  正戰之間,匡胤猛叫一聲道:「三弟,你保著大哥先行,我與這賤人定個高下。」鄭恩聽言,收住了棗樹,跑到柴榮跟前,叫聲:「大哥,二哥叫咱們先行,他結果了這女娃娃,隨後便來。」柴榮正在驚慌,巴不得這句話,聽了此言,也不顧傘車,跟了鄭恩,抽身便走。那鄭恩當先破路,提起了棗樹,排頭价打去,保了柴榮闖出重圍,往正南上如飛的奔走。這邊董美英正與匡胤鄭恩交戰,眼錯之間,不見了黑漢,偷眼望正南上一看,原來同了一人,闖出重圍逃走去了。
  美英一面與匡胤交戰,一面默念真言,用手望南一指,復喝聲:「疾!」祇見那些豆草人馬,呼呼吸吸的望南追趕,趕上跟前,復又打了一個圈子,把柴榮鄭恩二人圍住了。鄭恩心下大怒道:「好驢球入的,怎敢又來討死?」舉起了棗樹,望著四下亂打,打了一回,再也不肯退去。原來這些豆草變的人馬,雖祇一圈兒圍著,卻作也怪,任你打他也不動手,罵他也不回言,祇是裝張做勢的立著,這也不過是妖法所使,助人揚威耀武而已。當下鄭恩看了,心下早已疑惑,挺著個頭,把左邊小眼合上,將右邊的大眼睜著,定睛仔細一看,不覺瞧出了破綻,叫聲:「大哥,你休害怕,原來這些打圍的,不是真的人馬,都把那豆草變成的。」柴榮不知其故,遂問道:「三弟,這明明是人馬,怎麼叫他豆草變的?」鄭恩道:「大哥原來不知,就是那些黃豆柴草變成這許多人馬,你看不出,樂子卻看得出來。就是這董美英施的妖法,他來嚇著樂子。大哥,你莫要怕他,樂子管叫他即刻破滅。」
  看官聽著,董美英乃邪術妖端,怎經得鄭恩神眼看破?當時看出破綻,即時返本還原,那些人馬,倏忽間依舊現出了黃豆柴草,鋪在滿地,柴榮方纔明白。鄭恩道:「咱們且不要走,等著二哥前來同走,卻不好麼?」柴榮依言,即便等候。不提。
  且說董美英與匡胤大戰,彼時又戰了四五十合,尚無高下。復又戰了多時,祇見美英猛可的將手中雙刀架住了匡胤的神煞棍棒,說聲:「住著,我有言語問你。」祇因這一問,有分教──一種痴情,撇下了骨肉傷殘,願作秦晉好合。萬般醜態,妄想那英雄品貌,怎管吳越仇讎。正是:
  嬌容未遂鸞鳳志,玉體先招兵刃憂。
不知董美英有甚言語,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7 23:41:27

第十一回     董美英編謎求婚 柴君貴懼禍分袂



  詩曰:
  赤繩繫足本天成,強欲相求徒受擒。
  莫怨紅顏多薄命,還慮黑宿在遊行。
  意圖顰笑為連理,何啻翻愁作鬼磷。
  共嘆世人皆納阱,知機遠禍是長城。
  話說董美英與匡胤正戰之間,猛可的把雙刀架住,說聲:「住著,俺有話問你。今日俺們兩個廝殺了半日,尚不知你姓甚名誰,家居何處。俺從來不斬無名之卒,倘然一旦誅戮,卻不道污了俺的兵器,你死亦不瞑目,故此問你,你快些說著。」匡胤笑道:「你原來要知俺的名姓。俺非無名少姓之人,根淺門微之輩。俺姓趙,名匡胤,字元朗。家住東京汴梁雙龍巷內。父乃當朝指揮,母是誥命皇封。俺自幼從師學藝,專一要打不平。因為怒殺了女樂,故此拋家離舍,走闖江湖,尋訪那些朋友,結義同心。叵耐強賊董達,私稅無良,於理不法,已在獨龍莊結果了他性命,還把舉家良賤,一並全誅。此是他惡貫滿盈,自作自受,於我何尤?你乃女流淺見,極該遠避偷生,保守你的閨貞,纔是正理,怎麼妄動無名,出頭生事?俺的棍棒無情,一時喪命,後悔何及?這便是俺的良言,你且思著。」美英聽說,心下沉想道:「他原來是東京趙舍人,久聞他的大名,今日纔得見面,果然文武全才,英雄氣宇。若得與他同諧連理,方不枉奴一身本事,得遂初心。縱有殺父冤讎,亦須解釋。但此婚姻大事,怎好明言?」復又想了一回道:「不若待我說個謎兒,與他猜詳,且看他心下如何,再作計較。」一時定了主意,修了謎詞,開言說道:「趙匡胤,你在東京,大小兒也有個名目,既然冒罪逃災,祇該晦名隱匿,為何倚勢行凶,殺害我一家骨肉?情實可傷。若要拿你報讎,如同兒戲。但看你年高父母之面,防老傳枝,俺且存這一點陰德,放你逃生。但有一件不肯全饒,我有個謎兒在此,與你猜詳。猜得著時,你前生帶來的天大造化,若猜不著,祇怕你的性命終於難保。」正是:
  未曾開口猶還可,說出反添一段羞。
  當時匡胤聽了董美英要他猜謎,心中想道:「這賤婢怎知我的胸中意氣,腹內襟懷?憑你有甚機關,我總當場說破。」便道:「董美英,你既有甚謎兒,快快講來,我好猜你。倘有污言相穢,俺便不與你甘休。」美英道:「我的謎兒,乃是四句詞文,極易參透的。你須聽著。」遂說道:
  「差人取救,失了公文。
  上梁豎柱,見字幫身。」
  匡胤聽了,心下想道:「頭兩句取救的救字,失去了文,是個求字,後兩句上豎梁柱,豎柱乃是立木,旁邊添了見字,是個姻親的親字。這四句謎詞,乃是求親兩字。這賤婢要求親於我,故而如此。」叫聲:「董美英,你這謎兒,無非求親之意。但俺堂堂男子,烈烈丈夫,怎肯與你這強盜賤婢私情苟合?你若要見高下,與你相拼,如或存此念頭,真是淫婦所為,狗彘不如,俺怎肯饒你?」這幾句話,罵得美英柳眉倒豎,粉臉生凶,大怒道:「好凶徒!俺本慈心勸你,你反惡語傷人,不識好歹,怎肯輕饒?」拍開坐馬,舉動雙刀,奮力便砍。匡胤搶動棍棒,劈面相還。步馬重交,刀棍再對,兩下龍爭虎鬥,一雙敵手良材。
  正在惡戰,匡胤忽然想著道:「方纔三弟保著大哥先奔前途,所有這些人馬追趕下去,不知如何抵敵?我祇顧與這賤婢戀戰,倘大哥三弟有甚差錯,卻不把俺的英名失在這賤婢之手?日後怎好見人?我且趕上前去,再作道理。」想定主意,把手虛晃一棍,踩開腳步,往正南上便走。美英拍馬趕來。匡胤走不多路,祇見柴榮鄭恩相對兒坐在地上,那些人馬一個也無。匡胤高聲叫道:「大哥,方纔這些人馬,不知都往那裏去了?」鄭恩接口道:「二哥,這人馬原來都是豆草變的,方纔被樂子破了。」美英在後趕來,看那人馬已無,又聽是鄭恩破的,心下十分大怒,暗罵一聲:「黑賊!有甚本領,便敢破我的法術?也罷,他們既要自尋死路,我也不顧留情,如今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與他一個利害,教他一齊走路罷。」即時將手捏訣,口中念念有詞,喝聲:「疾!」祇見一時天旋地轉,走石飛沙,霹靂交加,四下昏暗。柴榮見了,驚慌無措,叫苦連天。匡胤此時也覺害怕,暗自咨嗟。祇有這鄭恩偏有膽量,叫道:「大哥二哥,你們休要驚慌,必定這女娃娃作的妖法,待樂子瞧他一瞧,自有破法。」遂把那小眼兒一合,大眼兒一睜,瞧得明白,看得親切,正見美英勒馬停刀,在那裏念咒。鄭恩叫道:「二位老哥,果然這女娃娃的妖法。你們站在這裏,休要動身,待樂子破他的法。」
  說罷,大步向前,一頭走,一頭把那鸞帶解了,揭開袍子,露出了身軀,奔將過去,叫道:「女娃娃,你莫要暗裏弄人,有本事與樂子相交,拼個高下。」美英聽言,仔細一看,但見鄭恩攤開身體,兩腿長毛,周身如黑漆一般,毛叢裏弔著那黑昂昂的這個厥物,甚是雄偉。姜英祇叫一聲:「羞殺吾也!」滿面通紅,低頭不顧,撥轉馬望後走了。一時霧散雲收,天清日朗。鄭恩哈哈大笑,提了棗樹,跑回來道:「二哥,樂子破妖術的方法如何?」匡胤道:「好,好,行得不差。」柴榮道:「這個賤婢既然去了,我們也就走罷。」鄭恩道:「還有傘車子在那墳園裏,放著許多銀子,怎麼富著別人?大哥你且在此權坐坐兒,我們兩個轉去,取了再走。」柴榮道:「二位賢弟,貨物銀子都是小事,俺們保個平安兒,就算天公大福,所以勸著二位趁此走罷。」鄭恩道:「大哥,你也忒覺懼怕了些,任他還做甚麼妖術,樂子自有破他的法兒,你祇管依著樂子,包你沒事。」匡胤道:「果然。大哥,我們轉去,取了貨物,料也不妨。」說了,一齊往北而走。
  且說董美英雖然羞慚轉去,越想越惱,心中不捨,復又拍馬轉來,卻好劈面與鄭恩撞個對面。美英心下大怒,罵道:「好大膽的凶徒!怎敢復又轉來?」雙手舉刀,望鄭恩便砍。鄭恩把棗樹往上架住,順著用手把袍子一抬,肚子一挺,口內大嚷道:「咱的女娃娃,你來與樂子隨喜哩。」美英復見故物,滿面通紅,羞慚無地,兜馬往後退走了。二人隨後又走,不上半里之路,美英復又跑馬轉來。如此一連三次,皆被鄭恩羞辱而回。美英思想:「報讎事小,婚姻事大。祇這個趙公子,如此英雄,果是無雙,今若捨了,豈不當面錯過?」遂又回馬轉來,正遇二人。美英高聲叫道:「兀那黑賊,不得無禮。我今番轉來,並非廝殺,還有言語與你們好講。」鄭恩道:「既有說話,快快講來。若是好話便休,不然,樂子又要請出那件絕妙的好物來,與你細細兒看玩哩。」美英道:「黑賊,休得祇管胡言,我自有說。」遂叫一聲:「趙匡胤,你方纔打破了謎兒,尚未決定。但俺一言既出,怎肯甘休?所以轉來問你一個明白,你的主意還是如何?」鄭恩在旁問道:「二哥,甚麼叫做謎兒?說與樂子知道。」匡胤遂把美英的謎詞,與自己猜出的求親兩字,這些緣由,說了一遍。
  鄭恩把嘴一噘道:「二哥,這卻是你的不是了,求親乃是他的美意,你為何不肯?怪不得他三回兩次要與你打鬥。如今樂子勸你,趁早兒成了這件美事,也算一舉兩得,你從了罷。」匡胤道:「三弟,休得多言。俺立志不苟,這事斷斷不能。」董美英聽了,心中大怒道:「好趙匡胤,你既無情,我便無義了。祇是你命該如此,今日當遭我手,你看我的法寶來了。」一面說著,一面輕舒玉腕,往豹皮囊中取出一件寶貝來,約有四五尺長,通身曲著,如鉤子一般。這是純銅製造,百煉成功,名為五色神鉤,擒兵提將,勢不可當。當時董美英一怒之間,把神鉤祭在空中,喝聲:「著!」祇見霞光萬道,霧氣千團,那神鉤落將下來,把匡胤身子鉤住。美英復念真言,將鉤往懷中一縮, 的一聲響亮,把匡胤連人帶棍扯了過來,捎在後馬,拍馬便走。鄭恩一見,叫道:「不好了!二哥中了他的法兒了。」連忙提了棗樹,隨後趕來,大叫道:「你這女娃娃,既要求親,也該好好的說,怎麼這等用強,搶了人便走?快依樂子說,放我二哥轉來,這頭親事,在我身上,包管依允。樂子為媒,代我大哥主婚,成就你的好事,樂子決不要你半個媒錢。你若不放還二哥,樂子決不與你甘休。」說罷,望前趕去。
  且說匡胤被董美英的五色神鉤鉤過身去,捎在馬後,就如釘住一般,再也掙扎不下,心內著慌,又惱又恨。忽然想起一件寶貝,道:「我的神煞棍棒,原是仙人送與我岳丈的,除邪破魅,鎮壓的至寶。我何不將來,破他的妖法?」此時身體雖然束住,喜得兩手活動,還好施展,便把神煞棍棒迎風一晃,抖了幾抖,依然成了一條駕帶。當時匡胤拿住了鸞帶的兩頭,輕輕望前一套,不歪不斜,套住了美英的脖子,即便往後一拽,把咽喉收住。美英不曾提防,措手不及,祇見瞪住了雙眼,粉面作紅,嗓子裏祇打呼嚕。此時美英動彈不得,匡胤的身軀就覺比前活動了些,遂將寶帶打了一個結,用手一拖,早把美英帶下馬去,跌得昏迷不醒。鄭恩大步趕向跟前,道:「二哥,你看這女娃娃仰著在地,抖著腳兒,想要叫你去成親麼?」匡胤道:「休要胡說,快些動手。」鄭恩不敢怠慢,舉起棗樹,口裏說聲:「去罷!」用力一下,把美英登時打死。有詩嘆之:
  學就行兵法術奇,果堪榮耀顯門閭。
  豈知誤入崎嶇路,血濺溝渠枉自啼。
  董美英既死,那些敗殘的家丁,各自保著性命,飛奔回家,報知他的姑娘。那姑娘聽了,叫苦不迭,淚落如珠。欲要舉動聲張,怎奈他禍由自取,眾所不容。況這土棍霸佔,私抽路稅,是個絕大的罪名。祇因朝政不清,不加訪察,更兼那些牧民官宰,都是圖家忘國,尸位素餐,所以養成地棍的胚胎,勢惡的伎倆。今日一門遭此非命,怎敢妄行舉動,告訴別人?把報讎雪恥之心,消於烏有,祇好分撥家丁,將良賤老幼的尸骸,各各埋葬。又差人往前面暗暗打聽,等他三人去了,好把美英的尸骸草草收埋。正是:
  利不苟貪終禍少,事能常忍得安身。
  閑話休提。單說匡胤見打死了董美英,把鸞帶收回,繫在腰中。此時的神鉤寶器已是無用之物了。那鄭恩卻在尸旁,蹋蹋的又踢上幾腳。匡胤道:「三弟,這不過是個賤貨皮囊,你祇管踢他何益?我們快去把大哥的傘車推來,大家方好趕路。」鄭恩聽言,提了棗樹,撒開腳步,仍從原路而走。兩個同至墳園,把傘車推動,直望前行。那柴榮正在那裏坐地等著,見他二人把車兒推了回來,即便起身相接,詢問緣由。匡胤把打死美英之事,大略說了一遍。柴榮嗟嘆不已。當時三人各各安坐片時,因見日已沉西,柴榮催促起身行路。於是弟兄三人,輪流推拽。在路之間,免不得夜宿曉行,飢餐渴飲。
  正是有話即長,無事便短。行走之間,早到了一個去處,那邊有一座關隘,名叫木鈴關。這關隘乃是往來要路,東西通衢,就在平靜之時,也是極其嚴禁的。當下三個行來,離關不遠,柴榮開言叫道:「二位賢弟,前面就是木鈴關了,這關上向來定下的規矩──凡有過往的客商,未曾過關,必要先起一張路引,纔肯放過關去。二位賢弟,且到那首這座店房安頓過宿,待愚兄到關上起了三張路引,明日方好過去。」說罷,把傘車交與鄭恩,自去填寫路引。不提。
  且說匡胤與鄭恩把傘車推往招商店去,揀了一間上好淨房,把車兒安下了。叫店家收拾酒飯,二人先自用過,坐著等候柴榮。挨有半時,祇見柴榮從外而來,進了店房,覺得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匡胤迎上前來,問道:「大哥,那路引起了不曾?」柴榮道:「起雖起了,祇是領得兩張。」匡胤道:「俺們兄弟三人,為何祇起得兩張?」柴榮未及開言,探身先往外面一張,看見無人,方纔輕輕說道:「二弟,你如今難過此關了。」匡胤道:「兄長,小弟為何難過此關?」柴榮道:「二弟,你難道不知麼?祇因你在東京殺死了御樂,朝廷出了榜文,遍處訪捕凶身。不料漸漸的露了風聲,你家父親恐怕連累,自己出首了一本。因此漢主把賢弟的年貌姓名,著令畫影圖形,通行天下,廣捕正身。方纔我到關前,親見圖樣,果與賢弟無二。及看告示上的言語,十分利害,愚兄心甚驚惶。欲要設個計兒,賺過關去,又恐巡關嚴緊,易至疏虞,倘或查出,反為不美,所以祇起了二人的路引回來,別作商量。」
  匡胤聽了這番言語,祇唬得目瞪口呆,低頭嗟嘆。鄭恩道:「二哥,你愁他怎的?依著樂子的主意,咱們明日竟自過關,平安無事,這就罷了,倘然那些驢球入的攔阻咱們,祇消把樂子的棗樹,二哥的棍棒,打過關去,怕他再來查訪不成?」柴榮道:「三弟輕言。這般舉動,如何使得?況這關上軍士甚多,豈同兒戲?這是斷斷難行,還須別議。」匡胤默默無言,暗自躊躇,想了半晌,道:「有了,我有個嫡親姨母,住在首陽山後,那裏多見樹木,少見人煙,乃是個幽僻去處。咱們兄弟三人,不如投到那裏,住上一年半載,待等事情平靜之後,再過關去,投奔母舅那裏,安身立命,方是萬全。不知兄長以為何如?」
  柴榮聽說,低頭想道:「我本是個經紀買賣之人,相伴著他富貴公子,一來配搭不上,二來又恐招災惹禍,倘然生出事來,那時豈不連累於我,一齊下水?不若暫且避他幾日,再做道理。」便道:「二弟,你的主見,果是萬全,愚兄本當陪侍。但因我常在木鈴關往來,做的主顧生意,那些大小店舖,多要等我的傘去發賣,倘這一次失了信,下回來時,就難發賣了。愚兄之意,不若賢弟先往首陽探親,暫為安住,待愚兄進關分發了這些貨物,隨後便來找尋,那時弟兄們依舊盤桓,另尋生計。一則於心無挂,二則不致妨礙了。賢弟以為可否?」匡胤道:「既然兄長買賣要緊,也是正事,小弟怎敢逼勒同行?但兄長獨自前行,途路之間,未免辛苦,可著三弟相陪,一同進關發貨。倘事畢之後,仍望速來相會,方見弟兄情誼。」匡胤話未說完,祇見鄭恩跳起來道:「咱樂子不去,樂子不去。」祇因這一番分別,有分教──虎伴同途,克盡綈袍之義。龍蟠異域,幸免陷阱之災。正是:
  方圖聚首天長日,豈料分離轉盼時。
畢竟鄭恩果肯去否,且看下回便見端詳。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7 23:41:59

第十二回     篤朋情柴榮贈衣 嚴國法鄭恩驗面



  詩曰:
  綈袍相贈古人情,況是同盟共死生。
  義聚果堪聯管鮑,心交端不讓雷陳。
  合離自是神明主,得失終歸造化憑。
  我勸君而君勸我,莫將名利亂中忱。

  聚首無幾一旦分,前途難以遇汝墳。
  莫嫌世情多相阻,國典從來不讓君。
  話說趙匡胤見柴榮不肯同往首陽山去,祇得叫鄭恩作伴柴榮,進關發貨,等待事畢之後,然後再圖會面。祇見鄭恩大聲叫道:「樂子不去,樂子不去,叫大哥自去賣他的傘,咱樂子情願跟著你走,方纔好哩。」匡胤道:「三弟,你有所未知。大哥生來心慈面善,易被人欺,故此叫你同行,凡事之間,便可商議,你當聽從方是正道。」鄭恩道:「樂子的心性,祇是喜歡著你,怎麼你這般強著咱行?」匡胤道:「不然。俺們在路,曾經大鬧了幾場,此去前途倘有餘黨作難,料大哥怎能當抵得?有三弟陪行,便可護持。這是論理該然,再勿推阻。」鄭恩道:「既然要樂子同伴,樂子也不好拂你的盛情。但咱們所取董達的這些銀子,二哥可分一半去,好做盤纏。」匡胤道:「這也不消費心,愚兄略有幾許用度。但這項銀子,你可交與大哥添作資本,也見賢弟高誼。」又叫一聲:「大哥三弟,趙某就此告別了。」鄭恩上前一把手拉住了,叫道:「二哥,你且慢走,待樂子去買壺酒來與你送行。」匡胤道:「三弟,不必多煩,愚兄即欲行程,就此分別,倘若久在此間,走漏風聲,反為不諧。」鄭恩道:「我的二哥,既然盤纏一些也不要,怎的連酒也不肯吃些?你的性兒覺得太急了,樂子怎麼捨得你去?」一面說著,一面想那不忍分離,不覺心窩裏一陣酸楚,兩眼中汪汪洋洋,撲撲簌簌的弔下淚來,說道:「咱的有仁有義恩愛的二哥!樂子向在村莊,賣些香油,因遇著苗先生,叫咱送柬帖與你,不想在黃土坡結義了兄弟,指望時常依靠著你,豈知木鈴關畫影圖形,要來拿捉,咱弟兄們在此分手,但不知何時何日,再得相逢?咱的有仁有義的二哥,你休要想煞了樂子。」說罷,又自哽哽咽咽的哭將起來,好像孔夫子哭麒麟一般,足有二十四分鬧熱。柴榮也在旁邊拭淚。
  匡胤見此情真意切,心下也是感傷,眼中不覺流淚,叫道:「三弟,你休要煩惱,我有幾句言語相囑,你須切記,方見愛我之心。目下雖在別離,相會自然有日。惟念大哥為人,一生慈善,遇事畏縮。我今祇把兄長交付與你,凡事之間,必須耐心相待,切不可使性生氣,傷了兄弟之情,倘有身體不和,務要小心看視,纔見古誼。我雖遠別,於心亦安。」又叫柴榮道:「兄長,小弟還有一言相告,望兄記取。小弟今日投親,實為無奈。兄長此去進關,自有三弟相陪,可以放心。但他是個粗魯之人,凡事不必與他計較。此去發完貨物,得利之時,切須早到首陽山來,弟兄重會,免得兩下睽違,更多挂慮。」柴榮答道:「賢弟金玉,愚兄領受。但愚兄也有叮嚀,亦望賢弟緊記。你係逃災避難之人,相貌又易識認,此行萬般俱要收斂,慎勿惹禍招災。且到令親處躲過幾時,待事平之後,自有重逢。祇此須當留意。」匡胤道:「不勞兄長憂思,小弟自當存念。」說罷,就要拜別。柴榮鄭恩無可奈何,祇得送匡胤出門,到那雙岔路口,各各灑淚而別。正是:世上萬般悲苦事,無過死別與生離。有詩為證:
  避禍聊趨山僻間,路途分袂各心煎。
  征人感念宵旰事,淚滿長襟魂夢顛。
按下匡胤去往首陽山不提。
  單說柴榮鄭恩復轉招商店,不覺天色將晚。二人用過了酒飯,柴榮道:「三弟,今日天氣已晚,過關不及,且在此間宿了一宵,明日走罷。」鄭恩道:「果然大哥說得不錯。樂子也無奈有些力乏了,且睡他一夜,明日走也未遲。」說罷,即便放翻身軀,躺在炕上就睡。柴榮道:「你且慢睡,可將車上的行李收拾好了,然後安宿。」鄭恩聽說,骨碌兒的爬將起來,說道:「果然大哥說得不差,樂子委實疲倦了,因此把這事情幾乎忘了。」即便走起身來,疾忙奔至車邊,把那被套兒和褲兒裏的銀子,一並將來,提到炕上,安放好了。又便將身放倒,躺好睡了。柴榮又叫道:「三弟,你怎麼這般貪睡?我還有話講,你且起來聽著。」鄭恩一心要睡,那肯起來,祇說道:「有甚說話,趁著樂子醒在這裏,快快說著,莫要延挨,誤了樂子睡的工夫,明日不好走路。」柴榮道:「愚兄並無別事,祇為你自從相會到今,下身尚無遮體,裸腿赤腳,奔走路途。幸而天氣溫和,走的多是孤村小徑,所以靠這長袍遮掩,將就權宜。明日過關,非同兒戲,倘若關上收檢之時,見你如此形容露體,豈不動疑?我方纔見店對門有一家布舖子,你趁今夜去買他二三丈布疋,就煩這裏店主婆做上一條中衣穿了,方好過關,況目今天氣將寒,更是要緊。」鄭恩道:「樂子精著腿慣的,怕那驢球入的怎麼?你難道不曉得麼?前日董美英的妖法,也虧樂子赤身裸腿,纔得破了他的。咱們明日過關,還自這樣精著,看他有甚法兒?他若沒有說話,放了咱們便罷,倘然驚動咱時,叫他吃咱的棗樹。大哥,你也不必多情,樂子委的乏了,睡覺要緊,也沒有甚麼閑工夫去買甚麼布疋。」
  柴榮再要說話,祇見鄭恩早已呼嚕呼嚕的睡著了。柴榮道:「這廝真是粗魯之人,一心要睡,連身上的穿著也都不管,殊為可笑。也罷,待我與他料理,且去周備這些物件,然後安睡。」遂帶了些碎銀,鎖上房門,走出店來,可可的天公湊巧,人事逢機,卻有一個過路的轎夫,缺少盤纏,將餘備的衣褲鞋襪拎著,正在那邊叫賣而來。柴榮等他走至跟前,將那人上下一量,也是個長大漢子。遂即叫住了他,把衣服等件,看了一遍,揀了一條布褲、一雙布襪、一雙布鞋,講定了四錢銀子,一面交銀,一面收了物件。又到布舖子裏,剪了一雙二丈長的白布裹腳。轉身回至店中,開了房門,叫店小二點上燈火,鋪床疊被,把物件收拾停當,緊頂房門,吹滅了燈,然後安眠。正是:
  饒君綈贈敦知己,怎及安閑入夢鄉。
  次日早上,弟兄二人一齊起來,梳洗已畢。柴榮道:「三弟,昨晚愚兄與你置備這中衣、鞋襪、裹腳在此,你可穿了,等用了飯,我們好趁早出關。」鄭恩接過手來,把中衣穿了,盤了裹腳,套上鞋襪,立起身來,往下一看,便是十分歡喜道:「樂子的大哥,怎好累你費這心機,替咱置辦得這般齊整?真是難得。不知費上了多少銀子?咱好加倍兒還你。」柴榮道:「賢弟,休要說這外話,弟兄情分,那裏論這銀錢?你可收拾行李,用了早飯,快些出門。」鄭恩即忙整頓行李,把褲子裏的銀子搭著被套,捎在車兒上面。柴榮道:「三弟,這過關去的道路,人多挨擠,你將行李財帛放在上面,倘一時有失,不當穩便。依我主意,不如把傘子搬開了一層,將這銀子被套藏在中間,上面再把傘兒壓著,這便行路穩當,萬無一失的了。」鄭恩聽罷,把嘴一咂道:「大哥,你忒煞小心過火了,這些須小事,怕他怎地?前邊有我拽絆,後面有你推走,前後照應,那怕這些驢球入的敢來捋虎須?咱們走罷,休要多疑。」柴榮笑一笑道:「你既不依我言語,且看你的照應何如。」說罷,叫店家收拾飯來。弟兄二人用過,算還了店帳,把車兒推出房門,緩緩的推至店門之外。鄭恩肩擔棗樹,將絆帶搭在肩頭,後面柴榮推動,便滔滔的往前而行。
  不上三里之路,來到木鈴關東門,祇見有許多過往客商,也有推車兒的,也有挑擔子的,趕牲口的,步行的,有負貨的,空行的,那些九流三教為利為名的,都是挨擠不開。鄭恩拽著車子,東一躦,西一擠,再走不上。忽然的一時性起,暴跳如雷,喊叫一聲道:「呔!你們這些驢球入的,擠在這裏做甚勾當?快快閃開,讓樂子行上前去。」祇這一聲吆喝,倒把這些眾人各各唬了一跳,大家舉眼一看,齊聲亂嚷道:「不好了!這黑面的敢是灶君皇帝下降?我們快快讓他過去,若一些遲了,決有禍殃。」哄的一聲響處,眾人齊齊閃開,倒讓了一條大路。鄭恩見了,滿心歡喜道:「大哥,快努著力,上前行去,不要遲延,又費氣力。」柴榮急忙拼著氣力,狠狠的推走,一直奔到城門口。
  祇見那巡關的軍校大喝一聲道:「販傘的,可拿路引上來,好對年貌。」柴榮遂把車兒歇下,往便袋裏摸出兩張路引,舉步走到關官廳前,雙手將路引送將上去。旁有隨從等人接了,展放案桌之上。那關官看了引詞,復看柴榮面貌、身材、年紀、執業,逐一相到,一些不差,然後過去。又把鄭恩叫將上去,看一看路引,瞧一瞧鄭恩,諦視數遭,徘徊半晌,忽然把案桌一拍,喝叫一聲:「軍校們,與我拿下!原來你幹下彌天大事,今日自投羅網。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兩旁走過十數個軍校,登時把鄭恩拿住。柴榮在下面見了這等光景,摸頭不著,分辯不得,祇是心驚膽戰。目定口呆。這鄭恩卻也冠冕,憑他拿住,不慌不忙,哈哈大笑道:「好個驢球入的鳥官,樂子就要過關去做買賣,你們恁的把咱拿住。想你排下酒飯,要與樂子拂塵,也該好好兒說著,樂子最是歡喜,再沒有不領情的。」祇見那上面的關官,又把鄭恩看了一遍,大喝一聲道:「軍校們,與我把這廝臉上的擦去。這是明明紅臉的,故把煙煤搽抹,欲要賺過關去,天幸的撞在我手。你們快與我動手,把這廝臉上擦去了黑色,整備陷車解京。」軍校答應一聲,扯的扯,掀的掀。內有兩個,即便吐出些唾沫,搽在鄭恩臉上,將手刷刷的不住擦磨。兩個弄了半晌,絕無一點兒消息。
  鄭恩把雌雄眼一睜,開口罵道:「驢球入的,樂子臉上又沒有甚麼骯髒,為甚的要你把唾沫擦我?想要擦齊整些,好去赴席麼?」軍校道:「你原來不知。我們的老爺,現奉當今聖旨頒下來的,為因紅臉的名叫趙匡胤,殺了女樂一十八名,棄家逃奔,故此各處關津城市,張挂告示,有人捉得解送京來,千金重賞,萬戶侯封。今日見你這副尊容,恐怕是紅臉的,把這黑煤搽得這般,所以叫我們驗看。若是擦不下黑來,便是真的,方纔放你過去。」鄭恩聽了,方纔明白,心下暗想道:「早是二哥沒有同來,若聽了樂子,同上關來,便要受累。」便大喝道:「驢球入的,你們祇管擦我做甚?敢是沒有眼珠兒的?樂子的這張臉兒,是天佛叫我爹娘生就的,怕你怎麼?」眾軍校也不回答,祇是擦磨。復又擦夠多時,兀是本來面目,不曾有半點便宜,曉得果是生就的,祇得住手。走至案前,稟道:「這人不是紅面,果係生成顏色,小的驗看明白,並非搽抹假冒等情,乞老爺發放。」那官聽罷,又把案桌一拍道:「祇怕你們看驗的不得巧法,草草塞責,被他瞞過。怎麼生成的,便生得這般穢惡,恁地難看?你們須要看得親切,方有著落。」軍校道:「小的們用盡心機,出盡氣力,擦了這一會,無奈指頭上一些子也沒有黑影兒,還說不是生成的麼?」那官兀自不信,立起身,走出案,來至檐前,又自盤旋回繞,反覆周張的看了一遍,也把指頭親自在他臉上擦磨了一遭,見無影形,委是生成的。祇得喝聲:「放他下去過關罷。」
  軍校答應,登時把鄭恩放了下去。祇聽得當當的敲了三聲雲板,軍校又吆喝了一聲:「開關。」那守關軍士便把關門大開。後面的這些經商客旅,也便上去驗明路引,彼乃平常人等,對驗便無阻隔。頃刻間陸續而來,一齊爭先奪後,哄出關去,倒把柴榮的車兒裹在中間,東一斜,西一歪。百忙裏又不湊巧,偏偏的柴榮又把鞋兒擠脫了,正在那裏連推帶走,扳那鞋兒,鄭恩又祇顧前邊拽走,兩下裏各不相照,此時便有那等剪綹小人,瞅個空兒,手疾眼快,把那傘車上挂的一褲兒銀子提去了。及至柴榮扳得鞋兒起來,又不去細看,推著車兒,竟望前行。正是:
  龍游淺水遭蝦笑,虎落平陽被犬欺。
  當下弟兄二人推著車兒行走,離關未及十里之路,鄭恩回頭說道:「大哥,如今將這傘兒到那裏去發賣?」柴榮道:「離此還有十數里,地名泌州,到那城內,多半是我的主顧,那時就好發賣了。」鄭恩道:「恁地時,咱們當真的趕走一程,到那裏發完了貨,樂子好早早的相會二哥。」柴榮道:「便是。」鄭恩遂把絆繩重新背好了,手內擒著棗樹,撒開大步,奔走如飛。這是甚麼緣故?原來他要趕到了泌州,卸下了貨,好圖餔啜的意思。正是:
  祇圖自己觀頤樂,那顧他人力氣微。
  鄭恩望前飛跑,他的力又大,腿又堅,自然跑得也快。這柴榮雖然執業粗微,終是身柔力歉。往常奔走,順性而行,今日在後推著,也是飛跑,那裏配搭得上?舉首觀天,酷似飛雲掣電,斜眸視地,儼如倒村移林。祇覺得喪氣垂頭,喘息不止,祇得叫道:「三弟,慢慢的行,愚兄跟你不過。」鄭恩那裏肯聽,低著頭,祇顧奔跑。反把柴榮帶得腳不沾地,手不纏身,口內喊叫道:「賢弟,慢慢而行,愚兄手已拉壞,足已傷殘,實行不得。你為甚這般逞力?」鄭恩祇是不依,憑你叫破喉嚨,彼卻越拉得緊,越跑得快。但見車輪滾滾,塵霧簸揚,真如星爍梭光,一瞬千里的光景。柴榮心下發急,氣喘吁吁,祇得罵道:「黑賊!你不該這般作耍,論理也還我大你小,難道沒有我兄長在眼,便是這等放肆?倘然拉壞了我身軀,投到當官,怕不打斷你的腿筋!」鄭恩在前,祇當不曾聽得,一發如飛,風行火速,那消半個時辰,早到泌州城下。
  鄭恩方纔立住了腳,嘻嘻的笑道:「爽快,爽快,這十數里路,值得鳥事。祇是造化了你,不十分用力。」此時柴榮祇走得渾身是汗,遍體皆津,立定身兒,靠在車旁,張開了口,祇是發喘。喘了半日,方纔心定,復又罵道:「你這黑賊,幾乎拉殺了我,那裏有這般行路?說來總不依我,真為可恨。」鄭恩聽了,使著性子,把絆繩一撂,道:「你好沒道理,不說自己走得慢,反來怨著樂子拉壞了你甚麼手,還要黑賊白賊的亂罵。早上吃了飯,此時肚裏又餓了,咱們趕緊兒到城內吃飯不好,倒在路上乾餓。」柴榮道:「既然肚內飢了,也該好好的對我說知,路上那一處沒有酒飯店,偏是忍餓亂跑?真正是個蠢材!快進城去,安頓了,便好吃飯。」鄭恩心中尚是氣烘烘,拉了車,步進東門。走上二三十間門面,見那路北裏一座店房,柴榮道:「這是個張家老店,向來是我的寓處,房東為人極其忠厚。我們在這裏安歇,覺得便適些。」鄭恩笑道:「樂子也不管他忠厚不忠厚,祇要有酒有飯,便是合適。」
  當時弟兄二人,把車拽進店去,就有店小二前來相接,見了鄭恩,心下吃了一唬,口內嚷道:「有鬼!有鬼!」退走不迭。柴榮上前一把拉住了,說道:「小二哥,你因甚這等害怕?這鬼在那裏?」小二聽罷,纔把心神按定,叫聲:「柴客人,不知你路上有甚擔擱,惹了甚的邪祟?帶這黑鬼到我店中作禍。如今現在你背後立著,你自不見,還說沒有鬼麼?」柴榮道:「你原來不知,這是我的兄弟,你怎麼錯認為鬼?」小二道:「我終不信,世間那有這樣的黑人?我們家挂的鍾馗圖像,也還好看些。」那鄭恩在後聽了,方纔明白,哈哈大笑,走將過來,叫聲:「店小二,你這驢球入的,樂子本是個人,你偏要當鬼,你且來認識認識,看樂子是人是鬼?」那小二聽了這般言語,當真的放大了膽,穩定了性,走上一步,定睛細看。此時卻當日色斜西,那日光照耀,明見鄭恩的影兒橫擔在地,心下頓時省悟,道:「我錯認了,我錯認了,若說是鬼,怎麼有起影兒來?這明明是人無疑了。」開言道:「黑客人,小人有眼無珠,一時莽撞,認錯客人為鬼。恁般得罪,莫要見怪。」鄭恩道:「你既認明了,樂子也不來怪你。祇是咱肚裏飢餓難當,快取酒飯進來,咱們好用。」說罷,弟兄二人把車兒推進了一間寬大潔淨的房中,安放停當。卻值小二把酒飯送進,二人照量各用畢。
  鄭恩走至車前,細把行李檢點,舉眼一看,祇有被套,那褲兒裏的銀子,卻不見了。心下呆呆的作想了一回,又把被套撂在地下,轉過來,翻過去,尋一會,看一遍,蹤跡全無。不覺心頭火發,暴跳如雷。祇因這一番費氣,有分教──種下破面之根,有玷同心之誼。正是:
  不因暗裏剝床患,怎得昭然渙散情?
不知鄭恩怎的費氣,且看下回便見分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7 23:42:28

第十三回     柴君貴過量生災 鄭子明擅權發貨



  詩曰:
  北山種松柏,南山植蒺藜。
  彼此雖同趣,志向各有宜。
  華歆慕勢焰,管寧樂清夷。
  割席分相處,友道將何期。
  君看朋類者,口腹已難齊。
  資財成冷刺,酒食作品題。
  我自陶我情,彼亦從彼意。
  會忍高枕臥,一任合與離。
  話說鄭恩不見了褲兒裏的銀子,展開雨傘不住的翻騰尋覓,並無影響,口內不住的唔哇。那柴榮在旁問道:「你尋甚麼東西,這般悶著?」鄭恩道:「大哥,你可見那褲兒裏的銀子麼?」柴榮道:「這銀子在木鈴關外未出店時,你連被套兒一總放在車兒上的,怎麼如今問起我來?」鄭恩又把傘兒搬下幾包,細細尋覓,蹤跡全無,急得心頭火發,暴跳如雷,大叫道:「不好了,失了財帛了,不知甚麼時候被那個驢球入的偷了去!」柴榮聽了,也跳起來道:「黑賊,我曾叫你把銀子安放中間下面,將傘包兒壓住。你偏扭著己心,放在上邊,自為穩妥,還說會得照應,如今卻把來失了,究竟你的照應何如?」鄭恩不聽猶可,聽了此言,不覺大怒,噘著唇,努著嘴,暴著眼,蹙著眉,喝聲道:「老柴,你講甚麼老大的話?樂子在前拽絆,你在後面推走,樂子又沒有背後眼珠,好來睜看,你在後面倒不看見,你去想著,這個照應該是你的,該是樂子的?自己不肯當心,反來埋怨樂子,兀的不屈氣殺了人!」柴榮一發怒極道:「你這黑賊,祇因你拗著自己主意,不肯聽我的言語,輕輕的把這銀子失了,反道我埋怨你。你且想著,這是明明你自己差了,倒來喧嚷於我,我怎肯服你?」鄭恩聽了,把柴榮啐了一聲道:「原來你是個不明道理的漢,祇顧說這些屈話,怨著樂子。可知得這些銀子,不是容易得來的,費盡了樂子多少心思,多少氣力,方纔取得這項財帛。我那有仁有義恩愛的二哥,分毫不要,把來都與你做販傘的本錢。誰知你福薄命窮,沒有造化,反送與別人受用。不去怨恨自己運低,偏來怨著樂子沒有照應。你這樣不明道理的人,樂子有甚氣力,再與你說話?」說罷,鐵青了臉面,向外坐著,祇是嘆氣。
  那柴榮聽了這一席說話,倒覺得頓口無言,低頭嘆氣,暗想:「鄭恩之言亦似有理,這事原算我不是,我埋怨他愈覺差了。」祇得開言道:「三弟,如今也不必說了,果係愚兄命運低微,難受這異途之物。但既經失脫,已落他人之手,想要重去尋來,難言可望矣。俺們為今之計,且把被套收拾起了,將這傘兒撢掃塵埃,收拾好了,便去發店。貨完之後,也好去尋你二哥,以圖相會。你也不必氣怒,快來動手。」鄭恩見柴榮如此,方纔回過臉來,說:「大哥說得不差。」遂把被套放在炕上,轉身與柴榮一齊卸下雨傘,一柄一柄的撢去灰塵,現出新鮮顏色,又點一點數目,仍舊安放在車中,推向外廂空房中放下了。
  看看天色將晚,二人忙了一回,肚又覺飢了,柴榮便叫店小二收拾粥來用。鄭恩道:「大哥,這稀粥湯空鬆易餓,怎能充得飢腸?小二哥,你可打上十斤面餅,捍下一鑊面湯,纔夠我弟兄兩個一飽。」柴榮道:「也罷,小二哥,你粥也煮來,餅也打來,各隨其便。」小二道:「柴客官,你在我店中住的遭數已多,難道不知我們店裏祇有一副鍋灶?怎麼做得兩樣飲食?不如就依了這位黑客人,打上面餅面湯,吃在肚中,也可耐餓。」鄭恩聽了,滿心歡喜道:「小二哥,你怎麼的這般伶俐,做人湊趣,說來合著樂子的心窩,咱樂子其實歡喜著你。你快去收拾進來,咱們好受用。」常言道:「賣飯的不怕大肚漢。」店小二巴不得這一聲,便順著鄭恩的主意,即忙答應了一聲出去,登時收拾,打了兩盤大餅,捍了一鍋面湯,遂即送進客房,擺在桌上。鄭恩見了,祇喜得心花開放,眉眼笑揚,說道:「好,好。」一面說著,一面拿起筷子,也不管柴榮吃不吃,也不顧熱湯難吞,竟似狼餐虎咽,任性餔啜,吃一回餅,飲一回湯。不消半個時辰,早吃得盤底朝天,罄空盡竭,方纔把筷子放下,叫聲:「大哥,這樣好東西,你怎麼不吃?」柴榮道:「等你吃得夠了,我纔來吃。」鄭恩道:「大哥,你原來好爭嘴的。」叫聲:「店小二,你再去多多的添些面湯,打上些好餅進來,等咱大哥好用。」小二聽了,把脖子一縮,舌頭一伸,暗忖道:「這黑廝藏著甚麼量兒?看他把兩個人的飲食,竟自一個獨吞,還要叫添,真是個囊食包了。」即時在店中又打了兩盤餅,捍了一鑊湯,送將進來。鄭恩道:「大哥,如今可吃些了。」柴榮笑了一笑道:「好,好。」即便拿起筷子,取了一個餅,盛了一盞湯,慢慢地吃下。祇吃得兩個餅,兩碗湯,便把筷子放下了。鄭恩道:「大哥,這樣好東西,怎麼祇吃得一點兒就住了手?」柴榮道:「愚兄量淺,已是滿腹足矣,不能再吃。」鄭恩見他不吃,遂揀了兩個大餅,又盛了一盞湯,送將過來,必要他吃。柴榮拗他不過,祇得熬著飽,勉強加了下去。其餘的餅湯,又是鄭恩包下了肚。遂把碗碟叫小二收拾了去。
  此時已是黃昏光景,弟兄兩人各自收拾床炕,兩下都已安歇。鄭恩飲食滿望,心事毫無,躺上炕,竟是呼嚕呼嚕感夢去了。不想那柴榮食量淺小,多吃了這兩個餅,肚中就作禍起來,眠在炕上,甚覺發痛。又想著鄭恩量大,供給費多,千思百想的挨著肚痛。側耳聽那外面,適值天又下起雨來,心下又自想著明日的貨,多分是發不成了。又添了這一段愁悶,翻來覆去,那裏睡得著?耳邊又聽了鄭恩這般好睡,但聞他呻呻吟吟,嘴內說出許多夢話,真是無挂無礙,適性安眠,不覺嘆了一口氣道:「你看我恁的晦氣,枉有了這廝作伴,遇著事情,祇憑著自己粗魯,通無商量,除了這吃睡兩項,其外一件也不曉,半點也不管,實為可惱。」因此又添了這一段憂慍,不覺氣裹食,食鬥氣,氣食相攻,固結不解,漸漸的頭發重,眼發昏,那心頭一似炭火般的發燒起來,一夜裏呼喚呻吟,何曾合眼?
  挨至天明,鄭恩即便起來,叫聲:「大哥,你看天色已是明透的了,祇是有些雨濛濛兒,你快些起來,趁著雨還不大,便去往店家發脫了貨,收齊了帳,極早回去,好會咱的二哥,莫要延挨遲了日子。」柴榮聽言,指望將身坐起,誰知頭眩眼花,捉身不住,挨了半晌,那裏掙扎得起。鄭恩道:「想是大哥有些不耐煩麼?這不妨,可著店小二捍些軟軟的面湯,吃下幾碗,包管就好。」柴榮道:「三弟,我祇為昨夜多吃了幾個面餅,腹中停阻,得了此病,怎的再吃?若有熱水,要些來呷呷。」鄭恩遂叫店小二燒了一壺熱水,打發柴榮吃了幾口,依舊躺在炕上,不住的哼哈聲喚。
  鄭恩並不理論,把柴榮的銀包撇在腰間,往街坊上閑撞。望見酒店,即便買些酒食充腸,吃得有八分酒意,然後回來。那柴榮正在炕上熱極心昏,唇喉乾燥,叫聲:「三弟,若有冷水,要些來呷呷。」連叫數聲,不見答應。翻身向外一看,祇見鄭恩正進房來,立腳不定,把身子搖擺,口中祇叫:「好酒,好酒!樂子再吃不得了。」柴榮見了,氣惱不過,欲要責罰他幾句,又礙著情義兩字,祇得隱忍下了。正是:
  病者悶千般,不病自欣歡。
  縱他長好飲,情義便爾寬。
  當下柴榮又叫道:「三弟,你把些冷水我吃。」鄭恩帶著酒意,便叫店小二取了一瓢水來。柴榮呷了幾口,依然睡倒。那鄭恩已入醉鄉,任遊夢境。
  從此以後,看看約過了三四日,柴榮的病症越加沉重。自己無奈,祇得叫聲:「三弟,你去央煩店家,去請一位明理的太醫來,看看這脈息何如?」鄭恩依言,出來對店小二說了。小二就去請了一位太醫,叫做劉一帖,真個脈理分明,用藥效驗,曾有《西江月》一詞,贊他好處:
  歷代相傳醫學,望聞問切匪夸。難經脈訣探精華,生死機關的確。藥按君臣佐使,分錢配合無差。症痾診治不虛花,劉一帖名傳海角。
  當下小二請了來家,延進客房,來至柴榮炕前坐下,舉著三個指頭,將兩手六脈細細的診了一番,已自明白。又把那身體看了一遍,但見四肢冰冷,遍體發燒,鼻孔流青,臉面帶腫,唇乾口燥,神氣虛浮,說道:「尊兄的貴恙,乃是夾氣傷寒,勢非輕比。理宜舒氣消食,凝神發表為當。最要不可動氣,若一動氣,雖不傷命,其症恐難即愈。」遂撮了兩帖柴胡散,藥案開寫明白,加引燈心、竹葉、生姜,用水兩盞,煎至八分溫服。寫畢,並藥遞與店家,相囑病人務要小心保養,調氣安神。柴榮稱謝,就叫店家在外取了一把戥子,將鄭恩身邊的銀子稱了三錢,用紙封了,送與劉一帖,為藥資之敬。那劉一帖又說了一句保重,辭謝了,便自回家。
  店小二遂把藥餌並藥罐、火爐、柴炭等類遞與鄭恩,道:「鄭客人,你可用心煎劑,足要八分,即刻溫服。我因事忙,不及奉陪了。」鄭恩道:「樂子知道。」便把那藥抖在罐裏,加了藥引,又加兩盞清水,完備了,隨將火爐內炭生發好了,纔把藥罐端上煎熬起來。誰知鄭恩此時已有幾分酒意,醉眼朦朧,看守了一回,不覺打盹起來,呼呼睡去。約有半個時辰光景,忽被感夢驚覺,睜眼一看,那藥已煎乾冒煙焦臭了。鄭恩暗暗跌腳,心內叫苦。沒法奈何,祇得又舀了一盞清水,添入藥內,煎了一回,不管七分八分,涼了一涼,拿到柴榮面前,叫道:「大哥,起來吃靈丹妙藥。」柴榮掙起身來,接過湯藥,一飲而盡,叫道:「三弟,這藥因甚有些荷包灰氣?」鄭恩笑道:「大哥,你可也不聽見那太醫說麼,這藥叫做柴胡散,自然有些荷包臭的。如今祇要病好,管甚氣味?」說罷,接了盞兒,又去煎那第二帖藥。這一回,鄭恩就著實用心了。煎夠多時,恰有八分,把來遞與柴榮吃了,仍復睡好。無如病熱隨常不能痊愈。鄭恩全不在意,任性閑遊,每日祇好酒食上留情,花費暢懷,臨晚帶醉而歸,口裏常說酒話。柴榮見了,一言不出,悶在心頭,終日望輕,其如反重。祇因積氣在心,有憂無樂,所以不惟藥醫無效,更且病熱轉添,十分沉重。
  鄭恩那裏放在心上,自己祇管胡廝。一日早起無事,猛可的想起道:「這棗樹,樂子自從十八灣相救二哥以來,一路上虧了這件妙物,打賊防身。祇是粗細不勻,彎曲得不好看相。如今趁著大哥有病在此,樂子又空閑無事,何不把他去出脫出脫,也得光光兒好看,覺到有些威勢。」想定主意,掮了棗樹,走出店門,往街坊一路行來,尋著了一家木作店舖,遂叫匠人整治起來。頃刻之間,溜成了一根大大的棍兒,瑩潤光圓,堅剛周正。鄭恩拿在手中,甚覺合適,心下十分歡喜。即時身邊取出些銀子,謝了匠人,回身便走。路上又買些酒食,吃飽了,慢慢的回到店房。祇見柴榮昏昏沉沉睡在炕上,他也不去問安一聲,竟自放下了棍子,走至炕前,仰翻身軀,開懷安睡。正是:
  任君多少名和利,怎比安然醉臥閑。
  自此,鄭恩終日往街坊閑走快樂,不上幾天,早把柴榮的那包銀子吃得罄盡。
  約過了十七八日,柴榮的病勢尚不能痊。這日清晨,鄭恩起來,剛欲出門,祇見店小二攔住道:「鄭客人,且慢出去,小人有一言奉告。」鄭恩道:「你有甚麼話兒,快些說來。」小二道:「小人的愚意,欲把這食用房錢,算這一算,告求齎發則個。喏,帳簿在此,客人自己去看。除了病人不算,祇是客人一位所用,每日二錢,共有一十八天,該付足銀三兩六錢。望即見惠,感激之至。」鄭恩道:「小二哥,你與樂子算帳卻不中用,等咱大哥病體好了,也不為遲。」小二道:「客人,你要體諒我的下情,我是開店的人,靠這生涯過日,又無田產,又無屋宇,如何有這長本錢把來供養?況且每日伺候客人的飲食,多是賒來的,若是等你貴伙計病好還帳,知道幾時纔能夠好?眼見得目前便沒米下鍋,連小人的店舖也是開不起來。不如把這宗銀子先清了,又好從新措辦,且得客人在此,容易服侍了,豈不兩全其美?」
  鄭恩想了一想道:「小二哥,這飯錢雖該還你,但是咱大哥的銀子,多被樂子用完了,這卻怎處?」小二道:「客人,你原來真是呆的,現放著米囤兒,情願餓死,卻不自害自身?你銀子用完,這貨物尚在,何不把這車兒雨傘發脫他一半,還了我飯錢,餘下的又好終朝使用了。」鄭恩道:「小二哥,你的主意果然不差,樂子其實歡喜著你。」說罷,即同店小二出去,往兩個舖家說了,遂把雨傘發脫了一半,共得十二兩銀子。當時回至店中,付還了三兩六錢飯錢,剩下八兩有餘,鄭恩別在腰間,供給自己酒食之費。不上八九日,早已用完,祇剩下精光身體。不意鄭恩自得小二提醒,把雨傘發賣,吃了這甜頭,沒有使用,便把雨傘貨賣,不消半月,又把那半車兒的雨傘做了烏有先生。正是口裏肥膩,皮裏消肉。看看約有四五十天,那銀傘銷完,柴榮的病也就輕了,漸漸鮮艷,略可掙扎得起。
  一日,柴榮叫店家進來算帳。那店小二進來,對柴榮說道:「柴客人,這帳也不必再算,除了令弟兩次還過六兩六錢,餘外祇該找我三兩之外,便是清楚。從明日又是重起。」柴榮聽言,呆了一回,心內想道:「諒這一包銀子,多分被他用完的了。雖然他的食量甚大,費用過多,然也虧了他煎藥服侍,也就罷了。」祇得對店家道:「既如此,煩你去請那主顧舖家來,我就當面發脫了貨,收齊銀兩,便好找你的飯錢房金,我們也得回鄉生意。」那店家聽了這話,頓時間臉兒上泛紅泛白,沒做理會處,祇是呆呆的望著鄭恩點頭瞅眼。那鄭恩也是慌慌的搓手躑躅,看著店家。兩個瞧了半晌,通沒理會。那鄭恩低頭想道:「完了,樂子祇顧了自己使用,不該瞞著大哥,把傘兒一齊發脫乾淨,如今祇好對他說話。」又挨了一會,料瞞不過,祇得叫聲:「大哥,你的雨傘,原要發脫的,卻是樂子替你賣了。」柴榮聽了,如半空中打個霹靂,驚駭不迭,慌忙問道:「三弟,你又不知行價,怎的發脫了?不知賣了多少銀子?拿來我見見數目。」鄭恩道:「不瞞大哥說,樂子因你有病,在此擔擱日子,其實清淡不過,將這銀子每日使用,不道多花費在肚內了,因此這銀子毫釐也都沒有。」
  柴榮聽了這話,大叫一聲:「坑殺吾也!」將身栽倒,閉了雙眼,暈去半個時辰,悠悠醒轉,口中吐出濁痰,眼內流些清淚,開言道:「我推車販傘,指望趁些蠅頭微利,權為糊口養身之計。不幸病在店中,挨了多日。感今病體略好,思量發貨,誰想憑空的銀傘全無,本利絕望,閃得我無依無靠,叫我怎好回鄉?」說罷,又是流淚。
  那店小二在旁,心內也十分過意不去,祇得相勸道:「柴客人,你也不必氣苦了,這財帛是人掙下的,今日用完,明日生意起來,仍然滿載。那裏有現放著貨物,不去變賣使用,甘心受苦熬飢?況你患病將好,調養身體要緊,怎的自己不惜,便要動氣?這鄭客人生來的耿直,雖然把本錢銷化去了,卻是與你又是義氣相交,不比別人。小人勸你莫要生氣,和好為上。縱然欠下幾兩店帳,也是小事,你祇消下次來還我就是。從今再住幾日,這房錢分文不要。可自放心安養,不必挂懷。」那小二勸了一回,自覺不好意思,祇推外邊有事,告辭去了。
  柴榮祇得自解自嘆,把氣漸漸的消了。側目看那鄭恩,倒把這火盆般的大嘴噘得高高的,在那裏怒氣。柴榮無可如何,祇得叫道:「三弟,你也不要惱了,想來這些變更,也多是我的命運該當,還要說他則甚?如今有話與你商量。」鄭恩也就放下怒容,回言道:「大哥,雨傘賣盡了,盤纏用完了,祇有樂子與大哥兩個精光身子,還有甚麼商量?」柴榮道:「雖然如此,我還有一個法兒,與你商議而行。」祇因有這一番商議,有分教──蠶食鯨吞,還盡了口腹之債。時乖運蹇,生遍了床席之災。正是:
  英氣未能舒展日,雄身正屬困危時。
不知柴榮有甚商量,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7 23:43:03

第十四回     為資財兄弟絕義 因口腹兒女全生



  詞曰:
  同盟原欲輔鷹揚,聯異姓,潤倫常。群分類聚,行見定明良。彼和此唱相求應,盤桓樂果須長。
  曾幾何時意氣傷,財已盡,義隨戕。風波翻覆,撒手各分場。拋棄金蘭尋別徑,祇博得一杯觴。
        右調《風入松》
  話說柴榮因鄭恩將銀傘費盡,無策回鄉,祇得與他商議道:「三弟,這雨傘賣盡,也不必說了。但為今之計,已無別策,幸而還有這輪車兒在此,不如你推將出去,賣上六七百文,一則我得將養病體,二則也好做些盤纏。待三兩日後,我的身體全好了,俺們便可往首陽山找尋你的二哥,再做別圖。」鄭恩點頭道:「大哥的說話,卻與樂子的主意合的,倒也使得。」隨把車兒推出店門,往街坊上行走,口裏邊大聲叫喊道:「賣車,賣車,我的車兒,祇要七百個大錢就賣了。」不想行了數程,叫了半日,並沒有人問他一聲。心中恁般悶氣,肚裏飢餓難當,緩緩兒順路推走,祇見路旁有座酒店,正是欣於所遇,投其所好。鄭恩把車兒推至門前放下,將身走進店堂,揀一副座頭坐下,叫酒保拿些酒食來吃。酒保連忙收拾起來,無非美酒大面魚肉之類。鄭恩飢不擇食,那管他美惡精粗,拿上手就吃,吃得杯盤狼藉,方纔肚內飽了。酒保過來會錢,共吃了六百餘文。鄭恩立起身道:「店家,樂子今日沒有帶錢,就把這車兒與你算了酒錢罷。」那店家又是個良善之人,本要發話,見他吃了這許多酒食,又且相貌猙獰,諒著不是個善男子,恐怕羅皂,未免吃虧,祇得自己認了晦氣,答應一聲,把車兒收了進去。
  鄭恩出了酒店,空身回到店房,叫聲:「大哥,樂子回來了。」柴榮道:「你車兒可賣了麼?不知賣了多少價錢?可能夠得用度?」鄭恩把手一拍道:「大哥,休要說起,樂子叫賣了半日,並沒有個主兒,這肚中其實飢餓不過,無可奈何,祇得換些酒食充飢,回來再作商量。」柴榮不聽此言,萬事皆休,聽了此言,祇氣得雙睛暴出,滿身發抖。歇了半晌,怒上心來,開言罵道:「啊唷!你這黑賊,累我弄到這般光景,又把這車兒饒他不過,必竟要吃個乾淨。祇顧自己,不管他人。我身邊並無半文錢鈔,被你這般坑陷,叫我怎好活命?啊唷!你這黑賊,再在此跟我幾日,祇怕連我身體也要被你葬在肚裏了。你這等人,還要與你做甚麼朋友?不如早早撒開,各尋頭路,休得在此累我長氣。」鄭恩聽了這番言語,心中大怒,罵道:「你這稀尿的傘夫,劣貨的蠻子!樂子為了你,不知吃了多少辛苦,費了多少氣力,保全你平安到此。你自己有病,耽誤了日子。今日用得你幾兩銀子,也是小事,你就這等罵著樂子,便要撒開分手。你既沒情,樂子也便沒義了,從今各自走路罷了。」說罷,提了棗木棍,氣烘烘的奔出了店門,離了泌州城,望西而行。一路上想道:「樂子一怒之間,雖然把大哥撇下了,如今可往哪裏去?不如到首陽山,投奔二哥那裏安身。」想定主意,揀著大路而行。不想那鄭恩因一時怒氣,走得要緊,不辨那條是原先來路,順著腳走,所以反望西行。
  此時正是初冬天氣,一路上,但見天邊雁叫,林內風飄,木葉凋殘,草根戕濯。鄭恩約行了六七里之間,心下也有些疑惑,想道:「樂子先前從木鈴關來,不是這樣的,休要走錯了路頭,又是費力。」正在疑惑,看見前面有個賣草鞋的人,鄭恩趕上幾步,叫道:「賣草鞋的,樂子問你路兒,要往木鈴關,投首陽山去的,可從這裏走麼?」那賣草鞋的回頭一看,見是個凶相的人。又想:「他既問路,也沒有甚麼稱呼。」心內先有幾分不喜。又想道:「他要往首陽山去,該向東走,他反投西行來,必是個不識路徑的。待我耍他一耍,使他沒處做理會。」即便開言回答道:「你這黑客官,要往首陽山去麼?還走得不耐煩哩。我也要往那裏賣貨,你祇消跟我前去就是了。」鄭恩大喜,跟定了他,望西行走。約莫又行了三四里路,祇見那邊有座酒店,這賣草鞋的自言自語道:「走得渴了,且向這邊買碗酒吃再走罷。」鄭恩見他走進了酒店,即便立住了腳,在檐下張望,祇見他坐在裏邊,大碗的酒,大塊的肉,一上一下的吃,眼兒也不帶看鄭恩。那鄭恩在外,覺得鼻邊不住的馨香,一陣兒美醞傳芬,一陣兒肴饌送味。這香氣相聞,心窩裏即便酸癢起來,思量也要進去吃些,卻礙著身邊乾淨,祇得咽著饞涎,呆呆的立著等候。等了一回,那賣草鞋的方纔吃完了,會了錢,走出門來,背上草鞋,看看鄭恩,笑了一笑,望前又走。鄭恩忍著羞慚,跟定而行。正是:
  欲求眼下路,且忍肚中飢。
  當下二人又行過三二里之間,這賣草鞋的真也作耍,看見那首又有一座酒店,側身進去又買酒吃。鄭恩見了,又立住了腳相等,心下暗自忖道:「這驢球入的,怎麼祇管自己囊嗓,不來請樂子吃些,實是可惡!停一會,到了首陽山,叫他吃樂子的大虧,方曉得咱的手段。」不多一會,那人把酒吃完了,交了錢,取了草鞋,走出店來,看看鄭恩,又笑了一笑,抽身便走。鄭恩隱忍在心,不去理他,祇顧跟他行走。
  看看又走過了一二里,來到一個曠野去處,但見樹木叢茂,枯葉滿堆。那賣草鞋的心裏想道:「我這兩次也弄得他夠了,待我再耍他一遭,使他進退兩難,終無著落。」定了主意,走上幾步,口裏又自言自語道:「走得乏了,且在這裏睡他一回,再走未遲。」遂揀了一株合抱不交的大樹下,鋪平了枯葉,將草鞋放在旁邊,將身坐下,假作打盹。鄭恩見了,心下想道:「好了,這驢球入的,今番要著樂子的手了。」也在對面樹邊,將棗木棍靠在一旁,坐下假寐。看官,這賣草鞋的打盹,原是有心作耍,耽誤鄭恩的行程。誰知事不湊巧,坐下未久,早被朔風吹動,酒涌上心,漸漸沉醉,竟自醺醺然,朦朦朧朧的睡著了。
  那鄭恩假寐了片時,豎起頭來,把那人一看,呼嚕睡去,影也不動。心中想道:「畢竟驢球入的睡死了。」即時立起身來,叫喚數聲,並不答應,更覺歡喜道:「你這驢球入的,方纔這等薄情待著樂子,今番也叫你吃些虧。」遂把草鞋提在手中,數一數,卻有二十二雙,把來背在肩頭,轉身取了棗木棍,投西一竟去了。那賣草鞋的睡去足有兩個時辰,醒了起來,睜眼一看,不見了這個吃耍的黑漢,心下疑惑道:「他畢竟等我不及,先自去了。」回身正要拎了草鞋走路,卻撮了個空,四下找尋,並無蹤跡,叫聲:「苦也!我的草鞋,不知被誰偷去,閃得我本利皆無。」思想一回,忽然醒悟道:「是了,這黑廝必是個賊,故此路頭也不知,隨意胡闖。吾不該把他戲弄,倒把己物失脫於他。」心下著實煩惱了一回,沒法奈何,祇嘆了口氣,抽身投東回去了。正是:
  煩惱不尋人,自去尋煩惱。
  卻說鄭恩肩背草鞋,手提木棍,一路行來,欲把草鞋賣來飲酒,誰知並無人問,心下甚是納悶。約略又走了幾程,來到一所興大的莊子,祇見路旁有座酒店,十分鬧熱。此時肚中飢餓,口內流涎,一時喉乾心欲,也不顧腰下無錢,硬著頭皮,挺身走進,便叫:「掌櫃的,拿酒來吃。」移步至那首坐下,把草鞋棗木棍一齊放在旁邊。那掌櫃的祇認是個好主顧,連忙分付走堂,把火酒牛肉包子大面盡情端將過去。鄭恩放開肚子,顯出本事,吃了又添,添了又吃,吃到十分量足,方纔住手,叫聲:「掌櫃的,樂子吃了多少?便來算算。」那掌櫃的算了一遍,說道:「共有六百三十四文。」鄭恩道:「樂子今日沒有錢鈔,你可記在帳上,改日還你。」說罷,背了草鞋,提了棗木棍,往外就走。掌櫃的攔住道:「客官大爺,你莫要當耍,吾又不知你的姓名,叫我怎好記帳?況且你一個人吃了八九個人的東西,本多利薄,這賒欠從不破例,望客官大爺見惠則個。」鄭恩道:「不是樂子要破你賒欠的例,其實今日沒有帶錢,故此要你記帳。你們既然不肯,可把這草鞋押在這裏,改日樂子有錢,便來取贖。」掌櫃的喊道:「你這些混話騙誰?吃了許多錢去,將這一些兒東西抵押,吾們要他來何用?你休要做夢不知去處,我這裏孟家莊不比別處,憑你甚麼有名目的人兒,卻也少不得一文半個。若你不給出錢來,把你的臭黑皮剝將下來繃鼓,纔知我們的利害。」鄭恩聽罷,由不得心頭火發,大罵一聲道:「驢球入的,樂子吃了你這些東西,你便值得這般惡罵?你們誰敢來剝樂子的皮?」一面說著,一面舉手,先把這些草鞋提將起來,裂得粉碎。弔過巴掌,將掌櫃的打了數下。又把櫃上的這個大大石硯,擲得零星齏粉。此時店中吃酒之人雖多,見了鄭恩如此行凶,誰敢出頭受苦?祇好悄悄退避,袖手旁觀。那掌櫃的吃打負痛,自諒不能對敵,祇得說道:「罷了,罷了!瘟神請出去罷,今日祇算吾造化低,合該破財。我們這裏現有一位白吃大王在此顯靈,不道又生出你這個黑吃大王前來廝纏,你遇著我們白吃大王,他有本事生嚼你這位黑吃大王,方消吾氣。」
  鄭恩聽說,立住了腳問道:「樂子問你,那個白吃大王如今現在那裏?待樂子與他會會。」掌櫃的道:「你黑吃了東西,心滿意足,祇管走路,莫要管這閑帳。」鄭恩道:「咱偏要問你,你若不說,樂子又要打哩。」掌櫃的慌忙答道:「我們這位白吃大王,要吃的是童男童女,不像你這黑吃大王,祇會吃些酒肉。所以勸你保全了性命,走你的路罷,休要在此惹禍生非,致有後悔。」鄭恩聽罷,心下想道:「這大王要吃童男童女,決定是個妖精,咱何不替這一方除了大害?」遂說道:「掌櫃的,樂子想那白吃大王是個妖精,故此要吃童男童女的。樂子生平專會拿妖捉怪,今日情願與你們除了這害,你道何如?」掌櫃的聽言,心內暗喜道:「這黑廝白吃了我東西,氣他不過,況又被他打了,無處伸冤。天幸問起這事,願投羅網,我何不趁此機會,叫大王傷了這廝,也得泄我胸中之恨。」想定主意,便滿面堆下笑來,答道:「你若當真會捉妖怪,這也不難,就是我們隔壁鄰舍,今日該獻祭禮。他家祇有一個三歲的孫孫,又往別處去買了一個四歲的女兒,等到天晚,一齊送往廟中獻供。他一家兒大小,正在那裏啼哭分別。待吾叫他過來,客官與他商議。」
  說罷,走至隔壁,登時把一位老者邀至跟前,與鄭恩施禮。但見他臉帶淚痕,聲藏淒慘。叫道:「君子,聞得你會除妖怪,但不知這位大王,當真是神是怪。尊駕果有本領滅除大害,可以保得平安,若是降他不住,尊駕便可遠走高飛,離災避禍,卻不道動了大王之怒,反累這裏合村老幼,性命難保,豈非畫虎不成,反類其狗?這事還當酌量,望勿粗心。」鄭恩聽了,笑道:「你們的膽量,原來都是鼠蟲兒的樣子,這般害怕。樂子拿妖的手段,到處聞名,憑你三個頭六隻膊猛惡凶毒的妖魔,遇著樂子,管叫他粉骨碎身,一時盡絕。你們祇管放心,休要疑惑。但有一件,須要依著樂子,方纔替你們除害,若不肯依,樂子便也不管了。」老者道:「君子倘果有本領,保救得合村無事,乃是我們萬千之幸,憑你甚麼天大的事情,老漢豈有不依之理?就請分付,即當從命。」鄭恩道:「今日捉妖,非同小可,這是驚天動地的事情,須要作法遣將,方可成功。你們依著樂子,快去整備,要用爛糊豬首一個,一盤油造面餅,一盤牛肉,火酒一壇,醋蒜椒鹽香燭等項,件件都要俱全。把來送與樂子,到廟中去請神使用,便好拿妖。」老者道:「這些須小事,有何難哉?老漢即刻回去端整便了。」說罷,辭別出來,回至家中,一件件買辦完全,整治停當。看看天色將晚,即著長工把擔子挑了物件,老者又來請了鄭恩,一齊送往廟去。一行人走不多路,早來到一座古廟之中,但見塵土縱橫,香煙杳絕。那長工把什物挑至殿上,擺列供臺。鄭恩道:「你們眾人去罷,明日早上都來看妖怪。」老者又把火種兒遞與鄭恩,然後帶領長工作別去了。
  鄭恩遂把廟門關閉,走過了一個大天井,上得殿來,把一帶破壞的長格窗子也關上了。回轉身軀,四下裏一看,尚無動靜。舉眼往上瞧時,見上面塑著一尊金甲黃袍手執器械的神像。果然凜栗威嚴。鄭恩微微一笑道:「原來就是你這驢球入的在此稱王作怪,騙吃人家的兒女。今日樂子做個方便,除了你這妖魔,免得眾民年年受害。」說罷,舉起棗木棍,對正了神像,用盡氣力,勇猛打下。祇聽得半空中一聲響處,就地風生,灰塵亂滾,見一件東西在地下盤盤旋旋,滾個不住。鄭恩慌得手忙腳亂,將棗木棍手中亂使,口內大喊道:「不好了,妖怪現形了!」正說之間,祇見那物滾到窗子跟前,被檻攔住,就不滾了。鄭恩戰兢兢走上前,舉眼細瞧,看是何物。祇因這一番舉動,有分教──遇了供養之運,足食豐衣。受了安鎮之名,人興地旺。正是:
  未作皇家闢土客,先為閭里捉妖人。
畢竟滾下來的甚麼物件,下回便見分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7 23:43:35

第十五回     孟家莊勇士降妖 首陽山征人失路



  詞曰:
  漫道妖氛累,自有高人對。三更古廟戰相爭,醉醉醉。功成遍被,贏得終朝,酒食滋味。
  得際能安睡,失魄天涯淚。崎嶇跋涉嘆伶仃,侮悔悔。回首斜陽,不知夢裏,可期相會。
        右調《醉春風》
  話說鄭恩在那廟中打下一物,在地亂滾,滾了一回,到著窗子跟前,被檻擋住,就不滾了。走上幾步,仔細一看,原來是個泥塑神頭,被棗木棍打下來的。鄭恩卻不識得,即便哈哈大笑道:「咱疑是妖怪現形,誰知是個木墩頭。樂子正要做個枕頭,好去睡覺。」說罷,拎將起來,放在供桌上面。此時天已昏暗,鄭恩將火種兒取出火來,點了香燭。等候多時,並不見有妖怪出來。肚中覺得餓了,見這現成酒肉,觸著心懷,就把豬首拆開,蘸著醋蒜,張口便吃。又把油餅捲著椒鹽,到嘴便吞。先把兩項東西輪流吃盡,然後將牛肉用手撕開,慢慢咀嚼。看看吃得乾淨,掇起酒壇,對著嘴,咕嘟咕嘟的咽下,如渴龍取水,似蒼蠅吸血,不多時,把一壇火酒,都灌在肚裏了。抹一抹嘴,摸一摸肚,自覺歡喜道:「且不要管他有妖沒妖,樂子已自吃得肥嘴象意,趁這酒氣,睡他一覺再處。」把盤碟酒壇一齊放在壁邊地上,把神頭當作枕頭,因無行李鋪陳,祇好和衣而睡。棗木棍也眠在身旁。正值燭盡香殘,醞深神倦,躺在供臺之上,合眼酣睡。
  將至三更時候,鄭恩正在睡夢之中,忽聽得風聲響動,猛然驚覺。爬將起來,帶著醉意,側耳聽那外面的風,真個刮得利害。祇聽得:
  初起時,揚塵播土。次後來,走石飛沙。無影無形,能使砭人肌骨。有聲有息,堪令摧木飄零。穿窗入縫,淅瀝瀝,任他曲折飄揚。逐浪排波,吼訇訇,怎阻盤旋颶刮。且休言摧殘月裏婆娑,盡道是刮倒人間麓莽。助虎張牙,怪物將來撼山岳。從龍舞爪,雨師暴至暗乾坤。
正是:
  蒼松翠竹盡遭殃,黑虎強神施本領。
鄭恩聽了風來得利害,下了供桌,提了棗木棍,斜步走到窗前,將雌雄二目往外一看,但見微微月色,正照庭心。聽那風過之時,頃刻天昏地暗,霧起雲生,落下傾盆大雨。這雨降下來,就有一怪,趁那風雨落將下來,兩腳著地,走上階沿,站立窗外,把鼻子連嗅了幾嗅,說聲:「不好,這個生人氣好生利害。」連說了二三聲,往後退走不迭。鄭恩醉眼朦朧,仔細一看,但見他怎生打扮:
  頭戴金冠分兩叉,身穿鎖子梅花甲。攔腰緊繫虎皮裙,足上麻鞋逍遙著。頭高額狹瘦黃肌,臉縮嘴尖眼閃爍。金光如意手中拿,長耳直舒聽四下。
  鄭恩看罷,滿心歡喜,暗自想道:「樂子生長多年,整日在家,但聽人說妖怪,不曾見面。今日纔得遇著,原來是這等形兒,也算見識見識。」忙伸虎手,輕輕的把窗撐開,提了棗木棍,躥將出來,大吼一聲:「驢球入的,你是甚麼妖精,敢在這裏害人?樂子特來拿你哩。」兩手舉棍,劈頭打下。那怪不曾提防,措手不及,說聲:「不好!」忙用手中金如意火速交還。兩個殺在庭中,戰在廟內,這一場爭鬥,倒也利害。怎見得:
  這個喊聲如雷,那個睛光似電。這個奮身快似箭,那個跋步疾如飛。這個是黑虎星官臨凡世,那個是糜鹿成精禍一丘。這個手舉酸棗棍,打去不離天靈蓋。那個執定金如意,迎來祇向額頭前。棍擊如意,迸出千條金線。如意迎棍,飄來萬道寒光。我拿你,報泄村坊之隱恨。你拿我,顯揚魔怪之騰挪。
正是:
  盤旋來往相爭戰,不濟妖邪作祟精。
  當下一人一怪,戰有二三十個回合,那怪本事低微,招架不住,轉身就走。鄭恩那裏肯捨,疾忙趕上前去,說聲:「你往哪裏走?今日遇著了樂子,休想再活。」說時遲,雙手舉起了棗木棍,把小眼兒看得親切那時快,祇見用力打下,啪的一聲響,正中在八叉金冠,打得那怪火星亂迸,立身不住,撲通一交,倒在塵埃。鄭恩見他倒了,趁勢兒火速用情,又是兩棍,祇打得腦漿迸裂,登時氣絕,就把原形現出,月影之下,看得明白,乃是一個八叉角梅花點的大鹿,這金如意就是口內含的靈芝瑞草。鄭恩看了,卻不識得,把腳在肋上踢了幾腳,道:「你這畜生,祇得一隻獐野獸,也要成精作怪,吃人家的孩子。樂子看你再充得甚麼神道,冒得甚麼大王麼?」說罷,解下腰中鸞帶,拴住叉角,拖到格子窗前,繫在窗檔子上。回身取了棗木棍,走上殿來,依前把窗子關好。此時約有五更光景,因鬧了多時,酒已醒了。走至供桌跟前,躥將上去,放好了棗木棍,倒著身軀,枕著神頭,又是呼呼的睡了。有詩為證:
  英雄生性喜貪睡,睡到深時夢不休。
  莫道睡能誤大事,也曾睡裏建謨猷。
  且說昨日該祭獻的老者,卻也姓鄭,自送鄭恩到廟,回至家中,心懷憂喜──喜的喜那黑漢口出大言,必懷絕技,此去果能擒獲妖精,不惟一雙兒女免了碎身之慘,且使合鎮人民永消後日之災,也算因禍得福,絕大的功德,憂的憂那世上的人,常見力不掩口,說來天花亂墜,做去一敗墮地,倘使今夜不能降伏,那黑漢自己既已遭殃,累著本村盡皆荼毒,豈非禍起於他,罪歸於我?這無遮無擋的事情,叫吾如何承受?因此左思右想,如坐針氈,如醉如痴,一夜未曾安枕。等至天明,抽身便起,即叫小使去邀了十數個鄰人,一齊奔至廟前,祇見廟門緊緊閉著。眾人推了幾推,卻也不開,遂又連推帶擊的敲了一陣,並不聽見裏邊答應一聲。那鄭老者心下著慌,便對眾人說道:「列位高鄰,老漢因昨日誤聽那掌櫃的話,說得如許容易,祇因要救孫兒心盛,一時差了主意,不辨好歹,把這黑漢送進廟中,祇說他本事高強,必能成功得勝,誰知也是個會說不會做的。你看這時敲門不開,又不聽見裏邊聲響,多分遇著大王,坑送性命了。他今一死不打緊,祇怕反惹大王惱怒,我等身家性命,定然難保。這事如何是好?」眾人說道:「你且莫要性急,此時關著廟門,未見黑白,怎知他的死活存亡?我們一齊動手敲著,再看他應也不應,便見端的。」說罷,各人撩衣捲袖,勇往直前,也有取了石子,也有拿了磚兒,有的搦了樹枝,有的攥著拳頭,大家哄到門邊,如擂鼓般的敲著。
  鄭恩正在睡夢之中,猛然驚醒,聽得外面一片聲亂響,慌做一堆,祇道又有甚麼妖怪。坐起身來,提了棗木棍,跨下供臺。推開窗子,睜睛一瞧,早見天光透亮,紅日東升。側耳細聽,方知是外邊敲門聲響,即忙應道:「來了,來了,樂子來開門了。」那外邊的眾人,正在那裏一陣緊一陣的亂敲,聽得裏面有了答應聲音,方纔一齊說道:「好了,好了,這不是有人答應麼?」正說間,祇見鄭恩把門開了,放進鄭老者一行人。那老者見了鄭恩,提著棗木棍,軒軒昂昂,心下甚是歡喜,頓把愁腸放落了一半,說道:「君子,你一夜辛苦,這妖怪可曾見麼?拿住也不?」鄭恩哈哈大笑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樂子捉妖的手段,再也不曾落空,昨夜大鬧了一場,把他拿住,樂子怕他走了,故把棍兒打得腦袋裂開,將身拴住了。你們進來看看,便見真假。」那眾人雖然聽說拿了,尚未見個著落,終是膽怯,一個個挨前退後,你讓我推,免不得跟了鄭恩,走到殿前。鄭恩立在階沿,用手指道:「這個不是妖怪,倒是人麼?」鄭老者一見妖精已捉,全把愁腸放下,祇覺得心花開放,有喜無憂。那眾人看了,甚是驚駭,個個搖唇吐舌,從來不曾見這怪相。怎見得那妖精的樣兒?但見:
  八個丫叉頂上擎,梅花朵朵遍身生。
  頭長尾短腮邊縮,嘴瘦毛柔額廣平。
  八尺身材高似虎,四蹄粗大恍如猩。
  修成變化充神聖,今日擒拿盡快心。
  眾人看罷,方曉得是鹿精作怪,說道:「壯士,這樣妖物,如何制得他住?果然手段高強,天下第一。恁的本領,那個敢不恭敬?」鄭恩聽了眾人各各稱揚,心下十分歡喜。那時就有合村的老小男女,如蜂擁而來,一齊擠進廟中,看見拿住了妖怪,都是贊嘆夸獎。鄭恩在旁聽了,更加歡喜。當時有幾個獻過兒女的,都是咬牙切齒,心眼神傷,走上前來,你也踢上幾腳,我也打上兩拳,雖然見死物而行凶,也不過聊雪兒女之痛。那時就有幾個老成的,上前問道:「壯士尊姓大名,仙鄉何處?目今作何生理?」鄭恩道:「咱樂子祖居山西喬山縣,姓鄭名恩,號叫子明。專門販賣香油,如今完了本錢,東闖西奔,沒有甚麼道路。祇學會了這捉拿妖怪的法兒,憑你凶惡異常的妖魔,樂子會過了無數,遇著的再沒有使他得逃性命,故此這穿吃兩字,都靠著這樁買賣。」
  眾人聽了,說道:「鄭壯士,你既然沒有生意,何不就在我們孟家莊上住下,鎮邪壓魔?我們每日輪流供養。不知壯士尊意如何?」鄭恩聽言,暗暗想道:「我如今左右沒有著落,撇下了大哥,尋覓二哥,又不能相會,倒不如順著他們意兒,住在這裏,也得個飽暖,且混過了幾時再處。」說道:「你們眾位既要留著樂子,也是容易,但先要講過,方纔依允。」眾人道:「壯士有甚分付,但說不妨。」鄭恩道:「樂子住在這裏,這冬夏的衣服,不可缺少。日日的飯食,離不得酒肉兩項。還要兩個從人,服侍樂子。你們件件依著,樂子便肯與你們鎮邪壓魔,若不肯依,樂子自有去向。」眾人滿口應承道:「壯土但請放心,若肯在此,包管件件如意。但不知你心下愛穿甚麼衣服?」鄭恩道:「樂子生平最不喜這華麗兩字,祇要你們做頂黑色氈笠,一條烏綾子手帕,一領真青袍子,腳下的裹腳、布鞋、襪子,都是要一樣兒青的。祇這幾件,你們休要忘了。這兩個從人,都要十五六歲的小娃子,也把他穿得青青兒的,隨著樂子好拿妖捉怪。」
  眾人答應了,就去鬥錢置辦新衣服,揀選了兩個從人。鄭老者回家,安備早飯,整盤子大肉,整壇頭好酒,又打一撞大餅。叫長工挑往廟中,依然擺在供桌之上。鄭恩不謙不讓,盡著量兒收拾在肚,真是既醉以酒,又飽以肉。那長工立在旁邊,見他吃完,便把盤壇碗碟並昨日的家伙一並收拾在擔,挑回家去。這日的三餐,都是鄭老者承值供奉。當時鄭恩叫人把大秤取來,將鹿身一稱,卻有二百六十五斤。即傳齊了眾人,把來開剝,分做四股,一股給與酒家,還了酒肉之錢,一股送與鄭老者,作為慶賀,兩股分散各家,以消積恨。晚上依舊宿在廟中,一夜安然無事。
  次日清晨,鄭恩起來開門,正值鄭老者叫了許多泥木匠人,前來修理廟宇,不過修前整後,略為潔淨而已。又把泥像除出,供桌當作食臺,添下椅凳,鋪設床帳被褥等項,都是鄭老者所備。那眾人又把置辦的衣服等件,並兩個十五六歲俊俏後生,也備了衣裳,一齊送進廟來,逐件兒交納過了,即時辭去。鄭恩見了新鮮衣服,心下大喜道:「樂子若不除妖,怎能有這般好處?先前做了白吃大王,如今卻做了無憂大王了。可惜咱的二哥不能同來受福。」即時除去了舊的,換上新衣。又把兩個從人也打扮得一樣青色,叫他隨身服侍,閑時又把棍法教導他,預防拿妖。從此,鄭恩住在孟家莊受享,輪流供養,快樂安閑。不多幾時,把一座村莊十分生色,盡多興旺起來,但見年穀時熟,歲稔民安,家家蒙樂業之休,戶戶得安居之慶,所謂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洵不謬也。有詩為證:
  旺氣從來不自由,興隆端在吉人遊。
  祇今仰慕英雄下,膾炙應教百世留。
  不說鄭恩在孟家莊安身快樂。且說趙匡胤自從在木鈴關,與柴榮鄭恩分別之後,單身行走,往首陽山投親。誰知此處連年荒旱,五穀不生,把草根樹皮盡都吃盡,真是:
  斗米升珠無處覓,煙消火滅有誰行。
黎民受倒懸之傷,百姓遭餓莩之苦。有餘的,宛轉移挪,尚在遷延時日,那窮乏的,流離四散,覓活偷生,不堪其苦。後賢曾有一律,單道那荒旱饑民之苦云:
  水旱江淮久,今年復旱荒。
  翻風無石燕,蔽野有飛蝗。
  桎梏懲屠釣,橧巢迫死亡。
  虛煩乘傳使,曾發海陵倉。
  當下匡胤往回數次,細細打聽,方知姨母合家,從三個月前打疊起身,往汴梁投奔自己家中去了,因此撲了一個空,跋涉枉走三百餘里。欲待回家,想那外省地方訪拿這般嚴密,諒京城之中更加緊急,怎好歸鄉?欲要投奔關西母舅處安身,這木鈴關如何得過?心下躊躇,進退兩難。
  信步而行,來到一個去處,祇見前邊有一群鄉民,背上都馱著一口叉袋,從側首山路裏行來,望前而走。匡胤迎將上去,叫聲:「列位朋友,你們袋裏裝的是何貨物?可是豆麥,還是米糧?」眾人見問,把匡胤上下打量一番,見他儀表非俗,口氣又不是本處人,好像東京聲口,不敢怠慢,便答道:「壯士,我們這裏連年荒歉,粒米無收,那裏有糧?」匡胤道:「既不是糧,還是甚麼東西?」眾人道:「不瞞壯士說,我們這袋裏,都是違禁之物,乃販賣的私鹽。」匡胤道:「這鹽販到那裏去賣?」眾人道:「別處難銷,都要往關西去賣。」匡胤道:「到了那裏,怎樣價錢?」眾人道:「此去到關西,一斗鹽,祇換一斗米。」匡胤道:「便是這等買賣,做他何益?」眾人道:「一斗米到了這裏,就換五斗鹽哩。」匡胤道:「這也罷了,還算趁得些錢。」眾人道:「往來販賣,也祇好糊口。像這等擔驚受怕,卻是沒奈何,免不得為這飢寒兩字,所以權做這等道路。」匡胤道:「養家糊口,個個皆然。但眾位既往關西,為何不望大路而行,卻在這山僻小路往返跋涉,如何過得關去?」眾人道:「壯士原來不知,我們走的別有一個去處,可以偷過關頭。」
  匡胤聽了別有路徑,連忙問道:「不知眾位還有那一條路可以過得此關?敢煩指教。」那眾人見匡胤要問此路,疊著指頭,不慌不忙,說出這一條路來,有分教──越過陷阱之關,投入魑魅之陣。正是:
  路入崎嶇終有路,神行暗昧豈為神?
不知眾人說出何路,當看下回便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7 23:44:05

第十六回     史魁送柬識真主 匡胤宿廟遇邪魑



  詩曰:
  請君膝上琴,彈我遊子吟。
  哀弦激危柱,離思難為音。
  寶御皆煩紆,何況居者心。
  背井既有年,歸哉無日寧。
  不惜路悠長,眷此朋盍簪。
  山川亦已隔,邈著商與參。
  行邁且靡靡,憂心甚殷殷。
  歧路越高關,跋涉遏雲岑。
  中誠奚盡寫,鬼魅薄行旌。
  話說趙匡胤投親不遇,躑躅道途,正當進退無門,偶忽遇著一伙販賣私鹽的,聽他有路可以超過關頭,即忙問他路徑。那眾人說道:「我們販賣私鹽的,怎敢望著正路往關口上行?虧得有這一條私路,幽僻便逸,無人盤詰,偷將過去,就是關西大路了。所以常常往來,並不曾犯事。」匡胤聽了,心下暗自喜歡,想道:「我如今終日奔波,尚無安頓,何不隨了他前去?若到關西,便好找尋大哥三弟,重得相逢。」正在思想,忽聽眾人又問道:「不知壯士何故也問這條路徑?」匡胤道:「不瞞眾位說,在下要往關西幹事,順便到此探親,不想此間荒旱,舍親舉家不知去向。因思往返迢遙,日期耽誤。幸逢眾位說有便路可通,覺得順道而行,較近了許多。怎奈不識路徑,萬望眾位挈帶同行。」眾人道:「壯士既要同行,我等自當引路。」匡胤於是跟了眾人,望前而走。一路上但見人煙寂寂,樹木重重,走遍了山徑崎嶇,盤旋曲折。走已多時,不覺出了岔口,已在關西地面。進了一座村莊,名叫枯井舖,比那關東另是一般風景。當時匡胤揀了一個酒舖兒,邀請眾人進去飲酒。吃了一回,眾人謝別,歡歡喜喜各走,趕趁生意去了。
  匡胤獨自一個,又買了些現成飲食,飽餐了一頓,會還了鈔,方纔走出店門。信步往西而走,祇聽得背後有人叫道:「公子慢行,小人有話相問。」匡胤聽喚,停步回頭一看,見那人生得相貌魁梧,身材高大,年紀約有二十光景,忙忙奔至跟前。匡胤問道:「壯土有何見諭,喚著在下?」那人道:「請公子出了村口,慢慢的講。」二人走了多時,來至村市梢頭,見有酒樓,匡胤邀了那人進店上樓,叫酒保取將酒食上樓。二人坐下,賓主傳杯,餘外無人坐飲。當時飲了一回,匡胤開言問道:「請問壯士尊姓大名,仙居何處?今日會著在下,端的有甚事情,就請見諭。」那人答道:「小人乃史敬思之孫,史建瑭之子,名喚史魁。祇因劉主登基,父親早喪,小人流落江湖,佣工度日。前日忽遇了一位相面的先生,名叫苗光義,他交與小人一個柬帖兒,叫小人於今日今時,在這枯井舖等候,若遇見一位紅面的壯士,便是興隆真主,將這柬帖兒送上。所以小人在此等候,不想果應其言。」說罷,身邊取出柬帖,雙手送將過去。匡胤接在手中,拆開觀看,祇見那上面寫的是幾句七言詩兒,說道:
  「枯井舖裏宜早離,枯水井裏龍怎居。
  遇鬼休把錢來賭,華山祇換一盤棋。
  空送佳人千里路,香魂渺渺枉嗟吁。
  路逢啞子與講話,恐惹愚民苦相持。
  桃花山上有三宋,古寺禪林戰馬嘶。
  五索州中休輕人,三磚兩瓦炮來飛。
  貶卻城隍並土地,那時依舊在關西。
  雁行重敘正相歡,水泛城垣禍怎離。
  關東再與君推算,眼望陳橋兵變期。」
  匡胤看了詩詞,半明半暗,一時不解其意,祇得收在囊中,開言叫道:「史兄乃是將門之子,在下未曾會面,多有簡慢。」史魁道:「公子休要謙詞,小人雖聽苗先生囑咐,一時恐惹人疑,不敢洩漏。公子日後興騰發跡,小人便來效勞輔助,望勿推辭。」匡胤笑道:「這些野道之言,史兄莫要信他。我們知己相逢,須當談心暢飲,乃是正理。」於是二人重整杯壺,開懷歡飲,彼此各把生平本事,互相剖露一番。時已酒深,遂即下樓。匡胤將鈔會訖,同出店門分別,兩下戀戀不捨,各自情深。史魁無奈何,祇得謝別,投往別處去了。後來在五索州匡胤有難,前來相救,得能會面。此是後話,按下不提。
  單說匡胤別了史魁,心下想:「那柬帖卜的言語,起頭兩句,說的枯井舖、枯水井,畢竟是那地名不好,故此叫我不可久居。如今且往前面,尋個宿店安歇了,再作道理。」當下離了枯井舖,一路前行。正值暮秋天氣,金風陣陣,透體生涼,正是:雲飛送斷雁,月上淨疏林。匡胤獨步踽踽,不覺浩然嘆道:「我因一時性起,殺了女樂,拋親棄室,避難他方。幸遇大哥三弟,陌路相親,黃土坡前結義,木鈴關外分離,以致投親不遇,日暮途窮,海角天涯,令人增嘆。未知行蹤何定,歸著何期?」一路思想之間,不覺日已沉西,前不巴村,後不著店。舉眼一望,見那北山坡下,卻有許多房屋,中間設著一所廟宇,一般的東倒西歪,破敗不堪。即時緊行幾步,奔近前邊,見路旁有座石碑,隱隱的鐫著神鬼莊三個大字。匡胤心中暗想道:「此處是座村莊,怎的這般敗壞荒涼?不知遭了兵火,還是遇了饑荒?所以黎民逃散,房舍凋零。」復又走至廟門前,看那匾額寫著神鬼天齊廟。匡胤不覺發笑道:「那座廟裏沒有神,那座廟裏沒有鬼!這莊既叫神鬼莊,為何這廟也叫神鬼廟,這個名兒倒也希罕。」移步進了廟門,看那兩邊的鐘鼓二樓,俱已坍損,牆垣榱桷,零落崩殘。又進了二門,仔細看時,祇見那泥塑的從人,身體都是不全,千里眼少了一腳,順風耳缺了半身,兩廊配殿,坍塌不堪,殿下丹墀,草叢遍地。將身上殿,見那正中間供著一位天齊神聖,金光剝落,遍體塵埃,香霧虛無,滿空蛛網。那左右威靈橫臥,東西鬼判斜倚。真個荒涼淒楚,易動人懷。
  匡胤點頭嘆想道:「似此景象,莫說為人興衰有數,就是神聖庇佑十方,也有個艱難時候。果然陰陽一理,成敗皆然,真為可嘆!」傷感之間,早已星斗當空,黃昏時際。匡胤走至供桌前,作下一揖,朝上說道:「神聖,我趙匡胤投奔關西,祇因錯過宿頭,特到尊廟打攪一宵。後有寸進,自當重修廟宇,再塑金身。」說罷,往階前扯些亂草,將供桌上灰塵重重抹去。放下行李,將身跳上,枕著包裹,和衣而睡,不覺的呼呼睡著,鼻息如雷。正是:
  一覺放開心地穩,夢魂遙望故鄉飛。
  匡胤睡在供桌之上,雖然行路辛苦,身體困倦,怎奈此時正當暮秋天氣,寒風栗烈,直透肌膚,睡未片時,忽而驚醒。翻身定性了一回,耳邊忽聞嘩嘩啦啦,呼么喝六之聲,恁的鬧熱。匡胤想道:「這冷廟之中,怎的有人賭博,聽這聲響,卻也不遠,值此天氣寒冷,料也睡臥不著,何不走往前去,看玩一番,聊為消遣。」主意定了,跳下桌子,手提行李,出了大殿,順著響處,一路行去,望見西北角上,隱隱露出燈光。緊步上前一看,原來在側首一間配殿裏耍錢。匡胤一時心癢,咳嗽一聲,祇聽得裏邊有人說道:「兄弟們,我們趁此把場具收拾了罷,你聽外面有人來了。」一個道:「果然,我們收罷,這來的人兒有些不好。」又一個道:「不要收,不要收,我們正要等他進來,討個著落,好待出頭,怕他怎麼?」匡胤不管好歹,兩三步走進了殿門,祇見殿上有五個人席地而坐,輪流擲色,賭做輸贏,那上面坐著一個紗帽圓領的抽頭監賭。
  匡胤暗自詫異道:「怎麼做官的也在這裏設賭,濫取匪財?卻不道蕩廢官箴,作法自弊。我如今也不要管他,且自當場隨喜片時,有何妨礙?」即時說道:「列位長兄,恁般興致,小弟也來一敘何如?」那五個答道:「使得,使得。」即便擠了一個空兒,讓匡胤坐下。將包裹放在身旁,叫道:「列位,我們既做輸贏,不知賭銀子,還是賭錢?」那上面抽頭的官兒答道:「我們銀錢盡有,好漢祇管放心注馬便了,倘遇輸贏,我自開發。」匡胤滿心歡喜,告過了么,就把骰子抓將起來要擲。下邊的幾家,買上了七八大注。那匡胤擲下盆中,卻是個順水魚兒,開先到底,三七共該輸了二兩一錢。心中不捨,並一並人家,擲了個黑十七,又輸了三注。此時放頭的風快,再不雜手。匡胤輸得心焦,正在發躁,祇見頭家說道:「且住,我們擲了多時,把這輸贏結一結帳,開發了再擲。」匡胤便將注馬點算,共輸了三十三兩六錢。隨即解開包裹,把銀子稱出,每綻計重五兩,共開發了六錠,欠下三兩六錢。那放頭的說道:「好漢既然開發,何不一總兒歸清?不如再發出一錠,待下回退算何如?」匡胤依言,復又取出一錠,交與頭家。當場又告了么,重新又擲。此回輪該上家先擲,匡胤卻把骰子抓在手中,說道:「是我擲的下注,倒買一盆罷。」下邊的即便買上兩大錠。當時匡胤舉手擲下,指望開快滿贏,不期那骰子在盆中滴溜溜的旋旋了一回,先望四個二,然後又是兩個么。
  那上家正要掠起骰子來擲,那匡胤輸得急了,一心要賴,將手攔住。那上家說道:「你擲的是一果頭兒,理該我擲,為何把我攔住?」匡胤道:「我擲了這個大塊,你為甚又擲?」那人道:「五個一色,六個一色,方算得大快。你擲的是四個二,兩個么,名為果頭名色,非叉非快,為甚麼不許我擲?」匡胤微微冷笑道:「你們雖會賭錢,卻沒經過陣場,連那名色兒都不認得,還賭甚錢?」那人道:「你又來了,這的骰子有甚名色,反說我不認得。」匡胤道:「原來你們果不識得。我這骰子,名為果快,又為巧色,待我把這骰子的名色逐項兒說與你們,方纔知道:
  「若擲四個六,一個四,一個二,名為錦裙襴。有么有五,名叫脫爪龍,又叫蓬頭鬼。若兩個三,名為雙龍入海。若擲四個五,一個么,一個四,名為合著油瓶蓋。有二有三,名叫劈破蓮蓬。若擲四個四,兩個二,名為火燒隔子眼。有么有三,名為雁銜火內丹。若擲四個三,一個二,一個么,名為折足雁。若擲四個二,兩個么,名為孩兒十。
這些名色,都是有贏無輸的大快。我擲的便是孩兒十,已是贏了,你何為又擲?」那人聽了,祇是不依,彼此爭嚷不休。那頭家說道:「老二,你也不必爭嚷,這好漢說來,句句都是有理,這一盆算你輸了罷。你們打上注,重新再擲,便見高下。」匡胤聽了大喜,遂又打上了十錠注馬,抓起骰子又擲。那下家也便買上三錠。匡胤擲下看時,卻是三個六,兩個二,一個么。下家說道:「如今真也輸了,卻沒得說。」伸手過來要取注馬。匡胤將手擋住,道:「今番原是我贏,你不將銀子配我注馬,反來強取,是何道理?」下家發急道:「你擲的是四臭,怎麼倒說是贏?」匡胤哈哈大笑道:「我說你們果是沒經過陣場,名色不知,強來與我戲賭。我且再把這骰子明白說與你聽,方纔信我。凡係四點六點七點為叉,祇有這個五點稱為奪子。我擲的是個四開大快,如何不算我贏?」那頭家聽了,又說道:「老五,你賴他不過,也不必說了,叫他打上了銀子,你便再擲。」匡胤聞言,暗暗歡喜,即便打上了十二錠銀子,舉手又擲。
  看官們明理骰子的,果不必細說,但說書的不得不歷舉名色,略為指陳,雖非妄憑臆見,牽扯荒唐,然從古相沿,亦非無據,不過依樣葫蘆,道聽途說而已。相聞傳流的六個骰子,辨別輸贏。以五子一色,六個全色,名為大快。其餘除了三同不算,那三個十點以上者為贏,十點以下者為輸。還有對子么二三,名為順水魚,也算為輸。凡五點奪子,四果巧快,古時並作輸論。祇因趙太祖少遊關西,遇賭輸急了,強爭贏注,所以傳到如今,那天下人都算為快。閑話表過不提。
  祇說匡胤又打上了注馬,抓起骰子又擲,下邊的又打上幾注。匡胤擲了三個四,三個六,名為鴛鴦被,四六加開,贏了七注。又打上了這一家,共有二十一錠,下家又要出注。匡胤把骰盆一推,說道:「會耍不會揭,必定是死血,你們要賭,算結了再賭。」一家贏三家,共贏了五十三錠。那輸家有銀子的歸了銀子,沒有的把錢準抵,每錠該作錢五貫,一時間銀錢堆滿,匡胤見了,心中暗自歡喜,正是合著那古語二句,說道:
  贏來三隻眼,輸去一團糟。
  匡胤贏得性起,那裏肯住,重新又告了么兒又擲。那五家一齊下注,叫聲:「好漢,若有造化,這一擲兒贏了我五家,若沒有造化,輸了,便是我們五家贏你一家。說過的,你我都不許悔賴,你可願也不願?」匡胤道:「你們既有此心,祇管下注,我便一齊都擲。」說罷,抓起骰子,向那盆中嘩啦的一聲擲將下去。祇見先望了三個四,那三個卻又滾了一回,滾出了一個二,兩個么,這名兒喚做呲牙紅臭。匡胤擲了這一盆,心下著急,想道:「他五家一齊贏了,我那裏有這許多銀子開發!輸去財帛不甚打緊,祇是弱了江湖走闖之名,日後有何面目,再與天下人說長道短。我如今不如咬定牙,祇得硬賴,胡亂兒顧了目前名目,再做道理。」想定主意,故意拍掌,呵呵大笑道:「這一盆骰子擲得爽利,真是難得,纔算贏得快活。」那五家聽說,都發惱起來,把骰盆摟住問道:「你擲的是齜牙臭,怎麼反說是贏?方纔五點兒臭,被你賴去。這四點兒臭,又稱他奪子不成?」匡胤道:「你們總沒經過陣場,別的名兒不識,連這踩遍奪子也不認得,還要在此耍錢。」便把骰盆推開,就去搶錢,這五家兒那個肯依,哄的一聲,齊齊跳起身來,撐撐擦擦,便有爭嚷之意。這正是:
  運蹇人逢鬼,時衰鬼弄人。
  匡胤一見,雙眉倒豎,二目睜圓,開口罵道:「小輩囚徒!你可去汴梁城中打聽打聽,我趙匡胤不是慈悲主顧,軟弱娃兒,憑你甚麼所在,輸了不給,贏了要錢,賭場中誰敢不讓我三分!勾欄院一十八口御樂,祇供我劍上一時之快。銷金橋私稅的土棍,一家兒也在我掌上捐生。希罕你關西這一伙兒野民,值得甚事?」說罷,掄拳便打。那五家兒一齊嚷道:「我們從來在此賭錢,並不曾遇著你這等賴皮,贏了要錢,輸了便賴,還要想搶我們的銀錢,你這賴皮,怎肯饒你?」亦便動手亂打。
  彼此正在喧鬧,祇見那上面的頭家立起身來,一聲喝道:「你們也忒覺性躁了些,全然不諳事體,他乃宋家的領袖,怎可動手?你等兩下也不必廝爭,吾有主意與你們和解。」祇因有此一番舉動,有分教──目前來邪氛侵擾之災,身後定不入版圖之地。正是:
  饒君大任非常士,難免旁求虛引端。
畢竟頭家有甚主意,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7 23:44:35

第十七回     褚玄師求丹療病 陳摶祖設棋輸贏



  詞曰:
  寂寥村廟夜偏長,角技陶情待曙光。身染浮災扶不起,黃冠,暗濟丹藥有餘香。恍入瑤臺觀不盡,仙鄉,掀懷博弈較誰強。彷徨一著爭先失,須降,到此惟教笑滿場。
        右調《定風波》
  話說那頭家見匡胤與五人爭論輸贏,各相混打,即忙立起身來,把五人喝住,不許動手,便將好言相勸匡胤道:「方纔四果頭賴做巧兒,五點臭爭是奪子,也便罷了。這呲牙臭委是好漢真輸,再無勉強,論理,該把銀錢照注給付他們,纔是正道,何必怒鬧相爭?如或好漢銀錢不足,祇把一半兒分俵他們,也便沒得說了,直恁逼足了不成?」匡胤喝道:「你頭家祇顧抽頭肥己罷了,誰要你出頭多嘴,判斷輸贏?你便幫著自己伙伴,欺侮外人,將這軟款話兒說我,想望打發他們。實對你說,要我趙匡胤分毫給付,萬萬不能,祇等我的日後重孫兒手內,纔有你們的份哩。」那頭家說道:「是了,既是好漢有了日期,便是親降綸音,再無更變。你們各奔前程去罷,待後期到,纔可取償。」說了這一句,祇聽得遠遠的山雞遍唱,曙色初光。匡胤還待開言,忽聽一聲呼哨,那殿上的六人,轉眼間俱都不見了。四下張望,杳無影跡,不覺打了一個寒噤,一陣昏迷,倒在塵埃,沉睡去了。
  且說這賭錢的,乃是五個魑魅惡鬼。這抽頭的,乃是監察判官。因符上天垂象,該應這五鬼託生混世,因此來至天齊廟,與這監察判官做了一路神祗,每常裏作福作威,攪得這村莊上家家都怕,戶戶不寧。那眾人就把這莊稱為神鬼莊,又把這廟也稱為神鬼天齊廟。後來攪擾得晝夜不堪,人人無可存身,祇得四散而去,祇剩下空空莊子。那五鬼與這判官等候太祖龍駕到來,他便設局引誘,要求封號。不期太祖說了重孫兒身上,這五鬼即當奉了御旨,各自散去。後來徽宗皇帝便是太祖的重孫,將半壁的天下與大金佔去,就應在五鬼轉世託生──一個是粘沒喝,一個是二蟒牛,一個是金大賴,一個是婁室,一個是哈迷痴。那監察判官轉生秦檜。一邊外來侵削,一邊內託議和,遂把大宋江山分了南北,皆因太祖今日賭錢之過。此是後話,不必贅提。
  且說匡胤當時昏倒在地,直至日上三竿,方纔漸漸甦醒。把眼一睜,祇覺得渾身作痛,腦袋發眩。慢慢的將身立起,舉眼看那上面,塑著一位判官,旁邊塑著五個小鬼,都是一般的凶惡之相。又見金銀紙錢鋪滿一地,紙糊骰盆丟在一旁。匡胤看了,甚是驚駭,暗暗想道:「可煞作怪,難道昨晚賭錢,就是這五個惡鬼,抽頭的敢是這個判官。」留神細瞧,越看越像。忽然想起苗光義柬帖上的言語,說遇鬼休把錢來賭,今日看將起來,果應其言,苗光義的陰陽都已有準。思思想想,害怕起來。又見輸的七錠原銀,尚在地下,即便拾將起來,藏入包裹,背上行李,離了天齊廟,竟望關西路徑而走。
  一路行來,祇覺得渾身冷汗,遍體發燒,頭重眼昏,心神恍惚。走一步挨著一步,行一程盼著一程,強打精神往前行走。祇見前面一座高山,甚是險峻,但見:
  層崗疊巘,峻石危峰。陡絕的是峭壁懸崖,逶迤的乃巖流澗脈。蓊翳樹色,一灣未了一灣迎。潺驟泉聲,幾派欲殘幾派起。青黃赤白黑,點綴出嫩葉枯枝。角徵羽宮商,唱和那驚湍細滴。時看雲霧鎖山腰,端為插天的高峻。常覺風雷起巘足,須知絕地的深幽。雨過翠微,數不盡青螺萬點,日搖赬萼,錯認做王島頻移。
  當下匡胤掙扎前行,來至山腳之下,見有一座叢林,那山門上鐫著神丹觀三字,緊步奔將進去。剛到了正殿,祇見裏邊走出一位道者來,見了匡胤,上下觀看了一回,說道:「君子,你貴體受了鬼邪之氣了,這病染得不輕,雖無大患,終有啾唧之虞。且請到後面臥室歇息。」遂將匡胤領至後邊,用手指道:「君子,你可就在這臥榻上,權且安歇。貧道往一個所在,去取了丹藥,少時就來。」說罷,移步轉身,往外徜徉而去。匡胤走至臥榻之前,放下行李,眠在榻上,悠悠忽忽,昏迷不醒。
  且說這求丹的道者,出了山門,緣著山腳,層層的步上山去。這山果是高峻,恁般層疊,乃是天下最有名的,屬於陝西華陰縣管轄,名為西岳華山。山上有個仙洞,名叫希夷洞。洞中有一位得道的仙翁,姓陳名摶,道號希夷老祖。這位老祖得龍蟄之法,在睡中得道,所以一生最善於睡。能知過去未來一切興廢之事。這神丹觀的道者就是徒弟,姓褚名玄,也有半仙之體,因此老祖令他在山下觀內,一來焚修香火,二來等候匡胤。當時褚玄進洞,來見老祖,禮拜已畢。老祖問道:「你不在觀內焚修,今來見我,有何事體?」褚玄稟道:「啟上我師,今早觀中來了一個紅臉的壯士,身帶微災,行步恍惚。弟子細看此人,相極尊貴,無奈著了鬼邪之氣,現在昏沉,理當相救。故此求取仙丹,望老師慈悲憫賜。」那老祖聽了此言,拍手大笑道:「好了,好了,香孩兒可也來了。今既在你觀中,身帶浮疾,貧道理當救之。你且隨我進來。」那褚玄跟至丹房,祇見老祖取過葫蘆,傾去了蓋,倒出一粒金丹,托在手中,遞與褚玄,說道:「徒弟,你將此丹回去,祇用井水一鍾,將藥研化,灌入口中,便能即愈。待他將養幾日,神完氣足之後,休叫放他就去,可引來見我。須要如此如此,我自有話說。」
  褚玄領命,答應一聲,出了洞府,下了高山,來至觀中。即著童兒去取井水一鍾,再取一根筷子。童兒不敢遲誤,登時把二物取至跟前,一齊來至臥室之內,見那匡胤兀是昏沉不醒,如醉臥一般。褚玄將丹藥如法調和。師徒二人,把匡胤攙將起來,用筷子撬開牙關,將丹藥慢慢的灌將下去,仍復睡好。那藥透入三關,行遍七竅,須臾之間,祇聽得腹中作響,口內呻吟。復又半盞茶時,匡胤漸漸醒來,口內連叫:「好睡。」張眼一看,見面前立著一位道人,一個童子,心下不知所以,疾忙問道:「敢問道長何來?此處是何所在?不知在下怎的到此,望乞指教。」褚玄道:「此處乃是西岳華山,這裏稱為神丹觀。今早君子帶病降臨,貧道細觀貴恙,受了鬼邪之氣,十分沉重,為此特往家師洞中求取丹藥,療治浮災,今得安愈,誠可慶也。不識君子尊姓大名,仙鄉何處?曾在哪裏經過,遇此鬼邪,敢望一一指示。」匡胤聽了褚玄醫病等語,即時跨下榻來,施禮稱謝。褚玄慌忙答禮道:「貴體尚在虛弱,何必拘禮?」彼此分賓坐下。匡胤遂把鄉貫姓名避災遇鬼,及賭錢爭毆之事,細細說了一遍。褚玄道:「原來就是趙公子,久仰大名,失敬失敬。公子方纔說的那神鬼莊,真乃一個凶險去處。當初原有人家居住,因為天齊廟內出了這五個惡鬼,初時還到天晚出來,後來漸漸白日現形,把這些百姓攪擾得老少害怕,坐臥不安,祇得各各分離四散,所以此莊無人居住。虧殺了公子住這一晚,若非大福之人,恐怕性命難保。今公子逢凶化吉,貧道不勝之喜也。」匡胤道:「實賴仙長扶持,感恩銘刻。但不知仙長貴姓尊名?令師是何道號?」褚玄道:「貧道姓褚名元,就在這神丹觀內焚修香火。家師道號希夷,就在山上居住,善能相法,不爽窮通。待貴體全安,貧道意欲相屈上山,與家師一會,不知尊意如何?」匡胤道:「若得仙長引領上山,參見了尊師,倘蒙道心不吝,指示迷途,便是仙長所賜,在下之萬幸也。」
  兩下談論了一回,就有童兒送過香茗,賓主各飲畢。褚玄分付童兒備飯。那童兒登時把飯收拾進來,擺在桌上。祇見那擺的肴饌,祇用四品素食,甚是潔淨,又因匡胤病體初痊,祇用稀粥。二人用過之後,纔便撤去。自此,褚玄把匡胤留在觀中,調和保養,不上幾日,匡胤精神康健,復舊如初。
  這日邀了褚玄,一齊出了山門,緩步上山來。四下觀看,真的好一派山景,但見:
  麋鹿銜花,猿猴獻果。樵子擔柴歌唱徹,童兒煉藥火功深。
  匡胤正看之間,耳邊忽聽下棋之聲,抬頭一望,祇見遠遠的山洞之前,坐著兩個老者下棋消遣。匡胤見了,滿心歡喜,叫聲:「仙長,你看那邊山人下棋,真乃幽閑樂趣,千古高風,我們趁今天色尚早,且去觀玩片時,然後參謁尊師,諒亦未晚。」褚玄道:「使得,貧道自當相陪。」二人緩步而行,須臾來至洞前。祇見那洞前松柏參天,遮遍了日色。這兩個老者倚松靠石,對面而坐,居中卻有一座白石臺,臺上擺著一個白玉石的棋盤,上面列著三十二個白玉石的棋子,一邊鐫著紅字,一邊鐫著黑字,正在那裏各爭高下,共賭輸贏的對奕。匡胤悄悄兒站在使黑棋的老者背後,暗暗觀看。祇見那使紅棋的老者用了個捨車取將之勢,把這紅車放在黑馬口裏,哄他來吃。那黑棋的老者正待走馬吃車,匡胤在背後不覺失口,猛的說聲:「走不得!」那對面使紅棋的老者把匡胤一看,瞅了一瞅,低頭不語。這黑棋的老者聞了匡胤之言,把馬按下不走,細細將滿盤打量一番,點頭會意,這紅車果然吃他不得。但自己若閃開了馬,又怕紅炮吃了象去,這個也是輸局,再無解救。復又謀擬了一回,忽然看出紅棋的破綻來了,他便不將馬去吃車,也不把馬動移,另將別著行走。不消幾著,反贏了紅棋。
  那紅棋的老者輸了,側身往旁邊提出一隻布袋來,伸手取了兩錠金子,遞與贏棋的老者收了。從新擺整了棋,又下。那紅棋老者未曾起手,先開口說道:「那多嘴的,你看棋盤中間寫的是甚麼言語?」匡胤聽說,定睛望盤中一看,祇見那河界上兩邊,對寫著兩句道:
  觀棋不語真君子,看著多言是小人。
  匡胤起初看時,祇留心在棋上盤桓,所以不曾看到這兩句話兒。如今這老者輸了,未免略有慍心,祇把這兩句兒說明與他,免得再有多言饒舌之意。祇是從來的通弊,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看官們於此,那位肯見輸不救,袖手旁觀?即或不致明言取怨,那牽衣咳嗽,暗打機關,種種薄行,在所不免也。閑話休提。
  祇說匡胤當時見了盤上之詞,心下想道:「原來他們將金子兒角勝,並不空自消遣,這兩錠金子,非同小可,因我一言指點,贏棋反作輸棋,怎禁他嗔怪於我?他既怪我,不免待我再看些破綻,也指點他一著,贏了轉來,便可準折了。」暗想之間,那兩個老者,重新又著。此盤該是黑先紅後。當下兩個各自布置起來,你一著,我一著,下到七八著上,祇見那使紅棋的老者,提炮要打黑卒。匡胤免不得又要多說了,道:「空打無益,且顧自家。」那紅棋的老者,纔把自己的棋勢細細一看,閃著一個雙馬臥槽的輸局,連忙放下了炮,挨那馬眼。
  那黑棋的老者回頭把匡胤瞧了一瞧,開言說道:「紅面君子,你忒也不知見景了,難道沒有一個耳信的?請你不要多嘴,你偏要多嘴。既是這等高棋,敢來與我下三盤,纔算是個好漢子。」匡胤乃是天生的傲性,如何受得這樣言語?不覺微微冷笑道:「老者,你這等高大年紀,也覺得太傲了,怎麼就小視於我?我就與你下三盤,亦有何妨?」那紅棋的老者說道:「二位既要下棋,先要講定,不知是賭金子,還是賭些銀子?」匡胤道:「吾乃過路之人,那有真金,祇賭銀子罷。」這個老者說道:「既然祇賭銀子,我們可定了規,每盤必須彩銀五十兩。無欠無賴,方纔與你對弈。」匡胤聽言,祇認了這老者把銀兩來壓他,便應道:「就是五十兩一盤。」說罷,那老者讓匡胤是客,送過了紅棋。匡胤就在那紅棋的位中坐下。二人擺好了棋,紅先黑後,兩下起手而行。這使紅棋的老者翻著手,在旁觀看。祇見:
  匡胤起手先上士,那邊老者就出車。
  紅棋又走當頭炮,老者出馬把卒保。
  匡胤使個轉腳馬,黑棋便用將來追。
  你上卒來我飛象,紅家吃馬黑吞車。
  演就梅花十八變,無窮奧妙少人知。
  棋逢敵手難藏巧,兩下各自用心機。
  老者捨車來取勝,匡胤入了騙局中。
  祇因一著失了手,致使黑棋勝了紅。
  頭一盤就被老者贏了,匡胤心中不服,說道:「這一盤,我和你賭一百兩。」老者道:「就是一百兩,難道我怕你不成?」從新又把棋來擺好,該是贏家先走。祇見這老者偏又走得變化,但見他:
  不走馬來不發炮,先挺一卒在河邊。
  匡胤那曉其中意,兩脅出車要佔先。
  黑棋雙使連環馬,紅棋舉炮便相迎。
  老者又把棋來變,變成二士入桃園。
  車坐中心卒吃將,贏了紅棋第二盤。
  匡胤一連輸了兩盤,心中發急,肚內尋思:「向在汴梁下棋,我為魁首,怎麼到了關西,便多失勢?輸去財帛,不過小事,弱了名聲,豈不被人談笑,這一盤,一定要與他相拼,把本兒翻了纔好。」想罷主意,開言說道:「老者,這一盤,我便和你相賭,把這兩盤的一百五十兩彩銀合併,你若再贏,我便照數給銀,我若贏了,把先前兩盤退去,你道何如?」老者笑了一笑道:「憑你甚麼法兒,我總不怕。依便依你,祇是還有一說,此一盤你若贏了還好,若是再輸,連前兩盤共是三百兩銀子,祇怕你拿不出來,那時不但費氣,祇恐還要討羞。」匡胤聽了這般言語,欲要發作,又是翻本的心盛,祇得忍氣吞聲,說道:「你這老者休得小視於我,我們既賭輸贏,祇管放心下去,何必多言?」那老者又道:「不然,我們空口說話,並無實據,此盤棋必須設立監局,方纔各無翻悔。」於是,就煩那使紅棋的老者在旁監局。此時褚玄也在旁觀,不敢言語。那老者又把棋兒擺好,纔要起手,忽又說道:「也罷,本該我贏家先走,如今讓你先行,使無別說。」匡胤聽言,滿心歡喜,忖道:「我今先著,難道又輸了不成?」遂加意當心,將棋布置。祇見他:
  飄象先行保自宮,敵人仍把卒來衝。
  紅棋提炮相照應,黑著空虛設局鬆。
  匡胤運籌多實濟,互相吞并在盤中。
  紅棋算盡能必勝,誰知此老計謀通。
  重重祇把卒來走,逼近將軍用力攻。
  著成四馬投唐勢,一卒成功贏了東。
  這一盤,匡胤滿望成功,誰知又被老者贏去,祇氣得目定口呆,煙生火冒,思想道:「今日上山,卻不曾帶著財帛,這三百銀子,將甚麼給付與他?」左右尋思,並無計較,祇得說道:「老者,方纔這盤,本是我贏,被你錯走了一著,反叫屈我輸了,這卻空過了不算,要賭銀子,我們再著。」那老者聽了,變臉道:「你說甚的話兒,方纔你我對下,乃是明白交關,那個錯走?你卻要賴,我便不肯與你賴。」匡胤道:「你委實屈我輸了,卻不肯再著,祇得把先前兩盤一齊退去。」那老者道:「你這話一發說得荒唐,全不似那堂堂男子,做事光明,直把別人認做孩童,由你哄騙。不瞞你說,我方纔實防你反覆,故此設立這監局的做證。你既輸了要賴,這監局設他何益?」匡胤聽言,正待回答,祇見那監局的在旁微微冷笑,叫聲:「紅臉的君子,古語道得好,說是好漢兒吃打不叫疼,又道願賭願輸。我們在此下棋,又非設局兒騙人財帛,這是君子自己心願,說定無更。既然輸了,該把彩銀發付,纔是正理,偏又費這許多強辯,希圖一賴。我們年老的人,風中之燭,又與你毆打不過,祇算把這項銀子救濟了窮民,布施了餓漢,做了一樁好事罷了。祇是可惜了君子,現放著軒昂的身兒,光彩的貌兒,頂了這不正之名,傳了那無行之諱,自己遺羞,還被別人笑話。」這監局的把這一篇不癢不疼的說話,說得匡胤無名高放,煙霧騰空。有分教──三局殘棋,祇留得數行墨跡。一時義舉,卻消了幾處煙塵。正是:
  片舌嚴於三尺劍,單身酷似萬人騎。
不知匡胤怎生發付,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7 23:45:18

第十八回     賣華山千秋留跡 送京娘萬世英名



  詞曰:
  名山青翠如常路,要遊時,蹁躚步。梵宮靜煉同雲臥,餐松飲露。泉壑煙霞,堪使行人慕。
  祇為爭雄博幾度,一時負卻誰容怒。穩將山洞憑君臥,隱中相募。留跡昭彰,錯笑他人誤。
        右調《青玉案》
  話說趙匡胤在西岳華山,與那老者對下象棋,不想連輸了三盤,一時要賴,反被這監局的說了許多不疼不癢的話兒,祇氣得敢怒而不敢言,自知情虧理屈,難與爭強,祇得說道:「罷了,罷了!祇當我耍錢擲了個黑臭。你們也不必多言,待我下山到神丹觀內,把銀子取來打發,便也了帳。」老者道:「君子,你休要指東說西,我怎得知那裏是神丹觀?你若哄我走了,又不知你的姓名住處,叫我到那裏來尋?輸贏不離方寸,就在此間開發。」匡胤道:「也罷,就煩觀主代我去取。」一回頭不見了褚玄,左右瞧看,都也不見。此時走又走不脫,賴又賴不成,急得祇是搓手躑腳,無主無張。那老者登時發怒道:「我們在此下棋,誰要你來多嘴!又自逞能,強賭輸贏。既輸了三百銀子,故意裝憨不給,欲圖悔賴。若在別處,有人怕你,我這關西地面,卻數不著你。你既不肯給銀,倒不如磕了個頭,饒你走路,祇當買個雀兒放生。」這一句,罵得匡胤滿面羞慚,心中火冒,欲要動手,又恐被人知道,說我欺負年老之人,祇得把氣忍了下去。那監局的道:「紅面君子,我們下棋的輸贏,都是正氣。你既不帶財帛,或者有甚麼當頭,留下一件,然後你去取那銀子,免得爭持。」匡胤道:「你這老人家,也沒眼力,我乃過路之人,那有當頭?縱把渾身上下衣服與他,也不值三百兩銀子。」贏棋的老者道:「誰要你的衣服?憑你甚麼五爪龍袍,我老人家也不希罕。你家可有甚麼房產地土,寫下一樁與我,方纔依允。若沒有產業,或指一條大路,或將一座名山,立下一張賣契,也就算了。」匡胤聽了,心下想道:「常言說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你看那一家有大山大路?偌大的年紀,原來是個痴子。待我混他一混。」說道:「老人家,你既要大山,我就把這座華山寫與你何如?」老者道:「我正要你家這座華山,可快快寫來。」匡胤道:「紙筆不便,你去取來用用。」老者道:「誰有工夫去取紙筆,不論甚麼石頭,畫上幾句也就罷了。」匡胤聽了,又自暗笑:「真正是個痴人,石上畫了字跡,如何算得憑據?」遂瞧了一瞧,見面前有一塊峻壁危峰,上面倒也平正可畫,遂拾一塊石片,又問老者尊姓。老者道:「老朽姓陳。」匡胤便向石壁上畫道:
  「東京趙匡胤,為因無錢使用,情願將華山一座,賣與陳姓,言定價銀三百兩。永遠為陳姓之業,並無租稅。恐後無憑,石山親筆賣契為證。」
  匡胤把賣契劃完,那山神土地見真命天子把華山賣了,留下字跡,萬古千秋,誰敢不依?就把石上白路兒,登時的變了黑字,比那墨寫的更加光耀。此時匡胤祇當兒戲,不過哄騙權宜之計。誰知後來陳橋兵變,登了大寶,這華山地畝錢糧,並不上納分文。到了真宗之時,聞華山隱士陳摶乃有道之人,遣中使徵召進京,欲隆以爵祿。陳摶不應。真宗怒責之道:
  「江山盡屬皇朝管,不許荒山老道眠。」
陳摶笑對中使道:
  「江山原屬皇朝管,賣與荒山老道眠。」
遂引中使看了太祖的親筆賣契。中使祇得回朝覆旨。真宗聽知他是始祖賣的,不好屈他,祇得任他高臥。此是後話,表過不提。
  祇說匡胤劃完賣契,仔細一看,初時原是白路兒,頃刻間即變成了黑字,心下驚疑,把手中石片擲下。正要回頭與老者說話,舉眼見了褚玄,便問道:「仙長方纔那裏去了?」褚玄道:「因為走得口渴,往澗邊吃口泉水,致有失陪。」匡胤道:「不知令師在於何處?我們快去參過,便好下山。」褚玄把手指道:「這一位就是家師。」匡胤大驚道:「怎麼就是令師?小可幾乎錯過。」說罷,就要執了弟子之禮拜見。老者那裏肯依?遜了多時,原行賓主之禮。又與那監局的也敘過了禮。匡胤遂問老者名氏道號。那老者道:「貧道姓陳,名摶,別號希夷。不知賢君貴姓高名?」匡胤道:「愚下姓趙,名匡胤,表字元朗。」陳摶道:「原來就是東京的趙大公子,久仰英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三生有幸。方纔早知是公子,怎敢相對下棋?多有得罪,幸勿挂懷。那石上的字跡,使人觀見不雅,公子可擦去了,休要留下。」匡胤當真的走將過去擦磨,誰知越擦越黑,如印板印就的一般。那監局的老者道:「不必費力,留了在此,做個古跡兒罷。」匡胤祇當戲言,那裏曉得這話確確的應驗,那華山的字樣,至今隱隱兒依稀尚在。
  當時匡胤叫聲:「仙翁,某聞令徒稱揚大法,相理推尊。愚下敢懇一觀,指點前程凶吉,則某不勝幸甚。」陳摶道:「休聽小徒之言,貧道那裏會得?我有一個道友,相法甚高,那邊來了。」匡胤回頭觀看,那兩個老者化一陣清風,忽然不見,祇見一張柬帖在地。匡胤拾起來細細觀看,祇見上面寫著的:
  貧道陳摶書奉趙公子足下:適因清閑無事,特邀西岳華山仙翁,遣興下棋,本候行旌,乃希厚惠。不意三局幸勝,妄竊先聲,果承慨賜華山,稅糧不納,貧道穩坐安眠,叨光無盡,謝謝!因思愧無所報,妄擬指陳,細觀尊相,貴不可言,略俟數秋,登雲得路。惟時漢畢周興,雀兒終祚,陳橋始基,纔得天水興隆,燭影搖紅,便是火龍升運。俚言奉達,伏望詳參。
匡胤將柬帖反覆看了數遍,祇明白前半之言,後半不解其意。遂把帖兒藏在身邊,謂褚玄道:「令師真乃神仙,幸遇幸遇!祇是輸與三盤棋子,倒被令師暗笑。」褚玄道:「偶爾見負,老師何敢取笑?」說罷,遂與匡胤一齊下山。回至觀中,天色已晚,道童送上夜膳,二人用了,各自安歇。
  次日,匡胤收拾行李要行。褚玄百般苦留道:「公子貴體尚未痊愈,不宜遠行,須再將養數天,再行未遲。」匡胤見褚玄誠意相留,祇得住下。不覺又過了數日,身體復舊如初。
  這日,褚玄不在,獨坐無聊,繞殿遊觀,信步而行。來至後面,祇見是個冷靜所在,卻有一間小小殿宇,殿門深鎖,寂靜無人。匡胤前後觀玩了一回,正欲回身,忽聞殿內隱隱哭泣之聲,甚是淒楚。匡胤側耳細聽,乃是婦女聲音,心內暗想道:「這事有些蹊蹺,此處乃出家人的所在,緣何有這婦女藏匿在內?其中必有緣故。」方欲轉身,祇見褚玄回來。匡胤一見,火發心焦,氣沖沖問道:「這殿內鎖的是甚麼人?」褚玄見問,慌忙搖手道:「公子莫管閑事。」匡胤聽了,激得暴跳如雷,大聲喊道:「出家人清靜無為,紅塵不染,怎敢把女子藏匿,是何道理?」褚玄道:「貧道怎敢?自古僧俗不相關。總勸公子休要多事,免生後患。」匡胤一發大怒道:「爾既幹此不法之事,如何還這等掩耳盜鈴,欲要將我瞞過?我趙匡胤雖承你款留調養,祇算是個私恩小惠。今遇這等非禮之事,若不明究,非大丈夫之所為也。」
  褚玄見匡胤這等怒發,量難隱瞞,祇得說道:「公子不必動怒,其中果有隱情,實不關本觀之事,容貧道告稟。此女乃是兩個有名的響馬──一個叫滿天飛張廣兒,一個叫做著地滾周進,不知從那裏擄來的,一月之前寄在此處,著令本觀與他看守,若有差遲,要把觀中殺個寸草不留。為此,貧道懼禍,祇得應承,望公子詳察。」匡胤道:「原來如此,那兩個響馬如今在於何處?」褚玄道:「他將女子寄放了,又往別處去勾當。」匡胤道:「我實不信你,那強人既擄此女,必定貪他幾分顏色,安有不姦不淫,寄放在此,竟自飄然長往之理?如今我也不與你多言,祇把殿門開了,喚那女子出來,待俺親自問他一個備細。」
  褚玄無奈,祇得叫道童取鑰匙來,把殿門開了。那女子聽得開鎖聲響,祇認做強人進來,愈加啼哭。匡胤見殿門已開,一腳跨進裏邊,祇見那女子戰兢兢的躲在神道背後。匡胤舉目細觀,果然生得標緻:
  眉掃春山,眼藏秋水。含愁含恨,猶如西子捧心。欲泣欲啼,卻似楊妃剪髮。窈窕丰神芍藥,鴻飛怎擬鷓鴣天。娉婷姿態輕盈,月宮罷舞霓裳曲。天生一種風流態,更使丹青描不成。
匡胤好言撫慰道:「俺不比那邪淫之輩,你休要驚慌,且過來把你的家鄉姓名,訴與我知,誰人引你到此,倘有不平,我與你解救。」那女子見匡胤如此問他,又見儀表非俗,心內知道是個好人,轉身下來,向著匡胤深深道了萬福。匡胤還禮畢。那女子臉帶淚痕,朱唇輕啟,問道:「尊官貴姓?」褚玄代答道:「此位乃是東京趙公子。」那女子道:「公子聽稟,奴家也姓趙,小字京娘,祖貫蒲州解梁縣小祥村居住,年方一十七歲。因隨父親來至西岳進還香願,路遭兩個響馬搶擄奴家,寄放此處。饒了父親回去。這兩個強人不知又往哪裏去了。」匡胤道:「怎麼搶了你,反又寄你在此?」京娘道:「奴家被擄之時,聽得那兩個強人互相爭奪。後來一個說道,我等豈可為這一個女子,傷了弟兄情義?不如殺了,免得爭執。那一個道,殺之豈不可惜,不如寄在神丹觀內,我們再往別處找尋一個,湊成一雙,然後同日成親。兩個商議定了,去了一月,至今未回。」匡胤道:「觀中道士可來調戲麼?」京娘道:「在此月餘,並未見一人之面,可以通一線之生,終日封鎖在此。祇有強人丟下的這些乾糧充飢,奴家那有心情去吃?」言罷,不覺心懷悲慘,兩淚如珠。
  匡胤見了,亦甚傷感,說道:「京娘,你既是良家女子,無端被人搶擄,幸未被他所污。今乃有緣遇我,我當救你重回故土,休得啼哭。」京娘道:「雖承公子美意,釋放奴家脫離虎口,奈家鄉有千里之遙,怎能到彼?這孤身弱質,祇拼一死而已。奴家在此偷生,並非欲圖苟且,一則恐累了觀中的道士,二則空死無名,所以等這強人到來,然後殞命,怎肯失身以辱父母?」匡胤聽了,不勝贊嘆道:「救人須救徹,俺今不辭千里,送你回去便了。」京娘聽說,倒身下拜道:「若蒙如此,便是重生父母。」褚玄阻止道:「公子且住。你今日雖然一片熱心,救了此女,果是一時義舉,千古美談,但強人到來,問我等要人,叫我怎處?豈不連累了貧道?此事還該商議而行。」匡胤道:「道長放心,那強人不來便罷,若來問你要人,你祇說俺趙匡胤打開殿門,搶擄了去。他或不捨,到尋俺之時,叫他向蒲州一路尋來就是。倘或此去冤家路窄,遇見強人,叫他雙雙受死,也未可知。」褚玄道:「既如此,不知公子何日起程?」匡胤道:「祇在明日早行。」
  褚玄遂命道童治酒,與匡胤餞行。不多時,擺上酒筵。正待坐,祇見匡胤對京娘道:「小娘子,俺有一言相告,不知可否?」京娘道:「恩人有何分付,妾當領命。」匡胤道:「此處到蒲州,路途遙遠,非朝夕可至,一路上無可稱呼,旁觀不雅。俺欲借此酒席,與小娘子結為兄妹,方好同行。不知小娘子意下何如?」京娘道:「公子乃宦門貴人,奴家怎敢高扳?」褚玄道:「小娘子,既要同行,如此方妥,不必過謙。」京娘道:「既公子有此盛德,奴家祇得從命了。」遂向匡胤倒身下拜。匡胤頂禮相還。二人拜罷,京娘又拜謝了褚玄。褚玄另備一桌與京娘獨飲,自與匡胤對坐歡斟,直至更深方撤席。又讓臥房與京娘安宿,自己與匡胤在外同睡。一宵晚景休提。
  次日天明,褚玄起來安備早飯,與匡胤京娘用了,又備了些乾糧路費。匡胤遂扮做客人模樣。京娘扮做村姑一般,頭戴一頂盤花雪帽,齊眉的遮了。將強人擄來寄放的馬揀了一匹,端上鞍轡,叫京娘騎坐。京娘謙遜道:「小妹有累恩兄,豈敢又佔尊坐?」匡胤道:「愚兄向來步行,不嫌跋涉,且得行止自如,賢妹不須推讓。」京娘不敢多煩,祇得乘坐。匡胤作謝,拜別了褚玄,負上行李,手執神煞棍棒,步行相隨,離了神丹觀,望蒲州一路進發。正是:
  平空伸出拿雲手,提起天羅地網人。
  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至汾州地界休縣外一個土崗之下,有一座小小店兒開在那裏。匡胤見天色將晚,前路荒涼,對京娘道:「賢妹,天色已暮,前途恐無宿店,不若在此權過一宵,明日早行何如?」京娘道:「任憑恩兄尊意。」匡胤遂扶京娘下馬,一齊進了店門。那店家接了進去,揀著一間潔淨房兒,安頓下了,整備晚膳進來用了。又將那馬牽至後槽喂料。匡胤叫京娘閉上房門先寢,自己帶了神煞棍棒,繞屋兒巡視了一回,約莫有二更光景,方纔往外廂房打開行李安睡。不覺東方發白,匡胤起來,催促店家安排早飯進來,兄妹二人飽餐已畢,算還了店錢。叫店家牽出了馬,扶京娘乘了,自己背了行李,執了神煞棍棒,離店前行。
  約過十數里之地,遠遠望見一座松林,如火雲相似,十分峻惡。匡胤叫道:「賢妹,你看前面這林子,恁般去處,必有歹人潛匿。待為兄先行,倘遇賊人,須結果了他,方可前進。」京娘道:「恩兄須要仔細。」匡胤遂留下京娘在後,自己縱步前行。原來那赤松林內,就是著地滾周進屯扎在此,手下有四五十個嘍囉,四下望風,打劫客商,專候美色。這日有十數嘍囉正在內中東張西望,忽聽得林子外走得腳響,便往外一張,祇見一紅臉大漢,手提棍棒,闖進林來。慌忙尋了長槍,拿了短棍,鑽將出來,發聲喊,齊奔匡胤。匡胤知是強人,不問情由,舉棍便打。打了多時,早有五六個嘍囉墊了棍棒。餘的奔進林去,報知周進。那周進提了一根筆管槍,領了嘍囉,跑出林來,正與匡胤撞個滿懷。兩下裏各舉兵器,步戰相拼。約鬥二十餘合,那嘍囉見周進贏不得匡胤,便篩起鑼來,一齊上前圍住。匡胤全無懼怕,舉動神煞棍棒,如金龍罩體,玉蟒纏身,迎著棍,如秋葉翻風,近著身,似落花墜地,須臾之間,打得四星五散。那周進膽寒起來,槍法亂了,被匡胤一棍打倒。眾嘍囉見不是路,吶聲喊,多落荒亂跑。匡胤見那周進倒在塵埃,尚未氣絕,再復一棍,即便嗚呼。轉身又不見了京娘,急往四下找尋,見京娘又被一群嘍囉簇擁過赤松林去了。匡胤急忙趕上,大喝一聲:「毛賊休得無禮!」那嘍囉見匡胤追來,祇得棄了京娘,四散逃走。匡胤亦不追趕,叫道:「賢妹受驚了。」京娘道:「適纔這幾個嘍囉,內中有兩個像跟隨響馬到過神丹觀內的,認得我,到馬前說道,周大王正與客人交戰,料這客人鬥大王不過的,我們送你去張大王那裏罷。正在難以脫身,幸得恩兄前來相救。」匡胤道:「周進那廝已被俺剿除了。祇不知張廣兒在於何處。」京娘道:「祇願恩兄不遇著便好。」
  原來張廣兒又在一座山頭屯扎,離此祇十數里之地,與周進分為兩處,專行劫掠,彼此照應,為犄角之勢,倘有美貌女子,搶來湊成一對,好兩下成親。且說那逃走的嘍囉飛奔到山上,報與張廣兒道:「大王,不好了!那神丹觀內寄放的女子,被一個紅臉大漢挾著同行。方纔到赤松林經過,被周大王阻住,與這大漢交戰。小的們又搶了那女子,不道那大漢趕來,小的們祇得走來報知大王。」張廣兒道:「如今周大王在那裏?」嘍囉道:「小的們搶那女子時,周大王正與那大漢交戰,如今不知在那裏。」張廣兒聽說,即忙帶了雙刀,飛身上馬,跟了數十個嘍囉,拍馬加鞭,如飛的趕來。
  卻說匡胤正同京娘行走,已有十數里,祇聽得後面吶喊而來,匡胤回頭一看,正見賊人帶領嘍囉趕來切近。匡胤料是張廣兒,連忙手持神煞棍棒,迎將轉去,大喝一聲:「強賊看棍!」張廣兒舞雙刀來鬥匡胤。匡胤騰步到那空闊去處,與廣兒交戰。兩個鬥了十餘合,匡胤賣個破綻,讓張廣兒一刀砍來,即便將身躲過,回手一棍,正中左手。廣兒負痛,失刀於地,回馬便走。匡胤奮步趕來,看看較近,手起棍落,把張廣兒打於馬下。可憐有名的兩個響馬,雙雙死於一日之內。正是:
  三魂渺渺滿天飛,七魄悠悠著地滾。
  眾嘍囉見大王已死,發聲喊,卻待要走,匡胤大喝一聲,飛身趕上。有分教──知恩女子,欲酬大德於生前。秉義丈夫,不愧英名於身後。正是:
  勛業止完方寸事,聲名自在宇中流。
畢竟嘍囉怎的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7 23:45:53

第十九回     匡胤正色拒非詞 京娘陰送酬大德



  詩曰:
  荒山險嶺多盜跖,阻隔行人掠美色。
  壯士遇之心不平,寶劍一揮頸瀝血。
  受恩思欲報深恩,幾遍欲言心未寧。
  一朝訴出衷懷事,引得英雄性火烈。
  蜀中當罏卓文君,至今猶見詩人說。
  三原紅拂有誰稱,曖昧遺羞何足貴?
  睹此餘生終不失,惟有黃昏相感泣。
  話說張廣兒領了嘍囉趕來,思想要奪京娘,誰知反被趙匡胤打死。那眾嘍囉正要逃走,卻被匡胤喝住,說道:「爾等休得驚慌,俺乃東京趙大郎便是,自與賊人張廣兒周進有讎,今已都被俺除了,與爾等無干。」眾嘍囉聽說,一齊棄了刀槍,拜倒在地。匡胤分付道:「爾等從今以後,須當棄邪歸正,不可仍是為非。倘不聽俺的言語,後日相逢,都是死數,爾等各自去罷。」眾嘍囉聽了分付,磕了一個頭,爬起身來,俱各四散的去了。匡胤收拾要行,早見金烏西墜,玉免東升。遠遠望見前面有座客店,便同京娘趲行幾步,到了店門,扶著京娘下馬,一齊進店,把馬交與店家喂養,進了客房,店家整備晚膳進來,兄妹二人吃了一餐,各自安寢。
  且說京娘想起匡胤之恩,無以為報,暗自尋思道:「想當初紅拂本一樂女,尚能選擇英雄,況我受恩之下,捨了這個豪傑,日後終身,那個可許?欲要自薦,又覺含羞,一時難以啟口,若待不說,等他自己開口,他乃是個直性漢子,那知我一片報德之心。」左思右想,一夜不能合眼。不覺五更雞唱,匡胤起身,整馬要行。京娘悶悶不悅,祇得起身上馬,出門而行,乃心生一計,一路上祇推腹痛,幾遍要出恭,匡胤扶他下馬,又攙他上馬,京娘將身偎倚,萬種風流。夜宿之時,又嫌寒憎熱,央著匡胤減被添衾。這軟玉溫香,豈無動情之處?匡胤乃生性耿直,盡心服侍,不以為嫌。
  又行了三四日,已過曲沃地方,一路上又除了許多毛賊,約計程途,祇有三百里之間。其夜宿於荒村,京娘心中又想道:「如今將次到家了,祇顧害羞不說,豈不錯過機會,若到了家中,便已罷休,悔之何及?」滿腹躊躇,不覺長吁短嘆,流淚憑几。匡胤在外廂聽了,不知所以,即慌進來問道:「賢妹,此時夜已深了,因何未睡?你滿眼流淚,有何事故?」京娘道:「小妹有一心腹之言,難以啟齒,故此不樂。」匡胤道:「兄妹之間,有何嫌疑,但說不妨。」京娘道:「小妹係深閨弱質,從未出門,因隨父進香,誤陷賊人之手。幸蒙恩人拔救,脫離苦海,千里步行,相送回鄉,又為小妹報雪深讎,絕其後患。此恩此德,沒世難忘。小妹常思無以報德,倘蒙恩兄不嫌貌醜,收做鋪床疊被之人,使小妹少報涓埃,於心方安,不知恩兄允否?」匡胤聽了,呵呵大笑道:「賢妹之言差矣,俺與你萍水相逢,挺身相救,不過路見不平,少伸大義,豈似匪類之心,先存苟且?況彼此俱係同姓,理無為婚,兄妹相稱,豈容紊亂?這不經之言,休要污口。」京娘聽了此言,羞慚滿面,半晌無言。沉吟了一會,復又說道:「恩兄休怪小妹多言,小妹亦非淫巧苟賤之輩,因思弱體餘生,盡出恩兄所賜,此身之外,別無答報,不敢望與恩兄婚配,但得納為妾婢之分,服侍恩兄一日,死亦瞑目。」匡胤勃然變色道:「俺以汝為誤遭賊陷,故不辭跋涉,親送汝歸,豈知今日出此污蔑之言,待人以不肖!我趙匡胤乃頂天立地的男子,一生正直無私,倘使稍有異志,天神共鑒!爾若邪心不息,俺便撒手分離,不管閑事,那時你進退不得,莫怪俺有始無終。」匡胤言罷,聲色俱厲,唬得京娘半晌不敢開口,遂乃深深下拜,說道:「今日方見恩兄心事,炳若日星,嚴如霜露,凜不可犯。但小妹實非邪心相惑,乃欲以微軀報答大恩於萬一,故不惜羞恥,有是污言。既恩兄以小妹為嫡親骨肉,妾安敢不以恩兄之心為心?望恩兄恕罪。」匡胤方纔息怒,將手扶起京娘,道:「賢妹,非是俺膠柱鼓瑟,本為義氣所激,故此千里相送,今日若有私情,與那兩個強人何異?把從前一片真情,化為假意,豈不惹天下的豪傑恥笑?」京娘道:「恩兄高見,非尋常所比。妾今生不能補報,死當結草銜環。」兩個說話,直到天明。正是: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
  自此,京娘愈加嚴敬匡胤,匡胤愈加憐惜京娘。看看到了蒲州,京娘雖知家在小祥村,卻不認得路徑,匡胤就問路行來。將到小祥村,京娘望見故鄉光景,好生傷感。
  卻說趙員外自從進香失了京娘,將及兩月有餘,老夫妻每日相對啼哭。這日夜間,睡到三更時候,員外得其一夢,夢見一條赤龍,護著京娘,從東回到家中。員外一見大喜,接了女兒,安頓進去。看那赤龍,登時飛去。回至裏邊,忽又不見了女兒,四下尋覓,卻被門檻絆了一交,遂而驚醒。即時說與媽媽。媽媽道:「此乃你的記心,不足為信。」趙員外憶女之情,分外悲戚。至次日日午,忽莊客來報道:「小姐騎馬回來,後面有一紅臉大漢,手執棍棒跟隨而來,將次到門了。請員外出去。」員外聽報,唬得魂飛魄散,大聲叫道:「不好了!響馬來討嫁妝了。」說猶未了,京娘已進中堂,爹媽見了女兒,相持痛哭。哭罷,問其得回之故。京娘便把始末根由,細細說了一遍。又道:「恩人現在外邊,父親可出去延款,不可怠慢,他的性如烈火,須要小心。」趙員外聽了女兒之言,慌忙出堂,拜謝道:「若非恩人相救,我女必遭賊人之手,今生焉得重逢?」遂叫媽媽與女兒出來,一同拜謝。那員外有一個兒子,名喚文正,在莊上料理那農務之事,聽得妹子有一紅臉漢子送回,撇了眾人生活,三腳兩步,奔至家中,見了京娘,抱頭大哭,然後向匡胤拜謝。正是:
  喜從天上至,恩向日邊來。
  趙員外分付莊丁宰殺豬羊,大排筵席,款待匡胤。那媽媽同了京娘來至裏邊,悄悄叫道:「我兒,我有一句言語問你,你不可害羞。」京娘道:「母親有何分付?」媽媽道:「我兒,自古道男女授受不親。他是孤男,你是寡女,千里同行,豈無留情?雖公子是個烈性漢子,沒有別情。但你乃深閨弱質,況年已及笄,豈不曉得知恩報恩?我觀趙公子儀表非俗,後當大貴。你在路曾把終身許他過?不妨對我明言。況你尚未許人,待我與你父親說知,把他招贅在家,與你結了百年姻事,你意若何?」京娘道:「母親,此事切不可提起,趙公子性如烈火,真正無私,與孩兒結為兄妹,視如嫡親姊妹,並無戲言。今日到此,望爹媽留他在家,款待十日半月,少盡兒心。招親之言,斷斷不可提起。」媽媽將京娘之言,述與員外。員外不以為然,微微笑道:「媽媽,這是女兒避嫌之詞,你想人非草木,放著這英雄豪傑,豈無留戀之情?少刻席間,待我以言語動他,事必諧矣。」
  不多一會,酒席完備。員外請匡胤坐於上席,老夫妻下席相陪,兒子京娘坐於旁席。酒至數巡,菜過五味,員外離席,親自執壺把盞,滿斟一杯,送與匡胤道:「公子請上此杯,老漢有一言奉告。」匡胤接過酒來,一飲而盡,說道:「不知員外有何見教,願賜明言。」員外賠著笑臉道:「小女餘生,皆出恩公子所賜。老漢與拙荊商議,無以為報,幸小女尚未適人,意欲獻與公子,為箕帚之婦,伏乞勿拒。」員外話未說完,匡胤早已怒發,開言大罵道:「好一個不知事的老匹夫!俺本為義氣,故不憚千里之遙,相送你女回家,反將這無禮不法的話兒侮辱於我,我若貪戀你女之色,路上早已成親,何必至此?」說罷,將酒席踢翻,口中帶罵,跋步望外就走。趙員外唬得戰戰兢兢,兒子媽媽都不敢言語。京娘心下甚是不安,急忙出席,扯住了匡胤衣襟道:「恩兄息怒,且看小妹之面,請自坐下,小妹即當賠罪。」匡胤正當盛怒之下,還管甚麼兄妹之情,一手撒脫京娘,提了行李,出了大門,也不去解馬,一直如飛的去了。有詩為證:
  義氣相隨千里行,英雄豈肯徇私情?
  席間片語來不合,疾似龍飛步不停。
  京娘見匡胤不顧而去,哭倒在地。員外媽媽再三相勸,扶進了房中。京娘祇是啼哭,飲食不沾,心中想道:「虧了趙公子救得性命回鄉,不致失身於異地,爹媽反多猜疑,將他激怒而去。我這薄命,既不能托以終身,又不能別圖報答,空生何益?不如一死,倒得乾淨。」挨至更深,打聽爹娘都已睡了,即便解下腰間的白汗巾,懸梁自縊。正是:
  可憐香閣千金女,化作南柯一夢人。
  次日天明,員外夫婦起來,不見女兒出房。員外道:「媽媽,為何女兒這時還不出房?」媽媽道:「想是女兒行路辛苦,此時還在熟睡哩。」員外道:「我實放心不下,你可進去看看。」媽媽當真的推進京娘房內去看,年老之人,不辨東西南北,正望床上去叫,不料頭兒一撞,可可的撞在京娘身上。媽媽初時還祇道挂著甚麼,及至仔細一看,見是女兒,祇唬得:
  魂向天邊飛舞,魄歸雲內逍遙。
當下媽媽叫喊起來,員外聽得,慌忙趕至房中,見了如此光景,與媽媽相對痛哭。免不得買棺成殮,做些僧道功德,水陸道場,懺悔今生,博望來世。這些事情按下不提。
  且說趙匡胤因趙員外一言不合,使性出門,一口氣竟走了十餘里路,看看天色晚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正在為難之際,忽然就地裏一陣陰風,覺得淒淒慘慘,冷氣逼人,伸手不見指掌,恁般昏暗。此時心中惶惑,進退兩難。祇見前面隱隱的有人騎馬,手執紅燈而走,閃閃爍爍,微有亮光。匡胤見了,滿心歡喜,欲要趕上同行。那燈光兒可煞作怪,匡胤緊行,這燈光也是緊行,匡胤慢走,那燈光也便慢走,憑你行走得快,總是趕他不上。心下甚是疑惑,即便開言叫聲:「前面的朋友,可慢一步,乞帶同行。」祇見前面燈光停住,應聲答道:「妾非外人,乃是京娘。因父母不察,有負恩兄,以致恩兄發怒出門,將這一片義心化為烏有。妾心甚為不安,祇得痛哭至晚,自縊而死。但蒙恩兄千里送歸,得表貞白,妾無以為報,故此執燈前來,引道遠送一程,以表寸心。所恨幽明路隔,不敢近前,祇得遠遠相照,望乞恩兄恕罪。」匡胤聽言,不勝駭嘆道:「據賢妹所言,輕生惜義,反是愚兄之故。但賢妹既已身亡,為何還會乘馬?」京娘道:「好叫恩兄得知,此馬自蒙恩兄所賜,乘坐還家,今見恩兄已走,小妹已亡,此馬悲嘶,亦不食而死。」匡胤聽了,甚為感嘆。因又說:「賢妹,你生死一心,足見貞節。又蒙陰靈照護,盛德難忘。愚兄後有寸進,便當建立香祠,旌表節烈。」京娘稱謝不已。說話之間,將及大明,祇見京娘還在前面,叫聲:「恩兄,天色將曉,小妹不能遠送了。後會難期,前途保重。」說罷,隱隱痛哭而去。匡胤望不見了燈光,心下十分傷慘,因思苗光義柬帖之詞說空送佳人千里路,如今果應其言。
  正行間,祇見前面有座小山,山下有一所古廟,樹木蒼蒼,香煙杳絕。匡胤問及土人,土人答道:「客官休問,快快走罷。」匡胤見說話蹊蹺,必要追問其故。土人道:「此廟原係本處的社廟,因為近來出了一個妖怪,每夜出來害人,近村人家,盡都怕懼,各自遠移,因此叫客官快行。」匡胤聽了,大笑不止,道:「俺生平遍走天下,總不信邪。既然此地有妖,俺又走得力乏,不免就在此廟安息一日,有何不可?」說罷,走入廟中,坐在板上,打開包裹,吃了些乾糧,放翻身軀,呼呼熟睡,直至天晚,方纔醒來。睜眼往外一瞧,祇見日色西沉,鳥雀歸宿。復往廟外四野觀望,並無宿店,祇得重進廟來。又吃了些乾糧,將腰中鸞帶解下,晃成了神煞棍棒,執在手中,仍復坐下。心中又記著京娘的事情,更加嘆息。將至二更,果見明風颯颯,冷氣淒淒,匡胤一時驚疑起來。將身立起,定睛一看,那天光微亮,透進殿來,祇見神座下面,隱隱的盤著一條大蛇,頭如笆斗,眼似燈光,口噴黑氣,甚覺腥羶。匡胤道:「原來是這個孽障在此害人,待我與這地方除了害罷。」舉起神煞棍棒,望了大蛇,喝聲:「著!」奮力打將過去,有分教──仙棍騰挪,數載妖魔須就死。神威奮武,積年驍惡總成灰。正是:
  事從閱歷奇方見,人極凶殘命必傾。
畢竟妖蛇除否,且看下回自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7 23:46:31

