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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于晴]那就是直路(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0:59:21     標題: [于晴]那就是直路(全文完)

于晴 - 那就是直路

西玄二皇子,半生猖狂半生淒涼,始在西玄,終于不知名的山頭,死前連個自己的墓都要不起。
——西玄神師袁圖

總是這樣,他想要的從來不會屬於他!
就連這個從年少時便勢在必得的女人……
他自認向來敬她三分,甚至曾有心追求她,意圖奪位時也沒有將她拉下水;
而她究竟對他有什麼深仇大恨,竟要這般踐踏他?!
她跟那男人想讓他應了半生淒涼的預言,他也不會讓她好過。
哪怕一日也好,他一定要活得比他們久一點,親眼看見他們不得好死!
但……
如今她真的快死了,日後西玄土地上再也不會有一個叫徐直的女人……
為何一念及此,他就幾欲瘋狂,甚至想毀滅一切?
不,他偏不讓她死。
西玄需要一個「西玄徐直」,而他要讓她看到那男人的結局才甘願……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0:59

楔子

西玄二皇子自由就是個殘暴的性子,打罵殺人時司空見慣了,但,如果要問個「幼」是從何時起、幾歲開始,還真的沒有人能說出個數,久了,人人皆道;這就是他的天性。

所謂天性,不外乎是自娘胎帶的、父輩遺傳或者……前世的因。

前世造的因,今生結成的果。

西玄神師不就替幾位皇子看過了嗎?雖然只有上頭那位只奧神算結果,但多少還是有那麼點風聲洩露了出來。

西玄二皇子,半生猖狂半生淒涼,始在西玄,終於不知名的山頭,死前連個自己的墓都要不起。

這事,西玄二皇子知不知悉,沒人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沒人敢當著他的面說。

也許是他的下場已經超乎身為一個幌子所該承受的,因此坐在龍椅上的西玄皇帝始終縱容著他,只要他有分寸,不犯上,那些低下宮人的命,就隨他拿捏吧。

這一日陽光明媚,這位將至少年的西玄二皇子經過御花園是,隨意瞟上一眼後,凝住了目光。他撩開擋在眼前的枝條,職位仔細地盯著花園裡的某一處。

漸漸地,他的眼眉染上狂熱,目光灼灼。

跟隨在他身後的太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心裡直在想,不知這回是哪個可憐的宮人又要受罪了……艷陽高照,他背衫透著冷汗,恍惚間他看二皇子的胳膊換換舉了起來,指著一個方向,頭也不回地問道;"她是誰"太監一聽他的口氣,就知道這位殿下正處在極端亢奮的情緒下,他顫顫巍巍抬頭看起,那個方向站著的人,不就是皇上的寵妃嗎?二殿下瘋狂中又帶著聰明狡猾,招惹人事一向是看著身份地位去的,能鎮壓得住他的他絕不回去碰。

這位張貴妃榮寵不墜,當年二殿下母妃之死,她未嘗沒有推上一手……萬幸二殿下不知此事,平常與其他皇子對張貴妃的態度一致,敬重且避讓,這一次怎麼會盯上她……不合貴妃鮮色的一角衣擺撞入太監的視野裡,他再微一借步細看,原來一名少女被張貴妃遮去大半身形,兩人正說著話。

看那架勢,張貴妃已不復平常的氣焰,說話竟面露笑容。西玄皇宮裡,除了皇后娘娘外,還有誰能讓這位寵妃迎合對方……

"是徐大姑娘!"太監終於認出那名穿著西玄衣裳的少女。早該認出的!那少女筆直的站姿,眉眼看人從不看進眼底的清澈,除了徐家的大小姐,西玄姑娘李海真找不出第二個相似的。"……徐大姑娘?"西玄二皇子尋思片刻,恍然大悟。"西玄徐直?""正是西玄徐直。"太監忙說道;"陛下恩准大姑娘可隨時入集賢殿,此路正式通往集賢殿,想是因此與貴妃娘娘撞上了。"西玄二皇子終於明白為何他從未見過徐直了。集賢殿乃西玄藏書最豐富之所,雖不如大魏,卻有著大魏所沒有的藏書,而這全拜這位西玄徐直所賜。

不知她行哪個旮旯裡找出來天底下不曾面世的書冊、文獻,統一修補還原獻給父皇,讓西玄在其他國家使節面前出了好一陣子的風頭……他對集賢殿興趣不盛,自然一直錯過。

一時之間他的情緒陷入莫名的炙熱,不能自己。

"……我好想要她。"

太監不敢抬頭。

"我要她!西玄徐直我要定了!"

西玄二皇子勢在必得地宣告著。

天牢的大門被推開,不止一人的腳步聲自走道響起,微弱的火光隨著幾人的前進而將陰寒的黑暗驅趕開來。

最終,他們停在一扇牢門前。

整座監獄裡,唯有這間牢房裡有人。

"大姑娘,就在這裡頭。"聲音低微二敬重,彷彿怕一不小心褻瀆了誰。

"恩,打開吧。"那個被叫大姑娘的,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坐在牢房陰暗處的男子眉頭狠狠顫動了下。

拉開牢門鐵鏈的聲響在安靜到幾近莊嚴地監牢裡格外刮人耳膜,沒一會兒,螢光蜂擁至男人的面前,將窄小的牢房照的微亮起來。

一雙精細華貴的鑲玉墨履在西玄衣擺下若隱若現,直接落入男人半垂的眼裡。只要他不肯閉上眼睛,就得眼睜睜的看著。"……周文武,你也有今天啊。"女人的嗓音清脆二沒有絲毫情緒,但,他就是知道眼下她必定喜悅的無以復加。拔出了一個礙眼的肉中刺,她怎能不喜?

"連頭也不敢抬,你是沒臉見我嗎?"

聞言,他猛地抬起無比猙獰的臉,瘋狂地等著這個被叫做徐大姑娘的女子。

"徐直,你大膽!"

來這牢裡的,不只她一人,她的身邊人也來了兩個,皆是面無表情地靜立在她身後,他連施捨他們一眼都沒有,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大量她。

牢裡的光雖不足嗎,卻仍可看出她容有艷光,細長上挑的眉眼略顯英氣,正合時下西玄人所偏愛的西玄美貌;可惜她的膚色比那南臨女還要瑩白細緻三分,失了西玄的味道,若不是她行止大方,氣質尊貴,只怕真要有人誤以為她是哪家豢養的南臨伶人。就在年前,還有人笑稱太子妃,喔,不,如今已是皇后了,皇后與徐直在同一眼裡,明明就是差不多的年紀,徐直的貌齡卻硬生生小了一輪以上,都不知該要說與新皇共患難相扶持的皇后太過操勞,還是徐直藏有回春秘方了。

女人愛美是天性,西玄皆知徐直愛美過了頭,方能在活過西玄年命的一半時,還能擁有如此年輕的面貌。

孤傲、精明,學識豐富,不低聲下氣討人歡心,還有那麼點不如他的陰謀手段,或許再加上她一致未曾變過的面貌……這就是西玄人眼裡,永遠不變的西玄徐直。

未來,恐怕她也不會改變,就是這樣一直囂張的走下去吧……

他眼底翻滾著難辨的情緒,最終沉寂在眼底深處。他道;"大姑娘特地來送我最後一程,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徐直墨眸微斂,火光在她面上飄忽不定,令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二殿下,徐直從不送人最後一程,我也不會為你開先例。"他呵笑一聲,陰陽怪氣道;"成王敗寇這道理我還是略懂,我那個好皇兄看似仁君,但心裡……呵,他一日不見我首級落地他一日就不能安枕,他到今日才派人送來鴆酒已出乎我的意料,鴆酒何在?送上來吧。"既成階下囚,他就已經在等這一天的到來,只是沒想到他最後見到的是……徐直。

突然間,徐直撩過衣袍蹲在他面前,兩人距離近到他幾乎可以清楚的觀察到她一雙猶如上好琉璃的眼瞳冰冷而沒有任何感情。

"大姑娘,"一名西玄男子自牢門暗處現身,腰間配著刀,低聲道;"陛下吩咐過,大姑娘的安全最是重要,要是太接近……"周文武一眼就認出這男人是京師執金吾,也是常服,也是……私下?他那個好皇兄又在謀算什麼?

徐直也不回道;"陛下多慮了。如今的二殿下還能做什麼?他要在鬧下去就真是跳樑小丑了。"她的手指滑到周文武的衣領,當著他微愕的面容,輕鬆一翻,露出他精瘦完好的胸膛。"你做什麼你!"周文武渾身乏力,連會開也是嬌滴滴地沒有任何力道。"看到了嗎?現在就算是把他丟到小倌館裡,他也無力反抗,全身上下只剩一張嘴呢。"她語帶憐憫。

"徐直你敢!"

她細細看著他裸露的胸膛,周文武沒感到絲毫熱度,反而她目光所至陣陣寒涼,令他惱羞成怒。

徐直歎了口氣,道;"真是令我大吃一驚,你竟連一點傷痕都沒有。這種謀逆奪位的大罪,連我這個不是專司刑責的人都知道其罪當誅,誅前千刀萬剮,以儆傚尤,但如今你卻不過是服了寫軟筋的藥物不易行動。陛下他……果真是好仁德。"說到最後,她語氣微柔。

周文武臉色陰沉,呼吸微重,死死地瞪著她。

她彷若未聞,再湊近他一些,近到他都聞到她衣上熏香了。她和和氣氣地替他撩過垂肩的散亂黑髮。"傳聞二殿下肖母,生的一副好容貌,可惜相由心生,渾身暴虐之氣破壞了這副好皮囊。如今你手無縛雞之力,任誰也能欺負你,是吧?傻瓜,這都是你自找的。先皇遺詔你也敢反,真真吃了熊心豹子膽。嗯?都是從大魏李容治那裡學來的吧?他也不過是在西玄當了幾年的質子,你便學全了他那套手足相殘一步登天的陰毒手段,你也不想想你周文武有沒有人家的好本事。"十多年前大魏的九重宮門之變,雖然層層封鎖起來不讓消息傳出去,但又怎麼擋得了各國密探?

他寒聲道;"我是沒有李容治那好運道,那又如何?不過一死而已。徐直,我在你心裡就是個傻瓜,周文晟呢?他就什麼都比我好?!""當然。陛下好過你千百倍,只要他一日為帝,便會好過你一日。你們兄弟之爭,萬幸是陛下登基,否則我必終生遺憾。"這話正正當當,毫無遐想之處;但這話由徐直說來,語氣似乎有纏綿?金執吾下意識往她看去,只能看見她窈窕背影。

周文武卻是近距離面對她,直擊了她此刻的表情。

怒火瞬間扭曲他陰柔的五官,他咬牙切齒道;"西玄誰人不知你心裡傾慕他?自然為他好話說盡。就他那個偽君子,仁君?哈,你且等著看,不出十年,他必原形畢露,到那時你就知道你所傾慕之人也不過是跟我一般讓你瞧不起!"他猶不解恨,雙目赤紅地瞪著她,像要將她生吞入腹。"你果然是來棒打落水狗!你便如此恨我?恨到連這最後一面都忍不住侮辱我?"徐直聽見"落水狗"時,露出輕微的嫌惡之情,令周文武更為惱恨。如今他就是落水狗,她不是嫌惡他,還會嫌惡誰?"正是如此"她同感道。

"那你……"

徐直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是曾有心追求我,卻對徐達動了念,是不?她隨李容治回大魏時,在中途遭伏,是誰派去的?"周文武頓時僵住。

"你處心積慮想得到她,還派南軍遠去大魏,企圖搶人,簡直到了瘋魔的地步。可惜,你用盡心思也得不到她,這到底是你太蠢還是徐達真真好命?"

"你……"

"不擇手段也要得到的徐達。二殿下,你心裡動了什麼念,想要對她做什麼呢?還逼得她不得不離了家鄉故土。說啊。"徐直聲音平靜,衣擺下的墨屢卻毫不留情的朝他肩上踢了過去。他力氣本就不大,踢人不過就是羞辱,但周文武如今卸去了全部力道,硬生生地被她踢到背心撞上牢牆。

金執吾的手瞬間覆上腰間長刀,全神貫注在這個二皇子將可能的任何反撲。周文武一動也不動,彷彿撞上石牆的背部一點疼痛也沒有,他的目光依舊膠在徐直面上。良久,他才呵笑一聲,不怒反笑。

"我道徐家姊妹無情,當年你沒替你妹妹出氣,原來這筆賬等到現在了。你這仇記得真深沉,誰也看不出來啊。怎麼?還有沒有?我倒想看看,徐直,你心裡對我還有什麼仇?在我死前,一次結算了吧。""嗯?周文武,你忘了那一晚麼?"

周文武的神色陡然一變,顯然徐直嘴裡的那一晚在他記憶力印象深刻。

一旁的金執吾看不真切他細微的表情,上前一步正待看清時,周文武已將臉撇了開,寒鴉色的長髮滑落,半遮住他的臉色,他捂著嘴。"原來……我還道……"一陣悶笑聲斷斷續續自牢裡響起,隨即他放聲大笑,笑不可抑。

徐直也不惱羞,就這麼看著他。

"徐直……哈哈,"他斜眼倪她,眼底翻騰著暴戾。"你也有擱在心上的事啊……那一夜……你投懷送抱我怎會拒絕呢……只是時候我深感遺憾,若是一世求不得,好歹也是個念想,可惜正因碰過了,才幻想破滅了。"徐直面無表情。

他興頭一起,笑容詭異,眼神熱切的說道;"徐直,我告訴你吧為什麼我會對徐達起了心思。因為她臉啊身啊新啊都比你還要誘人銷魂啊,嘖嘖,可惜我來不及逮住她,就讓李容治給拐跑了。得不到她一直是我心裡的病,我真想知道徐達的滋味是不是好過你千百倍。李容治至今堅持一後,向來徐達在床第間熱情如火,我時常在夢裡與她……"徐直冷淡地插上一句;"二殿下,你得學學適可而止。事關大魏皇后,若教人將你的口無遮攔說了出去,我也保不住你。"他哈哈大笑。"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大言不慚地說要保我……瘋了嗎你!""身為一個後院人,未免太放肆了些。阿玖,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罰?"她身後的俊秀青年聞言,答道;"是該罰。身為後院人,心裡直想著旁人,遲早會鬧出事,須重罰。"周文武瞇起眼,看著他們一搭一唱扯著什麼後院有的沒的。凝聲問道;"什麼後院人?誰?"她俯下身,迎上他的瞪視。從容不迫的道;"沒人告訴你嗎?哦,對了,是我請求陛下讓我第一個告訴你這個好消息。從此時此刻起再沒有西玄二皇子周文武,只有一個在後院的周文武。往後都叫你阿武,如何?你喜歡嗎?"他聞言,表情瞬間凝結,過了一會兒,意識到她的言下之意,他渾身微微發抖起來。他沙啞道;"你在胡扯什麼,誰敢……""我敢啊,在西玄裡,只有我敢。二……阿武,西玄出我之外,只有男人有後院,難道你想去他們的後院?"徐直表情終於有了波動,彷彿在說;啊,原來西玄曾經的二皇子也能伏於男人之下,我真是消息落後,早說嘛。

"徐直!你敢侮辱我!我是西玄皇族!你想死嗎?"周文武面目猙獰恐怖,一雙眼想淬了火似的瞪著她。

"有何不敢!如今你已不是皇子,又一副上好姿色,年紀是大了點,但我尚可忍受。"她拉下他掐在她頸上的男人手掌,那點力道她還真不放在眼底。"別這樣,我自認不是個難搞的主子,頂多你就是學著伺候人,與往昔的日子稍有變更而已。況且,你要感謝我,你這三十多年來陰晴不定,不知積了多少天大的仇家,如今樹倒猢猻散,再無勢力,今日就算沒有我,明日必有其他大臣討了你去。討你去,可不是讓你去當他們女兒的好夫婿,相比之下,我已是你今生最好的去處。"徐直自覺是在柔聲勸告,卻惹得周文武大怒,幾近崩潰。

"我姓周!流有西玄皇族血,居然讓我進你後院!你們膽敢!膽敢!叫周文晟出來!叫他滾出來!有本事糟蹋我!不如鴆殺!叫他下旨!"他歇斯底里,聲嘶力竭。

"你對陛下有致死之意,他對你卻尚有手足之情,不忍判你誅刑。陛下是真真正正的仁君,決意保下你一條命來,哪怕你腿斷了,手折了,失明了,也要你撐著一口氣活下去,這兄長之情真是情深意重。"徐直意味深長的說道;"今早陛下已經昭告天下二皇子急病去了,世上再無二皇子此人。如今的周文武,已與皇室無關,就是一個五七言的後院人罷了。"周文武滿腔的怒火,滿腔的怒火,滿腔的恨意,無處爆發到幾欲暈厥。此時他無比憋屈,無法可解!他流著西玄皇族的學,皇族的骨氣是寧死也不能被羞辱。後院?那時什麼卑賤地方!向來只有他有後院他能玩弄人,豈能讓他成為他人後院解語花!好個周文晟,好個奇想,為了把他踩到泥地裡翻不了身,不惜踐踏皇族的血,他豈能被如此侮辱!他只能是西玄皇子周文武!

他被熊熊怒火包圍這,但還存著一絲理智……金執吾是周文晟派來的,只要他對徐直有半分危害,便會立時將他斬於刀下。

原來求死,還得自己來。

徐直彷彿看穿他的想法,直截了當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喝杯鴆酒,你想一死百了,保全了你皇族骨氣。嗯?好個不怕死的周文武,那,你道你死後是骨灰埋到西玄國土還是撒在異鄉上……有我在呢,你都是我的人了,你不費點心思討好我,不管你現在是自盡了還是它日苟延殘喘而死,我都有本事將你的骨灰撒在西玄之外的土地上。"一口氣堵在周文武的喉口裡,差點活生生憋死。連求死也不得麼……西玄人最怕就是離了自己的土地,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鄉故土才能安心,這就是西玄人根深蒂固無法拔除的觀念。曾有一說,一旦成了無根浮萍,教其它國的牛頭馬面索去魂,來世便再也不能做個西玄人!徐直詞句分明是斷了他死後的路。

又是因為徐達?就因為當年徐達離開西玄永不歸故土他也參與一份,所以徐直便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全數還在他身上?讓他來世當不了西玄人!

時至今日,他才知道徐直不是簡單角色,竟能隱忍恨意十多年,就為此時將他一擊成潰!好個徐達!好個徐直!好個徐家姊妹!

他本以為徐家最狠的是三女徐回,最無能的是次女徐達,如今看來真正殺人不見血的是徐直。這種強逼民女做娼的骯髒事也敢用在一個皇子身上!徐直該死!

徐直身後的年輕貌美女子見他一臉仇恨,似是巴不得將徐直生吞入腹生啖其肉,忍不住上前一步,說道;"你也莫要仇恨大姑娘。西玄哪個未婚男女不想入大姑娘的後院呢,你是上了年紀的人,大姑娘肯要人老珠黃的你,該謝恩了。入後院當大姑娘的附屬品有什麼好令你羞愧的?你周文武後院也曾經有過許多女人,如今只不過是要你後半生做你後院女人做過的事罷了。聽說你那些後院人不管是你寵的或者冷落的,她們鬥起來誰活了誰死了,你都只是作壁上觀,從未阻止過。不過你莫害怕,大姑娘的後院由我管理,絕不會如你那亂糟糟的後院,隨便任人活活打死你。還有,陛下有好生之德,願讓你的侍妾自由散去,若執意留下的就與你同生共死。我們已打聽過了,杏兒無人留下,不然要大姑娘收一個老男人附帶他的姬妾,就算大姑娘心軟了,但你已是大姑娘的附屬品,再與其他女子相好,就是眾人眼裡的姦夫淫婦了,這後院是不會放過你們的。"女子連換息都沒有,一鼓作氣暢快淋漓的說完了。那個叫阿玖的青年瞟向她。

金執吾也微微驚愕地看著她。她是說來讓周文武感恩戴德地入後院還是要他無地自容好逼死他?原來徐直後院已鬥成這樣,連一個算不上年輕的周文武都容不得了嗎?徐直也回頭看她一眼。

女子謙卑地垂下眼。

徐直不以為意,不經心的再捅上一刀。

"白華說的也有道理。你後院姬妾不少,卻是年過三十還無子,這已注定你今生不會有子嗣,不會自你身上延續皇族血脈。陛下雖是仁德君主,可也是有底線的,你無子恰恰為你留下命來。阿武,你瞧,你就這麼順理成章地進入我後院,這不是老天冥冥中安排還會是什麼?你注定是我徐直的附屬品"周文武的臉已是清白交錯。這樣赤裸裸的揭他的隱私……真真好個徐直……哪怕這種男人大忌眾人皆知,但這樣公開打他的臉打的劈里啪啦響,連奉著周文晟命令的金執吾都撇開臉不忍再看……她真是恨他入骨還是為了周文晟?

就因為她傾慕周文晟就如此戳他心肺,逼他走到生死不如的那條賤路上?

黑漆漆的眼瞳緩緩地轉到早已赤紅地眼尾,目眥盡裂地盯著徐直嬌顏,他眼底深處迸發著無窮恨意,牙齒顫的咯咯作響,她卻彷彿半點也接收不到,面容平穩。

以往他看中哪個人,不是被對方家裡人送上來就是他稍稍威脅利誘便能輕而易舉得到,這種事他早已習慣,但今日角色互換,他只覺天崩地裂。

想他堂堂西玄皇子,身份至高無上,竟這麼輕易的成為他人後院卑躬屈膝的解語花……"……我真想看看……你能有多長康……你心裡戀慕的哪個人能保你多久……你得下場……他的下場……只要比你們活的久一點,哪怕多一日……就能看見你們的結局……這就是我僅存的願望……"他從唇齒間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聲音低啞充滿殘酷的虐狠,只有徐直聽見了。她敷衍地輕拍他僵硬冰冷的臉。"這才對,求生是人的本能,不是丟眼的。不過怨恨還是早點放掉得好,為了你的來世與後半生,多花點心思討我歡心吧。乖乖當個解語花,我也不會對你太壞的。"事已既成,她也不再戀棧,轉身與金執吾說道;"我還有事要去學士館,陛下那裡就請你去稟告,世上已無西玄二皇子,我後院多了一個周文武,請代徐直謝過陛下大恩。"金執吾嚴肅回禮。

就在徐直準備離開天牢時,足下一頓,轉回周文武的面前。她要笑不笑,突然開了口,一字一語模仿道;"我要她!我要定了徐直!"他怔住。

"可惜,周文武你要不起,倒是我,我徐直要定了誰,誰便歸了我,從無例外。"語畢,她輕笑一聲,睥睨他一眼後離去。

哇的一聲,周文武嘔出一口鮮血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1:58

第一章

翻開西玄開國史的第一頁,上頭就明明白白記載過對西玄極為重要的一支徐姓。

這支徐姓,不論男女,都是歷代西玄皇帝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們是良才美玉、國之棟樑,不管是馬革裹屍或者鞠躬盡瘁,世代皆為西玄燃燒所有,性命盡獻。可以說,西玄躋身四國之中,能夠與大魏、北塘、南臨分庭抗禮長達數百年,徐姓這一支功不可沒。

而徐直,就是出自這支徐姓之後。

西玄的達官貴族裡,若有長才者,都會在性命上頭加上西玄兩字,例如西玄徐直,西玄徐回……

但,西玄徐直這四字,只在徐直二十歲以前常備西玄人這樣稱呼著。

二十歲以前的徐直,只有西玄人才知道她學才豐富,宮裡集賢殿的殘缺文獻、典籍全是她重新修潤補齊,各國陸續派人來研究抄錄時雖耳聞徐直之名,替她學識頗盛,但畢竟未達天下必須注目的地步。

二十歲以後,徐直名動天下。

起因於她上書表各國禮樂皆有不完備之處,眼前看似完整,但在後人的修補中仍有許多不合理或牽強之處,因此她主張以學術角度去還原禮樂其貌後再重新修訂,不限各國。

不限各國?這代表什麼?是全天下!這必定是要對天下各國歷史風俗考據、典章制度以及禮樂規儀等等瞭解通透道可以挑出錯的地步。單就一個西玄徐直來搞定?未免太托大了。

在朝堂上,文武百官含蓄反對,要是一個不妥,西玄的臉就丟大了,尤其是西玄武將認為徐直有著讀書人的傲慢。

無事生非,企圖自抬名聲,存心找茬,不知人外有人的道理,但西玄老皇帝仍是大手一揮,放任徐直去籌劃安排。

西玄的武將冷冷一笑,選擇冷眼旁觀……然後集體沉默了。

十年來,一開始只有少部分的西玄專才跟著徐直投入"禮樂找茬計劃";後來各國慕名而來、有共同志向或對自家國家禮樂專精的人,或老或少,或離開官學或捨棄入朝機會,不管是哪國人都口耳相傳,千里迢迢來到西玄。

還原、修正天下禮樂是一項龐大的工程,姑且不論到底是哪場戰役或其他原因導致這些禮樂不約而同地在各國出現缺失,但,經各國人才的窮究對證,證實徐直所疑無誤。

雖然至今只進展道少數部分還原,但聚集西玄的各國人才實在眾多,學士館因應而生……不知不覺中,不再只針對禮樂的復古,而是各種鑽研。

不同項目的研究探索帶動了天下各方面的進步,學士館的風潮進入各國,規範逐定,學士中立,不受國家所限,可方便來往各國查證,所研究的成果也不限某個國家所用;這到底是誰主張已不可究,但正因這許許多多的不受限,學士專研起來不藏私,簡直是學術者的天上人間。

一時間,學士館聲明大盛,讀書人無心為官又有有長才這,皆以入學士館為畢生目標。各國雖有學士館,但想成為學士者,必來西玄京師的學士館做數年學習,取得學士館的認同後方能發放學士牌。為表中立,徐直辭了官職,學士們見她皆喊徐直或徐學士。

如今,幾乎已無人再叫她一聲,西玄徐直。

西玄的貴人們都暗道徐直好心計,耐得住性子布了一個天大的局,利用西玄的資源將自己拱到天下人的面前,正合了她幼年時西玄神師的預言;徐直一生名動公卿,天下皆知,其名聲將流傳四國後世。

至此,算是靈驗了。那一夜,風聲鶴唳。

城門密封,北軍在大街小巷巡邏,京師百姓連發生什麼事都不清楚,卻家家戶戶本能地閉不出戶。

軍馬一出,還會有什麼好事?

就連時有大人物出入、專供各國使節以及來往商旅居住的四方館,也緊緊關上大門,滅去燭火,完全噤聲,知道天明兵馬散去才開。

唯有西玄的學士館,在關上正門後沒有多久,有數十人持著長刀等武器悄悄自後門魚貫而出,東躲西藏地來到徐府。

月黑風高,西玄北軍觸動,絕對不是單純的巡邏。早在此前,對各國政局敏感的學士已暗示西玄短期內將要亂……西玄老皇帝已經活到西玄人壽命的極限,西玄皇子也不是那些沒野心的,太子登基前必有一番惡鬥,說不定會禍及西玄一些重要貴人。

真有軍隊敢闖入徐府,他們就只能……豁出去了。

鄰街的馬蹄聲格外的整齊劃一,彷彿沒有停止的一刻,令得他們試試冷汗淋漓,直抬頭看黑夜何時方明。

當一隻軍馬巡到這條街道上,看見這頭徐府門口有人是,竟連喝問一聲都沒有,刷地一聲,刀劍齊出,隊伍立時分了開來,部分人無聲無息地下馬持刀奔來。

學士們滿眼通紅,緊緊地舉起武器,就這麼膠在徐府門前動也不動。

刀鋒迎上來的同時,坐在馬背上穿著戰袍的男人忽而喝止;"停!"軍刀剎住。

有名青年學士認出戰袍男人。"是金執吾麼?"

男人打量他,再逐一掃過其他人,最後落在他們腰間的木頭牌子。"是學士館的人?""……是。"

金執吾微露疑惑,但防備卸了積分。"大半夜的,你們聚集在這裡做什麼?求見徐直?等京師平靜了再來吧。""敢問金執吾,為何京師近日不平靜?"有學士大膽的問著。

金執吾看了他一眼,肅容道;"有它國盜賊團體悄悄入了京師,攪亂京師安全,故我等奉命巡邏,遇到就地格殺,以防京師百姓遭其所害。"學士們神色高神,內心都在大喊;要不要臉啊你!明明是西玄人自己的內鬥,居然還推到他們這些無辜的外國人身上。學士館裡各國學士都有,在場除了四國人外,小國人也無數不少,頓時有人控制不住面色,一時流露出鄙夷來。

金執吾視若無睹,繼續說道;"正因盜賊橫行京師,我等才要守在此處。徐學士天生奇才,學士館因她而生,才有我們這些學士的存在,我們有滿腹的偏門知識皆與她脫不了關係,可以說,徐直是我們學士的寶藏,我們絕不允許那些盜賊動到我們的寶藏。大人請放心,我等若遇險,也是自找的,與西玄無關。"金執吾動了動嘴,想要糾正別叫她徐直,而該叫西玄徐直,但最後還是放棄跟這些說不通的外國學士爭論。

他想起今晚所受的軍令裡並沒有護住徐府,再看看現下這些學士臉上的固執,決定不再拿多餘時間勸這些頑驢。

他大手一揮,率著軍馬前進,將要離開這條街時又回頭看一眼,召來幾名武藝最好的親信暗守在附近。這些單純的學士命不值錢,但要在西玄國土上死了大批學士,西玄的部分榮耀也將跟著隕滅。

何況……徐府裡的人,不是學士們的寶藏,而是西玄的榮耀。

直到天色逐白,黑暗自大地一點一滴地褪去後,冰冷的晨風拂面,學士們個個滿心疑問,怎麼一個晚上連個"盜賊"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徐府又不是什麼奇門遁甲之地,這裡任何人都可以來去自如啊……

未久,西玄皇宮那方向隱隱軍聲雷動,連連不絕,幾乎震動了大地。有學士喜道;"必定是大定了!大定了!"管是誰坐上那個位置,大家無事最是重要!

這時,徐府大門緩緩開啟,正要出門的徐直跟她身邊人均是一怔。她的身邊人是長年跟著的,叫姜玖,學士館裡的人都認識他。他反應極快,已是猜到這些學士在此的前因後果,面露感動的作揖。"姜玖代大姑娘多謝諸位徹夜守在徐府,如今能得安然,安是各位仗義。"徐直向來沒有什麼大波動的臉色瞬間異樣了一下,她瞟一眼身邊明顯動容的姜玖,跟著客氣施禮,綻出極淺都笑容。

"徐直在此,謝過各位。"

學士們的眼一亮,紛紛高興的回禮。誰也沒有察覺姜玖半垂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他們之中的幾人。

徐直從不掩飾她個性中狂妄、目中無人的一面。要她時時嘴上掛著人與人之間虛情假意的客套,那還真是沒人見過,西玄人特有的直率在她身上是徹底展現了,也因此學士館裡私下有人稱她為徐狂。

但,當她有心表達出她的感激之情是,從她的禮節裡,每個人都能充分的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真誠。真想讓被稱禮儀之首的大魏來看看,並不是用身體施個禮就能隨隨便便地叫做禮節。

自心而生,由身展現,才是真真正正那個無法以文字精準描述的天下禮節。她是真心心懷感謝,毫無虛假成分的。

徐直就是這麼直接。

在場的學士們如沐春風,笑容滿面,心裡不由感慨;這就是徐直!