第二十回     真命主戲醫啞子 宋金清驕設擂臺



  詩曰:
  掃盡浮翳世路清,行人相喚話衷情
  天星本是文明質,地界偏來指點靈。
  風景有殊多阻隔,山林無路被佔侵。
  神威到處烽煙息,萬世猶令仰德欽。
  話說趙匡胤因與趙員外一言不合,激怒出門,氣憤而行,錯過了宿頭,感得京娘陰靈兒執燈相送,因此又行了一夜。不期精神困憊,路逢古廟,將息了一日。至夜二更,果見廟有妖蛇,當時舉動了神煞棍棒,大喝一聲,望著蛇頭便打。那蛇看見匡胤打來,便昂起頭兒,一躥躲過,就望匡胤撲來,匡胤躲過,卻撲個空。匡胤提起棍棒,正要打下,祇見那蛇盤動身軀,驀將尾兒望匡胤鞭將過來,卻鞭不著。那蛇也便心慌,仍復昂起這斗大的頭兒,直撲將來。匡胤亂把身一閃,乘勢將棍一攪,不端不正,正中在七寸之間,那蛇痛極,已是半死。匡胤因黑夜微明,看不親切,祇把棍棒一陣亂打,祇打得不見動彈,然後住手。復又坐在板上,打盹片時,不覺村雞三唱,日色初升。匡胤醒來,將妖蛇一看,委的長大,甚是怕人。遂向壁上留詩四句云:
  遍走關西數座州,妖蛇為害幾春秋。
  神前棒落精神散,從此行人不用愁。
題罷,將神煞棍棒復為鸞帶,束在腰間,背上行李,離了廟祠,望前行走。這日正行之間,祇見前面有所高大宅子,門首坐著一個老者,鬢髮蒼蒼,往來觀望,見了匡胤,離座欠身,滿面堆笑道:「君子,權且請留貴步,到舍下奉茶。」匡胤見是老者相留,不好違他,祇得同進大門,至廳上放下包裹,敘禮坐下。安童獻上茶果,彼此飲畢。匡胤開言問道:「老丈素未相識,今日見召,敢問有何見教?」那老者口稱一聲:「君子,老漢姓王,今交六十八歲,薄有些祖業莊子,這裏凍青莊人人稱我百萬。空有田園,吃虧了老年無子。為此往寺裏燒香許願,求子傳宗,五十六歲上,纔得生了一子,老漢以為大幸,可望承祧。誰知命薄,祇得了一個殘疾之兒,直至如今長了一十三歲,卻原來是個啞巴兒,並不會說話。老漢日夜心焦,無有法治。因於兩月之前,有個算命的先生在此經過,老漢請他推算啞兒。那先生姓苗,名光義,卻也算得古怪,他說啞巴兒,啞巴兒,今日不開口,他年宰相做公侯。叫我今年今月今日今時,在此等候一位紅面君子,他善治啞巴,可使能言。所以老漢誠心在此奉候,不想果應其言,遇著君子。若能治得小兒能言,老漢情願平分家業,決不食言。」
  匡胤聽言,心下暗想道:「這苗光義雖然言言有準,句句皆靈,祇這一樁事情,便是荒唐無據了,世間諸病有醫,那見啞巴兒也可治得?況我又不知治法如何,怎的把這擔兒卸在我身上,我如今若說不會,卻又辜負了這老者一片誠心,不如將計就計,且含糊應他,哄過了此時,離了這裏,管他會說不會說?」主意定了,開言答道:「這啞巴兒在下雖然會治,祇看各人的造化何如,能言不能言,乃係定數,不可勉強。可請令郎出來一看,便知端的。」旁邊站著一個安童,即忙應道:「我家小相公正在書房內攻書哩。」匡胤道:「既是啞巴,怎麼會得攻書?」安童道:「別人是念書,我家這小相公乃是悟書,雖則整日不離書本,祇好空作想,應個名兒,叫他怎樣好讀?」那員外喝道:「狗才!誰要你多講,快去領小相公出來,好求這位君子醫治。」安童應聲去了。
  去不多時,把啞巴兒領至廳前,朝上施禮,站立旁邊。匡胤舉眼看他,但見:
  頭戴束髮包巾,齊眉垂髮。身著大紅道服,滿繡寒梅。襯衣鮮艷是鬆花,護領盤旋乃白色。齒白唇紅,面如滿月非凡相。眉清目秀,鼻如懸膽有規模。
  匡胤看了,心下想道:「這樣一個好孩子,生得大有福相,可惜是個啞巴兒。他既然出來,待我胡念幾句,打發他進去,我便辭了,管他則甚?」遂問道:「令郎可有名麼?」員外道:「他學名叫做王曾。」匡胤道:「我這個治法,祇看各人的虔心,虔心若至,登時會言,若虔心不至,要等三年。」員外道:「老漢的虔心無所不至,祇把他治得講出話來,就是老漢的萬幸了。」匡胤即便用手把啞巴兒一指,口中念道:
  「王曾又王曾,聰明伶俐人。
  今日遇了我,說話賽銅鈴。」
匡胤祇當戲詞,權為搪塞之意,那知金口玉言,好不應驗,話纔說完,祇見王曾將身跪倒,口吐言詞,甚覺清亮,說道:「多謝指教,小子得開蒙混矣。」說罷,立起身來,又望著匡胤嘻嘻的笑了一聲,竟往裏邊去了。看官不知,王曾原是文星降世,數定如此。後來太祖得了天下,王曾得中三元。至太宗御極之時,做了當朝宰相,輔佐朝廷,調和鼎鼐。此是後話,不提。
  祇說匡胤當時說了幾句言語,果見王曾開口起來,連自己也都不信,著實駭異。那員外在旁,見兒子說得出話,心中大喜,驚異如狂,上前拜謝道:「感蒙君子神術高妙,治好了小兒。老漢有言在先,願把家私平分,就請君子收納。」匡胤道:「老丈不必費心,令郎開口能言,一則是他天資固有,二則老丈世代積德之故,在下何能,敢行冒賜?」說罷,就要告別。員外怎肯放行,一把手執住,復請坐下。遂又問道:「適纔尚未拜問,不知君子尊姓大名,府居何處?」匡胤答道:「在下汴梁人氏,父親趙弘殷,官居都指揮之職。在下名喚匡胤,字元朗。」員外道:「原來是位貴公子,老漢多有失敬,幸勿見罪。但公子既然恁般廉介,不受老漢微資,萬望屈駕在舍,盤桓數月,少盡老漢一點之心,然後行程,望勿再卻。」匡胤不好拂情,祇得住下,每日款待,豐盛異常,趨附之情,自不必說。時當秋末冬初,員外見匡胤寒衣未備,即忙分付家人叫了裁縫,做了幾套上好整潔的棉衣,送與匡胤禦寒加減。
  其時就有村莊上的好事之人,你我相傳,聲聞遠近,都說王員外家來了一位會治啞巴的神仙,委實靈異,憑你說話不出的,一經他神治,便會開談。登時哄動了許多愚夫愚婦,不論著遠著近,是女是男,如鴉群蜂擁的一般,來到凍青莊上,就把王員外家的大門團團圍住,一齊喧嚷起來,聲聲要請神仙出來,醫治啞巴。當有莊丁進內通報。匡胤祇得出來道:「列位休得羅皂。你們來得已不湊巧,我這治法本有定則,一年祇治得一個。若是有緣,明年再來相會。」眾人聽說,一齊亂嚷道:「你祇認有錢的,就肯醫治,我們窮人到此,就這等嫌貧憎苦,不肯好好兒醫治。同是一樣的人兒,卻兩般看待,理說不去,情上難容。」這個說著,那個就拾泥土亂丟,那個喧鬧,這個就把磚塊亂打。一時間鬧得匡胤無主,祇得往內就跑,緊緊的把大門閉上,也顧不得告辭員外,背了行李包裹,叫莊丁領路,悄悄出了後門,往前竟走。
  又來到一個村莊,地名桃花莊,有座酒舖開在那裏,走將進去,叫店家取酒來飲。方纔坐下,祇見一個行客慌慌忙忙奔進店來,把桌子一拍,亂叫道:「打酒來,打酒來!不論熱的冷的,祇吃一壺,助助興頭,好去看打擂臺。」那店家慌忙取將酒來,擺在桌上。那人篩來便吃。匡胤聽說打擂臺三字,即忙問道:「請問朋友,這個擂臺是何人所立?不知在於何處?」那人一面喝酒,一面答道:「這座擂臺,就立在這裏桃花莊西首,乃是桃花山上的三個大王所立。」匡胤道:「那大王叫甚名字?他的武藝如何?」那人道:「這山上的三個大王,乃是一母所生的,大大王名喚宋金清,二大王宋金洪,三大王宋金輝。還有一個妹子,叫做宋金花,一般的本事高強,武藝出眾。聚齊了許多好漢,住這山上,做那英雄事業,霸踞一方,無人敢犯。因此在山下擺設擂臺,每逢三六九之期,輪流下山,上臺比武。那臺上擺著許多金銀做彩,若是有人上臺打他一拳,贏他一錠金元寶,踢他一腳,贏他一個銀元寶,若是輸了,給他十倍。每每裏祇有輸於他的,再不見有人贏得。今日輪該大大王上臺,所以要去觀看。」說罷,會了錢,出店而去。
  匡胤聽了,一時心癢,也祇吃了一壺,還了錢,出門往西而來。走不多路,祇見那邊有一座擂臺,四圍觀看的人如山似海,甚是鬧熱。祇見那臺上立著一條好漢,扎束得十分齊整,正在上面耀武揚威,對著下邊說道:「你們眾人中,可有有本事的麼?便請上來會俺,贏得俺時,金銀相送。怕給十倍的,休得上臺出醜。」話未了,早見匡胤分開眾人,一個飛腳,跳上臺來,大喝一聲:「小輩休得夸口,俺來也!」祇這一聲,把宋金清唬了一跳,眯著眼把匡胤一看,暗道:「好個紅臉漢子!」便道:「你這紅臉大漢,敢是要與俺比手麼?」匡胤叫道:「宋金清,聞得你大有本領,故此俺特備十倍金銀,前來會你。」說罷,放下包裹,脫去了袍服,擺了兩個架兒。那宋金清大怒道:「紅臉賊,怎敢道俺名字?」照著腿就是一腳。匡胤將身一閃,卻踢個空,就勢打個反背。宋金清用個泰山壓卵勢,望著匡胤打來。匡胤把身子一迎,故意失腳一滑,撲通的躺在臺埃。宋金清心中大喜,便使個餓虎撲食勢來抓匡胤。匡胤見他來得凶猛,就使個喜鵲登枝,將雙足對著宋金清的胸膛,用力一登,早把宋金清踢倒。即忙跳起身來,上前擒住,雙手拿住了宋金清的兩腿,提將起來,祇一扯,把宋金清的糞門劈開到小肚上,活活的分為兩半,望臺下丟了下來。那臺下有十二個徒弟,百十個嘍囉,大喊道:「休叫走了紅臉賊,快些拿住,與大大王報讎!」說罷,一齊舉動槍刀,圍住了擂臺,喊聲如雷,亂箭齊發。匡胤見勢頭不好,又沒避身之處,心中著慌,捨下了行李袍帶,跳下臺來,赤手搶拳,打開一條活路,往南疾走如飛。正是:
  撒手劈開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門。
  匡胤正走之間,後面喊聲大舉,追趕上來,看看將近。怎奈寡不敵眾,難與爭鋒,祇是望前飛奔。正在危急之際,忽然布起一陣黑霧,迷天暗地,掩石遮林。那嘍囉失了路徑,又不見了匡胤,祇得回轉桃花山報信去了。
  匡胤見大霧退了賊兵,心下稍定,慌忙奔趕前途。當時來至一山,正在行程,驀地裏刮起一陣大風,十分利害。風過處,忽聽呼的一聲,跳出一隻斑斕猛虎,張牙舞爪,擺尾搖頭,望著匡胤便撲。匡胤側身躲過。那虎撲了個空,轉身復又跳將過來。匡胤跳過一邊,說聲:「不好!前有猛虎阻路,後有賊寇來追,我命今番休矣!」正說著,那虎又把身兒弔轉過來。匡胤一時慌了,不將拳去抵敵,祇把眼兒往後一望,祇見路旁有株大樹,邁步上前,扳住了樹身,爬將上去,坐在枝上,權為躲避。那虎卻又作怪,見匡胤走了上去,跳將起來,也便坐在樹下,把嘴向著那樹根兒,祇管去啃,看看的啃去了一半,那上面的樹枝兒就不住的搖晃起來。此時匡胤心中好不著急,說聲:「不好!這孽畜把樹啃去半邊,弔將下去,不是跌死,就是落在他口裏。」心中一急,衝破泥丸,現出一條真龍,在空中升騰旋繞。正是: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纔退賊兵,又逢虎厄。
  不說匡胤有難。且說這座高山,名為困龍山。山上有一座古寺,名為蟄龍寺。那當家長老,法名曇雲,本是殘唐時的大將馬三鐵,曾做潼關總兵,後來棄職修行,住居此寺。寺中有五百名上堂僧眾,個個拳棒精通,都聽長老法紀。這日有兩個僧人要往澗中取水,走出山門,忽見樹林邊坐著一隻猛虎,擋住去路,連忙跑進寺中,至禪堂報知長老。那曇雲長老罵道:「這孽畜怎不在深山養靜,擅敢擾害生靈?」分付徒弟們:「跟我前去走走。」說罷,立起身來,取了一隻鐵胎弓,三枝連珠箭,領著大眾,出了山門,立在階沿石上觀看。果見那樹林邊一隻大蟲,在那裏啃樹,又見半空中現著一條赤鬚火龍。長老看了,微微冷笑道:「我這寺門乃清靜之地,豈容這兩個孽畜在此作耗?」左手彎弓,右手搭箭,正要射去,旁有一個徒弟叫道:「師父且慢。那樹枝上還坐著一人,這龍就是他頭上現出來的,想必是個妖怪。」長老聽了,定睛一看,果見一人在樹枝上坐著,心中想道:「必定這人遇著這虎,怕傷性命,因此爬在樹上,暫且躲避,等候人來救他。如今猛虎啃樹,他心下豈不著慌?一時害怕,故此迸開頂門,現出此物。此人有此奇徵,日後福分不小,待我出家人救他一命。」正是:
  收起降龍意,又生伏虎心。
  長老執定了弓箭,對著猛虎,正待放去,眾僧齊聲道:「師父不可。」長老道:「我要射虎救人,爾等緣何又說不可?」眾僧道:「師父,我們佛家弟子,慈悲為本,方便為心。方纔既不射龍,如今卻要傷虎,放了一個,害了一個,豈無偏見之心?」長老道:「依你們便怎樣?」眾僧道:「若依弟子們主意,且把大蟲轟去,救了樹上的人,兩下都不喪命,這便是慈悲之心了。」長老道:「說得有理。」放下了弓箭,就叫眾僧上前轟去大蟲。那眾僧齊聲吶喊,共力驅除,指望大蟲跑了去。誰知他任你呼喝,祇是不睬。長老道:「爾等退後,待我分付於他。」遂大聲喝道:「你這孽障,此地乃清淨法門,誰許你在此作耗?若不快走,叫你目下就要傾命。」長老方纔說完,那虎立起身來,望著長老看了一看,抖抖毛,竟是望深林裏去了。眾僧夸獎道:「終是師父法力無邊,祇幾句法語,就叫這畜生去了。」
  那長老見虎已去,望上叫道:「樹上君子,那大蟲已去遠了,你要放心下來。」此時匡胤被虎唬慌,真元出現,正在閉目凝思,待其天命,故此眾人喧鬧,不曾相聞。及至長老到樹邊叫喚數聲,一如醍醐灌頂,便爾元神歸竅,清晰如初。開眼一看,果然猛虎已去,看見許多僧人,立在下邊,方纔放心溜下樹來。仔細一看,見那為首的老和尚生得清奇古怪,老耄雄偉,以下僧人,盡多壯麗。但見那老和尚:
  雙眉似雪,兩鬢如霜。面猶蟹殼,猙獰不亞揭波那,目若朗星,潤澤無殊阿羅漢。毗盧帽整齊抹額,貌端端顯得佛相莊嚴,紅袈裟周正披身,氣昂昂露出英風凜冽。兩下門徒齊擁護,一如捧月眾星辰。
  匡胤見長老這等丰神,不住的暗暗喝采。那長老也把匡胤細觀,見他面貌神威,隱隱君王之相,身材厚重,堂堂帝主之容。心下也是暗喜,滿面堆笑,開言問道:「不知君子尊姓大名,仙鄉何處?今日到此,有何貴幹?」匡胤答道:「承長老下問,在下家住汴京,乃殿前都指揮趙弘殷之子,名叫匡胤,表字元朗。因到關西投親,路過桃花山,見有強人賣弄,因一時不平,擂臺力劈宋金清。不期他手下人多,一時難以抵敵,得便逃走。來到寶山,又遇了猛虎,所以權在樹上躲避片時。正在危急,幸得長老相救,此乃死裏逃生,皆出長老大德。」那長老聽說,滿心歡喜,說道:「原來就是趙公子,失敬了,請到裏面講話。」把手一拱,接進了匡胤,將山門閉上。
  彼此來至禪堂,敘禮送茶已畢,匡胤問道:「請問長老法名,俗家何處?乞道其詳。」長老道:「老僧法名曇雲,又名佛瑞。俗姓馬,名三鐵。殘唐時曾為潼關總兵,與令尊有一面之交。後來因見國事日非,天心已去,棄職歸家,來至此處,出家修心養性,遠避俗緣。方纔打死的宋金清,乃是桃花山的大王,本寺的施主。公子一時豪舉,力劈此人,惹下滔天大禍。他還有二個兄弟,有萬夫之勇,一個妹子,有妖法之能,手下有許多徒弟,五千嘍兵。方纔沒有趕上,一定回山報信。他兄妹三人聞知大王被害,必來報讎。祇是眾寡不敵,如何是好?」
  匡胤聽了大驚,心中想道:「我指望避禍,如今倒自投羅網了,原來他與賊人一黨,故此哄我進來,就把山門緊閉,心懷不測,必有鬼謀。我欲待打出山門,去尋生路,看這和尚年紀雖老,豪氣尚存,況有眾僧幫助,怎得出門?若待坐觀動靜,時刻提防,亦非自全之策。」左思右想,一籌莫展。忽又想道:「我如今誤入他門,料難出去,不如用一苦肉計,看他意向若何。」便道:「長老,那大王既是寶剎的施主,在下至此,諒無得生。可將我綁去,送上山寨,一則遂了他報讎之心,二則也見得長老的無量功德。望即施行,莫須故緩。」那長老聽了,笑容可掬,說道:「公子,你不必多心,休疑老僧有甚歹意。那宋家弟兄雖是我寺中施主,卻非心願,因老僧賤名難犯,故假布施之名,暗裏結交。老僧久欲驅除,因是無釁可乘,且獨力難以大舉,故得養成銳氣,以至於今。況貧僧與令尊有一面之交,焉肯把公子獻與賊人?我想他此來,必定先到寺中搜檢,不如將計就計,我與公子並力同心,結果了這伙毛賊,與地方除其大害,這纔是無遮無量,絕大的功德。」匡胤道:「長老果有此心,還是戲語?」長老道:「老僧並不虛言,公子勿疑。」匡胤道:「長老有此盛德,不知計將安出?乞道其詳,以釋愚懷。」那長老用手一指,說出這個計來,有分教──僧俗同心,蟄龍寺中頃刻尸橫血濺。兄妹報怨,桃花山上登時瓦解冰消。正是:
  共嘆榮枯誠異日,堪悲今古盡同灰。
畢竟長老說出甚麼計策,且看下回便見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8 10:45:37

第二十一回     馬長老雙定奇謀 趙大郎連誅賊寇



  詞曰:
  羈人懷旅,回首鄉關遠。鶯聲催淚痕,方躑躅,烽煙滿眼。平生志奮,欲盡掃妖氛。任角逐,逞追奔,指顧旌旗斷。
  神謨妙算,矰繳施羊犬。連弩絕歸程,漫贏得,泉噴風捲。元凶已馘,邊鄙見塵清。鴻路靖,豹山寧,顯得男兒願。
        右調《驀山溪》
  話說曇雲長老見匡胤疑他有相害之心,便說道:「公子何用疑心?老僧委的真心,故此屈留公子在此商議,必須設一奇謀,將他剿絕,方無後患。」匡胤道:「既長老有此盛德,請問計將安出?」長老道:「老僧有一神弓,名曰插靶鐵胎弓,又有三枝連珠神箭,今交與公子,伏在大殿供桌之下。我把賊人哄了進來,見機行事。公子祇聽我口念工字為號,就便開弓放箭。天幸得能成功,結果了一個,就少一個幫助了。」說罷,把弓箭遞與了匡胤,把那射法架勢教了數遍。匡胤天資敏捷,一教就會。跟了長老,來到大殿,鑽在供桌之下,放下了桌帷,安排停當。又分付眾僧把山門大開,若有桃花山賊人到來,祇管放他進來,不必攔阻。眾僧答應一聲,開了寺門等候。不提。
  再說那追趕的嘍囉被黑霧迷路,回轉桃花山,報知了兄妹三人。那兄妹三人聞了此信,一齊放聲大哭,切齒咬牙,務要追拿回來,報讎泄恨。當時留下宋金花看守山寨,兄弟二人點起五百嘍囉,一齊下山,望前追趕。到了蟄龍寺,將山門圍住,高叫道:「寺內和尚聽著,方纔有一紅臉漢子逃走到此,諒著在你寺中藏躲。你們快快獻將出來,每年加增你十萬錢布施。」山門上的眾僧連忙報與長老。長老走將出來,一見了兄弟二人,滿面堆下笑來,問道:「二位大王帶領人馬到來,不知何故?」宋金洪道:「長老有所未知,今日早上有一紅臉賊人,與俺大哥在擂臺上放對,不料俺大哥一時失手,被他劈死,言之痛心。嘍囉們正要拿住,又被他走了,故此俺便前來追趕。不知可曾到此?若在你寺中,快把將來與我,定然重重相謝。」長老道:「原來如此。祇是我寺中並未曾看見,大王再往別處追尋,不必耽誤。」說罷,轉身進去,把山門閉上。宋金洪見了,心下疑惑道:「兄弟,方纔我們到時,山門大開,如今聽著我們要尋,他就把山門閉上,其中必有原故。你可在外看守張望,我進去搜尋一番,或者讎人在裏,也未可知。」宋金輝道:「哥哥言之有理。」
  金洪下馬,帶領三十名嘍囉,至山門前,一齊叫門。那眾僧做成圈套,就把山門開了。金洪當先,嘍囉在後,一齊進了寺門,來到大殿。長老迎將出來,道:「二大王,想不信貧僧之言,要來搜麼?」金洪笑道:「俺實不信長老之言,祇得要得罪一遭。」就叫:「嘍囉與我進去搜尋。」嘍囉答應一聲,跋步下殿,從兩廊搜起,復上大殿,往羅漢堂及天花板內,至廚灶、僧房、地板、天井各處搜尋,並無蹤跡,出來回了宋金洪的話。金洪喝道:「你們這班奴才,未曾搜到,就來搪塞,這供桌底下,為何剩著不搜?」長老聽了,暗暗笑道:「誰說不在供桌底下?縱然搜將出來,我馬三鐵在此,怎肯叫你拿去?」當下嘍囉走至供桌跟前,正欲將桌帖揭起,祇聽得檐前風聲驟發,就地滾滾塵埃,早來了兩位護駕神。祇見那左邊的裝束得十分凶惡,異樣驚人。怎見得:
  頭上紙錠映風飄,散髮垂眉眼墜梢。
  臉帶凶煞如粉潔,口涂噀血似彎超。
  白布袍兒腰繫草,輕麻裙子足穿礄。
  手中端執長楊拐,護駕喪門神聖標。
再看那右邊的,更覺威風。但見:
  頭戴銀盔光閃爍,身披鎖子橙黃甲。
  右手提著方天戟,左手托座黃金塔。
  鎮靜威儀神道伏,莊嚴色相佛門欽。
  陳塘關上有聲名,蟄龍寺中來保駕。
兩位神聖站在案桌左右,護住匡胤。那些嘍囉正待掀起桌幃,早被托塔天王把黃金塔一幌,把嘍囉的眼珠兒都幌黑了,一些也不見影響,祇得走了下來回復。宋金洪道:「祇怕你們搜得不細,今日有心得罪寺裏,你們可再往各處細細的搜看,便見有無。」嘍囉奉命,重新又從兩廊搜起,直至臥房住手。這一回搜尋,比前大不相同,但見煙塵繚亂,櫥櫃乒乓,千年古佛盡翻身,幾處經箱多傾倒。嘍囉尋了多時,出來回復道:「前後細搜,並無蹤跡。」
  金洪聽言,心中悶想:「這紅臉賊果然不到寺中不成?」正待起身,長老道:「二大王,如今可信貧僧之言,並非虛謊。」宋金洪道:「這賊雖然不到寺中,不知逃往那裏去了?」長老道:「何不佛前求上一籤,問問去向,也省了胡亂兒追趕,枉費大王的工夫。」金洪道:「長老言之有理。」遂即走至佛前,取了籤筒,雙膝跪下,口內通誠道:「弟子宋金洪,住居桃花山。因於今日有一紅臉大漢,不知姓名,在擂臺上將弟子長兄劈死,逃去無蹤,哀求我佛慈悲,憫賜一籤,指明去路。」金洪正在禱告,那長老在旁,把罄兒敲動,口裏念聲:「工,工。」金洪聽見,立起身來問道:「長老,我在這裏求籤,你為甚念起工來?」長老道:「二大王有所不知,這是求籤的靈咒,若不宣念幾聲,縱你虔誠,不能感應。」金洪道:「如此,煩你多念幾聲。」說罷,便又跪下,執了籤筒亂搖。長老口中又念:「工,工。」不上兩聲,匡胤在案桌下聽見,把神弓搭上了箭,輕輕把桌幃掀開,對著金洪說聲:「強賊看箭!」嗖的一聲,正中咽喉。金洪手撒籤筒,身軀仰倒,一命嗚呼,歸陰去了。眾嘍囉看見,一齊發喊道:「不好了,有刺客在此,把二大王射死了!」往外亂跳。長老丟了磬兒,身邊拔出戒刀,當門攔住。匡胤跳將出來,把宋金洪的寶劍取了,執在手中。僧俗二人,一齊動手,砍倒二十多人。餘者逃往外邊。
  那宋金輝正在山門等候,忽見嘍囉跑出來叫道:「三大王,不好了!這寺裏的和尚與這紅臉大漢通同設計,暗箭把二大王射死了,又傷了大半人,小的逃得快,全了性命。三大王作速整備。」宋金輝聽了,魂飛魄散,頓足捶胸,叫道:「馬三鐵,你為山寨上門徒,得了若干布施,怎敢通同野賊,傷害我哥哥?若不報讎,誓不立於人世!」把刀馬交與嘍囉,拔出寶劍,帶領了五十名健漢,跑進寺門,一齊叫喊道:「馬三鐵,你快把紅臉賊獻出,萬事全休,若有半個不字,叫你合寺僧人,不留一個!」長老聽知,謂匡胤道:「公子,此賊力大無窮,當用智取。公子可躲在窗後,待貧僧引他進來,與他一個暗送無常,免了你我費力。」匡胤依計,將身閃在窗後。長老手執戒刀,大步迎將出來,剛到金剛殿,正遇宋金輝,長老喝道:「宋金輝,你等兄弟,不守本分,無故擾亂我清淨之場,兩次三番進來搜檢,是何道理?祇是你自取滅亡,休要想著老僧。」金輝見了,怒氣填胸,口中大罵道:「馬三鐵,你這老賊禿!你從前以往,不知得了我山寨多少錢糧,捨在寺中,不思報答施主之恩,反與野賊同謀,害我兄長,怎肯甘休?」說罷,仗劍趕至面前,劈面一劍。長老將戒刀火速相迎。兩個殺在當場,戰在一處。約有十合,長老詐敗,虛晃一刀,跑進了大殿。宋金輝隨後追來。
  匡胤在窗後看得明白,讓過了長老,把手中寶劍舉起,對準了宋金輝的腦後,喝聲:「強賊看劍!」這一劍砍來,金輝那裏躲閃得及,叫聲:「不好,吾死也!」祇聽得一聲響處,早已連肩砍斷丫叉骨,帶臂劈開粗細筋。宋金輝既死在地,那些嘍囉齊聲叫道:「不好了!三大王也被害了,我們快些逃命罷。」吶喊一聲,往外亂跑。長老與匡胤從佛殿上趕出來,刀劍並舉,一連砍倒了二十多個。長老分付眾僧,一齊跟走出去。那山門外的嘍囉,正在那裏等候裏邊消息,祇見眾健漢往外亂跑,後面許多和尚追趕出來,見了如此光景,知是敗了,指望要逃。長老把戒刀往後一擺,許多上堂僧發聲喊,殺將過來,好不利害。祇見:
  征雲籠地,殺氣彌天。征雲籠地,揚塵布土幔山河。殺氣彌天,慘喊愁聲徹霄漢。追奔和尚,一排頭齊眉棍棒,舉動處,猶如霧捲游龍,敗北嘍囉,盡拋卻光閃槍刀,跑走時,好似彈傷飛鳥。自悔當年入了伙,豈是爭名。不圖今日喪其軀,祇因奪利。
  當下長老見嘍囉死的死,跑的跑,已是了帳,便分付眾僧不必追趕。眾僧依言,各自回身。祇見宋金輝騎的一匹赤兔馬,在那裏亂叫。匡胤聽了馬嘶,仔細一看,見那馬周身如火炭一般,身條高大,格體調良,走至跟前,將韁繩拉住。那馬見了匡胤,擺尾搖頭,嘶鳴不已。匡胤滿心歡喜,收了良駒。又見那首戳著一柄寶刀,將馬交與僧人牽著,自己走將過去,提起來一看,果然好一口寶刀。有詩為證:
  火煉功深久,槍錐怎敢當。
  鋒利誰得比,九耳八環刀。
  匡胤看了,心中大喜,取將來與長老觀看。長老道:「此為九耳八環刀,乃是純鋼煉就,鋒利非凡,真乃一口寶刀,可惜落於賊人之手。今歸公子,可謂物得其主矣。」言罷,即命僧人牽了良馬,執了寶刀,與匡胤一齊進了寺門。來到大殿,見了宋金洪弟兄二人尸首,橫臥在地,長老嘆息道:「孽障,你二人不為爭名,不為奪利,無故枉送性命。方纔的英雄,而今安在哉?」正言間,見宋金洪的盔甲甚好,便對匡胤道:「公子,這宋金洪的盔甲,也是齊整精奇,公子何不卸他下來?」匡胤走上前來,遂把勒甲絛解開,將這副鎖子黃金甲卸了下來,披在身上,倒也可體。又把鳳翅盔除下,戴在頭上,正好合適。打扮齊整,長老大喜道:「公子,你如今得了刀馬,有了甲冑,此乃天之所賜,假手於賊人,若遇賊兵,何足懼哉!」遂分付眾僧,將這大殿丹墀的尸首及寺門外的尸骸,一齊扛去山後空地上,盡都燒化了。又將各處佛前桌上的桌幃,解來做了旗號,端整與桃花山賊兵廝殺。
  且不言蟄龍寺中有了整備。再說桃花山上宋金花,見兩個哥哥領了嘍兵,去追拿紅臉大漢,去了許久,不見回來。正在憂疑,祇見一群嘍囉跑上山來,見了金花,一齊哭拜在地。金花慌忙問道:「你們為何這般模樣?二位大王如今在那裏?」嘍囉稟道:「小姐,不好了!那馬三鐵與紅臉大漢同謀設計,把二位大王一齊殺害在寺中,又把兵馬殺了大半。吾等得逃性命,回來報知,望小姐做主。」那金花聽了此言,祇唬得死去復生,放聲大哭,痛罵:「賊僧!你忘了大恩,反助賊人,殺死我兄長,誓不與賊並生!」遂取披挂,結束停當,提刀上馬,帶領了合寨兒郎,一齊下山,奔蟄龍寺來。一路上嘍囉吶喊,兵馬奔馳,早到寺前。
  卻有僧人報知長老。長老同眾僧各執兵器,扯了桌幃做的旗號,簇擁著匡胤,走出山門,到平陽之地,正見賊兵扎住陣腳。那宋金花一馬當先,嬌聲喝道:「馬三鐵,吾山寨上有甚虧負你處,你便與紅臉賊通謀害我兄長?今日我親自到此,快將紅臉賊送出,與我兄長報讎,你死略可俄延,若道半個不字,叫你狗命立刻歸陰,合寺僧人不留隻影。」匡胤聽了大怒,提刀出馬,大罵:「鳥婆娘!汝來送死,尚自不知,還敢鼓舌搖唇,做此伎倆。」宋金花抬頭一看,見匡胤盔甲刀馬,都是兄長之物,不覺睹物傷情,兩眼流淚,喝道:「紅臉賊!你害我兄長,又竊取了盔甲刀馬,尚在此狐假虎威,豈不可羞?快通名來,好取你首級。」匡胤聞言,舉眼重觀,祇見他:
  爛銀盔上雙鳳翅,白甲素袍彩戰裙。
  胸前寶鏡光閃電,勒甲絲絛九股勻。
  袋內彎弓犀角面,壺中箭插玉雕翎。
  打將鋼鞭鞍上挂,殺人寶劍鞘中存。
  愛騎走陣玉雪馬,三尖兩刃手中擎。
  杏臉桃腮生殺氣,柳眉鳳眼帶凶形。
  匡胤高聲喝道:「你要問我大名,我乃東京趙指揮老爺的公子趙匡胤便是。你是何名?也快通來。」金花聽了,心中倒有幾分怯他,暗自想道:「我聞他綽號叫趙闖子,慣要招災惹禍,因殺了御樂,逃走在此,打遍關西,並無敵手,怪不得兄長三人,都喪於此人之手。」遂開言道:「趙匡胤,我乃桃花山大王的親妹,紫霞洞老母的門人宋金花便是。聞你在東京惹下大罪,逃到這裏,應該隱姓埋名,改惡從善,纔是正理,不道狼子野心,仍然行凶害命。不要走,吃我一刀。」拍馬舉刀,望匡胤頂門上剁來。匡胤將刀望上架過,兩個往來衝殺,大戰在龍潭虎穴之中,真好利害:
  一雙男女相爭戰,兩邊僧俗助威風。一個三尖刀欄頭便砍,一個九耳刀撲面相迎。刀去猶如一片雪,刀來好似一團冰。八隻馬蹄就地滾,四條膊臂定輸贏。金花恨如切齒報兄讎,匡胤勇猛無窮怎懼怕。
  二人戰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金花料不能勝,心中暗想:「此人武藝高強,毫無破綻,須用法術,方可勝他。」想定主意,遂即將刀一晃,敗下陣去。匡胤不知是計,喝聲:「鳥婆娘往那裏走?」拍馬隨後追來。金花回頭看見,心中暗喜,放下三尖刀,伸手往豹皮囊中取出一寶,名為烈火珠,口念真言,祭在空中,望匡胤頂門上打來。曇雲長老見了大驚,高叫道:「公子少要去追,邪術來了!」匡胤抬頭一看,祇見半空中一道紅光落將下來。匡胤叫聲:「不好!」勒馬要跑,不想宋金花用手一指,這顆珠隨著匡胤頂上飛來。匡胤祇覺得熱氣蒸人,眼花頭暈,說聲:「我命休矣!」雙眉一緊,二目一合,急得頂門迸開,現出一條赤龍,往上升騰,有萬道毫光擁護。那珠方落下來,正遇火龍,將爪抓住。長老看得分明,心中大喜,叫道:「公子休得害怕,這邪術已破了。」那金花聽見,抬頭一看,祇見毫光萬道,擁著一條赤龍,在空中旋繞,那烈火珠影跡全無,心中焦悶,呆呆的祇看天上。長老瞧見,動了殺戒,心中一想:「待我斷送了這個賤婢的性命。」遂取出弓來,搭上了箭,大喝一聲道:「宋金花,看我的連珠神箭。」一聲響,射將過去。金花微笑道:「老賊禿,你有連珠箭,難道我怕你不成?」乘著箭來,身子一些不動。把左眼一瞅,左邊的箭墮地,右眼一瞅,右邊的箭垂埃。長老見了,心中驚駭道:「不道這女子倒會瞅箭法。我如今連發三枝,看他如何躲避。」遂又取出三枝箭來,先發二枝,金花仍把二目瞅落。長老忙把第三枝發去,宋金花不及提防,叫聲:「不好!」歪倒身軀,那枝箭嗖的一聲,打從肋下蹭將過去。這時匡胤原神歸竅,勒馬停刀,正在思想欲誅金花之策,卻見他在那裏遮擋連珠神箭,心中暗喜:「此婦合該休矣。」把馬一磕,輕輕的盤到宋金花背後,舉起了九耳八環刀,喝聲:「賤婢看刀!」金花祇顧前面躲箭,那知背後刀來,一時措手不及,被匡胤一刀砍於馬下。
  眾嘍囉發聲喊,正待逃走,卻被眾僧趕上前來,齊齊圍住。長老道:「徒弟們不必壞他性命,待我發放於他。」遂提了禪杖,走至跟前,說道:「爾等俱係各處饑民,無奈被賊所誘,做了無良,常言道樹倒猢猻散,今宋家弟兄俱已喪命,料爾等一身無主,四海無家。依我良言,可各回鄉土,改邪歸正,本分營生,與父母妻子團圓,豈不美哉?」嘍囉聽了,各各下馬,棄了刀槍,道:「承蒙禪師勸化,我等皆願聽從,乞求保全蟻命,萬世恩德。」長老道:「我既勸你,焉有殺害之心?但汝等去後,幸勿再蹈故轍,方是正道。」即命眾僧:「放開一條大路,讓他去罷。」眾嘍囉各自感激,齊齊磕頭,謝了長老活命之恩。然後回到山中,將積貯的金銀珠寶細軟物件等類,均勻分了,放火燒了山寨,各自取了行李,分頭回鄉去了。正是:
  片言點醒迷途客,一語參歸正覺門。
  卻說曇雲長老既放了嘍囉,分付眾僧,把撇下的馬匹,棄下的刀槍,收進寺內。又將金花尸首,扛去燒化。諸事已畢,那匡胤下馬提刀,同長老進了山門,至禪堂坐下。長老即命僧人安排筵宴,慶賀成功。彼此歡飲,直至更深,方纔撤席安寢。
  次日起來,早飯已過,二人正坐談心,祇見僧人慌慌忙忙跑進禪堂來報,說道:「外邊有一群鄉人,要見長老。」長老不知所以,同了匡胤,齊至大殿上來。有分教──草莽肅清,人民感德。英雄困頓,途路悲窮。正是:
  普天盡為名和利,大地都歸數與機。
畢竟來的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8 10:46:11

第二十二回     柴君貴窮途乞市 郭彥威剖志興王



  詞曰:
  晚雲凝,晚雲橫,煙草茫茫雲樹平。杜鵑聲,不堪聽,別淚暗傾,良宵空月明。
  冰蠶絲斷琅玕,湘妃竹死青冥裂。短長亭,幾千程,歸計未成,愁隨江水生。
        右錄劉伯溫《旅懷》調《梅花引》
  話說曇雲長老與同趙匡胤將桃花山賊人盡都剿絕,回至寺中,對坐談心。忽見僧人進來報道:「外有一群鄉人,要見長老。」長老便與匡胤一齊來至大殿,與眾人相見。原來是桃花山的幾個年高有德的百姓,見賊人都已死散殆盡,便將擂臺上匡胤遺下的行李鸞帶衣服等件,把來送至寺中。當時見了長老匡胤,各各致謝道:「多承公子與長老盛德,除了地方大害,重見清平,小的們特來拜謝,並送行李衣服在此。」長老大喜道:「感蒙眾位施主費心,請坐獻茶。」因說道:「這位公子,乃東京趙老爺的公子,名匡胤,與貧僧有通家之誼,為人專打不平,剪除強暴。如今桃花山的賊人既滅,擲下這許多牲口在此寺中。但此地並非養馬之所,煩列位施主帶回村莊,如有缺少耕牛之家,發他一頭兩匹,免得鄉人勞苦,乃是眾位施主作善之地。」眾人聽了,一齊說道:「長老既有慈悲之念,我等自當效力。」長老大喜,分付僧人把馬匹盡都趕到桃花山去,祇留下赤兔龍駒馬趙公子騎坐。眾僧奉命,隨著眾人,將馬匹趕往桃花山去了。正是:
  不顧肥身保後計,常思利物濟人心。
  匡胤在寺中又過了一宿,次日清晨,來別長老,就要動身。長老留定盤桓,又遇天色陰雨,路上難行,祇得住下。終日與長老談兵說法,論戰言攻,彼此互參深機,追求妙理。因思蟄龍兩字取得不妥,若龍遇了蟄,難以興旺,與長老商議,將山門匾額,改作興龍兩字。自此,住在寺中。按下不提。
  卻說柴榮在招商店,自鄭恩去後,病又復發,十分沉重,又兼無人服侍,湯藥不周,因此臥床日久,奄奄一息,看看病有三月之外。柴榮命中該有百日之災,那一日合當難星過度,災去安來,適遇天時頓變,大雨傾盆,一聲霹靂,把柴榮唬出一身臭汗。雖然七竅通快,內熱消除,到底久病之人,身體軟怯,怎經得大汗一出,元氣不敷,竟自昏昏沉沉的睡在被裏,就如死人般一動也不動。那店主人在外看見這大雷大雨,恐怕客房中漏濕,進來逐房照看。看到柴榮房內,祇見炕頭上點點滴滴的雨漏下來,叫聲:「柴客人醒來,你的舖蓋兒多漏濕了。」連叫數聲,不見答應。走至跟前,用手推了兩推,絕無動靜,祇得揭開被來一看。不看猶可,看了祇唬得三魂失去,七魄無存,祇見那柴榮仰面朝天,寂然不動,真似三分氣斷,一旦無常。那店主慌了,祇叫聲:「苦也,柴客人,你坑殺我也!自你到店以來,病倒了三個月日,房錢並不與你算討,那黑臉賊又私自逃去了。你病在此,叫我當災,來往的客人怕染惡病,多不上門,連鬼也沒有影兒,害得我家中諸物當盡。還指望你病好離門,等我燒陌紙錢,送出了瘟神窮鬼,重整店門。誰知你一病命絕,叫我那裏製辦得棺木起?」
  店主正在自言自語,無法支持,祇見柴榮翻轉身來,唬得往後亂退,滿口叫:「有鬼!有鬼!」柴榮聽了,漸漸開眼,見了店主,叫聲:「老店家為何這等大驚小怪,祇往後退?」店主聽了柴榮聲喚,又道好像不曾死的,把眼揉了兩揉,說道:「柴客人,你當真是人是鬼?老實說了,免得我驚怕。」柴榮道:「我乃是人,你怎說是鬼?我方纔出了些冷汗,病體大略有些好了,你休得這等驚恐。」店主聽了這些說話,諒來未死,纔得放心,叫道:「柴祖宗,寧可好了罷,休要唬死了我。你要想甚麼湯水吃,待我整治取來。」柴榮道:「承老店主美意,別的不想吃,祇把米湯兒賜半碗。」店主出去,即忙端整一碗,與柴榮飲了,服侍安睡。此時天雨已住,店主出去料理店務。到了次日清晨,店主記著柴榮病體,走進裏邊,問長問短。那柴榮漸漸想起飲食來吃。店主經心用意,遞飯送粥,隨時伏侍。
  經過了五六日,病體好了一半,看看的硬掙起來。強坐無聊,以口問心,暗想往事,道:「我家祖傳的推車販傘,祇因父在潼關漏稅,被高小鷂拿住,亂箭射死。我欲報讎,怎奈官民不敵,貴賤難爭,祇好含忍飲恨而已。今又流落在外,小本經營。又虧趙公子眾友義氣相投,結為手足。豈知木鈴關外,又與二弟相離。祇剩下愚魯鄭恩,指望相為裨益,誰道將我資本食盡,棄我而逃。以此氣成大病,纏了百日,纔得輕安。欠下房錢,毫無抵還。如今病雖好了,祇是腰下無錢,三餐茶飯,從何而至?可憐舉目無親,形影相弔。再住幾日,店家打發出門,叫我何處棲身,將誰倚靠?作何事業,以給終身?」左思右想,忽然憶著道:「我有一個嫡親姑母,現在禪州。聞得姑丈做了挂印總兵,執專閫外,甚是威雄。何不投奔那裏,安身立命?但是欠下房錢,店主怎肯放我起身?就使肯放之時,無奈盤費也無,如何去得?」
  正在兩難之際,祇見店主走將進來,叫一聲:「柴客人,你今日的容顏,比昨日又好了許多,身子也漸漸輕強起來,應該出外經營,方好度日。」柴榮聽了,長嘆一聲,說道:「老店主,小弟為此,正在思想。所有些須資本連貨俱被那黑賊用盡,又已逃亡他方,因此我氣成此病。幸今災退,又蒙老店主大行陰德,念我孤客,調養餘生。欲待經營,又無資本。惟有一處可以去得,乃是一個姑娘嫁在禪州,意欲投奔於他。又無盤費,更兼欠下老店主許多房錢,一時難以起身。因而無策可從,在此思想。」說罷,淚如雨下。那店主聽了此言,心下打算:「巴不得送出瘟神,眼前討個乾淨,就是捨了這三個月的房錢,譬如前日死了,也免不得買口棺木與他殯殮,還落下個野鬼在家,終日擔驚受怕。」就滿口答應道:「柴客人,禪州既有令親,急須前去投奔纔是。就是欠下的店帳房錢,也是小事,待你日後得了好處,再來還我不遲。若是沒有盤費,也還容易,待我出去,對那舊日買傘的各舖店家,央他資助一二,他念昔日主顧,難道不肯不成?有了此項,便可起身了。」柴榮聽了,滿心歡喜道:「老店主所言極妙,祇是又勞尊步,事屬不當。」說罷,遂同店主出去,大凡交易過的舖家,店主善言相告,彼處各無吝色,一口應承,也有助一錢的,也有助五分的,共十餘家,隨多湊少,約有九錢餘銀,拿回店來。柴榮方纔心定,打點起身。那店主把行李收拾起來,款款的在旁催促,禪州本有一千餘里,祇說八百里路途,巴不得早早出行,纔得了帳。柴榮叫聲:「老店主,小弟在此,多蒙厚情。此去略有好日,補報大德。」說罷,別了店家,離了泌州,望禪州大路而行。
  此時正當早寒時候,一路上,但見:
  浮陽減青暉,寒禽叫悲壑。
晉時夏侯湛曾有一謠,單道寒時行路之苦云:
  惟立冬之初夜,天慘懍以降寒。
  霜皚皚以被庭,冰塘瀩於井乾。
  草槭槭以疏葉,木蕭蕭以零殘。
  松隕葉於翠條,竹摧柯於綠竿。
  柴榮在路行程,將有十日之外,把九錢餘的銀子用得罄盡,無計可施,祇得又把行李變賣了幾錢銀子,苦苦費用。又行了幾日,不見到來,心內悶惱,遂問土人道:「此處可是往禪州的去路麼?」土人答道:「正是。」又道:「還有多少路程?」土人道:「早哩,還有七百里程途,方是禪州界上。」柴榮聽了,頓口無言,心中思想:「路程尚有大半,盤纏用盡無餘,如何行得到彼?」身上又是單薄,腹中更且空虛,飢寒兼受,困苦難言。沒奈何,祇得沿門求乞,遇著村市店房,不惜體面的上前乞食,可憐把那剩飯殘羹,當作美味時食。正是:
  鴻運未通,暫為乞食。
  昔年子胥,匍匐沿門。
  在路之間,約又十數日,方到禪州,纔把憂悶之心放下一半。細細打聽,果然是姑丈郭威做了此處元帥,聞了此信,十分歡喜。邁步進城,到十字街上,逢人就問的來至帥府轅門。早見那兩邊巡捕官員,巡風軍卒,一個個身強體大,面目凶橫,見了柴榮身上襤褸,一齊高聲喝道:「你這乞丐的死囚!這裏是甚麼去處,你敢探頭探腦,大膽胡行!想你有些不耐煩,要討幾記棒吃麼。」柴榮見勢頭不好,怎敢分說,祇得諾諾而退,半晌做聲不得,心下想道:「我千鄉萬水,討飯尋茶,來到此處,豈是容易。實指望投奔姑娘,得見一面,倘肯相留,便好立業。誰知帥府規模,這等威恐。他既不肯放我進去,且往衙門後面去看,若有後路,便好進府。」
  想定主意,順著右邊而走。不多時,忽見有座後門,緊緊閉著,兩邊也有四個小軍把守巡邏。柴榮看了,心中害怕。正在無措,忽聽得裏邊有人高叫:「開門。」那軍校忙把門兒開了。祇見裏邊走出兩個丫鬟來,叫道:「軍校,我奉太太之命,有三兩銀子在此,叫你送到萬佛觀中,交與當家的老師太,明日初一,要在佛前供養,頂禮寶懺的。快去快來,立等回話。」兩個軍校接了銀子,如飛的去了,剩下兩個軍校在此守門。柴榮道:「我既到此,趁他有人出來,何不上前問他一聲?雖著他一頓打,也強如餓死在此。」立定主意,連忙緊步走上前,叫一聲:「姑娘,煩你通報一聲,有個柴榮,在此探望。」軍校聽了,那肯容情,大喝道:「你這囚徒,這裏是甚麼所在,你敢大膽前來求乞!」舉起了棍兒,就要打來,唬得柴榮無處躲閃。那裏面的丫鬟連忙喝道:「你等休便動手,且問他一個明白,然後定奪。」軍校聽了住手。那丫鬟問道:「你是那裏人氏?從何處而來?到此來尋何人?你須細細直說,我便與你做主。」柴榮便說道:「我姓柴,名榮,表字君貴,祖貫徽州人氏。一向推車販傘,流落他鄉,不幸本錢消折,無計營生,因此不辭千里,特來投奔姑娘。萬望通報一聲。」那丫鬟道:「原來你就是柴大官人,我太太常常思想,不能見面。今日天遣相逢,來得湊巧。你且在此權等一回,我與你通報。」說罷,轉身進去。那兩個軍校見他是元帥的內姪,雖然身上不堪,那裏還敢攔阻。
  不多時,祇見起先的兩個丫鬟走將出來,笑容可掬,叫道:「柴大官人,太太傳你進去相見。」柴榮聽了,滿心歡喜,跟了丫鬟,轉彎抹角,來到後堂。丫頭上前稟道:「柴大官人到了。」夫人聽說,往下一看,見其衣衫襤褸,垢面蓬頭,肌瘦背聳,好似養濟院內丐者一般。細看形容,依稀卻還認得。便問道:「你果然是我的姪兒麼?」柴榮道:「姪兒焉敢冒認?」夫人道:「你果是我的姪兒,可不苦殺我也!你父親今在那裏?做甚生涯?為甚你孤身到此,這般形容?可細細說與我知道。」柴榮雙膝跪下,兩淚交流,叫聲:「姑母大人,一言難盡。自從姑母分別以來,至今一十二年,父親在外販傘營生,權為糊口。祇因在潼關漏了稅,被高總兵捉住,亂箭射死,言之痛心!致使姪兒一身孤苦,煢孑無依,不得已,仍將父業經營,流落江湖,已經八載,歷盡了萬苦千辛。不幸在泌州得病,延了三月,因而盤纏費盡,資本一空,無所聊生,特到姑母這裏,尋些事業。又打聽得姑爹做了此處總兵,帥府威嚴,不敢擅入,因此祇從後門遇著了這位姐姐,蒙他引見,真乃天假之緣,不勝欣幸!」那夫人聽了此言,不覺下淚,說道:「自從你姑夫那年接我到此,與你父親分別之後,我幾次差人打聽消息,多說你父親身安家盛,誰知已作異鄉之鬼?待我與你姑爹說知,務必提兵前去與你父親報讎。但你姑爹生性好高,最愛的是秀麗人材,今日欲叫你就去見他,恐你容貌不堪,未免有輕慢之意,如今且未可相見。我後邊有三間佛堂,倒也幽僻,你姑爹從不至此,你可在內安身將養幾月,待等容貌光彩,然後見他。」說罷,就命丫鬟送至佛堂。又分付在內丫鬟及使用人等,不許多言,說與老爺知道。眾人各各依從。
  當時柴榮來至佛堂。原來這佛堂平列三間,中間供著觀音大士,乃是金裝成的尺餘法身,莊嚴色相,擺列香几,供設燈燭,兩邊俱是書房,極其潔淨。真是幽閑趣致,塵俗消除。柴榮進內,頓時清爽異常,心懷坦蕩。須臾,小廝送將一盆熱水出來,還有一套新鮮衣服。柴榮就在書房沐浴了身體,梳髮戴巾,換上新衣。隨後送進酒飯,甚是豐盛。又是小廝兩邊服侍,聽從使喚。這回比前便大不相同。正是:
  飧飽和羹味,寢眠錦繡重。
  從今鴻運至,平步上穹隆。
  自此以後,柴榮在佛堂居住,要湯則湯,要水則水,每日安閑快樂,毫無煩悶憂愁。自古道心廣體胖,不上一月的將養,把那肌黃膚瘦形容,竟換了一副潤澤光華體貌。
  那一日,夫人來到佛堂,見了柴榮,不勝歡喜道:「姪兒,你如今可去見得姑丈了。」遂分付小廝去後槽端整一匹齊整的駿馬,又叫內班院子到外邊暗暗的雇了一個跟隨,重新換了一身華麗衣服,從後門出來上馬,僕從跟隨,往別處抄至轅門之前。柴榮策馬揚鞭,高聲叫道:「門上的官兒,快些通報,說有內親柴大官人到了。」那些軍校見了柴榮身披錦繡,跨坐雕鞍,如王孫公子的模樣,口中又稱是內親,也不敢輕覷,也不敢喝罵,他那裏知是個前日到過,曾被罵退的人?正是:
  世態惟趨豪富貴,人情祇附掌威權。
  當下軍校見了,一個個堆下笑臉,說道:「尊駕既是內親,權請少待,容當通報過了,自然相見。」那巡捕官即忙進了帥府,報與郭威道:「外面有一位公子,口稱內親,要見元帥,專候嚴命。」郭威聽報,即傳命請來相見。巡捕官奉命,連忙奔至轅門道:「柴大官人,我家老爺有請。」
  柴榮即時下馬,跟了巡捕官,踱進帥府,至堂上,祇見郭威高高坐起,甚是威嚴。柴榮朝上鞠躬施禮,雙膝跪下,口稱:「姑爹大人在上,小姪柴榮不遠千里而來,特叩尊座。」郭威聽言,把雙目往下一看,見柴榮生來福相,楚楚人材,心中大加歡喜,即便欠身離坐,用手攙扶,叫聲:「賢姪,你遠路風霜,休得拘禮。你的姑娘終朝想望,時刻挂懷,幸喜今日到此,堪稱素願,可隨我後堂見你姑母,以敘骨肉之情。」說罷,攜手而行,來至後堂,拜見夫人。那夫人看見,假意問道:「這是何處來的外客,直引到內堂來,卻是何故?」郭威道:「夫人,這是你骨肉之親,君貴賢姪。你日常想念,今日見面,怎麼不認得了?」夫人道:「這就是我的姪兒柴榮麼?想殺了姑娘也!」說罷,抱頭大哭。柴榮拭淚施禮,就座於旁。茶罷,夫人故意動問家中事體。柴榮把那父親遭戮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夫人心傷悲戚,哽咽不止。郭威在旁相勸道:「夫人不必悲傷,待下官事機得便,領兵殺上潼關,拿住此賊,與舅報讎便了。」後來趙匡胤兵上潼關,逼取高行周首級,正為此事而起。這是後話,按下不提。
  當下郭威分付備酒,與柴榮接風。至親三人,依禮而坐,傳杯遞盞,歡飲閑談。郭威舉杯在手,謂柴榮道:「賢姪,你一向在外,可知近日朝內事情,興廢如何?各處民風可好?」柴榮道:「小姪近來相聞紛紛傳說,新主登基以來,貪色好酒,終日與粉黛嬌娥,百般取樂,輒興土木,不理朝綱。以此民情大不能堪,四方干戈並起,祇怕大漢的天下,難保安享,眼前必生事變,禍亂立至矣。」郭威聽了,把酒杯放下道:「賢姪,想當初劉智遠與我同在東岳總兵麾下,建了許多功績。後來晉祚傾亡,他便自立為君,封我外鎮。老夫心實不忿,常懷襲取之意,怎奈沒有機會,隱忍於心。幸今匹夫喪命,豎子荒淫,務要奪取劉家天下,吾願畢矣。但今半年前,有個相士,名叫苗光義,在此經過,老夫聞他陰陽有準,因而請他相我。他言有一朝天子之分,祇待雀兒得了飽食,方能遂其大志。」柴榮就問道:「這雀兒之言,是何解說?」郭威道:「賢姪卻也未知。老夫左膀天生的一個肉瘤,如雀兒形狀。右膀上也有一個肉瘤,似穀稔一般。因此人人都稱我為郭雀兒。那苗光義說雀兒若能飛上穀稔,方是我興騰發跡之時。老夫思想,左右生成,相離五寸有餘,焉能飛得過去?以此難遂其心,終日坐懷妄想。」柴榮聽了此言,暗自思忖,一時起了許多妙想。有分教──暗動機關,提起興王之志,明承襄贊,助成建業之功。正是:
  運至言言成妙解,時來款款見徵符。
畢竟柴榮想甚念頭,當看下回便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8 10:46:40

第二十三回     匡胤嘗桃降舅母 杜公抹穀逢外甥



  詩曰:
  遠遊留滯寺禪間,言別依依古道趲。
  方物果堪觀朵頤,奇饈亦可進盤餐。
  巖巖氣象高千古,烈烈肝腸耀萬年。
  任是黨姻尊長者,鋒芒到處不相謙。
  話說柴榮在帥府內堂,與同姑丈姑娘至親三口,開懷暢飲。酒席之間,郭威將平日想望之心,盡情剖露,刻欲成基立業,定霸興王,正打著柴榮心事,當時聽了郭威這番言語,不覺暗自思忖道:「我姑爹既有弔伐之心,何不乘機攛掇,建立根基,以成大事?況姑爹年已高大,膝下無嗣,日後大位,終屬於我。我當以言探之,便見分曉。」想定主意,開言問道:「姑爹既有貴相,具此異物,小姪不揣褻尊,思欲一觀,不知可否?」此時郭威已帶三分酒興,聽了此言,不禁掀髯大笑道:「賢姪既要相觀,待俺脫去袍服,與你一瞧,有何不可?若得雀兒果能牽人穀稔,便是我稱王道寡之時,定當封你為守闕太子,以續鴻基。」柴榮聽言,滿心暗喜,即忙離席謝恩。郭威大喜,遂命小廝撤去筵席,叫過兩個丫鬟,寬去袍服,除下裏衣,將兩邊膀臂露出。柴榮上前定睛一看,果然生就的奇形,天然妙相,祇見左右玉瘤,相離五寸有餘,似兩峰對峙,等待相連的一般。因思:「我姑丈是個愛奉承的,方纔我謝得一聲,他就歡喜個不了,如今我索性贊揚一回,看他怎地?」於是一隻手按住了左膀的雀兒,一隻手按住了右膀的穀稔,兩邊一齊擠動起來,不知不覺,把個雀兒款款的擠到穀稔裏了。柴榮高聲叫道:「姑丈大人,今日雀兒到了穀稔裏了。」
  看官,那柴榮本是金口玉言,況又福至心靈,便有符驗。這句話不打緊,早驚動了虛空過往神祗,大顯神通,望膀上吹了一口氣,把這雀兒挪在穀稔裏,緊緊相連,分離不得。這也是天數當然,該應郭威興發之時,故而相湊。當時郭威聽了此言,知是哄他,叫聲:「賢姪,你用手擠在一處,自然相連,你若放手之時,難道牽著不成?」柴榮把手撒開,誰知這雀兒竟在穀稔裏邊動也不動,宛是造物生成,移挪不出。柴榮看了,反而痴呆半晌,暗想:「方纔相離有五寸餘遠,怎麼如今當真的相連一處?」也便發急起來,叫道:「姑母,請將過來一看,這雀兒果然連在一起,非是小姪虛言撒謊。」柴氏夫人聽說,走到跟前,仔細一看,果見相連,分毫不爽,叫道:「老爺,姪兒的言語當真是實,如果不信,可取著衣鏡過來照看,便見端的。」郭威遂命兩個丫鬟抬過那座著衣鏡來,擺在中間。自己執了一面雪亮的菱花手鏡,對著了背後的著衣鏡,前後照了,看得分明,果然兩物牽連,一些不錯。不覺的手舞足蹈,呵呵大笑道:「妙哉!妙哉!今日方遂吾願,此乃賢姪之福,為我庇佑也。」說罷,遂命丫鬟抬過了著衣鏡,重擺宴賞,再敘衷談,各各歡欣,直至更深而罷。彼此安宿一宵。正是:
  從前無限憂慮事,今日翻成歡喜心。
  次日,郭威升堂,受了手下將弁參見,就封柴榮為帳下參軍,運籌帷幄。因謂之道:「本帥謹奉王命,職守此關,每患兵微將寡,難擋要衝。今日特命賢姪此職,可往各門建立旗號,招兵買馬,以備操選。此係為國大事,吾姪幸勿有誤。」看官,此是郭威當眾而言,不好直抒心事,故而假公濟私,以掩眾口。他便暗中培養,待時而行。當下柴榮領命拜謝,挂了參軍印,出了帥府,就往四門各立旌旗,招軍買馬,挑選英雄。果然四方英俊,如雲集而來,備載軍籍,等候操演。有詩為證:
  銜命初將幕府開,壯夫勇士望風來。
  當時祇道忠王事,捍蔽誰知放伐懷。
  不說柴榮招軍買馬,暗圖大事。且說趙匡胤在興龍寺中住了一月有餘,這日便欲辭別西行。長老苦留不住,祇得備酒餞行。賓主飲畢,匡胤扣備鞍馬,捎上盔甲、行李、包裹、軍器等項,周身打點,神煞棒繫在腰中,出了山門,將身上馬。長老帶了眾僧,一齊相送,直至山岔路口,各各珍重而別。
  此時正當初冬時候,天氣將寒。一路上策馬加鞭,馳驅道左。正在心煩意亂,驀地抬頭,忽見路旁有座花園,那園內更無別樣樹木,祇有數十株桃樹,稀疏布種,株株樹上挂著十數個碗口大小的鮮桃,生得紅白相勻,滋潤可愛。心下甚是希罕,想道:「此時已是冬季,怎的這樹上還有鮮桃?不知他用甚法兒留養至今,還是風土所產,有此種類?」心下正然羨慕,口中流涎起來,不知不覺,順著馬兒進了花園。到那桃樹之下,棄鐙拴馬,不管他有人沒人,將手一探,摘下一顆紅桃,咬上一口,又香又甜,水漿滿口,美好異常。原來這桃名為雪桃,三月開花結實,培養至冬而食。遇了雪花飄灑,分外嬌艷,真個觀之有餘,食之可口,種類奇異,聞於天下。直至後來金人生亂,人寇到陝西地界,戕害人民,蹂躪土地,破城之後,玉石俱焚,因而此桃遂絕,亦甚惜哉!
  當時匡胤把這雪桃緩緩的吃了下肚,覺得心爽神通,遍體暢快。一之未甚,思欲再焉,遂又摘下一個,把來吃了,心甚歡暢。因又想道:「園內雖然無人,再無白吃之理,況他勞心勞力,經多日月。博得成功,我若不給他錢,於心何安,諒這桃子該值十文錢一個,也須與他。」遂向腰間取了二十文錢鈔,用一根草兒穿了,把來挂在樹上。又思想道:「我索性再摘兩個,帶在前途解悶消遣,有何不妙?」復又留下二十文錢,伸手去摘桃子。纔得取下,祇見門裏邊走出一個看桃的丫鬟,見了有人偷桃,不敢聲張,側身望內就走,報與家主知道。
  那家主也是個女中豪傑,門內英雄,年紀有三十以外,生來力大無窮,性如烈火,憑你赴湯蹈火,也都不怕。祇是相貌醜陋,粗蠢不堪,因此眾人稱他一個雅號,叫做母夜叉。當時正在房中閑坐。祇見丫鬟進來報道:「園內有賊偷桃。」登時發怒,即忙提了兩根生鐵棒錘,飛跑的奔至園中,正見匡胤把雪桃揣在懷中。母夜叉大喝一聲道:「那裏來的賊囚,敢在這裏大膽偷桃?與我快些拿住!」那後面就有跟隨的十數個丫鬟,便立定了腳,一齊發喊,卻不敢上前。匡胤正要上馬出門,忽聽有人喊喝之聲,遂回頭仔細一看,見那當前有個凶狠的婦人,生來覺得異樣。但見:
  兩鬢蓬鬆,髮梳三綹,雙眉帚簇,目射重光。黑煨煨面肉橫生,香粉搽勻,好似烏雲罩雪,紅閃閃口寬頤闊,黃牙遍滿,有如血洞栽金。玄色衫捲袖施威,毫無窈窕,綠綾裙迎風招展,純是凶頑。排開七寸金蓮,執定兩般兵器。
匡胤看了,滿面賠笑,口稱:「大嫂休便出言,俺非白吃你的,何必動怒?」母夜叉喝道:「你這紅臉賊囚!這裏無人在此,你便大膽偷桃,怎麼還說不曾白吃?」匡胤道:「大嫂休要錯怪於我,俺乃遠方過客,在此經由,因見寶園中的鮮桃結得可愛,心實羨慕,不顧無人,粗心造次,一時闖進園來,吃了幾個,於理原屬不該,因思再無白吃之理,已將錢鈔給還,現今挂在樹上,請自觀看,便知真實。若是嫌少,我當加倍奉還,何用這般動氣。」
  母夜叉聽了,粗眉直豎,怪眼圓睜,喝道:「賊囚!你說這些混話,還在夢裏哩。你道這是民間園囿,敢自這等大膽,這是進上的雪桃,土產方物,誰敢妄動!若有人左手摘桃,便剁左手,右手摘桃,便剁右手,若吃一個,就要敲牙擊齒。莫說有錢給還,憑你千百貫金錢,總也不算。」口裏說著,身便趕上前去,照頂門便是一錘。匡胤側身躲過。那母夜叉又是一錘。匡胤又復躲過,叫聲:「大嫂,古語道不知不罪,又道既往不咎。俺雖一時不是,已經自認其過,你便這等認真,卻要怎的?」那母夜叉大惱道:「你私偷禁物,已得大罪,還敢多言,累著老娘受氣!」掄動了鐵錘,沒頭亂打。匡胤亦是大怒,乘著一錘打來,將身一閃,趁勢把腳一掃,早將母夜叉翻倒在地。匡胤一腳踏住,伸手攀了一根桃條,連頭帶臉,亂抽亂打,祇打得母夜叉喊叫如雷,吼聲不止。匡胤喝道:「潑婆娘,你還敢欺客麼?」母夜叉道:「你這紅臉賊囚!偷了桃子,反是行凶,今日就打死老娘,斷然不輸口氣。」匡胤聽了,更加大怒,提起了桃條,又是一頓狠抽毒打。母夜叉便熬當不起,祇得哀告道:「紅臉好漢,饒了我罷,任你摘桃去吃。」匡胤呵呵大笑道:「你這潑婦,既是告饒,俺便放你。後次再若欺生,定當打死。」說罷,喝聲:「起去!」母夜叉爬將起來,披頭散髮,眼腫鼻歪,倒拖著鞋兒,手捏裙褲,兩個丫鬟攙了便走。回至裏邊,拍案打凳,號啕大哭了一回。這正是:
  煩惱不尋人,自去尋煩惱。
  且說匡胤放起了母夜叉,將懷中的兩個雪桃藏好,上馬出了園門,望前行走。約過二里之程,又見路旁有一座界牌,上面寫著千家店三個大字。匹馬進了界牌,行到招商酒店門前,即時下馬進店,把馬與包袱交與了店小二,自己提刀,揀了一間潔淨房頭。那店小二把馬牽去喂料,將這行李包裹送進房來。須臾擺上酒飯,匡胤用畢。適值店主進來敘談,匡胤遂問店主尊姓。店主道:「小老姓王,單生一子。這店業是祖遺的,靠著神天,倒也興旺。」正說之間,祇見小二慌忙進來叫道:「當家的,明日乃是十月十五日,正該太歲下山。方纔嘍囉傳說,叫我們把穀子量下三十石,預備上納。大王明日到來,務要正身抹穀,不許雇人頂替,若不遵令,聲言罪責。當家的可作速主意。」那店主聽罷,祇急得搓手躑躅,咿呀嗟嘆。匡胤見了,不知就裏,即便問道:「老店東,方纔小二說的這話,在下實不明白,不知那裏的太歲,何處的大王?要這三十石穀子做甚使用?如何叫做正身抹穀?怎麼不許頂替代名?望老店主說與我知。」店主道:「客官有所不知。這裏二十餘里,有一座山,名叫太行山。山上有二位大王,一個叫做威山大王,一個叫做巡山太保,哨下五千人馬,極是虎踞一方。新近又來了一位,叫做抹穀大王,坐了第三把交椅。」匡胤道:「這個名兒,他倒稱得希罕。」
  店主道:「說起來真是希罕,此人生來好吃狗肉,整治得五味調和,薰香可口。自從他上山入伙,便定下了這個號令,每逢初一十五兩期,煮就了狗肉,叫那嘍囉抬到村莊鎮店,輪流抹穀。分上中下三等,挨門逐戶,都叫出來,就把這五味薰香的狗肉,在那嘴口上揩抹聞香,可憐沒有到嘴下喉,反要獻納穀米。上戶的抹一抹,要納穀三十石,中戶的抹一抹,要納穀二十石,下戶的抹一抹,要納穀十石。送到山寨,養贍這些人馬,所以叫做抹穀大王。這是他新來創立的規矩,誰敢與他違拗?明日是十五之期,輪著我們千家店來了,故此預先分付。小老因而憂慮,難以應名,如何是好?」匡胤聽罷,大笑道:「原來有這許多緣故。老店主且免躊躇,他若明日抹到這裏,待在下出去,替你頂名抹抹,也使我見見那位大王,識識這規矩。」店主連忙搖手道:「這使不得!大王的號令,言出如山,好不嚴禁,怎敢頂名,致生事變。」匡胤道:「不妨,他的號令,不過虛張聲勢,焉能逐家的辨別真假,識認是非?老店主不必憂疑,在下決不誤事。」那店家見匡胤決意要去,料難阻擋,祇得說道:「既客官要去,必須小心在意,方無他患。但你我亦須認個親戚,纔好頂名。」匡胤思想道:「也罷,祇說我是你的舅舅便了。」店主道:「不妙,不妙,小老偌大年紀,怎得有這個後生舅舅?若使大王識破,卻不要動干戈麼?」店小二道:「當家的,原來你是個執滯不通的,這位客店既肯替你頂名,那裏在於老幼?明日見了大王,祇說這位舅舅是外婆老來生的,卻不是好?」三人一齊大笑。正是:
  暗將機阱分排定,等待豺狼逐群來。
  當下三人說笑了一回,不覺已是黃昏時候,那店主與小二各各告辭出去。匡胤鋪開行李,安宿一宵。
  次日起來,早飯已畢,店主進來再三叮囑,無非要他小心謹慎,不得生事之意。正在言語,祇聽得外面轟轟涌涌,動地驚天,連聲高叫道:「大王爺到了,店主出來抹穀。」那店小二飛跑進來,陪了匡胤走出門來。祇見那大王騎在馬上,眾嘍囉兩旁簇擁,馬前嘍囉捧著朱紅食盒,都是狐假虎威,唬叱小民。匡胤舉目細看那大王,果是好條大漢,結束威嚴。怎見得:
  頭戴素緞扎巾,身著紫羅箭服,腰繫鸞帶,足踏烏靴。濃眉目朗如星,高鼻面圓似月,長髯飄拂,身體高強。錯疑天將降凡塵,卻是山王離哨寨。
匡胤見了,心雖喝采,貌若不知。眾嘍囉高聲叫道:「那個紅臉大漢,還不過來跪著,連大王爺也不認得了麼?」匡胤並不答應。又有幾個說道:「這定是個青盲眼聾耳朵的,不要理他,且叫老王出來便了。」遂一齊高叫道:「王店官,大王到了,快些出來抹穀。」那大王聽見此話,一馬當先,見了匡胤,便問嘍囉道:「這就是開店的老王麼?」嘍囉答道:「這個不是,想是替老王頂名的。」大王聞言大怒,喝聲:「胡說!我昨日已經分付過的,祇要正身,不許替代,為何不遵吾令?快叫正身出來說話。」小二連忙跪下稟道:「小的們當家的老王,身子得了癱瘓,不能起來,所以叫他舅舅在此頂替抹穀,好待交糧。完了今日一限,下期再叫正身出來遵令。望大王開恩。」那大王道:「既然老王有病,快叫他的舅舅上來。」那眾嘍囉一齊叫道:「老王的舅舅,大王叫你上來抹穀。」匡胤道:「你們若不要穀,我便下去,既要抹穀,快拿上來我抹。」那大王聽了,即命嘍囉把朱紅漆的食盒揭開了蓋,提出那狗肉腿子,拿到匡胤跟前,叫道:「老王的舅舅,這是法製的五香狗肉,抹一抹,消災降福,抹兩抹,祛病延年。天幸的命該造化,遇著今日受享,你可快些兒抹。」
  匡胤接過手來,就是一口,做幾氣一連吃個乾淨。那嘍囉一齊亂嚷道:「阿喲!誰叫你當真吃起來?這是規矩──抹了一抹,納穀三十石,若是吃了一口,就要六十石了。你今把這腿狗肉吃盡了,不是替老王頂名,竟是替老王作家了。」匡胤道:「你們這般小人,忒也量淺,我雖吃了這些,難道白吃不成?常言道:「賣飯人不怕大肚漢。」你既有心抹穀,祇揀好的拿來,我老爺吃得快活,莫說六十石,就要六千石,祇管跟我前去取便了,何必這般著急?」那大王在馬上聽了這些說話,又見匡胤身材雄壯,相貌不凡,諒是難纏,想道:「破著兩腿狗肉著他吃了,祇與老王算帳便了。」隨叫嘍囉道:「此人既說大話,祇管拿與他吃,我自與老王算帳。」嘍囉答應一聲。遂把前腿後腿並蜜罐兒,一齊遞與匡胤道:「老王的舅舅,你說要吃得快活,大王特地叫我拿來與你吃了,好去量穀。」匡胤見了大喜,拿起前腿,撕做幾塊,把來吃了,果然滋味調和,香美可口,又把後腿蜜罐兒一並吃了。心裏祇要尋他晦氣,口裏祇嚷:「不夠不夠,你等把這食盒拿過來,我還要吃個盡興。」嘍囉不知好歹,就把食盒捧到跟前。匡胤瞧了一瞧,那盒裏還有一塊後座兒,說道:「你們忒也欺心,放著好的不與我吃,看你怎樣與我算帳?」就有一個嘍囉伸手把後座兒拿將起來,指望遞與匡胤。不想匡胤正要尋他短處,故意把手一鬆,將那後座兒弔在袍服之上,登時皺眉咬牙,大喝道:「你這狗男女!為何污了我衣服?」站將起來,一掌過去,把那嘍囉打倒在地。
  那大王見了大怒,喝聲:「紅臉賊!焉敢打吾手下兒郎?」即便揎拳捋袖,跳下馬來,趕至跟前,照匡胤臉上就是一拳。匡胤把頭一低,用左手架過,也就還了一拳。大王也便躲過。匡胤暗想道:「這強盜原來是個會家,少不得與他比並三合。」喝聲:「狗賊!你使手遞腳,想必也會幾著武藝。我今讓你先走三個趟頭,俺便與你見個高下。」那大王笑道:「紅臉賊!我聽你說話,倒也通明,想你也曾受過傳授。既然不敢爭先,且看老爺先走三趟。」說罷,跳在當場,先打了一個飛腳,然後丟開架勢,使動起來,真的好路拳法。有詩為證:
  自幼學成五腳操,長拳短打逞英豪。
  先開一路四平架,後使翻身出洞蛟。
當下大王走了三趟,拉了三個架勢,丁字腳兒立著,叫聲:「紅臉的賊!你有本事,敢與我舞較一會,看是誰輸誰勝?」匡胤聽了,走過那邊對面站住,先把兩腿彎了一彎,踢一個雙龍飛腳,離地就有八尺多高。然後拉開架式,踴躍騰挪,更覺武藝高強,比前大別。有詩為證:
  太祖神拳出少林,全憑本領定乾坤。
  發揚蹈厲師先哲,永奠華夷四百春。
  匡胤也走了三趟,使了三個架勢,叫聲:「狗賊!憑你有甚本事,祇管使來,我老爺誓必把你踏成泥土,決不甘休!」那大王大怒,先把左拳一伸,搭著了右手,斜行拗步,搶將進來,左腳一跺,就把右腳望著匡胤面門便踢。匡胤側身閃過,順勢一晃,腳面上著了一掌。那大王見輸了一掌,就把架式改過,收回飛腳,換了長腿,先使個泰山壓頂。匡胤又復閃過。大王又使個餓虎撲食,夜叉探海。這兩個架勢,都被匡胤躲過。那大王即便一拳一拳的亂打,一腳一腳的亂踢。匡胤乘他胡亂無紀,遂便使開架勢,搭上手便打。彼此正在交鋒之際,祇聽得一聲響處,兩個裏卻已倒了一個。祇因這遭相鬥,有分教──覿面未辨親疏,勢難兩立。追跡纔分黑白,情脈一支。正是:
  盡道容情不舉手,果然舉手不容情。
不知勝負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8 10:47:18

第二十四回     赤鬚龍義靖村坊 母夜叉計和甥舅



  詞曰:
  英風四被,誰來勁敵堪稱技。羨君談笑鋤強義,安境良深,掃盡烽煙地。孤蹤無托今已矣,無情欣遇周親誼。盤桓共嘆相須異,骨肉周旋,何限殷勤意。
        右調《醉落魄》
  話說抹穀大王自恃拳高力勇,先使了三個架勢,然後叫匡胤使過了架勢,彼時交手便打,將平生學的妙法,盡數使出,意在必贏。不道都被匡胤閃過,那時心下卻慌,拳法錯亂,胡意的亂踢亂打,勉強支持。匡胤趁他胡亂無紀,伸手把他左腳接住,往後一推,就把那大王仰面朝天,跌在地下。匡胤就像桃園裏打母夜叉一般,趕上前去,用腳踏住胸膛,舉起拳頭,望著鼻梁上就是一拳。又把那大王周身痛打,恣意奉承,但見他一起一落,就如搗蒜一般,祇打得大王哎聲不止。那些嘍囉又是懼怕匡胤力大高強,誰敢上前解救?這千家店上的居民百姓,都是立在一旁乾瞧,也不上前解勸。內中卻有幾個老者,恐怕打出禍來,慌忙挺身而出,分開眾人,一齊上前把匡胤抱住,說道:「漢子住手。這是我們地方上的寨尊,你行粗魯不打緊,祇怕要移禍於我等,那時大王一怒,我們百姓怎禁得起?還要你忍耐三分,纔是保命全生的正理。」匡胤亂聽了這話,祇得把手住了,喝一聲:「狗賊奴!俺本待把你打死,且看眾人之面,在此討饒,放你去罷。」那大王爬起身來,得了性命,不顧鼻青眼腫,跨上了馬,也不去別處抹穀,帶了嘍囉飛跑的回山去了。正是:
  頃將斬將搴旗志,頓作追奔逐北形。
  當下匡胤見大王去了,哈哈笑道:「這等狗賊,虧他自稱甚麼大王,一些本領也無,還在人前夸口,賣弄精神。」那些百姓一齊埋怨道:「這多是老王不是,自己不出來抹穀,偏著這後生舅舅出來招災惹禍。大王此去,決往山寨裏調兵,此禍非小,我們怎好?」匡胤道:「列位不必埋怨,休要吃驚。我一身做事一身當,既有本事打了這強徒,那裏等得他去調兵?俺今就到他的巢穴,務要刀刀斬盡,劍劍誅滅,索性與你們除了大害,顯一顯我素性雄心。若使有頭無尾,移禍別人,非大丈夫之所為也。」說罷,氣沖牛斗,跋步欲行。內中便有一個多嘴的說道:「好漢且慢,你既要尋他,何必遠去?這大王的家裏,現在我們村西居住,相去半里之間。他家用的是朱紅油漆門,極是高大。他家裏有老母妻子,上下多人。若肯尋到他家裏了事,纔算你是個真正好漢。」匡胤聽說,那肯停留,叫道:「列位,你等各幹其事,不必顧我。俺須好歹尋到他家裏,斬草除根,不留分寸。」說罷,往前便走。那些老者叫道:「好漢莫要性急,那大王的妻子也是強狠異常,不避水火的人,你此去枉送性命無益,不如不去了罷。」匡胤祇做不聞,飛步往西而走。
  約有半里,果見路北裏有座高大房子,那朱紅門楣,極其軒昂,如衙門相似,卻又緊閉無人。匡胤走上前去,把門敲擊,不見有人出來。心中怒起,把雙拳在門上如擂鼓般狠敲。略停一回,祇聽得裏面有腳步之聲,隔著門問道:「是那個叩門?」匡胤在外,怒聲答道:「我姓闖名禍,東京下來的,特要尋那欺善怕惡的狗賊,與他算帳。」祇聽得一聲響,便把兩扇大門開了。門裏立著一個白髮婆婆,見了匡胤,定著雙睛,把周身上下不住的看,叫道:「君子,你敢是吃了酒來的麼?」匡胤道:「清清白白,又不去擄掠良民,那裏有得酒吃?」婆婆道:「既未吃酒,為何君子的面目如此般紅?」匡胤道:「我本生來面色,與酒何干?」那婆婆好言相問,見了如此回答,又是怒目睜睛,這等凶勢,心下摸不著路,不知所以,祇得又問道:「君子,你既從東京而來,有一個像你紅面的人,名叫香孩兒,你可曾會過也否?」匡胤聽了,大喝一聲:「老乞婆!你敢犯名亂叫,無禮於人?」那婆婆被這一聲,祇唬得戰戰兢兢,不敢作聲,心下暗想:「他怪我犯名亂叫,莫非就是我的外甥麼?」偷眼再看,依稀相像。祇得大著膽,不顧呼喝,走近身來,拽住了匡胤袍服,叫聲:「我的親外甥兒,你莫把我看是別人,你的杜氏親娘,便是我的女兒,我便是你指揮爹爹的岳母。你是生在夾馬營中,乳名叫香孩兒。我那年與你母親相別之時,你纔七歲,至今十餘年,杳無音信。不想你今日到此,未知有何緣故?你可訴與我知,休要隱瞞。」
  匡胤聽了,暗暗吃驚:「我本找尋強賊而來,怎麼走到姥姥家裏?莫不一時性急,走錯路頭?但此親情,未知真假,我細細盤他,便知分曉。」開言問道:「老人家,你既自認親情,可知我母親年庚幾何,生來容貌怎樣?道得一字不差,我便認你姥姥,若有半字支吾,休怪吾直性吵鬧。」那婆婆聽了,大笑道:「你這小闖子,倒要盤起吾來。我若不與你說明,祇道我果是冒認,我且說與你聽。你的母親是辛酉年八月十五日子時生的,目今年交五十二歲,身長祇得四尺九寸,生得鳳目柳眉,端莊穩重。這便是的確的明證,你去細想可對也不對?汝若再有疑心,我再把你父親年庚相貌,也便與你表明,你須信服,沒得說話。」匡胤聽得一字不差,諒來是實。連忙跪下道:「姥姥,你果然是我的外祖母。我便是香孩兒趙匡胤,祇因在汴梁闖了大禍,逃至關西,正在無處投奔,不想鬼使神差的叩門相遇,真是天幸。我母親在家,也常挂念。我方纔多有冒犯,望外祖母恕我無知。」那婆婆大喜道:「這是不知不罪,休要挂懷。」忙把匡胤扶起。又見生得體態雄偉,儀表冠冕,心下更加歡喜,道:「我老人家這幾日間得喜鵲連噪,正在尋思,不想是外孫兒到來佳兆。」說罷,扯了匡胤的手,領至後堂坐下。分付丫鬟看茶。
  茶罷,匡胤便把紅漆大門動問。太太道:「我兒,你卻也不知,這是朝廷的御果園,收果子的衙門,所以如此。若是百姓人家,如何敢住?」匡胤道:「恁的,請問二位母舅,如今多在何處?」太太聽問,兩眼汪汪,說道:「我兒,一言難盡。原有兩個舅舅,不幸你大舅舅死在任上,祇剩下你二舅舅,名叫杜二公。雖然事我百般孝順,家內歡娛,祇憂一件不好,他倚仗著一身本事,武藝精通,專管非為歹事。前年領著老身,帶著家口,來到此處,倚強壓弱,把人家管的御果桃園,奪在手中,強住在此衙門之內,呼唬平人。不道欺心不足,又上太行山去,坐了第三把交椅。時常抬著狗肉,到那村坊鎮店之上,敲詐鄉民,挨門排戶,叫百姓出來抹穀,自己稱為抹穀大王。靠著山寨上做此勾當,滅理害人。這畜生若得改惡從善,老身情願吃齋念佛。」說罷,頻加嗟嘆,拭淚不已。
  匡胤聽了這等言語,心下不勝驚惶道:「坑殺吾也!怎麼這抹穀大王,就是我的嫡親母舅?做夢也不知其情。方纔打了這一頓,怎好與他相見?這都是吾的熱心太過,致此莽撞之行。」輾轉躊躇,懊悔無及。當時思想了一回,暗道:「吾今有此大過,不如央求姥姥說情,於中調停,便可解釋了。」復又想道:「倘姥姥說了,母舅不肯聽從,我趙匡胤這犯上之罪,如何可免?」心下愁思百結,竟無一策。追思半晌,忽然暗喜道:「是了,常言道男子肯聽婦人言。吾今當請舅母出來相見,面求解勸,自然無事。但不知可有舅母也不曾?」遂使問道:「姥姥,原來二母舅是位英雄豪傑,正也不忝名門,頗為可喜。不知可娶舅母也未?」太太道:「就在本處娶討一房妻小,祇是也好橫行,招災惹禍,因此老身更添愁悶。」匡胤道:「這也不妨,英雄配偶,理固相當。敢祈通報,請來相見。」太太道:「且慢。聞說昨日往桃園裏去了,敢是此時尚未回家。」
  匡胤聽了,又是驚呆:「怎麼往桃園裏去了?難道昨日打的這位就是不成?」便問道:「姥姥,你家的桃園,不知在於何處?」太太道:「這所桃園,就在千家店的莊梢,相離里餘之路,可喚丫鬟請來,與你相見便了。」隨叫一個丫鬟出來,對他說道:「你可往桃園去,請你主母回來,說有東京來的趙公子到此,請他回來相見。」丫鬟道:「奶奶今日清晨回家,現在房內安歇。」太太道:「既已回來,快去通報。」丫鬟答應一聲,走至內房報道:「奶奶,東京城來了一位趙公子,就是太太的外孫,太太叫請奶奶出來相見。」原來這婦人因是昨日被匡胤打壞,今日回家,正在房內睡覺,聽見這話,暗自思忖:「我久聞東京趙家外甥,乃是當今豪傑,今日到來,禮宜相見。祇是可恨昨日那偷桃的賊,把我打了一頓,渾身疼痛,行步艱難。」勉強起身,往妝臺前整頓烏雲,把菱鏡一照,但見鼻青眼腫,殘破難堪。祇得把些脂粉滿面搽蓋。梳妝已畢,換上一套新衣,挨著身上的痛,慢慢的走出堂來。先使丫鬟通報。匡胤立起身來,留心往裏一看,早驚得面如土色,暗暗跌足道:「壞了,壞了!果是我誤打了裙釵。得罪母舅,還可委曲解釋,今又得罪了舅母,這事如何可解?卻不道兩罪俱發,誰來講情?」沒奈何,走上前去,曲背躬腰,叫聲:「舅母大人在上,外甥趙匡胤拜見。」那母夜叉還了禮,將眼往外一看,唬了一跳,往後倒退幾步,肚裏想道:「這不是昨日在桃園裏打我的紅臉大漢麼?怎麼就是我家的外甥?但是舅母被外甥打了,羞也不羞,我還有何面目去見他?」轉回身來,往後就走。
  那太太見了,登時大怒道:「這賤人卻也作怪!平日間見了外人,尚然潑喇喇,有許多說話,今日見了外甥,反是這等小家樣子。我兒,你且坐下等著,待我親去問他有何緣故。」說罷,往後要走。匡胤暗想道:「我如今若不說明,姥姥怎知就裏?」遂走上前來,一手攙住道:「姥姥且請回來,尚有說話。」太太道:「我兒,休要扯我,待我問他一個端的,為何見了別人不怕,見了外甥就羞怕起來?」匡胤道:「姥姥且休動怒,內中卻有隱情,待甥細說。」太太道:「我兒,你也說這混話,你從來不曾與這賤人相見,怎知有甚隱情?」匡胤道:「姥姥有所未知。我昨日未進千家店時,誤入桃園,因見園內鮮桃生得異種,況在初冬,覺得希奇,一時動了喜愛之心,不問而取,食了幾個。卻被丫鬟見了,報知舅母,舅母就拿著兩根鐵錘,趕到跟前便打。」太太聽了大怒,一手指定裏邊,高聲大罵:「賤人,你這沒廉恥的劣貨!外甥吃了幾個桃子,能值幾何?你便拿了這鐵喪棒去打他,可不打傷了我的親骨肉麼?」匡胤慌忙止住道:「姥姥且休煩惱,外甥還有話說。那時我一則未曾會面,不知是位長上,二則我生平賤性,不肯下人,因此得罪了舅母,致有害羞。祇怕舅母因羞成怒,外甥受責難當,還求姥姥做情解勸則個。」太太聽了,方纔明白,叫道:「我兒,你且放心,這是從未識面,一時得罪何妨?待我與你和解,你舅母自然不怪了。」
  說完,來到後房,正見母夜叉獨坐床沿,羞慚憂悶,見了婆婆進來,即忙立起。太太叫道:「媳婦,方纔外甥告訴與我,昨日他在桃園經過,偶然見了鮮桃可愛,因此吃了幾個,你就將鐵錘打他,也算你倚大欺小,量窄不容。然從未識面,卻也怪你不得。自今與你辨明,便是一家人,長幼定分,再無多說。你可同我出去相敘,方是正理。」母夜叉道:「婆婆休聽一面之詞,這是油嘴光棍,專會騙人,他昨日打了媳婦,倒說媳婦打他,真是屈天屈地。婆婆不信,親看媳婦的傷痕,便知真假。」說罷,掀起衫衿,唾上唾沫,把臉上香粉紅脂一齊抹去。祇見他黃瓜一楞,茄子一搭,滿面盡是青腫。太太看了,也是暗笑,祇得說道:「按理講起來,原算外甥不是。但你做舅母的,也有三分差錯,我平日間常與你說,我家有個紅面外甥,自幼極是頑劣,你也聽見,難道一時就忘記了?你昨日未曾爭打,也該問他姓名,你怎麼這等粗魯,有此過端?如今這事,兩下俱不知情,總總不必提起。快依我出去,我便叫他與你請罪便了。」母夜叉聽了,不敢違忤,祇得跟到前堂,還把衣袖兒將臉遮掩。太太道:「你們今日見了,不必再說,彼此舅母外甥,原是一家人,可重新見禮,盡都消釋。」母夜叉聽了婆婆分付,祇得把袖兒放下,露出傷痕,垂頭不語。匡胤上前,雙膝跪下,口稱:「舅母大人,甥兒未睹尊顏,冒犯長上,罪在當責,懇求海量,涵容饒恕則個。」母夜叉聽了,笑了一聲,答道:「公子請起,不必記懷。早知甥舅至親,不致粗魯。是我無眼,多有失禮。」那太太在旁大喜,將匡胤扶起,叫道:「我兒,你們既已說明,皆休記懷。起來坐著。」
  匡胤道:「姥姥,舅母雖然饒恕,祇是還望與外甥說個大情。」太太道:「方纔我已講過,你舅母已經不罪你了,還要說甚情?難道你打了兩次不成?」匡胤道:「非也。這個大情,姥姥說來有些不妥,必須舅母肯說,方可依允。」太太道:「這話一發糊涂,我卻不解,這裏祇有你我等三口至親,還有那個在此,又要說情?看你意思,難道連母舅也都打了不成?」匡胤道:「不敢欺瞞,實是孫兒粗魯,又得罪於母舅了。」遂把王家店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太太聽了,也是驚駭,暗暗想道:「我的兒媳都被他打了,這事如何理說?媳婦的火性,雖然被我制服倒了,兒子的火性,叫我怎好再服?這個必須媳婦去壓,方纔使得。」遂叫道:「我兒,你這不明道理的孩子,從小專好惹禍招災,長大了還是這般情性。你得罪了舅母,我把這情說了,幸而寬恕。今又得罪了母舅,我若再說,顯見得偏疼外孫,不疼兒媳了,這情實難再說。你既得罪,祇好自己去請罪,倘你母舅也似舅母的大量,或者饒恕了你,亦未可知。」說罷,並不做聲。匡胤也是默然。那母夜叉見了,心中暗想道:「我的事情既不與他計較,丈夫之事何不一力承當,也與他和解,覺得見情些。況我細觀此子,真乃英雄俊傑,後必大貴,日後相逢,也顯光彩。」主意定了,開言叫道:「公子放心,婆婆也不須多慮,這些須小事,我便與你們和解。但他本性剛強,急切未肯依允。為今之計,等他回來之時,公子且莫見他,婆婆也不要出面。待媳婦行事,須得如此如此,方纔穩妥。」太太聽了,十分大喜,稱贊賢能。匡胤心中感激,上前拜謝。
  說話之間,已是黃昏時候,祇聽得外面人聲喧嚷,火光沖天。有丫鬟進來通報道:「二爺不知何故,領了帥府眾人,在外屯扎,自己將次進來了。」原來杜二公因被匡胤打敗,逃奔上山,與那兩位大王商議定了。點集三百嘍囉下山來時,天已傍晚,更兼心中氣怒,腹內飢餓,未到千家店去,先至家中,欲要飽餐戰飯,然後整備擒龍。當時母夜叉聽了,即請太太與匡胤回房躲避,自己獨坐堂中,兩旁立著數個丫鬟,分付不許點燭。方纔說了,祇見外面燈籠火把,杜二公緩步進來,到了後堂,開口問丫鬟道:「你奶奶往桃園裏回來不曾?」丫鬟道:「回來了,那上面坐的不是奶奶麼。」杜二公聽言,接過燈來一照,走至跟前,叫聲:「二當家,怎麼這時候還不叫丫鬟點燭?為甚不回房去,獨坐在此,有何事故?」問了數聲,並不答應,遂把燈籠提起,對面一照,吃了一驚,說道:「賢妻,你的面目為甚這等模樣?」母夜叉故意痛哭,祇不答應。
  杜二公又問道:「賢妻,莫不有人打了你麼?」丫鬟在旁答應道:「誰敢打我奶奶?這是太太發惱,因此把奶奶責打了幾下,故而在此痛苦。」杜二公道:「為甚婆婆打你?卻為何事衝撞了他?你可訴說我聽,我去哀求饒你。」母夜叉立起身來,帶淚罵道:「天殺的!我從不敢衝撞婆婆,多是你惹下的禍根,連我受打,還來問我做甚?」杜二公驚問道:「我惹下的甚麼禍根?倒要說個明白。」母夜叉道:「你打了婆婆外甥,乃是東京的趙公子,他尋上門來認了姥姥,哭哭啼啼告訴一遍。老人家痛的是外孫,見他被你打了,一時怒發,抓不著你,先把我打了一頓出氣。這禍根不是你惹,倒是我惹的麼?」杜二公聽了,心中納悶,叫道:「賢妻,你這說話,我實不明,那趙家縱然有個外甥,從來未曾會面,知他面短面長?曉他穿青穿白?況東京離此有二千餘里之遙,他又不來,我又不去,焉能打得著他?這是無中生有,空裏風波,我實不解。」母夜叉道:「你的外甥,現在這千家店上,青扎巾綠扎袖的一個紅面大漢就是。你在王家店門首打了他,晌午的事情,難道你忘記了麼?」杜二公聽了這番言語,祇氣得目定口呆,搓手躑躅,半晌說不出話來。祇因這番謀劃,有分教──一策調和骨肉,怒氣成歡。片言指點英雄,邪行歸正。正是:
  平旦雞鳴分舜蹠,臨機棒喝定魚龍。
畢竟杜二公怎生回答,且看下回自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8 10:47:54

第二十五回     杜二公納諫歸正 真命主違數罹災



  詩曰:
  徒步逾秦嶺,道阻勢逶迤。
  聊為寂寞唱,慨彼陟岵詩。
  宵風入我目,襟期可設施。
  得遂凌雲志,豈使俗人欺。
  一朝分剖後,甘自盡禮儀。
  言旋雖雲樂,禦侮後當期。
  話說杜二公聽了妻子這番言語,半晌不做一聲,心中想道:「原來王家門首打我的這個紅臉大漢,做夢也不知是我的外甥。他打了我,倒來說謊,我母親怎知委曲?聽了一面之言,痛了外孫,先把媳婦拿來出氣,若然見我,決是動氣。」遂又嘆了一聲,叫道:「我那褚氏賢妻,你道我回來做甚?」原來那母夜叉乃是本處一個富戶褚太公的女兒。這太公單生一女,自幼專喜使槍弄棍,因是愛惜心甚,見他力大氣高,祇得任他性子,不去禁戒。後來杜二公聞知其名,親自上門求親。太公見他英雄氣概,一口應承,行聘過門,成其姻眷。這也是旗鼓相當,陰陽得所。當下褚氏仍裝了怒容,答道:「我知道你回來做甚?」杜二公道:「我若不說,你怎知其中備細?我今日下山,該是千家店上抹穀。剛到王家門首,有一個紅臉大漢頂名出來,把我的法製狗肉吃盡,一心要尋我是非。我怎肯容情?彼時與他爭打起來,誰知他武藝高強,力氣又大,我一時對他不過,反被他打了一頓。你若不信,可看我的面目,卻也與你不相上下。我一時氣悶,回到山寨調兵,指望前去捉他報讎,誰知是我的外甥。他既打了我,為何又跑到母親跟前講這謊話?真是難纏。不知母親在那裏?待我去訴訴冤屈。」褚氏道:「婆婆痛惜外孫打壞,現今氣倒在房裏。」
  杜二公聽說,祇是搖頭嘆氣,提了燈籠,來至母親房前,祇見房門緊閉,寂靜無聲。杜二公即忙高叫道:「母親,孩兒回來了,請母親開了房門,孩兒有話。」太太在裏故意答道:「我知道你回來,誰要你進來見我?」杜二公道:「母親,且開門,孩兒有樁屈事,特來告訴。」太太道:「有甚麼屈事?無非倚大欺小,打了外甥。指望到我跟前,要我說情,祇怕不穩。」杜二公道:「母親休要聽他說謊,待孩兒把這始末根由,訴與母親知道,便見誰是誰非。」遂把下山抹穀,至王家店吃打,從頭至尾,隔房門告訴了一遍。太太道:「哎喲!我起初祇道是母舅打了外甥,如今聽你說來,卻是外甥得罪了母舅,怪道這孩子跑到這裏,原來自知理虧,做此模樣。我兒,你既然吃虧,看我做娘之面,恕了他罷,待他再到家來,我便叫他磕頭與你賠罪。」杜二公道:「既是外甥,也就罷了。怎麼他竟自去了?孩兒想起日前有個相面先生,名叫苗光義,到山上來看相,相到孩兒跟前,留下幾句言語,他說道:
  甥打舅兮即日見,趙家九五他登殿。
  招兵買馬積糧儲,好與君王將功建。
這先生陰陽有準,推算無差,說的甥打母舅,今日果應其言。以此看來,他日後必然大貴,我們外戚也是榮耀非常。他既然上門,母親也該留住在此,怎就放他回去?」太太聽了,大笑不止,開了房門,叫聲:「吾兒,你既要見他,待做娘的趕他轉來,與你相見何如?」杜二公道:「母親,你年老難行,怎的趕得他上?」太太大笑道:「我兒,你真個要見他麼?遠不在千里,近祇在目前。若要見時,我便叫他出來便了。」遂命丫鬟去請趙公子出來相見。丫鬟去不多時,祇見匡胤走入房來,見了杜二公,倒身下拜,叫聲:「母舅大人,愚甥一時橫行,得罪長上,今日至此,請母舅整治。」杜二公見了。慌把燈籠遞與丫鬟接了,用手扶起,道:「賢甥不必過謙,是我不明,以致甥舅魚鱗,今日相見,實出望外。」遂命丫鬟張燈,便請太太匡胤同至前堂。
  此時堂上燈燭輝明,褚氏尚在等候,早見丫鬟送出酒席。至親四口,同坐歡飲。杜二公又叫丫鬟傳令出去,著眾嘍囉各歸山寨。當時飲酒之間,杜二公把苗光義的詩詞,讀與匡胤聽了,說道:「看這先生,實有先見之明,諒賢甥日後必然大貴,愚母舅亦定叨光矣。」匡胤道:「母舅為何聽術士之言,彼乃虛誕之詞,何足深信。」杜二公道:「不然。觀詞達理,遇事推情,吾非誤聽其言,實因他陰陽有準,纔能信服。況賢甥器宇不凡,定成大事。望賢甥自愛,勿再多疑。」正說之間,祇見褚氏格的一聲笑道:「原來吾外甥有皇帝之分,卻也不枉了這一頓。」杜二公聽了,不知就裏,便問其由。褚氏道:「實不瞞你,我先領教了外甥一頓。」太太接口,遂把桃園內的事情說了一遍。杜二公道:「我夫婦二人,多已承教,足見賢甥英俊過人矣。」於是四人重復歡飲,直至四更而罷。杜二公遂命丫鬟收拾書房,請匡胤安歇。
  次日清晨起來,飯畢,杜二公叫丫鬟請小姐出來相見。那褚氏已生一女,年方二七,名喚麗容,生得嬌艷娉婷,端莊厚重,不似母親羅剎形容,麤蠢體段。當時出來,與匡胤相見過了,即便回房。匡胤心中甚加驚異。
  過了一日,匡胤便欲告辭。杜二公那裏肯放,說道:「賢甥,你我至親,本當盤桓多日,何必見外,急欲辭行?」匡胤道:「甥兒並非見外,祇恐安閑在此,空費歲月,因此欲往禪州訪友。倘順便得遇苗先生,也要與他一敘。」太太叫道:「我兒,你千山萬水來到此間,好不容易。我見你這般豪傑,正在歡喜,怎麼就要分離?我那裏放心得下,好歹且過了年去,也不為遲。」匡胤道:「姥姥,外孫本該從命,奈我拋親棄室,遠奔他鄉,祇為避難逃災,出於無奈。因想前日苗先生寄一柬帖與我,上面言語,已有幾件應驗,委實要去尋他,問問終身結局何如。還有兩個契友,也在那裏,所以要去尋訪。望姥姥不必苦留。」太太道:「我兒,你既不肯住下,想去志已決,我也難以苦留,祇是訪著了苗先生與那朋友,必須再來看看老身。」匡胤道:「不須姥姥叮嚀,若有空閑,定然來望。祇是外孫的行李馬匹等件,俱在王家店內,須望母舅差人取來為妙。」杜二公見留不住,祇得著人往王家店取齊物件,一面整備酒筵送行。
  飲酒之間,匡胤執杯說道:「愚甥有幾句迂言,願當奉告,望母舅擇取。」杜二公道:「賢甥有甚言語,便請即說。」匡胤道:「甥聞良善者世所寶,強暴者眾所棄。母舅雖係綠林聚義,山寨生涯,然須保善鋤強,不愧英雄本色。這抹穀營生,斷然莫做,替天行道,乃是良謀。但當聚兵積餉,以待天時,若得皇詔招安,便可建功立業,名垂竹帛,榮耀多多矣。愚甥越分僭言,望母舅勿罪。」杜二公聽了這等言語,心中大喜道:「賢甥金玉之言,愚母舅頓開茅塞,從此改過自新,當歸正道。但賢甥此去,若得空閑,便望再圖會晤。」匡胤允諾。須臾席散,早見王家店去的人,已把行李刀馬俱各取來交割。匡胤把行車兵器捎在馬上,已畢,便來拜別。那太太與杜二公褚氏多來相送。杜二公手執兩封銀子,送與匡胤為路費之用。匡胤並不推辭,即便拜謝,別了各位,上了征鞍,灑淚而去。正是:
  從此雁音西嶺去,他年鳳詔自東來。
  自此,杜二公聽了匡胤之言,與那二位好漢商酌,將平日號令改換一新,凡過往客商,秋毫無犯,賢良方正,資助盤纏,若遇污吏貪官,土豪勢惡,劫上山去,盡行誅戮,資財入庫,給賞兵需。因此山寨十分興旺,那四下居民盡皆感德,安居樂業,稱頌不休。這裏山寨之事,按下不提。
  單說匡胤別了杜二公,離了千家店,策馬而行,非止一日,來到一個去處,望見前面有座城池。縱馬而行,來到城門下,舉眼觀看,祇見上面鐫著五索州三字。匡胤暗想道:「我記得苗光義的柬帖上,說是五索州莫入,今日至此,不意果有這城名。吾如今依著他言語,不如繞城往別處去罷。」纔要轉身,忽又想道:「我如今往別處去了,倘苗先生仍在城中開館,卻不當面錯過,失了機緣,枉費這一番心志?不如且進城去,或者遇著,也未可知。」主意已定,拍馬進城,祇見滿街上大小舖戶,買賣興旺,真是人煙湊集,十分鬧熱。
  匡胤信馬由韁,來至十字街頭,祇見中間搭著一座高臺,眾人四面圍繞,各各翹首觀看。卻是彼處的風俗,神誕佳辰,那百姓們湊份兒敬神演戲。匡胤收住了馬,就在旁邊停駒觀看。那臺上鑼鼓喧天,吶喊震野,正演那出《隋唐傳》的故事,乃是單雄信追趕李世民。當時那臺上單雄信狂叫如雷,精神抖擻,追趕秦王。追得正在危急之際,把個匡胤急得心慌意亂,想道:「怎麼不見尉遲恭出來救駕?若再遲了,可不把個創立天下的皇帝,被他拿住了麼?有了,待我搭救了他罷。」遂把馬三鐵送的神插弓拔出,搭上了連珠箭,拽滿弓弦,嗖的一箭射去,正中在單雄信左胯上。祇見那單雄信翻身撲倒在臺板上,滾了幾滾,便不動了。那臺上的人盡都慌了,登時住了鑼鼓,往下一看,一齊亂叫道:「不好了,臺底下有個騎馬的紅臉醉漢,射死人了,快些拿住!」下邊看的眾人,也多亂嚷道:「果然他手內還拿著弓箭,騎著紅馬,不可放他走了。」發聲喊,把匡胤圍住。內中有個姓解的,名喚解保,乃是五索州的團練長,原是韓通的徒弟,當時在大名府也曾會過匡胤,今日見面,分外眼清,遂乘馬上前,大聲叫道:「爾等百姓休要放走了他,這就是殺死御樂的趙匡胤,現今奉旨畫影圖形的拿捉,不想今日自投羅網。爾等須要拿住,好去請功受賞。」那解保手下有四個徒弟,五百團練民兵,都在臺下看戲,聽了這聲分付,一個個摩拳擦掌,奮勇爭先,發喊圍裹將來,把匡胤圍在中間,一齊攻擊。但見:
  內外重重千萬人,四圍困住布煙塵。
  長槍祇望咽喉刺,短棍齊鑽肋下騰。
  梢棒朴刀相奮武,撓鉤套索盡飛掄。
  同心並膽盤旋繞,希望功成不世存。
  匡胤見了,全無懼怕,掄開九耳八環刀,四面招架,轉折騰挪,上護其身,下護其馬,毫無滲漏之處,祇是四下人多,一時衝突不出。那解保看見匡胤這等勇猛,恐他殺出重圍,被他逃走,遂叫四個徒弟去把四門緊閉,各備器械,端整捉人。這裏督令民兵,用心攻殺。
  匡胤招架了多時,望那兵少處砍倒了數人,乘勢殺出,衝開血路,拍馬正向南面走來。至城門邊,祇見城門緊閉,正欲上前砍門闖出,忽被解保的二徒弟叫做江弔客,瞧見匡胤要來闖門,連叫軍士把城磚拋下去,一塊正打在匡胤頂門,吃了一驚。纔要轉身,不防又是一塊飛將下來,卻打在青纏巾上,從耳邊擦了下去。匡胤慌了,說聲:「不好!」急把刀撥回時,上面又是一塊打來,幾乎打落下馬。心下著驚,竟望東門而來。將至城前砍鎖,早驚動了解保的大徒弟叫做鄧喪門,他在城上了望,看見匡胤欲來砍門,急令軍士把城樓上銅瓦掀下來亂打,一塊正從匡胤耳門上蹭過。匡胤大驚不迭,抬頭正看,祇聽得一聲響處,又是一塊銅瓦打來,卻好打在那赤兔馬的頭上,那馬負痛,嘶嚦嚦一聲叫,弔回頭,順著一條小巷裏竄將進去,幾乎把匡胤掀下馬來。匡胤見東南二門多無好勢,諒難出去,祇得投正北而走。來至北門,祇見城門也是緊閉,思量要斬關而出。怎當得城樓上有解保的第三個徒弟叫做史黃幡在此把守,他見了匡胤,即忙分付眾人:「拿了炮石,快快打下。」說聲未了,祇聽得上面嗖的一聲響,那個炮石正望著匡胤的面門打來。匡胤急往後一閃,幾乎打著,那炮石就弔在地下,把塵土捲得亂滾。
  匡胤見有整備,不敢前行,帶轉了赤兔馬,復望西門而來。正走之間,祇見街北裏一座廟宇,門前立著一位老者,見了匡胤,將身跪下,口內說些言語。有分教──役鬼驅神,再睹明良來護衛。披星戴月,重逢手足話晨昏。正是:
  滿目干戈誰抵敵,遍腔憂憤孰捫談。
不知老者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8 10:48:26

第二十六回     五索州英雄復會 興隆莊兄弟重逢



  詞曰:
  客路多愁,風景寒颼。怎禁那,虎狼臨頭。漫相爭持,幸有英儔。盡掃蜉蝣,深款曲,意情留。
  襟期絕俗,奔走單騮。憤同盟,去矣難求。誰將往事,肯付沙鷗。一朝聚樂,伊故事,要重修。
        右調《行香子》
  話說趙匡胤在五索州城中,被解保領了民兵圍捉,幸而殺出重圍,欲要斬關而出。誰知那東南北三門多有整備,不但不能出去,反受了三磚兩瓦炮石之危,祇得帶轉了赤兔馬,欲望西門出去。正走之間,祇見那路北裏有座廟宇,那廟內走出一個老者來,蒼顏白髮,手執藜杖,望著匡胤將身跪倒,口稱:「小神本境土地,特來接駕。」匡胤見了,心甚驚疑:「這老者為甚這般跪接於我,莫非其中有詐,諒要騙我下馬,就好擒住?我且混他一混,看是如何。」說道:「你這老者,既稱土地,為何不早來救護,尚時遲遲,與我把頭砍了。」匡胤本是戲言,欲要試他有計沒計,誰知真命帝皇,虛空自有神護,話纔說完,早有值日功曹聽了聖旨,就把土地登時砍了。匡胤見老者頭兒落地,心甚驚訝,定睛細看,乃是個泥塑的土地,方纔信以為實。至今五索州古跡尚存。
  此時城中百姓因見民兵沸亂,擒捉殺御樂的欽犯,各家兒都是關門閉戶,路上通無行人,任從兵馬往來追捉。當下匡胤看那廟宇,那門上邊有一匾額,寫著城隍廟三個金字。看罷,纔要轉身,祇見廟內又跑出一個人來,襆頭象筒,圓領烏靴,走上前來,躬身下拜道:「小神本州城隍接駕。」匡胤想:「方纔土地,此時城隍,我趙匡胤莫非日後果有帝王之分麼?」叫道:「城隍,我今誤入此城,陷遭困迫,你救護來遲,先貶你雲南駐足,我若出不得這五索州,還要問你一個重罪。」那匡胤金口玉言,非同小可,城隍不敢停留,連忙謝恩起來,就往雲南而走,心中想道:「我雖受貶,倘真主一時有失,我神性命亦難保矣,須尋一個救駕之人,方纔好往雲南而去。」正是:
  莫道幽明多間隔,果然賞罰自相符。
  不說城隍在空中尋人救駕。且說匡胤斬了土地,貶了城隍,纔要轉身,祇聽得後面喊聲大振,塵土飛揚,乃是解保帶了團練兵並四個徒弟,各執撓鉤套索,棍棒刀槍,一齊望西趕來。追至城隍廟前,又把匡胤圍住了,各人舉了兵器,亂戳亂砍。匡胤掄刀招架,往外衝突,不防背後伸出幾把撓鉤來,把匡胤的袍服搭住,扯去了數綹。匡胤手中刀雖然前後遮護,怎當他兵馬眾多,難尋出路,心下甚是慌張。
  且說城隍往南而走,尋訪救駕之人,一時難得,甚是著急。祇見前面有座酒樓,忽然想起一人,乃上界金甲神祗轉凡,姓史名魁,生來力大無窮,現在酒樓上走堂。城隍道:「此人前去救駕,方得成功。」遂把神光一起,上了酒樓。正值無人飲酒,史魁悶坐無聊,在那裏打盹。城隍在夢中叫道:「史魁聽著,今有真命天子,在城隍廟前有難,汝可快快前去救駕,日後不失封侯之位。須認赤面紅駒,便是真主。汝可快快醒來,勿得怠慢。」那史魁猛然醒來,那裏肯信?自言自語道:「俺真晦氣,正在好睡,沒要緊做這春夢,那真命天子飛也飛不到這五索州來,有甚麼的駕要我去救?封甚麼的公侯婆侯?不要管他,我自打我的盹。」說完,又是呼呼的睡了。那城隍好不著急,又把史魁叫醒。如是者三次。史魁驚覺,心內思量道:「我一連三次做了此夢,決有原故。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趁此空在這裏,且到城隍廟前看看,便知真假。」即忙站起身來,下了酒樓,祇推解手,跑到街中。復又想道:「既然要去救駕,必須有了一件軍器方好,若祇赤手空拳,幹得甚事?」一面兒走,一面兒瞧。忽見路旁有一根幌竿,約有碗口大小,其長丈餘,覺得稱手可用。即時將竿扳倒,扯來掮在肩上,邁步望城隍廟來。果見有許多人馬,圍住在那裏廝殺。史魁暗暗稱奇道:「我說是夢中的虛話,誰知果有其事。」即忙掄動幌竿,闖入重圍,正遇解保,史魁順手祇一竿,把解保打去了半個腦蓋。又是幾竿,一連打倒了數人。那四個徒弟與這些團練兵見史魁來得凶狠,更兼解保已死,古云:「蛇無頭而不行,鳥無翅而不飛。」看這風色不好,心中俱各著慌,那裏還敢廝殺?哄一聲,各望四野裏亂竄奔散。
  匡胤正欲追趕,祇見那史魁認得是趙匡胤,即忙叫道:「趙公子,休得趕他,且請回來,別有相敘。」匡胤聽說,回頭觀看,卻原來就是枯井舖相會之人,心中大喜,即便下馬,與史魁相見,說道:「自從分別以來,常懷渴想,不意今日又蒙相救,使弟感激不忘。」史魁道:「些須薄力,何足挂齒?但此城不可久居,小可自當相送出城,免得又生別議。」匡胤感謝,牽馬與史魁並步同行。又問史魁因何在此,重能相會?史魁道:「自與公子別後,無處存身,因而同了老母來此五索州,酒店中幫閑過日,所得微資,權為養母之計。小可本不知公子駕臨,因今日無事,打盹片時,夢見城隍命我救駕,不想正遇公子,誠大幸也。」匡胤見史魁孝義俱全,心下十分愛敬,因說道:「既史兄流落在此,尚無際會,何不與小弟同往禪州尋些事業,便可榮身矣。」史魁道:「本欲與公子同行,奈因老母在堂,無人侍奉,不敢遠離。日後倘或重逢,願隨鞭鐙。」匡胤聽了,不勝感動,遂把杜二公送的兩封銀子取來,送與史魁,道:「這些須薄物,權為薪水之助,聊表趙某寸心。他日若得空閑,願期相會。」史魁義不容辭,祇得拜受。兩個說話之間,不覺已出了西門。來至一高阜之處,史魁辭別道:「公子此去,路途保重!小可因有俗事纏身,不能遠送了。」匡胤聽言,心中不忍分別,祇得也說了一句:「保重!」依依不捨而別。後來太祖下河東,方與史魁相會。有詩為證:
  神助英雄救駕功,疆場威武孰能衝。
  依回不忍分離別,中夜殷勤心際空。
  不說史魁回城歸店。且說匡胤上馬提刀,望前行走,一路上不住的贊嘆苗光義陰陽有準:「他叫我五索州莫入,有三磚兩瓦炮石之災,今日果應其言,毫釐不爽。我此去務要訪他,問問後舉如何。」行路之間,天已傍晚下來,況此時正當隆冬之際,陣陣寒風,透人肌膚,匡胤也覺身上寒冷起來。跳下馬,將行李打開,取出那王員外所贈的棉衣,把來穿在裏面。又因日中廝殺了多時,口中煩渴,把摘來的兩個雪桃食了一個。打好包裹,拴在馬上,跨上雕鞍。策鞭而走。原來此處乃是山僻幽徑,名叫寂寞坡,人煙稀少,樹木參差,來往人疏,那裏有得宿店?匡胤見是這等冷靜,無處安宿,心慌意悶。正走之間,祇見前面山側裏露出一間茅屋,那門首立著一個婆婆,手內抱了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正在那裏觀看。匡胤緊馬上前,見了婆婆,下馬施禮。那婆婆慌忙還禮,問道:「客人何來,有何話說?」匡胤道:「小子乃東京人氏,欲往禪州公幹,因錯過了宿店,無處安身,欲求婆婆方便,借宿一宵,不知可否?」婆婆道:「原來客人要過宿的,這卻不妨。況此幽僻路途,怎好夜間行走?但是草舍不堪,恐有褻慢。」匡胤稱謝過了,把馬拴在屋旁樹上,取了行李,跟了婆婆,至中堂裏坐定。那婆婆抱了孩兒,往內取了燈火出來,擺放在桌上。復請匡胤把馬帶了進來,就繫在天井之中。又將柴扉閉上。然後復到草堂,彼此問答了一回。匡胤又問:「府上還有何人?」婆婆答道:「老身所生一子,因出門生理,不在家中。娶過媳婦,生下這個孫兒,已是四歲,極是聰明,因此老身倒也喜歡。」正說之間,祇見那孩子曲過身來,望了匡胤要抱。那婆婆笑道:「你看這孩子好不作怪,方纔說他聰明,他便真個裝這聰明出來,見了客人,就要累他抱了。」匡胤心中亦是喜歡,接將過來,坐在膝上。那婆婆回身往裏,便叫媳婦端整晚膳去了。
  匡胤獨坐草堂,細看這孩子,果然生得眉清目秀,相貌端方,想他村僻人家,生得這樣兒子,日後福分亦是不小。正在思想,忽聽得四下裏陰風颯颯,亂捲塵沙,險把把燈火亦多吹滅。這孩子卻也稀奇,從那風起之時,他便伏在匡胤懷中,酣酣的睡了。匡胤見這風來得古怪,振起精神,望外觀看,祇見那天井中,隱隱的有幾個人兒閃來閃去,卻不進來。耳邊又聽他唧唧噥噥,在那裏說話,卻又聽不得仔細,但聽他說:「吾們奉命而來,又被這位皇帝做情抱了,叫吾們怎好下手?祇索回去便了。」後面又有幾句聽不出來。說完,又是一陣旋風,卻已不見了。匡胤明知鬼祟,未曉緣由,祇驚得毛髮聳然,不敢聲響。
  看官們有所不知,蓋因這孩子本有根器,托生人間,他的命裏該有這一遭關煞大難,所以閻君特差鬼卒前來降禍,雖無性命之憂,終有淹染之苦。卻是這孩子天大福緣,命多厚祿,得遇匡胤暗中救護,免了災殃。閑話休提。
  當時婆婆送將晚膳出來,卻好這孩子已醒,接過來抱了,便請匡胤用飯。須臾食畢,婆婆收了進去,請過匡胤安置,然後將中門閉了,往裏去訖。匡胤鋪開行李,將身安睡。一宵晚景無詞。
  次日起來,匡胤請出婆婆謝別,送上一錠銀子作為謝儀,婆婆那裏肯受。正在推辭,祇見那孩兒慢慢地走將出來,見了匡胤,嘻嘻的笑,匡胤大喜,把這銀子遞與他拿了。那婆婆推辭不得,祇得謝了。當時匡胤別了婆婆,牽馬出門,將行李兵器一齊捎放好了,縱身上馬,望西而行。一路上又過了些山川原隰,城市村莊。
  那日正行之間,祇見正南上有座莊子,屋宇參差,人煙稠密。匡胤策馬進莊,見那北首有座酒店,即便下馬,提了行李物件,入得店來,揀副座頭坐下,便叫酒保端上好熱酒三角,豬肉一盤。酒保道:「敢告客人得知,熱酒豬肉都已沒了,祇用些冷酒素菜罷。」匡胤發怒道:「你那鍋裏煮的不是肉,爐內燙的不是酒麼?直恁的欺負人,揀人買賣,是何道理?」酒保道:「原來客人不知,這鍋裏的肉,爐裏的酒,卻不是賣的,乃是敬我們這興隆莊的黑吃大王財神爺,所以不敢便賣。」匡胤道:「怎麼的叫做黑吃大王?如今卻在何處?」酒保道:「若說起了財神爺,客人也須敬重哩。我們這座莊子,向來稱為孟家莊。數年前出了一個妖怪,在這莊上作耗,每年一期,要童男童女祭賽,方保得合莊公然無事,若不祭賽,他便攪得逐家兒人丁離散。因此,都奈何他不得,活活的把男女小兒作為羹饌,其實可憐。卻在秋未間,來了這位財神爺,聽說妖怪,他便立心要去拿捉,我們眾人祇得將他送到廟中。那財神爺真有通天的手段,徹地的才情,一夜之間,便把妖怪降伏了,原來是個鹿精。故此,我們眾人留他在廟裏住下,輪流供養,鎮壓邪魔。我們得這財神爺在此,不但家家安靜,連這座莊子也興發起來,所以改做為興隆莊。今日該是我們供膳,財神爺現在店後歇息,所以不便把這酒肉貨賣,望客人莫怪。」匡胤道:「原來如此。既是這大王伏妖除害,安鎮村坊,便是有功於民,也算是個豪傑,俺便去會他一會何妨?」酒保道:「這卻使不得,那大王生性凶狠,一怒之間,不顧好歹,便要打人,勸客人莫去見他罷。」
  匡胤堅執要去,酒保再三阻擋,祇是不聽,立起身來,往裏便走。祇見裏面有間潔淨書房,居中擺了一隻桌子。那桌上有一條大漢,滿身都是青衣,橫著身軀,眠在桌上,臉兒朝著裏面,口內唱著曲兒,說道:
  「南來雁,北去雁,朝夜飛不厭。
  日日醉呼呼,幾時得見我的二哥面?」
當下匡胤見了大漢,聽了聲音,暗道:「這是我的兄弟鄭恩,為何獨自在此,卻不見有大哥?但方纔聽他的言語,甚有顧戀之心。我且不與他相見,耍他一耍,看是如何。」遂輕輕挨到跟前,望著鄭恩後背,就是一拳。
  鄭恩大叫道:「那個驢球入的和樂子玩耍?」說了一聲,翻轉身來,望外一看,見是匡胤,即便滾下桌來,說道:「樂子醒著呢,還是做夢兒?」匡胤道:「兄弟,你方纔尚是唱曲,明明醒在這裏,怎麼說起做夢來?」鄭恩聽了,跪了下去道:「樂子的二哥,自從與你分手以來,沒有一日不想念著你,今日天賜相逢,樂子便歡喜殺了也。」匡胤連忙扶起道:「兄弟休得如此。那大哥如何不見?你獨自一個,怎能得到此地?你可說與我知。」鄭恩道:「不要說起。樂子自從跟伴著他,到得泌州,失去了褲兒裏的銀子,他又病倒在飯店中,卻又心地狹窄,日日的吃用又不稱樂子的心,故此拋了他,跑到這裏。除了一個妖怪,眾人留我在此鎮壓,竟得了安身。祇是放不下你有仁有義的二哥,今日得見了你,樂子便已心滿意足。」匡胤聽了,傷心嗟嘆道:「賢弟,愚兄孤身遠奔,也無日不念手足之情,今日相逢,實為天幸。但大哥乃是兄長,不該拋棄分離。他有甚不是,須該忍耐三分,纔是正理,怎麼粗心忿氣,如此胡行?有傷情義。不知流落何方?愚兄委實放心不下。」鄭恩道:「二哥,你休要想他。樂子若再跟他幾日,定要餓死,焉有今日這般好處?你看樂子穿的這樣華俏,那吃的又是恁般豐滿,這等奉養,樂子實是稱心,還要想他做甚?」匡胤聽畢,仔細把鄭恩一看,見他自上至下,都是青色布衣,故意獎道:「好好,果然華麗端嚴,愚兄萬難及一。」
  鄭恩不覺大喜,忙叫店小二快將酒食進來。那小二整齊了魚肉葷腥上好熱酒,送將進來,擺於桌上。弟兄二人對面坐下,開懷暢飲。飲夠多時,鄭恩也問匡胤行藏。匡胤把分別以後事情,一端一端的細說。說到了桃園事情,鄭恩便接口道:「可惜這樣鮮桃,樂子沒分,也得一個嘗嘗便好。」匡胤道:「賢弟愛吃,愚兄尚有一個在此。」便叫店小二把行李取來,匡胤往包裹內取出剩下的這個雪桃,遞與鄭恩。鄭恩見了,先喜個不了,慌把這雪桃做幾口嚼了下去,口內祇叫:「妙,妙。」手內又拿了酒杯直吼。那匡胤又將以後事情,一齊訴畢。鄭恩大喜。兩個又復歡飲,直至傍晚而撤。店小二進來收拾已了。鄭恩便邀匡胤到廟中安住,叫店小二背了行李,出來拿了軍器,牽了馬匹,跟了兄弟二人,一齊來到廟裏。小二把什物交割了,告辭回去。
  匡胤看那廟宇,雖然神像全無,倒也收拾得整潔。遂把行李打開,鋪設停當。那馬就拴在庭心內窗柱上,喂了些草料。當下點上燈火,弟兄二人,又是談談說說,分外親密。那鄭恩叫道:「二哥,你如今也不要東奔西跑,沒有著落,不如就在這裏住下,那些眾人聽了樂子的朋友,誰敢不來奉承?咱們二人在此,豈不快活?」匡胤道:「賢弟,愚兄有一言相告,願汝擇取。」那匡胤正氣嚴詞,說出這幾句話來,有分教──閑人為數月之徵人,遺像作萬年之寶像。正是:
  說開心事驚天地,提起行藏震古今。
畢竟匡胤說出甚麼言語,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8 10:48:57

第二十七回     鄭恩遺像鎮村坊 匡胤同心除妖魅



  詩曰:
  憶昔君從東道至,驅馳多遇殷憂事。
  履危涉險不尋常,奮臂飛騰雲雨至。
  自慮稅駕屬何方,欻然中道意彷徨。
  繾綣適逢知己友,促膝談心在廟堂。
  百年瞬息如駒隙,白首徒傷奚足則。
  丈夫志氣須超凡,食前方丈終休歇。
  雄才大略及時揚,願作干城功滿場。
  徒使遺神及繪像,千秋能否有褒獎。
  話說趙匡胤在興隆莊酒店內遇著了鄭恩,彼此離別多時,情深意篤。談論之間,鄭恩祇圖安樂,因此勸著匡胤,不要奔走風塵,伴他及時快樂,絮絮滔滔說了一遍。匡胤道:「賢弟言之差矣。我與汝都是頂天立地之人,須當推施雄才,待時展布,或者圖個封妻蔭子,竹帛垂名,上不愧於祖先,下不負乎一身,方是丈夫志氣,若然貪圖安樂,靠人營生,乃是庸夫俗子所為,豈是你我終身事業?賢弟聽我之言,休圖安逸,苟且存身,決當努力著鞭,冀求進取,斷不可墮了主意,將平身自命之志,埋沒不聞,便與草木同朽,那時悔之晚矣。」匡胤一席話,把鄭恩說得垂頭嘆氣,半晌無言,想了一回,方纔開口道:「二哥,樂子聽你的言語,實是有理。就要樂子離了此地,也是容易,但如今往那裏去安身?咱們須要商議定了,纔好走路。」匡胤道:「大丈夫處世,四海為家,何處不是安身之地?賢弟祇管放心,與同愚兄此去,定有下落。」鄭恩依允,便同匡胤各各安睡。
  次日起身,即叫一個從人,分付道:「你去把莊上的頭兒傳來,樂子有話商量。」那從人就去把興隆莊上的為頭老者,俱各邀到廟中,一齊施禮。鄭恩拱手還禮。那眾人見了匡胤,便問鄭恩道:「好漢,這位是誰?」鄭恩道:「這是樂子的二哥,極是有仁有義的,你們也來見個禮兒。」眾人又與匡胤見過了禮。然後鄭恩開言說道:「眾位鄉親,今日樂子傳你們到來,非為別事,祇因咱的二哥當年在關西放債,放去十萬八千兩銀子,沒有到手,如今要請樂子同去取討利銀,故此傳你們到來,樂子就要辭別。」眾人道:「大王,你是個財主,又是個福神,自從來到小莊,降伏了妖怪,請得英雄住下,以鎮合莊,便是風調雨順,地旺人興,真乃一方的佑神,百姓的吉星,我們怎肯捨得你去?還望安心住上幾時。」鄭恩道:「樂子主意已定,隨你怎樣待咱,總留不住的。」眾人道:「既神爺立意要去,但請再住幾日,且過了歲朝燈節,方去不遲。」鄭恩道:「不必,樂子想天天吃飯穿衣,管甚麼歲朝燈節?要去就去,有甚的流連疙瘩。」
  眾人見他立意要去,祇得背地裏商量道:「看這神爺,已是不肯住下的了,我們苦苦留他,也是無益。為今之計,不如大家湊出盤纏,治了酒席,與他送行,祇當在此打伙一場,以盡我們的心事,何如?」眾人道:「說得有理,我們及早兒去辦事。」說罷,各各出了廟門,分頭湊措盤纏,整治了一席酒,抬到廟中,當殿擺下,就請鄭恩匡胤坐在上面。那兩個年高的上前把盞,說道:「神爺,我等皆蒙大恩除妖,保全合莊的性命,指望長在此間,使我等孝敬報答。不意今日一旦分離,拋別遠去,不知何日再得重逢,叫我等如何忘念?」說罷,淚如雨下。鄭恩道:「眾位鄉親,也不必悲傷。樂子在此,承你們這般厚意,又是如此不捨,如今樂子倒有一法,便可報你們相待的厚情了。」那老者連忙問道:「神爺有甚法兒,可使我們盡敬?」鄭恩道:「你們這裏可有甚麼畫師?與我叫將一個進來,樂子要用。」老者道:「有有,不知神爺要來畫甚?」鄭恩道:「樂子去後,怕又出甚麼妖怪害民,故此叫他把我的圖樣畫下來──一則鎮壓妖邪,使他不敢侵犯。二則你們思念樂子,看了這像,就如親見的一般。這個法兒,卻不好麼?」匡胤從旁贊道:「賢弟此法,果是不差。列位快央人去請那丹青來,傳寫了像,我們好告辭也。」
  那老者聽了,即便使人去,登時請了一個妙手丹青,領到廟中,與各人施禮已了,就在酒席前放下一隻桌子,備上筆硯,鋪下一幅素箋。那畫師對面坐下,提起狼毫,蘸上香墨,看了鄭恩模樣,舉手就描。但見他:
  起手先將兩眼描,熊鬃眉黛潤添毫。
  形容不用多顏色,墨黑濃濃任意調。
  扎鼻下橫盆口闊,高顴相配地盤朝。
  橫生怪肉驚人怕,千載英雄有幾遭。
那畫師把鄭恩的形容細細描完,遞與眾人觀看。眾人一齊贊道:「果然畫得好,真的有一無雙。」
  匡胤也便立起身來,接來觀看,亦贊道:「委實傳神,堪稱妙手。」遂與鄭恩看道:「賢弟,你看這幅畫像,你與毫髮無差,不枉了此番舉動,誠為可喜。」鄭恩接過手來,把畫左一看,右一看,看了一回,便大嚷道:「這驢球入的,不中人抬舉,怎麼把我的形容竟畫了一個鬼怪?你們眾人還要這等贊他。快與樂子把他趕了出去,休要在此。」匡胤笑道:「賢弟休怒,這是你生成面目如此,與他何干?」因叫眾人討了一面鏡子,遞與鄭恩道:「賢弟,你且照看,便知分曉。」鄭恩接過手來一照,看看那畫上的形容,瞧瞧那鏡中的相貌,不覺大喜,復又大笑道:「怎麼樂子的貌兒生得這般模樣?真是可愛,樂子今日見了,恁的歡喜。」眾人道:「神爺的虎彪形,果然有些愛看。」鄭恩道:「樂子有了這樣妙相,叵耐前日在木鈴關上,被那些驢球入的還把唾沫來擦磨,真是好歹也不知。方纔樂子若不把鏡兒照看,險些兒又要得罪了畫師,待樂子敬他三大碗酒,與他請罪。」說罷,將大碗斟了三盞酒,遞與那畫師。那畫師連忙作謝,接過來,把酒一氣飲了。
  鄭恩道:「畫師,樂子已敬過你酒了,你好生把樂子的身材,服式,照樣兒畫起來,旁邊又要畫一根酸棗棍,又要一隻小犬。你若畫得合式,樂子還要敬你酒哩。」匡胤道:「賢弟,你這主意便欠高了,那眾位鄉親要留下你的真容,原為鎮壓邪魔,如若照依本身而畫,祇恐不成模樣。據愚兄之見,可加上襆頭、紅抹額、烏油巾、皂羅袍,手內拿一根竹節鋼鞭,旁邊祇畫一個猛虎,如此配合,方是威風出色。」鄭恩大喜道:「二哥的主意不差,樂子及不得你。」便叫丹青:「你祇依著咱二哥畫便了。」那丹青聽罷,就把顏色配成,依了匡胤的言語,繪畫起來。須臾畫就,懸挂起來。眾人一齊上前觀看,果然畫得威風凜凜,氣象儼然。怎見得圖像的好處:
  鐵襆頭襯著抹額,烏油巾挂下龍鱗,皂羅袍純似黑漆,烏雲靴祇用墨拖。左手執根竹節鞭,右手拿個金元寶,一隻黑虎旁邊臥,體段威嚴實怕人。
  當下眾人把圖像看了,一齊夸獎個不了。鄭恩聽了,滿心歡喜道:「畫師,你果然真好手段,樂子再敬你三杯。」丹青推讓道:「神爺威鎮小莊,我等咸叨福庇,今日傳遺圖像,禮所當然,豈敢又辱賜惠?」鄭恩道:「樂子有言在先,必要再敬你三杯,你不必推辭。」遂又滿滿的斟了三杯,遞與丹青。那丹青不敢拂情,走上前接來,立飲畢,拜謝要行。鄭恩道:「且慢,樂子還有一個薄意兒與你。」遂叫眾人送了丹青一個禮兒,打發他去了。
  然後叫聲:「眾位鄉親,樂子就要告辭了。」那為首的老者道:「既神爺不肯少留,我們不敢相強,但我們略有盤費銀二百兩,望神爺帶往前途,為路費之用。」鄭恩道:「眾鄉親,樂子在此,承你們的厚意,已是受享不盡,怎麼還要你的盤纏?這是樂子斷不受的。」眾人道:「些須路費,不過少表一點敬心,神爺若不肯收,我們要下跪了。」鄭恩即忙搖手道:「不要如此,待樂子收便了。」遂接了銀子,打開包來取了七八錠,叫道:「伏侍樂子的兩個小娃子過來,你們辛苦了幾時,可拿去買果兒吃。」那二人拜謝。鄭恩捲好銀子,揣在懷中,提了酸棗棍,負了行李。那鄭恩本無行李,因是鄭老者所備,故此也有了。匡胤亦將行李兵器捎放好了,牽馬出門。匡胤上馬,鄭恩步行,兩個望前而走,眾人隨後送行。不覺走了五里多路,匡胤叫道:「賢弟,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怎不叫眾人請回,還要送到那裏?」鄭恩聽言,回轉身來,叫聲:「列位鄉親,不必遠送了。」那眾人尚要再送一程,鄭恩不許道:「咱們後會有期,不必多禮。」眾人無奈,祇得揮淚別去。正是:
  眼前圖畫終成假,路上殷勤纔是真。
  卻說匡胤鄭恩別了眾人,望前迤邐而行。一路上飢餐渴飲,夜住曉行,兩個在路說些閑話。一日到一高莊,尋下客店,安放了行李馬匹等件,兩個坐在客房,酒飯已畢。時當昏暮,高剔銀燈。匡胤心有所觸,長嘆數聲。鄭恩問道:「二哥,你為甚發嘆?敢是這村店淒涼,不像那孟家莊上的那般鬧熱?樂子也曾勸你,你自己不聽,要受苦楚。」匡胤道:「賢弟說的那裏話來,愚兄想人生在世,如駒過隙,你我二人終日奔波,尚無歸著,空費歲月,所以嘆耳。」鄭恩笑道:「二哥,你忒也著慌,樂子與你都是少年英雄,怕日後沒有事業,愁他則甚?」匡胤亦便無言,兩個各自安歇。
  次日起來,正欲出門行路,匡胤忽然心不耐煩,祇得住下。鄭恩道:「二哥,你若有甚心事,樂子現有銀子在此,就叫店家去備些酒食,樂子與你解悶消遣可好麼?」匡胤道:「好好。」鄭恩遂向腰間取了兩錠銀子,便叫店家端整酒食,須要豐盛。那店家接了銀子,便去叫人買辦,整備烹調。不一時,酒保送將酒肴進來,擺放桌上,便自出去。鄭恩見肴饌豐滿,心下大喜,掩上房門,便與匡胤對坐,兩個暢懷歡飲,極盡綢繆。
  飲至午後,尚未撤席,祇聽呀的一聲,房門開處,驀地裏走進兩個婦人來。匡胤舉眼看他,年紀祇好二十上下,身上都是一般打扮,青布衫兒,腰繫白綾汗巾,頭上也都一色兒青布盤扎。生得妖嬈動眾,狐媚勾人。手中各執著象板。輕移蓮步,走上前來,見了二人,一齊萬福。鄭恩帶著酒意,朦朧問道:「你這兩個女娃娃,那裏來的?來此做甚?」那兩個婦人一齊輕啟朱唇,嬌聲答道:「妾等二人,俱在近村居住,自幼學得歌彈唱曲,雅舞技能,專在店舖宿房,服侍往來商客。今聞二位貴人在此,妾等姊妹二人,謹來獻羞勸侑。」匡胤此時也有幾分酒意,一時心猿意馬,拴縛不牢,便道:「爾等既有妙技,便可歌唱一回,自有重賞。」那兩個婦人即便輕敲象板,頓啟柔喉,款款的唱出一闋《阮郎歸》來道:
  一別家鄉音信杳,百種相思繞。眼前勻粉調脂妙,誰道相逢早。
  憶襄王,高堂渺,夢裏何曾曉。怎如彩鳳配青鸞,覆雨翻雲好。
  那兩個婦人唱罷,好似黃鸝弄巧,宛轉悠揚。匡胤聽了大喜,稱贊不休,又叫他歌舞。那兩個婦人欲思迷惑,正中其懷,各施伎倆,帶舞隨歌,做作起來。但見:
  萬種妖嬈,露出勾魂景態。千般嬌艷,裝成吸魄形容。
匡胤酒酣情洽,意亂心迷,痴著臉兒,祇是呆看。
  此時鄭恩雖也有些酒意,卻祇斜靠身軀,凝眸諦視。心下暗想:「這兩個娃娃有些詫異,怎麼歌舞祇向著二哥做鬼斜眼?」覷那匡胤,見他如出神的一般,雙睛祇盯住在婦人身上,心下愈加疑惑。按定心思,運動那雌雄神眼,不轉睛的把那兩個婦人上下瞧科,正見他轉折盤旋,移挪閃躍,卻早看出破綻來了。立起身來,將桌子猛然一拍,大叫道:「二哥,這兩個不是女娃娃,乃是妖怪,你不要被他弄了。」這一聲,早把匡胤提醒,如夢中驚覺,酒意全無,說道:「三弟,怎見他是個妖怪?」一句話尚未說完,這兩個婦人知事已泄,各把手中象板變了兩對兒柳葉刀,望著弟兄二人一齊直奔。鄭恩慌取了酸棗棍。匡胤取刀不及,閃身解下鸞帶,迎風變成了神煞棍棒。四個就在房中捉對兒相拼,雖非疆場武事,也如房室顛狂。但見:
  未分妖類,盡是人形。兩女雙男,不見洞房花燭,相交對敵,果然蕭牆干戈。刀分處,棍棒齊鑽,何異男貪女愛。棍攪時,柳刀迎合,怎殊倒鳳顛鸞。為探真元滋妖艷,免不得先禮後兵。豈容氛穢亂清塵,畢竟要斬妖縛魅。
當下四個在房中,你爭我鬥,各施本領,耳中又聽叮當之聲,卻把那桌子掀翻,碗盞盡都打碎。
  先說鄭恩與那個婦人對敵,約有半個時辰。鄭恩本是有心提防,胸中已有算計,正要捉他破綻,不期那婦人側身處,正蹈了那地上肴饌,一時膩滑,立腳不定,將身一歪,正要顛翻。鄭恩趁勢舉起酸棗棍,用平生之力,狠命一下,祇聽撲的一聲,早把那婦人打倒,便是四肢不動,斷火絕煙,原形反本,乃是一隻玉石的琵琶,溫潤潔白,光彩晶瑩。這一個婦人看見羽黨已亡,諒難如願,祇得棄了匡胤,將身一折,變還了一個玉面的狐狸,思量逃走。鄭恩那肯容情,躥將過來,眼明手快,用力一棍,打倒在地。那狐狸負痛,蹲伏不動,口裏吱吱的叫。又經匡胤幾下,早打得骨軟皮殘,絕淫斷欲。正是:
  憑他變化迷人巧,難免今朝棍下亡。
  原來這二妖專一變做美貌婦人,迷惑男子,漏取真陽,補助自己工力。那愚人貪色誤入彀中,將有用之生命,填入火坑,究竟所得不償所失,亦何取哉?閑話休提。
  祇說那店家在外,當時房中舉動之事,豈有不知的麼?憑你房屋重疊,路徑迂回,終須有些聲響,況飯店之中,所隔有限,如何湮沒無聞,不來照看?看官們有所未知,從來祇口莫說雙言,一筆難書兩字,聽在下慢慢分說,便見井井有條。那店家進來之時,就在這打翻桌子碗盞叮當之際,他聞此聲響,疾忙趕至客房前,正見兩對男女在這裏爭鬥,心下祇猜是姦淫不從,持強相鬧。欲待上前解勸,又見他各執凶器,性命相拼,怎好赤手空拳,排難解紛?祇好遠遠的立著,張望風景。看到鄭恩打死婦人之後,他便暗暗跌足道:「怎麼當真的將人打死?這還了得?」不一時又見這兩個婦人倏忽不見,心下又想道:「一定又把那個也打死了。這兩個恁的行凶,必非善良之輩,我且進去與他理說,見機而作便了。」想罷,挺身而進,叫道:「二位客人,清平世界,朗蕩乾坤,怎麼將人打死?卻不害了小店受累,枉吃官司。不知二位如何主意?」
  匡胤未及開言,祇見鄭恩早把店家扯了過去,指道:「店家,你且看看這是甚麼東西?還在這裏說那夢話。」那店家定睛一看,見一個是玉石琵琶,一個是玉面狐狸,心下甚是驚駭,一時沒做理會處,便道:「客人,這是怎麼講?」匡胤道:「店家,你原來不知,這兩個並非人類,乃是多年妖物變化人形,迷害生靈,諒也不少。今日俺兄弟二人若無半點本領,焉能除滅於他?必然亦被其害。他向來出入,難道通無消息,不見蹤跡的麼?」那店家聽了這番言語,頓然省悟道:「是了,是了。我們祇道他進來趁些錢鈔,誰知乃是個害人的惡物,吸髓的妖邪。怪道前番來的客人,進來都是強健身軀,與他交接之後,便是羸尪形象。我們祇疑是房屋不利,也曾幾次請法師建醮淨宅,總然無益。原來這是孽畜作怪,實實不知。今日也算他惡貫滿盈,遇著二位好漢,斷除了他,便是二位的陰德,方便於人。小店受此大恩,愧無答報,奈何?」那店家說罷,復又再三的稱謝,然後往店中去了。
  此時日色正當晌午,匡胤便欲收拾出門。鄭恩道:「且慢,樂子還有未了的事,如何去得?」不爭鄭恩有此周折,有分教──程途遍歷,波浪迭興。正是:
  愛向變中尋活計,喜從鬧裏覓生涯。
畢竟鄭恩有甚未了之事,當看下回自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8 10:49:26

第二十八回     鄭恩無心擒獵鳥 天祿有意搶龍駒



  詩曰:
  春風從何來,吹彼芳樹枝。
  客心多惆悵,日夕千里思。
  出門異南北,偕往任所之。
  願言縶白駒,已見西日馳。
  於心徒欲速,出沒成參差。
  徘徊一室中,恍惚始來時。
  沉沉西林路,光暗從此辭。
        右節錄竹垞古體
  話說趙匡胤與鄭恩在飯店之中,遇了玉石琵琶、粉面狐狸兩個妖怪扮了走唱婦人,前來迷惑,反被鄭恩識破機關,兄弟二人同心並力,把二妖盡都打死,復了原形。匡胤正欲收拾行囊,出門上路,祇見鄭恩叫道:「二哥且慢,這兩個妖怪雖被咱們打死,但留下這個形象,不是好處,咱們有心除害,何不將他一齊收拾,免得又有後患。」匡胤道:「賢弟言之有理。」遂叫兩個伙家進來,把狐狸抬出店外,就在空地上取火焚燒,祇覺得陣陣風飄,焦毛爛臭。須臾煨燼,便把這枯骨搗碎,拋棄於野。那鄭恩又把那玉石琵琶取將出來,仍放在空地之上,揚起了酸棗棍,猛力一下,打做了七八塊,塊塊都有血痕。匡胤見了,也自高興,執了神煞棍棒,弟兄兩個,一頓亂打,頃刻間打成齏粉,叫那伙家把來掃去。兩個一齊回進店房,祇見房中排設一席酒筵,那店家在旁等候。匡胤動問其故。店家道:「蒙二位好漢力除妖孽,免了民害,小店無以為報,祇得薄治一杯蔬酒,少添二位的豪興,望勿推辭。」匡胤道:「既承老店主厚意,俺們祇得領情便了。」那店家便請二人入席,自己執壺相敬,勸了多時,告辭出去。弟兄兩個,對飲談心,各各盡量而散。看看天色將晚,出門不及,祇得住下,又過了一宵。
  次日清晨起來,弟兄二人各自收拾行李,出房辭謝了店家上路。匡胤乘馬,鄭恩步行,兩個取路望西而走。此時正是初春天氣,正見草根透綠,樹木萌芽。趟趕程途,非止一日,早見前面有座村鎮,匡胤道:「兄弟,俺們連日行路,有些辛苦,何不進這鎮市,尋下店家,歇息數日,再行何如?」鄭恩道:「二哥說得不差。樂子也走得不耐煩,也要歇息歇息。」說罷,二人進了鎮口,看見人煙湊集,鬧熱喧嘩。當時尋下了招商店,把馬匹交與當槽的喂著,揀了一間潔淨的客房住下,安頓行李。須臾酒保送上酒食,二人用畢。看看天色已晚,二人各自安寢。
  次日,用過了早飯,匡胤便叫店小二問道:「此處叫甚麼地名?」小二道:「客官,我們這個去處,乃是東西要路,名喚平陽鎮,極是熱鬧的。」匡胤謂鄭恩道:「三弟,我們東奔西馳,祇為訪尋大哥而來,不道連走幾處,並無下落。今到平陽鎮,久聞是個通衢大路,來往人多,我們左右閑住在此,何不到外面走走,或者遇著大哥,亦未可知,賢弟你道何如?」鄭恩道:「二哥說得不差,祇是咱們莫要白走,帶著馬去遛遛韁,放放青,也是好的。」匡胤依允。鄭恩遂到槽頭解了馬,牽將出來。匡胤鎖上房門,一齊出店而走。到那大街之上,真的店舖相連,往來不絕。兩個魚貫而行,來至三岔路口,不道行人阻住,挨擠不開,眾人你推我攘,哄的一衝,竟把弟兄二人衝為兩處。匡胤不見了鄭恩,分開眾人,四望找尋,不見蹤跡,心下想道:「這魯夫不知擠到那裏去了?或者不見了我,牽馬先回下處不成?」心下疑惑,轉身便回店家去了。
  那鄭恩因不見了匡胤,也在那裏尋覓,心下疑是先往前行,因而牽了馬,望前奔走。約走一箭之地,祇見那邊一簇人,團團圍裹在那裏看耍傀儡的,心中想道:「敢是二哥在內觀看,也不可知,待樂子瞧這一瞧。」遂帶住了馬,挨身在眾人背後觀看,見那扮演傀儡,玲瓏盡致。鄭恩看到快樂之際,不覺哈哈大笑,把手拍將起來,側耳搖頭,十分歡喜。誰知一拍手時,把韁繩鬆了下來,那馬兒脫了韁繩,便舒開四蹄,望前馳驟。鄭恩正看得高興,耳邊忽聽馬蹄之聲,回頭一看,那馬己是去遠了,慌忙跋步去趕。不知不覺,趕出了平陽鎮,離鎮已有二里之遙,趕到一座大樹林中,方纔把馬拿住。鄭恩趕得怒發,使著性兒,把馬連打了幾拳,牽住疆繩,將身席地而坐,見那樹林茂密,倒也幽雅。正在抬頭瞧看,忽聽得一聲鈴響,祇見一隻帶腳線的黃鷹飛來,落在地下,尾上還帶著鈴兒,那身上的毛色,生得齊整可愛。鄭恩本是粗魯之人,焉能識得?當時見了黃鷹,心中大喜道:「樂子正在煩惱,不知那裏來的這隻野雞兒,倒也肥壯。待樂子拿回店去,配與二哥下酒,也不枉白走一場。」遂把馬拴在樹上,踅將過去,將鷹兒拿住。那鷹見人捉他,也弔過頭來,把鄭恩手上狠命的一啄,再也不放。鄭恩大怒,慌把那鷹一手擠住,往地下祇一摔,將腳踏住了,把身上的毛片登時撏得乾淨。那鷹滿身負痛,祇在地上打滾兒亂叫。鄭恩看了,大笑道:「你這驢球入的,如今還啄得樂子麼?停會兒還叫你熱湯裏去洗澡哩。」
  正在說著,祇見那邊來了一伙人,牽了小犬,拿著梢棒,一齊跑到林子裏來尋獲黃鷹,但見地上堆下鷹毛,那鷹赤著身兒,在地死命的亂掙。眾人見了,各各驚訝道:「是誰把俺家的鷹兒弄死了?」把眼團團一看,見了鄭恩坐在那邊,一齊道:「莫不是那邊這黑漢不成?我們去套問他,便知是否。」說罷,一齊走上前去,叫聲:「漢子,方纔我們有隻黃鷹兒飛了過來,你可也見麼?」鄭恩道:「樂子正在坐地,祇見一隻野雞飛來,樂子已把毛衣去掉,要帶回去配來下酒,卻不曾見有甚麼黃鷹兒。」眾人聽了,一齊亂嚷道:「好大膽的毛賊!原來就是你把我家的鷹兒弄死了,這是怎的?快快賠了我們,饒你的打罵。」鄭恩聽了,睜圓雙眼,回言罵道:「驢球入的,這是咱樂子拾得的野雞,與你們甚麼相干?怎麼你們說是黃鷹兒,在這裏冒要?休想樂子把來與你?」那眾人聽了,亦是大罵道:「該死的狗頭!這是我家公子養的,這一架鷹兒,如同至寶。方纔拿了兔,被一拳兒打冒了,飛來這林子裏歇息。你這狗頭卻認做了野雞,把來害了性命。如今總無別說,你祇好好的賠了便罷,若沒得賠還,須跟我們去見公子,當面與你說話,或者公子不要你賠,也是你的造化,我們也脫了干係。你若指望安穩的回去,這卻萬萬不能的。」鄭恩聽了,便問道:「我且問你,這公子是何等樣人?叫甚麼名兒?」眾人道:「原來你是野外的狗頭,那裏知道?俺們實對你說,你便曉得公子的利害哩。我這公子不是別人,就是本鎮團練教師韓老爺的公子,他性如烈火,動手就要打人。你這狗頭快快跟我們去,若再遲延,便要打斷你的狗筋,莫要後悔。」內中有幾個道:「你們也不必與他費舌,祇消拿這狗頭去見公子就是了。」眾人說聲:「有理。」一齊動手,來拿鄭恩。鄭恩大怒,提起拳頭就打。那眾人見鄭恩發手,就便各舉梢棒,亂打將來。鄭恩那裏懼怕,掄開拳頭,如流星趕月一般,四面揮打,須臾打倒了數人。那眾人見無好勢,恐怕他走脫了,祇得一齊發喊,遠遠的圍住,把鄭恩困在中間。
  正在攻打之際,祇見韓公子帶了幾個鄉兵,隨後到來,見眾人圍住廝打,便叫過一個來問道:「你們為何廝打?」那人答道:「這黑漢因把我們的黃鷹弄死了,我們要他賠,他卻不肯,所以在此廝打。」那韓公子聽言,把眼望圍中一看,心中暗自想道:「好一條梢長大漢,看他赤手光拳,敵住眾人的梢棒,諒他也是個不善魔頭。」又見那邊樹上拴著一匹好馬,好生齊整,體段調良,心中甚是愛羨,諒著必是此人之物,一時起了念頭道:「這匹馬難道不值我的鷹麼?」想定主意,趁這廝鬧之中,便叫手下人暗暗去解下韁繩,牽到跟前,將身跳上,令人高聲叫道:「爾等聽著,這黑漢既壞了我家鷹,公子已把他馬牽回去了。他若要馬,自然賠鷹,他若沒有鷹賠,就把這馬折算了。爾等各自回去,也不必與他廝鬧了。」說完,跟了韓公子,一直奔回莊上去了。那些打圍的眾人聽了分付,脫了賠鷹的干係,誰肯又來作惡,也就一哄的跑散去了。
  鄭恩瞧看不見了馬,連忙跑出林子來,東張西望,不但馬無蹤跡,連人影兒也不見一些了。心中氣發,暴跳如雷,祇在林子裏跑出跑迸,往回了數次,沒做理會。祇得高聲大罵了一回,見沒處追尋,使著性子,跋步就走。一口氣跑回平陽鎮,進了招商店,到著房中,已見匡胤在內坐著。鄭恩走得吃力,坐下身軀,閉了口,祇是喘息。匡胤見了這等模樣,便叫:「兄弟,你方纔怎麼擠開了,在那裏耽擱多時?如今這馬可拴在槽上不曾?為甚這般光景?」鄭恩搖手,祇是亂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匡胤見了,愈加疑惑,復又問他端的。鄭恩祇是不應。喘了半日,方纔說道:「二哥,你倒問起咱來,樂子好好的走,不見了你,偏偏你的馬又溜了韁。」匡胤聽說,心中吃了一驚,慌忙問道:「因甚這馬溜了韁?你可拿住也否?」鄭恩道:「一匹馬,怎說拿他不住?被樂子一口氣趕到一座樹林裏,把馬拿住了。祇是可恨那個驢球入的賊子!」
  匡胤忙問道:「既拿住了馬,有甚的賊子可恨?」鄭恩道:「咱吃虧在一隻彎嘴的野雞兒,那時飛進林來,被樂子拿住了,把他的毛衣盡都揪去,指望帶回來與二哥下酒。誰知遇著一伙人,來尋甚麼鷹兒,要樂子賠他,樂子不肯,就和他廝打。可惱這些娃子驢球入的多,趁著空兒,就把二哥的馬牽去了。」匡胤道:「怎麼把馬牽了去?你可曾追趕麼?」鄭恩道:「樂子本是要追,怎奈他走得無影無蹤,沒處追尋,故此祇得跑了回來,與你商量。」匡胤聽他失去了馬,便道:「三弟,你忒也粗魯了些,既然鬧市中擠散,就該回店纔是,怎麼又去招災惹禍?如今坐騎被人搶了去,祇看這沉重行李,沒有腳力擔負,怎好行程趕路?」正在埋怨,鄭恩忽然想起道:「二哥,你休埋怨,那個牽馬的,是有名的人,如今咱們和這驢球入的要就是了。」匡胤便問道:「既有名姓,這馬就有著落了。但不知他的姓名,你怎地知道?」鄭恩道:「那時未曾廝打,樂子也曾問他,他說是甚麼團練教師韓老爺的公子,豈不是個有名兒的人麼?」匡胤道:「既然有此實落,就好追尋,祇消與店小二問明他的住處,和你前去取討便了。」正是:
  得者何足喜,失者不為憂。
  須知塞翁意,喜恐變成憂。
  當下匡胤便喚店小二進來,問道:「這裏有個團練教師,不知住在何處?」店小二道:「客官問他有何事故?」匡胤道:「我這個兄弟方纔出去放馬,不道溜了韁,被韓教師家的甚麼公子搶了去,我們要去取討,所以問你。」店小二道:「原來如此。客官,我勸你把此事歇了罷,莫說一匹馬,就是十匹,總也要不來的。」匡胤道:「卻是為何有這等勢要?」店小二道:「客官有所未知,這個公子名叫韓天祿,他的父親名喚韓通,此人拳棒精熟,作惡多端,兩年前從大名府帶了家小,來到我們鎮上,仗著慣使槍棒拳腳,橫行無狀,我們做買賣的,多要吃分開錢。他把劉員外家偌大的一所莊子,硬強霸奪,做了住宅,自己稱為團練教師。他手下有一二百個徒弟,又豢養些鄉兵,喚奴使婢,雄踞此地。每日到鎮上科斂些許百姓們,要湊納十兩長稅銀子,眾人懼怕他的威勢,誰敢違拗了他,以此,又是放縱兒子,常在外邊淫人妻女,詐人財帛,這些惡款多端,橫行不法,我們本地之人,尚且懼怕,何況二位客官,乃是異鄉之人,怎好與他做對,故此奉勸客官,把這事甘休了罷,保得個平安無事,就算萬幸了。」匡胤聽畢,心中想道:「原來就是韓通這廝,又在這裏不法害民,我怎肯饒他?」便道:「小二哥,你也不須這等擔驚受怕,我這馬要不要尚在未定,你祇說他的住處在於何方就是了。」小二道:「既客官一定要去,我便說明這個住處,聽從行止便了。他的莊子,就在這平陽鎮正南上,野雞林過去,一座大樹林內便是。想是那馬也在此地失的。客官們到彼,須要仔細。」那店小二說完,竟是出去了。
  匡胤道:「兄弟,你道這搶馬的是誰?原來就是我時常對你說的在大名府勾欄院被我打的韓通這廝。他又在此地害民,我且再與他廝鬧一場,看他此地住得也住不得?」鄭恩道:「樂子卻認得野雞林,咱們趁此日中天氣,正好尋到他家,有本事討馬回來,便好了帳。」說罷,提了酸棗棍,同匡胤出了店門,撒開腳步,趕到野雞林,至那大樹林盡頭,尋著了莊子。匡胤道:「兄弟,你且去引他出來,好待愚兄與他算帳。」匡胤說罷,自己閃在密樹林中,暗暗張望。那鄭恩執了酸棗棍,惡狠狠奔至廣梁門首,放出那春雷般的聲音,要把韓通叫罵出來。有分教──狹路相逢,再教強梁失勢。窮途發憤,纔使棍惡從良。正是:
  徒知背理謀身計,怎說安民除暴風。
畢竟韓通肯出來否,再看下回自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8 10:49:59

第二十九回     平陽鎮二打韓通 七聖廟一番伏狀



  詞曰:
  君行無良,鳩居鵲巢安羨?快當時,欲心貪戀。恃才妄作非為現,末路垂危,可否能常僭?到如今,回首他鄉仍奠。人殊勢異靦顏面,且效他,投筆封侯,思想蓋前愆,乃使吾成驗。
        右調《錦纏道》
  話說鄭恩失去了趙匡胤的赤兔胭脂馬,跑回店來,訴與匡胤知道。匡胤細問店家,方知就是韓通之子搶去。弟兄二人一齊來至野雞林外,尋著了韓通僭住的這所莊子,匡胤便叫鄭恩前去叫罵,自己閃在林中張望。那鄭恩到廣梁門首,看見裏面沒人出來,反把門兒緊緊的關閉,由不得心中大怒,便大罵道:「韓通狗兒!驢球入的,你既然害怕,不敢出來,就不該叫你娃子來搶樂子的馬了。你若知事的,快快出來相會,樂子就一筆勾銷,你若不肯出來相會,樂子就要打折你的窩巢哩。」口裏罵著,手裏不覺粗魯起來,挺起了酸棗棍,在門上亂打,須臾將廣梁門打了大大的窟窿。裏面守門的看了。慌忙跑進廳去,稟知韓通。此時韓通正坐家中,聽知兒子得了寶馬,即叫牽來觀看,果是一匹赤兔龍駒。心下歡喜不盡,分付家人整備慶賀筵席,做個龍駒大會,賞過了那些跟隨出獵的眾人。於是父子夫妻及眾徒弟等,正要各各入席歡飲,猛見守門的進來通報,說是黑漢打門,要討馬匹,現在外邊叫罵。韓通聽了,勃然大怒,即時點齊了眾徒弟,帶了兒子天祿,各執兵器,一齊往外邊來。分付把大門開了,哄的擁將出去。
  那鄭恩正在叫罵,忽見大門已開,擁出一群人來,兩邊雁字兒分開。舉眼看那中間為首的,也是勇猛的,祇見他:
  頭戴一字青巾,身著杏黃箭服,烏靴戰褲簇新新,拳棒精通獨步。暴突金睛威武,橫生裂目凶頑,手提梢棒鬼神驚,不愧名稱二虎。
  鄭恩大喝一聲道:「那穿杏黃襖子的敢是韓通兒麼?」那韓通聽得叫他名氏,抬頭往外看著,果然好一條大漢。怎見得?
  烏綾帕勒黑氈帽,罩體披袍是皂青。
  藍布捲袱腰內結,裹腳翁鞋皆用青。
  手執一根酸棗棍,威風凜凜世人欽。
  煙燻太歲爭相似,火煉金剛不讓稱。
  韓通見了,大呼道:「俺便是韓通。你是甚人,敢來犯俺?」鄭恩道:「樂子姓鄭名恩,今日到此,非為別事,祇為你的娃子把咱的寶馬搶來藏過了,故此特來取討。你若曉事,送了出來,樂子便佛眼兒相看,若你強橫不還,祇怕樂子手中這酸棗棍不肯與你甘休。」韓通聽了大怒,叫聲:「黑賊!你怎敢出言無狀?誰見你的馬來?你今日無故前來,把我大門打碎,這是你自要尋死,休來怨俺。」說罷,舉起梢棒,當頭打來。鄭恩舉棍,撲面相迎。兩個打在當場,鬥在一處,真個一場大戰。但見:
  一般兵器,兩個雄心。一般兵器,棍打棒,棒迎棍,光閃閃,不亞蛟龍空裏舞。兩個雄心,我擒你,你拿我,氣赳赳,儼如虎豹嶺頭爭。初交手,怎辨雌雄,祇覺得塵土飛揚,疑是天公布霧。到後來,纔分高下,一任你喊聲振舉,須知人力摧殘。
  當下兩個各施本領,戰鬥多時,不覺的鬥了三十回合。鄭恩本事不濟,看看要敗下來了。匡胤在樹林中看得親切,恐怕鄭恩有失,暗暗解下腰中鸞帶,順手一抖,變成了神煞棍棒,輕輕的溜將出來,大喝一聲道:「韓通的賊!休要恃強,你可記得在大名府哀求的言語麼?今日又在此地胡行,怎的容你?」那韓通正要把鄭恩打倒,忽地見匡胤躥到面前,吃了一驚,往後一退。匡胤趁勢祇一掃腳棍,早把韓通打倒在地。
  說話的,韓通未及交手,怎麼就被匡胤打倒?這等看起來,則是韓通並無本事,絕少技能,如何在平陽鎮上稱雄做霸,行教傳徒?倒不如斂跡潛蹤,偷生度日,也免了當場出醜,過後遺羞。看官們有所未知,從來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轉敗為勝,移弱為強,其中卻有一段變易的機趣,幻妙的功夫。如今祇將拳法而論,匡胤所學,本是不及韓通,若使兩下公平交易,走手起來,以視鄭恩曾經救駕,武藝略高,今日尚且輸了銳氣,則匡胤定當甘拜下風矣。怎奈彼時在大名府初會之時,幸有鬼神呵護,暗裏施為,所以匡胤佔了上風,把韓通無存身之地,遠遠逃竄。今日二次相逢,又是韓通未曾提防,匡胤有心暗算,合了兵法所云:「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所以又佔了上風。即如第三番相會,仍使韓通失手,正如博家擲色所言,又犯盆口之意。總而言之,祇是個王者不死而已。閑話表過,不敢絮煩。
  祇說當下匡胤打倒了韓通,祇一腳踏住胸膛,左手掄拳,照著臉上就打。初時韓通尚可挨抵,打到後來,祇是哎喲連聲,死命的狠掙,數次發昏,一時省不起是誰。那鄭恩在旁觀看,心中好不歡喜。正如:
  貧人獲至寶,寒士步瀛洲。
  那鄭恩叫道:「二哥,你這拳頭,祇怕沒些意思。這個橫行生事的驢球入的,留他何用?不如待樂子奉敬幾棍,送了他性命,與這裏百姓們除了大害,也是咱們的一件好事。」鄭恩乃天生粗魯,質性直爽,口裏方纔說完,手裏就舉起了酸棗棍,便望韓通要打。匡胤連忙止住道:「不可,我這拳頭他已是盡夠受用了,賢弟不可粗魯,且留這廝活口,別有話說。」鄭恩依言,祇得提了酸棗棍,惡狠狠立在旁邊。那韓通的兒子和這些徒弟們,欲要上前解救,見那匡胤相貌非凡,身材雄壯,定是個難鬥的英雄,二來怕那鄭恩行凶,若使上前動手相救,倘他果把棗棍一舉,韓通的性命就難保了。又聽得匡胤說且留活口,諒來性命還可不妨,祇得也不多言,也不動手,一個個袖手旁觀,都在門前站立。這正如兩句俗語說的:
  嫩草怕霜霜怕日,惡人還被惡人磨。
  當時匡胤一手揪著韓通的頭髮,一手執著拳頭,照在韓通臉上,喝聲:「你且睜開驢眼,看我是誰?」此時韓通已是打得眼腫鼻歪,身體又被踏住,動彈不得。聽見匡胤問他,便把雙目亂睜,睜了半晌,方纔開了一線兒微光,仔細望上一看,方知是趙匡胤,唬得哽氣倒噎,懊悔莫及。心下想道:「好利害!怎麼他又在這裏助那黑漢?可見我的造化低,又遇了這個魔頭,免不得要下氣伏軟些,纔可保全性命。」於是歡容的笑道:「原來是趙公子駕臨,自從在大名府一別,直到如今,不知公子可安否?」匡胤笑道:「你既認得是我,可知當日在大名府打了你,如今可還害怕麼?」韓通聽問,想道:「我前番雖曾挨他的打,連妻子也不知道。今日這些徒弟和我兒子在此,若滅盡了銳氣,日後怎好出頭?」仔細思量,莫輸口氣,輸了身子罷。便道:「公子,我與你多年相好,廝親廝敬,連面也不曾紅過,今日如何取笑?請到舍下,一敘久別之情,纔見義氣的朋友。。」
  匡胤喝道:「韓通,我看你光棍樣兒,對著眾人面前,恐怕害羞,不肯認帳。我也不與你多說,祇教你再受幾拳,與眾人看看何如?」說罷,又要揮拳打下。韓通方纔慌了,祇得不顧羞慚,哀哀的說道:「趙舍人,莫再打了,自在大名府見教一次,到如今想起來,真是害怕,夢魂皆驚。乞公子海量,寬容饒了我罷。」匡胤道:「你既害怕,要我相饒,須要聽我分付,你從今日快快離了此地,別處安身,改惡從善,再把這座莊子交還原人,我便饒你,若不依我言,仍在平陽鎮上殘害百姓,俺在早晚之間,必然取你性命。」韓通道:「公子分付,怎敢不依?」匡胤道:「你既依允,俺便放你起來,與同眾人速往平陽鎮去,寫下一張執照,方纔放你。」韓通祇要性命,滿口應承。匡胤把腳一鬆,韓通爬了起來,呆呆的立著,敢怒而不敢言。那鄭恩在旁說道:「驢球入的,快把樂子的馬牽了出來,待咱的二哥騎了,好回平陽鎮去。」韓通聽了,那裏還敢不依,連忙叫人快把這馬牽來,交與匡胤。匡胤把神煞棍棒變成鸞帶,束在腰間,跨上龍駒。鄭恩拿了酸棗棍,帶了韓通,把後邊人喝住,不許一人同行。
  當時三個人出了野雞林,來到平陽鎮口,登時哄動許多百姓,齊來觀看,多說道:「這是橫行害民的團練教師爺,平日間祇有他如狼似虎,還有誰人敢說他一個不字?今日為著甚來,掉在這裏?」內中一個走上前來叫道:「團練老爺,你定下的每日規矩,要的這十兩銳銀,我們湊份已齊,怎麼今日不來收取?想是要我們到衙門裏來完辦麼?」又一個道:「眾位,且看他裝這狗彘之形,想是要去上圈哩。祇是把往日英雄,一朝失了,覺得帶累我們羞殺。」韓通聽了這些言語,羞慚滿面,低頭而行。匡胤叫道:「列位也不必多言,今日俺與你們解釋了此事,便是兩無干礙,各奔前程。列位可同我前去,要他寫了一張執照,便好打發他起身。」眾人道:「好漢所處極當。」遂一齊來到十字街頭,卻有一座七聖廟,廟前有一座亭子。
  匡胤跳下馬來,把馬拴在在子上,便說道:「你們眾位之中,有那年高德厚,請進幾位,看他寫下執照。再尋原主劉員外進來,當面交還莊子。」眾百姓中有人答應道:「那劉員外也在此間。」匡胤邀進亭中,就叫那百姓公同推舉,議了五位老者,多是年及六旬,仁厚長者,齊往亭子內,恭聽調度。匡胤又叫人去取了凳桌,就請六位老者兩旁坐下。中間擺下桌子,又取了紙墨筆硯,安放好了。匡胤然後開口道:「各位長者,非是在下沽名邀譽,妄斷鄉評,祇為俺一生最喜鋤強扶弱,屏惡攜良,因此路見不平,權力公舉。倘有不合於禮,各位亦須面斥其非,方見公道。」那老者道:「好漢為民處分,已是極循道理的了,有甚不合,致使我等饒舌?請自尊裁,不必過謙。」匡胤便叫韓通過來,謂之道:「今日此舉,並非俺苛刻於你,祇因你行己不法,虐戾良民,須要自己服罪。俺不過大義而行,祇叫你寫下執照,不許再來,還要交還劉員外房屋。諸事清楚,俺便放你去路。」韓通到此地步,怎敢不依?提起筆來,就像犯人畫招一般,登時把執照寫完,名氏底下扎了花押,雙手遞與匡胤。匡胤接來一看,祇見上面寫來,果是明白乾淨,永無更變的。寫道:
  具伏辨韓通,為因己性不明,冒居平陽鎮劉宅房屋,欺公藐法,橫害良民,種種非為,果堪眾憤。但從古開自新之路,君子寬已往之追。自知不容於此地,願將該座莊房交還原主,全家遠避,不復相侵。如後再至平陽,有犯一草一木者,願甘眾處。故立執照,永遠存據。
  匡胤看畢,遞與眾老者看了一遍,多說道:「寫得不錯,好漢便須放他去罷。」匡胤依言,即著韓通速速回家收拾,出房交割,快離了此地,不許停留。韓通得了性命,抱頭鼠竄的去了。
  那幾個老者都想:「韓通雖然寫下伏辯而去,猶恐事有反覆,慮他日後再來,如何抵當?」遂一齊說道:「請問二位好漢尊姓大名?老漢等有一委曲之言,願乞允諾。」匡胤道:「在下姓趙,這是結義兄弟姓鄭,不知列位有何下教,願乞明示。」老者道:「某等眾人,蒙二位英雄路見不平,打了韓通,將他趕去。祇怕這惡棍面雖順從,心不甘服,日後知得二位去後,再來肆毒,我們合鎮人民,便難承受了。所以我等私意,欲屈二位英雄留住此間,權住幾月,與我們百姓做個護身,待他果已不來,然後請尊駕行動。不知可否?」匡胤道:「韓通此去,定是永不敢來,列位放心,不須多慮。況在下各有正事,不便在此久住。」說罷,就要辭別。眾人那裏肯捨,一齊在亭子外攔住,不肯放行。那鄭恩吃慣了現成酒飯,聽見眾人苦苦相留,心中暗自歡喜,叫道:「二哥,咱們打去了韓通,雖然與他們除了害,祇是咱們去後,這驢球入的果然再來,叫這百姓們怎禁得起?他們留咱,定然也有信義。前日樂子在興隆莊鎮邪,也住了幾時。今日他們叫住幾月,決不誤了正事,便與他做個護身,有何妨害?況且這裏是關西一帶四通八達的地方,閑著工夫,探問柴大哥的消息,也是好的。」匡胤低頭想道:「我本為尋訪大哥,故此終日奔波道路。今鄭恩所言,甚是有理,我何必拒絕於他,拂情太甚?」遂說道:「既承眾位厚意相留,祇得領教了。但今先要說過,多則一月,少則半月,在下便要起身,莫再推阻。」那老者道:「二位英雄有心住下,祇過了幾月,任憑起行。」於是匡胤鄭恩,權在這七聖廟內安住。又叫人往招商店去,把行李包裹兵器一齊取了來。又把那馬拴在殿後偏間內。自此,每日三餐,眾人輪流供養。閑暇無事,又往街上訪尋柴榮消息。這且按下不提。
  卻說韓通得了性命,忙忙然如喪家之狗,竄出了平陽鎮,將至野雞林來,祇見兒子韓天祿領了眾徒弟前來迎接,問起其事。韓通把寫伏辯等,一一說了,道:「如今這裏住不得了,我們快快回家收拾,連夜起身。」說罷,一齊來至家中,又與娘子說知了,就把那所備的龍駒會筵席,各各飽餐了一頓。韓通又取些跌打的丹藥,啖了一服。然後眾人收拾了金銀衣服細軟等物,打成馱子,家口上了車子,父子二人帶了徒弟家人,一齊保著車馱,連夜起行,離了平陽鎮所屬地方,望著禪州去路而走。祇因這番投奔,有分教──遇故謀新,大郡壯風雲之色。改弦易轍,圖王添羽翼之臣。正是:
  但憑韜略行藏技,何懼山林跋涉勞。
畢竟韓通此去何處安身,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8 10:50:27

第三十回     柴榮薦朋資帷幄 弘肇被譖陷身家



  詞曰:
  幸相殷遇,訴風訴雨。汲引同袍,羨他推許。良朋共吐衷懷,慶英才。孤忠惜被權姦擠,情何已。君心竟辜負,斯意敢期龍比。留此官箴,萬古咸稱。
        右調《怨王孫》
  話說韓通既被趙匡胤責寫了伏狀,連夜奔回家中,收拾細軟物件,妻女上了車子,自己與兒子及徒弟等各各乘馬,取了梢棒,護擁了車仗,望著禪州大路而行。一路上思前想後,打算安身之處,欲要養成銳氣,俟報此讎。無奈彼此商議,仍無定所。正悶行之間,祇見前面一伙行人,約有三四十個,多拿著槍刀劍戟而走。韓通暗想:「此伙必是歹人,待我問他端的。」遂拍馬上前,高聲喝道:「爾等手執刀槍,往那裏去的?」那眾人抬頭一看,見韓通人物軒昂,鞍馬高大,知非尋常之士,不敢怠慢,說道:「馬上壯士,我等俱係近處百姓,因為度日艱難,聞得禪州郭令公招軍,故此前去應募。」韓通聽言,心下又是暗暗想道:「我被趙匡胤這賊連打兩次,閃得我無家可奔,無國可投,今又尚在道路彷徨。我何不將機就計,把這些人收在手下,同上禪州,倘能夠尋得大小前程,便好報這讎恨了。」主意已定,開言說道:「爾等既要投軍,可多跟著我走,那禪州的郭令公是我親戚,我今正要去見他,管取你們一到就有糧吃,就是那路上的盤費,都是我供給。」那眾人聽言,俱各歡喜道:「既是將軍憐恤,我等情願跟隨前去。」韓通大喜,遂即取些銀鈔,給散眾人,一齊望禪州而來。
  到了禪州城中,尋下客店,安頓了家小眾人。自己出外打聽,聞得人說,凡有投軍的,必須先到監軍府去報名投見,然後引至都元帥處驗看,纔有職事。韓通聞了這信,急忙回至店中,打點了投見的手本,加了一個禮單,換了一套新衣服,領著眾人,來到監軍府前,隨了那些四方來的投軍人眾,把手本遞了進去,等候傳見。不多時,祇見一個軍校走將出來道:「那一位是投軍的韓通?監軍老爺有令箭相傳,快進去參見。」韓通聽令,上前答應道:「在下便是韓通。」那軍校隨引進了角門,至大堂階下跪著道:「投軍人韓通報名參見。」那監軍不是別人,正是柴榮,見了韓通,慌忙離座下階,用手扶起道:「賢友請起。」原來韓通與柴榮自幼相交,極稱莫逆,後來天各一方,遂而疏闊。今日收募軍人,先前見了手本上的名姓,已是疑惑,猶恐不是,故此單傳進去,面視是否,不期果是韓通。當下柴榮扶起了韓通。那韓通見了柴榮,亦是慚愧,遂攜手上堂,重新見禮坐下。韓通道:「自與兄台分別,不覺數年,誰知大駕執掌兵權,如此榮耀。若論韓某舊日交情,一定沽恩矣。」柴榮道:「久知賢兄精通武藝,勇略過人,小弟正欲差人尋請,不意今日相遇。誠三生之幸也。況郭元帥乃小弟姑丈,俟明日引見,得睹賢兄如此英才,何愁不大用耶?」說罷,遂命軍校傳取各路投軍人等進堂,看驗載冊,送進帥府,以備編伍操演。公事已畢,即命承辦人整備筵席,款待韓通。
  到了次日清晨,柴榮把韓通引進帥府,參見了郭威。郭威見韓通壯年人材,儀表不俗,心下早有幾分愛恤,又遇柴榮稱贊纔能,極力薦舉,更加歡喜。遂即賞了一張委牌,命他權領五營團練使司之職,仍同柴榮招納四方豪傑,每日操演兵馬。韓通受命,拜謝出來。同了柴榮歸監軍府。自此,一心供職,竭立同謀。按下慢提。
  且說漢主自即位以來,聽讒貪色,黷貨遠賢,大興土木之工,黎民甚是怨恨。平日又寵用了一個國丈,名叫蘇鳳吉,生成妒害忠良,籠絡姦小,在朝十奏九準,任意橫行,群臣側目而視,誰敢多言作對?那日卻有細作打探回來,將郭威招兵買馬之事,秘密報知。蘇鳳吉得此消息,即於次日早朝,執笏上殿,俯伏奏道:「臣昨接密報,稱郭威在禪州招兵買馬,大有謀叛之心。乞陛下早為剪除,以免後患。」漢王聞奏,大驚道:「郭威陰蓄不臣之心,有乖王法,太師有何良策?急與朕處裁。」蘇鳳吉奏道:「陛下且不必性急。依臣愚意,可差官齎旨,往禪州調取郭威,彼若恪守臣節,自必隨使來京,若有謀反之心,必然不至。那時陛下再遣將發兵,名正言順,往彼問罪,郭威既不敢抗命,又使在朝諸臣不生異言矣。望陛下龍心裁奪。」漢主聽奏,龍顏大喜道:「太師所奏,真乃治國之良謀也,朕當準奏。」蘇鳳吉謝恩起來。
  漢主正欲傳旨差官,忽見階下一臣,紅袍金襆,玉帶烏靴,執笏當胸,上前奏道:「陛下不可聽讒譖之言,誤了國家大事。」漢主舉目看時,乃是平章事史弘肇。漢主問道:「朕因郭威陰蓄不軌,故此調取回京,別有處置,卿何阻焉?」弘肇道:「非臣敢行阻攔,但思臣與郭威同佐先帝,披堅執銳,創業開基,成就社稷,君臨天下,郭威多有勛勞。因此先帝簡拔,托以重任,使之威鎮禪州,誠國家之保障也。今陛下無故調取進京,君臣疑間,分明逼反重臣。臣恐郭威手下將士極多,決然生變。更且風聞各鎮諸侯,人人自危,齊動干戈,陛下何以處之?願陛下聖斷為幸。」漢主道:「不然。郭威自恃在外,招兵買馬,顯有謀反之心矣。今日若不早除,日後養成胚胎,悔已無及。卿勿多言再阻。」弘肇復奏道:「郭威招兵買馬,此乃深為國家之計,臣子職分所當為。陛下豈可以此事加罪,欲致郭威於死地,以自戕其股肱乎?且陛下自即位以來,不行仁德之政,大興土木之工,聽讒陷忠,沉溺酒色,臣恐天下自此危矣。願陛下親賢遠佞,貴德褒能。先斬蘇鳳吉於市曹,貶蘇后於冷宮,肅清朝宁,靖其內患。然後再加郭威王位,穩住其心。開帑庫以賞軍民,則人情感悅,自然皇圖永固,內外皆安矣。」漢主聞諫,勃然大怒道:「朕自即位以來,一遵先帝遺命,未嘗失德。汝反面斥朕躬寵姦溺害。你看民家富豪飽暖,尚且造建花園,以為春秋賞玩。朕今祇建一所御園,亦未為大興土木。蘇娘娘乃朕之元配,又無失德,如何教朕黜他?朕思夫婦乃人之大倫,庶民之家,尚是篤於恩愛,況朕身率萬民,焉有先薄其倫理,而能表正天下者?即蘇鳳吉所奏,實係為國遠獻,非為一己之事,豈可因汝妒忌,使朕屈斬忠良?若依國法而論,汝之自恃功高,輒行誹謗,理當誅戮,姑念汝乃先帝老臣,宜從寬典,革職為民,永不錄用。汝可速退,不必多纏。」
  史弘肇見幼主不聽他諫,反為革職,知是幼主溺於酒色,強諫無益,因而不復再奏,暗暗嘆氣,立起身來,往外要走。卻見蘇鳳吉立在旁邊,不覺心頭火發,口內煙生,大罵道:「誤國欺君的姦賊!多是你蠱惑聖聰,顛倒朝政,以致人民怨望,藩鎮離心,眼見錦繡江山,畢竟斷送在你這姦賊之手!」蘇鳳吉亦大怒道:「史弘肇,你祇是回護郭威,想與他通同謀反,故此欲害我耶?」史弘肇益怒道:「姦賊!你不思省過,尚敢亂言,你將血口噴人,情實可痛,我誓必與你拼一拼。」說罷,舉起朝笏,照面門狠力一下,那朝笏折為三段。打得蘇鳳吉鼻眼歪斜,口流鮮血,一交滾倒地下,喊叫道:「皇上明鑒,史弘肇私通郭威,生心謀反,怪臣多言,當聖上面前,把臣毒打,望陛下天命救臣。」那漢主在龍床上,親見史弘肇把蘇鳳吉打倒,又見喊叫,心中大怒,用手指定史弘肇大罵道:「萬惡的姦賊!你道朕不明不仁,朕也不惱,當殿毀打太師,也還可恕,不該私通反叛,把朕的江山做情,你今大罪難容,留你必為後患。兩邊的,與朕把這姦賊綁赴市曹,候旨斬首示眾。」祇聽得兩邊一聲領旨,走出幾個駕上官來,登時把史弘肇綁了。兩旁文武,個個驚駭,都懷不平,欲待上前保奏,又怕蘇鳳吉權姦勢焰,祇得嘆息而已。正是:
  懼禍不談朝宁事,貪生豈顧諫諍風。
  當下蘇鳳吉又奏道:「史弘肇私通謀叛,誅他本身,不足以盡其辜,應將滿門家口,一概斬戮,庶使後人盡懷警畏。」漢主悉準其奏,即傳旨,命殿前校尉,速將史弘肇全家,一同綁赴市曾處斬。那校尉領旨,帶領禁兵,將史弘肇府第前後圍住,可憐忠良眷屬,不分良賤老幼男女,盡行綁赴市曹。那滿朝文武雖多,也有平日和弘肇情投意合的,到了此時,也不肯把性命去保。
  祇有那在城的百姓見了,皆懷不平,三個一堆,五個一處的說道:「天下纔得太平幾年,朝內又生這大變。祇這史老爺,何等為國愛民!今日朝廷無辜將他殺了,祇怕刀兵起在眼前,想多是我們百姓無福,又要遭此劫數了。」內中有個年老的開言說道:「列位,這些閑事,且莫要管他。老漢倒有一件緊要事情,要與眾位商議,不知可使得麼?」眾人道:「有甚事情,不妨明言,若可做得,無有不依。」老者道:「列位,老漢想這史老爺,乃是忠臣,我們眾百姓,平日間承他惠養愛恤。今日遭此大變,我們理該買些紙錢,到法場上焚化,送史老爺歸天,也見得我們百姓之情。不知眾位心下何如?」眾人齊聲應道:「有理,有理,我們當得都去送他。」於是大家鬥出些銀錢,多少不等,就去辦了紙錢,一齊到市曹上來。祇見四面八方,軍兵圍住,那裏有得空兒?那老者高聲叫道:「眾位可相讓讓兒,我們要進去送史老爺的。」遂撥開人眾,擠到中間。
  舉眼看那史弘肇及合家眷口,共有一百零三口,個個綁縛而立。那些圍護的兵馬在外,都是弓上弦,刀出鞘,四下站住。又有那些夜不收,各在四面巡邏。祇見那史弘肇嘆聲叫道:「皇天後土,實鑒我心。我史弘肇為國忘家,所得何罪,以致全家受戮?我生不能食姦賊之肉,死必啖姦賊之魂!」夫人在旁說道:「老爺何必如此?古云忠臣不怕死,祇願死得其所而已,今日為國忘身,全家受戮,其中是非曲直,自有公論,老爺何必嘆息?」史弘肇點首稱善。那些眾百姓看了,俱各流淚,擁至跟前,一齊跪下。史弘肇問道:「爾等前來,有何話說?」眾人答道:「小的們都是本城的百姓,一向在老爺馬足之下,蒙老爺撫恤教養,無可報答。今日聞知老爺被害,小的們無以孝敬,聊備些須紙錢,伏乞老爺當面生受,以表小的們一點敬心。」說罷,就將紙錢抖開,點上了火,朝著史弘肇焚化,一齊放聲大哭。史弘肇看了,連嘆數聲,即便止住道:「爾等百姓,不必如此,我平日為官,並無惠德及於爾等,誠有愧於古臣。況我年過花甲,福業隨身,今日命該刀剁,豈敢怨尤?祇圖不愧此心而已。極承爾等送我老漢夫婦,九泉之下,亦感厚情。我有幾句言詞,爾等百姓須當謹記,則老漢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眾百姓道:「老爺有甚教誨,小的們自當謹記。」史弘肇道:「爾等眾百姓聽著:
  在家俱要敬父母,百善之中孝獨先。
  弟兄友愛敦手足,鄉鄰和睦莫憎嫌。
  教子須當明禮義,閨門訓女母該嚴。
  吃虧認可安本分,貧苦勤將技藝研。
  隨緣淡泊平情過,樂業安居無用煎。
  任爾一生名與利,窮通得失總由天。」
  史弘肇正在說話,祇聽得軍民亂嚷道:「朝廷駕帖來了。」那四下裏看的百姓一齊拍手道:「不好了,駕帖來了,史老爺轉眼就要喪命了!」時有兵士早把百姓趕開,監斬官起身拜了聖旨,供在營柵,分付帶過犯官聽點。遂把史弘肇簽了犯由牌,即命帶至引魂幡跟前。土工把兩條蘆席鋪好在地,史弘肇夫妻對面跪下,怨氣沖天,霎時間天昏地暗,日色無光,但見愁雲漠漠,慘霧沉沉。劊子手提刀等候。祇聽得陰陽官報說:「午時已到,快些開刀。」祇聽得一聲炮響,眾百姓一齊拍手,悲喊聲喧,早把夫婦二人頭兒落地。正是:兩股白氣沖天,一雙英魂西逝。有詩為證:
  憂國勤民已數年,寸心終日惕乾乾。
  天公偏使姦臣陷,血淚鵑啼滿壤泉。
  監斬官既看殺了史弘肇夫妻兩口,又點名殺了合家良賤男婦共計一百零三口,將那尸骸都已埋葬訖。監斬官進朝繳旨,漢主方纔退朝。
  到了次日,蘇鳳吉又奏漢主早早差官,調取郭威還朝。漢主準奏,即差翰林承旨孟業,齎奉旨意,星夜往禪州,調取郭威克日進京,毋得違忤。孟業奉了旨意,辭駕出朝,帶領從人,乘馬出了汴梁城,往禪州進發。不提。
  卻說河南歸德府節度使史彥超,乃是史弘肇的胞弟,那日正在府中與手下屬將飲酒閑談,祇見有一個漏網的家人跑進府來,見了彥超,把主人全家被害事情一一哭訴了一遍。史彥超聞兄被害,登時驚惶滿腹,怒氣填胸,大叫一聲:「痛殺吾也!」登時暈倒在地。眾將上前急救,半晌方醒,咬牙切齒,大聲罵道:「無道昏君!吾兄有汗馬功勞,不思優待恩榮,反聽姦臣讒譖,將吾兄長屈害,一命不足,又將全家抄戮。如此殘酷,理法已無。我誓必生擒姦賊,削去昏君,與我兄長報讎!」言罷,悲號大慟,眾將勸諭,方始收淚。遂謂眾將道:「既昏君害我兄長,早晚必有兵來尋害於我,吾今兵微將寡,如何抵敵?想吾兄長因為郭威而起,吾如今投奔於他,方可免禍,又好與兄長報讎。眾位將軍若肯同行,吾也不辭,不願去者,吾也不強。」當下八員健將一齊答道:「我等向受主將知遇之恩,未能報效,今日遇變,俱願同行。」史彥超大喜道:「既將軍等皆肯同行,就此收拾行李,今日就要起身。」於是眾將等各備行裝,史彥超亦即收拾行程,保著家小,帶了八將,離歸德府,竟投禪州而來。按下慢表。
  且說郭威一日正在帥府閑坐,忽見門官來稟道:「今有朝廷差官在外,乞元帥接旨。」郭威聽了,即忙率領多官齊出帥府,迎接欽差至堂上,開讀了聖旨。郭威心下大驚,且與欽差見禮,分賓而坐。茶罷,郭威開言問道:「欽差大人,聖旨到來,要調取郭威回京,不知所為何事?」那孟業忙賠笑臉,從容說這原故出來,有分教──激變了落鎮之將,指日興兵。冷淡了忠勇之心,憑天安命。正是:
  燕雀處堂事已壞,熊羆壓境勢何支?
畢竟孟業怎樣回答,且看下回自見分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0:54:12

第三十一回     郭彥威禪郡興兵 高懷德滑州鏖戰



  詞曰:
  君暗臣姦,看共把,朝綱顛倒。股肱戕,賊釁邊開,變由一詔。致來旗鼓驚心炮,烽煙雲霧山河罩。嘆群黎,祇向彼蒼呼,誰堪告。將熊羆,勛猷報。士貔貅,誠作好。攻戰拔弧,功成談笑。一朝徒把勤王召,怕他義膽忠肝照。總徘徊,強將天意垂,空悲號。
        右調《滿江紅》
  話說郭威接了聖旨,心下不勝驚疑,便問欽差調取之由。那孟業笑容可掬,開言答道:「老元戎,聖上因你在此招兵買馬,積草屯糧,故此特差下官,特來調取你進京,要問端的。老元戎果無異心,不妨進京當朝面質,那時自有忠良大臣保舉回任,若不進京,現有三般朝典在此,請老元戎裁奪定了,以便下官回朝覆旨。」郭威聽了,暗自沉吟:「我若隨詔進京,諒著多凶少吉,如不進京,這三般朝典,怎肯容情?今日就使起手,又恐兵微將寡,大事難成。況又聞蘇鳳吉行姦讒妒,把握朝綱,幼主近又昏暗無道,不念功臣,欲行剪滅,事在萬難,如何處置。」想念多時,並無主意。那孟業又催促道:「老元戎,下官奉旨前來宣詔,不許停留,若抗違朝廷,祇恐法度不能容情,那時悔已無及。」正在逼勒之際,祇見階下一人,手按寶劍,走上堂來,大聲叫道:「元帥不可聽誘引之詞,自墮姦計,若一進京,斷無再生之理矣。」郭威舉目視之,乃是監軍柴榮。
  郭威道:「天子明詔,調取入京,怎好違忤?」孟業道:「便是如此,某亦難以覆旨。」柴榮道:「當今幼主無道,聽信姦邪,不念武臣汗馬之功,保安社稷,終日深宮般樂,好色貪財,以致是非顛倒,賞罰不明,昨又聞報,史平章全家受戮,如此忠良屈害,豈不可傷。今日這道旨意,一定又是蘇賊之計,逼反鎮臣,要害元帥。」又指了孟業罵道:「都是你這班狐群狗黨之類,逢迎君上,誤國害民,今日合該喪命,來得湊巧,汝等眾位將軍,看我手刃此賊。」說罷,舉手中劍,望孟業一剁,登時血濺塵埃,身軀倒地。兩邊眾將一齊拍手道:「殺得好,殺得好,大快人心也!」
  那郭威本欲阻擋,奈一時勸慰不及,祇得喝道:「汝這小子,不自忖量,輕舉妄動,擅殺欽差,朝廷知道,發兵問罪,那時難免滅門之禍矣。」柴榮道:「元帥,自古英雄,須要識時務,目今朝綱變亂,國事日非,元帥國之大臣,功業素著,況又掌握大軍,據守重鎮,趁此機會,正好興兵舉事,殺上汴梁,除姦去佞,別立新君,有何不可!」眾將聞了此言,一齊說道:「柴監軍之言有理,元帥不可錯過機會,圖王定霸,在此一舉。某等願效犬馬之勞,共成大事。」
  郭威見人心變動,心中暗喜,說道:「列位將軍,雖承美意,保佐本帥起兵,祇怕德薄福微,不能成事,日後僨敗,不但辜負眾位之心,且使本帥亦無存身之地,奈如之何?」正言之間,祇見一人應聲說道:「明公不必狐疑,當從眾將之言,謀取大事,某敢保其必勝,共襄王業也。」郭威視之,乃是太原人,姓王,名朴,字子讓。生得面如美玉,目若朗星,七尺身軀,堂堂儀表,幼年曾遇異人傳授,善觀天文,精知地理,現在郭威帳下,為參謀之職,言聽計從,極其愛敬,麾下諸將無不悅服。當下郭威問道:「先生所言,何以知其必勝,大事能成?」王朴道:「某夜觀天象,見帝星昏暗,漢運已傾,旺氣正照禪州,乘此國運衰微,幼主昏殘之際,明公當應天順時,首舉大事,將見雄兵一起,天下響應,何愁王業不成耶?」郭威大喜,即命左右,將孟業尸首扛出埋葬訖,是日各散。
  到了次日,在大堂上擺設筵席,遍傳麾下將官,飲宴議事。酒至三巡,食上幾品,郭威舉杯在手,開言說道:「今日本帥蒙眾位將軍齊心協助,舉兵南行,洗蕩姦讒,肅清朝宁,誠為美事。但思糧草未足,將寡兵微,此行成敗未卜,不知眾位將軍有何高見?」道言未畢,早見一將欠身高叫道:「元帥何必多慮?祇某憑著這柄大斧,願為前部,以圖報效。」郭威視之,乃是上將王峻。郭威道:「王將軍,禪州到汴京,有二千餘里,還有黃河之隔,我兵一動,沿路州城,必有飛報進京。漢主若發京中人馬,還可抵敵,倘調外鎮諸侯,將黃河擋住,那時將軍雖勇,祇怕插翅難飛。」王峻生平性如烈火,喜的是獎他勇猛,惱的是說他不濟,當時聽見郭威說他殺不過黃河,心中不忿,喊叫如雷,說道:「元帥,不是王峻夸口,那各路諸侯,有甚能人?某視之直如土木。此去若不奪取汴京,也不算為好漢。」看官,這王峻所言,正如兵法所謂欺敵者敗,他自恃斧精力勇,慣戰能征,眼底無人,藐視天下沒有好漢,誰料兵至黃河,被高懷德槍傷左肋,險些性命之憂。此是後話,這且慢提。
  祇話當時王峻與郭威正在議論,忽見門官來報,說有河南歸德府節度使史老爺求見。郭威聽報,知是史彥超到來,令左右撤去殘席,分付門官:「祇說我整衣不齊,在二門恭候。」門官奉命,往外與史彥超說知。彥超便進帥府,將至二門,果見郭威率領許多將佐出來迎接。史彥超趨上幾步,手撩甲冑,便要下跪。郭威慌忙攙住,說道:「賢弟為何行此大禮。」遂邀至堂上,敘禮已畢,又與各將佐一一見過了禮,遜位坐下。彥超訴道:「元帥威鎮禪州,怎知朝中大變。」就將幼主屈害全家之事,細細訴說一遍。「為此小弟挈家前來相投,望元帥念家兄一體同人之誼,早早興師,乞為家兄報讎,則不惟小弟感德,而家兄亦銜恩於泉下矣。」言罷,淚如雨下。郭威勸道:「賢弟且免悲傷,我不久兵上汴梁,定當削除姦佞,與令兄報讎。」史彥超謝了,令人到外邊把手下兵馬將士都歸了隊伍。郭威分付重整筵席,與史彥超接風。酒散安寢。一夜晚景休提。次日,郭威分撥房屋,與史彥超家小安住。自此,又過了數日。
  這日,郭威升帳,與眾將商議起兵,留大將魏仁甫趙修己等鎮守禪州。遂拜王朴為軍師,史彥超為先鋒,柴榮為監軍,王峻為左營元帥,韓通為右營元帥,選定乾三年二月十六日起兵。到了這日,在教場發炮祭旗,大兵出了禪州,浩浩蕩蕩,一路前進,攻打府州,無人敢擋,勢如破竹。
  且說那沿途的地方官,聽知郭威起兵犯境,差官星夜入京,報知幼主。此時幼主因見孟業的逃回從人奏知,郭威擅斬欽差,興心謀反,幼主正在盛怒,商議遣將問罪。忽又接得邊報,心下大驚,急召蘇鳳吉,共議伐叛之策。蘇鳳吉奏道:「陛下勿憂。臣保一人,命他剿除反賊,必定成功。」幼主問道:「卿所保何人,可以奏績?」蘇鳳吉道:「臣所保者,乃是潼關元帥高行周。此人精於用兵,智勇莫敵,若使他領兵去剿,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耳。」幼主聽奏大喜,即時親寫了一道詔書,遣官前往金斗潼關,調取高行周,克日領兵,往禪州擒獲叛逆郭威,獻俘京師,照功升賞,旨到即日起行,不必來京見駕。欽差領了旨意,離了汴京,不分晝夜,兼程而走,不幾日來到金斗潼關,進城至帥府,開讀旨意畢。高行周不敢遲延,先打發天使進京覆旨,然後挑選了三萬人馬,各各整備了戰攻之具,發炮三聲,大兵離了潼關,晝夜兼程,望禪州進發。看看過了黃河,正望滑州而來,早見探馬來報:「滑州已失,現今郭兵屯扎城中,我軍難以前進。」高行周聽報,即時傳令,離城十里下寨,整備明日攻打。不提。
  卻說郭威兵屯滑州,息軍養馬,以備渡過黃河。忽見探子進來報道:「啟元帥,今有潼關高行周領兵在城外安營,特來報知,請令定奪。」郭威聞報,祇唬得面如土色,心膽皆裂,把那要成大事的心腸,減去了一半。列公,這卻為何?祇因想起昔年之事,高行周在雞寶山一場大戰,把王彥章逼得自刎而亡。這高家槍法,天下無敵,人人聞名喪膽,個個見影寒心。況又將門出身,傳授精通。兼他足智多謀,善於調用。還有一件驚人之術,乃是馬前神課,占斷吉凶,百無一失。為此,郭威思前慮後,心恐神沮,祇得眼盼著王朴說道:「先生,高行周乃將家之子,善能用兵,今他引兵前來,祇怕本帥難免折兵之厄。不知軍師有何妙計,可解其危?」王朴道:「明公勿憂,朴曾夜觀天象,見高行周將星也是昏暗,料他不久於人世。祇是一件,凡為大將者,最怕是個渾名,覺有嫌疑,某聞高行周曾自稱為鷂子,明公又號雀兒,那雀兒與鷂子相爭,何異驅羊鬥虎,卵石相交,未有不敗者,況雀兒乃鷂子口內之物,如何敵得他過?」郭威道:「似此如之奈何?」王朴道:「朴有一計,使高行周斂兵自退,讓明公長驅入汴,不敢阻撓。」郭威道:「計將安出?」王朴道:「自今明公但按兵不動,堅守滑州,等待數月,不必與他交戰,那鷂子無食,腹中飢餓,自然飛去。那時我等進無所阻,退無所扼,長驅而進,汴梁可破矣。」郭威大喜稱善。祇見史彥超一聞此言,便大叫道:「明公何須這等害怕?軍師亦太覺畏縮,量一高行周,有多大本領,直須如此怕他?若依軍師之言,按兵不動,則這末將殺兄之讎,何日得報?末將不才,願領本部人馬前去對陣,務要斬高行周首級,獻於麾下。」說罷,分付左右抬槍牽馬,回步往下便走。郭威未及開言,那王朴見他要去,倒吃一驚,連忙叫道:「將軍慢走,下官有一言奉告。」史彥超聽喚,便立住了腳,說道:「軍師有何分付?」王朴道:「將軍既要出戰,下官不好攔阻。但此去臨陣,凡事必須斟酌,況高家槍法,變化無窮,不比尋常之將。將軍今去會他,我有幾句言語,切須緊記於心,庶無後悔,你此去須當知己知彼,量敵而進,切莫心高,還宜謹慎。」史彥超聽了,微微笑道:「軍師但請放心,不必囑咐,史某此去,定要成功。」說罷,披挂戎裝,出了帥府,提槍上馬,領眾出城,衝往高營去了。那王朴見史彥超堅執要去,料不能勝,遂差王峻帶領三千人馬出城接應。王峻欣然引兵出城接應。不表。
  再說史彥超領了本部人馬,帶了手下健將八員,一齊撲到高營,坐名討戰。探馬報入高營,高行周即時頂盔貫甲,挂劍懸鞭,上馬提槍,放炮出營,來到陣前。史彥超聽得炮響,知道敵人臨陣,抬頭往對面一看,祇見:
  兩桿門旗分左右,坐纛後面緊隨身。
  四員健將押陣腳,引領三千鐵甲軍。
  中軍主將能威武,裝束天神貌絕倫。
  頭頂朱纓紅似火,前後柳葉絳征裙。
  團花袍襯瓊瑤帶,寶鏡青銅映日明。
  左懸鐵胎弓半月,右插狼牙箭幾根。
  手執長槍史八矛,坐下良馬善奔塵。
  平生智勇空天下,術數精奇遠近稱。
史彥超一見高行周,心中火發,惡氣填胸,罵一聲:「老賊!我兄在劉先王駕下,與你都是一殿之臣,今被昏君屈害一門生命。常言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你祇該拿獲姦臣,與我兄長報讎,纔算同病相憐之義,怎麼反領兵來,阻住我的去路,我今日會你,務要取你性命。」高行周聽了大怒,喝道:「史彥超休得胡言!你哥哥史弘肇在日,也不敢稱我名氏,況你勾連郭威謀反,兵犯皇都,身帶彌天大罪,尚敢亂言藐我,若論國法,定當把你拿解進京,碎剮示眾。但念史弘肇平日交情,且饒你狗命去罷,祇叫反賊郭威出來受死。」
  史彥超聽罷,怒發如雷,耳紅面赤,大叫道:「老賊欺我太甚,怎肯干休。」舉手中槍,當胸就刺。高行周亦大怒道:「好逆賊,焉敢無禮!」挺起蛇矛槍,正要交戰,祇聽得後面搶出一員少年將來,馬走如飛,舉起長槍,望史彥超肋下便刺。彥超吃了一驚,掣回槍,連忙架住。看那小將,果是英雄,但見:
  面如滿月,唇若涂朱。紅纓燦爛耀銀盔,素袍招展露白甲。懸弓插箭,曾經自號左天。坐馬搖槍,不讓前朝白虎將。
史彥超大喝道:「來將留名,好待本先鋒動手。」那小將也是把彥超一看,祇見:
  黑臉烏鬢,神眉怪眼。頭戴紅襆盔,朱纓簇簇。身披鎖子甲,黃金澄澄。長毛吼端坐似追風,烏纓槍使動如飛電。
  那少年將聽問,便喝道:「反國逆賊,你連我也不認得麼?我非別人,乃威鎮潼關元帥長子、左天蓬高懷德便是。你生心謀反,罪不容誅,我故特來取你之命。」言罷,搶槍直刺。史彥超用手中槍火速相迎。兩個殺在一團,戰在一處,真的利害。但見:
  兩馬相交,雙槍並舉。兩馬相交,馳驟疆場,塵襯蹄,蹄攪塵,蕩起滿天征霧。雙槍並舉,盤旋架舞,我刺你,你奔我,飄來一塊飛霜。往來爭戰有多時,勇怯高低難定局。
  兩個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高懷德混名左天蓬,家傳槍法,那裏懼你年老將。史彥超乃本領高強,久戰沙場,豈肯讓你少年郎。二人戰已多時,約有七八十合。勝負未分。
  高懷德見史彥超馬快槍疾,果是驍勇,心中暗想:「這黑賊要想在我手內逞強,待我賺他猛力用完,再與他算帳。」就收回了槍,祇管招架,不肯衝前。那高元帥在門旗中觀看,祇見史彥超槍法如驟雨一般,往來衝殺,高懷德祇是這架退避,無暇還兵,祇道他年輕力小,對敵不過,又見手下屬將,多是眼巴巴嗟嘆廝嗔,高行周平日最是好勝,今見兒子當場不濟,自覺面上無光,心頭火發,把槍一擺,分付軍中多添戰鼓,催動如雷,三軍吶喊搖旗,上前助敵。高懷德正在招架之際,忽聽軍中緊催戰鼓,回頭一看,見軍士蜂擁而來,知道父親動怒,低頭暗想:「我若再與這賊相持,父親在軍前必不放心。」遂即暗向腰邊取出那打將鋼鞭,執在手中,那史彥超祇顧拍馬衝戰,雙手拈槍,正照高懷德劈面刺來。懷德右手掄槍,仍前招架,衝鋒過去,回馬轉來,左手舉起鋼鞭,喝聲:「著!」照頭打將下來。史彥超說聲:「不好!」把頭往後一側,祇聽當的一聲響,正打中在背上,史彥超口吐鮮紅,伏鞍而走。懷德拍馬挺槍,隨後飛馬追來。有分教──聲名到處,驚碎了將士的心。槍劍來時,堆積了尸骸之路。正是:
  一身可戰三千里,匹馬堪當百萬師。
畢竟史彥超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0:54:44

第三十二回     高行周夜觀星象 蘇鳳吉聳駕喪軍



  詞曰:
  念臣工,疇似能為國,忘身皎皎。鞠躬誠盡瘁,至死方堪表。經緯垂象縱昭明,成敗果通曉。怎移易,蹇蹇匪虧,王臣節操。無奈藩籬倒,看猛虎殘狼,嚙人多少。聚群入室,有孰肯,分憂到。祇落得離黍丘墟,感慨已虛邈。咎誰歸?怪他息肩恁早。
        右調《探芳信》
  話說史彥超與高懷德大戰在滑州城外,因那報讎心甚,不及提防,為此被高懷德計賺,鞭打後心,吐血伏鞍而來。懷德不捨,拍馬趕來。將至門旗之前,早有王峻帶兵接應,見史彥超大敗而來,後面追趕甚急,提斧上馬,滾至軍前,大呼道:「小將休得逞強,趕我兄長,我來也。」即時放過了史彥超,上前擋住。懷德看那王峻,果然生得利害:
  赤面虎鬚,金睛尖嘴。頭戴鍍金盔,身穿鎖子甲。純鋼斧手內輕提,棗騮駒身端穩坐。
懷德見王峻生得凶惡,也不答話,拍馬衝殺過來。
  王峻掄動大斧,嗖的一聲,當頭砍來。懷德將手中槍架開,覺得兩膊上好些沉重,暗自想道:「這醜賊力勇斧重,難以與他久戰,祇可智取,不可力敵。」帶轉馬,圖將轉來,重把手中槍直取王峻。王峻見他本領高強,史彥超被他打了一鞭,因此把渾身膂力盡用來戰,心下又提防他暗器來傷。兩個約戰到五十餘合,祇見高懷德忽地抽回了槍,王峻用力太猛,那斧便砍了個空,身軀反往後一仰。高懷德趁勢把梨花槍一緊,竟望王峻心窩裏刺來。王峻措手不及,叫聲:「不好!」急把馬往旁邊一扯,祇聽得嗖的一聲響處,槍已穿在左肋甲上,連袍帶去了半副。唬得王峻膽戰心驚,面皮失色,兜回馬,拖斧而逃。那高行周見懷德兩陣全勝,敵將懼逃,心中大喜,把槍一擺,三軍吶喊,戰鼓如雷,潼關兵隨後追殺,把禪州人馬如砍瓜切菜,亂殺將去,真好利害。有詩為證:
  高氏雄威父子才,千軍萬馬似潮來。
  雀鷂原是難相敵,尸滿郊原血滿垓。
滑州城外這場大殺,至今草木猶紅。
  那史彥超王峻各帶重傷,敗進城中,堅閉不出。高行周大獲全勝,收兵回營,賞勞軍士,父子各卸戎裝,設酒歡飲。高行周因見懷德十分勇猛,事事高強,心下甚是歡喜,暗想道:「主上,你若有潼關高鷂子,那怕禪州郭雀兒。」又叫懷德道:「我兒,你今日鞭打史彥超,槍挑叛賊,他聞名已是喪膽。明日與他交戰,須要一陣成功,便好奏凱。但郭威部下雖無能人,卻有王朴足智多謀,善曉陰陽。他與為父同學藝術,專習六壬奇門,善知過去未來,並曉天文地理。我兒今夜須當加意用心,防他劫寨。」懷德道:「爹爹所見甚遠,待孩兒分付軍士,今夜不要安睡,小心防賊。」高行周遂傳軍令,各各謹守了一夜。
  次日黎明,各自飽餐,拔寨都起,至滑州城對面安營。高行周即命懷德至關前討戰。懷德奉令,披挂整齊,綽槍上馬,領兵至城下,坐名要郭威出來答話。那城祇是緊閉,無人出來。懷德叫了一日,空自回營。一連五日,城中並無動靜,任你外邊百般叫罵,祇做不聞。懷德稟知了父親,高行周大怒,把那三萬人馬分撥二萬,將滑州城四門攻打,留下一萬守營。當時眾軍用力攻打,城上祇把灰瓶石子打下,潼關兵多被打傷。看看圍攻了三日,城不能下。原來這都是王朴之計,他觀看天象,已有定見,總把四門緊閉,不許出戰,外面雖極力攻打,祇叫眾將百般保守。況滑州城池堅固,如何便能得破!
  這日,郭威親自上城巡視,手扶垛口,見城下軍士個個爭強,人人賣勇,如海潮衝擊,似蜂擁相攻,起初見二將失機,魂夢已是驚亂,況今親見攻打,勢甚危急,那有不懼之理。祇唬得面如土色,急忙下城,回至帥府,與眾將商議道:「本帥自悔失了主意,反叛朝廷,今日天理昭彰,遇了高家父子之兵,部下又無上將與他敵對,又五攻城甚急,破在旦夕,那時玉石俱焚,卻不枉費了諸公推戴之心,如之奈何?」祇見王朴開言說道:「明公且免憂疑,王某前曾有言,高行周將星昏暗,必有災,且請寬心,等待十日,明公大運一通,高行周自然兵退,此非王某謬言,實係上天垂象。目下祇圖保守,便無他慮矣。」郭威聽了,便依王朴之言,傳令城上,多加灰瓶炮石,晝夜提防,小心堅守。按下不提。
  再說高行周見攻城不下,士卒傷者極多,祇得傳令撤兵回營,別思良策。父子回營,時已天晚,點上燈燭,用畢晚膳。眾將退出帳外,各自調換安息。懷德查點三軍,分付各各省睡,不許懈怠。高行周獨坐帳中,心中思想:「這都是天子年幼,寵信蘇鳳吉,被他蠱惑,賞罰不明,以致激反郭威,到今勞師動眾,未見成功。」又想:「史弘肇全家遭讒被戮,說也慘然。」長嘆數聲,把憂國憂民之心,冷了一半。不覺鼓打三更,四下人聲寂靜。高行周離座,走出中軍帳來,祇見五營四哨,嚴謹肅然。又覺寒風撲面,遍體如冰。抬頭一看,那滿天星斗,燦爛當空。又向天河觀看,見紫微斗口生了黑氣,一會明朗,一會昏暗,客星犯帝座,明星旺氣,正照禪州。就知大漢天下不久,必屬於郭威,為此一憂。又被寒風吹冒,忽然打了一個冷戰,覺得身上凜寒,漸漸發熱。回到中軍,心中不樂,翻來覆去,一夜不寧。到了次日,心中憂惑頻添,煩悶轉盛,茶飯不思,臥病不起。傳令懷德管理軍情,三軍不得亂動。那麾下兵將見主將有病,把戰鬥之心,也消去了一半。
  又過數日,病體更甚。那日到了夜間,至三更時分,高行周心因疑慮,叫聲:「我兒,你扶我出去,再觀星象何如?」懷德道:「爹爹身體不安,巳須養靜為主,待等痊好,再去觀看不妨。」行周道:「你便扶我出去,決無妨礙。」懷德不敢違忤,祇得扶了父親,走出帳外,仰觀天象。見自己本命星昏昏沉沉,不住的欲墜,嘆了一口氣,默默無言。遂命懷德扶至後堂,坐在軟榻之上,躊躇嘆息。懷德問道:「爹爹觀看星辰,為何不言長嘆?」行周道:「我兒,你怎知星理玄微?我欲待不說,你便不知其故,我且說與你知,自然明白。方纔我仰觀天文,見本命將星昏暗。又於前夜觀看,見客星犯帝座,主宿不明,此乃欲換新主之兆。又見旺氣正照禪州,應在郭威承襲天下。你父奉命興師,前來拒敵,誰知上天不容,降下災患,使我不能滅賊,誠天意也。目今大兵駐扎在此,空費錢糧。王朴善於守城,又難即破。欲順天心,斷無歸降郭威之理。若祇擁兵擋住,非但身帶重疾,不能主持,又恐違逆天意,還主不祥。故此進退兩難,尚在未決。」懷德聽罷,想了片時,對道:「爹爹,孩兒倒有一條兩全之計,不知可否?」
  行周道:「有甚計策,你且說來,當行則行,當止則止。」懷德道:「爹爹,既是上天垂象,不可逆天而行。依孩兒之見,何不撤兵,回鎮潼關,聽天由命,做個明哲保身,也是退步之策。不知爹爹以為何如?」行周道:「我兒,你年紀雖輕,倒也透徹,為父也想此策,庶幾為可。祇是一件,恐於理上不順。」懷德道:「爹爹,尚有何事不順於理?」行周道:「為臣當忠,為子當孝。汝父食了漢主之祿,不能盡忠殺賊,反是全身遠避,偷生於世間,祇怕青史遺編,難逃不忠二字。」懷德道:「爹爹,自古道:「君不正,臣投外國。」昔日岑彭歸漢,秦叔寶捨魏投唐,古來名將,皆是如此。況今幼主昏德,寵信姦邪,殺戮忠良股肱,還想甚麼開基之將,汗馬功勞?請爹爹不必多疑,但自回兵,等待病愈,然後觀其事勢,再為區處。」高行周心內也有回兵之意,聽了公子之言,定了主意,便傳將令,大小三軍,整備明日回兵。那眾多軍士聽見主帥有病,正在惶惑,忽聞回兵之令,大家歡喜,整頓起行。
  看官:凡為大將之人,全賴主意,主意沒了,就落褒貶。使高行周立意帶病督兵,在黃河口將郭威擋住,雖然違了天意,就死也得個盡忠死節之名。不道無了主意,聽了懷德之言,捲兵回鎮,日後雖然不服郭威,盡忠自刎,終恐難掩今日之咎矣。閑話莫贅。
  祇說高行周到了次日五鼓時分,即令三軍拔營歸師,懷德保住中軍,緩緩的退回潼關去了。這一撤兵,漢主的江山便不能穩坐矣。報馬報進滑州,郭威大喜,猶恐高行周誆軍之計,心下尚是猶豫,分付探子暗暗去探聽消息,真假何如,再來回報。王朴搖手道:「元帥不必多疑。高行周與某同師學藝,善曉天文,他見客星犯帝座,另有新君出來承襲,又見自己本命星昏沉,一定不敢逆天行事,所以全身遠害,坐觀成敗,退兵是真。元帥祇管進兵,別無他慮。」郭威終是懼怕,不敢進兵,又在滑州住了三四日,見那探子打聽得潼關兵果已退去,方信王朴之言,果有定見,方知高行周撤兵不是誆軍之計,方纔放心,傳令大軍起行。三聲炮響,大隊人馬離了滑州,渡過了黃河,一路上秋毫無犯,軍令森嚴,因此各處郡縣,望風而降。大兵行了數日,來至汴梁城外,放炮安營。
  那日漢主駕坐金鑾寶殿,聽得大炮連天,響聲不絕,一時不知其故。早有黃門官進來奏道:「今有郭兵到了封丘門外,請旨定奪。」漢主聽奏大驚,即問蘇鳳吉道:「前日太師已保潼關高行周領兵拒賊,至今未見捷音,反有逆賊兵至,如之奈何?」蘇鳳吉奏道:「臣昨聞高行周在黃河岸大破郭兵,殺得郭威懼怕,堅壁不出。不知高行周何故即便撤兵?臣正欲差人探聽,不想賊兵已至都城。陛下且免憂慮,當即命將出師,問以叛逆之罪,看其事勢如何,再為區處。」漢主準奏,即遣大將慕容彥超侯益領兵出城擒賊。
  二將領旨,點兵出城,至郭營對面列陣以待。探馬報進營中,郭威便令史彥超出敵。彥超領兵來至陣前,大呼搦戰。慕容彥超與侯益一齊出陣,大喝道:「反國逆賊!不思守分,敢興叛主之師,直犯皇都。今日天兵一出,汝等還不下馬受縛,直待要污我刀斧耶?」史彥超大怒,罵道:「汝等都是姦臣之黨,屈害我兄長一門,此恨不並日月,今日務要碎汝萬段,以報兄長之讎!」言罷,挺起烏纓槍,望前直刺。慕容彥超揮大砍刀,火速交還。二馬相交,雙器並舉,一陣大戰。正是:
  山邊壘壘黑雲飛,海畔莓莓青草起。
二將戰有三十餘合,勝負未分。
  那侯益見慕容彥超戰史彥超不下,即便挺槍拍馬,上前夾攻。史彥超全無懼怕,勇力倍加。正戰之間,祇見漢兵後面大亂,卻是王峻預受王朴密計,領兵抄向漢營後面,襲殺將來。侯益看見兵亂,回馬轉來,卻與王峻打個照面,被王峻攔腰一斧,砍於馬下。慕容彥超見了,一時心慌,刀法亂了,措手不及,早被史彥超一槍,挑去了半個腦蓋。郭威在門旗下將鞭梢一指,大軍喊殺前來,勢如壓卵。漢兵一半被殺,一半投降,餘剩數十人,逃往城中去了。郭威收兵回營,賞兵賀功,自不必說。
  卻說敗兵逃進城來,遞報漢主。漢主聞奏,驚惶無措,慌集兩班文武,計議退兵之策。漢主問道:「郭威反朕,兵勢甚大,朕差遣慕容彥超侯益出兵拒敵,又已陣亡,汝等眾卿,誰肯與朕分憂,領兵出去擒賊。」連問數聲,無人答應。漢主見此光景,心中更加憂懼,想起史弘肇當日之言,追悔無及。祇因聽了蘇鳳吉所奏,平白地偏要調取郭威進京,如惹火燒身,自取其累,如何是好。又向兩班文武說道:「朕雖行事錯亂,爾等諸卿也該看先帝之面,為國家出力,怎麼這般畏縮,不肯與朕分憂?」漢主話纔說完,卻有蘇鳳吉執笏當胸,俯伏奏道:「陛下且少憂慮,恐傷龍體,況京城尚有雄兵十萬,戰將千員,微臣食君之祿,當與君分憂,願效犬馬之力,出城與郭威抵敵,若得上天默佑,自然殺退賊兵。」漢主聽奏,大喜道:「若得太師一行,朕無憂矣。」蘇鳳吉又奏道:「臣受君恩,故願捨此微命,報答陛下,但須請陛下御駕親征,纔好立功奏績。」漢主道:「老太師既肯前去殺賊,為甚要朕親征?」蘇鳳吉道:「微臣出去,祇帶手下兵將,其中勤惰不一,焉肯悉皆用命!惟陛下親征,又得滿朝文武保駕,一則御駕監臨,諸臣皆願效力,二則天威所至,添助軍威,並力齊心,便可成功矣。」原來蘇鳳吉惟恐不能取勝,故要漢主帶著文武,御駕親征。他的姦心以為,不能取勝,大家一窩兒都死,倒也乾淨。若是文武都要性命,自然出力廝殺,斷無不勝之理。這是姦臣設心不善,說話偏是循理,往往如此。怎奈漢主一來年輕,不諳大體。二來從幼不會打仗衝鋒,怎知一槍一刀的事業,行兵擺陣的機謀。聽得蘇鳳吉說得這般容易,心下便滿望殺退郭兵,回來原坐金鑾。當下漢主又說道:「大師既要朕親征,速速挑選了人馬,然後啟行。」蘇鳳吉領旨出朝,把十萬御林軍挑選了五萬。
  次日,調出封丘門外扎營,然後來請聖駕出城。漢主傳下旨意,滿朝文武,無論大小官員,多要隨征保駕,倘有一官不到者,即以叛逆論。文武見此旨意,沒奈何,一個個戰戰兢兢,祇得捨著性命去保駕。那漢主領文武出了城,帶了人馬至七里店安下營盤。遠望郭兵,槍刀耀日,旗幟漫天,甚是利害。又聽得郭營內炮響震天,唬得心驚膽裂,便傳旨要宣蘇鳳吉來商議。當駕官奏道:「蘇丞相正在前面督兵,分撥將士出戰。」漢主暗自忖道:「朕的人馬不少,況有蘇太師在前督陣,料然不妨。即使叛賊殺來,自有太師迎敵,也不能就到朕的面前。」因此把膽兒略略放大了些。那蘇鳳吉在前面見了郭兵如此勢大,心中其實害怕,無奈勢成騎虎,祇得勉強前去廝殺。領了一萬精銳兵馬,帶了數員驍勇偏將,離那御營有二里多路,扎住陣腳。那郭威帶領眾將,也到陣前。兩邊排開陣勢,發動戰鼓。郭威望見漢陣後面還有一支大隊人馬,安住營盤,知是漢主親征,便問眾將道:「那位將軍出去見陣?」祇聽得背後衝出一員大將,應聲而答道:「小將韓通,願決一陣。」說罷,帶著家將,催馬上前,大聲喝道:「有能事的前來會俺。」蘇鳳吉見來將甚是英雄,但見:
  頭戴銀盔,身穿鎧甲。手執長槍,騎坐高馬。立於陣前,威風凜凜。
  蘇鳳吉便問眾將:「誰敢上前擒賊?」早有禁軍教師索文俊,拎馬掄刀,頂盔貫甲,厲聲大叫道:「丞相,待末將去擒拿叛賊。」說罷,拍馬衝來,望韓通直奔。韓通拍馬相迎。二將刀槍並舉,大戰沙場。兩邊戰鼓如雷,對陣喊聲大舉。蘇鳳吉見索文俊不能取勝,又點四員漢將出來,乃是孫禮、牛洪、劉成、吳坤,一齊出馬,各舉兵器,上前助戰。郭營內惱了大將王峻,舉起大斧,奔至陣前接戰。後面又有驍將曹英、王豹,監軍柴榮,一齊出馬,舉兵器尋對兒廝殺,真好一場大戰。有詩為證:
  兩陣咚咚戰鼓催,疆場十將逞英威。
  刀槍抵敵寒光迸,斧戟奔迎電閃輝。
  殺氣淪漫天欲暗,征塵蕩舞日無暉。
  從來爭鬥皆如此,誰是麒麟名姓歸。
  軍師王朴,也在營前觀戰,對史彥超道:「史將軍,你看那軍前騎赤馬,穿紅袍的,就是蘇鳳吉,你殺兄之讎,今日不報,等待何時!」史彥超聽說殺兄之賊現在軍前,舉眼一望,果見蘇鳳吉提刀坐馬,在陣前監戰。登時心頭火發,環眼睜紅,把坐馬一拍,雙足一磕,挺起長槍,望漢營衝來,高聲喊罵道:「姦賊!我祇說你當時當道,長亨富貴,誰知你錯過午時,一般也有今日,可見我兄長有靈,冤家相遇,不要走,我來取你的命也!」那蘇鳳吉一見史彥超,轟走了三魂,驚掉了六魄,不敢交戰,回馬拖槍,望東而走。史彥超隨後追趕。
  那陣上交戰的漢將,見主將已走,各各無心相殺,手忙腳亂,劉成被王峻一斧砍死,曹英刀劈吳坤,王豹活擒孫禮,韓通槍挑了索文俊,柴榮殺了牛洪。五員漢將,陣亡了四個,捉了一個。柴榮把刀一晃,後面隨征兵將發喊衝殺過來。一萬漢兵,那裏還站立得住,各自四散奔走。郭威見漢兵敗了,親率大兵壓下來。那漢主同著文武在大營中,呆呆的等著,滿望蘇鳳吉來報捷,誰知郭兵已殺至營前。漢主見事不妥,祇得不顧文武,從後營上馬就走。眾文武忙要保駕,誰知漢主先走了,一時奔走不及,祇得降的降,自刎的自刎,不留一個。所以四萬人馬,已被郭兵殺了大半,其餘的那裏還有戰鬥之心,各要保全性命,都往城內逃走,將封丘門擠得水洩不通。可憐:
  人擠人聲悲叫苦,馬踹馬肉爛皮飛。
人多門窄,漢兵不能進去,禪州人馬趕到城下,舉動兵器,排頭价亂砍亂戳,登時之間,把漢兵殺得尸如山積,血似江流。正是:
  血埋諸將甲,骨襯眾騎蹄。
  禪州兵馬都進了封丘門。當有曹英王豹殺進了董市門、柴榮韓通殺進了萬壽門、王峻領兵殺進酸棗門。各門俱已打破,同進了玄武門,把住汴梁皇都。正是經商罷市,黎庶關門。祇苦了漢主棄營逃走,祇帶幾個內侍,跟隨馬後,望著皇城而來。有分教──槍刀隊裏,難逃天子殘生。神聖廟中,管取姦臣性命。正是:
  輕將社稷酬私憤,快把身家雪眾心。
畢竟漢主進得城否,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0:55:17

第三十三回     李太后巡覓儲君 郭元帥襲位大統



  詩曰:
  憶昔中原逐秦鹿,五軍失利屠睢戮。
  番君一出王衡山,戶將從征入函谷。
  自古羈縻稱外藩,誰令市鐵禁關門。
  不見鮫魚重入貢,旋看黃屋自言尊。
  人事消沉洵可哀,千秋朝漢餘高臺。
  漢家遺跡不可問,歌風柏梁安在哉!
        右節錄朱錫鬯古體
  話說漢主聽了蘇鳳吉所奏,御駕親征。不道一陣戰爭,被郭兵殺得將亡兵敗,自要保全性命,祇得棄營而逃,祇帶隨身幾個近侍,一齊望玄武門來。纔到門外,祇見旌旗滿布,劍戟如林,有無數郭兵攔住去路,漢主著忙,不敢進去。纔要回馬,又見封丘門外,郭兵不遠,祇得帶轉絲韁,順著玄武門的大街向西而走。剛到西華門,祇見明盔亮甲,盡是禪州兵馬,料想走不過去,回馬又走。跟隨的內臣,一個全無,孤孤淒淒,匹馬行來,抬頭觀見一座禪林,上寫白雲禪寺,遂即下馬,走進山門,來至殿上。祇聽得街上甲葉亂響,鑾鈴震耳,不住的馬跑。料想大勢已去,不能挽回,長嘆數聲道:「我劉承祐,今日皇天不佑,以致郭兵破了汴梁,我一死固不足惜,祇是我父掙下的江山,輕輕送與別人,有何顏面再見臣民。又且撇下養老宮王母,無所倚靠,空養一場,總由我不明之故,以致國破家亡,我還要留這性命何用!」說罷,腰間解下黃綾,繫在看柱之上,復又大叫道:「我悔不聽忠諫之言,致有今日。」即時自縊而亡,在位三年,壽二十一歲。後人有詩以弔之:
  踐祚洪基不數年,藩臣士馬至朝前。
  身亡纔悔忠良諫,何似當時莫調遣。
  卻說郭威大兵進了汴梁,令把四門守住。帶領眾將先把蘇鳳吉私宅圍住,查明家口,共拿男婦一百九十四名。然後令人進宮,將蘇皇后拿了。專等史彥超拿住了蘇鳳吉,好與史平章報讎祭奠。按下慢提。
  且說養老宮李太后正坐宮中,有內臣來報道:「啟太后娘娘,不好了!萬歲爺御駕親征,不知下落。郭兵已進皇城,文武俱各逃散,那郭威現在朝前。方纔有無數賊兵,把蘇娘娘拿了出去。請娘娘裁奪。」李太后聞報,祇唬得魂飛魄散,淚落珠流,分付內侍引道,望外而來。當有掌宮太監攔住道:「宮門外都是賊兵把守,太后娘娘欲往那裏去?」李太后道:「今日國破家亡,有甚去處?老身拼著一死,去見郭威,問他幼主存亡。」當時出了安樂宮,竟往分宮樓來。那膽小的內官俱各躲避,有幾個膽大的跟駕而行。過了分宮樓,就有守門的郭兵攔住。太監道:「這是太后娘娘,要見郭元帥,有話要講,快去傳報。」那郭兵聽說,便去通報郭威。李太后便上了金鑾大殿。那李娘娘人所共知,是個賢後。況郭威昔日在劉主部下,極是親信,李太后管待柴氏夫人,如同胞姊妹一般。今日郭威破了都城,逼去幼主,朝見之際,不覺心中帶愧,面上包羞,往後倒退幾步,雙膝跪倒,口稱:「娘娘,微臣郭威朝見。」那禪州眾將見元帥行了君臣之禮,便不敢怠慢,一齊在丹墀之下叩頭朝見。太后傳旨平身。眾將謝恩,起立旁邊。
  太后問道:「郭元帥,你今無故興兵至此,擾亂社稷,所為何意?」郭威奏道:「臣受先帝殊恩,恪守臣節。不意主上寵信姦臣,欲致臣於死地,臣是以不得已而至此,祇欲除姦去佞,肅清朝宁耳,望娘娘明鑒。」李太后道:「既是幼主年輕,有負於汝,也該看先帝之面。汝可記得先帝在日,與汝情同手足,苦樂同受,南征北討,混一土宇,纔得正位,因汝功高勛大,封為元帥,執掌兵權。況先帝臨崩,以汝忠義,故又托孤於汝,指望輔佐儲君,匡扶社稷。豈知汝半途而廢,改變初心,欺負我寡婦孤兒,興心造反,祇怕皇天不信於汝。」言罷,淚流滿面,不勝淒愴。
  郭威見此情形,心下惻然,不覺也弔下淚來道:「微臣領兵前來,祇除姦賊蘇鳳吉,一則整理朝綱,二則與史平章報讎,安敢有懷異志乃言反也。」太后道:「汝既無異志,因甚與皇上打仗?」郭威道:「此是蘇鳳吉領兵出城,要害微臣,臣不得不開兵抵敵,安敢有犯於聖上耶!」太后道:「既不與聖上開兵,如今駕在那裏,為何不見回朝。」郭威道:「想在亂軍中走散,娘娘且請放心,待臣差人四下尋訪,請駕入朝,臣便奏明委曲,祇將蘇鳳吉正法,那時臣當退守臣節,調遣回兵。」李太后聽了這席言語,信以為真,領了宮官,含著眼淚,回進安樂宮去了。正是:
  祇望統系仍舊按,誰知大寶屬他人。
  再說史彥超追趕蘇鳳吉,把他趕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急急如漏網之魚,忙忙似喪家之狗。史彥超這匹馬,離著蘇鳳吉有百步之遠,再也趕他不上。
  看官:凡人到緊要之處,往往沒有見識,即如史彥超在後追趕,若是開弓射箭,或者不中了人,也中了馬,豈不是省了許多氣力?那知史彥超一心祇要拿著活的,好與兄嫂報讎,也不想著開弓放箭,祇顧往前追趕。見趕他不上,急得心頭火起,口內怪罵道:「姦賊!你要往那裏走,我今趕到你一個盡頭,總要拿住!」一面喊叫,一面拍開坐騎,往下緊緊的追來。
  此時蘇鳳吉祇唬得魂膽飄蕩,低著頭,磕著馬,沒命的狠走,祇恨坐下馬少生了兩翅,不得會飛,若會飛時,就有命了。正走之間,祇見道旁有座古廟,纔到山門,便棄了馬,提了刀,跑進了山門,心中暗想道:「我與這黑賊拼了命罷,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算計已定,將身一閃,伏在山門之側,將手中朱纓刀舉起過頭,祇等史彥超進來,就要一刀送命。誰知史彥超命不該絕,正在追趕,望見蘇鳳吉跑進了廟門,須臾也到了山門前,滾鞍下馬,不管深淺,提槍正要進門,祇聽得一陣陰風,就在廟裏滾出,吹得煙塵陡亂,隱隱帶著哭聲,心中疑惑,不敢進門。又聽得空中叫道:「兄弟不可進門!那姦賊閃在裏面暗算害你,你且守住山門,救兵即刻到了。」說罷,登時風定塵息。史彥超哀悲流淚,叫聲:「哥哥陰靈有感,暗中保佑,兄弟拿住賊人,與你報讎。」正言間,聽得甲馬聲鳴,回頭一看,正西上塵土飛揚,來了一彪軍馬,打著禪州旗號。原來是王峻韓通二人,領了郭威將令,前來接應。當時史彥超見了,叫道:「二位將軍,那姦賊蘇鳳吉,被我趕進廟中,快些拿捉。」二將聽言,即令兵士將廟宇圍住,整備捉賊。那蘇鳳吉正在門後等著,忽聽外面有了接應人馬,那裏還敢算計,移步望裏便走。過了大殿,來至側首十王廊下,祇見史弘肇襆頭象簡,玉帶烏靴,當面迎住,大聲喝道:「姦賊往那裏走!還我命來!」舉起朝笏,劈面打來。蘇鳳吉把口一張,跌倒在地,昏迷心竅,人事不知。正值王峻韓通同著史彥超領兵進來搜捉,見蘇鳳吉橫倒在地,不費其力,把他五花綁了,拴在馬上,一齊出了廟門,回至汴梁城,見了郭威,繳令已畢。
  郭威傳令,將史弘肇夫婦骸骨起出,用棺槨盛殮,殯葬祖墳,再把舉家尸骸,揀地瘞埋。到了下葬之日,史彥超稟過了郭威,要將蘇鳳吉全家男婦拿到山墳,祭奠兄嫂。王朴攔住道:「二將軍,下官有一言奉告,常言道養家千百口,作罪一人當。彼時陷害令兄者,惟蘇鳳吉一人而已,與他全家無涉。況今將軍纔進汴梁,最要先得民心。若把他全家老幼一概殺戮,一則傷了天地好生之心,二則黎民恐懼,必懷怨憤之意,便於將軍多所不利。依下官愚見,祇將蘇鳳吉夫婦,與令兄令嫂祭靈,或者再將他子婦二人,當抵了一家生命,其餘總無相干,即行釋放。此便是既盡國法,又協人情,至當之舉也。」史彥超道:「軍師所言,末將無有不依,但昭陽宮蘇后,是姦臣的親生之女,都是這賤人惑亂,壞了朝廷大事,理該把他祭靈。」王朴道:「將軍,此意更為不可,蘇后雖係逢吉之女,乃是漢主之后,你我與他都有君臣大義,不可變常。若與令兄祭靈,不惟令兄陰靈不安,更有礙於元帥之聲名,此事萬萬不可。」史彥超道:「軍師,那蘇后雖是君后,既於臣子有虧,便是寇讎,末將一定要殺他祭兄,庶幾九泉之下,也得瞑目。」王朴道:「將軍必欲如此,下官有一主意,可以兩全,方纔探子來報,漢主在白雲寺自縊身亡,不如叫蘇后自盡,與漢主隨葬,就如與令兄報讎一般,豈不為美。」郭威聽了,也是勸道:「賢弟當依軍師之言,不必固執,況令兄在日,為國為民,極是忠正,死後一定為神,佑庇百姓,依了罷。」史彥超見郭威相勸,祇得含淚依允,祇把蘇鳳吉夫婦兒媳四人綁到墳前,齊齊跪下。
  那滿朝文武,聞得把蘇家父子與史平章祭靈,都來隨了郭威,同到墳瑩,但見墳前擺設祭禮筵席,香燭紙錠,那蘇門四口跪在下面。先是郭威率領了滿朝文武及禪州將佐,依次祭奠,燒化紙錢。然後史彥超拈香奠酒,哭拜在地,叫聲:「兄嫂,你生前正直,死後神明,今日願來受饗。」拜罷,立起身來,揎拳捋袖,滿眼睜紅,令手下人將蘇鳳吉身上衣衫盡皆剝下。史彥超雙睜圓眼,切齒咬牙,舉起純鋼利刃,指定了蘇鳳吉罵道:「誤國欺君的姦賊!妒賢害人的佞夫!你倚仗椒房貴戚,作福作威,謀削藩鎮諸侯,屈害我兄長一門生命,祇道無人報怨,誰知今日天理昭彰,也被我拿住。我今日祇把你心肝取來,祭奠兄嫂。」又分付兩邊的燒化了紙錢。那蘇鳳吉聽了,深自懊恨,早知今日,悔不當初。正是逆理害人,報應就在自己。低頭不語,專等一死。史彥超刻不容情,左手按住蘇鳳吉,右手執了利劍,照定心窩,祇一搠,胸破腹開,血流滿地,雙手把心肝取出,血淋淋的供在桌上,哭聲大慟,高叫:「兄嫂陰靈不遠,小弟今日殺了讎人,取心在此,快來受祭!」哭罷,又將一門四口之首,盡皆割下,都供桌上。祇見墳前就地捲起一陣陰風,黃沙滾滾,隱隱帶著哭聲,向西而去。郭威帶領一班將士,齊齊下拜。彥超回拜已畢,復又奠酒三杯,祭了兄嫂之靈。轉到郭威跟前,雙膝跪倒,口稱:「元帥,史某得蒙威力,與全家報了此讎,使我銘刻於心,生死不忘大德。」郭威慌忙用手扶起道:「將軍過禮,這是令兄陰靈有感,得報此讎,與我何干。」史彥超立起身來,又謝了禪州眾將。然後同著文武,一齊回朝,纔把蘇后逼死,與同漢主葬於王陵。諸事已畢。
  到了次日,郭威率文武百官,朝於太后,將隱帝自縊等情,一一奏聞。太后無可奈何,惟揮淚而已。文武因奏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請早立明主,以安天下。」太后下詔,迎立幼主之弟、河東節度使劉贄為君。贄乃晉陽公劉崇之子也。當時遣使,安備車駕,奉迎去訖。忽報契丹舉兵入寇,侵犯邊界甚急。太后即命郭威領兵往救。郭威奉詔,帶同手下一班戰將,率領所部之兵,起行擊救。大兵來至澶州,是夜城中過宿,諸將背地裏商議道:「我等禪州起手,共圖大事,本為扶立元帥為君,故此披堅執銳,以圖蔭子封妻。不意兵至都城,昏君自縊,乃更立漢家宗黨,我等誓死決不服也。」軍師王朴說道:「爾等諸將所議,與我相同,此事亦不可緩,當於來日,必須如此如此,大事便定矣。」諸將大喜,整備行事。
  次日黎明,郭威起身,正欲傳令起行,忽聽外面鼓噪大振,郭威疑是兵心變亂,急令從人把館門緊閉。須臾,眾多將士一個個逾垣進來,擁到面前。郭威驚問其故。諸將道:「我等出萬死於一生,跟隨元帥舉事者,欲以元帥為天子,今乃更立別人,眾心實為不服,因與軍師定議,冊立元帥為君,號召天下。」郭威道:「新君已定,有甚變更,況此乃大事,汝等諸將豈可草率為之?」王朴道:「眾心已定,明公決當允從,況諸將已與劉氏為讎,豈肯束手服乎。」言未畢,早見王峻開了館門,就在軍士手內裂了一面黃旗,將來披在郭威身上,口中大呼道:「我等共立元帥為主,誰敢不服!」諸將盡皆俯伏嵩呼,門外眾兵齊呼萬歲,歡呼聲聞數十里。將士擁護郭威兵回汴梁,遂乃上箋於太后,大略言,被眾將所誤,勢不能推,願奉大漢宗廟,事奉太后為母。太后見了此箋,自思郭威兵強將勇,兼之腹心布滿朝堂,大勢已定,難以挽回。祇得下詔廢劉贄為湘隱公,即命郭威監國。是歲漢遂亡矣。史官評之云:
  高祖擁精銳之兵,居形便之地,屬胡騎北旋,中州乏主,故雍容南面,而天下歸之,豈其才德之首出哉,乃會其時之可為也。夫根疏者不固,基薄者易危,隱帝雖有南面之號,而政非已出,民不知君,輕信群小之謀,欲杜跋扈之臣,禍不旋踵,自然之勢也,父子相繼,四年而滅,自古享國之短,未有若茲也。吁!哀哉。
  是日,郭威即了帝位,受文武百官朝賀已畢,謚幼主為隱帝,尊奉李太后為昭聖太后。至次日,郊天祭地,大赦天下。自謂系出周虢叔之後,國號後周,改元廣順,立柴氏夫人為皇后。封柴榮為晉王、王峻為鄴郡節度使、史彥超為京營總都、韓通為御營團練元帥、偏將王豹曹英等俱加封總兵、封王朴為昌邑侯大將軍兼軍國大事、又封漢朝舊臣范質為右丞相、貞固為左丞相、竇儀為翰林學士。其餘漢臣,各居原職,內有不願為官者,準其退歸,隨征兵士,給賞錢糧。封賞已定,文武各各謝恩。祇見內有一臣,綸巾道服,俯伏階前,且不謝恩,推辭奏道:「臣有愚衷,望乞天聽。」不爭有此一奏,有分教──征誅克遂初心,泉石堪娛素志。正是:
  人爵不如天爵貴,功名怎比孝名高?
畢竟奏的誰人,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0:55:48

第三十四回     王子讓辭官養母 趙匡胤避暑啖瓜



  詩曰:
  惟忠且惟孝,為子復為臣。
  一朝人事盡,身名不足親。
  吳起嘗辭魏,韓非遂入秦。
  壯情將消歇,雄圖急欲伸。
  暫處華陰下,不終關外人。
        右錄庾信《詠懷》
  話說周主登了大寶,大封功臣,文武百官盡皆謝恩已畢。祇有王朴推辭不受,俯伏奏道:「臣本無功,反蒙陛下隆以重任,臣伏念德微命薄,不堪拜受,願陛下收回成命,放臣歸鄉,此臣之素志也。」周主聽奏,吃了一驚,說道:「朕自得先生以來,屢建奇功,今日九五稱尊,身臨臣民,皆先生所致也,區區爵祿,未足言報。望先生勿惜勤勞,匡扶社稷,則天下幸甚。」王朴叩頭,叫聲:「陛下,臣實命薄,福祿難安,若受顯職,必然損壽,況有老母,年逾八旬,理宜侍奉。望陛下以孝治天下為心,放臣得還故里,奉菽水於日月,盡定省於晨昏,終養優游,則臣母子之餘年,皆陛下恩賜之年也。」周主道:「先生雖然篤於孝道,但朕新得天下,枕席未安,倘有變端,使朕如何措置?」王朴道:「方今國運初興,洪圖永固,上有堯舜,下有皋夔,君臣致治於朝堂,天下自然向化,何必多此遠慮耶。」周主見他去志已決,不好強留,祇得說道:「先生既不肯留,必成其志,但朕倘有軍國大事,來請先生,幸勿推諉。」王朴道:「臣受主上天恩眷念,焉有不奉詔旨之理。」周主便準了奏,傳旨擺御宴,與王朴送行,即命百官陪飲。王朴謝過了恩,領了御宴,便要別駕。周主依依不捨,無計可留,祇得多賜金銀綵緞而已。王朴叩頭謝恩,辭駕出城而去。正是:
  且圖衡泌棲遲樂,暫釋邦家夙夜憂。
  原來王朴數學精明,預知興廢,雖然郭威登了皇位,日月一新,然不過應運興基,氣候不久。況真主出世,自有一班開國的能人治世的賢士出來輔佐,定國安邦,自己祇好返歸林下,全名完節的了。閑話休提。
  祇說周主見王朴辭官去了,便問兩班文武道:「朕今初登大位,尚有幾處刀兵未能寧靜,卿等都懷經濟之才,必有安定之策,不妨為朕奏來。」言未盡,有翰林學士竇儀出班奏道:「別處郡縣,不必為慮,所患者晉陽劉崇耳,彼見陛下為君,其心未必能甘,倘結連契丹,妄舉入寇,人心一動,為禍不淺矣。依臣愚見,必須責任親信名將,於禪州百鈴關兩處,重兵據守,阻住咽喉,使劉崇無隙可窺,安能搖動?臣意如此,望陛下聖裁。」周主聽奏稱善,便俟選將,到彼鎮守。按下慢提。
  卻說晉陽劉崇,初聞周主起兵,隱帝遇害,便欲舉眾入京,奠安社稷。及聞太后下詔,迎立劉贄為帝,便大喜道:「吾兒為帝,吾又何求?」遂息了舉兵之念。後聞劉贄廢立而死,心甚憤忿,遂自稱帝,所有并、汾、沂、代、嵐、憲、隆、蔚、麟、石、沁、遼十二州之地,即以判官鄭琪趙華國同平章事,國號北漢。厲兵秣馬,窺圖報復。消息傳入汴梁,周主憂懼,便想:「百鈴關禪州果係要路,須得親信之臣保守,方始無虞。不如命姪兒柴榮前去,一則迎接皇后,二則威鎮禪州,豈不為美?」主意已定,便傳旨意,命柴榮鎮守禪州,奉迎國母。又命韓通鎮守百鈴關。二臣領命,各自帶了所部之兵,辭王別駕,出城起行,不一日兵至禪州。韓通自去鎮守百鈴關。那柴榮進了帥府,所屬文武官員參見已畢。柴榮退進私衙,取銀三百兩,打發差官到泌州張家飯店,酬謝店主養病之恩。差官奉令去訖。
  柴榮來到後堂,拜見了姑娘,請安畢,把一路得勝,兵破汴梁、漢主自縊、姑爹得了天下、南面稱尊,為此前來迎接姑母進京,共享富貴,這些前後事情,細細說了一遍。柴娘娘聽了大喜,當晚安排酒筵,與柴榮接風,至親兩口開懷歡飲。柴娘娘心中快樂,多飲幾杯,不覺冒受了風寒,身上便寒熱起來,臥床不起。柴榮心下慌忙,一面延醫調治,一面寫本進京。差官齎了本章,星夜趕至汴梁,到了午門,將本交與了黃門官。黃門接本,送進朝去。周主覽畢,即批一道旨意:「就命晉王柴榮侍奉皇后,調和疾病,等候病愈之日,一同來京,順便監軍百鈴關,節制便宜行事,欽此欽遵。」這旨意降到禪州,柴榮當堂拜受,勤心湯藥,侍奉姑娘,病體將瘳。又到百鈴關監軍,與韓通操演人馬。此話按下不提。
  卻說趙匡胤與鄭恩自從野雞林打走了韓通,住在平陽鎮七聖廟裏,百姓敬之如神,真是朝給飯,夜供酒,一日三餐魚肉不離口,在那鎮上專打不平。那些土豪光棍,聞了匡胤之名,潛蹤遠避,不敢胡行,因此平陽鎮地方寧靜,人士循良。二人在鎮盤桓,不覺住了四月有餘。時當暑熱天氣,匡胤心煩意躁,坐立不住,叫聲:「三弟,你看天氣這般炎熱,汗流如珠,怎好悶悶地坐著?何不往外邊尋個涼快去處,避暑乘涼,也得爽快些兒,卻不好麼?」鄭恩道:「樂子昨夜貪著嘴多呷了幾杯酒,身子有些不快,誰耐煩往街上去跑,反被這大日頭曬得焦黑,樂子卻就在屋裏坐地,怕不涼快,二哥自去。」匡胤見他不去,便往後房解了馬,牽出廟門,上了馬,出了平陽鎮口,信馬而行。一路上正當赤日當空,火雲散野,行人擺扇,樹木無風,真是炎熱燻蒸,汗流如雨。唐時劉長卿曾吟《苦熱行》,詩中有幾句云:
  清風何不至,赤日何煎鑠。
  石枯山木焦,鱗窮水泉涸。
  匡胤正行之間,見前面有座林子,心下想到:「這不是野雞林麼,裏邊正好乘涼。」策馬進林子裏來,揀了一處樹木茂密之地,下馬離鞍,把馬拴在樹上,看著那首一株大樹下,將身席地而坐,喜得蔭濃遮日,涼風徐來,匡胤露體舒懷,坐得困倦,不覺呼呼的睡著,鼻息如雷。睡過午後,方纔醒來,骨碌爬將起來,揩揩雙眼,口內甚是煩渴,心中想到:「那裏尋些涼水,消消熱渴也好。」把馬牽出樹林,扳鞍上馬,往前而走。舉目往四下觀望,並無溪澗井泉可以汲水,口內更覺燥暴。正在煩悶,遠遠地見有一個漢子,蹲著身軀,在那柳蔭之下打盹,旁邊放著一副筐子,那筐子裏放著青旺旺的不知甚麼東西。匡胤拍馬緊行,走至跟前,原來是一擔大大的西瓜,心中喜得不了,暗自想道:「好西瓜,買他兩個,正好解渴。」順手往身邊取錢,卻撮了個空,說聲:「啊喲!忘帶了錢,怎想瓜吃?」口雖說著,心下卻是喜歡,躊躇了一回,說道:「也罷,我且叫醒了他,與他商量,或者肯賒與我也未可知。」遂叫道:「朋友,醒來,要照管這瓜。」連叫數聲,卻不肯醒。
  原來這賣瓜的姓王,為人忠厚樸實,守分營生,任你有人欺負於他,總不計較爭論,因此眾人送他一個雅號,叫他做佛子。他也逆來順受,居之不疑。每年到了夏天,往那出產之處買了這西瓜,便到百鈴關去賣,甚是得利。今日因天氣炎熱,走得吃力,就在這柳蔭之下歇息乘涼。忽然困倦,一覺睡去,正見一條赤鬚火龍弔在那乾坑裏面,昂起了頭,看著他祇顧點頭。王佛子說道:「這條龍在乾坑裏,想是渴了,待我解他一解。」隨手提了一個瓦罐,往泉裏取了一罐水,走至跟前,望了乾坑,緩緩的倒了下去。那龍見了這泉水,覺得清涼爽快,一般張牙舞爪,舒展起來,猛地裏一聲霹靂,祇見那龍騰空而去。王佛子被雷驚醒,原來是夢,正見一個紅面大漢,騎了赤馬,立在面前。
  王佛子看了,暗暗稱奇。那匡胤在馬上賠著笑臉,叫聲:「朋友,驚動了你的睡興,在下有話要與你商量,祇因天氣炎熱,煩躁難當,欲得一瓜解渴,又是不帶錢來,朋友若肯賒時,吃了幾個,跟我到平陽鎮上,加倍還你,不知可否?」那王佛子聽了此言,想起夢中之事:「那赤龍弔在坑內,我給他一罐清泉,他便上天而去。今看此人,也是紅面,卻又要賒我瓜,莫不應了方纔之夢,敢是他大貴的人,後有好處,我何不破費這幾個瓜,與他解渴,也算是個方便。縱然吃完了這擔,我也不致心疼,為人在世,誰無朋友交情。別人尚有仗義疏財,我這瓜值得甚麼?」想罷,開言答道:「君子既然心愛,但請何妨,誰人保得常帶銀錢?這些須小事,說甚商量,改日或者遇見,順便給還我就是了。」匡胤聽了,心中歡喜,暗暗贊嘆:「世上原有這等好人,與我並不識面,便肯賒物,實為難得。」忙跳下了馬,把馬拴在柳樹上了。正值王佛子揀個熟大的西瓜,打做兩半,雙手托將過來。匡胤渴得急了,接過那西瓜,將身坐在樹下,流水的吃個乾淨,覺得爽口清心,燥煩頓解,比那雪桃何啻十倍。那王佛子又打了一個,送將過來。匡胤接了又吃,漿水淋灕,十分可口。正吃之間,猛可的想道:「我雖有這瓜解了炎熱,祇是三弟在家,料他煩悶更甚,我何不帶這半個與他,也可消煩解悶。」想罷,便把這半個瓜安放在地。那王佛子見了,便問道:「君子,原來你恁般的量淺,怎麼這兩些瓜兒,尚不用完?」匡胤道:「不瞞朋友說,在下還有一個兄弟在家,故把這半個帶去,與他解悶。」那王佛子便笑道:「我說君子量兒恁淺,原來卻是如此,既有令弟在家,不妨帶上兩個回去,卻恁的自家克己,省這一星兒拿去,像甚模樣。」一面說話,一面便往筐子裏取了兩個大瓜,放在跟前。匡胤心甚感激,祇得把這半個也吃了,坐在樹下,好不涼快。
  當時開言問道:「朋友,你這擔瓜挑往那裏去賣?」王佛子道:「我這瓜要到百鈴關去貨賣的。」匡胤道:「這百鈴關離此有多少路?」王佛子道:「遠得緊哩,離這裏有六七十里。」匡胤道:「一擔瓜可值幾何,便是這等費力,走這遠路。」王佛子道:「君子有所不知,往年間祇在這裏平陽鎮上賣的。如今汴梁城卻換了朝代,立了新天子,這百鈴關又新添了一位韓元帥,手下有十萬大兵,甚是鬧熱。我這一擔瓜挑往那裏,比著別處要多賣二百餘錢,所以不怕路遠,情願奔波。」匡胤道:「原來東京又換了國朝,朋友可知當今的天子是誰?」王佛子道:「你拿過耳來,我與你說,就是這禪州的元帥郭威,他起兵入京,把漢帝逼死,竟登了位,做了皇帝,難道你不知麼?」
  匡胤聽了,暗暗歡喜道:「我離家日久,祇為了幼主貪淫好色,故此殺了御樂,又礙著父親現做朝臣,所以棄親逃避,流落他鄉。目今漢主既死,便可回家省視了。」那王佛子也問道:「君子,我看你聲口不是這裏人,敢是到此做甚買賣也否?」匡胤道:「在下乃是東京人氏,並不會做買賣,祇因閑遊過了日子。」王佛子道:「祇閑遊有甚好處?現今百鈴關韓元帥正在挑選英雄,君子有這身材,何不去投了軍,博得事業榮身,強如在外游蕩。」匡胤笑道:「這軍豈是在下當的?」王佛子道:「君子,你這話就不明了,祇看那漢高帝劉智遠,原是養馬當軍出身,後來做了皇帝,你怎麼輕把這投軍去奚落他?」匡胤暗想:「此言果是有理,我今就到百鈴關去走一遭,有何不可。」遂又問道:「朋友,請問你的姓名,說與我知,好使日後相逢,償還瓜價。」那王佛子便大笑道:「君子,你忒也虛文,諒這幾個瓜,值得幾何!我便做東不起,要你償價,今日說過,日後總總不要,況我經紀的人,也沒有甚麼名號,祇叫王佛子的便是。」匡胤道:「也罷,既承佛哥如此美情,我便留下姓名在此,日後倘得相逢,當報你贈瓜之德。我非別人,乃東京趙匡胤便是,祇因怒殺了御樂,逃避在外。今朝代變易,就好出頭。我此去倘有寸進,恩有重報,義不敢忘。」說罷,將那兩個瓜,把手巾包裹,提在手中,一手解了韁繩,將身上馬,叫聲:「朋友請了。」把手一拱,策著馬,徜徉而去。那王佛子見此儀容,聽了名姓,不住口的贊道:「果然好一位英雄,日後必然大貴。」遂把瓜擔挑了,望百鈴關奔走去了。正是:
  不經知者道,怎曉彀中情。
  卻說匡胤回至平陽七聖廟,下了馬,牽到後面拴訖。出來見了鄭恩,把這兩個瓜與他吃。鄭恩正因天氣酷熱,坦胸露腹,坐在椅上,張開了大口,在那裏發喘,見了此瓜,十分歡喜道:「二哥,又要你破鈔,買這瓜兒與樂子吃。」接過手來,把瓜磕做幾塊,連皮帶水,吞了下肚,不消一刻,吃得乾淨,說道:「爽快,爽快。二哥,你用了多少錢,買得這樣好瓜?」匡胤道:「這瓜不是買的。」遂把王佛子相贈之情,說了一遍。鄭恩大喜道:「難得難得。」匡胤又把郭威做了皇帝,百鈴關現在挑選英雄,故此要去投軍的話,告訴與鄭恩聽了。鄭恩道:「郭威這驢球入的名兒,耳朵裏好生相熟,待樂子想一想。」低著頭,側著目,思想了多時,說道:「是了,是了,樂子常聽見柴大哥說,他有一個姑夫,叫做甚麼郭威,敢是他做了皇帝。柴大哥的下落,也有了影兒了,咱們就到百鈴關去走走,打聽信息,也是好的。」匡胤道:「賢弟之言,正合我意。」當時用了晚膳,各自安寢。次日清晨早起,便把鎮上的父老請來,就要辭別,往百鈴關去。有分教──無心歡遇螟蛉,有意怒尋虎狼。正是:
  恩情何幸萍蹤合,怨憤偏從腋肘來。
畢竟二人脫身去否,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0:56:20

第三十五回     趙匡胤博魚繼子 韓素梅守志逢夫



  詞曰:
  散慮逍遙,具膳餐飯,適口充腸怎慢。飽飫烹宰不如前,游鯤獨運誰能辦。
  路俠槐卿,逐物意移,猶子比兒非濫。虛堂習聽已情深,因愛他守真志滿。
        右調《鵲橋仙》
  話說趙匡胤因避暑乘涼,遇了王佛子贈瓜解渴,教他投軍博些事業,一時鼓動了功名之心,感觸了尋兄之念。便回至廟中,與鄭恩商議定當,收拾了行李包裹,把鎮上父老請來辭別。那些父老一齊問道:「二位賢士,呼喚小老們到來,有何分付?」匡胤道:「在下弟兄二人,要往百鈴關訪一朋友,往返有數日之隔,因此相邀眾位到來,暫為告別。」父老道:「既二位有此正事,我等豈敢屈留!但訪著了令友,即望回來,幸勿阻滯。」鄭恩道:「你們放心,包在樂子身上,一同就來。倘二哥不來,樂子必定來的,好領你們的厚情。」說罷,把包裹行李一齊捎在馬上,提了酸棗棍,把馬牽出了廟門,讓匡胤坐了。匡胤拱手辭別,提刀策馬而去。鄭恩步行,也別了眾人。
  兩個離了平陽鎮,緩緩行程。怎當那火塊般的大日,照臨下土,熱氣蒸人。兩個行行止止,不覺到了百鈴關,祇見城樓高聳,垣桷巍峨。兩個走進了城,此時國異人殊,城門上也不來盤詰,因此放膽前行。見那街市喧嘩,店舖接續,人煙集湊,風景繁華,果然不亞於東京,好個鬧熱去處。當時尋覓了店房,匡胤下了馬,店小二牽往槽頭,弟兄二人揀了一間潔淨房屋住下。小二端了面水進來,各自洗了面。又將午飯吃了。
  鄭恩道:「二哥,我們閑著沒有事情,何不到街上去玩玩兒,也是爽快。」匡胤道:「使得,使得。」帶上銀包,叫店小二鎖上房門,離了飯店,到街市上閑走了一回,見那路旁有座酒樓。匡胤道:「三弟,天氣恁般炎熱,行走不得,我們且到這樓上沽飲三杯何如?」鄭恩道:「妙極,妙極。」兩個一齊進店,揀了一座有風透的樓上,對面坐下。酒保上前問道:「二位爺用甚麼酒菜?」鄭恩道:「你祇把好酒好菜拿上來我們吃。」酒保聽說,走將下來,提了兩壺酒,切了兩盤子牛肉,送上樓來,擺在桌上。鄭恩把眼一看,祇有一樣的兩盤子牛肉,頓時發怒,把桌子一拍,罵聲:「驢球入的,樂子叫你拿好酒好菜上來,怎麼祇把這腌的牛肉與我們吃?」酒保滿面堆笑說道:「爺們不要動惱,此刻已是平西時候,小店雖有幾味好菜,早上都賣完了,祇有這煮牛肉權且下酒,要用好菜,爺們明日早些來,小人自然效勞,管待二位爺吃得歡喜。」匡胤聽那酒保言語溫柔,小心答應,叫聲:「三弟,你且吃杯空酒,待愚兄往街上買些下酒之物,與你歡飲。」鄭恩聽說,拿起壺來,自酌自飲。匡胤下樓,來到街上,走無多路,祇見一個童兒拿著一尾活魚,立在當街,口內說道:「過往的客官,倘有興兒,可來博我的魚,祇要贏了去吃。」匡胤聽說,心中不解,止步觀看那童兒,祇見:
  天庭高聳眉清秀,地角方圓骨有神。
  懸膽鼻梁多周正,墜環耳畔定方稜。
  唇紅齒白人伶俐,氣足形端後必成。
  雖說布衣能潔淨,口中祇叫賭輸贏。
匡胤叫聲:「童兒,我正要買尾鮮魚下酒,你何不賣與我,多付你幾個錢,強如在這裏叫輸叫贏,說厚說薄,再隔一回,這魚要臭了。」童兒聽說,把匡胤上下一看,笑容答道:「爺們想不是這裏人,所以不曉得此處風俗。我這魚不是賣的,乃是顛那八叉八快,賭輸贏的利物,我在這裏叫說的,便是博魚的博字,不是厚薄的薄字,客官若要鮮魚,請往別處照顧罷。」
  匡胤聽了這席言語,心中暗想:「好一個伶俐的童兒,看他年紀雖小,說話倒也乖巧,齒牙乾淨,又通文理,後來必有福氣。」遂叫聲:「童兒,怎麼叫做八叉八快,你可說與我聽。」童兒道:「客官,我這手裏八個銅錢,一字一河疊將起來,往地一丟,或成八個字,或成八個河,總然謂之八快,客官顛得這八塊,就是贏了,一文錢不費,拿了魚去,祇當白吃。若丟下去為七個字一個河,或七個河夾著一個字,總之算為八叉,客官便要給我五文錢,十下不成,給我五十文錢。就算客官輸了,這尾鮮魚還是我的,故此叫做八叉八快,博個輸贏。」匡胤聽了,微微笑道:「童兒,既是如此,我與你博了這尾魚罷。」那童兒道:「客官,你既要博我這尾魚,祇是先把輸贏講過,見見寶鈔,然後好博。」匡胤暗想:「這小兒果然老到。」便往身邊摸出銀包,打開與重兒看道:「你看見了麼?」重兒見了銀子,說道:「客官倒也正氣。」便將八個銅錢,一字一河疊將起來,遞與匡胤。匡胤接了,便往地下一顛,祇見七個錢先成了七個河,祇有一個尚在地下亂滾,滾了一會,隱隱的露出字來,匡胤慌忙喝道:「河!河!河!」真命天子非同小可,纔說得河,那暗地裏護駕神祗聽這旨意,便向那錢上吹了一口氣,真也作怪,明明見是個字了,忽地叮的一聲顛了轉來,卻又是河。兩旁看的人一齊拍手大笑。
  匡胤也是歡喜,把銀包揣好腰間,提起鮮魚就要行走。那童兒急了,一把手扯住了衣衿,再也不放。匡胤回轉頭來,對著童兒哈哈大笑道:「你這頑皮,既賭輸贏,扯我做甚,想是你輸不得麼。也罷,你既捨不得這尾魚,就在當街上磕下個頭,叫我一聲父親,我便重重的償還資本。」那童兒也便笑道:「客官莫要哄我,想我們既在當街上博魚,受得贏,難道受不得輸,莫說一尾,就輸了十尾,也不肯輕易磕人的頭。況為人祇有一個父親,若是叫了別人為父,豈不被人笑話!客官你也休小覷於我,我扯住你非為別事,祇為方纔那個錢丟在地下,明明是個字,怎麼你叫了一聲河,這錢就顛了轉來,所以倒要請教,是甚麼的法兒?」匡胤聽了暗笑道:「我知道甚麼法兒,待我且耍他一耍。」說道:「我這法兒,其名喚做喝錢神法,乃是夢中神人傳授,靈驗非常。憑你給我一千銀子,也不肯輕易傳人。」那童兒聽罷,把手鬆了。匡胤提了鮮魚,步到店來。那童兒卻暗暗的隨後跟來。
  匡胤走上了樓,鄭恩便問道:「二哥,這尾鮮魚恁的活跳,不知費了幾分銀子買的?」匡胤道:「是贏來的。」鄭恩道:「怪道二哥去了這一會,原來在那裏耍錢快活。」匡胤便將博魚的原故說了一遍。鄭恩大喜道:「二哥真是有興,纔進百鈴關,就贏了整尾的魚來,必定有個好處。叫酒保快拿去烹了來,與樂子下酒。」鄭恩正叫酒保,祇見那童兒走上樓來,見了匡胤,雙膝跪下,磕了一個頭,叫一聲:「父親,孩兒特地前來賠禮。」匡胤看了,祇是笑個不住,開言說道:「你這不識羞的頑皮,你方纔既說不肯與人磕頭,不叫別人為父,怎麼這會兒又來認父磕頭,卻不慚愧麼?」那童兒賠笑答道:「客官有所不知。方纔在當街若是磕頭叫你,豈不羞殺,日後怎好做人,再在街上做這博魚道路?如今在這酒樓上磕頭叫父,祇有這位黑爺看見,再無別人,因有一個下情相告,我祇有一個母親,沒有父親,本是大名人氏,因前年逢了饑荒,母子兩個難以過活,為此到這百鈴關來投奔親戚。不料撲了個空,又無盤費回家,祇得流落在此。沒法度日,弄這法兒,用五六分銀子買這一尾鮮魚,拿到街市上,每日叫人來博。博了五分,我就夠本。若博了十分,就有利息了。這不過是個哄人法兒,拿回家去,養贍母親。誰知今日遇了客官,一博就成,連本帶利多沒了,叫我母親怎好度日。因此跟到此間,磕頭叫父,望父親把這尾魚捨了孩兒罷,還要求這喝錢神法傳與孩兒。日後長大成人,定當報答。」
  匡胤未及回言,祇見鄭恩在旁聽了這些言語,祇把雌雄眼笑得沒縫,說道:「二哥,這個娃娃好乖嘴兒的,說了這樣可憐的話兒,把這尾鮮魚與了他罷。」匡胤道:「童兒,你今年幾歲了?叫甚名字?」那童兒道:「我叫祿哥,今年長成十歲了。」鄭恩道:「樂子不信,這十歲的娃娃,這樣賊乖。二哥,你何不收了他做個乾兒子,也是好的。」匡胤聽言,也是歡喜,便道:「祿哥,我欲繼你為子,你可肯麼?」祿哥道:「父親果肯垂恩,便是孩兒的大幸了,焉有不肯之理。」說罷,重新對了匡胤,恭恭敬敬拜了四拜。立起身來,又向鄭恩作了四揖。鄭恩把嘴一噘道:「你看這驢球入的,賊乖的娃娃,見父親就是磕頭,望了樂子祇是唱喏。」祿哥復又作了一揖,說道:「三叔,恕姪兒無禮之罪。」匡胤見了,心中大悅,叫道:「三弟,這是好漢之兒,不輕下禮,你莫要怪他。」遂向身邊取了一錠銀子,說道:「祿兒,這魚留在這裏,要與你三叔配來下酒。這一錠銀子,你拿回家去做本養母,你去罷。」祿哥接了銀子,又說道:「父親,還有那喝錢神法,一定要傳與孩兒,好待孩兒回家見了母親,表揚大德。」匡胤想道:「這就難了,我不過一時戲言,有甚神法?也罷,且將他哄過了,打發他去。」說道:「祿兒,這神法不用傳授,你祇把這八個錢來,我與你做法。」祿哥將錢遞與匡胤。匡胤故意謅說了幾句法語,將錢吹上了一口氣,說道:「你將此錢拿去,有人與你博魚,喝聲要字就字,要河就河,再不輸與別人。若遇沒錢用度,可到王家店來尋我便了,你去罷。」祿哥拿了銀錢,遂即拜別下樓,千歡萬喜的回家去了。
  那鄭恩哈哈笑道:「二哥,雖然你給他一錠銀子,卻已得了鮮魚,又認了兒子,真是喜事,快叫酒保把這魚去煮來,樂子多敬你幾杯喜酒。」那酒保登時把魚庖好了,送上樓來。弟兄兩個開懷暢飲,直到黃昏時候,算還酒錢,回歸飯店,收拾安寢。正是:
  喜將沽酒飲,笑待玉人來。
  不說匡胤二人回店。且說祿哥回至家中,見了母親,滿面堆笑,把銀子放在桌上。其母見了,便問道:「我兒,你今日好個彩頭,贏得這整錠銀子回來。」祿哥道:「敢告母親得知,這銀子並不是博魚贏來的,乃是孩兒的乾爹所贈,叫兒做本營生,養膳母親的。」其母聽了說道:「你這畜生,小廝家偏會說謊,那裏有甚乾爹贈你銀子?」祿哥便把博魚始末告訴一遍。其母就問:「這人如此仗義疏財,你可知道他的名姓麼?」祿哥道:「他的名姓,孩兒倒不曾問得,祇聽他口氣,好像東京人氏,他的相貌是一個紅臉大漢。」其母聽了,低頭不語,暗自沉吟,不覺觸動了萬千心事,數載相思。看官知道甚麼緣故?原來祿哥的母親不是別人,卻是趙匡胤的得意玉人知心婊子韓素梅也。
  自從在大名相處,匡胤分別之後,他就帨尨誓操,冰雪居心,寧受鴇兒打罵,抵死不肯從人。後來老鴇死了,又遇饑荒,把他姐姐所生的兒子過繼為子,取名祿哥。這孩子勝似親生,十分孝順。那素梅有個姑娘,嫁在這百鈴關一個千戶為室,所以娘兒兩個,乘大名饑荒,投奔百鈴關來。誰知姑夫姑娘俱已棄世,因而母子無倚,進退兩難,祇得生出這個法兒,叫祿哥到街上博魚度日。今日聽了祿哥之言,怎的不觸動前情。沉吟暗想:「祇有當年趙公子,是紅臉大漢,住在東京。他在大名與我相遇,恩情最重。後來軍滿回家,又聽得惹了大禍,逃出城外,我幾遍打聽他消息,不見著落。今日祿哥所認的乾爹,莫非就是他?我何不明日邀他到來,便見是否。」想定主意,叫聲:「祿哥,你明日早起,把你乾爹請來,我有話說。」祿哥道:「母親,孩兒不去。」素梅道:「你因甚不去?」祿哥道:「母親,你是個女人,那乾爹是個男子,現在家中沒有男人,非親非故,把他請來相見不便。倘被外人談論,背地罵著孩兒,這便怎處?」素梅大喝一聲:「咄!畜生,怎敢胡言,你這小孩子家省得甚麼道理!人生面不熟,就給你一錠銀子,知道他是好意還是歹意?請他到來,待我當面問他一個明白,用這銀子纔好放。倘然胡亂用了,他或者到來取討,你把甚麼還他?」祿哥道:「哦!原來是這個緣故。這卻不妨,待孩兒明日去請他便了。」說罷,拿了錢鈔筐籃,往街上買了些東西回來,母子兩個,安備晚膳用了,收拾安寢。一宵晚景不提。
  到了次日清晨,祿哥起來,梳洗已畢,出了門,便往王家店來。走往裏面,逐房瞧看,至一間大房中,纔見他二人正在房裏閑坐吃茶。祿哥笑嘻嘻的走將進去,作了揖。鄭恩叫道:「樂子的姪兒娃娃,我問你,大清早到來做甚麼?」祿哥道:「沒有別事,奉母親之命,叫我到來請父親去有話面講。」鄭恩哈哈笑道:「樂子的姪兒,這個光景,樂子猜著了。」祿哥道:「三叔,你老人家猜著甚麼?」鄭恩道:「樂子猜著你娘見你認了個乾爹,他心裏也要認個乾丈夫哩。」祿哥道:「三叔,大清早起,不要取笑,請父親去自有正事。」匡胤道:「祿哥,我昨日認你為兒,不過一時情興,取個異路相照而已。吾與汝母從未會面,況你說過,自己父親不在家中,我若去時,便是男女授受不親,斷然難以相見。」祿哥道:「這話孩兒也曾說過。母親說,男女不便相見,果是正理,如今祇好用權。孩兒來請,非為別事,祇因昨日父親給我的銀子,拿回家去,母親見了,有些疑心,孩兒從直告訴,總然不信。故此來請父親到家,當面問個明白,然後好用。」鄭恩聽言,不住口的贊道:「好好,好一個女子!雖然未曾會面,必要問個明白,樂子歡喜著他,二哥,你便去走走何妨。」匡胤道:「既如此,三弟可同我一行。」鄭恩道:「當得,樂子一定奉陪。」說罷,二人各穿了袍服,拿了紈扇,一齊出來,鎖上房門,分付店小二喂馬飲水。
  祿哥當先引路,弟兄兩個隨後而行,轉彎抹角,不多時到了門前。祿哥立住了腳,叫聲:「父親、三叔,草舍柴門,裏面淺窄,待兒進去稟知了母親,然後來請相見。」匡胤點頭稱善。祿哥推門進去,見了素梅,說道:「父親請到了,現在門外。」素梅道:「快請進來相見。」祿哥把弟兄二人請到裏面。匡胤舉目觀看,雖然三間草房,倒收拾得潔淨。二人到了草堂,便立住了腳。那素梅在裏面隔著簾兒,往外細看,不是別人,正是在大名府打走韓通關心切意之人,不覺心頭酸楚,珠淚頻拋,顧不得鄭恩在旁,邁動金蓮,步出堂來,叫聲:「趙公子,你這幾年在外,想殺奴也!今日甚風到此,得能重會。」匡胤聽了,不知是那裏來的冤愆,吃了一驚,往後倒退幾步。斜眼往內一睃,卻原來是心上之人,也顧不得鄭恩在旁,走上前,挽住了素梅之手。兩下敘過了別後事情,悲喜交集,見了禮訖。
  那鄭恩在旁見了這等光景,不知就裏,呆呆的立了一回,就把匡胤一扯,叫道:「二哥,立遠些!方纔你未來的時節,說話何等正經,道是甚麼男女授受不親,不好相見。及至到了這裏,看他有些齊整,你便不肯老成,拉拉扯扯,講起情話來了。從今以後,你若再和樂子假撇清,樂子便不信你的心腸,你就住在這裏,做個乾丈夫,快活過了日子罷,樂子去了。」說罷,怒氣沖沖,拔步便走。有分教──竹籬茅舍,聊存數日之綢繆。皋比虎符,難免三番之羞辱。正是:
  未識緣由須有怒,一經剖析自無憂
畢竟鄭恩去否,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0:56:50

第三十六回     再博魚計賺天祿 三折銼義服韓通



  詩曰:
  燃香鬱金屋,吹管鳳凰臺。
  春朝迎雨去,秋夜隔河來。

  珠彈繁華子,金羈遊俠人。
  酒酣白日暮,走馬入紅塵。
        右錄庾信孟浩然二絕
  話說鄭恩見趙匡胤韓素梅兩個殷勤款洽,違了男女授受不親之言,一時不明委曲,便要各奔前程,把匡胤奚落了幾句,往外便走。匡胤慌忙趕上,一把扯住了,說道:「三弟,你實未知其故,這就是愚兄時常對你說的二嫂嫂韓素梅,疏遠了多時,今日偶然相遇,所以如此。」鄭恩道:「嗄!就是大名府那個小娘兒二嫂子麼?怪不得見了你這等親熱,原來是親丈夫,自然該的。」回轉身來,叫聲:「二嫂子,樂子見禮了。」彎腰曲背的作了一個半截揖。素梅連忙還禮。把那祿哥歡喜得迷花眼笑,說道:「今番我造化到了,昨日我祇認個乾爹,不道今日竟認個親爹到家了。」素梅喝聲:「畜生胡講!快與我看取茶來。」祿哥答應一聲,往裏去了。素梅便請匡胤鄭恩坐下。匡胤問道:「你自來不曾生育,這個孩兒那裏來的?」素梅道:「這孩兒原是我姐姐所生,八歲上他娘亡了,無所歸依,妾又無人照應,因此把他過繼為子,年紀雖小,倒也伶俐,更且極知孝順,稱我心懷。」匡胤聽說,點了點頭,說道:「委實好個伶俐的孩子,可惜不是吾的親骨血。」鄭恩把嘴一咂道:「二哥,你說這話兒,可不寒了那娃娃的心哩,管他甚麼青骨血白骨血,收這兒子,祇當與你壓個子孫兒,要是二嫂子壓下個娃娃來,卻不是他的翅膀麼。」韓素梅聽了此話,掩著嘴,格的一笑,引得匡胤也是大笑起來。不道這句話,倒被鄭恩說著,後來南清宮的八大王,就是韓妃所生,因為母親出身微賤,承襲不得天下。又因太后遺旨,命太祖萬歲之後,將大位傳與兄弟匡義繼立,免得幼沖嗣位,被人篡奪,一如五代的故事。此乃太后深微之慮,鄭重之心,古來后妃所不及也。後話莫提。
  再說匡胤等三人正在閑談,祿哥送出茶來,與弟兄二人吃了,立在旁邊說道:「父親,你如今比不得外人了,這裏房子雖小,卻有三間,盡可住得,何不把行李搬來,與三叔一同住在這裏?強似在飯店中棲身,無人服侍,又要多費盤纏。」匡胤大喜,正中心懷,說道:「我兒此言,甚是有理。」鄭恩道:「二哥住在這裏,乃是二嫂子的丈夫,可也住得,樂子是個外人,怎麼與你同住。」匡胤道:「三弟,你這話便是見外了,俺二人雖是異姓,勝比同胞,怎的分其彼此,快同祿兒去算還店帳,把行李等項一齊取了來。」鄭恩不好違阻,祇得與同祿哥走出門去,不多一會,把行李兵器馬匹俱各取回,把馬拴在槐蔭樹下,行李兵器安在一間房內。匡胤取出兩塊銀子與祿哥,買了些雞魚肉酒,素梅在廚下收拾停當,把來擺在桌上,弟兄兩個,對坐飲酒。雖是草堂茅舍,倒也幽雅清閑,不似那飯店客房,喧嘩嘈雜。正是:
  屋小乾坤大,檐低日月高。
二人酬酢歡談,直至更深人靜,興盡壺乾,纔把殘肴撤去。又乘了一回兒涼,然後安寢。
  次日,匡胤起來,叫聲:「祿兒,天氣炎熱,這馬缺不得水,你須牽往池上飲些。」祿哥聽說,扯了馬,帶到別處池上,飲了水,牽馬回家。路上遇著賣舊馬槽的,說了價錢,叫人抬到家中,放在樹下,把馬拴好。匡胤便問:「這是何處來的馬槽?」祿哥道:「孩兒在路上見了,買回來,便好喂料。」不多一時,祇見賣馬槽的來稱銀子。祿哥即時稱出了八分銀子與了他。鄭恩說道:「樂子的姪兒娃娃,真正中用,連喂馬的槽兒多想到哩。」那賣馬槽的也插嘴道:「你家這個學生,委實伶俐,會買東西,我這口馬槽原是五錢銀子打的,這學生祇一口還我八分銀子,再也不肯加些。我祇因譬如被柴殿下奪了去做當官馬槽,分文沒有到手,所以折本的賣了,不然怎肯自送與他?」匡胤聽了這柴字,連忙問道:「伙計,那柴殿下叫甚名字?生的怎樣相貌?你可知也否?」賣槽的道:「他出入坐著暖轎,跟隨人役前呼後擁,嚴禁非常,來往的人祇好遠遠站開,誰敢睜著眼珠兒張他?所以並不知他相貌怎的,連及他的名字也不敢提著一聲,誰肯捨這性命,輕送與他?客官也不要在這裏惹禍,且添上些銀子來,好待我去。」匡胤見他是個老實人,遂摸出一塊銀子添了,他便去了。匡胤叫聲:「三弟,你聽見那人說麼,這個柴殿下,莫非就是柴大哥不成,但名字又沒打聽,相貌又不得見,我們往那裏去探聽纔好?」鄭恩道:「聽他說這個姓柴的,想來就在此處,樂子卻有一個主意,我們到了明日,祇在街上去閑撞,遇著了坐暖轎的,就拿住他,掀開轎簾瞧看,是便是了,若不是,再作商量。」匡胤道:「你又來粗鹵了,這事須要慢慢打聽,方纔無礙。」
  二人閑話之間,不覺日色西垂,天氣傍晚,韓素梅又收拾出酒肴果品,二人用了,打點安寢。匡胤雖與素梅重逢,乃是正人君子,仍與鄭恩同房共寢。當夜無話。次日,祿哥打點行頭,仍要往街上博魚。匡胤道:「祿兒,你住在家中,衣食不缺,也就罷了,何必再去做這道路?」祿哥道:「孩兒在家空閑無事,且出去胡亂贏些銀子回來,每日多買幾壺好酒,敬我三叔,也是好的。」鄭恩聽說,滿心歡喜,說道:「二哥,這孝順的姪兒娃娃,樂子的造化,叫他耍耍去罷。」祿哥聽罷,心甚喜歡,出了門,往街上買了一尾活魚,用柳條穿了,提在手中,仍前吆喝博魚。說也奇怪,遇著人來博的,這八個銅錢丟將下去,就像北新關抽稅一般,祇有贏,沒有輸。這錢乃是金口玉言說定的,要河就河,要字就字,監賭神祗管定。那有走移之理。當時祿哥贏了錢,提了魚,就往店舖裏沽了美酒,奔回家來,備了菜蔬,就與匡胤鄭恩同飲。鄭恩大喜,問道:「姪兒娃娃,今日贏了多少?」祿哥滿面堆笑,答道:「靠父親的恩,三叔的福,往常不過分數銀子,今日有了父親的喝錢神法,遇人來博,姪兒喝字就字,喝河就河,無不應驗,七八個人博我一個,都被我贏了,共有五錢銀子。」匡胤聽了,暗暗歡喜。自此,一連三日,都是得彩而回,把個鄭恩吃得薰薰快樂。
  到了第四日,等到晌午的時候,不見祿哥回來。鄭恩叫聲:「二哥,這娃娃這時還沒有回來,定是贏得多哩,樂子今日的酒星旺,停會兒祇怕沒有這量來裝哩。」正在說話,祇聽呀的一聲,推進門來,祇見祿哥掀胸露腹,撅嘴蓬頭,眼帶淚痕,沒精沒彩的走進門來。鄭恩問道:「娃娃,你今日沒有贏麼?」祿哥不應。鄭恩連問數聲,祇是掩著眼立著,並不答應一聲,急得鄭恩心中焦燥,口裏罵道:「你這驢球入的娃娃,樂子問你,怎麼聲也不應,做這模樣?輸贏勝負,世之常事,你便做了啞巴兒,也該應咱一聲。」那祿哥總不答應,撲簌簌弔下淚來。匡胤見了這等光景,便問道:「祿兒,你今日敢是吃了人虧,所以如此麼?若果有人欺負你,可說來,我與你出氣。」祿哥把嘴一噘,說道:「父親雖然猜得不錯,祇是這口氣有些難出,欺負我的又是個都根子主子,好不了得。」鄭恩慌問道:「姪兒娃娃,這個都根子主子,是甚驢球入的?你快快說來,樂子和他見個高下。」
  祿哥道:「說來也是徒然,這個欺我的,就是本處韓元帥的公子,今日叫我去博魚,一連博了五十多下,分毫銀子也不給,倒把我這尾魚搶去,這都根子,卻有誰人敢去惱他。」鄭恩聽了,氣得一腔心內煙生,兩太陽中火冒,用手指著外邊,高聲罵道:「這驢球入的,敢是吃了熊的心,豹的膽,來太歲頭上動上!那裏有博錢不給,反欺負樂子的姪兒,慢說他是狗元帥,就是京城裏的皇帝老子,樂子不怕半毫,也要與他拼著一遭。姪兒娃娃,快跟了樂子,尋到他家裏,與他算帳。」匡胤道:「且慢,祿兒,我且問你,這韓元帥你可知他叫甚名字?」祿哥道:「他的名字,孩兒不曾曉得,祇聽見人說叫甚麼通臂猿。」匡胤對鄭恩說道:「三弟,莫非就是韓通這廝不成?」鄭恩道:「這驢球入的怎能到得元帥地步。」匡胤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的本領,也不在你吾之下,或者夤緣做了此職,也未可定。但事情雖細,不得不與他計較。明日原叫祿兒去博魚,你吾躲過一邊,且把他兒子誘引出來,俺們瞧他一瞧,是不是再作道理。」商議已定,過了一宵。
  次日,各各吃了早飯,鄭恩拿了棗棍,同了匡胤,一齊跟了祿哥,來到街坊,買了一尾鮮魚。未到帥府門前,祇見那韓通的兒子坐在道旁一株楊樹之下,監著軍士在那裏刷馬。祿哥用手一指說:「他就是。」鄭恩把雌雄眼一看,叫聲:「二哥,這個不是韓通的兒子麼,待樂子打這驢球入的幾棍子,替姪兒娃娃出氣。」匡胤道:「三弟且莫性急,先叫祿兒前去博魚,我且閃在一邊,你可上前與他算帳,他的老子自然出來護短,那時我便上前來,也祇打韓通,強如打這小子。」鄭恩道:「二哥言之有理。」便叫祿哥先去。
  那祿哥手提鮮魚,走至樹下,叫聲:「公子,今日和你再博幾下,不要像昨日賴我。」那韓天祿見了,說道:「你這小兒來得正好,昨日那魚不鮮,今日把這尾魚抵了帳罷。」遂叫手下小廝上前奪魚。祿哥那裏肯放,叫一聲:「三叔快來!」鄭恩聽叫,飛奔上前,大喊一聲:「好狗子!怎麼叫這些驢球入的傷我姪子娃娃?」掄起棗棍,排頭的就打,早打倒了三四人,都是腦漿直冒。那韓天祿見了,認得是野雞林放馬之人,叫聲不好,回步便走。鄭恩那裏肯捨,趕上前,一把抓住了衣領,撇了棗棍,提起拳頭,盡情痛打。韓天祿喊叫不止,那裏掙挫得脫。卻早驚動了管轅門的官兒,遠遠見公子被人毒打,不敢停留,慌忙報進帥府裏去。此時韓通正在堂上傳齊軍馬,要往教場操演,聽了此報,心中大怒,發遣軍士先下教場,自己扎束停當,帶了手下兵丁,一齊出了轅門,撲到楊樹跟前,正見兒子被那黑漢毒打,心下十分暴怒。舉眼把黑漢一看,原來就是鄭恩,正是讎人相見,分外眼明,大喝一聲:「黑賊!怎敢行凶!我今日正要報讎,你來得正好。」說罷,揮拳望鄭恩便打。鄭恩未及還手,早被匡胤看見,急將鸞帶迎風一捋,變了神煞棍棒,飛身躥到跟前,喝聲:「韓通休得恃強,俺來也。」提起神煞棍棒,往肩窩上打來。韓通回頭一看,吃了一驚,說聲:「不好!」連忙將身一閃,棍棒落空,舉步要走。匡胤怎肯容情,趕上前,又是一掃腳棍,祇聽撲的一聲,韓通跌倒在地。匡胤丟開棍棒,伸手按住,舉起拳頭,照臉而打。鄭恩見匡胤把韓通打倒在地,叫道:「二哥,你莫便放他,待樂子也來幫你。」遂把手故意一鬆,把韓天祿放走了去,自己跑到跟前,脫下一隻鞋兒,望著韓通沒頭沒臉亂打。韓通挨痛不過,哀聲叫道:「趙公子,求你容情,如今職掌元帥,比不得在大名府與野雞林的故事,求你留些體面。」
  說話的,我且問你,韓通職專元戎,手下兵將甚多,難道元帥被人痛打,一個也不上前來救護的麼?看官有所未知,常言道:「當差的官面上看氣,行船的看風勢使篷。」若是韓通今日見了匡胤,破口大罵,喝令上前,這些軍士自然要來幫助,各要見功。今見自家元帥滿口哀求,祇要留些體面,就知道他是韓通的上風了。況且匡胤打扮一如行伍中人,相貌非凡,又是東京口語,知他是甚來歷!打得好,祇討個平安,打得不好,弄出大禍來,韓通不肯認帳,翻轉面皮道:「奴才,誰叫你們動手?」輕則捆打,重則砍頭,如何了得。況又勝負已定,縱使大膽上前,又恐投鼠忌器,既不能把行凶之人捉獲請功,反使自家元帥誤被傷了性命。所以能管不如能推,大家不敢上前動手。
  不說韓通受打。再說晉王柴榮,奉旨調養姑母,代理監軍。這日府中無事,即命應役人等,擺駕往元帥府探望。將至帥府,正值韓天祿得空逃脫,見了那邊王駕到來,迎上前去。那些打執事的人員,認得是韓公子,不好攔阻。韓天祿跪在轎前,口稱冤枉。柴榮聽得有人叫冤,分付住轎。天祿口稱:「千歲,臣韓天祿,父親韓通,官居元帥。今日來了兩個遊棍,將臣父毒打,命在須臾,望千歲做主,剪除凶惡,救臣父微命。」說罷,祇顧磕頭。柴榮聽訴,不覺怒發,分付御林軍:「速去把惡棍拿來,待孤家親審。」御林軍不敢怠慢,拿了繩索,擁至跟前,將匡胤鄭恩圍住。早見一個軍士踅到鄭恩背後夾領衣抓住,往懷中一拖,指望按倒了好綁縛,不想蜻蜒撼石柱一般,動也不動。鄭恩正在拿了鞋兒把韓通打得高興,祇覺得領頭兒緊緊的有人揪住,拗過頭來一看,見是一個人抓住了他要綁,心中大怒,罵聲:「驢球入的,誰敢來拿樂子?」提起大拳,望御林軍祇一拳,不端不正,卻好打在腦上,祇聽那軍士唔的一聲,將身軀倒了下來。有分教──金石愈堅,仇讎頓釋。正是:
  莫把親疏分美惡,祇將恩怨決從違。
畢竟那個軍士性命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0:57:27

第三十七回     百鈴關盟友談心 監軍府元帥賠禮



  詞曰:
  蜉蝣寄跡似虛花,渺富厚,薄籠紗。軒冕巍峨妝點貴人家,記得初逢坡土下,曾幾日,歷金階。
  雁行攜手已堪夸,漫多嗟,夕陽斜。聊把窮通得失等泥沙,願篤金蘭相培植,深臭味,勝榮華。
        右調《江神子》
  話說鄭恩正把韓通打得高興,忽見軍士把他抓住了要綁,心頭火發,罵聲:「驢球入的,韓通的幫手麼,誰敢拿著樂子!」話未說完,早把拳頭送過,照那御林軍的腦袋祇一下,不覺打倒在地,噴漿流血。眾軍大喊道:「不好了,這黑漢力大凶狠,打壞人了!」遂一齊上前動手。鄭恩見眾人都來,也不懼怕,發開了兩個拳頭往四下亂打,口裏罵道:「驢球入的,你們都上前來,叫你一個個都死。」眾軍士見拿他不住,祇得四面圍住,不敢近身,一齊亂嚷道:「黑大漢少要蠻強,我等奉的是王爺令旨,祇因有人告你行凶,打壞了韓元帥,故此前來拿你。你今不服拘喚,反把御林軍打傷,王爺知道,祇怕你的性命就難保了。」鄭恩生成粗魯,祇曉賣香油的本事,一葫蘆半斤,兩葫蘆一斤,怎知國家的王法,官長的規模?開言罵道:「甚麼的黃爺黑爺,叫那驢球入的來,待樂子問他。」這裏正在和鬧,那邊匡胤又不來問,祇道這些人是韓通手下的兵丁,見鄭恩將其打倒,倒也歡喜。及至聽得軍士說是王爺的御林軍,方纔暗自思忖:「聞得禪州來了一位柴殿下,莫非就是他的軍校不成,況是人多勢眾,放了他罷。」遂把手一鬆,韓通得空爬起身來,往人叢裏一鑽,飛跑的去了。鄭恩看見,便叫:「二哥,這韓通驢球入的跑了去了。」匡胤道:「三弟,罷了,他如今比不得前番了,手下現掌著十萬兵馬,還有將佐甚多,他的權重,俺們勢孤,你又把他御林軍打壞,這禍不小,趁今人少,我們走罷。若再遲延,韓通調了人馬來,我們寡不敵眾,設或被他拿住,卻不弱了走闖之名?」鄭恩道:「二哥說得有理。」
  二人正要舉步,卻好柴榮的轎子已到,御林軍兩邊排開。柴榮轎內看見是匡胤,心下已是歡喜,即忙分付住轎,緩步出來,伸手扯住了匡胤,叫一聲:「二弟,因甚在此粗魯?」匡胤回頭一看,見是柴榮,慌忙見禮。滿面堆笑,說道:「小弟聞說禪州來了一位王子,不想就是兄長,今日幸遇,誠天遣也,望恕小弟不恭之罪。」那鄭恩見了柴榮這般威赫,便大叫道:「柴大哥,久違了,你祇會推車販傘,怎麼倒做了王子呢,哈哈,樂子快活哩。」匡胤連忙止住道:「三弟,莫要多言。」鄭恩道:「二哥,柴大哥做了王子,樂子就是王弟了,怎不叫咱快活?」那柴榮想著前日之情,拋棄不顧,今日相見,雖然怪在心頭,卻又不好說出,分付左右備馬過來,且對匡胤道:「請賢弟到愚兄衙內,敘談久闊之情。」鄭恩見柴榮不理他,便扯住了袍子,說道:「大哥,你且慢去,韓通的小驢球入的,把樂子的一尾鮮魚搶了去,大哥與咱討了來,樂子要喝酒的。」柴榮一肚子沒好氣,不便發泄出來,又聽他說話,一時未知其情,祇說道:「三弟原來還是這等要吃鮮魚,愚兄的衙內怕道沒有?」說罷,上轎先行。匡胤取了神煞棍棒,復了鸞帶,繫在腰中,鄭恩取了酸棗棍,各自上馬,同了柴榮王駕而行。
  那韓天祿滿望隨駕到來,拿賊申冤,方纔了願。誰知柴榮下轎,執著手,口口聲聲叫是二弟,那裏還敢上前分辯,抽身回去。那些軍士祇是暗暗念佛,說:「夠了,方纔若是動手,這會兒膀子上早套了索子了,看那打倒的這名軍士,橫臥在地,到了此時,那裏去講論?」祇得不顧死活,抬起來往外就走。那韓通雖又吃這大虧,見讎人是柴王好友,明知白被他打,這讎斷難復的了,不但不能復讎,兼且要去賠禮。但是驟然去認個不是,心中又覺不服,欲待不去,恐他倚仗王子勢頭,尋非論是,又覺難當,況手下兵將見了,成何體面?躊躇半晌,無計可施,祇得要去走一遭。忙退進帥府,洗了臉,換了冠帶,分付手下備馬伺候,往監軍府去。手下人答應了,整備不提。
  祇說那祿哥躲在一邊,遠遠地看見柴榮相會光景,又備了馬,叫二人同去,不知其故,諒著定有好處,必無疏虞,回轉身,跑回家中報信去了。
  當時弟兄三人到了府前,進的門來,趙鄭二人下了馬,走上大堂,柴榮也下了轎,三人攜手進了書房,重新敘禮,各各坐下。先是匡胤開言說道:「兄長,小弟自從木鈴關分別以來,終日思兄,無由得見。前日在興隆莊遇見了三弟,作伴奔馳,尋訪兄長,不想今日重逢,弟之願畢矣。未知兄長別後以來,怎能榮顯至此?誠為可喜。」柴榮道:「二弟,愚兄自拜盟以來,極承賢弟周恤,不意中道分途,天各一方。雖然三弟為伴,無奈不聽愚言,自行粗魯,因此過關遺失了賢弟所贈之銀。至泌州下寓,不幸感患重病,危在須臾,幸該不死,暫至輕安。指望身體好了,便要發貨收銀,訪尋賢弟。誰料三弟預將貨物發賣,飽供酒食之歡,花費罄盡。愚兄說了幾句,他就使性罵詈,不別而行,拋棄愚兄在飯店之中,所剩一身,難以調養,異鄉病客,舉目無親,閃得我無依無靠,臥床待斃。」說到此處,不覺紛紛下淚,氣滿填胸,登時發暈。匡胤大驚,慌忙叫喚,半晌方醒。復又說道:「我病得好苦!欲歸故里,手裏無錢,再欲經營,誰肯提拔,因而情急無聊,祇得投奔姑丈,權且安身。承他相待如親生無二,故能得至於今。祇因漢主無道,欲害藩臣,激變了姑爹,兵至京都,逼去幼主,承襲為君。因姑母尚在禪州,旨命愚兄,委署監軍,兼迎后駕。不期得遇二位賢弟,足遂平生之願矣。」
  那柴榮告訴了這席說話,把個鄭恩坐立不安,望著匡胤道:「二哥,你是公道人,與樂子評這一評,那時樂子在前拽絆,大哥在後推車,被那驢球入的盜了銀子去,倒怪樂子不會照管。他病在店裏,樂子費了些須兒銀子,又道樂子吃盡了本錢,樂子若不吃,早已餓死了,怎的能活到今日,二哥,你是公道的人,還是樂子差了甚麼?」匡胤道:「三弟,雖你用去錢財,無甚大過。但大哥是長,況又病在店中,你該勤心服侍,保養安全,纔是為弟之道。怎麼說了你幾句,你就拋他在店,自奔前程,你情理有虧,就算你不是了。」鄭恩道:「二哥說得果是,樂子不是,也就罷了。但大哥有病,樂子去請醫生看他,又替他煎藥服侍,送水遞湯,這些事情,難道也是樂子不是麼?好的不說,竟把那不好的說起。樂子想著他的心裏,如今做了王子,我們患難朋友,都用不著了,二哥,你自在此,樂子便去了。」說罷,怒氣沖沖,往外就走。柴榮慌忙扯住道:「三弟,你委實還是這等,愚兄今日喜得相逢,不過訴訴昔日之情,你便這般發怒,常言道錢財如糞土,仁義值千金,難道為了這些個事,就要絕交不成,可記得黃土坡前,原說有官同做,有馬同騎。誓言還在,那有半途改變之心?便是神明也不佑。三弟不可造次,還當忍耐。」鄭恩聽罷,方纔說道:「既大哥如此留著,樂子便不去了。」柴榮大喜,即令設宴接風,兄弟三人開懷歡飲。席間,柴榮又說道:「賢弟,自今愚兄叨居王爵,奉旨迎接國母,不期姑母抱病未痊,因此尚未進京。賢弟亦可在此盤桓,候姑母病愈,一同朝京,愚兄當在駕前保舉賢弟纔能,不愁不富貴也。」匡胤稱謝。
  正說間,忽報韓元帥求見。鄭恩聽了韓通來見,就說道:「那驢球入的來尋著樂子麼,待樂子再去打他。」說罷,往外要走。柴榮道:「賢弟,這使不得,韓通乃是封疆大臣,你身無職分,論禮打他不得,望賢弟看愚兄之面,有甚前情,但當消釋,切不可因他來賠禮服罪,再行粗魯。」匡胤道:「韓通這廝,昔日在大名府橫行無狀,被小弟打了一遍。後來在平陽鎮私抽王稅,欺壓人民,偶意相逢,又被小弟打了一遍。如今在此,既居顯職,不改初心,所以小弟方纔又打了他一遍。似這樣的人,打他亦不為過,兄長反為勸阻,卻是何故?」柴榮道:「賢弟,你有所未知。韓通雖多過失,奈是開疆展土之臣,身冒鋒鏑,屢建功勞,上所親愛。賢弟再若辱他,朝廷知道,豈不轉怪於愚兄?他今禮下於人,已是悔過,賢弟何必苛求,過於責備耶?」匡胤即時省悟道:「既大哥相勸,小弟自當曲從。」正是:
  豈曰多相辱,惟恐他不服。
  彼既知過矣,用是當和睦。
  當下柴榮分付傳話官,請韓元帥進府相見。韓通見請,即往裏面來,行過大堂,進了二堂,相近書房,左右報知柴榮,柴榮即忙離坐相迎。韓通見匡胤鄭恩身也不動,心下敢怒而不敢言,望著柴榮深深一拱,口稱:「千歲,臣韓通昏昧,不知趙公子是千歲故交,一時失禮,故而到此請罪,望千歲鼎力。」柴榮滿面堆笑道:「元帥不必過謙,這趙鄭二位,是孤結義之友,為人仁德,極有義氣。今日相見,都屬朋儕,日後同為一殿之臣,彼此多有補益。雖曾屢有小忿,孤當解和,請過來見禮。」韓通聽說,舉眼看時,祇見鄭恩坐在上面,睜圓虎眼,緊皺神眉,還狠狠的嗔著。欲待不與他賠禮,倘鄭恩粗魯起來,在柴榮面前不好認真,未免再失了體面。無可奈何,祇得向前見了匡胤,打一拱說道:「公子,我韓通一時無禮,冒犯虎威,望乞海涵寬宥。」
  匡胤見他以禮相待,即忙離座,還禮答道:「韓元帥,那已往之事,不必再提,但願自今以後,改過自新,我等決不相輕。」韓通道:「小將承教了。」遂又走至鄭恩面前,叫聲:「鄭兄,小弟方纔多有得罪,乞望寬容。」鄭恩幼年不學,那曉禮文,兼之言語又是不懂,祇把那雌雄眼睜著,身也不欠,開言說道:「你今既來賠罪,樂子便不打你了。」說罷,總不理他。韓通羞得滿面通紅。柴榮見鄭恩言語粗俗,覺得沒趣,連忙在旁賠話,曲為粉飾。韓通斜視鄭恩,嘴臉不好,出言又硬,不敢久坐,急忙告辭道:「千歲,今日是三六九的大操,臣還要去操演人馬,不及久陪了。」柴榮也知道他的意思,況有軍務重事,不好強留,即時送出。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不說韓通辭去下操。且說柴榮走進書房,兄弟三人重新敘飲,彼此各訴心事,共話離情,久闊重逢,開懷暢飲,直飲到:
  滴漏銅壺三鼓,席前月影移西。
  果然夜景清涼,欣喜安寢抵足。
  次日天明,三人起來,梳洗已畢,用過早膳。柴榮道:「二位賢弟,今喜姑母病將痊可,愚兄即欲回至禪州。賢弟亦可同行,去見一見,明日進京,好在皇上駕前保奏。」鄭恩道:「大哥,你的姑母是樂子的甚麼人?」柴榮道:「賢弟,我與你既為異性骨肉,我的姑母就是你的姑母了。」鄭恩道:「既大哥的姑母就是樂子的姑母,這一去見了他,樂子也叫姑娘哩。」柴榮道:「賢弟,祇是你今到了禪州,見我姑母,還該斂跡,不要像我們兄弟相處,樂子長,樂子短,有這許多粗俗,總宜小心纔好。」鄭恩道:「咱不稱樂子,該稱甚麼?」柴榮道:「不必多說,祇聽愚兄稱甚麼,賢弟照依相稱,定然無誤。」鄭恩道:「是了,是了,樂子依你便了。」當時計議已定。過了一宵。
  次日,柴榮分付執役人員,安排鑾駕執事,整備轎馬。弟兄三人出了書房,上大堂來。鄭恩見了一乘大轎,兩匹駿馬,都在月臺下,即叫道:「大哥,這大轎再弄一個與咱。」柴榮道:「敢是賢弟不喜乘馬,要坐轎麼?」鄭恩道:「樂子那裏耐得性兒坐這悶轎,祇為二嫂子要坐,故此要你再弄一個。」
  柴榮道:「賢弟,你的二嫂今在何處?」匡胤見鄭恩說了出來,不好隱瞞,祇得把在大名府充軍之時,相識的韓素梅極是賢能,小弟因而交納,後因軍滿回家,分離兩載,今在百鈴關重會,同居幾日的話,說了一遍。柴榮分付手下人備了一乘小轎,去接韓素梅。先打發人到禪州,整理住宅。然後兄弟三人,乘轎坐馬,出了百鈴關,往禪州而來。看看將到,祇隔著一條大清河界,趕日色未下,進了禪州城。那手下人已端整了王朴的空寓,後面一所花園,極其寬大,更是幽雅。柴榮下轎,送進了花園,叫聲:「賢弟,今日天已晚了,請自安歇,愚兄不及相陪,明日當來邀請。」匡胤道:「兄長請便。」把手一拱,柴榮上了轎,自進帥府而去。匡胤與鄭恩在廳上坐著,不一時,韓素梅的轎子也到,祿哥也同了來。所有行李等件,都搬進了花園。赤兔馬拴在一間空房喂料。素梅與祿哥在後面住下。匡胤賞賜了轎役,打發出去。又有廚役使喚人進來參見,都是柴榮撥付來伺候的。當時整備晚膳,大家用了。然後各自安寢。
  到了次日清晨,柴榮來至花園,弟兄見禮已畢,柴榮道:「二位賢弟,趁此天早,當與愚兄進帥府參見姑母。」二人應諾,一齊出了花園,轎馬並行,進了帥府,來見柴氏娘娘。有分教──雖撥青雲,未許得路。縱登金闕,尚俟請纓。正是:
  皇家未際風雲會,帥府先盟龍虎群。
畢竟見了柴娘娘有甚說話,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0:57:59