天下唯一,無人取代的徐直。

天還沒有亮,姜玖就已經起床換上衣衫,前往徐直的院子。這條道路他走了好幾年,初時還忐忑不安需要燈籠看清路況,如今卻已是摸黑也能走的順暢了。

"這不是姜玖嗎?"慢騰騰的聲音響起。

姜玖循聲側過頭,在黑暗與微光的交接處,隱隱約約有個修長人影立在涼亭裡。

徐直不若其他人常聽樂曲或看戲,但西玄貴族府裡有的,徐直府裡也不會落下,府裡照樣養了一班伶人。

這聲音,如珠玉輕擊地面,十分好聽,不必上千看也知道是何人在此。這人,是這班伶人裡的紅牌,身段柔軟的令人咋舌,嗓音動人,對樂曲也是極有天分,可惜留在徐府裡算是"大材小用",徐直心從不在此,只怕這些年徐直連這個人的名字都記不住。

"雲卿何事?"他開口詢問。黑暗裡的人輕輕笑了聲。"姜大公子這般親熱喚我,我真是受寵若驚。我哪有事麻煩你呢?就是夜裡睡不著,想起不堪往事就出來走走,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你。是了,說起來有幾次都是在此時看見你往這大姑娘屋裡走去……這所謂的身邊人,非但隨傳隨到,要犧牲的地方可多得很,你可辛苦了。"語下無比曖昧。

"為大姑娘分憂,正是我該做的事。"姜玖平靜地說道;"你若無事,我就先走了。""你請便把。"一頓,他又幽幽道;"我只是感慨,當年我們同事罪民,你手段好,踩著別人成為她的身邊人,我還當你從此一帆風順了呢,哪知你是從那個賤坑跳到這個火坑,鐵錚錚的傲骨落到如今下場,還不如我這個不賣身的伶人呢。""你要有意脫離伶人身份,也可跟大姑娘說一說。""大姑娘人中龍鳳,哪會理這點小事,磚頭便交給她的身邊人處理了,到那時我真是一條小命捏在人家手裡了。"那人有意無意地諷刺道,但聲音天聲悅耳,聽起來也不反感。

姜玖聞言不否認,這確實是徐直會有的反應。這種事根本入不了她眼,她也不會去理,最多就是交給他或白華他們看著辦。至於他們怎麼辦,她不過問。這也正是貴族們一貫的態度……也是他跟眼前這人以往對底下人的態度。

徐直真將此事交給他辦,他也玩玩不會去接受做這個順水人情。

或不投機半句多,至此,姜玖也不多說什麼,微一作揖就離去。在他身後,還傳來有趣的輕笑;"曾幾何時,那個不拘小節的姜家大公子也這麼多禮了?被人調教成功了麼?"他充耳不聞,一路走著,進了徐直的院子後,立在那裡好一會兒,最後深吸口氣,習慣性的靠在門旁的牆面上。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寒冷的晨風拂面,姜玖還是半垂著眼簾不為所動,知道清淺的足音進了院子,他才抬起頭來。

"早啊,阿玖。"白華提著食盒,輕聲打招呼,跟在她身後事婦人打扮的同墨,對著姜玖比了個手勢。

姜玖同樣的輕聲量;"早,你們辛苦了。"

"哪會,該做的。"白華朝他眨眨眼。"今天大姑娘一定神清氣爽,睡了個好覺,我打包票。"他一愣,還沒問她為什麼這麼篤定,她與同墨就進門去了。白華她……這幾個月對他是不是太親近了些?本都叫他姜玖的,他們幾個都是徐直的身邊人,共同的話題是徐直,只有同事之誼,平日私下不親,現在卻是親親熱熱叫起阿玖,她腦袋是被誰打殘了?

他在外頭等了約莫半個時辰,衣著整齊的徐直就推門而出了。由衣看人,這對徐直來說一點也不管用。從衣裳到配飾,甚至妝容都是她身邊人打理的,因而姜玖從不看她的衣著來揣測她的心情,他第一眼落在她的面上,隨即驚詫的笑意染亮他眼眉。

"大姑娘,你今日氣色真好。"

"是嗎?"徐直捲起衣袖,心不在焉。

姜玖微笑著,也不介意……或者說早已習慣她對他們根本不上心的作風,先行走道空地上。

徐直的生活十分規律;每日用過早飯後,她會練一套養生拳,而他就是陪練者。這一練,練了好幾年,他完全看不出這套慢拳的玄妙之處,別說殺人了,連自保都不行,在他眼裡看來其實是給敵人搔搔癢的小拳頭,但據說是來自大魏醫者所創,可以延長年命,於是也就這麼練下來了。

徐直跟上來的同時,忽的磚頭看著白華跟同墨。開口問道;"都幾年了?"姜玖動作瞬間停頓,不動聲色地跟著看去。

正拿著面巾的白華一臉茫然。"什麼?"

同墨比了個手勢。

"十年了嗎?兩個人都是?"

白華終於明白她在問什麼,連忙道;"大姑娘忘性真大,我才跟了大姑娘快六年而已。"徐直嗯了一聲,沒再追問下去。她來到姜玖面前。"讓你久等了,開始吧。"姜玖回過神,答道;"好的"不再看白華漸漸發白的臉色,全神貫注的陪練起來。

一套拳下來,徐直已是微微出汗,頰面染紅。白華小心翼翼地送上面巾,等到徐直一如往常地結果擦汗後,她明顯地鬆口氣。

姜玖本該張過去那樣無聲地退下,去處理府裡的事,但這次他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大姑娘,那位……阿武該如何處置?"徐直自面巾裡抬起水墨般的美目。"你說誰?"

白華與同墨皆是呆住,姜玖連眼皮也沒眨地,直接問道;"周文武。牢裡那位貴人,如今已在後院。"徐直聞言哦了一聲,蹙起眉道;"怎麼了?他是絕食了還是鬧事了?""這幾日尚是安靜,但……總覺得不對勁。他那樣的人,怎會安安靜靜的?怕是他心裡有了成算。我不以為他會安分。大姑娘,真要將他收做後院人?只怕他會帶來麻煩。"牢裡那種恨之入骨的眼神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身為徐直的身邊人,多少能接近那些站在西玄權利頂端的人,周文武是怎樣的高興,同在京師多年的他怎會不知?

給這個人記了仇,那種寧願自損八百傷敵一千的事絕對幹得出來。

他就等著徐直一句"你看著辦",哪知徐直半垂著眼,似在思考。

姜玖遞了個眼神給白華,白華咬著唇,斟酌著說道;"大姑娘,才兩天呢你就把他忘了,可見你根本不將他放在心上,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你要向陛下討這個人,為此,陛下還塞了一個人給你,說好聽點是來照顧你的衣食住行,但分明是來監視你的。"白華心裡不舒服,尤其一看見那個叫九行的青年,真想直接把他毒死。

徐直瞟她一眼,眼底並沒有任何感情,白華非但未覺也沒注意到同時垂下眼的姜玖與同墨。她繼續說道;"皇位明明不是屬於周文武的,他怎麼不安分點?名不正言不順,論天下名聲他根本比不上陛下。無仁無德,加上他無子,命中注定與皇位無緣,哪怕他搶到那個位置又能坐多久?連子都沒有,還想千秋萬世?依我瞧,他不但蠢還是個瘋子,這樣的人留在府裡,恐怕哪天會連累大姑娘。"徐直漫不經心道;"不,你們都搞錯了,周文武不是蠢,他是被逼的不得不如此作為,若是真是一直瘋狂的皇子,萬不會活到現在。這幾日他冷靜下來自是明白在我身邊是他在西玄的唯一容身之處……"頓了下,細長的墨眸一亮,自言自語道;"我怎麼沒有想到呢?正好啊!阿玖,你把周文武安置在後院哪?帶我去看看。"姜玖凝視她片刻,確定她不但不打算讓他看著辦,反而插手要留下周文武一條完整的命來,這簡直是前所未有,以往那次不是以他的意見為主?但他也不多話,只是低目道;"是"有人用力擊掌,這時無法說話的同墨吸引人注意時的動作。他一抬頭,正好看見徐直越過他的肩後,看向院子的門口。

姜玖不敢掉以輕心,迅速轉過身看去。

一名看似弱冠之年的青年正站在院子門口。他的臉色又青又白,要退也不是前進又尷尬,一時間只能傻愣愣的瞪著他們。

"我……我路過……什麼也沒有聽見……真的,我不知道大姑娘後院人事皇……皇子……"!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2:20

天色已大亮,徐府的一切井然有序又安靜,在府裡的一角-徐直直接推門而入,眉目掃過室內,乾乾淨淨的一點暴力後的混亂也沒有。她略略挑眉,視線落在坐在窗邊的男人身上。

阿玖給他的衣著並不苛刻,出去沒有鳳凰繡紋外,是如往常那樣一襲西玄貴族的男裝,面容也是過去的齊整,如果不是他確定今時已是周文晟登基,她真要以為前幾日在牢裡見罪犯周文武不過是她的一場夢,現在在她府裡的還是那個有勢力的尊貴的二皇子。她邁開步伐過去,慇勤地替他推開窗。

"阿武,看你適應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我就說,你也不傻,很快就能明白我這裡才是你在西玄的唯一容身之處。有什麼需要儘管跟阿玖說,別客氣。"她語氣溫和中帶著些許難得一見的熱情,周成武一雙陰沉的黑眸終於轉向她。

他諷刺笑道;"我還當大姑娘會晾我一年半載呢,這麼飢渴啊,竟想白日宣淫?我記得你十年前曾著一本書,說什麼西玄男女三十後再也沒有激情,都是以繁衍後代為主。你想打破自己的述作,我也配合,就是想你是徐達勉強動情了。"徐直好脾氣地笑笑,本要輕輕拍著他的面頰,哪知他一個伸手,扣住她的皓腕,力道不大,卻比在牢裡有力許多。

他目光膠在她一點都不意外的面容上。

她挨近他,低聲與他說道;"噓,別說。看我對你多好,私下叫阿玖撤了那種上身的軟筋藥,我的後院人怎能半死不活呢?你是不是該報答我一下?"隨即,她站直了身子,頭也不回的說道;"阿玖,拿過來。"朱紅木盒遞到她的面前,徐直興致高昂的打開它,小心地取出裡頭的東西,再一抬眸,注意到周文武望著她的身後。

她不太在意地說道;"是陛下賜的人,或許以後會取代阿玖,他叫……嗯?""九行"姜玖提醒著。

"是啊,他叫九行。你放心,他不會隨便外傳你的存在。"她再度挨近他,神秘兮兮地與他耳語道;"阿武,我可是費了一番心血才弄回你來,連陛下要送人來作為交換條件,我也一口允了,你道我對你用不用心?"她的音量只有他能夠聽見,眼底又帶著他未曾看過的熱切,讓他一時無法適應。眼前這個熱情曖昧、眼神明亮奪目的徐直……是哪位啊?徐直不是一直都是冷冰冰、遙不可及的嗎?

戀人太多近傍,她衣上的熏香又進入他的嗅覺裡,跟在牢裡那天一模一樣,甚至以前也是同一種味道。

徐直是個系怒形於色的人,十多年前徐達被迫離開西玄,從此她對他形同陌路。那幾年她對徐達著了魔,對徐直也只剩勢力上的拉攏,京師就那麼大,兩人都不刻意避見,自然會有相遇時,偶爾幾次近距離客套對話,他都聞得到她始終沒有變化的熏香,雖然舒服卻不能讓男人入迷,跟她小年時衣上熏香日日換不同的作風完全不一樣。

"喏,阿武,你是呀活下去親眼見證我跟陛下的下場,是吧?""這時我苟且偷生下唯一的意義。徐直,你會不得好死,周文晟遲早露出原形!"他咬牙道。

徐直對他的詛咒根本不在意,隨口道;"一定如你所願。阿武,雖然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但我總不能一直金屋藏你,會悶壞你的是不?因此我想了個好法子,你看,這是我千辛萬苦從敘事那裡弄來的,再適合你不過。"徐直此刻眉眼生動有神,周文武一時看呆了眼,知道雙手被塞了東西,他終於回過神,低頭一看。"這時什麼東西?徐直,你拿動物的骨頭給我?""你也認為它是骨頭?"徐直眼兒熠熠,笑道;"他確實是骨頭,學士館裡的人推測是鳥禽類,而且是極為巨大的鳥類,到底有多大呢?或許能夠載上一個人也不止,但翻遍各國歷史,未見過有這樣巨鳥的記載,況且……你認為它想什麼?""……面具"

徐直又驚又喜,眼神頗有"你是我同道中人"之感,令得周文武心裡頓時古怪至極。

她又到;"真是面具。見過它的,都認為是面具。眼瞎各國面具皆是木製或銅製,哪裡見過獸骨面具?如果要論四國工藝孰強,那非大魏莫屬;但這副面具並沒有大魏的工藝特色,而且你不認為這面具的水平已經超乎大魏了嗎?這樣精緻的工藝沒有廣為人知,這背後是不是藏有什麼原因呢?"她侃侃而談,忘其所以,眼神漸顯空茫,就這樣看著遠方不知何處去。

"……"饒是周文武見多識廣、閱人無數,此時也不免微微一滯。姜玖平靜地出聲;"大姑娘。"徐直回過神,眼中再度有了神識。她對著周文武微笑道;"阿武,陛下已宣稱你急病去了,從此再無二皇子,可是你這張臉,只要是西玄貴族,誰人不認你呢?但我又不捨得悶壞你,所以,特地將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面具送與你,你想走走就戴著它,多少遮著點吧。"姜玖在後頭補上一句;"你要出府去,須有人陪著才行。"周文武輕笑。"我偏是不帶,又如何?就讓人瞧瞧周文晟是怎樣踐踏皇家血脈的。"後院人?他一世引為恥。

徐直還沒有回話,姜玖就接著道;"那就讓人看看昔日的二殿下,如今不過是徐家的後院人罷了。西玄貴族是什麼德行,你豈會不知?一旦跌入深淵,只會被落井下石。同情?算了吧。"周文武拍案而起,發狂大喝道;"誰要人同情!"這種受制於人的感覺太痛苦,他呼吸的是西玄的空氣,腳底下是西玄的土地,但他從來沒有感覺這麼噁心過。他攥緊拳頭,告訴自己,他非要看見他們的結局,非要死後留在西玄。算他栽了!哪怕比剝膚之痛還要痛苦,哪怕……他都可以忍,他不就是這樣忍了三十對年嗎?他可以的!他絕對要看見周文晟的下場!

徐直想了下,道;"好吧,阿武,我退一步,在府裡你可不戴面具自由行走…。。晚點讓阿玖帶你熟悉熟悉,府裡哪都能去,書樓萬不行。""那種地方我就是闖了又如何?徐直你還能想什麼法子欺我?"徐直自認表情真摯地說道;"你還是別去吧,那地方鬧……姑且我們用鬼來形容吧。你都已經沒臉沒皮地活到現在了,萬不可以敗在這個鬧……嗯?鬼的地方,我可捨不得的。"周文武聞言,凌厲的眼神仔仔細細地大量徐直。如果今日換了個人在他面前談神論鬼,他肯定一腳踹出,回道;"什麼賤東西,也敢消遣本皇子!"但,眼前的是徐直,徐直從不屑說謊,更不會做戲,就是這明明白白的一個人,先皇知道,周文晟也清楚,甚至西玄貴族一眼就能看穿西玄徐直的本質。

。鬧鬼?天下人實心鬼神,西玄人尤信轉世,但從未有人真真正正見過來自天上的神仙,至於鬼……西玄徐直會遇上?什麼鬼膽敢惹上西玄人眼中最重要的徐直……就在這一年轉瞬間,姜玖再度說道;"大姑娘,不是鬼,是內賊。我已將府裡下人都清理過一遍了。"徐直回頭意味深長的看姜玖一眼。

周文武索性不再理她什麼鬼不鬼的,問道,"徐直,你告訴我,那些人……我底下那些人呢?他們都問斬了?""問斬?怎麼可能呢。傻阿武,你用你的想法去揣測陛下,由此可見要是你坐上那個位置,必會誅光陛下的勢力,到時京師裡的西玄貴族怕要被你連根拔去大半,西玄定會元氣大傷"徐直很有耐心地說道;"陛下仁德,當下放了口諭,只要你的同黨當場歸順,從此不犯二心,出去死去的人,一切就當沒有發生,各歸原位。"說到此處,語氣柔和得像是對著不懂事的小孩子說話,她輕歎道;"阿武,你怎麼比得過仁德之君呢?"周文武臉色鐵青,眼眶赤紅,俊秀的面皮不住抖動著,顯然已被激怒。

徐直猶未覺將白華說的那套照本宣科搬了來。"你瞧瞧,你無德無才無子,本就命中注定與皇位絕緣,你當強搶皇位跟搶民女一樣容易嗎?你在奪位的那一晚,我都在府裡為你感到傷心。周文武,你失敗是注定的。"姜玖上前,緊緊盯著喉頭滾著、渾身已然發顫的周文武。他都不知道徐直這時來探看周文武的還是來撩撥他讓他活活氣死的。如果下一刻這人再嘔出一口血,他絕不會意外。

徐直又道;"早點認命吧,認了命,你心裡也開懷。它日我有空就親自帶你出去散散心。嗯?前提是,一定要戴上它啊,記得,要戴上它。"她戀戀不捨地看了桌上面具一眼,轉身出了門。

姜玖立刻退到門口,要掩上門時往周文武看去一眼。

周文武尚在盛怒之中,憤怒令得他眼角微挑,帶出一抹尖銳的艷色來,連姜玖都不得不承認,周文武的皮箱好到超脫西玄皇帝的相貌,完全的承襲母方,尤其在激動中更顯貌色……他眼中懷疑徐直根本是為了養眼才來刺激這個皇子的。

白華說的人老珠黃,恐怕還得在些年頭,但年紀大確實是不變的事實。姜玖保持禮貌的關上門,對著院裡孔武有力的僕役使了個眼色。

他邁步追上自顧自走的徐直問道;"大姑娘,那件工藝品怎會給了他?"他完全無視一臉惶然尾隨的九行。

"嗯?工藝品?在你的眼裡,就是個工藝品。阿玖,對我來說,既是面具的形體,那就必有面具的功用;面具是用來戴的,西玄人主張人的一生燦爛都刻在骨子裡,神師才能夠在西玄人幼年時看出他們的未來,這也是修行人篤信神師的原因。如今居然有人以禽骨製成面具,與骨頭有關的話,那就是西玄人做的,只是西玄哪來的這等手藝?是誰,將刻有燦爛的骨頭做成面具?目的是什麼?他手上還有其他骨頭嗎……這頭猛禽是絕種了嗎?怎麼我翻遍古書都沒有見過?"一涉及學術領域,徐直就容易陷入自說自話,姜玖早已習慣,但他仍是認真聆聽,聽到最後他的臉色露出無比的古怪。他張口預言,話到舌尖卻不知如何說出口。學士館裡的人將這幅工藝品給徐直看時,他也在場……如果他沒有記錯,那時出土的陪葬物品,白話點就是死人的東西,徐直還戴在臉上過……他有點承受不住……

他有一種想要把徐直拿過去過水的衝動……

徐直忽的停足不前,看著前方。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正式伶人們在前頭草坪上練舞,男男女女衣著繽紛、舞姿曼妙,成為一道讓人駐足的風景。

他眼底微微起了寒霜,徐直今日走到後院的路線是她平常很少走的,怎麼這麼巧,偏偏這些伶人也選在這個日子練舞呢?

是誰故意為之的?

"阿玖,你道要怎麼才能讓他多出去走走紓解身心?"徐直頭也不回地問道。

姜玖驚詫的看她一眼,"大姑娘,你要取悅周文武?"難道真是看上周文武的天生姿色?

"取悅?這個形容詞用的真好。只要他戴上面具的一天,我就要取悅他,是不?為了他皇子的尊嚴,他出去必會戴面具,現在他老窩在房裡不出去,我怎麼研究?"姜玖的臉皮淺淺地抽動,他絕對不會說;算了,別取悅周文武了,面具我找個人戴上給你時事觀察吧。陪葬物給底下人戴著這種損陰德的事他還真無法狠下心腸。

她又道;"我戴了沒用處,擁有皇族血液的人戴了呢?男人戴了呢?個性陰沉的人戴了呢?是不是有個開關呢?我要一個個試,阿武就是頭一個最好的實驗……"徐直沉吟著,又瞟向那些伶人。

有男有女,有的面上摸妝,有的則是素面,她一向記不住他們的名字,在她眼裡,這些人就是一群玩物,專供排解愁悶用的,除此外根本毫無意義。

她舉步過去,一班子伶人也發現了她,紛紛作揖,說道;"見過大姑娘。"徐直嗯了一聲,第一眼就被為首的素面男子吸引去,男子披著黑亮的直髮,眉眼清秀,穿著西玄男子單色繡紋獵裝,全身上下素的不可思議,卻也有不可思議的美感。

徐直想了想,還真想不起過去幾年有沒有見過這人,她只記得有人跳舞演奏解悶,但實際唱了什麼,舞了什麼,她腦中模糊一片。

伶人們也安靜得立在一旁,沒有戰戰兢兢,也沒有主動說話,就這麼任著徐直盯著班裡的紅牌。徐府的規範就擺在那裡,只要照著走,就不會天降橫禍;比起其他貴族府裡伶人與後院那不得不說的愛恨糾葛,最終一具屍首從後門送出,徐府簡直是人間天堂;但,就是有一點令人不安心,徐直找他們解悶的次數有限,西玄貴族將府裡的人互送是常事,哪天有人向徐直討了人,恐怕徐直也不會拒絕。

在一旁的九行,垂下臉掩飾厭惡。

姜玖上前,沒看向那名男子,輕聲道;"大姑娘,是要……解悶麼?"他有意無意地將徐直的注意力轉向自己。

果然不出意料,徐直將目光收了回來,等著姜玖久久不說話,久到那名男伶人都無聲的用鼻腔嗤了一聲。

姜玖卻是無比坦然,他深知此時就算他鼻子開了花,西玄先皇自花裡跳出來,徐直也不會有半分動容。她的目光或許在看他,卻不曾真正看到他……這種他人無法理解的饒舌言語,也只有徐直的身邊讓人才能彼此明白。

徐直終於開了口,問道;"解了悶,他便會稍懈鬱悶,出去走走?"徐直不得不承認,在瞭解人心方明,她腦子很容易卡殼。

"也許,"那豈止是鬱悶根本是仇恨與羞辱連姜玖有時都認為還不如直接一刀了結周文武他還會感激呢。

"好,那你就去安排,就晚上吧,挑些令人心情舒暢愉快的樂舞。"徐直鬆口氣,擺擺手,把一切都交給他,正要離去,姜玖連忙輕聲問;"如果他看中裡頭的女人呢?"徐直眨眨美目。姜玖試探地替她做主;"大姑娘,他只是後院人,取悅他是有個限度的。"徐直點頭。"你說的對,這點你看著辦。"說完她直接拋諸腦後,旋即離開。

九行遲疑一會兒,尾隨而去。

"……看來這個後院人是個野的,以後也不知道你們要如何爭寵嘍……"面目清秀的伶人狀似低喃。

姜玖當作沒有聽見,略略放高音量道;"你們好好準備,大姑娘需要解悶,最好是幾首能夠讓人放鬆……忘卻仇恨的曲子。""忘卻仇恨?"那伶人一字一字反覆念著,而後笑道;"這真是不容易達成的要求呢……連我們這些終日在泥沼裡掙扎的樂人都做不到,又怎能讓旁人忘掉恨意呢?但,既然是大姑娘的吩咐,我們也就盡力一試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3:24

第二章

進了書房的徐直,下意識地往她費心收集來的貯幣器走去。

一如過去的每一日,她收集的五個貯幣器裡,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另外三個則是各自不同,沒有變過。

大姑娘?"九行進門後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裡,見徐直高傲地不理人,他又大聲叫;"大姑娘!"徐直這次反應過來,她看向他,蹙起眉。"誰叫你進來的?""姜玖有吩咐,大姑娘若要來書房,定要有人陪著。"他也不願意啊,什麼鬼不鬼的……他抬眼掃過這棟三層樓的內部,層與層之間都是中空,以迴旋式樓梯相接延伸,周圍全是書與……古玩吧?他府裡沒被抄家前也是會收些各國古玩的,卻似乎與徐直的有些不太相同,這些古玩帶著一種非常陳舊的氛圍……他又看向徐直剛才正在看的器具,但完全看不懂……他試著表達他的好學;"大姑娘,這是什麼?""幾百年前小周國裝貨幣的器具,這種貯幣器的特色是在器蓋上雕刻小周國的人文歷史。"徐直在學士館待久了,從不藏私,跟每個人說話,只要有人問到她懂得,她一定回答,同時答得極為詳細,"栩栩如生,雕刻生動宛如真物。收集了這些幣器就可一窺幾百年前小周國真實的民俗風情,你看,這時小周國狩獵的場面,從衣著上可以看出狩獵者的身份;這時小周國的春江,小周國人畢生必去一次春江,雕刻細到竟有十七個人,有老有少,或站或趴在春江旁飲著江水,人人表情生動,是不?"

九行小心翼翼上前一步與她保持距離地看向那些器蓋上頭立的雕像,他驚歎;"真是,怎能把一個人崇敬、感恩的表情給刻出來呢?"他也曾是受過熏陶的少爺,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九行不明所以,仔細比對。"對,兩個都很平滑,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徐直微微低著頭,幾乎與器蓋上立體的雕像平視,她愛撫似得摟著上面的小雕像,說道;"是了,你們都看不見。""啊……大姑娘,你看見什麼了?"

"我也看不見了,果然就是在一夜間消失了嗎?誰拿走的?""……!九行吞了吞口水,不知為何背脊寒毛直立,明明心裡拒絕想著她說什麼這裡鬼啊鬼的,但就是無法控制地往那頭想去;他又瞟到那些古玩……有的看起來一點價值也沒有,身孩子有破損……

"大姑娘,你收購這種幾百年前的古董,很不容易吧?"九行試著搭上話。

徐直轉過頭看著他,沒有說話。

"……"在靜默中他有一種"這種可笑問題還是不要再追問"的驚恐感。

徐直站直了身子,指揮道;"你去把梯子搬到這裡。"九行聞言先是一怔,又想到自己已經不是過去的公子哥兒了,便順從地去長剃那裡,一搬……有夠沉重。他漲紅臉,用盡力氣半拖半移,移到徐直指定的地點。

不是他不夠力,真的不是,是長梯過重,根本一人搬不動!他忍不住問道;"大姑娘,平日是誰幫你搬動的?""嗯?阿玖或同墨吧。"徐直心不在焉地說道。她踩著階梯上去,九行立即退了幾步,與她保持距離,以免她會有任何誤解。

姜玖或同墨?說錯了把?是姜玖跟同墨合搬吧,九行不由得暗歎口氣。他是罪官之後,一家入京領罪,本該全家問斬,但新皇大赦天下,父兄改以流放之刑,而他則以罪民身份派到徐直身邊做事。

這是陛下的恩德他知道。陛下看他年輕,不忍他一生毀盡;而父兄聽見他將到西玄徐直身邊做事,皆是大喜過望,直要他好好服侍徐直。

怎麼服侍?

他打聽過了,所謂的身邊人就是要包辦徐直的衣食住行已經她的所有需求。

前者他願意吃苦去學,但後者所有的需求裡有包括……暖床嗎?那個伶人說;"就看大姑娘想什麼,身邊人就得給什麼了",語氣曖昧不清,由不得他不住往那處想去,害得他膽戰心驚,就怕半夜隨時被召了過去。

來到徐府後,他才知道徐直這一支徐姓男女可自由婚配,不受皇上指婚,同時女子可公開有男寵相伴,只要徐家女開心又有什麼不可以呢?而身邊人……在他眼裡,真有幾分相似男寵,讓他渾身不舒服。他看過姜玖在半夜出門,目標是徐直屋子那方向,頓時他心都冷了……他一直煎熬著,直到今天他才鼓起勇氣跟蹤姜玖。姜玖確實是去了徐直的屋子,但他還搞不清楚狀況就被發現了。

對!西玄徐直誰人不知,就連他這個外地人都聽過她,但,西玄徐直成名時他還只是個孩童。這表示什麼?兩人相差十歲以上!他曾經暗地裡仔細打量過徐直,是個美人,卻非不可取代的絕色,貌齡比實際小上許多,可是那都是騙人的,年齡差就明晃晃的擺在那裡,他…一下不了口。

若然哪天徐直逼他下口……他也只能努力想著萬幸西玄徐直不是男子……

思及此,他有退了一步,打從心底裡想跟徐直保持距離,最好相隔千山萬水。

徐直爬到架子頂端,他平視過去正好看見她裙擺下的墨履,於是立刻迴避往高處阿奎那。西玄曲裾深衣是廣袖為主,她因為高舉拿書,一雙藕臂就這麼露了出來……他懊惱的垂下眼,深怕自己被賴上……

"你在做什麼?"冷淡的聲音自他頭頂響起。

九行下意識仰起頭,徐直正無表情地看著他。真的就是個美人,但,也只是個美人而已,在西玄年輕女子裡要找到比她美得多得是,何必要個"老人家"?

"來拿著。"

"哦,是。"長梯才方便接著,但他為了維持兩人間的距離,只肯站在地上,等她丟下來。徐直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雙手一鬆,手裡的冊子全落了下來。因為九行不敢一直看著她的臉,早就平視正前方,因此當書落下來時,他伸手去接,還是漏了幾本砸在地上。

他慌張地去拾起。有幾張畫紙滑落出來,他撿起時一瞄,畫紙上正是方纔她所說的貯幣器,五個都在,但只有器蓋上有雕像,與其說畫工精妙,不如說只是臨摹,是個記錄,遠不如他畫的有靈氣。驀地,他眼皮一跳,落在其中一個器蓋上的雕刻,那時春日播種的場面,十來名百姓在下田播種,山坡地上……有人。

有一個男人,就坐在山坡地上看著百姓播種。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著置放貯幣器的方向,從他的角度看去,正好看見光滑的山坡,上頭哪有人的雛像啊?

瞬間,他想起方才徐直說的話,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徐直只手抱著竹簡,扶著梯子終於落了地,她瞟一眼九行,眼底有著些許不耐煩。

"連拿些東西也不行嗎?"

"我是不小心,就這麼一次而已……"

"它日要是你拿貴重的東西,也就這麼一次教你給毀了……什麼東西掉出來了?"九行悶著氣,遞到她面前,她接過第一張,哦了一聲。"這個啊……看見了嗎?這就是我說的,你們都看不見的人。""大姑娘,是不是你……做夢了呢?"

徐直根本不當他的話是回事,低頭看著那張畫,自言自語道;"地主?不像。此人腰帶過長,袖未卷,分明一開始就沒有要入田,而是一個旁觀者的角色,會在貯幣器上留下的,就是當地的風俗民情,這表示不是偶發,而是理所當然的一種代表當地春耕的景象。是什麼原因讓這個人坐在這裡,卻是春耕必須的?為什麼之後的小周國再無這樣的風俗?""大姑娘!"九行聲量放大些,讓她回過神來。他嚴重懷疑徐直有幻想症,才會自我編造出子虛烏有的人來。"我將梯子搬走吧。"徐直嗯了一聲。九行費力要搬起時,不敢把視線放在徐直面上,因此他感覺徐直的身子突地撲過來時,心裡大駭,心想這是書房啊書房啊!直覺鬆手,連連後退的同時,瞥到她腰間佩飾纏在架腳上……她是被纏住所以被拉動了?

徐直鬆開竹簡撐住傾下她的梯子,現下再加上九行的衝力,她被逼的連連退後,眼看就要跌倒了,瞬間她放棄穩住梯子,迅速半蹲下來,同時雙臂環抱住頭,哪怕會扯動梯子她也不理了。

她全身上下嘴重要的,就是腦袋。

只要保住腦袋,一切都好說。

下一刻,有人硬是鑽進梯子與她之間……來人身上的香味告訴徐直,是同墨!同墨死命地抱住她的上半身,下半身護不住,配飾就纏在那裡……噹啷噹啷,有古董被架子掃落了地。

緊跟著,徐直察覺到同墨全身緊繃一顫,顯然她的背遭到沉重的古董重擊。尖銳的刺痛猝不及防得竄進徐直的腦袋裡,逼的她必須維持著抱頭的姿勢,以降低腦子裡蔓延開來的疼痛。

直到這波震動過去後,同墨輕輕搖著她,在告訴她一個訊息-沒事了。徐直這才將雙臂慢慢放下,露出一雙美目來。

同墨狼狽地坐在地上,婦人的髮髻都已散開,她臉色蒼白焦急地在她面前比著什麼徐直也沒在看,她一雙冷靜的眼眸先掃過翻倒在地的貯幣器,間器蓋被掀開了來。

顯然剛辭擊中同墨的,就是它。

如果同墨不在,今日被擊中的,就是她了。

地上一小紙片拉住她的注意力,她納悶哪來的,於是伸手撿起。

這一小紙片來自圖紙的一部分,是梯子倒下時她鬆開手裡的春日耕種圖。也不知圖紙在落地的過程裡是遭了什麼利器,竟被切割成好幾片,現在她手裡的碎紙,正式百姓下田的那一幕,而山坡的部分就那麼被切割開來。

徐直向來就不是個守時的人,不管是宮宴也好或者在京師她不得不出面的一些場合,她總是姍姍來遲,因而在西玄貴族眼裡她就是個目中無人不可一世的狂妄傢伙。

周文武就這麼坐在上位,獨享伶人的舞藝。為什麼不享受呢?反正都已經豁出去了,他時時照徐直的心意做總行了吧。要他來看歌舞他就看,要他上床……

也行。這不就是後院人該做的?面具下的唇畔譏諷地笑著。後院人?至今一想到這三個字,他渾身就顫抖,幾欲發狂,但全被他硬生生地壓制了下來當年尚是稚兒的他,連母妃死於他人之手都能忍了,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他不能忍的?

他就等著看徐直的下場!

等著看她何時才會發現周文晟古怪的癖好。周文晟的愛與欲向來就是兜在一起的,只要他碰過的女人必是他所愛;但,他要碰一個女人有必要求此女是清白之身,只能有他一個男人,徐直早就失了先機,周文晟不過是利用她,他就等著看徐直如何地傷心欲絕……

他漫不經心地看著場子上的樂舞,今日的樂舞頗為稀罕,男男女女穿著奇裝異服,舞著什麼歡喜的登仙道……西玄京師少有這種文縐縐的舞曲,令人看了半點激情也生不出來,原來徐直是想要他修身養性?

徐直的身邊人姜玖雙臂環胸,就站在門口一帶,面無表情的看著這頭,舞才沒多久就有一名徐府的婢女匆匆在姜玖耳邊說了什麼,姜玖臉色頓時一變。

徐直的身邊人都是戴罪的西玄貴族之後,哪怕是失去了地位、權勢,但骨子裡貴族專有的教養、氣度仍在,尤其姜玖可以說是近幾年來透過徐直近距離接近西玄權利最高峰的人,還會有什麼大場面讓他臉色陡然難看?除非……周文武心念電轉,伏案而起,無聲無息地走向門口哭;樂師還在演奏,但跳舞的伶人已面面相覷,舞姿就這麼停了下來。

"……有沒有受傷?"接近背著周文武問道。"有同墨在,大姑娘不會傷太重,我過去看看吧……"察覺身後有人,他迅速轉身。"周公子為何?""徐直受傷了?"

周文武面上罩著面具,接近只能從他聲音裡推測周文武的心態。他道;"真讓你遺憾了,大姑娘只是在書房裡受到點撞擊而已。""……好可惜啊,我還等著看徐直的下場,怎麼只受點輕傷呢?"他冷笑,隨即頓了一會兒,訝道;"就是那個鬧鬼的書房?""只是巧合而已。"姜玖強調,見這個二皇子頗有興致想去看好戲,他也不多說,向伶人做了一個手勢,就往書樓的方向走去。

雖然他主張在一開始就要處理掉這個二皇子,但徐直要討好周文武,他也不能越過她去……一想到徐直要討好這個皇子的原因就在那個面具上,而那面具又是陪死人不知幾十年幾百年……他就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試著跟後面這個帶著陪葬物的男人保持距離。這時正值剛入夜,上一次是……是了,他想起來了,是在十多年前他來弔唁徐直的父親徐長楓;那時她面上毫無悲痛之色,顯見已與其父關係降到冰點,如同……他與徐直因徐達而結冰的關係,若不是以皇子之身來弔唁,根本沒有理由進入徐府,他從未想過再一次進徐府是以一個後院人的身份。

他眼裡凝聚著複雜的恨意。

未多時,書樓已在前,周文武抬眼注視半天,也不認為這棟沉浸在夜色裡的一般書樓有什麼詭異之處。

一進書房,地上就是一片混亂,長架斜倒在地上,許多厚重的器具也到處翻滾,要是砸到人,重傷道癱瘓也是有可能的。周文武眼皮一顫,迅速尋找屋裡的人,坐在凳子上的徐直就這麼直接的躍入他的眼底。

她的長髮打散糾結,髮飾一支也沒有留下,想是逃開架子時狼狽的奔跑,曲裾深衣也有些凌亂,不如平常那樣整齊,但他就像是個高貴的貴族,坐姿端正,讓人徹底忽略她此時的狼狽。

周文武上千一步,足下踢到一物,低頭看一看,是女子腰間佩環上的繩結,頭上歪斜的切口一眼就看出是匕首所切,可以想見當時定時險象環生,擁有匕首的人才不得不及時倉促斷繩。這種顯貴的女性配飾,整個府裡也只有徐直一個人當得起。

姜玖繞過地上雜物,輕聲問道;"大姑娘還好嗎?"正跪坐在徐直面前,忙著替她上藥的白華說道;"沒有什麼大傷,就是輕微的刮傷而已。"周文武不動聲色地來到姜玖身邊,往她白皙的胳臂看去,確實不是多嚴重的傷。他又聽見姜玖問道;"就這樣?沒有其它傷了吧?"白華細心地上藥,回道;"幸虧當時有同墨在,大姑娘的佩環纏上長架,是同墨及時割開佩環,以身護人的,醫女已去看同墨了。"換句話說,徐直被保護的好好的,有傷的是同墨。姜玖也不問同墨傷的有多嚴重,只抬眼看向站在角落的九行。"書房裡的梯架,你搬不動?"九行立刻抬頭,答道;"不干我的事,是大姑娘自己佩環纏上去的,我只是……我跌了一跤……""現在你是在否認你讓大姑娘受驚了?"

九行垂著眼,倔強地抿著嘴。

周文武目光一直落在徐直面上。她就坐在那裡沒有動作,半垂著眼,不知是不是油燈的光暈強了些,映的她眼睫又黑又長,相對襯著臉頰蒼白如雪,一句話也不吭……是受驚過度所以全交給倔強來處理底下人?

他再度掃過書房,靴邊落著一張小紙片,他拾了起來,然後一怔。

藥香自門外飄了進來,有婢女在門口輕聲說道;"藥煎好了。"白華立即起身去端來,經過周文武是瞥他一眼,眼底充滿尖銳的排斥,她又坐回地上,輕輕搖著徐直道;"大姑娘,吃藥了。"徐直回過神,就著白華的手安靜的喝著。

"徐直,你喝什麼藥?病了麼?"

"你很高興我生病?"徐直隨口道,同時抬起眼看向他-這一看,她烏眸微的張大,一把推開抗議的白華,起身來到周文武面前。她眼神流露些許繾綣,令得周文武一時間思緒又中斷。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3:40

徐直更加湊近他,仔仔細細地觀察著。鳥骨的面具果如她所預想,大半面目都被遮住,露出高鼻與嘴唇,極其適合男人的臉型。面具本身就是精美的工藝品,乍看之下一點兒也不可怕,反倒是為是哪兒的異國兒郎……

這樣的面具有沒有女人的呢?為什麼如此精緻卻沒有流傳下來?依鳥骨推測此鳥不小,是什麼鳥擁有如此龐大的軀體?為什麼各國都額米有它存在的記載?為什麼都……不見了?一樣的小物品不見,可以說是遺失,但如果有許多事物都不存在現有的天下裡,那代表了什麼?

無數的為什麼自徐直腦裡延伸擴展開來,追尋所有可能的答案,連正輕微的頭疼都能勉強忍受了。

"阿武,你戴著這面具……真真好看極了。"她喃喃著。

"徐直,你這是在羞辱我嗎?是,我不願讓人知道我是誰,讓皇族蒙著……"周文武注意到徐直伸出手想要碰觸他面上的面具,他微的一怔。她……想摸他?

還沒有摸到,她就低頭發現自己手裡還緊緊攥著碎紙片……周文武一把抽走攤開來看。"春日播種?"他心裡起疑,跟著再打開它剛撿到的小紙片,山坡上坐著一個男人。"同一張?""是啊,原來被你撿到了。她想拿過來,周文武十指一動,兩張紙片頓成無數碎屑。

"徐直,你越是想要,我越是不給你。"想讓他半生淒涼,他也不會讓她多好過,要折磨他,那就互相折磨吧。

徐直深處柔軟的雙手包住周文武的拳頭,這樣親暱的動作讓周文武又是一陣恍惚,緊跟著她當著他的面--打開他的五指,取走裡頭的紙屑。徐直蹲下來,-攤平周文武撕碎的紙。她組合的很快,一會兒就把全貌拼湊出來,只是山坡上的那人已經模糊不清了。

周文武素知徐直聰明過人,才能夠將宮裡集賢殿裡的書看個透徹,在學士館裡也有一席之地,但他沒有料到她會連想都沒有此昂,一開始就能將為之擺對組合成圖。

瞬間,他有一種深深不如徐直的挫敗感。

"所以說,梯架一定會被我纏住而倒?依你的性子一定會撕碎它?看似無力卻又脈絡可循。毀屍滅跡?當證據不存在時,真想就能被掩蓋?!"徐直喃到。

"什麼?"

徐直盯著已經州的不像樣的畫,嘴角一翹,忽的起身,走道書桌前。"研磨"白華立即走道書桌旁磨墨。

周文武眼神錯愕,下意識看向姜玖,似在問;徐直她瘋了嗎?

姜玖當作沒有看見,替徐直取來畫紙。

徐直蘸了墨,惠好畫了起來。周文武不明所以,上前看個仔細,一個個小老百姓下田播種的景象躍然紙上,但,當徐直連帶把山坡地上男人的眉眼多畫出來時,他才知道這圖是分毫不差地仿自他剛才撕碎的畫。

徐直自言自語道;"都有脈絡可循,彷彿事先已計算過每一個發生的環節,環環相扣,可惜算漏了一點,他不知道只要我看過的就會永遠儲在我的腦裡,幣器可隨時拿出裡頭的貨幣,但誰也不能從我腦裡取走任何我看過的東西。""他?誰?"

徐直抬起頭看向周文武,眼裡有著笑意。"不知道"她轉向白華,說道;"等干了,你將它收起來。"周文武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姜玖上前一步,半身護住徐直。"周公子你想做什麼?"周文武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他只看著徐直問道;"是那個內賊?""你說是內賊就是內賊吧。"周文武下意識地又拍過書房,背脊緊繃,如臨大敵。照徐直說法,那張春日播種圖是在梯架倒後被切割成碎片……

是的,他用切割兩字,西玄皇子學武藝,擅用西玄大刀,但只要能殺人的武器他都有興致涉獵,剛才他看的清清楚楚,不管他手裡或徐直手裡的碎片分明使用輕薄如刃的工具均勻的切開來……那,是用什麼東西切割的?

自發現這點後,他一直在徐直書房看著,卻找不到有什麼利器可以在無意間將一張紙切割成這樣……

那就是有人待在書房裡,只是他看不見?鬧鬼?回事滅寂那個"內賊"有心會叫山坡地上的男人,但徐直腦裡可以複製許多圖,若他是那個"內賊",怕是下一刻尋這機會便毀了徐直的腦子!

思及此,周文武心一凜,換換開口問道;"周文晟知道這事嗎?""嗯?為什麼陛下要知道?"徐直男的心情愉快地眼底纏綿在周文武的面具上,正想如何旁敲側擊他對面具幼兒米有任何奇特的感覺,突然間她瞥見有個人佇立在書房門口。

本來有人她也不在意,但來人身上的衣著令得她定定看著,她毫不猶豫地放棄周文武,走了出去。這人,是伶人,面上有濃妝,讓她看不出是誰來,反正她也從不記那些玩物。

"外頭太暗,你進來。"

那名伶人走了進來,規規矩矩地停在門內幾步遠,相當知趣地目光亂瞟都沒有,就是直落在徐直面上。

姜玖眼底微不可見的惱怒一閃而逝。"不是叫你們都停了嗎?""小人是來問,今晚還需要準備舞嗎……以及來看看當大姑娘是否安然。"這悅耳的聲音一出,徐直就認出是下午見過的那名伶人,但她一點也不在意他的聲音,反而若有所思的繞著他大量。

最後,她彎下身,碰觸到那名伶人的手臂……外的衣袖。

"這是什麼?"她問。姜玖上前,解釋道;"大姑娘在問你,你這舞衣哪來的?"伶人眼皮微抬,要笑不笑地看著姜玖,嘴裡卻是客氣道;"這時血民間雜舞時所穿的,今晚新舞本要獻給……大姑娘寵愛的對象看的,但他著急大姑娘,所以……"周文武輕笑;"是啊,我著急地要命呢,徐直。""哦?"徐直心不在焉地應著。此衣寬鬆,袖過膝,外頭罩著透明的素紗禪衣,衣擺還有繡紋,有繡紋可看出是哪一國的;她正要蹲到那伶人面前看仔細,伶人吃了一驚,直覺退後一步,徐直也被人拉住。

"徐直,你蹲下去做什麼?!"周文武怒道。

徐直回過頭看著周文武。

姜玖與百花差異地跟著轉向周文武,甚至連角落低眉斂目的九行也被周文武的暴喝驚得抬眼往這頭看來。

一看見徐直要蹲下去,九行臉色一變,遲疑道;"大姑娘,這裡是書房,這動作不甚雅,不是你尊貴之身該做的……"姜玖頓露古怪之色,白華則是瞬間臉頰通紅,硬是故作無事道;"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大姑娘只是看看這伶人的……的……"的什麼啊?她也不知道。大姑娘平常不就是這樣的嗎?只有想歪的人才會大驚小怪吧!

姜玖跨前一步,看了一眼伶人衣擺。"大姑娘是想看什麼?繡紋?"徐直嗯了一聲,也不理他們在眉來眼去什麼,又對伶人道;"這舞衣是你自己說的民間班子,連上頭的繡紋也是?""我們私下仿得,繡紋是我們自己加的。"

徐直不死心再問;"那班子是哪個國家的?西玄人?""不,今日新皇登基,各國商旅齊聚京師,是南臨過來的班子,一桌是南臨人的,口音也像是南臨人。"徐直沉吟著。天下四國書寫文字想通,只是口音上略有差別。"所以說,是南臨人嗎……"這名伶人聞言,換了一個口音說道;"西玄陛下登基,君子萬年,介兒景福。"她略帶驚訝地對上他的眼。

他不驕不躁的說道;"當日,對方就是這種口音,應是南臨人沒有錯。""再說一遍。"這一次,她緊緊盯著他的嘴。

他毫不緊張,用動人的嗓音說道;"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徐直直直盯著他的嘴唇,盯到他妝容下的臉皮都微微紅了起來,細長的睫毛垂下掩飾住眼神。

周文武卻是連一眼也沒有看那伶人,就這麼看著徐直的側面,嘴角諷刺地揚起。

徐直喃喃念著;"南臨人……真是南臨人?照說會做成骨器,應該與西玄人有關啊……難道是定居南臨的西玄人?"她的聲音過低,近乎喃喃自語。

那伶人雖不解其意,但也知道此時正是他的機會,他試探道;"大姑娘要看舞嗎?我可跳給大姑娘看。"姜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徐直回過神,答非所問道;"教你們的班子在哪?"伶人的臉色微變看,忍了又忍,終於沒有再勸她看他以舞,他平靜道;"在寶元樓,一般晚間都有演出。"徐直轉向姜玖,道;"你去找學士館的顏學士,叫他上元寶樓一趟,說是徐直邀約,就約在那見面……"徐直跟學士館的人混在一塊常見,卻不曾跟哪個學士道什麼享樂的場所去過。姜玖尋思片刻,便道;"大姑娘,用我的名義邀約吧。""你看著辦吧。"徐直想要擺擺手,卻發現自己的手腕還被周文武拉著。她狐疑地看向他,一看見他的面具,她眼底染上狂熱,親切地說道;"阿武,你也一塊去吧。"

前頭被擁塞住了,寸步難行。西玄新皇登基不過兩個月,京師的夜晚仍可看出喜慶的氛圍,尤其京師裡有天下聞名的學士館,本就有不少外國人來來去去,在這兩個月裡更是達到一個高峰,完全看不出在登基那一晚曾有過的緊張氛圍。

元寶樓位於京師的商街上,所謂商街,並不是指販售一般柴米油鹽醬醋茶這類的商家進駐,而是夜夜笙歌的酒樓、戲樓以及青樓諸如此類的大型娛樂。還沒有到元寶樓,餃子就已經受阻無法前進,徐直只好下轎步行。

不行道一個地步,待要再往前走時,就算是姜玖護著徐直,也會受到擠壓碰撞。

姜玖自人群裡回來,面上微帶無奈。"大姑娘,有人在唱求愛曲,圍觀的人太多,一時散不了。""西玄求愛曲?"徐直凝聲道;"是誰在唱?怎惹得這麼多人看?""沒看清楚,不過似乎是一名女子唱起,後來不知怎麼的,一個接一個唱起。"有的還多女爭對一男唱,他真認為自己老了。姜玖再道;"離元寶樓就那麼點距離,除非大姑娘要會徐府改日再來,否則還是在這裡稍等半刻鐘吧。"前行不得,後轉巷子又被塞住,卡在中間,姜玖也無可奈何。!!"只要那班子還在,就等,等多久都行。"巷子說道、白華猶豫道;"大姑娘,你是需要定時用餐的,我們已經晚了很久了……她跟同墨專負責巷子的飲食起居,可以說巷子身上每一兩肉都是她們養出來的。如今同墨在府裡養傷,陪同而來的只有姜玖跟這個沒有用的後院人,哦,還有那要求一塊來聽戲求改進的伶人。能夠注意巷子飲食的就只她了。

姜玖尋思片刻,道;"等我一會兒。"他又擠入人群。

白華緊挨著徐直身邊,不時有人擦撞過來,幾次被她擠開,連帶著徐直也被人撞到;撞了幾次,徐直都有些不耐煩了,突然間,一隻手臂用力拉過徐直,讓她站在自己懷前,徐直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阿武,你開始會侍候人了啊,這時好事。"周文武冷冷地看著她,突然俯下頭在她耳邊低喃;"徐直,你怎麼不去死死呢,我每看到你一次,心裡總是這麼祈求著。"被伶人拉回來的白華惡狠狠的瞪著周文武。

徐直輕聲回道;"那的看老天爺有沒有聽見你祈求的願望啊。阿武,眼下新皇登天,歌舞昇平,你可有所感觸?"他死死盯著她。

她伸出手愛憐地碰觸他的面具。"還記得以前算你半生淒涼的袁圖大師嗎?他是西玄最有名的神師,你早該有心理準備才對,怎麼還有野心妄想高位呢?""別以為你應了袁圖的神算,他哪是神師,他根本就是神棍!"他瞇起眼。"半生張狂,半生淒涼,好,很好,這都靈驗了我承認;但,徐直,如今我已如你所願,你說你會讓我助於不知名的山頭,埋骨異鄉嗎?還是你從頭到尾都在誑騙我?""你若死了,只要到死都是我到的後院人,我自會履行承諾,將你骨落西玄。"徐直一字一句的說著。

徐直從不說謊,周文武也是看中了她不說謊,若是說西玄現時還有誰能讓他信任……連他都不得不承認,他只信徐直。他嘲諷地掀起嘴角,站直了身子,道最後……原來他所求的,只能剩下來世嗎?

多可怕的神棍,竟一一應驗了。哪怕他有滿腹的不甘、惱恨,最終都得走上那條路。

他目光又落在徐直的頭頂上……這麼近距離看見她的髮飾還是頭一遭,金色鳳凰在浴火中,真要說穿了,徐直從來就是個尊貴的鳳凰,哪曾浴火過?

周文武忽然憶起過往他比她還要尊貴時,她總是對他視而不見,反倒奪位失敗後,這都已不知是第幾次兩人如此接近,近到他……再度聞到她衣上的熏香。

原來,只有這樣才能靠近她嗎?

他不自覺地深吸口氣,稍稍平復翻騰的心境。

隱隱約約的女性歌聲吸引了徐直的注意力,她側耳聆聽著,早把身邊的周文武忘得一乾二淨。

西玄求愛曲本是男子對心儀女子所唱,但不知是不是近幾年西玄男子仿起大魏人的矜持,主動唱的反而都是女子,因此一時之間也有西玄女子熱情無比的說法;這時,她聽見諸多女子在唱其中一個人的聲調。

她輕輕仿唱著;"我有寬闊的臂彎,兒郎啊,你願不願意靠著我?我有豐盈的圓乳,兒郎啊,你願不願意摸……"她停頓,若有所思的問;"你們道,這時哪國人唱的?"她還沒有等到回應,這才回過神,白華與伶人皆是以震驚的眼神看著她,就連戴著面具的周文武,她都能清楚地看見他眼底的惱怒。

她唱的很差嗎?

這時,伶人搶先道;"只是西玄口音。"

同時,周文武冰寒的聲音響起;"徐直,你是唱給誰聽的?你知不知道求愛去不能亂唱的嗎?"徐直直接跳過後面的問話,直盯著眼前聲音悅耳的伶人。"這時第二次,你又聽錯了。"伶人一怔。

她又自言自語道;"西玄求愛曲是屬於西玄的風俗民情,其他國家也有屬於各自的求愛方式,願意改變口音來偽裝成西玄人,這就是所謂的入鄉隨俗、愛到深處無怨尤嗎?"雖不是什麼值得思考的事,但淺淺地疑問還是盤旋在心中一會兒才散去。

他雖有看著四周,這才發現所站之處離小倌館極盡。四國之中,唯有西玄敢將小倌館擺到檯面上,雖然與女子的青樓並在一起,但這也是在告訴天下人,西玄人個個明明白白,喜歡男色沒什麼好遮掩的,西玄人就是這麼直率。

小倌館有些每節課的青年就坐在二樓窗邊,對著遠處的男男女女指指點點,其中一個突地目光下落,與徐直對上眼。

他一見徐直是個美人,神情雖是有些冷漠,但正因冷漠,所以融化起來格外有挑戰性,他朝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後……突然覺得她頗為眼熟。

是在哪裡看過呢?

是西玄徐直!在學士館附近他看過!

他愣了下,差點翻出窗外。

"徐直,認識他?"周文武冷笑道。

"不認識"徐直答道。

"不記得?那表示也許你是認識他的。也是,你身邊人個個賽過他,你又怎會將一個出身污穢的人掂在心裡……"他蹙起眉,胳臂曲在徐直身前,厭惡的隔開一個醉酒的漢子。若是以往,以他的性子,早就一腳踹出去了這不就是皇子與後院人的差別?周文武積恨不已。

這時,姜玖略顯狼狽的帶回熱騰騰的肉夾饃餅,他先拿給徐直後再一一分給其他人。"先隨便吃點吧,這時離我們最近的毯子,再遠點還不如等人群散去。"把話欲言又止,是因為男人都很粗心嗎?怎麼買這種事物給大姑娘吃?但當她轉頭看向徐直,徐直已經默不作聲低頭一口口吃了,兩腮鼓鼓的像極可愛的小動物,在徐直臉上看不出好吃或不好吃。她想起來了,大姑娘從不挑食……可是與其說不挑食,她一直以為是她跟同墨細心地顧到大姑娘的飲食,她才無從挑食的。

她又注意到這幾個男人在盯著徐直看那,連忙擋住徐直,低喝;"看什麼!沒見過人吃東西是不是?"男人們回過神,各自大口大口吃著,一夥人就這麼不客氣地當街吃起晚餐來。

周文武勉強吃了兩口,就隨手蘇丟了,以往他每到一處,哪怕是窮鄉僻壤,送上來的食物也會是當地最富貴的食物,哪會像現在隨隨便便給一個饃餅就打發了,這種事情發生在徐直身上,她竟毫無怨言……這樣仔細看來,以往看見她時,她身邊總是有著這些人,偶爾會插上話扭轉她的看法,改往他們所想要的方向……他瞇起眼,如今他開始懷疑以前他所認識的那個徐直或許狂妄,但手段精明又無情則是被身邊人拱出來的。

他越過白華,直盯著安靜吃著的徐直,貴族優雅的舉止在她身上展現,兩腮圓滾,與她素來的形象有極大的反下哈,讓他一時離不開眼。

徐直接過白華遞來的手絹擦著嘴,從頭到尾都在關注前頭的人群,一見有微散跡象,便迫不及待得往前走上兩步,又臨時想起什麼,回頭迷戀看了面具一眼,拉著錯愕的周文武前行。

姜玖暗裡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跟著其他人護在她左右,往前開道。

女子大膽奔放的求愛歌聲至此已較為清楚-"我有寬闊的臂彎,兒郎啊,你願不願意靠著我?我有豐盈的圓乳……"露骨的歌詞在夜晚裡點燃火熱的氛圍。

徐直不經心地聽著,白華跟九行甚至連姜玖也忍不住聞其歌聲而嘴角含笑。

一直走在徐直喉頭的伶人忽的喃喃道;"這種沒有感情的歌聲放在求愛曲裡真是少有……""嗯?原來是沒有感情?"徐直邊走邊轉頭看向那素面清秀的伶人,"你聽不出口音,卻能夠聽出沒有感情,為什麼我聽不出來?"那伶人為了配合徐直,改走在她身側稍後兩步,聽見她的問題,他一世不知怎麼回答,雖不知為何他篤定他聽錯口音,但他斟酌片刻後道;"大姑娘要想聽,改日小人唱給你聽。"姜玖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周文武唇畔冷笑,意味深長道;"這年頭總有人上躥下跳的引你注意啊,徐直你有福了。"徐直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聽見圍觀的百姓鬧哄哄地叫著;"快答應她!快答應她啊!"被求愛的男子遲遲沒有做聲,正好與那個被求愛的男子打了個照面。

那男子怔住,而後靈光一現,對著那女子拱手說道;"多謝姑娘美意,在下已有妻兒,只能辜負……哎,大姑娘你來了啊!"他假裝驚喜地擠過人群,不顧一切殺到徐直面前。姜玖淡淡取笑道;"金執吾,你艷福不淺啊。"金執吾苦笑著。"讓各位見笑哦了……"他下意識掃過她的身邊人,不知從何時開始,徐直出府身邊必有人陪伴,當他目光落在周文武的面具上時,眼瞳瞬間放大,彷彿在說;我認出他了!我認出他了!這種猛獸,徐直你放出來是不要命乎……

徐直根本沒有接收到他的暗示,逕直問道;"金執吾,平常你常遇見有人跟你求愛?""不,這幾年不曾見過這種事了。"他直覺回答。

"你今年貴庚?"金執吾聞言,定定看著她一會兒,放道;"我與大姑娘同齡""真難得。在西玄,求愛曲多發生在二十五歲以下的男女上頭,三十以上的男女多半不再如此熱情。"徐直越過他肩,打量著一直在癡癡往這裡望的女子。

"她不是西玄人,卻對你求愛,想來是喜歡你喜歡得很。"金執吾心裡失笑,夜色濃重,徐直看不清對方是哪國人是有可能的,但他沒有糾正她認錯了,他眼角覷到那名西玄女子,心裡有感無奈,真是甩也甩不掉,今晚他本舞值班,約友上附近酒樓,現在可好,都快到達了她還糾纏不清,幸而他是西玄常服出門,不然這風聲要是傳了出去,肯定被同僚取笑。

他有看幾眼周文武,輕聲提醒道;"大姑娘,讓他出來……不會有事嗎?""你指阿武?人貴自知,栽了幾個大跟頭,要再看不清自身處境,我也無能為力了。"徐直頗為熱情的看向周文武。"是吧,你老是吧飛蛾撲火當成鳳凰浴火,我都為你感到擔心了,這回你贏不會再自找火路走了吧。"他要再往火路上奔,她可就麻煩了,還得去物色下一個戴面具的人。

周文武陰森森地看著她,彷彿陰鷙的目光能夠將她一片片地凌遲,完成他畢生的夢想。金執吾的表情很微妙,"那,大姑娘,我先走了。"他酒也不喝了,京師大街小巷他熟得很,就一路遁回家吧。

徐直嗯了一聲,目送他匆匆離去,果然那名女子也跟了上去。

白華感慨道;"聽說金執吾與他夫人是青梅竹馬,真是情深意重,容不得外人介入呢,嫁人當嫁金執吾這種人。"語畢,她喵一眼姜玖。!!姜玖一頭霧水。徐直心不在焉道;"只要金執吾心裡喜歡,那就不算外人介入,他夫人要情深意重,當愛屋及烏,三人並行自是歡喜。"白華眨眨眼,對此保持沉默,周文武只是輕笑一聲;"好見解。徐直你一個女人真做的到?!"徐直奇怪地看他一眼,"為什麼不能?我與他若情深意重,那麼它日我再喜歡上另一個人時,他就該以我的歡喜為重,毫無怨尤地接受那人,不是嗎?據說你後院姬妾不止一人,他們容得了彼此,不正是這個原因?"周文武聞言,心口莫名一堵。

正好此時元寶樓已到,徐直為首,一行人走進了元寶樓。

未久,裡頭戲班子的人出現在門內側,自裡頭緩緩關上大門。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4:26

第三章

"姜玖,好久不見了,不不,上回才在徐直身邊看過呢,我是說以前你常來,但自你嗯啊……就沒來過了啊。"一身西玄鋪服的青年一見姜玖自轉彎處出現時,立即笑道,彷彿已在此地等上一陣子了。

"趙公子,還要多謝你讓出幾個位子來。"姜玖神色自然地做了個揖。

趙紫歡打量著姜玖。"看看,如果不是你這張臉皮寫著姜玖兩字,如見我真不敢認你。那個快意人生、不拘小節的姜大公子到哪兒去了?掉進糞坑了嗎?居然這麼的有禮!被寫著那娘們調教的?"他是西玄貴族之後,西玄貴族圈就那麼點大,哪家起了哪家落敗都清清楚楚,昔日烏家、姜家壓在趙家頭上,如今也不過就是個奴才。

接著,拐彎處跟著又出現一名面貌清秀的伶人,他一看,脫口;"雲卿,你在徐直那?"他來來回回看著這兩人,爆出大笑。"當年你兩家都被抄了,共同入獄,結果姜玖成了徐直的身邊人,雲卿入了樂戶。姜玖,我還以為你會把機會讓給雲呢,原來大難來時當真各自飛,你尚有一搏之力,雲卻只能永世為賤戶。雲卿,可不是我待你不好,你唱歌那麼好聽,我當年是有去找你的,來我府裡唱歌好過被其他人玩吧?可惜人找不著了,原來也在徐直那娘們那啊。怎麼?你們兄弟都栽在徐直手裡,滋味如……

徐直看著他。

趙紫歡正說得興起,看見雲卿側開身體,緊跟著出現的就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西玄女子時,他當場口水噴了出來,接著咳到不能自己。

徐直等他咳完後,不耐煩說道;"我是來看……看哪個叫什麼班子的?""塗月班"姜玖解釋道;"今晚元寶樓已被趙公子包場了,所以我以我的名義請他讓些位子出來,沒想到趙公子尚念舊情,願意給我一點顏面。"趙紫歡暗瞪姜玖一眼,就是因為以姜玖的名義,他才敢來踩人啊!才敢來踩姜玖啊!徐直來了他敢嗎?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臉,笑道;"大姑娘,你對今晚的曲也有興趣?"徐直嗯了一聲,欲往前走,但趙紫歡就擋在她的面前。"趙公子有事?""不不……"趙紫歡立即讓開。"等、等一下,徐直,不,大姑娘,剛才……剛才……我是說,雲卿僅是清秀,但歌舞極好,大姑娘怎會來這種地方看次等樂曲,難道是想挑人?今日商場的塗月班確實有不錯的男色,不如我送大姑娘幾人,將雲卿改送給我吧。"姜玖垂著眼。

雲卿頓時面如死灰。

"……誰是雲卿?"徐直被教主扯一些有的沒的,只覺厭煩,本要轉頭對姜玖說;看著辦。哪知這回姜玖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什麼。

趙紫歡愣了一下,指著伶人道;"大姑娘,他啊,你不知道嗎?"都是貴族之後,京師就這麼點大,就算不曾正式見過,擦個身也容易啊,徐直是故意裝傻嗎?