第三十八回     龍虎聚禪州結義 風雲會山舍求賢



  詩曰:
  綠樹繁陰夏正長,瓶荷香徹送清涼。
  蜒飛蝶舞關人思,燕語蟬鳴動故鄉。
  赤日誓盟神鬼質,皇天眷顧意情長。
  安閑且向山林樂,願賦維縶詩一章。
  話說柴榮自遇了趙匡胤鄭恩,安慰了平日眷戀之心,把他二人接到禪州,送入花園居住,一心祇要他成名顯達,輔佐王家,以踐昔日盟結之言。因而相約二人,先去朝見了國母,好待他駕前保舉,賜爵受封。這是柴榮待友之誠,不同庸流之處。
  當時兄弟三人,轎馬同進了帥府,到了大堂,各自下馬出轎。柴榮先進去稟明了柴氏娘娘,然後把匡胤鄭恩引至後堂,立於簾外。弟兄二人朝上跪倒,口稱:「娘娘,微臣趙匡胤鄭恩朝見,願娘娘千歲。」拜罷,俯首而立。原來鄭恩不知禮數,多是匡胤教他,所以也不失規儀。那柴娘娘在臥榻之上往簾外細看,見那匡胤人物非凡,生成貴人相貌,鄭恩虎背熊腰,甚是凶惡,一般的凜凜威風。心中大喜,想這紅黑二人,真是兩條擎天之柱,架海之梁,若與姪兒為友,甚是相稱。開言問道:「賢姪,這鄭趙二人果是你的朋友麼?」柴榮答道:「是臣兒生死之交,情面休戚,貧富相關的。」柴娘娘道:「這也難得,賢姪可請他外面款待,俟我病愈,一同朝京,我當駕前保舉,決不有負於汝等也。」
  柴榮等三人謝恩退出,來至殿前。纔要排宴,祇見把門軍官進來報道:「今有東京來了三位官人,擅闖轅門,說是千歲爺的故交,現在外面相待。」柴榮道:「既是孤的朋友,可請來相見。」門官往外說了相請,便領著進來,到了二門,柴榮留心細看,不是別人,卻原來是張光遠羅彥威,後邊一人卻不認得。須臾三人到堂上來,柴榮慌忙迎接,彼此見禮已畢,各依次序而坐。茶罷,柴榮先問:「此位兄長是誰?」當有匡胤答道:「此是舍弟匡義。」柴榮道:「原來二弟的令弟,可喜可喜。今日蒙三位賢弟到此,愚兄不曾遠接,多多得罪。」光遠道:「自從新君即位,聞知兄長封了王,小弟等不勝欣幸,正要到府奉拜,不期大駕又出都城,細細打聽,方知兄長奉旨往禪州迎接國母,故此小弟等星夜前來拜候。」張光遠正與柴榮說話,匡胤暗暗相招,把匡義叫過一邊,附耳問道:「父母在堂,俱各安否,嫂嫂在家可也不失規儀?愚兄惹下滔天之禍,以致棄親遠遊,誠為不孝。今日賢弟到來,莫非父母有些不安麼?」匡義把手一搖,輕輕說道:「兄長不必憂心,父母在家,俱各安泰。嫂嫂恪守貞節,婦道勤修。奈因母親思念長兄,淚不能乾,幸而新君御極,敕下普天大赦,諒兄長前罪已在不問,母親方始心安,以此叫小弟沿路訪尋。不想在此相遇,誠大幸也。」匡胤聽說,方纔歡喜,重復坐下,各自談心。正是:
  鶯聲報遠同芳信,柳色邀歡似故人。
  當下柴榮見這各家兄弟多是濟濟彬彬,心中大喜,叫聲:「眾位賢弟,愚兄有一言相告,望眾位靜聽。」眾弟兄道:「大哥有何金玉,弟等願聞。」柴榮道:「吾等今當國運鼎新,正是世際昌明之會,又遇眾位賢弟人材棫樸,都懷奇特之資,愚兄得附驥尾,此誠大幸也。在眾位賢弟,雖曾聯盟結義,但其間先後不同,彼此心情尚恐不能相孚。愚兄意欲重新敘義,拜告天地,效桃園之心術,學廉藺之懿行,不間死生,共圖患難,方為有合於大義。不知眾位賢弟意下如何?」匡胤等一齊答道:「兄長所言,正合大義,弟等焉有不從?」柴榮大喜,即命手下人整備祭禮,擺設堂上。點起了香燭,祭祀虛空。命典禮官朗誦祭文,昭告天地。弟兄等各各下拜,都說了海誓山盟。然後對面又行了禮。拜罷,定了次序,乃是柴榮居長,匡胤第二,鄭恩第三,張光遠第四,羅彥威第五,匡義第六。此正是龍虎禪州大結義也。有詩為證:
  龍虎聯情結大盟,郊天祭地告神明。
  一心願學桃園義,留待他年輔弼勤。
  拜盟已畢,帥府堂上擺下筵席,弟兄依次而坐,共飲醇醪,說不盡山珍海味,寫不盡玉液瓊漿。酒至數巡,肴上幾品,匡胤離坐擎杯,叫聲:「兄長,小弟有一事奉稟,願祈允納,祇為老母在家,盼望心切,意欲暫別回家,探望一遭,即當共候台駕。不知仁兄可容否?」柴榮道:「令堂在家,諒亦無恙。賢弟且免愁懷,等待數天,姑母病愈,便要起輿,那時弟兄同進京城,豈不為美?」匡胤見柴榮不允其請,猶恐再言卻了高情,祇得依從,仍復坐下飲酒。是日猜拳行令,各盡其歡,直至天晚,方纔散別。
  自此以後,柴榮在帥府住下,日侍姑娘。匡胤等眾兄弟盡在花園內安住,每日一應食用等物,都是柴榮供給。一日,眾弟兄用過了早飯,匡胤道:「列位賢弟,俺們閑居在此,好生困倦,趁今無事,何不往郊外打獵一番?一則散心遣興,把弓馬嫻習,二則得些野獸回來,也好下酒。眾位以為何如?」眾人一齊答應道:「二哥說得有理,我們左右閑在這裏,大家同去走走甚好。」匡胤分付給各人備下了馬匹,有弓箭的帶了弓箭,無弓箭的祇帶隨用器械。弟兄五人,各自上馬,帶領手下人等,出了禪州東門,往北而走。眾人打獵高興,因也忘了熱氣熏蒸。約走了二十多里,來到大清河下梢的曠野去處,擺開圍場,各執兵器。等了多時,並不見獸跡。原來這日光似火,曬得草木皆焦,那些毛蟲都也怕熱,祇揀陰處藏匿過了,這空蕩蕩地如何得有隻影?當時空空的等候,將有兩個時辰,再不見有野獸出來行動。
  眾人心下甚是懊惱,欲往別處搜尋,以滿其欲。正要散圍,祇聽得呼的一聲風響,見那邊跳出一個東西來,打從圍前跑過,但見:
  渾身如雪練,遍體粉相同。
  兩耳常舒後,單唇脂點紅。
  髭鬚猶玉線,縱跳似追風。
  潛身藏草內,縮首臥沙中。
  鄭恩先已看見,叫道:「二哥,這驢球入的莫不是兔兒麼?」眾人見了,都說道:「果然好一隻白兔,生得可愛,我們快些拿住他。」說罷,弟兄五人一齊拍馬去追。不想那隻白兔甚是作怪,他見有人來追,把腰祇一伸,連躥帶縱,竟望正北飛跑將去。匡胤等眾人俱在後面如星飛電走的一般追趕,再也趕他不上。看官,這兔不是人間凡兔,乃是二十八宿內的房日神兔,祇為引誘匡胤去會一位安邦定國之臣,故此下來走這一遭。正是:
  暗裏神明來挽合,人間君相際風雲。
  當下匡胤見追趕不上,心中大怒,喝叫一聲:「毛團,任你跑往那裏去,吾務要拿住,方纔罷圍!」遂把馬用力加上幾鞭。這馬乃是宋金輝的赤兔龍駒,頭上有角,腹下有鱗,日行千里,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一般。當時被匡胤打了幾鞭,性劣起來,縱蹄飛跳,一時間將後面的馬落下有數箭之遙。匡胤見仍追不上,一時性起,取出弓箭,搭上弦,對了兔,祇一箭射去,正中白兔後胯。那兔祇當不知,帶了箭飛奔,比前更跑得快了。匡胤益怒道:「好毛團!怎敢把我箭反拐了去?」如飛的趕下去,不覺的趕過了三十餘里。眼見前面一座村莊,忽地裏又起一陣旋風,那白兔竟望莊裏跑了進去。匡胤見了,將馬一夾,也趕進了村莊。舉眼往四下裏一看,那裏見有白兔?祇覺得花香撲鼻,鳥語留人。又看那莊,背山面水,竹木成林,果然是聚氣藏風之脈,鍾靈毓秀之基。匡胤正在觀看,耳邊忽聞操琴之聲,按馬細聽,聲在門內,但覺裊裊如縷,戛然動聽。正是:
  音調五音和六律,韻分清濁與高低。
  匡胤聽了一回,暗自思想:「這彈琴的,必定是個高人隱士,樂志山林。俺須會他一會,看他的品行何如。」正想間,又聽得後面馬蹄聲響,回頭看時,乃是眾人跟尋而來,當時到了莊前,鄭恩便叫:「二哥,這白兔兒你拿住了不曾?快與樂子拿回去,安排起來,好與你下酒,眾人也得嘗嘗滋味兒。」匡胤把手一搖,眾人來至眼前,聽得裏面琴聲清朗,也便都不言語,一齊儜馬而聽。
  鄭恩不識琴聲,上前問道:「二哥,那個驢球入的在那裏彈弦子?」匡胤道:「你莫要胡猜,這不是弦子,是個瑤琴。」鄭恩道:「甚麼叫做瑤琴?樂子卻不省得。」匡胤道:「這瑤琴乃是昔年帝堯所製,內分宮商角徵羽,按清濁定高低,隨那人心彈出聲響。比如賢弟生性粗魯,彈起琴來,聲音中也就粗魯了。剛暴的人,聲亦剛暴。柔弱的人,聲亦柔弱。又如心高志大之人,其聲便清揚動聽。愚兄聽他琴聲來得清揚,知他氣宇不凡,定是英賢之士,所以在此細聽滋味。」正說話間,祇聽得裏面住了琴聲,復在那裏作歌,歌道:
  天下荒荒黎庶苦,祇因未出真命主。
  這幾年來亂復生,江山又屬周家坐。
  匡胤聽罷,叫道:「列位賢弟,聽他口氣不凡,豈不是個高士麼?」忽又聽得裏面鼓掌大笑,復又歌道:
  十年窗下習孔孟,磨穿鐵硯工夫純。
  青燈伴我夜眠遲,黃卷怡人廣學問。
  章句吟哦集大成,珠璣滿腹隱經綸。
  自知待價非干祿,不見旌旄下聘征。
  匡胤聽他口氣越大,知其必非常人,欲要進去會他,一瞻丰采。便與眾兄弟說知,各自欣然下馬,輕叩莊門。那裏面的賢士正在吟歌自得之間,忽聽門外馬嘶,料是有人相探。及聞叩門聲響,便喚童兒出去,看是何人。童兒開了莊門,往外一看,見那眾人都是富貴裝扮,一個個英氣嚴嚴,即便向前問道:「眾位從那裏來的,到此有何貴幹?」匡胤道:「童兒,俺們東京人氏,特來相訪賢士的,煩你通報。」那童兒不敢怠慢,即忙跑至書房,報知其故。那賢士聽說貴客相訪,遂即整頓衣巾,出來迎接。果見莊門外五個人,都是將材打扮,氣概不凡,後面還有許多人跟著。那匡胤預先留心,見這賢士出來,將他一看,見他頭戴方巾,身穿儒服,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果是出類的高人,心下暗暗喝采。祇見那賢士走出門來,將手一拱,說道:「不知貴客降臨村野,愚生不能遠接,多多簡慢,請到草堂獻茶。」匡胤道:「特誠相訪,有擾尊齋。」說罷,一齊進了莊門,都至書房中,各人敘禮坐下。
  匡胤細看,書齋寂靜,茅屋幽閑,真與那凡人俗士大不相同。怎見得隱居好處?有《虞美人》一闋以志之:
  金爐名冊臨機處,正是幽人住。閑將操縵寫真材,便道有時丹鳳也飛來。
  隔窗塵土憑他起,樂志耽書籍。偶然歌嘯作長吟,從此一齋趣味遍芳芬。
當下各人坐下,童子獻茶已畢,匡胤問道:「先生貴姓芳名,望乞指示。」那賢士欠身答道:「小生姓趙名普,此間人氏,因見世情荒亂,不樂仕進,隱居村僻之間,耕讀自娛。乃蒙台駕枉顧,何幸如之!敢問眾位尊姓大名,仙鄉何處?」匡胤道:「在下姓趙名匡胤,家住汴梁,乃指揮趙弘殷之子也。」又將各人姓名一一說了。那趙普聽罷,暗暗吃驚。細看匡胤帝相堂堂,匡義君容隱隱,鄭恩等三人都是威容非俗,英傑良材。訝然想起前情,暗道:「苗光義先生真神仙也,他說今日午時有君臣五人到來相訪,道吾有宰相之分,吾尚未信,不想果應其言,分毫不差。這是萬民有福,天降真龍濟世,大約不過十數年間而已。」原來趙普隱居在此,數日前卻遇著苗光義,算他命相,說日後當為兩朝宰相,富貴非凡,因又說在今日午時正,當有真命天子降臨宅第。故此趙普撫琴自樂,不想都應驗了。
  當時匡胤開言說道:「適纔愚弟兄在外竊聽琴聲清妙,一定是先生抱道不售,形容長嘯麼?」趙普道:「村野狂愚,一時失口,何足動公子之聽乎?」匡胤道:「不然。先生抱濟世之才,歌中已見其大略,奈因當宁不知,致使賢能隱跡山林,不能顯用。禪州柴殿下,係是趙某生死之交,某當引薦,願先生不惜珠璣,出山拯世。」趙普道:「雖承公子謬揚,但恐小生章句之徒,無實用之學,不能致君澤民,深有負於大德也。」匡胤道:「先生休得太謙,趙某瞻仰已久,況柴殿下求賢若渴,遍處搜羅,值此君正臣良之際,正先生致功民物之時也,望先生不棄,就此同行。」
  趙普乃是佐輔星下界,奉玉旨臨凡,保助宋家兩朝天下,趙匡胤弟兄都是龍華會上之人,自然情投意合,一說便依。當時趙普見匡胤言詞誠懇,祇得依允。但說道:「今日天色已晚,暫屈各位貴體,在舍草榻一宵,明日同行便了。」說罷,分付家童將各位馬匹安頓草料。又叫安排酒肴,就在書房中擺下。六人傳杯遞盞,論古談今。趙普口若懸河,隨問隨答。匡胤滿心歡喜,自恨相見之晚。趙普又把跟隨之人,都與了酒飯,叫他在莊上草房裏住宿。當下匡胤與趙普談論之間,祇有鄭恩不懂義理,說道:「二哥,要呷酒就呷酒,不呷就去睡了罷,有這許多嘰咕,樂子那裏聽得,要去睡哩。」匡胤道:「既賢弟要睡,先生把這殘席收了罷。」弟兄就在書房安歇。一宵晚景休提。
  次日起來,趙普即命排飯。用畢,又往書箱中取出一個柬帖,遞與匡胤道:「這是十數日前,有位苗光義先生到舍,與小生推命,臨行之時,留下這個柬帖,叫送與公子的,他說在東京等候。」匡胤接來看時,見面上寫著一個封字。用手拆開,上面寫著不多幾字道:「趙普有王佐之才,不可錯過,公子異日為君,必當大用!至囑至囑。」匡胤看了,暗自埋怨:「這苗光義雖然陰陽有準,不該到處賣風,對人亂說,倘被當今知道,如何了得?」連忙揣人懷中。鄭恩見了,便問道:「二哥,那口靈的苗先生給你這書子,叫你做甚?」匡胤道:「他說周主登基,頒了赦詔,叫我速速回家省親。」鄭恩道:「樂子祇猜是甚麼的新聞,原來是這個意兒,兀誰沒有曉得,要他送這書兒。」正說話間,童兒又送出香茗,各人取來用過,便要起身。趙普即時分付家小,安頓已畢,祇是沒有坐騎,卻得鄭恩情願步行,把這馬讓與趙普騎坐。大家一齊出門,各上雕鞍,帶了手下人等,離卻村莊,按轡徐行,望禪州而來。
  到了帥府,各下征騎。匡胤先入見了柴榮,將打獵趕兔,遇見趙普事情說知。又道:「現今同在外面,似這等高人,兄長務必甄拔,必有可觀。」柴榮聽罷,分付:「快請賢士相見。」趙普即便至內,參見柴榮。柴榮見他人物俊彥,心中亦喜,是日即拜為王府參軍,祇待進京朝見過了,方好薦其大用。那眾兄弟也都進來相見已了。當日無話。
  到了次日,柴榮在帥堂上大排筵席,請眾兄弟並趙普會飲,真的水陸俱陳,賓朋歡暢。天交正午,祇見門官慌慌忙忙跑上堂來,報稱禍事。不爭因這禍事,有分教──霹遭淹沒之苦,釀成夢寐之災。正是:
  眼前赤子應遭劫,民上儲君用隱憂。
畢竟報的甚麼禍事,且看下回便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0:58:30

第三十九回     匡胤射龍解水厄 鄭恩問路受人欺



  詩曰:
  維水湯湯勢溢決,奔騰澎湃城幾沒。
  中有怪物似游龍,屈伸翻覆民遭劫。
  安得蒞治有仁慈,拭目愀然係所思。
  睹此顛連誠畫策,奠安國土鎮氓蚩。
  話說柴榮因又得了趙普,甚是喜悅,大設筵席,慶賀會飲。正在觥籌交錯之際,忽見門官慌慌張張跑上堂來,跪下稟道:「千歲王爺,了不得,禍事到了!太清河水泛平湖,水頭高有十餘丈,把兩岸居民衝去了無數,現今離東門不遠,望千歲作速定奪。」柴榮聽報,不勝驚慌,叫聲:「列位賢弟,這太清河水漲,衝去民房,勢非小比,列位可同愚兄去一看,作何處置。」說罷,眾人一齊離席,出了轅門,急忙而走。還未曾到東門,又有人來報,說水已到了東門的城下,兩重門都被水沒了。柴榮聞報,急從馬道上城,至城樓邊手扶垛口,往下觀看,祇見太清河竟似一片大海,那水勢汪洋,波濤有數十丈之高,聲如獅吼雷鳴,望著城上撲來。轉眼之間,那水又漲上來了,竟把禪州的城牆沒了半截。
  柴榮看了,祇是握手跌足,仰天長嘆,祇叫一聲:「蒼天!想柴榮命薄,受不得周王爵上之封,故此天降災殃,洪水為禍,眼看城郭沉淪,民藏魚腹。但柴榮沒福,祇當淹吾一身足矣,何必連累滿城百姓,皆遭此劫?」話未完,祇聽嘩啦一聲,那水把城牆一激,震動樓閣,祇把柴榮唬得面如土色。當下趙普見此水勢激烈,波濤不止,開言說道:「千歲,某聞江河湖海,俱有水伯龍神掌管其消長之權,若無天曹敕令,也不敢淹沒城池,擅行禍害,如人民該遭劫數,千歲雖多憂急,總是徒然。某今細觀這水頭祇往上衝,其中必有緣故,據臣看來,不是河神討祭,定是孽龍作耗,古云聖天子有百靈護佑,大將軍有八面威風,一福能消百禍,一正能除百邪。依臣之見,殿下可備祭禮以祀之,或者仗殿下威福,保全一郡生靈,也未可定。」
  柴榮依議,令人速備祭禮,不一時,把豬羊禮物,擺設城頭,插燭拈香,柴榮下拜,祝告道:「柴榮奉天子之命,蒞鎮禪州,不敢虐民酷吏,妄肆行為。今遇水患大災,如果滿城生靈該遭此劫,柴榮願以一身當之,免了百姓之厄。若神明矜恕,祈求速退洪波,以全微命,柴榮回京之日,即當奏聞天子,建設羅天大醮,報謝天地龍神。望神明靈鑒。」祝罷,祭酒,焚化紙錢。往城下一看,那水兀是不退,反往上衝,比前更又長了,離垛口不遠。
  看官:這水不往別處去,祇望上長,卻是為何,這卻是郭威所致。那郭威本是烏龍降世,奉玉帝旨意下凡,與趙匡胤打前站。今在汴梁即了帝位,一心記念柴后娘娘病在禪州,未能進京相會。這日在官無事,酣息龍床,不期元神出竅,竟往禪州而來,路過太清河,把水就帶了起來。他在那波浪之中,看見柴榮立在城上,心下便是歡喜,顛著頭道:「我的兒,想殺了我,你那姑娘在於何處?怎麼不見他來迎接?」因此渾身走趲動,往城上一躥,祇見一片黑雲裹住了水頭,竟往上面撲來。唬得柴榮往後一仰,那水頭就嘩啦一聲,復又弔了下去。說話的,又說差了,這水既已到了城上,怎麼會得掉了下去?若果如此,則從古再無漂沒之患,又何必多備禦水之具,提防其災。
  看官:這又不然。從來淹沒城池,乃是天心降禍,人民該受其殃,所以憑你城郭堅固,堤閘重重,祇消水勢一衝,一切皆藏魚腹,頓成大海汪洋。今日這水乃是郭威所致,因他攪動,所以時為上下。況城上有三帝存身,莫說趙匡胤弟兄是宋朝真命,就是柴榮也有七年天子之福,諸神也來護佑,這水怎能為禍。
  當時郭威元神復又往城上躥來,那保駕神著忙,便施威力,神光逼住了水,往下一打,這水頭就往兩邊一分,那龍隨著水頭便退了下去。不多時,水頭仍舊長將上來,剛剛的到得垛口,卻就消了下去。一連幾次,都不得上來。柴榮唬得渾身發抖,匡胤心內也甚驚慌,張光遠面色如紙灰一般,羅彥威形容若失魄相似,匡義呆呆的祇把水看,趙普連連的頻把頭搖。惟有鄭恩急得手足無措,祇是怪叫,說道:「不好了,樂子今日活不成了!」一邊口裏亂叫,一邊望城外看著水。那水忽又轟的一聲長將上來,濺了鄭恩一身的水,鄭恩道:「驢球入的,你怎麼沒著樂子身上?」順著雌雄眼偶然看去,祇見水裏隱隱的藏著一物,在那裏搖頭擺尾,舞爪張牙,像要上來的意思。祇見那物:
  渾身似黑漆,遍體長烏鱗。
  不住雙睛閃,頻將二角輪。
  長軀旋汲浪,巨口吐波雲。
  隨風借水力,翻覆任升沉。
  鄭恩一見,怪叫連天:「好驢球入的,你在那裏泛水洗澡麼!二哥快來,看那水裏的怪物。」匡胤壯膽上前道:「怪在那裏?」鄭恩用手指道:「這不是怪麼,他正在水裏看著你哩。」匡胤定睛細看,果然隱隱的有一怪物,見他伏在水裏。不多一會,那怪又是轉動起來。鄭恩喊道:「不好了,他要把城牆撞倒了,待樂子拿棗棍來打這驢球入的。」匡胤道:「賢弟,你這棍短,恐打不著,倒不如拿前來,待愚兄射他,或者可退。」即分付左右取弓箭來。須臾弓箭取到,匡胤接過手中,扣滿弦,搭上箭,弓開弦響,祇聽嗖的一箭,射入水中,正中在那烏龍的左眼。那龍負痛,把尾在水中一擺,把水帶上來,比城還高。匡胤唬得倒退不迭。祇聽得滔滔水響,登時之間,城牆露出半截。鄭恩拍手叫道:「好了,好了,這驢球入的中了箭去了。」柴榮等眾人一齊往城垛口望外一看,祇見城牆都已露了出來,不多時,把水退盡了。
  看那城外的民房,衝成一片平地,居民漂流,不計其數。不是三帝在城,祇怕禪州一城的百姓,皆為水鬼。當時眾人見水已退盡,皆頂禮神明,欣喜不盡,仍從馬道下了城樓,早有手下人牽了馬匹伺候。各人上了馬,回至帥府,離鞍上堂。柴榮分付重整酒席,一來壓驚,二來慶賀。須臾酒筵已至。柴榮滿泛金杯,雙手遞與匡胤道:「不是賢弟一箭之功,愚兄亦難保矣。請飲此杯,聊酬大德。」匡胤道:「此乃兄長洪福所致,於弟何干?」柴榮又斟一杯與鄭恩賀功。以下諸人,各各酬賀。當日情歡意樂,飲至黃昏而散。
  次日,柴榮督令在城軍民,往城外整理水場,搭造民房,以備各處遺民遷來居住。此一番水患,正是:
  已見稠居成藪澤,再籌生聚固城隅。
  按下禪州之事,且說中箭之龍。蓋因周主一心想念柴后娘娘,這日朝政得暇,無事在宮,一時困倦,假寐片時,不期元神出竅,來到禪州興波逐浪,被匡胤射這一箭,中了左眼,負痛歸原,大叫一聲,滾下龍床,把隨侍的宮官個個驚惶不止。周主暈去了半晌,漸漸還過氣來,祇罵一聲:「紅臉的賊,朕與你何讎,暗箭傷朕之目,左右快與朕綁來,不可放走!」宮官跪下奏道:「啟萬歲,宮中並無紅臉賊,想夢中所見,還請萬歲安神。」周主聽宮官之言,定性一回,方纔明白,就問宮官:「甚麼時候了?」宮官道:「正交午時。」周主道:「朕方纔到禪州,被一個紅臉賊箭傷了左目,疼痛難忍,爾等看朕目有傷否。」宮官道:「啟萬歲,左目青腫,有血微流。」周主便召御醫入宮調治,太醫官診視明白,取神丹點上,登時止痛,祇是傷了瞳神,一時不能回光速愈。周主又傳旨意:「差官速上禪州,言朕有病,請娘娘刻日到京。」差官領旨,星夜趕至禪州,至帥府堂上,開讀了旨意。
  柴榮謝了旨,稟過了姑娘,準備鑾輿,擇日起行,點了三千人馬護從,將禪州交與韓通掌管。柴娘娘愛惜民力,分付路程遙遠,免了鑾駕,祇乘小車一輛。帶同各家盟友等眾及護從人馬,是日齊出禪州,望東京進發。有詩為證:
  炎天車駕載同行,欲到繁華錦繡邦。
  祇為后妃存民力,故叫儀仗莫縱橫。
  車駕在路行程,祇因柴娘娘病體未曾痊愈,又兼天氣炎熱,趕不多,一日祇行八十里。那日到了晌午時分,娘娘在車內叫聲:「賢姪。」柴榮一馬至前叫道:「姑娘,姪兒在此。」柴娘娘問道:「天有多早了?」柴榮答道:「交午了。」娘娘道:「我身體勞頓,住了罷。」柴榮遵命,一聲令下,登時安了行營。娘娘下車歇息,柴榮侍奉。不提。
  單說匡胤及趙普等六人,帶了手下人等,另外立下營盤。因是天氣暑熱,眾人寬去衣袍,多在那避陰之處坐地乘涼。祇有鄭恩把上身衣服脫得精光,坐在地下,手內拿了一個草帽,不住的扇風,望著匡胤說道:「二哥,樂子渾身出汗,祇是怕熱,這便怎處?」匡胤道:「常言說冷是私房冷,熱是大家熱,兄弟,你祇消靜坐一回,自然生涼,何必燥暴。」鄭恩道:「樂子耐不得了,二哥,你可也怕熱,樂子與你洗澡,何如?」匡胤道:「那裏去洗?」鄭恩道:「河裏去洗,豈不爽快麼。」匡胤隨:「這個爽快,愚兄卻未慣,不好去洗。」鄭恩道:「樂子便與張兄弟去。」光遠道:「我不會浮水,不去。」鄭恩道:「羅兄弟,你和樂子去罷。」彥威道:「這個不敢奉陪。」眾人多厭薄他粗鹵,再無一人肯和他同去。鄭恩嘻嘻笑道:「二弟,這般火熱,虧你耐得,你何不同著樂子去洗一回澡,好不涼哩。」匡義道:「小弟身子不快,不敢去洗。」鄭恩見他也不肯去,祇得回頭向趙普道:「你便和樂子去罷。」趙普笑道:「甚好,祇是學生無福,失陪了。」鄭恩見眾人都不肯去,悶悶不悅,自言自語道:「樂子好意叫你們洗澡,原來都是不識人照顧的。」匡胤聽了,便道:「兄弟,你忒也多事,他們不喜洗澡,由他罷了,要去你便自去,何必有這許多嚕囌。」鄭恩道:「你們不去,樂子也不去了不成。」遂把青布衫搭在胳膊上,赤了兩腿,帶上草帽,出了營盤,望西而走,眾人都不去理他。他便一口氣走了有三里多路,立住了腳,自家問著自家道:「樂子一時賭氣,要來洗澡,怎麼走了多路,兀自不見有河,樂子如今走那搭兒去呢。」東張西望,躊躇了半晌,說道:「樂子不去洗了,回去罷。」正待轉身,忽又說道:「不好,樂子回去不打緊,反叫他們笑話。」又呆呆的立著,思想了一回,說道:「有了,樂子且坐在這裏,等那過路的來,問他那裏有河,便好洗澡。」說罷,把青布衫兒往地下一丟,將身坐在上面,往四下觀看,那來往的人雖也不少,祇是離他遠遠的走,不肯到他跟前經過。鄭恩罵道:「這些驢球入的,為甚不到樂子跟前來,恁的憊賴。」原來鄭恩坐在荒地之上,又不是經由道路,如何得有人在他跟前行過。鄭恩因見無人,扒起身來,拿了布衫兒,望大路而走。
  此時正是七月天氣,恰值莊家正割早稻之時,那前面一人挑了一擔稻子,正在奔走。鄭恩趕上前,一把抓住了脖子。那人指望回過頭來,看是誰人,誰知鄭恩的手掌闊大,力氣粗重,不但回不過頭,連那擔子都掙扎不得。鄭恩罵道:「驢球入的,你要掙麼,樂子問你,那裏有河?」那人道:「是誰這般取笑,你看我挑著重擔子在這裏,你便拉住了我作樂,卻不道折了我的腰,不是當耍,快些放了手,若不放時,我就罵了。」鄭恩道:「驢球入的,你罵。」把手祇一按,那人挑著一擔稻子,那裏經得這一按?祇聽得轟隆一聲響處,連人連擔,跌倒在地,口裏喊道:「那個遭瘟的,把我這等戲耍?我是不肯甘休的。」爬起身來,欲要認真,舉眼看見了鄭恩,祇唬得往後倒退,驚疑不定。古云:「神鬼怕惡人。」那人雖然發惱,見了鄭恩這般形容,唬得魂已沒了,那裏還敢破口,祇得叫一聲:「朋友,我又不認得你,為甚按我這一交?」鄭恩道:「驢球入的,樂子好好的問你,你怎麼不來回答?」那人聽鄭恩口裏老子長,老子短,說來不甚清楚。欲要與他爭鬧,諒來這個惡人,對付他不過。欲待不理他,挑了擔子自走,又怕他拉住了,一時掙不去。沒奈何,祇得勉強賠笑,叫道:「朋友,你問我甚麼?」鄭恩道:「樂子祇問你那裏有河。」那人道:「我們這裏的河也多,不知你問的是那一條河?」鄭恩道:「不論甚麼的河,樂子祇要洗得澡的就是了。」那人聽了,心中暗罵:「這黑囚攮的,要問河洗澡,這樣可惡,把我按這一交,又討我的便宜,要做我的老子,我且哄他一哄,叫他空走一遭遠路,仍舊洗澡不成。」遂說道:「朋友,你要問河洗澡麼,這裏左右卻沒有河,你可從那樹林子過去,那裏有一條大河,水色清流,盡可洗澡,除了這一條河,都是旱路。」鄭恩遠遠望去,果見有一座樹林,也不問遠近,說聲:「樂子去了。」扯開了腳步便走。那人見了,暗暗歡喜:「我且叫這黑囚攮的吃些苦。」遂把稻子擔兒挑了,竟望前面而去。
  祇說鄭恩當時撒開飛腿,奔趕路途,耳邊祇聽呼呼風響,頃刻之間,約走了十數里。過了樹林,四下一望,那裏見有河水,都是村莊園圍。鄭恩方纔醒悟,罵一聲:「驢球入的,樂子被他哄弄了,倒白走這一回,沒有得洗澡,停會兒見了他,叫這驢球入的吃苦。」正要拔步回身,祇見莊後露出一所瓜園,正見園門開著,一眼望去,見那瓜橫鋪滿地,其大如斗。鄭恩滿心歡喜,口角流涎,想道:「樂子走得熱極了,且把這瓜兒解解渴,再去洗澡未遲。」遂邁步走進園來,要把瓜兒解渴。有分教──半日受三番辱毆,一瓜定千里姻緣。正是:
  未經軟玉溫香趣,先受揮拳擲足欺。
畢竟鄭恩吃瓜有人見否,且看下回自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0:59:00

第四十回     鄭子明惱打園公 陶三春揮拳服漢



  詩曰:
  時值梧風送晚涼,熏蒸猶是濕衣裳。
  清泉未解行人體,偏使流殃頃刻嘗。

  未得清流趣,先將瓜果嘗。
  徑情無款曲,何徒怪強梁。
  話說鄭恩因天氣炎熱,一心想浴,不道問路尋河,被人哄騙,卻指引到那樹林去處,空走了十餘里路,連水影兒也不見一些。自知被人所欺,正欲回身而走,忽見那莊後露出一園,園門開處,見裏面滿地西瓜,大小不均,心中歡喜道:「樂子雖不得洗澡,且把這瓜兒吃他幾個再處。」想定主意,不管有人沒人,闖將進去,就往那茂密之處,揀了一個絕大的西瓜,隨身坐在地上,把瓜祇一拳,打成三四塊,遞到口便吃,古云渴不擇飲,鄭恩已是走得熱極,又見了這樣妙物,又甜又涼,可口生津,吃下肚去,臟腑也是清爽。如何不喜。
  當時吃了一個,又摘一個,把來打開,纔待上口,忽聽呀的一聲,走進一個人來,把園門關閉,卻是管園的園公。他往鎮上去買辦魚肉等物,買了回來,進園關好了門,回轉身走,正見有個黑漢坐在地上吃瓜,心中發惱,走上前來,喝聲:「黑賊!你是那裏來的,擅敢闖進園來,偷取瓜吃。」鄭恩見他來問,把瓜放在一邊,笑嘻嘻的答道:「樂子走得渴了,因見你們的瓜生得中意,故在這裏吃這幾個,值得甚麼,你便這等小氣。」那園公道:「好黑賊,別人家辛苦多時,成功了這園好瓜,正待貨賣,你這黑賊卻來現成受用,你偷吃便道生得中意,我們自己種下的倒不中意!」鄭恩道:「你這等說,樂子便不吃了。」園公道:「也罷,你既吃了我瓜,老實給還了錢,我便放你出去。」鄭恩道:「這卻難哩,樂子又沒有帶錢,那裏得給你,祇算你做個東,請了樂子罷。」那園公把樂子聽成了老子,便啐了一聲:「誰是你的老子!你老子從來不肯請人的,你偷吃了瓜,休說這夢話,還了錢便罷,若不還時,我有本事請出一個人來,把你這賊弔打三百,還要剝你的狗皮抵瓜錢。」鄭恩聽了,心頭火發,大罵:「驢球入的,樂子吃了幾個瓜,你們便要弔打,剝樂子的皮,若樂子討了你們女娃娃的便宜,你待怎的。」一面說話,一面立起身來,照著園公一掌,打了個倒栽蔥。那園公跌得昏天黑地,爬將起來,手裏的魚肉多沾了泥。他把鄭恩狠狠的看了一看,竟往裏面跑去了。
  鄭恩不去理他,仍然坐下把瓜來吃。原來這莊有名的,稱為陶家莊。莊上的員外名喚陶尚仁,為人極是忠厚。所生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子名喚陶龍,次子名叫陶虎,女兒名為三春。那員外安人都已去世,剩下陶龍兄妹三人,一同過日。廣有田園,豐於積貯,這瓜園也是他的,算得是個富厚之家。這日陶家弟兄俱不在家,祇有這位小姐在莊內。從來的小姐都生得如花似玉,性格溫柔,繡口錦心,甲於遠近。即或容顏不能美麗,而舉止之間,自有一段蘭質飄香之趣。獨有這位小姐,另有希奇,不同庸眾。說他的美貌,實是嬌羞。道他的身材,果然裊娜。看官不信,請看在下的贊詞,便見果否:
  貌怪形容醜態,青絲髮金線蓋。黑肉豐頤,橫生孤拐。膂力舉千斤,鐵漢都驚駭。金蓮躑地成聲,錯聽樓船過海。家中稍有不如心,打得零星飛一派。
這小姐生得如此姿容,更且身粗力大,不必論他別件,祇說他兩條膀臂,猶如兵器一般,憑你勇猛的人,也不敢近他的身。自小最好武藝,愛看兵書,十八般兵器,件件皆能,跑馬射箭,祇當玩耍。家中的莊丁使女,略有不遵使令,祇消抓住了一把,捏得人痛叫連天,正不知他有多少力氣。遠近村莊聞了他名,真的頭腦兒都痛,因此背地裏送他一個隱號,叫做母大蟲。就是他兩位哥哥,也敬之如神,並不敢違拗他心性。這小姐按上界地魔星臨凡,奉玉帝金旨,叫他扶助真主,開基創業,掃滅群雄。後來趙太祖三下南唐,在壽州被困,陶三春挂印為帥,領兵下江南解圍救駕,在雙鎖山收了劉金定,二龍山活擒元帥宋繼秩,刀劈泗水王楚豹,有這許多功勞。目下年當一十八歲,乃是金霞聖母門徒,且又算命打卦,都說他有王妃之福。因此哥嫂更加愛惜。
  這日,三春小姐正在房中觀看兵書,祇見丫鬟來報,說是瓜園裏來了一個黑大漢,在那裏偷取瓜吃,把園公打壞了,現在外面,請小姐出去。三春聽了此言,心中大怒,分付:「傳叫莊丁,預備繩索,跟我到園中去拿捉偷瓜狗賊!」即時站起身來,邁步出房,帶了一眾丫鬟,竟往瓜園而來。祇見那園公正在外面等候,見了小姐,便訴說道:「姑娘,當不得,這個偷瓜的黑漢力大無窮,他在那裏偷吃,我說得幾句,他就一掌,險些兒跌個沒命,喏,臉上兀是這般青腫,姑娘出去,務要仔細,不要失手與他纔好。」三春喝聲:「奴才,沒用罷了,還要多說。」那園公不敢言語,讓小姐過去了,跟隨在後。三春來至園門首,抬頭看去,果見一個黑大漢坐在地上,如狼餐虎咽一般,在那裏吃瓜。三春道:「你們且莫跟來,都在這裏伺候,待我拿住了他,你們來扛,切不可聲張,被他走了。」那些莊丁使女,一齊立住了腳,在門外等候。
  當時三春把頭上烏綾帕緊了緊,把裙子整個結實,捲起袖兒,緩步進了園門,望鄭恩坐處而來。那鄭恩因把園公一掌打走了,放心樂意,坐在地上盡量而啖。況是天氣炎熱,食腸又大,越吃越有滋味,約有五六個大瓜,埋在肚裏,此時尚在吃得高興。猛抬頭見了這個女子走來,心下想道:「看這女娃娃走來,與樂子做甚,咱且莫去管他。」此乃鄭恩自恃力大,藐視三春是個女子,不作提防。且見三春又走得消停,不像與他對付的模樣,所以鄭恩祇顧吃瓜,不去理他。這便是鄭恩吃虧之處。
  那知陶三春遠遠見了,暗罵一聲:「黑賊怎敢藐視於我,我若不把你打爛了,也不敢姓陶。」那些莊丁使女,都在園門後探頭探腦的張看。當有那個被打的園公悄悄叫道:「臘梅姐,這個偷瓜的賊,不知他有多少力氣,兩隻手扯開,就像簸箕一般,把我這一掌,猶如打了一杠子的相似,恁般疼痛,我家姑娘要去拿他,若被他楞頭的幾拳,祇怕也要叫屈哩。」旁有春香接口道:「不相干,你可記得舊年麼,我家的這個碾盤子,有七八百斤重,被雨淋坍了碾臺子,重新要砌,五六個人抬也抬不動,卻被姑娘提了上去,這樣重的不費氣力,何況這個黑漢。」臘梅道:「他整日裏祇說我們沒用,道是沒有沾著,就要嚎叫。他不說自己的手重,祇說別人挨不得打,今日遇著主兒,叫這黑大漢打他幾下子也好。」說罷,眾人都掩口而笑。
  說話之間,三春走到鄭恩面前,把手一指道:「你這黑漢好沒分曉,人家費錢賠力種下的瓜,你不問生熟,倚仗強梁,進來白吃,還要打人,是何道理?」鄭恩身也不動,睜著兩隻雌雄眼,瞧定了三春,說道:「女娃,你在這裏說樂子麼?」三春聽了,惱觸心懷,雙眉一皺,二目圓睜,喝道:「黑賊!你因天熱偷瓜,也便可恕。打了園公,亦還饒得。絕不該大膽胡言,欺負於我,你要做誰的老子!」右腳往前祇邁上一步,伸手過來,抓住了鄭恩,往前祇一提。這小姐果是利害,兩條臂膊,好似牛筋裹了鐵尺,這一提,又往下一按,早把鄭恩跌了個撲勢,背朝天,臉著地,鼻孔嘴臉都印了泥。三春左手按住了鄭恩,右手舉拳,向他背梁上一連幾下,打得鄭恩火星直冒。那些莊丁使女看見三春已把黑漢按倒,一齊上前說道:「姑娘,著實按住,不要被他走了。」
  鄭恩祇因不曾提防,被他按倒,打了幾下,心中發急,欲要掙扎起來,無奈背上好似一堵城牆壓住了,再掙也掙不起,祇把兩手向地上亂扒。一莊丁說道:「黑大漢,你不要祇管扒,扒深了坑,就埋你下去,把你爛了,做灌瓜的肥壅哩。」又說:「姑娘,他不知你的利害,索性再打他幾下,叫他知道,下次不敢再來放野。」三春掄起拳頭,又是幾下,打得鄭恩怪叫不止道:「樂子吃了虧。」三春惱的這一句,喝道:「好黑賊,還敢胡說,你是誰的老子?」那園公要報打他之讎,便接口說道:「姑娘,他討便宜,要做你的老子。」三春大怒,提起拳頭,一連又是十數下,打得鄭恩痛苦難忍,叫號連天。園公嘻著嘴笑道:「黑賊,你原來也遇著上風了,你倚仗自己力大,欺我沒用,誰知也被我家姑娘打了,黑賊啊,這叫做強中更有強中手,惡人還被惡人磨!」三春聽說,罵一聲:「該死的奴才!誰許你多講,還不走開。」園公聽了,往後退去。三春便叫一莊丁,把繩索過來捆了。那莊丁拿過兩條索子,正要上前動手,三春喝聲:「放著!」自己依然按住,叫那幾個使女攏來,一齊伏事,登時把鄭恩四馬攢蹄,捆得十分堅固。三春分付莊丁:「與我抬到前廳去。」莊丁不敢怠慢,拿了一條扁擔,穿了繩索,一頭一個,扛了就走。三春帶了使女人等,一齊簇擁在後,都到前廳,將鄭恩放在廊檐下。
  鄭恩一堆兒橫在地上,睜開雌雄眼,往廳上瞧去,祇見陶三春獨坐中廳,兩邊立著幾個丫鬟,階下立些莊客。將三春細看,實是怕人,但見:
  烏綾帕束黃絲髮,圓眼粗眉翻嘴唇,
  臉上橫生孤拐肉,容顏黑漆長青筋。
  陶三春這副容顏,越瞧越怕,與那廟中塑的羅剎女也不差上下。鄭恩方纔追悔:「樂子錯了,咱祇把他當做女娃娃,誰知他倒有偌大的力氣,樂子一時不防,被他按倒在地,打了這一頓,還不肯放,又把樂子捆在這裏,明日若使二哥知道,怎麼見人!」鄭恩從來不曾吃過這樣大虧,那手腳上的繩子祇往肉裏鑽。欲待出言罵他幾句,又怕他的拳頭利害,白被他打,欲要哀求討饒,做好漢的人,如何肯服輸,滅了銳氣。沒奈何,祇得說道:「女娃娃,樂子吃了這幾個瓜,該要幾貫錢,樂子去拿來賠罪。」三春大喝道:「好黑賊,還敢胡言,與我掌嘴!」這一聲喝,鄭恩再不敢言語。
  三春暗想:「這賊出言不遜,其情可惱,理該打他一頓棍子,放了他去,祇是可笑我哥嫂常常說我不守閨門,無事尋非,動手打人,這般冤屈,我如今若放了他去,嫂嫂必定輕言重告,說我生事打人了,不如把這賊捆在這裏,且等我兩位哥哥回來,憑他發落,也見得不是虛情。」想罷,立起身來,分付莊丁:「用心看守,等你大爺二爺回來發落。」說畢,帶了丫鬟,自回房中去了。且說鄭恩見陶三春走了進去,心裏暗暗的罵道:「這驢球入的女娃娃,把樂子捆在這裏,還不肯放,要等甚麼哥子來,樂子也算是個好漢,關西一帶地方也有個名兒,自從在十八灣頭救了二哥,孟家莊上降了妖怪,大江的風浪,經過了多遭,如今倒在死水裏翻了船,敗在這陰人的手裏,辱沒了樂子的聲名,樂子若出了他門,管取把這些狗賊殺盡,方纔報得此讎。」正是:
  雖然吃下眼前虧,他日風光誰得歸?
不說鄭恩在陶家莊受苦。
  且說匡胤見日色西沉,不見鄭恩回來,心下著忙,叫聲:「列位賢弟,你們的三哥往那裏去洗澡,這會兒還不見回來,其中必有緣故。」」張光遠道:「他既然歡喜洗澡,必定還在那裏浮水哩,有甚麼緣故?」匡胤道:「他雖然略知水性,但貪心過度,一時魯莽,或者淹倒水中,事未可定。」羅彥威道:「這倒論不得。」鄭恩乃是匡胤患難弟兄,怎不挂念。便對張羅二人道:「賢弟,可同愚兄往彼一看。」二人允諾,便與匡胤一同上馬,望了鄭恩去路而走。
  行過多里,並不見有河水,也不見有鄭恩的影兒。匡胤心裏發急,遍體汗流,策馬又望前行。忽聽得那首田中,這些收割的人,在那裏說話道:「老哥,也算這黑漢造化低,吃了這大虧。」匡胤聽這話頭有些影響,就把馬帶住了。張光遠問道:「兄長為何不行?」匡胤道:「你不聽見麼?」二人會意,便不復問。祇見那一個問道:「這黑漢,曉得他是那裏人,不知為甚的惹了他。」這人答道:「看這黑漢,像山西人,說得一口的山西話,人材也生得高大,力氣也來得勇猛,祇因闖進園去,偷吃了瓜,園公說了他幾句,這黑大漢動手就是一掌,打得園公爬了半日。那小姐出來,不知怎麼的,就把黑大漢按倒在地,打了一頓,還不肯放,至今捆著在那裏哩。」那人聽了不信,道:「祇怕沒有此事,你今日又沒有到他家裏去,怎知他又去打人,有這許多備細,你莫不是亂說裝他威勢麼。」這人道:「不然我也不知,祇因方纔回家去,遇見了他家的莊客,他對我說了,所以得知。」
  那匡胤細細聽了,心下已是明白,暗罵一聲:「黑賊,貪了嘴,便把身軀像了個梆子兒,祇離了我,便去挨人的打。不知這小姐怎樣一個人兒,住在那裏,何等樣人家。我且問他一個的確,再作道理。」遂叫聲:「朋友,借問一聲,這位小姐是誰家的女兒?住居何處?」那農夫抬頭見那匡胤生得異相非凡,行伍打扮,張羅二人也是軒昂剛毅,不敢輕慢,說道:「三位爺不像我們這裏人。」匡胤道:「我等住東京。」農夫道:「爺們既住東京,問這小姐有甚緣故?」匡胤道:「我有一個朋友,是山西人,生得黑面長身,因無事出來遊玩,不見回來。方纔聽朋友說,甚麼小姐拿住了一個黑大漢,故此動問,望朋友說明住處,好去尋他。」那農夫答道:「要去尋他,也是不難,離此東北上,那林子裏過去,就是他家的莊子。這小姐姓陶,閨名三春,父母都已亡過,祇有兩個哥哥,一個叫陶龍,一個叫陶虎,家中盡好過日,這小姐今當一十八歲,未曾受聘,他雖然是個女兒,卻是比眾不同。」匡胤道:「怎見得他不同於眾?」那農夫道:「他喜的是弓馬,愛的是刀槍,打的是好漢,兩個哥哥也不敢管他。故此莊裏人與他起個號兒,叫做母大蟲,遠近的人都是聞名喪膽的,爺們若去見他,祇可軟求,不宜硬講。」匡胤道:「因甚硬講不得?」農夫道:「爺們不知這小姐力氣又大,見識又高,若有人觸怒了他,總沒有半點兒便宜人手,因此沒人敢去撩撥他。爺們此去,也不必見他,祇和他兩個哥哥理說,必有好處。他的哥哥最有理信,從來不曾得罪於人,爺們與他說話,包管救得朋友了。」
  匡胤起先聽他說陶三春把鄭恩打了一頓,還捆著不放,心中已是火發,就要問明住處,恨不得一步跨進他家,將這小姐一劈兩半,方泄心頭之氣。後來聽了他兩個哥哥知得道理,是個好人,便把怒氣消了。把手一拱道:「朋友,承教了。」遂與張羅二人各催坐騎,往東北裏陶家莊上而來。有分教──化怒成歡,破凶為吉。正是:
  暗裏絲蘿曾繫足,明中肝膽自知心。
畢竟匡胤此去,可能見得陶三春否,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0:59:32

第四十一回     苗訓斷數決魚龍 匡胤憐才作媒妁



  詞曰:
  塵寰寄跡如朝槿。名利機關,不許人僥幸。富貴榮華惟命定,皇宮金合終難贈。
  閑將休咎憑誰問。幸有神仙,好把前程論。於今曾遇王公覲,願效聯情昏媾順。
        右調《蝶戀花》
  話說趙匡胤見鄭恩洗澡不回,心懷疑慮,遂與張羅二人騎馬跟尋,於路聽得農夫之言,訪問了姓名住居,遂對張羅二人道:「二位賢弟,愚兄走遍關西,山大王曾遇過了許多,惟有這母大蟲從來不曾遇見,想陶家的女兒年幼無知,敢把我兄弟拿住,我今務要會他一會,憑他有多大本領,若遇了我趙匡胤,祇怕也支持不來。」張羅二人道:「兄長不可造次,自古道好漢手下有好漢,英雄背後有英雄。此去倘有疏虞,如何處置?」匡胤道:「不妨,二位賢弟何必多慮?任那女兒銅胎鐵骨,我必攪亂乾坤,捨命與他相拼一遭,若不能伏他,誓不為人。」二人見說不住,祇得同著匡胤而行。不提。
  且說那陶龍陶虎祇因永寧集上來了一位道人,就是苗光義,在那關聖廟中開設命館,吉凶禍福,推斷如神,因此弟兄二人都要去問問休咎。這日早起,整頓衣冠,乘坐駿馬,帶了家童,到那集上,至廟前下馬。入的廟來,祇見東廊下兩旁柱子上貼著一副對聯,寫著道:
  能知埋名宰相,善識未遇英雄。
廊檐下挂著一面招牌,有許多詩句寫在上面,弟兄二人細細的看,祇見寫著:
  不必長安訪邵子,何須西蜀詢君平。
  緣深今日來相會,道吉言凶不順情。
  機藏休咎榮枯事,理斷窮通壽夭根。
  任你紫袍金帶客,也須下馬問前程。
  陶龍道:「兄弟,你看他夸這大話,說來高傲之極,不知他胸中才學何如?我和你進去叫他推算,便見他的深淺了。」陶虎道:「哥哥說得有理。」兩個緩步進了東廊,來至館裏,祇見上面坐著一位道人,果是仙風道骨,與凡俗不同,但見他:
  頭戴九梁巾,身穿水合袍,腰繫絲絛,足登麻履。面如滿月,目若朗星,飄然超世之姿容,允矣神仙之氣概。
  當下弟兄兩個與苗光義敘禮已畢,分賓主而坐。陶龍開言說道:「久慕仙長推算如神,愚弟兄特來請教,請仙長不吝指示,直言是幸。」苗光義道:「貧道據理推斷,直談無謬,請二位尊造一觀。」陶龍便將兩個八字寫來,遞與光義。光義把來排在桌上,先排四柱,後看五星,遠推一世之榮枯,近決流年之凶吉。查了半晌,對二人說道:「乾造二位,足羨塤箎,所嫌椿萱早背,年幼當權。喜得妻宮賢淑,諧老遺芳。但子息艱難,未許承歡膝下。壽元綿永,可慶頤彭。最妙時上坐了貴人,後來必得貴人提攜。況貧道細看尊相,滿面紅光,眼前就有一樁喜事,尊駕可報個時辰,待貧道再為推算,看命中貴人在於何時發動。」陶龍隨口報了辰時。光義默想了一回,說道:「尊駕可再報個時辰。」陶龍又報了個寅時。光義復又配合五行,搜求玄理,說道:「寅屬虎,在東北方艮位,艮為山,山藏雲水,辰屬龍,在東南方巽地,巽為風,虎嘯生風。木上生機,金水互濟,乃龍虎風雲之兆,主今日西時,有四位大貴人與二位相遇。尊駕速宜回府,迎接貴人,不可錯過,日後功名富貴,祇在一位紅面長鬚的身上,二位須當緊記,不必延遲,恕貧道不送了。」
  弟兄二人聽了,似信不信,祇得送了命金,辭別出門,上馬縱轡而回。陶龍在馬上叫聲:「賢弟,我想苗光義命相,人人道他陰陽有準,今日看來,多是胡言亂語,說甚滿面紅光,主有喜事臨門,又說酉時相遇貴人,富貴祇在紅面長鬚身上。這些言語,無非騙人而已,何足取信?」陶虎道:「兄長何必認真?人生境遇,通在八字中造定的,痴心妄想,終是無益,不過順理而行,憑天發付是了。」陶龍道:「賢弟之言大是有理。」
  兩個說話之間,驅馬行來,日已垂西,已至莊上,抬頭看時,祇見村上有三匹馬。陶龍留心觀看,見馬上的三個人,都是人物軒昂,器宇巍峨,中間一人分外比二人高大,蠶眉鳳目,面若胭脂。把陶龍驚得搖頭吐舌,叫聲:「賢弟,苗光義的陰陽卻是準也,你看這個騎紅馬的,與他說的不差分毫麼。」陶虎道:「兄長,據我看來,他人物穿戴以及鞍馬,均不同常人,決不是個等閑之士,為今之計,我們也不要管他是否,且邀到家去,好歹款待了他,再問他家世,別作道理。」陶龍點頭稱善。兩個一齊下馬,來至匡胤馬前問道:「三位貴客從何處來?請到敝莊獻茶。」此時匡胤正在住馬彷徨,見那二人來問,就在馬上答道:「二位尊姓大名,府居何處,與在下素未相交,承蒙見招,有何貴幹?」陶龍道:「鄉民乃是陶龍,舍弟陶虎,村居就在這莊上,暫屈尊駕一敘,別無他故。」匡胤聽他說是陶龍陶虎,暗自歡喜道:「人言陶氏弟兄良善,知理通情,果然話不虛傳。我且到他家去,探聽三弟消息真假何如?」遂說道:「多承厚意,祇是相擾不當。」陶龍道:「草舍茅居,有辱貴體。」弟兄二人步行當前引路,匡胤三人策馬隨行,陶家的家童牽了主人的馬匹在後跟隨,一齊進了莊子。至莊門前,匡胤三人下了馬,彼此謙遜,移步進門。
  匡胤留心觀看,早已見了鄭恩被麻繩捆縛,閉著兩眼,躺在廊下。匡胤暗笑:「這黑廝性喜招災,今日也遇了主顧,叫他受些磨難,也得斂跡些兒。」遂望了張羅二人丟個眼色,教他且莫說破,等他再挨些痛苦,然後救他。五人齊至廳上,敘禮已了,分賓坐下。陶龍請問匡胤姓名。匡胤將自己姓氏鄉貫,並張羅二人姓名,一一說了。陶龍聽了大喜道:「原來三位都是貴公子,鄉民不識,致多失禮。」須臾,安童送出茶來,賓主用畢。陶龍分付快備酒席,款待佳賓。當時廳上敘話,鄭恩在廊下已是聽得。閃開雙眼往上一張,見是匡胤三人,祇不認得陶氏弟兄。鄭恩想道:「原來二哥與他有親的,不知與這女娃娃甚麼稱呼?他既到這裏,怎麼祇管講話,不來救樂子呢?想他還沒有瞧見。欲待開言叫他,覺得羞口難開,欲待不叫,這渾身綁縛,疼痛難忍。」仔細思量,免不得要開口了,又見匡胤與張羅二弟同著別人坐在廳上,談笑自如,這膽子就放大了。遂把好漢的威風裝作出來,便啟口罵說道:「你這驢球入的,不論好歹,把樂子捆在這裏。樂子若脫了身,管叫你們的性命一個個不活,纔見樂子的手段哩。」
  那陶龍聽了嚷罵之聲,一舉眼,見那廊下捆著一個黑漢在地,便問莊丁道:「這廊下捆的是何人?」莊丁告道:「這廝是偷瓜賊,被小姐拿住,叫我們捆在這裏,等大爺回來發落。」陶龍聽了,把頭搖了兩搖,說道:「吾幾次勸他,兀是拗著這等性兒,這火塊般天氣,他吃了幾個瓜,也值得甚麼?竟然將他拿住。」莊丁道:「祇因他打了園公,所以小姐將他拿住的。」陶龍道:「多事多事,你等快與我扛去,莫要驚動了貴人。」莊丁奉命,不敢怠慢,就至廊下將鄭恩扛了就走。
  鄭恩方纔著急,高聲喊道:「二哥見麼!是咱樂子,樂子!」匡胤聽喚,便走下來,叫聲:「兄弟,誰把你捆在這裏?」鄭恩道:「是個女娃娃驢球入的把樂子捆在這裏。」匡胤道:「兄弟,你是個大漢,怎麼反被女子所擒,我卻不信!」鄭恩道:「二哥,你沒有嘗著這女娃娃的利害哩。」匡胤道:「這女子怎的利害?」鄭恩道:「說起來了不得!他一動手,把樂子按倒在地,再爬也爬不起來,故被他拿了。」匡胤聽了,假意不信,連把頭搖,祇得向他盤問,不肯放他。那陶龍見此光景,聽了匡胤與他兄弟相稱,諒著不是匪人竊賊,遂上前來,叫聲:「公子,這位莫非貴友麼?」匡胤道:「此是在下義弟,不知因甚捆在此間?」陶龍聽說,即忙親來解縛,延至中廳,賠著笑臉,卑躬請罪道:「舍妹愚拙,年幼無知,一時冒犯虎威,望乞寬恕。」鄭恩羞得滿面絳色,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又是匡胤在旁代他解說。當時擺上了酒筵,請匡胤四人上坐,弟兄二人下位相陪。酬酢之間,匡胤開言問道:「二位雙親可在,上下還有何人?」陶龍道:「二親俱已去世,愚弟兄守業農桑,祇有一妹,名喚三春,年方一十八歲,尚未適人。自幼愛看兵書,喜習武藝,祇因性多高傲,不聽兄嫂之言,仗了幾分勇力,每要打人,因此,又得罪了尊友,甚屬荒唐。」匡胤聽說,暗自思想:「陶三春年幼力強,善習武事,倒是個女中丈夫,但不知他容貌如何。若有幾分姿色,正好與兄弟匡義為妻,後來便是一個幫手,我必須面見一遭,方好定事。」想罷主意,向陶龍說道:「在下有一言相告,不知二位可許否。」陶龍道:「公子有何尊諭,便請一言,某當恭聽。」匡胤道:「在下遍歷關西,廣結豪傑,聞知令妹精勇武藝,識見高深,誠女中之英傑也。在下不勝欽仰,欲請一見,不知二位允否?」陶龍道:「公子分付別的事情,無有不遵,但此事某實不能專主,須當與舍妹商量,再容復命。」說罷,走往內堂。
  那三春正在房中問丫鬟道:「大爺二爺在前廳與甚麼人吃酒,那偷瓜賊可曾發落了麼?」丫鬟道:「那偷瓜賊被大爺二爺一進門來就放了,倒請他上坐,設酒與他賠禮。」三春一聞此言,心頭火發,口內煙生,說道:「可笑我家哥哥,一些也沒分曉,這般膽怯,偷瓜賊不打也罷了,倒與他賠禮飲酒,分明道吾多事,羞我面光。」正在煩惱,祇見陶龍走進房來,三春連忙立起,兄妹見禮坐下。三春問道:「哥哥,這偷瓜賊既不打他,也該趕了他去纔是,怎麼反治酒筵,與他賠禮,不知哥哥甚的主意。」陶龍道:「賢妹有所未知,愚兄今日偶在永寧集上遇一算命道者,他算愚兄面有紅光,定主喜事臨門,在於今日酉時,當有貴人相遇,內中一位紅面的,日後有帝王之尊,餘者都有王子之福,愚兄的功名富貴,盡在這紅面的身上,其時愚兄祇當是虛言謊話,不去信他。豈知纔到莊前,卻遇了三位英雄,內中果有一位紅面大漢,貴相非凡,應了道人之算。愚兄因想天機不宜多泄,不敢直言,所以將他留在家中,設席款待,且做個異路相知,日後再圖事業。不意賢妹所捉偷瓜之人,就是貴人的盟弟,名喚鄭恩,也是一籌好漢,愚兄怎敢輕慢於他?禮該賠話,因此亦在座中。」
  三春聽了這番言語,暗暗稱贊:「世上原來有這樣的異人,先見之明,甚為奇事。」遂說道:「原來如此,兄長,這真主果是紅面的麼。」陶龍因匡胤要見,不好直說,卻便乘機答道:「賢妹倘若不信,何不出去一見,便知真假。」三春道:「自古以來,惟有三國時關公是紅面長鬚,怎麼這真主也是紅面的,小妹實欲見他一見。」正要移步,忽又想了一想,叫聲:「哥哥,小妹雖欲見他,但恐男女有別,理上不通,又不知他姓甚名誰,怎好與他相見?」陶龍道:「賢妹,這真主姓趙名匡胤,乃是東京都指揮趙弘殷的公子,因遊歷關西,偶到此地。為這鄭恩出來遊玩,吃了我的瓜,被賢妹拿住,不得回去,因而尋訪到此。遇見愚兄,說起其情,道是鄭恩恁般好漢,反敗在賢妹之手,決定賢妹是個女中丈夫,專心欲見,愚兄不好做主,故此進來與賢妹相商。你想人家慕名而來,欲求一見,若拒而不允,反多物議了。況趙公子正人君子,與他相見,有何妨害,賢妹當思之。」
  三春聽說,暗暗想道:「趙公子久聞他天下好漢,今又有心欲見,我何必拒他?」遂說道:「既哥哥已經允他,小妹安敢不從?」遂同了陶龍,一齊走至內廳。陶龍又通知了匡胤,引至內廳。匡胤居中站定,陶三春步至下面,朝上深深下拜。匡胤連忙答禮,暗暗偷看,見此形容,吃了一驚,暗想:「這事卻做不成,可惜,可惜!」登時告辭出來,與陶龍仍坐飲酒,心下甚為不捨。復又想道:「三春有此勇力,兵法又精,可惜生得醜陋,凶劣不堪,天公既付其才,怎麼不付其貌,事無全美,使人遺嘆耳。」想了一回,忽然轉念道:「有了,此女既不可與吾弟為妻,何不從中說合,配了三弟鄭恩,郎才女貌,倒是一對相稱的夫妻,也使他得這利害夫人,有所制壓,不敢胡行。」遂開言說道:「令妹有此雄才,必須得其所配,方為不負其能。」陶龍道:「因舍妹有願在前,須遇英雄之士,方肯聯姻,所以蹉跎至今,尚未受聘。」匡胤道:「我這兄弟鄭恩,也未擇娶,如賢東不棄,在下為媒,將令妹配與鄭恩,甚為相合,不知賢東尊意何如?」
  陶龍聽罷,暗自沉思:「這婚姻大事,我若作主應承,猶恐妹子嗔怪。若不依允,又恐趙公子面上無以為情。」左右尋思,毫無定見,祇是呆呆沉吟,不好答應。匡胤已知其意,便叫聲:「賢東,在下愚意,無非女貌郎才,宜於配合,故敢為言。況我弟鄭恩,亦非根淺門微之輩,也曾遍歷江湖,名傳遠邇。又與當今天子之姪晉王柴榮為八拜之交,眼見就有封爵,今日得配令妹,亦非辱沒。賢東何必多疑,錯了這遭美事。」陶龍被匡胤說了這席話,不覺志趣高尚,富貴動心,遂答道:「承公子美情,本當依允,但此事非鄉民可主,還當與舍妹相商,觀其心志如何,再作定論。」匡胤道:「賢東著與令妹相商,須善言曲成,諒個妹識見高明,不致見絕也。」
  陶龍辭席進內,要與三春商量,心下巴不得一說就成,好做王親的舅子,也得顯耀榮身。祇憂妹子不肯應承,把現在這個要封爵的嬌客,輕輕送與別人,卻不可惜?祇因這番委曲,有分教──婉言聯兩宿之姻緣,凝眸望三星之在戶。正是:
  赤繩繫足皆前定,異路諧婚由數成。
畢竟陶龍怎的說親,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1:00:03

第四十二回     柴榮進位續東宮 太祖非罪縛金鑾



  詩曰:
  尚論古治慕淵源,德禮同風體自然。
  刑措政勤邦有道,民和化淳俗無頑。
  皆由甄拔多才俊,果賴旁求盡聖賢。
  任是君王懷隱憾,一眚豈可掩高彥。
  話說陶龍聽了匡胤之言,要把妹子三春配與鄭恩為室,心有所嫌,未敢應允。及聞是柴王契友,日後自有王爵榮身,因又動了富貴之念,便往裏面去說。那鄭恩坐在席上,見匡胤做媒把三春與他,心中又羞又怕,不好明言,祇把眼兒望了匡胤亂丟,頭兒不住的搖,無非是個不要的意思。匡胤已會其意,走至跟前叫道:「三弟,你莫嫌三春貌醜,看他廣讀兵書,愛習武藝,有此丈夫襟懷,誠婦女之中所難遇也。今日賢弟與他聯姻,日後助益亦復不少。愚兄依理而行,決無遺害。」鄭恩聽說,不敢多言,祇得垂頭閉口而已。正是:
  懼他年富力強,怎敢婦隨夫唱。
  不說前廳之事,且說陶龍走進房中,三春見了,即忙迎接,坐定,便問:「哥哥進來又有何事?」陶龍道:「愚兄有一至緊之言,所以特來商議,不知賢妹可允許麼?」三春道:「哥哥有甚言語,即當告我,事固當行,小妹再無不從之理。」陶龍道:「愚兄想男大須婚,女大當嫁,古來大禮。自父母去世,祇有我們兄妹三個,一體同胞。愚兄每每與你尋其佳偶,皆非門當戶對之人,因此心下常懷不置。不期前廳趙公子說起,欲與你作伐。愚兄想此婚姻大事,終身所繫,不好專主,故來與賢妹相商。」三春道:「不知誰家之子?」陶龍道:「說起來,賢妹莫要煩惱,這相對的就是公子之友,名叫鄭恩,在瓜園會過,賢妹必知其人。」那陶三春命有王妃之福,該與鄭恩為妻,自然暗中挽合,湊聚機緣。他聽了此言,並不惱怒,說道:「趙公子要將鄭恩配我,哥哥看來可允不可允,必然先有主意。」陶龍道:「愚兄也曾說過,這門親不好相聯。怎奈趙公子甚多委婉,說鄭恩也是世之好漢,關西都已聞名。又與禪州柴千歲患難相交,日後柴王即位,鄭恩穩取封王,故此趙公子方纔開口與賢妹作伐。賢妹即宜酌量,當允當辭,決計定了,愚兄便去回復。」
  三春聽罷,心中打量了一回,即便微微冷笑,說道:「哥哥,此事乃前定之緣,小妹也不好強得。但趙公子既要作伐,又是哥哥諒已心肯,小妹安敢執拗,自誤終身。但有一說,哥哥當與趙公子言定,他若依得,小妹自然也依。」陶龍忙問道:「賢妹有甚言語,待愚兄去說,看是如何。」三春道:「哥哥,你去對趙公子說,這親事允便允了,但我陶三春在家等待,祇以三年為期。這三年之內,鄭恩若有了王位,便來娶我。若無王位,叫他不必來娶,今日當面說過,務要言須應口,日後自無他說了。」
  陶龍應諾出來,將三春之言,對匡胤說了。匡胤大加稱賞道:「好個有志的烈女,果然才高識透,他日福氣不可限量也。」遂向腰間將碧玉鴛鴦塊摘下一個來,遞與陶龍道:「這是我兄弟鄭恩的定禮,賢東權且收下。日後我兄弟若得身榮,便如今妹之約,當來迎娶不誤也。」陶龍致謝收訖。復整佳肴,重添美醞,賓主歡懷,飲至天晚而撤。匡胤起身辭謝。陶龍兄弟苦留不住,祇得叫人備了一匹馬,送與鄭恩坐騎。四位貴人慌忙下了廳,出了莊門,一齊上馬。陶龍道:「公子前途保重!此去諸位若得榮身,望公子勿忘今日之約,使小妹遺恨白頭也。」匡胤道:「賢東不必挂懷,此事各繫名節,在下既已為媒,豈有相負之理,就此奉別,勿致多勞。」說罷,兩下各各珍重而別。有詩為證:
  偶因無事覓河漿,誤被饞涎起禍殃。
  幸有天公施作合,一言能決百年良。
  且說匡胤兄弟四人,策馬投東,走有二十餘里,到了營盤,下馬進帳,已是初更以外。匡義與趙普同來相問,匡胤把前事數一數二的說了一遍。匡義上前,拉住了鄭恩道:「恭喜哥哥,定下親事了,倘日後成親之夜,上床時,可仔細提防,嫂嫂拳頭利害,莫要再去領情。」張光遠道:「不妨,嫂嫂極是有涵養的,若見了哥哥這等美貌,又是這等溫柔,偎倚已是不及,怎肯再下毒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鄭恩滿面羞慚,道:「多是二哥幹的歹事,樂子那有這樣心?」眾人說說笑笑,直到三更,方纔安歇。一宵晚景休提。次日,柴娘娘車駕起行,柴榮領軍簇擁在前,趙匡胤同了眾兄弟與韓素梅母子在後而行。
  正是有話即長,無話便短。行了多日,看看離東京不遠,探馬報進朝中,早有文武官員出城迎接,跪在道旁,口稱:「娘娘,臣等特來接駕,願娘娘千歲。」柴后在車中口傳懿旨道:「卿等免禮平身。」文武官員謝恩已畢,起來站立兩邊。柴后的車駕進了城門,過了正陽門,來至五鳳門外,換了內侍推輦,祇有柴榮跟隨進宮。那司禮監在前引路,穿過分宮樓,至更衣殿,柴后方纔下輦。早見掌印太監前來叩見,手捧著八般服物,又有宮娥綵女,齊來伏侍,登時將官服與柴娘娘穿戴起來。但見:
  五鳳珠冠嵌寶雲,尊榮元首正宮庭。
  身穿日月龍鳳襖,腰繫山河社稷裙。
  束帶玲瓏琢玉玦,宮鞋刺繡的珠明。
  斬妃劍與昭陽印,象笏端持見至尊。
  柴后換了宮裝,上輦進宮,舉眼看那宮中富貴,果是非凡。來至寢宮門首,下了輦,宮娥簇擁至內,見周主端坐龍床之上。柴娘娘正欲行朝見之禮,周主慌忙扶住,說道:「御妻,我與你素同甘苦,恩義相當,不必行此大禮。」柴后謝了恩,同坐御榻。柴榮過來朝見請安,周主賜坐於側。夫妻二人共訴別後之情。柴后道:「妾在禪州,屢聞捷音,及知陛下御極,私心不勝之喜,不意偶染小疾,幸得姪兒晝夜辛勤,侍奉湯藥,纔得安寧。」周主聽言,大加慰勞。柴榮謝不敢當。周主又謂柴后道:「御妻,朕想你我年已老耄,膝下無嗣,細觀令姪儀容出表,器度安舒,他日堪寄大任,朕意欲認為己子,不知御妻以為何如?」柴后道:「陛下聖見,與妾暗合,誠社稷生民之福也。」遂將此意與柴榮說知。柴榮辭道:「臣兒無德無能,安敢當此重位。」柴后道:「你不必推辭,聖意已決,過來拜謝了。」柴榮不敢違旨,即便朝上拜謝,認了父母。周主心中大喜,傳旨設宴宮中,夫妻父子共飲同歡。酒至數巡,柴榮離席奏道:「臣兒有一事啟奏父皇。」周主道:「我兒有何事情?」柴榮道:「臣兒有一故友,名叫趙匡胤,此人有文武全才,變通謀略,乃國家柱石之器。望父王選來重用,則皇基可固,四方寧靖矣。」周主道:「王兒所奏,諒此人定自賢能。俟朕明日臨朝,將趙匡胤宣來,封他官職。」柴榮謝恩,入席歡飲,至親三口,論古談今,直至三更,方纔安寢。正是:
  一宮聚樂情無已,萬國歡騰戴有周。
  卻說匡胤等數人,至次早起來,張光遠羅彥威各各回家,匡胤亦至家中省視,惟鄭恩趙普住在柴榮王府之內。那匡胤來到家中,見了父母,就哭拜道:「不孝匡胤惹下大禍,逃災躲難,流落他方,以致拋棄膝下,久違定省。今日遇赦回家,望父母大人恕兒不孝之罪。」那趙弘段因匡胤惹禍逃離,漢主追捕甚急,因此報明其故,罷職回家,合家性命幾乎不免,幸而換了新朝,一切前罪俱在不問,所以罷閑在家,倒也安樂,今日見匡胤回來,未免想起前情,心懷怒氣,罵道:「好逆子,我祇道你死在外邊,怎麼還有你這畜生性命回來!」當下杜夫人在旁相勸道:「老爺不必動怒,諒孩兒自今以後,改過自新。」又謂匡胤道:「我兒,你一向在那裏安身,使做娘的終日倚門而望,心常憂慮,茶飯不沾。今日幸得回家,骨肉相敘。你可把在外之事,細細說與我知道。」匡胤跪下對道:「孩兒自從殺了御樂,逃往關西,欲投母舅任上存身。於路遇了柴榮,即今新王之姪,與孩兒結為兄弟,因而相隨柴娘娘車駕進京,來見父母。」杜夫人道:「我兒,你既到關西,可曾尋見母舅麼?」匡胤道:「母親,不料大母舅在任身亡,於千家店遇了外婆並二母舅……」遂將前事細細說了一遍。杜夫人聽了大喜。趙弘殷叫道:「我兒,如今新君在位,我已不願為官,罷閑在家,你遇赦回還,從今不可任心生事,再蹈前非。當與兄弟安住在家,讀書習藝,免了吾驚恐之心。」匡胤道:「謹遵嚴命。」當日無事。不提。
  先說那軍師王朴,當時辭官避位,衣錦還鄉,侍奉慈親,篤於敬養。不期親壽過高,寢疾而逝。王朴哀毀不勝,凡衣衾棺槨,極盡其禮。殯葬已畢,守制在家。周主聞知其信,欽差官員,齎奉御饌祭奠,制額褒贈,甚相榮寵,又下詔書,欽召進京,以匡朝政。王朴本不奉詔,因其偶觀星象,知得真主有難,趁此機會進京,以便從中解救,所以同了差官,來到京中,朝見天子,周主得見大悅,御手相扶,金墩賜坐,王朴謝恩坐下。周主道:「朕自不見先生,如失左右手,思念不置,今日得見,朕願足矣。」即加封樞密使兼中書令。王朴謝恩,奏道:「皇上乃英明之主,治道得宜,天下已具太平之象,而猶眷念於臣,臣以庸材得蒙殊遇,雖肝腦墮地,不足以報涓埃之萬一,而又加以重爵,恩寵倍隆。臣今老母已終,無復顧慮,當盡愚衷,以效忠於陛下也。」周主龍情大喜,傳旨設宴,管待王朴。是日,君臣同飲,盡歡而散。正是:
  最喜君臣如魚水,果然敬愛似滋膠。
  次日,周主駕坐早朝,受文武百官朝見已畢,傳旨宣晉王上殿。柴榮來至駕前,嵩呼俯伏。周主道:「王兒,昨日所舉之趙匡胤,與朕宣來,朕當試其抱負,量才擢用,然後受職。」柴榮領旨,即著宣召官前往趙府,召趙匡胤進朝見駕。匡胤見召,隨差官即至金階,三呼朝見,俯伏塵埃。周主留神注目,往下一看,認得是禪州城上放箭之人,登時睜翻龍目,咬碎銀牙,指定了匡胤罵道:「好紅面賊!朕與你何讎,你敢箭傷朕左目,祇道今生難報此讎,誰知你自來投網。傳旨駕前官,與朕將紅面賊綁了,還要查他家口,一同候旨取斬。」當殿官奉旨,不敢停留,走下殿來。唬得匡胤魂不附體,正不知禍從何來,一時無措,正如:
  就地擁出金錢豹,從天降下大鵬雕。
當殿官至丹墀,將趙匡胤登時綁了,推出朝門候旨。
  柴榮見周主發怒,將匡胤綁了要斬,不知何故,心甚著忙,在龍案前雙膝跪下,口稱:「父王,為何見了匡胤,龍心不悅,將他綁了,又要拿他家屬,不知他所犯何罪,觸怒聖心。」周主道:「王兒有所未知,朕前日在宮無事,偶爾假寐片時,夢遊禪州,忽見這紅面賊在城上暗發一箭,將朕左目射傷,至今還痛,時時流血。今日得遇,定當斬首,以正其罪。」柴榮道:「父王,此乃夢寐之事,豈可認真?況趙匡胤乃文武之材,有忠義之志,用之有益於國家,故臣兒冒昧薦舉。今父王若以夢中之人與他彷彿,一旦加以非刑,則趙匡胤無罪而受死,恐於心未必能甘。還望父王諒之。」周主道:「朕見這賊站在城上,明明白白將朕射傷,銜恨已久,今日豈肯釋怨於彼耶?」柴榮道:「父王雖當盛怒之下,必欲置趙匡胤於死地,彼亦受死不辭。然臣兒恐有礙於賢路,使天下英雄聞風自危,不敢前來求取功名,那時投往別邦,資助敵國,天下動搖,何以禦之,望父王以社稷為重,釋夢寐之虛怨,恕匡胤而用之,將見天下之士,皆來效能於國,匡助父王矣。」周主道:「王兒,你說夢寐中所見乃虛渺之事,你曾見朕目現在受傷,難道也是虛渺之事麼,汝若奏別事可聽,此事決不可聽,朕意已決,不必再言。當駕官速去將他家口查問明白,覆旨定奪。」
  柴榮見周主不聽,心甚著急,又連連磕頭,口稱:「父王,趙匡胤決不可斬。禪州離京有二千餘里之遙,父王憑此夢寐之事,屈斬無罪之人,人豈肯信耶?今日若斬匡胤,怕的冷了天下豪傑之心,倘別國勾動干戈,非同小可。況父王新登寶位,四海未平,外鎮諸侯,亦觀望不臣,畜心謀反。更有南唐李景,不奉正朔。塞北契丹,連次侵犯。且晉陽劉崇,僭號稱尊,招兵買馬,積草屯糧,聲言要與漢主報讎,不時騷擾。似此兵連禍結,覬覦神京,父王駕下又無良將,正宜搜羅賢傑,以備禦寇之用,今趙匡胤博覽兵書,精通韜略,有斬將奪旗之勇,運籌決勝之謀,求之當世,恐無其二,父王豈可因虛浮之事,而必欲斬他!況臣兒聞齊桓公忘射鉤之恥,親釋管仲於堂阜,用之為相,卒興齊國,雍齒數窘辱漢帝,後仍賜爵,以致賢才廣進於朝。彼實有其罪,尚能釋怨,以為國家,父王何以獨不忘情於匡胤乎,望父王開天地之恩,即使匡胤實有其罪,但以社稷為重,而矜赦之,則彼必盡心報國,戮力皇家,亦如管仲之功矣。」柴榮如此百般苦奏,周主祇是不聽,反而面顏微怒,心下甚嗔,道:「朕與汝有父子之情,那紅面賊暗箭傷朕,汝該與父報讎,方見為子之道,因甚反與他求赦,煩舌多言,專心向外,汝何意耶?」柴榮復奏道:「臣兒豈有外向之心?惟見趙匡胤乃是當今英傑,舉世無雙,欲望父王留下,扶助江山,保安社稷。故此不避嫌疑,懇求父王赦免,責其報效。望父王赦了罷。」周主道:「王兒不必苦奏。朕朝中良將不少,強兵甚多,何懼四方寇亂乎?即無紅臉賊,朕豈不能為君而撫有天下乎!」
  柴榮見周主總不肯赦,急得心慌意亂,無策可展。正在難為之際,祇見班中閃出一位大臣,俯伏階前,口稱:「陛下,臣有愚言,望乞天聽。」周主舉眼看時,原來是王朴,便道:「先生,不知所奏何事?」王朴奏道:「臣奏趙匡胤所犯,果係陛下夢中之事,未便明言。陛下盛怒之下,將趙匡胤斬首,恐汴梁百姓驚疑,不知趙匡胤所犯何罪,即行殺戮,即趙匡胤自己,亦不知何罪而取滅亡。臣愚以暗昧之事,豈可遽加其刑?不如陛下且準殿下之奏,將趙匡胤與殿下,問他明白,錄其口供,曉諭軍民,方知趙匡胤暗中行刺,箭傷陛下,以正其罪,使趙匡胤死而不怨。此乃服人心而盡國法,至當之道也,願陛下允焉。」周王聽了此奏,低首沉吟,以決可否。有分教──反覆諫諍,暫息胸中之暗忿。斡旋匡救,轉疑肘後之不臣。正是:
  雖驚真命遭無妄,自有高賢指隱機。
畢竟周主聽奏允否,且看下回自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1:00:44

第四十三回     苗訓決算服柴榮 王朴陳詞保匡胤



  詩曰:
  平地起風波,心驚奈若何。
  諫辭終不聽,苦口視如無。
  君心縱隱恨,臣命豈堪苛。
  一朝免大禍,千古嘆同途。
  世情多反覆,屬意在干戈。
  話說周主憑了夢寐之事,要把趙匡胤斬首,並拿家屬一並問罪,以消隱忿。晉王柴榮百般苦奏,堅執不從。卻得王朴進言,以趙匡胤罪狀未著,豈可驟加以刑?當發與晉王柴榮,錄其情狀,暴於朝野,然後正其典刑,方為允當。周主聽了此奏,沉想一回,點頭允許,說道:「王先生所奏甚當。」即命將趙匡胤發與柴榮錄供,覆旨定奪。王朴同柴榮謝恩退步。金鐘三響,駕退還宮。柴榮謝了王朴,文武各散。
  柴榮來至法場,令人放了綁。匡胤死裏逃生,同進王府,見了眾人,把朝中之事說了一遍。趙普聽了,驚駭不迭。鄭恩祇是怪叫,怒氣填胸,便把柴榮恁的埋怨,說道:「大哥,你做了一個王位,就叫你姑爹放了,有何難事?卻又這等薄情。」柴榮道:「愚兄極言苦勸,當今祇不肯聽,虧了王先生之奏,方纔暫允。」鄭恩道:「樂子祇要你設法救了他,便肯甘休。」柴榮聽了,無可奈何,祇得將好言安匡胤之心,說道:「二弟且免憂慮,放心回去,寬慰伯父母之心。待愚兄早晚進言,求姑母挽回,與你討赦,即無事矣。」匡胤乃是鐵錚錚的好漢,眼中著不得泥沙,怎肯說半句兒乞憐的話?便道:「兄長,小弟乃朝廷欽犯,天子對頭,若不住在王府,連兄長也不放心,此去或者逃亡,其罪便歸於兄長了,常言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小弟視死如歸,憑天發付,決不抱怨於兄長也。」當有趙普上前勸道:「公子不必驚憂,小可算來,諒無妨礙。目今聖上正在盛怒之下,若進言煩數,是更益其怒,便難平妥了。幸得王先生保奏,發在王府錄問,此便是緩兵之計,各位便好計議,從中斡旋。待聖心稍解,殿下再以緩言進勸,聖上豈有不釋然允許乎?」柴榮接口道:「先生之言,大有見地,賢弟可安心待之,決然無礙。」說罷,命當值官備辦筵宴,與匡胤壓驚。鄭恩趙普相陪,四人共飲。正是:
  強吞三五盞,勉解百千愁。
按下王府飲酒之事。
  且說趙府家人把這件事情打聽明白,來到家中,報與趙弘殷杜夫人知道。那趙弘殷聞了,驚得魂飛魄散,心喪神傷。那杜夫人聽說兒子犯了大罪,命在須臾,似高樓失足,如冷水澆頭,大叫一聲:「痛殺吾也!」望後便倒。趙弘殷連忙扶住,祇見夫人牙關緊閉,氣阻咽喉。暈去半晌,方纔甦醒,淚如泉涌,大放悲聲,叫聲:「匡胤我的兒!你得禍逃生,飄流在外,非容易回來,猶如沙裏淘金,死中得活。我指望養老送終,披麻戴孝,誰知白白的空養一場,好似竹筐打水,祇落了空。」說罷,號啕大哭。那趙老爺把夫人扶坐在椅,用言相勸。祇見老院子跪下稟道:「今有晉王千歲打發一員差官來說,多多拜上老爺夫人,不必驚擾,不過五六日內,朝廷自有赦書下來,公子自然無事,差官現在外面,要見老爺。」趙弘殷道:「我乃漢朝臣子,不受新天子爵祿,怎好與來官相見?匡義兒,你可出去,與來官同進王府。見了晉王,祇說我身子有病,不能親自叩謝。再看看哥哥,不知怎了?可速去速來,免使我懸望。」
  匡義領了父命來至前廳,見了差官。一同上馬到了王府,見了柴榮,致謝道:「家父感兄長之德,佑護家兄,特遣小弟前來叩謝。」柴榮道:「賢弟回去,多多拜上伯父伯母,但請放心,令兄多在愚兄身上,包管無事。」匡義拜謝,因父命急迫,不敢停留,與匡胤略談幾句,辭了柴榮,回家去了。
  當時柴榮雖與匡胤陪飲,其如心中有事,難以下咽,不過執杯相伴而已。看看天色將晚,柴榮立起身來,叫聲:「賢弟,愚兄不及相陪,暫且告別。」匡胤已知其意,說聲:「兄長請便。」柴榮往內去了。那匡胤談笑自若,全不介意,與鄭恩趙普祇是飲酒猜拳行令,好不興頭。
  不說三人飲酒。且說柴榮回至房內,心中祇愁明日怎樣進朝覆旨,覺得心神不定,坐臥不安,睡在床上,翻來覆去,再睡不著,口內長吁短嘆,咿唔沉吟。聽那譙樓已是三鼓,正交半夜。纔要合眼,猝地裏心頭一跳,卻又驚了醒來。呆呆的對著殘燈,愁眉蹙蹙,神氣惶惶,口中嘆道:「我柴榮欲全大義,故把朋友保舉於朝,以表黃土坡結拜之情。誰知福祿未來,禍患先作,父王與他竟成夢裏冤家,眼前讎敵,即欲加罪,置之死地。我再三苦諫,祇是不依。虧了王朴所奏,發在我處。若不設劃奇謀,如何得救匡胤性命?若是遲滯無策,明日父王竟把匡胤殺了,叫我怎見張羅鄭趙諸弟之面?」千思萬想,並無解救之方。不覺金雞三唱,紅日東升。這一夜工夫,把柴榮愁得形容憔悴,面目枯槁,不敢上朝覆旨,祇差官具本告病。
  周主見了告病本章,心中大驚,忙忙退朝回宮,說與柴后知道。登時傳出旨意,命太醫院官前去看病,又叫心腹內官前去問安。柴榮暗托內官,求柴娘娘在周主面前與趙匡胤討赦。周主見柴榮有病,更值柴娘娘再三勸解,把那殺匡胤的心腸減去了一半。就在宮中發出旨意一道,把趙匡胤暫寄天牢,候晉王病愈之日,再行問明治罪。柴榮接了旨意,悲喜交集,免不得把匡胤送至天牢,瞞了朝廷,又把匡胤暗暗接回,藏在王府。那柴榮職居王位,執掌東宮,又是柴娘娘作主,內外大權,悉命東宮把握,因此大小朝臣,盡都趨附承歡,逢迎不暇,還有誰人敢說趙匡胤不在天牢、而在王府的話?這正是:
  炎涼世態皆如此,冷暖人情孰不然。
  彼時張羅二人聞知匡胤有難,齊來看視,弟兄五人坐在書房,商議救匡胤之策。正議間,祇見門官報進道:「啟千歲爺,外面有一道人,口稱苗光義,要見千歲。」趙普道:「殿下,那苗光義陰陽有準,禍福無差,善知過去未來,如影如響,乃當今之高士。殿下當以禮貌接他進來,問以救趙公子之策,諒彼決有方略。」鄭恩道:「這驢球入的果然口靈兒,算得恁準,樂子極歡喜他。大哥,快去迎接他進來,必有好處。」柴榮聽說,欣然立起身來,帶同鄭恩、張光遠、羅彥威、趙普等人,一齊行過了七間銀安殿,出了中門,來至府門,見了苗光義仙風道貌,柴榮先已歡喜,欠身相迎。鄭恩向前扯住了苗光義的手,說道:「口靈的妙算先生,樂子在平定州會了你,常常想念你的陰陽有準。今日你有緣到來,樂子快活殺了也。」說罷,一齊進殿,至書房中,連匡胤等六人,都與苗光義敘禮已畢。柴榮遜坐,苗光義辭道:「貧道乃山野村夫,今來晉謁,禮當侍立聽教,豈敢在千歲駕前僭越賜坐?」柴榮含笑說道:「先生,孤久聞你陰陽有準,休咎無差,乃世之高士,自恨無緣常相會晤。今日仙師降臨,天緣相會,孤實有事相求,願聞區劃,先生若推辭不坐,孤家也不好啟口了,還請先生坐了,好待請教。」
  苗光義不敢再辭,朝上謝了一聲,就位坐下,口稱:「千歲所言心事,莫非為著趙公子,朝廷不肯頒赦,要問貧道的吉凶麼?」柴榮聽說,心下訝然,想他推算多靈,今日果然應驗。將椅兒移過,執了光義的手,說道:「妙算先生,你早知孤家的心事,一定陰陽有準了。煩你與孤細細推尋,決斷其中就裏,若得二弟無事,孤家決當重謝。」光義躬身答道:「千歲且請寬心,趙公子月令低微,將星不利,有這幾日薄災,等他災退,自然無事。」柴榮道:「祇不知災星幾時可退?先生與孤說個明白,免得孤家憂愁無盡也。」光義道:「千歲,想那陰陽的道理,無盡無窮,變幻莫測,其中的精微奧妙,有非可以言語形容者。大略人生於天地之間,總然扭不過命中八字。陰陽五行,造化機關,誰能轉扼?屈伸理數,要在順循。彼夫勉強行為,矯揉乖戾,徒益其禍耳,豈樂天知命之士哉,即趙公子目下命中不順,亦是理數當然,命運所定,千歲縱焦勞百出,恐亦無補於事。雖無不測之虞,而亦不能驟然安妥,等待災退難滿,自有機會。千歲今日下問幾時災退,貧道不說,千歲決不放心,貧道若說了時,又恐洩漏天機,得罪於鬼神,必遭譴責,於千歲亦有所不利。然貧道受千歲禮遇之隆,雖不敢不說,亦不敢全說,祇好略露一二,以見凡事多有定數也。但祇可千歲一人相聞,不可使第二人知,庶合露而不露之意。」說罷,立起身來,附了柴榮之耳,低低說道:「如此這般,方得趙公子免其大禍,而亦可永息外鎮之患矣。」柴榮聽說,將信將疑,沉吟未決。光義道:「千歲不必狐疑,但當靜候,不消六日,管教便見分曉也。」
  柴榮依言,遂差人往朝中打聽消息。一面分付排宴款待,就留住苗光義在王府,早晚盤桓。一連過了四日,不見動靜。到了第五日,打聽的差人前來回報:「啟千歲爺,今日朝中有各鎮諸侯差官到來,上表稱賀,惟有潼關高行周不見有本。」柴榮聽報,暗暗稱奇:「苗光義果是陰陽有準,推斷無差。」叫聲:「先生,數雖應了,祇恐孤家進朝,此事做不來,如何處置?」光義道:「理數已定,千歲放心做去,自有能人保本,決無妨害。快去快去。」
  柴榮聽了,分付當值的備馬,遂別了匡胤等眾人,忙忙上馬,出了王府,穿街過巷,來至五鳳樓,進了東華門,下馬而行。走過九間殿,又過了分宮樓,至內宮候旨。正值周主在宮看那各鎮諸侯稱賀的表章,翻來翻去,不見有金斗潼關高行周的賀表,心下又怒又懼──怒的怒他不來上表,畢竟有不臣之心,欺藐君上,懼的懼他既不賓服,一定有謀反之意,想他智勇兼全,名聞天下,滑州之戰,幾乎喪膽,他若舉兵而來,誰能抵敵?因此懷憂。正在思想,見有宮官跪下奏道:「啟萬歲爺、國母娘娘,晉王千歲在宮門外候旨。」柴娘娘道:「快宣他進來。」宮官傳了旨意,柴榮進宮朝拜請安,平身賜坐。柴娘娘道:「我兒,你病體可好了麼?」柴榮道:「臣兒還未痊可。」柴娘娘道:「你病尚未愈,進宮來有何事?」柴榮道:「臣兒一則進宮問安,二則有樁大事,要奏知父王。」周主道:「王兒有甚大事?奏與我知。」柴榮道:「臣兒遵旨養病,適有報馬報稱,潼關高行周招兵買馬,積草屯糧,不日兵上汴梁,聲言要與漢主報讎,為此臣兒帶病來奏,望父王早為定奪。」周主聞奏大驚道:「怪道這賊不來上表,原來果有反叛之心,如何區處?」柴榮又奏道:「那高行周與臣兒有不共戴天之讎,銜恨已久,因他父子驍勇無敵,不能與先人報讎雪恨。如今老賊操兵練將,要上汴京,聲勢甚大,難與為敵。依臣兒之見,父王即當命將興師,往彼問罪,先聲所至,可以不戰而定,所謂先發制人,易與為力之道耳。」周主道:「王兒所奏甚當,但諸將之中,誰可領兵當此大任?汝試擇焉。」
  柴榮道:「臣兒聞欺敵者敗,怯敵者亡。今觀在朝諸將,皆非高行周之敵,蓋有滑州之役,恐其懼怯而僨敗也。」周主道:「似此誰人可使?」柴榮道:「臣兒保舉一人,堪稱此職,決能與父王分憂,可望成功。」周主道:「汝保何人?」柴榮道:「臣兒所保之人,乃當今之豪傑,舉世之英雄,恐父王不肯開恩,赦彼罪名耳。」周主聽罷,微微笑道:「王兒,你今所奏,莫非有心要保那紅臉賊麼?這卻萬萬不能。」柴榮復奏道:「父王,那趙匡胤刀槍精通,弓馬嫻熟,有大將之才,堪為國家之用,父王命之為將,領兵前去,若匡胤無能,死於高賊之手,就如殺他一般,可消父王之怒矣,若匡胤此去得能擒拿老賊,一來便與國家除了大害,免其後患,二來可報臣兒先人之讎,更可使匡胤將功折罪。此一舉而兩得,公私兼盡之策也,望父王依允。」周主聽奏,沉想了一回,說道:「王兒且退,明日早朝,再當定議。」柴榮總不肯退,祇是苦切相求,委曲陳奏。當不得柴娘娘又在旁邊攛掇,說道:「社稷為重,隱忿宜輕。陛下還該赦趙匡胤之罪,命他領兵速上潼關,剿除叛逆為是。」柴娘娘這兩句話,又把周主要殺匡胤之心,已減去了八九,說道:「明日候旨。」
  柴榮謝恩回宮,回至王府,見了眾人,把這話說了一遍。眾人驚喜交集,說道:「雖蒙大哥這番回天之力,皇心轉移,究竟不知明日凶吉何如。」柴榮道:「不妨,皇上已有允許之意,諒無翻變,設或不然,愚兄願以微命殉之,豈敢偷生於人世耶?」苗光義道:「殿下勿憂,諸公亦請放心,理數已定,明日包管無事。」眾人將信將疑,不敢多說。看那匡胤歡笑自如,絕無驚憂之態。當時柴榮分付備酒,排設於書房之中。現在七人,序次坐下,閑談今古,共飲醇醪。祇因未判吉凶,藉此以為解悶消愁而已。正是:
  一事未經言下決,數杯且盡眼前歡。
  次日,周主駕設早朝,受文武百官朝拜。周主問道:「今潼關高行周不遣官上表,陰蓄不臣之心,指日兵上汴京,汝等眾卿,有何良策,以助寡人?」言未已,有晉王柴榮上殿山呼,保奏趙匡胤為將,領兵征剿潼關,必能建績。周主道:「朕的強兵猛將,亦復不少,王兒何苦一心保他?且這賊乃朕之讎人,朕若誤用為將,倘彼生變,不幾自造其威乎?此奏未妥,難以施行。」祇見樞密院王朴上殿,進禮稱臣,叫聲:「陛下,晉王所奏甚是。陛下暫赦趙匡胤之罪,命他帶罪立功,祇許領兵三千,刻日上潼關擒拿高行周,得勝還朝,將功折罪,若有失機,兩罪俱發,總然不出陛下之所算也。」周主道:「倘趙匡胤此去,半途生變,反投高行周,便自如虎添翼,愈益其敵,此事怎了?」王朴道:「臣朴願保匡胤立功,決不反投高行周,倘若有變,臣甘抵罪。」周主道:「既先生所奏,與王兒相合,諒是無妨,朕當允議。」遂在龍案之上,親寫了一道旨意付與。晉王柴榮與王朴各各謝恩。周主駕退回宮,文武各散。那王朴是個能人,善曉陰陽,算定匡胤此去,路上自有收留人馬,不必多付,所以祇奏三千,若奏多了,周主心疑,便不能救了,況高行周雖然威鎮潼關,父子梟勇無敵,手下雄兵十萬,戰將極多,其如壽命不長,難存於人世,匡胤此去,適逢其會,便可成功。閑話休提。
  祇說當時柴榮領了旨意,回府見了眾人,先與匡胤恭喜過了,然後將旨意開讀,祇見上面有兩句:「領兵三千,速上潼關擒高行周,回京定奪。」祇唬得柴榮面如土色,舉止無措,一把扯住了苗光義說道:「先生,二弟雖然赦了,那旨意上祇付三千人馬,前去征剿。據孤家看來,此去祇有輸,沒有贏。那高行周排兵布陣,引誘埋伏,件件皆精,況其子高懷德勇冠三軍,萬夫莫敵。孤家前在滑州,與他打過幾仗,被他鞭打史彥超,槍傷王峻,殺死人馬無算。這般利害,人所共知。今二弟雖是英雄,祇叫他匹馬單槍,如何去得?孤家於心不安。不知先生有甚良策?」苗光義道:「理數已定,千歲何必多慮?況貧道已先說過,時來運來,趙公子從此以後,大運亨通,該與王家出力,建立功勛。此去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到那裏福至心靈,災消晦退,正是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千歲但當靜以待之,方信貧道之言不謬也。」柴榮道:「先生言雖容易,其如孤心終不能安,奈何?」光義道:「貧道有一譬喻,當為千歲言之,其疑可立決矣。」柴榮拱手請教。苗光義從容分說出來,有分教──歷年嘍卒,盡為帳下雄兵。前代良臣,頓作冥中厲鬼。正是:
  饒君總有沖天志,難出其中玄妙機。
畢竟苗光義說甚譬喻,且看下回自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1:01:14

第四十四回     宋太祖帶罪提兵 杜二公挈眾歸款



  詞曰:
  遊子歸鄉,未得晨昏定省。時當非患,此身幾入阱。為有不臣,用是立功邊境。風塵士馬,旌旗影影。
  路接英豪,添助軍容盛景。初來鴻運,抵掌同酬慶。天假良緣,更值乘龍欣幸。克成懋績,纔揚本領。
        右調《傳言玉女》
  話說柴榮見匡胤罪雖赦了,但周主祇發三千人馬,要他上潼關擒拿高行周,將功贖罪,心中不勝驚懼,向苗光義求問計策。光義道:「千歲何必多慮?凡事有興有敗,數理所該,莫可勉強,憑你好漢英雄,都扭不過天象。即如那諸葛孔明,具內聖外王之學,有神出鬼沒之機,鞠躬盡瘁,難脫秋風五丈原。項羽有拔山之勇,舉鼎之能,喑啞叱吒,千人自廢,一朝勢去,自刎烏江。古來多少英雄良將,機逢勢盛多興旺,運退時衰沒主張。貧道夜觀乾象,見高行周命星昏慘,惶惶欲墜,料他不久於世,已是無能。今趙公子但當鼓勇前去,相機而行,不過兩月之內,高行周一定身亡,而公子能建不世之功也。」光義說到了這一句,祇見匡胤在旁哼哼冷笑,叫聲:「苗光義,你這牛鼻子的道人,你自恃其能,說這許多謊話,恁的天花亂墜,惑亂人心。我此去得勝回來便罷,若不得勝,不把你腿筋兒打斷,我也不姓了趙。」苗光義聽說,亦大笑道:「趙公子,你聰明了一世,懵懂在一時。你此去若應了貧道之言,殺了高行周,得勝回朝,那時莫說要打貧道不好下手,祇怕還要重謝貧道哩,若殺不得高行周,自己性命已喪潼關,怎能回來把貧道的腿筋打斷?公子但請放心前去,自可成功。貧道祇在王府等候捷音,奉陪賀功筵席。況且別人領兵去,還割不下高行周首級,公子你與他是前世冤家,今生對頭,一定不移之理,無用多慮。」匡胤聽了,便不言語,暗想:「高行周祖傳花槍,人不能敵,乃是天下聞名的好漢,鐵槍王彥章尚且喪在他手,何況於我?我如今也顧不得了,為人在世,豈可貪生怕死,束手自斃?譬如得罪而死,死之無名,不若戰死沙場,名傳後世。」主意定了,叫聲:「大哥,快去挑選人馬,小弟明日就要起身,那怕高行周有三頭六臂,與他拼一拼,除死方休!」柴榮聽言大喜,即刻往教場點選三千精壯人馬,付與匡胤。
  匡胤將人馬駐扎定了,回家來辭別父母。祇見趙弘殷默然無語,面上生嗔。杜夫人終是姑息,見了匡胤,眼中流下淚來,叫道:「我兒,你回來了麼?」匡胤道:「正是,孩兒回來了。」那趙弘殷疼在心頭,惱在臉上,用手指道:「不肖子,我幾次三番叫你休要惹禍,饒了我兩口兒老命,你偏偏不聽,連次招災,帶累父母擔憂受怕,今日還要你來做甚?快些出去,莫要在此。」匡胤道:「爹爹母親,周天子雖然赦了孩兒的罪,卻叫孩兒帶罪提兵,刻日上潼關擒拿高行周回來,將功折罪,明日就要起身。為此,前來拜別父母。」杜夫人聞言,放聲大哭。那趙老爺雖然惱怒在心,聽說周主命他上潼關剿拿高行周,明日就要起兵,祇唬得泥丸宮失了三魂,涌泉穴走了七魄,免不得眼中也便流淚起來,叫道:「匡胤我的兒,我空養了你一場,你此去兵上潼關,凶多吉少,祇怕今日一見,以後再不能會面了。」說罷,哽咽淒楚,不住咨嗟。匡胤道:「爹爹,那高行周不過也是一個人,須不是三頭六臂,直恁如此怕他?」趙弘殷喝聲:「咄!畜生胡說!那高行周深明韜略,善曉天文,行兵如孫子,擺陣似太公,一條槍傳名無敵,馬前課能斷吉凶,聞風知勝負,嗅土曉輸贏。你這冤家分明是小螞蚱行嫌路窄,雛鷹初舞恨天低,你豈是他的敵手?惟有送死而已。我今沒有別說,祇有幾句要言分付你,你兵上潼關,須要牢牢緊記,依我而行,或者性命可保,重回故土。你當聽著:
  沿路休傷百姓,天晚先要安營。
  拔營須看日出,安營貴在康平。
  夤夜當防劫寨,傳更分外嚴明。
  低處須防放水,窄處防火攻營。
  出兵須看黃道日,打仗還宜佔上風。
  追將提防埋伏計,回營準備後來攻。
  行周詭計多莫測,善於引誘挫人鋒。
  勝敗雖然難預定,聽天由命賴神聰。
此乃行兵要訣,汝當緊記而行,切勿自恃血氣之勇,誤了大事。」
  匡胤受命訖,即叫道:「爹爹母親,孩兒此去,多祇半年,少祇四月,自然得勝還朝,無煩二親挂念。孩兒皇命在身,不敢久留,就此拜別。」說罷,叩了四個頭,辭別父母。那杜夫人放聲大哭,扯住了匡胤,難解難分,真是生離死別,人間最苦之事。那趙弘殷叫聲:「夫人,你也不必悲傷,孩兒身負大任,不宜阻隔,待他去罷。」夫人聽說,祇得放了手。
  匡胤流淚辭別過了,舉步到後房,來別妻子。那賀金蟬聽得丈夫出兵遠去,心下十分憂愁,正見匡胤進來,連忙接至房中,見禮坐下。金蟬道:「丈夫,聞知朝廷赦了罪名,又要提兵遠出,使妾不勝驚恐。此去但願神明相佑,早早奏凱回兵,妾願頂禮三光,酬恩家廟。」匡胤道:「賢妻不須多慮,卑人進來,因有一事相囑,那堂上雙親年老,早晚侍奉,全仗賢妻勤勞照應。」賀金蟬道:「此乃賤妾分內之事,不必叮囑。」說罷,夫妻同出房門,來至廳前,金蟬住步。
  匡胤別了妻房,又往堂上重辭父母。見了匡義,一手執住,叫聲:「兄弟,為兄此去,兵上潼關,凶多吉少,倘然身喪高行周之手,祇愁父母年高,仗你孝養。嫂嫂年輕,叫他嫁人,免得終身不了。」匡義聽言,滿眼流淚,叫道:「哥哥放心前去,但願逢凶化吉,改禍成祥。」說罷,送出大門。
  匡胤上馬,來至王府,已是下午時分。柴榮預備餞行酒席,擺在書房,專待匡胤進來坐席。當時柴榮、匡胤、鄭恩、張光遠、羅彥威、趙普六人,依次而坐,惟苗光義不用葷饌,另外設一素席。彼此舉觴共飲,執箸同餐,席間又說了許多行兵的說話。看看天晚,又飲了一回,方纔撤席,各自安歇。
  次日,匡胤辭別眾人,帶領那三千人馬,同了鄭恩,發炮起行,出了汴梁城,望潼關大路而走。路過昆明山,收了董龍董虎,得了嘍囉兵八千,共有一萬一千人馬,合兵一處而行。於路又從張家莊經過,知得張太公已死,匡胤便令從軍準備祭禮,往靈前祭奠一番,以盡子婿之禮。奈張太公在日,有了偌大家私,並無子息,更無宗族親黨。匡胤即時叫齊了奴僕家童,擇了一個忠厚老成的管家,叫他掌管田園,主奉祭祀,餘人不許侵凌玩忽,都要勤儉遵依。眾家人遵命而退。匡胤分遣已定,即便起身,率兵望前而進。有詩證之:
  董家無敵八千兵,向化從行軍令明。
  更有多財絕裔者,選能主事合公平。
  大軍在路,浩浩蕩蕩,望潼關進發,於路不犯秋毫。正行之間,有探馬報道:「前有高山阻路,大兵不可前行。」匡胤聽報,傳令安下營寨,問向導官道:「前面這山叫甚名兒?」那趙匡胤帶罪領兵,周主尚未封職,手下眾人不好稱他老爺,又不好稱他元帥,祇得稱呼一聲主爺,其意以為領兵之主而已。當時向導官稟復,尊稱一聲:「主爺,前面這座山,名為太行山,極是高絕險峻的去處。」匡胤聽說是太行山,想道:「母舅杜二公在山上,稱為抹穀大王,不知近來行止如何?我何不上去相會一遭,便見分曉。」遂謂鄭恩道:「三弟,這山上乃是我母舅在上駐扎,手下兵馬極多,你可與二董將軍守住營寨,待愚兄上山去,與他借些人馬,湊聚大隊,好上潼關與高行周對壘。」鄭恩應諾,便與董龍董虎看守營盤。匡胤獨自一個空身上馬出營,進了山口,隨馬緩緩上山。但見那太行山恁的十分景致,但見:
  松柏秀參天,澗溪流逝連。
  獐豝隨往返,麋鹿任遊閑。
  狡兔營三窟,豺狼縱一煙。
  仙禽飛似舞,鸚鵡巧能言。
  最愛泉中物,皎然似雪練。
  此時正當中秋天氣,草木猶青,山卉尚艷,山景有色,令人賞玩不置。匡胤正看之間,聽得鑼聲響處,見盤道上有數十個嘍囉,要把擂木打下山來。匡胤著急,慌忙喊叫道:「你等嘍兵,休要打下!快去報與抹穀大王知道,說有東京趙公子到來,要求相見。」那嘍囉望下看來,見匡胤頭上紅扎巾,身穿綠戰袍,面如重棗,鬚似鋼針,坐著那火塊般的赤馬,體高調良,越顯得匡胤人材異特,相貌魁偉,又是認得寨主,不知甚麼來歷,不敢怠慢,飛奔上山,至分金亭前跪下稟道:「啟大王爺,山下來了一個紅臉大漢,單人獨騎,口稱東京城內的趙公子,要見三大王的。請令定奪。」杜二公聽報,便對威山大王巡山太保說道:「這來的公子,就是小弟的舍甥,名叫匡胤,表字元朗。為人極有仁義,他在關西五路,算得一條好漢。今日前來,定有緣故。敢屈二位山主同小弟下山,接他上來,問他因甚到此,倘若無事,便好盤桓。不知二位寨主意下何如?」巡山太保道:「賢弟,你去年在千家店抹穀之時,把你打了一頓的,可就是這位令甥麼?」杜二公笑道:「實不相瞞,小弟見教的,正是這位賢甥。」巡山太保道:「怪道要我們同去接他,原來是賢弟的上風,我們自然該去。」威山大王道:「愚兄久聞令甥是位英雄豪傑,去年賢弟被打時,愚兄就要接他上山。不道他恁早去了,不能相會,此心常自怏怏。天幸今日到來,正愜予懷,禮該相接。」遂分付嘍囉大開寨門,灑掃迎候。三位大王齊下山去,把匡胤迎接上山,至廳上見禮已畢,各各坐下。
  先是匡胤與杜二公敘了些甥舅的話頭,然後動問二位寨主尊姓貴表。那趙匡胤乃是九朝八帝班頭,天大的福分,又是鴻運初來,暗裏能夠致人恭敬。當時問得這一聲,那二位大王便躬身立起。威山大王道:「公子,在下姓李名通。這是義弟,姓周名霸。俱是涿州人氏。因與勢家有讎,一時忿怒,行凶打死了人,奈官司逼迫,無處安身,祇得逃到此山,權為落草,祇圖苟且存身,實非中心所願。」匡胤道:「原來二位寨主多是英雄好漢,有此本領。可惜埋沒於綠林之中,誠美玉韞藏,明珠蒙滓。今趙某不才,奉旨提兵,上潼關剿除叛逆,大兵現在山下駐扎,因慕二位寨主英名,謹來晉謁。二位若肯棄邪歸正,一同趙某前去立功,將生平志願,報效朝廷,博取富貴功名,耀祖榮宗,封妻蔭子,豈不美哉?如若安心落草,恐非終身事業。未識二位寨主尊意以為何如?」那李通周霸聽了這番勸諭之言,不覺鼓動了壯年志氣,撥開了陰晦烏雲,心中如雪亮一般,又感激,又歡喜,開言答道:「某等素有此心,因無路可進,故此權避山林。今蒙公子開諭,不棄我等鄙夫,願歸麾下,聽從指使,一同前去殺賊立功。」匡胤大喜道:「既承二位相許,明日就要起身。不知山寨裏有多少人馬?煩二位傳令於他,願去者去,不願去者聽其自便,不必相強。」二人領命,一面查點嘍兵,一面收拾糧草,又分付備酒在分金亭內款待匡胤。
  看看天色已晚,匡胤便要告別下山。杜二公用手扯住道:「賢甥且慢。自從你舊年別後,我把你外婆舅母表妹一同搬上山寨裏居住。我等兄弟三人名雖落草,實是替天行道,義取人財,倒也兵精糧足,靠天的十分興旺,皆出賢甥良言所致。但你外婆常常惦念你,可隨我進去看看,且過了一宵,明日下山罷。」匡胤聽說外婆舅母俱在山上,連忙立起身來,別了周李二位,隨了杜二公,來到後寨,拜見杜老太太與褚氏舅母。敘過了家常的話,褚氏便問:「外甥,你今從那裏來?」匡胤道:「甥兒從東京來,如今奉旨,兵上潼關,剿除叛逆,特來請母舅同行。」太太道:「我兒,你父母在家可好麼?」匡胤道:「俱備平安,祇是母親常念外婆母舅舅母,無由得見,以是為憂。」
  說話之間,褚氏又命丫鬟請出麗容小姐來,與匡胤相見了。那杜二公又設了酒席,款待匡胤。長幼序次坐下,麗容便要回房。褚氏道:「我兒,這是你姑娘之子,嫡親表兄,況是舊年見過一次,還要躲避怎的?可就在我肩下坐著,陪你哥哥飲一杯。」麗容不敢違命,祇得坐下。那匡胤前次相見,尚未細觀,不過略睹姿容,見其母女不同其貌,已是暗暗驚異。今日同在席上,留心偷覷,方覺嬌姿絕世,美貌無雙,乃天上之嫦娥,人間之艷麗也。有《臨江仙》一詞以贊之:
  柳葉眉彎新月,秋波盼兮傳神,芙蕖出水色嬌勻。安排碎白玉,映襯點朱唇。鑲嵌珍珠遍插戴,衣衫鮮艷層層,天然美貌一佳人。香醪遞口飲,春筍把杯擎。
  那杜麗容有西宮貴妃之福,雖然同在飲酒,不避嫌疑,然其舉止安敦,自有一般貞靜幽閑之度,所以匡胤見了,暗暗敬羨。當時至親五口兒飲至更深,杜二公纔命撤去殘席,起身送匡胤到西書房安歇,甥舅各道了珍重。
  杜二公回轉身來,同褚氏候太太睡了,然後回房。夫妻正要安睡,祇見丫鬟慌慌張張跑進房來報道:「二爺,不好了,西書房火發了!」這一聲報,登時把杜二公夫妻唬了一跳,即忙一同奔出房來,在書房中去看火。有分教──親上加親,運中行運。正是:
  旌旗到處人皆服,士馬臨城敵自休。
畢竟書房中怎的火發,且看下回自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1:01:43

第四十五回     杜二公納婿應運 高行周遣子歸鄉



  詞曰:
  軍旅盤桓山渚,憶念思千縷。不作孤鴻去,假良緣,長者許,紅線聯翠羽。欣相聚,擬作休征,功遍宇。旌旗到處,磨厲以須自裕。誰實矜張,勢殺徒遺淒楚。已是天涯多間阻,回顧斜陽,且待後舉。
        右調《隔浦蓮》
  話說杜二公送趙匡胤到西書房安歇了,復回身來,候母親睡了,然後夫妻回房。正要寬衣,見有丫鬟來報,西書房火起。杜二公驚得心慌意亂,開門不迭,拉了褚氏,急忙忙奔至書房門首,那裏見有半星的火影兒?祇見一塊紅光罩住在書房屋頂上。夫妻各向門縫裏張看得親切,祇見匡胤睡在床上,安安靜靜,那頂門透出一條赤色真龍,口中不住的在那裏吞吐火焰。二人不敢出聲,看了一回,悄步轉身,回頭看那屋上的紅光,兀是像火發的無異,心下各自驚奇,又是歡喜。回至房中,分付丫鬟,不許到西書房去驚動大爺的安寢。
  夫妻二人坐下,沉想了一回,褚氏開口道:「當家的,我看趙家外甥頂現真龍,必定後來有皇帝之分。」杜二公點頭道:「賢妻,我一向要對你說,祇因山寨事煩,不曾與你知道。舊年在中秋節後,有一道人叫做苗光義,他上山來與我相面,原說我家的外甥是個真命之主,叫我招聚兵馬,積聚糧儲,日後助他成事,我尚未信。不想今夜目睹其兆,果應他言,此子後來必為天子無疑了。但此事祇可你知我知,不宜洩漏。」褚氏道:「說也奇怪,我昨夜睡到三更,得了一夢,夢見一個道裝的白鬚老人,手內拿了一本簿子,含著笑臉,對我說道:『你女兒麗容有后妃之福,須要加意撫他。當記真龍出現,便是貴婿。』那時我對他說道:『我們乃綠林之輩,生的女兒焉能有后妃之分。』那老人道:『你若不信,可隨我來,與你一個證見。』我夢中便跟了他走。走到一個去處,見有許多高大的宮院,都是金裝玉砌,分外齊整,那宮裏的擺設富豪,從來不曾見的。又見兩旁立著許多綵女,中間坐著一位宮裝打扮的美人,甚是華麗。當家的,你道中間坐的是誰?」杜二公道:「賢妻,你做的夢,我怎的知道是誰?」
  褚氏道:「卻不是別人,原來就是我的女兒。其時我見了女兒,想他怎麼到得此地?正要進去問他,不道被你一個翻身,把這骨朵兒雙足登了我的肩窩,驚了醒來,正聽得外面嘍囉纔打四鼓。你道這夢奇也不奇?」杜二公呵呵的笑道:「這夢做得果奇,祇是可惜我翻的身兒不好,驚醒了你,累你不得問明女兒,也同在那裏享福。這都是我的足兒無禮,你當問他一個大大罪名。」褚氏聽罷,也笑將起來,啐了一聲道:「你還要說這趣話,我想昨夜做的夢,與今日見的真龍,他兩下莫非果有姻緣之分?我們到了明日,何不把女兒當面許了他,他日後做了皇帝,我與你怕不是個國丈皇親?也得個下半世威顯些兒。」杜二公道:「聞得外甥在東京已做過親了,怎好又把女兒許他。」褚氏道:「原來你是個呆子。那皇帝家有三宮六院,富貴家有三妻四妾。日後正宮雖然沒分,我女兒偏宮是一定有的,你怎麼說出這呆話?」杜二公道:「賢妻莫要性急,我本早有此心,猶恐你說的不真,故此假言以試耳。既然你我同心,明日便請母親說合便了。」褚氏大喜道:「這便纔是。」於是夫妻商議已定,睡了一宵。
  到了明日,夫妻起來。同到太太房中說知此事。太太大喜,便叫丫鬟到西書房去請公子進來。丫鬟答應一聲,往外便走,去不多時,已把匡胤請了進來。匡胤先請了安,然後問道:「外婆,呼喚孫兒,有何分付?」太太道:「我請你進來,別無他事,因有一言與你商量,祇是你要依的。」匡胤道:「外婆有甚話講,孫兒無有不依。」太太道:「我兒,祇因你母舅尚未有子,祇有表妹,年當十五,意欲招你為婿,你莫要違了他的美意。」匡胤道:「原來如此。祇是孫兒有過了親事,外婆所知,怎敢再屈表妹?」太太道:「你這孩子,原來也是糊涂,你難道不曉得皇帝家有三宮六院,富貴家有一妻二妾,何況於你,這是你母舅舅母愛你,故把表妹相許,他倒肯了,你倒不肯!」匡胤道:「非是孫兒敢於違命,一則不得父母之命,二則軍務在身,怎敢及於私事。但蒙二位大人錯愛,且待班師之日,稟過了父母,然後下聘。」褚氏猶恐走脫了這個皇帝女婿,即便說道:「甥舅至親,等甚麼父母之命,誰耐煩到班師之時,外婆做主,也不消甚麼聘禮,你祇消留下一物為定,便是無改無更的了。」匡胤道:「舅母雖如此說,但甥兒奉旨提兵,身邊並無一物,奈何?」褚氏聽說,把眼兒望著匡胤周身的睃,見匡胤身上有一個玉鴛鴦,即便伸手過去,摘了下來,執在手中一看,說道:「就是他罷。」杜麗容該有西宮之福,又值褚氏有心配他,自然易於玉成其事也。有詩為證:
  偶然濃睡現真龍,觸起三更夢裏容。
  意決心專誠作合,姻緣何論水山重。
  當下匡胤辭別了外婆舅母,同杜二公出來至廳上。與李通周霸相見了。李通分付安排早飯,大家用了。然後點撥人馬,選了五千精兵,跟隨匡胤下山。其餘不願去的,都在山上,仍舊守把巡邏。其山寨事務,交與褚氏掌管。李通分撥已定,便同周霸杜二公領了五千人馬,隨匡胤一起下山,來至大營,合兵一處,共有一萬六千人馬。三將又與鄭恩二董各各相見。匡胤傳令,放炮起行,大軍竟望潼關大路而來。此言慢表。
  卻說高行周自從滑州回兵,到了潼關,心神不定,帶病在身,終日在帥府靜養。公子懷德侍奉伏事,寸步不離。一應大小政務,悉委副帥岳元福掌管。當時不上三個月日,得報郭威兵破汴梁,逼死漢主,已經踐位東京,更改年號。高行周聞了此報,默然不語。又過了幾日,周主詔書頒行天下,凡是外鎮諸侯,皆要上表稱臣,加官進祿。若有抗違不遵旨意,即以謀逆定罪。高行周看了詔書,心中火起,怒髮衝冠,罵一聲:「老賊!你弒逆君上,篡奪天位,身負彌天大罪,還敢放肆藐視天下諸侯,你富貴眼前,罵名萬代。我高行周受了漢主爵祿,不能與主報讎,已為不忠,怎敢改變初心,稱臣於篡賊,有玷我平昔威名。」高行周說到此處,不覺怒氣填胸,登時發暈。老夫人與公子見了,心下著忙,即便兩下攙扶住了,急令丫鬟取湯水灌下。高行周暈去有半個時辰,方纔漸漸甦醒,長嘆一聲,說道:「我欲兵上東京,與主報讎,怎奈劉主洪福已盡,老賊當興,恐不能扭轉天心,徒然損將折兵,終為無補。如我不去討賊,不惟遺笑於天下諸侯,又恐日後史筆流傳,說我高行周枉為一世之英雄,畏刀避箭,尸位素餐,既不能與主報讎,復不能盡忠死節,豈是為臣之理。」左思右想,總然想不出半籌計策。此時心神昏聵,主意全無,祇得和衣睡在榻上,閉目凝思。
  彼時又過了幾日,忽然想道:「我高行周總是無能,到了這個時勢,還要想甚麼計,尋甚麼策?既是食人之祿,但當盡己之心,纔是做臣子的道理。但吾盡吾心,理上該當。祇孩兒懷德,他尚年幼,況未受職,如何也叫他遭其無辜?我不如打發他母子回轉山東,務農過日,也可延高氏一脈,一則全了吾威名大節,二則不致覆滅宗嗣。」主意已定,開口叫聲:「懷德,為父的食了漢主之祿,雖君不在,理該為國守土。但天意已定,也不必說了。總之有死而已。祇是你未受君恩,在此無益,你可收拾行裝,同你母親回到山東祖基居住,自耕自食,也可過日。日後倘得你兄弟回來,須是和睦友愛,孝養汝母,以盡天年,就如事為父無異了。」原來高行周所生二子,長名懷德,次為懷亮。那懷亮自幼失散,未見蹤跡。當時懷德稟道:「爹爹既要保守潼關,為漢主復讎,孩兒理當在此,添助一臂之力,怎麼倒叫孩兒同了母親回歸鄉井起來?況爹爹抱病未痊,尚宜調養,若孩兒去了,誰人侍奉?在爹爹未免舉目無親,於孩兒失了人子之分。此事恐有未便,還請爹爹三思。」行周道:「吾兒,你言雖有理,但大義未明,皆由你年幼未學之故。為父的為君守土,乃為盡忠。汝為子的不背父言,便是大孝。今我病雖未痊,諒無妨害,即如郭威,料他也不敢提兵犯境,自取敗亡。我意已定,汝不必多言,快須收拾前去。」懷德見父意已決,不敢有違,祇得收抬行裝,備下車馬。次日,辭別了行周,出帥府上路,夫人乘車,懷德坐馬,母子二人,竟望山東進發。按下不提。
  單說高行周自從打發他母子去後,又過了幾日。這日正在後堂門坐,打算保土復讎之策。忽聽關外炮響連天,早有探子報進府來:「啟帥爺,今有周主差點人馬,來征潼關,現在城外安營。請令定奪。」高行周聽報,默然不語,想那周主那有能人?並無戰將,興此無益之兵,自討其死。分付左右賞了探子,回歸汛地。不一時連有兩次報進府來,祇激得高行周咬牙切齒,怒目揚眉,指定了汴梁罵道:「郭威的篡賊!你安敢欺我有病,發兵前來犯我城郭,藐我英名!常言道虎瘦雄身在。老賊啊,你此番錯認定盤星,打算差了主意,祇怕你整兵而來,片甲無回。」遂傳令出去:「關上添兵把守,晝夜巡邏,不許懈怠。又要多備灰瓶石子,防他攻城。待計議定了,出兵殺賊。」中軍官答應一聲,領兵去了。高行周又差探事人,暗暗出城打聽那領兵的是何人,叫甚名字。探事人得令,潛出城去,打聽明白,進城已是天晚,忙進帥府回稟道:「啟元帥,那領兵官本身尚無官職,乃是漢主殿前都指揮趙弘殷的大公子,名叫匡胤。打探的確,謹來稟復。」
  高行周聽了領兵的是趙匡胤,不覺吃了一驚。那高行周乃當世一員虎將,出兵會陣,不知見過了多少能人,怎麼今日聽了趙匡胤領兵,便心內吃驚?祇因高行周又有一件絕技,甚是驚人,乃是麻衣神相。少年時熟習其法,研究精微,不拘誰人,經他看過,便曉得生來壽夭,一世榮枯,相法如神,從無不準之理。又是與趙弘殷同為一殿之臣,也曾見過匡胤,看他有帝皇之福,具大貴之相,所以聞了他領兵,心下吃驚。當時發遣探事人出去之後,悶坐後堂,低頭思想:「若是別人領兵,那裏在我心上?誰知是他前來,他命大福長,與他會陣,必有損將折兵之禍,斷難取勝。這般看來,果是天意該當滅我,所以領兵的遇了大貴之人,正值我患病不能征戰,如之奈何?」短嘆長吁,並無一策。到了晚上,秉燭進房,睡臥不安,心神撩亂。側耳聽那更鼓,正打三更。披衣起來,步出房門,至天井中,抬頭觀看天象。祇見明星朗朗,正照周營。自家主星,慘淡無光,搖搖欲墜。心中一驚,氣往上沖,被那金風逼體,冷汗淋身,不覺一時眼昏頭暈,站立不住,急將身軀靠在欄杆之上,靜息片時,方纔心定神安。便叫答應的人攙扶進房,眠在軟榻之上,閉目靜養。正是:
  運至人欽吾,時衰我懼人。
  我非真懼彼,彼自有驚人。
  卻說匡胤人馬到了潼關,安下營寨,準備次日交戰。不想連過了十日,並不見城中發出一兵一將,心下甚是疑惑,打發細作人暗暗的往四處探聽,恐高行周暗調人馬出城,安排姦計。細作打聽的實,回報各處都無動靜,匡胤方始安心。欲要選兵攻打,無奈路窄難行,徒然費力。因這潼關乃是陝西河南山西三省交界之地,路道狹窄,不便攻圍,所以叫做雞鳴三省,金斗潼關,一人把守,萬夫難入,乃是一個險要的去處。
  匡胤見攻打不便,又不見高行周出城會戰,心中焦燥起來,便罵道:「苗光義這牛鼻子的道人,他在王府中恁般胡言亂語,說我運至時來,逢凶化吉,又說我兵上潼關,便能戰勝,怎麼到此已有十餘日,不見高行周的兵馬出來?這不是他隨口謊言,騙人之局麼?」鄭恩道:「二哥,你不要性急,那口靈的苗先生,算來絲毫兒都是有準,樂子極歡喜他,怎麼你卻罵他?你且安心等待他幾日,自然還你應驗。」匡胤道:「三弟,你便不知事勢,這行兵之道,貴乎神速,若遷延時日,不惟我兵懈怠,且使賊人設策,必敗之理也,如何等待得他?」鄭恩道:「樂子也不管等他不等他,祇勸你看管人馬,酒也有得喝,肉也有得吃,樂子和你趁這機會,便多住幾時,卻不快活?祇管要想回去做甚?你若回去,祇怕那個郭威驢球入的,又要殺你哩。」匡胤道:「你莫要說這呆話。為今之計,須當打量與他會戰,或者上天默佑,便可成功。但高行周閉關不出,延挨時日,倘我兵糧草不繼,那時如何處置?必須罵他出來,方好交戰。」鄭恩道:「二哥,你要高行周出來,這也不難,樂子自有方法。」匡胤道:「兄弟,你有甚方法可使高行周出來會我?」鄭恩道:「二哥,你難道忘了麼?前日野雞林叫韓通的法兒,虧了樂子一頓的痛罵,纔得這驢球入的出來。今日叫高行周,也要用此法兒,自然他出來會你。」匡胤道:「既如此,即煩賢弟走一遭便好。」鄭恩笑道:「這個自然,這法兒除了樂子,別個也做不來。」
  說罷,提了酸棗棍,跨上一匹黑色馬,奔至關下,高聲叫罵。關上守把的軍士見了,飛風報進帥府。那高行周祇因心下憂疑,病體沉重,不能領兵出敵,祇得分付軍士用心守把,莫去理他,且待病愈,然後計議出兵。因此,鄭恩在關外叫罵了一日,並無動靜,空自回營。一連罵了四五日,關上祇不理他。
  那高行周手下的將士,見主帥病勢沉重,不理軍情,關外周兵又是辱罵討戰,人人害怕,個個驚慌,即忙使人報進帥府。高行周不覺雄心猛烈,火性高沖,大叫一聲:「氣殺吾也!」分付左右,傳令開門,便要領兵出去會戰。有分教──計謀百出,難回已去之天心。力勇萬夫,怎敵當來之兵勢。正是:
  空存守土勤王志,應起捐軀報國心。
畢竟高行周怎的會戰,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1:02:12

第四十六回     高行周刎頸報國 趙匡胤克敵班師



  詩曰:
  將軍稟忠義,立志堪沖天。
  世事多不測,病逮膏肓間。
  猶將神課驗,睹之心駭然。
  帝子不相敵,執劍了殘年。
  遺書托孤子,意君能用賢。
  微功何足報,言念在黃泉。
  話說高行周身帶重疾,難理軍情,祇在府中靜養。一則等待自己病愈,出兵會戰,二則斂兵固守,以老周師,便易與為力。不期這日探子報進府來,說周兵在關外,連日百般辱罵,要元帥出去會他。不覺雄心猛烈,怒氣填胸,一時眼花頭暈,濁氣攻心,兩肋作痛,冷汗淋身,坐在軟榻之上,昏暈了半晌。睜開雙目,仰面長嘆,說道:「我高行周空做封疆大臣,枉受君上爵祿,不能盡忠剿賊,反被敵人相欺。」說到這裏,又是心頭火發,忿怒愈加,說道:「罷了!我不如帶病出兵,將這微軀決了生死,以報國恩罷。」分付左右傳令開門,整兵出戰。正要將身立起,步出堂去,不道又是一陣心痛昏暈,仍將身軀坐下,倒在榻上。左右見了如此光景,怎好把軍令亂傳,祇是侍立靜候。那高行周漸漸醒來,將身坐起。暗自想道:「自料病勢難痊,不能領兵會戰。懊悔自家毫無主意,不該把孩兒打發回鄉,以致病重,難守關城。眼看勢事已去,天意難回,如何是好?且使吾一世英名,歸於烏有,情實堪傷,此皆吾不明之故,以至於此。」於是連連嗟嘆,切切憂思。忽然想道:「吾且把神課一卜,看其事勢成敗,與自己結果何如,再作道理。」
  原來高行周、史建瑭、石敬瑭、王朴這四個人,都是金刀禪師徒弟,從幼習學兵法,熟練陣圖。那四人下山之時,金刀禪師於每人另傳一樁妙技,都是舉世無雙的。史建瑭傳的前定數、王朴乃是大六壬數、高行周授了馬前神課、石敬瑭習得一口金鎖飛抓百步之內能打將落馬。這四人都曉得天文地理,國運興衰。祇是高行周明白之人,燈臺不照自己,祇知漢運當盡,周祿該興,眼下已有真命出世,再不算到自己的吉凶禍福。今日身帶重病,又值兵臨城外,不能出敵,方纔想起了馬前神課,且算自己的終身休咎何如。便分付左右抬香案過來。家將一聲答應,便把香案端整,擺在居中。高行周緩緩立起身來,至香案前,虔誠焚香,家將攙扶跪下行禮,把八個金錢捧在手中,望空舉了三舉,祝告道:「奉啟無私關聖帝君漢壽亭侯,弟子高行周,行年五十四歲,六月十三日午時誕生,今為漢主祿盡,郭威奪位改年,稱帝東京,弟子不肯順賊,死守潼關,郭兵侵犯。奈弟子有病,不能出戰,不知身後歸著何如,伏求賜斷分明,若弟子得保善終,青龍降吉,該遭兵刃,白虎臨爻。」祝罷,將盒兒當當的搖了幾搖,把金錢傾在桌上,詳看爻象,乃是白虎當頭,喪門臨位。唬得高行周面如金紙,唇似靛青。令人抬過了香案,移步坐於軟榻之上,不住的唉聲嘆氣。那高行周命中注定不得善終,故神靈應感,昭示吉凶。
  行周因見卦象大凶,心中不悅,主意散亂,嘆口氣道:「命數已定,不得善終,倘然落在賊人之手,豈不有玷昔日之名。懊悔自己當日錯了主意,在滑州大戰,已殺得郭威將敗兵亡,無人抵敵,不該撤兵回來,縱他猖獗,理當奮身剿賊,捨死報君。怎麼的一錯再錯,又遣兒子歸家,弄得病重垂危,孤身無助,此皆我心明口明,主意不明,以致今日,祇是可惜我有千戰之勇,天使我有病不能征戰。祇是我運敗時衰,命該絕滅,故此子去賊來,諸般不遂。」思前想後,不覺日影歸西,月光東起。左右人役點上燈來。高行周頻頻嘆吁,不覺把心一橫,說道:「罷了,罷了!總是我高行周命該如此,大限到來,料難更變,心機費盡,諒也不濟了,還要思想甚麼。」遂分付左右人役各自退去,今晚不必在此隨侍。便提起筆來,寫了一封囑托的書,封裹好了,上面寫著:「高行周留書,付與趙公子開拆。」寫畢,看著山東,叫一聲夫人,又叫一聲孩兒:「我與你夫妻父子再難會面,若要重逢,除非夢裏相依。」遂伸手把腰下寶劍呼的一聲拔出鞘來,執在手中,指定汴梁,咬牙切齒,罵一聲:「郭彥威的篡賊,我生不能食汝之肉,死後定當啖汝之魂,想我高行周從十四歲上臨陣滅王彥章到今,不知會過了多少英雄上將,誰知今日這口寶劍做了我的對頭。」心中一酸,虎目中流下幾點淚來。忽又自己罵著自己道:「高行周這柔弱匹夫!你衝鋒打仗,槍尖上不知挑死了多少生靈,今日臨危,不逢好死,也是上天報應,分毫不爽,怎麼作此兒女之態。匹夫,祇許你殺人,不許人來殺你麼。你這般怕死,倘被手下人看見,豈不恥笑,祇落得一個柔弱之名?」此時起了猛烈之心,雙眼一睜,滴淚全無,殺心頓起,不知不覺的把劍一亮,虎腕一伸,將劍橫斜,湊著頸上,回手祇一勒,登時血染青鋒,魂歸地府。有詩嘆之:
  忠義生心氣凜然,孤身誓與此城連。
  怎知天不從人意,空使將軍命向泉。
  到了天明,有手下人進來伏侍,卻見元帥項吞寶劍,血染衣裳,坐在榻上,尸骸不倒,都是驚惶不迭,慌忙出來報知副元帥岳元福。那岳元福聽報大驚,帶領手下偏將,一齊至帥府來看,果見高行周自刎在榻,眾皆嘆惜。岳元福道:「列位將軍,今元帥已亡,潼關無主,我等將寡兵微,難與為敵,本協鎮愚意,不如權且投降,免了一郡生靈涂炭。況聞周天子寬宏大度,諒不見罪於我等也。不知眾位意下何如?」眾將聽言,一齊打拱,口稱:「岳大人所見,生民之福也,末將們焉敢不從?」岳元福見眾將已允,即時修下降書,令人開關,安備香花燈燭,自己率領了眾將,來到周營前投降。
  匡胤接了降書,方知高行周自刎,眾將投順情真,心中暗喜,想道:「他是我救命恩人,倘守著一年,此關怎能得下?若點將出敵,終於勝敗難知。今日他自刎,吾之幸也。」遂準了岳元福之降,把大營交與董龍董虎管理,自己同了鄭恩、李通、周霸、杜二公齊進潼關,岳元福等一同跟隨。
  來至帥府,轉入後堂,見高行周手執寶劍,尸骸不倒。匡胤心下吃驚,口中嘆惜。鄭恩道:「二哥,你看這驢球入的,人也死了,身軀兒還不跌倒,睜著眼看樂子哩。」匡胤道:「休胡說。高將軍乃蓋世英雄,無敵好漢,今日因身帶重病,盡節順天,忠心不昧,所以元神不散,兀坐如生。」一面說話,一面望上張看,祇見案上有書一封。匡胤走至案前,見上面寫著:「高行周留書,付與趙公子開拆。」匡胤不解其意,舉手取將過來,揭去封皮,觀看內中言語,祇見上面寫著的是:
  漢潼關總兵高行周,盡節臨亡,親筆遺書,奉上趙公子台下:昔日某與尊翁有一拜之交,同為漢廷之臣。某曾觀公子之相,帝王之姿也,不意漢運告終,有周當代。適公子領兵至此,值行周有病難支,此皆公子福大,有所以致之耳,今某全忠報主,以成公子之功。惟望顧念遺孤,略睜青目。某所生二子,長子懷德,次子懷亮。懷亮相失已久,不必言矣。懷德少年勇力,善有智謀,亦定國安邦之器。他日公子開基創業,願重用我子,必不有負也。行周雖在九泉,感恩不淺。專此布囑,餘不贅繁。行周頓首。
  匡胤看罷書中之意,心下惻然,口中不住的嘆惜,將書收好。遂分付道:「高元帥生前忠直,死後神明。爾等速備香燭紙錠,禮當祭奠陰靈,早登天界。」左右抬過香案,點上銀燭,焚起名香,金箔紙錢盛放盒內。匡胤莫送了酒,拈香下跪,暗暗的告道:「高元帥神靈不遠,今日成全了趙某大功,日後果能南面稱尊,得遇令郎之日,義當重報,更必世世子孫,披蟒挂玉,某之願也。」告罷,即便叩頭下去。祇聽得上面撲的一聲響處,高行周尸骸倒在塵埃。那趙匡胤是宋家一十七代皇帝之祖,天大的福分,高行周那裏經得這一拜,所以尸骸倒地,不敢承當。當時匡胤灌了酒,將金箔紙錢焚化已畢,因要回京將功贖罪,沒奈何,將高行周首級割下,用金漆木桶盛了。另把沉香刻成人頭,裝在腔子上,用棺木盛殮,令人埋葬於高原所在,更立石碑以記之。諸事已定。
  次日,匡胤把潼關總帥印綬交與岳元福代掌,一應軍民大小事務,權行管理。自己同了鄭恩、李通、周霸、杜二公,又令手下人負了木桶,一齊出了潼關,岳元福率眾相送。匡胤回至大營,與董龍董虎說知了此事。即時傳令,拔寨班師。三軍見不戰而定,各各歡喜無限。三聲炮響,兵馬齊行,望著原路而回。正是:
  喜孜孜鞭敲金鐙響,歡騰騰齊唱凱歌聲。
  大軍一路無詞。不日到了太行山,匡胤與杜二公商議,叫他上山,載了家眷一同進京,自己與諸將領兵先行。那杜二公上山來,將餘下糧草財帛,及自己應用箱籠細軟等項,都將車子裝載。分付眾多嘍囉,願進京者,一同前行,不願去的,俵分了些財物,叫他各安生理,都做良民,不許再聚山林,為非作歹。當時願去的,祇有百十多人,其餘不願去的,領了俵分之物,收拾下山,各各分投去了。杜二公安備車輛,與太太並女兒乘了,自與褚氏各坐駿馬,保護家小,嘍囉推車的推車,坐馬的坐馬,一行人緩緩下山。臨行時把山寨盡行燒毀,然後一齊望東京進發。按下不表。
  單說匡胤帶了大兵,於路無話。行了多日,早到了汴梁城外,扎下營寨。匡胤至王府,見了柴榮,把始末根由說了一遍。柴榮大喜。當有苗光義上前賀道:「恭喜公子,克成大功,鞍馬勞頓,辛苦了。貧道說過,不消兩月,自見成功。今往回不過四十餘日,可見前言不謬了。」匡胤稱道:「先生,我趙匡胤一向愚蒙,多有得罪,望先生不必挂懷。」苗光義道:「貧道怎敢。」於是柴榮即命整備筵席,與匡胤接風。一面傳令三軍,各歸隊伍,候明日朝見過了,請旨點名給賞。匡胤令人去請了董龍、董虎、鄭恩、李通、周霸進城至王府,與柴榮等相見了,各自坐席歡飲。
  匡胤思念父母,不敢久停,略飲數杯,即辭別了眾人,回至家中,見了父母兄弟妻子。正值杜二公家小已到,一家相會,歡喜更不必說,正是骨肉團圓,人間最樂。趙弘殷設席慶幸,分外情濃。當夜無詞。
  次日,周主駕坐早朝,文武齊聚。趙匡胤在朝門外候旨,有黃門官進朝啟奏,周主即宣匡胤見駕。匡胤領旨,來到金階朝拜已畢,口稱:「萬歲,臣趙匡胤奉聖旨,領兵剿叛,於路收了昆明山降將董龍董虎,太行山降將李通、周霸、杜二公,二處共計人馬一萬三千,兵到潼關,把高行周逼得自刎,已將他首級取來繳旨。」周主聽了,將信不信,暗想:「高行周這賊,驍勇無敵,朕尚懼他,怎能被他逼得自刎,莫非其中有詐?」即便問道:「趙匡胤,那高行周既被你逼死,取的首級今在何處?」匡胤奏道:「現在午門外。」周主傳旨:「將賊人首級取來朕看。」承御官奉旨出朝,取了木桶,至金鑾呈上。有近侍內臣揭開桶蓋,把首級取出,放在盒內,轉到駕前,朝上跪倒,兩手把盒高擎:「啟萬歲爺龍目驗看。」周主惟恐首級是假,傳旨:「取上來。」內侍即將首級呈上。周主定睛細看,果是真實,但見貌目如生,顏色不改。因是一生最所怕懼,今日見了,不覺怒從心起,火自腹生,用手指定,開言罵道:「萬惡的賊子!不道你一般的也有今日,你往日英雄往那裏去了?你還能似在滑州時那般耀武揚威麼?」言未說完,祇見那首級二目睜圓,鬚眉亂動,把口一張,呼的一聲風響,噴出一股惡氣來,把周主一衝。唬得他往後一仰,兩手扎煞,兩腿一登,牙關緊閉,雙眼直翻,冒走了魂魄,昏迷了心性。兩邊內侍驚慌無措,連忙扶住,齊叫:「萬歲爺甦醒!」叫了好一會,何曾得醒!內侍飛報後宮。柴娘娘聽報大驚,連忙帶領宮妃出來,哭叫萬歲不應,慌亂了多時,不肯醒來。沒奈何,連著龍椅抬進宮中,扶持寢臥龍床。急召太醫院官診視,下藥調治。晉王柴榮留在宮中省視,即差內侍出來安慰眾臣。多官各散。
  周主服藥之後,直至半夜,方纔甦醒。然而染疾沉重,靜養龍床。晉王晝夜侍奉,寸步不離。又差內官撫慰匡胤,叫他不可遠行,在家候旨,待聖上疾愈受封。自此,匡胤不敢他出,祇在家中候旨。趙弘殷分付道:「我兒,你帶罪提兵,吾日夜憂心,常恐今生不能相會,感得上天默佑,幸汝成功,自後可保無事,你今可與兄弟在家講習文武,勿生外端。」匡胤受命,便與匡義鄭恩講究韜略,演習武藝。閑來走馬射箭,博弈蹴球。有詩為證:
  君臣際會喜如何,適志優遊建遠謨。
  未展風雲閑暇日,後人描出蹴球圖。
  自此匡胤祇在家中講習武事。那董龍等四將,都在晉王府中安頓。惟杜二公與趙弘殷乃郎舅至親,因而同在趙府盤桓。各備等候天子痊愈,受爵沽恩。無奈周主染病沉重,勢甚垂危。
  晉王柴榮無可如何,欲為祈禱之事,乃召術士呂宗一,問其就裏。宗一奏道:「天子聖躬得此暴疾,乃箕星臨於分野,以致此耳。宜散財作福,禳解災星,方保無虞。」晉王將此情節,奏知周主。周主允奏,乃下詔築圜丘社稷壇,作太廟於城西,擇日親臨祭享。築壇完備,有司奏知,選定十月初一日享祭太廟。周主病體沉重,勉登鑾輿,百官隨從,來至太廟。有陪祭官祝贊。周主不能下拜,盡命晉王代祭。是晚,周主回輿不及,宿於西郊,疾復大發,幾乎不救,及至半夜,方能少瘥。次日,群臣就於祭殿朝賀,問安已畢,返駕還朝。進宮寢疾,即命晉王判內外軍國事務。周主得疾不能視朝,以此臣下不能進見,終日憂懼,眾心惶惶,及聞晉王典掌內外事權,人心方安。
  一日,周主在寢殿,召群臣進殿,議論治平之道。適有中官在旁,秘密奏道:「陛下日前祭享南郊,賞賜不均,軍士皆有怨言。陛下當行訪察,勿使生變。」周主聞奏大怒,便要施行。不爭有此暴怒,有分教──罰施臣卒,皇圖有磬石之安。命盡冤災,帝子復心懷之怒。正是:
  統系星宿歸西去,報怨干戈指日來。
畢竟周主怎樣施行,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1:02:42