徐直順著看去,原來是那個伶人,她哦了一聲。"暫且不行,我還有用處。阿玖,你看看有沒有可以送的,去處理一下。""是的"

徐直終於可以越過他去看演出,但她忽然又止步,想起年少時的一些麻煩-總有人一直想送她男人,到最後連女人也送上了,根本不管她看不看得上,也不合理計算一下一日不過十二個時辰,有誰能夠一直沉迷在這種事上而不必闔眼休息的,就連她在學士館休憩片刻,都有人爬上她的榻,浪費她的時間。

雖然年紀稍長後這種蠢事發生的次數就少了……為防春風吹又生,她又繞了回來,走到周文武面前,親熱地拉起他的手,對著一臉疑惑的趙紫歡道;"這是我的新寵,叫阿武,現在我還沒有膩了他,自然事事寵他,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特點就是善妒,這幾年我還不會想嘗新口味,你明白嗎?""啊……哦……我明白了。"趙紫歡下意識地超戴面具的男人看去,欣長結實,渾身戾氣,原來徐直偏好這類型的異國兒郎啊。

徐直頭也不回地進入廳裡,台上伶人早已開場,果然人人穿的都是袖過膝的寬鬆衣裳,她心一喜聽見周文武咬牙切齒低聲問道;"徐直,幾年?新口味?"徐直心不在焉地回頭看他一眼,答道;"再過幾年,或許他要送人,也沒出可送了。再者,我真要過了四十,還哪來的體力花在這上頭?"語畢,看見白華在一角招手,她連忙放開周文武的大手,興匆匆的過去了。

周文武微的一愣,低聲反覆咀嚼道;"沒處可送?"為何?徐府要搬了嗎?後面那句過了四十,沒體力花在房事上他明白,那時徐直書裡的研究,但前頭那句……

他邁開長腿尾隨徐直而去,目光卻停在台上的伶人,果然跟那叫雲卿的差不多,但似乎有哪裡不協調。

徐直跪坐在一名學士旁。

白華在旁跟著跪坐下來。"大姑娘,我剛問過了。班主叫這場戲為"奔仙"。"徐直嗯了一聲,細細看著台上伶人的舞蹈,樂師奏曲莊嚴而高妙,舞人果然個個袖長寬袖,外罩素色絹衣。她瞇起眼,目不轉睛盯著台上舞人的妝容。

"妝點像鳳凰……"她自言自語。西玄人信浴火鳳凰,而西玄皇族則是鳳凰的化身,雖然只是傳說虛構,但一般而言,其他國家的人是不會可以畫上西玄的鳳凰,除非演出的是有關西玄的故事。

奔仙?



白華知道她一向不管人情世故,拉攏她的衣袖,低聲說道;"大姑娘,今晚不只顏學士來。""嗯?"

她身邊的年輕學士正是顏三,他笑道;"正好在路上遇到學士館的朋友,他們閒來無事就一塊來看看,徐學士不必理會。"徐直往另一頭看去,果然有幾名學士坐在那裡交頭接耳-除了一兩名她又印象外,其他學士她全是認學士木牌的,而她之所以會有印象的,都是與她有過交流,或者曾做過她感興趣的研究……至於沒印象的,全都是沒有一點研究結果的,她何必記?

那些學士朝她客氣地頷首,她沒有理會,白華見狀,連忙替她回禮。

徐直在西玄地位固然崇高,但不把人放進眼裡,多少也是會召些仇恨的,因而她的身邊人處處替她圓滑過去,那些學士彷彿知道這點,也就擺擺手,笑著去看台上舞人了。

徐直逕自對著顏三道;"你看著舞如何?"

顏三在學士館不過兩年,早知道徐直個性就是有時直接問,而且從不問家常事,只問學術上的事。他聞此言,迅速擺出學士專業的態度,審視著台上舞姿,連嘴細微處都不放過。過了一會兒,他微感疑惑地轉向徐直,客氣的問道;"這舞有什麼特別……"他頓住,滿面錯愕地指著戴面具的周文武。"他……他……"周文武就站在徐直身後,瞇起眼看著他。

徐直笑道;"就是它,我將你送我之物轉送給我的……後院人了。"顏三的瞳孔瞪得極大,一時無法縮回。

徐直結果白華攤開的圖紙,送到他面前。"你看,這兩者刻有相同之處?"顏三勉強拉回視線,低頭一看,已經不是驚愕兩字可以形容了。他猛地抬頭看向台上的舞人,不,正確來說,是他們身上的舞衣。

徐直看著他,慢吞吞地調整口音說道;"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白華呆住,等著相貌平常的顏三。

就連站在稍遠處,本是看舞入了神的雲卿,聽到徐直的抄襲也忍不住側過頭看著她。

這借花獻佛……也太快了吧?

顏三愣了下,對上她炙熱的目光,但又忍不住越過她,抬眼對上那個更為火熱的男人眼神……面具後的眼神是火熱的吧?他只覺得全身上下被這樣的眼神燒灼得極疼。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她又重複一次。"你是南臨人吧?""不!"顏三立即反應過來,熱切地說道;"不對,徐學士,這不是南臨口音,還是有那麼點誤差,你要用這種口音入南臨,雖說不會被人察覺有異,但我們自己是不會這樣說的。!

徐直大喜,"對!英雄所見略同,這是我手下人自這班子人嘴裡學來的。顏三,你道那座墓跟這班子有沒有關係?"顏三頓時眼眸發光,就差沒有跟她擊掌以表激動了。他就是那個將骨器送給徐直的人,他遊歷四方多年,途中曾不慎落坑,才發現那是一座被歲月沖刷道不復原貌的殘墓,他因一時好奇,順手拿了尚且完整的骨面具以及將墓牆模糊的壁畫記了下來,而之所以會好奇,正因沒有看過。

他自認見多識廣,在他所有的見聞中並沒有鳥骨面具以及這樣款式的衣裳,當他千里來到西玄,聽聞徐直學識豐富,於是拎著這兩樣去求教。

他所擅長的不在這上頭,但好奇心絕對是學士必備的最大武器。

然後,他以為會被留在學士館供人研究,沒有想到徐直竟堂而皇之收入自己府裡,一點也不忌諱。

都是墓裡的陪葬品好不好!

"臉上呢?都是如此妝容?"

顏三一怔,又轉向台上的舞人,"哎,面紋似鳳凰,與西玄有關?"他回憶半刻,最終搖頭放棄。"那墓絕對是上百年起跳,壁上的畫早已模糊,僅能勉強辨認衣衫,臉是不可能看清的。我記得那墓是在姚國一帶,世代貧窮,人民為奴佔多數,故而他們有姚奴之稱。身長巨高,依人的體形來看……那個不適合姚奴。"他指的是面具,並且說明他懷疑墓主極有可能是遷移到姚國的外國人。

顏三又往那個面具人看去一眼。那個面具人不甘站著,自行去席地坐下了,還自願自的拿起幾個杯子飲酒,他不由得暗讚一聲徐直這後院人選的不錯,雖是隨意盤腿坐著,但豪邁中帶著正統,若不是根深蒂固融入血中,是做不出這樣的身姿,只怕又是一個"隕落"的西玄貴族……

顏三心裡感慨著,不小心對上那男人的眼神。不對啊,那男人怎麼一直看著他?那眼神像嗜血的毒蛇啊!他渾身起了警覺,視野裡忽然瞥見徐直臉蛋上的細毛如此清晰,面容如象牙毫無缺點,有時他都會錯認為徐直的先祖混有南臨血,才能如此像南臨女子……等一下,他心裡警鈴大作,終於意識到他與徐直挨得太近,難怪被人盯上。

他嘗試著往後一些,與徐直拉開距離,這才覷到那男人的目光仿似不經意地移開。

"徐直,你的男人真真愛你入骨了吧。"

徐直看著他。

顏三再補上一句;"你的男人,真可愛。"戴上陪葬物義無反顧,大男人哉。

徐直沒有回頭看周文武一眼,只道;"西玄人的骨頭是不是太累了點?一會兒將一世燦爛刻在上頭,一會兒連愛意也能留在骨頭裡,這樣的骨頭刻意製成面具,你道,是想展現什麼?""……"愛入骨只是他胡言亂語,請別當真……徐直有時就是會把人的笑話無限延伸去設想。他失笑,而後輕聲說;"徐學士,此番是周文晟登基,而非二皇子周文武上位,這實在是太好了。"徐直嗯了一聲。

他有慨歎道;"我雖只在西玄兩年,但幾次學士實驗需要大場地時,二皇子還是會吩咐下去讓底下人鼎力相助,你可還記得去年有學士要嘗試爆破,需要場地嗎?"說起學士研究,那問徐直準沒錯。"我當時還去了。"能夠親眼目睹,即使熬夜也絕對要去!

"那你可記得,二皇子也親自去了?"

徐直看著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有嗎?"要問她當時還有什麼學士提出修正律儀,她還能記得清楚,至於雜七雜八的人,記了也是浪費。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4:39

顏三臉皮抽動一下。"那當下他就站在你身旁你沒發現嗎……你想走近引爆物看分明時,他還拉住你說了一句"徐直你想死麼。"他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當時他瞠目結舌,學士的設計妥妥當當,完全不會有隨便爆炸的疑慮,那位二皇子真是怕死……既然怕死,有何必出現在這種地方?如果他記得沒錯,周文武是聽見有哪些學士要去現場後才跟著來,該不是怕有學士被炸死在西玄吧?

無論如何,那時候西玄的二皇子如何想法都已經沒有答案了。顏三歎口氣道;"如今他"急病而去",實在不免讓人唏噓。"雖然兩兄弟裡周文晟坐上那位置對誰都好是顯而易見的,但心裡總是不免感喟著那皇位是多少人命鋪上去的。

"二殿下中途曾有許多次可以轉身離開往皇位的路上,但他最終沒有離開,你可知為什麼嗎?因為他的個性。人的個性跟她將要走的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好比,顏學士,也許你不願意,但你將走的路會被你個性所牽動。"顏三一愣,好奇悶道;"那我是什麼個性?將會走上什麼路?""我不知道你個性。"徐直也不怕讓他難堪,直接把態度表明-我跟你只存在學術上的交流,從未注意你的個性。

顏三聞言,笑道;"是了,我差點把你當西玄神師,能夠看到我骨頭上刻了什麼。""顏學士是南臨人,也信神師?"

"老實說,眼見為憑,我一點兒也不信骨頭上刻有一世燦爛這種玩意。""是啊,一個外國人怎會信?"徐直心思一直盤旋在陪葬物上,西玄二皇子可不可惜的話題純屬她隨口說的,她很快又陷入推論中。"姚國墓裡的陪葬品,極其適合西玄人,壁畫上的衣裳走了出來,臉上帶著鳳凰紋,有著西玄的特徵,口音卻似南臨人,這真是有趣,全部都是似,不完全是,而是"似",有什麼理由可以解釋……"她眼瞳微縮,熟悉的頭痛又短暫地出現。

沒人發現她的異常,以內她在思考力總能忘卻疼痛。她一直對天下有個大膽的假設,卻苦於沒有確鑿的證據……任何事物即使被有心掩蓋,遲早有那麼一天,被遺漏的縫隙裡將會流露出蛛絲馬跡來,她一直這麼認定著。

好比說她這個徐直,如果有一天不見了,世上沒有她的痕跡,不會有人聽過她,後世也不會有她的存在,那……是誰有本事把她隱藏得如此徹底呢?

她這麼陷入思考的時候,台上的舞人互相使了眼色,眼間出現血紅殺氣地看著台下的人。

穿梭在藍天白雲間,猛地俯身下降,地面是哪個淺淺地陰影隨著離地上越近益發地擴展開來。

那是一隻巨鳥的影子。

有一個人,站在影子裡。

莊嚴地妙曲在周圍流蕩,彷彿這個世界就是如此,與這平靜和緩的樂曲融為一體……唧-那個人轉過身,抬起臉,而後溫柔地笑彎了眼,朝天空的巨鳥伸出手……

周文武倏地張開眼睛,渾身已是微汗。

他迅速看著四周。莊嚴地妙曲依舊,台上伶人也還在跳著無趣的舞蹈,徐直就坐在不遠處……

剛才是怎麼了?

他心臟狂跳,陰柔臉龐下是暗暗地驚懼。

在那一剎那,他似乎入了夢……他化身一隻從未見過的巨鳥,在天空展翅翱翔,有人呼喚著他,他直衝二次啊,喚他的居然是個男人!

他能夠感覺當時內心的歡喜,雖然只是一瞬間入夢,但那樣的歡喜深刻留在他心口上……可以說,他活了三十年來從未感受過那樣陌生的滿足與喜悅,幾乎溢出胸腔來,彷彿那時在時間裡所能遇見最極致的快樂。

而這樣的快樂居然是一個男人給予他的!

這表示什麼?他不喜男色,也未曾碰過男人,現在夢裡是下意識的表達出他已有這種傾向,所以連那人的長相都如此清晰,在那一刻他都要以為自己愛上了那個男人了……

他微微瞇眼,想著自己怎會在那一霎那失去意識,這簡直是前所未有,只要那一眨眼,就算有人要刺殺他,他也無從防起。他想起在空白的前一刻,他正仔仔細細聆聽著這妙曲……

接著一轉眼就入了夢。

素色裙擺經過他的面前,他抬起眼,正式端著酒的白華。

"倒酒。"他一開口,聲音略顯沙啞。

白華本要送去給徐直,聽得此言,下意識彎身,替他倒上一杯,等回過神來,她又羞又惱。

已經轉回視線的周文武不把白華放在眼底,而後他想到自己疑似性向偏移,於是往白華這個女人看去一眼。

這一看,發現她眉目過於精緻,少了幾分西玄的味道。再多施捨兩眼,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徐直這身邊人居然是個南臨人。

南臨人都是身嬌體弱,眉目楚楚可憐,若是西玄女子站在一旁,,多半人們第一眼看的是西玄女子的艷麗,再看便落在南臨女子身上難以移開,怎麼他一直沒有發現徐直這個身邊人?他心思一頓,發現自己對白華這種女色沒有任何肉體上的慾望,難道……雖他過了三十之後,對情慾方面真有些趕鴨子上架的壓抑感,但也不至於在可以之下全無反應。他一口飲盡杯中物,隨即蹙眉。"這什麼酒?這般難喝!""這是大姑娘喜歡得酒,喝了口齒有水果香氣,晚上好入眠,我剛發現這班子有人在喝,好不容易討來了一壺。"白華試著學著徐直高高在上的態度,偏一對上周文武如毒蛇般的眼神,她心裡就忍不住先俱上三分。

"再倒"

白華差點控制不了本能,就要倒下去,隨機呸了一聲;"也不看看你現在是什麼人,竟敢使喚人!你連台上的伶人都不如呢!"周文武臉上有面具,看不出有大怒的徵兆,白華想起他喜怒無常,匆匆端著酒壺走了。

他撇頭盯著她曼妙的身影,心裡冷感至極,他又以唇沾了沾已空的杯子,果然有著清淡的水溝香味,徐直唇間都是這種味道麼?

突然間,他起身往另一處走去。他來元寶樓聽戲過,往後台的通道就只有這一條。他倒想看看是哪班子的人,竟敢在面上畫上鳳凰紋。還有那奇異的樂曲居然在夢裡如此清楚……是哪裡有詭異?

正好有一人自後台走出來,看見他就是一怔。"你怎麼……"口音似南臨又不是南臨,徐直說的,便是這個人的口音。

"徐月班裡的?"

"你認得出我們……"這人話才說一半,樂曲突地終止了,改以樂工戰曲密佈,他臉色驟變。

周文武立即察覺不妙,迅速轉頭一看,遠處台上的舞人紛紛跳了下來,自過膝的袖裡亮出鋒利匕首,就連樂工也自樂器裡取出武器,目標是台下的觀眾。

這麼巧?在他離開徐直身邊沒多久,徐直就遇上了性命攸關的危險。

他驀地想起在徐直書房裡發生的一切-

只要殺了徐直,她腦中的一切盡數毀去,就什麼都不存在了,哪怕誰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曾存在過!這個想法在第一時間躍入他本就多疑、以致容易胡思亂想的心底,緊跟著,他的胸口微地疼痛,再一回頭,與他照面的那人持著尖刀正刺進他的心口。

徐直!

台上舞人持刀跳下來時,白華目瞪口呆,還在想"這也是奔仙的舞蹈之一嗎",她跟在徐直身邊多年,哪見過有人刺殺徐直,一直都是平平順順的,直到她看見鮮血自一名觀眾胸口噴湧而出後,她大叫一聲;"大姑娘!"酒壺滾落在地上,她拎起裙擺衝過去,眼前一切已然模糊,她眼裡只正凝看著台上某個方向的徐直,她一整個將徐直撲倒在地,一深一淺的衣裙交融翻飛,兩人連滾數圈才止住。徐直被她撞得頭暈腦脹,好一陣才恢復,她一把推開白華,撞坐起來,她掃過視野所及之處-顏三及時拿起沉重的矮几隔開來人的刀鋒,元寶樓裡鬧哄哄地,人們不是爭相奔逃,就是奮起抵抗,離她最近的大門不知何時已被關上。

與顏三一塊來的學士們正在狼狽防守時,一個晃眼,瞥見遠處跌坐在地的徐直,在那一刻,他們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生死,齊聲大吼;"住手!她是徐直!是天下的徐直!不能殺!"殺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徐直留心到這些殺手沒有因此停滯,反倒讓幾人殺向這裡。顏三畢竟是一個人,正感到左支右絀時,幾名先前她眼生的學士不顧一切奔向這裡,協助顏三困住他們,其身手之利落,令徐直懷疑他們皆是學過殺人的手法,並且絕不是半吊子。

真是學士?

"大姑娘……"白華顫聲道。

"光靠著幾人不夠,去找出路。"徐直冷靜說道。塗月班的殺手發覺這頭學士們武力值不低,好幾個人跟著改向而來,其中一名殺手竄過打鬥的學士,直往還不及爬起的徐直殺來。一名眉清目秀的男子趁其不備出現在殺手身後,其身手出乎意料的矯捷且具有美感,他快狠準地奪取對方的匕首,利落地劃過咽喉一刀斃命。

鮮血濺上他素色的衣衫。

白華尚在傻眼時,他已過來單膝蹲點在徐直面前。

"大姑娘,是樂音。這首曲子可以激發他們的戰力。"這聲音好聽的不可思議,讓人完全無法想像他剛殺過人。

徐直眼一亮,湊了過去,說道;"我以為是我看錯,你也看出來了?"這未免太近了點,雲卿不動聲色的往後退開點。"不,我是聽出來的。""你又是用聽得?"徐直想要追問他是怎麼個聽法,又聽他肅容道,"大姑娘可能自保?我要除去那些樂工,但眼下人手不夠,我得親自過去一試。""不必管我,你自去。"徐直毫不躊躇,鄭重地說道;"別損毀他們的樂器,我要它們。"雲卿的臉色有些古怪。

白華慌亂地拉住他的衣袖,"不行!你得留下來保護大姑娘!我、我去好了,解決幾個人是很容易的……"徐直與雲卿轉向她片刻,又同時無視她,"你快去,我自會照顧自己。"雲卿正容道;"小人云卿,大姑娘多保重。"他用力拉回衣袖,回身趁亂奔向檯子的方向。

徐直盯著他的背影,說道;"你別擔心他,他生存的機會比你大傷許多。""不、不是,我不是……"白華被徐直順手攙扶起來,只想羞愧掩面。遇上這種事,她該鎮定面對,現在反而是徐直比她還要沉著。

這世上誰都會遇上這種事,但絕不該是想。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她是天下的徐直啊!怎會有人想殺她?

徐直見她站穩了,又推開她,不耐煩道;"去找防身的武器……去啊!你要跟著我,怎麼保護我?還是要我保護你?"徐直關注著場裡混亂廝殺的人群,同時掃過四周角落,果然一角有造型極端特別的油燈。學士館裡的人各有討論之域,有的入戰術、禮樂、地礦等受人敬重;有的如柴米油鹽、首飾、燭燈等日常生活的則少有人關注;但在她眼裡都是同等感興趣,不管他們最後有沒有成為學士,學士館裡帶出來的新奇看法,首先會在西玄京師的民生裡應用,也因此近年西玄京師在天下各國漸有獨領風騷之勢。

她執起角落的燈具-一條腿盯著油燈的造型,太方便她掌握了。這造型的圖紙去年她才在學士館看過,當時她還曾深度思考何以設計圖上只有一條腿卻不見其他部分,到底設計者的國家隱藏了什麼她所不知道的風俗民情,後來才發現原來是設計者微跛。

元寶樓還真是獨具慧眼地收了啊……

她掂掂重量,尚在自己可承受的範圍內,她回身看向場裡,白華見了她的舉動,早火速奔去另一頭找合適的燈具,徐直暫且也無暇顧及她,間顏三身上已有多處血痕,她快步過去,雙手舉起燈具狠狠地擊在持刀者的後腦勺。

那人毫無預警地倒了下去。顏三瞠目結舌。

徐直看他一眼。"這具油燈很好用,你也可以去找一個來,一擊頭部可以致死。"顏三見她大氣不喘,面無表情,彷彿殺人對她來說根本不痛不癢,實在……不輸男人!他勉強回過神,點頭奔找。

一股顫慄突然流竄入她的腦部,徐直晃動了一下,立即穩住自己,她閉了閉眼,再張開時,美目已有血絲。

她微地抬眼,正好對上一名長袖過膝的伶人視線。

其他的徐達都被困住,很明顯她已遭人鎖定,但她仍不受控制貪戀地將目光落在他臉上的鳳凰紋,在對方朝她走來時,她平靜地問道;"可以告訴我,你們是哪裡人?會做禽骨面具?有能載人的大鳥?"那人眼底露出困惑卻沒有回答她的話,持刀逼來,徐直不避反上,她雖攥著燈具,但不緊扣,適度地放鬆力道避免僵硬,方能施展最大的攻擊力-學士們高談雄辯後以身驗證的動作,每一處的細微她都在腦中精密地計算,同時間,她的動作分毫不差的與腦裡的學士說明重疊上。

燈具與匕首相擊,發出刺耳的聲音,緊跟著對方一腳踹中她的肚腹,震得她中心不穩直往後面倒去,最後背心撞上樑柱。

果然失敗率,連續的攻擊行為明顯不適用這種方法求生,徐直不驚不會地想著。

遠處白華在尖叫,徐直只來得及撇去一眼,白華正扛著大型燈具東躲西避地往她這裡跑來,卻被其它殺手連連阻擋。"……"她開始計算白華會撞多久才願放棄與她利器不相合的燈具。如果在死前,白華還算聰明,要是連死後都不肯放,她的說她白長了一張聰明伶俐的面相。

下一刻,熟悉的劇烈疼痛席捲她的腦袋,她的思考瞬間中斷,目力也短暫的出現不清楚。

她只看見對方模糊的殘影直逼而來,匕首破空而來的時候,她頭一低,迅速就地一滾,躲開這一切,對方伸手也快,緊跟著又撲殺過來,徐直連爬起來的機會都沒有,為避刀而被迫連連翻滾,配飾叮叮噹噹連擊冰冷冷的地面,衣裙一時翻覆若波瀾,難以停止。

徐直心知這不過是在拖延時間做困獸之鬥而已,但此刻她腦子疼的完全無法思考,當她的衣裙被人踩住,逼得她再也無法避開時,她就知道最後一刻已到來。

她沒有求饒。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落下的尖銳刀光殘影,對方對她如此冷靜赴死頗感驚訝,人還沒有倒下,匕首就被轉了手,落入周文武的手上,他巧勁一轉,恨戾地一刀劃破對方的咽喉,接著他嘴巴無聲大咧,再多割上幾刀,知道對方頸項都快斷了,血噴的他滿面具都是,他才滿意地將屍體丟在一旁。

有人發現他這頭的厲害,跟著殺了過來,他不避不逃,門戶大開,盡情擊殺,直到左手的刀鋒捅進對方的胸口,一捅再捅,捅到他發洩得差不多才止住。

他長腿一邁,來到徐直的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不知是太興奮了還是連殺個人都在喘,面具掩飾了他真正的表情,只能看出他的唇色雪白,胸前衣襟染了大量鮮血。

半天,他才蹲下來,雙手撐在她兩側,俯下臉,盛氣凌人地說道;"徐直,有沒有想過今天?看看你身邊的人,沒一個能用,憑你?也想讓我後半生淒涼?就平你此時此刻我就算殺了你都值得!"面具上的鮮血順勢滑落,滴在徐直的頰面上,白皙臉色襯得鮮血如嘴艷紅的研製,令得周文武想到鮮血女子裡少有這樣白若冬雪的肌膚,美麗的人事人人都愛,但以前他會為了有人誤認為徐直是南臨伶人而大怒,也不喜歡侍妾裡有這樣的膚色存在,這種心態他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嗯?所以你是在告訴我你是情非得已才來救我嗎?"她平淡的說道;"現在你來救我,不過是在保護自己罷了,我若一死,你也只有遁逃一途,可是你能逃到哪裡呢?西玄之外你是萬萬不去,你只願在西玄土地上東躲西藏,直到周文晟布下天羅地網逮到你,道那時你會比他早死,說不定他還會將你的屍首入我墓裡陪葬呢,還想看到他的結局?做夢吧。"他聞言,眼瞳一縮,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他是貨真價實的皇子,哪怕將來死了,也該是他人在他墓裡陪葬,哪有他陪葬別人的道理……西玄天下他該有份的,他是能站在高處!

他當皇帝的機會是微乎其微他怎會不知?但,他真當上皇帝,也萬萬不會動她,現在她又是如何對待他的?後院人!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他在示好,她卻打從心裡拒絕他!

他忽的俯下頭,掠奪她的唇瓣,面具微蹭在她的臉上,她的唇柔軟具有香氣,甚至彼此口齒間帶著相同的水果味道,他心一動,隨即當面的厭煩焦慮再度熟悉地充斥在胸腔裡,令他不想再深吻下去。他迅速抽離,抹去嘴上氣味,冷笑;"徐直,你也不過如此……"一頓,他又磨了一次嘴唇。

怎麼比他還冷冰冰?他視線落在徐直冷汗淋漓的臉上,這汗居然比他還多。

"你……受傷了?"

徐直看著他。

周文武這才發現她平常如水墨般的眼已然渙散。

"徐直!"他無法克制地一顫,立即摸上她的臂與腰身,細細看著她神色的衣裳哪裡染上血了。

徐直哇的一聲,撇過頭嘔吐了出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5:24

第四章

他是在很少上集賢殿,如果不是今日摸準了徐直的行程,他還真不願意來。他隨意掃過一圈偌大的殿內,最後落在那個如畫一般的人兒身上。

他欣喜的上前,仔仔細細大量著她。

她正半垂眼睫,讀者手裡書卷太入神,竟沒有察覺到他的腳步聲。

果然是個美人兒啊,他心裡撲通撲通跳著,從側面看去,烏髮膚白,眸似秋水,西玄的曲裾深衣真是適合她極了,坦白說……就是個美人啊,他想了半天就得出這個結論來。真要他說有什麼特色,那還真是為難他了。西玄沒人最都的聚集之地就是在這座皇宮裡,每個美人都與眾不同,相較之下徐直就是個美人而已。

他來到徐直身邊,讚歎地看著她的身姿,掩嘴輕咳一聲後,喊道;"大姑娘。"徐直頭也沒有抬,僅僅回他一聲"嗯"。

他皺皺眉,有點不耐起來。"大姑娘,可累了麼?"徐直終於抬起眼看著他,又青描描地掃過殿裡,最後回到他的臉上,她也同樣的不耐。"再臨呢?怎麼?陛下又換人了麼?""……"

"你叫什麼?"她將手裡的書交給他,"抄一份帶走。""……"周文武低頭看著書頁,裡頭無數的墨跡令他有些心慌,但很快地,心裡的惱怒覆蓋住他的退縮,他忍著滿腔的火氣,勉強笑道;"大姑娘是故意裝傻嗎?你尚且年少,就學起那些愚昧的人故意裝作只識得周文晟這個東宮太子,卻不識得二皇子周文武?"周文武?徐直思索片刻,又盯著他陰柔的美貌。年少的臉龐尚未完全男性化,雖說明眼可看出是個男孩子,但要扮起女孩子還真是頗有姿色。

她起身作揖。"原來是二殿下,臣徐直,拜見二殿下。"這禮儀十分正式,周文武不由得眼前一亮,歡喜地虛扶她一把。"大姑娘莫要多禮。我對大姑娘慕名已久,人人都道你是人中龍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袁圖大師果然說的沒錯,大姑娘將來必為西玄帶來無上的風光……"徐直不謙虛地嗯了一聲,沒有反駁這些讚美,周文武乾笑幾聲。"對了,再臨是哪個太監?是到哪偷懶去了?竟也敢怠慢大姑娘。"言下之意似是要好好地處置那個人。

"再臨是我的身邊人,戴罪之身的西玄貴族,不值得一談。倒是二殿下,我也曾聽過你的傳言。"周文武一怔。

"聽說袁圖大師說你半生猖狂,半生淒涼,最後終於不知名的山頭,連個屬於自己的墓也沒有?"周文武聞言,臉面猙獰扭曲,滿目赤紅,差點一腳就踹了出去-若是以往,他就是這麼做的。那些宮人都是賤命,打死了拖走就是。

宮裡的每個人都知道,卻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說。

她怎麼敢?怎麼敢!

當他不敢打死她嗎?對,他是不敢,因為她是西玄徐直,他怕觸怒父皇!這就是它跟他的不同,她敢對父皇的寵妃不理不睬,他卻不能!明明是害死他母妃的兇手,他卻要偽裝成什麼都不知情,才能在這個皇宮裡安全地活下來,好幾次他都快瘋了!

明明以前,他不是這樣的,那時他是個母妃讚美的貼心可人兒,擁有母方一族最常見的溫柔性情。是什麼時候開始,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喉頭滾動著,逼著自己強忍下這口氣。"大姑娘,想來是你身邊的人碎嘴,這樣胡亂傳話……袁圖那老賊的話你也信麼?"他政治少年,聲音本就粗啞,如今更是嘶啞難聽。

徐直略略挑眉。"二殿下不信嗎?"

"這種神師說的話……"他眼神有點瘋癲,像是隨時會炸開的炮竹,他目光不經意地下移,瞥見她正在收拾浮雕玉盒,浮雕是鳳凰,眼熟地像是兩年前他偷偷看過一眼的玉盒,玉盒裡放的是西玄皇子們神算的結果,從那之後後宮裡就傳出他半生淒涼的謠言……

"你……"

徐直食指抵在唇上。"噓,別說出去,我只是在檢查。""檢查?"

他看著她優美的唇形,尚帶點中性的秀臉稍稍熱了起來。

徐直嗯了一聲。"袁圖大師自算過徐家三人後兩年,陛下也請他為皇子們神算,當時承陛下恩准,願讓我在袁圖大師身邊看他神機妙算……嗯?我哦也算是助手吧,可惜我怎麼看也看不出他是怎麼用一雙眼看出世人的未來。從我們的骨頭嗎?我們的一生都寫在骨頭上嗎?可肉體消亡後的人骨上連個字也沒有啊……"他一臉呆滯,隨即反應所來。"等等,你看過人骨?一個人全部的骨頭?"徐直看著他。他看著徐直。

他下意識地認為自己還是不要再追問下去比較好,但,他馬上又惱怒自己的膽怯,硬著頭皮湊上前去。

徐直約莫大他個一、二歲,又或者同齡,他還真沒有去仔細查,他一站在徐直面前,徐直還比他高半顆頭,那種眼眸半斂看他的神態,有一種居高臨下的高傲……令他心裡十分不舒坦。

他又聽見徐直道;"當時袁圖大師所寫,是我親自收入玉盒,入殿交給陛下的,你們有什麼結局我早就知道了,陛下看過後也下旨任何人皆不可近身,前兩年袁圖大師也走了,怎麼你的傳了出去,其他皇子的卻沒有……"徐直一臉納悶,周文武的臉色又青又白,陰鬱說道;"自是有人想讓我這個皇子不好過。""是嗎?"徐直對到底是誰傳的反而不感興趣。

周文武深吸口氣,道;"想來大姑娘也是看見盒裡袁圖那老賊對太子的神算了?""周文晟,一世仁德之君,天下之幸也。"徐直眼眸微亮,難得帶了一絲炙熱。

周文武攥緊拳頭,忍住暴打她一頓的衝動。不能打不能打,他還想討好她,他想得到她,哪怕此刻她如此令人生厭。他咬住下唇勉強笑道;"什麼仁君!他也配?"徐直表情略顯疑惑。"二殿下,難道你不為此感到開心嗎?""開心?憑什麼?他是仁君干我何事?"他火氣再度飆升。

"原來二殿下眼裡只有現在的自己,卻未曾想過成年的自己啊。"徐直莫名的說出這番話,一臉失望中混合著藐視,似乎感歎自己在對牛彈琴。

周文武臉上熱辣辣地,像被人狠狠打上一鞭,有一種無法控制的感覺在他心底生根-徐直明明就在他面前,觸手可及,但,真實時她在水一方,她說的話太高神奧妙令他一頭霧水,彼此才智天壤之別!他必須仰望,他追不上徐直的才智!

他忍住滿面漲紅,陰森森地問著;"大姑娘也信這種神算嗎?""不知道。"徐直換上意味深遠的笑意。"不過我一直在看,看到我死,總要看出個結果來,到底他是神師呢還是神棍,最終會有結果的。"他聞言怔住。他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對袁圖沒有任何敬意,用神棍來比喻,大快人心啊……等等,這死不死的,她怎麼老掛在嘴上?西玄年命比起大魏時少了那麼一點,但他兩人都正值年少,離死還太遠,這兄長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啊?他不經意地低頭一看,之前壓在玉盒下的是一些草稿跟書籍,再定睛細看,不由得傻住,一時忘了自己的計劃是討好她,脫口問道;"徐直,你在設計墓?誰的墓?""還會有誰的?自然是我自己的啊。"

徐直張開眼,跪在床邊的人立刻撲了過來。

"同墨?沒力氣跟你比手勢……"她唇上一陣異常的疼痛。

"大姑娘醒了嗎?朕不親自確認,心裡實在難安。"男人溫和的聲音自外頭響起。

同墨忍著背痛,迅速比了幾個手勢,徐直煩膩的伸出藕臂,任著同墨扶她坐起,用外衣將她披得嚴嚴實實,同時小心地以手指梳理徐直略亂的黑髮,讓她看起來還是平常那個衣著整齊、神情精明的徐直。

,在她唇瓣抹上一層花瓣似得眼色,瞬間使她有了些許的光彩,同時傷口也不那麼明顯。從頭到尾徐直就是一直看著同墨,黑眸有些茫然。

"陛下請進。"

一名三十餘歲的男人走進內室,他身穿西玄尊貴的錦衣,面容秀雅,卻是比周文武遜色兩分,但他的氣度雍容華貴,較周文武那時時無法掩飾的陰中帶戾,周文晟簡直是伶人如沐春風。

他意見神情還是呆樣的徐直,先是一愣,而後面露擔憂,搶步坐在床沿。

"大姑娘,你受驚了。"

"嗯。"徐直停頓片刻,才回過神補道;"讓陛下擔心了,徐直無事。"周文晟臉色難看,"什麼無事!竟然有人膽敢在天子腳下對西玄徐直下手,那等同狠狠下了朕的顏面。你放心,朕必定給你一個交代。""陛下恩德。"她簡潔道。

"瞧你,朕還是頭一遭看見你如此虛弱的模樣。你這時候還真跟一般姑娘沒有什麼不同呢。"說著說著他也頗感好笑。

徐直看著他。

周文晟素知她的性子,苦笑著;"你這一板一眼的性子還真是沒有變過……"他話一頓,看見白華端藥進來,跟在後面的姜玖半垂著眼,一入內室立刻伏地而跪。

周文晟淡淡地掃過姜玖,超白華伸出手。"我來吧。""陛下……"白華的聲音沙啞,顯然哭過一回。

"是朕的京師讓人有可乘之機傷了徐直,朕都不知道該如何彌補她,餵這一碗藥有算的了什麼?"他接過藥碗,小心翼翼地盛了一匙送到她唇畔。

徐直就這麼理所當然地張開嘴一口口喝著,周文晟也十分耐心地餵著,但看得出他的動作有些笨拙,好幾次藥汁濺了幾滴出來,徐直只是看了兩眼,難得沒有嫌棄。

西玄男子多霸道,這種餵藥的舉止幾乎難見,一時之間室內寧靜無聲,男後女美,美好的像幅人物畫。

等到她喝了大半碗再也喝不下去時,周文晟才將碗交給跪著的白華。他道;"大姑娘可知是金執吾返回,元寶樓裡的人才有生機?""金執吾?"她聲音略啞。

"正是,他道元寶樓對面的小倌察覺不對,特意去告訴她,因此他去而復返。反而是你這些身邊人,個個不中用,哪怕打不過人,也該拚死護大姑娘周全。姜玖,你道是也不是?""罪民萬死難辭其咎。"姜玖低著頭答道。

"大姑娘受難時,你說你在哪裡?"

"罪民正被困在趙家貴人身邊,請陛下賜罪。"

"朕賜罪?你忘了如今你的主人是誰麼?"周文晟只徐直還沒有時間搞清前因後果,便柔聲解釋;"趙紫歡搶了個女人,正是外國戲班子的人。這些伶人膽大包天,趁著趙家包場,意圖殺盡趙家人,你跟學士們是池魚之殃,姜玖當時正在趙家那頭脫不了身,也算趙家祖上積德,要不是姜玖在那,只怕是要絕了後。但,他保護不力是事實,大姑娘,你說,你要怎麼罰他?"徐直不在意地說道;"陛下做主便是。"頓了下,她追問;"那些伶人呢?""不是死了就是逃了,你放心,他們的目標並非是你,只是將你誤以為是趙家人,斷然不會找你尋仇,朕必定將他們一個不漏的逮到。"他抿起嘴再道;"西玄貴族之後,益發地登不上檯面了。"同墨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迅速比了個手勢。

周文晟眼尖的看到了。"她在比什麼?"

同墨立刻朝周文武這方頓首跪著。

徐直代為說明;"她說,阿玖有罪在身,但不能離開徐府,九行還沒有上手,會造成我的麻煩。"她偏頭想了下,點頭道;"同墨說得對,陛下,阿玖的罪暫緩吧。"周文晟溫和道;"都聽你的,那就讓姜玖戴罪立功吧。"目光移到同墨,問道;"姓什麼?"只一次,徐直停頓稍久,歎口氣道;"阿玖,你代同墨回答。"周文晟連眼皮也不眨,嘴角差點要露出有趣的笑來。徐直吩咐得如此理直氣壯,分明是連身邊人姓什麼都搞不清楚,都跟了這麼多年,真不知她是天生對人無情還是不問世事?

姜玖畢恭畢敬答道;"同墨姓烏。"

"烏?我想起來了,京師大姓,烏同墨,朕記得十多年前烏家犯了事,全族入獄,當時烏家有名天生將才叫烏桐生吧?他騎射搏擊西玄無人可敵,聲名顯赫,若然不是他父親犯了大罪,今日西玄貴族裡又豈會拿不出人來……大姑娘,想當年我們鮮衣怒馬、意氣風發,說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為過,十幾年過去了,物是人非,妹妹看見年輕貴族在朝堂上,都深感你我都已經老了……"說道此處,他看著徐直尚且年輕嬌嫩的面容,喉頭一梗,再也感慨不下去了,只想說一句"這保養良方可否給皇后一份",最後他還是難以啟齒,只得硬生生地轉了話;"這烏同墨是旁支?"姜玖付身答道;"是,她嫁給再臨,再臨因病去世,她無處可去,就一直留在府裡。"周文晟點頭,轉向徐直,細細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你沒事就好,頭還疼嗎?""尚能忍受。"

他憂心地直歎息,"我聽姜玖說,近年你頭痛症犯得次數多了些,是不?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你是西玄的榮耀,是朕在這世上為數不多的好友,朕必會窮盡一切讓御醫想盡辦法治好你的,嗯?"他傾向前,神態十分自然地替她撩過烏黑直髮至肩後,距離近到可以聞到徐直身上的熏香。

姜玖微微抬起眼皮,看著床上的人。

白華垂著眼,僵硬地盯著地上淺淺地人影。

同墨的視線則落在周文晟繡著鳳凰紋的衣擺下的靴子。

他支付輕輕碰到她唇上傷口,"哪來的?殺手傷的?不像啊。"徐直微微側開臉,說道;"陛下,我也是會痛的。"周文晟像是回過神,身體坐直,笑道;"沒辦法,徐直你忍受疼痛的能力異於常人。舉例來說,明明頭痛到倒要看大夫了,你居然還能面不改色,也就不能怪我以為你唇上這點小傷根本不疼,到底傷哪來的?"他又將話題轉回此處。

徐直沉默一會兒,看向白華。"我忘了。怎麼來的?",畢恭畢敬道;"當時我們跌倒在地,許是那時大姑娘自己咬傷的。"徐直又看向周文晟。

他眉心微攏,又笑。"好了,都過去了,莫怕,往後朕必不會讓此種事再發生。""陛下登基兩個月了,徐直的墓也該繼續動工了。"他聞言,難掩哀傷,"好好,都聽你的都聽你的。我就不吵你了,好好休息,需要什麼藥材,儘管差人來要。"走到房門口,他起身,又回頭看一眼還是呆頭呆腦的徐直,眼底湧出笑意,搖頭出去了。

出去前,他聽見裡頭的姜玖說道;"大姑娘,我去送陛下。""嗯。"

周文晟出了門,直往前走去,隨行的太監都在十步外的距離,一人迅速地追上,而後安靜得走到他的側後方。

他步履在石磚地上,突然笑出聲。"剛清醒的姑娘都是一臉傻呆嗎?怎麼看起來比平常冷若冰霜的樣子可愛許多。"身後的人顯然不便評論,也或者根本從頭到尾沒有看過徐直剛睡醒的樣子。

周文晟從來不去管徐直的身邊人到底是做什麼用的,日常生活所用也好暖被也好,他只要知道徐直身邊有人打點就夠了。

他看著徐府裡的院景,頭也不回地說道;"看,那裡端莊大氣,貴氣逼人,這頭奇思妙想處處別生趣味,可惜不適用皇宮,這必是兩人共同設計,是一男一女?""是。"聲音終於在他的側後方響起。"是再臨與同墨。""是再臨嗎?他也去了這麼多年了啊,朕倒沒有想到他會跟烏家後人在一起。說起來,你們都是貴族之後,若沒有家中犯事,或許一開始早就婚配,兒女成群了。對了,再臨跟在徐直身邊也有幾年,他去時徐直必定痛不欲生吧?"姜玖沉默一會兒,才道;"大姑娘一切如常,並無沉痛之意。"周文晟停步,轉向姜玖,毫不意外地歎息;"你們這些身邊人辛苦了,徐直她……就是一個呆學者,除了她的世界,她誰也不在乎,她讓你們心生怨念時,你們也不要太在意。""罪民玩玩不敢心生怨念。"姜玖說著,就要跪下,周文晟立刻扶住他。

他輕斥道;"姜玖,你這是做什麼你!你是西玄貴族之後,什麼時候開始膝蓋軟弱,動不動就下跪?"姜玖垂頭低聲說道;"先皇在姜姓一族犯下滔天大罪後還願意保住我這最後血脈,姜玖做牛做馬都不及還萬一了,這一跪又算得了什麼?陛下是罪民最該跪著謝恩的人。"周文晟長歎一聲,不再多說什麼,只道;"徐直是西玄的榮耀,不可能事事顧及你們,如果你們有了委屈,儘管多包容她,有事來跟朕提就行了。""多謝陛下。"

周文晟轉了話親道;"聽說大姑娘收了個後院人?""是的。"姜玖知無不言;"叫阿武,脾氣不太好,大姑娘怕他反撲,所以在牢裡的藥一直用著,讓他無處施力。"周文晟大量著姜玖,真真認為他是個有眼色的。明明是他跟徐直去牢裡,知曉前因後果,仍然明眼人說瞎話,當作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也對,在徐直身邊做事不夠八面玲瓏,早被徐直斥走了。他又問;"大姑娘待他如何?"這一次,姜玖不再知無不言,而是有些遲疑,甚至臉上有著尷尬,顯然是想起了這個後院人在大姑娘手裡被玩弄的悲慘事情。"不甚好。大姑娘……並不是很喜歡此人,所以…一下手重了些。"那個鳥骨面具,他半夜想到都毛,真怕哪日徐直把實驗對像轉向他。

周文晟不發一語,過了片刻道;"好了,往後他乖順了,就請大姑娘別再下藥了,這藥用久了是會廢掉一個人的。"頓了下,他又道;"如今他已眾叛親離,只他一人,又能再做什麼怪呢?已經沒有人服他……朕也只是找個名目放了他而已,還請大姑娘多多顧他一些。""陛下仁德!"

"至於學士館那些身份不明的人好好盯著。如果對大姑娘無害,放著他們也無所謂,各國探子遍佈,難保不是藏身在學士館中。若然有事,大姑娘沒什麼心眼可以抵抗……你處理不了就去找金執吾。""罪民遵旨。"

他摸了摸嘴,道;"朕還沒見過自己能把嘴咬得這麼狠,我都差點以為是外人咬得了。說起來朕常忘了她就是個姑娘家,心底還是軟弱的……對了,朕翻過御醫抄錄大姑娘的頭疼記錄,近年發作頻繁,當真沒有緩解?""確實益發嚴重,如今已無法正常入眠,往往天未亮她就已清醒,痛到極致時會嘔吐,同墨、白華雖在她身邊記錄,但大姑娘做事入了迷,會連疼痛都忘記,所以實際次數是比御醫所知還要多。"周文晟聞言一怔,御醫呈上來的記錄他已覺得徐直這腦子……不太安全了,居然更嚴重嗎?他見姜玖欲言又止,說道;"有話直說,不可瞞朕。""是,在元寶樓時我在趙家貴族那裡多待了一會兒,正式聽聞大魏有名醫來到四方館。"四方管是西玄使節與商旅暫居之地。周文晟沉吟片刻道,"說起來,西玄的藝術是比不得大魏的……你沒去召來?"姜玖微微垂著眼,不語。

周文晟深深看他一眼,輕歎道;"你很好,不過這種事你不必來請示我,大姑娘為西玄做了許多,她讓世間最好的人才都在西玄,我怎會阻止呢?改明兒你就去請那位大魏名醫,能治好是最好。如果不能……也萬萬不會怪盜你們去。她的墓會依她所請,將現時集賢殿所有的書都抄錄一份送進去,在她……之後,至少她不寂寞。""陛下恩德。"

周文晟觀察著眼前這名進退有度的俊秀青年,心裡遺憾這真是大材小用了。若當年這些老貴族不犯事,又怎會累得子孫成為侍候別人的命?他都不知道是不是慶幸西玄有個徐直,可以在某種程度上保住這些年輕貴族了。

"姜玖,你在徐直身邊幾年了?"

"七年了。"

"這麼久了啊。十年換一個徐直身邊人,時間也要到了,你未來有大好歲月,不會一直留在徐直身邊的,餘下的日子你好好帶九行,讓他早些上手學會如何侍候徐直,到時候朕會讓有才能者入朝堂為西玄盡心……可惜再臨意外去世,否則他早如徐直第一個身邊人一樣官運亨通。"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謝陛下。"姜玖不驕不躁,跪下謝恩,以額貼地,這一次周文晟並沒有阻止。

"好了,起來吧,回去照顧大姑娘吧。"

周文晟一轉身,十步外的太監隨即跟上。

姜玖目送著。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5:39

直到人都消失在視線範圍了,他才拂過衣上灰塵,起身邁步回去,才幾步遠,就見湖畔樹旁有人。

他微微一笑。"怎麼了?九行,都看見了啊,感覺如何?"九行臉色青白,迴避著姜玖的眼神。

姜玖步伐輕快地到他面前,輕輕替他揮去肩上的樹葉,仔仔細細地打量這個青年的長相。"真年輕……才弱冠呢,對我來說都快記不住那年紀的事了。本該是快意人生的日子,居然為人奴才,我們該同病相憐一番。"九行低下頭,輕聲道;"姜玖,我是陛下下旨來徐府聽徐直吩咐得,不論這身邊人到底是做什麼的,以後……我也要吃裡扒外,將大姑娘一切的大小事情都稟告陛下嗎?"姜玖失笑。"你這麼說就傷感情了,什麼吃裡扒外。徐家雖是西玄不可或缺的一姓,但西玄所有子民都是陛下的,不聽陛下命令,才叫吃裡扒外,你要搞清楚才好,以免將來掉了腦袋,旁人還說我教導不力呢。""大姑娘……知道陛下在她身邊布線嗎?"

姜玖幾乎要大笑這小子的天真了。他想著自己二十歲時有沒有那麼天真?好想真的有。一群西玄貴族不知早就是先皇眼裡的囊中物,還在那裡醉生夢死,知道大刀都落下了,要逃已來不及。

"大姑娘對這些事不感興趣,你也不必多費口舌告訴她。陛下是仁德之君,"說道此處,姜玖頓了一下,古怪地笑道;"他沒別的意思,只是在保護西玄的徐直,也給我們這些貴族一個最後的機會,只要你好好聽話,不做多餘的事,等時候到了,你就有機會封個官,說不定到外縣去,從此有新的人生,九行,你懂吧?"九行輕嗯了一聲。

姜玖拍拍他的肩。"我不是要下警告。七年前,再臨也跟我說了這一番話的,只要我肯忠心,那麼,錦繡前程將會重新回到西玄姜姓上,可以說是身邊人的一種交接慣例……"姜玖笑著停頓一會兒,似是想起一事,喃道;"再臨那時對我說時,臉上帶著古怪的笑,為什麼呢……"跟著徐直多年,一不小心就染上了這惡習,開始會對每一件看似正常的事情質疑著。

"那,那位再臨呢?他怎麼死的?"

姜玖看著他。

九行馬上明白這事不能問,很有可能是不能言明的醜聞!姜玖笑了笑,說道;"你學得很快。好好學,以後要靠你照顧大姑娘了。"語畢,頭也不回地離開。

九行目送他的背影,猶豫一會兒,納悶的說;"姜玖你……難道沒有發現你也正露出古怪的笑容嗎?"語畢,他摸摸自己的嘴角,如果真如姜玖所言,十年後他也有機會為官,道那時他也會露出同樣的笑容去面對下一個身邊人嗎……

徐府無法控制的傳統?

"大姑娘!"

他看著金執吾率兵進了寶元樓,姜玖疾奔過來,完全不管徐直身上的穢物,將她一把背起……

天色黑暗,萬籟俱寂,輕微的一聲咯噠,驚醒了周文武的一時。他一向淺眠,若不是此番……又怎會有人進入他房裡而他未覺?

他大馬金刀地坐在床沿,身形仍未動,黑眸卻是不疾不緩地張開。

一股熟悉的香味進入他的嗅覺裡,他一怔,迅速抬起頭轉向敞開一半的窗子。

單薄?月光自窗框四面八方無聲地延伸進來,落在一名高挑的女子身上。女子正微側著臉看著窗外,一身廣袖深衣,泛著銀輝的青絲被夜風勾起,她臉上是面具的形狀……是他戴過的鳥面具?

"徐直?"身形是徐直,但徐直一向打扮精貴得體,渾身上下找不出一點凌亂來,眼前這女人穿得有些隨意飄然,連個配飾都沒有,實在不合徐直平日天生高貴的形象。

女人慢慢的轉過頭,窗外的月亮在她身後,以致臉上的面具被陰影遮了大半,連帶著眼眸也是黑沉沉地教人看不真切。

"嗯?你醒了啊。"

真是徐直!周文武有上下掃過她一眼,不得不承認遮去容貌的徐直教人順眼許多,白色的面具對女子來說略大些,卻又難言的異國風情。

徐直明明就是西玄人,哪來的異國風情?

她負手走到他的面前,微的彎下身看著他。"阿武,半夜你睡覺都是坐著的?什麼時候開始的?戴了面具之後?"他又上上下下看著她。她行止自若,沒有半絲滯礙,可見寶元樓裡的刺殺並沒有帶給她任何傷害。

姜玖背起她的那一幕又在他回憶裡晃動。

"阿武?"

"把面具拿下來說話!"

行止依言拿下,她的眉眼嬌媚,仍是有著一如往昔高不可攀的冷漠,就是個西玄女子的美貌。

她蹙起眉。"看,我確實是徐直,你疑心病真重。還沒回答我呢,是戴了面具才這樣的嗎?"她實在很好奇。

"你有三更半夜入男人寢房的習慣?還是,所謂的後院人,不只是名目上的羞辱?徐直,你當真要辱我個徹底?向來是我睡女人,女人想睡我?做你的春秋大夢吧。""……什麼?"

"我知道為什麼你要坐著了,都是血氣味。你受傷了?哪裡?沒叫人替你包紮嗎?"周文武還沒有回話,又聽她道;"現在你可是我心裡頂頂重要的人,還不能死,我去叫人過來處理吧。"語畢,就要轉身。

他立刻扣住她的手,卻扯痛傷口,但他表情未變,只專注地看著她。"什麼叫頂頂重要……徐直,你手這麼冷?"徐直完全不在意地說道;"頭有點痛,無妨的。"頭痛這種事,人人都會有,他認為這是徐直受驚過度所致,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嘴角諷刺道;"徐直,我這傷是在寶元樓裡受的,要在往日,御醫非戰戰兢兢來替我治療不可,現在你居然想找一個粗手粗腳的賤丫頭來?這傷等同為你受的,我要你……"他頓了片刻,續道;"這個西玄徐直替我包。"徐直一向喜怒波動不大,但此時她一聽完,眉角忍不住一跳,往桌上一看,果然紗布、金瘡藥一應俱全,顯然之前已有人送來,他卻置之不理。

怎麼這傢伙總是時時刻刻表達出他是個沒有腦子的瘋子呢?逼的她不得不對他一直印象深刻,西玄所有人在她記憶力都是只掛著名字的,其他部分的模糊甚至全部糊了都有,唯有這個周文武三個字前頭還冠了瘋子兩字。

周文武根部不容她拒絕,脫下上半身的深色衣衫,靠近胸口的地方果然一片殷紅。

徐直連眼皮也不眨,目光落在床上的面具纏綿了一會兒,然後默不作聲地取來傷步跟金瘡藥。

她又點起燭火,將燭台放在凳子上。有了燭光,她湊到他面前,更能看清楚他胸口上的刀傷。

周文武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見她當真要替他包紮,他眼底伴有驚詫。以前的徐直……是連他這個皇子的帳都不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吧?

他冰冷的手指碰觸到她的胸肌時,他眼瞳微的縮起,背脊一顫;徐直沒有留心到,只專注在他的傷勢上。

"原來你還沒有真瘋,還懂得為自己先上金瘡藥。"她道。十指打開,掌心壓在他傷勢旁的肌肉上。

他本能地緊繃起來。

"似乎沒有發燒?有人熬藥給你了嗎?"

"…。。沒有。"他聲音略啞,停頓須臾才道;"有些人體弱,受了傷確實會發起高燒來。徐直,這種事你怎會知道?""嗯?在學士館舞刀動槍時,總有不小心的時候,久了也就習慣了……所以說,男人跟女人間的體力還是差距頗大,很難有例外了。"她感慨。

學士館裡部分學士確實有人專注在刀器上,那偶爾受傷是肯定有的,但,當他聽到後面時才恍悟徐直根本是在說她自己!他不由得臉黑如鍋底。

她在京師多年,本該是安安全全,西玄京師就是她的靠山,哪怕她的名聲在不佳,西玄徐直在西玄達官貴人的心裡仍是有過重的份量,京師人人都是賤骨頭,幾乎是從小到大習慣了這種"徐直就該在西玄土地上"、"徐直本就是西玄徐直,外人敢傷徐直就去死"的想噶,以致他恨徐直入骨,在寶元樓時仍是本能地顧及她的安危。

是啊,他就是個只會呈口舌之快的賤骨頭!

現在可好,他當了賤骨頭,這個徐姓的傻瓜卻自己跑去動刀動槍,她的身邊人都該死!這時,她取過傷布,雙臂環過他的膀身,因而微熱的鼻息落在他赤裸的胸上。

他諷刺地嘴角即刻僵住,目光一時只能死死盯著她,微亮的目光下,她的臉入蛋滑,白的不可思議,烏色的發微濕……在流汗?徐直是容易流汗的身子?他一直以為自己夠瞭解他,原來……

她發上沒有任何髮飾一頭柔順長髮就這麼隨意披散著……他後街輕微滾動著。那個坐在神壇上的徐直,竟也有如此面貌……

她說道;"我半夜睡不著,想去找那個雲……""……你睡過那個伶人?"

她停住,抬起眼,對上他陰鬱的目光。她想了想,想不出他這麼問的原因。也對,瘋子說起話來通常沒有脈絡可言。於是她繼續道;"想去找那個雲卿問事,但中途經過你這頭,就過來看看……"看看面具。

"三更半夜你去問事?"他想哈哈大笑,這小子當他是傻了吧?深夜問事,還不如說深夜寂寞找人暖床還合理……

他盯著她從不騙人的坦蕩神色,無來由的憤怒驀地消彌無蹤。

"什麼事?"他居然還信了

"嗯?我找他親自唱一次西玄求愛曲給我聽啊。""什麼?"

他若有所思道;"他是怎麼聽出感情的?方纔我一路走著自唱,似乎缺了什麼……難道是沒有面對面?不如我唱給你聽試試?""……什麼?"陰沉的面容瞬間僵住。

徐直有實驗能做絕不會放過,她包紮道一般就興致勃勃地放手,默數著拍子看著他,大方高唱著;"我有寬口的臂彎,兒郎啊,你願不願意靠著我?我有豐盈的圓乳,兒郎啊,你願不願意摸?我有足夠的腿力讓你快活,床浪千百搖蕩難分捨……"她的歌聲清冷空靈,猶如月色的冰涼看,沁人心扉。

"阿武,如何?"

"……"周文武的瞳仁微微擴張,直直凝視著她。徐直眉間微惑,有點不耐。"你也覺得有不對勁吧?""……哪來的不對勁?"他的聲音沙啞。"徐直,你……你對我唱求愛曲,為什麼不在我奪位之前唱?"若然在那之前……

"那時倒還沒有想過,雲卿一說,我才注意到。照說西玄求愛曲人人唱來都應該相同,為什麼他聽得出求愛曲裡有無感情?有了感情才能唱的好嗎?阿武,你覺得我歌聲裡有感情嗎?"一盆冷水驀地潑了下來,他緩緩地鬆了力道,道;"……原來……是拿我當實驗啊……哈,徐直,我還當你愛上我了呢。"徐直聞言,奇怪地看他一眼,道;"周文武,你瘋到傻了嗎?我怎會去愛一個愛上我妹妹,且日日夜夜想著她的身的男人呢。"他那頭全然的沉寂。

半掩的窗口送來黑暗裡的清風,燭火搖搖晃晃,在他面上造成深淺不一的陰影,片刻後,他低低笑著;"是啊……是啊……徐達啊……你說的對極了,我想她想的不得了,想到我午夜夢迴與她銷魂千百次都還不夠,就連眼下只要把你幻想成她,我也是滿心激盪不能自己,再也不會像那一夜……"他猛地伸出手,突兀地將徐直扯上床。

徐直沒料到他的舉動,一整個重心不穩,失控地跌進床褥間。

他立即翻身壓了上去,要扯下她的衣帶。他暴戾地說道;"你瞧,徐直雖是個廢物,但至少她的身子令人垂涎,總算是有了個用處,我只要將你想成她,便能委屈自己睡你!徐直,留在西玄的,怎會是你?你怎麼,不死了算了?"他咬牙切齒,眼睫一抬,手下動作倏然停止。

徐直雙臂抱著頭,廣袖層層滑到洗白的肘部,動也沒有動。

他僵在那裡,眼瞳裡的火光一點一滴地熄去,瘋狂地理智冷靜下來,慢慢的自她柔軟的嬌軀退開,赤紅地眼眸撇開,過了一會兒,他突地低笑一聲;"徐直,你滾,不要在半夜來招惹我,下次我就真……把你當徐達,那真是抬舉你了。"室內安安靜靜,她沒有反應。

他將目光轉了回來。"徐直?"他警覺的喚著。

"……沒事,只是被拋地有些暈。"徐直徐緩地放下藕臂,美目瞟他一眼,撐起身子的動作在周文武眼裡有些異常緩慢,令他懷疑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偏她神色又無比正常,甚至沒有半點懼意。

她慢條斯理道;"周文武,男歡女愛是人之本能,理所當然,不過你的幻想力也真是豐富,竟能拿我充徐達來滿足你的性慾。這點我跟你不一樣,我務實,你要能挑動我這方面的性慾,那男歡女愛水到渠成。在我眼裡,與我歡愛的就是周文武此人。所以,下一回不要動手動腳,直接說,我給你機會就是。我的腦子很珍貴,要傷到了,是個你也賠不起。"他定定凝視著她,忽的放聲大笑。"這不是徐直嗎?先前我還懷疑那個高傲地徐直是不是給個假貨換了。你還真是徐直啊!"一頓,他忽道;"你不是說你不會愛我嗎?"她依舊是慢動作地下了床,答道;"不是屬於同樣的東西不能歸在同一處。感情跟性慾是不一樣的,一個是可選擇性的,一個是本能,阿武,你恨我入骨是不?"他沉默一會兒,也不知是為什麼而沉默;而後,他輕笑道;"你若是我,豈能不恨?"她尋思片刻,又盯著他憤怒的黑眸問道;"恨到詛咒我去死,有這麼深的恨意?"他咧嘴一笑,表情溫柔,語氣也是溫煦,但說出來的話字字無比惡毒。

"對,我就是日日夜夜詛咒你,憑什麼袁圖那賊廝說我半生淒涼,連個墓也要不起,偏你就是西玄無上的榮耀,徐直之名還能流傳後世,這算什麼?徐直我到死的那一刻,也不會停止詛咒你!我巴不得離開西玄的是你,而非徐達!"想難得的認認真真地傾聽,最後嗯了一聲。"原來你如此恨我,恨不得我來世再也不做西玄人嗎?"周文武快意笑道;"衷心所願。"

這樣的衷心所願對西玄人來說,是最可怕的詛咒,沒有深仇大恨,那真是不會輕易脫口而出的。徐直詳詳細細看著他的眼神,他的眼神複雜到她一時讀不透,但確實裡頭有滿滿的怨恨,以致哪怕此刻他面皮的溫柔地笑著,卻絲毫沒有周文晟予人的如達春風之感。

她沉吟道;"難怪在牢裡那日,不管我站在哪,你那狠毒的眼神始終落在我面上,那時我還納悶,你這時幾日不見人,居然捨不得將目光抽離我臉上,事後我反反覆覆想過,想起一族的風俗民情,那裡的人將死前,如能將一個人看的久些,雙瞳映下記憶,跟著靈魂轉世,說不得來世能將那人再認出來。如今我方恍然大悟,你竟恨我道來世還想報仇?要是陛下去探你最後一面,你豈不是要把他瞪出兩個窟窿來?知這風俗民情的人不多,原來你母妃是那一族的人嗎?""徐直,我恨你,你竟如此高興嗎?"他嘶啞道。

突然間,徐直執起他的雙手,向來冰冷的眼神燃著親熱與喜悅。

"你的恨意我很……"她搜尋者貼切的形容。"我很歡喜""……什麼?"他就說,那個高傲地徐直被個假貨換了吧?!

"阿武,你刻骨銘心的恨意我已感受到,來世不當西玄人,這多麼可怕的詛咒啊,對周文晟業恩師如此麼?"她真切的說道。

他回過神,冷笑;"你擔心他?我就也要日日夜夜詛咒他……"他臉色猙獰起來。

"好!他我不能保證,我卻可保證我來世不當西玄人,你可滿意了?"一臉的猙獰瞬間僵凝。

徐直凝視著他,語氣和氣得不得了;"你恨不得生啖我與周文晟的血肉,非看我與他的悲慘結局不能瞑目?""……是,我非要看不可!"他又回過神,但終究沒有自她的柔荑下抽出手。

他再度冷笑;"哪怕你想將求愛曲唱與他聽,他也不可能接受。要怪就怪那一晚撞見你的並非是周文晟,你想搶下皇后之位還真是路迢遙……"她烏瞳熠熠生輝,像是滿天星輝都落入她的眼眸裡,讓他一時看定了眼。她爽快應道;"好啊,我允諾絕不對他唱求愛曲,絕不搶皇后之位……這些小事我不記得以前曾做過,以後也絕不會做。周文武,你必定要繼續保持你的恨意。""……徐直,你受驚過度了麼?"找大夫了嗎?

徐直渾然不介意他異樣的眼神,笑道;"周文武,你又這個心很好,我極是喜歡,我敢擔保在你有生之年,必會看見我的結局。""什麼?"

"但,你得努力活下去,連周文晟的結局也得看完。說到底,最後拼的還是誰活得久,是不?"她又自說自話起來;"你也不像短命相,只要不瘋癲自找死路,那如先皇那樣活到西玄年命的極限是有很大機會的。""……"他已經連"什麼"都懶得說了。他從來就沒有跟上徐直的思緒過,現在他只想知道,這假貨是哪來的?近十年來他跟徐直就是京師最不熟的熟人,以致他漸漸地不瞭解她了嗎……還是,這根本就是徐直的本性,只是他一直無緣見到?

徐直又道;"我的墓快建好了,阿武,你既如此很周文晟,你就仔仔細細地看,看到周文晟身為皇帝的結局吧。""……皇帝的結局?"

"既然你懷疑他根本不是仁德之君,那你就看到最後,然後想辦法送我進我的墓裡,我可允你……允你什麼好呢?只要你肯留到最後,我必也會保住你,讓你葬在西玄土地上,來世我已非西玄人,你定看不見我這個討人厭的人,你的日子或許會過的愉快些。""……徐直,為什麼你不自己看呢?"