第四十七回     劉崇兵困潞州城 懷德勇取先鋒印



  詩曰:
  憶昔當年周太祖,升御遺言誠得所。
  躬行儉德是昭垂,常使靈兮安陰府。

  攘攘干戈自北來,爭城爭地士民哀。
  憑君聯合華夷勢,空想開疆辟草萊。
  話說周主被高行周首級怨氣所衝,致成重疾,自郊祭之後,病勢仍然。然雖有疾在宮,總之究心治道,因這日召進群臣,講論治平之道,適有中宮密奏,軍士見賞賜不均,多出怨言。周主即召群臣責之道:「朕自即位以來,惡衣菲食,與士卒同甘苦,爾等豈不知之?今乃使部下怨謗於朕,正不知己有何功,敢如此無忌!」諸臣皆俯首伏罪。查究其出怨言者,斬首示眾,流言乃息。
  卻說趙匡胤在家,一日,與鄭恩在場中馳射回來。見前面一座高樓,匡胤對鄭恩道:「前面高樓,乃是戲龍樓,甚有景致,我與三弟進去遊玩一回。」鄭恩道:「甚好。」二人登樓四望,果是暢觀,有《西江月》詞為證:
  遠望青山潑日,俯觀朱戶侵眸。分明是個帝王州,裝點凌空絕越。
  殿角飛雲乍起,樓頭暮雨初收。往來此處勝優遊,爭睹小春霽色。
  弟兄二人在樓上遊玩了片時,鄭恩坐在欄桿之上,看那外面景色。匡胤步入樓中,至後面看時,祇見一條烏龍,盤繞在畫梁之上,舒牙露爪,喘氣奄奄。匡胤一見,大怒道:「前日在禪州見此怪物,險些一命不保,今日又來哧我麼?」遂向腰間解下鸞帶,迎風抖成了神煞棍棒,提在手中,望著上面照頭打去,一聲響,正中在烏龍的腰脅上。那龍負痛,把身軀祇一攬,化陣烏風而去。匡胤呆了半晌,出來與鄭恩說知,二人驚訝回家。有詩為證:
  烏龍神現繞高樓,吐氣騰騰遍九州。
  帝子怒提神煞棍,一時妖物逐煙收。
  周主病勢日重一日,其軍國重務,一應奏章,都是晉王傳稟而行,更且晉王侍奉左右,晝夜衣不解帶,食不甘味。其日,周主謂晉王道:「天數莫非前定,朕適纔夢登戲龍樓,又被紅臉賊打我一棍,醒來自覺滿身疼痛,料來不濟於事,今囑後事於汝,昔日我西征時,見先朝十八陵,皆被人發掘,此無他,祇因多藏金寶故耳。我死之後,汝當布衣披我,瓦棺殮我,壙中不許用石,祇宜磚砌。徒役兩個,依例支給,休要煩擾百姓。葬後編近三十戶,免其差役,使其守祀,不須設立宮人,不用石羊石人石馬等物。祇立一石碑,上刻周天子平生好儉,遺命用布衣瓦棺。將此碑置我陵前,我方瞑目。且為君者不易,爾當緊記。」言訖而崩。在位三年,壽五十三歲。柴后晉王悲痛欲絕,哭泣不止。史臣斷云:
  周祖兩弒其君,篡取大位。得國之初,罷四方貢獻,詔百官上封事,毀漢宮室器皿,立詞翰法,定稅租皮法,罷戶部營田,除租牛課,又如曲阜謁孔子祠,復拜其墓。雖享國日淺,而施為有足稱者,故先儒稱其為唐明,周世之亞,蓋以此耳,後宋賢有詩以贊之:
  塞上干戈起有年,生靈憔悴困中原。
  君王正待施仁政,百姓相期望被漸。
  北漢征途多亂草,夷梁騷擾有浮煙。
  英雄已死功何在,三月殘春叫杜鵑。
  周主既崩,殮於偏殿,百官哀慟。平章事范質開言說道:「主上晏駕,天下震動。請立嗣君,以承國統。」乃請晉王即皇帝位,後廟號稱為世宗。當日改元顯德。封馮道為太師,其餘眾官各照舊職。葬周主於新鄭,謚曰太祖皇帝。尊柴后為太后。大赦天下。朝廷法制,悉遵舊章。軍國大事,世宗必稟命於太后,然後行之。心內欲封趙鄭二人重職,稟知太后。太后道:「先帝因兩次被紅臉大漢所傷,雖係夢中,實元神有靈也,待平定北漢或南唐,封王封侯可也。」世宗依命,遂寢其事,因而董龍等眾降將,俱各未封,見了趙鄭均以御弟相稱。群臣無不悅服。
  其時鄭恩對匡胤道:「二哥,那柴大哥原說做了皇帝,封你為王,封樂子為候,今日不見一些影響,敢是忘記了不成?」匡胤道:「三弟有所未知,你大哥也曾稟過太后,太后道先帝夢中神遊,一次被射,二次又在戲龍樓被棍打傷,因此病重駕崩,念汝義弟,故不追究。今若封職,先帝之靈不安。古人云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為孝矣。今北漢南唐未曾歸順,若能平了一處,聽汝去封。因此大哥遵行孝道,故此中止。今為御弟,尊榮多矣。但三弟從今須要學些官場禮數,朝見之時,當稱聖上,或稱陛下,斷不可大哥、樂子胡亂稱呼,若有所犯,國法無情,此事最為要緊,至於封王封侯,憑著你我本領,祇消建功立業,自可致耳,何必性急。」鄭恩聽言,點頭道是。從此,在匡胤府中習學禮貌,講究文字,都是匡胤用心教導,將從前粗魯洗刷一新。此言不表。
  卻說北漢主劉崇聞周主棄世,心中大喜,與文武議道:「郭威篡吾家天下,每欲復讎,恨無其力,今郭威已死,我欲取中原,恢復舊業可望矣。」乃遣使臣,將厚賂金帛,結好契丹,借兵復讎。契丹得了金寶,大喜,即差耶律奇為元帥,楊襄為先鋒,起精兵二萬,往北漢助援。耶律奇楊襄領旨,即日起兵,到晉陽會兵。北漢主見契丹兵至,即拜白從輝為元帥,張元暉為先鋒,命長子承鈞與親軍使丁貴等同守晉陽。自領大兵二萬,與契丹合兵,離了晉陽,向潞州攻打。潞州守將李筠,聽知北漢主借契丹兵來征中原,忙與眾將商議戰守之策。大將穆令均說道:「主帥勿憂。北漢若有兵來攻打潞州,末將不才,願領精兵出城殺賊,務要生擒劉崇,獻於麾下。」李筠聽了此言大喜,傳令點兵,準備迎敵。哨馬報入北漢營中,劉崇便與張元暉計議道:「潞州兵素來怯弱,易與為敵,汝可領兵一萬,於巴山原埋伏,候敵兵到來,乘勢夾攻,可獲全勝。」張元暉領令,帶兵而去。又點遼將楊襄,領部下精兵五千出戰,祇要敗,不要勝,誘敵人來,自有方略。楊襄領令而去。劉崇親領大兵接應。
  次日,潞州城內炮響開城,衝出一隊人馬,來到陣前。祇見穆令均頂盔貫甲,手執長槍,一馬當先,衝出陣前,大罵:「背國反臣!焉敢犯我邊界?好好退兵,饒你一死,若仍執迷,叫汝片甲不回。」楊襄大怒道:「休得多言。」拍馬舞刀,直取令均。令均舉槍相敵。兩下金鼓齊鳴。二人戰上十餘合,楊襄虛晃一刀,詐敗而走。令均不捨,隨後追來。祇聽一聲炮響,張元暉伏兵齊起,從刺斜裏殺來,楊襄兜馬回身,兩下夾攻。穆令均措手不及,早被張元暉一刀砍於馬下。正是:
  一時豪傑成何用,千載冤聲恨落暉。
  北軍乘勢追殺,南兵死者甚眾。那些殘兵敗入城去,將城門緊閉。張元暉與楊襄收兵還營。李筠見穆令均陣亡,又折了許多人馬,忙令牙將劉瑗王真堅守城池,一面差人星夜到京告急。
  世宗得表大怒,與眾臣商議,要御駕親征。群臣奏道:「劉崇結連契丹,攻打潞州,陛下初登寶位,人心未定,豈可親征,祇命大將往救足矣。」世宗道:「不然。劉崇欺朕年少新立,乘喪動兵,攻打潞州,朕安得不親往乎?」太師馮道出班奏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以萬眾之尊,親臨不測之地,臣竊以為不可也。」世宗道:「唐太宗得天下,凡有征伐,未嘗不親臨,唐太宗尚如此,況於朕乎?」馮道奏道:「不知陛下能為太宗否?」世宗道:「劉崇以十二州之地,兵力單弱,其所倚仗者,不過藉契丹以為救援,以朕士馬之眾,兵甲之強,破劉崇如反掌耳。」馮道道:「未審陛下能否。」世宗以馮道乃先朝元老,不與深較,但以優禮待之,惟樞密使王朴勸駕親征,世宗依奏,下詔親征。當有趙匡胤奏道:「陛下初登大位,將士凋零,英雄忠義各守藩鎮,不可輕調。河東兵甲正利,未易即破。陛下此行,須在教場演武,挑選勇者,命為先鋒,方可以收全功也。」世宗大悅道:「二御弟之言甚當。」即頒下旨意,往教場比武,挑選先鋒。
  次日,世宗親到教場演武廳坐定。匡胤奏道:「斬將破敵,以勇為先。定取高下,以箭為能。陛下可取箭高者為正先鋒,力勇者為副。」世宗道:「卿言甚善。」即令軍士於平坦之處,立起紅心,下令將士較射。祇見左邊隊裏涌出一將,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向前說道:「臣先射箭,然後比勇。」眾視之,乃駙馬張永德也。永德坐馬,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於將臺前走馬架箭,指定紅心,一箭射去,不差分毫,一連三箭,俱中紅心。眾軍喝采,鼓響咚咚。永德下馬見駕,來取先鋒印。世宗大悅,即命取印於永德挂之。忽右隊中衝出一將,喊聲如雷,大叫道:「先鋒印待我來挂。」世宗看時,乃是御弟鄭恩。鄭恩上前奏道:「臣今習學弓馬,已是純熟,願在陛下之前一試,與駙馬定其高下。」世宗暗想:「這魯夫怎曉弓箭?今日看他出醜。」遂傳旨道:「三御弟既學弓馬,可即試之。」鄭恩說聲:「領旨。」跨上雕鞍,扯開弓,搭上箭,也是一連三箭,都中紅心。鼓聲震野,喝采嘩然。永德見了,大怒道:「汝箭雖高,敢來與我比勇麼?」鄭恩道:「誰又弱你?就與你比勇何妨。」兩個各騎戰馬,都拿兵器,跑到場中,正要動手。此時匡胤看見,恐二人相鬥,各有所傷,忙在將臺上高聲叫道:「二位且住,待我奏知聖上,自有定論。」二人聽說,不敢動手,都立馬場中候旨。匡胤入奏道:「永德乃陛下至親,鄭恩是臣之義弟,若兩虎相鬥,必有一傷。臣見將臺下石獅子約重千斤,陛下可命二人,誰能舉上臺提下臺者,便為先鋒,不許兵器相鬥。」世宗大喜,即下旨命於二人,若能提舉石獅子上臺下臺者,取為先鋒,不許相爭。
  二人得旨,一齊下馬,棄了兵器,走至臺前,看那石獅子,高有五尺,入地七尺。永德看了一遍,左手撩衣,右手將石獅子提起,用盡平生之力,提上臺來,回身下臺,提歸原處,滿面通紅,喘息不止。鄭恩道:「我待提與你看。」亦將石獅子提上將臺,復又提下,歸於舊所,氣力用盡,面色亦紅。兩下軍士盡都喝采。
  忽見將臺邊閃出一個少年壯士,頭戴粉地武巾,身穿素色箭服,昂然走至臺前,將石獅子提在手中,慢慢的在軍前走了一轉,輕輕放於原地,氣不喘息,面不改色。軍士見了,盡皆喝采道:「真將軍也!」匡胤見了,暗暗稱羨,叫人邀入軍中,問其姓氏。其人答道:「小人姓高,名懷德,乃高行周之長子。因父親已喪,流落江湖,寓居此處。今聞聖上演武,特來獻技,聊充步卒,以酬平生之志耳。」匡胤聽了,心下暗暗吃驚:「高行周乃聖上之讎人,焉肯錄用其子?祇是懷德勇力倍常,世之虎將,驅諸別國,甚為可惜。吾今且奏知主上,若其不用,當竭力保舉,庶幾不負高公遺托也。」於是將此情節,奏知世宗。
  世宗聽是行周之子,勃然大怒道:「賊子既來,與朕拿下斬首。」匡胤諫道:「不可,臣聞刑罰必中,罪人不孥。昔行周得罪於陛下,彼已自決,足可以釋其怨矣。其子無辜,陛下豈可以一概施之乎?況今兵下河東,正在用人之際,古云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臣觀懷德有兼人之勇,陛下恕而用之,必能效死以建功也。若今演武而戮一無辜之人,恐天下英雄皆束手而避,誰肯與陛下建太平哉?」世宗聽奏,思其有理,便回嗔作喜道:「御弟之言甚善。」遂宣上懷德道:「朕與汝父有讎,含憤已久,本當盡法。但念朕之讎,一人之私也,為國家用人,天下之公也,朕豈可以私憤而廢公事乎?且觀汝勇力,足堪任用,未知騎射汝可能否?」懷德奏道:「小人從幼習學,諸般武藝皆能,況箭乃將家首技,豈不能射?」世宗傳旨,給付鞍馬弓箭,著懷德試射。懷德領旨,跨上征駒,彎弓搭箭,連發三矢,俱中紅心。世宗大悅,令懷德充為御侍衛。匡胤奏道:「懷德武藝出眾,勇力過人,陛下必當重用,以展其能,況今駙馬與臣義弟爭奪先鋒,未定高下,何不以先鋒印與懷德挂之,軍中自無他議矣。且陛下推誠以待懷德,懷德必不有負於陛下也。」世宗允奏,命司官取先鋒印,與懷德挂之。當廳又賜了金花御酒,以顯其榮。懷德謝恩而退。世宗返駕回宮。
  次日早朝下旨,請太后監國,命學士竇儀平章范質參理政事。以趙匡胤為親軍史,鄭恩為副史,張永德為監軍,王朴為軍師。張光遠羅彥威杜二公並受節度使分鎮,調回禪州節度使史彥超、澶州節度使馬全義、河南節度使劉詞等,隨駕親征。又命董龍、董虎、李通、周霸並受偏將之職,隨軍效用。時苗光義已辭別雲遊,不知去向。當時世宗分遣已定,擇吉出師。卻值各鎮諸將陸續都到,點選大兵十萬,整頓隊伍,出汴京城,望前進發。但見旌旗蔽日,劍戟凝霜,人如猛虎,馬賽飛彪。大軍渡了孟津,前至天井關而來。前鋒高懷德抵關下寨,準備攻城。有分教──後周多虎狼之將軍,北漢無堅完之城郭。正是:
  指揮貙虎皆神算,恢拓乾坤是聖功。
畢竟懷德怎樣取關,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1:03:14

第四十八回     高懷德智取天井 宋太祖力戰高平



  詩曰:
  少年膽氣凌雲,共許驍雄出群。
  匹馬城西挑戰,單刀薊北從軍。
  一鼓鮮卑送款,五餌單於解紛。
  誓欲成名報國,羞將開國論勛。
        右錄張說《破陳樂府詞》
  話說周世宗因北漢結連契丹,舉兵入寇,廷議御駕親征,點兵選將,擇日出師,前隊先鋒高懷德引領本部精兵,直抵天井關下寨。這天井關乃是北漢邊邑。世宗因劉崇攻困潞州,且不去救,反領大兵,祇從天井關而進,此便是圍魏救趙之策也。當時探子報進關去。守關將乃是總兵官李彥能,慣使長槍,有萬夫不當之勇。劉崇見他驍勇,撥他前來,鎮守這個要緊去處。這日聽了此報,心中大怒,點兵出關。高懷德見關上有兵出來,便結陣以待。祇見北軍隊裏衝出一將,驟至陣前。高懷德抬眼一看,祇見那將生得相貌凶惡,體段猙獰,戴虎頭盔,披金鎖甲,坐下青鬃馬,手執熟銅槍。懷德高聲問道:「來將何名?」彥能答道:「吾乃北漢王駕下,鎮守天井關總兵李彥能便是。汝主既佔中原,奪漢天下,便當知止,為何興兵至此,欲尋死耶?」懷德道:「四海一家,吳越一統,汝北漢不來降順,反敢侵犯天朝,今天子發兵問罪,汝等快快獻關,可免一死。不然,打破城池,玉石俱碎,那時悔之晚矣。」李彥能聽了大怒,也不回言,拍馬挺槍直刺。懷德舉槍相迎。二將來往奔馳,大戰有二十回合。高懷德槍法如神,名聞天下的,李彥能那裏抵敵得過?復又支持了幾合,殺得大敗而逃。後面匡胤大軍又到,便與懷德一齊掩殺。李彥能引得殘兵,披靡逃進關城,堅閉不出。
  匡胤分兵攻打,一連圍了十餘日,城不能下。懷德獻計道:「天井關城郭堅固,難以力攻,當用智取,小將領兵二千,埋伏關旁,乘機進去,君可將兵馬退離關下,詐言出澤而去,約定三日,重來攻打,此關唾手可得。」匡胤大喜道:「先鋒此計甚妙,速可行之。」懷德領兵埋伏去訖。匡胤即時下令,告知諸將,將兵馬緩緩而退。李彥能在關上看見周兵盡皆退去,不知何故,令人出城打聽虛實。回報周兵果然退去,彥能方纔放心,喚下守城軍士將息,縱民出城樵採。第三日,忽報周兵又到。彥能慌令百姓火速進城。那百姓心驚膽破,各不相顧,如山海一般的混進城去。軍士將關門堅閉。彥能親自上城,分兵監守。祇見趙匡胤與史彥超來到關前,大罵道:「汝等鼠賊,若不獻關,打破之時,寸草不留!」言罷,揮兵攻打。李彥能急令軍士打下矢石,周兵方退。時至三更,忽報關後火起。彥能領兵親自來救。驀地裏左邊閃出一將,火光中見的白袍白馬,執手長槍,大叫:「賊將休走!」手起一槍,刺彥能於馬下。刺彥能者,乃高懷德也。
  原來高懷德進此計策,假作退兵,自己伏兵於關旁,料著百姓畢竟出城樵採,就在這百姓進城,聞了兵到,慌亂之際,將軍士一齊混進了城,此時也不能盤詰,就好於中做事,便可取關。當時懷德令軍士斬關落鎖,放匡胤人馬進來。匡胤傳下號令:「凡軍士不許騷擾民間,如違斬首。」因又出榜安民,救滅餘火。百姓歡悅。匡胤一心不負高行周遺托,巴不得懷德建功,好圖榮顯,當下記了懷德取關頭功,準備候駕。平明,世宗駕至,諸將迎接進關,各各朝賀。匡胤極稱:「懷德智勇兼全,乃能兵不血刃,首拔堅城,主上之福也。」世宗大喜,大加褒美,賞賚甚豐。懷德謝恩而退。有詩為證:
  恩怨雖雲要從明,有時亦可用和均。
  不是世宗能釋怨,怎來懷德報功勛?
  世宗駕駐天井關,查盤府庫,養馬三日,旨令前軍高懷德進兵,趙匡胤領中軍繼之。不祇一日,兵到懷州。懷州守將張志忠,聽報前關已失,周兵來犯懷州,忙與子張信商議道:「我本是中原舊臣,誤被北漢勢脅,不得已而從之,今周主大兵已得天井關,又來侵犯懷州,不若投降,救此一城百姓,爾以為何如?」張信道:「爹爹所見,生民之福也。」於是張志忠即日出關,詣周營中投降。懷德便令往中軍投見匡胤。匡胤大喜,受了降書,飛報世宗。
  世宗駕至懷州,眾將朝見。世宗即封張志忠為本州團練,管理軍民。即令諸將起程。時有指揮使趙晁,與通事合人鄭好謙私相議道:「賊勢甚大,未可輕敵。今陛下就要起程,恐非所利。」鄭好謙竟將趙晁之言奏知世宗。世宗怒道:「何物小醜,出此狂言,敢阻朕師,惑亂軍心耶?」傳旨將趙晁拿下斬首,以警其眾。此時卻值親軍使趙匡胤在側,見世宗要將趙晁斬首,慌忙奏道:「晁之言,忠言也。使群下人人如晁,陛下尚有何患乎,望陛下宥之。」世宗怒猶不息,令左右放了。有詩為證:
  北漢勤兵因伐喪,蚍蜉撼樹不自量。
  旌旗一指兵爭奪,鼠竄狼奔過晉陽。
世宗自懷州起兵,倍道疾行,不十日,大軍已到澤州,放炮安營。按下不表。
  且說北漢主劉崇見攻潞州不下,收兵屯於南岸。又聽報周兵奪去二關,兵到澤州,忙與眾將商議。遼將耶律奇獻策道:「周主此來,本為要救潞州,因見大王攻打不下,反奪去二關,今又仗得勝而來,行軍甚急,他將士疲乏,大王可以逸待勞,乘其疲乏,出兵四面攻之,必獲全勝。」劉崇然其言,即與契丹兵分東西對面安營,若有緊急,彼此出兵救應。若勝了周兵,按兵不動。耶律奇領諾而退。次日平明,擂鼓三通,劉崇與副樞密王延嗣,先鋒張元暉在巴公原排開陣勢,兩軍對圓,劉崇見周主兵少,心中甚喜。周營中世宗親出,領趙匡胤、史彥超、張永德、鄭恩於正東列開陣勢。劉崇暗想:「如此周兵,易於破敵,不該借契丹之兵,枉費金帛。」心下懊悔不已,對左右道:「我今日與周兵對陣,以決勝負,使契丹見我用兵,令彼心服。」不意楊襄在西營見周兵列陣,行伍整齊,諒是勁敵,即差偏將張威來見劉崇,說道:「周兵雖少,其勢甚銳,大王當量敵而進,不可輕視。」劉崇怒道:「諸公勿言,而阻我軍之氣勢,試看我今日會敵決勝,務要拿住周主,與我姪兒報讎。」忽東北風大作,少刻轉作南風,吹得兩邊軍馬張眼不開,立腳不定。軍中司天監李義奏道:「此風正助我軍之勢,主公便可出兵,戰之必勝。」劉崇深信其言,正欲出兵,有樞密王得中叩馬諫道:「風勢如此,未必助我軍威,李義狂言,可斬也!」劉崇叱之道:「吾計已決,老書生休得妄言,阻我軍心,如敢再言,先斬汝首,然後出兵。」王得中抱慚而退。
  劉崇欲親自出戰,一將上前說道:「待末將先挫周兵一陣。」劉崇觀之,乃先鋒張元暉也。元暉拍馬舞刀,衝至南陣,金鼓震野,吶喊喧天。南營裏飛出中軍使樊愛能,挺槍縱馬來迎。兩馬相交,雙器並舉,戰到五十餘合,愛能槍法漸亂,招架不住。副將步軍使何徽見樊愛能要敗下來,綽起大斧,衝來助戰。張元暉力戰二將,全無懼怕。北漢陣上元帥白從輝橫刀躍馬,望南陣衝來。樊愛能何徽抵敵不住,棄戰回馬而走。劉崇見南軍陣勢已亂,親督諸軍衝殺將來,矢如飛蝗,石如雨點。周兵大亂,被傷死者不計其數。世宗見勢已危,祇得引兵親冒矢石,上前督戰。劉崇兵馬大進,如泰山壓卵一般衝來,南兵不能抵敵。親軍使趙匡胤見勢頭不利,對諸將道:「主上危急之時,正我等用命之日,諸軍當奮力禦敵,國家安危,在此一舉。」當有鄭恩奮然怒道:「我等豈可自愛其力,束手待斃?」遂與高懷德一齊出戰。北將劉顯劉達來迎。交馬不數合,鄭恩一刀劈死劉顯,懷德一槍把劉達刺死。南軍見二將得勝,復又扎住了陣腳不退。匡胤身先士卒,與張永德領二千騎斬陣而入,無不以一當百。正迎著劉崇,三人兵器並舉,戰上五十餘合,永德一槍刺去,正中劉崇左肩,劉崇負痛而逃。匡胤驅兵掩殺,北軍大敗,如風掃落葉,雨打殘花。南軍左翼馬瑀見北兵陣勢搖動,躍馬舞刀,從旁攻入,正遇張元暉,兩馬交鋒,戰上四十餘合,元暉力不能支,回馬逃走。馬瑀按住刀,彎弓架箭,一矢正中其馬,那馬負痛直跳起來,把元暉顛翻在地。正遇中軍馬全義殺進,手起刀落,斬元暉為兩段。南陣軍威益盛,聲勢震動山岳。史彥超引數十騎直入漢陣,劉崇將佐不能抵當,祇顧逃命。四下裏周兵圍殺將來,北軍不能得脫,投降者不計其數。有賦一篇,單道周漢交兵之事云:
  北漢主動一時之妄念,周世宗統十萬之貔貅,巴公原連營布陣,澤州城拒險揚羆。趙親軍驅勝敵之騎,張永德絕奔逃之路,馬全義斷其潛伏之兵,史彥超受投降之眾。懷德搴旗斬將,鄭恩怒目張眉。二山英雄無不用命,兩翼將佐各施技能。武侯之妙算如何?方叔之元勛猶在。楊襄耶律喪膽而奔,契丹軍兵縮首不出。一人鼓勇,萬夫爭先。進以鼓,退以金,個個揚威,張其弓,布其矢,人人耀武。左衝右突,兵藏神機,前擊後攻,將嚴入陣。此皆立功塞上之豪雄,盡是勒名凌煙之俊傑。
  此一陣反敗為勝,都是趙、鄭、張、高、史、馬之力也。其時西營楊襄望見漢軍已勝,按兵不動。及見周兵張勝,長驅攻至西營,急與耶律奇領所部兵逃遁。
  那樊受能何徽被張元暉殺敗,投南而走,於路劫掠輜重,為自保之計。又揚言契丹兵大至,官軍已敗,餘眾皆降。世宗聞此消息,遣近臣諭止之。二人不聽,反將使者殺之。時世宗會戰,軍行太急,有劉詞部領後軍繼進,正遇著樊何二人。劉詞問:「車駕何在?」樊愛能道:「契丹兵勢甚盛,吾等皆敗,即日車駕走潞州。公後軍祇宜速退,不然,損兵折將,亦是無益。」劉詞大怒道:「君有難,臣當不顧其身而救之,豈言退耶!真狗彘不如也。」遂領兵前進,卻遇北漢兵萬餘騎阻住去路,兵不能行。天色將晚,南風越猛,劉詞揮兵衝擊,軍士皆鼓勇爭先,砍死漢兵無算,餘眾各不能敵,自顧性命,都爬山越嶺而逃。忽山坡後閃出趙匡胤來,因追殺北漢劉崇,得勝而回,遇見劉詞,合兵一處追殺,漢兵十亡其九,勢若山崩。二人直追過南平,乃收回人馬,但見尸橫遍野,血流成河,棄下輜重器械不可勝計。後人有詠史詩以紀之:
  殺氣騰騰覆戰場,高平一戰最堪傷。
  冤魂千古無窮恨,烏啄餘腥下夕陽。
  是夕,世宗宿於野。次日,諸將各各奏功。世宗命各營舖內,得樊何部下馬步諸軍降漢者,盡斬之。潞州守將李筠聞周天子大破漢兵,乃率領眾將接駕進城,朝拜已畢,世宗安慰一番,駐扎潞州,休兵秣馬,宴賞將士。北軍降順萬餘人,發調淮上屯扎。世宗分遣已定,與匡胤等商議道:「劉崇遁去未遠,誰敢領兵追趕?」匡胤道:「臣願往。」世宗大喜,匡胤遂與鄭恩高懷德領兵三千,隨後追來。
  卻說劉崇敗走,與白從輝收集敗殘人馬,祇百十騎,晝夜兼行。北兵因高平一敗,膽喪心驚。當時來至一山,軍士飢餓難行,埋鍋造飯,正待舉箸,見塵頭起處,周兵追至,漢兵驚慌無措,棄箸捨食,倉皇奔走,力盡筋酥,苦不可言。匡胤追至二百餘里,見劉崇去遠,追之不及,方纔收兵回奏。世宗道:「朕意必欲掃滅此賊,然後班師。」
  忽見樊愛能何徽二人俯伏階前,訴辨其敗兵之罪。世宗遂欲斬之,猶豫未決,謂張永德道:「樊愛能何徽皆失機之罪,本當斬首。朕以為國家正當多事之秋,將士難得,欲赦其罪,使之立功,卿以為何如?」張永德奏道:「樊何二人,素無大功,冒參節鉞,望敵先逃,殺使拒命,故騙劉詞,雖萬死不足以贖其罪,且陛下欲削平四海,包舉八荒,若不將軍令申明,嚴其賞罰,雖有熊羆之士,億萬之兵,安得而用乎?」世宗聽奏,點頭稱善,令將樊何二人綁至軍前,數其罪而責之道:「遇敵先走,布散流言,搶掠財物,故殺使命,止後軍劉詞,汝等非是不能善戰,正欲將朕當為奇貨,賣與劉崇耳。」即令推出斬之。軍校得旨,將樊何二人斬首,號令諸軍。由是,兵將聞之,各懷恐懼,知朝廷嚴肅,號令維新,不復行姑息之政矣。
  是日,世宗親勞諸將。張永德奏道:「親軍使趙匡胤,智勇過人。忘身為國,陛下當待以不次之賞,使人人自勵也。高平之戰,使諸將皆如樊何二人,則陛下大勢去矣。」世宗深然其言,即封趙匡胤為殿前都虞候。匡胤謝恩,奏道:「高平一戰,皆諸將之勞,臣有何功,敢獨受其賞?」世宗道:「卿之功,朕念之不忘,卿毋辭焉,朕自有處。」遂又論功次第,以張永德、鄭恩、高懷德、劉詞、馬全義、史彥超等十餘人盡封為侯,以董龍、董虎、李通、周霸等加為副軍使。又召趙晁前來,厚加賞賜,以旌忠言。諸將齊呼萬歲,謝恩而退。有詩證曰:
  出師容易制心難,一念蒼生枕不安。
  敵勝高平諸將服,劉崇垂首膽誠寒。
  世宗復召諸將商議,欲乘勝兵下河東,一舉而滅之。軍師王朴奏道:「陛下軍威至此,漢兵已經遠道,天威足以震之矣。當復綏之以德,懷之以恩,蕞爾小邦,自必順命,又何必勤兵遠地,親冒矢石乎?如陛下必欲彰其天討,近日北兵凋零,供給不堪,且待時熟年豐,再圖進取,亦為未晚,望陛下鑒納。」世宗道:「先生之言果善,但祇知其一,不知其二。朕聞軍易動而難安,乘其大敗而不即平復,使劉崇養成賊勢,復兵入寇,大軍再動難矣。朕意已決,先生且勿言。」王朴見奏不允,默然而退,暗暗嘆息。時岳元福符彥卿亦在隨征,世宗乃召元福符彥卿二人道:「汝等乃朝中老將,深知兵法,今可領兵三萬北征。至河東城下,耀武揚威,以張聲勢,待朕駕臨,徐定攻取之計。」二將領旨,引兵望前而進。令李筠鎮守潞州,自與趙匡胤劉詞王朴等眾,統大軍接應。世宗分撥已定。五月,車駕自潞州起程,竟趨晉陽,直欲踹平城邑,方始回軍。有分教──志勵山河,親身於鋒鎬。氣橫霄漢,盡力於疆場。正是:
  欲將圖籍聯一統,怎許彈丸懷二心。
畢竟晉陽安危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1:03:45

第四十九回     丁貴力戰高懷德 單珪計困趙匡胤



  詩曰:
  黃紙君王詔,青泥校尉書。
  誓師張虎落,選將擐犀渠。
  霧暗津蒲濕,天寒塞柳疏。
  橫行十萬騎,欲掃虜塵餘。
        右錄僧皎然《從軍行》
  話說周世宗高平得捷,遂欲席捲長驅,掃除北漢。遂以岳元福符彥卿為前鋒,自與趙匡胤、劉詞、王朴等統大軍繼進,車駕自潞州起程,直趨晉陽,號令嚴明,所過地方,秋毫無犯。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此言按下不提。
  再說北漢主劉崇敗歸晉陽,收養敗卒,備治甲兵,修固城池,提防周兵侵犯。那遼將耶律奇與楊襄,領兵從忻州走歸晉陽。劉崇遣王得中護送歸國,並求救於契丹主。得中領命,與耶律奇楊襄齊出晉陽,至遼邦,入見契丹主,奏其高平之敗,北漢主苦無援兵,幾喪性命。懇求大王另發援兵,以報其讎。契丹主聞奏,連連嘆道:「若使趙延壽在,豈致有如此之敗?」遂召楊襄責之道:「汝為先鋒,安得坐視成敗而至於此?」楊襄不能答。契丹主下命,囚之獄中。先令王得中回國報知漢主,吾當親自來援。王得中辭別自回。
  卻說世宗大兵來到河東,扎營城南,分遣諸將攻打晉陽,旌旗環繞,劍戟縱橫,連營四十餘里,金鼓之聲,震動原野。劉崇聽得周兵攻城,亦分撥諸將堅守,專待契丹兵到,然後交鋒。不意王得中自從大遼回來,到得中途,被伏路周兵捉住,來見世宗。世宗釋其縛,賜以酒食壓驚,因問道:「汝既乞師於契丹,知他幾時兵到?」王得中道:「臣受漢主之命,送楊襄等歸國,祇盡此事,其他非所知也。」世宗笑而答之,令其退居別營。有偏將對王得中說道:「主上待公不薄,公宜思所以報之者,今日若不實告,倘契丹兵至,公安能自全乎。」得中嘆道:「吾食劉氏之祿亦已久矣,且有老母在於國中,若以實告,周人必發兵守險以拒遼兵,如此則國家俱亡,吾心何忍,寧殺身以全國家,所得多矣。」是夕,乃自縊而死。次日,報知世宗。世宗嗟嘆不已,令軍士擇地厚葬之,題曰北漢忠義王得中之墓。
  忽報契丹主親自提兵出忻州而來,聲勢甚銳。世宗召諸將說道:「劉崇無以為恃,專待契丹救兵,為夾攻之計。誰敢領兵先破契丹?則劉崇不足為慮矣。」祇聽得帳下一將應聲而出道:「小將不才,願領兵一往。」世宗視之,乃人將史彥超也。世宗大喜,即令彥超領所部之兵,與前鋒符彥卿合兵抵敵。
  二將得旨,領兵殺奔忻州而來。契丹也先得報,領兵與符彥卿對陣。兩邊排開陣勢。符彥卿出馬,謂契丹主道:「前日高平之戰,殺得劉崇望風而逃,汝契丹如何不來救他?今天兵到此,汝反來尋死耶?」契丹也先聽了大怒,罵道:「不知進退的賊,休得多言,今日吾親來取汝之首!」言罷,拍馬揮刀,直取彥卿。彥卿正待出戰,背後史彥超見了大怒,厲聲喝道:「休得逞強,俺來也!」縱馬搖槍,與也先接戰。二人殺在當場,鬥在一處,大戰有五十餘合,也先詐敗,兜回馬,跑歸本陣。史彥超要見頭功,拍馬來追。後面符彥卿催兵掩殺。史彥超深入重地,卻被也先開弓架箭,一矢射來,史彥超躲閃不及,正中面門,翻身落馬。也先勒回馬來,再復一刀,可憐慣戰英雄,今日死於非命。後人有詩以惜之:
  鏖戰遼兵血刃紅,斬堅深入盡孤忠。
  行人回首頻相問,猶見將軍昔日雄。
契丹也先既斬史彥超,復催大軍望後殺來,符彥卿奮力接戰。二人戰了百餘合,勝負未分,時已日暮,兩邊各自收兵。
  次日,報馬報於世宗道:「史彥超被箭射死。」世宗嘆道:「戰敗一陣,不足計較,可惜折吾一員勇將,是可傷也。」即下旨,令諸將往戰契丹,定要與史彥超報讎。趙匡胤進前奏道:「河東待亡之寇,旦夕可破,契丹雖擁重兵,特為觀望而已,一時決不敢進戰。為今之計,陛下可令兵馬阻住契丹,勿與之戰,一面先攻晉陽,晉陽既下,契丹不戰而走矣。」世宗允議,督令諸將盡力攻城。
  那劉崇見契丹救兵不到,周兵攻城甚急,心甚驚懼,舉止無措。親軍使丁貴進言道:「主公勿懼,臣雖無能,願領本部人馬出戰,務要殺那周將,以遂生平之志,以分主上之憂。」劉崇道:「周兵這等勢猛,汝豈可出城輕敵?」丁貴奏道:「將在謀而不在勇,若臣退不得周兵,再作商議。」劉崇允之。那丁貴乃山後人氏,號為三手將軍,使一口大刀,有萬夫不當之勇,劉崇倚為心腹之臣。次日,丁貴領兵一萬,放炮開城,擂鼓鳴金,搖旗吶喊,結陣請戰。世宗見晉陽有兵出來,即便親出,左有趙匡胤,右有高懷德,三匹馬立於門旗之下。對陣丁貴,左首李存節,右首陳天壽。那高懷德看見,拍馬先出,大罵:「賊奴!還不早降,尚敢拒敵耶!」丁貴大怒,更不打話,拍馬提刀,直取懷德。懷德挺槍,赴面交還。兩個搭上手,好一場大戰。怎見得:
  二將陣前相鬥賭,兩下交鋒無可阻。這個似搖頭獅子下山岡,那個如擺尾狻猊尋猛虎。這一個真心要定錦乾坤,那一個實意欲把江山補。從來惡戰見多番,不似將軍能威武。
二將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大戰百十餘合,不分勝負。那劉崇同著左右正在城樓上看戰,一眼見了世宗,便令白從輝放箭。從輝拈弓搭箭,嗖的一矢,正中世宗坐馬,那馬亂跳起來,把世宗掀翻下馬。陳天壽看見,一馬飛出,提槍來刺。匡胤大喝一聲:「休傷吾主!」綽起九耳八環刀,望陳天壽劈來。天壽忙把槍來一架,早把虎口震開,不敢交鋒,逃回本陣。那南陣上飛出董龍董虎等,將世宗救起。又有張永德鄭恩等,聞知南北大戰,各出精兵來助。丁貴見南兵蜂涌而來,情知寡不敵眾,難以取勝,祇得回馬收兵,走入城內。懷德追到河邊,見弔橋扯起,方始回兵。世宗謂匡胤道:「今日若非二御弟眼快,幾被北軍所算,此功莫大焉。」匡胤道:「今後陛下但當保重,不宜輕敵,自蹈危險之地。」世宗斂容而謝,遂命軍中擺宴賀功。按下不提。
  再說丁貴進城見了劉崇,甚言周兵勢大,兼之將士勇猛,實難對敵。劉崇道:「今日孤在城上看戰,足勝高平之役,然救兵不至,如之奈何?」丁貴道:「臣聞契丹屯扎忻州,被周兵阻住,彼亦但為觀望之計,誠不足為之倚靠也。今河東單珪令公,擁重兵在絳州鎮守。此人智勇兼備,善於用兵,主公即當調回,可以退敵。」劉崇從其言,即差官密地往絳州召單珪。那單珪這日正在府中議事,見劉主差官來召,即日與四子帶領精兵三萬,來救河東。兵到鳳凰山,扎下營寨,離晉陽有三十餘里。當日單珪與四子商議道:「前聞劉主大敗於高平,將士喪氣,祇因趙匡胤英雄無敵,高懷德勇冠三軍,手下強將極多之故耳。汝等與之交鋒,須要小心在怠,勿失銳氣。」長子守俊答道:「父親莫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孩兒明日交戰,務要活擒匡胤,以顯英雄。」是日無話。
  次日,報馬報入南營。匡胤進道:「臣願領諸將一行。」世宗大喜。匡胤同了眾將,領兵至鳳凰山下,兩邊擺開陣勢。單珪帶了四子,一馬當先,大罵:「周兵不知進退,尚敢領兵會我,欲速死耶?」匡胤拍馬揮刀,大怒道:「河東亡在旦夕,汝尚不知死活,阻逆天兵。我誓必擒汝,顯我陣上之名。」當有單守俊聞言大怒,一馬衝出陣來,拈槍直刺。匡胤舉刀祇一架,把槍一梟,守俊在馬上亂晃,兩臂多麻,說聲:「好利害的匹夫!」連忙抽回槍,復又刺來。匡胤舉刀相迎。戰不三合,守俊招架不住,回馬便走。那單珪第二子守傑見兄敗回,大叫道:「待吾擒此匹夫!」一騎馬,一口刀,殺出陣來,與匡胤交戰。匡胤奮起神威,力戰守傑。三子守信見兄戰匡胤不下,縱馬搖槍,上前助戰,兩下夾攻。高懷德見了,拍馬挺槍,殺入陣來,將守信兵馬分為兩處。守信正待來迎,早被高懷德順手一槍,撥於馬下。四子守能殺來救去。守傑見不能勝,回馬而逃。北軍見匡胤懷德勇如猛虎,誰敢上前,都不戰而走。匡胤見北軍陣亂,匹馬單刀,衝入軍中,無人抵敵,軍士盡皆棄甲拋兵而遁。有詩贊云:
  刀槍劍戟三千隊,鐵馬金戈一萬重。
  斬將殺兵人莫敵,應教帝子顯英雄。
  高懷德見匡胤奮力大戰,即便催動大軍,一擁衝來。北兵大敗,尸如山積,血似泉流。匡胤追了十里,方始收兵,所得糧草馬匹器械等物,不計其數。當時賞賜軍士已畢,差人報捷世宗。
  那單珪敗退有十五里,方纔立住營寨,計點軍士,折去大半,現在帶傷的亦多。即與四子商議道:「我自來提兵,從未有敗,不意今日失此銳氣。觀趙匡胤之勇,果然名不虛傳。況有高懷德相助,難與對敵,如之奈何?」牙將劉武獻策道:「主將勿憂。某有一計,要擒匡胤易如反掌。」單珪道:「汝有何計,可擒匡胤?」劉武道:「離此五里,有一蛇盤谷,甚是峻險,裏面多是絕地,祇有一條小路可出。先令人準備石塊,埋伏兩支人馬於谷口。將軍臨陣,詐敗而走,把趙匡胤賺入谷中,將軍抄出小路,將石塊塞斷,外面用重兵困住,便可擒匡胤矣。」單珪聽了大喜,即命守俊守傑領三千兵,於兩下埋伏。自與守信守能重整人馬,至鳳凰山來搦戰。
  匡胤聞知,引軍來迎。高懷德在馬上對匡胤道:「昨日單珪大敗而去,今日又來,其中必有詭計,將軍須要斟酌,勿墮姦謀。」匡胤道:「昨日之戰,已見其謀,諒此恃勇之夫,何足介意,吾今日務要擒他,方遂吾志。」於是兩軍相對。北軍旗門開處,單珪同二子出馬。匡胤道:「敗軍之將,還不早降,尚敢來尋死耶?」單珪道:「不必多言,今日吾特來擒汝,以消昨日之恨。」匡胤大怒,提刀出馬。北陣單守能手舉方天畫戟來迎。兩馬相交,雙器並舉,不上七八回合,守能回馬便走。單珪與守信舉著兵器,出馬抵住。匡胤力戰二將,不上十合,單珪詐作墜馬之勢,守信假意扶救,一齊往東北敗了下去。匡胤大呼道:「捉此老賊,勝斬百將。」拍馬來追,懷德隨後揮兵掩殺。匡胤此時已深入重地,又見北兵四分五落,放心追來,遙見單珪同著守信,兩個在馬上各棄頭盔,驚慌而走。匡胤把馬加鞭,部領人馬,星火般追來。看看追入谷內,忽前面不見了單珪父子,匡胤心疑,即令軍士探視路徑。軍士回報:「裏面多無去路,祇有一條小路,已有石塊壘斷矣!」匡胤大驚,情知中計,急令後軍速退。忽谷口伏兵齊起,重重圍住。匡胤率兵幾次衝殺,不能得出。懷德兵少,急救不及。匡胤部下五千兵,被北兵圍在蛇盤谷中。單珪又以重兵絕之,真個水洩不透,鳥飛不下。
  懷德無可如何,祇得引所部之兵,奔回大營,見了世宗,奏知匡胤被單用誘敵之計,引入蛇盤谷中,不能得出。世宗大驚道:「二御弟全軍若陷,吾事休矣。」即敕東營張永德鄭恩領本部人馬,速救匡胤。世宗恐將士不肯用心,親自監軍。那晉陽城內劉崇,聽知單珪用計,已把匡胤困住,心中甚喜,即遣丁貴、李存節、陳天壽領兵二萬,屯於城外,與單珪彼此照應,為犄角之勢。當時世宗領兵來至鳳凰山,列開陣勢討戰。北陣上單珪橫刀出馬,大呼:「周兵還不速退,汝將趙匡胤,已被吾略用小計,困死谷中。汝等又來討死,意欲何為?」世宗聞言大怒道:「狂妄賊徒!好好撤去圍兵,饒汝一死,不然,便當屠戮汝等為肉泥,以消吾恨!」言未畢,一將涌出陣前,世宗視之,乃張永德也。永德拍馬拈槍,直取單珪。單珪掄刀來迎。兩軍吶喊,戰鼓如雷。二將大戰,約有百合,勝負未分。鄭恩在門旗下看戰,忍耐不住,提刀躍馬,上前衝殺。北陣上單珪守傑舉刀接住廝殺。四匹馬絞做一團,你爭吾鬥。戰至日暮,兩下人馬平折,各自回營。
  世宗以匡胤不能得出,心甚憂悶。次日,命高懷德鄭恩領眾軍往谷口攻打。懷德與鄭恩引兵殺至山前,剛到半山,山上炮石弩箭,如雨點般打下來,眾軍如何得上?祇得退屯谷口。正待安營,忽聽谷口一聲梆子響,箭如飛蝗,喊聲大震,眾軍立身不定,懷德與鄭恩無計可施,引眾退回大營。世宗見攻打不進,更加憂悶,又遣馬全義、岳元福、劉詞等日日與單珪交戰,互相勝負,終無一策可救匡胤。因而世宗坐臥不安,寢食俱廢,祇是輪流遣將戰討攻打。不料北軍劉武又獻策於單珪道:「今趙匡胤困在谷中,周兵圖救,利在速戰。將軍祇宜堅壁以守,不消一月,谷中人馬絕了糧食,必盡飢死,何必與彼空較勝負?」單珪大喜,即下令軍士,堅壁不出。以此,世宗遣來的將佐,盡皆空回。
  世宗知此消息,如坐針氈。將及半月,並無得救之計。鄭恩奏道:「陛下不必憂慮,臣願今夜拼死殺進,救出二哥。」世宗道:「此非眾將不肯盡心,實難攻打,所以不能救出。汝去徒然有損,亦何益耶?」張永德奏道:「陛下可出榜文,招募此處土人,有能熟知地徑,偷入谷中的,加以官職,便可救矣。不然坐守日月,谷中兵馬絕食,不惟不能救,更且難全其生矣。」世宗從其議,即出榜文張挂,招募熟知地徑之人。
  其夕,世宗憂悶迨甚,寢不安枕,起身帶了幾個近侍,巡視諸營。時當秋初時候,涼風送體,月白星稀,夜色天街,雲華皎潔,正空水澄鮮,紅塵隔斷之景也。世宗巡視之間,忽聽營後有人作歌,世宗側耳聽之,甚覺慷慨凌雲,激昂動志,戛戛然抑揚傳清潤之聲,洋洋乎自命高一世之想。不爭有此一歌,有分教──絕地頓開生地,危機可致安機。正是:
  雖離山谷牢籠計,難脫波濤淹沒災。
畢竟作歌者是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29 11:04:19

第五十回     單珪覆沒蛇盤谷 懷德被困鐵籠原



  詩曰:
  兵書久閑習,征戰數曾經。
  平雲如陣色,半月類城形。
  對岸流沙白,緣河柳色青。
  年少多遊俠,結客好輕身。
        右摘錄王褒《從軍詞》
  話說周世宗一心憂著趙匡胤受困,無計可救,因此出榜招募熟知地徑之人,好待兵從間道而救。是夕,憂愁不寐,巡視諸營,忽聽營後遠遠的有作歌之聲,世宗側耳而聽,喜得更深人靜,字爽聲清,真有激昂青雲之志,陽春白雪之風。其歌道:
  天地反覆兮,吾志能維。干戈擾攘兮,吾計可夷。明珠藏於匣兮,燦爛常晞。良士隱於山兮,功施無機。已矣已矣!識者何希?
世宗聽罷,暗思:「此人必非凡品,吾須訪之。」
  次日,令人暗暗尋訪。不多時,祇見同一壯士進營,朝拜已畢,世宗問其姓氏。壯士奏道:「小人姓史,名魁,字彥升,乃史建瑭之子也。」世宗道:「原來是名將之後。昨夜清吟,公所作乎?」史魁奏道:「小人向因流落江湖,力營度日。前在絳州遁跡,偶遇單令公相招,隨軍效力。無如令公竟不見用,故有所感而寫懷。」世宗邀入後帳,設酒食以相待,因謂之道:「既壯士有此襟懷,何鬱鬱居於人下,不自計其榮顯乎。」史魁道:「未逢知遇,安望顯榮,小人誠有所待也。」世宗道:「朕聞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朕從來所最關心者,賢士耳,今見公具此大才,朕實欣慕,欲以微位為屈,不知公肯為朕效勞乎?」史魁見世宗實意用人,便乘機進道:「陛下此言,足見為國之心矣,小人安敢不以實奏,小人雖為單令公帳下牙將,向慕陛下求人若渴,久有投順之心,恨無其便,故暫止耳。今見單令公用計,將陛下之將趙匡胤困住谷中,彼不知趙匡胤與小人有萍水心交,早欲相救,正在窺伺機會。適遇陛下皇榜招募,故小人作歌以探耳,實欲相投陛下,而救匡胤也。」世宗聽言大喜,優容而謝道:「公若果有此心,朕之大幸也,但不知用何策而可救,願聞其詳。」史魁密奏道:「此計必須裏應外合,方可成功。小人回營,誆取人馬,預先伏在谷中,陛下當於第三日夜間,但看火起為號,須便領兵殺入,小人在谷內接應,內外夾攻,匡胤便可出矣。」世宗聽了此計,歡喜無限道:「若得成功,必當重報。」
  史魁辭了世宗,竟自回營。第一日無話。至第二日,史魁來見單珪,告道:「小將觀趙匡胤乃世之虎將,周主倚為安危,故匡胤雖困谷中,而周兵堅屯於外,總為匡胤一人而已,彼此貯兵久持,非善策也。小將自投帳下,未建寸箭之功,願領一支兵,竟往谷中,乘他食寡力微,斬取匡胤首級,號令軍前。彼見匡胤已死,必無戰心,其兵自然退矣。此舉非惟可解河東之厄,更得將軍早早奏凱,不致勞兵日久也。」單珪依言,即撥兵與史魁前去。史魁出營,與心腹將劉勇計議,告以投順世宗之故。又言:「汝於明日夜間,在營中放火,我從谷內殺出,外面自有周兵接應,救出匡胤,汝功不小,須當緊記,不可有誤。」劉勇依議。
  史魁領兵來至谷口,見了守圍軍士,傳了令公之令,那軍士不敢違阻,讓史魁進了谷去,仍然守住。那史魁進得谷來,望見匡胤坐在石上,默默無言。四下兵馬不上千餘,都垂頭喪氣,飢餓形容。史魁嗟嘆不已。便將帶來人馬扎定一處,獨自一個走至匡胤跟前,叫聲:「將軍困甚矣,可認得故人史魁麼?」匡胤此時見谷內有人馬進來,打算上前拼力而鬥。見他把人馬扎住,獨自前來,心下又是疑惑。及至走近跟前,留心一看,見是史魁,方纔放心。立起身來,叫聲:「恩兄因何至此?得非來救匡胤乎?」二人並坐石上。史魁將前後事情,及明夜夾攻殺出谷口之計,細細說了一遍。匡胤大喜道:「前蒙恩兄在五索州相救,今又如此周全,小弟銘德不忘,必當重報。」史魁道:「些微照應,何足挂齒?」匡胤又道:「小弟部領五千兵,受困在此,已有二十餘天,餓死大半,剩下軍士,殺馬而食,這般飢餒,明日怎好衝突?」史魁道:「不妨,小弟帶得糧米在此,盡可教他飽食。」遂令軍士各各取出糧米。原來史魁帶來的軍士,每人身旁多夾帶著糧米。當下眾軍把米遞與那些餓兵,登時做飯,各各狼餐虎咽了一頓,覺得眼光頓亮,精力復生。過了一宵,至明日,眾軍一齊飽餐已畢,等著號火起時,便要動手。
  將至三更,劉勇在營中放起火來。周營中諸將見了,放起幾個號炮,領軍望谷中殺來。那裏面匡胤史魁聽得外面炮響連天,知是周兵已到,率領眾兵一齊奮勇衝出,衝到谷口,把守把的兵士亂殺,如砍瓜切菜一般,勢如山倒。史魁正在衝殺之際,當頭來了一將,乃是單守俊攔住去路,大罵:「反賊,往那裏走?」史魁不應,手起一槍,刺守俊於馬下。殺散眾軍,舉眼看那北營裏,火勢正旺,北軍亂竄。史魁領了兵馬,保著匡胤,出得谷口,正迎著了單珪。單珪大罵:「反賊怎敢誆我軍馬,反來助賊?」揮動大刀,劈面砍來。史魁舉槍相迎,未及一合,後面高懷德早又衝到,唰的一槍刺來,單珪措手不及,抽回刀來架時,不防刺斜裏匡胤殺來,手起刀落,把單珪分為兩截。守傑見事不濟,棄營單騎而走,正遇鄭恩,交馬不三合,被鄭恩一刀揮於馬下,劉武守信為亂軍所殺,守能連人帶馬被火焚死。其餘人馬,殺的殺,降的降,逃的逃,不留一個。比及天明,看那北軍,僵尸數十里,棄下輜重不計其數。查點將士俱全,祇有北將劉勇死於敵軍之中,史魁甚為傷嘆。張永德收兵回營。
  匡胤入見世宗,拜伏帳下。世宗道:「朕以二御弟被困,坐臥不安。若非彥升進計,險遭其禍。」匡胤拜謝,又謝了眾將。眾將皆來賀喜。世宗以史魁之功,封為左參軍。其餘眾將,各皆重賞。
  自此,周兵軍勢大振,遠近皆驚。丁貴的犄角之兵,那裏還敢出戰?暗暗退入城中去了。世宗乃移兵汾水界,扎下營寨,督令將士重困晉陽,攻打倍急,晝夜不息。劉崇慌得心驚膽碎,坐臥不安,忙召群臣計議道:「單令公全軍戰沒,周兵攻城甚急,契丹駐兵不動,消息全無,眼見國家破在旦夕,汝等眾臣有何計策可退周兵?」丁貴進道:「主公勿憂。臣觀河東之地,北控大遼,西接山後,城郭堅固,且有數萬精銳之兵,尚在未動,周兵雖然緊圍,急切亦不能下。今山後應州山王金刀楊令公,高祖倚為泰山之重,現今手握精兵,帳列勇將,坐鎮應州,各處皆聞其威名。主公可差官召他相救,管叫此人一到,周兵立破矣。」劉崇依言,即差使臣齎了詔旨,前往應州,召取令公去了。
  卻說這楊令公名業,字繼業,太原人氏。生得面如重棗,五綹長髯,相貌威嚴,身材凜凜。使一輛大柄刀,上陣如風,因此名為金刀楊令公,軍中又號楊無敵。深明韜略,廣有機謀。夫人佘氏,暢曉兵機,熟諳陣法,慣使一個流星錘,勇力倍常,也是個無人敢近得他的。這夫人生長在綠林之中,父親佘志龍,乃是一籌好漢,山寨稱尊,各處響應。當楊業年幼時,奉了父親楊袞之命,遠使探親,路過此山,被這夫人阻住,要討買路錢,兩下裏廝殺起來。不道一般的少年,配定無二的武藝,兩個戰了多時,竟是個對手。那佘志龍見楊業一表人材,十分愛慕,便請他上山,款曲勸諭,納作了乘龍之客。這夫妻兩口兒,真是天緣巧合,分外恩勤。那楊業也把許多忠言美語,勸志龍改邪歸正,圖取功名。志龍乃是鐵錚漢子,焉有不依,一聽其言,便心說誠服。因此,楊業回見父親,把這委曲緣由,一一說了。楊袞便請旨招安,封官外鎮,做了封疆大臣。這是從古以來的英雄好漢,做事光明,直截痛快的作用。那楊業所生七子──長曰延平,次曰延定,三曰延輝,四曰延朗,五曰延德,六曰延昭,七曰延嗣,又有義子懷亮。這八位郎君,弓馬嫻熟,武藝出眾,都有萬夫不當之勇。又有兩個女兒,稱為八娘九妹,也是勇敢非常。所以其時盛稱山後楊家兵為最。
  當日,楊業正在府中與八個孩兒議事,忽報薛王差官來召,楊業受旨訖,與牙將王貴說道:「吾曾屢聞薛王兵敗河東九郡,單珪全軍覆沒,周師強盛,無有其敵。今薛王既然來召,不得不去救援一遭。」王貴道:「公今若去,小弟亦願同行。」楊業大喜,即日點起三萬精兵,同了八子與王貴,一齊起行。到了金鎖關,放炮安營。早有探子報入周營。
  世宗聚齊眾將商議。匡胤奏道:「臣聞山後之兵,天下莫敵。今彼既來對壘,豈有畏避之理?臣願協同眾將,領兵與之決戰,無勞聖慮也。」世宗依允,下令諸將各宜仔細以待。
  是夜三更,世宗宿於軍中,夢見一個婦人,寬衣博帶,走進帳中。後面隨著許多女從,約有二十餘人,手裏多拿著一塊木牌,牌上畫著雲霓,中間寫個大大的水字,見了世宗,祇把這牌兒來晃。那婦人走近前來,對世宗說道:「陛下軍威已盛,遠人莫不敬畏矣。車駕即宜速返,不然,恐數萬兵馬受苦也。我乃本城城隍,特來報知,望陛下留意。」言罷而退。世宗步出帳來,要問端的,卻被袍服一絆,跌了一交,頓然驚覺,卻是一夢。見案上留下一簡,世宗起來看時,見簡上有詩四句,墨跡未乾。那上面寫的是:
  百戰功成第一機,全憑汾水隔華夷。
  貪功不解波濤涌,數萬雄師俱受欺。
  世宗看了,不解其意。至天明,召群臣詳解,皆不能知。又召鄉民問之,內有老者對道:「離汾水十五里之地,有一后土夫人神廟,莫非此神顯靈,來報陛下也?」世宗聽言,即命匡胤齎香燭往探,如有神廟,可即上香。匡胤領旨去看,不多時回奏道:「汾水西南,果有后土夫人廟,臣已焚香,謹來回旨。」
  正言間,忽報北漢楊業兵馬已到了。世宗聽報,便問諸將:「誰敢領兵去敵?」匡胤奏道:「臣願往。」世宗許之。匡胤帶領精兵一萬,與鄭恩高懷德等,到平川曠野,列開陣勢,兩軍相遇。周兵見山後兵果然雄壯,與單珪兵馬大不相同,眾各嘖嘖稱羨。三通鼓罷,放炮一聲,祇見主帥楊業騎馬而出,上首牙將王貴,下首義子懷亮。匡胤嘆道:「人稱山後之兵為最,果不虛也!」言未畢,一將出馬,乃高懷德也。懷德拍馬挺槍,跑至陣前,高聲喝道:「誰敢出來會我?」對陣楊懷亮看見,縱馬出陣,喝聲:「俺來也。」舞起竹節鋼鞭,與高懷德相迎。兩下金鼓齊鳴,喊聲大舉。二將戰上四十餘合,不分勝負。楊業在馬上見子不勝,稱羨懷德之勇。時天色已暮,兩下各自收兵。
  楊業進關,與王貴議道:「今觀周將之戰,果是英雄,必須定計先捉此人,其餘不足介意矣。」王貴道:「公用何計,可以擒之?」楊業道:「離金鎖關四里之地,有一所在,名鐵籠原,山上並無樹木,四面峻嶺,便於埋伏。明日,令懷亮交戰佯輸,將他賺到原中。我與公登山觀望,指揮四面人馬,祇看周兵到處,重疊圍困,可擒周將也。」王貴道:「公之妙計,真鬼神莫測也。」於是楊業暗傳號令,命總管馮益領兵三千,埋伏去了。那馮益原是鄆州守將,因得罪逃亡,投在楊業麾下。
  次日,楊業放炮出關,搖旗擂鼓,陣前討戰。匡胤引兵而出。高懷德道:「昨日未定輸贏,今日出去,誓必擒他,以挫其勢。」匡胤道:「北將亦是勁敵,汝不可輕視,須要小心。」言畢,兩軍對圓,高懷德挺槍躍馬,望北軍殺來。北陣上楊懷亮舞鞭相迎。二將交馬,約戰十餘合,懷亮回馬,望本陣而走。楊業帶兵先走,軍勢敗北。高懷德拍馬追趕,後面趙匡胤驅兵繼進,勢若山崩,北軍盡棄衣甲而逃。懷德要立功勞,追入深地,將近鐵籠原來,祇聽得一聲炮響,馮益伏兵齊起,將周兵衝作兩段,北將楊延昭拒住後兵,不能前進。懷德被北兵逼入原中,部下祇有一千人馬,那裏衝突出來!又怎當楊業在於山下,手執紅旗,指揮三軍圍裹,任你插翅也不得出來。匡胤與鄭恩正在後面追來,聞知懷德被北軍所困,便與鄭恩鼓兵衝至山前,那山上弩箭似雨,炮石如雹,周兵傷折無數,祇得收兵退十五里安營。
  楊業與馮益把守谷口,差人報捷薛王。劉崇知楊家兵已勝,遣使齎羊酒至營前賞軍。楊業分散眾軍,皆令列於營門之外,奏樂縱飲。如是者數日。有伏路軍校將此報知周營。鄭恩道:「賊將戰勝自負,不理軍情,可乘他怠惰,領兵去劫他營寨,便可救懷德了。」匡胤道:「不可。楊業乃智勇之將,必有整備,賢弟若去,恐中其計。待等主公駕到,商議救懷德之計。」鄭恩道:「若待駕到,懷德困死多時了,二哥既然怯他,不去劫營,吾領本部兵自去破他。」匡胤再三阻擋,不肯聽從,祇得引兵隨後接應。
  卻說楊業每日縱令軍士在營前鼓樂飲酒,當有王貴諫道:「主帥縱令軍士長飲,不理軍情,倘周兵得知,鼓勇而來,恐非吾之所利。」楊業道:「無妨。周兵大敗而去,氣已餒矣,安敢再來?公何必多疑?」王貴道:「小將聞將驕兵惰,必敗之道也,公蹈驕惰之失,倘一旦兵至,何所禦哉?」楊業笑道:「公行兵多年,尚不知其奧耶?此吾之計也。吾觀金星人熒惑,應在今夕周兵必來,故行此計以誘之。公可引兵往正南扎營,但看火起,乘勢殺來,可獲全勝。」王貴方纔大喜,引兵欣然而去。楊業又令:「懷亮延德各領一千軍,伏於要路,放過周兵,汝等便去劫他的營,看周兵敗回,再行擊殺。」二人領計去了。又令:「延朗延昭各領精兵於大營左右埋伏,看周兵入營中計,汝等便放起火來,從兩旁攻殺。」二人亦領計去了。楊業分撥已定,乃空立營寨,自己領兵退於寨後,以觀動靜。
  時至二更左側,鄭恩引部兵二千悄悄而進,匡胤領馬兵隨後接應,望見北寨更點不明,寂無人聲。鄭恩引兵吶喊一聲,殺將進去,見是空營,鄭恩大驚,叫聲:「中計!」急令後軍速退,勒馬要回,忽見營外一把火起,兩旁殺出楊延朗楊延昭,阻住去路。更深廝殺,夤夜交鋒,鄭恩不敢戀戰,衝圍而走,正遇匡胤兵到,鄭恩叫道:「二哥,賊將已有埋伏,須要仔細。」匡胤道:「三弟,你保了中軍速走,我當敵住追兵。」兩個望前正走,忽聽喊聲大振,當頭殺出一將,乃是北將王貴,阻住大殺一陣,折軍大半。弟兄二人奪路而走,奔回大寨,望見營中又是火起,祇見左有楊延德,右有楊懷亮,兩路兵殺來,周兵大敗,各顧性命而逃。北兵追趕十里,方始回兵。弟兄兩個見後面追兵已去,然後立住營寨。
  等到天明,鄭恩收集敗殘人馬,與匡胤回見世宗,訴奏楊家用兵如神,因救高懷德,故去劫營,不料他先有準備,被他伏兵殺得大敗。世宗大怒道:「朕當親自督軍,與楊業決一勝負。」即下令各營將帥,率領所部人馬起行。至地名汾水原安下營盤,離金鎖關有二十里之遙,整備遣將討戰。不提。
  先說楊懷亮自劫營回兵繳令之後,楊業自己要退守關隘,即撥懷亮幫助馮益困守谷口。是夜,懷亮伏几而臥,忽得一夢,從夢中哭了醒來。祇因有此一夢,有分教──塤篪誤分吳越,吳越仍返塤篪。
  正是:
  悲歡離合從天定,禍福安危怎自由。
畢竟懷亮做的甚夢,當看下回自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11:13

第五十一回     馮益鼓兵救高將 楊業決水淹周師



  詞曰:
  堪悲金革,暴露奔波,驚傳刁鬥夢魂呼。貪名圖利誰嗟怨,何處家鄉室又孤。寄身鋒刃,法重威多,怎分水火命來鋪。三軍應賤糧殊貴,一將功成萬骨枯。
        右調《踏莎行》
  話說楊懷亮奉了楊業之命,領本部兵至鐵籠原,與馮益同守谷口,兩下各立營寨,彼此照應,期待高懷德困死谷中,以收全功。是日,懷亮因累日辛苦,伏几假寐片時,祇見營外走進一人,頭戴金襆頭,身穿白龍袍,揚揚赫赫,立於面前,叫聲:「懷亮兒,你怎麼骨肉不分,助異姓而殘手足乎?」懷亮舉眼一看,不是別人,原來是父親高行周。即忙跪下,叫道:「父親因何至此,孩兒自幼失離,拋棄多年,今在楊令公帳下招為義子,不能省視父母,兒之罪也。但孩兒從不曾幫助別人傷殘骨肉,父親此言何故?」行周道:「別的莫說,祇這鐵籠原被困之人,難道你不知麼?」懷亮道:「那鐵籠原內被困的,孩兒雖不知他姓名,總是敵國之人,該當如此,父親說他則甚?」行周道:「祇這一人,便是你自戕手足,傷殘骨肉了,尚不自悟,還要多言!」說罷,往外就走。懷亮忙叫道:「父親且慢去,孩兒還要問個端的。」叫了數聲,行周並不答應,一直往營外去了。懷亮隨趕出來,卻已不見蹤跡,不覺放聲大哭,便哭了醒來。見桌上燈燭通明,帳外巡邏已打三鼓。
  懷亮定性一回,呆呆想道:「此夢做得甚奇,方纔明明見吾父親說吾傷殘骨肉,又道谷中被困之人就是手足,吾想手足乃是弟兄,吾祇有一個哥哥,名叫懷德,他諒來好好的住在家裏,或者在於父親衙中,怎麼谷中的就是吾哥哥起來,實是難猜。」忽又想道:「這被困的既是吾哥哥,怎麼夢中又見父親來說。若是父親來托夢,難道父親已棄世了不成,這些緣因,叫吾怎能明白。就是被困之人,前日吾在陣上與他交鋒之時,武藝果然高強,祇是面貌依稀廝像我哥哥,但天下同貌的甚多,我一時也不好想得。祇恨著交鋒時不曾問得姓名,終於難辨是否。」左思右想,忽然說道:「有了,我且待明日夜間,修書射入谷中,要他回答,如若果是吾哥哥,我好計議救他,兄弟既得相逢,連父母的存亡也就曉得了。」主意已定,等至明日黃昏,悄悄修下了書。
  至二更時分,兩下營中都已寂靜,懷亮便令心腹軍士:「以巡邏為名,將書射入谷中,等了回書,前來報我,須要機密,斷勿洩漏。」那軍士奉命,將書藏好,手執弓箭,先往谷口緊要之處,假意巡視了一遍。悄悄踅到山僻高處,取出書來,縛在箭上,去了箭鏃,搭上弓弦,望著谷中射去。正值軍士坐地,聽得箭響,取來一看,見箭上有書,忙來獻與懷德。懷德接來拆開觀看,喜得月色朦朧,可以照看,祇見上面寫道:
  鄂州高懷亮,奉令擁兵守谷,盡職役也,不意夢有所感,憶念手足漂離,未知所在,今谷中敵將,蹤跡可疑,如係同胞,可書名號為照。如其不然,別有商量,軍中機密,毋得自誤,立候回音,以便酌處。
懷德看罷書,失聲淚下,說道:「吾弟不知存亡,誰想在於此地,若非皇天相信,安得有此機會,使吾兄弟重逢,此真大幸也!」隨身邊取出筆硯,就在字後寫著幾句道:
  鄂州高懷德,督兵伐叛,被困幽原,糧草已無,事在危急,天遣賢弟相救,何幸如之!今以的名為照,速宜裁度,會面之時,細談委曲,立望!立望!
寫罷封好,仍縛箭頭,至原處射出。那軍士正在等候,拾了書,歸營來送與懷亮。懷亮拆開觀看,見了書詞,汪然淚下道:「若非此夢,幾使吾兄無葬身之地矣。」遂重賞了軍士。
  至天明,懷亮持書來告馮益道:「小將父親高行周,生我兄弟二人,今兄懷德被困谷中,昨夜夢見父親來告,方知其實,因此特來稟知總管,望乞設謀垂救,小將感戴不忘,若事不成,願與吾兄同死。」言罷,淚流滿面。馮益聽言,奮然說道:「我亦周臣也,因得罪,投於山後,原非得已,今既有此事,我當與汝定計,救出爾兄,同去歸周可也。」懷亮拜謝道:「總管若肯如此,愚弟兄雖死不忘盛德。」於是馮益差人暗暗詣周營報知其故,約定黃昏,聽炮響為號,便當引兵來接應,兩下知會定了,都已整備。
  至晚,馮益撤去圍兵,放起炮來。高懷德聽得外面炮響,料著兄弟來救,即引部兵從內殺出,馮益招呼,合兵一處,殺奔關下。哨馬報入關中,令公大驚,令延昭領兵三千,速去拿來見我,延昭得令,領兵出關,正遇懷亮。延昭道:「父親以汝為子,恩義兼隆,汝乃背反而去,是何道理?」懷亮道:「兄弟之情,不敢不救。」延昭大怒,挺槍直刺。懷亮舞鞭相迎。戰不數合,懷亮不敢戀戰,正待要走,忽正南上來了一支人馬,當頭便是鄭恩,舞刀來攻,延昭抵敵不住。那馮益與懷德催動後軍,掩殺過來,延昭勢力不支,回馬引兵而走。比及天明,周兵合為一處,來見世宗。世宗見救出懷德,又添二將,又得了許多軍馬,心懷大悅,即封馮益為御營團練使,高懷亮為副先鋒,二人謝恩。懷德同弟懷亮拜謝匡胤等諸將。匡胤道:「前者吾亦被困,蒙眾位之力,得脫其難,凡在同朝共事,何必言謝,喜得汝兄弟重逢,誠因禍而得福也,我等眾人當共設一席,聊為慶賀。」眾將道:「當得如此。」遂乃設席營中,彼此暢飲,盡歡而散。
  次日,世宗下令:「各營諸將,整頓營伍,攻取金鎖關。」諸將得令,分頭攻打,聲勢甚銳。楊業見馮益懷亮二人叛去,悔恨無及,召諸將計議道:「周兵攻城甚急,爾等諸將有何謀畫以破之。」延昭進道:「周兵連營六座,攻吾關隘,意在必得。兼之趙匡胤、鄭恩、張永德、二高皆虎羆之將,似難與爭鋒。依兒之見,今且不必與之交戰,俟其懈怠,大人設計以破之,易如反掌矣。」楊業聽言大喜道:「吾兒此論,暗合吾心。」遂下令諸將,按兵不出,堅守城池。
  當時又過了數日,楊業帶了數騎,上高阜處觀看周兵,見旗幡嚴整,軍士雄偉,列營於汾水之原,兵勢浩大。又看那龍川水勢,白浪滔天,接連汾水。楊業看了,大喜道:「已入吾掌中矣。」回馬入帳,對王貴等說道:「周師十數萬,旦夕必受吾累。」諸將問道:「主帥何以知之?」楊業道:「不識地利,安能活乎?」諸將盡皆未信。時當八月初旬,涼風透體,秋雨連綿。楊業差撥軍士,整備船隻,檢點水具,聽令應用。延昭問道:「陸地行兵,何用船隻?」楊業道:「兵家玄妙,豈爾所知也!兵法云軍入陷地,有犯天時,逆天行道,必敗之道也。方今秋雨連綿,汾水必然暴漲。吾故差人整頓船筏,備齊水具,往各處水口壅住。待等雨甚水發之時,放開閘壩,其水衝下,周兵盡為魚鱉矣。」延昭拜服道:「大人神機妙算,豈兒輩所能測也!」正是:
  安排妙計擒豪傑,預定奇謀捉帝王。
  卻說周兵因連日秋雨不止,滿營皆濕,匡胤來見世宗,奏道:「今吾大兵列於汾水原,地勢甚低,前望龍川,水勢泛溢,近日秋雨淋灕,倘楊業效漢關公決水之計,吾兵何以當之?」世宗道:「朕正慮此,未得其策。」即傳軍師王朴計議其事。王朴奏道:「臣夜觀天象,見殺氣聚於本營,於大軍甚為不利,主公速宜拔營移寨,庶幾可以免禍。」言未畢,祇聽得帳前一派的聲響,如萬馬奔騰,似千軍震鼓,澎澎湃湃,洶涌而來。世宗大驚,出帳上馬。祇見四面八方,水勢滔天,風雨更甚。各營將帥要備船隻,已來不及,頃刻之間,平地水長數尺。軍士慌亂,無處躲逃,惟有追波逐浪,淹沒漂流而已。此時趙匡胤保了世宗於高處奔走,正遇楊業父子各駕快船,搖旗擂鼓而來,見世宗繞岸而走,即便棄船登岸來追。匡胤怒聲若雷,揮刀躍馬,抵住楊業交戰。戰上數合,王貴一馬又到,匡胤奮力抵敵。卻好鄭恩、張永德、高懷德一齊殺來,見北軍勢盛,不敢戀戰,保了世宗先走。匡胤力戰,楊業又有王貴幫助,戰鬥多時,料不能勝,回馬拖刀而走。楊業那裏肯捨,拍馬追來。此時匡胤單騎奔走,纔過龍川壩,不期路滑泥濘,縱蹄一失,連人帶馬,陷入川澤之中。楊業一馬趕到,提起金刀,正劈個著,祇聽得一聲霹靂,匡胤頂上現出真龍,伸足往上抓住,金刀便不能下。楊業大驚,心下想道:「真命之主,不可傷也。」忽匡胤坐下赤兔馬,紅光一現,騰的縱出澤中。匡胤急帶絲韁,正要望前奔走,祇見楊業勒馬提刀,不來追趕,叫聲:「且慢,此去絕路難行,君須望南而走,便是大路。當記今日楊業不殺之恩。」言罷,回馬而去。後人有詩以表之:
  殺運英雄角逐秋,鏖兵接下陣雲收。
  驊騮已陷翻騰起,帝主威風蓋九州。
  卻說趙匡胤誤被馬陷澤中,又見楊業追到,舉刀便砍,一時眼前昏黑,意亂心迷,一會兒纔得清醒,那馬已立在岸上。又見楊業勒馬停刀,指明去路,又說當記不殺之恩,言畢而去。心下沉吟,不知何故,策馬向南而走。祇見當頭一彪人馬到來,卻是鄭恩,因不見匡胤,領兵來尋。當時見了,一齊沿岸向南而走,但見水勢汪洋,各營軍馬盡都淹沒,其餘會水得命者,不上一二萬。後人有詩嘆云:
  萬馬爭奔勢若潮,一時軍卒盡流漂。
  可憐無數河邊骨,猶帶冤聲涌怒濤。
  諸將保了世宗,退至數十里,招集得命軍士,扎立營盤,查點將士,不見匡胤鄭恩二人。世宗心慌,正欲差人尋覓,忽報二將已到,世宗方始心安。二人見駕,各各慰安。少頃,文武官員,隨征將士,漸漸復集。世宗見折了許多人馬,忿怒不已,乃謂諸將道:「數日前已有神明報知其事,朕尚未明其故,不想今日果應斯言,殊可痛恨!」王朴奏道:「氣數有定,故不能逃,但勝敗兵家常事,陛下不必憂焦,有傷聖體。」世宗怒道:「朕誓與楊業決一死戰,以報其讎!」匡胤奏道:「不可,軍士折傷大半,糧餉不繼,士卒已無戰鬥之心,陛下苦與之戰,恐其不利。不如暫且班師,再圖後舉,諒劉崇如釜中之魚,安能逃其生哉?」世宗自知銳氣已挫,難以奮興,祇得允從其議。先差人至忻州,暗暗抽回岳元福這支人馬,然後下詔班師。各營將士得旨,無不歡喜,盡皆整頓回師。岳元福奏道:「陛下,進兵易,退兵難,今楊家與劉崇聲勢相依,非可小視,倘楊家探知我軍退去,密地出兵來追,甚非所利。為今之計,陛下可命將斷後,以防彼兵追襲,陛下前軍緩緩而退,便無患矣。」世宗聽奏大喜,即命高懷德、高懷亮、馮益三人為前鋒,鄭恩、岳元福、馬全義擁重兵斷後,自與趙匡胤、張永德、符彥卿、王朴、史魁等以下戰將並宿衛軍馬居中,即日焚其營寨,班師回朝。不提。
  且說楊業水淹周師,大獲全勝。探馬報到周兵拔營退去,當有五郎延德進言道:「周兵喪膽而去,孩兒願領輕騎追襲,務要趕上,將周主拿來獻功。」楊業道:「不可,兵法云歸師勿掩,窮寇莫追。吾觀周將知識者多,彼軍雖退,必有強將斷後,汝若追之,反遭其算矣。」延德乃止。正是:
  運籌帷幄能相慎,決策疆場不受欺。
  楊業既勝周兵,差人報捷於劉崇。劉崇得報,憤然嘆道:「高平之戰早得此人,焉有大敗?」即遣丁貴齎羊酒金帛等物至營中賞勞,令公拜受,俵分諸軍,眾各歡喜。次日,楊業隨丁貴入城朝見,劉崇安慰之,說道:「累卿遠來,大勝周兵,於孤家振威多多矣。」楊業奏道:「此皆大王之福與諸將之能,臣有何功,敢蒙獎譽。」劉崇大喜,設宴款待。是日君臣暢飲,盡歡而撤。楊業辭駕謝恩,因又奏道:「契丹奸詐莫測,勿宜親近,如竭府庫以與之,彼終無厭,而大王則自空其國矣。」劉崇深然其言,又賜以金珠珍玩之物,楊業拜受辭歸。至次日,下令拔寨回兵,正是鞭敲金鐙,人唱凱歌,大軍在路無辭。
  不日,將至五臺山,楊業對王貴道:「五臺山有智聰長老,精於禪理,能知過去未來,久欲會晤,未得其便,今幸有此機會,欲與足下同往一訪,何如?」王貴道:「吾亦久聞此僧善知相法,公若去見,小將當得奉陪。」楊業遂將兵馬屯扎山下,同了王貴,帶了七子,後面跟隨著十數騎,一行人齊上山來。此時中秋以後,久雨初霽之時,見那山色空蒙,雲光映遠,層臺聳兀,峭壁巍峨,正合著兩句古詩道:
  晴光開斷壁,曝色半松亭。
  楊業帶了眾人上山來,至寺前下馬,抬頭看那山門上,有一匾額,鐫著五臺禪寺四個大字。當時先著人進寺通報。不多時,智聰長老出來迎接,一行人進了山門,走過幾間大殿,至方丈見禮,分賓而坐。童子獻茶已畢,長老問道:「不知將軍貴駕降臨,有何高論?」楊業答道:「小可太原人氏,武職出身,姓楊名業,表字繼業。因救河東之厄,得勝回師,久仰禪師明測禍福,精察窮通,故此特來參禮,叩問前程,懇乞指示迷津,幸勿隱吝。」智聰道:「久仰將軍英名遠布,今垂枉顧,貧僧法緣之幸也。」楊業遂令左右獻過禮物,乃是黃金十兩,紵絲二端。智聰辭不敢受。楊業道:「些須薄物,聊表相見之情,切勿固辭。」乃命童子收過。遂而叩問終身,要求指點。長老道:「將軍乃當代之柱石,舉世之英雄,今日運籌帷幄,他年垂名竹帛,又何待貧僧饒舌,妄擬清白哉。」楊業堅請再三,長老道:「既將軍不棄,貧借有四句偈言,望將軍記取。」楊業道:「願聞。」長老遂將紙筆鋪排,寫出一首偈言道:
  立名無佞,建業天波。
  辛勤勞苦,李陵榮枯。
寫畢,遞與楊業。楊業細看,不解其意,再三懇求,欲為解說。長老道:「此天機也,久後自應。將軍已能循理而行,其後福豈有量耶。」楊業遂將偈語收藏。又喚過七子,與智聰相之。智聰逐一相過,說道:「皆棟梁之器也,貧僧何用多言。」楊業道:「理貴直言,小可決無見怪,望禪師明言之。」長老笑道:「既將軍不嗔,貧僧祇得冒瀆了。細觀七位將軍,皆是忠國勤民之相,祇可惜剛直太露,他日恐不得其善終。七郎君目有變睛,須防箭危。惟六郎君形貌光舒,可保其爵祿。然一生有憂無樂,好事多磨,雖得令終,未許安享。貧僧所論如此,亦在諸位小將軍之自保耳。望將軍勿罪。」楊業聽罷,撫掌大笑道:「大丈夫得死於沙場,幸也,何用計較哉。」此時天色已暮,智聰令侍者安排素席相待。眾人席上各訴平生豪氣,談笑悠然,直飲至興盡更闌,就於寺中安歇。
  當時眾人都已寢定,內中祇有五郎延德寢不能寐,他因日中聽了智聰之言,心懷憂懼,反側難安。遂乃披衣而起,要往禪房來見長老,求個趨避之方。祇因這遭兒此心一發,有分教──身處寰宇之中,心超塵俗之外。正是:
  功名事業人皆羨,生死機關誰肯參。
畢竟延德去見智聰有甚說話,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11:44

第五十二回     真命主爵受王位 假響馬路阻新人



  詞曰:
  尋傳鑾輿回京闕,眼看旌旗離邊塞。貔貅何用唱歡歌,養些餘威博後決。回視波濤歇,打點精神,凱旋聲接。各人暗裏思量,笑彼刀無血。
  可曾建甚功,卒蒙詔婿封。宜爾家,樂爾室,一朝挂紫衣。尋盟自合鴛鴦玦,成就從前缺月。怎如紅葉溝傳,風流初度,春宵一刻,海誓山盟結。
        右調《歸朝歡》
  話說楊延德日間聽了智聰長老相斷之言,心懷憂懼,寢不能寐,等眾人睡著,獨自披衣起來,悄悄往方丈之中,來見長老。此時長老正坐禪床,凝神定性。忽琉璃光照,見有人走進方丈中來,定睛一看,見是日間所相之人。便開言問道:「將軍因甚尚未安寢,暮夜到來有何話說。」延德道:「小可延德,甫聞禪師法語,心實不能自安,為此,篤志而來,懇求禪師慈悲為本,指點小可一條生路,得全首領於九原,死亦感德不朽。」智聰道:「此乃各人造化,數定無移,貧僧如何救得,將軍誤矣。」延德再三拜懇。長老見他心志誠實,便說道:「既將軍要得生路,別無方略,祇有高飛遠舉,遁跡林泉,置世事於無心,超形跡於塵外,庶可全身遠害,自保其身矣。」延德道:「禪師之教,善全之策也。但小可思父子至親,情關憂戚,一旦分離遠去,於心亦不能安,如之奈何?」長老道:「明哲保身,智者所貴。承歡膝下,人子當然。念汝言出真心,貧僧不得不曲為籌矣。」遂乃取出小皮匣一隻與之,道:「此乃天機,慎勿洩漏,宜緊藏於身!往常不許開看,如遇大難,方可開看,內中有救汝之計,斷勿忘也。」延德接了皮匣,再拜而謝,歡歡喜喜歸至客房去睡。有詩為證:
  前程打動機關透,智者相憐警悟深。
  不是當年能受教,將軍寧起入禪心。
  次日,長老命行童安排早飯,祇見楊業率眾來辭,長老苦留不住,祇得送出山門。一行人下了山,回營歸寨,楊業傳令拔寨起行。大軍離了五臺山,取路回應州。按下不提。
  那契丹主兵屯忻州,見有周兵阻住,不敢輕進。這日,忽報周兵都已撤去,不知何故。契丹主也先差人細細打聽,方知劉崇召山後楊家兵水淹了周師,以此得能退去。契丹主聽報,正在贊嘆楊家之謀,忽有劉崇差官來到,送上金珠寶物,請契丹主回兵。契丹主得了賄賂,統領人馬回本國去訖。
  卻說世宗收兵還朝,進宮請了太后安。從此,朝廷政事,皆自親裁,補偏救弊,賑恤民瘼,朝野盡皆歡悅。因想趙匡胤等諸將能用命效力,合當封爵,以酬其功,於是論功之大小,定爵之次第。遂以都虞候趙匡胤進爵封為南宋王,鄭恩封為汝南王,高懷德、張光遠、羅彥威、張永德皆封列侯,岳元福、馬全義、符彥卿皆封節度使,分鎮外郡,以其年老,免於上朝,馮益、史魁、高懷亮等封為御林軍都督,進王朴為丞相。改元顯德。分賜宅第於王侯等。未得衙署者,又令各自挑選家將以實之。眾臣各各謝恩而退。時懷亮問兄以父母之事,懷德將父死潼關,母存故土之言,說了一遍。懷亮悲聲大慟,不勝淒傷,方知父親托夢有自來也。
  一日,世宗設朝,文武朝見已畢,南宋王趙匡胤出班奏道:「汝南王鄭恩,前定陶家莊三春為室,尚未婚娶,乞聖上恩賜完姻,臣等不勝欣幸。」世宗問道:「三御弟此姻幾時下聘,何人為媒,在於何處?」匡胤奏道:「是臣為媒,因在百鈴關隨太后鑾輿回京,於路駐蹕,鄭恩懼暑洗浴,往陶園偷瓜被打,臣見陶三春勇力過人,兵機通曉,特任斧柯,與彼聯姻。」又將前後事情備細奏了一遍。世宗聽了,幾乎笑倒,因說道:「姻緣本是前定,匹耦亦屬合宜,御弟執柯,正得其所也。」即傳旨宣汝南王見駕。當有司禮監傳宣:「萬歲爺有旨,宣汝南王上殿。」祇聽得下面答應一聲:「領旨。」世宗在龍椅上舉眼看時,祇見鄭恩從丹墀走上殿來,衣冠氣概,與前大不相同,怎見得:
  頭戴三尖光溜帽,身穿八卦團花襖。
  金瓖玉帶束腰間,粉底烏靴隨舞蹈。
鄭恩走至駕前,執笏嵩呼,拜了三拜。
  看官,鄭恩本是粗魯之人,跟了匡胤走闖關西,招災惹禍,吃酒行凶,乃是專門絕技,虧了匡胤叫他習學文禮,所以革去舊規,知些禮貌。然而匆忙之際,終多失儀,故此今當朝拜,祇行了三禮。世宗見了,暗暗的好笑:「這魯夫禮貌不全,怎做朝廷大臣,然較之昔日,也算虧他的了。」遂傳旨賜坐。鄭恩坐在錦墩之上,眼珠兒瞧著鼻頭,動也不動,以為盡禮。世宗問道:「三御弟,朕聞你定下一頭親事,也該奏與朕知,早早完娶,因何祇不提起?」鄭恩道:「這多是二哥做的事務,於臣何干。」世宗道:「男女居室,人之大倫,汝怎麼推諉別人?」鄭恩道:「臣本不要這女人,多是二哥與臣為媒。」世宗道:「朕今差官前去,迎接陶三春到京,與汝完姻,以成大禮。」鄭恩奏道:「方纔臣已說過,總不要這女人,如陛下要去迎來,這原是二哥做的媒,任二哥娶了去。」世宗微笑道:「汝說來言語,通無道理,聘定婚姻,讓與媒人,自古以來,從無此理,朕逆知汝意,不過嫌他力勇,常恐受他教訓耳,然汝雖懼他,朕實嘉悅,下次汝或不知禮貌國法,即著王妃盡情責罰。傳旨,著禮部知道,即日差官四員,安備半朝鑾駕,前往陶家莊,迎接陶三春到京,擇日與三御弟汝南王鄭恩成親。」龍袖一拂,駕退還宮。文武官員,一齊退出。
  鄭恩道:「二哥,我說過的,這驢球入的女娃娃,委實不要他,娶來做甚,就是取了來,我也不肯與他成親。」匡胤道:「三弟,你說甚話?朝廷旨意,誰敢有違?汝若不遵,便是逆君大罪了。」鄭恩道:「我不要就罷了,他把我怎樣定罪。」匡胤道:「天子喜怒不常,隨事可以問罪。汝今違忤不打緊,輕則革職為民,重則斬首示眾,豈肯以汝御弟而寬宥耶?」鄭恩道:「據你講來,必要依他的了,祇是我向來沒有拘管,好不快活,如今卻做了死人,一步也不得做主,呆呆的聽人分付,好不耐煩。既然如此,我祇得依了他罷。」說罷,二人各自回府。
  匡胤見了父親,勸把妹子配與高懷德為室,趙弘殷大喜,即便擇日,招懷德為婿。王侯作事,不比庶人之家,至期張燈結彩,鼓樂喧天,在朝文武各各送禮賀喜。當日新人參天拜地,請趙弘殷夫婦當廳受拜,然後夫妻交拜,花燭合巹,送入洞房,諸般禮數,不必細說。至次日,趙弘殷大開筵席,請在朝文武飲過了喜筵,諸事已畢。三朝之後,趙弘殷備下花銀千兩,準折妝奩,送高懷德夫妻回歸府第。懷德差了家將,備設安車,往山東迎接母親到來,安享榮華。按下不提。
  那禮部奉了聖旨,差官備駕往陶家莊迎娶,也不必細表。祇說陶三春的哥哥陶龍陶虎,自從趙匡胤為媒,把妹子配與鄭恩,留下聘禮別去之後,他卻時時著人打聽,聞得趙匡胤保駕,兵下河東,立了戰功,受封都虞候之職,鄭恩亦得侯位之封,心中歡喜,進房來與三春說知其事。三春道:「哥哥,小妹前日言猶在耳,他若有了王位,方可成親。如今祇是封侯,哥哥且莫歡喜。」陶龍道:「賢妹,你莫要小覷了這侯位,他立功至此,亦非易事,日後再有功績,這王位便可立致矣。」說罷,相別而出。遂乃著人前往蘇杭兩處,置辦綾羅緞疋,龍蟒妝花,喚了許多裁縫至家,整月的做就內外衣服。又置辦那些銅錫器皿,什物家伙,件件俱全。三春知道,便叫哥哥:「他既封侯,難道府中沒有應用之物,也要哥哥這等費心。」陶龍道:「各人體面,理上該當,況我陶門又非小戶人家,豈可草率,遺人恥笑,就是那從嫁丫鬟,任從賢妹自擇。諸事都宜預備,免得臨時侷促,不及周章。」三春聽了大喜,感激兄長用心。於是將自己房中一切該用之物,隨時收拾停當。
  不覺又過了多時。那一日,祇見本縣縣官到來報喜,陶龍弟兄接進大廳,見禮坐下。茶畢,縣官開言說道:「貴府令妹丈鄭,今封汝南王,御賜完姻,皇上特差禮部官四員,領帶宮官,排列半朝鑾駕,迎接王妃,不日將到,先有探事報來,為此,下官先來報喜。」陶龍陶虎躬身拜謝,設席款待,因說道:「治民一介布衣,不知禮數,若明日天使到來,該是如何款待,望老父母指教。」縣官道:「天使到來,須設正席四桌,外備折席禮四封。鑾輿儀從,設備席五十桌,記點每人賞封銀二兩,其餘裝車夫役,與之酒飯,均為賞賜,其工食之項,到京時,鄭王自有給發。依此整備而行,便無疏失。」弟兄二人一齊致謝道:「愚弟兄村野之夫,幾乎失禮,承老父母所教,心目爽然矣,但俟天使到舍之時,望在先二日,差貴役相聞,好辦酒席。」縣官應允。酒散,謝別而去。那陶家二嫂聞知此信,進房道喜,說起縣官之言,不日天使就到。三春道:「妝奩什物,哥哥既都備下,不必說了,所有該用酒席賞賜等項,將父母存下千兩之銀,聽用可也。」
  且說南宋王趙匡胤,一日請高懷德到府商議道:「陶三春勇力過人,曾將鄭恩力伏,自恃高強,目無能人,今出嫁到京,未免視吾等亦如同類,吾意欲於路送信於他,使他知懼。然遍觀在京諸將,皆非敵手,惟汝比張鄭力大,可與為敵,汝可帶領兩府家將,祇做打圍,先差家將暗暗告知宮官,不可慌亂,汝便裝做響馬,要他買路錢,他自然發怒,親自出來交鋒,便可試他武藝高下了,汝宜見機而作,然後說明相接之意,使彼知我勇猛之人,亦為不少,且使鄭恩日後也有光彩。」懷德笑而從之,整備停當,按期出城,打點行事。慢提。
  且說差官督領車仗扈從人等,非止一日,到了縣中。縣官迎接,送歸公館,饋送禮物已畢,即差人飛報陶家。陶氏弟兄得報,分付門外搭起篷廠,屯扎車仗人馬,大廳上接待差官,側廳款待家將,車夫役人等在莊房內酒飯。叫下梨園,大排筵席。一應完備,等候到來。至次日清晨,早見一簇人馬,擁護而來,前面打著汝南王奉旨迎親的掮牌,排列著花簇簇的半朝鑾駕,恁的威儀。後面便是差官宮監,縣官在後跟隨。一行人將次到莊,陶氏弟兄迎接進廳,開讀聖旨。弟兄謝過了恩,然後相見,賓主坐定,縣官側坐相陪。茶過三巡,便請入席,那酒筵豐盛,自不必說。當時點戲開場,酬酢勸侑,客主盡歡,席終而散。以下陸續人等各各酒飯已畢。陶龍擇日起行。時有親戚都來送嫁,陶龍一概辭謝。
  這日,擺列王府執事,簇擁著鑾輿,前遮後掩,好不威儀。那宮官騎馬,婢女乘車,弟兄兩個與那欽差官一齊坐馬押輿,縣官在後送行。祇聽三聲炮響,鑾輿起行。那街道上鄰裏男婦,挨肩擦背,夾道旁觀,個個夸獎,人人稱羨,都議論個不了,張望不休。那縣官直送至交界地方,然後辭去。正是:
  貴賤不由妍媸定,富貧端在命途來。
  鑾輿一路行程,曉行夜住,逢州過縣,地方官饋送程儀,好不威顯。行了多日,將近皇都,來至一處所在,離汴京約有三十餘里。正行之際,祇聽得樹林中一聲炮響,閃出五六十騎人馬來,當頭一位大王,坐馬端槍,攔住去路,大聲喝道:「來的留下買路錢,便放你過去。倘若遲延,性命難保。」那些執事人等見有強人阻路,唬得目定口呆,都不敢上前,縮做一堆兒立著,內有膽壯的,慌忙報與欽差官。那欽差官已是明白,假意吃驚,即轉報與陶氏弟兄。陶龍聽言道:「這皇都地面,那得有響馬胡行,待我上前去分付於他。」即時策馬向前,大聲喝道:「汝等草賊,怎敢在輦轂之下,攔截橫行,況我等又非經商大客,又不是任滿官員,那有銀錢與你買路,你可不曾見麼,這是汝南王鄭千歲娶的王妃娘娘,誰敢阻路!汝當速速回避,免得傷殘。」那大王哈哈大笑道:「也罷,你們既無銀兩,就把那個甚麼的王妃送他過來,與俺做個壓寨夫人,俺便饒了你們不殺。稍若支吾,你們休想回去。」陶龍聽言大怒,喝聲:「毛賊!你欺人慣了,不知王妃娘娘的本事,我便對他說知,請他自己出來,一頓銅錘打死了你幾個毛賊,方知娘娘的利害。」說罷,帶馬往後而去。
  那三春見車馬不行,便問左右道:「為何不行?」家將稟道:「有響馬阻路,故此不能前進。」三春道:「那有此事?」正在言語,祇見陶龍來到跟前,將響馬之言說了一遍。三春大怒,喝叫:「取披挂過來。」侍女答應一聲,即忙往箱裏取將披挂出來,三春登時結束。怎見得打扮威嚴:
  魚鱗甲金光耀日,紅戰襖繡鳳朝陽。
  錦襴裙顏色鮮艷,獸皮靴舒長穩步。
陶三春通身結束,騎了一匹白馬,手執兩柄銅錘,帶領家將,擁至前面,一馬當先,大喝道:「何處毛賊,敢來阻路?」
  祇見那大王一馬衝出,叫聲:「女將看箭。」一聲響,箭打三春左耳擦過,三春不曾提防,吃了一驚。聽得弓弦響處,又是一箭從右耳邊射來,三春放下錘,一手接住,喝道:「毛賊,有箭盡數射來。」那大王驀地裏又放一箭,從中射來,剛到護心鏡,被三春順手一錘,打落馬前。兩邊觀者盡皆喝采。三春提錘,拍馬衝來。那大王挺槍迎架。這陶三春的銅錘,重有八十二斤,當時見大王一槍刺來,急把一錘架開了槍,那一柄錘早又飛到,那大王暗暗喝采。兩個戰在當場,殺在一處,戰有三四十合。三春也是暗暗思想:「此人槍法利害,不像個響馬,吾且未可傷他性命。」心下一想,手略一鬆。那大王見三春手慢,忙把槍望肋下用力一撥,思量要撥他下馬。不想被三春用肋夾住,將一柄銅錘放下,趁手捻住了槍頭。那大王用力把槍一扯,卻拖不動。說時遲,那時快,三春早把這柄銅錘當頭蓋下。那大王慌了,棄了槍,雙手接住了錘柄,再也不放。三春即便跳下馬來,祇一扯,反把大王扯落馬下。三春大喝道:「沒本事的毛賊,饒你去罷。」
  那大王立起身來,走上前道:「請王嫂上馬。」三春道:「你是何等之人,敢稱我為王嫂?」那大王笑道:「實不相瞞,我乃南宋王之妹丈,高懷德便是。祇因南宋王是大媒,故令某來迎接。」遂叫家將上前叩頭。三春大喜道:「原來是高侯駕臨,適纔衝撞,萬勿挂懷。」遂分付左右,取出銀兩,賞賜了家將。三春同懷德相見了二兄,敘新親之禮。弟兄二人道:「有勞高侯台駕來迎,足為榮耀。」懷德道:「豈敢,祇為汝南王乃當今之虎將,聞知被令妹所伏,弟等不信,故作此態,實欲請教武藝耳。」眾皆大笑。陶龍道:「如此作耍,以性命為兒戲,倘或失手,豈不可惜?」高懷德道:「適纔所射之箭,頭上無鐵,不致傷人,但是令妹的錘,實為利害,弟若接得不快,此時喪之久矣,自今以往,再不敢輕敵了。」眾復大笑。正是:
  略把形容來點染,方知勁敵勝男兒。
當時一行人略略用些酒飯,懷德合為一起,擁輿而行。按下慢表。
  祇說汝南王鄭恩,這日想起:「吉期將到,須要準備纔好,祇是王府行事的規矩,我卻一些也不知,如何是好!倘然差了禮數,卻不被陶家作為笑話。我且與二哥商議,看是如何。」遂乘馬,帶了幾名家將,來到南宋王府中,他是患難弟兄,不用通報,下馬進府,至廳上,與匡胤見禮坐下。鄭恩開言問道:「今日家將來報,說陶家送親將到,他手下人夫,共有二百多人,兄弟不知行事,故此特來與二哥商議,該是怎樣行法,二哥必有安排。」匡胤道:「禮本一體,不過行事之有大小耳,今照王侯行禮,諸凡應用,總宜從大,不可存小見之心。賢弟當要預備二百兩銀子,先著能幹家人,喚下廚茶夫役,備辦酒席,再要打點三百兩銀子,賞賜送親執役人等。再備下一二百兩,作為內外一應犒賞之費,以外再備謝媒禮金,或五千,或三千,再少不可。這數項費用,乃是最緊之事,所宜預備。至於在朝文武官員多來賀喜者,須在三日前送帖請酒,該有幾席,做幾日請,任憑己意是了。」鄭恩道:「算量起來,這銀子還不夠用哩,二哥,你的媒金,且借與兄弟用用,日後加利送來還你。」匡胤道:「你媒金尚未出手,怎麼說是借用起來?」鄭恩道:「男家的謝禮尚在後面,你祇把那陶家到來謝你的媒金花紅,一併借與兄弟用用便是了。」匡胤笑道:「你如今要改過大號了,休叫鄭子明,可叫賴貓兒焦面大王罷。」鄭恩道:「休得取笑,還有要緊的心事在此,要請你教導教導。」匡胤道:「賴貓大王,你除了借銀一事,還有甚的心事問我?」那鄭恩未言先笑,欲說還羞,遮遮掩掩的,向匡胤說將出來,有分教──為一世之莽夫,傳百年之話柄。正是:
  不學安知倫類理,無文徒識淳龐風。
畢竟鄭恩問的甚麼心事,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12:30

第五十三回     陶三春職兼內外 張藏英策靖邊隅



  詩曰:
  自結絲蘿未有期,恩榮彩筆把詩題。
  好逑已協關雎什,和調堪吟琴瑟齊。
  一命武魁朝野敬,六宮檢點媵嬙宜。
  紅顏傑出無多覯,外邊干城亦建奇。
  話說鄭恩天性質直,不學無文,因是吉期已近,不知禮數規模,所以親到南宋王府中商議行事。匡胤將這婚姻禮數,一切應該事務,開示明白。那鄭恩記在心頭,復又問道:「二哥,兄弟想這女娃娃,實是氣他不過,到了這日,等待拜堂過了,兄弟便去多呷幾壺酒,不去睬他,竟自睡覺,你道好麼?」匡胤道:「若如此,你便又要討打了,從來結親吉日,取其夫婦和合之意,其夫婦之所以必期和合者,乃為生男育女,相傳宗嗣之故耳,你明日若冷落了他,他又性如烈火,一時怒發,顧甚新人體面!拳鋒到處,祇怕你無力承當,那時愚兄又不好來救,你便怎處。」
  鄭恩聽罷此言,祇把頭來亂點,說道:「二哥說得不差,果然他發起惱來,倒是不妙之事。咱祇曉得呷酒打降,是本等的事,這做親勾當,那裏曉得,還望二哥教導我怎樣一個法兒,不致他打罵。」匡胤道:「古者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陰陽配合,是為夫婦。男女媾精,生息無窮,此乃天地之正氣,人道之大端也。所以,人能各正其性命,方為保合太和,善全造化。若或放蕩不經,便為非理,非理之人,又在正道之所不取者。今賢弟既問於我,我不說明,安知其理。汝於明日拜堂之後,歸房合巹,客散安寢,須要和顏悅色,言語溫柔,盡其愛敬之歡心,效於飛之樂,法君子之風,自然彼此歡洽,相敬如賓矣。」鄭恩道:「是便是了,咱祇恐他性兒依舊,動手起來,如何是好?」匡胤哈哈笑道:「你既做了一個男子,怎麼倒怕起婦人來。凡事禮下於人,人亦必然致敬。彼時你偷他瓜吃,自然打你。今日乃明媒正娶,名正言順之事,彼縱強暴,安有打罵之理?汝但放心,我看三春亦是知禮之人,決不魯莽,汝祇依理而行,便是無礙了。祇是還有一說,這媒金謝禮,送與不送,且是由你。所有前日定親玉玦,乃愚兄之物,須要見還。」鄭恩笑道:「二哥,你忒也小人之見,這玉玦兒留在咱處,等待你有了姪子,與他玩耍的,怎肯還你。」匡胤道:「尊諱賴貓,果然話不虛傳矣,佩服佩服。」說罷,兩個大笑而別。匡胤又撥了幾名得力家將,往汝南王府中代為備辦。
  到了吉期,陶氏弟兄同鄭府家將已到,把妝奩什物搬到府中。鄭恩撥令僕婦使女,鋪設內房,好不齊整。外面搬送已畢,眾人叩頭叫喜,甚是鬧熱。鄭恩坐在堂上,看了這些擺設物件,紛華富麗,目中從不曾見的,不覺心中大喜,說道:「咱尚沒有破賞,怎的陶家這般豐盛,多虧了二哥的主意,成就咱的好事。」便令行禮官行賞搬運人等。眾人受賞,各各叩謝。
  到了次日,張燈結彩,鼓樂喧天。鄭恩請了南宋王昆仲,並高侯弟兄,及在京各官,皆到府中。祇見鑾輿進了府門,當堂停下。陰陽官看了吉時,贊禮官請新人出轎,夫婦一對兒同拜天地,謝了聖恩,參了祠灶,然後夫妻交拜,送入洞房。祇聽那歌賦悠揚,笙簧迭奏,人間歡慶,無過於此。當時飲過了合巹酒,鄭恩復到外廳,與陶氏弟兄並眾官見過了禮。匡胤陪了陶氏弟兄入席,眾官各自依次而坐,大吹大擂,點戲開場。飲至半筵,鄭恩出席,手捧金杯,行禮敬酒,先敬了陶氏弟兄,次敬大媒匡胤,以下眾侯各官,俱皆辭謝。眾人又飲了一會,即便起身。陶氏弟兄亦回公館,整備三朝禮物。
  鄭恩送客進內,分付廚房給與辦事及女眷人等酒食,又賞賜雜役等人,並趙府幾名家將。諸事已畢,將身步進房來,見了三春,深深作了一揖,三春回了一福。鄭恩歡喜,說道:「請寬衣。」三春遂命丫鬟解了束帶圓領,珠冠蟒袍,鬆下軟鞋。鄭恩亦自脫下了公服。丫鬟接去收拾了,即送香茗過來。二人飲畢,鄭恩揮手道:「你等一路辛苦,不必在此伺候了。」眾婦女答應一聲,各自出去,掩上房門。鄭恩坐下,笑嘻嘻的說道:「姻緣之事,莫非前定,夫人還記得當年瓜園中的事麼?」三春道:「妾與君天各一方,若不是這樣奇奇怪怪,如何成得婚姻。那時魯莽衝撞,誰知宿世姻緣,如今,已往之事也不必說了。」鄭恩道:「早知是你丈夫,也須留情,不致下此毒手。」三春道:「這也論不得。」鄭恩笑了一笑,忙伸手去解三春扣帶。三春將手一推,說道:「各人自便。」於是二人各褪下衣裳。鄭恩雖是愚直,然見色心動,天性皆然,又經那滿室噴香,如同仙府,不覺心歡興發,身在浮雲,捧住了陶妃,相偎相倚。二人同上牙床,整備旗鼓。鄭恩身在壯年,初近女色,勢如枯渴。三春年已及笄,望雨已久,並不推辭。兩個在香被之中,如魚似水,雲雨起來。鄭恩如蝶亂蜂狂,祇向花心去採。三春初經攀折,未免苦樂相勾,真是綢繆盡態,恩愛無窮。事畢之後,摟抱而睡。正是:
  欣承玉體滋膠味,恨聽金雞報曉聲。
  二人五更早起,梳洗已畢,各換了公服,上朝拜謝皇恩。正值世宗駕臨金殿,受過文武朝儀,那夫妻二人,在金階之下,嵩呼朝謝。世宗宣上金鑾,俯伏塵埃,舉目一看,見了三春形容醜陋,氣概雄赳,心下甚是驚駭,暗想:「鄭恩這等魯莽,不諳事體,須得要這位勇狠夫人壓制於他,庶幾心懷顧忌,不至胡行。」遂乃開言問道:「聞卿深知兵法,力可兼人,果有之乎?」陶妃奏道:「臣妾本係草莽之女,幼失母教,未嫻閨範,性成愚魯,以此祇愛騎射,喜習兵書,一十八般武藝,大略粗知,若雲力可兼人,不敢自信,今蒙聖上垂問,臣妾謹以實奏。」世宗道:「卿既有此纔能,朕欲當殿一試,略觀射藝可乎?」陶妃道:「聖諭所及,臣妾焉敢不遵,願賜弓矢以試之。」世宗大喜,傳旨,命值殿官即給陶妃弓箭,就於丹墀下,約計百步之外,立起紅心,看陶妃試箭,以觀武藝如何。陶妃領旨,謝恩起來,取了弓箭,將身退至殿外,正立階前,彎弓架箭,對了垛子便射。祇聽得嗖嗖的幾聲響處,正如飛星穿月一般,一連三箭,皆中紅心。兩旁文武官員,盡皆喝采。陶妃射畢,上殿覆旨。世宗見而大悅,即謂之道:「卿以閨門弱質,而能具此勇力,負此高才,誠不世之觀也。射法既見盡善,他如武藝之高妙,兵法之精通,不睹而可知其能事矣。朕心嘉悅,當有榮封,今封卿為毅勇正德夫人,欽賜武狀元之職,宜與汝南王並驅朝宁,共享榮光。就行朝見皇太后及皇后,遊宮三日,然後榮歸府第。」陶妃受封,謝恩而起。鄭恩見夫人封了狀元,好不歡喜,也在下面謝了恩,先自退出。
  那武狀元陶妃奉旨遊宮,自有宮官前來引導,先至養老宮,朝見太后娘娘。那太后見陶妃禮度從容,言詞剛決,心下十分歡喜,眷愛殊深,因而問道:「賢妃青春幾何,父母可在,家下還有甚人,可有出仕的麼?」陶妃奏道:「臣妾虛度二十一歲,自幼父母早亡,有兄陶龍陶虎,撫養成人,祖公曾為後唐顯職,親因兵荒世亂,避禍鄉村,農桑為業,耕讀傳家,今又遭逢聖朝盛世,惠養萬民,因此臣妾二兄安居薄業,尚未出仕天朝。」太后見陶妃所奏,言語剴切,誠實有禮,心中大喜,復獎諭之道:「觀賢妃年雖幼艾,德禮堪嘉,其文武之纔能,真智勇之首選,皇上愛才寵異,命職宜然,惜乎身屬女流,不能朝堂輔弼,宜任內職,參理宮庭,庶見隆遇之意,今再加封爾為六宮都檢點之職,爾可不時進宮,凡遇內庭所有作姦犯科一應大小等事,任爾糾察劾奏,以便施行。即汝兄今係皇朝貴戚,豈可白衣終身,我當與皇帝說知,自有封爵。」陶妃謝恩不盡。太后又傳懿旨,命設宴宮中以賜之。宴罷,又賜脂粉銀三千兩。陶妃復謝了恩,方纔退出。
  宮官復引陶妃至朝陽宮,朝見皇后娘娘,拜畢,皇后賜坐於旁。那皇后見了陶妃這等人物,心下雖然驚異,卻也十分愛敬,亦命賜宴,又賜白銀千兩,綵緞數十端,其金銀器皿及珠翠寶玉之類,賞賚甚厚。陶妃受賜謝恩,拜辭而出。
  當時引導宮官引了陶妃,往各宮遊遍。那些妃嬪媵嬙,聞知陶妃封了六宮檢點,糾察宮闈,各各凜然知儆,也有相請飲宴的,也有饋送玩物的,好似上司下臨,考察官吏的一般情景,恁般興頭。正是:
  九重恩命新頒逮,六院閨情趨附來。
  陶妃奉旨游宮,不覺三日已過,當時辭駕出宮,上朝覆旨,正值世宗臨殿,陶妃朝見已畢。世宗因遵太后之命,即時降旨:「封陶龍陶虎為侯伯之爵,即於本處建立府第,欽此欽遵。狀元都檢點職兼內外,優禮宜尊,即著承奉官安備寶輿,仍賜半朝鑾駕,迎歸府第,撥禮部官一員,齎旨護送。其內宮所賜之物,著太監即送汝南王府收領。」旨意一下,諸官遵行。陶妃俯伏謝恩,辭駕而出。當時出了五朝門,早見寶輿鑾駕齊都備下,陶妃上輿起行,但見前呼後擁,車轔馬蕭,好不威嚴,一行人迎至鄭王府來。
  此時鄭恩正與趙王高侯陶龍陶虎親友等眾飲宴,聞知陶妃榮歸,又有聖旨下來,即忙往外迎接至廳。欽差官道:「旨意是榮封鄭王尊舅陶公的。」陶氏弟兄即忙俯伏聽宣。欽差官開讀了詔旨,陶龍陶虎望闕謝恩。欽差官辭去,太監等亦各自回宮。陶妃命鄭王朝闕八拜。然後將皇太后及皇后所賜脂粉銀兩並賞賚之物,一齊收了進去。眾人各各稱贊其能。那陶龍陶虎分付家丁,將廟見禮物,送入祠堂。鄭王又命辦事官整備祭禮,祭祀祖先。夫妻二人,上香禮拜已畢。眾王侯請出陶妃,依次相見。趙王匡胤說道:「後日午刻,備席在舍,請賢弟弟婦到來作賀,望勿推卻。」陶妃謝諾,辭了眾人,往內去了。鄭恩分付重新擺宴,與眾王侯歡飲,直至酩酊方休。自此,各家王侯,輪流設席,作賀新婚。按下不表。
  祇說世宗自登極以來,年歲豐盈,天下太平,萬民樂業,文武輯睦。朝廷政事,無論大小,皆世宗親裁,百官唯受成而已。時有河南府推官高錫上書諫云:
  臣聞四海之廣,萬機之眾,雖堯舜不能以獨治,必擇人而任,以觀其成焉。今陛下焦勞宵旰,一以身親之,天下不謂陛下聰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不信群臣耳。不若選夫能公正者以為宰相,能愛養者以為守令,能理財足食者使掌錢穀,能原情守義者使掌刑罰,陛下垂拱明堂,視其功過而賞罰之,天下何憂不治?何必降君尊而代臣職,屈貴位而親賤事,無乃失為政之本乎。宣授朝散郎河南節度推官,臣高錫百拜上言。
世宗看了,嘆道:「非我好勞,祇慮輕易托人,不能盡心爾。」遂乃留中不發。下日謂侍臣曰:「凡兵在乎精,不在乎多,今以百農夫之力,僅足供一甲士之需,奈何啖我民之膏血,以蓄養無益之兵,且好歹不分,眾何以勸。」乃命趙匡胤大簡諸軍,擇其精銳者收用,其贏弱者罷去。仍詔募天下壯士,許令詣闕,撥付趙匡胤簡閱,選其武勇出眾者,為殿前諸班禁軍,其馬步軍皆各令管轄。
  那將帥自選閱之後,士卒精強,所攻必取,所戰必勝,侍臣皆頓首稱賀。忽中官來奏,太師馮道卒。世宗聞奏,甚加嘆惜,即敕有司依三公之禮葬之。有司奉行。不提。
  話分兩頭。卻說北漢主劉崇,自高平一敗,憂憤成疾,延至數月而殂,遣使告哀於契丹。契丹主接得告哀文表,即遣使,命冊立劉崇之子承鈞為帝,更名劉鈞。劉鈞得命,遂即皇帝位,那劉鈞天性篤孝,行己謙恭,既嗣大位,勤於為政,愛民禮士,境內稍安,仍上表稱契丹為父皇,凡貢獻饋送,極其敬事。劉鈞忍恥事虜,效尤石敬瑭故事,阿諛諂媚,竭力以事之。捨山後楊業干城之將,視為等閑而不用,孰知見譏於當世,遺笑於萬年。後人因有一詩以嘲之:
  遼虜當年勢最強,中原屢被犯邊疆。
  甘心上表稱為父,無恥劉鈞計不良。
  顯德二年正月初一日,日食四分。世宗下旨,詔求直言。次日,封章沓至。世宗擇其嘉言善行,有益於民者,見之施行。時有邊將張藏英,上陳備邊之策,大意謂冀州青州等處有胡盧河,橫亙數百里,可浚掘使深,流水令其滿溢,再擇地勢,築城池以守之。兵馬若來,亦可限其奔突,且百姓得再生之路矣。世宗覽表大喜道:「張藏英有此智謀,必能為朕守,勝於長城遠矣。」一面降詔褒獎,一面遣韓通張光遠督民夫往後濬築。二將得旨,即日帶領軍馬,起發民夫,至李晏口地方,築立城池,留兵馬屯扎,以護沿邊居民。不在話下。
  卻說契丹主聽得張光遠築城池,遂與眾將商議道:「李晏口乃大遼出入之路,若使其城築就,屯扎重兵以守之,則我國計窮矣,今可乘其未完,出精兵以攻之,使彼不得成功,方無後患。」眾將皆言此計甚妙。契丹主即差大將屈突惠為先鋒,帶領精兵一萬,前去攻之。屈突惠得旨,遂即起兵,來至李晏口,離地數里,扎下營寨,下令番兵:「明日分四路而出,叫他四面受敵,便自走矣。」
  次日,張光遠與韓通正在監督築城,忽哨馬報道:「北兵長驅而來,其勢甚大。」張韓二人聽報大驚,即忙傳令列營而待。那民夫聽報北兵大至,各各驚心,棄築慌忙奔潰。遼將屈突惠部領虜兵,四面涌來,將張韓之眾圍繞在中,日夜攻擊。張光遠率領步騎,盡力拒敵,北兵不退。光遠對韓通道:「虜兵困逼甚急,若求救於朝廷,一時救應不及,恐誤大事,不如告急於張藏英,令其鼓兵而來,虜可退矣。」韓通深然其言,即差健卒,偷出虜營,竟至冀州,見張藏英告急。藏英看了文書,對差人道:「汝回去報知張主將,祇要堅守三日,吾救兵便到矣。」差人奉命回報去了。
  張藏英即命部將江宏守城,自領精兵五千,離冀州,來至李晏口。張光遠聞知救兵已至,整頓步騎以待。北將屈突惠正看番兵攻擊城壁,忽山後一聲鼓響,衝出一隊人馬來,但見旌旗開處,張藏英拈槍出馬而來。屈突惠舞刀拍馬,上前迎戰。兩下喊聲大振,金鼓皆鳴。二將戰上二十餘合,藏英佯輸而走。屈突惠不知是計,拍馬追來。藏英較其來近,輕舒猿臂,大喝一聲,擒屈突惠於馬上。北兵見主將被捉,潰圍而走。張光遠韓通領兵齊出,與張藏英兩下夾攻。北兵大敗,死傷者不可勝計。三將催兵追殺至十餘里,乃收兵而還。將屈突惠斬於城下號令。張光遠道:「若非公忠於王事,焉能建此大功?」藏英道:「全仗諸公之力,以勝北兵一陣,但此城實乃中原之咽喉,公宜盡心築城,若有緊急,吾當相助。」張韓二人稱謝不已。藏英別了二將,領本部人馬回冀州去訖。
  從此,張光遠與韓通分外當心,恐契丹復來擾亂,親督民夫,日夜監築,未及一月,早已築完。乃遣使上表,奏請調兵鎮守。世宗得表大悅,已知藏英建立大功,遂加爵賞。仍就下詔,著張光遠韓通並受節度使之職,領部兵鎮守城池。旨下,張韓受職,分營駐守。自此,邊患休息,漸得生聚。正是:
  夜指碧天占勝地,曉磨寶劍望胡塵。
  卻說世宗一日設朝,與諸大臣議道:「朕自踐位以來,每思治政之方,未得其要,寢食不忘。又有吳蜀幽州南唐等處,皆阻於聲教,未能混一海宇,用是為慮。爾等近臣,可撰為君難為臣不易論及開邊策各一篇,與朕覽之。」是時昌邑侯王朴獻策一篇,世宗覽而大喜道:「王先生乃先帝有功之臣,所陳篇章,深愜朕意,此非先生之深慮遠謀,何以及此!乃朕之柱石也。」即日授王朴為開封府,領丞相事。王朴受命謝恩。
  忽近臣奏稱,有邊報機密事情。不爭有此一報,有分教──賢臣策百世功勳,良將布千秋事業。正是:
  王政首開除暴令,仁君先務愛民心。
畢竟報的甚麼事情,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13:00

第五十四回     王景分兵襲馬嶺 向訓建策取鳳州



  詩曰:
  天將下三宮,星門召五戎。
  坐謀資廟略,飛檄佇文雄。
  赤土流星劍,烏號明月弓。
  秋陰生蜀道,殺氣繞湟中。
  風雨何年別,琴樽此日同。
  離亭不可望,溝水自西東。
        右錄楊炯《從軍詞》
  話說世宗正與近臣議論治道之方,忽黃門官奏稱有邊報機密事情,世宗詢問其由,黃門官奏道:「西蜀孟昶,久違聲教,奢志虐民,縱情淫亂,窮奢極欲,廢敗紀綱,至於溺器亦用七寶裝成,似此流連荒淫,百姓怨誹日甚,臣聞知其由,是以特來相奏。」世宗聽畢,便與王朴商議。王朴奏道:「孟昶為禍於西蜀,縱欲害民,國法之所不容緩者,陛下正宜興除暴之師,救民於水火。一則殄滅偽命,使聲教不阻於遐陬,二者又使南唐北漢聞風而知懼。此一舉而兩得之策,陛下當急行之。」世宗聞奏大喜,問道:「先生既言蜀可攻,但不知誰人可領此職,得以效命而奏捷也,先生可觀其能者,與朕決之。」王朴奏道:「臣觀宣徽使向訓頗有將才,鳳翔節度使王景善能用兵,陛下可命二人伐蜀,必收全功。」世宗允奏,下詔,以王景為大將,向訓為先鋒,各領精兵伐蜀。
  向訓得旨,引兵二萬,竟趨鳳翔來會王景。王景受了聖旨,點起人馬,整備起行。當日對向訓道:「蜀道山高嶺峻,最稱險阻,若使一夫當關,萬夫莫進,吾今與公分為兩路進兵,公可引兵二萬,從秦州進取,吾引一支軍,從黃牛寨一路而進,俱在馬嶺關相會。」向訓領命,即日領兵竟往泰州而行。那王景領兵一萬五千,離了鳳翔,往黃牛寨進發。
  時蜀中共立八個寨頭,乃是黃牛寨、馬嶺寨、木門寨、仙鶴寨、白澗寨、紫金寨、鐵寨、東河寨。惟有黃牛與木門、白澗這三個寨皆倚山設立,最是險要。那黃牛寨鎮守的乃兩員猛將──一為太原人,姓張,名處存,生得黑面烏鬚,橫生筋肉,善使一條鐵桿槍。一個姓蕭,名必勝,山後人氏,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使一柄大砍刀。二人皆有萬夫不當之勇。聽得周兵要來征蜀,張處存謂蕭必勝道:「今有周將王景統領人馬前來,不日將到,若與之戰,彼乘一時之銳,勝負似未可知,莫若嚴督堅守,待他軍中糧盡,然後出兵掩擊,一鼓可擒也。」蕭必勝依其計,即便嚴設戰具,按兵不出。
  這日,王景領兵來到黃牛寨下,祇見旌旗峰列,劍戟林排,阻住要衝,大兵不能前進。王景傳令安營,計圖攻取。當有裨將王儀進策道:「小將聞黃牛寨守將,乃張處存蕭必勝二人守把,俱是智勇兼全之輩,他今據險以守,阻住要害,吾兵如何進得,不若先取其易,而後攻其難,近日訪問土民,此處有一條小路,可通馬嶺關,彼處守軍單弱,攻之甚易。主將當偃旗息鼓,從這小路秘密進兵。若得此關,則黃牛寨不難破矣。」王景聽了,大喜道:「此計甚妙。」即時暗傳軍令,人馬連夜從小路而行。此時喜得殘月微光,軍士不用火炬,穿谷渡澗,秘密前行,將至黎明,已到馬嶺寨下。
  守寨將於吉趙季禮二人把守,雖知周兵伐蜀,心下祇仗著前關堅固,不甚提防。這日忽聞寨下金鼓連天,喊聲震地,哨報大勢周兵已到寨下。於趙二人驚得手足無措,即忙點將整兵,出關迎敵,正與王儀兵馬相遇。王儀道:「今天兵已入巢穴,汝等偽命之徒,尚不早降,保全首領,竟敢領兵拒敵,直欲砍為肉泥耶?」於吉大怒,更不打話,提槍直取王儀。王儀舞刀來迎。二將在關下相戰,約有六七合,未分勝負。忽聞側首裏鳴金擂鼓,吶喊搖旗,當頭一員大將殺出,乃是先鋒向訓自秦州而來,領兵從旁夾攻。趙季禮見勢不能支,先將輜重及妓妾都上了車子,帶了家將,即便遁逃。那於吉抵敵不住,不敢戀戰,殺開血路,逃入成都去了。王儀與向訓合兵一處,殺入馬嶺寨,盡降其眾。有詩為證:
  殺氣南來戰膽寒,征雲冉冉蔽空山。
  英雄預定驅戎策,談笑須臾過此關。
不說王景等已取馬嶺寨。
  再說於吉趙季禮二將逃進成都見駕,報稱:「周兵勢銳,已被襲取馬嶺寨,望主公恕罪。」蜀主聽說,大怒道:「汝二人既為守將,平日不能預練甲兵,據險固守,今又不能盡力拒敵,反是望風而走,有何面目來見我耶!」喝令推出斬首號令,然後與眾臣商議退周兵之策。樞密使王處古進道:「近來周兵勢盛,所到無敵,主公若要保安西土,除非結連北漢南唐,陳說利害,求其相援,若使二國允從,則周兵首尾受敵,必然退矣。」蜀主從其言,遣使往二國求救,是時二國得了求救文書,盡皆依允赴援。
  卻說王景軍馬屯扎馬嶺關,思欲進取,無奈糧草缺乏,未敢輕動。當與向訓商議道:「前有堅城,後有勁敵,軍中糧食將以不繼,何以支持?」向訓道:「黃牛寨知吾襲取馬嶺,彼必不敢出軍阻我之後,前面關寨,自謀謹守勿暇,焉有他謀,但軍中既缺糧草,祇須差人入京,奏知主上,必然接濟,吾與公共圖進取之計,以匡王室。」王景聞其言而大喜,即日差人入汴京,奏取糧儲,差人領命,星夜赴京,入朝啟奏。
  世宗得奏,下詔與群臣商議。眾臣謂王景伐蜀無功,空費錢糧,疑乎無益,不如罷兵,再圖後舉。世宗猶豫未決。南宋王趙匡胤奏道:「近聞王景屢勝蜀兵,軍威大振,特未有奏捷之報耳。今軍中所乏糧餉,此亦本然之事,陛下何必懷疑?臣願親督軍糧,押赴營前,看他光景何如,以定去取。」世宗道:「若得御弟一行,朕無憂矣。」
  匡胤即日辭駕,點押倉糧五百餘車,離汴京,已到秦州,先差人報知王景。王景對向訓說道:「主上今差趙王押運軍糧,已到秦州。但蜀道險阻,此糧難進,又恐蜀兵一知,甚非吾利。」向訓道:「公且勿憂,小將早已思算定了,今祇引精兵五千,密出陳倉口,候接趙王糧草到此,必無失誤。」商議已定,即便引兵來見匡胤,且道:「蜀中有可取之勢,祇得糧餉難繼,為可憂也,若使大軍臨成都,則蜀之君臣不擊而降矣。」匡胤道:「將軍言者是也,但今日此糧何以得進?」向訓道:「蜀道崎嶇,車轂難行,祇可令步騎負載,密從間道悄悄至馬嶺寨,方保無虞。」匡胤聽了,大喜道:「王軍師推公有將才,今果然矣。」乃將糧食盡用布囊盛之,差步卒五百餘人,各自擔荷負載,隨了向訓,悄悄的投赴馬嶺寨去了。
  匡胤率領兵馬,自回汴京,見了世宗,奏知運糧交代,並無誤失。又道:「西蜀有可取之勢,正將士肯用命之秋,陛下當獨斷於衷,不宜誤聽左右,而失此機會也。」世宗聽奏,滿心大悅,即下詔:「除王景為招討使,向訓為都監軍,速行進兵,以張天討。」使臣領旨,往馬嶺寨軍中,宣了詔書。王向二人謝恩畢,款待過了天使,相送回京去訖。然後下令諸將,各整戰具,備候進兵。
  蜀主聞此消息,召大小眾臣商議。有雄武軍節度使韓繼勛奏說道:「周兵此來,必然先攻鳳州,蓋此地乃全蜀之咽喉,敵人所必爭之地也,陛下可命大將,嚴兵據守,再點驍勇之人,領兵據住馬嶺寨要衝,於小路去處,盡都塞斷,以絕周師糧道。則敵兵雖有百萬之眾,亦無所用矣。」蜀主從其言,即命大將李廷珪支審征二人為統軍使,帶領精兵二萬,來拒周師。又遣大將趙彥韜領馬步軍五千,屯住鳳州,為堅守之計。再令精細軍士,往馬嶺左右小路去處,各各塞斷。蜀主分撥已定,李廷珪等諸將各自領命而行。
  且說李廷珪軍馬來到白澗寨屯下營盤,與支審征商議道:「離此十五里,地名黃花谷,實為西蜀要害,此處須得一人據險以守,吾與公引精兵抄出馬嶺寨,則周師不足勝矣。」支審征道:「此計甚妙,誰肯領兵往黃花谷一行?」言未絕,健將王鑾應聲道:「小將願往。」廷珪大喜道:「汝若肯去,必能成功矣。」即點精兵五千付與。王鑾登時往黃花谷把守去了。廷珪自與審征帶領餘兵出馬嶺寨迎戰。
  哨馬報入王景軍中,王景與向訓議道:「蜀道路徑叢雜,急切難行,近聞鄉人傳說,此去有一黃花谷最為險要,若使蜀人據守,吾軍難以進取矣。誰敢領兵先取黃花谷?使吾易於調度。」有裨將張建雄挺身出道:「小將願往。」王景大喜,即撥兵二千。張建雄領命而去。王景又差驍將康倉引兵一千,往鳳州阻蜀兵歸路。康倉亦領兵去了。王景分撥定了,自與向訓堅守營寨,按兵不出。
  卻說張建雄領兵到了黃花谷,鳴金擂鼓,吶喊搖旗。那王鑾已知周兵來到,即忙披挂上馬,領兵出關,大罵道:「不知進退之賊!今已深入吾地,尚不知死期耶?」建雄不答,掄刀拍馬,直取王鑾。王鑾挺槍迎敵。兩馬相交,雙器並舉,二將戰上七十餘合,王鑾力怯,敗回關去。張建雄奮臂大呼:「斬將奪關,在此一舉!」驅兵乘勝殺進。蜀兵不能抵敵,棄關而走。王鑾大敗,逃奔成都。
  張建雄襲了黃花谷,駐兵堅守。早有報子飛報廷珪。廷珪聽知黃花谷失了,頓足大罵道:「匹夫誤我大事!」忙與審征回兵,被王景向訓探知消息,領兵開關殺出,周師奮勇爭先,向前追殺。蜀兵大敗,殺得尸橫遍野,血流山原。李廷珪見周兵勢銳,祇得與支審征一同退保青泥嶺去了。向訓又勝蜀兵,威聲大振。來到黃花谷,重賞張建雄。差人報捷於京師。
  是時向訓又與王景議道:「吾兵雖然屢勝,今已深入其地,但黃牛寨守將張處存蕭必勝尚未賓服,倘控扼我後,阻絕歸路,是為深患,不可不圖。必須命勇將擊而破之,方免後禍,且得放心長驅入穴也。」王景道:「公言誠當。然吾觀張蕭二將乃智勇之士,不若先使能言者諭以禍福,說之來降,彼見蜀兵連敗,諒自允從,如若不從,再議加兵。公以為何如?」向訓道:「主將說得是也,小將願請一往。」王景道:「公掌帷幄重任,豈可輕身?當令別將前行,庶無他慮。」祇見部將韓烈近前說道:「小將願往,說他二人來降。」王景大喜,即允其行。
  當日韓烈上了馬,帶了一二從人,竟望黃牛寨來。行至關下,高聲叫道:「守關的頭目,快去報與主將知道,說有周將韓烈有事要見。」軍士聽說,連忙報入中軍。張蕭二將令開關放人。那韓烈至帳中,相見坐下。張處存問道:「將軍駕臨,有何見諭?」韓烈道:「某主將素聞二位乃世之豪傑,每懷渴想,欲見無由,故雖奉詔伐暴,而於二位貴地不忍以一卒相加。況我師已入蜀境,惟二位據守獨寨,旁無救應,深為二位危之。且我中國聖主,恩澤所及,遠近皆欽。某故不避斧鉞來見將軍。將軍莫如棄暗投明,決然歸附,他日英名重於竹帛,宏勛烈於鼎鍾,豈不偉哉?愚意以為如此,未知二位尊意若何?」處存聽了這一席話,暗思:「蜀主荒淫,時勢已去,吾等孤立於此,焉可挽回?不如權且歸附,再為區處。」遂開言說道:「蒙將軍以大義相招,足感盛德,某等當於明日領所部來見將軍也。」
  韓烈辭別出寨,回見王景向訓,說知張蕭明日來降之事。王景大喜,令設厚禮以待之。部下將佐皆言賊人投降未確,豈宜深信?向訓道:「蕭張雄烈丈夫,豈肯效此不義之為?汝等勿得疑忌,有誤大事。」眾人尚不肯信。到了次日近午時候,人報蕭張引軍馬來到。王景聞報,下令軍中去其戎裝,自己單騎親迎。張蕭二將見這光景,心甚感激,遂滾鞍下馬,拜伏軍前。王景下馬扶起,邀入帳中,依次相見,命之列坐,然後諭以周主之德,與自己愛慕之情。張蕭二人躬身答道:「小將二人蒙將軍見愛,願效犬馬之力,以報仁德。」王景大喜,即命大排筵席,慶賀新降將士,又犒賞兵卒,以示仁恩。有詩贊云:
  驍勇王公武略奇,征西將卒建旌旗。
  不勞張箭英雄伏,千載功勛布遠夷。
  卻說世宗駕坐早朝,有王景捷音報到,百官稱賀。世宗謂王朴道:「出師之利,皆先生舉薦之力也。」王朴頓首道:「此乃陛下天威遠及,將士用命所至耳,臣何力之有?」世宗遣使賜王景向訓及諸將錦袍各一領,其餘部下頭目兵卒犒以財帛。使臣領旨,往王景營中宣了旨意,交點御賜物件。王景拜受已畢,俵分將士,送天使回京去訖,即與諸將商議進兵。向訓道:「蜀兵屢挫其勢,不敢再來交兵。為今之計,且待康倉取鳳州勝負如何,然後發兵征進,未為晚矣。」王景依言,遂按兵不動。
  卻說蜀將李廷珪支審征敗回蜀中,素服請罪。蜀主赦之,與群臣商議迎敵之策。樞密副使劉邦義奏道:「周師堅銳,所向無敵,近來一連失去數處關隘。大王若再出兵,勝負難保。不若遣人齎書入中原,與世宗講和,收兵罷戰,乃為上計。」蜀王依議,命儒臣修書,遣使入京,奉上議和之書。時世宗覽其書云:
  蓋聞兵乃危事,戰為逆德。臣守西蜀一隅,未敢有犯。而中國耀武興師,侵我邊疆,果何所見者耶?今臣願請歲時修通好之禮,往來如兄弟之國,休兵息民,蓄食省費,於陛下非無所利。不然,蜀道險阻,糧餉難運,勞師經歲,暴骨草莽,於兵既無所益,且於陛下君臨天下,撫邇綏遠之意,未有當也。臣實情陳告,惟陛下留意焉。
  世宗覽畢,怒其言語倔傲,不答回書,但諭使者道:「爾歸告汝主,貪殘虐民,昏亂廢政,朕惟奉天命以伐暴耳。汝主若奉表稱臣,獻納土地,即便罷甲休兵,不然,惟有增兵益將,坐受獻俘耳。」
  使者領命,歸告蜀主,道知世宗不允和好之語。蜀主大懼,急與眾臣商議。有宰相王昭遠奏道:「既中國不允和好,吾境沃野千里,府庫充足,周師雖來,料亦無妨。且棧道險絕,糧餉難通,彼以急戰為利,吾以堅守為功,歲深月久,周兵安能久駐乎?」蜀主信其言,即便下令,聚兵糧於劍門白帝城兩處,為守備之計。按下不提。
  且說王景打聽康倉消息,忽報鳳州城郭堅固,守備甚嚴,近日康倉與蜀將交戰,頗失其利,因此屯兵望救。王景乃召向訓商議,向訓道:「鳳州,蜀之咽喉,必有重兵固守。今所以必欲先取者,祇為我運糧可通,無後顧之患。君宜親往取之,庶有成績。」王景稱善,便令向訓守黃花谷,自領馬軍一萬,與張處存蕭必勝來到鳳州,離城十里下寨,整頓器械,以備交鋒。消息傳入城中,守將趙彥韜與節度使王環便欲點兵出敵,都監趙彥榮諫道:「王景,周之名將,若與之戰,恐未得利,不若固守,以老其師。」彥韜道:「此言是怯也,正宜與他一戰,以挫其勢,使彼不敢輕視鳳州。」王環道:「斯言有理。」遂下令整兵迎敵。
  次日平明,前鋒趙彥韜當先出馬。王景橫刀勒馬,立於門旗之下,對彥韜說道:「天兵入境,各處關隘皆被我師所取。汝有何能,不早歸降,而猶拒敵耶?」趙彥韜大怒道:「汝等無故加兵於蜀,敢在陣前饒舌,直欲自尋死路耳!」言罷,舞刀直取王景。王景正待親戰,陣後一將躍出,大聲道:「待小將斬此匹夫。」王景視之,乃蕭必勝也。必勝拍馬掄刀,抵住彥韜交戰。兩下金鼓齊鳴,喊聲大舉。二將戰上六十餘合,彥韜力不能支,回馬敗走。必勝縱馬追來,剛到城河邊,一刀斬彥韜於馬下。王景驅兵掩殺,蜀兵大敗。張處存奮勇爭先,正遇王環,交馬三合,生擒於馬上。周兵一擁攻入。刺斜裏康倉引兵殺到,蜀兵退走不及,拋戈棄甲而逃,其餘投降者不可勝數。王景按轡入城,安撫百姓。亂兵捉得趙彥榮,綁縛來見。王景令釋其縛,與王環一同散拘軍中。二人心懷忿恨,不食而死。王景既得鳳州,威聲大振,遠近皆驚,於是成階二州,各各獻城投降。
  蜀主聞知,驚惶無措,急召王昭遠商議。昭遠奏道:「事勢危矣,大王祇得再差人到南唐求救,庶可以退周師。」蜀主然之,即差王立中為使,齎書至南唐告急,求請救援。彼時南唐主看書已畢,謂王立中道:「前者正欲出師,因糧草未集,是不果行。今周兵既已深入,吾當命將發兵,阻絕其後,不日可斬周將之首,以雪其忿也。汝先帶回書歸告蜀主,寬心勿憂。」立中領命,回至高陽地方,遇向訓巡邏兵見了,登時拿住,解往營中。向訓令左右搜檢,卻在懷中搜出回書。向訓看了大驚,道:「若非主上洪福,吾等盡受其累矣。」即差左右解送入京,奏知其事,再請朝廷出兵,以遏其勢。
  差人領命,即時押解王立中,不分晝夜,望汴京而行,約有多日,至京中,入朝見駕,陳奏其事。世宗大怒,喝令推出斬之,與群臣商議征伐之策。趙匡胤奏道:「南唐李景,近來兵精糧足,非北漢所比。今征蜀之兵已入其境,彼心膽寒裂,必不敢再出兵以拒敵矣。陛下且敕王景向訓於秦鳳二州為駐守之計,候陛下天兵所指,擒了李景,斬示成都,則孟昶自然拱手而降。」世宗大喜,遂即下詔於王景軍中,宣示旨意,一面簡閱將士,擇日出師。不爭有此一番舉動,有分教──西境未安枕席,南方先受干戈。正是:
  事不警心心有戚,機當露敵敵施謀。
畢竟世宗幾時出師,且看下回自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13:48

第五十五回     課武功男女較射 販馬計大鬧金陵



  詞曰:
  武教先射義,從來觀德稱高藝。孤矢見志,丈夫凌雲吐氣。更喜佳人效瞿圃,熟嫻弓馬持妙技。差強人意,世風堪異。
  況值四郊多壘,眼前又見營疆場。出師未建旌旄,先施較計。優遊國域決行藏,攪海翻江驚天地。發揚蹈厲,功名萬里。
        右調《魚游春水》
  話說周世宗兵伐西蜀,蜀主求救於南唐,使者王立中持書歸蜀,不料被向訓巡兵所獲,解京請旨,世宗怒而斬之,因與趙匡胤商議征唐。廷斷已定,整備選將閱兵,擇日起行。按下慢表。
  且說陶三春自受封內職之後,將隨嫁使女擇配與王府家將,每日輪換夫婦二人當值。另討小婢四人,房中使用。其所配之使女,於三六九日較習弓馬槍刀,隨其高下,賞賜以激勵之。常對眾婦女說道:「我受太后皇后厚恩,職封檢點,非比尋常,欲思所報,故今汝等各盡心力,習學武藝,倘遇宮闈有不測之虞,庶幾可建安靖之策,略盡臣下萬分之一耳。」自此,陶三春每逢朔望日,必進宮朝見太后及皇后,常有賞賚。又因自幼無母,拜認趙王之母杜老夫人為母,與賀金蟬、杜麗容、韓素梅俱以姑嫂相稱,情投意合,常相往來。時杜麗容已與匡胤成過親了,相安歡洽,愈見賢能。
  一日,杜麗容接了母親褚氏來家,設席款待。又差家將持帖去接陶妃,會親同飲。家將去不多時,陶妃轎到。麗容素梅一同出接,至內堂相見。陶妃道:「今日嫂嫂見招,不知何事?」素梅道:「因是姐姐令堂褚老夫人到此,故接姑娘來一會。」陶妃聽說,便請相胤。丫鬟便把褚氏請出堂來,彼此一見,各吃一驚。陶妃心中想道:「這樣醜婦,怎麼會生這位好女兒出來?莫不從幼抱養的?」那褚氏亦自暗想:「鄭王這等英雄,今已做到王位,怎肯納配這醜面大腳之婦?想指腹下定的,亦未可知。」當時兩下見禮,各自謙讓,陶妃道:「褚老夫人係是長輩,定該請上,待奴拜見。」麗容在旁答道:「姑娘乃太后內臣,爵位所尊,家母禮當拜見,豈敢以長幼拘禮乎?」那褚氏自恃力大,驀地裏要把陶妃抱上椅去,誰知蜻蜒撼石柱,動也不動,不覺大驚,祇睜著眼呆瞧。倒是素梅從旁說道:「二位既是這等相讓,不如照賓客禮相見,祇行了常禮罷。」於是二人各行了四福,一齊坐下。茶罷,擺上酒席,彼此序齒而坐,敘談歡飲。不提。
  卻說趙匡胤這日正同著鄭恩、高懷德、韓令坤、李重進等十餘人,巳牌時分齊到府中。匡胤道:「聖上明頒詔征伐南唐,我等弟兄今日須當盡興一醉。」匡義說道:「今日鄭王嫂亦在此,不知鄭哥從征去不去?早須稟命一聲,倘王嫂不許去時,我等便好出結,代為告病。」鄭恩道:「兄弟休得取笑,二哥既去,咱焉有不去之理?」高懷亮道:「聞得王嫂勇力非常,我等今日正好請教。」匡胤笑道:「他也不怯於人,你莫要小視,自取其辱。」說罷,傳命婢女請陶妃出來較射。那陶妃便差家丁回府,傳能射勇婦十名,並將自用弓箭亦取了來。少停,陶妃領了眾婦上堂,見匡胤一福,便問:「王兄有何見諭?」匡胤道:「明日聖上下詔征伐南唐,眾議欲薦王妹為前鋒,未知可否?」陶妃舉目一看,欠背躬身,把手一拱。眾皆低頭,欠身躬立。陶妃道:「眾位年兄休得取笑。非我膽怯不去,但今初次出兵,就用婦人為前鋒,恐南唐之人笑我中國無人。況有職役在身,不敢違背太后之心,望諸位年兄鑒諒。」高懷德道:「狀元口才,不夸不讓,非我等之所及也,久仰妙技,今願請教。」陶妃道:「我係初學,豈敢佔先?就請眾位大才一試,我當步試可也。」於是匡胤等眾人挨次輪射,以觀優劣,各以五箭為例。彼時漸次射畢,有中二支者,有中三支者,惟高懷德五支皆中,趙匡胤、鄭恩、高懷亮各中四支。那陶妃預請褚氏坐下觀看,見眾人射完,陶妃令人離原地百步之遠,另立一垛,先請褚氏量力取弓較射。褚氏欣然立起,揀了一張伏手之弓,對定把子,連發五矢,中了三箭。然後三春取弓搭箭,連連射去,四中紅心,一矢旁插。又令眾婦女兩旁輪射,亦無交白卷者。
  男女較射已畢,各奉巨觴,盡皆歡暢,眾婦亦皆賞飲。當有高懷德開言說道:「明日旨下行兵,鄭王兄去不去,須要狀元主意,如不去,我等公同出結,代他告假。」陶妃道:「養軍千日,用在一朝。今有事推故,豈為臣之理?汝教人不善,煽惑軍心,吾明日進宮奏知太后,當正軍法。」眾官代為請罪,道:「高兄酒後失言,不足介意,望年台勿罪。」匡胤亦勸道:「賢妹息怒,且看愚兄之面,萬望海涵。」陶妃聽了說道:「以後非禮之言,少要饒舌。」說罷,同了褚氏,帶了眾婦,往內去了。眾侯悚然知懼,稱贊纔能。那褚氏進內,笑容說道:「陶娘娘真乃女中豪傑,方纔若無你這般才力,便要被這些男子視我等如草芥了。」陶妃道:「就是舅母這等力量,也未必有人敢欺。」褚氏欲把前情相訴,麗容恐怕出醜,急以目視止之。當時重整盛宴,坐席歡飲。
  外廳排設筵席,眾侯樂飲。席間匡胤說道:「明日兵下江南,未知地利,吾意欲同四五位兄弟,於未發兵之前,差家丁押帶好馬百十餘匹,我等齊作販客,於金陵城內,以賣馬為名,探視城郭破綻,好待攻取,汝等眾議以為何如?」眾皆大喜,極口稱贊。計議定了,各各暢飲,盡歡而散。
  次日,匡胤奏知世宗。世宗道:「非朕好武,奈何前伐劉崇,因彼侵我疆界,今又欲襲我征蜀之師,是不得不乘勢往討矣。卿等既有定議,俟回京之日,興師可也。」匡胤領旨回家,即備白銀千兩,選了勇健家將十數人,至邊郡張光遠韓通處買馬百十匹,刻期到京,勿致違誤。家將即日起身,往邊郡去訖。約有半月之期,馬已趕到。匡胤便與鄭恩、高懷德、韓令坤、李重進,共是五位,各扮大遼官販馬客,製造遼國批文,填名護身,當日一齊起身,出了汴京,望江南進發。
  在路非止一日,早到了金陵城。將馬匹趕進城去,眾人投到帥府中軍挂號。中軍進稟元帥劉仁贍,仁贍大喜道:「我朝正欲用兵,專待馬匹。今遼客之馬,先令自賣五日,其餘照時值估價,於帥府發銀可也。」自挂號之後,其馬就在城內插標買賣,金陵城中富家各揀毛片,武官多揀骨力。日中,匡胤等在城內以賣馬為名,暗裏偷覷城郭,遍看攻打應接之處,記在心頭。晚上,將馬趕出城外野地放青。祇五日之內,賣去大半,其餘馬匹,都是劉仁贍令中軍照時估價,一並收用。其馬價約共八百餘兩,候兌足之日,給發起身。這正是:
  錯看龍虎為羊犬,致使都城鼎沸揚。
  眾王侯雖然帥府挂號,其飲食過宿,自在下處安頓。當時馬匹已完,一行人歸至客店之中,將零賣馬價之銀盡數收拾。留下二十兩銀子,先付酒保,叫他端整酒肴,須要豐盛,其餘該找若干,候帥府發銀之日,一並算清。那店家領了銀兩,歡喜出來,整備上等盛席,至晚把眾王侯請到前面樓上飲酒,那滿樓點上紅燈,輝煌光彩。又往窗外一望,見街道廣闊,兩邊店舖都挂紅燈,正在那裏做晚市。這是金陵城鬧熱去處,所以如此。眾王侯見此大觀,不覺酒興情濃,如龍吞虎咽,飲至更深,然後歸房。此時鄭恩已醉,先自睡了。匡胤暗與眾人議道:「我們專為探視地利而來,在此多日,尚未備細。趁明日再往街市一游,好待回京候旨。但須設法瞞了鄭恩纔好,免了他同去大驚小怪,弄出事來。」眾人點頭稱妙,各自安寢。
  次日,眾王侯早起,鄭恩尚未睡醒。匡胤命家將對店家說知,早膳要用燒酒一壺,白滾水四壺,一齊送上,不得有誤。店家領命,先送進面水四盆。眾王侯各洗了面,先取點心來吃。卻好鄭恩醒來,起了身,頻把雙眼擦磨,口裏祇說:「好酒,好酒,今早還有醉意哩。」帶說帶走,出房往外出恭去了。一會進來,見眾人正吃點心,便說道:「你們倒好吃,竟不等咱一等。」眾人道:「我們叫你不應,竟出去打你偏手,倒說我們不等,你看桶裏熱湯尚在,候你好一會了。」鄭恩聽說,把熱湯洗了臉,坐在桌邊,說道:「你們諒多不吃了,待咱來做個淨盤將軍罷。」眾人大笑道:「甚麼淨盤將軍,竟是個貪嘴大王。」須臾,店小二送進早膳肴饌,熱燒酒一壺,四壺白滾水,那壺上多有暗記。眾人各自取了水壺,將這酒壺送與鄭恩面前。鄭恩喜的是酒,怎辨真假,當時你茶我酒,自斟自飲。鄭恩這一壺酒,已有三四分酒意,怎當那店小二又添上兩壺,被眾人你敬三杯,我勸五盞,早把鄭恩送入醉鄉,不知所以了。當有家將扶到床上睡好。眾人祇把飯食飽餐一頓,分付眾家將道:「若鄭爺醒來問時,祇說到帥府去兌馬價去了。」家將領命。
  各王侯換了新鮮袍服,備下坐騎,齊出店來,抓鬃上馬,竟往三山街,望紫金山一路下來。但見家家鬧熱,戶戶開張,幌子高挑的便是茶坊酒肆。滿眼繁華勝景,人物柔和,無窮美麗,勝似汴梁。眾人出了城門,舉眼四望,正是:
  歌管樓臺聲細細,鞦韆院落夜沉沉。
  真個青山綠水,翠柏蒼松。綠絨鋪滿地,紅錦染枝頭,水連天色晴光美,山接雲霞萬丈齊,誠壯觀也。眾人穿東過西,假作遊玩,暗觀地道,見城垣高大,十分堅固,並無攻打之處。恐被行人看破,故意說道:「好一個美地方,國富民殷,與我們大遼邊塞大不相同。真好所在也。」口內閑談,眼兒祇是瞧看。又走到鳳凰臺門,祇見四處空虛,旁有一條小徑,直向外邊,又有一條水路,倒可容留大兵。又看某處可以扎營,此地可以攻戰。
  正在張看打量,祇見遠遠地人叢擠擠,十分鬧熱。眾王侯拍馬上前,舉眼看時,原來是座擂臺。見上面張燈挂綵,又安放著許多綵緞金銀。臺下立著一面大言牌,上寫:「南唐主駕下敕封威鎮金陵教師李豹示:遵旨擺設擂臺,招致天下英雄,請比武藝。如有能上臺打一拳者,輸銀五十兩,元寶一個,綵緞十端,有能踢一腳者,輸銀一百兩,元寶兩個,綵緞二十端,再有武藝高超,能全勝者,願讓教師之位,不致爭執,怕死者休得上臺,不怕死者上來納命。」眾王侯看了,說道:「如此大膽,我們倒要會這廝一會,諒他有多大本領,擅敢口出大言,藐視天下?」少停,祇見臺上來了一條好漢,原也英雄,祇看他打扮得恁般威武:
  頭戴繡花紅戰巾,綠綾短襖配身輕。
  腰束大紅綢暖肚,杏黃繡褲甚新鮮。
  烏綾纏腿分左右,多耳麻鞋足上登。
  獨立臺中頻虎視,揚威耀武顯精神。
  臺下立著多少花拳繡腿,公子王孫,並無一人敢上臺比武。那李豹大聲叫道:「汝等臺下,不論三教九流,高人傑士,有能打我一拳踢我一腳的,現照著牌上數目收去,還讓他威鎮金陵。如怕死者,休來納命,不怕死者,上臺見教。」那匡胤聽了,說聲:「好大口氣,目中無人,大言不慚。眾伙計誰敢上臺與他比比高下?」高懷德應聲道:「小弟不才,願上臺去會他的手段,何如?」匡胤大喜道:「賢弟須要小心,不可有失。」懷德應聲:「曉得。」即時下馬,解下鸞帶,脫去了錦箭衣,裏面穿一件黃綾短襖,將鸞帶拴好,又把頭上包巾整一整。眾人看了,都說:「好一條漢子也,不知臺上的勝,臺下的贏?」俱各睜眼觀看。這裏高懷德上臺會打,按下慢提。
  且說鄭恩在飯店之中,被眾人灌醉睡了,直到日中纔醒。睜開雙眼,向外一看,不見眾人,便問家將道:「眾位爺往那裏去了?」眾家將答道:「到帥府裏取馬價去了。」鄭恩聽罷,說聲:「好呀,怎不等咱同去?」即忙跳起身來,也不備馬,奔出店門。家將怎敢攔阻,祇好由他。當時鄭恩來到帥府門前,便立住了腳,不敢進去,祇是東張西望,覓跡尋蹤。看見裏面走出一個當值的來,他便迎將上去,把手一拱,叫聲:「大哥,動問一聲,今日可有馬客前來領價麼?」那當值的看鄭恩相貌異奇,疑是大遼來的,不敢怠慢,說道:「馬客今日不曾來。」鄭恩心中暗想:「又是奇了,既不來領馬價,這半日兒往那裏去了?他畢竟怪咱多口,所以瞞了咱自去。也罷,咱又閑在這裏,也去走走,倘若抓得著他,也不可知。」即便回步抽身,一直出了城門,望前行走。不表。
  祇說高懷德當時跳上臺去,也不通姓道名,兩下各自扎衣立勢,都把門戶擺開,要試高下。一個擺金雞獨立,一個擺手抱嬰兒,這一個使猛虎離山,那一個使蛟龍出海,一個順手迎風抄下,那一個雙拳撲面驚人。兩個來來往往,都無一點下手之處。高懷德暗裏思想:「此人武藝果是高強,若不暗算,怎能取勝?」定了主意,忽的虛閃一拳,使個回龍敗勢,緩步抽身。李豹不知是計,就勢逼入,雙手來拿。懷德往下一躲,在他脅下鑽過,閃在李豹身後。正是忙者不會,會者不忙,懷德祇一把,早將李豹暖肚一手擒牢。李豹正待回身,又被懷德手快,卻把左腿拿住。急忙放下了暖肚,早又拿住了右腿。李豹掙持不得,被懷德抓在手中,顛顛倒倒,望臺下丟了下來。正值鄭恩一口氣奔到,趕得汗流如雨,望著擂臺而來,分開眾人,擠將進去。抬起頭來,祇見懷德在臺上丟下人來,鄭恩厲聲大叫:「咦,高兄弟,樂子來了!」祇一聲叫,如平空打個霹靂,眾人都驚。他便不問情由,搶上前,兜胸幾腳,正踢個死。
  眾人見李豹死了,吶一聲喊道:「不好了,青天白日,活活將人打死!不要放走了他。」趙匡胤等正看得高興,聽得鄭恩聲音,又見將李豹踢死,都說:「不好了!又被這黑廝來惹禍了。」忙忙上前將鄭恩拉住。鄭恩道:「二哥,你們瞞了咱,都來玩耍,原來在著這裏。」匡胤也不回言,招呼懷德下臺,上了馬,卻待轉身,怎當得李豹的家人徒弟先見懷德把李豹丟下臺來,俱各無顏,正要去救,又被黑漢踢死,一面如飛的趕進城中到帥府通報,一面各執了器械把眾王侯團團圍住。眾人高聲說道:「列位且住,清平世界,打死了人,怎樣理說?」眾王侯道:「此非無故爭打,現有擂臺並大言牌為據,我們祇將這大言牌帶去,自有分辨,你等何必著慌?」說罷,各人策馬,假意進城。眾人看這班人不是好惹的,不敢攔阻,祇好遠遠圍繞。
  且說進城報事的家將到了帥府,至大堂前,正值元帥劉仁贍坐堂議論軍情,眾人跪下稟道:「啟上大老爺,禍事到了!家爺奉旨設立大言牌,打擂天下英雄,已過三個月,並無敵手。今日不知那裏來的雄軀大漢,約有四五人,生得醜惡怕人。有一漢上臺與家爺比手,三回五轉,將家爺丟下臺來。人叢裏又走出一個黑臉大漢,將家爺幾腳踢死了。小人等拿他不住,特來報知元帥大老爺,望乞做主。」劉仁贍尚未回言,祇見李豹之兄李虎在旁聽知兄弟被人打死,心中大痛,眼內流珠,上前跪下稟道:「求元帥發兵,與小將前去擒捉這班凶徒,與兄弟報讎。」仁贍依允,即發精兵三千,副將四員,同了李虎一齊奔出城來。正在鳳凰臺遇見了眾王侯,兵士發聲喊,四下圍裹前來,祇叫不要放走了強賊。
  眾王侯在馬上望見兵馬圍來,自思手無寸鐵,俱各心慌。鄭恩情急計生,見道旁數株柳樹,即忙走至跟前,如在九曲十八灣救駕拔棗樹一般,把中勻的柳樹拔了一株,拿在手中,望前亂掃。匡胤解下鸞帶,迎風一晃,變了神煞棍棒,望前亂打。正遇李虎一馬衝到,大罵:「該死狂徒,還我弟命來!」掄刀便砍,匡胤舉棍相迎,不十合,早被匡胤一棍打落馬下。鄭恩見了,火速上前,舉起柳樹,狠力的幾下,把李虎打得稀爛。就便搶了李虎的刀,捲地亂砍。李虎的坐騎,跑向前去,被李重進看見,縱馬上前,一手拉住。當時眾王侯雖是英雄,怎當那三千兵馬,四員副將,又添了李豹的這班徒弟,人人發狠,個個爭強,眾王侯焉能抵敵?見那勢頭不好,叫一聲:「老黑,去罷。」鄭恩聽喚,轉身要走,李重進叫道:「快來上馬。」鄭恩見了大喜,飛身上馬。
  眾王侯且戰且走,被官兵趕了三十餘里,天色將晚,各人飢餓。正在危急,祇見路旁有所廟宇,上面寫著顯真道院,眾人都進山門,各下了馬。耳邊忽聽馬嘶之聲,眾皆疑惑。正待走進丹墀,猛可的見廊下奔出十數個大漢來,唬得眾人心驚膽怯,斜眼一看,原來卻是改扮販馬的遼客,同在飯店中跟隨的家將,纔把心神定了。開言問道:「汝等因何在此?」家將稟道:「小人們奉命在店,至日中時,鄭爺方纔醒來,問起眾位王爺,小人們回答討馬價去了。鄭爺便飛趕出店。小人們不敢攔阻,又不好隨行,料著鄭爺此去決然有事,就便算還店帳,收拾行李,恰值帥府差人頒給了馬價,因此出店起身。一面打聽就裏,方知擂臺打死了李豹,帥府發兵追圍。小人等預先趕出了城,在此經過,蒙本觀道長留住,說眾位王爺於申酉兩時,決然到此,叫我們不必他去,速備飲食等候。小人們見他言語有因,知是異人,故此依他。不想眾位王爺果然到來。」那眾王侯聽了這席言語,心懷大喜,稱贊其能,說道:「汝等既備飯,可快取來,我們吃了走路,少停追兵到了,怎得脫身?」家將道:「飯已備在殿上,請眾王爺快用。」眾人一齊上殿,把飯飽餐了一頓。正待回身,祇見殿後走出一位道長來,生得神清骨秀,丰采翩翩,見了眾王侯,上前道:「眾位王爺,貧道稽首了。」眾各慌忙答禮。那道長道:「眾位大駕降臨,此處非講話之所,請到淨室,可以閑談。」眾王侯道:「蒙仙長相留,甚妙。但為的惹下禍端,不敢擔擱,況後面追兵將至,遲則恐不能脫身也。」
  正言之間,祇聽得外面鑼鳴鼓響,喊殺連天。眾王侯慌得神消氣阻,手足無措。那道長呵呵大笑道:「眾位王爺,何必這等驚恐?諒這些須小卒,值得甚事?不是貧道夸口,憑他千軍萬馬,勢壓泰山,祇待貧道出去,看有誰人近得身畔,進得觀門?管教他結隊而來,敗殘而去。」說罷,進房取了一口寶劍,慢慢的走出殿來。有分教──道院仙居,啟血海尸山之兆。爭城奪地,遭狼煙鋒鏑之傷。正是:
  臥榻不容人酣睡,覆巢端在我摧殘。
畢竟那道人出去怎生退兵,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14:20