徐直看著他。

他看著徐直。"大姑娘。"

徐直與周文武同時往門口看去。不知何時,姜玖站在微敞的門口前,陰影掩去他的表情。他不疾不緩地進屋,目光只落在徐直面上。

"我去大姑娘房裡,看見門上半掩,就知道你出來走走了。你怎麼走到這了?我以為你會上湖邊散步,那時你最喜歡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問;"你精神還好麼?"周文武轉頭看了窗外尚是黑沉的夜空,無聲的諷笑。以往總有傳言,徐直的身邊人照顧她的衣食住行……以及任何的需求,聽是一回事,在深夜裡真正看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姜玖再上前幾步,溫聲道;"大姑娘不想回房,我陪大姑娘走走吧。"徐直嗯了一聲,正要放手,忽的感到周文武反手攥住她。

她抬眼一看,暗訝了一聲,她根本沒包紮完成,傷布半落,露出他又在染血的胸膛,這傢伙還真能忍,刀傷在胸口,還想在床上逞"匹夫之勇",她都不知該不該替他說一聲精血好旺盛。

果然不愧為西玄第一瘋子,徐直心裡這麼想著。

當她伸出手,想做個收尾時,姜玖快她一步,溫暖的男人十指壓在周文武的傷口上。

徐直看向他。

"大姑娘,我來吧,這種包紮我比你順手許多。"姜玖不動聲色,雙臂熟練地環過周文武的膀背,替他纏繞著傷布,他時候回過寶元樓那現場,金執吾告訴她,有幾名此刻沒有全屍,明明一刀致死,但下手者彷彿洩憤,將屍體捅的七零八落,慘不忍睹,而那些屍首全部都在徐直附近。

想都不用想是誰做的。

真想弄死這個瘋子,保所有人的安全,姜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周文武冷冷與他對視半晌後,兩人同時撇開目光。

用力纏妥後,姜玖笑道;"好了。這種小事讓大姑娘做,真是大材小用。明日我會讓人輪流來替你換藥的。"他轉向徐直,溫聲道;"大姑娘,我陪你去湖邊散散步,你再稍闔個眼六點精神。我打聽過,那個大魏醫者來到四方館,據說是個極有名的,天亮我們去試一試。"徐直還沒有應聲,周文武就一把推開姜玖,往徐直看去。

"徐直,為什麼要看大魏醫者?誰受傷了?你嗎?"徐直尋思著,決定再給他一點驚喜讓他動心,他才能有動力維持他綿綿不絕的恨意。於是,她微微仰臉,大方任由他大量,嘴角微翹道;"不是誰受傷了,是我這裡似乎生病了。"她不介意地指指自己的腦子,想了下又難得補充道;"時常痛的撞牆也止不了,忍了許多年,也許哪天受不住痛就自我了斷也說不定。方纔我抱著頭,正是因為它無法接受撞擊。我會在半夜走動,也正是因為我此刻痛到睡不著了。"月光還不足以照亮他眼瞳的情緒,但在瞬間她有一種他瞳仁一縮的錯覺。她納悶這並非大喜的反應,難道還不夠取悅他?她想了想,再加送一把吧,又笑道;"都不知道第幾個大魏醫者說沒法治了,所以說我才說,在你的有生之年必會看見我的結局。""你怎麼不去死這話你說的頗神算,看來你也有袁圖的潛質。周文武,我注定比你先走,這樣子你是否打從心底感到快活些?"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6:34

第五章

"孫時陽!孫時陽!"西玄二皇子勃然大怒,一腳踢翻了几案。"混賬東西!徐直不知道我在追求她麼?對她至關重要的男人?至關重要!那不就是她看中的男人嗎!"黑色長髮凌亂半遮面,尚是年輕的他就這麼站在那裡不動,唯有身體的劇烈起伏能看出他渾身散發的恨戾。

良久,他呵呵低笑著,笑聲不止。

他瞄到地下的束帶,慢條斯理地拾了起來;他面上有笑,柔聲道;"找到這個人了嗎?不管有多少叫孫時陽的,都給我殺了,一個都不准留。""二殿下,"跪伏在地的太監戰戰兢兢道;"無緣無故圈殺一群人,皇上他……何不索性請皇上賜婚……"二皇子表情剎那凝結,廳裡一片死寂,僅他明顯地呼吸聲,直到呼吸由重轉淺後,他才又笑道;"你懂什麼啊,徐家人可自由婚配,不是出於她心意,我請皇命不就是羞辱徐直,褻瀆了她?何況父皇又怎會將她配與我?哼,總是這樣,就是有人壓在我頭上,讓我動彈不得,讓我時時得忍氣吞聲。你去查,徐直看中的人年紀必有一定的範圍,學識甚高,只要符合這些條件的,想來也不會有幾個,父皇也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面色益發柔和,吩咐道;"然後,都給我殺了吧。"

這間滿溢香氣的小廳裡,大魏的老醫者替這名貴人把脈許久,不時觀察她的氣色,斟酌著藥方,再悄悄分了些許精神猜測眼前這名所謂的西玄貴族是南臨人的可能性有多少。

各國京師幾乎都有一間四方館,四方館供使節、商旅居住;一國一四方,自徐直提議還原禮樂原始風貌之後,西玄四方館躍升為四國之首-各國中四方館律築最廣、來往人數最多的那個。

這幾年,往返西玄與大魏間的醫者人數多了不少,沒辦法,西玄的學士太多,去取經的西玄大夫始終追不上大魏醫術的進步,因而每隔一陣就有一支大魏醫隊前往西玄;學士們的知識是寶藏,誰知道十年、二十年後會不會再出一個徐直、兩個徐直,甚至數百個徐直呢?

在這個時代裡,天下人共同珍惜著這些學士。

而眼前這位貴人擁有南臨人奶水般的膚色,年輕而美麗,卻以西玄貴族的身份過來……有可能是貴族們養的舞伶,她們的戶籍雖下等,但只要有主子寵愛的一天,地位是比起一般老百姓還高,會來讓他把脈,似乎也就不意外了。

那,現在要怎麼說?

看人的身份說病情是一門學問,這來自大魏的老醫者正要明示她好好跟她的主人享受一下最後時光,也許是他的表情稍稍明顯了,坐在另一頭戴著異國面具的男子倏地拍椅而起。

老醫者改口道;"姑娘不必緊張,平日放鬆,晚間才好入眠。喏,你讓你丫頭先去找我徒弟,他試煎一次讓她學著,有時候火候不對,藥效也就失了積分。長期吃,對人好。""好。"她接過藥方。

這個疑似南臨人的貴族便是徐直。今日她穿的是一身再簡單不過的西玄深衣,出去料子極好外,幾乎跟平民的衣飾沒有什麼不同,最多就是在衣上隱紋做文章;來四方館把脈的從此貴族皆有志一同地不招搖,十分配合四方館的規則進入四方館,一視同仁,貴族不得以權勢壓人。

徐直也從善如流,低調的來低調的走,除非有心人要查,不然也只當徐直只是跟其他貴族一般做個健康上的預防把脈而已。

她才瞄上一眼,就被周文武奪去藥方,在旁的白華狠狠地瞪著一雙大眼。

他蹙眉。"這什麼?不是治頭痛之症的嗎?這時安神的藥啊!"老醫者支支吾吾,含蓄地說道;"吃了這貼藥,總是好點。"周文武心裡略微浮躁,正要開口再問,瞥見徐直明亮的眼眸望著他,彷彿在說;"這藥方,你不也見過?"是啊,他是見過。這上頭的藥已是最好的安神藥了,他非但見過,還用過,在他母妃剛走時。

這些藥只能安神,不能治病

!他拒絕去想那個可能性,但徐直……從不說謊。

對任何人都不會,這也是先皇跟周文晟信任徐直的原因。

有什麼就說什麼,不需要靠撒謊來保住自己或鑽營地位,這就是徐直的高傲。

他眼睜睜看著徐直神色自若地從他手裡抽出藥方,交給白華出去找人熬煎。徐直對著正要離開小廳的老醫者說道;"老大夫,我想跟你打聽一個人。""給你請說。"

"老大夫聽過一個叫孫時陽的人麼?"

周文武猛地看向她。

"孫時陽?"老醫者念著。

"是的,他是一個醫者,也許是大魏人,也許是其他國家的人,我並不確定。"老醫者重複念了兩遍,老實答道;"老夫的記憶裡沒有這個人。""醫書上也沒有?"

老醫者搖搖頭。"能留在醫書上的大夫必是留世之輩,老夫怎會沒有聽過?確實沒有這個人。"徐直嗯了一聲。

來自大魏的老醫者等了等,沒有等到一聲道謝,他看看已經進入沉思的徐直,在瞄瞄背脊挺得筆直的面具男人,面無表情地提著藥箱離開這兩個毫無禮儀觀念的西玄人。

小廳裡寂靜無聲許久,知道周文武艱澀地開了口-"……徐直,孫時陽是……醫者?"這聲音嘶啞到像是一個字一個字行喉口硬生生擠出來的。

徐直回過神,略微吃驚地看著他。"是啊,一個能救我的醫者,他對頭痛之症有世人無法追上的深入研究,如今要說有誰能夠救我,唯他可以一試,可惜一直找不到……""……自然是都找不著了……"他低聲笑著,牙間卻是咯咯作響著。

這種發差極大的情緒表現令徐直讀不出他真正的心情來,面具也阻礙她直接觀察他的表情-沒有人知道西玄徐直學習力奇強,偏對人的表情略有不通,單一或者稍微簡單的神情她讀的透徹,可再複雜點就不是人的面部肌理變化可以推測的了;但此時她仍想知道他的表情有助解讀,因此,她伸出手想要拿下他的面具,他突然反應過來,迅速地攥住她的皓腕。

"你……你找了他很久?十多年前就開始找了?"他啞聲道。

"是啊。"徐直看著他,帶點研究的慎重。"阿武,你情緒不太對,莫非……"如燙到一般,他立即縮回手,動了動嘴,徐直幾次看見他都要說出口了,但他的喉口似乎跟同墨一樣傷到發不出聲音來,徐直試探道;"你很高興?""……我高興?"他慢慢咀嚼著這三個字,下意識地說著;"是啊,我高興極了,我……高興極了……""你的詛咒成真了,阿武,孫時陽不在這世上的一日,我就是這樣了。你的恨意,已經可以去了一半,至少,在你生前必能看見我的結……唔……"徐直的嘴驀地被大章摀住,他用力過度,逼得她連連後退,背部撞上牆;周文武另一隻手掌緊緊抵在牆上扣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的頭部撞上牆。

"徐直!你……周文晟知道嗎?"

徐直看著他,黑色眼珠有往下瞟著還死五折她嘴的那隻手掌。

周文武慢慢地鬆開來。

"陛下知情又如何?難道他就能為我找來大羅金仙?""……大羅金仙?"

"是啊,不就是天上的神仙,這世上誰去過天上……嗯?"眼前的人已經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徐直看著他的背影,沉思道;"難道面具真有玄妙之處?"好好一個人弄成這樣,不合常理是周文武的本性,可是今日似乎太過頭了點?

要她拼圖那時易如反掌,但周文武處處充滿矛盾,她還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是太歡喜了?"這種歡喜,她還是頭遭遇到,也算是一種另類見識了。

九行匆匆而來,站在小廳門口,急聲道;"大姑娘,方纔我見到二殿下出去……"徐直看向他。"哪來的二殿下?"

"是,是……周公子……"他低聲說道。

徐直看著他半垂的臉略顯倔強,擺擺手,"你要擔心就跟著去吧。"九行聞言,猶豫了會兒,隨即退下跟著追出去。

小廳裡香爐的南臨香氣太重,徐直已經習慣自己衣上舒適的熏香,這種濃郁的香氣令她感到不適,於是她也跟著出了小廳。

四方館裡來來去去,龐大的上旅團看中熏香未來的貿易,各國通往熏香的商路硬生生地拓寬一倍不止,四方館已從本來四角擴鋁成五角,徐直特地走道專提供給商旅的那幾層,觀察著各國商旅帶來的稀奇商品。

"嗯,大魏的同心結?"她負手湊近去看。

來自大魏的小伙子還在整理貨物呢,迅速上下打量她一眼,拿出一整排的同心結。

"姑娘瞧瞧,大魏的同心結,有了同心結,男女成良緣,要不要訂購給親朋好友?"開門見喜,雖然還不算正式開張,可是他火眼金睛,能夠來四方館的還有難得一見的貴族,同心結雖是一條紅繩編製而成,但重點是下面串的珍珠、玉珮,這才是他們真正的賣點。

徐直拾了一串舉高迎光看著。"據說只有大魏才有同心結?""是啊,姑娘買個給情郎吧。看看,這串同心結還有雕成鳳凰的玉珮呢,也唯有西玄豪爽的漢子才配擁有。姑娘想要一生一世的良緣,這就是個機會,下回我們可不見得帶同心結來,你也不見得再能遇見大魏來的商隊,就帶個走吧。""一生一世啊……"她頗具玩味地念著。

小伙子說道;"正是。人人都嚮往良緣,大魏同心結、西玄求愛曲皆是同樣意義,姑娘住在西玄,應該時常有人對你唱過西玄求愛曲吧?"徐直想了想,在年少時候是有的。於是她道;"沒數過,但確實是有的。"小伙子瞪大眼。沒數過?這得辜負多少人啊!"姑娘成親了?""不,沒有。"

"那姑娘真是踐踏了那些人的真心啊。我聽說西玄求愛曲若是唱出口,必是托付一世真心,願意唱的人必是愛的多得那一方。姑娘你曾經被很多人深深愛過啊。"徐直哦了一聲,臉上並沒有多少表情,讓小伙子很挫敗,懷疑這女子是天生的花心大蘿蔔。人家西玄求愛曲一擊必中,她卻拒絕了沒有數過的人數,這未免太摧殘許許多多的西玄男子了……他聽見徐直問道;"有沒有沒有編織過的紅繩?"客人最大。小伙子翻出了一條紅繩,道;"姑娘是看不上這些同心結的話,我來幫你打一個吧。出來前我跟老師傅學了幾種新花樣,保證你會喜歡。"他就是為了這種時刻學的,能賺絕不放過!

徐直接過紅繩,手指翻飛,當著他的面打了個同心結。

"……

徐直又拆開來,另外再打一個稍微複雜的同心結。

他目瞪口呆。

"來自大魏的同心結,共有三十六種打法。"徐直邊說邊打著,打了又拆,拆了又結,一時多種花樣在她手裡繽紛現形。"其實不只大魏有同心結,一些小國如小周、高齊,甚至部落裡多有類似的結,只是不甚有名。你看,這時高齊的三人結,非三人不結,是給一妻二夫用的。"她又換了一個。"至於這個,在天下已絕跡,只能在百年以前的墓裡看見。""等……等一下,你打太快,別拆……"給我賣好嗎?不對!你是來砸場的,是不是?



徐直最後打直了紅繩還給他,自言自語道;"同心結系同心,口頭而已,真正一生一世同心的少有,以合離的夫婦為例,十有八九可以在墓裡找到他們互贈同心結的蛛絲馬跡,所以,同心結系同心並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它有用,更何況只是歌聲唱出來的求愛曲。""……請問,姑娘是怎麼知道墓裡的事?"小伙子遲疑地問。

徐直看著他。

小伙子只得改個話題;"姑娘都會打?是家中女紅師傅教的?""不,就是個興趣而已。"

這種有固定模式可以仿造的她學來是輕而易舉,難不了她;至少,排列組合在她眼裡真是小孩子玩的把戲。但,人的表情就不單單是排列組合就能讀透的,所幸她一向對人沒有任何興趣。

各國的語言都大同小異,偶爾有極偏遠的方言,在這個四方館裡交雜地交談著,徐直一路很享受地聽著各國閒聊,直到後腦勺又開始痛到壓不下了,才要上樓梯回小廳去。

突然間,一隻男人的大掌隔著裙擺握住她的足踝。

她低目一看,一個半醉的高大漢子就坐在轉角的陰暗處,他抬頭醉眼看著他,大舌頭道;"南臨來的妓女,陪爺兒睡一晚吧。"徐直不驚也不怕,漠然地看著他。"放手。"

"美人兒想掙扎嗎?是哪家貴族豢養的人?嘿嘿,你不說我不說,不會有人知道的,爺兒也想跟貴族床上的女人一夜銷魂,看看這奶水一樣顏色的皮膚……"徐直蹙眉,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四周。此處正好是拐角處,沒有人路過時看不見這裡正發生的一切的。

她上下打量著這名漢子,而後微微彎身,自言自語道;"看起來像外國的商旅,喝醉的商人。但,你的口音很容易洩底,塗月班的人?"

這名看字清明的眼一睜,摟著她足踝的大掌用力一拽,徐直重心不穩,捧倒在木頭地板上,她不顧一切地先抱住頭,也不理身體其他部分撞得如何,但即使如此,在瞬間她還是有腦袋炸開的錯覺。

"徐直……住手!小心她的頭……你該死!"彷彿在遙遠的地方傳來男人氣急敗壞的暴怒聲,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那時周文武的咆哮。她心裡微微惋惜,今日跟她來的,還有白華與九行,這兩人她完全沒有安全感,周文武……她老是拿捏不住他在想什麼。她可以抓住他對皇位的算計、對西玄的態度,但,每回跟他說話,她總有一種他處處自相矛盾的錯覺。

遠處傳來噹的一聲,自空氣中破開,直直衝入她的耳膜裡。

然後……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

周文武的聲音沒有了,整個轉角處靜悄悄的,再無一絲聲響。

她心生疑雲,忍著頭痛,自藕臂間抬起冷靜的眼眸-"叫什麼?"那漢子問道。

"周文武"

漢子顯然沒有聽過西玄二皇子的大名,他轉過頭對上徐直的視線,驟然咧嘴一笑,猛地往她撲過來,徐直本以為必死無疑,哪知這個人在她面前剎住,拿出一樣青黃色的小物搖了一下。

這一次,在近距離下,那聲輕微的當聲無比清晰地躥入她的腦子。她有一瞬間的恍神,進入無知覺的領域裡,隨即有恢復正常。

她連眼皮也不眨地看著那青黃色小物,是掌中鐘。她瞳仁輕微擴張,盯著上頭的金文。

"叫什麼?"他道。

徐直停頓片刻,仿著周文武答道;"徐直。"

"徐直?"他俯頭,鬍子都快碰到她的臉了,她卻全然沒有反應。"南臨人嗎?""西玄人。"

"嘖,老是分不出你們是哪國人。好不容易記得特徵了,卻又老是對不上。不是說南臨人膚白得跟奶水一樣嗎?"他摸了摸徐直裸露出來的象牙肌膚,見她沒有反抗,笑道;"又滑又軟的,結果是西玄的伶人?難怪那日會來寶元樓。好了,徐直,起來。"徐直的視線若有似無地越過他的肩後,觀察著已然面向這頭的周文武。她不露聲色地爬起,模仿周文武站的筆直。

她的目光又落在他手裡的掌中鐘。

另一名青年自轉角走來,一見這一幕,錯愕地大步走過來。"婁全廣,你動那個東西了?不是說好了,靜悄悄地離開西玄嗎?""她認出我了,我自然要自保。"

"少來!"青年一臉怒容,拂袖罵道;"必是你故意試她。她只是來看病的,哪有心思認我們?她身邊還跟著好幾人,要是讓他們發現我們躲館裡頭……""正因為我們要逃,才需要認知!城門守得那麼嚴,你以為我們真能毫髮無損全員退出京師?這個姓徐的殺了我們這麼多人,現在也該付出點代價。我剛打聽過了,她就是西玄貴族極寵的伶人,"要控制她,讓她替我們打通關,我們就能順利的出去!""那日不能全怪她,是我們誤以為她也是趙家的才……""易朗,你太心軟了"這叫樓全廣的高大漢子嘖了一聲,咬牙道;"好!要是我們都能夠順利離開,就放她走。真可惜,咱們這裡可沒有這麼漂亮的姑娘呢。"語畢,他有所感,揭了周文武一看,臉色鐵青地快步回來。

"你做的好事!"他指著徐直說道;"她的丫頭跟隨從在找人了。"婁全廣冷冷道;"他們鬧大了,就讓他們送屍首回去給西玄貴族吧。易朗,你膽子太小了。你瞧,她只是個伶人就有婢子侍候,由此可見,她在豢養她的貴族眼裡必有幾分重要性,這男的我道他是個護衛,護送她來醫診的,如今他巧合落在我們手上,不必見血就能綁架她,這時我們的機運!"他舉起掌中鐘,在徐直面前當了一下。

"徐直,去樓梯口,別下去,就編個理由叫你的婢子跟隨從先回去。"徐直聞言,步履從容地道樓梯旁,往下一看,果然是不會跟九行正在商旅間找人。

她開口道;"在做什麼?"

不會抬頭,終於鬆口氣。"大姑娘,我找你許久了,怎麼離開了小廳呢?要是被賊人帶走了怎麼辦?"她急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我是三歲小孩,會隨便跟人走麼?我要再四處看看,你九行先去學士館準備吧。"白華一臉詫異,"大姑娘要四處看看,向來都是要有人陪著的,萬一你頭……"徐直看著她,"嗯?白華,你需要哦我找借口給你,我才能獨處嗎?還是你又想擅自做主?"白華聞言,臉色一白,拉起裙擺要上去,九行趕緊拉住她,抬頭看著徐直說道;"大姑娘,殿……我跟丟周公子了。""他在我這裡,有他在我身邊就夠了。"徐直也不多說,轉身走回轉角,站定在周文武身邊。

塗月班的兩人目瞪口呆,樓全廣低聲道;"她連個借口也不找,就以為……"易朗噓了一聲,走道樓梯口探了半天,驚訝的走回來。"那兩人真走了。"他停在徐直面前,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回,說道;"這個叫徐直的,極為慎重,才能教那倆人不問原由地走了,我還是認為不太妥當……""一個令人哪來的威勢?多半是衝過頭無法無天了,才教婢女懼怕。"樓全廣心不在焉地答著。

"我還是覺得奇怪,那婢女明明開起來比她還我見猶憐,男人喜歡得應是那種,怎麼卻是她被貴族豢養……"他心思較細,總是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最後他咬牙,"算了,多想無益。老廣,出了城,就放她走,不要惹多餘的麻煩。""……自然。"

樓全廣在說這句話時目光落在周文武身上,徐直看的一清二楚,緊跟著,她與周文武被帶入一間房裡,樓全廣拿著掌中鍾命令什麼,周文武一律照做,徐直也跟著仿。

她模仿能力奇好,周文武一做,她就能夠反應過來,兩人間的時間差幾乎讓人察覺不出來。

她與周文武並坐在床邊時,這兩人趕著去準備,易朗離去前遲疑一會兒,問道;"攝魂鐘,萬試萬靈嗎?萬一-""我們不是試過了嗎?那次不靈?要真不靈,也是他們腦子有問題吧。"樓全廣掩門前又溜了回來,在徐直的眼皮下,他的手掌滑入周文武的衣襟摟了一把,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徐直的眼珠轉動了下,喃喃自語道;"果然真的是腦子有問題啊……攝魂鍾?前所未聞,我確定沒有看過這種東西,上頭金文……設計攝魂鐘的人名就在上頭,如此出乎正常的做親,天下卻也沒有這個人的記錄。噹的一聲,瞬間腦袋一片空白,但很快地我一切如常,第二次就再也影響不到我,周文武卻……"她微微側過頭,注視著端坐在床上的男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7-27 11:06:54

連這坐姿都是端端正正的皇子風範,徐直探頭到他面前,打量著那雙空洞的黑色眼眸。

一個完整的實驗對象就在眼前,徐直是在按耐不住心頭的狂熱,她改蹲在他的面前,仰頭對他輕喊;"周文武。"沒有反應。

"所以說……攝魂鍾可以完全控制一個人?"可以控制多久?可以控制一個人做出違背心意的事嗎?攝魂鍾怎麼做到的?塗月班到底來自何處,經呢個出現這麼多不合天下常規的時……但,換個角度來看,所謂的天下常規,也不過是長久以來人們習慣而定下的規則而已,短短片刻,徐直腦中因此延伸了無數個連她自身都無法解答的問題,這讓她躍躍欲試,如果能夠跟著他們走……

她瞥見他的衣襟略顯凌亂,想起那個樓全廣的"偷香"……連被偷香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嗎?她依樣畫葫蘆滑入他的衣襟內,貼上他溫暖的胸膛,連帶地碰到了傷布。

她密切觀察他沒有動靜的眼神,心跳也很平緩。

她隨意替他拉好衣服,尋思著。她記得周文武碰觸她時十分嫌惡,還會把她想成徐達才能忍……她盯著他的眼眸,執起他的手背將柔軟的唇瓣壓了上去。還是空洞啊……

她沉吟著,在他身邊低聲撩撥著;"周文武,徐直將死,你可滿意了?"他還沒有回應,顯然這份徐直將死的喜悅還不夠刺激他,徐直向來就是不停嘗試的性子,她想了又想,在他耳畔柔聲道;"徐達是你周文武的了,你可歡喜道不能自己?"過了一會兒,她歎息道;"還是沒有反應嗎?"她起身坐回他身邊,揉了揉太陽穴,頭痛令她思考緩慢不夠周密,如今周文武無法恢復,要她一走了之……別說能不能走出四方館,她還真是捨不得走呢。

她微微靠在他的肩頭上暫時休息,人的體溫似乎有治療的效果?男子的體溫隔著略有厚度的秋衣散發出來,若然在周文武清醒時,她萬萬不會這麼做,又不是自己找死……或者這個冬天蓋考慮找人暖床?

她難得胡思亂想時,忽的頭下的肩頭一顫,她視線對上正慢慢側過頭來的周文武。面具下的眼眸充滿艷麗的血色,即使被面具遮去大半容貌,徐直仍是心一動,此刻,這雙赤紅地眼眸定定地看著她。

"……徐直?"

徐直眼神驟亮,立即坐直。"周文武,你清醒了!"果然徐達在他心裡佔有重要的位置,無人可比。"你告訴我,噬魂鍾帶你的神魂往何處去?""…攝……魂鍾?"他的目光暫時離開她,緩緩掃過略顯昏暗的小房間,隨即又迅速拉回落在她面上。

徐直笑道;"就是攝魂鍾……"她悶哼一聲,連個觀察都來不及,就被他壓進懷裡,這時被攝魂後的反應?是把她誤當成徐達了嗎?她跟徐達除了膚色相差頗大,要說有點相像,在二十歲左右時是有那麼三分相像,所以攝魂鍾在現時與虛幻裡易令人錯亂想著在心裡嚴謹地記下她所有的疑問。

"周文武,我是徐直。"

她確定她字句清晰,但壓在她背上的大掌只有更用力,她都聞到淡淡地血腥味了,他胸上的傷口肯定裂開了,他不疼嗎?被攝魂清醒後會癲狂?她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在聽,語速奇快條理分明地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最後,她道;"待會兒他們回來會帶我們出城,到時你必定再陷入攝魂裡,你也不要掙扎,我才能模仿你。"她深怕他不允,補充道;"我定會全力保你,你可以放心。""你是徐直。"他胸口因他開口說話而微微震動著。

"嗯?"

使力壓在她背上的打掌往上移,摸著她頭顱的動作輕柔到讓徐直略感吃驚。

"徐直……你的頭還好嗎?我親眼看見……你被打倒在地……"他說話斷斷續續,似乎一時之間無法順暢的連貫起來,聽起來甚至有些壓抑感。

這也是被攝魂後的遲鈍反應麼?徐直察覺他懷抱微鬆,連忙掙脫坐好。她道;"我很好,沒事。"她連忙撣撣衣裙上的皺褶,讓其恢復原狀,周文武一直看著她,突然問道;"腦子有問題,才不受影響,所以你沒有被影響曖昧?""看來是如此。"

周文武瞇起眼,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的一角往外看。他盯著遠處出入的大門半天,又回來道;"徐直,我們得走。"徐直的美目流動著明亮的波光,對他循循善誘道;"阿武,這時瞭解攝魂鍾最好時機,天下從未見過這種東西,你道是什麼原因?萬不能放棄這次機會。"周文武目不轉睛,忽然將她一頭因之前跌倒而散亂的青絲以大手梳直,撩到她耳後,再以指腹用力抹去她眼下的髒污,讓她恢復些許以往乾淨整齊的模樣,方合了他的心思。

他語氣透著一股徹骨的陰寒道;"一群賊子全誅了就是,你還想跟他們走?徐直,你是瘋子麼?"周文武也不管她在床上的掙扎,本要扣住她的膀身拖她下床,但她連連後退,他只能改而扣住她的足踝往他這頭拖來。"下來!""慢著!慢著!周文武,你不知他們還余留多少人,不知有多少個掌中鐘,你殺了出去,對方只須藏身,看準時機照樣將你的魂攝去,眼下跟了他們走,就能摸個一清二楚,你想想……"她說的極快,腰身以下還是被拖下床,她轉頭想拉住什麼,突然間見周文武另一隻手伸過來護住她的後腦勺。

他咬牙切齒;"徐直,你可以不要這麼劇烈轉動嗎?"她眼一亮;"那就一塊留下來吧……你在做什麼?"他將她腰間佩上的細繩硬是扯了下來,纏在他跟她的手腕上打個死結,隨即,硬是環住她的膀身,單手不費力的將她抱在臂上。

從小到大,徐直還很沒有這樣粗魯的被抱過,她迅速轉向他的同時,周文武也跟著轉過臉,彼此的目光一對上。周文武的眼神有瞬間的怔忡,似乎意識到這時他與徐直首次如此親近的對視。緊跟著,他撇過頭,恨聲道;"徐直,我的記憶只停到你被人打倒在地上、護著頭的狼狽模樣。在西玄,誰敢這般侮辱徐直!"他的臂攏近緊縮,也不管被抱的人好不好受。

就連向來不太理解旁人情緒的徐直,也難得一見地聽出他言語間的滔天之怒。

"周文武,你不是在等我死麼?"徐直疑惑問道。

"……西玄人都是賤骨頭!"

答非所問令徐直一時愣住,接著她又聽見他道;"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再不行,今天我將你跟我綁在一起,哪怕我再中攝魂,誰也不能將你從我身邊帶走!誰敢,我就要他死!"徐直的表情很微妙,區區一條繩子,以理論上來說不可能真的繫住他倆,更不會維護她的安全,這就跟同心結、求愛曲一樣,一個安慰而已。

何況,她認為她比他更安全些,這樣綁在一起……誰保誰?她正要張口叫他自己走,周文武已到門口。

他踹開門的一剎那,外頭正好有人要進來。

對方一看見他,立即大驚失色。"你……"下一刻,周文武卡住他的頸子,還來不及折斷,噹的一聲,他瞳仁一縮,在失去意識前,聽見最後一句話是;"周文武,放開你懷裡的徐直。"

徐直漠然。一出門就被打趴……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這種霸道的宣誓剎那如泡沫般破滅……明知所謂的誓言都是說來安慰自己的,但徐直此時的心情還是百味雜陳。

"天啊!這傢伙的意志力出乎意料,居然能夠清醒,差點就讓他帶著徐直逃走,果然生的俊的西玄人就是不同凡響曖昧?"樓全廣小心翼翼地自猛咳不止的易朗身後拿著掌中鍾現身。

徐直,更無語。

她恨恨地瞟了一眼戴著面具的周文武,忖思著到底是誰的腦子有問題。

就如同明明這傢伙奪大位的機會渺茫,他仍豁出生命一搏,這不就是飛蛾撲火嗎?而現在他又在做同樣的事,她怎呢看都判斷周文武或許有些瘋狂不穩定,但還不到蠢的地步,可是他似乎老是把浴火鳳凰與飛蛾撲火搞混了。

她背後那個叫易朗的一直咳不止,等到她說出話時聲音沙啞難辨,可想而知周文武真是抱著一擊必中的力道。他啞聲道;"跟俊不俊哪有關係!他怎麼不放下徐直?"樓全廣咦了一聲,"怎麼回事?沒聽清楚嗎?"

"我覺得不對勁,你快點看這個女人清醒了沒?""一次清醒兩個?不可能!"雖說如此樓全廣仍是隔著西玄衣裙摸了徐直臀部一把。他對著同伴聳肩,彷彿在說;看,沒反應,肯定是男人清醒了要帶女人一塊走。

"徐直,下來。"他搖了一下小鐘,換個人命令道。

徐直聞言,中規中矩地順勢要滑下去,哪知試了幾次,環抱住她的臂力如西玄黑鐵一般,她根本無法掙脫。

"……"沒有停止的指令,徐直被迫繼續掙扎要下去,完全違背她平日的從容。

那兩人對砍一眼,易朗南門的轉到周文武的背後,看著表情沉著的徐直,視線下移,落在她跟抱著她的男人的腕上,一怔,拿出匕首,說道;"叫她暫停。""徐直,停止。"

徐直驀地停住。她心裡鬆了口氣,索性把全部重量都托給周文武,她累了。

匕首利落地花開,在徐直眼裡如同形式的繩子一截截落了地。

樓全廣皺眉。"這時什麼?搞半天,這女人是他的意中人嗎?這般護她!"他不太高興,又再次命令周文武道;"周文武,放下徐直。"周文武動了下,徐直以為終於要被放下了,哪知就這麼一下,他所有的動作都僵凝了。

徐直此時此刻極為惱恨周文武拖累她的計劃,她恨不得以身代他,直接跟他們說"放棄他吧,我跟你們走"。

易朗低聲道;"這時執念嗎?以前沒有過這種情形,還是不要強迫吧。我覺得太危險,萬一刺激到他,誰知會發生什麼事。算了,放棄他們……"樓全廣瞪著周文武。"不,眼見就要出城了,只要這個女人一句話,我們就能夠順利出城,何況今日放過他們,你以為他們不會封城搜人?"他停頓一會兒,忽的又搖了手中的鐘。"周文武。"他道、"阿廣你要做什麼?"易朗低聲問道。

"你喜歡徐直?"

徐直差點控制不住嘴角一抽,現在是搞兒女情長的時候嗎……要走就快好嗎!

"周文武,你喜歡徐直愛美?"他不死心地重複一次。

小房間裡又靜默了一會兒,易朗拉了下樓全廣,正要說別再刺激他,萬一再產生心理上的矛盾,難保不會又清醒過來;突然間,男人沒有感情的聲音在安靜中想起來---"不過是小情小愛罷了。"徐直的烏瞳微微擴張。

那聲音……的確出自周文武。

老全廣哼聲;"沒辦法了,看樣子是沒法讓他放下這個女人了。"他繞到周文武的背後,也就是徐直的正面,湊過去打量她,喃喃道;"也不過就是眼睛大了點,皮膚好了點,比我還年輕點而已嘛……"徐直連屏息也不能,就這麼維持正常呼吸。

"先讓他們上馬車吧,再晚點,她的婢女會發現她根本沒去學士館,再回頭找人就糟了。"易朗去找了個帷帽給她戴上,本就冷漠的臉孔在若隱若現的紗巾下反倒更顯冰霜美麗。

樓全廣雖不滿,仍是低聲說道;"周文武,抱著徐直跟我下樓。"商旅馬車都停放在四方館的後院,這一路上都有其他國家的人在整理行囊貨物,商人們看上一眼,也只是笑道;"這次貨品是美人啊。"易朗自然地笑道;"是啊,剛跟西玄貴族手底下買來的南臨美人,是個絕色呢,賣到大魏去,絕對暴利!"所謂商旅,任何貨品都能買賣,有時候戀人也是販賣的;在館裡這一區的商人來來往往,都還在整理貨品,聽見這話,皆是會心一笑,有些人還忍不住多看兩眼帶著帷帽的美人,反而忽略了抱著她的男人。

"哈哈,西玄男人向來喜歡熱情如火的女人,這南臨女人想必有過人之處,有是絕色,兄弟你大發了。"有人打趣道,上前瞧著那背影姣好的美人,不由得按吃一驚,垂腰的青絲明亮滑澤,連一根岔頭都沒有,這不是一年兩年能養的出來的,尤其他是衣商,一眼就認出她的衣料精貴到他都不見得換的到手;再一細看,深色的絲樣很一般,平民樣式沒錯,但絲線上交錯的組合卻是有長壽之意,只是隱藏在其他絲線之下,這樣長壽紋手法在貴族間搜少見,平民哪能見識得到?他愣愣道;"兄弟,這女人真是貴族的女人?""是啊,也只是貴族才能把一個女人養的這麼嬌啊。""不對啊,會養成這樣,絕不可能放手的,這時哪家的女人,不可能……""男人容易膩嘛。"易朗笑說著,裝作在趕路似得腳步加快,越過那個想再仔細看清楚的衣商,他可不能現在真的賣掉她啊。

他們四人穿梭在商人間,終於到老舊的馬車前,其餘塗月班的人按部就班各自上了馬車,有的上不了就不行,樓全廣幾乎全程貼在周文武身邊,在袖裡搖著小鐘,吩咐著;"收文武,上車。"現在也被抱上馬車,膝頭毫不留情的敲上車板,她抿著嘴吞下悶哼聲。她簡直是深深地被周文武折服了,他能夠在下意識裡堅持己見,她真不知道這時皇族血脈裡所藏有的固執還是純粹他就是個瘋子,她過去真真小看了這位皇子。

衣裙半翻掀在他遊歷的臂膀上,她半闔著眼,靠在周文武溫暖的肩頭上,帷帽下的臉青白這,一陣陣的疼痛令她耳鳴,她必須極力思索攝魂鐘的原理來分散注意力。她讓所有可能性自腦中延展成線,各自分析,令自己的大腦進入快速的運作來忘卻身體上的不適,她一向都是如此做的,直到卡的一聲,中斷她的思索。

有人進了馬車,對著外頭說道;"快,可以走了。"是拿掌中鐘的樓全廣。

徐直被周文武單手抱著,因此是背對著樓全廣,而周文武正面對著他。

徐直的右手悄悄伸進左袖裡,指甲用力掐進臂肉,以疼痛抵抗那頭痛。

"周文武,你對春風一度,如何想?"

"無趣。"

"……無趣?你看起來也不過三十而立年,竟已無趣?難道你是對女人無趣?周文武,你可試過男人?"徐直眼珠一轉,往周文武的面具瞟去。"未曾。""咳,或許你對女人沒有興趣的原因,是因為你對男人有興趣?有機會可以一試。周文武,不如一試?""男人無法生子。"

馬車裡頓時靜默下來。

徐直聞言,頓覺……這根竊聽私密無異,索性她不感興趣,不必有什麼愧疚感。周文武近年因子之故對房事感到壓力,想來也不會在其中得到多少歡愉,在這種情況下他還執念在徐達,她都想說,好歌徐達,徐達的魅力無遠弗界。

"你喜歡徐直,她有哪點好?"

"一點都不好。"

他噢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難道攝魂鍾也會出錯?明明之前說喜歡這女人的……"他說出了徐直的心聲。

徐直對這攝魂鍾十分感興趣,周文武就是活生生的試驗品,在攝魂鍾下所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都格外注意。

窸窣一聲,她垂下眼盡力往眼角盡處瞟去,一隻男人的手突兀地出現在她的視野角落裡,然後覆上了周文武的手背。

"……"手背也還好,她連手啊臀啊都被摸過,不算什麼,徐直從一開始就不把這些放在考慮裡。

"周文武你要是肯跟我們走,出了城門我就放了徐直。""……跟你走,放徐直。"

徐直瞟著他戴著面具的側面,眼神空洞,說出的話卻是有著強大執念,攝魂鍾攝去的到底是什麼?神魂?留下的是肉體殘存的記憶?周文武的肉體到底記住神魂的什麼?好歹該記得不是徐達嗎?

"你真是……一心為她。一個護衛跟貴族的女人是沒有好下場的!"樓全廣詛咒他們。

馬車停下了。有人開了車門,是那個易朗的聲音。"到了,出了城就把他們倆給放了吧。"婁全廣含糊地應了聲,搖著小鐘,不死心地說道;"周文武,放開你懷裡的徐直。"徐直等了等,沒有任何動靜,她也只能配合不動了。

婁全廣恨哼一聲,改口道;"周文武,抱徐直下車。徐直,我們都是你的隨從,去告訴守門的官兵說你是哪位貴族的女人要出城門。"他掀了她的帷帽。

周文武將她抱下車,這一次徐直是肩頭撞到車牆,到最後滿身淤青她絕不會意外。

她在他懷裡側過身,看向城門。城門口有百姓出入,守門士兵證一一盤查。她被人如此抱著,開始沒有多少人注意,後來可能一直被這樣抱著,漸漸有人的目光攏了過來。

"徐直,快點。"婁全廣低聲說著,本要再與周文武貼身靠著,方便他控制,但有人自城門那頭注意到這裡的異常,舉步走了過來,他只得暫停守在馬車旁。

那人一身平民衣衫,氣度甚佳,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徐直,半點也沒有放過,作揖道;"大姑娘,要出城麼?"徐直嗯了一聲,"我跟他們都要出城。"

他有點為難,苦笑道;"天快黑了,這時出城,討不了好的。"徐直不耐煩的重複著;"我跟他們都要出城,你要阻攔嗎?"他目光猜疑的看著抱著她佇立不動的面具男人,再若有所思掃過那些跟在馬車附近的百姓。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妥她被掀起一角的裙擺,輕聲道;"那,大姑娘,我跟你一塊出城吧,你臉色不太好,得有人跟著才行。""讓開。"

他低斂著眉眼,不動。

婁全廣與易朗對視一眼,兩人心知其中有異,前者突然大喊;"周文武,走!"男人看見周文武往後退的同時,立刻朝空中揮手,城牆上翻出滿排的弓箭手,嘩啦一聲,整齊劃一地舉起長弓來。

"阿玖!"徐直面上有了薄怒。

"今天誰也不准離開!"姜玖厲聲道。"誰敢動一下,一律殺無赦!"出去塗月班的人,城門附近的西玄百姓俱是不慌不忙地推到射箭範圍外,同時扯開寬鬆礙事的平民衣衫,露出在軍營裡打滾出來的戰士體魄,他們一一取來藏好的軍刀,圍堵任何可能被脫逃的方向。

樓全廣大喊;"周文武!殺出去!"

"周文武,留下大姑娘!"姜玖直覺要抽出腰間佩帶的長刀,但徐直就在周文武懷裡,萬一傷到……他反應也快,丟了長刀,以肉身去搏擊。

徐直佔去周文武的半身,姜玖數次都差點擊中徐直,這讓他深深忌憚,所幸周文武並沒有打算拿徐直當擋箭牌,要不徐直早已死了幾十次。

突然間,破空而來的黑色銳箭自姜玖背後呼嘯而過,直挺挺地鑲入堅硬的地面上,阻止了正企圖接近姜玖的樓全廣。

城牆上,一排弓箭手中,同墨正立最中,她舉著男人也不見得拿得動的烏弓正對著這頭,方才銳箭就是她所射,在她身邊的金執吾大聲喝道;"有膽子再動一下,下一箭就是你得咽喉了!"站在同墨另一邊的九行目瞪口呆。

姜玖不理外界的動靜,他幾度都已經抱住徐直的腰肢了,偏周文武臂力如西玄黑鐵,絲毫不怕活活勒死徐直,姜玖聽見徐直悶聲忍痛,只好咬牙先行鬆手,再看時機偷襲。

西玄貴族是要是男兒,幾乎都會學搏殺之術,但師傅不同,所教出的手段也打有差異"姜玖出自武將門,跟當年天生將才烏桐生是同一個師傅,豈會糟到哪裡去。

他幾次想豁出去跟這個西玄皇子徹徹底底地以性命相殺,可是徐直擋在兩人之間……當他再度近距離抱住徐直的腰身時,露出多年未見的野蠻表情,惡狠狠的對著周文武說道;"姓周的,你是想要拿徐直當要挾麼?我早說不能留你,是個男人就放手!"他眼角一瞥去,徐直的額頭靠在周文武肩上,明顯是兩人打鬥的激烈動作讓她的頭部感到極度不適。

"阿玖,他被攝魂了,拿徐達與他說事。"徐直閉著眼,輕聲說道。

攝魂?那是什麼東西?姜玖沒有多問,權上喊道;"周文武,徐達死了!徐達死了!""……"徐直心裡歎了口氣,這哪裡來的人啊?徐達死了有什麼意義嗎?換個女人不就好了,姜玖也是男人,怎會不知其理?有了徐達,那才是快活,叫徐直死了才是稱心快意。

至於……先前攝魂鍾套出周文武喜歡徐直,老實說,她開始懷疑攝魂鍾是瑕疵鍾才會讓製作者無法名留天下。

凡事還是要自己來,她忍住想吐的衝動,藕臂環住他的頸子以穩住自己,一時廣袖滑至肘口,露出她掐到青青紫紫甚至出現傷口的白嫩臂肉。

姜玖愣了下。

她附在他耳邊清楚地低語著;"周文武,徐達終於是你的了,你可歡喜?"嗯?還在打?那就快活加快意吧。

她闔上水汪汪的眼眸,在他耳畔再道;"好了,徐直這回真的死了,死了個乾乾淨淨,你心裡可有狂喜?"姜玖為了配合徐直,已沒有一開始的猛搏,他且戰且觀望,但周文武突然的停手,還是令他措手不及,一拳將這名皇子打退好幾步,眼見周文武一個不穩就要跌在地面,姜玖臉色陡變,飛快地要拉住他跟徐直,但最後只來得及抓住周文武的衣袖。

嘶的一聲,袖尾被扯斷一覺,鼻間的香氣讓周文武立刻知道懷裡的人是誰,意識到自己將裝跌至地面,他沒有顧及自己,只手扣住她的後腦勺,讓她的頭顱緊緊埋進他懷裡,以防片刻後的震盪傷及她的腦部。

緊緊眼急手快衝上前,半張開手掌一塊護住徐直的頭顱,半是當了周文武的墊背減去衝力,三人最終跌作一團。劇烈的晃動讓徐直忍不住,抱著頭嘔了一聲。

"徐直!"

"大姑娘……"

她張嘴吐了出來,一吐再吐,全吐在她的第一個墊背周文武的衣衫上頭。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7:35

第六章

艷陽高照,街道上行人較往常少上許多,一身紅袍上繡著鳳凰紋的西玄二皇子經過學士館時,突然下了馬。

新上任的執金吾雖有疑問,但還是隨著他進入學士館。

館裡,一如往常那樣充斥著學士氣息,學士來來往往,各自忙碌,西玄二皇子誰也沒有理會,逕自通過一間開放式的小廳,廳中央展示著利用水力驅動歌舞人偶的機械組合,人偶生動惟妙惟肖,在場除了學士,還有幾個國家的使節與商旅,個個興致勃勃地聽著學士們的交流。

西玄二皇子只是在這些人裡掃上那麼一眼,就進入下個小廳。每個廳裡或多或少都有人自願自的研究,擺放半成品、修改的器具滿地都是,經過的人還必須撿著空隙走;也有那麼一、二個盯中了目標,就在小廳裡耐心的觀察,直到過了最後一個廳,他來到外頭的連廊上。

偌大的院子被烈陽照的滿地生光,明亮到幾乎無法直視,但此時此刻只能遮半陽的連廊上居然站滿了使節與商旅,甚至朝廷的工匠也來了。

院子裡,有師傅在安裝著,看起來是一輛馬車,學士們在旁指點,甚至加入組合的行列。

人來人往的,西玄二皇子下意識的掃過人群,突然間,有一名年輕女子按捺不住自廊道走出去,光從背影他就認出是徐直來了。

西玄女子的衣裳怕是普天下再也沒有比她更適合穿的了,她袖尾繡著鳳凰紋絲線無止盡的交錯組合寓有尊貴、豐谷的象徵,衣色雖沉,卻有一種讓人不可褻玩的莊重感。

緊跟著,她做出完全不莊重的舉止--她直接蹲到馬車前低頭看著學士手裡的草圖與學士們交頭接耳到……未免太接近了點,西玄二皇子蹙起眉。

徐直的身邊人打起遮陽的油紙傘奔過去,傘面遮在徐直的頭上,徐直卻是恍若未覺,又走出傘下,改到另一頭蹲下細細看著車輪。她甚至不嫌髒的摸著泥地與車輪的交接處。

他目光略停在油紙傘上。西玄貴族從絲綢傘轉用油紙傘,全是徐直用貴族之身用了第一把。她似乎喜歡事事嘗新?

他不疾不徐的走到徐直的身後,鼻尖是淡淡的熏香,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車輪。

他的目光不收控制的略偏移。明亮的陽光落在她面上,彷彿圈了層光似得肌膚色如象牙,她神色專注,嘴角彎起,似是遇見什麼歡喜大事來;但奇怪的是她的薄汗較常人多了些,連鬢髮也是輕濕,是姑娘家受不住太陽的熱度麼?

學士興匆匆的繞過來跟她說到:「徐學士!成功成功了!你看,就是這個環節改了後從此天下馬車行進可以更安穩,不會再如此顛簸,小至一般人坐車,大到皇帝出巡,嘿嘿,長程旅途不用每每翻江倒海吐的一地了!徐直,你也有功勞的,要不是你說坐車易頭疼,我又怎麼會想到原來車子也能改善呢,這第一輛成功的馬車就予你吧!」

徐直滿面欣喜,跟著站了起來,一時頭暈重心不穩,身邊立即有人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她連轉頭道謝都沒有,就神采飛揚的跟這名學士討論起車子減震的問題來每一個問題都不是一般人聽得懂的。

她的身邊人看了西玄二皇子一眼,馬上替徐直補上禮節,道:「多謝二殿下相扶。」如今兩人因徐達已形同陌路,最好還是別讓這位皇子逮到大姑娘不敬的把柄。

二皇子連看她一眼都沒有,就這樣一直盯著徐直興高采烈的神情。

執金吾在他身後自言自語:「常聽人道西玄徐直一身好手段,方能在西玄佔有一席之地,如今看來,她也不過就是個沉溺在學識海裡、不通人情世故的學者罷了。」

身體無止境的在黑暗中墜落……徐直彷彿天生不知恐懼為何物,她不驚不慌,反而估量著自身到底能沉到多深處。

地底中心嗎?那會是什麼地方?四周黑黑暗暗的,到最底下將會看到什麼?她興奮的等著,甚至張大波光瀲灩的美目,不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一隻大手平空扣住徐直的足踝,抵住了她下沉的所有重量。

她低頭一看,仍是黑漆漆的一片,除了那只出現的不合理的手掌。

沒有人,只有泛著銀光的手掌,好似這個人就在她足下,但不願意現出其他部分。

怎麼會讓你發現孫時陽呢?真是太粗心了。

不要知道太多啊,徐直,你回去吧。

徐直猛地晃動一下,張開美目,正對上同墨疑惑的眼神。她想起來了,她被就回來了,一身狼狽全是穢物,這才先沐浴等吃藥,而此刻她正站立著,展開胳膊,任著同墨替她更衣。

她尋思片刻,突然說道:「剛才我……好像瞇了一下。在那一瞬間,睡得很沉。」真不可思議。

同墨驚喜的比個手勢。

徐直嗯了一聲,道:「頭不太痛了。」她又出了神,讓同墨替她繫上衣帶。同墨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更加小心翼翼的服侍。這項更衣的工作一向由白華與她輪流伺候,白華挑衣偏精緻華貴,她則喜淡色如蓮;曾有一度西玄貴族看徐直的衣著只覺「天啊,沒有風格,沒有貴族的風範」,到如今「好個沒有風範」西玄徐直的穿衣風格。

「……孫時陽……孫時陽……沒有人知道的醫者,為什麼會沒有人知道呢?」

同墨特地將她的衣襟放鬆些,只是嗯了一聲,又自說自話道:「有所作為者,必廣為天下知。孫時陽有神乎其技的醫術,怎會連個人都沒有聽說過他?這不合理。人稱我為天下徐直,塗月班卻無人聽說過徐直,哪怕是外地人,都該聽說過天下徐直,這也不合理……孫時陽必不知我,我卻知他;塗月班不知我,我也不知道他們……白華,你說這裡頭的共同點在哪裡?」

同墨早習慣她思考時常搞混身邊人,也不回應她拉著徐直坐在床沿,拿過玉梳執起徐直一束束烏黑亮透的長髮梳著。

不管是徐直的發、身子,每一個部分都是身邊人細心養出來的,除了她的腦……偏偏徐直的腦是她全身上下最珍貴的,也是她的身邊人永遠無法觸及的。

她又搖了下徐直的肩,比個手勢,意思是既然還有點頭痛,就不插簪束髮了。

徐直一直被干擾,顯得有點心煩。「這點小事平常不都你做主?別來煩我。」

同墨聞言,垂下眼簾,靜心梳著她黑亮的直髮,順便替徐直輕輕按摩著頭皮。

「大姑娘,」九行在門口小心翼翼的說道:「姜玖差人來說,他已經說服執金吾將人暫時收進府裡的地牢裡。」

徐直隨筆嗯了一聲,隨即意識到他在說什麼,心一喜。「都已經在地牢裡了?」她想起身,同墨壓著她的肩,讓她動彈不得。

同墨又對她比了比,徐直臉色頓時難看,但忍了下來。「就等白華端藥來吧……九行,你進來。」

一直守在門口的九行心一跳,想起姜玖那句:身邊人是負責徐直所以的需求……說這句話時姜玖似笑非笑,另他毛骨悚然。現在裡頭是剛救回來的徐直,她想要他進去做什麼?

徐直滿目生疑,看著門口那個猶如木頭人的青年,再重複一次:「你進來。」

同墨取來一件外衣披在徐直肩上,適時遮住寬鬆的衣襟後,走到門口,在他面前揮舞著手勢。

九行這才低著頭諾諾的進來,站定在離徐直最遠的對面。

「你抬起頭來。」

九行心一凜,抬起頭,視線仍是垂著不敢亂瞟但還是不小心看到徐直裙擺下的羅襪……他臉色發白,迅速抬高目光,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看見。照說,女人的天足最是誘人,但他一看就害怕!

徐直沒有留意到他的心思,仔仔細細的看著這個臉皮尚帶著有點貴公子溫吞的秀氣青年。「九行,現在我終於認了你的臉。聽說連白華都沒有發現我在四方館有難,是你從我的言談裡看出異常趕回來告訴阿玖的?」

「是的。」所以說,要論功行賞了麼?

「你的心思真是細膩啊。」

「還好還好,能為大姑娘分憂,是我該做的。」他是家中聰明的小兒子,心思確實比常人來的敏感細緻。不過……聰明如他,也沒有料到有一天他還得諂媚一個女人。

「是誰告訴你可以擅自做主的?」

「啊?」他終於看向徐直。「可是大姑娘你不是……」不是被人綁架了麼?

「哪怕我被人綁架了,也是我說了算。我要你跟白華去學士館,你卻跑去搬來執金吾與阿玖,現在你是要告訴我,徐府你做主麼?你是入贅了?」徐直說起來心裡就是一堵,要不是阿玖鎮守在城門口,現在她早就出城了。

她堵,九行更堵。在他眼裡,這個西玄徐直簡直無理取鬧。他滿面臊紅,不服氣道:「大姑娘此言差矣。女子有難,任何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都應該相助,何況主子如果做了錯誤的選擇,我們有必要必須要糾正過來。大姑娘,你道,你讓週遭人擔心,難道是對的嗎?」

徐直愣了下,同墨向九行迅速比了個手勢,九行看不懂,硬著頭皮再道:「白華姑娘一路上嘮叨大姑娘從未有過這樣的舉動,她甚至能夠說出每一次她陪你出去是何時何地你跟誰見面。」

「哦?你是看出她在監視我?」

同墨吃了一驚,連忙激動地對著九行比著手勢。

九行一臉驚慌。「等一下,太快了,同墨姑娘我看不到……」

「你沒有學麼?」徐直問道。

「我有學,就是學的不多……」他敢發誓徐直臉上露出了「虧我還讚你聰明,原來不過如此」的嫌棄表情。

「同墨說,你在陷害白華嗎?白華是惹到你什麼了?」

「不不不!明明是大姑娘你自己說的啊,我沒說白華在監視你,我只是想表達她在關心你……同墨姑娘也關心你啊!大姑娘,她在書房那日被重壓,哪會短短幾天就好,還不是撐著到城門去救你!」

徐直看著他,哦了一聲,轉向同墨。「我想起來了,你傷還沒有好,這陣子你就去休息吧。」

同墨大驚失色,在她面前比著手勢,徐直看著卻沒有說話,最後同墨一氣之下,走到九行面前,在九行一頭霧水時,惡狠狠的踹著他的小腿骨。

九行沒料到她力氣這麼大,痛得他差點抱腿大叫,偏要維持形象站在那裡。

他想起凜風中同墨射出的那至關重要的一箭,他懷疑他的腿骨可能裂了……同墨又回到徐直面前比著,徐直只是淡淡的掃過一眼,懶得回話,用手比了起來。

九行傻了眼他沒想到徐直手勢流暢不輸同墨,兩人比的奇快令人眼花繚亂,如果不是他聽過徐直會說話,會以為這兩人都是啞巴。徐直學這做什麼?就連姜玖在跟同墨說話時,他也注意到姜玖只是略懂而已,並沒有到專精手語。那現在他是要怎樣?學多少徐直才會滿意?

忽然間,同墨跪坐在地,像小女孩似得將頭倚在徐直膝上。徐直有點厭煩,說道:「隨你了,我也不想知道為什麼明知該養傷卻硬要跟在我身邊的原因,不要拖累我就成。」

此時是夜晚,室內全靠燭火照明,不知是不是九行的錯覺,徐直在說了這句話後同墨的臉色有些發白。

不巧,他與徐直對上眼,徐直就這麼看著他,他張口想說什麼,正好有人自門外大步流星的進來。

「徐直,你還好麼?」這人,未戴面具,面容雖美如冠玉,但長年在眉宇間的陰戾破壞了一般人對這張臉皮的所有美好幻想。他衣著換了件,黑髮微濕,顯然方才匆匆沐浴後救過來了。

他的目光直落在徐直面上,似是在確定她的安好,直到她裙邊的同墨起身,他才發現室內還有人。

他瞥到角落裡還有一個身邊人。這些身邊人他總是覺得礙眼,以前以為徐直能夠掌控身邊人但如今看來徐直太過縱容以致這些人連個基本的保護功用都沒有。也對,幾乎都是貴族之後,哪懂得為主子想?

他大馬金刀的坐在徐直另一側床沿看著她,直截了當的問:「孫時陽的徒弟找過麼……你怎麼這樣看我?」

徐直表情微妙,收回目光。「沒什麼……」只是在想,攝魂鍾所攝出的話,似乎與人的作為反其道而行。明明聽見她死了才快意的轉醒過來,怎會在攝魂裡蹦出那句來?雖說周文武本身就充滿矛盾,但也不至於會說出完全背道而馳的話來。

「總有師傅吧,師兄呢?都有在找麼?」周文武不死心的再問。

她又看了他一眼,道:「孫時陽是自學成才,沒有師傅。我想,世上真有他的徒弟,恐怕早就名聲大噪,但世間百家名醫裡確無姓孫。」頓了下,又道:「周文武,現在你是在防堵我生機的所有可能性麼?你該可以放心了吧。」

「你……」一絲惱怒湧現他面上,卻被他硬生生的壓了下去。他抿起嘴問道:「你頭痛之症有幾年了?」

「嗯,十年?二十年?記不太清楚了。」

他眸色轉暗,想著過去二十多年來,同在京師見到徐直的次數連他自己都記不清,卻沒有一回看穿她有頭痛之症。

是她掩飾的太好,還是他從未留意過?他安靜片刻,開了口:「徐直你去大魏吧。我在四方館問過那個老醫者了若然世上真有大羅神仙,那必是救人無數的大魏醫者。他說了,在大魏治頭痛的名醫不少,你早點去,早點治好,也就不用再受這頭痛之苦了。徐達貴為大魏皇后,不管你們姐妹情多淡,你必要逼她找出世間最好的醫者。」

徐直聞言,水墨似的眼眸直直打量著他,一時之間她神色莫測。周文武誤會她的無言之意,諷刺的笑道:「你大可放心,我可不會趁著此時於你去大魏……找徐達,我還怕回不了西玄呢,但你須允我一事。」

徐直哦了一聲,還是目不轉睛。「你說說看,我便聽聽看。」

他定定的看著她。「徐直你須允我,你一定會回西玄。不是骨灰,也不是屍體,而是活生生的回來。」

同墨跟九行同時垂下臉,掩飾臉上的古怪。

這一次,徐直一聲哦拉了更久。她支著額,慢吞吞道:「有點亂,攪的我又頭痛。」

「又頭痛?」周文武臉色陡變。

她恩了一聲,忽然問道:「你看,我有哪點好,好到你盼我活生生回來。」

周文武微愣,直覺冷起臉回答:「徐直你什麼都不好……也不是我盼你回來,是西玄需要一個西玄徐直的人罷了。」

徐直認真的聽著,而後認真的答著:「原來是這樣嗎……」

周文武正要說什麼,忽聽的門外一連串女子嬌軟動人的聲音道:「藥來了,藥來了!」白華急急端著藥進來。「大姑娘,快點趁熱喝……你怎麼在這?」

同墨伸手要接過,誰知一雙男人的手轉接了過去。

他逕自攪動藥汁,白華想要拿回來,卻見他舀了一勺送到自己嘴裡淺嘗。

「喂,你以為你是陛下嗎……」白華瞪著眼。

周文武本是垂著眼,聞言停止動作,而後緩緩抬起陰毒的黑眸盯著她。她立刻噤聲。

他冷冷笑一聲。「原來你還被他餵過啊……徐直,讓一國之君喂,你有何感想?」

徐直暗歎口氣,轉向周文武。「實不相瞞,記不住了。阿武,你既是我的後院人,那就來餵我吧。」周文武愛跟周文晟攀比是絕對的,但在這件事上……她還是有點搞不清,就是瑣碎小事而已,計較什麼啊?她只想快些喝完藥,快些去地牢。

周文武手裡一頓,聲音微的放軟道:「這藥不苦,你身邊人在裡頭放了糖,總算有那麼點細心了。」一匙藥汁遞到她的唇瓣間,在周文武的注視下,徐直毫不猶豫的喝下。

隨即轉頭吐在地上。

周文武臉色隧變,掌力幾乎捏碎了湯匙。

徐直卻沒有理會他,她看著白華,問道:「白華,你又加了藥?」

「大姑娘,這是你平常喝的藥啊……」

「你再說一次。平常?」她臉上看似沒有表情,但親近她的人已知她不高興了。

周文武這才明白徐直吐了藥不是因為是他喂,而是藥裡異常。他第一反應是徐直被下了毒,心頭駭然,就要一腳踹死她這個身邊人,哪知白華立刻跪在地上承認道:「大姑娘,我也是為了你好啊……你平常頭痛到睡不著,天都還沒有亮就醒了,御醫都說了,多加他說的藥材,能夠一覺到天明,精神也好,果然你喝了藥真的好睡,那為什麼不加呢……」

「我是不是也說過,我不會喝它,喝久了會讓我思考遲緩,還會上癮,我不願意。」

「思考遲緩便遲緩吧,反正大姑娘聰明,再遲緩也不過是打回一般人的樣子,有什麼關係?就算上癮了也好啊,大姑娘日日睡得好,難道不好嗎?」

「所以你就自作主張,一次又一次背著我加藥?」徐直面上終於有了厭倦。這種事也要她點破,煩不煩。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了。」

跪在地上的白華大驚,撲前抱住徐直衣裙下的長腿,大哭道:「大姑娘!大姑娘!我下次不敢了!不,再也沒有下次了!讓我留下吧!你不能沒有我,每天你都需我的……」

徐直心煩意亂。「同墨!」

同墨低著眼眉,上前要拉開白華。

立在一旁的九行一直小幅度的變換站姿,想要用眼神跟同墨交流,看是要如何幫助白華脫身--以前他家犯事前他也是被丫頭隨從簇擁的少爺,每次地下人一出錯,就是互相合作哄他這個少爺到開心也就原諒他們了,只要依樣畫葫蘆,他想白華還是可以留下的;但,他發現同墨就是不跟他對視,彷彿白華的下場與她無關。

現在是怎樣……原來徐直的身邊人各自為政?