第五十六回     楊仙人土遁救主 文長老金鐃傷人



  詩曰:
  雲紀軒皇代,星高太白年。
  廟堂咨上策,幕府制中權。
  軍勢持三略,兵戎自九天。
  朝瞻授鉞去,時聽偃戈旋。
        右摘高適《幕府詩》
  話說趙匡胤等眾人,因擂臺打死了教師李豹,被南唐元帥劉仁贍發兵追捉,當時放馬而逃。於路有一顯真觀,眾人進去躲歇片時,卻遇見了家將先在廟中,因又相見了觀中道長。正在言談,不料外面追兵已至,眾王侯因寡不敵眾,未免心慌。那道人說道:「眾位莫要驚慌,這些須兵卒,看貧道立退便了。」說罷,取了一口寶劍,緩步踱將出來,見山門外許多兵將,正在那裏指手劃腳,指點進來拿人。那道人開言問道:「汝等眾兵將我院門圍住,有何事故?」那四員副將上前答道:「道人,你卻不知。今日有一伙販馬凶徒,在擂臺上與教師李豹比武,一時將教師打死,還可解釋,不意又打死了奉差將軍李虎,這罪豈可脫逃?我等故奉元帥將令,特來追捉。方纔走進院中,你可讓我們拿去獻功,便與你觀中無涉。」那道人說道:「原來如此,我這觀中並不曾見有販馬客人,你莫要錯了主意,可往別處去尋。」副將聽說,喝聲:「賊道人!既沒有凶徒進門,這許多馬匹是那裏來的?你這等支吾,莫非與他通同一路麼?」道人笑道:「我便與他通同一路,你待怎樣?」副將大怒道:「好潑道,敢將凶徒藏過,擅自出頭!我今拿你前去,一並問罪。」說罷,各舉兵器,劈面衝來。那道人手執寶劍,向外迎戰,兩下廝殺起來。未至數合,道人回步便走。四將在後追來。那道人口中念念有詞,將手中劍丟去,霎時間,變了一條蟒龍,張牙舞爪,口吐烈火,望著官兵噴來。那兵士見了,四散逃生,走得快的,還有造化,走得慢的,燒得爛額焦頭。那眾王侯伏在殿內,見官兵敗走,發聲喊,一齊搶出山門,拾了丟下的槍刀,往前砍殺,殺得官兵死傷殆盡,四員副將都做陰官。
  然後一行人回進山門,至靜室坐下。眾王侯極口稱謝道:「蒙師父法力相救,感恩不盡。還要請教法號尊姓。」道人答道:「貧道姓楊,名天真。從幼出家,在這觀中三十餘年,上無師父,下無徒弟,祇貧道一人。專要多管閑事,心抱不平,代人出力。為此,與人寡合,見嫉於世。」眾王侯道:「師父有此道德,何藉於人?惟其寡合,乃見高妙。但某等既蒙相救,恐敗兵去而復來,那時某等便自脫身遠去,卻不遺累師父,如之奈何?」楊天真道:「不妨,彼若再有兵來,貧道可以自全。至於眾位返駕,必須要渡江而回,貧道還當相送。」眾人聽了渡江兩字,各自暗暗吃驚:「我們尚未道姓通名,怎麼知道我們去路?」當有鄭恩開言說道:「我們都是大遼官販,師父怎說渡江起來?」楊天真哈哈笑道:「王爺休得隱瞞,貧道若不知眾位來歷,怎好相留家將在此,叫他備飯等候?眾位不信,貧道請試言之。」遂將眾王侯姓氏一一說出。眾人各各驚訝,甚相敬服。
  當時眾王侯命家將整備馬匹,捎帶行李。楊天真進房收拾什物包裹,打點一齊渡江。說時遲,那時快,這裏在此整備走路,不想那些敗兵逃進城去,往帥府報與劉仁贍道:「啟元帥,李將軍並四員副將,都被汴京來的馬販同伙所殺。顯真院道士助他,用法殺將燒兵,十分利害。望元帥爺定奪。」劉仁贍聽報大怒,即忙點了大將王能趙叔,領兵三千,即刻往顯真院擒拿汴京奸細馬販子,不許違誤。王趙二將領了將令,登時領兵飛奔至顯真院,將道院圍住。此時眾王侯與楊天真收拾停當,正要出門,忽聽前面喊聲大振,知有兵圍,便一齊商議,衝突而走。楊天真道:「不可,夜晚衝圍,恐非所利,貧道自有脫身之法。」遂向包裏取出十數張符印,與眾王侯及家將等都貼在額上,楊天真念動真言,喝聲:「疾走!」眾人赤手空身,飄飄而起,借了土遁往前去了。正是:
  若非天命興王客,怎得高人解禍災?
  眾兵在外喊了多時,並不見有人出來,心中疑惑,一齊搶將進去,把火把照耀,四處搜尋,並無人影,祇有馬匹包裹遺棄在內。王趙二將無可奈何,祇得叫軍士牽了馬匹,帶了包裹,到帥府繳令。劉仁贍見棄馬而逃,難以追捉,祇得差人暗中打聽,加意提防。此話不表。
  且說眾王侯得了楊天真道法,閉目而遁,耳邊但聞風雨之聲,不片時之間,忽的腳登實地。楊天真喝聲:「開眼。」去了符印,眾人看時,盡皆吃驚,原來此處已是汴梁地面,暗暗稱奇。楊天真道:「貧道已送眾位到京,就此告別。」眾王侯道:「師父何出此言?某等感蒙相救,無以為報,意謂明日奏知主上,使我等輪流供奉,少酬大德,何故言別?」楊天真道:「貧道非圖名利而來,祇因眾位王爺有厄,故此特施小術,以脫離虎穴耳,何足言報?今幸安然無事,於貧道之心畢矣,理當告辭。」眾人苦苦相留,楊天真堅執不從,祇說一聲:「後會有期。」化陣清風而去。眾人望空拜謝,各回府第。
  次日上朝,山呼拜舞。世宗宣趙匡胤上殿,賜坐問道:「二御弟探視金陵,事勢如何?」匡胤將販馬到金陵,以至楊天真土遁救回,前後事情,一一陳奏。世宗聽罷,又驚又喜,驚的眾王侯幾遭不測,朝廷險失了梁棟之材,喜的眾人逢凶化吉,得遇仙人相救,安穩回來。當時世宗問道:「據御弟之意,幾時可以興兵?」匡胤道:「臣意南唐地廣民殷,城邑無備,有可取之勢。今值秋高馬壯,正好興師。望陛下決之。」世宗聽奏,悅而從之,即下詔書道:
  蠢爾淮甸,敢拒大邦,盜據一方,僭稱帝號。晉漢之代,寰海未寧,而乃招納叛亡,朋助凶逆。昔日金全之據安陸,守貞之叛河中,大起師徒,來為應援,迫奪閩越,生靈涂炭。至於應接慕容,憑陵徐部,沐陽之役,曲直可知。勾引契丹,入為邊患,結連西蜀,實屬世讎。罪惡難名,人神共憤。
  詔下,御駕親征。仍諭王景向訓徐圖取蜀之計。即日拜匡胤為元帥,高懷亮為先鋒,李穀為左右救應使,韓令坤督運糧草,李重進等十二人隨軍征進,點閱大兵二十萬,擇日起行。匡胤傳下軍令,命大將李穀李重進領兵先取滁州、揚州、泰州等處,以分其勢,自領大兵由南界牌關而進。分撥已定,諸將整頓先行。然後世宗命范質王朴同理國政,留高懷德監軍守城。克日車駕離汴京,繼前兵進發。但見征雲黯黯,殺氣濛濛,戈戟如林,旌旗似霧,有詩為證:
  征旗南指北軍來,戰鼓頻敲震地雷。
  此去鷹揚成偉績,管教兵勝凱歌回。
  大軍一路無詞,不日已至南界關。關主總兵官董清預備行宮,前來接駕。君臣進關住下。
  早有哨馬報入南唐。唐主大驚,急召眾臣商議退敵之策。文武俱各無言,惟有元帥劉仁贍辭氣從容,近前奏道:「主上且勿驚慌,自古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往時大王要救西蜀而霸一方,不意事機不密,先被周師入境,今若張皇無策,豈不被蜀人恥笑?為今之計,正宜大興六師,與周將拒敵。至於成敗,未可知也。」唐主聽其言,即以劉彥真為統軍節度使,劉仁贍為清淮節度使,領兵五萬,至淮揚二州與周師拒敵。又命國師文修和尚督兵五萬,到清流關救應。那劉彥真領兵至鳳陽淮西,備列戰船數百號於淮河,以攻周之浮梁,旌旗相接,兵勢大振。
  周將前軍李穀,因攻壽州不下,又聞唐兵已至淮西,大布戰船,遂與眾將議道:「我軍素來不習水戰,若他斷我浮梁,背腹受敵,無可生之路。不如退守浮梁,待聖駕到來,再行進取。爾等以為何如?」諸將議論不一,或欲乘勢邀擊,或欲退守浮梁。李穀猶豫未決,差人具奏世宗,一面移兵退守浮梁。世宗得奏,急差官止住李穀,不要退兵。又差大將李重進領兵直趨淮上,與唐兵接戰。重進因糧草未集,不能前進。李穀聞知,急差人奏於世宗道:「南唐戰船連日進淮,水勢日漲,萬一糧草未集,所為大慮,願陛下駐輦陳州,待李重進兵馬到來,臣與他渡淮,探彼戰船,可禦浮梁,立具奏聞,萬勿輕進。不然,厲兵秣馬,秋去冬來,使彼疲於奔走,然後一鼓而可擒也。」世宗得奏,對匡胤道:「李穀之計亦可然之。」匡胤道:「太緩。今兩敵相遇之際,勢成騎虎,豈宜有待?陛下且優詔答之,使其與重進合勢迎戰,必收全功。」世宗允諾,即下詔示之。
  卻說唐將劉彥真聞知李穀退守浮梁,心中甚喜,欲引兵直抵正陽。劉仁贍與池州刺史張全約力止道:「我軍未到,彼兵先退,是畏公之威也,何必與戰?萬一有失,追悔無及。」劉彥真不聽,自引所部兵馬而行。仁贍與張全約道:「劉公不聽我言。此行必敗。我與公祇宜登城而備,庶無所失。」全約從其言,即領兵將靠淮而守。此時李重進得詔,引兵渡淮,與唐將交戰。劉彥真兵馬屯於安慶,連營十數里。李重進登高望見,對眾將道:「如此兵馬,破之甚易。」乃令部將曹英引兵三千,從上流而進,出其不意擊之,必獲全勝。曹英得令,引兵去了。
  次日,李重進結陣以待。劉彥真提槍拍馬而出,手指重進罵道:「無知豎子!好好退兵,免受殺戮,不然,叫你頃刻亡身。」重進大怒,掄刀直取彥真。彥真正待接戰,背後踴出一員大將,名叫張萬,大叫道:「主將且休動手,待小將生擒此賊。」說罷,吼聲如雷,手提大斧,殺奔前來。兩下吶喊,戰鼓頻敲。二將刀斧並舉,約鬥五十餘合,不分勝負。重進佯敗而走,張萬隨後趕來。重進見張萬來得較近,按住了刀,彎弓搭箭,背放一矢。張萬未曾提防,躲閃不及,應弦而倒,可憐一員勇將,死於非命。有詩贊李重進道:
  射柳穿楊藝術奇,當時敵將竟難支。
  臨兵入陣山川暗,斬將歸營日色低。
  劉彥真見折了張萬,心中大怒,挺槍來戰。重進回馬相迎。二將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戰有百十餘合,勝敗未分。忽聽一聲炮響,曹英引三千生力軍從上流殺來。彥真料不能勝,勒馬便走。曹英乘勢追來,唐兵大敗。彥真走不數里,又見山坡後旗幡招展,金鼓喧天,一彪軍衝出,當頭一將,乃是李穀步將王成,因領兵來與重進會合,見唐兵敗來,即便阻住去路。彥真進退不得,祇得與王成死戰,未及三合,彥真坐馬力乏,前蹄一失,把彥真顛翻在地,被周兵趕上,亂刀砍死。有詩嘆之:
  堪憐慣戰傑英儔,兵刃齊攻血逆流。
  早識貪功偏喪命,何如保守萬全謀。
李重進聽知劉彥真被殺,引兵急進大殺,唐兵死傷殆盡,掠其輜重盔甲不計其數。
  劉仁瞻見勢不諧,收拾彥真部下殘兵,同張全約及所部之兵退守壽州,星夜差人告急於唐主。唐主聞劉彥真全軍盡沒,驚得魂不附體,急召眾臣商議。樞密使陳景文奏道:「周師奮勇而來,彥真新喪,若與之戰,吾軍必敗。主公可命大將屯守清流,以拒周兵。」唐主依奏,即差大將皇甫暉姚鳳二將領兵一萬,往清流關同國師屯扎,以拒周兵。二將領旨,帶兵而去。
  卻說李重進奪了鳳陽城,差人於世宗處報捷。世宗大喜,即加授重進為都招討,敕令進兵取壽州。重進得旨,引兵來取壽州,離城五里下寨。次日,重進領兵至城下,分撥攻城。那城上灰瓶炮石如雨點打下來,把重進之兵打傷無數。當時一連攻了二十餘日,城不能下。重進悶坐帳中,無計可施。忽報元帥趙匡胤引兵來助。重進接見,訴知城郭堅固,劉仁贍善守,急切難下。匡胤便往城下看了一遍,對重進道:「如此堅固,更兼善守,待老吾師。當用奇兵以破之,汝可引部兵離城十五里屯扎,詐言軍中缺糧,故為退兵之狀,可選精壯軍士埋伏要路,待他追來,伏兵殺出,我再以精兵過擊,前後夾攻,城可下矣。」重進依計而行。
  次日,探馬報入城中,言周師一夜退去,不知何故。劉仁贍差人出城於四處打聽,回報道:「他軍絕糧,故此回軍,恐我軍追趕,在十五里之外扎營,為緩兵之計。」當下都監何延錫挺身而出道:「周師糧盡而去,乃實情也,元帥當出兵追之,使彼不敢再來。」仁贍道:「周將詭計極多,莫非有詐?量此決是誘敵之計,不可追也。」何延錫道:「元帥疑之太過,何日可勝周師?」遂不聽其言,領兵五千,私下出關,殺奔周營。李重進見了,故作慌張,拔寨而起,三軍故意叫苦,盡棄槍刀而逃。何延錫見此情形,心中大喜道:「今日天賜我成功也。」即便驅兵掩殺。將及五里,忽聽得一聲炮響,林子裏伏兵齊起,長槍巨斧,衝殺出來,當頭一將,乃是曹英,大喝道:「賊將往那裏去?」揮刀劈面砍來。何延錫大驚不迭,急舉手中刀來迎。未及五合,曹英手起一刀,斬延錫於馬下。周師勢盛,唐兵大敗。匡胤領兵抄出襲殺,乘勢攻打壽州。劉仁贍力不能支,祇得帶領殘兵,退守泰州去了。匡胤遂取了壽州。
  李重進曹英回兵,會合於城中,迎駕到壽州駐扎。匡胤率眾將等朝見道:「賴陛下洪福,已取壽州。」世宗大悅道:「二御弟建功不小,朕心嘉悅。」匡胤復奏道:「李重進兵馬據守淮河,不宜輕動。李穀安住正陽,亦是要緊,臣願督兵,徑取清流關,以得勝之兵,回取滁州,則南唐指日可破矣。」世宗道:「御弟之策甚善。」
  匡胤辭駕,提兵至南界關,總兵官董清接進參見。匡胤問道:「南唐可有人馬來犯關麼?」董清道:「清流關守將姚鳳皇甫暉,不曾犯界。祇有同守的一僧,名文修和尚,驍勇非常,又有金鐃,十分利害,幾遍前來攻打。眾將恐有疏失,不敢出敵,祇惟緊守而已。若元帥不早親來,此關終於難守。」匡胤道:「彼若有人來犯,爾可依舊嚴防,俟我明日出兵破他。」
  次日,匡胤升帳,眾將上前參見。早有探子報進城來:「外有一和尚討戰。」匡胤遂問兩行眾將:「誰去會他?」祇見旁邊閃出一員上將,應聲道:「末將不才,願見一陣。」匡胤視之,乃是御前都尉將軍王壬武,係鐵槍王彥章之孫,善使一條渾鐵槍,有萬夫不當之勇,生得身長一丈,黑面黃鬚,立於帳下,要去出戰。匡胤大喜道:「將軍出去,須要小心。」王壬武應聲:「得令。」出了中軍,結束停當,提槍上馬,領兵三千,放炮出關,擺開陣勢。看那對陣一個和尚,但見:
  頭戴一頂金線毗盧帽,身穿一領盤龍黃袈裟。腰懸一口吹毛戒刀,手執一根渾鐵禪杖。足穿麻履,身坐紅駒。面目猙獰,不諳蒲團趺坐。行為凶勇,祇知行伍衝鋒。
  那文修和尚一馬當先,大聲喝問:「來將何人?」王壬武道:「賊禿聽著:吾乃大周天子駕前大元帥南宋王帳下都尉大將軍王壬武便是。賊禿你也留下名來,俺好記功。」文修道:「不須問得,灑家乃南唐王駕下護國禪師,法號文修。汝今枉來送死,灑家當與你解脫。」王壬武大惱,拍馬上前,一槍照文修刺來。文修舉禪杖急忙招架。二人大戰有三十回合,文修抵敵不住,攔開王壬武之槍,回馬落荒而走。王壬武拍馬追來。文修聽後面鑾鈴響近,就伸手往袋中取出一扇金鐃,叫聲:「佛祖爺爺,弟子今日要借法寶了。」說罷,將金鐃拋在空中,紅光如電,射人眼目,照著王壬武頭上劈來,勢如飛燕。王壬武一見,慌忙無措,躲閃不及,早被一劈,翻身落馬,可憐死於非命。正是: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敗兵報入關中,匡胤聞之大怒,便問:「誰敢出去與王壬武報讎?」眾將皆懼金鐃利害,都不應聲。匡胤怒氣填胸,叫聲:「備馬!」即時全身披挂,上馬提刀,帶領眾將出關,來到陣前。文修正在討戰,祇見關內擁出一將,威風凜凜,相貌堂堂,心中暗自稱異,上前問道:「來者莫非南宋王麼?」匡胤道:「既知我名,尚敢逞強助惡,傷吾愛將,情實可恨!吾今誓必斬汝,莫要後悔。」文修大怒,催開戰馬,舉杖就打。匡胤搶刀撲面交還。二人戰至二十餘合,那文修虛晃一杖,回馬詐敗而走。匡胤大喝道:「賊禿往那裏走?」隨後趕來。趕有三里之外,文修照前祭起金鐃,照匡胤頂上劈來。匡胤看見,把頭一低,叫聲:「不好,吾命休矣!」心中一急,泥丸宮早現元神,祇見這赤鬚火龍伸爪,把金鐃抓住,不得下來。文修見了大驚,道:「原來南宋王乃是真命,我幾乎逆天,壞了大事。」遂把金鐃收了回來,下馬立於道旁。看官,那匡胤頂現真龍,難道沒有兵將看見?兵將既見,訴知世宗,那得不疑?不知匡胤追趕文修,已有數里之遠,這些軍士落在後面,未曾上來,又不存心,自然不曾看見。這正是:
  聖主有百靈呵護,賢臣致諸福維持。
  當下匡胤轉眼醒來,見文修立在旁邊叫聲:「真主休罪。山僧不識天理,幾乎妄行,從此不敢再犯矣。」匡胤見此光景,不知所以,祇得答道:「長老既已出家。何不歸山焚修,在此紅塵圖甚功名富貴?」文修道:「真主有所未知。山僧原是陝西風雪山演教寺住持,祇因殿宇坍塌,佛像淋灕,山僧立願修建,特地下山募化於南唐主。蒙唐主許下周兵退去,差官建造,為此前來助他。不想今日遇了真主,險些山僧獲罪於天,無可解脫。」匡胤道:「長老既然募化而來,休管兩邊閑事,且請回山。期在事平之後,不才當來裝金建寺,獨力成全,決不虛謬。」文修大喜稱謝,即便棄下馬匹,飄然去了。匡胤勒馬回程,將次半路,見前面兵將蜂擁而來。那眾將接著匡胤,便問追趕和尚消息。匡胤道:「被我良言解勸,已棄此歸山矣。」眾將各各歡喜,簇擁回關,設席稱賀。
  次日,匡胤領兵直抵清流關外,放炮安營。探馬報入關中,皇甫暉與姚鳳商議道:「壽州已被周師所得,文修長老一去無音,今周兵又來攻城,恐非其敵,不如撤兵退保滁州,拆橋自守,方可萬全。」姚鳳道:「不可。此關乃必爭之地,若不守此而退護滁州,周師攻取,如何抵敵?」皇甫暉不聽其言,竟撤兵向滁州去了。消息傳入周營,匡胤不勝之喜,對馬全義道:「此天助吾也。此賊以此關為不足惜,退守滁州,斷橋自保,真不知兵者也。蓋滁州非衝藩之地,吾既得清流,千軍萬馬,豈懼滁州一橋乎?公可引五千兵,即時取木作筏,乘彼未定,吾軍掩至,破之如拾草芥耳。」馬全義領令去了。於是,匡胤親率大兵,相繼而進,採取滁州。有分教──攻一城,拔一城,勢如破竹。戰一陣,勝一陣,形似吹灰。正是:
  天意既經厭偽命,人心自是向興朝。
畢竟趙匡胤怎的取城,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15:01

第五十七回     鄭子明斬將奪關 高懷亮貪功殞命



  詩曰:
  廣場破陣樂初休,綵纛高於百尺樓。
  大將氣雄爭起舞,管弦回作大纏頭。

  去處常將決勝等,回回身在陣前頭。
  賊城破後先鋒入,看著紅妝不敢收。
        右錄王建詩二首
  話說趙匡胤見皇甫暉退保滁州,斷橋自守,遂命馬全義率領所部之兵,乘彼未定,取木作筏,渡河掩擊。自率大軍繼進,直抵滁州城下,揚旗吶喊,擂鼓討戰。皇甫暉登城說道:「人各為其主,願容我成列,然後與戰,休逼太甚。」匡胤笑道:「既汝自己討饒,姑寬汝須臾之死。」即令人馬暫退一箭之地。皇甫暉披挂完全,整頓軍馬而出。兩陣對圓。周陣上匡胤親出,左有馬全義,右有張瓊。唐陣上皇甫暉出馬。匡胤指道:「汝若識時務,早獻滁州,富貴可保,不然,身首異處,何益之有?」皇甫暉大怒,舉槍直取匡胤。馬全義接住廝殺,戰不數合,皇甫暉力怯,回馬敗走。馬全義趕到門旗之下,手起一刀,砍落馬下。周兵見馬全義得勝,乘勢殺來,唐兵大亂。姚鳳倉皇欲走,被張瓊趕上,生擒而回。大殺一陣,得了滁州,差人報捷。
  世宗知滁州已得,即差學士竇儀至滁州查點府庫錢糧。竇儀領旨,入得城來,將府庫錢糧一一造冊明白,候駕到來陳奏。此時趙匡胤差人來取金帛綵緞,賞賜軍士。竇儀不肯,對差人道:「初破城池,即傾取府庫,是非所利。況吾奉旨載冊,已係官物,若非詔書所命,不得取也。」差人告知匡胤,匡胤嘆道:「竇公忠義,吾豈敢動其一二乎?」於是悉歸世宗。世宗下旨,以破滁州實出南宋王之功,盡將庫中之物賞賜匡胤。竇儀奏道:「趙元帥忠勤王室,豈肯獨受其賜?陛下宜均頒恩命,使將士盡得以沾澤也。」世宗依奏,即著竇儀將庫內財帛等物,賜南宋王及將士三軍。軍士均受恩澤,各各歡聲如雷。
  匡胤又薦趙普。世宗即命趙普為滁州知州。匡胤與趙普日相講論,甚是投機。嘗問以治天下之道,趙普對答如流,言言中綮。匡胤甚喜,凡事質問。趙普盡心開誠剖決,皆得其宜。時陣上所擒南唐將士,匡胤盡欲殺之。趙普勸道:「國家多事之秋,英才難得,元帥何不釋之,以為己用?誠能推赤心以待之,彼寧肯忘其德乎?」匡胤點頭稱善,於是先放姚鳳及勇猛數十人。然後盡放其餘。後人有詩贊之云:
  一語相投利斷金。君臣從此兩同心。
  降俘釋放誠堪用,獨羨當年德澤深。
  世宗駕入滁州,匡胤與眾將朝見。世宗慰之道:「克城之功,二御弟居首,他日名垂竹帛,誠不朽也。幸今威名日盛,可進兵掃平南唐,以慰朕望。」趙匡胤領旨,整備進兵。
  不一日,唐主差牙將奉書到滁州請和。其書云:
  唐皇帝奉書:思自交兵始戰以來,彼此俱損,均非其利。自今以後,願各息兵和好,以兄事大周,歲輸財帛,以助軍資。
  世宗見書詞不遜,召匡胤商議。匡胤奏道:「今陛下聖駕已入唐境,李穀等諸將屯據險要。惟揚州一帶地方兵力脆弱,遣輕騎襲之,一鼓而下。那時陛下耀武揚威,金陵必卑遜迎降矣。」世宗聽奏大喜,即下旨元帥施行。
  匡胤下令,差韓令坤領兵五千,襲取揚州。令坤接了令箭,臨行,匡胤謂之道:「將軍此去取揚州,勿得殘害百姓,凡李氏之陵在揚州者,令人守之,不可容人發掘。」令坤領命而行。兵至揚州,揚州士民各各心驚膽裂,守城兵卒先自奔逃。守將馬延曾倉皇無策,走入後堂,削去鬚髮,披上僧衣,從南城逃脫去了。城中士民無主,開城納款。令坤引兵入城,傳令兵士,不許擾害民間,如違令者斬。於是揚州百姓安堵如故,不犯秋毫。
  令坤差人奏知世宗,世宗得奏大悅,詔令匡胤取泰州。匡胤領旨進兵,往壽塘關而來,離關數里,放炮安營。壽塘關守將王豹,這日正坐中堂,祇見探子進來報道:「周主差宋王趙匡胤領兵前來犯界,元帥速為定奪。」王豹聽報,即令兵將守護城池。過了一宿,次日,兩邊各自開兵。王豹乃是步將,用的一條鑌鐵棍,有萬夫不當之勇,腰下挂著兩個銅鈴,練就的一隻馬驢般的大犬,上陣傷人,十分利害,軍中稱為鐵棍神犬將軍。當日領兵出關,與周營相對。兩邊各擺陣勢。王豹縱步當先討戰。周營中有右營總兵吳輪上前道:「末將願見一陣。」匡胤許之。吳輪出陣,與王豹各通姓名,交手就殺。二人戰有三十餘合,王豹抵敵不住,回步便走。吳輪拍馬趕來。王豹便向腰間取出銅鈴,連搖幾搖。祇見陣後一隻大犬跳將出來,將吳輪咬住,祇一扯,跌下馬來。被王豹一棍打死,取了首級,藏過了犬,復來討戰。
  探子報入營中,匡胤大驚道:「怎的就被他傷了?」探子道:「對陣步將使鐵棍與吳總兵交戰,他敗了,吳總兵追去,他便放出惡犬,把吳總兵咬下馬來,被他打死。」匡胤大怒,問:「誰人敢去擒他?」鄭恩應聲道:「小弟不才,願見一陣,親斬王豹,與吳輪報讎。」匡胤道:「三弟出去,須要小心。」鄭恩道:「前在孟家莊上,鹿精尚被咱打死,今日有兵有將,何懼一狗耶?」遂即出營,分付家將道:「汝等見了狗怪,須要一齊上前,亂刀砍死。」家將依允。鄭恩來至陣前,大罵:「賊將怎敢把我大將打死?你快快出來伏罪抵死,咱便饒你。」王豹大怒,掄動鐵棍,劈面打來。鄭恩舉刀迎住便殺。二人戰有二十餘合,王豹氣力不濟,轉身就走。鄭恩不知好歹,隨後追來。王豹又取銅鈴搖了兩搖。祇見那隻大犬仍從陣後縱跳出來,向著鄭恩便咬。鄭恩叫聲:「不好!」急急揮刀去砍,早被那犬躥上,一口咬住了右臂。鄭恩大叫:「家將們快來!」誰知鄭恩追趕已遠,家將們一時飛走不及。那王豹見犬已咬住,即忙舉起鐵棍,望鄭恩頂門打將下來。鄭恩招架不及,祇把頭一低,心中慌急,祇聽一聲響亮,泥丸宮一道黑光冒起,見有一隻黑虎,張牙舞爪,抓住了鐵棍。王豹一見,唬得心驚膽怯,望後便走。那大犬見了黑虎,尿屁直流,滾倒在地。正值家將趕到,一陣槍刀,砍做肉泥。鄭恩歸元醒轉,見犬已死,又見王豹退在門旗之下,呆呆的看。鄭恩心中大怒,不顧臂上疼痛,縱馬趕殺過來。王豹祇得接住抵敵,戰不數合,大敗而走。鄭恩是坐馬的,追得甚快,將及關前,王豹步行不迭,早被鄭恩用力一刀,分為兩截。正是:
  空有安邦定國志,眼前人獸一齊亡。
  鄭恩既斬王豹,領兵取關。守關副將見主將已亡,俱各開關歸順,兵馬進壽塘關駐扎。
  匡胤聽知鄭恩取了壽塘,心中大喜,一面報於天子,一面統兵進關,計點降兵一萬,盔甲兵器無數。當日出榜安民,查盤府庫,又上了汝南王功,分付軍士收葬吳總兵尸首。養馬五日,然後整兵征進。至第六日,匡胤留將守關,自率大兵來取鳳祥關。卻說守關將叫做花槍將劉猛,這日正在公堂理事,有巡城將校報道:「城外有數百敗兵逃來求救。」劉猛道:「何處來的?」將校答道:「他說壽州逃來的。」劉猛道:「既如此,可放他進來,編入隊伍。」分付守備查驗,編管了當。又撥兵士嚴謹守城。
  且說匡胤兵至鳳祥,離關十里安營。諸將參見已畢,匡胤問道:「誰敢領兵去取此關?」有正印先鋒高懷亮上前道:「小將自到南唐,寸功未立,今願領所部人馬,去取此關。」匡胤道:「若得將軍一行,此關必然下也。」懷亮辭別出營,上馬領兵,直至關前討戰。報馬報進城去,劉猛點兵而出。兩邊各主陣勢,不通姓名,交馬使戰。約有三十餘合,懷亮暗取夾槍,照著劉猛喝一聲:「中。」祇一夾槍,正中劉猛肩窩,翻身落馬。懷亮再復一槍,結果了性命。揮動人馬衝殺過去,南唐兵大敗,四散而走,周兵乘勢搶了鳳祥關。懷亮進關,出榜安民,賞軍查庫,差人報捷於元帥。
  匡胤得報,具奏世宗,然後領大兵進了鳳祥。懷亮參見,匡胤大喜道:「將軍克服此關,其功不小。」遂上了功勞簿。當時停兵在關,候備征進。適有軍政司上前稟道:「軍中兵多糧少,如何給發?」匡胤心甚擔憂,具表奏知世宗。世宗急與君臣商議,一時無策。有一臣姓楊,名子祿,上前奏道:「臣聞此處有一銅佛寺,內有丈六金身三尊大佛。不如借此法身,開局鑄錢,散與軍士行用,待平了南唐,鑄還佛像,此亦救急一時之策也。」世宗依奏。又有一臣奏道:「不可。陛下若依此言,壞佛像以鑄錢,恐獲罪愆,於國家不便。」世宗道:「不然。朕聞佛祖當日現身說法,尚割肉喂鷹,捨身喂虎,何況銅像特觀瞻之具乎?」即傳旨召取工匠,開局鑄錢,與銀搭配行用。不道這錢有周朝年號,南唐不得通行。況周兵又是將銀藏下,祇用新錢,南唐百姓恐周兵去後,此錢何處使用!一時民間受累,各有不平。
  時有一人,名叫王德盛,開張布店為業。這日因周兵買布,強將新錢行使,竟取布疋而去,王德盛氣忿不過,藏了利刃,來到局中,閃在旁邊,思欲行刺。匡胤端坐中間,兩邊站立文武,正在發錢。那王德盛往旁邊偷走上去,卻被匡胤看見,喝聲:「家將們,這人來得古怪,與吾拿下!」兩邊一聲答應,走出幾個家將來,將王德盛拿住,身邊搜出利刃,把他綁了,推上來稟道:「此人係是奸細,身邊現有利刃,候千歲發落。」匡胤看他面有殺氣,況又立而不跪,遂喝問道:「汝是何人所使?暗藏利刃,欲刺何人?」王德盛大喊道:「昏君昏臣!上明不知下暗。爾等祇圖天下,不顧百姓死活,古人云民乃國之本。爾無錢糧,與百姓何干?將銅佛鑄錢行使,倘日後爾等去後,此錢何處去用?爾等縱兵強買貨物,祇把此錢推抵,將我們血本擔擱,何以為生?故此特地前來殺你。不料被你拿住,這是我命該如此,聽憑你狗王將吾怎樣處治!」匡胤聽了大怒道:「你這該死刁民!這是萬歲旨意,那錢上現有天子國號,怎麼不用?若平了南唐,總有收錢之法。你這廝反來行刺,理法通無。若不將你斬首,此錢如何能得通行?」叫左右將他拿出局門,斬首號令,以安百姓。一面奏知世宗,收爐停鑄,一面撥將鎮守鳳祥關,然後發兵攻取徐州。
  那徐州守將姓丹名托,稱為丹令公,有二子丹鑾丹鳳及手下一班戰將,都是驍勇無敵之士,管轄兵馬三萬,鎮守此關。這日正與二子商議周兵來伐之事,有探子報入道:「前關王豹劉猛,俱皆戰死,關梁已失。聽得又有兵來,要取徐州。」丹托聽報,謂二子道:「吾聞趙匡胤為帥,高懷亮為先鋒,與及手下將士,都稱勁敵,此來鋒勢正盛,吾兵料不能敵,汝等眾將有何策以待之?」參軍陶榮進道:「小將有一計在此,可叫兵士預先將弔橋做活,水中釘了鐵樁,城上伏著弓弩手。倘與周將交戰,誘他過橋。若是步行,可過此轎,如若馬將,跑急勢重,便要連人帶馬跌下水去,那時鐵樁戳體,箭鏃鑽身,憑他蓋世英雄,不怕不死。」丹托聽了大喜,連稱妙計。正言間,忽報周兵已至。丹托便差軍士上關嚴守,多備灰瓶炮石,提防攻城。
  卻說趙匡胤兵至徐州,安營升帳,眾將參見已畢,匡胤便問:「誰去取關?」先鋒高懷亮出道:「小將願往。」匡胤許之。懷亮上馬端槍,領兵而往。正在中途,遇著丹托兵馬,兩下排開陣勢,祇見唐陣上丹鑾出馬。懷亮看了,喝聲:「賊將,留下名來。」丹鑾道:「俺乃大唐皇帝駕下丹令公之子丹鑾便是。你是何人,敢來犯界?」懷亮道:「我乃周天子駕前橫膽將軍,趙元帥麾下正印先鋒高懷亮是也。爾是無名小子,休要出來送死,快叫丹托自來領死。」丹鑾大怒,舉手中刀,劈面砍來。懷亮挺槍迎住。二將各施本領,都逞英雄,戰有二十餘合,丹鑾暗思:「懷亮名不虛傳。」招架不住,回馬便走。高懷亮大喝一聲:「賊子往那裏走?」一槍正中丹鑾左脅,翻身落馬。唐陣丹鳳見了大怒,拍馬向前,大罵道:「好賊將,敢傷我兄長,誓不甘休!」拈撾就打。懷亮把槍往上祇一架,丹鳳在馬上亂晃,幾乎跌下馬來。復又舉撾來戰,未及十合,懷亮取鞭在手,把槍架開了撾,照定丹鳳一鞭,正中肩窩,把丹鳳打落馬下。可憐丹托二子,一時間都喪於高懷亮之手。正是:
  將軍橫膽誠無敵,名震寰宇戰士寒。
  懷亮取了首級,掌鼓回營,見了匡胤,報功不表。
  且說南唐敗兵報知丹托,丹托大哭道:「正待除滅敵人,不料二子先被高懷亮所害,此恨怎消?」分付軍士收葬尸骸,一面差人往金陵求救,一面依了計策,連夜安排。次日,丹托領兵出城,坐名要高懷亮出來會戰。探子報入營中,懷亮來見匡胤道:「既丹托如此無禮,小將誓必誅之,以取此關。」匡胤道:「將軍不可親出,恐有計策,尚宜防備。」懷亮不聽,領兵出營,兩下各立陣勢。懷亮一馬當先,大喝:「丹托老賊,快快出來受死!」丹托見了讎人,怒氣填胸,大罵道:「你這賊就是高行周之子?怎敢害我二子?我今日親來殺汝,以報吾子之讎。」說罷,拍馬提刀來戰。懷亮挺槍相迎。戰不數合,丹托虛晃一刀,勒馬便走。懷亮心中暗想:「他二子已亡,關上無人,趁此不去搶關,等待何時?」遂發開了馬,緊緊追來。丹家敗兵往左右沿河而走。丹托自往旁邊小木橋過去,守橋兵登時扯起。那高懷亮追到弔橋邊,心下暗喜,不分好歹,搶上橋來。誰知人強馬壯,槍甲沉重,那橋又是枯木朽株,預先裝活,高懷亮剛到橋心,祇聽得一聲響處,連人帶馬跌入河中。下有鐵樁,上放亂箭,可憐蓋世英雄,竟死於徐州河下。那後面家將兵丁隨後趕到,看見主將中計,又不能上前相救,放聲大哭,祇得回營報知匡胤。匡胤大驚,不覺淚下。眾將聞之,亦各傷悲,一齊來稟匡胤道:「某等願同去攻城,拿住丹托,與懷亮報讎。」匡胤依允。
  次日,鄭恩等一干眾將領兵至關下,辱罵攻圍。丹托在關上看見周將利害,不敢出敵,祇得緊守提防。匡胤發怒,親督兵士,奮力攻打,一連攻了數日,尚不能下。那丹托與諸將商議道:「周將如此驍勇,兼之攻打甚急,量此關將寡兵微,終於難守,不如棄去此關,再圖後舉,何如?」眾將道:「令公高見極是,我等作速起行。」於是,眾將各自收拾,連夜開城,殺出而去。周兵追之不及,各自回還。城中百姓無主,各設香花,開關迎接。匡胤帶領眾將進關,出榜安民。令人收檢高懷亮尸首,用棺木盛殮,候班師帶回。當下又查盤府庫,歇馬停兵,差人往南唐探聽消息。
  卻說唐主聽報揚滁等地俱失,驚慌無策,急召眾臣商議。有御史陳景奏道:「前者差人議和,周主不允,以致疆界日促。今事已危急,徒戰不利,主公可再遣人至周主營中,卑詞求和,庶兵端可息。」唐主聽奏,急遣翰林學士鍾謨大理寺卿李德明二臣齎表,帶著金寶茶葉器皿等物,來到滁州,報知世宗。世宗知鍾李二人乃舌辯之士,必有說詞,令將甲兵陳列,兩旁侍立猛將,然後召二臣人見。那鍾李二人進帳,拜伏於地。世宗道:「汝主自恃唐室苗裔,宜知禮義,當與別國不同。豈知不能盡以小事大之理,反欲泛海結連契丹,抗違天朝,汝二人口舌焉能搖惑?朕正欲往觀金陵,借府庫以賞軍士,此時爾之君臣能無悔乎?」二人一言不能答,惶恐而退。
  世宗乃親領大軍征進。此時正值深秋天氣,但見落葉飄飄征雁過,行旌閃閃陣雲高。車駕至淝橋,世宗取一石在馬上持之,從軍各取一石,精不可勝。大兵來至壽春城下,旨令攻城。城上矢石如雨,部將張瓊看見,叫道:「主上且避,城上強弩利害。」正說間,不防一箭射下,正中張瓊背上。有分教──敵國推輪,重見疆場效命。王師返旆,再圖將士宣猷。正是:
  非懼風塵馬變色,祇緣士卒力多疲。
畢竟張瓊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15:32

第五十八回     韓令坤擒剮孟俊 李重進結好永德



  詩曰:
  將軍膽氣豪,竭力守城濠。
  戎服領忠告,勵卒盡勤勞。
  豈知勢日促,無奈國已搖。
  君雖重推轂,天實厭南郊。
  留此凜然體,休戚孰堪撓。
  話說周世宗不允和議,率督大軍來取壽春。當時兵至城下,旨令攻城,城上矢石如雨點打來。部將張瓊見了,慌請世宗退避,不防城上一箭射來,正中張瓊背上,死而復甦。眾兵救回營中,看時,鏃深透骨,不能拔出。瓊令取酒飲了一大卮,方今手下人砍骨取鏃,血流數升,至死不變神色。後人有詩贊之:
  萬騎南來殺氣高,臨危於此顯英豪。
  鏃深莫出心雄烈,為願君王豈憚勞。
  卻說鍾李二人回見唐主,奏知:「世宗不允和議,推其意,祇為主公不肯稱臣之故耳。為今之計,主公還須奉表稱臣,以安民庶。」唐主從其言,差司空孫晟禮部尚書王崇質奉表稱臣於世宗,願歲歲朝周,年年進貢。二臣領旨出朝,至周營見了世宗,俱說唐主願奉聖朝之命。世宗道:「此舉朕本要準,祇為劉仁贍據守泰州,屢抗天命,彼今若肯來降,方允爾議。」隨差中使同孫晟等到泰州城下,詔示仁贍歸款。仁贍上城,見了孫王二臣,即戎服拜於城上。孫晟謂仁贍道:「公受國恩,不可投降。」仁贍謝其教,因嚴兵以守之。中使報知世宗,世宗大怒,召孫晟欲斬之。晟道:「臣為唐宰相,豈可令節度使外降耶?」世宗嘉其忠,遂赦其罪,遣晟復唐主之命,臨行,世宗謂之道:「歸告汝主,早定所議,勿自取悔辱。」
  晟歸告唐主,且言世宗本意,祇欲除去帝號,再割六州之地,輸金帛百萬,庶可罷兵而息戰也。唐主急欲議和,一一從之,復遣孫晟李德明二臣至周營見世宗,獻上六州之地以求和。世宗道:「若使稱臣於朕,須盡江北之地而後可。」乃遣孫晟等歸。世宗賜唐主書曰:
  諸郡來獻,大兵立罷,但去帝號,何爽歲寒?倘堅事大之心,終無遏人於險。言盡於此,更不煩示。苟曰未然,請從茲絕。
  唐主得詔,復上表稱臣謝罪。李德明稱世宗威德,及甲兵精強,力勸唐主割江北之地,獻與世宗,以圖和好。唐主猶豫未決。有樞密使陳覺副使李微,二人素與孫晟李德明有隙,因譖於唐主道:「李德明勸主割地,孫晟賣國求榮,二人此行,必受周主之爵,故不忠於朝耳。」唐主大怒道:「二豎子何敢欺誑孤耶?」喝令將孫晟李德明推出斬之。孫晟臨刑嘆道:「臣死不足惜,惟受先帝之恩,不忍金陵一旦為周兵所屠。」言罷行刑。有詩嘆之:
  奉命宣行志亦勤,謗言預入竟難分。
  請看守土歸中國,惟有東門三尺墳。
  唐主既斬孫李二臣,即拜弟齊王李景達為兵馬大元帥,陳覺為監軍使,領兵五萬,以拒周師。先著大將陸孟俊領兵一萬救泰州。旨下,陸孟俊來至泰州,與劉仁贍合兵固守,聲勢甚大。周兵遁去。孟俊欲進兵復取揚州。揚州守將韓令坤聞之,無心固守,將欲棄去。世宗聞此消息,大驚道:「若唐兵復得揚州,大勢去矣。」急令元帥趙匡胤領兵二萬屯六合,以援揚州。匡胤領旨,兵至六合屯扎,下令道:「揚州兵過六合一步者,斬其足。」韓令坤聞令,不敢棄城,遂嚴加防守。
  世宗復自督兵,來攻泰州。劉仁贍守具甚嚴,周兵連攻數日不下。因遇秋雨連旬,營中水深數尺,又是糧草不繼,軍心惶惶。世宗與近臣商議,欲暫班師,以圖後舉。馬全義奏道:「不可。泰州乃唐之重鎮,劉仁贍智勇之將,陛下若班師南還,正墮其計。不如且幸濠州,以待諸將進取,自有成績。倘今未集事而歸,彼得躡我後矣,豈得無損耶?」世宗從其議,即駕幸濠州。那泰州城中聞報周師撤圍而去,諸將皆欲追趕。仁贍道:「汝等不見何延錫之失壽州乎?周師雖退,非戰敗而還,特因糧草之不繼耳,吾兵一動,必中其計也。」眾將嘆服而止。
  時陸孟俊進言道:「公今堅守此城,吾自領所部兵去取揚州。」仁贍道:「不可。揚州韓令坤驍勇之將,非他人所比,兼之趙匡胤屯兵六合以為援,聲勢相依,勝負莫卜。不如共守此城,候齊王兵到,然後計議而行,方為上策。」陸孟俊大怒道:「若如此遷延時日,畏懼不進,何日克服故土也?」遂不聽仁贍之言,自領部兵,望揚州而來,離城五里安營。
  韓令坤聽報唐兵來到,即忙整兵出迎,兩下擺開陣勢。陸孟俊橫刀出馬,指令坤道:「汝周兵不早退走,獨守孤城,直欲吾取汝首級,以獻唐主耶?」令坤大喝道:「我中國有百萬之師,平南唐在於指日,汝尚不自量力,強來戰鬥,我誓必殺汝,以伸士民之怨!」孟俊大怒,掄刀直取令坤。令坤舉刀相還。兩馬相交,雙兵並舉,好一場大戰。有詩為證:
  番兵遙見北兵營,滿谷連山遍哭聲。
  兵刃相迎一夜殺,平明流血浸空城。
  當下二將戰到三十餘合,孟俊招架不住,回馬望本陣而走。令坤催動後軍追殺。孟俊正走之間,忽聽得山後一聲炮響,衝出一員大將,乃是元帥趙匡胤,知得揚州交兵,故此大軍從六合殺來,正遇陸孟俊兵敗。那孟俊見是匡胤,驚得心膽皆裂,那裏敢戰?回馬又走,恰好令坤一馬追到,孟俊措手不及,被令坤生擒於馬上。唐兵大敗,四散而逃。匡胤見擒了陸孟俊,收兵回六合去訖。
  令坤亦收兵入城。左右綁進陸孟俊,令坤置在陷車,解赴世宗處發落。正欲推出,忽被令坤側室楊氏看見,放聲大哭,來見令坤道:「此賊昔日殺我全家百口,今日幸得相逢,望將軍勿解御營,當把此賊碎為萬段,與妾報讎。」言罷又哭。原來陸孟俊當時在馬希烈部下,抄滅楊昭耀家,以其女生得美麗,獻與馬希烈為妾。及韓令坤攻破揚州,希烈又獻與令坤為偏房。今日楊氏聞知捉了陸孟俊,欲報前讎,故此哭上帳來。韓令坤聽言,即令押回軍前,責之道:「汝今日怎不取我之頭,獻與唐主,博個節度使耶?既被吾擒,當取汝心肝,薦一杯酒,汝有何言?」孟俊道:「死則死矣,何有言耶?」令坤喝令左右,綁在木床上剮之。左右得令,一時間將孟俊首身剮割殆盡。後人有詩證之:
  恃勇無謀可嘆吁,一時俘獲倒殘戈。
  軍前說話先招釁,立使臨刑受苦多。
  令坤既剮孟俊,軍威大振。消息傳入齊王李景達軍中,大驚不止,乃與部下商議進兵。教練吳用進言道:「韓令坤雄據揚州,趙匡胤兵屯六合,勢相依援。今大王之兵當從要路而進,先攻六合,則揚州指日下矣。」齊王從其言,下令兵馬渡長江,竟趨六合。匡胤聞此消息,即領兵馬,離六合二十里設立重柵堅守,按兵不動。過了數日,齊王兵已到於平川之地,擺開陣勢。匡胤亦領軍來與齊王對陣。牙將高瓊拍馬向前道:「汝唐兵屢敗於我,何不早降,以救生靈之苦?」齊王道:「汝等周兵,不知進退,妄恃強橫,侵我封疆,今日好好退去,可保無傷,不然,叫汝等死無葬身之地。」高瓊大怒,縱馬搖槍,殺奔南陣。齊王背後衝出一將,乃是大將岑樓景,使一把大刀,有萬夫之勇,拍馬舞刀,與高瓊接戰。兩下金鼓震地,喊殺連天。二人戰到三十餘合,不分勝負。南陣吳用見岑樓景戰高瓊不下,提斧出馬助戰。鄭恩見了大怒,衝開坐馬,提刀殺入陣中,把南兵衝作兩段。吳用見鄭恩威猛,不戰而走,早被鄭恩趕上,一刀結果了性命。鄭恩縱馬夾攻,岑樓景不能抵敵,拖刀大敗而走。高瓊怒聲如雷,殺聲大吼,衝入陣來。後面匡胤催軍掩殺,唐兵大敗,死傷極多。齊王不敢戀戰,與岑樓景衝開血路,逃奔野州去了。
  匡胤大勝,收軍回營,諸將各各獻功。匡胤差人至世宗處報捷。世宗大喜,下令旨,駕幸揚州。竇儀奏道:「今兵疲糧少,南唐屢敗於吾,彼之用兵已無成矣。陛下宜回駕大梁,命大將屯兵於緊要之處,以為進取之計,不出數月,彼之君臣必來納款也。」世宗準奏,即日下旨,車駕回京。賴李重進攻圍泰州,張永德屯兵滁州,韓令坤坐鎮揚州,高瓊屯守六合。其餘文武官員,隨駕班師。詔旨既下,諸將各領部兵分遣。次日,車駕離唐境,一聲炮響,大小三軍竟往汴梁進發。有詩為證:
  得勝班師已獻俘,將軍預有建功謨。
  兵回無阻相迎處,簞食壺漿遍滿途。
  大兵分作三隊,由祥閱而回。不想世宗是夜身體發熱,遍身疼痛,急宣太醫官看脈,送藥調治。過了兩日,祇見周身發出棋子般的天泡瘡來,痛苦難挨,呻吟呼喚。匡胤等眾將寸步不離,左右服侍。世宗道:「朕心意煩悶,蒸熱發渴,有甚清潔涼水,取來與朕解渴。」匡胤遂分付眾人,四下去尋清潔涼水。眾臣領命,各各提壺執罐,分頭去尋。
  匡胤自己也帶了銀壺,上馬取路而尋。當時約跑了五六里路,到一山腳邊,漸聞水聲潺潺,急下馬往前看時,乃是一帶山溪,恁的清澈,十分潔淨,心中大喜。正欲去取,忽見上流頭有三個胖大和尚,遍身破爛,坐在水中洗浴。匡胤道:「呀!我幸而看見,若不見時,取了這水,進與聖上,豈非反受其毒?」就對和尚說道:「汝等出家人,尊奉佛教,方便為心,怎的把這壞爛身軀,在水內洗淨?但知自己爽利,卻不道遺害於眾民,飲之皆受其毒。汝等慈悲之心,豈如是乎?」那三個和尚呵呵笑道:「貴人有所不知,我等三人,原非洗浴,祇為被柴王拿去燒得痛苦,故此在這涼水中浸著,覺得有些好處。」匡胤聽畢,猛然驚悟,暗想:「這等說來,這三個和尚莫非就是三尊銅佛?如此顯靈,真令人不可思議。」遂合掌說道:「阿彌陀佛。我周天子祇為五代干戈擾亂,欲救生民,故此起兵剿除偽命。又因軍士缺少錢糧,無處取給,萬不得已,暫借菩薩金身,權為救濟,不想造下罪孽,無量無邊。但佛祖當時曾有割肉喂鷹捨身喂虎之事,伏願推此慈悲,矜蒙赦宥,念周主原係為民救急,非關昏德荒淫。俟歸朝之日,虔心懺悔,重塑金身。望菩薩容納。」那和尚道:「那些小事,僧人原也不計。但蒙貴人應許還我等法像,當得與他醫治了罷。況他還有二年君位,此時未致有傷,祇因火熱太猛,聊為示罰而已。貴人祇將此水取去,搽上患處,自然愈好,速請回駕罷。」
  匡胤頂禮拜謝,抬起頭來,不見了三個和尚,心甚驚訝。慌忙將銀壺舀取溪水,上馬飛行,回至營中,問眾臣道:「汝等取水,聖上可曾飲麼?」眾臣道:「飲雖飲了,祇是疼痛不止,此時覺得昏迷更見沉重。」匡胤忙進御營,取過金盆,將水傾出,用孔雀毛撩水,搽勻瘡上。世宗正在昏沉,覺得一時暢快,心地清涼,開眼一看,正見匡胤手執羽毛,撩水搽瘡。祇見那瘡自經這水一搽,即便愈好,真是甘露沁心,手到病除,不一時,遍體瘡痍歸於無有。世宗問道:「二御弟何處得此仙方,與朕療治?」匡胤即將山中尋水,遇見佛祖之事,細細奏明。世宗亦甚驚異,道:「佛祖顯靈,原來如是,待朕回京,當即鑄造。二御弟為朕治疾,功莫大焉。」匡胤道:「此乃陛下之福,臣何功焉?」世宗大喜,即命發駕回京。
  大軍在路,自是無詞。駕至汴京,早有在朝文武迎接進朝。世宗分發眾臣,駕返宮中,朝見了太后。時正宮見駕已畢,聞知世宗在路患瘡,今見龍體遍滿大疤,不覺笑道:「陛下遍身鱗甲,切勿飛去。」世宗道:「前日滿身疼痛,數次昏迷,恨不能插翅飛來相見。」因將銅佛鑄錢及取水遇佛等事,說了一遍。太后道:「我兒,既有此事,當擇日開工,鑄還法像,我等內宮所有金銀,亦當幫助。俟完功了願,懺悔往愆便了。」世宗拜謝,與皇后辭回寢宮,當晚無話。
  再說各家功臣盡都回家歡樂,惟有高懷德悲苦萬分,迎弟棺木,搭廠開喪。在朝文武官員,俱皆祭奠。喪事已畢,歸葬墳塋。此言不表。
  且說世宗一日升殿,受百官朝賀畢,宣南宋王趙匡胤上殿,慰之道:「朕自親征南唐,雖未得平伏,然屢戰得捷,皆賴御弟之力,其功莫大,朕當酬之。」匡胤奏道:「此皆陛下鈞天之福,與諸將效命所致耳,臣區區之力,何敢任功?」世宗道:「御弟勿謙,南宋王乃閑職,不可久居,今加授為定國節度使,兼殿前都指揮使。」其餘從征諸將,各有封賞。高懷亮沒於王事,封贈忠勇侯,其下軍士,盡行給賞。當時匡胤謝恩已畢,因薦趙普有大用之才,宜當重任。世宗即封普為節度副使。是日,君臣朝散。
  數日後,有張永德表奏李重進停留怠緩,不肯進兵,實有反叛之心。奏上,世宗對眾臣道:「知臣莫若君,李重進忠勤其職,焉有反心,此特永德之捕風捉影耳。朕若下詔慰諭,反啟其疑,莫若故為不知,徐觀進取何如耳。」眾臣道:「主上之論甚善。」世宗即匿其事不問。
  卻說李重進軍中已知永德表奏之事,重進乃單騎至永德營中。軍士報知永德,永德問道:「他帶多少人來?」左右道:「祇單騎耳,別無隨從。」永德遂乃出迎。重進下馬,與永德挽手進營,二人相見,賓主而坐。永德分付部下,擺酒款待,從容宴飲。酒至半酣,重進謂永德道:「吾與公乃肺腑之交,為國家大將,同心共濟,何用相疑?昔戰國時藺相如與廉頗,後私讎而先國難,人皆慕其義,今吾與公,幸得相與笑談,敢不效藺廉之風,而多所猜忌耶?」永德拱手道:「小弟之過,今知罪矣。」由是,二人之疑永釋,兩軍亦各相安。有詩為證:
  單馬趨營智識高,一時論說怨頓消。
  心交義合相歡洽,應是周王重俊豪。
  此時南唐主探聽張李二將交怨,與群臣商議用反間之計,密地將蠟書送與重進。重進拆開觀之,其書云:
  將之有權無權,祇在時勢。今聞足下受周主之命,屯兵泰州城下,以絕南唐餉運,城孤勢殆,果幸計也。然吾守將劉仁贍,有匹夫不守之志,且城中府庫充足,嬰城以守,雖來百萬之師,未易窺也。近聞張永德心懷私怨,致書於朝,言足下停兵不進,似有陰謀。朝廷聞之,寧不疑乎?一朝兵權削去,放居散地,誠匹夫之不若矣。何如擁兵自守,為子孫之計之美也?不然,若肯傾心投款,孤當以重鎮封足下,決不相負。
  重進看罷書,勃然大怒道:「豎子此謀,欲反間吾君臣耶?」即令囚下來使,以書呈報世宗。世宗得書大喜,謂群臣道:「重進不負於朕,斯言信矣。」群臣皆稱賀。范質奏道:「帥臣忠勤若此,何患南唐不滅乎?陛下但俟捷音而已。」世宗乃加授李重進為青州節度使。下詔在外將士,各宜用命。使臣頒旨,赴各軍宣示。不提。
  祇說世宗一日召華山處士陳摶進朝,欲拜為諫議大夫。摶奏道:「臣野心麋性,無志於功名久矣。」力辭不受。世宗問摶以飛升之術,陳摶奏道:「陛下貴為天子,當以治天下為務,安用此哉?」世宗道:「朕欲用卿共治,何如?」摶道:「堯舜在上,巢由各得其志。」世宗知其終不可屈,詔許還山。陳摶臨行,遺詩一首云:
  十年蹤跡事,富貴夢中看。
  紫闕誰人管,陳橋帝子安。
  是日所遺之詩,近臣抄錄,奏知世宗。世宗看其詩句,幽深玄遠,不能參解,遍示群臣,莫曉其意。世宗命藏之金櫃,俟後參驗。下旨設宴崇元殿,君臣歡飲,喧暢一堂,盡興而散。
  時趙匡胤回府,不料趙弘殷中風,叫喚不應。匡胤急請太醫看視,太醫道:「此乃中風不語急症,下藥恐不應驗,奈何?」匡胤道:「與其坐視,寧可服而勿效。汝但對症下藥,決不罪汝。」太醫依命,遂用牛黃鬱金等藥煎劑灌下,終於不省人事,病勢轉迫。一面令人覓取妙方。守到五更,趙弘殷命限告終,漸漸氣絕。匡胤等合家大小,痛哭不已,入殮諸事,不必細表。次日,報奏丁憂於世宗,又訃告在朝文武,開喪設祭,禮懺誦經,照俗行事。世宗命右相王朴代為主祭,眾王侯陪喪。至五七出殯安葬,諸事已畢,匡胤在家守制。按下不提。
  卻說鄭恩自從班師回來,與陶妃久別,彼此羨慕,魚水之歡,恩情倍篤,勝似新親滋味。受享那杯中之趣,裙下之歡,溺愛沉湎,夜以繼日。不覺三月有餘,鄭恩身體發燒,嗽聲不止,飲食減少,坐臥不寧,忙請太醫調治。那太醫診按脈理,早知其詳,躬身指陳,說出這病源來,有分教──為貪被底風流,免卻行間爭鬥。正是:
  人生貪甚名和利,樂事何如色與醪。
畢竟太醫說出甚麼病症來,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16:01

第五十九回     劉仁贍全節完名 南唐主臣服納貢



  詩曰:
  南伐旋師太華東,天書夜到冊元功。
  將軍舊壓三司貴,相國新兼五等崇。
  鵷鷺欲歸仙仗裏,熊羆還入禁營中。
  長慚典午非材職,得就閑官即至公。
        右錄韓愈《回軍詩》
  話說鄭恩自班師以來,因其久曠,未免與陶妃重敘歡洽,倍篤恩情。不料酒色過度,漸生疾病,忙請太醫官看視。太醫官道:「此是七情過傷,虛水旺火之症,當用滋腎平肝清金益水之劑,可保無傷。大要祇以保養為主,但能清心寡欲,靜養葆元,再加以祛災湯藥,則可愈矣。」鄭恩大喜,分付左右送出太醫官。自此,靜住府中,安心保養,凡服藥調治,進食添衣,皆是陶妃親身服侍,寸步不離。
  不說鄭恩在府養病。且說李重進督兵攻打泰州,城中自被周師圍困,已及二年,此時糧草缺乏,軍民飢苦,劉仁贍差人告急於齊王。齊王差大將許文稹朱元領兵運饋至紫金山下寨。朱元進策道:「周兵勢銳,兼之李重進智勇兼備,用兵如神,今知我救兵來到,彼乃預先退離以待之,此必胸有成策,不可不防。為今之計,可築甬道數里,以遏其衝,則吾運糧便捷,而可免敵人之算,此乃兵家之要法也。」文稹依其計,即發兵築起甬道,連綿數十里,軍士往來運糧,直抵泰州城,果然便利。早有哨馬報入重進軍中。重進對曹英道:「唐軍長驅而來,又築甬道以運軍糧,公等何策以禦之?」曹英道:「寡不敵眾,弱不敵強。吾兵雖少,當出奇兵以破之。」重進道:「公言正合吾意。」遂喚牙將劉俊分付道:「汝引步兵五千,出泰州之南,待後兵一出,兩下夾攻,衝破其營,敵人必亂矣。」劉俊領計去了。又令曹英領兵埋伏於紫金山北首。重進分撥已定。
  次日,領兵向紫金山而來。兩軍相撞,門旗開處,閃出許文稹,橫刀勒馬,立於陣前道:「汝等周將攻擊泰州,兩年不下,費力久矣,何不退兵,免遭擒戮?」重進大怒,掄刀直取文稹。文稹揮刀相迎。兩下金鼓喧天,搖旗吶喊。二將戰有一百餘合,未分勝負。南陣衝出一將,名叫邊高,拍馬挺槍,前來助戰。重進力敵二將,全無懼怕。忽周陣中一聲炮響,震動山岳,正東一彪軍齊起,劉俊橫刀躍馬,從唐陣後殺來,唐兵大敗。朱元忙上前來迎敵。刺斜裏曹英一騎又到,從南衝入陣來。文稹見勢不好,回馬便走。曹英阻住去路,邊高奮力來迎,不一合,曹英手起刀落,劈邊高於馬下。文稹見失了邊高,衝圍殺奔北門,劉仁贍城上看見,領兵殺出,救入城中去了。重進奪了營寨,分兵據守。
  文稹大敗進城,計點軍士,折了大半,羞慚無地。劉仁贍道:「君且與朱將軍守城,明日吾當親出,與李重進決一死戰。」許文稹道:「且慢。公若強戰,必難保守,待等主帥到來,再作商議。」劉仁贍從其言,悉力據守,然因國事艱難,忿恨憂鬱,遂染成疾。其子劉宗來見父親,道:「兩軍相遇,戰勝者為奇。父親力守孤城,未嘗有挫,今日添兵助將,反有倒戈之辱,兒願今夜出城,去劫周營,以雪此恨。」劉仁贍大驚道:「汝劫營未慣,安知兵法?我為主將,尚不敢僥幸成功,汝係年幼無知,怎敢妄行險事?徒喪其命。此計不可用。」遂喝退劉宗。不想是夜劉宗竟領部兵二千,開東門,泛舟渡淮,去劫周營。誰知兵未至營,卻被李重進遊兵所擊,殺得大敗而回。次日,劉仁贍聞知其事,命左右推出斬首。監軍周廷構上前力救道:「小將軍雖失一陣,然為國家出力,欲建功耳,並非自為,望明公赦之。」仁贍不聽,部下諸將俱皆跪勸,祇是不依。廷構無法奈何,祇得使人求救於劉夫人。夫人謝道:「妾非不愛吾子,奈軍法不可私,名節不可移,若今日寬宥其罪,便是劉氏不忠,妾與劉公何以見眾將軍乎?」急令斬之,眾將盡皆感泣。有詩為證:
  閫外元戎號令明,忠勤寧肯遂私情。
  竟將愛子殉軍法,憤志於斯一念貞。
  卻說齊王李景達聽知許文稹大敗,欲起傾國之師來救泰州。李重進聞此消息,與眾將議道:「唐之援兵甚多,泰州未便即下,況且我軍糧草不繼,難與戰爭。不如奏知主上,以圖計取。我等且駐兵於此,以示久遠。」於是具表差人奏上世宗。世宗得奏,猶豫未決。是時李穀有疾在家,世宗遣范質王朴就其第宅問之。李穀道:「泰州圍困,破在旦夕,若聖駕親臨,將士用命,則泰州指日下矣。」范王二人將李穀之言奏知世宗,於是世宗意決,下詔興師,攻取泰州,仍命趙匡胤為元帥,以統諸軍。是時趙匡胤守制在家,迫於王命,祇得應旨。又為鄭恩告病,言鄭恩前次出兵,隨征辛苦,班師以來得病在家,至今尚未痊愈,不能從征。世宗準其告病,恩免出征。當時匡胤分調出師,命造大船數百隻,使唐之降卒教習軍士水戰。數月之後,出沒波濤,縱橫湍浪,勝似唐軍。三月,世宗車駕出大梁,命王環領水軍五萬,自汴河沿潁入淮,軍聲大振,遠近皆驚。
  消息傳入南唐,齊王聞之大懼,差人至金陵求救。唐主集群臣商議退敵之策,太史令呂錦文奏道:「南唐與周,勢不兩立,大王當起傾國之師,與之迎敵,彼已深入各地,豈能久駐乎?」唐主依奏,命楊守忠領兵五萬,前去迎敵。守忠得旨,即日領兵離金陵,來到紫金山下寨。齊王李景達聞知救兵已到,自己大軍至淮河口結營,與守忠聲勢相依。城中許文稹朱元亦列營於城西,彼此為犄角之勢,約日出兵。
  時世宗大兵離泰州城十里安營,聽報南唐起傾國之兵而來,便下令各營將士,齊心努力,嚴整兵戈。次日,列陣於泰州城下。世宗親自戎裝,同匡胤等一干眾將,來到陣前。南唐楊守忠亦列成陣勢,躍馬舞刀而出,大呼道:「吾南唐與汝兩不相涉,何故連年相爭,以苦蒼生?」世宗道:「今天下一家,汝主庸愚,敢自霸一方,苦害萬民。朕今天兵到來,汝等知事,當舉兵來降,不失封爵,若再不悟,禍不免矣。」守忠大怒道:「誰敢先見頭陣,以挫其鋒?」言未畢,一將應聲而出,乃牙將張兆仁,手執大刀,飛馬搦戰。周陣曹英拍馬舞刀抵住,兩下交鋒。戰有三十餘合,曹英賣個破綻,勒馬誘張兆仁來趕,看看將近,揮起大刀,把張兆仁斬為兩段。楊守忠見折了張兆仁,心中大怒,自挺槍來戰。趙匡胤看見,縱赤兔馬,提八環刀,飛出接戰。二將雙器齊舉,兩馬相交,大戰五十餘合,不分勝負。忽城西許文稹領兵衝入陣來,將世宗軍衝作兩段。李重進恐上有失,拍馬上前,擋住文稹交戰,將至一百餘合,重進輕舒猿臂,將文稹捉過馬來。匡胤見重進捉了許文稹,勒馬繞南陣而走。楊守忠隨後追來。匡胤架起連珠箭,射中守忠坐馬,把守忠跌下馬來。周兵向前捉住。唐兵大敗,殺死極多。朱元見勢已危,棄了西營,領眾沿流而走。王環水軍順流而下,鼓噪直前。齊王聽得唐兵大敗,守忠被擒,不敢迎敵,與陳覺棄船,奔歸金陵去了。世宗自將馬軍,與諸將夾岸追擊。唐兵溺水死者二萬餘人,周兵大勝,所得船糧盔甲器具不計其數。世宗收軍還營。
  次日,分撥諸將,提兵到泰州攻城。劉仁贍聞救兵大敗,病體更重。監軍使周廷構見周兵攻城甚急,與左騎都指揮章全議道:「今主帥病重,不能理事,城中被困已久,糧草已無。若不迎降,致生民變起,反為不美。公意若何?」章全嘆道:「我等盡心守城,為生民之計也。今勢已如此,自當開城投降,以免生靈涂炭耳。」二人議論相合,乃詐作劉仁贍降表。次日,眾將挾了仁贍,開城以降。世宗親至帳中,慰勞良久。仁贍垂頭不語。世宗嘉其忠義,賜賚甚厚,復命左右扶人城中養病。仁贍義不苟取,扶歸府中。世宗下旨,大赦州縣囚徒,百姓有受唐主之書,保聚山林者,悉令復業。其民隱之尚有未便者,著有司官一一條陳奏聞。又下詔封授仁贍為天下節度使兼中書令。仁贍不受,是夕卒於城中。進爵為彭城郡王。時後主聞仁贍死,甚加痛惜,遙贈太師。世宗復以清淮為忠正軍,以族仁贍之節。有詩贊云:
  固守孤城忠不回,兵窮糧盡病相催。
  惟公一死真無愧,千古聲名顯似雷。
  時泰州因被困二年,民人絕食,世宗下詔,開壽州倉庫賑濟饑民。百姓得食,歡聲載道。
  四月,世宗合諸將進攻濠州。濠州守將黃天祥聽得周師來到,急領兵三千出城迎敵。兩軍對圓,北陣上劉俊橫刀大叫:「唐將早早獻關,免受屠戮。」說罷,縱馬而來。南陣黃天祥大怒道:「貪心無厭之徒,敢又來犯我城池耶?」舉起手中槍,拍馬直取劉俊。劉俊掄刀來迎。兩下交鋒,這場好殺,有詩為證:
  暮雨旌旗濕未乾,殘煙衰草日光寒。
  沙場達旦連宵戰,祇見番兵空馬鞍。
  二人戰不數合,正東上一聲炮響,匡胤一騎殺來,把天祥預備的水寨登時打破,焚其戰船,一時煙氣蒸天,紅光遍野。黃天祥見失了水寨,無心戀戰,急勒馬退走回城。李重進劉俊等追趕,會合匡胤,水陸夾攻。黃天祥禦敵不住,引敗殘兵退守羊馬城去了。
  匡胤得了濠州,迎駕入城,因又進言道:「唐軍敗北,勢如破竹,數節之後,迎刃而解。陛下不必親行,以冒矢石,且扎御營於此城,待臣與諸將直搗金陵,擒取唐主,以靖南方。」世宗大悅道:「全賴二御弟等盡心輔朕。」於是匡胤與李重進合兵先攻羊馬城。城中聞此消息,盡皆驚惶。時水軍元帥江顯明列戰船數百,陳營於渙水之東,知濠州有失,正欲救應,卻遇黃天樣殺敗來見,說周師勢銳,不可抵擋。江顯明道:「吾與公列水陣於渙水南岸,以禦周兵,一面申奏主上,提兵來救,庶不至彼之猖獗也。」天祥大喜,即與顯明列二營於南岸,擺齊戰船,橫浮渙水,堅不可入,牢不可破。匡胤兵馬已到渙水,隔岸列成陣勢,乃與步軍使高瓊商議道:「南軍阻水列營,意我不能便渡此河。汝可引兵一千,繞岸登進,候至明日黃昏,放起一把火來,岸軍一失,水軍自慌,吾引軍對岸殺來,必獲大勝。」高瓊領令而行。
  次日午後,匡胤領兵斬寨而出,分付諸將傳弓弩手,亂箭射住水軍。那些水軍遮箭不及,怎敢出戰?因此周師渡過渙水,竟趨南岸。黃天祥見周師登岸,大驚不迭,領所部兵來迎,正遇匡胤,兩馬相交,兵器並舉,戰不數合,天祥敗走。此時正近黃昏,忽聽南陣一聲炮響,搖旗擂鼓,火把通紅,正遇狂風大作,顯明營寨盡被延燒。唐兵大亂,自相踐踏。顯明見勢不好,即棄營逃走俏遇高瓊殺來,阻住去路。顯明心慌,放馬欲逃,不期馬失前蹄,一交翻下,被高瓊趁手一刀,斬為兩截。部下盡數投降。高瓊遂與匡胤合兵攻殺天祥。天祥料不能勝,抽出寶劍,自刎而死。正是:
  可憐節義英雄士,祇見空鞍匹馬回。
  水軍見主將已亡,降的降,走的走,一時乾淨。
  匡胤得勝,威聲大震,遠近皆驚,於是會合李重進軍馬,直犯泗州,分門攻擊。守城宮范載,知勢難支,開門納款。匡胤入城,禁約部兵,不許搶擄,擾害民間,如違斬首。兵士聞令,整肅而入,百姓盡皆歡悅。正是:
  王師遍處施仁義,黎庶歸芸如故常。
  十一月,匡胤兵取通州。守將郭延與部將孫信等議道:「周兵勢盛,難與爭鋒,不如歸降,方為上策。」諸將皆稱其善。郭延道:「誰可作降表?」孫信道:「參軍李廷珪鄒可作降表。」郭延命廷鄒為之,廷鄒道:「二公乃唐之宿將,屢受國恩,且通州城郭堅固,糧草充足,正可以擋住周師,或戰或守,以盡臣職。豈可不為備敵,而先為不義之行耶?」郭延道:「吾豈不知?但時勢如此,徒勞無益。公今且順天心,以救生靈之涂炭也。」廷鄒堅執不肯。孫信以刀脅之道:「公不識時務,執意不從,吾先斬汝首,然後迎接周師。」廷鄒大嘆道:「大丈夫以忠義自誓,豈懼一死?吾安肯以堂堂之身,從汝狗彘,偷生於世間,而作降表乎?」孫信大怒,一刀將廷鄒殺死於地。次日,舉城降周。有詩證之:
  男子要為天下奇,忠心不屈貫清微。
  未經草表先喪命,徒向階前血染衣。
  匡胤既得通州,長驅直進,兵至楚州。有防禦使張彥卿堅城固守,周兵攻圍四十餘日,再不能下。世宗聞之,自領大兵前來監督。匡胤見駕奏道:「楚州守將張彥卿深得民心,為之死守,是以臣等不能即克。近聞城中糧草不繼,臣與諸將合兵擊之,早晚可破也。」世宗道:「御弟可分付諸將,各皆用心,朕當照功升賞,決不負也。」匡胤受命。次日,即與李重進等分門攻打,將士齊心,軍兵奮力,自早至午,祇見城西北角早坍了一闕。曹英身先士卒,手執鸞牌,提劍鼓勇登城,把守城軍亂砍,下面軍士蜂擁上城。唐兵遮攔不住,各自下城逃命。曹英開了西門,眾兵齊進,城中鼎沸起來。張彥卿見周兵已至,即與都監鄭招業領兵拒敵。鄭招業殺奔南門,正遇李重進奮勇而來,不待交戰,一刀劈個正著,招業翻於馬下。李重進大殺唐兵,往東門而來。張彥卿見勢已急,無可挽回,仰天嘆道:「今日得報我主矣!」遂掣出寶劍,自刎而死。手下部兵一千餘人,盡皆自殺。有詩為證:
  固守堅城勢不回,推恩部下氣相隨。
  天心已去身全節,義過田橫不泯墜。
  匡胤既得楚州,隨與李重進收兵屯扎,迎駕入城,出榜安民,開倉賑濟。於時周兵勢盛,所到莫敵。消息傳入金陵,唐主大懼,飲食俱廢,如坐針氈,又恥降號稱臣,乃傳位於太子弘冀,遣使奉表,臣事中國。計南唐所管地界,祇有廬州、舒州、蘄州、黃州四郡未下。差使表奏世宗,獻其地土,乞求罷兵。世宗取表視之,見其言詞哀切,情意惻怛,遂言道:「朕本意祇取江北而已,今唐主既能舉國納降,復何言哉?」乃賜答唐主書云:
  大周皇帝書達唐主:朕興師,非為貪求土地,殘害人民,實以天下一家,各守封域,以撫治人民,永享安靜和平之福,將子子孫孫,實加賴之。通好方新,書旨更不多及。
  差使領書,回金陵見唐主。唐主看書,心始感激,遂仍差使奉表來謝。其表云:
  唐國主臣李謹頓首拜表上皇帝陛下:臣遣臣陳覺,奉表天朝。欽奉詔書,休兵息戰,允許和好,容小國仰天涵地育之德,臣不勝銜感。謹獻江北四州,每歲納貢銀一百萬緡,以供上國歲時之用。昧死謹言,伏候赦書。
  世宗得表,群臣稱賀。江北悉平,共得十四州六十縣。復賜唐主書,諭以:「自今以後,朕已罷戰,不須傳位。」賜錢弘俶高保融等犒軍錢帛數十萬。唐主仍差平章馮廷獻銀錢茶穀共二百萬,赴御營前犒軍。世宗待之甚厚。馮廷復命,稱世宗之德。於是唐主傾心臣服於周。有詩為證:
  大將南征擁戰旗,歸降納土建功奇。
  欲知邊境生民恨,烽火年來望眼迷。
  世宗喜南方平定,下令班師還京。各營得令,無不歡欣。明日,拔寨起行。正是:
  天子預開麟閣待,祇今誰數貳師功。
  駕返汴京,世宗論功封爵,給賞三軍,大開龍宴,慶賞功臣。自是君臣勤政,百姓安樂,置兵戈而不用,漸見太平之象矣。
  一日,世宗於文書中得一木簡,長三尺,上寫著檢點作天子五字。世宗駭異,察其所置之人,竟不可得。時張永德為殿前都檢點,世宗心疑,遂命趙匡胤代之。
  顯德六年,調回征蜀將帥王景向訓等。時有近臣奏道:「昨夜樞密使昌邑侯王朴卒。」世宗聞奏,親臨其喪,慟哭數日,悲不能止,仰天嘆道:「天不欲朕致治耶,何奪朕之速也?」命具衣冠,以王侯之禮葬之。文武百官俱皆送葬。汴京百姓感念王朴平日待民如子,皆悲哀祭獻,罷市三日,如喪考妣。有詩為證:
  深明術數佐皇家,輔治新君謀遠夸。
  正值升平身已故,黎民千古盡吁嗟。
  卻說南唐主順中國之後,與群臣議貢獻之禮,宋齊邱奏道:「昔日後漢主登極之時,主公曾獻女樂數十名,以免數年之擾,今議貢禮,亦可獻美貌聰明者與中國,勝似金玉玩好之物,且吾江南得有泰山之安矣。」唐主道:「吾觀世宗乃英明之主,非比尋常,倘若不納,是無功而反獲罪矣。」齊邱道:「美色人人所愛,漢帝未嘗不英明,不聞棄逐而臨我不測也。望主公速即行之,必無他慮。」唐主依議,即令中官取美女。中官領命,選得美女二人,一名秦若蘭,一名杜文姬,送於唐主。唐主見二女果然丰姿出眾,美貌動人,即差禮部尚書王崇質為使,送二美女前往中國貢獻。
  崇質領命,安備車馬,即日離金陵,前往汴京。近臣奏知世宗,世宗召入殿前。崇質當階朝拜,奏道:「小臣奉主命,進獻美女二名,與陛下供優閑之用。現在宮門外,以候聖旨。」世宗下旨,宣二美人入朝,伏於階下。世宗舉目觀看,果有國色,遂問其名。崇質奏道:「一名秦若蘭,一名杜文姬。」世宗大悅道:「名色兩美,足副朕懷。」旨令收入御樂院。趙匡胤出班奏道:「陛下英明聖德,端理天下,不可受外邦之色。苦受玉帛可以供給,粳米可以賞軍,今受女色,是使外邦聞之,皆以陛下為愛色之君,必致美女日進,而政事怠荒,聖德損壞矣。此萬萬不可,望陛下三思。」世宗道:「朕自有方略處之,無煩御弟所慮。」遂不聽諫。乃設宴款待崇質,因而問道:「汝主近日仍備武事,治甲兵乎?」崇質奏道:「自歸天朝以來,舉國悉得其主矣,尚何事於治甲修武乎?」世宗道:「卿之所見甚明,但朕興師征伐,則為讎敵。今為一家,汝主與朕大義已定,更無他說。然而人心難料,至於後世,則事不可知。歸告汝主,兵甲城郭,當宜修葺,為子孫之計。」
  崇質頓首受命而辭,取路回金陵,見唐主,奏知世宗所諭之事。唐主感激,遂令守城官吏,凡城池之不完者修葺之,戍兵之單弱者增益之,更且整理軍伍。按下不提。
  且說世宗自納美人之後,每召入宮侍宴,日則吹彈歌舞,夜則淫樂歡娛,迷戀情濃,累日不出視朝,凡一切朝政,皆決於范質王溥二人。二人心不自安,約齊君臣,到趙匡胤府中商議軍國大事。不爭有此一番議論,有分教──憂國勤民,剔盡怠荒歸淳化。應天順庶,掃開蒙翳見重華。正是:
  披堅執銳於焉釋,端冕垂裳自是新。
畢竟眾臣議論何事,當看末回自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20:45

第六十回     絕聲色忠諫滅寵 應天人承歸正統



  詞曰:
  詩章進諫冀君聽,意殷勤愛敬。閉邪陳善,焦燎園囿,莫非忠藎。
  鴻運將開,人歸天應,見彩樓佳信。聖人御極,日月爭輝,華夷歡慶。
        右調《賀聖朝》
  話說世宗自受女樂之後,迷於酒色,日漸怠荒,一切政事,皆決於范質王溥。二人心懷憂懼,約齊群臣到趙匡胤府中,商議道:「今主上春秋鼎盛,未建東宮。又受南唐之貢,沉湎酒色,累日不朝,此非經國經民之為也。公乃國家大臣,未知有何良策,以正君心?」匡胤道:「吾正為此事,欲與諸公商議,不意諸公先降,足見忠勤。明日,我與諸公入宮合奏,看主上聖意若何。」眾皆欣喜而出。
  次日,匡胤同群臣入朝,至內殿見世宗,奏道:「陛下春秋鼎盛,皇儲未立,終日佚樂,關係非小。臣等冒死進言,乞早立皇嗣,以副中外之望,遠色勵治,以昭聖德之休。則天下幸甚,臣等幸甚。」世宗道:「功臣之子皆未加恩,獨先朕子,豈能安乎?」匡胤奏道:「臣等受陛下厚恩,已是過寵,安敢以子孫受爵為望?乞陛下從群臣之諫,以定國計。」世宗見群臣意切,乃降旨,封皇子為梁王,冊立東宮。時梁王年方七歲,生得聰穎過人。當時群臣謝恩已畢,正欲陳詞諫正,適世宗心生厭倦,命各暫退。眾臣祇得辭駕,怏怏而出。
  無奈世宗日事荒淫,怠廢朝政。又於內苑起造一樓,名曰賞花樓,命教練使馮益監造。不消一月,把賞花樓蓋造得十分齊整,華美非凡。怎見得好處?有《西江月》一詞為證:
  畫棟飛雲渲染,雕梁映目新鮮。檐牙高啄接青天,錦繡羨他名款。異品奇珍列滿,吹彈絲竹俱全。君王從此樂綿綿,美色香醪賞玩。
  工事已完,馮益覆旨奏成。世宗大喜,重賞馮益。駕至賞花樓,設宴與二姬賞玩。又下旨,命文武官員各獻奇花異卉,栽種內苑。這旨一下,那些忠臣良宰,心皆不悅,憤憤不平,祇有那等希圖進用之臣,不吝千金,購求異卉,紛紛進獻。有詩嘆云:
  異草奇花不足求,貪淫失政乃為憂。
  嗣君小弱何堪立,兵變陳橋自有由。
  且說鄭恩病愈起來,聞知此事,即來見匡胤道:「二哥,今主上不理朝政,日夕與美人淫樂,倘外邦聞知,干戈蜂起,民不聊生,如何是好?我與二哥竭力苦諫,不可坐視。」匡胤道:「非吾不欲苦諫,奈主上不聽,其如之何?」鄭恩道:「近聞聖上命百官獻花,吾與二哥何不以獻花為名,內藏諷諫之意,或者少有補益,亦未可知。」匡胤道:「此法最妙。」
  次日,百官各自進花。匡胤與鄭恩亦至內苑,直趨花樓,來見世宗。世宗正與二美人酣飲,見匡胤到來,便問道:「二御弟亦來進花麼?」匡胤奏道:「比聞旨下,臣等安敢有違。」世宗道:「卿進何花?」匡胤執梅花近前奏道:「此乃江南第一枝。」世宗命中官取來,供在瓶中,因問道:「此花因甚便稱第一?」匡胤奏道:「此花乃臨寒獨放,幽香潔白,不與凡流並比芳妍,故為第一。臣有一詩,以詠其美,願為陛下誦之:
  一夜東風著意吹,初無心事佔春魁。
  年年為報南枝信,不許群芳作伴規。」
  世宗聽罷大喜,亦命杜文姬吟詩一首以贊之。文姬承旨,便吟道:
  「梅花枝上雪初溶,一夜高風激佔東。
  芳卉池塘冰未泮,柳條如線著春工。」
  世宗聽文姬之詩,稱贊不已。忽鄭恩大踏步上樓,奏道:「臣亦有花來獻。」世宗命左右取來視之,乃是一枝枯桑。世宗笑道:「這是枯桑,三御弟獻他何用?」鄭恩道:「臣獻此花,與眾不同。汴京城中若無此樹,則士民凍餓。臣有俗詩一首,敢吟與陛下助興。」遂而吟道:
  「竹籬疏處見梅花,盡是尋常賣酒家。
  爭是汴梁十萬頃,春風無不遍桑丫。」
  世宗勉強喜悅,賜趙鄭二人酒食。二人飲了幾杯,立於欄桿之外,見獻花者紛紛而進。迨至日暮,世宗謂二人道:「卿等此時未歸,有何事議?」匡胤奏道:「臣等見陛下累日不朝,有荒政事,為此冒死上言,願陛下勿事流連,親臨國政,則社稷有磐石之安矣。」世宗道:「朕向因干戈擾攘,並無少安。今日稍得閑暇,與二姬賞玩,聊敘一時之興耳,豈得遽云荒政?且人生在世,如弱草棲塵,爭榮有幾?況今幸值中平之世,卿等亦得與親知故舊,暫圖歡樂,以盡餘年,不亦可乎?而乃日事言詞,徒多瑣屑耶?」鄭恩奏道:「陛下不聽臣等之諫,恐有不測,悔之晚矣。」世宗不答,拂衣而入。
  鄭趙二人出了宮門,私相議道:「主上荒淫如此,若不設計,勢不可為。」匡胤道:「與你同見范樞密商議可也。」二人來見范質,說知其故。范質道:「昨日司天監奏,有火星下降。旨發該部禳解。為今之計,可乘禳災之舉,焚其賞花樓,庶可以挽回聖上之心。」鄭恩道:「此計大妙,不可洩漏。」
  次日,密令守宮軍校,準備救火之具。將近二更,鄭恩躲於賞花樓下,聽得鼓聲聒耳,鄭恩於近宮邊放起火來。其夜正值東風大起,一時之間,風助火勢,火逞風威,照耀得滿天通紅,遍苑雪亮。宮官報知世宗道:「行宮火起。」世宗大驚,親自看火,祇見火已延及樓閣。鄭恩近前大喊道:「陛下速避,火勢近矣。」世宗驚慌無措,鄭恩負了便跑。二姬且哭且行,高聲喊救。忽見匡胤轉出,叫道:「速來,速來。」二姬祇道真心救他,急奔前來。被匡胤左挾若蘭,右提文姬,向火焰裏祇一拋,可憐!正是:
  粉面頓然成粉骨,紅顏頃刻變紅灰。
  此時軍士望見匡胤將二姬燒死,各把水器齊來救滅了火,早見新造宮樓變為白地。次日,匡胤同文武朝見稱賀。世宗問道:「二美人何在?」匡胤奏道:「火勢甚大,莫能相救,想已燒死矣。」世宗聞之,痛悼不已,拂袖還宮。群臣各退。有詩為證:
  忠臣至此亦堪憐,何事謀姬向火燃。
  若使陳橋袍不著,千年忠義屬誰看。
  世宗自被火驚,日日思想二姬,漸成疾病,不能視朝。適鎮軍節度使韓通團奏邊務事情,聞知世宗有疾,入宮待問。世宗說知得病之由。韓通奏道:「臣聞此舉皆趙鄭二人所為。幸陛下善保龍體,不必以二姬為念。」世宗道:「朕已知之,然趙鄭實朕之親臣,不忍加罪。」韓通謝恩而退。回至府中,心下暗想道:「主上倘有不測,朝中惟此二人專權,彼若以舊怨致釁於我,我何能堪?」乃召心腹李智商議其事。李智道:「君侯公子尚未婚配,近聞符太師有次女,乃主上親姨,亦未擇配。君侯何不乘此入宮奏知主上,與之聯姻,日後符娘娘當國,君侯可保無慮矣。」韓通大喜道:「此計甚妙。」次日進宮,朝見世宗,奏知此事。世宗道:「朕當與子成之。」即日召符太師入宮,將韓通姻事說知。符太師奏道:「既蒙陛下聖諭,臣安敢有違?奈幼女嬉習未除,尚容再議。」世宗允奏。韓符二人辭駕出宮回府。韓通以為世宗主婚,必然能成,遂乃打點行聘。不提。
  卻說匡胤之弟匡義,因見冬雪初晴,在家無事,帶領數人,出獵於東郭門外。祇見有一喜鵲立在靠牆梅枝之上,對了匡義,連叫數聲。匡義彎起彈弓,指定打去,正中那鵲左翼。那鵲又叫了一聲,展起雙翅,竟望符太師的花園裏飛去了。匡義認得符太師花園,便令從人停騎園外,自己越牆而進,來尋喜鵲。纔行幾步,祇見那邊有七八個丫鬟,簇擁著一位小姐,正從假山石背後而來。匡義進退不及,慌慌張張閃在躲避去處,偷眼看那小姐,年未及笄,生得窈窕娉婷,美貌無比。這小姐不是別人,正是符太師的次女二小姐,那小姐也為觀玩而來。當時符小姐帶領丫鬟來至園中,一眼睃去,早見了匡義。便令丫鬟喚至跟前,開言問道:「君是何處人氏?白晝逾牆,有犯非禮,三尺難容。」匡義答道:「小可乃趙司空之次子,當朝趙檢點之弟,名匡義,因見冬雪初晴,放騎遊獵,偶放一彈,正中喜鵲,飛入小姐家園,小可一時誤進,望乞海涵。」符小姐見匡義人物魁梧,殊非凡品,心中已自歡喜,及聽言詞遜順,聲氣清和,不覺目凝神逝,暗自想道:「若得此人為婚,一生之願足矣。」又問:「君年幾何?」匡義道:「小可年交十九。」小姐道:「曾娶親否?」匡義赧然搖手,以示未婚。小姐道:「君可速去,恐太師知覺,不當穩便。」匡義躬身應諾。小姐令侍女開了後門,放他出去。小姐戀戀不捨,以目送之。有詩為證:
  喜鵲連枝墮符園,佳期預報賴他傳。
  一言竟識非凡品,佇見成姻了宿緣。
  匡義出得園來,同從騎徑回府中,見了匡胤,備述其事。匡胤道:「此天意也,使汝入園而得睹其容。」遂即差人請范樞密到府,分賓而坐。茶罷,匡胤將匡義誤入符太師園中,遇見皇姨之事,說了一遍,故欲相煩作伐。范質道:「此事容易,符太師夫人,與下官寒荊是通家之姻,明日當為令弟求婚,事必諧也。」匡胤大喜道:「若得事成,必當重報。」范質告別回家。
  次日,命夫人郝氏到符府說親,與太師夫婦細述趙公子求親一事。太師道:「此段姻緣,極是相宜,怎奈主上先曾有旨,命許韓通之子為婚,今日我若許了趙公子,恐違了聖上之旨,事在兩難,如之奈何?」郝夫人道:「趙公子聞他有大貴之相,況兼德行皆全,英才日盛,較諸韓公子不啻天淵之隔。古人云擇婿以德。若許此人,諒聖上決不為怪。」太師道:「此言也是,但韓家先來議親,故難開口。老夫當效古法,於城中高結彩樓,待小女自拋彩球,看是誰人姻緣,以為定準,便可使兩家各無怨心。」郝夫人道:「太師所言甚當。」遂別了回府,訴知范質,令人報知趙府。
  過了數日,符太師差人在於大街結起一座彩樓,相約韓趙二家姻事。匡胤知道,乃令匡義準備。匡義應諾,帶了四五個從人,來到天街。見韓通之子韓松,領了數十名家將,先在等候。又有那些官家子弟,聚齊在樓下觀看。當時等了一回,祇聽得樓上鼓樂齊奏,先有一管家人,向著樓外吟詩一首道:
  「彩樓高結一時新,天上人間富貴春。
  憑語藍橋消息好,盡教仙子意殷勤。」
  那管家吟詩已畢,立在一旁。須臾,祇見許多綵女整整齊齊擁著皇姨,於彩樓正中間坐下,舉眼望樓下看時,見樓下看的眾人都翹首而望。祇見彩樓左首立著一人,人物軒昂,儀表非俗,又是打扮得齊楚。但見:
  戴一頂官樣黑紗巾,穿一領紵絲青色祆,外罩蜀錦披風,腰繫金線綠帶,足登烏靴,搖曳多姿。
  原來此人就是心上之人,今日看見,分外英俊。又見那彩樓右首立著韓松,生得卑陋,面如烏漆,背似彎弓。看他打扮,倒也齊整。但見:
  戴一頂官樣青絲笠,穿一領黃褐紵絲袍,繫一條綠絨金線絛,著一雙黑皂麂皮靴。
  當下符小姐細觀兩人,已判優劣。立起身來,在侍女手中接過彩球,對天祝拜已畢,執定彩球,看定了匡義拋將下來。正被匡義接著,跨上了馬,喜氣洋洋,與從人向南街去了。
  韓松立在樓下,不瞅不睬,看者無不恥笑。跟隨人俱各沒趣,擁了韓松,上馬而去。回至府中,報與韓通。韓通大怒道:「聖上之命,反不及范樞密耶?」即令心腹將士,帶領數百勇壯家丁,埋伏於南街要路,等候槍親。不想事機不密,早有人報知匡胤。匡胤便與鄭恩商議。鄭恩道:「不須憂慮,我等輿從樂人從小路抬回,待小弟扮做小姐,耍他一耍。」匡胤笑道:「言之有理。」遂令從人轎馬抬了皇姨,悄悄的從僻靜小路娶到府中,與匡義結親。不表。
  祇說鄭恩扮做新人,前面樂人引導,金鼓喧雜,燈燭輝煌,一行人鬧鬧熱熱,由南街大路而來。祇見韓家的埋伏軍士,看見趙府迎娶已到,即時一聲號炮,一齊上前,把音樂隨從人等打散,搶得一乘大轎,自為得計,抬進韓府。韓通大喜,親自揭開轎簾。祇見轎裏踱出一個鄭恩來,高叫一聲:「韓兄,小弟到此,快備酒來與你對飲。」韓通情知中計,無可奈何,祇得賠笑道:「老弟若肯開懷,便當款待。」鄭恩見韓通反賠笑臉,禮順辭謙,便正色相勸道:「韓兄,公子日後自有姻緣,何必爭執,以傷和氣?」言罷,辭別而去。韓通祇氣得毛髮直豎,憤恨於心。次日入朝,奏知世宗。世宗道:「匡胤之弟,亦朕之愛弟。此事不必深念,倘朝中有相宜者,朕當為卿議娶可也。」因加授韓通為充侍衛親軍副指揮使。韓通謝恩而出。
  誰知世宗自得病以來,不能痊愈,延之日久,飲食不進,大勢日危,召范質等入宮,囑以後事道:「嗣君幼弱,卿等盡心輔之。昔有翰林學士王著,乃朕之藩邸故人,朕若不起,當以為相。」質等受命而出,私相議道:「王著日在醉鄉,是個酒鬼,豈可為相?當勿洩漏此言。」是夕,世宗臥於寢宮,駕崩。遠近聞之,無不嗟悼。後人有詩以美之:
  五代都來十二君,世宗英武更神明。
  出師命將誰能敵,立法均田豈為名。
  木刻農夫崇本業,銅銷佛像便蒼生。
  皇天倘假數年壽,坐使中原見太平。
  世宗既崩,群臣立梁王訓於柩前即位,是為恭帝。文武山呼已畢。尊符后為太后,垂簾聽政。遣兵部侍郎竇儀至南唐告哀。竇儀領命,至南唐來,正值天寒地凍,雨雪霏霏。不日到了南唐,見了唐主。唐主欲於廊下受詔,竇儀道:「使者奉詔而來,豈可失其舊禮,若謂雨雪,俟他日開讀可也。」唐主聞言,拜詔於庭,不勝哀感。款待竇儀而別。
  數日,有鎮定報到,河東劉鈞結連契丹,大舉入寇,聲勢甚盛,鋒不可當。近臣奏知太后。太后大驚,急聚文武商議。范質奏道:「劉鈞結連契丹,其勢甚大,惟都檢點趙匡胤可以禦之。」太后依奏,即宣趙匡胤入朝,命為元帥,領兵敵契丹。匡胤奏道:「主上新立,在朝文武宜戮力同心,共守京城。臣當另調澶州等處將帥,一同征討,是乃萬全之策。」太后大喜,即下敕旨,前去調撥張光遠等,會兵出征。時苗光義自從在王府決數救護匡胤之後,一向隱在山中,今見世宗棄世,來到京中,見日下又有一日,黑光相蕩,指謂匡胤親吏道:「此天命也,時將至矣。」言畢,飄然而去。
  此時各鎮帥臣張光遠、羅彥威、石守信、楊廷翰、李漢升、趙廷玉、周霸、史魁、高懷德等俱在麾下聽用。
  當時擇日發兵,搖旗吶喊,擂鼓鳴金,一聲炮響,行動三軍。看看來到陳橋驛,軍士屯聚於驛門之外。忽高懷德對眾人道:「今主上新立,更兼年幼,我等出力,誰人知之?不如立檢點為天子,然後北征。諸公以為何如?」都衛李處耘道:「此事不宜預備,可與匡義議之。」匡義道:「吾兄素以忠義為心,恐其不從,如之奈何?」正言間,忽趙普來至,眾人以欲立之事告之。趙普道:「吾正來與諸公議此大事。方今主少國疑,檢點令名素著,中外歸心,一入汴粱,天下定矣。乘今夜整備,次早行事。」眾皆歡喜,各自整頓軍伍,四鼓聚集於陳橋驛門,等候匡胤起身,便舉大事。此時匡胤身臥帳中,不知諸將所議。
  天色漸明,部下眾將直入帳中,高叫道:「諸將有言,願立檢點為天子。」匡胤大驚,披衣而起。未及詰問,眾擁至跟前,石守信竟將黃袍披在匡胤身上,抱在椅中,眾將山呼下拜,聲徹內外。匡胤道:「汝等自圖富貴,使我受不義之名。此何等事,而倉卒中為之?」石守信道:「主少國疑,明公若有推阻,而彼豈肯信乎,再要成事,恐亦晚矣。」匡胤嘿然不答。匡義進道:「此雖人謀,亦天意也,兄長不須遲疑。且濟天下者,當使百姓感激如父母,京師,天下之根本,願下令諸將,入城不許侵奪百姓,乃為天下定計也。且苗光義先生前日對人說道,日下復有一日,該哥哥登位無疑。」匡胤聽了苗訓之言,如夢初覺,想起前日相面之詞,真是先見,懊悔屢屢失禮於他。遂下令道:「太后與主上,是我北面而事的,不得冒犯,群臣皆我比肩,不得欺凌,朝中府庫,不得侵掠。用命有重賞,不用命則誅。」軍士皆應道:「謹受命。」匡胤號令已定,遂整隊而回。軍士至汴梁,自仁和門入城,秋毫無犯。百姓歡悅。有詩為證:
  七歲君王寡婦兒,黃袍著處是相欺。
  兵權有急歸帷幄,那見遼兵犯帝畿?
  匡胤既入城,下令軍士歸營,自退於公署。
  時早朝未散,太后聞陳橋兵變,大驚不迭,退入宮中。范質對王溥道:「舉奏遣將,而致反亂,吾輩之罪也。」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韓通自禁中而出,急來與范質議道:「彼軍初入,民心未定,吾當統領親兵禁軍以敵之。二公快請太后懿旨,布告天下,必有忠義勤王者相起,則叛逆之徒一鼓可擒矣。」范質依言,入宮見太后請旨。韓通歸至府中,召集守禦禁軍親隨將校,以備對敵。忽禁軍教頭王彥升大怒道:「天命有歸,汝何為自戕其身?」即引所部禁兵來捉韓通。韓通未及相迎,竟被彥升一刀梟了首級。部下軍兵將其妻妾並次子亦皆殺死,惟長子韓松逃脫,奔入遼邦而去。有詩為證:
  忠於王事見韓通,世宗親征有幾同。
  欲禦逆謀志未遂,階前冤血至今紅。
  匡胤在公署聞得城中鼎沸,急忙下令禁止。有將捉得范質王溥等來見,范質挺身責道:「公乃世宗之親臣,言聽計從。今欲乘喪亂而欺孤寡,生心謀反,異日何以見先帝於地下?思之豈不愧乎?」匡胤掩淚答道:「吾受世宗厚恩,今為六師所逼,一旦至此,慚負天地,奈如之何?」言未已,帳前羅彥威拔劍在手,厲聲說道:「三軍無主,眾將議立檢點為天子,再有異言者斬!」王溥面如土色,拜於階下。范質不得已,亦下拜。匡胤親自扶起,以優禮待之。後人有詩以譏范質等云:
  國祚既移宋鼎新,首陽不食是何人?
  片言不合忙投拜,可惜韓通致殺身。
  范質等奉匡胤入朝,召集文武百官,兩班分立。翰林院官捧出禪位詔書,令侍郎竇儀宣讀,詔曰:
  天生烝民,樹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禪位,三王乘時以革命,其極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歸。咨爾歸德節度使殿前都檢點趙匡胤,稟上聖之資,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於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麓,東征西怨,厥績懋焉。天地鬼神,享於有德,謳歌獄訟,歸於至仁。應天順民,法堯禪舜,如釋重負,予其作賓。嗚呼欽哉,祇畏天命!
  竇儀讀罷詔書,匡胤就北面聽命訖。宰相扶了登崇元殿,加上天子袞冕,受群臣朝賀,是為太祖皇帝。奉周主為鄭王,子孫世襲其職。符太后遷居西宮。大赦天下。國號曰宋,改元建隆元年,而周運亡矣。古虞顧充有《歷朝捷錄》紀之云:
  世宗以柴氏子,嗣太祖而立。撰通禮,正樂書,定大樂,設科目,而文教彬彬,敗漢兵,閱諸軍,平江北,伐契丹,而武功烈烈。王環以不降而受賞,仁贍以抗節而蒙褒,張美以供奉而見疏,馮道以販圖而被棄。威武之聲,真足以砥礪人心,激發一世。近者畏,遠者懷,有由然也。刻農桑之木,務本也,禁僧尼之度,抑末也,親囚徒之錄,恤刑也,貸淮南之饑,賑貧也,立二稅之限,便民也。注意黎元,留心治道,良法美意,未易枚舉,信為五代十二君中之令主矣。顧其亡國,亦若是之速,又何也?豈帝王自有真,天將生聖人為生民主,而日月既出,爝火不容不息乎?
  追尊父弘殷為宣祖昭武皇帝,尊母杜氏為皇太后。當時太祖拜於殿下,群臣相賀,杜太后愀然不樂。左右進道:「臣聞母以子貴。今子為天子,而反生不樂,何也?」太后道:「吾聞為君難。天子置身兆庶之上,治得其道,則此位尊,苟或失馭,求為匹夫不可得,此吾所以憂耳。」太祖拜道:「謹受教。」遂立賀氏為皇后,韓氏為偏宮,杜氏為西宮。
  越數日,太祖下詔,加范質王溥等為中書門下平章事,以弟匡義為殿前都虞候,趙普為樞密直閣學士。論扶立功,以趙彥溥慶壽為龍捷右廂都指揮使,並領節度使之職,以石守信張光遠為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鄭恩高懷德以列侯並領節度使之職,其餘董龍董虎李通周霸等俱為參將。詔下,諸臣各各謝恩。
  時華山隱士陳摶騎驢過汴京,聞太祖登位,拍手大笑道:「天下自此定矣。」吟詩一首云:
  夾馬營中紫氣高,屬豬人定著黃袍。
  世間從此多無事,我向山中睡得牢。
吟罷,竟自回山。不提。

  卻說太祖欲以優禮待朝臣,深念韓通之死,贈為中書令,以旌其忠。反加王彥升擅殺主將之罪,雖有幸寬宥之,但革其官,終身不用。後人有詩嘆之云:

  擅殺之罪不可逃,當初何用進黃袍。
  功臣既死無由及,後代兒孫竟失褒。

  從此天下大定,仁明之主,永享太平。《飛龍傳》如斯而已終。


[飛龍傳]前部.終了...下接後部[宋太祖三下南唐]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24:13

第61回     憫忠冤赤眉示罰 奉師命余鴻下山



  詩曰:
  其一
  英雄不必盡男兒,佇見閨人長六師。
  既異陰陽皆佐國,何須戒服慚為雌。
  其二
  祇能詠柳使超群,況復執仇樂姅林。
  自古女軍原惡敵,兵符矧是有功深。
  其三
  慢將刀尺去從戎,六月匡王屬女工。
  寄語憑妻諸漢子,司晨寧讓勿稱雄。
  其四
  周惟太姒致麟祥,祇合宮中佐聖王。
  究竟伐崇參贊處,不聞幽靜涉戎行。
  其五
  大家亦有東征賦,漢史終虛記閑戎。
  想是坐言抒宿憤,未能佩劍向從軍。
  其六
  武功何必少金釵,獄降由來定所排。
  吩咐深閨如虎女,勿徒降婿便舒懷。
  其七
  後來明有曰夫人,步武如堪作後塵。
  獨惜唐成明敗處,終輸劉女使麟君。
  此數首俚言,說卻書中所載劉金錠、郁生香、蕭引鳳、艾銀屏、花解語諸女流,竟能使宮難淺窄,涉險阻於疆場;粉面嬌嬈,伏獰猙於陣伍;銀釵數管,賽過大戟長槍;玉腕一雙,掃盡千軍萬馬,真乃女子軍逢人僻易。想古往今來,如謝道韞、蔡文姬等詠柳才高,辨琴逸韻,留人齒頰,然亦不過文采風流,為閨中雅事。究甚麼標功萬里,表壯山河,為國家卻敵,以至守士稱臣,咸歸一統;即或有等勇以義生,一時遇敵手,又復仇不受淫污所辱,亦屬一人一家的事。至於柳腰無力,沖陣而御烽煙,閨中有材,服冠而稱臣妾,此固千古罕有,宇宙奇聞。迥思天女作列女傳事,劉氏諸人,夫出不獲著跡翰墨,為婦爭光,然婦人主持中饋,以拙為寶,不過較諸長舌,差勝一籌耳。
  至如唐主父子聚麀,穢及諸臣之不潔者,武則天,乃一介女中之才智首,淫浪班頭,但以唐除叛亂以救生民,原取隋氏天下於張、尹二宮妃,是淫亂主女以開基,故不再傳,而有淫浪武氏以報應之。但上蒼佑貞潔以范風化,然武后如此淫穢,為千古敗壞綱常,罪之魁首也。故於唐終宋始,另綱紀一新,降一班女英雄淑女下凡,使他功標社稷,定策軍機,做作一場非凡事業,以為陰人佐盛世之光。況趙太祖正當應運之期,山河合混一統,以定久分必合之勢,故值日功曹下凡間,查察那一家積德培陰騭之基厚者,以消受此貴女,白首唱隨,以覓良緣登對,然後復興王家大業。當日送生司馬,領了玉皇上旨,速帶女星五顆下凡,尋送降生之塵世,不須多表。
  先說泰岳山中一位大仙,修煉數千年,久登仙班,上洞仙翁神通廣大,道號赤眉老祖,已知宋太祖赤手結交英雄,打平天下。登基後,以酒色糊塗,竟枉殺義弟鄭恩,老祖心甚惡之。一天忽值諸仙友梨山聖母、陳摶老祖、孫子真人三位上洞仙,齊進寶洞,會見赤眉,有老祖說曰:“眾道友,中界之氣運一新,香孩兒雖奉了玉旨,昌復中土大位,故藉周世宗之基業以接繼,又得曹彬、趙普、高懷德、鄭恩一班文武左右扶持,一心一德以成大業。原周主柴榮,以姑子歸宗入繼郭威大位,信為五代賢君,無有其匹。自世宗駕崩之後,當傳之嗣子,無乃香孩兒特奉天帝生於趙氏之門,以開宋基土,至陳橋兵變,居然受了黃袍加身。這是生成福命,享玉食於萬方,位居九五,本當然也。惟鄭恩與香孩兒非別將可比,義切桃園,情聯手足,後竟以大勛不報,不念功勞手足情深,糊塗以酒,白刃相加,是為忘恩負義之主。貧道心不忍功高反得孽死,意欲敕著一班狐仙野魅下凡,將彼江山攪亂一番,以代鄭子少泄一忿,以息其冤魂,又憂諸怪不依善果,傷害眾生可憫,諸道友以為如何?”陳摶祖曰:“事雖令各可惱,自古人臣功高震世,其心跳不出驕恃傲慢,為人主所忌,未有不害及其身。故漢初張良成功之後,見漢高心疑功臣,即闢谷逃避,不留戀於富貴,故眾功臣遇害,良獨得免於誅殺之禍,此乃明哲保身者也。然韓信、彭越、英布諸人,心頭太高,看得功名富貴四字太重,恃功傲人,祇自雄而不覺人主早已猜疑矣,至後身首兩分,實不味此急流勇退四字耳。倘效著張良及古之范子二人高志,何得殺身之禍哉?”
  赤眉祖聽罷,微笑曰:“陳師妙論,足為功高之臣千古保身鑒戒,但香孩兒與鄭子,義別君臣,情同手足,非同疏泛君臣可比,可以合則留、不合則退之論,須當知之,以一過而報應之。”孫臏真人又曰:“今老祖執宋主一人之過,令眾生受此兵戈之禍,亦當念吾等仰體上天憐憫之心,今定亂未久,又使一眾無辜當此災咎,奈何,奈何!”赤眉祖曰:“如此且不發差諸鬼魅下凡,令一潛修正戒而往,止困悴香孩兒一番,使彼知殺卻無罪能臣,便招外敵偏國所侮,罰其勞悴,數載憂驚,不許傷生害眾。貧道主見若此,不知眾道友以為如何?”群仙見赤眉老祖如此法旨,各仙曰:“足見道長慈悲,道今一心也。”是日各仙辭別過,自回洞中修煉,俱各不表。
  單說赤眉仙,一心不差諸兇魅下凡,祇命門徒一人名余鴻,此道者,原非人身,乃北山一老年鴻雁,精修煉已得人身,將有千年道行,其名已入仙班之列,今又拜赤眉為師,得隨老祖,久沾化雨,日沐春風,修煉得法力無邊,神通廣大。當日老祖動了殺機之念,此日命仙僮呼喚余鴻至,將此泄發鄭恩屈殺一案,以困宋主於軍中,勞頓他以示罰之意,又旨命余鴻:“投往南唐李煜帳下,借其兵力,令他勿稱臣服於宋,開此端舋。宋太祖乃雄豪之主,性質方剛,豈受欺侮,定必領兵爭戰。賢徒且藉法力奇能,困悴他三紀,少咎其狠害有功之惡,但彼帳下眾將,乃奉命保國佐拜者,但許擒獲,不許殺害一人,且要取勝而憂困真主數秋,即要回仙山,斷不可貪念人間俗富祿,殺生靈以取禍也,慎之!戒之!不可忘卻囑咐之言。”余鴻領諾。按他乃一鴻鳥修煉成人身,本屬性子好動不好靜的,且潛修已久,將登仙班之列,故不妄動,一心受命於深山。今見師命之下凡,身涉塵上,一心欣悅,諾諾連聲依命。當日老祖又將數件鎮山之寶,命他攜去,以備應用。按下慢表。
  卻說南唐李煜乃李璟之子,自五代時,號稱唐憲宗之後,亦未歷實考,然而五代紛爭,至周世宗帝時,李煜已嗣父位,割據金陵,即今江南地。在周世宗時,已興兵征伐,急去帝號,後復改年,而仍稱帝。當宋太祖掃滅群雄,位正中土,諸僭國無不戒懼,是故禮賢下士,以求佐弼於一隅,實欲以自強其國,鞏固其邦,且懼太祖來攻伐吞蝕,故日夕養兵蓄銳,以預備之,文臣武將不少,雄兵數十萬,亦江東一勁敵之國也。且唐主精於文字,擅於繪畫,乃一聰慧之人,當日文武臣有出名者,皇甫暉、黃原濟、李暉鳳,皆是當世英雄。更有薛呂、秦鳳、羅英、程飛虎,皆前唐功臣之後,有戰將林文豹、林文旦,聚於一邦。
  此一天,君臣設朝,集會於銀鑾寶殿,評論宋太祖滅了南□□□,又收除高季興,西方伏並滅蜀;孟知祥一路歸附,王全斌、曹彬、潘美等,兵威大震。君臣交談,唐主煜曰:“宋太祖一路平卻諸邦郡,或滅或降,天下已定於七八,今有我江南未下,他貪求無足厭,祇憂他興兵蝕饞,怎生拒敵彼之盛。”當日有文臣明智者,皆言宋之乘並土宇,天下已得十之七八,我主金陵一郡之地,怎能與全輿大盛對敵,我邦雖有將兵,諒非宋之高、曹、王、潘作對,不若仍去帝號稱臣,以免彼兵臨境,又費一番驚擾也。唐主聞言未答,又有武臣數人,皆言不可無故稱臣,況我邦兵強將勇,上下一心,宋雖強盛,若他兵臨遠險,亦未易即勝,不若我主先修書一函,命一人呈之觀覽,其詞半卑半硬,將我邦土產之物,貢獻為名,試探他君臣如何回復我主,並察其國中虛實,然後我們或降、或守,方不免於自弱於一時。唐主點頭稱善。
  正在君臣議論之際,有軍官入稟,言:“午門外有一道人,要叩見千歲。”唐主一想有此膽量道人,公然叩見,即準之,命宣進引見。不一刻進至銀安殿上,唐主遠見此道人,五綹長須,綸巾羽扇,姿緻光采,雙目如曉星,當時詢及來蹤,方知高門法士。道人稽首禮畢。唐主命之座下,茶罷,復詰叩見來由,余鴻對曰:“千歲洪據金陵一方,兵多將廣,是至宋主東西北並滅各方,不動汝金陵者,以千歲據此長江大河之險於東南界也,且千歲善於禮賢下士,君臣一心,且機可乘,千歲何須慮也。至下計者,首議去帝號臣服於宋。今山人特千里下山,叩謁千歲,求乞執鞭左右,未知允準收錄納否?且不是山人誇張大言,千年修煉,法力頗精,能分過去未來,千歲遠續唐裔三百之紀,即偏安於一隅,宋終不能侯君也。”唐主聞言大悅,曰:“孤正在與群臣議論降守之策,謀款未決,今得仙長降臨指示,強孤之弱邦,何其幸也!又承願佐助我國,以拒宋師,孤無憂矣。”
  即日敕旨命軍人筑壇,登壇拜為護國軍師。余鴻一心受託,即登壇,眾文武一班參見同禮,唐主親捧御酒三杯,余軍師飲過謝恩。當日李煜王自得了余鴻為軍師,請問他兵法對敵進退之技,彼對答通明,出言有序,迥非凡人可及,心中倍喜。自謂邦佐得人,料宋主南下無礙矣,對敵不弱於彼,一時心雄膽壯,並不修書,又不往與宋太祖稱觴慶壽之禮。此一回上邦下國兩相啟舋,一番殺運,亦金陵有此劫數,不知兩國交兵爭戰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24:52

第62回     南唐主回書拒宋 趙太祖命將督師



  詞曰:
  屈殺賢良,困受沙場。從此十八載,趙君王回瞻殿宇,祇見雲莊俯懷,妃子轉似孤凰。也知天子亦離鄉,傷傷傷。念切當陽,義伐徐方。後來八九家,共讚襄維。茲元老,固稱鷹揚,矧斯臣妾,且號邑姜,功蓋殘唐,長長長。
  卻說宋太祖自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為眾將土推尊於周後主,繼位而有天下,又賴眾將兵力,助而成禪,北伐西征,混歸一統,所有宇內霸主、偽主皆臣降稱服,四方莫不奉正朔天王。值宋太祖萬壽聖誕佳辰,諸家王子王孫,各勛戚文武大小臣家,悉皆備辦許多禮物、珍儀,於五更之初,便佩玉登車,紛紛趨蹌寢道入覲,頌唱華封三祝。又有外省邊疆眾文武員,俱有貢禮回朝上壽,並諸外國及附屬歸命候王,亦莫不挾狼圭梯山航海而至,以朝敬中土聖主。太祖自庭殿中受獻,祇見許多珍儀過豐,一一盛陳。旨下慰勞諸臣。傳詔畢,龍顏喜霧,是日少不免鹿鳴賜宴,各王侯文武大小臣子百官均頒賜,暢敘樂飲於殿中。一番慶鬧,君臣共樂。
  酒至三巡,宋太祖徐徐而言曰:“今天寡人五旬壽紀,悉當眾卿文武、諸邦邊隅土宇之臣,貢獻隆儀之盛回朝慶祝,足見內外遠近之臣愛戴恭誠。惟今金陵南唐李煜,以一隅之地,藐視寡人,並無差使慶祝一詞祝敘,亦屬不恭,眾卿以為如何處之乎?”有兵部尚書潘美奏曰:“臣近聞南唐李煜,招賢納士,嚴訓軍兵,其志非小。今各兄弟偏邦,入朝貢獻華祝稱觴,他獨不遣一人進朝恭祝,顯見目無我大宋,不恭之甚,將來有不臣服之心。不若我主趁此執罪,命將興士征討有名矣。”宋太祖未答,又有軍師苗訓奏曰:“此行未為不妥,但今已四海一家,諒此南唐區區一隅之土,何足介懷,不煩聖慮。可下旨責他君臣不諒德力,不禮回朝恭祝,有失國威。如若即行征討,似涉不教而誅,況勞士浩費,非國家益也。不若待閣部詞臣,草檄文一道,命使馳往,曉諭他一番,倘或彼君臣醒悟,差人謝罪,正當赦宥之,足見我主以德宣化而治,各邦靡不欣服矣。倘他仍執迷抗拒,然後命將興兵征伐取罪未晚。不知陛下聖意如何?”宋太祖聞言曰:“卿家處置得宜,惟詞翰之臣莫與卿之匹,汝回第中,三天之限,且備檄文,命使臣馳往諭之。”此日退朝,文武各散。
  次日苗從善檄文草就,上呈御覽畢,即皇印封固,欽差往金陵而去。涉水登舟,非止一日得到此。一天,南唐主自拜余鴻為軍師,有三月之久。一日早設朝,正在君臣敘集,有玉門官入奏,大宋天子差官員一位,有齎旨到來。唐主啟皇封,君臣開讀,其文詞曰:
    昔者唐祚衰微,率土分崩,生民之命幾於盡泯。茲我邦主德臣明,撥亂反正,拯其將墜,救兵民於水火,奉天宣化功勞,施兮垂兮而萬邦協和。布德行仁,而百蠻賓服。蠢爾南唐一隅之土,梗化不朝,藐視不恭,罪難逃咎。屢欲受敕天師,恭行天討,惟我主寬洪偉度,有慕乎古之行軍,以化格為治,故王者之師,有征討而無戰鬥。是舜帝虞廷,舞干戚而格有苗;武王周師,回軍馬以警殷紂。茲命我詞臣,秉筆宏文,申明誥訓,原不欲用武以傷和氣,致祥好生之德,今敷陳安危之要,君侯其敬聽之。念爾唐末五代紛爭,瓜分割據,至英雄並起,豪傑風從,我主車駕所臨,靡不輸誠納款,君侯所共見聞也。惟兩帝不並生,一姓不再伏,明者見危於無形,智者窺難於未兆。是以微子去商,長為周賓世冑;阿斗納印,安作晉世樂公。君侯誠能深鑒成敗,投味微子之蹤,猛思後主之樂,則福慶無疆,士民安堵,農不易畝,市不尚肆,去累卵之危,就永安之帥,豈不大有裨於國哉?如執迷罔悟,聽佞惑說,至於兵臨城下,玉石俱焚,噬臍奚及。
  當日,南唐主李煜看見檄文朗烈,理義分明,稍有畏怯之心,又轉請余軍師酌議此事,余鴻曰:“腐儒筆鋒亦銳利,不知我主兵精糧足,有何懼哉?”遂不作謝罪表文,祇將檄旨箋尾,批回七律詩一首,曰:
  南唐繼統在錢塘,屢欲興師破汴梁。
  文有孫吳精陣律,武增虎豹騁沙場。
  高懷活捉同妻死,陶氏生擒與子亡。
  天命早知須順服,免教刀斧見閻王。
  書後又寫著:大唐正統皇帝付與宋君御前覽悉。
  卻說宋太祖一天設朝,使臣回國,一見李煜不獨不回謝罪之書,反作此悖逆犯上強詞,藐慢太甚,太祖一見,羞顏大惱,拍案罵曰:“好膽子李煜,蔓爾逼上,朕好意相待,不忍加兵征討,猶恐殘害,兵民可憫,不料他竟公然逞志,出此惡逆犬吠之言,怎可不加誅戮!朕若不發兵征討,他亦差將來爭了,不啻不似人也!朕親行征伐,定必生擒此賊,方消朕恨!”有高王爺懷德出位,啟奏曰:“南唐李煜偽襲李唐之後裔,割據金陵不過八十一州地土,諒有甚麼倉頭百萬、粟支十年之富庶!即君臣和協,無乃一班伴食文詞詩賦之人。今不度德力之勢,以小敵大,以弱拒強,是乃自取敗亡之禍也。不若待臣藉陛下天威,興一旅之師前往,以順取逆,自必獻功奏捷,何須主上親身馬上之勞,有礙輕出萬乘之尊。”太祖曰:“御妹夫論雖理有所依,但朕起自馬上功勞,與諸將士久相雄角,親冒矢石一十八載,見盡多少英雄,負氣自許,率性不受人欺侮。今李煜這匹夫逆惡辱言侮薄太甚,務必生擒殺敗他,親辱此賊,方得心平也。況自登基一十三載,身安慵樂,髀肉旋生致病,正不勝劉先主所感慨。朕意已定,妹丈不必諫留,今即著卿為督師主帥,史圭、石守信二將為左右先鋒,馮益為參軍,再令曹彬、潘美、王彥升、羅彥懷為輔軍,九王、八侯及軍師苗訓俱隨南征,以護駕,復令王金武後隊解糧,同心協力征勝金陵,旋師奏凱之日,回朝因功加齎封爵,以報將士之勞。”
  是日眾文武聞諭,各人領旨,定了出師日期,退朝已畢。有宋太祖又對御弟二王爺匡義言知,征討江南李煜,託之監國署位依政處分,朕不過一載上下可以還朝,叮囑一番,二王匡義領命。宋太祖又在昭陽正宮皇后諭說知之,復往後宮稟知杜氏皇太后,於某日定期別母后,即當興兵征伐金陵李煜云云。有杜太后曰:“皇兒於十八年馬上功勞,乃得九五之基,安逸未久,方一紀之外,今又思歷險疆場,今天下已定於十之八九,躬為萬民之主,理合優處節勞,豈可再厲兵危險事,願皇兒勿往,且命將提兵悉足成功奏績矣。且母前兩天夜夢不祥,於三更後見皇兒高登一李樹,幾乎傾跌下,幸得雲霄上飛下五隻彩鳳,將兒翼扶而下,須臾間已驚醒,方知一夢之兆。至今母心尚怯懼,介懷不安。兒今又思離位遠行,未知主何吉兆,想來有此幻夢預報,不若王兒勿往,敕旨各家王侯武臣,能征慣戰者往討江南,何必立意親征,以貽老憂。”太祖聞母言,對曰:“母后勿心煩,兒一自少年十六以後,即一生闖遊,四方遍走,在家少出外多,喜動,不喜動中之靜,天下之大,東西南北之地土,十之七八風土民情柔悍皆知,今汴京進金陵,不過四十天之程途,有何干礙?且母后所夢最吉,兒攀登李樹將傾,反得五鳳協扶而下,後必得五女將為助以成戰功,未可知也。況兒不歷閱沙場已久,困於大位,實不喜安靜,今隨征一出,反覺心逸開懷,以免久困於深宮內殿,兒所悶悶久矣。但今中土堤封萬里,十得其八九,單有金陵一掌之地,如此梗強,有失各國之威,祇爭此功虧一簣,便可放馬歸山,牧牛歸野。況天無二日,民無二主,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何勞母后掛懷。兒若不親臨敵境,將士不肯用力,枉日費斗金耳,非為勝算也。”當日杜太后向知皇兒心性,喜流動而惡坐逸者,是必難以強留勸之,祇得言曰:“兒既力主興兵,斷不可親臨出陣,以萬乘貴軀非同小可,須當謹慎小心,為母減憂。”太祖皇領諾安慰而出。當日眾后妃王子皆知聖上親征,祇有皇后娘娘想來皇太后尚且勸駕不止,徒陳留無益,未必帝心允回,祇得餞別送行賀喜而已。未知何日起程御駕親征?且看下面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25:38

第63回     高元帥兵進壽州 余軍師計困真主



  詩曰:
  一時勇憤義從王,雖屬孩提切遠將。
  猶恐相逢強敵處,六軍失卻白鳩揚。
  住語宋太祖在宮中與諸皇后妃子餞別長言。卻說,東平王高懷德受了太祖拜授統兵招討大元師,是日退朝,回歸王府中,進內堂,有皇姑趙美容迎接王爺,夫妻見禮下座,請問王爺今天五更天上朝,何至午刻之晏方回,有何朝政酬議?高王爺將南唐不肯臣服,書下,反出強逆之辭,觸怒聖上,今要御駕親征,命著本藩為督師主帥。王姑聽了即曰:“君命所差,固不得推委,但王爺方得數載卸下馬上辛勞,今又要涉險沙場,妾心頗不樂也。”東平王冷笑曰:“為臣本當忠勞王事,為子本當盡孝雙親,是人生立品之大節,豈以勞逸為辭!況本藩叨蒙汝兄恩宥,已極人臣,一家顯貴,誰人可及?正報不盡王恩也,豈敢少言推委。但母親耄耄之年,兒子年少,全賴王姑代勞敬奉小心,嚴訓孩兒,教文則外師,技武則王姑,不可使他安逸首重,不許外出遊蕩,三五為群,欺壓招災,有失心規,清白高門。”王姑領從,語未畢,庖官早已送進酒筵排上,說不盡許多山珍美酒、海味瓊漿。侯王門不啻天子豐奢,不須多表。當日夫妻暢敘交酢,兩旁音樂齊鳴。
  此時高瓊公子表字君保,年方二九,一聞父王奉旨遠征,即來上稟,言:“兒在家一無所事,不若跟隨父王同往,一來可以左右隨從,二來與國家出力,立微功於朝廷,以報些小聖上隆恩。”王姑聞言,冷笑曰:“小小年紀便口出大言,真乃無知少年,不明汗馬功勞非易也。”君保曰:“母親勿將孩兒小覷為一劣夫,兒今已習操得槍法精通,弓馬純熟,各府王子那人出得孩兒之右!今跟隨父王出征,原要學些進退兵法,以為日後與國家出力,方不愧我高家功臣之後,望求父王母親準允,了卻孩兒素志。”王爺聞言喜悅曰:“我兒出此智量之言,雖未見諸實行,但立心高遠,愛國忠君已見於大概了,果不愧高門有後也。茲汝雖有其志,年紀尚輕,且婆婆年紀已高,母親一人,汝又無弟妹,不若汝在家代為父敬奉婆婆,孝順母親。今思起汝叔懷亮,身亡於沙場,想來令人下淚,為父不時傷感,折此雁行,今幸嬸娘李氏十分賢慧,撫養成汝弟君佩,與汝恍惚,生來氣質不凡,後日亦能繼父志。惟當弟兄一心,同習文武世業,切不可外遊放蕩招災,恃世宦欺壓別人,以取怨忿,方為成器之兒。今不必隨征,依母親在家可也。”君保又見父王如此吩咐,料必不允,祇得揖別,悶悶退出。此天高王爺祭祀過家廟祖宗,然後與王姑餞別,嬸母子侄送行。有許多天性分別離感之言,不多細表。王姑復進朝,往內宮送別皇兄宋太祖,也無交代。
  單說高元帥,誓師日期已至,一眾武臣將士早在教場伺候,十萬虎賁兩旁站立,殺氣騰騰,誓師祭旗,申明軍令,炮響三聲登程。一眾文武大小朝臣,王子公侯何下千餘,皆敘於教場中,送別主上鑾駕。宋太祖自囑咐御弟主勤勞監國,次及左相趙普及六部大臣,一眾一品大員,要依朕政令處置得宜。一一不須過述,文武全稱領旨,送出皇城十里外。太祖傳旨御弟眾王子大小臣回城,不須遠送。眾臣領旨,往程望見不旗幡之影方回,各文武回府按下休提。
  單言宋太祖登程,高元帥大兵所到,秋毫無擾,軍令森嚴,百姓諸安,實乃軍威勢銳,殺氣沖霄,旌旗耀日,盔甲鮮明。未入東南境,先有南唐探子,越境打聽明白大宋天子御駕親征,一一報知唐主。唐主一聞報,心下驚惶不安。
  此日召余鴻國師、大元帥皇甫暉、威武大將軍林文豹、鎮殿大將軍林文旦、世襲平遼王薛呂、護國公秦風、越國公羅英、魯國公程飛虎一班武將上銀安殿。唐主即曰:“前者批回表文呈於宋君,料必他憤怒,今興發大兵,親行征伐,孤想他天下已得十之八九,兵雄將勇,孤以一掌之地與彼相恃,何異犬與虎爭,故特宣請國師與眾卿酌議,攻抑或投降,定奪戰守,以早定主見為宜,以免兵臨城下之日,一群生靈皆作刀頭之鬼。”余軍師奏曰:“我主勿憂,宋兵將雖然強盛,祇可別壓諸邦,倘要勝我主,除非山人不在此金陵土地。彼兵若來,個個遭擒,方顯山人手段,少立奇功,以報千歲平日相知雅託,且一切放心,勿墜三軍銳氣。”
  唐主曰:“軍師乃法門高弟,今既一力擔當,孤固已安枕無慮,惟今宋主御駕親征,兵雄將猛,亦當準備迎敵。古云:兵驕必敗,但須早定個勝算,方不至兵到慌惶,豈不為上。”余軍師曰:“臣料定宋師此來,必由壽州發進。”唐主曰:“軍師何以預知?”余鴻曰:“宋君萬里興兵,先計糧草,乃敢深入重地敵境。宋主在馬上一十八載,久征慣戰。幾十萬士兵,今外涉吾土,必先入此平坦大道,必言得了壽州,一路由鳳陽府直取金陵,便成破竹之勢。”唐主曰:“如此須命一員上將有勇略者以重兵駐紮,方能保守此要害地也。”余鴻曰:“不須將兵駐守,他兵新到,正在銳盛,與戰斷非我軍之利,不若設個空城之計以困之,一絕彼之糧草,不憂十萬兵為餓鬼,宋邦隨征大小君臣一概斷絕了。”唐王聞言,大悅曰:“得軍師如此妙算,豈懼大宋將兵驍勇。”
  是日,余軍師即差勇將林文豹、皇甫暉授計前往壽州城,傳令城廂內外眾百姓、民間軍兵,不分貴賤,從速遷運入皇城內地,以避宋兵攻征,不然彼大兵一來,皆要盡殺。令一下,嚇得壽州城眾百姓數十萬人人驚懼,個個淒惶,急急搬遷,紛紛跑走皇城避兵,拖男帶女,一路嚎哭之聲可憐憫也。再說林黃二將,令軍士數千,將壽州城倉庫錢糧,一概督令拉運訖盡,些少不留,然後回城繳令。余軍師另有機謀慢表。
  再說宋太祖,一路大兵一月久方入金陵城境界,已攻破了界牌關,殺卻唐兵萬餘,有敗殘逃奔散去。高元帥將兵撥一萬五千與潘美把守界牌。連日君臣酌議渡江進取,太祖要從壽州攻入,高元帥曰:“壽州乃金陵咽喉之地,重扼之方,唐人知我軍攻破界牌關,定必嚴加守御,抑或設伏奇兵算計,趁我軍初到,地土未稔熟,反中他計。依臣愚見,不若從廬州府進兵,暗攻合淝,出其不意,尚易成功。”有苗軍師亦以為然,請帝準依。太祖曰:“朕非不知駙馬之謀是慎重之行,然施諸強敵必須如此。今偽唐兵單將弱,我兵一到即攻下界牌,可知運籌無策的。諒今直攻直進,無不克之理。況廬州水險山嶇,我軍不時要運糧接濟,壽州平坦大路,夫馬易於往來,先攻他一陣,看彼如何,再作設施。”眾將領旨,一程向壽州攻進,已近城五十里,高元帥發令下寨,苗軍師吩咐軍兵掘井取泉,不許食南唐城濠之水,眾軍士遵令。次日高元帥下了戰書,南唐差遣大將林文豹、皇甫暉統領一萬五千軍馬出敵,高元帥即差發史圭、石守信出營與林、暉二將對壘。一萬雄兵殺來,將兵交手,宋兵甚銳,唐兵抵擋不住,大敗而奔,林、暉等押止不得,見兵卒散亂,死亡數千,收兵入城躲避。高元帥令將人馬奪壽州城,祇要圍困攻打,不料林文豹二將受了余軍師之計,許敗不許勝,此日一敗即領著眾兵入卻皇城,棄壽州不守。
  再說宋太祖催令高元帥進兵,差史、石二將帶兵要攻打殺人。二將心雄先登,喝令搶關,三軍奮勇爭先,須臾城門大開,宋將兵殺入,並無將兵把守。史、石二將暗自稱奇,不知何意,祇道南唐君臣等人懼敵,不戰棄城而走之,豈知乃余鴻用計。此日得了壽州城,即回營中報知,太祖大悅,深以勢如破竹,指日攻破金陵。高元帥傳令,不要追逐南唐敗散之軍,多傷殺害。一同護駕大小三軍拔鑾進城,正在傳令畢,啟行,方登帥堂,命將查點倉庫,回報其倉庫俱空,粒粟全無,城中百姓,經查城廂內外並無一人。宋太祖大驚,已知中計,有高元帥低首不言,知太祖拒諫敗事,但君上過處難以面執而責之,有苗軍師曰:“此乃空城之計,豈有重地要害之城,如此而無兵丁把守之理,今當速退,再紮大營,以免中他空城之計為高。”
  正在宋太祖悔錯之際,高元師發令全軍退出,祇聽得天炮響發振,有軍士入報,四邊城濠外有軍馬數十萬殺來,燈球火箭,打個不絕,喊殺如雷喧嘩,宋兵大驚,不敢出城。太祖悔恨不及。高元帥祇得發令王侯四大將軍緊閉四方城門,元帥軍師復請太祖登上城樓一觀,果見城外重重疊疊,雄兵猛將,圍困得猶如鐵桶相似,真乃令人可怯也。
  遠遠祇見隊伍中擁出一道人,綸巾羽扇,八卦道衣,頭尖頷闊,雙目星光,門牙突出,手中提了一條杖棍,在城下指向宋太祖,罵曰:“可惱宋君,假託著陳橋兵變竊了幼主天下,一得無義江山,復又枉殺有功之臣。我師乃大羅上仙,今命山人下罰,知事者投於我主大唐,倘恃兵力,意謂滅卻諸邦,天下無敵,擅自興兵窺睨吾主金陵,休思妄想!今日身臨遠土,正當亡滅也,卻被山人用著小小機謀,即令汝十萬軍兵,數十員猛將困圍了,如在籠中之鳥、釜內之魚一般矣,還想望甚麼縱橫宇宙,霸土爭雄?倒不如寫下降表文書,將大軍且讓與我主大唐,尚不失為藩王賓位,是汝知機之處。”不知宋唐交兵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26:08

第64回     落魂鑼連擒敵將 風火扇驚退宋軍



  詩曰:
  萬人闢易有奇能,擒縱隨心號妖僧。
  個個英雄難用武,牢籠何日脫韍鷹。
  當時余鴻將宋太祖罵辱一番,太祖又驚又惱,大喝:“何方野道,出此惡逆大言。”喝令左右放箭,城上數千弓矢手,紛紛前如雨點打下。余鴻一見,冷笑曰:“勿道幾枝小矢,即萬刃刀山,貧道豈介於懷。”口中念念有詞,祇見矢到飛開,並無半點沾身。當時宋將人人忿怒,見道人大言惡罵,惱了石守信,請旨殺下城,以擒妖道。高元帥曰:“石將軍,妖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猶恐妖道有妖法傷人,戰勝不可窮追,須要小心提防為上也。”石先鋒領令,帶鐵甲軍五千,放炮出城,渡濠橋,飛馬大喝:“妖道看刀!”大刀劈下,余鴻茶條杖架開。暗想此將英勇,定然宋之有名也。祇見他惡狠不通名姓,大刀亂砍,祇得招架。十合上下,將條杖一晃,扭轉梅花鹿,一連打三鞭,退下數步,取出一寶,名落魂鑼,對著石守信一擊,響振喧天,石將軍不覺墜下馬,人事不省,由南唐兵拖去拿下。
  宋太祖城上看見大驚。有剛谷侯史圭大怒曰:“可惱妖道,戰不過,用妖術拿人,好猖狂也!”復請旨出馬。太祖曰:“不可,妖道有邪術拿人,怎能以力勝他!”高元帥也勸止之,史圭不聽,飛馬殺出城外,大喝:“妖道,本事平常,專恃妖術傷人,若不還我石河陽侯,將汝命送在本侯槍尖之上。”余鴻冷笑曰:“宋將好不識時務也!我主唐王,乃真命之主,自高祖開基三百餘年。豈料汝宋王不明天意,恃卻兵強將勇,無故加兵於我金陵,殺我喬元師,攻破界牌關,好生猖獗,前起兵又殺害我大將軍劉仁膽,祇道天下無敵。豈知今日自投羅網,興兵深入,困在我境孤城,諒汝君臣插翅難飛也。倘知天命者,回城對宋君言知,書下降表稱臣,放爾君臣回國,如若逞強執迷不悟,即見十萬性命休望生還,豈獨活擒爾石守信一人也。”史圭聽了余鴻一席強言,氣火燒天,怒聲如雷,喝聲:“妖道胡說,看槍!”把長矛照面上刺去。余鴻知他兇狠,茶條杖不上十合迎沖,將梅花鹿扭轉,向本陣營奔走,史圭怒氣不息,拍馬追趕上,落魂鑼一響,史圭落馬又被捉拿,有軍士捆綁入唐營去了。有太原王國舅曹彬不忿,帶怒出馬,仍被余鴻拿去。
  此日,南唐主見余軍師一日之間,連連拿捉了宋朝三員上將回城,好生喜悅,對著眾將文臣等曰:“余軍師有此法高強,一刻生擒了宋邦三員猛將,且困圍了宋軍,觀此,何難滅宋以興復孤大唐天下,再整李氏江山?”諸文武皆稱善,賀我主得人佐弼當興。
  卻說宋太祖此日一連失了三將,心頭納悶,祇得命人閉守城池,不準別將復出。次日,唐兵又到城下罵戰,有把守城軍士入報,高元帥大怒:“可惱妖道擒卻我三將,又來城下猖狂,若不親臨出敵,反被妖道所輕,待臣今出城與此逆道拼個死生。”太祖曰:“非言勇戰可以對此妖道,若論駙馬槍法,天下無其匹,奈何妖道以邪術弄人,即卸馬被擒,今失去史、曹、石三將,他並非欠能被捉的,汝所共睹。今三將失陷,朕心實憂之。但汝為三軍之主,朕之首託,豈可輕躁而出,以迎妖道之鋒乎!萬一有失,朕倚向何人護駕,三軍那人主持?駙馬且忍,暫發出免戰,決策於軍師,救解三將為上。”高元帥曰:“臣為督師主帥之任,今日妖道逞強,羞辱主上,連擒三將,恥辱太甚。他雖有妖術傷人,臣何懼之?藉陛下洪福,必要出敵,殺卻妖道,纔得恨消。”語畢上馬提槍,帶兵一萬,放炮開城,殺出弔橋。大喝:“妖道來祭本藩之槍尖。”
  當時余鴻正討戰之間,祇聞城中炮響轟天,沖出一枝軍馬,盔明甲亮,一杆大纛旗高懸,一將銀盔雪甲,手執丈八長槍,面如銀盆,三綹清鬚,年方四十上下,真乃生得威風凜凜的福相。余鴻一見,諒得此將是東平王高懷德。祇暗暗稱頌曰:“怪不得趙宋功勞魁首,沙場破敵班頭。”遂將梅花鹿一拍上前,茶條杖一指,喝聲:“宋將通報名來以受死!”高元帥大喝聲:“妖道不知天命可畏,妄唆一隅弱主,致動干戈,傷害生靈,罪逆難逃,方知後悔。倘知醒悟者,速回與唐主,誠命謝罪稱臣,罪尚可免。不然一隅土地踏平,萬眾遭殃。吾乃宋主駕下東平王高懷德也。惟獨妖道不知大名麼?”余鴻冷笑一聲曰:“山人知汝是宋君之膽,今遇山人,祇恐往日功勞,一旦付於流水,休得望活。”語罷,一茶杖打去,高元帥長槍架開,余鴻倒退梅花鹿數步,雙手振疼,已知高元帥本領高強,難以力敵,發打腳奔走。高元帥一想:妖道邪物傷人,即拿下,倘若追趕去,又陷於妖道之手,蹈卻三將之轍,即竟勒馬不追。
  余鴻回頭暗罵一聲,好狡猾的高懷德也,他住馬不趕,難道今便由爾逃脫不成,祇得扭回神鹿一拍,近取出落魂鑼,對高元帥連連響擊,元帥不覺一發昏迷,已是人事不醒了。即刻墜於塵埃,宋兵追救不及,已被南唐鐵甲軍拖拿入城中。宋兵大驚,奔走回城。余鴻戒殺不追,鳴金收兵。進奏銀鑾殿,有唐主李煜聞報大喜,想來余軍師果然法力高強,一連拿捉敵將四人,且高懷德乃宋邦主帥,今已被拿,大唐天下指日可恢復了。
  住語唐城內大張筵宴賀功。再言宋太祖在城中聞報,高元帥又被余鴻擒捉去,嚇得大驚失色,一心苦惱,眾將士安慰一番。太祖開言曰:“朕自興兵以來,賴眾將兵之力,創得江山,今已四方頗得平寧,土宇已當平服。今祇有金陵偽唐主,以一掌弱弱之土,橫梗不服賓王,朕於萬不得已用兵,不料南唐有此妖道,用術拿去四將,頃刻敗兵,眼見得江山難保。倘若返戈低下以求乞南唐,豈不喪辱開基偉業,老恥千秋!眾卿家有何良謀以解此危厄,方免主憂臣辱也。”有苗軍師奏上:“我主龍心且安,自古兵家勝敗無常,我大宋承運開基,上天垂象,真主御世,李煜乃偽唐一孤,豈能再興?況周文王尚有囚於羑里之日,漢光武還逢困於昆陽,後皆脫難,死中得活,以成帝業。今四將被拿,諒區區南唐必不敢加害,我主放開龍心,但想來此空城,中其奸計難以孤駐,不若趁此唐人得勝,少懈攻城,我等盡將本部人馬趁勢沖出此孤城,離此火坑。待聖駕回朝,臣文武等仍再行征討,以決雌雄。以天下全土之盛,難道反倒傾於小小一隅哉?今祇早退方為勝算也。”太祖聞言,祇得依奏。
  次早五更時候,各軍將士飽用餐膳,苗軍師傳令,武將張光遠、羅彥威、羅彥釗、顧加進、王彥升、陳青、張英等一班文武將士,及三王四侯九門節度使,一齊上馬提刀,帶了大小三軍,擁護趙太祖,紛紛殺出南城。
  再說唐城中余鴻道人神佔一課,已知宋人保太祖逃走出壽州回朝之意,想他乃宋朝開基受命之主,不能禍及真命之君,不過奉師之命,下山將他圍困迫罰,以警其殺戮功臣之過,勒他與唐主講和,兩相罷兵,亦可報唐主恩遇之隆,豈可妄然傷他將土。主意一定,辭過唐主,出到南城,取出風火扇,除了火記,對著大宋軍伍中連連數扇,狂風嗖嗖大作,呼呼響報,已將宋邦軍隊人人吹起,已是身不由主,立足不定,不能住步,人人退後被吹回,個個打歸入城中。當日苗軍師也知妖道用著邪法,借此風勢吹打回城,亦無可奈何,祇得吩咐眾軍將四城緊守防御,仍入牢籠。宋太祖驚心,日日不樂,眾文武人人切齒。忿恨妖道,一刻難消,此日不奉。(闕)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26:37

第65回     弄幻術高王險死 明妖法太祖釋疑



  詩曰:
  奇奇怪怪展神通,驅遣隨心奪化工。
  祇恐皇天難縱惡,定然獲罪竟無容。
  當日宋太祖一聞眾將被余道人擒去一半,嚇得膽落魂飛的恐懼。當時余鴻又率將兵大隊,直逼城濠下罵曰:“宋人君臣,恃勇自投羅網,涉吾疆土,即可稱臣納獻降書,一眾十萬性命尚留一線,如若遲延違逆,要汝君臣人人白刃加於首項,方悔之晚矣。”宋太祖聞言。驚上加優,有苗軍師見太祖一心惶恐,祇得權答詞於城上,對余鴻曰:“兩相對敵勝敗未分,獻降稱臣有大邦下國之別,豈有尊卑倒置者。我君臣自有定見,汝須量力而誇,何須以一小勝為強,不用嘵舌相煎太急。”余道人聞言,想來此語知他也有畏怯之意,祇得不深求,吩咐退解內圍之兵,暫緩攻城。回見唐主領功,唐主喜迎曰:“全仗軍師法力,一連拿下宋將十餘名,足喪宋君之膽了,孤早排下賀功之筵,上敬三杯。”親離寶座,雙手遞上。余軍師接酒,雙手拱持言曰:“蒙我主千歲隆恩,今之小小功勞,豈當過獎重賜,臣感激無涯也。但君賜加恩,膽敢逆命。”一連三杯飲訖,然後謝主。眾文武依次坐下,暢飲賀功酒筵。席間多言軍師法力無邊,觀此宋將,個個英雄勇猛,連日擒拿,至今人人魂迷未醒。唐營宴畢,唐主吩咐將擒來十二員宋將牽出梟首,以報昨天破我界牌關,殺死朕元帥劉仁膽、喬將軍之仇,然後復回壽州界牌,捉下宋君臣,孤家成了一統,興整大唐天下也。余軍師曰:“宋將傷害不得的,我主有所未知,貧道修煉有年,自得金鰲島赤眉大仙指點,修行數百紀,傳聞大道,今大宋乃受命之君,難以傷他護佐之人,不過且困之以威,方不敢小睹我主金陵一方耳。久必相和,以樂處太平之景運。也是世道當其時。”
  唐主曰:“兩國相爭,那有擒來之將不殺之理,況宋十二名將,世之猛勇者,若放縱回,為唐之患,為宋之利,豈可生置之?”余鴻曰:“宋既不能滅,眾將亦陽壽未該終,今迷而不醒者非真死,遊魂未伏舍耳,故以昏沉未覺,待山人教他醒回,背宋仕唐,混弄宋君一番,自然驚亂,他無措之處,定必與我主講和,不敢侵擾。且借宋人之力,他得其勞,我得其逸,又借宋之刀,以殺宋人耳。豈不更善乎!”唐主曰:“人已死怎能卻復生,且事已奇也,且能使宋將反戈投我,背宋仕唐,但云宋將十二人乃大宋開疆展土,內有王親御戚,父母妻兒皆在汴梁京中,他等即可回蘇,焉肯棄君親以事仇敵之理?”余軍師冷笑曰:“仙家妙術,果有可還魂之技,並有靈符迷其真性,定然依令呼喝,即君臣父子妻兒皆不能認識,祇隨其術,令之呼使耳。至於降我唐之往攻宋者,是山人可定主也。”唐主聞言,疑信交半,祇得曰:“有此奇事,軍師且試演可也。”余鴻應允曰:“真事果非謬言,待臣弄事便見。”是日唐主退回宮去。
  余軍師吩咐,將十二員宋將屍骸安放階下,備辦下砂丹毫筆紙之用度,有十二幅烏雞烏犬之血穢物,將黃紙染糊,用剪裁成紙人十二個,各像人上書符章一道。向空中噴上一口法水,一陣旋風,十二紙人空中飛舞一回。余軍師喝聲下來,紙人紛紛落於案上。軍師將其折成三角靈符十二道,令軍人除下宋將頭上之金盔,安置於髮際之內,復將他原盔戴上。手持七星寶劍於案上一拍,念著分魂分魄的咒言,一番大喝:宋將其人,某人一魂三魄入體中,於二魂四魄依皈正法拘禁在紙代人腹於髮際中,不得有違。喝畢,將寶劍向宋將十二人個個一拍背上,大呼:宋人各各,遵法旨還陽,急急如律令。頃刻,宋將十二人冒冒失失趴將起來,性似發呆一般,雙目圓睜,不言而立,此乃十二人魂魄未足,神思恍惚,泥玄丸宮,被靈符迷去真性,心下糊塗,祇由用聽,余鴻乃以法咒關分之也。當日分列兩行站立,祇有唐人文武官見了,個個驚駭,遽離班位。余鴻冷笑曰:“眾文武不必驚惶,宋將自此降服我唐朝了。與汝皆屬同僚,何須畏避。”
  唐主聞知,即登上銀鑾殿,果見十二名宋將,分立兩旁左右,盔甲明亮,心中疑惑不定,欲逃避下御座。余鴻指宋將對唐主曰:“我主不必驚疑,臣已用符術將宋之十二員將士降服。今宋將已降順我大唐,一殿之臣也。”唐主聞言曰:“軍師雖然法術精通,孤見此宋將兇勇,他已還陽,祇愛反去,不肯降服,轉傷我邦兵將,乃有放虎歸山之患也!”余軍師曰:“我主眾人既然疑惑不定,待山人試演他將士一人驗之,自見準信不誣言矣。”語畢,將木劍一指,口中念念有詞,大喝高懷德聽令,有高王爺聞令即上軍帳前,打拱曰:“軍師有何將令差使?”余鴻曰:“爾且領兵一千五,前往攻打壽城,不得有違。”高懷德領令,飛跑出王城去了。
  唐主一見,方知軍師法力之妙。唐之眾文武臣多見詫異,余軍師法力,果然非凡,夫可及者。當此唐主喜悅曰:“孤得軍師佐弼,降了一班宋將,且高懷德、曹彬乃大宋金梁玉柱之臣,今為我唐所得用,何愁唐家故業不依然返復,皆籍軍師之功也。”余鴻喜色揚揚,謙遜曰:“此乃千歲當興其國,不失為偏邦之首,宋雖然應運,終不能為唐之害。”君臣言語投機,不知余鴻亦是權詞以對唐主耳。豈不知宋乃開基應運真命君?故其對唐主言,不失為偏邦之首。唐主一心以為與宋並驅天下,亦一時心頭之熱也。祇因余鴻捉得宋將,故有此妄想。但世人深貤於名利之處,正合著兩句古諺之言曰: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頭螳捕蟬。
  卻說宋太祖日困於孤城,愁念諸將被擒,雖不見首級號令,但心上驚惶不已。正在思悶,祇見軍人入帳跪奏:“高王爺提領南唐兵馬,到城濠邊罵戰不已,不明其故,特來啟奏知,乞萬歲爺定裁。”太祖聞報,怒曰:“可殺奴才,敢生妄誑瀆於朕,高王爺已被拿去,未知生死,況彼與朕外戚至親,乃忠心貫日之人,焉有被擒投敵,反來討戰之理?妄報之罪何辭,義當正法。”左右正牽下報軍,他即喊叫:“枉屈,倘果萬歲爺不信,有半字虛詞,蟻軍丁自當碎屍寸斬之罪,祇請萬歲爺親龍駕上城樓一觀,自分真假,以免蟻軍丁負屈狗命一條。”
  太祖聞奏,又驚又疑。祇得傳旨,命放下軍兵,即統帶侍御軍人上至城樓遠觀。果見高元帥在城下帶領一旗唐兵,在遠遠馳騁揚威,紛紛箭炮攻打城池。宋太祖不勝驚異,在城上大呼一聲:“御妹丈!朕在此,何得妄心胡亂行為,朕雖與汝有君臣之別,實手足相加,以國戚骨肉至親,二十年來君臣腹心一體,何得被妖道擒去,即貪生畏死,全忘恩負卻心腹手足之情,改變忠肝義膽心腸,難免千秋污名也。朕今勸汝良言,勸汝急醒回頭,速歸回城,與妹丈共滅南唐,班師同享太平之福。”說完不住招手,呼之入城之意。祇見高元帥二目光睜,指手蹈足,跳叫不已的哮咆,全然不悟不明何也?太祖見他許久不認,不以君臣相見之禮,一味長槍滾弄,大喊呼殺,覺得又羞又怒,即樓城上罵聲貪生畏死匹夫,汝身居國戚,位極人臣,既然貪生畏死,投降了敵人,其情可恕,原不應投了敵人,反兵攻城,罵戰於城下,還不知羞愧,此乃逆臣之尤者。喝令左右放箭。
  有苗軍師連忙止之曰:“不可。臣想東平王乃素懷忠義奇男子,身為王家御戚,位尊爵顯,建立下汗馬功勞,豈輕輕投降於外敵,以遺臭名於後世?今察其神情,猶恐被妖道幻術多端作弄,則東平王不獨不免一死,且負屈臭名於千秋。望我主深思參詳。”宋太祖聞言一想,忽然醒悟,曰:“若非軍師之言,定中卻妖道奸陷之謀矣。細思高懷德乃昂昂豪傑人,君臣二十載,腹心相待,豈有貪生畏死以負國恩。”祇得歎一聲下樓,座中不覺淒然,龍目墜淚曰:“今日朕不幸被困於此孤城,實乃主憂臣辱,細忖來十八年馬上辛勞,枉用著力,八旬母后難侍,錦繡江山空成畫餅充飢耳。”言畢倍切下淚。但不知何日解圍,太祖脫難。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27:10

第66回     宋太祖當空叩禱 陳摶仙遣徒下山



  詩曰:
  輔正誅邪合上天,齊誠禱告理當然。
  九天勿謂離凡遠,帝主虔孚感格先。
  當時苗軍師眾文武見宋太祖悲感,皆來勸慰,苗軍師曰:“陛下不可傷懷,有損龍體,今十二武將雖被擒,料必李煜斷不敢加害,但我城中糧草將盡,外運不通,深為可慮也。且余妖道善能知過去未來之事,算卜幽微,昨天要私逃拔寨不得,今不若此夜陛下虔誠禱告上蒼,求祈破妖高人,須要君臣虔誠告禱,或可感格天心,有破誅妖道者,效看當日唐太宗被困高麗故事,乃聖天子自有神靈佑助,當為可信也。”宋太祖聽奏,祇得依允。又有管糧官上奏,軍糧祇有一月四旬上下之用。太祖及眾文武聞此皆驚,太祖復曰:“一月餘糧餉,三軍必危矣,如何設施乃可?”苗軍師也無計可施,太祖悶悶轉加。
  是夕祇得沐浴更衣,齋戒虔排香壇,禱告肅誠。將自十八年戰爭以義師救民,削佞誅奸,以安天下基業,已成四海混一之慶。不料南方李煜,以金陵一隅之地,抗拒硬橫,欺神輕悔,有損國威。至出於不得已,親領六師征討。不期被妖道余鴻用術捉去將士,被困於孤城,糧食將盡,君臣在一月中數十萬將兵,皆作孤魂之鬼。懇乞上天憐佑,早差仙洞高人,收除妖道破敵,方救卻數十萬生靈,敢昭告於皇天上帝。太祖祀告望燎已畢,時交三鼓,各自歸營帳。
  是日感格天心,有值日糾察遊神,轉將宋太祖此夜祭禱之文,上達天庭。玉帝一見表上之詞,已知太祖困於壽州,他原有三載魔障飛災,實由自取。枉殺功臣,致激惱赤眉示罰,以準折之。但今糧草將盡,救兵未到,十餘萬軍兵性命可憫,今不若差一星君。仍令昔飛鼠運去當日唐李密之糧三十萬以濟軍。再說明隋末唐初之時,天下擾攘,乃隋煬帝無道,四方英雄並起,各據一方,有李密據金墉城,卻被一隊飛鼠蔽天,如螢蟲蟻隊之多,紛紛飛入倉廒,盡將李密九十餘萬糧米,一時銜運去,不遺留一粟,是李密亦該當亡滅,故被飛鼠盡將糧食盜去,以濟助當興之人。在唐時太宗帝被困在三江越虎城,糧食將盡,三軍忙亂,正優敗散,此時頃刻滿天飛鼠紛紛撲入倉廒,運來糧米足有三十萬之數。尚有三十萬直待楊文廣被困於粵西柳州府城,又得飛鼠運去,救濟他三軍。此是前代之事,帶筆略為表明。
  卻言次早天色初亮,太祖起坐,眾將士參見已罷。一刻間祇聞空中狂風呼呼,吹聲響亮,有物如鳥飛撲之模樣,此際天尚未大明,又是晦日,下旬元月。太祖正在疑惑,細思奇異,祇見飛撲之物在空中紛紛飛下,由階上檐上隊隊黑色不分其數,密密叢叢,盡飛入後廂倉糧之所,不明何故。
  天色大亮,就有管倉糧官即刻奏上,有飛鼠不分數百十萬隊之多,紛紛銜運糧米入倉廒中,頃刻而滿,約有三十多萬上下。宋太祖與眾文武將士大喜,人人稱奇。有此天助,料必陛下虔誠禱告上蒼,天帝佑護也。有苗軍師曰:“此又乃唐太宗時,興兵征伐高麗國,被困在三江越虎城,糧絕得飛鼠盜了李密之糧,救濟了三軍性命。正乃真命天子,自有百靈佑助。今我主昨夜禱告上天,求破妖道,並告知糧食將盡,故上天差遣飛鼠又運糧米以濟我們軍食。料必破余鴻妖道又有高人了。”宋太祖聞言,頗自安心,是日盡將廒中查點過,果足三十萬之糧米,三軍大小喜色欣欣,加增銳氣。
  住語宋城中君臣敘話。卻說華山得道一仙翁,乃陳摶老祖也,他在山中,坐在蒲團垂目養心神。是日,雙目一開,屈指一算,知宋太祖當初殺害了鄭恩,被赤眉仙命徒余鴻下山投南唐,敗困他將一載,已是意亂心煩,祇恐有傷龍體。但鄭被殺之後,貧道將他世子鄭印救取上山,已經三載。然太祖雖不合殺害了手足功臣,唯鄭恩向日心直率粗,有罵主辱君之強罪,亦不免今被屈殺,亦當天數難暗,正其辱主之咎耳。且宋太祖自與貧道一弈之後,賣卻華山,果不失信,一登大位,即叨蒙隆恩,封我為此山睡仙。今當其有災不樂,余鴻猖獗,心思破敵之人,不免差印徒下山,一安太祖,少折余鴻之威,況各王侯之子,各有遇合良緣,天所生成聯綴的定數。主意一定,即著令仙僮閑雲可往山後喚取師兄鄭印至此,為師有吩咐之言。
  閑雲領命往山後,已見印坐在石臺之上,自言自語。且不驚他,暗聽。祇聞印口中長歎一聲:“吾鄭印生來真乃一苦悲之命也,憶起當年可恨昏君趙匡胤,詐偽酒醉胡行,枉殺我父親,以至少年失怙,後又被這老道人吹的神風,刮我到山,已經三載,致我不能回家見母,能不令人傷心也。”有閑雲見他流淚滿面,含悲聲言慘切,未免憐他。可惜此子一介王門世冑,今在此荒山清泉淡泊,這師父到也糊塗了,不管人家願與否,竟意將拿來強派為徒,令人替此少年可惜可憐。他想呼喚彼遲慢,祇恐師父怪責,遂將師命傳喚說知。
  鄭印連忙拭乾淚痕。隨了閑雲,來至中洞,於師蒲團下禮拜罷。曰:“師尊呼喚,有何吩咐?”老祖笑顏滿面,呼叫:“賢徒,祇因山人與汝有師徒之緣,所應敘炙三載,故用神風刮爾到山來,傳汝雙鞭、授汝飛槌已經三載,兵器之技已練熟。今爾可上能安慰慈母哭泣之悲,下可了百年床頭之願,中又可救生民塗炭於水火,又加以風雲際會,魚水相依,盡遂生平之出處,今正當其時,不須錯過此機會也。今命爾下山,此去大振家聲,力光前業。一來顯得賢徒幼學壯行,不負修行苦煉,二來見得為師收留教導一番之誠。”有鄭印聞言對曰:“須蒙師尊指授真傳,已經鞭精槌諳,可以下山見陣。但聖上非君之仁者,已曾無辜殺害我父親,不異君臣變為仇敵之憾恨。此去猶恐這無仁心之君不相容,那時進退兩難了!”語罷下淚一行。老祖微笑曰:“賢徒不須過慮,太祖自誤殺汝父之後,日夕悔錯思念,汝原乃一王子之貴,日後昌大門閭,乃累世簪纓者,不必以父親屈殺,為君主仇恨也。然汝父在日,乃一性品抗直粗莽之漢,屢曾狠狠罵辱主君之罪。君者,天也、尊也,臣者,地也、卑也。然汝父在朝之日,不該以下抗上,故當今略去君臣之分以待汝父親,知他率直鹵莽,是至多次容忍,故積漸末,罪過已深,一天無辜受誅,亦抵償往日辱君不敬之罪,是該當應得者。此去須要一心護佐開基聖主,以繼前人光烈,方不負為師收汝為徒三載,授教武略之技也。此去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一生富貴功名,綿綿福祿。”又命差仙僮取出寶甲、金盔、豹尾、神鞭,盔上將定魂針插上,方能避抵得余鴻的落魂鑼。當時鄭印將盔甲穿戴上,背插雙鋼鞭,復又深深下拜師尊,復與閑雲仙僮辭別過。正要抽身出山,陳摶祖又曰:“此華山往壽州不下五千里之遙,怎能速至?今且贈爾一帆之風,可伸掌出來。”鄭印即伸出手掌,老祖用朱書符一道,又吩咐:“起時一路須當合閉雙目,耳邊風狂響震不可開目,倘開雙目,有妨跌仆墜下之傷,直待風不響時,不妨開目,即可至壽州了。且再贈汝靈符一道,執此乘風可駕走雲途,日後有用處。”鄭印領諾。即出至後山門。仙僮也來送別。鄭印依命雙目緊閉,有老祖使起神通,念念有詞,大喝一聲“疾疾!”鄭印不一刻已飛上九霄雲外而去。印在半空中祇聞風聲呼呼響亮,在耳邊過送,心中暗暗稱奇,自忖仙人妙用,果非凡人可及。當時祇依從師父之言,雙目閉上,不敢少開,不三四辰刻之久,已到了壽州城。按下慢提。
  先說宋太祖一禱告上天之後,又得飛鼠運糧得濟三軍粒食,此天至第三天,正與眾將軍師酌議破敵之策,一心懼著余鴻妖法利害。但不知鄭印入城可退得余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27:46

第67回     駕風雲鄭印見主 詳讖訣苗訓秘機



  詩曰:
  難中遇舊最堪歡,況復親情淚眼看。
  此日大功重建立,勿仍獵犬令他寒。
  再說壽州城中,君臣正在議論余鴻法術拿人,此非我將兵不銳之故,奈何彼以妖物名落魂鑼,一連十二將遭拿了,眾將失去尚且緩些,還有高元帥也陷於南唐中,如何設施,乃可救之。君臣盡皆悶議不決,頃刻之間,祇見雲漢中有一人向城中飛檐而下,向前階一滾降落,是滿身甲冑,背上插雙鞭。宋太祖大驚,眾將也不勝駭異,各各抽出腰刀、佩劍,大呼有刺客,要上前拿捉。祇聞那人大喝一聲,猶如天上打個轟雷,眾將嚇得呆立不動。此人大言曰:“吾非刺客,乃汝南王鄭恩之子鄭印也,吾奉陳摶師命,來壽州救駕,不須動手。”眾將聞知皆收回刀劍,太祖與軍師將此人一看,祇見此少年,年方不過十五六,身軀八尺,鐵面生光,炯目海口,真乃一英雄武士。當時苗軍師喚曰:“汝是鄭印,汝南王之子了,今聖上在此,何不行個君臣大禮?”鄭印聞言依諾,即抖甲上前,當帥堂中,對宋太祖倒身下跪朝參。
  太祖一見鄭印,想起三年前酒後糊塗,被鄭恩觸怒,一時酒性發憤,將他執下欺君罵主之罪,登時將他斬首,醒後悔之不及。想起手足情深,雖乃異性骨肉,但與他有少年時交結,立下多少馬上功勞,一心一德,何異同胞之誼。今一見他兒子,不見其父,想起前情,不覺心酸,花目中淚下沾襟。起了座位,手挽曰:“御侄平身,朕前少年時,弱冠中與汝父親是異性骨肉之交,情同胞誼,不料君臣酒後糊塗,失言交惡,執責汝父,誤傷性命,朕悔莫及,時常思念痛切酸心。今幸御侄長成,身體容貌與父恍惚,朕悲中有喜,今襲職汝南王世祿加恩,以補報三御弟之誤殺,又足以志朕之過也。”
  鄭印聞太祖之語音,陳及前事,不覺流淚謝恩。太祖又問:“御侄自三年前被大風吹去,王嫂上朝奏知,寡人已經旨發四方尋覓,各省郡不見回音,至今三載後至,王嫂數年憂思,可不憐此孤獨也。唯御侄方纔言說,奉陳摶仙師之命,下山來壽州救駕,但不知那一位陳摶仙師?授汝有何法技?可救解得壽州之危厄。且奏朕聞知。”鄭印曰:“陛下容小臣詳奏上聞。”當時鄭印將華山陳摶老祖三年前風刮上仙山,至今奉師命下山,一一言知,又道:“叨蒙老祖贈賜仙盔寶甲,可抵避余鴻妖道落魂鑼,但他法術高,非小臣所能驅除此道人,要破敵者,也須待五陰將會合齊集,方能勝之,老祖發啟我下山,行時如此囑咐,吾師定必判斷,前有準後無差。”
  宋太祖聞印言來,大喜曰:“朕前三天禱告上天,願得高人來壽州城解圍破敵,自許回朝之日,免向缺國課,並天下罪人減等,以補朕躬之咎,今已有驗,得御侄奉師命下山,朕無憂矣。惟陳摶祖師,當朕少年時,生性未定,為打折唐主御勾欄女樂,殺了一班淫靡嬌嬈,至發配問往關西,道經華山,與陳希夷三局棋對奕,將華山書寫與他,彼乃高人上仙,非凡夫可及。今還念及寡人被困此孤城,又賜贈許多仙物與御侄到來保駕,正見其厚情,垂念朕之深也。但未知汝下山時,老師父有何言吩咐指示,且說知南唐何日得以平服,奏凱班師?御侄可聞知否?且說奏明以安朕心!”有鄭印對曰:“師尊臨別之時,並未有定著班師之日為言,祇說余鴻向昔禽鳥羽毛之體,乃數百年修煉,得成人形,復得赤眉大仙點化受戒,不久登位仙班之列,故煉就神通廣大,非小可能除逐他也。祇可保守在壽州城,以佐安陛下聖懷。他師又言,如要收逐此道人,除非五陰將全齊,敘會大合,共結良緣,方能平定得南唐,大功方可奏績。今已另有八句詩詞贈下,以待小臣回壽州,上呈陛下龍目觀瞻。”當時鄭印取陳摶老祖一柬,上寫著曰:
  欲勝南唐定世華,五陰須待數無差。
  也知榴樹藏金錠,那曉銀屏艾蘩芽。
  救駕生香芳號郁,降魔解語女為花。
  蕭音引鳳誠奇遇,風虎雲龍總一家。
  當時宋太祖看罷八句詩詞,實不解其意,又對苗軍師參詳一番,軍師接柬書一看,默默思曰:“仙機莫測,日後自有應驗。”原來苗訓善精於察星、觀雲、望氣之學,占卜通透,雖未盡知過去未來之事,然見了陳希夷的訣謎,已辨出勝南唐者有五女之名,乃劉金錠、蕭引鳳、郁生香、艾銀屏、花解語五少陰,方能平服。非五老陰。但陳摶祖不預泄天機,故苗訓亦不直指出其五女之名,道與道同秘之意。待鄭印一去,自然引出這班少陰出來。
  太祖曰:“陳仙師言五陰,朕未出師之前,母后夢五鳳救朕於高樹,翼扶而下,今老祖又言五陰女可破敵,不免發詔回汴京,調取陶王嫂、王姑、李夫人,來救駕破敵如何?”苗軍師曰:“我主果然天亶聰明,料事如燭耀天。但仙師既遣御侄前來,有如此掀天本領,何不草詔命他沖圍回京取救?”太祖欣然準旨,問及印可承往否?印即奏道:“臣承君命,即刀山火穴有所不辭。小臣下山之日,師父賜我乘風符一道,不用三四辰刻,已到汴京了。”太祖大喜曰:“御侄果然忠孝傳家,今仍襲封汝南王,以子蔭父職,破唐之日,再加恩賞。”即著飽用戰飯,準備沖圍。
  鄭印領旨,是日辭了聖上奉旨出城。想來初到壽州,一功未立,且不駕雲符,沖他大營一陣。然後以乘風符回京。當時太祖軍師等見印出城,即登城樓觀他,祇見印大步踏入唐營,大喝一聲:“看鞭。”將唐兵打個不絕,紛紛大亂,唐兵大呼,放箭不及,死者甚多。印的雙鞭發動,猶如劍雨,並無一箭著身,唐兵遇著即死,抵擋不住,四散讓路,一時如入無人之境,一連沖入三匝重圍。祇見兩杆大纛紅旗,數員大將擁一主帥,大喝:“小賊,敢來踩我大營!”他乃皇甫暉,是南唐主帥。有軍士報知宋將踏營兇勇,故率將來攔阻。祇有鄭印,自得老祖傳授雙鞭,未經試發,是個性急小英雄,乃目空一世者,豈懼三五個唐將!祇將兵器打個不住手。聞皇甫暉喝呼,祇作不聞,不瞅不答,雙鞭打去。甫暉大怒,長槍一起,月內拋梭,挑進面上,鄭印長鋼鞭左一擋,右一飛鞭打去,馬一沖殺,兩個對戰五十回合,卻被印左鞭飛中皇甫暉右肩膊上,喊聲疼痛,打得甲碎紛裂,口吐鮮紅,帶轉馬鞍而走。
  原來皇甫暉算得南唐一員勇將,所以南唐主命他領兵困住宋太祖。今既受傷,一鞭疼痛,祇招喝兵將殺上。有鄭印雙鞭狂打,八員副將落馬五人,兵丁不敢近前,又殺卻唐兵千餘,乘勢沖透七層大營。走未遠,營外有一隊甲軍追上,祇得不走,恃著雄勇,一心等待之,再殺他個片甲不留,方顯己之武技非弱。
  言未了,祇見騎一梅花鹿道人趕上呼喝。印一見,知是余鴻道人。二人相見,有余鴻大喝:“可惱宋將!不知進退,十被山人擒拿七八,今又來湊拿不成?敢生膽子踏吾大營!”鄭印大呼:“妖道,知天命可畏者,即日逃走歸山,深藏古洞,煉性修真,不然,數百年苦煉,一旦付諸流水,一命付入輪回,豈不可惜功夫?”余鴻聞言,喝曰:“小小畜牲,人道變化未成,出此大妄之言,料必不思久活了!”言畢,一茶條杖打來,鄭印左鞭一架,喝聲:“妖道慢來!”然余鴻被他一鞭發力,雙手震疼,梅花鹿坐立不定,想來此宋將年輕,實力很大,以力敵,性命難保,急扭拍梅花鹿跑走。印拍馬追趕出外圍。宋太祖在城樓上大驚,遠遠大呼:“御侄不可追趕,此妖道,他有妖物傷人!”但城隔外圍有數百丈之遙,那裏呼喚得聞,祇遠遠觀見余鴻取出落魂鑼,連連響振,太祖心中著急,祇見鄭印,依然拍馬追趕,上前雙鞭打去,險些將落魂鑼打破。余鴻大驚不驗,急收鑼跑走一箭之路,想來落魂鑼屢驗,今此小將似不聞,何也?不免用斬神刀傷他,也算彼不幸也。想罷,登時將刀飛拋空中,發出光輝燦燦,映日爭光,奪目驚人。那鄭印初時心怖,豈料他神盔上放出霞光沖去,神刀跌下塵土。余鴻大怒,不知又用何法物,拿得鄭印否?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28:16

第68回     唐軍師遇敵初敗 宋將軍破寨回朝



  詩曰:
  正氣由來自勝邪,術窮轉覺技難誇。
  寄言左道從茲退,勿致終來末路嗟。
  再說余鴻,見鄭印頭盔上霞光閃閃沖起,將飛刀打下塵埃,插在馬前,心中大惱,想來此賊有此寶盔,落魂鑼又不驗,實乃一異人也。怒目圓睜,又向香囊中取出豆子,念念有詞,向空中一撒,頃刻之間,化成數千軍馬,紛紛落下陣場殺上,將鄭印重重困住。俱是兇惡猛漢軍人,令人驚怯。祇因鄭印體中穿上仙甲,眾鬼惡兵祇喊殺,不敢侵近,他反雙鞭亂打,直沖入陣裏,眾兵馬紛紛倒退仆跌,沾土已變化成豆子。余軍師怒上倍加,看不出小賊有此寶貝盔甲,鑼不能擒,刀不能傷,變化兵又被破了。意欲收兵回關,又恐被唐將眾人將吾小覷,欲以力戰,小賊實力很大難敵,正在心頭煩惱。
  原來鄭印一想,師言吩咐,這妖道果然法術多端,皆被吾盔甲所破,但想師父之言,彼乃多年得道,法力精奇,我非其敵手,倘再來別術,非吾所利也,不若先下手為強。想罷抽出飛錘一柄,向余鴻打去。有余鴻見破了法術,正在煩惱,還要復用法物,不意又被鄭印一飛錘打來,急如閃電。余鴻喊聲:“不好!”將身一側,已落打在左肩上,不勝疼痛,跌下梅花鹿邊,鄭印再飛一錘,余鴻大驚,急忙中,借土遁走了。祇被印將梅花鹿腳力打死,倒於地中。
  那鄭印歎惜將已收除妖道,卻被他走脫。想必氣數未便該終,不若早回汴京取救兵也。即透營殺出。快馬加鞭,唐兵將人人不敢近他馬前,由印殺出。一連跑走數天,到了本國的內地,見一騎人馬擁護一主而出,乃一潘字大纛帥旗,鄭印一想,自己身居王爵,此官乃一大將軍之職,應當下馬相見,今仍是公然馬上而來,好生無禮,暗怒中又思他未曾得知主上封吾王位,此乃不知不罪,也難怪,且暫相見為是。當時潘美在馬上相近,見一少年,是王侯服色,細認來,似被風吹刮去,鄭恩之子鄭印一般,連忙滾下鞍馬,笑而詢問曰:“馬上王爺,可是汝南王世子王爺否?今見尊容相似,乞道其詳,以便見禮。”鄭印見他下馬相迎,請問彼爾,下卻金鞍,呼聲:“潘將軍,世叔大人,小侄果乃鄭印,前被風刮上仙山,今奉師命回朝取救,得蒙當今加恩襲職汝南王,殺出重圍,且請大人並進關一敘談。即日起馬行程。”潘美曰:“如此請王前步,待下官隨從。”
  二人拱手,一同共進界牌關,賓主下坐,茶獻罷。鄭印轉問:“潘大人未曉打聽得主上危困,眾王侯被擒否?”潘美曰:“主上被困壽州城,眾王侯失手,小將知之,屢欲離城興兵救駕,奈無詔旨到宣,卑職身受邊關重地,是以未敢擅離。今經日久探聽關城未失,然主上亦困下不得駕回,正欲統兵親往打聽消息,今不期遇著王爺回朝取救,小將不須離境往壽州了。”鄭印聞言曰:“今吾奉旨回朝取救,且待二王爺發差,五陰將前往赴敵,大人仍守此頭座關,不可疏失為上,待救兵一到,余妖道不難收滅也。”潘美點首稱領鈞旨。
  是日,鄭印刻日登程,分別而去。離了界牌關,一駕上靈符,半天之久,已到了汴京城,怎奈印乃少年貴生王侯之家,不輕易出京師,城市少遊,況別卻多年,真乃歲月幾何,江山不可復識,地土多有改遷,身進王城,動問旁人許多,方至汝南王府中。但此位少王,生來性急鹵莽,有老父遺風。一進王府頭門,大呼母親那裏,一程大步踩進,有一新充家丁,失時倒運,不知他是少主回來,上前大喝:“死囚休得狂妄,闖王府罪大不赦。”雙手攔阻,卻被印當胸一托,力如卸山,已將家丁摜跌去丈餘遠,撞在石柱棟上,頭額破裂,鮮血流而不止,已死了。有舊日老家人,方知少主獨自一人回府,又驚又喜,即曰:“且喜少主回歸,老奴等有失遠迎。”即引導入九重內府不表,外府將死家人收殮埋葬。
  且言鄭印一程進內,祇見舊府依然,風景無異,早有家人先已入報,王妃預出,母子重見,印下跪,兩相泣淚,有如夢中,想不到一刻相見,驚喜交集。陶王妃挽起孩兒,詢問前因。印即述得遇仙師始末,又言知現奉當今太祖詔旨,母親領兵為帥,襲汝南王之職。陶三春聞兒言來,不覺恨歎一聲曰:“此話兒休提也,汝父在日,功高社稷,一旦無辜被殺害。今日被困急災,方見有用人之心。此無情薄行之主,祇可同患難,不可共安享。今君主雖有旨命,為娘死也不願奉詔。前日我兒被風刮去,我自覺一時無主,今幸母子團聚,明日交回詔書,即辭官作速回鄉土,靠著十畝東晨聊作太平之樂。母子膝下相依,還勝王公奉養。”此夕話,陶夫人有感於丈夫功高被害,君上薄情寡恩。豈知鄭印乃英雄壯志,心欲大振家聲,師訓章章,言猶在耳,是一副熱腸。今忽聞母言如此,不得不遵,且暫含糊答應,明日見過君王,再作議論。母子言語多時,夜深時分寢去。
  此夕陶王妃方幸兒得回,菽水承歡有人。正更深未合眼,枕畔躊躇,從違未卜,輾轉多時,已三更之中,不覺飄然莊周一夢。耳邊不住車馬呼喝之音,又見有金甲神人擁著一尊王者如閻君或神聖。夫人祇得下拜,目略注視,豈知此神聖乃丈夫汝南王,陶夫人呼聲:“王爺何往?何得獨棄下妾身?”有汝南王下了車輿,扶起,安慰夫人,不須苦惱,夫人泣下,訴知寡居苦節,正欲母子歸鄉,孩兒心性又留戀高官顯爵。不若王爺攜了妾身同往,免再苦惱於塵凡。言罷又哭泣起來。王曰:“在陽世與夫人是枕畔恩情,今吾已歸神位,是幽明異路,然以未嘗一日忘懷之,但夫人陽壽未終,安能一路同聚,直待婺星飛墜日,方得共見雙星。至於汝丈夫,前者被君王殺害了,也領了辱君抗主之咎,短減壽元三紀,以懲戒強臣於後世,且合當歸還天位有期,與當今君無干,況汝今一時苦正屬名亙千秋也。今主上被困於南唐壽州,有禱文告於皇天,吾於天帝玉座,亦得賜覽。今正慮著汝以婦女之見,念恨私仇,逆旨不忠,以取天罰。故特來指點,告知夫人,且領君王詔旨,從孩兒之志,大振吾鄭門世代忠君報國功名,千古不朽。夫人日後亦不失血食香煙。”夫人見丈夫此言諭勸一番,祇得哭泣領受,又聞王言曰:“神道不得久留,夫人且自保重自愛,陽壽享福尚有三紀,子貴媳賢,名輝聲振,眾臣莫及,為夫去了。”見車馬紛紛而起,陶夫人那裏肯捨之,向汝南王龍袍哭泣,挽住不放,卻被王爺大袖一拂,車駕馬匹俱已起在空中。
  陶夫人反跌仆在地,大呼王爺,方纔醒蘇,方知一夢。已是五更之初。桌上銀燈灼灼,尚半明,起來挑亮,想起丈夫訓勸之言,不覺一汪珠淚。但想來不可不遵從,坐至天色已曙了,丫鬟進水梳洗畢。即傳進孩兒入內。印請母安,禮罷。陶夫人將昨夜夢王爺勸訓之言,一一說知世子。印也下淚一行。母子對面傷感。夫人收淚曰:“孩兒,此已往之事,父親已為神道,天命注下,不必記恨朝廷了,且登朝,呈上太祖御詔,以待署君二王爺議帥,娘且依旨命。”鄭印止淚,依命入朝,有二王爺一見太祖詔文呈上,方知太祖被困於壽州城,眾王侯被捉去,正思王兄主上無事起惹災殃,坐朝安享好不為美,定必領兵御駕親征,今被困於遠土,詔內命下各王女將解圍。
  是日,祇得依詔旨,分頭命下往宣,正是綸音一降,須臾陶三春、趙美容諸女將次第上殿,二皇爺將太祖被困,詔旨命各女將領兵救駕傳明。各女將軍俱稱領旨。二王爺即日傳諭兵戶二部,一面點定三軍,辦足糧草,刻日起程進兵,固然各人無事,辭駕回府。
  單有趙王姑,一聞鄭印言及丈夫被南唐活捉去,不獨此,不料高王反投唐,復向太祖倒戈,此段情由,令他驚駭不小,又不由人不氣忿,並要在王兄署君謝罪。二王爺曰:“高駙馬平日忠肝義膽,人所共知,御妹何須過怒,料必別有原由,不可著急,今同領兵去日,便得分明了。”有王姑祇歎聲,辭別三兄,回歸王府。不知何日起兵赴敵。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28:43

第69回     高君保背母私逃 陶三春領兵救駕



  詩曰:
  少年壯志合從軍,況屬君親災咎聞。
  背母私逃情可恕,復能破敵立功勛。
  住語陶氏夫人回王府,預備領兵掛帥。母子又有一番言談,皆說及王姑美容,惱恨高王爺一刻變心改節之奇。也且不表,再言趙王姑辭別,回府中下坐,春山愁鎖,悶悶不樂。有世子高君保,見母親請安,一見此愁容之色,即動問:“母親好好登朝,一回來何以有此不悅之容。且示說與孩兒。”王姑見子問及,不覺兩淚一行泣下,曰:“兒那裏得知,有此人倫大變之事,汝父隨征,身為督師主帥,躬擔重任,出陣被妖人擒去,貪生畏死,投順唐人,反戈背主,豈不玷辱高門,一家難活了,為娘豈不忿憂也!”君保聞娘言,心下一驚,面色一變,曰:“母親此說何人傳知?”王姑曰:“現有鄭家哥哥,領旨回陳及,且詔旨題明,豈是旁人傳說。”君保聽罷,一想,曰:“母親,豈有此理,吾父王一生忠良耿性,在母親平素所知,況我父與當今又屬君臣,親情姻婭之誼,君臣一心一德,並無嫌隙,何以一夕改前事仇,即言貪生畏死,不過投降了,豈有反戈辱主奇事,內中必有別情,母親休得過恨,但須要帶同兒往隨征。一則得問父王事情,二則與王家效力。”王姑曰:“方纔聖上旨諭,言二王四侯,眾節度使十三名將皆為敵人擒去,今汝乃不諳事少年,並非能慣疆場,豈宜同往隨征。今為娘不過因奉王命,又見汝父變節之事,不得不行耳。汝若拋心不下時,勤飛遞來往家書,討信音可也。在家與侄兒君佩弟,日勤弓馬,夜習詩文,不許閑遊,外出招非,須依為娘吩咐。”君保聽了,心中不悅,復懇說一番。王姑終是不允準,祇得退去不樂。
  來至書樓一見弟君佩,問及起,君保並將前事一一說知。君佩聽了,也覺駭然。又曰:“王伯母既不許我弟兄同往隨征,唯王伯父如此糊塗,又未知真假,心下何安?況我宋朝天下,十得八九,祇有南唐金陵,以一掌之地,被他如此猖狂,捉盡王侯大將,這還了得!但我弟兄有此武藝,不趁此試演一番.豈不埋沒了英雄手段!不若湊此伯母、母親未興兵,吾兄何不先背地到潼關三王爺處,借些兵馬前去報個頭功。弟亦隨後而到,自有個脫身之法,兄意以為如何?”君保聽了弟言,深合己意。
  至次日晨早,君保裝束了盔甲上馬,祇佯言出獵於南山。此日逃出王府。已經兩天之後,有王姑不見保兒進內堂問視,究查家人,家人言已經遊獵兩天,那君佩又不以實對。至第三天,出征之期已近,有翠華李夫人曰:“君保侄兒三天不回府中,定必私往南唐去了!”君佩在旁冷笑曰:“哥哥祇因王伯母不準攜他隨征,他聞王伯父如此信音,心內不安,故私逃去已經三天矣。”王姑聞一驚曰:“不好,少年粗率,妄作妄為,不遵教訓,必中敵人之手。”言罷珠淚滾下。李夫人勸慰王姑伯母曰:“奴想侄兒雖僅弱冠之年,作事自小老成之見,今一個單槍匹馬,斷無去自投羅網之理,他往壽州,定由潼關順道,必先到尊舅三王爺處借兵,方敢前往。不若差人火速前往,追問消息,或可追回也未可知。”王姑曰:“已經越卻三四天,祇憂他早借兵去了。”夫人曰:“既去,亦乃順道,問及一言,方知消息,我嬸姆乃得安心。”王姑祇得允從。李氏夫人又以君佩不肯早言通知以至誤事,欲行家責。王姑轉代求免,夫人乃赦之。君佩又曰:“母親,今哥哥已往,是一家皆在沙場破敵,兒一人在家,好生寂寞,難過日也,兒亦要隨同赴敵,決不願一人在府中捱日。”李夫人欲不允許,王姑心一想,即曰:“我家原是世代武將之兒,斷不肯安靜的,倘不允他同行,又蹈了君保之轍,不若準他同往,反勝私自逃奔,以免擔憂過慮。”李夫人無奈,祇得允從,君佩暗自欣然。
  是日出師,王姑嬸姆共進教場,又有羅氏夫人、余氏夫人已集在場中。王姑多少千百家將、內監、宮娥左右擁護一到了,眾夫人皆來迎接。知會過陶夫人,一同見禮畢。當日陶夫人接領帥印。二王爺傳敬御酒三杯,夫人謝過主恩。又見諸軍事務已準備。趙王姑為前部先鋒,李夫人為參軍,羅夫人為左車,余夫人為右車,當此,署君二王率同文武大臣,於都門外送別。三聲炮響,雄兵十萬,隊軍登程,果然一班女菩薩旋作金剛猛漢,尖尖玉筍,提持鐵劍銀槍,三寸蓮花跨上金鞍,一路大兵,殺氣沖天,猶如蟻陣,向東南發進。渡了黃河,一程直下吳江,非止一日程途。那王姑一心憶起丈夫投敵,不知真假,兒子私逃,未分禍福,正憂忿中,見水接連天,波騰浪涌,舟中起倒,原算歷險於長江。信口吟詠一章,以見懷思。詩曰:
  橫海戈船破浪飛,波臣萬里奉天威
  不傾盜穴根難盡,若惑人言事恐非
  老至愁生添面皺,年多骨瘦減腰肥
  乞身可許成功後,母子夫妻合隊歸
  當日王姑吟詠罷,傷心不已,恨不能如雁鳥之高飛,早早到了金陵,探知明白丈夫投敵背君之事。豈知出路由路,豈理人之望眼將穿,心懸兩地。住語王姑在戰舟,終天懷抱不悅。
  卻說高世子一自逃出王府,原祇慮母親差人追趕,故不由大路而行,祇向私程而跑,不獨山道崎嶇,且路途躑躅,況貴品王侯之子,玉葉金技,府門似海之家,豈多輕出!即平衢大道,也難分辨。何況私行山路,祇一心雄膽壯,祇向東南妄奔,飢餐渴飲,馬不停蹄,一連數天,趕程已有千里。
  一天,跑下荒山,在山邊道經阡陌,祇見雲布滿天,狂風大作,頃刻連天大雨。君保祇得避躲在山腳大樹中,不料風愈急,雨益大,盔甲衣衫盡皆濕了。見不是駐足之所,祇得冒雨加鞭,跑過數條阡陌,樹林外有一山莊。急走近下馬,扣上莊門數下,莊門內有一半百老人,詢及來由,高世子將過客遇雨,並言天色將晚,求借一宿,明天趕路之意說知。祇見莊上眾人曰:“貴客且請往別處借宿罷,敝莊近日屢被強人騷擾不寧,至此家爺有命,下言一切生面人等,概不敢接留。事出有因,非為薄行,祇求見諒!見諒!”言畢,復閉回莊門。那高世子斯時心下忖度,倘捨此莊所,並無可他適之所。復舉目一望,又無別舍人居。祇得仍在莊外懇求,有莊內諸人實見過意不去,又不得相留,祇人人在內詐作不聞。原意欲他索個無味自退。
  當日君保求借多時,彼乃少年英雄心性,求懇言語一番,莊內之人不睬不理。怒從心上起,遂大喝:“狗奴才,我乃孤客,急而相求,既不肯見納,亦當再面白一言以拒絕,吾也不復求借,以往別處,諒有濟急慈惠之人。今汝一班奴才,好生無禮,詐做耳聾不睬,且待本公子打進莊內來,方知為鵲有巢為鳩居之手段也。”有這些莊丁多人在內,暗暗冷笑言:“此人自稱公子,想必是癡呆的,雖似一武家規模,但彼乃一人耳,白手怎生打得進內。”當時公子言來此說,在內的,仍作犬吠豬嗥,反笑語之聲,激得高世子性惱極矣,喝聲如雷,雙臂一伸,用力一撥,早已將兩扇莊門推折作為四段,莊已大開。一聲響振,四片板跌下。莊丁眾人大驚,登時跑人內廂,多言他是強盜,我等性命休矣。紛紛跑入,報知老爺小姐。當時高世子見將他莊門打折,眾人跑走人裏去,他祇踏步,權在外堂首立著,看他家主人來,有甚麼言語作為。自思已將他莊門打折,是自理偏,但想己身是王家內戚之貴,用好言告知,即打破他門也無所礙。正在想像自言,早聞履步聲曰:“老爺出來了。”君保一目觀去,祇見遠遠一人,長袍一遍皂色,頭上儒巾,手執羽扇,乃紫膛面色,雙目星光,年方五旬外,三綹清鬚,後面十餘人隨。方纔眾莊丁見君保一力推折莊門,有此兇狠力大,更驚訝他不知那一般人,少不得跟隨莊主出外觀看。有老莊主走步近一看,高世子未知如何理論?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0 10:29:12

第70回     求借宿不啻東床 設夜筵何殊贅酒



  詩曰:
  赤繩一繫定良緣,才子佳人合有天。
  試雨行雲還未卜,先教霢霂住加鞭。
  當時老莊主出至府門外,祇見一位美少年,二九上下,貌如珠玉,氣宇軒昂,一身甲冑,手執長槍丈餘,已知他是一位英雄少漢。如此裝束,定必官家世冑,已將一片怒心早消化了。祇有高君保,一見劉莊主飄然風雅,道范斯文,令人起敬之心。想起方纔鹵莽粗動,反有愧心,自怨自咎。又見此老面帶笑容言曰:“方纔眾家丁不懂事,不合見拒留宿,至得罪貴人。此根由,祇緣近日敝土有匪徒劫竊,是以老拙教他們不可寄留外人寓宿。不料眾家人有目無珠,不分辨別,執一而論,不明貴客乃當今朝廷顯爵光臨,又不早通報知,致令老拙有失遠迎,已獲罪戾。況此天色將暮,又屬雨大淋漓,一帶荒涼幽徑之上,果無別處可投宿者,即有莊外之人,詢察知果係真實良客,也當諒情見納。今之一概執板無變通,實蠢奴才也。貴官請寬量勿見罪,如何?”當下高君保一聞劉老一夕良慈之言,倍覺恭感情深。即上前深深拱揖,劉老又謙遜還禮。君保答言曰:“小子一時粗鹵,動氣將寶莊門扇推毀,自知無禮,獲罪已深,但因雨大濕透衣冠,無方躲避,至碎門來宿,待吾補還再請罪。今蒙尊丈一番謙遜周全之言,倍見汪涵雅量,反令小子羞惶無躲之地矣。但今得坐門首,俟至天明,即刻趕趲程途,足見恩惠之至了。但不知尊丈上姓高名,祈示知之。”莊主曰:“碎卻莊門,些小之費,須不當掛齒,何必言補償?老拙姓劉名乃,是中年隱居於此,請問尊官貴姓高名?”君保一想,不可將此真實姓名言知。祇回言:“小子姓高名佩,官指揮使,奉宋君王命催取軍糧,道經寶莊,不意有緣叨蒙劉老先生周全,何其幸也。”劉乃曰:“原來高將軍駕臨,豈敢輕慢,坐門首之理,粗筳便饌,請進中堂,慢慢敘矣。”語畢,攜手同挽至內堂。
  那君保祇得將長槍放下門首,劉老又命家丁,將他馬匹牽入馬槽喂料。當時老少進至內廂,分賓主下坐,有家丁遞上香茗喫罷,二人談語投機。不一刻,家丁排陳上酒筵盛饌,山禽海味之美。酒數巡,賓主酬酢。是夜仍乃大雨淋淋不已,酒至更深,老少有盡東南之美,對答相投,高君保仍是少年心性,正直豪爽,又食酒過多,不覺盡勸酬相歡,吐露出真姓名,乃宋君御戚顯貴藩王之子,遂陳祖上英雄本末,輔宋周掃平北漢,滅劉崇,功高社稷。不覺抵掌而談,意色揚揚。豈料此位莊主劉乃,即是北漢主劉崇族派弟,身為劉姓子臣,當北漢時,官封振國將軍,曾因丁貴先鋒失機,為高懷德所敗。劉乃又見北漢王昏淫不德,力諫諍不入耳,已知天心不附,不能力挽,故掛官致仕,隱居於此,父女埋名。今聞君保陳出家世,回憶劉主初盛之時,真有不堪回首慘切,忍不住淚流兩行。君保冷目一觀,即刻驚訝起來。問曰:“晚生陳起家世之事,劉老先生何以悲淚若此?”劉乃初時還搪塞吱唔,後被君保多詢問,祇得將出仕北漢,劉主無道,不從良諫,自取滅亡,所以聞昔喟感也。當下君保方知失言,對面即為敵國仇人,祇奈一言出口,駟馬難追,無可如何,祇得離席長揖謝罪。劉乃攙扶曰:“此已往之事,況各為其主,勝則為君,敗則為寇。老拙已知天命所歸,況諫諍不入耳,書疏上不行,故老拙不得不致仕以歸。但今老拙有一陋見,鄙言於世子,勿性率直,老拙方敢發言。”高公子對曰:“劉老先生乃先輩忠良純臣,高明老成之見,今幸賜教,大有增益,晚生自當洗耳恭承受教。”劉乃曰:“哲人有退步之機,君子有謹言之戒,祇勸世子,此後萍水相逢,凡遇周旋之際,切勿交淺以言深。一則懼以為歹人暗算,取禍之由也,須當志之。”高君保諾諾領命。又曰:“老先生金石訓教之言,日後當必銘箴,以為終身寶鑒。”言罷把盞再酌,用過夜膳,交談已是多時,不覺時交三更候,劉乃命家丁設備帳鋪牙床於書齋,以待世子安寢。君保稱謝不已。
  不表劉乃酒醉安睡。再言高君保睡不心寧,又聞雨聲瀟洒,瓦面瀝瀝下淋,檐前點滴,自覺心悶意煩,一時有感,佔吟一長詠,以志感,其詞曰:
    雲黯黯兮郁愁結,雷隱隱兮哀怨絕。雨潛潛兮血脈下,水冷冷兮悲聲咽。烏亂啼兮憐人苦,花零亂兮誰是主。欲入深兮無永穴,欲高飛兮無翰羽。捫胸問心心轉迷,仰面呼天天不語。混宇宙兮不分,靄煙霧兮氤氳。西風起兮天霽,掛遠樹兮夕曛。聚還散兮暮雲平,晦復明兮日初晴。何時陰消兮世界清平。
  是夜高公子吟詠罷,仍是展轉反側,一夜中何曾合眼。祇是心懸兩地,念切思親,尚有十餘天程途到得壽州救駕。恨不能即日插翅奮飛,一夜思之不已。復又悔方纔席上一時失言語,唐突了劉乃,豈料他原是昔日北漢舊故之臣,曾與父王對敵。倘若他見怪,念著舊仇,實投身入牢籠,難以得脫也。一夜驚擾,按下慢表。
  又說明劉乃年過五十,並無一子,單生一女,名喚金錠。方纔高君保打碎莊門,有奴婢報知劉小姐,後又聞知是大宋將官,是以觸著仙母師言吩咐,言他日後姻緣,在宋將貴冑之子,是今留心探聽。又表明,劉佳人自小一生好道,又聞聖母在梨花山修真,入元母大仙之列,故交十三之年,自立心虔誠,執意上梨山拜聖母為師父,與蕭引鳳、郁生香、艾銀屏、花解語四美為金蘭友,正乃天生一班豪英烈女,為皇家效力,為宇宙陰將軍之光。劉金錠在梨花山五載,素為聖母憐愛,一心指點法門技藝,至風雷變化,騰遁俱全,移山倒海,喚雨呼風,諸般法術精通。
  當日聖母原領了玉旨,敕命打發五仙女下凡,護佐宋太祖。是歲劉小姐辭師下山,此日在閨中聞高世子與父親攜手進內堂,小姐在屏風看見,高世子果然生得儀容俊雅,猶如美玉無瑕,錚錚氣概,料必文武雙全。怎得一人與父親露個消息,將託以終身,不枉我金錠具此花容仙技。奈此子乃忠孝傳家,一偉丈夫,但想婚姻由父母決準,我無媒妁以自招也。又思忖,此子一言不合,即打折莊門,強搶進室,有此膽量,想是目空一世英雄,不出個辣辣手段與他,諒不肯服依我們。劉小姐有了主意,自然用下計謀處置,實乃前定良緣,任爾外邦仇敵,地北天南,終要成了同餐共枕,斷是不錯也。
  當晚君保有好酒後失言,冒沖劉乃,雖感他言不記怪,惟昔兩敵今日相逢,非同別則小故,萬一彼口是心非,暗算起來,性命可憂不保。是夜立心不睡,獨坐危危,有家人劉安幾番催促公子安歇,君保不允,祇與他閑談,又問及汝家老爺有幾位賢郎?何不見一人出陪相見。劉安曰:“我家老爺中年失偶,當時心存為國忘家,向未續弦,是以單生一女,今已年方二九,武藝精通。”言未畢,君保冷笑曰:“汝言小姐的武藝精通,比如有降夫手段,抑或用婢奇能。”劉安曰:“非此言也,我家小姐才可比謝道韞,武可並花木蘭,德匹孟光,智同侃母。更具法力無邊,上可濟王家大用,下能拓土安民,真乃女中一真大丈夫也。我想家小姐備具此奇能,天下無有其敵。即世子爺是一英雄世冑,當領教手段,必甘拜下風矣。”高君保一聞劉安高抬小姐一番言語,不禁微笑曰:“自古深閨少女,祇曉拈針繡描,即有些拳藝之技,不少小藉父兄指點一二耳。至於疆場上陣,歷險交鋒,即上古至今,祇有我大宋女英雄幾人洵為至盛。吾諒爾家小姐,遠處安居,又非男子漢,遠近難求名師教習,且無弟兄一人,爾家老爺又乃性情古實,還有何人指點小姐?爾休得出此大言,欺哄於高某也。況吾雖乃年輕,但學全滿身武藝,非弱劣漢子,懼人怯恐者。”當時世子不準信劉安之言,不知如何會見劉小姐,且看下回便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0:34:58

第71回     君保打碎招夫牌 金錠設機賺鳳侶



  詩曰:
  閨中止合善描鸞,況有英雄繼范韓。
  一夕大言傳述處,惹來把劍要相看。
  再說劉安,見高公子不信小姐閨女奇能。又稱言曰:“公子爺倘早到兩天,便見我家小姐本領是如何。”君保曰:“何以見之。”劉安曰:“近來尚屬五代分爭之餘,各方盜賊未經盡除,尚有強橫者,又不肯守本分歸農食力,時復三五成群,山林嘯聚,日間路途搶截,夜裏村莊打劫。故敝莊上兩天,三更時候,來了五百多賊人,我家小姐大開莊門,一人出敵,殺得他七零八落,個個跪地求乞性命,老爺乃慈善人,一一縱去。斯時公子若在此,也當拜服。故汝今來求晚宿,吾莊丁不允,承為此也。”君保聽了,言曰:“若此,又是一奇女子英雄之輩,但爾家小姐有此奇能,自應匹配高才,方免彩鳳混入雞群,爾老爺未知與他許字何人,有此多大福命纔可消受此女班頭。”劉安聽罷,冷笑曰:“不要問及小姐姻緣,若小人說出來,又不免被公子不信而見笑矣。”君保曰:“對匹良緣,有何可見笑之理?”劉安曰:“自古婚姻,皆由父母所命,此女之常,祇有我家老爺,見女兒具此奇能,不世法力,正要訪尋佳偶東床,遂卻坦腹之心,以免明珠暗投污土,怎奈小姐屢屢不允從,反請老爺於莊前途雙鎖山上,設立一個招夫牌,不論諸色人等,到來與小姐比較武藝,倘有能勝過他者,自願贅在敝莊。已經引動多少海外英雄豪傑,天涯壯士,時常比角,個個磨拳擦掌稱能。及一交鋒,任是推山項羽,舉鼎孟實,俱被打醜而去。近日不見有敢來比武者。”言罷,激惱了君保,有心技癢,言曰:“世間有此無敵女將軍,還要親身領教。”心下打點,明早出馬,與他比較高低,祇奈何他輸己贏,劉老又要雀屏招贅,有礙卻行軍事情。要我救解君父之駕,左思又想,行蹤靡決,轉展多思。不覺更殘漏尾,雞鳴報曉,天色已經雨霽雲隱,東方現出車輪紅日。正是行人喜悅,鳥唱聲頻,有詩為證曰:
  一天濃翠潑新晴,雨後山光萬疊生。
  已訝蒼麻亮潤沃,不妨農事意何守。
  荷風拂檻原無暑,鳥語喧林總莫名。
  咫尺塞湖延賞處,翻行遠郡望雲情。
  其時,天色已大亮,高世子實乃行程心急,故等候不得劉老丈,一抽身告別,祇向劉安曰:“小生前途趕急,不及面辭劉老丈。有煩劉老管家,代吾多言,拜謝爾家老爺一宵留款之德,待至成功班師之日,後會有期,自然復又親踵登堂叩謝。”語畢上馬,覓提長槍,加鞭出了莊門,取程途而去。
  原來劉安奉了小姐之命,將此言語對答高公子。要打動他招贅之心,原是小姐設計賺他。當時劉安苦留公子不住,直待公子已跑出莊門外,方去代主走送一程。適見高公子不向雙鎖山去。故在後高聲大呼曰:“公子爺此去走差程途了,不是往南唐之路!”君保住馬,回頭問曰:“又勞老管家相送,此是甚麼所在?”劉安曰:“住左邊大道方合,此去定必經由雙鎖山,是我家小姐懸招夫牌地面。”當下劉安此言,又觸起君保技癢之心。即自忖度,身既到此,要一觀他牌上有何言詞,遂即一馬加鞭,跑上雙鎖山前,舉目觀看,果然山上幽林之所,蒼蒼翠竹參天,青青古松秀野。一望荒山一石墩上插著一個牌子,不是鋼鐵鑄饅,又不是金銀打製,不過一塊梗木,有二尺高一尺闊,其中央上書著數行字。公子雙目一注,見四俚言。其一曰:
  雙鎖山前一鳳凰,時常耍弄手中槍。
  有能對敵平相角,輸卻賠錢便拜堂。
  其二又有四俚言曰:
  有能方許敵雙槍,劣弱休教妄進場。
  失手恐憂難得命,卻無藥餌理刀傷。
  當時高君保看罷,俚言雖鄙俗,然而猖狂卻太甚,一刻想來,激得怒氣頓生,火星直冒。罵聲:“狂妄丫頭,即男子漢也不敢當此大言牌。況汝閨女婦流。”拿起牌一拳打為兩段。劉安一見大驚,呼聲:“公子爺,爾今累及小人責罰了。”君保曰:“吾打碎他牌,安得累及於爾。”劉安曰:“今日正值小人看守小姐此牌,今公子爺將牌打作兩段,又非要與小姐比較手段,小姐一聽知,必加責小人看守不慎之過,豈不見罪乎?”君保曰:“小生一時怒激於心,誤將此牌打爛了,爾慮小姐見責。也罷,我且在此等候,且速往回報知,待我說明激怒之故,訓諭他一番。”當日原是奇男子美佳人姻緣已到,自然湊合機關,做作出來也。實乃:
  三生石上良緣定,此日牌中作聘書
  當日劉小姐,自從見了高公子氣概昂昂美丈夫,一心牽繫,此良緣梨山聖母點定不差,但奴一片癡心於他,彼漫不相關於我,怎能以鳳求凰?故一夜中何曾合眼!捱至五更天明,梳洗靚妝畢,正在繡榻坐下,納悶懨懨。祇見一婢鬟跑至房中,言知:“老僕人劉安著牌來報知小姐,他言昨夜求宿的高公子,一出莊門跑上雙鎖山,便將小姐的招夫牌打為兩段,他還要在山上等候著,要與小姐比武一般言語,特回報知。”
  那劉小姐聽言,將一胸愁悶情懷,化作欣欣雀躍,正要他惹起自己來,方能引他入彀,以為媒由也。但不宜露面,竟裝成花容生怒曰:“世間有此無情之漢,狂妄之徒,既恕他打碎莊門無禮,今一放下杯盤,復將人欺負。爾等四丫鬟跟隨,奴出山看他有何本領。敢將吾招夫牌打破,彼是個無情匹夫。”即喚春桃、夏蓮、秋菊、冬梅四丫鬟,一齊結紮戰裝,持刃上馬,出莊門向山跑上。
  果見高世子,尚勒馬懸望等候。有劉小姐拍馬上前,假作惱怒,花容忿色。問曰:“奴家君設此牌,為擇選東床大事,未知有何見犯公子,將牌打破?毋乃不情欺人過甚乎!”君保曰:“小姐息怒,小生想念,擇婿姻緣,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傳,安有懸牌,自擇招贅之理?且高某平生最惡人大言不讓,牌中所說,未免逞強太甚。我想小姐乃閨中弱質,描龍刺鳳,或焚香月下,或聯詠紅樓,是汝身分應有之事。至於馬上沖鋒,陣中破敵,是我男子輩擅其能。吾勸小姐自後免出此大言牌,由老令尊擇配為合理。”劉小姐曰:“目擊不如親為,奴之手段,公子未領教,怪不得不準信,請放馬來,走數合便明白了。”君保曰:“小生蒙小姐指教,妙甚,祇恐槍上無情,有負令尊公一場情分,又悖小姐眷愛,心有不忍,小姐不如息怒,請回府上為高。”劉小姐曰:“奴設立此牌,原因比武招婿,今被公子打碎了,想是公子怯敵也,不如自後勿稱雄漢,奴即恕爾無知,回去自不計較此言。”此乃劉金錠請將不如激將之意。果然公子聞言帶怒曰:“小姐定要與小生比較,甚好,今顧不得私恩。”將長槍一起,當面刺過去,小姐大刀撥開,男女刀槍並響,大戰數十合。
  初時君保見劉小姐花容婀娜,體態輕盈,是個弱質嬌姿,豈是我高家槍法對手!縱有些武藝,不過數路刀法而已。祇可殺敗些毛賊村漢,那裏有大本領。豈料一連殺有五六十合,刀法精通,不意此柔物反成鐵漢。祇見他大刀猶如雪片一般飛舞,砍撥不住。此時方知他厲害,暗暗稱奇,怪不他大言欺世。又有劉小姐亦見高世子槍法委實高強,乃家傳絕技,倘奴非法門弟子,聖母教習刀法,斷然敵他不過。況此子有潘安宋玉之美,當今天子貴甥,王侯世冑之子,真乃鳳凰池上客,龍虎隊中人。今若與他酣戰,實費力,況他槍法甚高,大稱奴懷,不免弄些法術,降服他典傑之心,方肯允結和諧之願,豈可當面錯過,一失此名山美玉。天涯海角追尋,再難覓勝此佳公子者也。劉小姐主意定了,將大刀連連揮打數下,即扭轉馬,拖大刀詐敗而走,那高君保一見,拍馬緊緊追上。不知劉小姐用著甚麼法力,結得姻緣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0:35:35

第72回     佯敗陣一意招婚 硬拒戰三陳卻配



  詩曰:
  女先求男事希罕,一宿廬中作帝館。
  不識前緣薄自媒,難怪英雄心不滿。
  當時劉小姐詐敗逃走了。高君保一心思忖小姐雖則武藝不凡,刀法純熟,但敵不得我高家槍,故拍馬奔了。即將馬一催趕上。揚言曰:“此回方知汝是娘子,終低一籌,從來陰不能勝陽,天下盡知,已有榜樣也,待他日小姐於歸之時,對著枕邊人閫威自逞,終要言及我高君保槍法非弱也。今不是急迫小姐,祇要汝速些下馬拜服,吾即休了,倘小姐再抗強時,小生槍上發出無情手,祇恐小姐將往日力退海宇英雄之威,終成一場笑話矣。”劉小姐回首媚眼一瞧,曰:“公子,今者爾我本領已見,但公子既勝於奴,要拜服不難,但該依著牌中的言辭,回見過吾父親,成允此事,方纔了得。”君保曰:“小姐要成允甚麼?但明言知。”劉小姐曰:“公子休要多詐,難道汝乃王侯之子,不通文字之理。奴牌中文字說的緣故,汝已看過,將牌打碎了是有來因也。”語畢,眼角留情,又將玉手一招,微笑帶羞,桃紅滿臉。
  原來君保豈有不知,他為招贅而來。但今救駕心急,那敢提及此事,況父王母親不知允招否,豈得草草承允於他。祇因自己生來性剛,見他立此大言牌,十分逞強,故與之比較,使其勿得輕視天下男子漢耳。今不料他殺敗,要薦知前言招親,如之何可卻他。不免以言羞辱彼一番,以絕其念,待我好跑路途,即往壽州。遂呼曰:“小姐,汝之芳姿貴容,令人如對看梅花,終日不倦。然婚姻二字,乃人倫一生之大節,今日爾我不過萍水相逢耳,倘非有媒妁之傳,父母之命,與此鑽穴相窺、逾牆相從,何以異乎?但小生祖宗,三世以來,芳名頗以清白自許,所有聘歸結姻,皆憑媒妁通傳,父母所命。未見小姐以女流自主,不依從父命,而立牌自擇婚姻。祇可惜小姐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可恨與小生家傳不合,祇今求小姐見諒,將此段良緣另尋佳偶,自有相當合對者。”高君保此語,分明戲金錠以女求男,不知羞恥之意。劉小姐聽了,覺得羞慚起來,怒而喝曰:“好匹夫,奴乃好意好言以勸勉,汝以酸話見酬,是個無情薄行之徒。且看刀槍上拼個高低。”當下卻咬住鋼牙,大刀揮發不住,公子長槍急架相迎,兩人又力戰起來,再抖精神。
  奈男女兩不同心,一個要演英雄,一人要成夫婦。此乃各的志向不同。劉小姐想又詐作敗下,跑走入一所松林,公子帶怒殺得性起,拍馬飛趕來,小姐即回馬帶笑,呼曰:“公子且息怒,彼此天涯,偶逢機會,未必無緣,今非宿仇有恨,何苦認真來戰鬥?反不若與奴回去,稟知家嚴,成結姻眷如何?”有世子冷笑曰:“小姐既今難敵小生,俺要往壽州救駕矣。”言畢,回馬向東南快馬加鞭。劉小姐那裏捨之,飛馬趕上,玉手一伸,將公子馬尾一拖,扯回數步。是此力氣不小,嚇得高公子一驚。喝聲曰:“世間有此羅丫頭,爾欲若何?獨不畏本公子的槍法也。”當騎二人對面,又不發槍刀,劉小姐是假怒,高公子實乃真煩,又是兩佳美不同心之處。不是無緣,乃心志各向也。劉小姐復曰:“公子既嫌棄,不肯招親,且償還奴的招婿牌,如若不然,且將頭顱割下,君方可往壽州。”君保聞此狠言,見他癡心混鬧,祇得喝聲:“償還爾一槍,待吾去罷。”一槍挑去,豈知金錠咒念法言之語,將公子長槍一指,恰似泰山一般沉重,僅提揭得起,正搌動不便。小姐大刀撇去,君保槍一架,馬反退數步,不覺羞怒起來。
  小姐笑曰:“奴祇以公子一偉丈夫,王侯世冑,心欲託以終身,有以囑於高門,日後俾得老父亦可附依。公子原非奴敵手,故方纔詐敗,以成其美事耳。似此美玉明珠,不能消受,反來認真唐突,如或執拗如前,教汝一命喪於松林。”君保曰:“小姐不必動怒,待小生實實對汝說明,休得再來癡阻於我,此事吾兩人私訂約了,再難成者有三。但想我父身為宋將,小姐的令尊公曾仕北漢,他是劉氏宗室,今既屬往世,還亦屬敵國,此不成者一也;目今小生私下許盟,乃自行聘娶,如親迎之日,必告知父母,倘若雙親執意不允,此時乃中道捐棄,豈不誤了小姐終身一世,小生問心安否?此二不成也;今聖上被困,父親被擒,正乃沉舟破釜努力之時,何暇心謀家室,況國法森嚴,今小生從軍,倘中途納婦,原有妨於國法,例比臨陣招婚罪同一轍,此更三不成也。但小生年雖輕,承父王教訓,凡所行為,皆以理不虧是踐,斷斷不草草效浪子所為,以玷辱雙親也。且小姐乃一名色仙花,具此文武全材,實閨幃領袖,士女班頭,豈無少年才美,貯作金屋之貴者,高吾十倍的。”
  劉小姐聞此一席至言,心中倍加敬服,愈覺令人見愛,是人中正大英雄,那肯捨之。即曰:“公子名言雅論,乃聖賢中人,更見情合家傳。但吾兩人非比無因,梨山聖母有言吩咐於前三載,言金陵兵戈一動,是奴姻緣合會之期。今正當此時,公子與奴乃天南地北,到此求宿,又將奴的招夫牌打破,其事非偶然也。此乃天賜良緣,宿有結締,公子何須多為執拗。況且令尊公被余妖道所計害,公子欲行救脫,必須奴助汝一臂之力,方得成功。並且余妖道法力高強,祇有奴一人,方可降服,倘公子允從,奴執箕帚,即往解汝君父之困厄,公子以為何如?倘執迷不允,即要死在目前,不特君父救不出,祇憂反絕了高門香煙之種,成了不孝之名,那時悔之晚矣。”當日高公子雖乃智慧之人,但想此女既然有此才貌,武藝精通,匹配於己,心豈不動情?惟今一身難以自主,倘應允了,父王母親不準從,豈非爽約於他?後有聞風聲,實令人一番笑話道談,故己一心慮著此,祇是不敢允從。
  當時激惱得劉小姐粉面泛出桃花,即取出一紅絲索,向空中一拋,但見金光滿目,向高公子落下,已捆綁於地中,又念念有詞,喝一聲:“疾起。”將公子吹起掛在松枝上,小姐忽然不見了。祇見松林間飛跑出一黑面大漢,身高丈餘,手執大刀如板門,大喝曰:“高君保!汝不允從婚姻事激怒吾山神,喫吾一刀!”公子喫了大驚,祇得哀求饒命,自願允從此姻事,大漢子大罵而去。
  一刻之間,祇見小姐在馬上怒目不語,惟有高公子弔在松枝上,狂風吹得搖搖而動,將已斷折,心中著急,倘跌仆下有丈餘,豈不是個爛碎屍骸的。情急中祇得大呼:“小姐,休得作弄,詐作袖手旁觀,要救小生,倘仆跌下,一命休矣!”小姐怒曰:“公子看奴甚輕,幾番開導,不見允從,奴已心灰了,且回歸罷,汝另覓別人救解,奴是不多管的。”言過,要拍打馬,公子大呼:“小姐!小生允從汝姻約,求將小生放下。”當時劉小姐止住馬曰:“公子既允從,奴豈敢得罪。”即口中念念有詞,不一刻,公子被狂風吹下,輕輕在地。小姐手一招,紅絲索已收回。
  君保大悅曰:“多得小姐救解,改日回來再謝。”上馬連鞭,急急飛逃走了。氣得小姐面如土色,口念真言,喚上四丫鬟,各人領符一道,四丫鬟換形而去。再說高公子走得脫身,便發力加鞭,並不回頭盼望。一程跑走三五里,日已午中,正走得人困馬乏,腹中飢枵,想來不好,當初私出王府時,已帶得二百兩金子,以為路費,不意昨夜失遺在劉莊床榻中,今又不能取回,焉能得為日食之用?祇奈此處孤山,遠近並無村莊人家、酒市,不知還有多少程途,是此何得以供應就食,且再借些路費,乃可跑走。不覺又行走里許,祇山垛邊露出一小小酒肆一間,並無男子作酒使的,內有三個少婦人在內沽酒,當時高公子正在人飢馬渴,立下一個主意,做個騙食之夫。食了酒膳,無錢鈔完交,諒此三個婦人,在山僻之中,無人之所,也不能奈我何。此刻公子直進酒肆來,三個婦人曰:“貴客官是來賜顧喫酒乎?”公子點頭曰:“然也。祇要上上佳饌美酒送來。”婦人領諾,不知公子騙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0:36:24

第73回     劉小姐癡心聯配 高公子硬性辭婚



  詩曰:
  一時未掛杖頭錢,任是臨節也枉前。
  祇合忍飢隨袖手,盤盂幾見衛姬賢。
  卻說高君保進入酒肆下坐,有少婦曰:“客官要喫酒盡便,惟一說此地一帶荒山野地,並無人敢膽子在此開個店戶,祇有我家是獨一買賣,利息加十倍,方肯沽出,每盅飯取銀子五錢,每壺酒銀子二兩,每盤佳餚銀子十兩。”當時公子祇曰:“爾們祇管上好酒饌送來,銀子不拘多少,且有勞代喂馬匹,一總送爾酒銀、工銀。”少婦等領命。須臾,酒餚陳列,公子大飲大嚼。祇因天早出莊未曾用膳即跑路,又遇小姐大戰數陣,好不飢忙,不一刻間,食得佳餚美酒,般般也遍,用饜飫了。少婦收去餘殘碗膳。公子一刻上馬,正要奔,一婦止之,曰:“算結了酒膳賬,方許走路。”當時公子被他止留,算明共計食用八十二兩銀子。然公子自思,囊底皆空,祇得強言曰:“待小生往前途辦了公幹,自當賠還,且記登數月之賬。”一婦曰:“一面不相識認,食了許多東西,方說日後記帳之理,看汝不出一昂昂少年,斯文一脈,來作騙食光棍。且不看我壁上貼的麼:‘囊中有鈔方沽酒,袖裏無錢不借飧。’汝祇顧大杯飲嚼,難道我們酒食不要本錢得來的?”高公子沒奈何,祇得曰:“小生非比別人,乃係當今御外甥、高王爺之子君保也。祇因救駕心忙,失去銀子費用,改日自當賠還爾們,並非謬言欺哄的。”一婦曰:“世間有此騙食棍徒,還要假冒王親國戚來嚇恐誰人?今不管汝甚麼等人,欠賬須還錢,若果沒有,且留馬匹作按折。”
  當時公子見他聲聲不肯饒恕,且要馬匹作償,但無此馬匹,如何起跑程途?一刻激得怒從心頭起,正要一不做二不休,即拔出腰刀,要殺卻三個婦人。那婦人大呼不好了,請婆婆出來,齊聲喊叫,果見一老醜陋婦人,從裏廂跑出,十分兇惡。大喝曰:“老身祇道那方浪子來騙食,誰知係敵國之人,獨不知我們受了南唐王李煜所託,今在此單鎖山假開酒肆,待有宋朝將士到來,即要下手,豈知爾自投於此,來得甚好。媳婦等,可急關門,活捉此騙食賊,往唐主請功領賞!”
  君保聞言大驚,正欲捨馬不顧急奔,不料店門閂了,回觀祇見老惡婦人,黑似炭煤、滿面麻子、顴骨橫生、二目寸深、二牙露出口外,手持一柄大腰刀,惡狠狠追出中堂。公子祇得挺身回鬥,長槍架開大刀,有三個少婦來助敵,亦飛拋碗碟,打個不住,公子祇得左閃右避,心慌意亂,不及戰鬥,甚見費力。須臾,店內杯盆,打拋得粉碎,琤琤響亮,滿屋瓦礫。三婦大喊助威,公子膽戰心驚的戰拒,祇顧得閃躲瓦礫,手一慢,險被兇婦大刀所傷,一閃失足,仆跌於地中。被三個少婦擁上,擎住不放,老醜婦持索子捆綁了,紮在石柱邊。三個少婦曰:“這光棍騙了酒食,還要行兇殺我們,今且不將他押解唐王,不若現成將此人殺烹了,作肉豬買,姑可準折食酒本錢,還得百十斤肉沽出,倍利也。”老醜婦曰:“賢媳所言不差,將來開腹烹之,又免累及我們解送,跋涉路途數千里,那裏有閑暇工夫。”正議論。
  公子暗自言曰:“前被劉金錠困弄以法力,他原愛我,可以情面求之,今遇此兇惡不良,料得性命難保,但思命往不辰,到處即係敵國,這是定數無可恨,祇不該為此貪杯,口腹甘肥,以至宗桃失祀。父母單生吾一人,別無所靠,空藏滿身武藝,馬上奇能,又於朝廷半功未展,便邇刀下而亡,君王父母之恩,付諸流水。如今一死,有何惜哉!祇可恨埋沒了英雄,而罪負於不孝耳。”想罷,不覺哭泣起來。祇見那老醜婦一展長脣,笑容堆滿面,露出一腔淫態,言曰:“教爾後生家,單身出門,切不可貪杯為口腹,一貪杯,即能招禍了。今見爾如此悲泣,定然畏死求生,但老身有一法,若允就俯從,便可地獄立化天堂。”君保聽言,忙問曰:“比如依爾們何如?”老婦曰:“如允聽從,何愁無生路,自從老身,一自淫殺情郎以來,吾寡居二十載,屢欲尋個好對頭,以樂晚歲,奈何命入孤鸞,所逢每每不偶。今見郎君一貌鮮妍,具此本領,若肯俯就在此,與我結為夫婦,當爐炊以度活,便將汝綁縛脫放下,以便成鸞鳳之交,又免以一死。”高公子聞言,真乃令人可惱,又甚可恥,不料世間有此太不自諒老怪物,原來此老醜婦是一淫精蠢物,心下徬徨,又被逼不過。祇得言曰:“小生已死在目前,別的事易從,以老媽媽二十年來琴音未續,亦屬可憐,但以尊容目睹,小生實不敢領教,自願一刀兩段,由爾等婆媳施行也。”有老醜婦怒曰:“執拗兒真不畏死乎?前哭後剛,乃虎鼠兩端之人,今復唐突老身,要來沒用,各媳婦,與我開刀罷。”有兩少婦怒聲如雷,手持刀斧,君保斯時,亦自料即死。忽一刻,一少婦飛奔而入,氣喘噓噓,對老醜婦曰:“婆婆,不好了,這宋朝少將,豈知乃係雙鎖山劉金錠初定郎君,今被我家拿住,金錠風聞,已率領了數百家婢,前來搭救,現已喊殺連天,將店門打塌,打進來了。”那老婦聞知大驚失色,忙呼媳婦:“我等且逾牆逃避,免遭劉丫頭毒手。”果見四婦人各取梯子,不顧君保,皆走散去。
  祇見劉小姐領了許多女兵闖進。一見君保,冷笑曰:“救解來遲,有驚郎體。但逼婚之人,已深恨奴家,比如公子,何不允從此美事,正乃男才女貌,佳偶相當。奴是意外人,是至公子三番兩次哄奴,即逃脫去。但汝貪杯,為此口腹甘肥,險些對著好姻緣,想必公子一心注意此美人、奴今從此收拾私心回歸,免得奪卻別人美事。”言罷,半笑轉身,徐徐步馬而去。當時君保羞慚,忙呼喚小姐,“小生今番知悔錯了。汝解脫我綁縛,真心依從此姻約也。”小姐聞此言,又帶轉馬曰:“公子,汝是善說謊的人,令奴難以準信。”公子曰:“小姐倘若不準信,待吾對天發個誓詞如之何?”金錠允諾,君保曰:“昭昭皇天在上,我君保今與金錠小姐面訂婚姻,須當心誠真約,倘有反悔哄誆者,日後死在枯井之下。”發誓罷,小姐即與他松下捆索,談說了數言,君保復言:“要往南唐救駕,日後再達知雙親,自必來迎接小姐。”語罷,即上馬持槍而去,回手一拱,跑出店門。
  一刻之間,其處並非廟宇,乃一山邊大地,四個婦人實乃小姐四婢,又有春桃曰:“小姐,這高公子言語不多,如此情形,又不十分感謝,不說些真心實言,此不過因捆綁了,求解救急,故發此虛誓之詞耳。今得脫身,匆匆而去,他豈真有心於小姐婚姻之約乎?”小姐聽言不覺冷笑曰:“吾非不知他是虛誓之言,枯眢之井那能有水,無水又焉死得人之理。但這公子,乃年少英銳之概,志硬性剛,急降服不得他,必要擒縱一番,方能使彼終心歸服。今既發此謊誓之詞,又使他有所見應。”即喚過四婢,又各授過符法,往行此事,言此番可成功了。四婢領命去訖,在前途備下枯井等候。
  再說高君保,一路馬上想起,可發一笑。酒肆中醜陋婦人,年紀高邁,尚不知恥,如此貪淫,豈有此理來逼婚,斯時料是必死,不意又得劉小姐來得湊巧,解救於我,一命方蘇,此原算彼有恩於我也。但此佳人,不獨美貌超群,且法力精通,武技可羨,又一片為我癡心,三番兩次哄他,不慍惱,反好言勸勉,是多情柔順之女。我想人非草木,在吾君保,生於王侯之家,年交二九,尚未覓得登對之人,皆因高門世宦,且父王母親選擇過於高遠,但捨卻金錠小姐,那人有與其匹。但不幸他父與吾父曾為敵國,況未經稟命,今值救駕解圍心急,那有此心。原今日算我負他一片心意,要我咒言一誓,想來枯井,那有淹溺死人之理,是吾哄狂過這佳人也。思思量量,一路行程,以為得計。是時紅日歸西,烏影沉墜,正乃一望荒涼,剔心觸目。行人心急,不知高公子此去,結得姻緣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0:36:57

第74回     多情女弄術驚夫 硬性郎應誓陷井



  詩曰:
  一念方萌便有天,偏來應願在當前。
  蜃樓自是空能立,又見情絲似蔓延。
  再說高公子,一程跑走,見天色已晚,自思昨宵因冒雨投莊一宿,險些惹起一端禍事,今不可向人家寄寓了,祇要向平衢大道而奔,披星戴月,馬不停蹄,祇去尋有無城市,便有官衙,可以安宿。正在加鞭,一路急忙忙地趕趲,不料一馬當先,叮咚一聲響,即連人帶馬跌下去,嚇得公子魂不附體。抖定一刻,將手一摸,四圍俱是磚石,舉頭一望,有三二丈高深,祇有微光一點,自幸不下跌墜死。想一番方醒悟跌陷於井中,不覺長歎一聲曰:“吾方纔賭下一誓詞哄騙這美佳人,不料今竟應驗了,跌墜此枯井,難獨是些少說謊虧心,便有得天神鑒察,又有應驗,如此之急也!不須多想,此井雖然枯涸無水,奈何是深險不過的,況且此地又是荒山野嶺,安得有閑人過往以遇救。止眼看看,待至數日間,人馬皆要飢餓死於此枯井中了。舌脣一番,祇好待時至閻王殿上去!”祇是仍跨著馬,祇見井中冷氣直侵衣袍,祇摸抓,見四圍寬闊。下了馬,推歸一邊,下坐土坭,幸得枯乾無水,坐下不妨污濕衣服。少一刻坐定,觀見井旁有一光點微微露出,隱隱如燈光亮。心中想來,這裏深陷,如何又有旁光透出,莫不是地下別有一洞天不成?正是:
  山窮水盡疑無路,雲暗星明又有村。
  當時高公子一心疑疑惑惑,說聲也罷,於是俯伏爬進去,看是何地所在。祇向光處爬去,果有小徑一條,僅可行走,但一望前途,仍是荒涼一派。想來曰:“莫非此山岩復有路相通出的,不知又是一個何方地面,我也且慢顧其馬,人出了為高。即提了長槍,一程步行出卻小徑,祇因此徑僅得五寸而已,不獨不容馬走,行來狹些,還要匐匍蛇行,一連小徑有里許,前途便一條大道,寬廣可以縱步起行。此時,天已初夜光景,月色如銀,是中旬天,一路行來,陣陣香風飄來噴鼻。此林間山花滿目,景緻不異桃源仙洞,高公子當隨愁心略放,還是心疑,不知此地歸於何所。行完一杖間,瞥目又露出一所宮殿,巍峨廣大,檐瓦飛甍,真乃雅緻。有詩讚之曰:
  小橋通溺水,殿角倚青山。
  若問何方所,神仙任往還。
  當下高君保看來此間殿宇模樣,既不是皇城殿闕,又不是市中神聖殿宇,況在此並無人間煙火,若非陰司冥府,定然仙子瓊居所在。祇得行近,立在門外,側耳而聽,便聞內裏有步踏之聲,聽之,祇覺雕鶯婉轉之語。想來其中皆屬女子之輩,不知凡人,抑或仙子。祇得將門扣打數下,門中應聲而啟,問客何來?當時高公子祇見一位仙姑,手執淨塵拂一枝,貌目如畫繪之美。公子盡將落陷枯井,失路原由,誤入此處,歷歷告知,並問及此處究屬何方?乞求指示回歸原路,俾得往壽州救駕,深沾仙姬莫大之恩。祇見仙姑微露銀牙,笑曰:“郎君此來不異劉阮到天臺。張君浮槎臨閬苑,行蹤誤度,豈屬無緣!此地非九重帝闕,又不是三山仙境,便即聖母一所修淨之居,梨山勝地也。日前聖母有云:‘某年、某月、某日,有位貴公子到此勝地,說出姓名,姓高名瓊,表字君保。’今郎君應此年、月、日到來此地,得毋其人乎?聖母又言:‘此人無情之輩,妄如矢誓,專於打謊欺人,但欺人即欺天也。’又有四句言書下,不知仙訣何意?請君看來,便知己之行為了。”公子聞言,暗一驚,往壁角一看,四句曰:
  井枯數丈誓生災,墜仆深巖更可駭。
  既已發言今應驗,勿重反復惹悲哀。
  仙姬呼:“郎君,此四言乃聖母預定於前,以卜今日之應驗耳。未知郎君果歷過其事否?請道其詳。”高公子見他將自己所行之事,早已一一代說出,不自認而自認。他是神仙,料難將隱情瞞得,祇得將求宿所遇劉金錠之事,一一細底說知,還指望他即指點出迷津之意。有仙姬冷笑曰:“看起來,這劉金錠與汝恩情兼盡,汝竟將他的一片真情,付諸流水。是乃一位薄情薄幸無義之漢也。如此不獨為大丈夫所不齒,即市井小兒亦知唾棄了。汝又發此假誓,一一說哄之,欺人皆要應見,還有何指點迷途之人,祇好在此枯井中埋葬其枯骨可也。但聖母方纔朝天闕,也曾吩咐下,有一人來此有所求,暫且等候下,或許指點放汝未可知,祇由汝之造化!”當時仙女此席話,羞得高君保又驚又惱,面色數變,但思身在窮途,又知他是個仙姑,且多是自己過處,被他一一道出,故不得不忍氣吞聲,或翼得聖母慈悲憐恤,指點生路。繼思聖母乃上界元仙,他見危死者,斷無不救之理。不由罵辱之言,佯作不聞。祇好正其衣冠盔甲,以待迎迓聖母。
  再俟一刻,聞內裏有鈞天樂音悠揚,內又有仙女聲方言:“聖母朝闕回宮,著令郎君參見。”有仙姑引道,一路進了九曲丹墀,左邊青松,右邊丹桂,說不盡仙家花木景緻。高公子那有閑心玩賞,一程隨著仙姑至大殿,祇見聖母當中坐下蒲團。一見聖母仙顏,頭如霜的鶴髮,戴上七星冠,手持麈尾,胸掛念素珠。高公子即下跪俯伏拜見,參畢。聖母稱言:“高世子請起,待貧道點化汝一言。”當時君保未敢遽起,又叩稟聖母一番,祇言失足於枯井中,今迷陷於仙境所在,求乞聖母大發慈悲,救脫指點回凡間,沾不盡恩深也。聖母曰:“世子不言,貧道盡知,汝志大心剛,全心報國,自是忠孝無雙。但不思敵人法力高強,非武勇將士所能克服也。必須貧道門徒劉金錠,日後同到壽州,始可能制服得左道余鴻。惟吾門徒屢欲奉事巾櫛於世子,何以世子三番見拒,欺哄他?以少年人反要學魯男子等輩,至令秦樓玉管無音、關睢雅韻不諧,何也?”高公子仍說以前三不可之辯為對,說明此事有難諧之故,非由薄行以負劉小姐之恩情也。聖母曰:“高論未嘗不是,但事出於權變,方為有用之才,汝豈不聞治世取官以德,亂世取官以才。時有不同,操持自別,凡事不能板執而行,即醫疾病治天下不外一權變耳。今兩國相爭,南唐得余鴻維護,已操勝算之柄矣。爾大宋不亡滅者,僅如一線也。倘非得一法力異人,以正除邪,爾宋未必無損弱。且世子全家行軍總領,定然陷於敵而全節,那時追悔已晚。不若世子依從貧道勸勉,且從權先論閨房,後往勤王,方無少誤,日後方知貧道之言非謬誆也。”
  當時高君保聽聖母之言,心中捉摸未定。聖母又曰:“貧道曲意聯綴以雅成者,亦因汝兩人原屬姻緣宿定,貧道斷非人間塵世三姑六婆,憑舌脣而妄言撮合。如若世子尚屬心下狐疑,今即著侍女娘往月老仙翁取上姻緣簿與汝一觀,便知明白可憑了。”君保聞命,祇得諾諾應允。又曰:“此婚姻美事,原不該多推見拒,祇虞日後父王母親見責,以不告而娶為非禮,不準所請,豈不有誤我與小姐兩人乎?”聖母曰:“不須世子多慮,不出三月之久,貧道門徒該當謁見宋君王,這是遇當合其時,且與汝父同為一殿之臣,共事一主。貧道豈有誤世子與吾徒哉。”當時仙姑取至月老仙翁酌定婚姻簿子來,聖母於案上展開,細細查閱,撿至一頁,查看一行,上寫著:“高君保、劉金錠注定大宋龍飛。某年、某月、某日天定宿世姻緣。梨山聖母為媒主張。”當時高君保目擊過也,見不勝詫異之奇,祇諾諾連聲,還敢道個不字?又高君保復問聖母曰:“今弟子於婚姻之約固不敢違忤,但今誤進此仙山,津迷於此,怎能早日與小姐復會,和諧過花燭?刻日要趕趲南唐,要救解君父危困,實乃心急不耐煩也。懇乞聖母勿再遲延,以安弟子之心,倍見慈悲、恩廣普蔭也。”聖母聽言,口稱:“善哉!善哉!世子句句以君父為心,忠孝傳家可羨,配對吾徒,真乃天下第一雙儔侶者。”聖母喜色欣欣,不知高公子回凡結得婚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0:37:33

第75回     承師命初諧鳳侶 急國難暫拆鸞群



  詩曰:
  果然幽境異塵寰,福地由來絕世間。
  劉阮也曾身到處,散花無數接仙班。
  再說高公子求懇聖母指點回凡境之際,有聖母許之。祇見聖母仰面向空,喚呼劉金錠賢徒者三。頃刻之間,祇見劉小姐駕一朵白雲,從飛檐而下,當時高公子見了劉小姐,不比前番兩心各別,故公子在喜悅中,又加慚愧。當日劉小姐祇假作不見公子,祇詐作不知其故,向丹墀下叩拜師尊。小姐目側一瞧,微笑曰:“請問公子要趕急往南唐救駕,因何又到得仙山,此乃異事所不料也。”公子聞言,含淚曰:“待吾訴知,小姐不用說已盡知。”將失足下枯井之事,一一說明。有小姐冷笑曰:“事出於偶然,但公子口是心非,枉發此誓言,故惹此飛災。勿言三尺沒神祗,舉頭二尺上天知,公子,汝心反復不常,當得有魔障之報。自今不可謊言哄騙,現已福集災消,公子可當醒悟也!”公子當下羞愧,祇得稱言:“小姐金石良言,小生自當佩服,斷不口是心非也。”聖母又曰:“汝夫婦兩人是宿世姻緣,休多言閑語,已過之事,不必復陳了,須當打點正務。今公子既肯種玉於藍田,速回凡境,今當汝兩人姻締會合之期,良辰斷不可錯過。今男女不告命而會合花燭,在禮法似乎相悖,但今為師與汝作主,是從權變,以應機會。倘從正論,待命於父母,猶恐不允,反成逆天之咎。宋太祖又御敵無人,江山有礙,須當早回。自此逢凶化吉,遇咎轉祥,汝夫妻享受不盡人間富貴,一生福祉齊眉,但後嗣艱辛些,也不失為二美傳家,不須多疑少慮,此定數之言,是汝夫妻一生結果。且余鴻乃飛鳥修煉,生成好勝,野心未純,法力不弱,乃為宋之勁敵。他已有八百年道行,不久身證仙班,亦奉師命下山,擾宋數載,但不傷宋朝將兵,定必無罪,復歸仙島,不一二百年,已成功列人上洞大仙了。倘不依師言,野心不化,開了殺戒,傷害性命,不免脫凡於沙場,又為宋將兵之當災。此是後事,定斷不來,為師去也,但囑咐之言,切不可違忤。”聖母語畢,大袖一展,空中落下五色祥雲,高駕往海島去。
  君保正要開言動問,祇見小姐口念咒語,拔出寶劍揮指,頃刻之間,此地並非梨山,仍係公子前時跑走松林之地,更不見有甚麼枯井,其馬匹仍拴於古松樹橫枝下,高君保大加詫異,驚魂未定,呆呆想度。劉小姐見公子不語立站,冷笑一聲,將他背上一拍曰:“公子不須多疑,此乃仙家之幻境,非為奇異也。”但當初設的枯井,原是假的,是劉小姐四婢受符,作成圈套以陷之。然聖母來點化高公子,實是真事。祇恐君保執意不允此姻配,日後再無機會可結成的。豈不有誤了宋君御敵之人?且目今護宋以退余鴻,必要五陰少將,劉金錠乃五陰首將,一人會合後,四陰將定必繼續相隨,可聚集同歸一殿,破敵成功。當時劉小姐咒言呼喝,一刻四婢俱集在目前。小姐命婢將公子馬匹解下,請公子跨上,小姐仍上馬並行,其時還是夜半,月色光輝。小姐曰:“公子且請再宿一宵,明日復行程如何?”君保曰:“黑夜中艱於行走,猶恐失足又陷枯井之轍,祇慮今與小姐並馬回歸府,還恐令尊公察問男女黑夜同行,何辭以對?”小姐一想,此言有理,呼喚四婢近前吩咐,四婢早已回歸,祇言小姐夜獵晚回。小姐使起法,將隱身符令公子藏於盔上,人不見其形,此事除四婢之外,無一人知道。是夜小姐引道,公子進至閨房,二人方見禮下坐,有四鬟服役,獻上香茶。後花園早已排開案,炷上名香,以待兩美攜手進園,夫妻交拜天地。此夕初結良緣,實乃遵從師命,不目之為苟合,斷之為從權可也。在劉小姐心欣意樂,得了此美對良緣。
  此際高公子見聖母吩咐指點,悟來且乃月老姻緣簿上注明前緣夫妻,一心信其不錯,即父母日後有責怪,自有措詞以對。況劉小姐乃一朵美艷名花,那有少年不仰攀採取之理。方纔因君父困圍未解,故心急嫌疑。到此境喜色欣欣,雙雙交拜,禱告一番神祇月老,奉師命以聯婚之意,拜畢起來,攜手共進香房。四婢早已排開合巹筵宴,杯箸齊備,夫妻左右對席,兩旁四鬟侍立,酌酒對敘,時交三鼓,酬酢交杯,夫妻暢敘,兩美目角傳情,如膠似漆,與對敵時大異。俗語云:茶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當時小姐有了酒,粉面泛出桃紅,倍見嬌妍奪目。有少公子一雙目,眸若星彈光亮,注射著佳人。四婢鬟知心會意,隨即將殘饌收拾去,再往後花園,於月光之下,同酌喫喜酒。齊言小姐好眼力,招贅得此美貌丈夫,且身入王家顯貴,真乃福祿齊眉可賀。
  住語眾丫鬟歎羨慶敘喫酒。再言公子,此夕詐著酒醉不語,挨近劉小姐膊肩,小姐代為寬衣,雙雙共進羅幃,鴛鴦浪涌,雲雨翻騰,好事中難以實指,人人如此,個個皆然。及至雲收雨霽時,枕畔之間,小姐細言公子曰:“今宵一會,已成百年永好,倘公姑父母不依從,妾祇以死自誓,以報郎君今夕之情也。”公子曰:“小姐乃深於情種之女,數次有恩於小生,感銘於心不竭。今夜一宵已定百年姻眷,慎始存終。大丈夫所為,豈有今日取,明日棄,以辜負小姐之理。以吾父王雖嚴訓,惟單生小生一人,母親憐惜如掌上之珠,既婚配了小姐,豈有不依小生所請?小姐休得過慮此事,吾也十拿九穩的。況又有梨山聖母至憑,且月老注姻宿定之緣,是以爾我一天南,一地北,不念一朝撮合,定必無差也。”小姐聞言悅色,曰:“足見公子意之至,但日間陣上,奴家幾次勸言開導,汝祇執拗不依,汝誠何心也?”公子曰:“小生祇因救解君父心急,倘入贅了小姐,多則挽留三兩旬,少則羈絆吾三兩句,我那裏等候得許久?是至一心不允。且又無聖母取出月老姻緣簿,及至目擊宿定之後,那裏敢再錯過以違天命,吾志如此也。但以小生前日推卻之深,正見今夕恩情之重。”夫妻言語濃情,正乃祇憂雞報曉,不願日東昇。少不得又是翻雲復雨,兩好多少言談,不覺五更天明,夫妻起來。侍鬟進奉巾帨,梳洗畢,茶膳送上用過。
  公子要作別登程,小姐亦不敢挽留,猶恐父親覺察知。然見乍合遽分,情絲怎忍即割,早已含著一包珠淚,春山眉鎖,一段愁懷。淚聲呼公子:“今叨蒙不棄,連理結成,此去尚有千里,方出潼關。公子須要保重貴體。早晚慎於安身,最要者,慎風霜,戒花柳,免遺兩大人所憂,為妾所掛念也。”言未了,不覺紛紛下淚。公子一見小姐鐘情之至,又不禁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而珠淚落下兩行。公子反與小姐將袖袍拭淚曰:“小姐不須苦惱,小生心性行止,諒必深知,今日暫爾分離,不須切切於懷。況會合之期匪遠,汝豈不聞方纔聖母吩咐,不出三月之久,汝當謁見宋君,同為一殿之臣。正乃舉案齊眉有待,今切不可溺於癡情,挽留於我,反惹旁人議論,小姐乃才慧之女,小生不言盡悉。”小姐忍淚曰:“承公子正言雅訓,妾敢不佩服遵從,請上馬,惟奴所囑言,須當勿忘。”公子領諾。正要抽身,小姐一想起,急止之曰:“奴一時分別心忙,險些有誤夫君。”公子驚曰:“何事張惶?”小姐曰:“公子此去入城見駕,唐兵圍攻不妨,惟有余鴻法力多端,非武夫可力敵,二馬相逢,恐遭其害,切不可恃勇與他交鋒,且避之進城見駕,可免災殃。今有聖母鎮壓靈符,與公子戴上。”親手取下銀盔結在髮內,好好扶正銀盔。公子此際,見小姐如此用情之深,實乃多情賢良女。也覺不忍分離,不意又墮淚沾襟,惹起小姐倍加悲切,對面淚眼相看,祇得步出。小姐送了一程,有七八里,公子幾次催速回,小姐祇是不依。不知不覺又有七八里之遙,眾丫鬟也勸小姐請回:“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祇憂老爺又疑惑不安也。”小姐聽了勸言,不覺下淚紛紛,公子也慘切依依,二目觀望。小姐曰:“公子前途慎重,奴在閨中日盼佳音。”公子曰:“小生一進城見駕,自即放膽奏知聖上,來迎請小姐。”言罷一拱相辭,分途別去。不知夫妻何日再會,同為一殿之臣,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0:38:07

第76回     唐軍師怯敵退兵 高公子卸甲染病



  詩曰:
  英雄纔結女班頭,又向疆場破敵謀。
  當年白馬金槍去,麟閣標登姓字留。
  當下劉小姐辭別公子,回歸莊上,一心感念丈夫遠行不為意,祇憂余鴻法力厲害,丈夫恃勇心剛遭其毒手。故後園夜夜焚香,禱告當空佑護公子,一路平安,無災無咎入城,他實乃多情之女也。不煩言。
  再說高君保一路行程,快馬加鞭,飢飧渴飲,夜宿晚行,將有半月,趕至潼關。此座關乃三王爺趙光美鎮守,兵多將勇,以守御此咽喉重地。惟君保是背母私逃的,單槍匹馬,要與三王爺舅舅借兵一萬五千。是日扣關,令人通報,三王爺聞王外甥到關,大喜,即傳他進見。高公子下禮,上請過三王母舅金安。三王爺曰:“賢甥至親,休得拘禮。”命之下坐,甥舅情深,談論多時,是夜少不得排筵宴,甥舅對敘。王爺問及起兵,公子將背母私逃瞞過,祇說借兵先往壽州報知太祖公公,後隊母親,陶夫人大兵不日到來,三王爺許允。此大事在別人,沒有王姑號令,抑或陶元帥軍令在,三王爺必不允借離守關之兵,惟君保乃外甥至親,故不用令箭為號,即一諾借之。
  次早王爺令人點起精壯鐵甲軍一萬五千,糧草齊備與之。公子暗暗大悅,拜別三王母舅,出潼關而去。迨後王姑趙美容差人趕到,三王爺方知王外甥乃背母私出,懊悔不羈留他,又不查詳明,恐招妹怪惱,即日差兵追趕,已是不及,祇由彼行為。有家丁趕回,上復趙王姑,不多細說。
  卻說高君保得了一萬五千雄兵,威威武武,一程向金陵殺進。一到了壽州城,果見唐營大寨紮結於五里之外,將壽州圍困得如鐵桶一般,其堅固,勢若江潮,眾如蟻附數十萬之多。看此光景,可不令人寒心。公子忖思,此區區萬五千兵,這回方知觀海難為水,他眾我寡,怎能一陣殺入城中知會?原來君保乃心雄膽正小英雄,一想,令軍士一眾盡將帶用的黌灶食器所用東西概行毀棄了。軍兵一刻不明,祇得依令,拋毀碎爛,又見公子拔出寶劍,對眾兵一按,曰:“今黌釜食物已毀棄盡,一軍莫能造飧食,但限以今天,各軍兵奮力向唐營陣沖殺,大破敵寨,入了壽州城,不愁無食。”說出此言,三軍方知公子是效著沉舟破釜之謀。但事已至此,軍令一出,不得不遵,各抖銳氣,領將令而出。公子喜悅,一馬當先,眾兵隨後踩入,無不奮勇,一以當百。公子長槍,猶如生龍活蛟一般使發起來,挑刺得唐兵屍橫遍地。宋兵紛紛殺入唐人營寨,透進重圍,刀槍交加砍個不休。唐營大亂,各逃四散敗走。飛報余鴻軍師,出陣一見自營散動,宋兵奮殺。又見一個少年美將軍,用的丈八銀槍,將唐兵挑死無數。余軍師大喝:“宋將且住,休得逞強,山人在此。”
  當時高君保住了長槍,將余鴻一看,身穿八卦道袍,手持茶條杖,呼喝而來。公子想妖道法術非凡,須要小心提防為上,待兵入城,方得無礙。即大言喝曰:“本公子今日入城見駕,知事者休得攔阻,倘執迷專恃妖法,祇憂死在本公子槍尖之上,那時枉爾千百年修煉之功。但恨汝陷害我父王,弄此妖法,反至倒戈背君,有玷清白之名,皆因爾這妖人的計陷,深仇莫大於此。看槍,小爺爺豈懼爾邪法多端,今要分明拼個死生。”那余鴻聞此語,方知此少年將,乃高懷德之子。讚美不盡,父子英雄,家傳將種,怪不得大宋當興之主,有此國彥佐弼邦家。又見小將槍法高妙,十分沉重,非以力可勝之,取出落魂鑼一響,豈知公子得劉小姐的定魂符結紮於髮盔中,由爾神鑼響振,公子祇作不聞,反冷笑曰:“妖道,爾之小小銅鑼,何異乎小孩子頑弄之戲物。本公子有何懼哉?爾有甚麼妖法,祇好盡演,好待吾取爾妖命!”此一席言詞,不過公子的硬言,豈真有實法力降伏他。祇有余鴻一心想著,此神鑼善於追魂落魄,如何宋之少年將多不畏不驗的。前月出城少年,將此鑼不驗,今入城小將,又一少年不畏懼。難獨是宋之少將,皆有仙家一體?心中驚疑不定。此人又言有法力,倘照依前月出城黑面小賊,破我法物,弄巧反拙,敗陣出醜,反被唐主所輕。不免讓他進城,諒彼之救兵有限,仍難逃出此圍困。遂喝令軍士:“休得與此小賊較鬥,諒彼是釜中之魚,待他進城一同受死。”當時唐兵被宋軍猛力殺一陣,死者萬多,受傷不少,實乃一夫拼命,萬人莫當。今聞軍師下令,縱他入城,即一刻哄退下去。高公子也發馬揚鞭,一萬五千兵隨後。
  先說宋太祖,自令鄭印回朝詔取五陰將來解此城圍困,不三四天鄭印駕雲先回報知,有十萬大兵,即日五女將登程趕進來,不須聖慮。故太祖天天盼望救兵。此日高公子殺到城壕下,大呼開城。軍士入報知。太祖與苗軍師即登城上,一望下面,果見大宋旗號,遂發大炮轟天,大開城門,接應兵馬紛紛進城。
  單言公子下馬,至內城帳中見太祖,山呼已畢。太祖一見,龍顏大悅,問明:“大兵既會集,緣何爾母並四位夫人還未到城,何也?”高公子上奏陛下:“臣甥兒並非與母大兵同隊,原因母親不準臣甥隨軍,但想父王聞投降了敵人之事,乃逆之大者,為此,臣甥放心不下。且陛下又困此孤城,正臣甥用武之日。祇得私下背母奔出,先往潼關三王舅處,借兵一萬五千,先來壽州見駕,敬請龍安,及詢明父王怎生降敵反戈背主,今已罪及滿門,實有不安也。惟後隊陶夫人、伯母與母親等不出七八天,大兵即到關矣。”宋太祖聞奏,祇喜色揚揚,曰:“難得甥兒年雖少,作用有此老成。背母私自臨此險地,並非不孝以逆親,正見忠君愛國,念及父之當災。且汝父乃忠烈奇男大丈夫,豈有背主忘君之理,實乃妖道之計算作弄也,又亂惑我之軍心耳。賢御甥有何可罪之理。且一旦放心,爾母一到,責罰自有朕與汝言情作主,定必代為討恕。”且吩咐排筵宴,與御外甥接風,各勤王兵丁,大加犒賞以得勝論。三軍歡聲振悅,深謝聖恩。
  當時高公子參見過軍師,又見禮各大臣文武,有鄭印是兄弟同班,正乃君臣一堂,共敘暢樂,酒至三巡,是夜盡暢敘親愛之歡。太祖又及問:“余妖道用邪術傷人,且他兵將十倍於賢甥,爾僅得一萬五千之兵,怎能破圍入城,且細言朕知聞。”當日公子將己之意見,想來南唐之兵,自不及十之一二,怎能沖殺透入內城,是至棄卻釜灶食器物件,一時奮力鼓銳三軍,又得靈符鎮壓,方得智退余妖道,以進城中見駕。太祖聞言,大加歎賞,曰:“御甥一年少兒,未經疆場大敵,今有此智量,獎勵三軍機謀,即古之名將,不外如此作用。日後長成,更見智略倍加,是寡人之深幸也。有繼父之兒,亦朕國家之幸也。今日妖術既不能傷高、鄭甥侄,何愁南唐不服,其功浩大。”命左右侍御監,滿酌慶功三大觴,以表御賢甥英少奇才。公子喜色欣欣,領君隆賜,拜受不敢辭,一連三吸而盡。
  正喜悅之際,太祖還要問得靈符以鎮退神鑼,得於何來自之由。君保對答,言未出口,頃刻仆倒於地中。嚇得太祖及眾文武大驚。太祖離位,眾將文武攙扶他起,祇見公子面容髮赤如桃花,兩目緊閉,牙關不動。太祖觀此,嚇得驚慌無措,將御手撫摸身體,四肢尚溫暖,惟昏沉不動如睡熟一般。太祖不覺下淚曰:“賢甥,不曉汝一刻遂昏迷不醒,是何得此速疾之災,倘真長逝,不獨朕拆去一棟梁少將,即王姑妹半世止得此子,豈駙馬雙雙氣殺也。”太祖紛紛悲淚。有苗軍師曰:“我王休得悲傷,臣觀此速疾無妨,公子祇於馬上過於勞動,以少年王子貴體,未經慣勞風霜,一刻入城,用酒過杯,以至邪風乘入,一時暈迷耳。且用寧神和解藥餌,可保平安也。”是日太醫下藥,公子暫回蘇復陽,但祇一病懨懨,未得痊愈。宋太祖略覺心安,天天探問病痊,多召太醫駁察其疾,日望他痊愈。安養在後堂,再不提槍出敵,但不知王姑大兵到城,如何解圍?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0:38:43

第77回     陶元帥沖圍對壘 余軍師引敵交鋒



  詩曰:
  忍辱方能定大謀,休教聞語便含羞。
  果然不入迷魂陣,數十王侯一旦休。
  住語高君保染疾於後堂,宋太祖日夜留心,令太醫院調理。再說,趙王姑自見家丁趕回報知,稟說三王爺有書,大抵回言君保御甥,前五六天借兵萬五千,言奉命奔報頭功去了,安慰王妹不必心煩之意。那王姑無奈何與元帥陶夫人一同走馬,一路大兵,長驅發進金陵,水陸程途二十餘天,是日到壽州大地,安營於二十里外,紮頓畢。是夜埋鍋造飯,歇過一宵。陶元帥次日分發各將兵,沖殺入城,許進不許退避。諸將兵得令,人人爭先逞勇,紛紛殺入,大挫一陣,唐兵倒退。有守南城先鋒程英,大喝曰:“弱宋救兵員到,休得逞強,既無了主帥,又無將士,至用婦女出師……”當時正遇陶夫人拍馬沖程英大刀砍去,陶夫人大喝,張左鐵錘被隔開了。右錘向程英一下打中其左膊肩,喊疼一聲,已翻身跌仆下馬,再復一錘,打破天靈蓋,死於馬下。唐兵無主已散,王姑三夫人一齊殺上,高君佩雙錘銀光閃爍發打,唐營中須有鐵甲偏將迎敵阻擋,怎當得宋將兵生力軍,精銳女將,一齊協力。唐兵偏將多落馬,又有片甲不存者,敗陣飛報入銀鑾殿。
  唐主驚憂而惱,座武班中林文旦勛武侯,年紀古稀之候,乃大元帥林文豹之兄,要請兵出敵,以退宋之救兵。有余軍師急止之曰:“此日出師不利於我軍,老將軍不必出敵,他佔一束銳氣而來,且由他進內城,我遲三天出兵,方趨避得此災咎。”林文旦曰:“兵臨城而由敵人猖獗,待他兵大集,非我之利,言甚麼出師不吉日期,吾平素不信此無根之談,軍師勿以吾年老邁,小覷於我,比少勇時雄心未改的。”余軍師曰:“山人非以年高輕視老將軍,吾昨夜仰觀天象,祇見南角軫星暗墜下,以分野參之,正應在我南方金陵地。今老將軍乃古稀之人,又要出馬,大不有利,故欲趨吉以避凶。且遲三天五日出師,方得無礙,以避咎故也。”林文旦不聽信軍師勸止,且想,這道人前時出敵,屢屢得勝,捉拿下宋將,不許我主執殺,今本將軍出陣,又多拒阻。莫非他見大宋來的將兵厲害,他不敢出敵,今見吾殺出又阻止,分明恐吾立了軍功,便掩了他之顏色。今且不中彼之計算,定顯個手段,殺敗了宋將,看這道人有何言語對答,然後羞諷之。
  再表明余鴻言將星下墜,應分野之土,是定準之數。今余鴻乃得過半仙之體,豈不明天文異征。原應金陵將星,這老林定必出敵,是他老命該終,天數難逃也,不能挽回。至有此疑心,硬執出沙場受死。唐主聞余軍師趨吉避凶之言,也來勸止林文旦,但彼仍不允從,不帶軍兵,上馬執持九環大刀,重一百二十斤,飛馬出城。有余軍師暗嗟嘆一聲曰:“天機難背違也。”
  卻言陶元帥,一見唐兵逃散去,大大遠離,正要整兵入城,忽聞背後一將飛跑近,大喝而來討戰。趙王姑日:“該殺的唐將,還來討戰,他死期到了。”上馬出敵,大刀一擺,喝聲:“殺不盡的唐將,敢來受死!”當日林文旦乃好色之英雄,雖有了年紀,一片淫欲心不異少壯年。趙王姑乃中年半老佳人,然而豐姿猶在,體態娉婷,嬌妍動目。林文旦一見,目灼灼、睛圓圓的射著王姑,即喝聲:“爾宋朝絕了英雄男將,用著美人局來上陣迷人,惟本侯見娘子姿容姣姣,婀娜動心,焉忍將刀刃加在美人粉項。且吾雖年老,然精力未衰,今目擊爾宋朝亡滅不遠,不若小娘子隨了本侯回去,做個偏房,省得禍於爾。”言畢,乃冷笑看觀。王姑聞此穢語污言大惱,喝聲:“老牛畜生,不知廉恥,今日來斬不下爾畜類頭顱,誓不回兵!”上一刀項梁上砍來,林文旦架過,下一刀鉤開,左一刀文旦劃解,右一刀挑撥,斬個四門。林文旦曰:“好刀法,祇可惜力不趁武。”原來林文旦乃南唐天字號英雄,年雖老邁而勇銳未衰,與王姑戰十合上下,王始見他大刀沉重,抵擋不住,回馬敗走。文旦曰:“休走!”催馬趕去,言生擒回城做個小星。王姑敗下,慌忙取出昔日所諳練三口袖箭,是百發百中的。一時扭轉馬,見林文旦提刀趕近,此是老命當休。王姑一伸玉手,三枝小箭猶如飛閃之急,一枝中在額,兩枝中在兩顴,似乎乃一品字之形棋,林文旦呼喊痛一聲,還未撥下,王始已跑近,大刀劈下,已作斷頭將軍嗚呼了。可憐英雄一世,死在女將之手,似此老淫物,一死何惜。是日王姑得勝,亦不梟他首級回營。
  祇有唐兵將林文旦屍首收拾回城中,唐主驚惶,欽服軍師天文有驗,有先斷決之能。唐主又言:“此是老將不從勸諫,自出討死,是惜不來,是怨不得。但他終於王事,可得旌表。”遂以王禮葬之。堪歎這林文旦,身已古稀之年,一心味色之癡,至於喪命,真乃老淫魔,可發一笑。有絕詩二章詠之曰:
  其一
  癡男方欲把嬌憐,誰料強弓出袖弦。
  可見色中恆喪命,勸君深味作箴言。
  其二
  勿欺婦女勝無難,暗箭常施對面間。
  堪歎年高癡欲漢,弔亡何用淚頻潸。
  住語林文旦身亡。唐主弔慰封贈,諸喪已畢。唐主又對余軍師言曰:“宋之君臣,雖乃被困,奈兩次救兵入城,皆取全勝。我軍一連敗卻數陣,傷兵七八萬,折卻大將兩員,豈我南唐也屬前勝後敗者耶?”軍師曰:“我主勿忙,今老將軍一死,已應其凶。待山人明日出馬,必須勝他。”唐主大悅,曰:“若得軍師親自赴敵,孤何憂也。”即傳命排宴,與軍師預賀戰功。是日君臣樂敘不表。
  再說王姑轉敗為勝,殺了南唐老將。其當敗下時,陶夫人正要拍馬幫助,見王姑一發出袖箭,斬了南將,大讚箭法稀奇妙技。並馬回營,又天色已晚,權宿大營一宵。次日正要整備軍馬入城見駕,又見軍士入報,言南唐有余軍師親臨出陣罵戰。陶夫人曰:“此妖道法術多端,須要防,勿妄進馬追趕,還防中卻妖術,有傷性命。”有翠華李氏夫人曰:“我帥連勝兩陣,今妖道親出敵,定有準備,要來復仇,今王姑此去對陣,必須倍加提防,看勢而行,不可躁進,方保無虞。”王姑應允。李夫人曰:“元帥,今妖道法力精通,眾夫人須要會同出營,與王站接應,方見慎於行也。”陶元帥稱言有理,一眾出營掠陣。
  再說王姑一馬飛出,見一道人,知是余鴻,擒陷他夫君王爺的。氣得咬碎銀牙,不問情由,大刀劈下去,余鴻將茶條杖架過,知是王姑女將,殺死林文旦的女英雄,即大戰一陣,余鴻詐敗,拍梅花鹿逃走。有王姑一見,余鴻戰不數合,頃刻奔走,並非真敗,此妖道必用甚麼妖法來算計,且不必追趕他。余鴻見王姑乖巧,勒馬不追,不上釣餌,難以施法取勝。祇得又兜回腳力,辱羞激他。言曰:“爾大宋專以女色迷人於沙場,昨天林老將軍被爾賤婢迷惑喪命,但吾國師乃有道根行仙翁,不凡身體,不犯色戒,枉汝生來千嬌百媚,祇好迷惑凡間俗子,野合勾魂。今在陣賣悄裝嬌,吾國師最所不喜。有手段再來沖敵,定擒爾回城,以祭老將軍好美色之墓,待他與爾再結一段魂鬼姻緣也。”王姑聞余鴻辱羞之語,大喝:“花言妄語,妖道豈非邪魔左妖,哄騙偽唐主遊魂失命,以妖術傷人,祇恐罪盈滿貫而亡,可惜數百年修煉盡破,悔之罔及。”當時余鴻想來,數次用的神鑼不驗,不知何故,若以力敵,斷難勝此丫頭,不免用神刀傷他便了。算計已定,拔出芒利小小神刀,向空一擲,口念咒言。王姑在馬上祇見半空中有長蛇一條,金光燦燦向他頂腦而落,心中驚懼,飛馬跑走數丈地,那裏走得及,卻被神刀金光追罩落下,斬在右肩,傷了右臂,大呼叫痛,落於馬下。李夫人一見大驚,飛馬跑出。有余鴻發鹿趕上,要取王姑首級。卻被李夫人惡狠狠長槍一劃,照面刺去,余鴻反嚇一番,早有余、羅兩夫人急拍馬走上,將王姑搶奪回本陣。不知王姑受傷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0:39:15

第78回     遇飛刀美容被傷 施靈丹金錠解厄



  詩曰:
  勇往當前不顧身,飛刀傷害覓醫人。
  情深婚約劉家女,祇奈君王信未真。
  卻說李夫人見王姑落馬,飛身上前,將余鴻對面一槍,差不多將道人刺中面龐。余鴻一驚,僅及將茶杖架開,即忙收回神刀,余、羅兩夫人搶回王姑,回本陣。陶夫人又驚又怒,取出一面小小黑旗一擺,念咒有詞,一刻間烏天不明,狂風大作,有無限豺狼虎豹,將唐兵沖撞亂咬,唐兵大驚,陣腳散了奔逃。余鴻也不知其故,借土遁逃去。祇有唐兵受害,自相殘踏,奔不及者,又被宋兵大殺一陣,屍骸滿野,血流遍地,一連追殺數里方回。陶夫人收了法術,背負得王姑回營,王姑面如土色,四位女英雄心憂。方暫按下。再說余軍師借得土遁回見唐主,備言傷了王姑,今雖敗去軍兵,然女將被神刀所傷,不過七天不能生活,除則高仙靈丹,方能調救。
  住表南唐君臣議敵,又言劉金錠自從送別了高公子,將比武招夫牌收回,他父劉乃尚未知其因由,詢及起女兒緣何將牌收回,劉小姐方言與高公子比較武藝比敗了,他是家傳妙技槍法,故女兒收回牌,尚未稟知父親。劉乃聞言大喜曰:“女兒即日,何不早說明為父知之。我想高公子身是王侯之子,當今御甥,貴比玉葉金技,兒比輸武藝於他,實乃蔦夢有託。但不知他約女兒為姻配否?”小姐對曰:“彼言急於王事,但一進了壽州城,便申奏知當今,來迎接女兒。但此去壽州,不過二十天已到,即回復來僅得四十天程途。至今將兩月之久,尚不見公子的回音,女兒正要稟知父親。”劉乃曰:“汝父曾仕北漢,與宋太祖是敵國,此段姻緣原難對的。女兒不免趁今太祖受卻南唐危困,前往效力,立下功勞,一來化仇為好,完此姻盟,二來與國家出力,青史留名,方不負聖母傳訓汝之武略工夫。”小姐聞父親之言大悅,諾諾連聲。次日於閨房中,收抬齊聖母所賜贈法寶,攜同四婢,拜別父親起程。是日父女灑淚分離,一程急趕,半月已到了壽州城。
  正值是日王姑出陣,被飛刀所傷,小姐當日見有大宋旗號,軍馬駐於城外,祇得令四婢通報知。初時,陶夫人與李、羅、余三位夫人甚屬狐疑,不明此女是何人,祇得傳他進見,要問個明白。劉小姐直入,四婢隨後入內,又述明來意,又道出高公子乃背母私逃一番之話。眾夫人信以為真,方知公子在中途比武招親。今此女奉父命特來踐約。有李翠華夫人將小姐侄媳一看,真有傾城國色,暗暗歎獎侄兒佳配,當時重新見禮。劉小姐坐於下首,彼是卑輩,乃禮之當然,小姐又請命於夫人一眾,要拜見婆婆。陶夫人曰:“不要說起汝婆婆,王姑昨天出敵,被余妖道飛刀所傷,於今疼痛,於後營用藥餌搽之,不見應效,祇呻吟呼痛。正在一同憂心,即要打點殺散四門圍城兵,進城見駕。但思王姑如此疼痛,怎好移動!為此正無計可施。”小姐曰:“既如此,待奴一觀傷處,自有靈丹可調瘥也。”李夫人曰:“事不宜遲,賢侄媳快速往後營,看調王姑婆婆。”語畢,眾夫人一同起位,引導小姐到後營。
  小姐一看,已知被妖道飛刀所傷,曰:“此刀乃爐中煉百年,非凡間之藥所能痊也,但所傷不過七天,便要潰爛,卸骨而死。今日幸毒氣未深入五心,現有聖母靈丹在此,倘調化下,一刻可能出毒而痊瘥矣。”眾夫人大悅,曰:“幸得小姐來作救星,不然王姑一命難延了。”當時小姐令人取到淨水,又於香囊取出一粒小小紅丸,將水調化開,一半濾灌入王姑口中,一半擦其傷口。當丸一擦下,王始不見呻吟疼聲,不一刻,王姑的膊上傷口,黑惡水流出碗多,其痕口已合。祇聞他鼻息睡熟之音,半刻蘇起,打個呵欠,坐定自思,被飛刀所傷,一時怎得平寧痊瘥。有眾夫人見王姑沉吟忖度,將劉小姐來投湊巧,方得王姑無恙,實乃吉人自有高明來解厄。王姑此時明白了,忙起位要謝活命之恩。劉小姐那裏敢當。是日,李夫人扯過王姑一言,將君保侄兒怎生招贅了劉小姐,一番盡言知,王姑又復知此。當日仍詐不知,祇向金錠發問及起所來,有此湊巧,託厄扶危,感謝不盡。小姐見問,趁此託言:“曾叨世子不棄,許下婚姻之約,今又奉父命前來,並要與王家出力。祇求陶元帥及眾夫人收錄,以立微功。”
  有王姑見小姐既有活命之恩,且美麗超群,又精於法力,如何不嘉納之理,想來正好與孩兒一對美夫妻。是夜,隨即命人開宴饌,與賢媳洗塵。邀齊眾夫人一同暢樂敘話多談。且婆媳十分愛悅欣欣。酒至更深方散席,各自分投營帳去了。祇有婆媳二人,一夜不眠的談說多言,小姐又將自小失母,為父單生奴一人,並無弟兄,是劉門福祚之簿,今公子不棄,婆婆叨愛,感恩不盡。王姑聞言,大加羨歎,媳婦賢良,安心之。正是婆媳情深,不多細表。
  次日陶元帥發令,大兵一同起馬入城,但想唐營結圍兵四門尚不下四十萬,且劉小姐是個法力高強之女,令他為前隊,又代替了王姑之勞,且能制壓余妖道者,必此女英雄也。是時一來報知聖上,早曉救兵到了,以安主懷,二來亦早與君保侄兒相會,與眾人參議過,多言有理。
  此日劉小姐領命,便上前討令符上陣出馬。陶元帥問及小姐帶兵多少可護衛入城。小姐曰:“沖圍比對壘不同,倘護從若眾多,反見首尾不能相顧的掛礙。今奴且同著四婢便足矣。”即拜辭婆婆元帥眾人,結束上馬去了。陶夫人大兵在後,遲半天之久,方發炮離營起馬。
  先說劉小姐一馬飛近唐之大營,自然奮刀大沖,刀如雪片揮展,無人敢拒阻,一刻殺得唐兵七零八落。一連沖七層大營,方見壽州城,城下刀槍重密。早驚動了城上牙將,又往報知宋太祖,前來觀望。有太祖料是王姑、陶夫人等大兵到了,即上城樓一望下,遠見來的不是本朝旗號軍馬,心中驚疑不定。並無多人,祇見一員女將,快馬加鞭,跑至城壕之下。生得一貌如鮮花,年僅及笄之少女,大呼要見駕,入城投報,救兵到來,且進城與丈夫相見等語。太祖聞此言,再盤詰一番,方知小姐乃舊日敵國北漢將軍劉乃之女,自言是君保之妻,此奇事也。平日並未見高門說及,即公主夫妻並無一語達知,彼王姑妹既不同在此,御外甥亦臥病在牙床,難以通言詢察,恐有反情,中卻南唐之計。
  當時宋太祖呼曰:“來的女將,既言奉王姑之命入城解圍,今令箭何在?”劉小姐曰:“已曾帶便了。”遂向令符袋內取覓,以備呈上驗據。不料探取去,竟如趙子龍當陽不見了阿斗一般,大驚失色。想了一回,恍然記認起,急言曰:“臣女雖曾奉帶得王姑令箭,放在符袋內。方纔在唐營中沖殺一場,料得馳發馬急,失於唐營之中,故今不得呈上據驗,祇求乞萬歲恕罪。”宋太祖曰:“將來憑令,非同小故,可以諒情收錄的。非朕不肯容情也。但今兩國交兵,恐有奸細混投,是以難於空信的。”劉小姐聞太祖之語,叩首再陳奏上:“這也豈敢言陛下不容情,但令憑雖失,臣女尚有憑據之物,求陛下龍目注觀。”太祖準奏,放弔桶於城下,小姐便將君保所贈別的金鐲一雙呈上。太祖細認,鐲上有高瓊名字鋟刊上,太祖準信了。又思此女想是英勇之人,何不令他再沖踩唐營,一者可驗其來歸之真偽,二者殺散唐圍困之兵,豈不一舉兩得。主意已定,這是宋太祖為人未免立心陰險之處,對劉金錠詭言曰:“汝呈上金鐲,果有高瓊諱名鋟刊上,但物有失去未可知,且人又有同姓同名亦定不得也,怎得為據驗?”劉小姐曰:“陛下還疑心未準信,且命高公子出城一面,可明白了。”太祖聞此言,暗暗自悅曰:“他已中朕計矣。”彼要會高君保,朕乘此得以有詞哄之也。即開言曰:“汝要朕之御甥何難,但他已經鎮守在南城,汝可往去相見,他自然開城迎接。”當時劉小姐無奈,祇得允從,快馬加鞭,殺往南城而去,不知會見高公子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0:40:00

第79回     劉小姐敵殺四門 余軍師戰法兩敗



  詩曰:
  敏黽相從踐約婚,沙場破敵五佳人。
  立功佐國男兒讓,蘭閣名標表女勛。
  當下劉金錠聞太祖稱言高公子鎮守南門,正是切心觀面之人,豈懼親冒矢石之勞,即撥馬又向唐營南城殺入,奮著心氣沖入重圍,眾唐兵紛紛讓路,不能阻拒。四丫鬟刀劍砍刺,也隨馬後,不一刻殺近至南城壕邊。大呼:“高公子守城在那裏?”祇見旗蓋之下,又是紅面君王,豈是高公子!原來太祖立心誆哄此位女佳人,他在城裏先已轉上南城,在此等候,當時劉小姐少不免山呼於城下,且問高郎所在。太祖又曰:“祇為唐兵攻打西門甚急,故又令御甥現已往西城抵御,是以復離此南城也。”小姐聞言,又疑又惱,但到此來,猶如身在半途,進退兩難之際,無可如何。又偕四婢從南門殺到西城去,有守西城將兵攔截拒敵,被小姐大刀揮於馬下者甚多,飛身入至西城內壕水邊。想來三城遍走,歷盡艱辛,還不見丈夫,一心以為即逢郎面。不料復到西城樓上一望,座下的仍是宋君王。及至詢問,復言高公子往北門去了。
  劉小姐聞言,聲淚俱下,想來公子原在城中,難道宋君偏不收納奴也不成?故不容與我夫妻相見。淚下一行,呆呆不語,煩惱中也不叩見宋君。內中一婢夏蓮曰:“小姐似此,宋君必多疑心我們無令符為憑,猶恐是南唐詐投來賺他城池之意,故令小姐沖殺四城門。一來試驗我等來投降真偽,二來替彼殺敗南唐之兵勢。故一連殺入三門,仍不令與高公子知之,故不得相見。我小姐既已三門殺過,豈可失此,功虧一簣,即也前功盡廢了。況退後也要殺敵而回,均屬一戰的。倘不得入城為言,回家有何面目見我家老爺?今若再殺勝北門,難獨宋君又有何辭推卻?”劉小姐聽了,見事出於無奈,祇得復俯從之,觀此倍見宋太祖心狠險毒也。
  當時劉小姐沖殺過三門,已有半日之久,腹中已經飢餓,少不免取出香囊中之丹丸一顆,分剖開五女充飢。主婢再抖精神,即飛馬復向北門沖殺。有唐將入報,一連三門俱被宋之五女將踩踏蹂殘,今北門又入報,有南唐主復聞大怒,曰:“一日之間,卻被那五個臭丫頭如此猖狂,將孤的四大營盤翻作亂土,恰如彼之閨房地,由他要出則出,要入則入,又被他殘兵斬將。有此兇狠丫頭,定然軍師出陣,方能取勝也。”當時余鴻聞報,是刻劉金錠沖殺三門,已打聽真明,知此女是梨山聖母首徒,久知聖母是元母仙之首,法力精通,劉金錠是他得愛首徒,豈不加心傳口授,法寶多端。是至他沖殺三門,一聞入報,祇詐偽作不知。今現殺沖北城門,唐主逼請,不得不準依。祇得強應。
  跨上梅花鹿,一陣跑至北城。見了佳人手持大刀,並無軍兵隨從,祇得四名丫鬟,俱執刀槍棍斧。余鴻曰:“來的女英雄可是梨山聖母高徒劉小姐否?”金錠一見沖出一道人,知是余鴻,對曰:“然也,道長可是赤眉祖師令高徒余師兄否?”余鴻曰:“正是。”又言:“令尊公當初曾事北漢主劉崇千歲,又乃劉崇一脈,官封一品鎮國將軍,是與宋兩為敵國,後為宋所滅。令尊公與宋得無是君之敵愾,今得我唐君困了宋王君臣,無異替與劉氏報復敵愾一般。令尊公正當差遣小姐前來翼助我南唐為正理,何得反幫助著舊君之仇敵?且令尊公當日忠氣有名,今日虧諸皓首,可不惜哉!山人與小姐雖非同教,亦乃同道中之一脈,不便同師相殘,不異鷸蚌相纏,非於兩人之利。孰不若小姐反戈投明辭暗,唐主必敬重,起復令尊公一品首職之榮,小姐是一生顯貴。山人敢竭誠心相告,願小姐三思,免至他日有失身事暗之恨,又蹈著鄭子明之轍。宋君是個無義薄情之主,其成功之後,獵犬終當宰烹,竟是已有前鑒的。如小姐不悟回思,終當悔憶山人之言也。”劉小姐曰:“此乃不察天時,違道上帝之心,不諳兵衰之愚者之言,又以愚人也。唯天命無常,有德者上天順佑之,當初家父果曾仕劉崇,但主德昏庸,諂言是依,忠言逆耳不納,以至上下離心,天命改革。家君見此無道之至,難以佐弼之,故早已潔身去亂,隱姓埋名,乃明哲保身,或有訓,何得以小節拘,而責以常釗乎?且師長乃上帝之赤眉老祖師首徒,自當早明天心眷時氣運當興,今趙宋乃承運一統江山,四方割據者,不過為唐宋,俱皆為宋驅除之鸇獺也。奴實惜念道兄八百載功夫,丹侯將成,豈不知興衰進退之有定!倘偏要逆天道而行,輔假滅真,少不免死脫於凡塵,豈不盡棄卻久坐蒲團修煉之苦心?今師妹之言,乃為正理,所見明而且大。祈道深心自量,自知回頭是岸矣。”當時余鴻聞劉金錠一席回答之言,又說他不免死脫凡塵四字,惱得滿臉通紅,將一片婆心,化作仇冤相待,喝聲:“賤丫頭!大言不慚,與爾法力上拼個高低。”一茶條杖打去,劉小姐大刀架開,戰有十合上下,余鴻支撐不住,心中一想,自言劉金錠刀法精妙,難以力敵勝之,不免發出神刀傷他,看彼可避得過否?一刻拔出,祭起飛刃,透上高空,口念咒詞。
  又表當日宋太祖仍上北城樓上,初時見二人對面,不知著甚麼言語,祇離城百十丈,一語不聞,一時辰之久,即殺起來,頃刻間,祇見余鴻遠遠發祭起一小刀,金光燦燦,向劉金錠那頂上落將下來,宋太祖城垛上遠觀,甚是驚懼。心急曰:“今番女佳人,必遭妖道飛刀傷害也,是朕誤死汝了。”宋太祖正在一心著急之際,又見女佳人取出一枝小小五色彩旗,向空中一拂,又不聞他口念甚麼言詞,祇見余鴻的飛刀跌墜地中。宋太祖看定言曰:“不料此女佳人小小少年,有此法物,今想眾將皆為妖道法力所困,今不意此女能破余鴻。將來要解此圍,必此女將也。”不覺龍顏大喜:“如此不失為御甥婦的,是國家有幸,生此女英雄以佐弼寡人者。也罷!待朕親擊戰鼓,以助其威,可大勝余妖道。”
  當時劉小姐正與余鴻賽開五彩陰陽,已將他飛刀打下。余鴻大惱,見飛刀被他打下,即招取回收藏過。又復口念咒言,向西北方吸一口氣,拔寶劍一指,祇見狂風大起,日色無光,飛砂走石,不住打來。劉小姐一見,冷笑曰:“妖道弄此小技,奴豈懼乎?”復喝聲:“疾。”五雷掌上一放,天上打個大霹靂,依然紅日光明,狂風不起,砂石不飛。余鴻又見破了法,想來這劉丫頭移山倒海,掩日遮天,喝草為兵,五遁之術俱全,難以勝之。正在心下籌謀。
  當日劉小姐見宋太祖在城上擊鼓助威,正要遣出個妙手段立功,待太祖目睹親瞻。此刻向香囊中取出聖母相贈的寶貝鋼鞭,此鞭專一擊打傍門外道,一切魑魅魍魍之妖怪。當下一刻祭起,空中金光一冒,要向余鴻打將下來。然這余鴻乃得道之輩,明知打仙鞭非凡厲害,登時落下馬來,將身一縮,忙借土遁走了。單將他腳力打得骨碎飛殘,已替代余鴻一死矣。
  劉小姐見余鴻走脫去,復將唐兵大殺一陣,主婢五人紛紛追逐,傷唐兵千餘,此日圍北城之兵,盡皆散去,俱逃回城外,復報知唐主。
  是日宋大祖不勝大悅,早已命守城副將一眾,將北城門大開,劉小姐下馬而進。主婢一見太祖,山呼參朝。太祖命之賜座。當時太祖方實言曰:“非寡人方纔不令汝與甥兒相見,但前月間一到城,報知救兵後隊次到解圍。豈知即染了卸甲冒風病症,已有兩月之久,未得痊瘥,故不能出堂與甥婦相會。今現安枕於後堂,倘要見會他,甥婦往後堂可也。”小姐聞上語,反一驚,丈夫久病兩月。即奏曰:“陛下,臣妾雖非精於岐黃之技,然得聖母之靈丹,所調治凡人之疾,無有不痊而效者。且公子之疾,料必嬌生貴養,不久慣風霜勞頓,是至易感風邪。今臣妾且將仙丹調治之,他的小恙即日平安痊愈也。”當日劉小姐取丹調治公子之疾,不知效痊於何日?且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0:40:59

第80回     劉小姐靈丹調疾 高公子奉旨完婚



  詩曰:
  一朝便爾解牢籠,可見佳人法力通
  寄語南唐須早服,免教後悔敗亡窮。
  卻說劉金錠聞太祖言,知高公子疾病,自言仙母靈丹可療其疾。太祖聞此語,龍心大悅,命軍師引導小姐主婢,相隨來至後堂。軍師指明公子臥房的所在,即刻辭出,好待小姐調靈丹與公子服食。是日,奴婢取上淨水,小姐取出靈丹調化,遂行近牙床,祇見公子面色青黃,昏沉兩目,不覺佳人憐惜,滾下淚曰:“前兩月相逢,公子何其英銳氣概,不幸身染飛災,為妾來遲,至郎君多日受苦,奴之過也。”令四婢將公子且緩緩扶起,小姐身挨近郎,公子昏沉無力,手扶小姐玉肩,小姐玉手托住公子背腰,一手持丹,四婢扶持定,已將丹汁一盅濾灌入公子口中,緩緩吞吸下,食訖。小姐慢將公子放按下床中睡,復抽錦被蓋回身。一刻,公子汗出如雨,僅半日之久,伸縮轉動,元神已復,揉目呵欠而起。當時太祖放心不下,親駕到後堂,祇見君保伸縮起來,不覺滿心喜悅,曰:“不信甥婦有此靈妙仙丹,不三個辰刻,已調治痊了數月病人,即當古時盧醫扁鵲,甘拜下風矣。”是日君保一見太祖自來在此,急下床參拜。太祖止之曰:“御甥不可拘禮,祇因汝疾初痊,不必即勞動也。且調養後營數天,然後與起,可保平寧。”公子曰:“臣甥今未知一刻精神如故,且劉小姐何日進城到此,正要動問,不覺陛下駕臨,未曾問及明白。”太祖聞甥言,知其昏沉病中,未曉其原由。微笑曰:“自御甥兒到關時,排宴賀功,酒至半酣之際,甥兒驟得急疾,已經兩月之半。今得甥婦到城,用著聖母靈丹,一刻調治痊愈,雖汝災星當退,實由甥婦靈丹之功力也。須當深謝之。”
  原來君保一見了劉小姐到此,醒悟蘇時,已暗暗嚇得駭然,祇憂太祖知其私訂婚姻,不告稟雙親,來執責越禮之罪。不料宋太祖已聞劉小姐申明在先,瞞謊不得。祇硬著舌曰:“甥兒前者在劉家莊借宿時,不過向諾一言,並未有實約於劉小姐,今何得在人主駕前真實認來?小姐是何不忖思也!且此事未經告稟父王母親,未知允準否,今小姐復公然認真,豈不罪及於高某,受責匪淺矣。”劉小姐聽了高公子負約之言,怒目而視,曰:“公子乃負盟若此,奴非敗柳殘花,以附攀公子者。在雙鎖山比武招親,對敵為盟,勝奴者同訂婚姻之約,前兩月已經定約聯盟。今日奉父命來壽州城,一者立微功於聖上,以退余鴻。二來踐此盟約,是奉父命,而踐緣於公子,非奴專於兒女私情也。今公子負心出此無情之語,是亦何心不忖思的?”當時太祖聽了兩言,盡曉二美少年之意,笑言曰:“甥婦二人休得多言駁論,朕是明白其中隱情,御甥果與甥婦訂姻盟於先。祇憂有私訂婚姻之嫌,未知父母執拗否;又似乎陣上招婚於舊敵之女,有干國法。今朕作主,於兩嫌之事,俱皆免究。且御甥得甥婦,先有救汝母之恩,今一入城又調理痊汝之久病,豈可相負他兩番救命調恙之恩?朕今反要汝先拜謝於他,謝者,謝他救活汝母恩人也。今敗余鴻,退唐兵,又有功於寡人,甥之姻約定必撮合的,不須較言。”當日高公子原非要賴劉小姐之姻約,一時認出,祇恐太祖執正國法有罪。今見太祖將他兩人心事透言明,大安心了。公子含笑向小姐深深揖去,正要依命叩首,小姐雙手攙扶回禮曰:“那裏敢當公子大禮,為子女輩,本當代勞姑嫜的。”太祖一見大喜,得他夫妻相和,兩相慰謝。
  當時又報到王姑與陶夫人大兵已到。太祖仍命他夫妻及眾文武俱出城外迎接。大小三軍紛紛進城,王姑當時與眾命婦夫人一進內城,殿上參見過聖上,太祖俱各賜坐,慰勞跋涉辛苦。有高君保急向母親請安,並謝過私逃之罪。末又將比武約姻於劉小姐,原該有罪,今叨蒙御母舅將功恕罪,一一稟知。王姑初怒他私逃之咎,不免要切責他。但得太祖討情,言私逃不過為著君親急難,當得赦免。又有李夫人等眾相求饒恕,王姑怒消允免。君保又與弟君佩相見,弟兄怡怡喜悅和樂。不再煩言。
  當日太祖對王姑論:“這劉金錠與甥兒同年同月,正乃一對佳偶夫妻。況此女法力無邊之技,以後能制余妖道者,此人也。況他先有恩於御妹,後又調治了甥兒,他一心奉父命來踐前日之姻約,不免選擇個黃道吉日,與兩人完卻婚配。待彼一力擔承,滅除妖道,早日奏凱班師,是個萬全之策。且高妹夫為人性直心耿,若一回來,嫌他是舊敵國臣之女,執拗不允此婚,豈不有負此女恩情,朕心也不安,御妹以為何如?”王姑曰:“陛下王兄所見高明,此女恩義兩全,美貌超群,臣妹不勝惜愛。況具此法力可制妖道,捨此女那人敢抵當此任?況王爺執硬成性,有些少礙於理者,斷不依行,萬一不允其親事,即臣妹也難主張。今趁明日上吉黃道,即要完諧花燭,臣妹感謝不盡隆恩。”太祖聞言大喜曰:“足見兄妹同心。”當日傳出旨意,讚禮官預備停妥,賜宴合巹。當日王姑母子,又問及起高王爺被妖道拿去,反投了南唐來罵辱君主,未知果確有此事否?太祖曰:“果然,妹丈被擒後即領兵來城下罵戰,初時朕也惱他無智量。既被擒去,即貪生畏死投降了則已,何可反戈來罵朕!後得軍師解說,言王爺是忠心耿漢,豈有此事,必受妖道暗算。想此猜甚明,汝母子不須以此事狐疑也。”王姑母子方安,又謝太祖恩量。
  次日音樂齊鳴,內外慶鬧食喜酒,是晚送歸洞房。有數言為證:
    兩個新人,原是舊人,天臺路熟,自然駕去輕車;巫峽遊重,總屬薦來舊夢;花心再破,無復血染猩猩;暮雨仍行,可記雲濃片在。
  當晚二人是奉旨完婚,自然比前日暗裏尋盟,倍加歡娛遂志,不言可知。但高公子因在聖上跟前不肯直認一心訂盟招婚,猶恐小姐怪他薄幸不情,暗中說明心志,實懼畏聖上見罪,是以虛言耳。小姐聞此話釋心不較,一夜談情不盡,更感聖上用情主婚,得遂我兩人之願,誓以死報國恩,言言語語,不覺五更之初。夫妻早起梳洗畢,先上殿叩謝君王之恩,再回拜見母王姑請安。王姑心花大開,得見夫婦和諧。王姑曰:“今得兒媳成雙,皆王見舅主持,是最大王恩浩蕩,兒媳須當念之。娘今到來,仍未實知汝父王爺實跡,心有不安。明日出陣,定必與南唐拼個高低,打聽真汝父降叛是否?方見分明也。”君保曰:“兒一入城,正要問及父王事惰,不意是日到關,即一病昏沉不起,人事不知,盡服太醫藥罔效,若非得聖母靈丹,兒祇憂一命難痊。”
  住語母子婆媳言談。卻言當初鄭印一回城,太祖即令他各路運糧,此日解糧回。陶夫人見兒到關,大悅。太祖吩咐印:“御侄路途解糧艱辛,且往後營閑息三天,再出聽令。”鄭印謝過主上,母子是夜又有一番言談。
  次日太祖見糧草齊備,兵將雲集,各女將分隊伍出敵。兩軍對陣,殺得唐兵屢敗。余鴻出陣,妖術皆為劉小姐所破,比不得當初刻日之間生擒宋將十三員,今逢了敵手,連敗數陣,弄得無計可施。此回南唐主見余軍師數敗於女將之手,則視他如冰山一般,未免顏色上減了三分,有些輕慢,不似當初敬重。且唐主屢以危言要激著余鴻,要他出個辣手的計謀,以勝宋師,免得將來喪敗,金陵一郡危矣。當時余鴻忖知唐主之意,奏言:“勝敗無常,我主何須畏懼,山人千年苦修,難道敗於陰人之手?不若再將前謀用去,弄得他君要仇臣,妻要仇夫,子要仇父,惑亂彼一番。然後趁他內亂,便得一鼓而擒矣。我主何須多慮。”唐主曰:“孤一隅土宇,全仗軍師一人破敵以拒宋人,既有妙謀,早為調度,以解孤憂懷。”余鴻曰:“明日須當如此作用,管教宋兵猛勇女將皆可收除了。”不知次日余鴻用計,勝得宋人否?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8:51:46

第81回     余軍師再演迷符 高藩王復被驅役



  詩曰:
  忠良中術作奸臣,幸有媳婦識緣因。
  妖道逆天開殺戒,他年身首兩為分。
  卻言余鴻當日領了唐主之命,要出個奇謀,以敗宋師。但想劉金錠法力不下於己,況他眾將兵個個英勇無敵,以兵力交鋒,固弱於宋,以法術賽鬥,祇得其平,似此難勝。不若再弄法符,拘役高懷德去討戰,以惑亂其軍心。待他君臣、父子、夫妻自相殘害一番,亦乃他損我益之事。主意一定,重施符咒,將高王爺對面一噴,高王心一迷,一事不醒,祇依著妖道之令,帶兵五千直跑至壽州城外罵戰。宋太祖聽報,復驚駭,急上城樓,與王姑君保同看,果見高王爺在城下,有唐兵數千,手指城上耀武揚威。王姑惱得白面泛出青紅,氣得手足冰冷。君保見了心驚惶惶,不意吾父如此糊塗。王姑曰:“丈夫如此無禮,待臣妹拿他回來待罪。”太祖曰:“朕思妹丈平日忠良一柱,青天可表,今如此反目,抑或貪生畏死,定然被妖道來算計,但縱使不念君臣之義,亦當還念夫妻、父子之恩。今御妹賢甥,正宜同出城外,小以情理開導勸之,倘能觸悟回感復歸,亦未可知。若仍怙惡不悛改,亦祇許生擒,不許汝母子傷殺,猶恐別有計謀,便屈害了妹丈。”
  當時母子領旨,並轡直出城外。高王爺排開五千唐兵,祇大呼喊戰不已,將宋太祖咆哮大罵。王姑一見,兩淚交流,呼喚:“王爺何故作此背主投敵之事?且回城與妻子在駕前同求聖上,赦此重逆大罪,或聖上念著手足君臣椒房之誼,可以準佑赦我們。”言未畢,不知王爺何故,妻子也不相認,大喝一聲:“潑婦,那裏來的?”一槍刺去,王姑一閃,槍已落空。王姑長歎一聲曰:“王爺,汝乃一頂天立地大英雄,立下多少汗馬之功,今日背君投敵,妻子不相認,何以一旦改變心腸,妄為若此?獨不顧名穢千秋乎!又不思少年時,落魄孤身失路,托足無門,一身漂泊,自如水面浮萍。一遇吾兄,一心結識,不以貧賤為嫌,遂將妾聯成姻眷,又迎接汝母到府,同享榮華。後又因周世宗要征伐劉崇,王爺又要逞雄強出頭,貪圖掛帥,豈料世宗念著舊仇殺其父親,反要將夫君治罪正法,幸得我兄一力保免,多方調護,方得保首領歸家。及至我兄接御江山,即推心置腹,封汝為一家王位。似此皇恩浩蕩,那有些少不周之處?今既被生擒去,還作己之無能,首宜日計脫身,復回故國,以圖君臣復聚。次則見危以受命,效忠義節臣。為妻自願空房自守,各盡其心。那有一敗被擒,即日投降於敵人,反來倒戈罵主,此乃禽畜之類也。夫君還有何面目於世。”不料高王被妖道靈符所迷,心不醒悟,魂魄不齊,那裏聽得出良言勸解?又有高公子亦早下馬於遠地跪下,在父王對面呼哀不止,懇他聽信勸言。
  豈知王爺不獨不從苦諫,復一槍照王姑面上刺來。王始祇得大刀撇開。王姑見他惡狠狠不少念夫妻之情,長槍刺上,似真仇敵一般。心中又惱又恨,祇得舉刀殺將起來,大戰有二十合。原來高懷德乃左天蓬將軍降世,天生神勇,王姑那裏抵擋得他槍法?君保在旁見母力懈,猶恐有失,祇得拍馬上前,助著母親。但一個是父,一個是母,豈得作為仇敵幫助?祇得依著太祖生擒之旨。那高王被妖符所迷,並不知槍法,祇顧亂刺,槍無路數。是以一刻被母子生擒過馬,押送入城。王姑母子將唐兵一路殺散,走回唐營報知。
  祇言宋兵將高王捆綁下,見了太祖,尚不醒悟,不知見禮,祇是咆哮大呼罵不止。有兩旁文武官員,見王爺如此,皆來相勸,曰:“若得王爺回心念主,下官等願以死諫,力保無罪,定乞赦免。”當時高王兩目圓睜,祇顧辱罵不已,激惱得眾將文武盡皆含怒。不知他是被妖道靈符迷了真性,魂魄不附的。以後無一人嘵舌。當時宋太祖也覺得心煩意亂,悶悶不語,尚不明他心跡如何,對眾文武曰:“觀御妹丈所為,倘若放他縛綁,必然動手,有傷於朕。他是臣,朕是君,固不可以為訓。今一旦將他正了國法,又是有傷王姑母子之心,難以為情,似此如何處置?”有廷臣擬得國法曰:“一人背主,九族當誅,今聖上不罪及妻孥,祇將他一人正法,是天大隆恩也。況大義滅親,周公是大聖人作用。今王姑母子又非可以主持者。他乃一逆亂之臣,即死亦怨不得妻兒之難保也。”有王姑母子聞此立法之森嚴,一驚不小,不覺跪在當中,於君前哭泣起來。太祖亦慘然垂淚,曰:“汝母子不必悲哀,朕仍念著汝母子姑媳功勞,手足之親,少不免枉法從寬,將御妹夫割了足跟,祇令他艱於走動,免至為國家之患即休矣。或長禁守之。”高公子含淚謝恩,曰:“得陛下如此汪洋聖度,減法從寬,小甥兒百世報不盡王恩也。”
  當時王姑母子不勝肝腸欲斷。此日劉金錠在後堂一聽婆婆母子擒捉了王爺公公回城,一出來正要勸解,又聞聖上要將他斬以正國法。嚇驚不小,趕急跑上殿,見過太祖,問及情由。王姑將王爺變心,昏迷不悟,不受勸諫,又得聖上恩赦免死。負此通天大罪,有何面目立於人世?是何高門之不幸,作此惡孽之報也。說完悲淚不已。劉小姐聽此酸心之語,也下淚紛紛,祇得上前下禮王爺公公。王爺祇是雙目呆呆瞪定不顧。小姐見他詫異,又將王爺雙目細看,祇見他目睛或青或黃,數色不定。即曰:“不好了。”太祖王姑忙問其故。金錠曰:“臣媳來遲,幾乎中著妖道狠毒之謀。”太祖王姑驚問之曰:“難道他是假高王不成?”小姐曰:“人非假的,但受了妖道符障,迷卻真性。王爺的真魂離了人身,魄不守本舍,一時性亂心迷耳。他髮鬢上定有迷魂符,是至王爺迷失本真。”君保曰:“如此即要搜的。”跑上前將王爺金冠除下,不想王爺髮際上露出一幅三角黃紙,繞結於鬢上。母子摘取下拆開,一黃紙朱砂符書落下。即忙呈上,宋太祖駭異,即接上觀看,但見筆書得左右奇離,一朱砂符。不知其中作何使用,至令御妹丈如此昏迷糊亂,遂越思越惱,想見妖道惡毒。恨曰:“好狠辣妖道!險些砍我朕的擎天棟柱。真令寡人氣殺也。”隨將此符付回金錠。太祖又問:“甥媳,用何術破此符,以救御妹丈?”劉小姐曰:“不須用法力破其符,今將符除下,王爺公公自得復蘇回醒了,定回元神,一無所恙。倘要他速醒悟,將符用火焚化過,將淨水調化開,與公公吸飲下,不一刻已蘇醒的,更是快速。”
  那公子聞言,即刻取來火,將符焚化了。但當初取下符時,祇見高王一交仆跌下地。原來高王向藉此符差遣,方能走動得身軀。故將符一去,即仆跌於地中,如睡去一般,鼻息呼呼響聞,直待王姑母子將符焚化,用水溶開濾入王爺喉中,又有劉小姐在旁念咒真言,以待王爺魂魄早回本體。不一刻,祇見高王一伸一縮,劉金錠即令公子急解公公綁縛索子。祇有宋太祖尚覺懼怯,猶恐他蘇醒難制,有傷朕躬及眾人。劉小姐上奏曰:“今不比符迷時,斷無妨了。倘王爺公公魂魄歸元,自然心明性定矣。非比當初被符迷失卻本命真魂,是至糊塗不分好歹。”當時,君保急將父王繩縛松下。高王須臾之間似乎大睡初醒一般,雙手將二目揉擦,即從地下挺然立起,覺得渾身汗下。舉目兩旁一觀,祇見太祖及眾文武男女將士,皆立於帥堂,至太祖離位起立,無一人下座的。看此,不勝大異,又不明其故,見王姑、兒子、嬸兩行四夫人等皆在,不知何日到此?一心狐疑不定,正要開言動問情由。王姑一見丈夫蘇醒了,觸起方纔一時要正國法,不覺兩淚交流,曰:“王爺險些一命歸陰,不打緊的。惟得臭名難免種播於千秋,復罪及滿門,今先於聖上駕前,請謝過背道重罪。待妾再說明汝之行為,祇憂氣惱汝也。”當日高王爺聽了,不勝駭異,大驚不明所由,祇得依著王姑之言,向太祖跟前下跪。不知太祖有何言語為詞,且看下回便知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8:52:43

第82回     破迷符高王請罪 鬥法術余鴻敗奔



  詩曰:
  一遇法門便屢敗,逆天禍患早當解。
  如何險裏幸偷生,復爾不忘此殺戒。
  當下高王聞妻王姑言來,一心未明過處,正是茫然惶恐,祇得跪於太祖駕前。王始將前事說未完,心已酸了,切切中喉嚨哽咽不能復語。有君保急上前見父,將他投降了南唐,來城下討戰,罵君前事,一一說明。高王聞此駭異事,一刻驚得面如土色,下跪不起。祇求聖上開刀正法,以免於國法有干,按大逆背倫大罪,奚過於此!有太祖也觸動起前情,不覺目中淚下,御手扶起,曰:“此是妖道所作弄邪術,以至妹丈受此毒陷。怎能怪責以執罪!祇險些妹丈一命被傷,折去朕之手足棟梁也。今幸天佑,復得君臣一家,正為不幸中之幸矣。”扶起賜座,高王謝主下座。又向王姑慰勞一番,當此夫妻見禮。隨後李夫人等次第拜見。及見眾夫人俱在,問及起,方知再回朝取救兵解圍來。末後君保、君佩、子侄叩拜見。又有劉媳婦一節之事,王爺方明白了兒子招婚是北漢宗室,以敵人之女,安可婚配?又乃自主,不稟命雙親。正要切責君保,宋太祖曰:“若非此女到來助力,妹丈焉得今日君臣、父子、弟兄、夫婦滿門完聚!此皆甥婦之功力。有裨於國,又有恩德於汝父子夫妻也。況朕得他功恩兩全,賜主為婚。並非御甥自主以咎錯之。即皇姑已同意配匹,妹丈無多追執矣。”當時皇姑又將被妖道飛刀所傷,得劉媳婦靈丹救解之事說了:“是此女素有恩於我家門也。況具此法力高強,為邦家之一助。”高王聽君妻之言有理,祇化怒為歡。
  當晚太祖吩咐賜宴,與妹丈一家重逢作賀。喜酒飲半酣之際,高王曰:“余妖道幾乎將吾性命了決,但一死何足惜吝,獨可恨將臣一生忠義之名,矧為萬年遺臭之行,真與這妖道有淵海深仇。且眾將被他所擒,幸尚未傷其性命。待臣明日出敵,定與妖道拼個死生,手刃此妖,方泄心頭之忿。”有劉金錠上奏陛下:“公公,此妖道非可以力勝之,座中除卻汝南王,無一人可避他妖術耳,今公公出敵無補,反受妖術所損。不免明日待臣婦出馬,與公公復此深仇。或藉聖上洪福,得除妖道未可知。況我翁被妖道符迷真性以來,元神未復,今雖蘇悟。尚須養息一旬十天,方得安寧如舊也。祈公公準依媳婦所請。”太祖聞說,深為讚同,曰:“賢甥媳高見可準依,明日著令代翁出敵,以除妖道。”是夜酒至三巡,更深方散席筵,各各謝過王恩而退。是夜高王夫妻父子一門許多敘話,乃非正傳,不須多述。
  次日,劉金錠領旨出敵,戎裝上馬,高王爺發兵一萬二千五百與之。再說上日高王爺被擒回,王姑母子殺敗唐兵,有敗殘的人報知唐主,問及軍師。有余鴻對曰:“料高懷德被拿回,真魂未復,乃一呆廢人耳。宋太祖定然惱恨他背主忘君,必然執殺。一來大宋了決一員上將,二來罪及妻孥子媳。若除了劉金錠一人,由他兵雄將勇不足懼也。”不意次日飯後,有軍兵入報言,宋女將劉金錠討戰,點名要國師出馬。唐主聞報一驚,即余鴻也是不能測。想來難道高懷德被擒回,被這賤丫頭識破此符不成?想來實是怒氣不息,切齒大恨,祇得辭過唐主,踏上弔睛黃虎,持過茶條杖,帶兵一萬沖出城來,與劉金錠對陣,混殺一場,未分勝負。余鴻想來此丫頭法術神妙,不如先下手為強。將腳力連退了數步,取出一個小小葫蘆,念咒有詞。一刻間,葫蘆口飛出一顆小星鳥,飛上雲端,忽化成滿天烈火,如浮雲千百段一般,向宋陣上乘狂風燒來。劉金錠一見,冷笑曰:“金木水火土五行淺法,乃道教中初技,汝不須在班門弄斧了。”即拔出寶劍一指,對北方念咒,一刻即狂風大起,反將滿天烈火向回唐陣上吹打去,嚇得唐兵走散奔逃。余鴻一見,急收回火陣,心頭忿怒。取出神刀,向空中一拋,化作千千萬萬刀刃,斬向宋陣來,如飛一般。劉金錠也將寶劍向高空祭起,亦化成萬萬千千,滿天金光燦燦,銳刀利劍,賽斗在當空,早將神刀打下地中。祇見劉金錠將手一招,其寶劍依然收回。當時余鴻怒聲如雷,大喝:“賤丫頭,汝破山人的神刀。”言畢,即將茶條杖飛起,祇見此杖,一刻化作千百萬蜈蚣蟲,紛紛飛撲向宋陣,上來咬嚼。那宋兵大懼,正要逃走,劉金錠見了,急取出念珠一串,向著蜈蚣蟲一拋去,念咒真言,頃刻間化作一長蛟龍,有數十丈,早將蜈蚣蟲乘風吞吸盡,不見一蟲,其茶條杖已跌下塵埃。
  當日余鴻見諸般法寶,皆為劉金錠所破。思想還有一神仙厲害法寶,乃係赤眉大仙鎮山之寶貝。原不得輕用的,今逢此敵手,顧不得不開殺戒了。此寶物名為百煉化血金鐘,一祭起蓋下來,不論仙凡,一刻之間化為膿血,一屍不全。當時余鴻見勝不得劉金錠,今用此狠烈物,一心弄死他,顧不得師父囑咐他勿開殺戒之言,祇要唐主敬重,顯彼一人之法力耳。當日一祭起金鍾,有霞光萬道,在空中滾滾旋轉,正向劉金錠頂門落將下來。當此,劉金錠早知此物非凡厲害,祇得取出聖母所贈日月鎮妖球,一拋起紅光閃焰,將此化血金鐘托住,不得落下來,二寶各有霞光沖射,真乃好看。余鴻暗想好厲害丫頭,又有此寶貝托住金鍾,傷彼不得,算來無別物除此丫頭矣。二寶物在半空中旋舞,俱不落下來。余鴻祇得念訣,伸手一招,回收歸香囊中。劉小姐也收回日月球。余鴻想來諸般法物不能勝此丫頭,即五行外法祇用來無濟,倒不如趁此未敗,帶兵逃走了。
  正喝令兵丁退後,他即驅虎力相轉而去。豈知劉小姐領旨,一心擒拿余鴻,與公公復仇消恨,二者可除國家禍患。今見彼不戰而逃,口中咒念真言,用真昧火連燒,請神符三道催速,忽然天上降下四大尊神,赤鬢紅髭,一執金鞭,一持大戟,一攜金錘,一提大斧,立向佳人候旨。劉金錠曰:“有勞四大聖尊神,今有南唐主,不順真命應運之君,抗拒王師,又收錄截教道人余鴻,不從師命,逆天而行,以假滅真,該得打落酆都之罪,已經奔逃往東南方。今差四大尊神往擒拿他,除此妖道,以待聖主早日旋師,以安撫天下。”有四神聖,領了法旨,如飛電一般,向東南角追趕上,將余道人四方圍困住。當時余鴻見腳力金睛虎咆哮不走,已知有險阻,祇開慧目一觀,祇見左青龍,右白虎,前豹尾,後黃旗,祇見四大金甲尊神,怒目而視,皆持兵刃相向。余道人大驚,恐難以脫身,早知天命難違,何必逞才能,開殺戒,至有今日,不免倒是弄巧反拙也。祇得下氣向四神聖浼求曰:“山人此來,原奉師命以困宋主,罰他屈殺功臣之過,又許唐分以金陵一隅土地耳。今戰爭並未傷害宋將一人,祇思困住太祖,許唐一隅地不受制,即放還宋將了。今既動了尊神之怒,山人自今回山再潛修,不理中天殺戒。懇望尊神,念著吾之師尊赤眉老祖情面,放脫山人回去如何?”四聖怒曰:“爾師不過因宋主屈殺功臣,令汝困他以警報之。今爾不依師命,妄貪俗情富貴,立心開殺戒,動了好勝之心,犯著皈依之戒。雖不傷將,也損兵不下百萬生靈,已攖上天之怒。今宋乃應運,唐乃偏既裔土耳。今又助逆禍順,不思早日回頭。今立身於敗亡窮迫,始來搖尾乞憐。今日本神奉著正法差遣,祇知依法旨所敕辦。斷不徇私以容邪魔於世,定必打汝落酆都。”
  余鴻一聞此,一心大懼。自想今番難以逃脫了,一時悔恨不已。想來又恨師父打發吾下山,傾廢我千百年苦修之功也。正在煩惱,忽然醒悟起,奉赤眉祖下山之時,付下一小旗法物,教我若遇兇惡煞神,方可用著。今日劉金錠請來四位凶神,如此窮逼,豈非用著此寶,方能制之。即忙忙取出一面小旗,信手展開。祇見金光萬道射目,當時四神聖立定斂威,收回兵器又不發出。一刻之間,已高駕祥雲若飛電一般回天去了。余鴻方纔放心,但不知他此軸旗是何寶貝能退去四位尊神。且看下回便知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8:53:31

第83回     因敗北唐主灰心 被譏誚余鴻演術



  詩曰:
  正人不作暗中謀,妖道逆天有近憂。
  每恨世間存此教,至今追論嫉如仇。
  當時余鴻將小旗展開,四神聖一刻陞升天回位而去。但此旗非能制四神,祇因旗中有一尊神像,名為斗母,此神聖專管一眾天兵天將,是以諸神一見,即刻颺避去。故今余鴻得此寶旗,方得脫身,復借土遁而奔,不顧手下二萬兵丁。當時劉金錠一見四尊神避著余鴻小旗退去,正是目擊成功在即,不料他偏有此解脫之物,此乃宋之君臣災殃未該除滿之日。當時無可奈何,將唐兵大殺一陣,收兵復入城中,見卻太祖、公公,又細將戰法之事,一一陳明,大為惜恨。當日劉金錠又以收除余鴻不遂,心下不安,未知禍患何時得止,不覺默默不言,無心喫此賀功得勝之宴。宋太祖乃明白天子,聰慧之君,早已看出佳人不悅,祇好言安慰之,反賜御酒筵賀功,以表獎其勝敵之能。高王一門喜悅,深感主上加恩。即公子見美妻有此法力奇能,為當今所表獎,暗暗稱快。深服其妻也。
  住語宋主賀戰功。再說余鴻敗走借土遁奔回。唐主當日聞軍師又敗於宋女將之手,遂心灰驚懼,即曰:“孤今知道法術之不可恃也,今若此屢敗,雖少折將也損兵,不若拜宋稱臣,遂不失南面一隅之土宇;何不下令,人人退步,使荷戈赤子蒙羞,為枵殘溝中之骨,孤豈忍心乎?折人妻、孤人子,皆孤之罪過良深。此後請軍師勿言個戰字、守字,以禍孤國為幸了。”當時余鴻被唐主搶白他一番,覺得汗顏無地。想當初,自己恃著法力一肩擔,唆教唐主勿稱臣於宋,果初時屢勝。今一遇女佳人勁敵,倘即罷手,有何面目回見師尊?即負愧言曰:“我主何須匆忙,勿以一敗灰心。余思劉金錠是厲害,山人敵於彼,亦不能奈我何。待山人出一狠毒奇術,以絕此丫頭之命。但山人受師法戒,不許妄動傷生,方得功成正果。今劉金錠如此法力,多般與山人作盡對頭,不由人不大忿,定然出此狠術以了決之。但此絕惡行凶之事,山人祇可惜棄卻千年修煉之功,一旦付諸流水矣。皆因承千歲眷注大恩,託以三軍之大任,故不得不為此絕計耳。此事但兆山人之福,在千歲當知吾一片之苦心,忠於汝大唐社稷,即或死脫而無所憾恨也。”當時又有眾唐將羅英、程飛虎、王元際、李暉鳳、宋修明、林文豹一班武將,人人盡是英雄,奏請:“我主不可灰心,稱臣於宋,況我兵尚有百萬之眾,武將如雲,豈弱於趙宋?今劉氏女雖稱法術之能,不過與軍師是個對手,豈可因一敗以臣服之?”當日唐主初時因余鴻又陣上敗回,故出此喪氣言語,以譏誚之,豈即欲屈膝於宋。及至諸將認以為真,多言諫止,自然順著準奏,拂袖駕退散朝。
  到次日,眾文武臣多往余軍師帳下,請軍師定必演個狠法術、妙計謀,以除宋女將。余軍師聽眾將同心齊勸勉之言,不覺長歎一聲:“也罷,山人祇預得千年修煉傾消,也悔恨不得了。”未幾,排上香,注上明燈四十九盞於當空,即穿上道服,恭身下跪,禱告一番,咒念真言,筮卜一卦,佔上劉金錠年月日時,在於某某出生。須臾佔出,三爻已準,又觀其本命星,乃上界天魔女轉世臨凡,故有此等法力,想來非此狠毒計謀,斷不能收除他。當日靜中繪下個壇臺圖,此去離營二十里,在清流山下,有所荒蕪地,名為絕流壚,正與劉金錠姓有忌犯。是日發令王元濟,即曰:“王將軍可帶領五百軍人,前往此地,用竹木筑成一個高臺,照此繪圖為式,尺寸長闊皆依法度,於明日午後要作法應用,不得有誤。”王元濟領令去訖。軍師又命李暉鳳,即日命人將柴草紮成一女將軍劉金錠形像,用生人髮鬢結梳成髻,其形身穿著真衣響甲,準明日午後備用。又命宋繼修備辦下烏雞烏犬及瓦盆二面等物,俱於午後備用。當日眾將見此出軍奇事,從未之見者,但一時聞令,自覺半疑半信的。惟有軍中命令不敢不遵。當此眾將各各分頭準備去,以待軍師明日所用。
  到次日,祇見軍師作法,唐之君臣皆來觀營。有軍師虔心沐浴齋戒了,果於午後眾將各來繳令。候至二更時,軍師更換衣服登上法壇,念訣燒焚過,邀遣靈符一道,以法驅役得一位勾魂野鬼來集壇下。是夜七月中旬,月色光輝,星明皎潔,余軍師在壇上大喝:“亡魂聽令,可前往宋營中,將劉金錠魂魄,勾攝到來,不得違令。”亡鬼領法令而去。又見軍師披髮跣足,手持桃木劍,在壇上攝訣,步斗持罡,向空中咒祝一番。祇見女魔星螢然墮在壇臺,鏗鏗有聲,光芒散射。軍師摘下女星,放在瓦缶之內,復將一個苫蓋著,四邊外點起明燈四十九盞,悉用著宋繼修辦來的烏犬烏雞血煎熬成膏油,四圍將瓦缶盆口隙燃油油膏封固。又將禾草紮成劉金錠女身,用鎖扣著頸項,拴於壇臺中,兩足用釘釘下。一刻念咒,然後袖中取出一把小弓,放一箭向草人射去,正中左目。
  直待至五更,余鴻方下壇去。是每夜如此用其法,每夜射箭一枝,如射完七枝,是七七四十九竅,不論汝仙凡銅皮鐵骨,也要負傷而死。今且第一夜,妖道先向佳人的草形像,射在左目上,自然致效。亦是劉金錠災殃當有的,正要絕此紅顏。妖道以為除掉金錠,當即由吾橫行天下,到處成功,心中以為得計。是日下得壇臺,又向軍中挑選了童子兵丁三十六甲,以充天將,屯在臺上以應三十六天罡。又發令出,不許俗眼人私窺,祇恐泄漏,如違令者,定斬不饒。差童子兵領令去訖。原來余鴻用來此法,乃係旁門左道,絕慘毒法。還不知女魔星降生於劉門,奉了上令佐護炎宋開基土者。今余鴻此日用著絕惡邪術,焉能絕其性命?但今被他暗中算計,亦是佳人該當有災咎,故受折磨而苦在玉體。可見:
  正是明槍容易躲,須知暗箭實難防。
  住語唐營中,余妖道施法,祇論劉金錠雖係法門弟子,是五行正法,呼風喚雨,喝草為兵,五雷、五遁,掩形、易體、奇能件件皆精。惟旁門左法,傷生陷物,一並邪謀,一毫未曾學得。今被這余鴻暗算起來,如何得知其由。是夜夫妻臥至五更初起,還未梳洗。劉小姐於半夜中覺得粉項中上下疼痛,伸縮不順,起來時,雙足硬著隱隱而痛,左目又如針刺一般,已失明不見人,頸項甚似被索拴住,心下著驚,不解其由,祇得對丈夫說知異症。高公子是個恩愛的丈夫,一聞知,心頭著急,祇思分受痛苦。又曰:“想必賢妻上日一連殺敵,用力過度,勞損筋骨,如我當初入壽城見太祖一般的病症,但目得疼痛失明,此何故也?待吾稟知父王母親。然後奏知主上,召太醫院調理,自當痊瘥如舊矣。且自保重,勿再勞也。”言罷,公子步出。先請父母金安,隨即將妻昨夜得疾之由,上稟雙親。
  此日,高王夫婦聞媳婦染此異疾,即往奏聖上。那宋太祖一聽知,龍心著急,即刻召傳太醫官,前往診視六脈行藥,是所必然。及至晚膳後,此夜各歸安寢,各皆不提。祇有公子夜眠不寧,一心憂悶美妻奇疾,不料直至五更天,又被余鴻在法壇上射了一箭。當日劉金錠臥牙床尚未起,不意右目又如左目一般痛刺,祇可憐一雙日月變化密密烏雲。此日高公子越見惶恐切切心慌,一候天色黎明,先稟父母,即出殿奏上加疾之由。宋太祖聞奏,倍見驚駭,實無策可施。再急召大醫,一眾十四五名,究問發藥並病症之由,有眾太醫院合奏上曰:“據劉夫人所得之病,其症甚異,症患與六脈不符,然細察審脈,原及六脈調和,並無浮沉遲藪,那得有此目疾、項足疼痛之患?倘或邪道傷害怪異之症,又非岐黃佐使之術所能療痊也。求乞聖明睿鑒。然臣等是習岐黃俗人,祇以君臣佐使藥餌對症行發,祇今症患不符六脈,臣等於劉夫人病患,實不敢投發妄下藥,求乞陛下諒情,恕臣逆旨之罪。”如今不知劉金錠被余鴻妖術害得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8:54:13

第84回     劉小姐被害中傷 苗軍師觀星排卜



  詩曰:
  逆天妖道弄真邪,術禁佳人命險斃。
  七七便將屍解去,宋君恐折棟梁嗟。
  當時宋太祖,見眾太醫官不願下藥,一心倍加惶悶,又見高王爺夫妻一程來到御帳中,參禮見主,問及媳婦得此奇疾怪症,好煩悶不安。太祖又將太醫官皆言六脈調和,並非有疾,不敢下藥言知。那高王夫婦聞此語,心下倍驚。曰:“可憐媳婦,呻吟叫苦,不知是何怪症?今太醫院又言若此,算來無救的。”言畢,王姑下淚沾襟,高王嗟嘆。太祖又曰:“我們雖有雄兵數十萬,猛將不少,若非甥婦,無人可制勝這妖道,今不幸得此奇災。病勢日加,倘至不起,那再有何人,代朕平服得強唐?”言罷,不覺龍目中雙垂珠淚,打動得王姑夫婦倍見傷情切切。那王姑悲淚之際,一想起媳婦是個法門弟子,那有自己之病症,不明白之理!王姑說出此言,太祖及高王皆言有理。太祖即著王姑進彼臥房,問及媳婦,豈知劉小姐一被妖術所禁之,一時魄魂未全,正呻吟痛苦,乃沉沉朦朧,非復有平日的明心卓見。王姑雖細加察問,他竟糊塗答應,全無緒端。太祖聞王姑回復知,倍加悶亂,正用人之際,不免憂形於色,坐臥不寧。
  苗軍師見主煩若此,即出奏曰:“凡人之病,必知根源,乃有治法。今御太醫不識劉夫人病症,不免待臣虔卜一卦,自有應兆。我主不可過憂,有傷龍體。”太祖見奏,準命其卜,好察甥婦大限休咎。是日,軍師當著御前,虔心炷上名香,稟告歷聖先師,占得一卦,默斷一番。奏曰:“無怪劉夫人得病如此怪異罕奇,察看卦象斷之,乃被人暗算,幽囚其病體,但以所臨害之地,在東北方。想余鴻所畏害者,劉夫人一人耳。猶恐被他暗算,則劉夫人一命危矣。但卦象該得如此,但未知果準驗也否。”君保急問軍師,料此難救,斂手待斃乎?苗軍師曰:“此卦祇憂七天之外,恐不能逃其大數耳。”君保聽言,不覺淚珠如雨,太祖亦為之惋然長歎,再問軍師還有何救法?軍師復對曰:“今倉促難以盡知其暗陷之實,待臣今夜再觀天象,察星斗,可知夫人的吉凶矣。”太祖允奏。
  原來苗訓軍師善觀天文,察星斗,純精占雲望氣之學。佐太祖以定天下,不愧為國師之位。此夜登上觀星樓,仰瞻萬象,一派疏星,歷歷可紀,自戌至寅時,並不見天魔女星出現。心下著驚,嗟吁一聲:“劉夫人危矣!”細推測一番,遂決其被余妖人將他本命星收禁了,囚在落星臺。走下觀星臺,對太祖、君保言:“劉夫人不獨本命星暗卻,被這妖道收禁了,還暗中陷害,是以受病危急如斯。似此如之奈何?”宋太祖君臣倍加驚懼的傷感。軍師又曰:“不若待臣再卜一卦,看七天之內,劉夫人有救否?”王姑垂淚曰:“有勞軍師,再決休咎。”當時苗訓再占筮,得先凶後吉六合之象。判曰:“劉夫人大限固不妨了,不出三天自有高人救解其災,且賀喜我主,復得一員上將,一兩天可應矣。”
  當此太祖、高王夫婦頗見心安。祇有高公子雖收淚,仍是愁容默默。有王姑見兒子過於憂傷,祇因王姑中年祇得此子,並無再有男女,愛如掌上明珠。今見他過於哀切,實憐惜之。喚他至跟前,慰曰:“我兒不可過傷,有損身體。為娘半世止得汝一人,為終身後嗣之靠,倘過於哀慟,壞了身體,香煙之續,倚向何人?雖然夫婦情深,亦當體念雙親以節悲痛也。”公子帶淚諾諾連聲,遵娘教訓。王姑又曰:“軍師曾言有救,先凶後吉,想必媳婦當有此飛災。但今已大限不妨,自有高人來搭救,何須過憂。”當時宋太祖及高王夫婦少不得請求軍師設個救轉善謀,以破妖道收禁本命星的妖法。苗軍師對曰:“臣自齎髮受書編止,祇講濟世聖道之學,並未嘗學得以法術殺人之技。但妖道邪術,必須神仙中人,乃能破之,其收禁之術,且要能人盜取其收禁本命星之物,乃能解之。臣是一凡俗之輩,怎得涉險以盜之乎?總之不一二天,臣料得有人來救,斷非誑誤也。我主且安龍心,王爺母子休疑。”當時君臣父子,祇等候救搭之人。
  單有高公子聞軍師實斷之言,回自臥房看視妻身,將軍師占卜觀星言知。有劉家四婢,春桃向夏蓮等言知,私地曰:“小姐既被妖道收禁之害,但憂者不知耳,不得原因,難以見解。今軍師又指出在東北方,我等何不向此方追尋,看他用何妖術收禁得小姐,或有可用為之處,於中有救也未可知。”三婢皆以為然,酌議已定,於是藉著小姐平日所贈的靈符,皆乘風架上雲去尋覓。一出城,來到唐界,向東北方上尋望,果然走上三十里,遠遠見一座高壇臺,燈火沖天,四人催速跑近,知是妖道收禁小姐之所,一同共商,又借此隱形飛身而前。原來周圍守壇臺的僮子,祇是凡俗人,可以隱形瞞過。至壇上,數員神將,奉符法以守高壇。況四婢女道行不甚高強的,不過平日間得小姐指教一二,僅足防身,如何闖得進壇中?眾凶神不許他沖入壇來,幾次卻被驅逐出,四婢祇得依舊回歸壽州。按下慢表。
  再說南唐軍師,見宋師一連三天不出,已知自行法術已應,祇要七八天射盡暗法箭,乃能得劉金錠一命歸陰。掃除了心腹之患,敵手之人。奈南唐王李煜,不是真命應運之君,度量狹淺。前劉小姐敗他數陣,傷殘幾名戰將,恨入骨髓。但無奈何軍師不能勝他。今見將此女將收禁下,正欲洗雪前損兵折將之恥,實再聽不得三天五日,即欲攻城再戰,余軍師也阻止不得。遂點大將秦鳳、薛呂、羅英、程飛虎一眾,即統領大兵十餘萬,至壽州城外罵戰。太祖、高王聞報,亦料得敵人必因劉數日不出,特來索戰,以探我軍。但兵來將擋,不可示弱,定見個雌雄。遂差陶夫人、趙王姑、李夫人、高氏兄弟帶兵出城迎敵。兩軍大戰,殺得征塵滾滾,日色無光,各有傷損。程飛虎乃程咬金之後,一雙板斧非比尋常。羅英乃羅成之後,丈八矛槍倍加厲害。即此,薛呂、秦鳳皆有祖傳之技勇,若非陶夫人、李夫人、趙王姑、高兄弟一班男女猛將,決不能抵敵。有余軍師在後軍,冷笑出而言曰:“爾們休逞強,爾之女法師尚被山人收禁了,不久歸陰,爾等要做第二名劉金錠不成?”有高君保聞言大惱,奮力殺退程飛虎,心中大怒,火上添油,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明。長槍狠狠刺去,余鴻的茶條杖招擋不住,自知難敵君保猛勇,倒退虎力十餘步,口念真言,一刻狂風大作,走石飛沙,將宋兵打退。幸得公子有劉妻符護,飛沙巨石打來不沾身,仍將唐兵大殺,挑翻千餘。其餘將皆奔走回,高王爺在城樓見妖道用法厲害,憂多傷軍兵,即忙鳴金收軍。公子聞鳴金,祇得捨唐兵不追殺,扭回馬進入城中。此日唐人得勝,復將壽州城重重圍困住,多添兵將,比前困倍加利害。太祖憂慮心煩。高王爺分發將令,四門嚴加把守,日夜親身巡邏,保護此城,免驚聖主。
  是日,苗軍師占算定劉金錠三天有高人到城解厄,五少陰將會合之期不遠,但機會不可錯過。此日,奏聞聖上,要求暫掌帥印令符半天之久,待臣著令三少將往各方,自得五陰集會齊,可合破妖道也。宋太祖曰:“前者陳摶祖有書相贈,說出五陰破陽指示朕,故特召取王姑等到來,以應其言,後又有劉女來破敵。今又有何五陰可來助的?”軍師曰:“原有五少陰,非今之五老陰,但天機難以妄泄。祇求陛下王爺暫交印令於臣,自當有策劃也。”太祖聽了,祇得準依。有高王此日將帥印、令符一並交付軍師。有苗訓即日昇坐帥堂,眾武將重新打拱參見畢,軍師拔令一枝,命高君佩聽令:“要混入雙龍鎮,暗帶火箭,於來夜初更後,射入南唐屯糧之所,絕他兵餉,不得有違。”君佩辭曰:“聞雙龍內地有郁將軍,慎於把守,猶恐末將無能,有誤軍機,求軍師另差別能。”軍師讚曰:“少年足見老成謹慎,直往放心,功必成,吾有錦囊一書交付,待至八月中旬,見了汝南王,始可與他觀看,自有奇遇。包汝一生恩記吾苗某也。”微笑又命:“鄭印往石州山後,借請助兵,祇宜一往,不宜再行。”二將領令,分途去訖。軍師下了帥堂,交還令符與高王,不知高、鄭兩人奉軍師令,得何所遇?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8:54:45

第85回     恩愛夫妻憂永別 情深師徒遽分離



  詩曰:
  尋常結締且難離,況復恩妻逝可悲。
  相慰勸酬皆決烈,永分何以慰相思。
  住語高君佩、鄭印兩人分途公辦,暫為按下,末文自有交代。惟南唐自得勝之後,見劉金錠不能出敵,唐主以為大宋君臣是釜中之魚了,故催迫余軍師連天帶兵罵戰。宋太祖心憂如焚,祇恐唐兵大集,今深入其疆土,打破壽州,君臣危矣。今劉甥媳又罹此飛災,何人可拒妖道?正在龍心納悶不安,苗軍師高王爺不時安慰,言城池堅固,斷不能移動。高王又曰:“得將士當心保守,不惜辛勞,足見我主君臣,一心一德。南唐一隅之地,豈能為我宋害,即兵多圍城,不過藉妖道一人之法術耳。他逆天叛理,豈能長久乎?”軍師曰:“王爺明見不差,南唐不過化外偏邦,豈吾大宋並駕?且待劉夫人明日災星一退,五陰會集之期不遠,那妖道高飛遠走,難逃五雷顯誅。我主龍心且安。”當時宋太祖聞高懷德、苗軍師安慰之言,龍心暫安。
  祇有唐主,果然添兵遣將,不分晝夜,攻打四城甚急。城中守具亦甚備,灰石積堆如山埠,羽箭滾木如林。高王爺發令:“陶夫人保守西城,偏將十員協同督兵。又有兵三萬,多備弓矢、灰石、火種。趙王姑保守北門,偏將十員,精兵三萬,日夜當心。李夫人保守東城門,偏將十員,精兵三萬,小心巡邏。余夫人保守南城門,偏將十員,精兵三萬,緊守不離。”當時王爺見聖上驚憂,故四門令四女將,並多添將兵把守,不容唐兵近濠城下攻擊。唐兵一來攻打,城上弓矢、灰石、滾木齊下,唐兵反折損太多也。
  且慢表。再說劉小姐四婢鬟此夜出壽州,往探聽余妖道收禁小姐之法壇,不料來至法壇,已被兇惡神守法臺,不得入,幾次倒退出。祇得一路回城中,即將果然尋著妖道收禁法臺,但被神將阻止,不得進入,一一稟知高公子。有君保聞此實事,果被妖道暗算,正乃慘上加慘。眼看著一對魚水夫妻,祇恐要永訣別離,苦切處,此夜何曾合眼。捱至四更天,祇思想軍師之言,三天之內,自有高人來搭救。據他卜筮如此,但未知準驗也否。又思方纔四婢鬟之言,果見恩妻被妖禁病法術收本命星,終難有命,教吾怎忍恩妻受此暗害,況死得如此慘傷。
  有劉小姐病中醒來,側耳聽公子自言自語,說此傷心話,即含淚呼聲:“公子,不可過傷,有損貴體。妾多蒙聖母指點,得配好姻緣,聖上榮賜花燭,指望早日平定南唐,同歸宋土,夫妻白首齊眉。不料被此妖道毒算,數日夫妻一旦分離,未免不無遺恨,實妾之命薄好比秋雲耳。”高公子聞言,帶淚曰:“恩妻倘有不測,吾與妖道斷不兩立,不是他死,定然我亡。祇可惜並未一兄兩弟以繼後嗣宗枝,且父王母親怎捨拋棄,為至恨也。”劉金錠下淚沾襟曰:“丈夫豈可為妾身以棄雙親,但妾既不能事君父以終,是入不忠不孝之論,且不能見老父一面,心實有不安。倘妾有不測,祇求丈夫班師回歸之日,懇祈順道說知吾父,代妾一言,恕我不能忠孝兩全。好言安慰老人,以免因妾早逝過哀。至於劉門不祚,並無一兄一妹以事奉高年。日後還求念著數月夫婦之情,照管妾老父一二,即妾在地府中瞑目,感君高情也。再者妾死之後,至囑丈夫,萬勿因妾輕出,與妖道爭戰,他有法術異寶傷人,非仙莫能救。妾還有破術圖一幅,君可常常掛在甲懷中,以防妖法侵害。”言畢,命眾婢於香囊取出此圖,公子痛哭接受。又曰:“愚夫不過念著雙親罔極之恩,不然決不讓我恩妻獨行於地府也,倘有鼓盆之日,小生誓不再續弦音,以報恩妻之遺愛我也。至於汝父令尊公泰山處,我自必待之如父,倘若得勝班師,必定過敬請歸王府,侍奉以終天年,盡卻半子之恩,不須我妻掛念。”公子語畢,倍覺慘然,夫婦淚目汪汪。劉小姐聞丈夫說到誓不再娶之言,但想數月夫妻,又未有孕嗣,豈可不再整珠弦,而乏高氏香煙。復曲陳諫道一番,公子祇含淚允從,正欲復有所說,已是時交五鼓,眼看著又見妻一刻昏亂起來,想必又是余妖道下毒手之時了。有公子抱持著哀哀的痛哭,又無別方可救。四婢鬟也是一般慘切。
  公子想來,軍師卦上言三天之內,自有高人來搭救。按占卜時,明日是第三天,三天之內豈不應於明日?但妻被妖毒陷害狠烈,倘若再遲三兩天,豈不應了軍師前卜之卦,不出七天之外,我恩妻一命,難留於世了。教我君保怎肯獨生!哭得倍加悲慘。四丫鬟見公子悲切過慟,皆言公子深於情種,與小姐真乃在天為鴛鴦鳥,在地為連理枝,在水為比目魚,情好者比別人夫妻常的恩愛迥異。當日公子哭之切,四婢代安慰之,且按下慢表。
  再說劉佳人初得此疾,梨山聖母已知金錠愛徒為余鴻用邪術所害,正欲即要下山搭救,一掐指算來,黃花山黃石公之門徒,乃豹尾星名馮茂,乃宋上大夫馮益之子,亦當下山佐宋,當得其時。不免待此機會,往見黃石公,待其打發馮茂下山,一來救解金錠危厄,二來助力於宋,以平南唐,早日班師,以免多傷軍兵性命。算定,即刻駕雲,一時辰之久,已至黃花山。先說這黃石公,乃神農黃帝時得道,久隱於黃花山。於秦始皇末世,漢運初興之先,化一老嫗,以試漢張良,一連三試,其心專誠,方與曰:“孺子可教。”遂盡將兵書、將略、觀雲望氣之學授他。後張子房佐漢高祖,平秦滅項,定天下之功,不在蕭何之下,皆藉黃公授的兵符將略所至也。
  此日,聖母來至洞外,祇見藤繞蔓蔓,又深進處,祇見黃花滿布,望去朵朵廷齡,方玩賞間,洞內跑出一個僮子,貌雖老成,年似十一二小孩兒,身不滿三尺。聖母言知要見黃仙翁。馮茂一見道姑自稱梨山聖母,要見他師尊,祇得入內通報。黃石公聞聖母到山,即起位出洞門相迎。兩仙相揖見禮,攜手並進內洞,分座。仙僮獻過菊英香茗。聖母將余鴻違師言,開殺戒,用邪術害門徒金錠,厄危在旦夕,要求道兄差遣令徒下山,一來救解門徒危厄,二來顯師門有用高徒。黃石公曰:“余鴻違師,定取脫體亡屍之禍,況門徒自到山八載,武技有成,俗緣當締,他的君臣父子領旨意者,正當其時。道長仙母不來言及,山人亦欲遣他下山。今令徒金錠乃五少陰之首,豈得中卻余鴻邪術之害,那得復有佐宋之人?今遲緩不得,即著他下山便了。”聖母稱謝,即告辭出山。黃石公送出洞外揖別,聖母駕雲自回梨山而去。
  當日黃石公喚至馮茂。曰:“我徒在山八載,長成二十之年,今當下山,君父期當會合,早結良緣,以救劉女之厄。但此去,必須與余鴻作對,但勝他,不可傷他性命,以至令彼師尊嗔怪,惹起風波。”馮茂領命,又稱:“師尊在上,弟子久在仙山八載,叨蒙化育深恩,怎忍一朝別離師顏,是永無再會之日了。”言罷,不覺珠淚雙流。黃仙師微笑曰:“好賢徒,念念不忘本恩,足見天性之良也。但汝仙緣無分,祇合享凡塵富貴,況汝是馮門香煙之種,定必離山覓締良緣,以待真主成功。自此樂享平寧之世矣,就此下山去罷。”馮茂祇得忍淚領諾。
  當日黃石公復傳他些法物以應敵余鴻。當此,馮茂想駕雲易跑路,但出敵卻要用馬匹,即以無腳力難行走入陣,望師賜教。黃石公曰:“山後一眾仙禽神獸,力賽龍駒,我徒任意往取為腳力可矣。”當時黃石公引馮茂至後園,馮茂一路想來,這老師父是一奇怪仙翁,吾在仙山八九秋,他不帶引入此園,我從不見有此地,今方到此。言想未了,祇見後洞有所園林,上書著“飛禽洞”三字。師父已住足,念念有詞,那洞門不扣自開,隨了師父進入,果見有許多仙禽猛獸,皆向師徒點頭,似悉參見一般。黃石公遍看,祇喚了一隻神鴉,吩咐曰:“今命著汝跟隨馮茂師兄,同佐大宋,以協助除妖,成功回來,準修煉成形,入仙班去也。”神鴉點首再三,馮茂叩辭師尊跨上。黃石公又曰:“賢徒一程不可逗留,致誤軍機,且急救劉家女,要速往也。”馮茂依命,起乘神鴉沖霄而去。不知馮茂回壽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8:55:26

第86回     破神鑼余鴻大敗 踩唐營馮茂立功



  詩曰:
  生死安排有定衡,豈能人力任移更。
  五陰祇合扶真主,天遣馮候到此行。
  卻說馮茂乘上神鴉,不兩個辰刻,已至壽州城。想來初見宋君王,一功未立,自己也覺無光,何不先殺敗妖道一陣,然後往見君父,方知吾之本領。主意已定,將神鴉一拍,飛至唐城,舉目下視,果見千軍萬馬,陣法齊整,遂按落雲頭,跨神鴉飛落唐主帳中。斯時,李煜正在用午膳之際,方舉箸間,忽見一矮人,手執雙鐵尺,如方板之大,從空中滴水飛檐墜下,騎著一隻五色鴉,金睛噴火。想是宋人差來做刺客,慌忙起來拋箸走離座位,大呼叫救。有帳下左右軍兵,急急舉刀斧相向,將馮茂圍住。馮茂大喝:“該死的囚奴,來納命耳!”左敵右擊,鐵尺發飛不住,將兵丁一刻打死百十餘人,兵丁大亂,各抵拒不住,紛紛走散,逃往他營報知。李煜早已伏躲於帳後,被馮茂須臾間搜出,方欲將他一尺打死,往報軍功。但他粗中有細,想來彼是一國之君,不過與我宋爭雄,又不是這余妖道,且不可造次以害之。遂手祇持其胸,復唬嚇之,曰:“少爺本欲將爾打殺不為過,祇爾逆天命,以抗王師,罪所應得。然此間非疆場上,明刀明槍,祇至死還不瞑目。今少爺饒汝一死,即刻辭退余妖道不用。勿為妖人所惑,以至傷害生靈。可翻然悔悟,臣服於我大宋,是知順命智者。倘仍執迷不改悔,下次再來,決不以情面姑饒。”
  說未完,余鴻已得聞報,跨飛虎催兵而入。一見大怒,將茶杖從馮茂背上而落。馮茂目明手快,側身一手將李煜舉起來,擋余鴻茶杖。余鴻急收手,不敢發,不然將唐主早已打死了。當時馮茂將唐主一撒拋,余鴻急接扶而去,命左右攙挽往後堂安歇過。余鴻將馮茂一看,見他騎坐一飛鴉,身之侏矮,不滿三尺,祇似十一二歲的小孩一般,不覺失聲發笑。又大言曰:“宋朝沒了大將,故打發此小孩子出陣,是該當邦家亡滅的。爾這小孩子,該當下禮叩首請罪,便饒恕爾幼小無知。”此語余鴻分明欺笑著馮茂身材矮短相戲謔也。馮茂亦戲耍他曰:“汝乃不肖孩兒,身入妖道異端,逆天行道。為父屢屢教責,祇是逆命不依從,偏要助力於偽主,以假滅真。憐憫汝父,出此等逆命不孝兒,少不免五雷轟以危為父也。”當時余鴻見馮茂渺小,視為兒戲,祇消一杖,可以了決短人性命。尚不知這短小人得師傳教,雙尺如風閃之急,余鴻茶杖一下,他左尺一擋,右尺即飛過去,反弄得余鴻招擋不及。他或左或右的急打,手一慢已被鐵尺打在左肩,不獨疼痛,早已跌下塵埃。馮茂正急下手落尺,正要打死妖道,除卻大患,好入城報功。忽醒悟起師長吩咐之言,不可傷他性命,祇得住手,實在便宜了妖道。
  那余鴻被打落地中,不料跌落了當門二齒,口血漂沫。方知矮人利害,心頭大怒,將身一躋,復上虎背。馮茂一見冷笑曰:“好妖道,不獨跌失二齒牙,倘仍不悟,改心退回,激惱汝父,祇憂一命難逃。但今仍念著汝師情面,故以汝性命作個人情,即可早日回頭,歸山潛修,免失同道之氣。倘若留戀俗凡富貴,下次逢著,小爺爺決不相饒。”余鴻火怒沖天,大喝:“短賊,今日山人不取爾狗命,誓不勝稱道行清高。”言罷,一茶杖打去。馮茂呵呵冷笑曰:“今不打落汝齒,祇取汝性命。”雙尺招架,當時余鴻牙門既痛,心中惱怒,恨不得將矮子一口吞下。但見他雙尺如雨點一般不能招擋,一想不妙,猶恐被他再打醜,怎見眾軍人。不免用神鑼擒此矮賊,遂將神虎一拍,詐敗奔逃。馮茂已忖知其意,妖道戰不過,定然用的落魂鑼。吾師已早言知,他用此鑼捉卻宋將十多員。今且依師父所傳的定魂神咒無礙矣。即將火鴉一催趕上,余鴻一見,大悅。暗言,今番矮賊上鉤了。即取出鑼,連連響振不止。馮茂一路默念仙咒沖上,祇詐癡呆來算計他鑼。持過雙尺歸一手,一手取出神錘,馮茂大喝一聲:“妖道!爾打的鑼不中聽,待小爺打罷。”一神錘飛打過,叮噹響振,余鴻收鑼不及,已將落魂鑼打得碎爛,片片墜地。氣得余鴻面赤而青,那知矮賊具此法力,既將神鑼打碎,諒別有法物、又遇一勁敵了。不可再出醜,恐復鬥法輸他,遂有何面目,見唐之君臣?想罷即借土遁走了。當時馮茂見妖道道走,但想他手下兵丁無罪,不可過殺,由他散走去也。不可在此圈內久戀,且歸壽州見君父,救劉氏女為急要也。即刻架起神鴉,起在雲頭而去。及至秦鳳薛呂羅英等一班武將聞知,統領大兵來至銀安殿,馮茂已去。
  不表南唐。再說馮茂飛至壽州城下雲頭一望,祇見帥堂上君父俱在,即徐徐落下飛檐上座。宋太祖見形影驚駭不已,不知是那位上仙下凡.但見此人跑下火鴉,遠遠行近階中,原是一小孩童進來。他小小少童,如何會騰雲駕霧,難道是個南唐作刺客者?妖道差來算計,或為內應乎?宋太祖即忙大喝:“小小年紀,如何又會騰雲駕霧,從空下來,莫非南唐差來,作刺客乎?”馮茂行近階下,跪曰:“小臣非南唐奸細,乃陛下殿前臣馮益之子馮茂,黃花山黃石公門徒也。”太祖聞言,想當初馮益有獨子一人,祇因遊獵,稱說被狼虎銜去,豈知又得黃石公救上仙山學藝,又乃與鄭印同一轍也。但馮益之子一去八載,計年來已是弱冠了,長成二十,緣何身體僅三尺,像一小孩子,十歲之上下?上下又看來。不覺可發一笑。當日宋太祖即詢問馮茂:“汝在仙山將十載,料必神仙真不食我凡間粟食乎?故令汝身形長不成,大為可惜也。但汝不歸汴京城家去,反來此戎馬之地,此是何因的?汝既非九尺八圍之軀,迥非對壘之能,到此非汝所宜的。”馮茂曰:“不瞞陛下,小臣非無能之輩……”當時說未完,有馮益在班列中,一見兒子伸奏出一段前情,急出相認,悲中繼喜。當日馮益年過五旬,方幸兒子得回,舐犢私情,人人如此,還忘卻兒之矮姿也。但太祖不甚喜之,是個沒興的,回身下坐不問。馮茂復奏上:“奉著黃公仙師之命,下山助我主平定南唐,先已順道踩入唐營,將唐主李煜捉拿下,恐嚇一番,又敗卻余妖道,已將彼之落魂鑼用神錘打碎,一刻借土遁走了。”
  當時宋太祖聞馮茂復奏之言,又驚、又疑、又轉喜,即急急追問前情。馮茂盡將仙師教付真咒靈符神錘寶物來抵敵余鴻,說了一番。太祖聞奏,龍心大悅。曰:“不道小卿家,人雖渺小,立功卻大,大敗妖道,論功可抵一侯爵。”當時父子謝恩已畢,共回私寓中。父子初逢歡聚,晚膳後秉燭夜談不休,刺刺多語。正是夜靜更深時候,馮茂忽側耳聽去,隔壁有哭泣哀聲。馮茂即問及父親,此哭泣之聲是何緣由?有馮益見問,長歎一聲,曰:“孩兒有所未知,左寓所乃高王內室,君保夫人劉金錠,被余妖道收禁本命星,用著七箭定咽喉妖法來暗算。今已三天了,無可救解。目今凶多吉少,病勢轉加沉重,是以合家慟泣。真乃可憐,此年少女佳人也,祇可惜具此法力奇能可制余鴻,今反為余鴻妖法暗算。可恨大功未成,哲人先逝,可悲耳。然軍師上兩天占卜,言不出三天,自有高人來救搭,未知來日果到其人否?倘來遲,此女一命殞了。”馮茂曰:“救搭人已是孩兒也。方纔未奏知聖上,吾下山時,師父有言,劉金錠乃女魔星臨凡,原奉天帝玉旨,保宋江山,豈容妖道絕他一命!該得有搭救。他師聖母日間來相見吾師,故著兒即日下山,以搭救劉女為急。但要將他妖書盜取,方可絕此妖害後患,並要盜他七寶秘書,方能救得眾王侯將士被迷,要在孩兒身上擔當此役。惟兩盜他的妖書,方見煩難,領辦匪易的苦差。惟師父之言,天機不預泄,祇許做來自必成功。”馮茂此夜說出此事,馮益暗中羨著兒子奇能,又得恩師點化之功也。
  次日早,馮益急出帥堂,將兒子昨夜之言,一一奏知,太祖喜從天降,又深羨軍師占卜靈驗。但不知馮茂如何盜取妖書,救得劉佳人。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8:56:09

第87回     亂唐城馮茂盜書 破妖壇金錠脫難



  詩曰:
  棋逢敵手知難著,力到窮時欲息肩。
  不若名山優淨樂,強如爭戰逆蒼天。
  當下宋太祖聞馮益奏知,他兒子馮茂可救得劉金錠,並被擒眾王侯。太祖大喜,適高王父子在此,聞此奏言,不勝著急的邀請馮茂,求他此夜作速往救。又有太祖曰:“今急救甥媳為先,眾將祇因被擒已久,大限不妨,惟甥媳受苦災,被妖道禁痼,病勢已險極,御侄今夜作速依師命而行,其功非小。”馮茂領諾連聲。高家一門深以為幸,第一高公子放下愁眉,又道謝軍師占卜有準,果應三天內得馮公子下山而來。
  是夜不過二更中,馮茂將身一扭,土遁入唐城中,探出頭來,祇見唐帳中銀燈星羅布列,燦燦光輝。唐主當中,下座余鴻並一班文武臣俱在,當時馮茂在黑暗中,遁唐主帳所,聽他有何言來。惟余鴻此被馮茂殺敗,自跌下落了二牙齒,日前惱恨。唐主正在帳中設酒,與軍師解悶,酒過數巡,便聞唐主曰:“孤想來勝敗無常,難必成功,心亦久欲歸附趙宋,免得生民涂炭。但昨天宋之刺客,被這矮賊弄得幾乎一命不保,軍師又受敗傷落齒,朕已恨入骨髓,此回即鋸刀在頭,亦斷不臣服於宋。”余鴻曰:“我主既有此堅心,臣誠粉身碎骨,有以圖報。但臣一向慮著我主輒因小衄便而灰心,今若膽雄志壯,安見昔日破釜沉舟,不獲成功於一日!況臣已定下七箭定喉書妙法,將收除劉女在即。且宋將十餘員英勇,除高懷德一人走脫,別將被禁迷魂魄日深,即除靈符燒毀不能救解,除非得臣枕中七寶秘書,依法咒之,方可喚他蘇醒。今暫而小挫,何足為憂?”唐主深以為然。又曰:“昨日前來的矮宋將,不料他小孩子一般,看不出有此奇能,並將軍師神鑼打碎,法力定然厲害,以後須防備他。”余鴻曰:“宋之能異人不少,臣還有幾位同師得道好友,倘果窮竭難敵時,定必請他來共事,何患乎宋人強勁。”唐主聞軍師言來,還有同道中之友可請來幫助,自然加倍安悅。是夜君臣暢懷敘飲,時交三鼓,須臾筵宴,料豈難再酌,唐主要安息,軍師辦酩酊如泥,即在帥營中睡熟。
  馮茂在堂殿中,暗地悉聽明白,復遁出帳營,向東北角跑去,果見壇場中有二丈高,下面有數十童穿的是吝衰服,執的是哭喪杖,冠履皆似孝子一般。知是妖道撥來守壇以應法者。時正三更中,個個低頭哈睡。馮茂仗念法言,對向僮子面上一口吹去,悉皆昏倒在地,如死一般。馮茂即欲跨上壇中桌上,觀見四位神將把守四方,貌狀獰猙,猶如金鋼彪漢分立壇首。馮茂不敢即進上,即咒念真言,仗出師尊桃木劍一拍,大喝:“何方正神,因何遵著妖道,陷害奉旨佳人,以逆天心?上帝豈不嗔罰?”四位天神見馮茂遣出原始正法責他,即云:“本神亦奉余道人以法旨邀差,不得不勉力遵令,原知其行之非,是左逆也。今法師即有此責備,本神遵正旨歸位是也。”四尊神金光一起,各歸天界,渺渺潛蹤。當時馮茂一見,並無攔阻,踏上壇中,祇見星燈光燦燦,香煙靄靄,中央放列一個大盆,兩相密蓋,心下想來,不知妖道此盆中何物,伸手正要揭開看,怎奈此密盆上下緣口如膝膠封固著,非以手可扳揭開。思算不來,猛然見壇臺上放下一口劍,知是妖道用的法劍。祇取下來,向盆緣口一刀,霎忽鏗然而開,方得注目,即有金光一陣,從盆中飛出,沖霄而去。即遠盼高空,旋見女魔星焰光朗耀。馮茂方知是劉金錠本命星被收禁,今已復位。又見壇正中一桌,埃壁釘一禾草女將,真衣甲、真髮髻,身披彩巾,中矢箭四枝,兩目、兩肩,倘中齊七枝,金錠不在七七四十九之數,已是難救了。又見桌上有書一小卷,插在壇爐底,即取看,首頁有五字:《七箭定喉書》。細閱來,即乃妖道計害金錠法書。方法乃是立壇高大式度及用的器皿,並列著請神咒言,但書內自首至尾,並無解救方法列上。馮茂一想來,料必不用怎生解法,將草人所中之矢,四枝一連拔下,將壇中四十九燈,向草人燒焚起來,一刻間火焰烘天,紅光一片。馮茂早取書劍收藏,將足一蹬,下了壇臺,祇見壇中眾僮子,眼見燒成灰燼。
  已是四鼓時,有巡邏軍一見,急入報知國師。余鴻是夜有了酒困,正在夢中纔醒,方欲進壇發射,一聞軍丁入報,跌足曰:“不好!定然守壇僮子不慎之過,弄壞事矣。”急催兵隊,祇望將壇火撲滅,豈知壇臺十燒其六七,跌蹋杉柱,神將不知何往,僮子燒得腥臭滿郊,祇惜恨七箭喉書及寶劍燒毀了,豈知為馮茂所得。
  當時馮茂遠遠望見妖道差人來救壇上火,又要遁入他臥帳中盜取七寶秘書,又可救眾王侯十二人,正尷尬他趁救火未回。想為得計,急借土遁趕奔,一到後堂余鴻臥帳前榻中,且喜案上燈光未滅,並肅淨無一人,祇放心持了案上燈,將他臥榻遍照,果見一漆枕箱子,即投地,雙足踏破爛,祇為妖道以符封口,不見痕線,凡人不能開啟,碎破了果有七寶秘書在內,馮茂滿心喜悅,揣入懷中。再尋搜進他後營,果見大宋各將十二人多在一營,呼喚之,懵懂若不蘇醒,似醉如癡一般。馮茂心煩,想來一眾如此,怎能一刻攜救他出城,即取出七寶秘書,披展一看分明,始知要依書裏先念咒言,對諸將咒誦,將他頭上盔髮取下符障燒化了,方能醒轉。馮茂依法書咒畢,果見十二人不一刻皆醒悟。馮茂即將始末一一說明。眾人盡皆驚愣,互相稱怪,又深恨余鴻。馮茂與眾王侯即欲一同殺出沖圍逃走,又憂眾人初蘇,神力未復,唐營猛將雄兵盛旺,難以沖出。若驚醒他,反謹守倍加,再難解脫。有史圭、石弘二人曰:“不若公子先回,放下他妖書,再統大兵到來接應,放火為號,我們乘機會殺出,方得萬全之策。”眾同稱善。馮茂允從,身一扭不見矮人。眾人多稱他奇能,故救了我們,是吾等之大幸也,不然十二性命死在南唐妖道之手。
  當時馮茂急奔壽州,仍是四更將末,尚未轉五鼓。將所為遇之事,一一奏知,太祖及高王喜未已。又見君保此夜出殿言:“臣甥妻於三更殘四更初,已得雙目明,左右肩不見疼痛,如平日之痊愈了。正要出殿奏知,以安聖心也。”太祖聞知,龍顏倍悅,曰:“此皆御侄之大功力,以救回朕之功臣也。論功為元首當表之。”
  當時,高王即刻點集雄兵五萬,眾男女將盡出,單留聖上及軍師守關,要救脫眾將,非同小故,即隨馮茂引道,一路偃旗息鼓,趁月光微明,一程來至唐外城。馮茂先進入,將城門大開,殺散守城軍士,大兵一涌而入。當時何以攻唐外城之易,祇為城裏壇中失火,一眾文武大小三軍,皆入城內撲救。即唐主也出去看救。此夕壇已燒成白地,許久方熄焰。余鴻歎恨一刻,前功盡廢,況又失卻劍書,此後再不能行此法,長歎中,垂頭喪氣而回。方欲進帥堂,祇聞遠遠地喧嘩喊殺聲,軍士奔報,外城被宋大兵攻入城池了。余鴻嚇得急忙忙帶同救火將兵出城外重,祇見大宋旗號在城中紛紛殺出,並十二員擒禁宋將,皆上馬提刀斧殺散自軍。忙亂中,不明宋將一時怎得蘇醒回。當此黑夜中,唐兵怯懼,不知宋軍多少,四野走散,祇由宋將兵紛紛奮勇殺出城去。即余妖道氣憤呆呆,有法似無法了。一刻,唐兵祇剩百十人在近身,祇得眼看著由大隊宋兵回壽州而去。
  正在五更中,余鴻恍惚回內城,有唐主聞此變,祇道宋人乘火亂來取唐城,唐主嚇得慌忙不已,正在催人尋覓軍師眾將來護救。有余鴻面色無光而來。唐主動問,方知外城禁押宋將盡逃回。唐主倍加驚恐,祇有余軍師不明宋將一刻蘇醒逃脫,實推測不來,呆呆不語。祇有唐之武將怒聲如雷,計點軍兵,殺死五千餘,唐主納悶昏昏,君臣面面相覷無言,唐主半晌言:“宋果也難敵,屢次將近成功,不獨無功,又得復敗。似此果屬天命當興,難以逆行,枉自損兵折將耳。”當時余鴻不知如何對答唐主,抑或戰降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8:56:42

第88回     賞戰功馮茂封王 失法寶余鴻演扇



  詩曰:
  千里紅絲一線牽,豈容更改有違天。
  一雙魚水同歸宋,破敵成功理並蓮。
  當日余鴻見唐主一番悔錯怨言,心惶愧而因起猜疑,即袖占一卜,拍案曰:“不好了,原來壇中失火,並後營放脫十二將,皆乃矮賊夜來作弊,既放火燒焚壇臺,料必將書劍盜去。但大宋有此奇人,真乃難敵,天棄子也!惟宋十二將皆被靈符所禁錮,一刻焉能蘇悟?即有兵來接應,皆是呆呆不醒悟著,怎驅之以跑回?”自言自語,祇有唐主心煩,不復詢問他。余鴻當此,亦愈煩惱,不覺亦意冷心灰,自歸營帳思量。恨殺短矮不已。他有此伎倆,豈能復立於唐以建功,倒不如早回洞中,修真養性,以免煩惱。
  正回帳要就枕養神,按帳下去摸,不見漆枕,祇地下一堆碎破打爛,急搜索七寶書,已空空如也,驚駭如雷轟頂,嗟嘆一聲:“矮賊,料想吾前生與汝結下淵海深仇,至有此作盡對頭。不料此七寶書復被汝盜去,故得放脫十二宋將,今日面光丟盡,誓不與汝兩立於凡世。”遂不進寢,坐至天明。軍中早膳已畢,發令出敵討戰。
  先說馮茂領高元帥令,一同殺出唐城,與眾將走脫回壽州,太祖大喜。舊臣復回,脫離災難,皆馮茂功力,又救解甥媳一命,旨命史官記為首功,將侯爵又進陞平南王位。茂拜謝聖主隆恩,喜洋洋。又有高王父子親來致謝,馮茂謙遜不敢當。
  宋太祖此日傳命大排筵宴,一來賞賀大功,軍兵夜勞,二來幸得君臣齊敘回,不失一人,高瓊御甥免卻鼓盆之歎。是日,五更天早宴,真乃慶鬧樂敘開懷,大小三軍皆沾御賜,欣歡雀躍,不覺酒有數巡,將近午候。即有軍人入報,有余鴻城外討戰,且聲聲要指名馮王爺出馬。馮茂聽言,即停杯盞,請旨要出戰。太祖曰:“余鴻定因昨夜御侄破他法,盜他妖書劍,今激怒而來,必有毒算奇謀。兵法云:拼命窮寇,當避之;憤激勢頭,終當暫讓。不如勿應其鋒為高,且待數天,甥媳健旺,然後合力滅之何難?”馮依旨。太祖復命進酒,君臣祇是放懷舉杯,眾臣文武喫得興致,行酒令,拳枚交酬,相勸不等,交杯導食。
  未幾,小軍復報上,唐軍師兵馬攻城甚急,祇聲聲要馮王爺出敵。馮茂再請旨令,曰:“陛下旨諭,勿敵忿怒窮寇,固為兵法則訓。但今觀之,余妖道所恃者,落魂鑼、寶劍、箭耳,至於呼風喚雨,倒海移山,喝草成兵,五行之淺法。今還有別的妖法物,小臣或藉陛下天威,且出馬一陣,再敗妖道一番,待李煜畏服出降未可知,又免余鴻日久為患,另有他謀。求陛下準奏。”高君保在席間亦要隨陣以拒妖道,太祖著準旨。兩少英雄上馬去訖。當時亦各各散席筵。
  高、馮二將帶領一萬二千五百精兵,一出城,馮茂拍馬當先,君保押後。有馮茂祇見余鴻勒騎等候,怒目圓睜,將茶杖一指,罵聲:“矮賊,狗強盜,既不能明槍上陣,效著穿窬之行,以盜竊為能,但爾眾將及劉金錠命不該終,故令爾僥幸成功。今不計較爾偷盜之罪,至於七箭喉書、七寶秘書,皆吾師鎮洞寶貝,急當送還。如若延遲,教汝宋人皆作無頭之鬼。”馮茂冷笑曰:“原當体念爾師情面,且送賜還,但爾出言不遜,令人可惱!今少王不特取爾秘書,復來取爾殘命,以免再逆上蒼。”當時激得余鴻五內火焚,一杖當頭打來,茂雙尺架開,余鴻一想,以力難勝,不免用寶扇傷他。將虎一扭敗下,馮茂祇道余鴻沒了妖物數種,未必復有利害法寶,一心要殺敗他,好勸唐主歸降,豈知余鴻尚有風火扇。原來此扇,扇山山崩,扇地地裂,扇人人成灰燼。但馮茂昨夜盜書,未曾盜得此扇,所以各物俱亡,此扇還在。當日余鴻取扇,對馮茂一扇,馮茂喊聲:“不好也,熱火利害。”大喝兵丁不可進了。急拍神鴉飛走高空,僅二四丈。余鴻連連再扇,狂風猛急,身不由主,一如浮萍隨風吹飄,又覺火熱攻心,如醉一般不醒,祇因狂風吹上九霄而去。祇君保押後,見余鴻用扇吹著風火,馮茂跑上雲頭,正要上前接戰,祇見頭隊兵早被火害,化為飛灰,心驚不可上前,強死無益,即喝令兵丁急退避,及走入城中,祇後奔者又被焚燒千餘。兵敗入城,奏知太祖,大驚不悅。有馮益倍加煩惱,痛念孩兒被風火吹去,未知生死,終日悶愁。當時高元帥查點一萬二千五百兵,傷死人千餘不表。
  再說明余鴻此扇火透數里,風吹人千餘里方止,是左道法門厲害之物,惟馮茂幸得神鴉,原屬火鳥修煉而成,此鴉非火可壞,當時展開二翅,保著馮茂,頃刻千里急奔,所以馮茂得以不燒死,此神鴉之力也。當過卻千餘里,扇風一息,然後墜下塵埃,已落在一所地方,乃一所莊園。適有莊丁於五更天尚未大明,信步巡視,行到馮茂身邊,見一物似小孩子一般伏地,看未真,大懼,意是怪物形異,急走回入報莊主。
  此莊主乃艾姓字萬青,亦是南唐臣子,他因無子嗣,是以一生平淡,不願富貴,退步奉禮於家。單生一女,芳字銀屏,年已及笄,尚未受聘,萬青視之如璧,父女相依。當日有一莊丁報知,有一妖怪物死在後花園內,父女聞言,即同入園來,一看果見一孩子僵屍仆於草際,手足短小,面如棗色,乃人非妖也。父女不解此孩子何來,尚見息氣如睡熟一般。艾老急命莊丁取到百草藥來救灌之。馮茂喫下,頃刻蘇來,抽身起,舉目見一老人一少女,聞他曰:“死裏逢生,不來叩謝,亂忙思行不顧,何也?”馮茂始醒悟起,為余鴻火扇扇到此地,定然遇他們所救。祇上前詢及,果然得救,急向艾老揖謝。萬青又復詰茂的來因。馮茂未將姓名提出,先將與余鴻交戰被風火扇敗走言來。
  一刻,女子去了,正要跨鴉走程,忽一女將滿身披掛,飛馬挺槍刺來。馮茂一閃,訝驚曰:“方得汝們搭救,何故忽以白刃相加?”祇聽此女曰:“父官南唐,屢聞本國軍師敗於汝宋人,不料,是我國仇敵,奴故即回取兵刃,好為朝廷擒捉敵人。”此時馮茂方知遇了仇敵,祇得拔出雙尺,急架長槍,殺了數十合,女將敗走下。馮茂意他一閨中弱女,有甚麼奇能,看近趕上,祇見此女拋起一條紅索子,飛滾在空中如遊龍一條,正舉目顧盼之間,索子墮下已落在身,神魂一暈,雙尺墮落,兩手已被綁拴,火鴉飛起高空顧盼,似欲救之狀,是神鳥性靈者。萬青父女喝令莊丁押過馮茂,一刻醒悟,方知女娘利害,自思:難道方免余鴻所害,又要死在此女之手?一刻押至內堂,有萬青喝令莊丁:“牽出斬了。”馮茂一驚,又想起金木水火土五遁俱全,他要殺我,不若待彼開刀,借鐵金遁去。正默念遁咒,莊丁祇顧開刀,一手砍去,反一交仆跌下地,不見了矮子。萬青父女驚訝曰:“有此異人!”歎惜一刻。
  馮茂復從土出,急向故處拿回雙尺,騎回神鴉,公然自恃本領,定必登門再戰,收服此女,以報卻綁拴之恨。原本萬青父女眼見矮子遁去,又料得他再來抗拒。有艾小姐早在階前放著一件寶貝,名為“布地網”,倘人將足一少履,任是快捷如飛者,皆不能脫其索絆。當日布定妥當,忽聞有人在門首辱罵喊戰,穢語加羞,艾小姐即刻啟扉備戰。小姐一見,冷笑曰:“敗軍之將,豈又言勇,再來混擾,難獨不畏綁拴耶?”馮茂大喝:“小小賤丫頭,今番休思活命,不打汝為肉泥,不顯少王爺本領。”艾小姐並不多言,長矛對面劃進去,馮茂雙尺架在旁,小姐不再還手,祇拍馬反走跑入室來。馮茂一想,好奇也,這小丫頭正在一槍托起,並不戀戰,即跑走入室中,此是何解?莫非又用此索來絆我的?吾今見索即遁走,怎奈我何,今追進去有何干礙?想罷將火鴉一拍,一程跨入中堂,追進艾小姐,祇見小姐在內堂階上弄槍,罵聲:“矮賊,敢上堂大戰百合乎?”馮茂喝聲:“好丫頭,專會逃走,還誇張甚麼?”催火鴉一路進至階下,火鴉即不能起,似有牽絆住一般,猶恐中計,拍鴉高起,果然鴉爪利銳,蹬脫網絆,將馮茂一側,火鴉脫去高飛,反將茂傾仆階中,四下網住。火鴉在空等候。但不知馮茂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8:57:15

第89回     恃技藝馮茂遭擒 薦姻緣銀屏強合



  詩曰:
  彈冠相慶理當然,豈料同擒繼後先。
  此日兩雄皆一轍,前知明哲是高仙。
  當下,馮茂被艾小姐令莊丁捆綁了。小姐又收拾回地網。那時馮茂方纔悔恨曰:“若知此女有此仙家寶貝,理不應既脫身復來討戰,至重入他的羅網。但今事已至此,悔恨之已晚,祇得忍耐。”又思有以走脫之計。少刻,艾家侍女捆押他入後堂,茂挺立不言。萬青喝令推過一邊,對女兒曰:“今將此矮賊怎生處置乃可?”艾小姐答曰:“女兒細思,此矮將初時會遁脫,亦是能人,殺之誠恐再走脫去,祇合明日解押入唐主城中。倘此人果係宋之上將,父親受賞不少。”萬青曰:“女兒果也高見不差。”隨命莊丁收管下。用過夜膳,萬青復慮今夕何以看守宋將。小姐曰:“父親不必慮著,且必設個萬全之策,以收管之。”
  馮茂在旁聞此語,不知他父女用著甚麼方法來算計。正在疑慮心憂,至更深時,此女命侍婢取出一個大布袋。馮茂意他將自己拋放入袋中,放入河水淹浸死不成?但不解綁捆,即借水遁去,亦仍被捆縛住,怎得別人伐解索子。豈料他仍綁著放入袋中。又聞女曰:“此賊非凡,爾丫鬟料難看守,不若權時將他高高懸於吾臥房中正梁上,好待明天押解。”諸侍女領命,即直懸於房上正柱梁。但馮茂且喜身材渺小,袋中反覺寬大,無所苦屈。在上望下,見諸侍女盡出臥房,有艾小姐一人,待卸下素妝。望視下,雙蓮花未及三寸,面比桃花白玉,娜娜柳腰可愛。馮茂在袋中,飽看小姐一番,在袋中呆思樂境,原乃少年心性,人人如此。不禁口出於人耳曰:“我馮茂早知如此了局,實乃軍師害我性命也。”當初艾小姐祇聞得馮茂言與余鴻對敵,並未說出姓名。今小姐聞袋中人說出他是馮茂姓名,心下暗驚失色,即假發怒,曰:“汝既是馮茂,奴聞他曾學道於黃花山,何暇來此,被人所擒,難獨是天下有兩個馮茂不成?”袋裏曰:“吾乃黃石公門徒,並非兩個馮茂,祇算自己輕敵,故中卻女娘網計,並非力不足。”艾小姐聽茂言,呆想一番,不敢造次。是晚父女食酒數盅,小姐有了酒,已覺困倦,上牙床睡去。
  馮茂見小姐呆想一番,不知他是何主意,當時飽看成恨,及聞他有了鼻息,忽又欲走出,無奈袋中有符咒封固,一般實不可開。一想來,口齒向袋中緊嚙噬之,一刻便穿。可突出一頭顱,身仍然難以遽出,又急掙裂一番,方得滾地而出,開門走脫。豈知他與艾女姻緣宿定,正合其時,故有此番遇合。行未及出莊外,想來被他擒捉出醜一場,何不將他輕薄調弄一番,以報日間綁縛之恥。倘他將錯就錯,允肯此事,與我結為夫婦,若得此佳人,是一生心滿意足。且法門武藝之女,亦可借他相助平服南唐,豈不兩全之美。彼悄悄回至小姐臥房中,行近牙床,仍聞小姐徐徐鼻息。又且喜燈光未滅,一時色膽如天,將身捱上牙床,亦是兩人緣締當合。及至艾小姐醒來,酒氣過多,尚還動彈不得,方知失身於矮將。正要大呼有賊,馮茂著急,伸手掩小姐桃口。又曰:“小將原是黃花山石老師門徒,奉師命下山保宋,又承軍師之令,到此尋覓良緣,想必前定無差,不然是天涯兩地,一朝會合,已定百年,是非偶然也。今小姐失身於小將,豈容再更之理,望祈小姐海涵,恕小將粗莽之過。但吾一下山到壽州,已將劉金錠並三王九侯眾將救回,高封平南王之爵。今小姐入贅於吾,不失為王妃也,祈小姐見諒。”小姐羞假惱曰:“汝人小膽大,不修廉恥,強奸閨女,罪該萬死。況兩為敵國,即奴允恕了汝,父親聞知,豈容得汝如此強為?又一命難逃耳。祇可憐奴自小無母早孤,祇依於嚴父,今一旦失身,教奴怎達與父聞?”不覺言來下淚一行。馮茂起來向小姐揖謝曰:“小將未種玉於藍田,能不慕小姐才貌,且武藝超群。目擊南唐勢危,小姐父女若一心依附於偽主,定然爾們禍患。豈如我大宋承運之君,一統之隆,一建功後,玉帶橫腰,享不盡人間富貴,是小將一片愛惜佳人深心,迥非徒效著桑間醜行者也。請小姐三思。”
  艾女聽了,嘆嗟一聲:“此天定非人力可違的。當初聖母曾言出汝姓名,有宿世姻緣,但初時因不相識認,故爾如此。及在房中奴聞道出姓名,奴斯時不知計之所出。今已失身於公子,又遵著聖母之囑咐,但須兩全終始,勿使奴有白頭之歎,即感公子過愛也。”馮茂喜悅曰:“幸蒙佳人不以小將粗蠢為嫌。豈敢言一棄字之理。小姐請為安心。”語畢時交四鼓,馮矮仔又向佳人求歡,艾小姐歎一聲不語,祇恨姻緣不該匹對著此矮渺奴,大是不幸也!是夜試雨行雲,春風兩度,不須過表。
  當時馮茂又問艾小姐,何以又精於法力,小姐見問,曰:“奴乃金光聖母門徒,日間所用之法物,皆聖母賜贈。”馮茂喜曰:“今與小姐私結下緣,浼同歸宋,立戰功,以示歸附之誠。”小姐曰:“業已成夫婦,自當合從君家去就,但且暫瞞過父親。日間已說過將汝起解,今又背地成卻夫婦,倘若父親聞知,未明他心執責否?不若仍瞞過眾人,直待到了宋營,然後用計招父親來投,方為勝算。”馮茂喜其計高。未幾雞復鳴,銀屏祇慮眾丫鬟早起進臥房,即催促馮茂仍入袋中。
  至天明,眾丫鬟進房侍候姑娘梳妝。艾小姐祇託言身體有病不安。丫鬟報上老父,萬青意女兒病疾,必因日間擒拿馮茂太勞,親來臥房看視,又防如此恐誤起解宋將日期。小姐曰:“諒他插翅也難飛,待女兒抖擻一兩天,精神平健,起程未晚。但朝夕須與他些水米,押解生人,方獲重賞。”萬青依從,遂吩咐眾婢小心服侍小姐,以便疾痊解宋犯。是夜小姐以病為名,假厭喧嘩攪擾不安,盡令諸鬟出外,反扃戶自寢,天明始許到房侍候。眾婢不解其故,祇得遵命而去。自此房中並無顧忌,至入夜,小姐自將馮茂解下,同食晚膳,安睡,自然一世於此房中不厭嫌也,正是禍災之地立作巫山,真便宜矮徒了。自他裝在袋裏,祇覺日長夜短,說不盡枕上風流。又問小姐,昨夜被擒,神鴉何在?小姐曰:“不料此鴉有此聖物之靈,自汝階下被擒,即飛上彩雲,左顧右盼,一見公子入堂來,此鴉即飛下堂中,猶如日前畜養一般熟性,現在堂中。”馮茂喜曰:“此鴉原是神物,師父贈我為腳力,若非他性屬火,余鴻用的風火扇來,吾一命早已了決。”當日矮仔在此活潑,獨可惜壽州城內,馮益痛念,君王盼望,惜他少年立功浩大,未知被余妖道扇火害得如何?為何他去而不返?
  住語壽州城君臣憂悶,再言汝南王鄭印自奉了軍師將令,往山後石州借兵。原來鄭印一生性急鹵莽之徒,不減老父遺風,一聽聞即行,不少等候問明得山後路途,石州那方奔走,並費用日給未帶腰間,且認不出道途,走來跑去仍是金陵境內之地,不分遠近,便爾發馬加鞭。此日帶的乾糧食訖,腰間少了白銀,祇因性急心粗,當日忍飢疾跑數十里,見一府城,乃錦繡繁華之地,豈少酒肆茶坊。當時鄭印飢餓,忙忙要進酒坊中喫個不亦樂乎,怎礙囊中空空如也,欲進又止。忽想來天下人皆要納輸國餉,自己身居王位,即進去喫了百姓的東西,說明免他稅餉,亦無不可,況為著王命所差,即本土官員也當供應,何況那些子民。不知鄭印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7-31 08:57:51

第90回     遇敵仇鄭高被獲 得囊書蕭鬱從權



  詩曰:
  宿締良緣定不移,佳人才子高相宜。
  男英女法同歸宋,奏凱成功信有期。
  卻說鄭印腹飢已甚,一見酒肆茶坊甚盛,鬧興地頭,不計腰間空乏,踏步進酒樓坐下,大呼酒保拿進上品酒餚上來,須臾,餚饌盛陳,數壺美酒。鄭印放開大量,喫個不住手,真乃龍飧虎嚼,數次呼餚喊酒。當初鄭印進店中之時,主家見他貌狀猙獰,衣甲乃王家裝式,又不是本土音談,是生面客官,不敢言盤詰問。及鄭印食個飽醉之時,正欲下樓趕路,酒保見此客人食了數兩酒饌銀子,即便上馬跑走,祇得開言討帳。鄭印大言曰:“鄭汝南王食了東西,本是土地供應,還要討甚麼銀子,食爾的可算明所值幾何,作除房店地該稅課若干折免,不然且往本地頭縣主給發。”那櫃上店主一聞鄭印所言來,知他是趙宋王侯,實乃本國仇敵,何不出首以圖重賞,即刻計上心來,即上前喝退酒保,深深揖拱,陪笑曰:“方纔小伙伴狗目無珠,不識王爺駕臨,以至冒瀆唐突不恭,懇乞恕罪。”納頭便拜。鄭印大喜,又有諸店中人捧出名茶,酒家強為假欣歡的逢迎,店家又曰:“小人有眼不識王爺光降,又蒙給償準稅課,但口命無憑,乞求王爺書下並玉印,以為日後催糧官到來,將憑字呈驗,方不負王爺鈞旨大恩典。”原來人最喜的奉承好語甜言。印見酒家說出領恩一片逢迎之語,心中更悅,大讚店主人賢明。本藩準汝。又令店主取過文房四寶,旨書免他此族房居稅課十年。店主人假作喜色欣欣,頓首謝恩,立命酒保再辦上品酒筵一敘,挑的海味山珍貴品,佳餚美酒,恭敬王爺。原來鄭印須方纔食過一次,但他是個酒囊飯甑的黑王爺,食腸寬大者,一刻又食何難?況見此美味香濃撲鼻,加料美酒,好不大稱心懷,又放開酒餚量,祇顧飲嚼。
  有店主先已命人奔往官衙通報密稟知,有南唐總兵蕭化龍,一聞報,即帶領兵丁五千,一路直闖至酒肆中。化龍大喝:“宋賊好膽子,還在此喫酒!”鄭印聞此喝罵,方知此身仍在金陵省南唐境地,誤中店主毒謀。正起位舉刀相迎,奈何喫酒過多,手軟足浮,昏昏無力,且南兵數千圍定,眾寡難敵,軟下馬來,由他兵捆綁了。蕭總帥發出五百兩白金給償,酒店主人大喜叩謝。
  當時化龍方要帶回關中,即刻審實,押解唐主報功。惟明日隔一天就是中秋節,屆十五夜佳辰,但官場中原有大小之分,下送上的節禮紛紛不絕,且同僚厚交者,爾邀我請,同敘中秋夜之大歡,何異乎與民間之樂。想來,且過了來日佳節動身。當日,又有一莫逆厚交同僚,乃郁瑞,官拜鎮國將軍,父女二人亦解來一犯,此犯人亦乃大宋高君佩,高懷亮之子。但這蕭總兵未明捉獲原因,問及起來,郁瑞將高君佩昨夜行險而來,他單槍匹馬潛到本營鎮上內地,敢膽子將火箭射入糧房,欲焚滅我邦糧餉,豈知天不從人願,為本官所覺,統兵圍定。不料此將少年猛勇,反將吾臂打傷,幸得敗兵回報女兒生香,忙中趕到,方將他拿下。今正欲起解我主王城報功,及雪洒鞭打之恨。正慮路途上生變,所憂祇因近日被主上將各哨營兵調去十之八九,今各營哨各邊城空虛。今押解路兵不滿五百名,正時虛道而來,與賢弟借兵三二千,以便護從押解,未審賢弟尊意允準如何?有蕭總兵聞言,不覺微笑一聲曰:“有此尷尬之事,符合之由。”化龍將擒獲了鄭恩之子鄭印之事說知,不免一同路程押解。“但今夜是中秋佳節之期,正是與兄為通家之好,不免爾我在衙同賞佳節,二女兒在內堂一敘。明日一同趕路,得以爾我憑依,又不慮道途疏失,明天解犯未遲也。”
  當日郁老又是個酒徒,聞蕭總兵要賞節食酒,滿心喜悅。一刻,蕭小姐、郁小姐是金蘭姐妹,蕭小姐一聞他到衙,大喜,即出迎接。這蕭化龍亦單生一女,名引鳳。當日兩個人在中堂慶月喫酒。內堂是郁蕭姐妹登樓賞玩月色光輝,敘酌細語金斟,已是更深夜淨,萬籟無聲,習習金風順吹耳畔。靜中忽聞嗟嘆之聲,姐妹飲酒敘談有多時,信步祇潛去,側耳聽之,原來君佩、鄭印捆縛在一所,同在囚檻,對面相逢,各言出所遭擒捉,不勝憾恨。姐妹聽來,初祇聞一人曰:“大丈夫死在疆場,爭光日月,自知尚有慈親,日後衰服不能奉侍,但忠孝斷不能兩全,何須作此兒女愁態。”又聞一人曰:“鄭哥哥言來有理,但可恨者,苗軍師別將不差指使,偏要命吾身入虎口,以至今日送卻性命,至臨行時,又言知付下一囊書,教我有災咎時,見了汝面,方可拆開同看,即使危中有救,今已被綁拴住,手足難伸,怎能向懷中取出一觀?看他原是個占卜高明人,或準驗未可知。惟兩人一般被綁,奈何!”
  二人正在嗟嘆,姊妹在暗中盡聽分明,即回身復進百花亭上。蕭引鳳呼姐姐:“愚妹曾憶下山時,聖母言我二人異日皆並匹配宋將,各得各姻緣。今夜又聞二將自稱苗軍師付下錦囊之書,危中有救等語,若是有此來歷,恐憂當面錯過,以至後悔莫及。不若趁兩宋將被綁拴住,手足難動,不由他主,將彼懷中書搜出一觀,便知其中著落了。姐姐以為何如?”有郁小姐允從,同至囚車所,命婢鬟跑上索取。鄭印一見大喝,不容與之。惟君佩曰:“我原未知書中所指何事,我等既不能取看,且由他取去,或遇事其中得救未可知。”鄭印怒解不語,來婢果向君佩懷中取了一個錦函書,封的謹固,即回步上呈二位小姐。姊妹忙接過來,將外面錦綾展拆開,同向明月之下看,見上寫著八句言詞:
  婚姻宿締見機先,吩咐佳人赴百年。
  引鳳招郎人姓鄭,汝南妃子汝良緣。
  生香秋夜原從玉,君佩災囚合得娟。
  匹配分明天作合,自行親獲自成聯。
  當日姊妹兩佳人看罷,暗暗著驚。引鳳曰:“詞中指明二將是爾我丈夫,看來又與聖母囑咐之事暗合。今既當面相逢,豈可違逆天命師言,反囚害之?怎生處置纔好?”郁小姐曰:“天命宿緣固當從,正宜自諒。然而人生佳偶,最是難結好對。”蕭小姐又曰:“雖則如此,遵依師命而行,又見背君親而事仇敵,何以見父於他日?”生香曰:“天下之義理有經、有權,方為並濟所用。今天命已眷注於趙宋,觀南唐斷難久享此一隅偏士。爾我一時背父私婚,以綱常而論,似屬不孝;不知身佐受命之君,轉禍為福,不隨敗亡之主,日後可將功折罪,保全滿門,又得身榮顯貴,豈不又以權變而言,還算不孝中之孝,所見者更倍大也。”引鳳小姐聽罷,深服郁妹妹高論不差。
  姐妹二人復又細細斟酌一番,吩咐眾婢鬟,皆不得走漏風聲,即命閉上外廂園門,又復差心腹婢取到鐵斧一柄,早將囚車打開,令丫鬟略道及原由,又與除去手足扣鏈,引了兩位公子進至百花亭上。二位佳人反覺含羞愧赧起來,祇得告以軍師所贈的書囊吩咐,隨即交回兩人,且問兩公子作何處置。有高公子接回書看得分明,祇是低頭不語。祇有鄭印尚不明書裏情由,正要罵著二佳人無禮,君佩頭一搖止之。鄭印接書看明,方知姻緣即在目前,又見軍師是個奇人。但不知男女四人議得姻緣允合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 11:50:01

第91回     兩佳人經權並濟 一美娃參駁同情



  詩曰:
  君恩浩大及妻孥,殿內家人盡女豪。
  誰道南行辛苦日,算來益就各兒曹。
  當時兩位佳人含羞對二位公子曰:“汝軍師來的囊書,與奴姐妹聖母吩咐姻緣之言暗合,想宿定無差,天命不可違也。請二位公子參詳。”當時高君佩感著二美柔情,有心脫救,若硬拒不從,勢必交他父押解,祇憂有傷性命,一身死不足惜,祇惜念母親膝下所依無人,況且軍師已列上書囊,是前緣所定,諒難中改,然天與不取,反受其殃。當時對鄭印說明一番,印俯從依。祇有蕭引鳳議及此姻配,安所託屬。郁生香一想來,恐自己所獲來的高公子,被引鳳錯占,即答曰:“諺俗有云,夫妻是個冤家,今各人捉獲的對頭便是各人夫婦,何必又另議之。”初時引鳳猶嫌著鴛鴦面的王爺,不及高王之美貌。及聞生香說言有理,況苗軍師書上又說明白,各人配合各姓名,何得倒亂?況鄭印雖外貌不揚,但於諸臣中祿位第一顯貴,日後王妃身份,聲價首壓群姬中也,均得便宜。遂讓生香妹許配高王公子,他許匹鄭印。男女四人議定,許下姻盟,各出物件,互相交執為贄。二佳人又慮著兩公子日後反悔為請。鄭、高曰:“大丈夫一言出口,即至細微事許之,不容更改,況此婚姻事,人之大倫,豈得食言。二位小姐不煩過慮也。”二佳人見公子言來若此,又浼他次第拜告天地。祝稟示信,以成二美。姊妹喜悅,再命婢子取過酒饌一筵。言曰:“料必兩郎今夜未得飽用,故再送酌來在百花亭石臺上,兩相對敘略飲。”鄭印又曰:“今蒙小姐姊妹不棄,現結絲羅,須當同歸我宋,待吾奏稟君親以圖久遠,但汝今令尊公,便要將我二人押解往唐營,如何走脫?”二位佳人思想一番曰:“不若明日如此如此見機行事,何憂脫不得牢籠。”兩公子喜而謝之,再酌飲一番,談多時,已是報鼓四更殘。且暫請二人上回刑具,進囚車。二女攜手回歸香閣安臥,以免泄漏機關,好待明朝打點夜算之事,彼此皆以為然。各各叮囑而散。
  是晚且喜兩父親是至交酒友,各將兵丁開懷賞月,多是飲得酩酊大醉,眾人沉湎了,毫不知覺,此是天數,故以顛倒中如此易撮合也。
  到次早各將兵皆起,惟有這位郁將軍,祇因日前被高君佩打傷一臂,夜來酒肉過多,以至毒從熱發,天明時祇渾身壯熱,筋骨疼痛,儼然大病一般,竟不能起。女兒一聞急往問請,又一刻,化龍直來看視,郁瑞就伏牙床中,答曰:“吾之疾患,不過酒多過傷而發,且診視服一散藥餌,待三兩天料是不妨。但目下必須起解宋將,所憂者,吾不能隨往耳,怎生方算也?”引鳳趁勢進言:“尊世伯,此事到不必慮著。奴與賢妹皆有手段,非眾將士所及,不若待吾姊妹齊同起解,尊伯在此養病,吾父親自必當心請醫調理,待身體稍寧,奴及妹定趕早回。”化龍亦深以為然。勸郁兄長且在敝衙署養病,待平寧方可回去。郁瑞允從,即吩咐女兒生香曰:“解此朝犯須當謹細程途。”小姐領命。是日,化龍又命女兒一同起解宋將,又要點些軍兵。生香曰:“男女同隊伍不便,孰不若侄奴處有侍女兵二百人,皆經教習,武技不群,即姐姐處亦有侍女兵二百人,多是拳藝精通,帶同前往押解,一可當百,且屬境內地,料亦無妨。”蕭、郁二人允請。二位小姐暗暗欣然得計,即日改扮男裝,點齊侍女兵,將宋犯起解,離卻關中,遷道暗往壽州而去。
  一日天色已暗,投旅店安屯行李,繼後又有一枝軍馬進入。蕭郁小姐方訝關中泄漏出原由,有軍馬追趕來,心下不安,差去婢鬟探問明白,即進內稟知:“小姐不必慮及,此枝人馬原係艾家小姐來此寄寓也。”君佩聞言,即動問:“來的女將艾果何人?”郁小姐曰:“公子未知此女,亦本國人,艾萬青之女,表字銀屏,他是拜金光聖母為師。我與蕭家姐姐曾拜金花聖母受業,雖非同門,然自十歲以上,三人皆有些瓜葛之親,來往不斷間的,見此相得,故結拜金蘭,姊妹一般情好。今亦寄寓於此,不知何故!兩位公子且暫隱在裏廂,待奴等請他到來一敘便知明白。”言畢,高鄭隱伏。生香即命婢請了艾女進入。三美一見,敘話一番,彼此皆瞞過投順歸宋之事,祇言往解宋將犯人耳。
  是夜各散,用過晚膳。
  原來艾女所言來,高、鄭二人已竊聽明白,皆悅。便要求兩小姐向艾女求放了馮茂,以全一殿手足,郁、蕭初時有難色,不知艾女心下若何,今見二公子懇浼,暫應允,相機而行。兩公子復入內躲匿,引鳳再命婢復請銀屏敘話。當時艾女剛完夜膳,復隨侍鬟進見,首問何事?引鳳曰:“久不會賢妹談情來,久未候問得多言,今不意相會於客寓中,特具一杯淡酒相邀,與郁妹同心也,並無別情。”艾女曰:“如此叨領二位姐姐情深記念。”是晚,姊妹分次而坐,酒有數巡,不覺歡敘耐久,已經交三更時分。引鳳滿酌一觴,一雙玉手遞敬上曰:“賢妹請飲此賀喜酒。”艾小姐笑問曰:“此喜酒敬在何來?”引鳳曰:“妹妹擒得宋將,明日解去請功,父女官上加官的榮顯,愚姐來道賀有功之喜耳。”銀屏曰:“二位姐姐各各也擒得宋將,姐姐二人有功,愚亦有功,均同酬賀如何?”於是姊妹三人酬酢交談,更將四鼓。蕭小姐又曰:“賢妹,明早三人必須齊同趕路,以免參差有阻。”銀屏猶恐露出機關,即答曰:“妹明早還要等候父親,祇恐有誤日期,須當先行為上,回歸之日,自然親往尊府,姊妹盤旋,如何?”蕭小姐一想,他已得宋犯,且登程途數天,還等甚麼父親,內中定有蹺蹊。遂虛說:“姐有一言相告,但恐我妹泄漏不穩當。”銀屏曰:“奴三人義結一心,豈有將姐姐機關事泄漏之理?任是天大事情,商之何妨?”引鳳詐作狐疑吞吐狀。艾女一見,發怒曰:“既如此,枉奴平日肺腑相待。”生香在旁曰:“姐姐,艾妹非比別人,汝何必狐疑於心。”
  引鳳即命侍婢出外看過,旁間人竊聽否?回報引鳳,然後曰:“請妹復來,非因別事,又聞宋將馮茂乃黃石公高徒,因功顯封王爵,福分非輕,已落在賢妹之手,正天假之良緣也,妹何不締結此人,成卻佳偶?強如解他唐營,不過老父得此虛賞耳。祝宋氣運當興,南唐不久必敗,棄暗投明,保身親大節,百年如水,兩得其宜。誠恐妹妹當面錯過,追悔難回,祇慮美玉明珠投於壤土,豈不惜哉?”艾女聽了,不覺粉面桃紅,看來兩姐姐不住顏色數變,祇呆想一番,銀屏也頗明兩姐其意。徐徐說曰:“鳳姐姐為妹計,頗覺近理,但姐姐擒得高、鄭,彼此又當何以處之?”此回引鳳不能即答,許久不覺想來發笑,反被銀屏再三逼詰,生香見引鳳被窮詰,答語不來,姑自轉曰:“平日三人如同骨肉,有事須當實告,何必懷疑試詐。”銀屏深以為然。引鳳復曰:“奴二人一心歸宋,故已結許宋將了,特與賢妹商知,未知可否?”艾女見他真言,仍未敢遽實言知,曰:“亦有此意,但不敢違背嚴親所行耳。”生香曰:“今日須當從權,以免與唐同亡之言勸之。”艾女歎獎郁明哲知機。引鳳又吐出曾與宋將業經同盟表誓了,曰:“我妹何不一體以同行,又得日後同居一國,方不失此機會。”銀屏見他真情盡露,雖未說出曾與馮茂成了親,亦認過已約為夫婦,正乘此投宋一節。生香復羨,真乃古云英雄所見略同。言畢,入內通知高鄭出來相會。未知何日男女六人歸壽州見駕,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 11:50:35

第92回     同歸宋奉旨聯婚 求借兵故舊重會



  詩曰:
  三擒三縱法前賢,馮茂寬仇獨上言。
  豈料邪心終不改,呼朋引類逆蒼天。
  當時引鳳、生香通知高、鄭兩公子,言艾妹允妥此事,可出見銀屏,請出馮茂相見。銀屏允從,進寓內也說明緣故,馮茂喜悅稱奇,一刻隨到。三少年相見,各述所遇相同,喜之不勝,皆因禍得福,即於此言談。男女分坐,復倒金樽,三人弟兄難中途吉,正樂飲,不知不覺五鼓中天,此是別中逢喜故態。
  有郁佳人自恃得了俊郎名王似玉,嘲哂著銀屏曰:“賢妹攜出一個男兒來,愚姐看來意是妹之少弟,即轉念令高堂一向仙遊,後並未有弄璋,何得有幼子。難獨妹妹方定了夫家便即生育不成?”銀屏見他作弄,曰:“姐姐不必相戲,凡天下人,往往有貌狀魁偉,奇昂八尺,然而本領反不及孺子,豈少之乎?今隆中諸葛有三傑,孟、仲、季。郁姐姐已得佔其龍,故來藐視於人,殊不明人小渺功力大,又非所論也。”蕭、郁見妹泄出甘露,先降風情,方知會合先期。引鳳含笑耍之曰:“艾妹如此夜來已成,須妨情郎動粗,顱頭擂破乳,他日產下公子,即乳食不能,如之奈何。”三佳人一夜各相耍笑。外廂三少年食酒笑談,言曰:“不期偶遇的姻緣,好靈準的軍師,深服矣。”
  當日男女早起,草草用過朝膳,催裝急行,幸一路關津查無覺著,三十餘天方到壽州城。三少將先入城中,奏知宋太祖,並告以出於保性命,祇得私許婚姻,謝罪候旨。太祖一見三少將皆同回,大喜,又遇合招婚,與高瓊夫妻無別,遂準旨,一概依婚。少刻召宣,三女英雄進見,山呼謝聖,旨命俱賜敕一品夫人。就日奉旨完婚,洞房花燭,和諧好事。馮益及陶、李夫人喜得佳媳。此是太祖一時權喜得人處。次早,各謝聖恩,然後拜見舅姑。當日,君臣父子喜色揚揚。太祖傳排筵宴。且喜五少陰尚後待一人。不須多日,今得其四,同仕一朝,親熱盡平日相知雅契。
  此日諸男女將會集齊不少,但宋兵前幾番遭敗,死傷過半。但前日鄭印奉令往山後借兵,於中途遇結姻未往,不若再命將往去借兵五萬來助戰。有鄭印仍請旨復往,太祖因他前次去不成,恐彼粗莽有誤,乃改命高王去。王領旨帶兵三百,辭駕登程,一連趕速。數天已到了石州,行至寨前,著人通報,山後老將楊袞聞趙太祖來人面見,命楊業迎接。楊業初不知太祖差那一位官員到山,大開山門,祇有君佩仍執孫子之禮,跟隨楊業入內,復拜見太祖大人。口稱曾孫王拜見太祖大人,並請金安。楊袞一聞高王曾孫來,大喜,挽扶命坐。
  原來當初高懷亮未出仕在家,殘唐五季之末。亮初來汴京尋父高行周不遇,後行周盡忠死節於潼關。亮不得知,至是流落,楊業見他英雄,收為義子,與諸兒子延平等十分相得,不異同胞。後亮歸宋,隨太祖出師,死於北遼陣中,其時李氏夫人生下遺腹子,楊袞父子久已懷憶。今見他來了,各子好生大悅。業對高王曰:“前汝父情同骨肉,即與諸昆弟不異同胞友愛。後汝伯懷德,知弟在此,太祖幾次相邀,祇得割愛,命之同事宋君,不料汝父死於北遼,老父屢欲興兵報仇,未得如願。今見孫兒如見汝父一般,令吾好不傷感也。今賢孫到來,未知何因?”楊袞聞楊業言起,也下淚起來。君佩起位,稟上太祖:“祖考大人,不須傷感,吾父去世已久,喜得孫兒,一脈香煙未泯,王伯功勞浩大,一門顯貴,足見光大門庭。但孫兒與太祖大人各居異地,不能代父少報昊天之恩佑,□□莫大於此,為至恨也。今因聖上被困壽州,命孫兒到來,求請雄兵五萬相助,以定南唐。祇因回汴路途遙遠不及,今有些王禮上送公祖大人,請收納。”楊袞曰:“前汝父已仕宋,今孫兒又仍官於宋,今南唐不奉召,反拒王師,余妖阻兵,不得早日平服,正當興兵助戰,況孫兒親來此地,豈有不發兵之理。今未建功,何當賜禮?”君佩又代主致意一番。袞方受納。當日君佩要求見祖母、叔嬸等輩。楊業引入相見,祖母、諸叔,甚欣然。須臾,排上酒筵,公祖父子、叔侄一堂慶敘。君佩是夜宿於寨中。然楊袞年高九十一,不親往。命楊業同媳佘賽花、長孫延平,統壯兵五萬,炮響登程。君佩拜辭太祖,灑淚而別,又進內辭過諸叔嬸等,各各安慰而去。
  軍馬離卻山後,一路威威武武,已到壽州。太祖聞報,命軍師及眾文武盡出城迎接。楊家軍馬紛紛入城,楊業朝見太祖,要行君臣之禮,太祖御手攙扶賜座曰:“蒙君侯聞旨即出師親臨幫助,朕何其幸也!倘成功之日,自當列土酬功也!”楊業領謝聖主。又言:“臣久欲歸身汴京,以代主勞,但歷世居山後,父親已經年邁。”太祖聞袞尚在,即曰:“令尊公交乃五代,當初馬上見盡多少英雄,今猶尚在,九旬外之人,真乃福祉齊天的老將軍。”楊業言:“老父今已九旬有一也,雖及不得少年,但精力尚足十之六七,未為全安弱也。”太祖聽了,不勝羨慕之至。是夕少不免設御宴與楊家父子接下馬洗塵。九王八侯六節度使一品大員皆陪楊業父子執盞交酬。是夕君臣慶敘,不須多表。
  當時壽州城,此日舊之戰將一班盡歸。用法的有劉金錠、鄭印、馮茂,今復添了蕭、郁、艾三女英雄,及楊家助戰軍馬。太祖見羽翼已豐,料此日平卻南唐不難,湊此軍容振盛。是日,金錠亦強健平安如昔,統領全師男女將士出城挑戰。
  唐人見宋城掛著免戰牌十天之久,今反來討戰。即日軍師領兵而來,兩陣排開,余鴻一拍腳力當先。見劉金錠復出,想來要預備此丫頭,果及賽鬥,法寶種種,皆為金錠破解。復見馮茂,更覺倍驚,前用風火扇除矮仔,祇道他轉輪去了,不料仍在此,想必風火扇用來又屬無功。越看矮人,越覺憤怒,大喝:“矮賊!乃偷盜穿窬之輩,汝宋主不用堂堂正士,反倚著一班狗盜、妖婦之流,不竊取,即來疆場賣俏,豈不知恥,不知辱者!矮賊,須急速送還劍書則干休,若少隱匿,山人回島請老祖到來,恐憂禍及滿城。”馮茂冷笑曰:“余鴻,汝要求還劍書不難,且回說知唐主,刻日投降即還汝劍書,如若不依好言,並將汝妖道首領砍下來,豈止區區邪書、鈍劍,何足道哉。”當時激得余鴻火星直沖鬥牛,大罵矮賊,惡狠狠茶杖打來。奈馮茂此日步戰,或前或後,打刺不住。余鴻在騎上不便轉折,茶杖架得左尺,右足上卻被尺鋒打中,喊聲痛殺也,猶如僮子拜觀音,撞下地來,疼痛不已。不即借得土遁,故宋軍拿定捆綁了。劉金錠仍憂他遁去,取出靈符一道,令馮茂貼他道冠上。當日擒了南唐主首惡,金錠不去追殺後兵,祇等他紛紛走散回城。
  祇有宋將人人喜得拿了妖道,同押入城,奏聞聖上。有高王父子、曹彬等眾王侯,被他所擒害者,一見到他入城中,正仇人相見,怒目圓睜。馮茂已知眾將忿恨,急於太祖駕前密奏曰:“原余鴻向擒我將十餘人,並不傷害,且小臣下山之日,師尊也曾叮囑多言,祇許敗他,待彼心服自去,斷不可傷其性命。若今殺害了,若彼赤眉仙師出山,不獨臣等有不便,即宇宙立變擾攘,孰不若我主賣個人情,將他縱去,俾其醒悟悔意不及,或勸唐主出降,亦未可知。如仍硬拒不服,是死而無悔。臣領旨下次擒回,斷不姑饒,今祇求陛下勿依眾將所請,傷他性命如何?”但不知太祖允從馮茂奏請否?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 11:51:13

第93回     再鏖兵生擒復縱 屢敗陣讒獻成仇



  詩曰:
  自來勝負是無常,兵用輸贏祇有傷。
  妖法妄興邪士陣,難稱旗鼓兩相當。
  當日宋太祖聽馮茂奏上要赦縱余鴻,然太祖亦素聞赤眉老祖上洞大羅元仙,神通廣大,豈可殺其徒以啟端舋乎?平南唐又起此風波,實於邦國有損也。況今我將兵已足,法力之士已備,諒余鴻一人之力,縱他回,亦不能為我之害。陞御座,將士推上余鴻。高、曹、史、石、羅、張眾王侯,皆請誅戮妖道,以除大害。當時太祖拍案,指著余鴻罵曰:“逆天妖道,日前恃著妖法,助唆偽主,傷兵害將,今日被擒,即該誅戮,念體赤眉老師情面,網開一面,暫寄顱頭,速回城教李煜投降獻土,兩相罷兵,稱臣歸附。如若硬拒,仍強唆擺多端,下次擒拿,定斬不饒。”語畢,喝令值殿軍松綁縱之使去。有國舅曹彬、張光遠、石守信、史圭等齊奏曰:“李煜不臣,專恃妖道,拒阻我軍,今既一鼓擒之,國患已除,正當將妖道千刀萬段,竟能服平南唐,今放縱他回,豈不放虎歸山,異日恐有噬臍莫及之悔。求我王立命馮茂追還,方免後患。休聽他放縱之誤也。”太祖曰:“妖道雖助李煜抗拒大兵,然自擒去朕股肱之臣,並未加害一人,亦念修行中慈悲。今一擒而斬之,可惜其修煉有年工夫。今縱他去,使之回頭是岸,勸諫李煜歸投,免動干戈為上也。”眾武臣見太祖不允從,祇歎恨而止。君命無奈之何!
  當日南唐敗兵回城,報知南唐主。當李煜聞知軍師被擒,定然殺害,料得今番準歸降的。正在驚惶,忽見余軍師又回城中。又驚又喜,慰勞詰詢之,被拿入城,怎生脫身得回?余鴻見問,面紅耳赤,不欲說出己之醜,將太祖放縱他瞞過不說。又謊言被押至帥堂,自以法遁回,以宋之君臣斷不能為山人之害。此是余鴻雖入仙班,仍不免好勝之心,嗔癡掛礙,故後來不能免於殺身之禍。當日唐主原知他是個術土,初時實實相信。以至宋太祖寬量之旨,毫不得聞。見放縱了余鴻數天,仍不見李煜投降之音到來,少不免又命馮茂出師聲罪致討。一統兵出城,余鴻推委不得,祇得羞愧腆顏相見。馮茂即冷笑曰:“不須小爺半玉尺,已屈膝塵埃,被捉拿刀寄項中,得我主大度開恩,饒汝狗命,即當勸李煜歸降。不料偷生數日,仍不見降音,仍敢抗拒,今番拿捉,斷不姑寬。”當日罵得余鴻羞慚不已,不敢答言,又禁不得辱罵,放馬來戰,馮茂雙尺要照前擒他,豈知余鴻是驚弓之鳥,見來勢不善,借土遁逃走了。宋兵乘他軍中無主,掩殺一陣,所獲軍器馬匹甚多。此回又是宋人得勝,唐兵損傷萬餘,宋不傷數人。
  原來余鴻自料一切法寶俱被宋將盜走壞盡,別法術勝不得矮賊、丫頭,故遁去不顧唐兵。但思獨剩得一柄風火扇,乃是護身之寶,不敢輕用,恐被他們一體敗卻,豈不是赤手空空,怎好回山見師一面。且前扇這矮賊不得,今天出陣,被他將前數天被擒之事叱白,三軍馬上皆聞,倘回城泄知唐主,及眾將一聞,再有何顏面復立唐地!長歎曰:“早知有今日挫敗,不如靜坐山中,祇強違師命,等候爐火純青,何苦為著俗事爭名、偏出頭,以至自生煩惱。但事已至此,仇恨已深,不能取回七寶神書,如何回山復命?實乃進退無門也。今悔恨無及矣!”
  正一心憂悶,想起還有一師弟最相契好,同道修煉的,他乃鴉精修煉成形,名余兆,亦有八百年道行,與余鴻法力不相上下。他一想起,要請他下山相助,以便與己復仇。主意已定,咒念有詞,大袖一展,天降一朵五色祥雲,跨上九霄而去。即望火龍洞而來,頃刻千萬里,到卻山門外落下雲頭,將山門呼扣。仙僮應聲而出,一見余鴻,知是師伯,急入內傳達師尊。余兆聞報,出山來迎接,兩仙相見,攜手同進內洞下坐。余兆知他向凡心,戀富貴,頗不合道教,故先譏誚他曰:“近聞道兄輔佐唐主,料必成卻大功,滅卻大宋也。故回山相見乎?”余鴻即將屢敗被挫辱原由、長短說明。余兆曰:“趙宋既有了一班法士,自當速回,如何定必在此俗土生端,至失卻許多法物寶貝?這仍是道兄貪戀俗凡爵祿,以至墮落魔障之愆,又大開殺戒,復亂乾坤,即汝不言,弟亦知之。現今師尊日前有法牒交來,著弟下山來拘汝回山治罪。但弟念著同道手足之情,幾番代懇,是以師父暫為允準停拘。正想,日間師父又有法旨來催促弟了。”余鴻曰:“此事師也糊塗的,是前後心性兩端,命吾下山之時,原欲屈宋,由唐金陵一隅,以存偏安之祀,便爾成功告退。不料梨山聖母遣來劉金錠,華山差來鄭印,黃花山差來馮茂,以及金花、金光二聖母,命著女徒一眾。但他眾我寡,斷難對手。即腳力梅花鹿、落魂鑼、七寶神書、斬仙劍皆已失毀,以至進退兩難,求宋矮賊,也不與交還,此事原非我自闖,乃師父命吾下山,至有此端舋耳。”余鴻復說謊曰:“今馮茂諸人,有不堪言者,令聽者髮眉直豎,他們言,彼師尊不日要將我等師弟兄一門教類盡行滅除,免得左道逞強惑世云云。如此教吾怎下得此氣。今師父不知自強,縱由他教毀辱,反將徒執罪,目擊他教有師弟,我獨無。如此回山領罪,待此教日後天盡我們。”言畢,即起位。
  當此並非有赤眉祖來拘押余鴻,此是余兆要一時激著他試真明白。初猶辯及馮茂諸人,未必將吾合教一概藐視,是師兄言過其實是真。余鴻聞說,愈裝著假激烈以惱他。大言曰:“師父既由人欺侮我輩,自當甘死無辭,弟是首禍之魁,說不得了,但城門失火,弟豈忍禍及一眾師叔伯弟等。以弟是吾同道中至交,須早作準備,倘一體聵聵罹此辣手,後來悔弟之言,禍至已遲也,吾今回山去罷。”余兆聞言帶怒曰:“此言是當真的麼?”余鴻曰:“各當各事,如弟不信,勿怨吾言之不早,以至禍臨迅雷不及掩耳,幸甚也!”余兆聽此讒言,不覺拍案大怒曰:“果爾如此,諸人真是吾師兄弟之合對仇者。兄且不必回山去,可引弟往見唐主,先下一毒手,免受後之陷害。”當時余鴻知余兆下山之意已決,猶要再激以堅其心,不至於中止。又曰:“山人因唐主待吾過厚,是以不妨替他屈膝為惱,又是奉師命下山,若云師弟大丹將成,不久證歸大道,豈可再履塵寰,頓生魔劫。況馮茂諸人法力不淺,吾已領教,師弟決意去,恐為敵人所輕,反為不美,須當思之而行。”余兆曰:“仙凡一理,道無兩途,他是橫逆猖狂,淺淺之愆,固不煩與較,但過面相欺已極,不由不較耳。今師弟但求勝負少分,顯我教非弱弱可欺藐者。消一念之怒,即不為仙道,亦不反悔也!”余鴻聞言暗喜。
  余兆收拾要用的寶貝各物,吩咐門徒看守清淨山洞。即日兩仙高駕祥雲,金光冉冉而去,一刻到得南唐地。余鴻乃先進殿中,來奏稟唐主曰:“聘得一位同師道友到此,法力倍勝於山人,祈我主令眾恭迎,方見我主為國求賢之誠也。”唐主大悅,盡差文臣武將數十官員皆出接迎進。當時唐主祇道是個甚麼謀士高人,原來就是一出家道人。但見此道者,生得面如點血,髮比朱紅,五綹長髭,生來狀貌異凡,一見令人駭懼,迥非善良道貌也。但唐主為國計存亡所關,不得不敬信而周旋之。祇見道人曰:“山人稽首,願吾王千千歲!”唐主起位曰:“上仙休得拘禮,請坐下。”是日少不免君臣共同議敵開兵。余兆下山助陣,擾得趙宋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 11:51:49

第94回     余妖仙施威傷將 劉佳人抱病出師



  詩曰:
  由來妖道不明天,已見摧殘復向前。
  李煜終然臣服宋,傷生祇為信邪言。
  再說余兆到得唐城,唐主煜不知他初到有何奇能,正要道他督兵與宋法力之士見對一陣。然余兆初來亦要立個得勝戰功,好待唐主敬信,文武悅服。不一刻,統領三軍殺來壽州城外喊戰,指名劉馮二人出戰。報入城中,當日正遇劉金錠又罹小疾,在床不起。當時祇有馮茂請旨出陣。宋太祖想來,唐兵不出對敵七八天,今又復來討戰,必有強來的,抑或妖道另有奇謀來赴敵,不可馮茂一人獨出。有銀屏見丈夫獨出馬,請旨願同赴陣。太祖允準。當時夫妻並馬押兵出城。唐之余兆早排隊伍以待,一見城中大隊宋兵,沖出一員女將,甲服鮮亮,麗艷豐姿,意是劉金錠出陣,正要與余師兄雪屢敗之辱,大喝:“來的丫頭可是劉金錠否?”艾銀屏未答,後面馮茂見不是余鴻,又是別的一紅臉道人,遂沖近接言曰:“不必定要劉金錠收汝除野道之命,吾今夫妻難道不足取汝首級乎?”余兆一望後陣,祇見黑鴉上坐著一孩童,出此言。即冷笑曰:“汝言是一對夫妻,真乃俗言醜鬼伴觀音也。但目觀汝宋朝不能成大事者,來的手下將官是甚麼七手八臂的巡天神帥、降世那叱,原不過用的非粉面油頭,定是侏儒矮渺,此來形穢者,祇好與吾唐邦將士數陰毛、舐豚稚之穢事。何得在陣中馳騁耶?”馮茂怒而喝曰:“好野道!難獨認不得汝祖宗爺黃石公高徒?今要將汝這變未完的畜生定誅不赦!”言畢,雙玉尺打去,兆亦雙劍相迎,一連混殺,將兵相對勝負未分。
  銀屏運兵直沖,唐陣散亂。余兆一見,將寶劍向南一指,一團連天烈火,向宋陣上吹來,燒得宋兵大敗而走。燒傷太多,勝中反敗。唐兵追殺,當時火勢騰騰又向馮茂夫妻燒來,妖道劍指之處,火即飛來。馮茂看來不好,即駕上火鴉高飛而去。銀屏一驚,祇道丈夫被火燒傷奔走了。又見火沖面吹來,祇取出捆仙索祭起來擒妖道,不料仙索反被烈火燒斷。銀屏祇得急收兵,敗走入城。奏知聖上,又憂丈夫逃去,未知被人所燒害否?不一刻馮茂駕火鴉從空落下,方知妻身敗回,傷兵四千人。當時馮茂又見銀屏妻已被邪火燒傷些花容,又聞仙索被燒斷了,實不勝忿怒。復請出戰,太祖不許。祇命高、曹、張、石四將嚴守四城,預備御敵。且待金錠疾痊,協同開兵。旨意下來,馮茂夫妻祇著回寓調理火傷,按下不表。
  再說余兆見宋師敗陣,馮茂駕雲走脫,得勝帶兵而回。唐主見余道人一勝宋師,敗了矮將,想此人是宋之法士,屢與余軍師作對,且被他將法物毀的毀壞,盜的盜去,今實喜得敗他。惟有余鴻倍加喜幸,敗此矮賊,大感師弟雄才法力,正乃少雪山人之恨也。
  住語唐人喜勝賀功,到次日,余鴻見有助佐之人,復領兵丁日日來宋城營中罵戰,恨不能一刻滅卻趙宋,爭奈宋祇是閉關免戰。二妖道屢日來城攻擊,四城亦力守不出一卒。一天,有鄭印在城樓守御,聞道人罵戰猖狂,忍不住大怒,急跑大殿,請高王元帥發令出敵。太祖止之曰:“馮茂夫妻,法力亦不在御侄之下,又已敗回,御侄斷不可恃勇出馬,此妖用的邪火傷人利害。”有引鳳曰:“妖道所用南方丙丁真火,聞污穢可破解,可取犬馬血,令軍兵向火漂射灑去,必可撲滅了。”太祖聞說,姑且準行。
  高元帥發令又戒他夫妻須要小心,見機應變,不可戀戰云云。夫妻領令出城。兩軍相遇,余兆方知來將是鄭印。余兆曰:“鄭印,汝為人,不分德怨的木偶人也!吾師弟兄,祇因汝父被不情君妄殺,是至託足於南唐,不惜辛勞,置身殺戒戎馬之地,與汝父雪恨,不料仇將恩報恩將仇恨報,豈非有目無珠者?況汝非山人對手,可令劉、馮出馬,早除滅他,好待南唐成功,山人復歸修行淨土。”鄭印曰:“吾父雖然被殺,惟巨子無復仇君父之理。安容汝等借事生端,傷害生民涂炭,罪愆非輕。敢來弄脣播舌,煽惑強詞,強為他人俗事,果何益哉?且汝數百年苦煉,幾登仙藉,豈可再墮殺戒,以棄前功,敗於將成,深為可惜!即速回山,修煉以補日前妄行之愆,可以免墮落深坑魔窟。”余兆聞印一番透根徹底之言,大怒,雙劍揮來,鄭印大刀架開。少刻,余兆將寶劍祭起,一指南方,又是烈火連天,飛炮一般燒來。引鳳令眾軍士齊射犬馬穢血,高空酒去,登時烈火熄滅。鄭印一見破他烈火,即抽出打仙鞭一擲,當空打下來,打在道人左膊肩,喊聲痛殺,已打落蟾蜍獸。鄭印趕上,大刀正要砍下,余兆一驚,負痛將蟾蜍一拍,已穿入地土中去了。不一刻,在地復出,大罵:“可惱小賊,打了山人一鞭,誓不饒汝。”在腹中運氣,吐出內煉成真火一團,對宋陣捲去。此回不是犬馬穢血所能破滅,他五內煉成三昧真火,火毒以成。當時鄭印夫妻見穢血不能消熄烈火,恐被燒傷,即帶兵逃走入城,五千兵傷卻二千餘。太祖越不敢用兵,命將倍加緊守四城門。
  當日出師已將三載。有隨軍文武,內中有文臣年紀高邁者,厭日久羈於軍旅中,不覺屈屈不暢。有詩恨之曰:
  滄溟東望郁煙埋,盼捷空將老眼揩。
  討賊自慚張叔夜,治軍誰似李臨淮。
  漁鹽海島驚風鶴,卒伍山村御虎豺。
  何日盡教烽隧息,早紓宸慮慰民懷。
  此詩是內中文臣傷亂所作,行軍日久,不能如古之名:王者之師,一出而天下平服。今擒捉放縱一妖道,一道又來,正憂慮著勝敗無常,他日未知鹿死誰手。惟劉佳人疾病數天,有君保見妻疾未痊。余道人連日頻來罵戰,連敗兩陣,又增一妖道助唐,觸起心情不安,不覺長歎一聲。當時金錠病略起,病中初醒,耳邊聞丈夫嗟嘆長聲,即徐言曰:“丈夫勿因妾一時微恙,日見耽愁,此小小患疾,誰能概免?且放寬懷,祇恐憂來有傷貴體,反慮妾不安也。”當時又見公子皺眉不語,未曉因由,金錠乃多心女娘,再三細詰。當時君保本不說出,誠恐劉妻勉力出陣,後被金錠再三追詰,不得已,遂將余兆先用邪火殺敗馮茂夫妻,後用真火打退鄭印夫婦,兩次傷兵七八千,今天天討戰,要賢妻出敵,比拼高低,一一說知。金錠聽了大惱,推枕矍然而起,即要出陣。君保阻止不住,悔恨失言。祇能眼看妻身披掛,上奔帥堂,請公公高王爺發令。太祖亦以甥媳疾方未痊,不宜輕出。金錠曰:“臣甥媳承陛下聖恩,又奉主上公公命,生擒討逆,已將微軀置之度外。今敵人城外辱罵,君憂臣辱,臣甥媳豈惜此微疾之軀,受敵所辱,斷不耐煩也。”太祖也止不住,祇得下令協同各女將同出掠陣。當時余、陶、羅、艾、蕭眾女英雄,盡隨而出。
  余兆此回,各通姓名,方知金錠出陣。戰鬥一刻,余兆想來,用南方五行火,未必燒得金錠,運氣吐出三昧真火吹來。金錠口念有詞,對北方壬發真水,以法致雨淋漓,將烈火灑滅。余兆想來,利害丫頭,竟連真火也消熄了,怪不得師兄法力精奇,也難敵他,大喝:“賤丫頭敢破山人真火,看寶劍取爾。”手一拋,飛出一口寶劍起在空中,一刻間化作千千萬萬滿天叮當響振,燦燦光輝向金錠紛紛落下。眾人皆驚,金錠取出神鞭一拋,當空擋住,不知二人鬥法,何人勝負?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 11:52:24

第95回     鬥法術大敗余兆 破唐營進取徽州



  詩曰:
  修行日久忽更弦,善惡祇爭一念遷。
  伸開毒手傷殘忍,止得垂垂獲罪天。
  當時劉金錠見余兆發出寶劍,化作滿天交加,影日響振,向他斬將下來。金錠也祭起金鞭,化作萬萬千千,鞭劍兩寶旋轉飛舞於空。半刻,金鞭將寶劍數千柄紛紛打下地中。兆一見驚怒,祇得將原劍收回。又金鞭滿天向他頂上落將下來。余兆想來此丫頭果然厲害,不若暫回城中,以免辱敗。即將蟾蜍向地中鑽下去了,唐兵四散逃回城。金錠不趕,收兵而回。太祖大喜,羨其帶病出師,為國忘身。今天一出,又退卻妖道,古今名將之魁首。又加進軍功,爵封王妃正一品夫人。金錠謝恩。高王爺對太祖曰:“敵不可縱,寇不可長。今宜乘勝大破唐營,徽州一帶可下矣。”太祖亦覺被困日久,恨不能刻日成功,早日旌旗轉換,奏凱班師,免太后汴梁盼悵。遂將旨命遍傳,大小三軍,文武盡起偕行。
  再說余兆被金錠鬥敗失利,借腳力遁回。唐主當日未知勝敗,即詰問,余兆不說出鬥法敗了,祇是含糊答應過。唐主一時捉摸不定,方欲窮詰勝敗緣由,天色已晚。先說宋邦君臣,此夜偃旗息鼓,大隊軍馬出得城來,已是酉刻。忖度此時唐人正在埋鍋晚膳之時。正好軍馬殺進,果然唐軍營中正齊用晚膳,不慮意外未備之事。一時被宋兵大隊突然沖入,透滿大營。大刀闊斧紛紛砍來,四下喊殺,喧嘩大振。走不及者,皆作無頭之鬼。五營八哨,大小三軍,三十萬之眾,有的方拿得刀槍,又上不得馬匹,四下踐踏,死者無數。殺入中軍帳,李煜正與二位妖道共桌酒闌肉飽,一時聞報,不覺醉意全消,杯箸墮地,二妖道早已遁土而奔。唐主危懼發怔,祇聞遠遠喧嘩,大喊敵兵將殺入,大呼救駕。幸得皇甫暉挺身背負了唐主,沖圍而出。薛呂大戟拒擋宋兵將,秦鳳、羅英斷後。宋兵紛紛殺尋兩妖道,遍搜不見。大隊人馬合著楊家兵,非比尋常,大軍直抵徽州。唐兵死者,屍首堆衢,殘傷十餘萬,眾將身帶重傷,偏將一眾死者無數,所遺棄刀槍馬匹甚多。
  當時唐之將兵,祇顧保了唐主,直奔至清流關外。守關主帥聞報,以兵接應,迎請唐主入關。主將姓姚名鳳,原係漢時名將姚期後裔。同護南唐,鎮守此關已久,當夜見報到,唐主被宋人破營來奔,安慰一番,即欲提兵恢復故營,又因黑夜不便,難知虛實。倘若再敗,危中加危,進退無歸了。當晚仍憂宋兵乘勝直下,以窺清流,即發令四城兵馬準備守關之具,以防守之。
  是夜宋主帥督兵長驅直進。眾將協力,大殺唐之將兵,正連夜窮追。高帥以窮兵勿逼趕,鳴金運回唐所失馬匹輜重。入城,時已天明亮了。祇有唐主安頓在清流關,眾將查點掩埋敗死將兵十多萬,被殺傷者無數,方見兩道遁回,唐主好生不悅曰:“孤因一時不度德量力,至與趙宋為仇,又將眾武臣雄勇,以至數十萬精兵盡喪,日費斗金。不料今日眾人是個冰山難依倚,若即如昨夜一敗,強寇方張,各圖自免,不顧孤身,平日所說,個個是忠勇,人人是義膽,不知化歸何有?若非薛、皇、秦、羅四將奮不顧身,身創重傷,保孤沖圍而出,早已死於亂軍中矣,斷不能與二位相見。以此觀之,我南唐終於不濟,不若及早投降趙宋。二位高仙亦即請回山修煉,異日丹成,或能福及於孤國也。”鴻、兆聽唐主譏諷,語塞了一刻。同言曰:“吾主戲言反甚於惡罵,令山人當受不起。今雖一敗,不至於國破邦亡。惟山人上體天心,又承師命,一向戒殺,不傷宋將一人。今宋人反窺吾不備,不是明來交鋒對壘,瞷課吾埋鍋晚膳,一更之初,不意殺來,那人預備?傷我兵十餘萬,裨將百十員,好生狠毒。今既他不仁,我何須重義,已是計窮力竭之時,顧不得好生之德也!何難刻日滅殺宋人?但須我主勿要生退怯心,包得六龍終御,先業重光。”薛呂、皇甫暉亦以軍師初捉下宋將時不肯殺害,至有今日之敗。此後若肯任殺,何愁宋人不退敗乎?況吾國中尚有雄兵三十萬多,猛將不少,望吾主不可以再敗,便爾君臣離散,受制於他人。倘宋君不納,求為一縣令不可得,祇還憂性命難保。當日唐主聽了二臣之言,改容色霽,故至令兩道人復施毒謀。正乃宋之君臣災殃未滿,殺運未完也。余兆實深恨宋人敗辱,被唐主奚落一番,心中念忿。對余鴻說:“有一法物,管教宋之君臣數十萬之眾,不出五十天,皆登鬼錄,不算弟之功能。”余鴻聽說大悅曰:“祇由師弟大展雄才,用來傷陷了宋之君臣,成功後,一同回山,上復師尊。是吾等奉命下山,未必吾師深責怪。”
  住語師弟兄設計。再說宋太祖依高王乘夜大破南唐營,襲取了徽州府城,太祖深喜,記了眾將士軍功。所恨者御弟在汴梁城署位,好不坐享安然,不少念吾君臣苦困於壽州,日夕擔驚,既不添兵,又不送餉。實慮及所需之糧草有限,歲月遷延,未曉何時平服南唐?但糧食乃軍中第一要務。當日宋太祖見劉金錠身體平寧如故,可以押制妖道。即點差馮茂奔回汴京,催解軍糧三十萬。又可令馮茂回見彼母親,以安慰失離日久,是孝道當然也。他妻艾女亦請旨偕行,回見家姑,並順道回省父親。臨歸壽州之時,父親染了一病,心懸兩地不安,亦要歸家看視如何。太祖準奏,曰:“亦是一點孝親之心,理當如此,但路途上汝夫妻須小心,糧餉乃至重大事。”當日夫妻領旨,拜辭而去。後來馮茂男女回歸見母,安慰老母親。艾女回家視嚴父,仍然拜別,領旨解糧回壽州。一路平安,也無傍筆交代。
  再說壽州城,此日適值宋太祖萬壽之日,高王爺率同大小文武之眾合奏上:“雖在軍中,然聖誕芳辰,躋堂介壽稱觴之禮,豈可廢缺,正盡眾臣子一點恪敬之心。”當日宋太祖祇因軍旅事煩,諸事皆忘記了。即己之生辰不及記著,今見高王率同文武大小臣將上殿,要行稱觴拜獻之禮,方始記著此日是己生辰。微笑曰:“朕非眾卿言,已忘記了。但今困於軍伍場中,乃君臣臥薪嘗膽之日,累及文武眾卿大小三軍別母拋妻,朕有何心復謀醉飽,免費諸卿誠心愛主。”高王、軍師等皆曰:“陛下念及臣等之勞,正見聖德淵深,王恩浩大。然陛下乃普天之下臣民大父母,今值萬壽無疆之慶,千秋共祝,近者稱觴,乃人臣重禮,安敢因羈戎馬之地廢之?眾臣之心不安也!況今又值徽州大勝,正藉陛下洪福,臣等得以安心上壽。今李煜大敗,亡命遠奔,星夜走險,僅以身免。雖然倚著兩個妖道,諒唐主自此心寒,無容多慮,可見邪不勝正,天心不附。且待糧草一回來,再進兵,目睹江南指日可下了。我主暫且開聖懷,允準臣等所奏,得以獻沈少盡臣等恪恭之心。”太祖聞奏,龍顏霽悅,允受群臣慶祝稱觴。
  此日大開御庖廚,大排筵宴,山珍海味豐繁,玉液瓊漿陳列。自文武大臣一眾,下至六軍五營八哨兵丁,皆沾領御宴賜頒,各各喜歡喧鬧。當日君臣樂敘暢飲於帥堂,頌鹿鳴,歌天佑,銘皇恩於煌煌。當此上下皆忘卻身在戎馬之間,疆場之地,賡歌拜和的交酬,不覺酣飲暢然,君臣將士玉山傾側,自辰時至入酉刻。各司共事撤去御筵,此夜各文武皆已酩酊了,比不得前每夜嚴戒巡查謹守。正值事有湊巧,適值此夜余兆要設計殘害,一刻生災,未知宋人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 11:52:59

第96回     下砂余兆肆凶 到軍糧馮茂急救



  詩曰:
  妖道逆天開殺戒,至教宋士盡臨,
  自有高仙頻解厄,砂毒物豈能傷。
  住語宋城中夜宴,君臣歡敘。再說唐城中,兆、鴻定下毒計,要殘害盡宋之君臣及大小三軍。當晚萌此惡念頭,於近三更後,余兆身帶著一根隱身草,此草生在蓬萊島中最絕頂之處,不結花,其長僅四五寸,形似菲菜。其葉圓,其莖紅,倘凡人帶在身中,往來出入眾人不見其形影,以此亦是一寶貝仙草,但長植於蓬萊,那有凡俗人得知。是夜余兆藏於懷中,一隱形跑入壽州城內。祇見一眾守城兵個個酒氣醺醺,有的頭垂目合,又俯望帥堂中的燈光明亮,諸文武所寓,有醒有睡的。知是宋人此夜為酒所困,更易於施為也。遂暗中取出黑小旗四枝,口中咒念真言,一刻間,有四城土地到來,打拱曰:“法師有何法旨差遣?”余兆吩咐:“將四面法旗,分布壽州城四門,日夜看守,要掩著凡人眼目,不許擅拔。”眾土地領法旨去訖。又念咒一番,一陣陰風颯颯切切,悲聲呼響,敕來一班野鬼冤魂,有戰死疆場者無數。余兆吩咐眾鬼亡魂:“今交毒物一種於汝,此名瘟砂,可在壽州城近宋紮營之所,不分內外,凡有河井即有水之處,即要將此砂放下,不許少有遺漏,成功之日,許汝等一眾鬼魂著汝弄地頭超生。”諸鬼魂又領了法旨去訖。果然將瘟砂於城中有水之處遍放下毒。余兆見砂完布盡,一駕上雲頭,黑夜回歸清流關中,收回隱身草,將此布置行為說知余鴻。余鴻曰:“師弟有此毒寶,何憂宋人不一網打盡。”語畢,喜悅揚揚,祇候著成功。
  又說明,南唐祇得兩江之地,租稅雖多,地土雖饒稔,但自用兵以來,一動輒數十萬,月中軍餉太重,日費千金。多了兩位法師,日日群臣賜宴,用度之奢,比宋加倍。況自五代變亂之末,民業凋零,禾稻失時,耕植甚少,實乃莊種者少,飲食者多。雖欲倍加抽徵,奈各民室家懸罄,自然倉庫空虛並無陳積。當日軍中水薪告竭,唐主憂懼。想來,無糧不聚,祇得命文武官員於各府州縣四路催徵,惟空倉廒者十之七八,即雙龍鎮固為其國中總聚之所,不意一天被宋將差人燒焚得七零八落,並加乏竭了。唐主無奈,祇得將內帑所蓄積發出數十萬白金,以充軍餉。當其時,鴻、兆弟兄兩人已經毒了宋之君臣大小三軍之眾,不出五十天,人人腹脹而死,一一奏知。唐主看來,值此軍需不足糧食乏困,何暇有心與他師弟兄施為答話,半晌徐言曰:“今雖蒙兩位法師許以盡滅宋人雪恥,正思肉食未能,此身已先填溝壑,當此飢謹乏糧,軍用不足,怎能與宋爭衡,今免卻二位費心,功勞枉用也!”余兆曰:“山人昨夜親往壽州城,施放毒物,要宋之君臣一網打盡,過不得四十九天,人人腹脹而死。祇勞我主勉力撐持,五旬之內,那時御登九五,一統江山,何愁國用不敷。”
  祇有唐主見余鴻說出屢誓殺害宋人易如折枝反掌,及至將成功,又即瓦解,此後說出天花墜,心中那裏準信。無心與二人駁論,見彼喋喋多言成功,祇得半譏半誚,答之曰:“若等待得五十天之內,孤看此乏糧之軍,皆為餓殍之鬼,又何暇計及宋人之死與生?”余兆見唐主不入耳,又嫌日久之意,是功所難成。為此又再啟:“我主既難等候多天,狐疑五旬之內為久,且近此十天之內,山人包將大宋君臣首級獻上,方見山人手段。”唐主聞言尚且疑多信少,祇得點頭默待,看彼再行投施。
  又說明宋之君臣雖去恭祝天子稱觴,酒巡過多,余兆又云,宋之君臣因酒所困失計,少於提防,易於施為。但余兆、余鴻均從師修煉學道,其時將已千年之久,不日證果仙班,豈有隱形五遁不全者?即宋之君臣不祝慶被酒,亦被余兆所毒算了。總之宋君臣當有此災,三年困頓未消滿耳。
  又言宋太祖自從差點馮茂夫妻催取各路糧餉,去後十餘天。但馮茂夫妻是法門高弟,一刻駕雲四路催趲,迅速而到。先言宋城中,被妖道故下此毒砂,近營泉水遍下,想水火兩者頃刻難離不得,飲食了數天,數十萬眾食下不覺。數日之後,自宋君以至城內兵丁,腹中漸似雷鳴響的一般,又腹腫痛脹。初三四天,猶意是食中所滯隔,不甚介懷,又至三天,膨脹如孕婦一般,飲食不下,且不分九王、八侯、大小文武、兵丁皆染此奇症。祇有劉、郁、蕭、陶、余五女將皆有半仙之體,又得各聖母靈丹保命,不至大疾傳染。祇是詫異推猜,已見諸君文武情形,料然中毒,究不知被余兆所為,下此瘟砂,以至此毒歸聚五心。即除五女須有靈丹保命,毒不攻五心外,然皆臥藉不安,亦艱於履步。心下雖然明白,惟有殮手待弊而已。日甚一日,滿城中皆作睡臥慵夫。今幸馮茂夫妻趕急於國務,催速軍糧。不滿二十天,已催齊三十萬軍糧解到壽州城,已近黃昏時候,即要叩關而入。祇大呼城下,並無一卒,旌幡不舉,即駭然疑惑。馮茂即著艾氏妻押守糧餉,軍馬駐於外城。他駕上火鴉飛入城裏,看其緣由,且慢開城門。豈料一落下帥堂中,一見太祖及高王、軍師文武等,如癡如醉,或睡或倚床。問之,祇搖頭,不能出語。手復指口,將腹肚中一摩。馮茂祇將太祖御袍一掀起,祇見腹大高如盆覆。高王、軍師、父親各文武皆同此症,形模一般。茂當時不勝駭異驚慌,想各人像著木偶一般,口不能言。忙速開關,接應著妻艾氏,將糧餉安頓,命軍士收歸倉廒。夫妻商議,怎生救解,銀屏曰:“細察一眾情形異症,似食中毒物一般,且往劉、蕭、郁姐姐房中一看何如?”
  再說,劉金錠、引鳳、生香皆得聖母靈丹調服,此症方除,後一兩天,方得略起,不敢飲食內城井泉。艾氏夫妻進來,五人相見。金錠等曰:“前八九天獻祝聖壽,食了酒筵,眾人皆成此疾,料必被妖道所算。吾姊妹三人今初起來,全仗汝夫妻之力,探察分明,方得有救。最要者,入城運糧軍兵及汝夫妻,不可食城中河井之泉。且看四城門,子午方位,有無插下旌幡,即要拔去。”馮茂夫妻聞說復驚,即辭出至城樓。茂將目一揉,口念咒,果見四城垛有土地把守將黑小旗幡。茂遂大喝:“卑劣毛神,敢插此妖旗,以害聖天子、諸星主大臣,罪該萬死。”土神被罵曰:“非關小神之罪,乃奉余仙師靈符差遣,不得不遵看守。”馮茂喝令拔起,土神諾諾連聲,拔除退去。又見無數冤鬼野魂不下百十萬,看守各處城河、井泉、濠溝,遂詰詢之,眾鬼魂皆告:“上奉著余仙師下毒砂,以陷宋人,不日成功,要超生我眾冤魂美土。”馮茂聽此長嗟一聲,喝令散去:“不可依從妖道邪行,復取罪戾,以至永墮沉淪,不得超生也。勿為所誤,以困真命之君,更加罪咎。”眾鬼聞茂吩咐正言,呼哭一聲盡皆散去。
  馮茂回來與艾妻酌議要設救眾人,銀屏言曰:“曾聞聖母所說此毒砂乃山中毒氣所聚,埋燒封各毒草,將其與土砂炒煉拌勻,其砂盡吮其毒氣。而今落在井河中,服食者七七四十九天膨脹而死。聖母又言過,倘中其毒,汝師黃花山黃仙師處自有仙草,可解救也。可即速往求來,以救君臣一眾。”馮茂聞言,依其指點,正要架上火鴉而起,忽見腰下寶劍無故自鳴,拔出鞘響動。馮茂遽止。艾氏詰問其不往之故。馮茂曰:“吾且慢往,今夕定必唐人來劫掠吾城也。”不知馮茂怎知唐人來襲劫?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 11:53:29

第97回     畏行險唐將辭勞 欺強敵余兆出醜



  詩曰:
  強將人事枉施強,豈意君臣壽命長。
  獨惜世唐程老將,翻身城下見閻王。
  當下馮茂見妻詰詢他止步不往之故,茂即曰:“賢妻有所未知,吾初下山之日,師尊有言吩咐,付贈龍阿劍一口,乃爐中煉鋼鐵一百八十年,露天於日月五星一百八十年,吸雲飧霧已久,其名喚作知來劍。凡將動著殺機,此劍必先自鳴出鞘,或敵人來投殺,或往殺敵人。今應驗,又道:“唐妖道作弄此術,祇憂夜來劫殺也。”艾氏聞言,亦著急曰:“既如此,丈夫今夕不可離城而去,且協同守御孤城,用智退賊,方保無虞,再明日抽身。”馮茂以為然。
  原來此夜,真乃滿城君臣性命所關。宋太祖以及諸將士,皆乃上天列宿,應運臨凡,豈容妖道一天陷害盡。即馮茂有此寶劍應兆,是難災得遇救星。閑言少敘,此夜夫妻分守,尚有解糧五千兵丁,可以應用。暫且登城守備,以觀變動,是可隨機應敵。
  原來南唐祇因軍餉困乏,故天天催著余兆,不要等候四十九天,以除陷宋之君臣。余兆知宋男女將內有術士不少,實候足四十九天,待他君臣人人命盡,然後入城開刀,易以為力。今被唐主追催不過,祇得於半月之內,強為承應入城了決他君臣。當時心下忖思,下了瘟砂已十二天,必然人人腹脹抱病難起,即有能起者,亦斷難披掛對敵,亦稍可入城了決彼君臣。豈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適遇馮茂夫妻解餉而回,余兆怎得知?正料想不到也。
  次日食過夜膳,忽傳令報鼓,於下排班俟候。諸將不解其意,但見是他國師呼喚,豈得不遵?眾將忙上盔披掛,皆立等所發令。余兆即拔令,喚程飛虎統兵三千,從壽州南門抄上。又令林文豹亦統兵三千,從東門扒上,一下城時,各各尋搜宋天子文武官員百十人削首,病兵不必殺。大開城門,吾兵天明即到,不得有違。程、林二將吐舌搖頭,共辭曰:“往者明陣對敵,豈有畏懼!今三千豈能有濟?況宋之雄兵數十萬,猛將甚多,黑夜中豈無巡邏軍兵,越境扒城,非輕易事。他在城上我在下,守軍一叫喊,石灰滾木齊下,四城兵包裹堅固,此去實送死耳。“明爭明戰雖殺身喪命,亦所甘心,今一旦蹈險取亡,此段功勞自願讓與別人,我等誠不敢枉死,以誤國家大事。”余兆曰:“二位將軍有所未知也,難怪爾們。但山人算得壽州城裏將士人人受病,難以舉動得刀槍相戰,故用些少人馬,與二位將軍扒城進登,頗不費力,隨意殺卻宋人,決然無礙。爾獨不看十餘天,並無一宋將前來挑戰?況山人昨夜已親往壽州城窺探於外,果然旌旗不整,巡守寂然,更無出沒煙火。可知他城裏君臣皆乃僵屍一般,何須畏怯?”二將又曰:“雖則國師法力之高,但兵法上不厭詐也。宋太祖乃十八年馬上主,能征慣戰之君,勇略俱全,手下將士然皆英雄偉傑,謀士、法士萃於一邦。今若此偃旗息鼓,安知非誘敵之良謀乎?我二人死了不足惜,但長敵人之志,反笑軍師為人所愚也。”
  余兆見二將不知他用此毒砂陷倒宋人,若欲親往,又礙著親手開殺戒,有壞仙規,此殺戮祇可令別人做的,是將殺罪移在凡俗人耳。今見程、林二將畏怯不行,不免用今賭賽法,可勉他往了。又喚:“二位將軍,此去果無宋兵阻拒,祇勞雲梯一駕,便可進城,任你施為,倘仍不準信,山人與爾自願立下輸贏斷約。”原來當日程、林是個烈性英雄,平日心中倒有七八分輕薄道教,一味專恃符咒,迥非正道之人。奈何唐主被他唆惑,當日又未曾疏上逐客之書,祇欲湊此,他為不順,便要斥逐一個無顏面羞去之。況所為總將成功又失敗,未見一者成功。今又邀此奇功,不勞多兵,不折一矢,坐享安樂,便令強宋受斃,二將準料他辦不來。今得其願賭甘罰,祇得允行。初議以顱頭相博,有唐主曰:“以事無中主,必有一虧,彼此豈可自相矛盾,有傷性命?非自裨益,於國又有殞也。”遂從中議以賭三千金,更要輸者跪獻罰酒三盅,保今贏者坐飲。程、林二將祇得勉從,各寫下斷約,押上花記,互交字跡,各為執據。
  其時晚膳後,將交二鼓,二將各帶兵三千,出城而去。是夜中旬,星月交輝,清光萬里,不用火把,靜悄悄,恰似偷劫夜營光景。來至壽州城,時候三更,但此城是從清流關逆向者,祇有東南兩門可入。余軍師原命二將一齊登城,東南各扒上。原來程、林算計不行,倘若一齊扒上,一時中計,便無人救應。不若一枝人馬扒城,一枝人馬在下面提防。若是軍師所說非謬,俾先登城者下去開城門,後隊兵接繼入城。不料二將聲高夜靜,順風易聞。程、林之謀為語,被城上馮茂盡聽分明,祇暗中預備他扒上城時發手。當時程、林二人議定,程飛虎先登上,三千兵丁架起雲梯,程老將奮力一躍,疾捷而登。剛上到城隅垛口,立足方定,早被馮茂發鐵尺盡力打去,將程飛虎足脛骨打折,喊聲痛如轟雷,翻身墜跌於城下,破額腦而死。可憐一位老將軍,竟作綠珠存節,墜樓粉身。有林文豹在下面,初時不知,祇道他立足不穩,不知被宋將暗算。急奔扶救,忽被城上弓矢巨石齊下,打落如雨,兵死過半,又懼城中有兵殺出。林文豹見失手,急喝兵逃走,耳畔猶聽城上曰:“不識兵機,枉來送命。我主帥特令偃旗息鼓,引鴻、兆二妖道到來納命,故命我馮爺在此等候多時,不料他被別人替死,走脫妖道可恨。”當時林文豹遠遠聞此言,豈敢回頭,祇顧跑走,祇乘著月光急奔,猶恐城上從後射貫腦額。
  無奈奔回城中,已是四更天,文豹祇見余兆尚在秉燭觀書,以候二將回關報捷。旋見林文豹穿了隻履回來,正見軍師埋怨道:“白將程老將軍送了性命,且城上人殺他不是別人,妙在又是馮茂。”余兆初時猶意文豹畏罰假哄著,又詢及敗殘兵,方知是真。余兆不禁失聲,氣死在地。余鴻一見大驚,急呼喊救,越時方蘇。翌日親到唐主駕前待罪,唐主君臣原畏他是個術士,祇可心裏埋怨,口中還是敢怒不敢言。有唐主亦諒其本心無他,亦是為著國家之事,是至不言訟罰。又有余鴻在旁言:“師弟一聞兵敗,程將軍一死,登時一氣倒地。越刻始蘇。”唐主不究,祇得追贈程飛虎死節,恤其妻兒,以慰人心而已。然馮茂所為,果然余兆不知。自此心下更畏此矮徒,想必砂初下時,莫非早被看破!立時將解此毒,故他將計就計,至累吾一場出醜?真乃事難逆睹。此仇恨有海般深,當著眾文武羞慚不過,與此矮賊誓不兩立。此後即有所謀,再不敢誇張於前,必須踏穩地腳,方可向人前施法,免至效著強言誇張,反遭磨折於目前。此話是余兆自言自語的,說來也不煩敘,但害人足以自害,是千古龜鑒,大抵如斯,豈是奇聞?
  但此夜馮茂用智殺退了唐將兵,諒妖道君臣喪膽,決不敢再來驚擾。吩咐艾妻小心把守四城。艾氏領諾。馮茂即駕上火鴉,不一刻已到了黃花洞。進內參謁過師尊,先問候過起居,盡門生之禮,後將出運糧回,不料宋主君臣概染此病狀告稟,求請搭救。黃仙師曰:“余兆計陷,無非用此瘟蠱毒耳。原可以藥味而痊,但中毒已半月,計日已深,且數十萬多人皆被毒,何有許多藥餌濟調?賢徒未來,為師早知矣。曾向南海慈悲借備得一楊柳枝,可攜回調疾。”不知馮茂回城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 11:54:05

第98回     宋太祖悔縱妖道 劉佳人智賺旁門



  詩曰:
  奸邪肆凶受天收,左道陰圖豈遂謀?
  此日殺身閑底事,千年力煉一時休。
  當時黃石公將楊柳枝付與馮茂,帶回城中:“凡有君臣中毒,大小三軍,將井泉、河水放楊枝一洗,拿起楊枝,取井泉一缸,將楊枝水對眾人一灑,受疾之人即刻蘇醒,其腹脹立消而痊,井河之水一經楊柳枝浸洗,毒氣盡解,不妨再飲食矣。”馮茂聞師言大悅拜謝。領了楊柳,一刻,火鴉飛駕回城,已是日午當中了。見妻備言師教設用,馮茂取出大士楊枝,夫妻急如教法施去,果然一眾如夢方醒,人人大瀉泄,其便黃黑不等,悉屬腥穢異常。自太祖眾文武,大小三軍,一朝復寧如舊,方能飲食,漸長精體強健。獨有石宏、史圭二將年紀衰邁,肺腑虛弱,正氣敵邪不住,不覺毒入膏盲。況前番曾被余鴻迷禁多時,兩重受害,此日竟嗚呼哀哉了。須則大限所終,亦因妖道作弄而死。有太祖哀之,見二功臣沒於王事,隨即著軍中暫以王禮收殮下,待等班師之日,運柩回京,再行加恩旌表。此是後話不提。
  但諸臣遭著妖毒,雖然感激馮茂求師搭救。有等立刻感謝之,有等不平而怨讒言,昨日擒捉下余鴻,他偏主君不殺放脫,至有今日反被他下毒之害。然當時眾文武不分得是鴻或兆所害。即太祖見此死亡史石二將,心亦不悅馮茂勸他將余鴻放脫。馮茂也覺其意,即奏曰:“臣非有心左袒護於妖道,即殺之亦匪難,但恐殺卻,日後反勞聖慮耳。”原來馮茂此言乃是依師吩咐妙旨。倘一時殺卻鴻等,必然惹出他師赤眉祖來,以至倍加擾吵,故宋太祖那裏盡曉原由?但知劉金錠等可制得他,特託論之:“凡以後諸將,但將兩妖道得擒獲下,即刻收誅首惡,斷不姑饒。”金錠及眾術將,皆稱領旨。祇因太祖見妖道用此瘟砂,險將君臣大小數十萬人性命一時盡滅。倘此妖道常在,又生別謀,我等憂無遺類矣,故安得不欲先降除兩妖?
  當日劉金錠自思,聖上天恩浩大,比別臣不同,一門國戚顯貴。今因上慮不安,他是個女中豪傑,一心忠義,奮不顧身的女將軍,次早膳後刻,且帶領一班女兵,又領了高王兵一萬二千五百精兵,殺往清流關發送,直抵城外討戰。唐守城兵入報,當日程老將軍一死,不獨唐主驚懼失色,即兩道人亦見本領用盡,無別法可施。但為唐主之膽,余鴻素日擔承拒敵宋人手段,豈得當時推委?效得虎頭蛇尾技倆,即好歹亦要硬著出陣。余鴻想來此番倘果敵不過宋人法術,然即回山,若請得師父到來,那憂金錠眾法士不收除的。心雖怯忖,而於唐主駕前也裝著色厲內荏。有唐主問及軍師曰:“今宋法女金錠討戰,可出敵否?”余鴻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山人久煉仙山,豈及不得這丫頭不成?”即帶領一萬五千兵,辭唐主飛拍虎力而出。
  有劉金錠正在督兵討戰間,祇聞城中炮響一聲,沖出一旗軍馬,遠遠又見余鴻出陣,即勒馬以待。見他對近,以馬鞭指定余鴻罵曰:“爾這野道,是屢敗無能者,再有何面與人主強苦支持,凡心不改,又暗下瘟砂。今爾師赤眉老祖惡疾爾不法,不皈依旨命,有玷其門牆。昨天已命人前來與我主講和,且不日即別差道人來拿爾,抑或親身下山,捉回定罪,打爾下酆都,永不超渡。看爾不久還來見陣否?爾不要迷而不悟,禍不遠矣。奴不與爾角較,且待不日老祖來收拾爾。且回城等候,令別將出馬,免來混攪。”但金錠非真知他師怒惱余鴻,不過一番權詞,以嚇唬之,看余鴻怎生顏色,然後設計擒獲他,方不費力。
  豈期事有湊巧,原赤眉老祖乃上界首仙,得道數千秋,正是萬載不朽金軀,有天地即有此高仙也。自能知過去未來,久明趙乃赤帝臨凡,接李唐當興應運之主。是奉上蒼下凡,為四海蒼生之瞻仰。然因一日酒色昏迷,不思鄭恩是一粗鹵直率狂徒,初結義時手足相待,素知其品質鹵直,並無一點詐偽之心,粗鹵率性是難改化。今因一執怒殺害,未免君之無情,傷害手足之臣,忍心也,是至赤眉仙責罰,困苦他三載未之為過。但恨余鴻原奉師命,本不為怪,先依師命擒下宋將王侯數十名不許加害,是依師命,順天而行,後因宋來了法門之士多人,仍要狠鬥,傷殘眾兵不下百十萬生靈,怪不得赤眉也惱其不依訓旨,預他脫屍於凡。劉金錠陣上言來赤眉師有法牒來捉拿他,不過度理而言,以恐嚇之耳。不意符合著余兆前昔下山初言,是師父命彼來南唐拘押回山治罪,與此言暗合。當此余鴻深信之。況昨天余兆放此瘟,並無一人知覺,今見劉金錠一一說出,似乎真係師父親臨凡土。指點明救解,至令余兆失手的。當日在陣上聽得似醉如癡,呆呆不語,無心戀戰,不揮兵、不舉杖,祇喝令一萬五千兵跑走,回清流關而去。
  有金錠見余鴻不戰帶兵去了,亦不追趕,祇恐枉傷軍兵之無罪者,是體上天以嗜殺戮為戒。原是劉佳人存其戒殺之德,為將者不可不效之,勿蹈著秦之白起、楚之項羽,坑戮慘忍,非上天好生之德,後二人皆不得善終。
  當日余鴻帶兵回入內城,對唐主曰:“劉金錠與山人未曾對壘,兩相罷兵。但觀大宋亦因糧餉不繼,亦無心於江南土地,不日班師。千歲不須憂慮也!但宋人若再逞強時,山人定必回仙島,啟達師尊赤眉老祖下山,不吝三山、五岳、九州十島、十八洞神仙、諸天佛祖也不干礙了。願我主放心。”當日在唐主見屢敗陣,料必不能力拒趙宋,略有翻悔之意,暫爾承允余鴻之言。又曰:“待寡人明日與眾臣酌議,看怎的處置。軍師過勞了,請回帳後安歇可也。”余鴻聽罷,即辭過唐主,來至後堂見余兆,師弟兄要酌量一個善後的方法。但余兆亦修道有年,原知余鴻雖奉師命下山困宋,但迷亂好勝之心,已墮入邪魔之障。昨言師父有旨,捉拿他回山,亦恐嚇之免其墮落凡俗,盡廢前功之意。倘再妄殺戮,祇自己一身也難保,誠恐師父果來深責,也難免罪莫大。仍悔恨著當初被余鴻哄唆下山,悔恨已不及。又不能私自一人脫身去,仍念他一旦浼求己下山,是師弟兄之情,日後不好相見。故今余鴻亦弄得余兆進退兩難,祇一心懼怯師父下凡,一同拘押回山,定罪深責,打落輪回,可悲憫也。今見余鴻到來與他酌議退宋安唐,又說出劉金錠恐唬之詞,言昨天師父親到宋城,著令宋君與唐講和,又言師要差人來拘押我們回山。據這丫頭如此言來,但未知果的確否?當時余兆聽了鴻言,也覺心驚,緣何用此瘟砂不驗,莫非果然師父臨凡,破我設施?如此危矣。心下躊躇不安,又不對余鴻實說。也不強辨金錠陣上之言,是真是假,聊且安慰余鴻不須憂慮。師父斷不親臨凡土,但我弟兄既不能勝宋,且見機以脫身為上。
  住語余兆弟兄私論之言,且言金錠收兵回城,眾兵無話,祇眾將問及余鴻不戰心虛,何故不追獲他。金錠言:“鴻多能變遁,豈易即擒,今道著彼虛心病,明日易於擒拿了。”眾將聽言,尚不準信。當晚金錠喚四婢,令春桃受符咒,化成赤眉。三婢化作仙僮,至清流關,尋覓著余鴻言道:“昨天黃仙師、陳摶祖、聖母,會見吾師,言汝先依師後違,皆開殺戒茹葷酒,玷辱師門,特差弟來拘回山,且出見師面。”不知余肯見否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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