「大姑娘!大姑娘!我以後再也不敢多事了,我只是想讓你好過點……我是要伺候你一輩子的,我不想離開不想……」她痛哭失聲,全然失去先前的自信。

周文武頭也沒抬,緩緩攪動著手裡濃稠的藥汁,聽著徐直如何治理手下人,聽到此時,他淡淡說到:「你擺出這種我見猶憐的樣子是要給誰看?底下人做錯了事,主子沒要你的命,你就該感激涕零了,現在不滾,是要讓人抬著你的屍體出去麼?」

白華放聲大哭,死抱著不鬆手。

徐直扶著額頭。「你閉嘴,我頭疼。」

白華馬上閉上嘴,但她精緻的小臉上佈滿淚痕,眼眸如霧哭的一點也不難看,果然如周文武所說,一臉楚楚可憐貌。

徐直向來對這方面就是缺了根筋,她能夠由衷的讚歎寶元樓的腿燈具美,也能看出掌中鐘的美,這些物品背後充滿未知的奧妙,但對人,她第一眼從來注意的就不是美不美俊不俊,第二、第三眼皆然……除非有人提點……她看向周文武問道:「為什麼你一眼看到的就是白華楚楚可憐?因為你是男人?」

周文武瞥了她一眼,只道:「我勸你弄死她吧。今日你已與她有離心之意,她絕不會再忠心於你,女人最好的武器就在她臉上了,它日她抓準時機,只需一口必會咬死你。」

白華傻眼,隨即對他大吼大叫:「你胡說胡說!」聲音都破裂成碎了,又連忙對徐直啞聲說到:「大姑娘,大姑娘,你是明白我的,我絕對不會……」她見徐直被吵得閉上眼,狠狠咬住唇瓣,不敢再驚擾她。

徐直仍是闔著眼,歎了口氣,方到:「或許當年我帶你回來是錯誤的。你知道阿玖跟同墨為什麼從來不敢自作主張麼?」

同墨心一跳。

徐直指著九行的方向。「他以後也不會。你想想這三人的共通點在哪裡?」

白華梨花帶雨的小臉茫然著。「我……我想不出來……」

徐直依然沒有張開眼眸,就這麼沉默下來,白華盯著徐直,周文武卻是微微垂目掩去眼神,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你讓我感到煩躁,獸獵前我都不想見到你,你可以留在府裡,但不要讓我看到你。」

白華還是愣愣的。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7:52

同墨扯了她一把,在她面前比了個手勢,白華這才回過神,大喜道:「好好!我在獸獵前絕不出現在大姑娘面前,以後我會好好伺候大姑娘的……」她蒼白的臉上還帶著感激的傻笑,藉著同墨的扶持起身。

她不經意的對上周文武嘲諷的眼,瞬間她的心臟撲通一聲跳的老高。從以前她就覺得西玄二皇子的皮相雖俊,但在看人時卻像是毒蛇一樣的冰冷滑膩,一旦被纏上都沒有好下場的……她迴避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不敢再在徐直面前胡來,雙腿俱軟的讓同墨扶著出去。

九行眼巴巴的看著她們離去,如坐針氈,猶豫片刻,對著周文武作揖,將門半掩後退出去。

徐直還闔著眼,在無聲大魏室內自言自語:「白華到底在想什麼?她在圖什麼?她來時,我讓她做九宮圖,才智不高,這樣的人,應是好讀透,我怎會看不懂?」

周文武慢騰騰的看她一眼,彷彿在把玩湯匙般的,一直輕輕的攪動著藥汁。忽的,他嗤笑一聲。

徐直張開美目。「你還沒走?」

「徐直,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你就這麼原諒她了。你可知,若我還是皇子,我會怎麼做麼?我會一刀直接傻了她。原來,你竟遠遜於我,竟如此的心軟。原來,從頭到尾都是我搞錯。不,是西玄人搞錯了麼?不是你縱容身邊人,而是從頭到尾她們騎在你頭上,而你毫無所覺。那個既精明手段又毒辣的徐直是出自我們的幻想麼?你不是還曾逼你親生父親辭官回家養老嗎?難道只是徐回跟你身邊人所為?那是我還在想你做的真好,徐太師就是株牆頭草,他非辭不可,否則遲早禍及你和徐回。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能配得起我;原來你不是高高在上,在水一方……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自嘲道:「我想起來了,是誰說你就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書呆。書呆啊!難怪在四方館時你不肯走,就是個書呆寧冒險也不離開啊!」

徐直看著他。

「徐直,你可記得許久以前,你在宮中遇見張貴妃,你無視她而行,當時我有多亢奮,以為你膽大包天,無懼權勢,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人。我做不到的事你敢做,我因此崇拜你,你就像是遙不可及的高月。我只能膜拜你,我追不上你,我比不上你,我在褻瀆你,現在……居然就只是不通人情世故啊!」他邊說邊笑,笑的不可自抑。

徐直沒把他的嘲笑當一回事,也不認為哪裡好笑了。「好了,笑夠了就走吧。」

他的笑聲陡然止住,一把拉她做回床上。「我這不是還沒喂完麼?」他攪動藥汁,小心盛了一匙到她唇邊。

徐直只是注視著他,沒有任何動作。

周文武抬眼對上她的目光。「徐直你有沒有想過,為何你有這頭疼之症?有沒有可能是你太聰明了?如果變成跟常人一樣,這頭疼症是不是就好了?」

徐直聞言,臉色終於略有變化--不是動容,而是驚愕。她驚愕的是這位曾經的西玄二皇子的幻想力有點豐富,以及出乎她意料外的蠢笨。

她道:「白華加入的藥是止痛,並沒有其他功效。而你所說的,因為聰明,所以腦子有問題,目前還沒有足夠的證據來驗證。」

「是嗎……那還是來試試吧。」他語氣不容拒絕。

徐直看他的眼神幽遠了起來--再淺白點就是:我傻了才會喝吧。白華為了這碗藥被斥責,現在她再回頭喝這藥,她有病麼?

徐直扯下批在肩上的外衣,要直接去地牢審人了,周文武還是保持那個坐姿,突然間她聽見他漫不經心道:「你要喝了,我就告訴你被攝魂後的後遺症。」

徐直迅速轉向他。

周文武連眼也沒抬,道:「我被神魂的整個過程你都在一旁觀察?那後遺症你如何觀察呢?你認為你去地牢審人,他們會毫無保留的告訴你麼?你要喝了這碗藥,我就一字不漏的告訴你我的後遺症。」

徐直慢慢的做了回來。

「我喝了藥,你真會詳詳實實的說?」她就是一個為了學術,轉頭玖可以沒有骨氣的一個人。

周文武勾了下嘴皮。

徐直迅速盤算了下。喝了白華煎的藥是會有睏意,反正塗月班都是她的了,醒後再審也是可以,不差那一時半刻。

有這麼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她怎麼能放過?周文武人是反覆無常,但仔細想想他身為皇子時有關學術方面需要皇室幫忙他也一向做到--攸關研究方向,徐直就是個無賴,哪怕學士館曾有事要皇室幫忙,她也記不得是哪位皇子幫的忙,都一律歸在周文武身上,好說服自己咬上那個餌。

她不再說什麼,豪氣的一口喝了湯匙裡烏黑的藥汁。

周文武眉眼微抬,嘴角是一貫的譏笑,又送了一匙到她嘴邊,她慇勤的猛喝,喝到最後長髮落在頰畔,周文武又跟周文晟一般,天生的皇族哪餵過人?幾次藥汁都灑在她的衣襟和髮梢上,她不耐煩的把頭髮撩到耳後,稍大的幅度讓周文武餵藥的動作驟然慢了下來,她索性自己接過碗,一鼓作氣全喝完。

「好了,阿武,你快說吧,攝魂鍾對你究竟有什麼影響?你必須說的清清楚楚。」徐直熱切的看著他。

周文武卻是盯著她微鬆的衣襟,頸肩至鎖骨的象牙肌膚一覽無遺,先前他還沒有留意到,現在這才發現她衣衫不整,直髮未束,臉上甚至沒有胭脂,分明是伺候她的人今晚有心讓她出不去了這內室。

不出內室,然後呢?誰來伺候她,陪她度過這一夜?

他眼底蓄起狂暴。她的身邊人也太無法無天了,光看寶元樓外隨便塞給她一個餅她也吃就知道,只怕是誰來陪她都無所謂吧?姜玖?還是那個青年?怎麼陪?

他就是個容易猜忌的人,一時間滿腦子的假設淹沒了他讓他心頭發狂。

「阿武?」

周文武回過神,冷冷的看著她的熱情。這種熱情,原來從頭到尾都不是對著他,他抿著嘴道:「攝魂鍾一響,我的腦中就一片空白,直到意識回復,中間都沒有任何的思考。可以說,哪怕它攝魂我一天,於我也是一瞬間。」

徐直沉吟道:「與我差不多的感受。但,我只是空白剎那就恢復神智……那,你是一點也沒感覺有人問你事了?」

他警覺的看著她。「他們問了什麼事?」

徐直沒有理會他,思索道:「謊言需要時間來編造,真話卻一直在那裡,攝魂鍾不讓人思考……還是矛盾啊,想要得到她卻要我死,這也是真心的反映啊……」

周文武的目光本在她面上打轉一圈,又落在她微露的肌膚上,聽得她此言,打斷她的思考。「你說誰要你死了?」

徐直看著他,充耳不聞,回到:「後遺症呢?有幻覺?」

周文武擰了下眉,忍著滿腹怨氣道:「醒來後,胸口鈍痛。」

她想了想,廣袖裡的手隔著他的衣物貼在他的心臟部分。「這裡在鈍痛,不是傷口在痛?」

他一頓,沒有垂下視線,反而直勾勾的盯著她的臉。他道:「是自內心而外的痛,而非傷口。」

「心臟鈍痛,是永久性傷害麼……」她看著他扯開外衣,露出裡頭被紗布包裹著的胸口,上頭紗布幾乎都被雪暈染,濕了又干、干了又濕方能這樣。她微的一怔,這才真正正眼察覺他的西玄男服與在四方館時不同……她想起來了,她吐了他一身,他只是隨便沐浴卻沒有包裹傷口就匆匆過來了麼?

「你不是想摸個仔細?」他拉過她的手貼在他的胸口。

徐直湊過去,本想認認真真的探索加詢問,哪知目光失焦,一頭栽進他懷裡,正好撞上他的傷口。

他心裡一驚,連忙互住她的頭顱,兩人雙雙失重的向後倒去,周文武單手直拖住她的後腦勺,以致徐直滾到床上時,還壓著他的手掌。

「徐直,你還好吧?」周文武側過身,見到她的臉色略白,鬢髮微濕,似有薄汗……是在頭痛吧?

他的手一時抽不出,見她滑如絲綢般的黑絲就這麼鋪散在床褥間,美目還惺忪的張著,好像個迷惘的少女。

在十多年前,也有這麼一幕似曾相識:在那一晚尚是少年皇子的他踹開大門,所看見的就是她這幅模樣,然後……周文武俯下身,另只手抵在她的另一側,低聲問道:「徐直是因為那一晚,你才來天牢的嗎?還是,真的只是為徐達報仇?」

徐直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下意識的臉龐微側,吻上她柔軟的唇瓣,就這麼壓著她的嘴,並沒有撬開它,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舉動。

以前往往這時就有反胃跟焦慮,讓他無法再進一步,他只是不死心的想親近她,但這一回……他一怔,開始嘗試著輾轉吸吮她的唇瓣,舌尖探了進去……他直勾勾的盯著徐直張大的美目,確定在他身下的確是那個徐直,等到他終於感到徐直回吻了,他迫不及待的扯開徐直的衣裙。

他眼眸微微赤紅妖艷起來,胸膛急促震動,籍著撫摸她的嬌軀明顯察覺到她已經被他勾起慾望,他想吻遍她的身子,卻捨不得與她唇齒分離,不住的互吻著,徐直細碎的喘息與嬌吟刺激著他的感官。

是徐直……是徐直……是他日思夜想的徐直……他跨在她的兩側,背脊緊繃,單手快速的脫著自己的衣衫,但又不順手,她不得不暫時離開她被吻的紅腫濕潤的唇,急切而小心的要抽出壓在她後腦勺下的手,以便兩人極速渴求的溫存,不禁意間他對上她佈滿情慾的美眸,迷茫而沒有意識……他心裡咯登一聲,聲音粗啞難辨的問道:「徐直,我是誰?」

徐直朝他微微一笑,看起來有點傻氣軟乎乎,跟平常精明的樣子完全不同。

周文武頓時心裡涼了半截,腦子也短暫的清醒,他掃過她被扯開大半衣裙的美麗身子,她從頭到尾一個姿勢都沒有變過,藥效讓她全身無力,藥效讓她……忍不出眼前的人是誰……卻能熱情回應,是因為這個男人能撩起她的慾望?……只要能勾起她情慾的,都可以嗎?

他咬住壓根。「……徐直!」

他的力道幾乎咬碎了牙,壓在她嬌滑雪白胸腹間的大掌青筋暴起,良久才恨恨的替她拉上衣衫,心扉的涼意蔓延全身,平息一身躁動後,他俯下頭逼近她的臉。

她的眼神比先前來的潰散,但似乎一直在本能的抵抗藥效,眼眸裡的情慾已淡去許多,似乎就是一個被迫發情,情慾也去得快的女人。

她目光散亂直盯著他還帶著艷色的眼眉,慢吞吞的開口:「孫時陽」

他聞言,眼色微暗。孫時陽?她念念不忘孫時陽,卻不知那個姓孫的已經……「星官楊言頭痛症,孫時陽為其開顱,年後愈,只有一小段記錄,那麼幾個字……孫時陽就洩底了,從此再也沒有這兩個人的隻字片語,天下沒有孫時陽,也沒有星官楊言此人。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難道我們的天下,不是他們的天下麼?」

周文武是猜出她在努力記憶印象最深的事來反抗睡意,他沒想到徐直這麼不喜歡被迫的睡眠,但聽到最後,他眼瞳微微擴張,臉色邃然大變。

四方館那個大魏醫者確實說,徐直的頭痛症難治,除非能夠打開腦子,但世上從未有過這種醫術,也沒有人主張過;而老醫者之所以想到開顱治療,還是因為前幾年有醫者自西玄回去後,提到有病人在詢問開顱治病的可能性。想都不用想,那個病人就是徐直。

天下第一個說開顱的就是徐直!哪來的醫者敢替這種異想天開做擔保!

老醫者說或可開顱一試,他還半信半疑,但連一向聰明的徐直都在十多年前確定自己必須開顱才回去找那孫時陽……就只這一條不算活路的活路了麼?

他全身微微顫抖,輕聲問道:「徐直,除了開顱,沒有其他辦法了麼?」

「嗯?孫時陽到底在哪……」

「孫時陽……」十多年前他下令殺了孫時陽們,裡頭到底有沒有醫者孫時陽他這個下令者都不清楚。他不是皇族麼?皇族視人命如草芥不是他們的權力麼?為什麼……就他嘗到報應?因為他被剔除在皇子身份之外了麼?他喉口哽塞,盯著徐直,始終說不出那句「別找了,孫時陽被我給殺了,你只能絕望。」這種話來。

「……徐直,」他聲音很輕,狀似正常的說:「你的墓停建吧,你年紀尚輕,必有大好歲月,何必急於一時?」

徐直看著他。

他看著徐直。

「……必須建。」她臉上有著若有似無的微笑。「那時我……最後的……」

最後的?雖然後面的字她沒有說出口,但不難想像就是「最後的住所」之類;周文武心裡煩躁,隱隱約約又有殺人洩恨的衝動了。總是這樣,不管他心裡真正想要什麼都不會屬於他的!層層疊疊的陰鬱壓制著他,幾欲爆發。

他又瞥見她此時笑容竟有幾分狡猾,眼眸明亮又傻氣,好像在得意著什麼……這有什麼好得意?人都快死了,以後西玄土地上再也不會有一個叫徐直的女人……思及此,他渾身一顫,不受控制的將她摟進懷裡,護著她頭抵著他心口,眼不見為淨。

他奪位若失敗,大不了一死了之,徐直還是在西玄活的好好的,見不著她是理所當然,反正人都死了,來世輪迴在西玄,哪怕遠遠的見了她,也許就再也不會有任何感覺;但現在是她先走,在他對她還有感情時……只要一想到這,他就想發瘋到毀滅一切。

時不時的瘋狂都已根深蒂固了,他都快忘了自己也曾擁有過溫柔的本性。有時他真想問,是誰殺了那個溫柔過的二皇子?為何那些人全無報應?如果以那樣的本性成長,是不是也能擁有大魏李容治那種如沐春風的個性?是不是徐直就會多看他兩眼?是不是在她還沒有身邊人、他還沒有姬妾前,一如李容治與徐達?

懷裡的頭顱微微彎側,他下意識的放輕力道,就怕拿捏不穩傷到他的腦子。這種會控制不住保護她的心情,真令人惱怒。

就算她壓在他胸上傷口那處隱隱作痛,他也沒有放開那個懷抱。

唧--

惱怒、哀傷、痛苦……等等無數的糾結心緒瘋狂的湧上,衝破了莊重奇妙的音樂,尖銳的呼嘯不絕於耳,天上白雲掠過身際,讓他意識到這只巨鳥正直衝而上。

猝不及防的,他轉了個方向,風馳電掣破雲而下,山河浩渺放眼望不盡,轉眼間地面清晰可見。

一具長形棺木被人抬著,將要進入地下墓室,心頭悲哀更甚,幾乎淹沒了他。

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不在乎了,因為沒有了,不見了,自天下消失了……如同刀刻般,這些痛苦的意念一刀刀深深刻在她的心頭肉上。

有人抬頭看見巨鳥,大喊了什麼,他聽不真切,只知道下一刻--巨鳥毫不猶豫的撞上墓門。

一切歸於死寂。

再也沒有任何奪位痛苦,沒有任何的喜悅,只剩下永無止境的黑暗與寧靜。周文武猛地驚醒。

他無聲的底喘著氣,碎發幾乎覆住他的眼眸,他的心臟部位還在瘋狂跳動中,巨鳥身前與死後的情緒落差太大,讓他一時無法適應。

巨鳥的心緒與其說是太過激烈感染了他,不如說是在夢裡他就是那只巨鳥,所有的感情皆由他自身而發,根本沒有阻擋物,現在他還冷汗直流著……他眨了眨眼,終於意識到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他心頭一跳,想起那夢裡永無止境的黑暗……胳膊一動,便覺懷裡有個溫暖的軀體跟著動了一下。

徐直!是還活著的徐直!

他鼻間聞到徐直近年衣上慣有的熏香,漸漸的冷靜下來。他也能猜到她終年不變用這種香味的原因了,鎮定安神……他稍稍攏縮雙臂,將他環緊,俯下頭蹭著她的髮頂,而後一路下沿。彼此臉頰噌著,最後無法控制的吸吮她的嘴唇。

不一樣,他心裡想著。那只巨鳥是永遠的沉睡,他與徐直都還是活在這個天下裡,徐直還在他也在,這令的他心跳漸緩,又著深入的吻,起了另一種涵義的激烈跳動。

不知是不是渴望的喘息溢出唇間叫人聽見,瞬間微亮的光芒自床幔之後亮起。

他頓住,徐徐的抬頭。

若隱若現的床幔後,是一名女子身形站在那裡,而非男子。周文武本來被挑起的怒火被熄了大半,他留在此處未嘗也不是想看看到底是哪個人要伺候徐直的夜晚。他拉過薄被覆上徐直的身子,下意識的摸上她的頭,隨即,小心的翻過她的身子,撩開床幔下了床。

微弱的燭火把站在桌旁的女子照的半隱,是那個叫同墨的;烏家同墨,他想起來了。烏家是西玄大姓,自垮台後,嫡系男乞女娼,旁支曾同榮過,自也承受同罪,但罪未若嫡系重。當年,她到徐直身邊時他還略帶驚訝,先皇到底在想什麼?區區一個旁支,在牢裡被人毀去聲音,讓她逃過一劫留在徐直身邊做什麼?一個啞巴毫無用處。

「做什麼?」他壓低聲音到。

同墨迴避看向他,周文武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衣襟大開,他慢條斯理的穿妥衣衫,根本沒當她是回事。

同墨拿出一張紙遞給他。

大姑娘喝了藥?

他沒有回答。

她又換張紙。

大姑娘既當你是後院人……

他猛地抬頭陰冷的瞪著她。

同墨不為所動,指指上頭的字。

能讓大姑娘喝了白華的藥,那是你本事;能讓她快活,也是你的能力;能在大姑娘手裡討了什麼去我們也不會管。

雖然大姑娘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但,你要敢利用大姑娘去害陛下,那時就是連徐府也容不得你了。

周文武嗤之以鼻,看著她道:「你是什麼東西?每一個跟徐直魚水之歡過的男人都被你這樣警告過嗎?」說道魚水之歡時他連頓數次,到最後,他壓抑不住心頭突然的暴怒,雙手抓起床邊某樣東西欲往她面上擲去,但隨即想起床上還有個好不容易睡著的徐直,方陰深深忍住,冷冷指著門口。

若然今日徐直腦子沒有問題,他還會管他睡不睡麼?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同墨指指桌上的東西後就安靜的推門而出。

溫暖的屋裡只剩他粗喘的呼吸聲。

知道是一回事,面對又是另一回事。以前身為皇子時,雖同住京師,卻如同相隔千里,不去深想也就算了,徐直從來就不可能是他的,如今近距離的意識到這件事,近到就差一步徐直就是他的了……他只剩蝕骨的記恨。

是誰碰過她……她碰過誰……他都想千刀萬剮他們。

他捏緊了手裡的東西,直到那東西硌的他手生疼,注意力才轉了回來。

他打開掌心一看,就是一怔。

是大魏的同心結,硌到他手的是下面鳳凰雕飾的玉珮,正和西玄的風格。

是徐直衣上掉的?她想送給誰?周文晟?姜玖?還是那個叫九行的?或者,小倌館裡的男人?周文武面容剎那猙獰,突的又憶起他那個荒誕無稽的夢境--恐懼、憤怒、懊惱,以及天下間再也沒有哪個人的絕望,不管飛遍天下那一角,此生此世再也尋不到那個人。

當時他宛如身臨其境,出了一身冷汗,即便是現在,只要一想到,心頭就是一陣冰涼。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

他攥緊了同心結,瞥見桌上隱隱約約看不見的物品,走過去一看,是準備好大魏紗布和金瘡藥。

他嗤笑一聲,卻也沒有自虐的打算,才扯下身上血濕了又干的紗布,床上的人兒翻了個身,似是被光給驚擾,他眼神幽暗的轉向床上半天后,默不作聲的吹熄蠟燭,屋裡立刻一片黑暗。

他摸黑塗上藥,包裹好傷口,回到床前,輕紗後的呼吸輕淺而平緩,顯然睡得十分熟。

他嘴角嘲弄的揚起,一把掀了床幔,上了床。

姜玖提著燈籠自遠處走來,見同墨與九行並行,問道:「大姑娘呢?不是說要去地牢審人麼?」

同墨比著手勢,姜玖一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側過臉轉向徐直屋子的方向。

良久,他在轉回時,神色自若的嗤笑著:「看來,周文武終究還是成了後院人了啊,大姑娘看上他還真是他的榮幸。這也好,既然大姑娘睡了,就不用喚醒她。這周文武本事啊,竟能讓大姑娘喝下她不喜歡的藥,看來真有幾分後院人的資質啊。」

九行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姜玖,他是皇子,怎能真讓他成為後院人?」

「嗯?」姜玖仿著徐直的口吻,笑道:「他真的還是皇子麼?流著皇族大魏血,就是皇族人了?那我流著西玄古老貴族的姜姓血,怎麼如今我在這裡為奴呢?」

九行一時啞口。

姜玖上前一步,說到:「你該衷心的,是陛下,是西玄徐直,而不是一個已經疾病而死的皇子。徐直睡了他,而不是他睡了徐直。徐直可以睡許多人,但他從今以後只能被徐直一個人睡,這點你還是搞清楚的好。」見九行張口欲言,姜玖淡淡的說到:「或許周文武以前當女人是玩物,現在輪到大姑娘當他是玩物,這不就是所謂的現世報?」

「姜玖,將來你也是會有妻妾的,何忍見二皇子淪落……」

姜玖與同墨微的一愣,彼此對看一眼,九行頓覺有異。「怎、怎麼了?不對嗎?」

「是啊,」姜玖失笑,又重複了一次,「對啊,照說是如此的。將來陛下必會賜婚,再不濟就是暗示我哪家的小姐好,我還擔心什麼呢?照做便是。」他微微一歎,突然冒了一句,「千帆過境啊……」

他在一抬眼,看著九行。「九行你好好的伺候大姑娘,將來會有你好處的。」

九行聞言,迅速看了一眼同墨,同墨似乎沒有聽出弦外之意,不知為何他暗鬆口氣,他的小腿肚還隱約痛著呢。

姜玖說到:「既然大姑娘睡了,我就再回頭審審,明兒個她也省事。」

九行問道:「等等,白華怎麼辦?」

姜玖詫異的挑起眉,同墨跟他比著手勢,他蹙眉看著,即有無所謂的說到:「這是她自找的,大姑娘向來不愛人欺瞞她,這次就當給她一個教訓。」

九行抿起嘴,見姜玖跟同墨要走了,他年輕氣盛的脫口而出:「百花姑娘也是為大姑娘好,否則不會冒險加藥,如果我們幫她說情,說不得……」

姜玖不耐煩到:「幫她說情,拖累我們嗎?你都來幾天了,就算沒有近身接觸,總該要好好打聽吧,徐直的個性會看人顏面嗎?從頭來不過是換了一批身邊人罷了!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小官人家怎麼老想著你好我好大家好?好個屁!別說我教導不力,你在這樣子東願西願下去,就等著去陪你的父兄流放吧!」他轉向同墨。「同墨,我回地牢了,天亮我就不陪大姑娘練拳了。」

同墨點頭。

「姜玖,你們這不是沒有心麼?」不關心白華也就算了,他都懷疑他們對徐直的態度就是順勢而去隨波逐流,這對徐直真的好嗎?

姜玖回頭看他一眼,咧嘴笑到:「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奴才。徐直本就沒有心,我們這些奴才又何必要留心?到最後,留下心的,不會有好下場的,傻子。」語畢,他提著燈籠往來時路走去。

同墨轉身往另一頭走了。

九行站在原地怔忡著。

自言自語的低喃自姜玖那頭隨著夜風輕輕的飄散開來--「真奇怪,徐直怎會看上那種人……不是說徐直最有好感的是懂理、守規矩的人,要留在她身邊就得收起自身個性來麼?憑周文武也配得起她?到底是誰告訴我們得?是再臨麼……」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8:03

第七章

天天初初亮,徐直就已經出現在地牢得隔間了。

九行一見地牢刑具齊全,臉色就是一變,在旁得同墨特意放慢手速,對他解釋。

西玄皇權至上,貴族人命絕對比平民高,貴族幾乎都私設地牢,徐府也不例外。只是這地下牢獄是專提供給研究刑具或刑罰得學士,也因此在這間地牢裡刑具數量是西玄之冠。

九行只能大概看出同墨的意思,下意識的看向徐直的背影。

哪怕今天她衣著淡雅如蓮顯得毫無危重感,但在他眼裡還是產生毛骨悚然的感覺。

刑具和刑罰都是用來懲治罪人的,研究者再怎麼研究也只會研究出讓罪人更害怕更快招供的方式來,他的身邊人都是罪民,曾入過地牢吃過苦頭,她怎能……姜玖跟執金吾正在立體大口吃著羊肉大碗喝著酒,一見徐直進來,兩人不約而同的到角落的盆裡洗手跟漱口。

就算虎落平陽了,也不會忘記曾養在骨子裡的習慣,指的就是姜玖這種人。收拾乾淨後,姜玖到她面前,溫煦笑道:「大姑娘,今日你氣色不錯。」

徐直恩了一聲,迫不及待的問道:「那個掌中鍾呢?」

執金吾取過一個打開的小盒,裡頭以厚鋪為底,上頭正是青銅製的小鐘。徐直眼前驟亮,小心翼翼的接過來。

身為身邊人,九行連忙上前替徐直補充該有的禮貌,「辛苦了。」

姜玖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執金吾看著徐直,說到:「廷尉幾次差人來討人……」

「不必理他。」徐直高舉盒子平視,迷戀的看著上頭的紋路與金文,嘴裡問道:「阿玖,都沒有人碰到過嗎?」

「沒有,一開始就將它收入盒裡,我就盯著它沒有動過……」猶豫一會,他問道:「這真的能攝魂?」

「嗯,會攝魂。腦子有問題的可逃過一劫,我乍聞時腦袋一片空白,瞬間又恢復正常,可見這鐘定有玄妙之處。」

執金吾聞言怔住,想起在城門前西玄二皇子的異常與徐直的正常,他極力壓制心裡的震驚撇向姜玖,姜玖卻是連眼皮也不眨的說到:「實是出乎意料之外,天下間哪有這種東西,簡直前所未聞。」

徐直又恩了一聲,實在掩不住好心情,依依不捨的將目光從掌中鍾移開,問著姜玖:「塗月班的人呢?在隔壁嗎?」

姜玖點頭道:「一晚上我都在審問,只知他們來自西玄與大魏交接、靠南方的一座山裡,裡頭約有兩百人左右。」

徐直腦中迅速勾勒出分毫不差的地圖來。她道:「西玄與大魏之間的一座山,那裡地界一向模糊,是歸屬在西玄還是大魏的地界裡?」

執金吾心不在焉的答道:「查過地圖了,是三不管地帶,西玄要動了那座山,大魏必會出聲;大魏要動了那座山,陛下不會放過。」

徐直眼神募得明亮起來。「那麼他們到底是哪國人?」

「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出了山才知道有分國家,他們決定以戲班籌旅費,先至西玄,再轉到大魏去,沒有想到就先在西玄栽了跟頭。」

徐直聞言半闔著眼,抱著盒子彷彿入定了。

執金吾直盯著徐直不放,姜玖看了他一眼,眼底略顯猜疑,九行已經開始習慣徐直時不時說到一半就出了神,他低聲問著姜玖:「審人有用刑麼?」

姜玖輕飄飄的看他一眼。「不用刑,怎問?」

「可是他們還沒有被判罪……」

姜玖低低笑道:「所謂的罪行,也不過是配合罪名而生,難道九行你還沒有所覺悟嗎?」

徐直張開眼,自顧自的走進另一頭地道,執金吾並非徐家奴僕,他留在此處也不過是確保犯人沒逃,沒給私刑弄死,是以他並不親自審人,就這麼一個人在隔間等著。

執金吾心思混亂的摸著刑具,想著徐直的腦子,突然間有人進了隔間,走過他面前,他抬頭與此人對眼,下意識摸上腰間,這才想起今日穿著常服。

這人戴著面具,但身形跟寶元樓前的面具男子一致,更是往年西玄二皇子那般氣質,尤其那雙眼神……他想騙自己這不是西玄二皇子都不成。徐直也真真有膽,任他在府裡四處走。

執金吾並沒有作揖行禮,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走進通往地牢的地道裡,或許在西玄土地上的百姓是膜拜西玄皇族的,但在西玄貴族和朝廷官員眼裡只會有一個陛下,其餘的皇族……只要是陛下不認可,他們一律無視。

通道內的姜玖取過牆頭火把,回頭看了周文武一眼,替著徐直照路。

姜玖低聲說到:「執金吾事前提到,不管大姑娘審問的如何,最後這些人還是要交給廷尉府的。趙紫歡被這些人傷了,須給個交代,執金吾受陛下旨意以替我們開後門到頂了,再下去未免……連陛下也需斟酌再三。」就只差沒說無法無天了。

徐直不在意的嗯一聲,將盒子直接交給同墨。

這樣的習慣動作在場的人沒有注意到,九行確是因此詫異的多看了徐直兩眼。

姜玖接著再到:「攝魂鍾只有塗月班的頭兒知道,所以我將他們關在一起,其餘人都另外再審。如果不是趙家搶了他們的人,他們早就去大魏了。」來到牢房前,他打開牢門,壓低聲量說道:「清秀的那個叫易朗,有鬍渣壯一點的叫婁全廣。」

「我知道了。」

徐直與他的交談引起牢裡兩人的注意。火光在牢門外尚看不清來人,但當他們將火光帶進來時,那兩人立即看見了為首的徐直。

她穿著淡色的西玄衣裳,素雅中帶著無害的尊貴,她微微一笑,彷彿沒有看見他們衣裳輕微染血,就這麼走到他們面前。

鐵鏈聲嘩啦啦的響起,那兩人同時想要抓住徐直,姜玖上前一步,果然不出他意料;徐直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早就計算好自家地牢鐵鏈的長度,居然就站在短鏈距離外那麼一點。

徐直笑盈盈。「兩位別緊張,好好說話。」

「好好說話?」婁全廣冷笑,「小美人,女人就撇插嘴了。這裡有你說話的份麼?滾!」

正在把玩牆上刑具的周文武轉頭看了一眼,笑道:「徐直,你這裡各國刑具齊全,沒讓我在天牢裡用上,真是周……當今陛下仁德啊。這下子你可以好好用一用,叫我親眼瞧瞧他們的威力。」他語帶半諷。

婁全廣這才發現陰暗角落裡還站著一個人,那人隨手拿起刑鞭都上前,戴著面具,身形頎長,分明是那日的美男子周文武。

「是你!」

周文武瞇起陰毒的俊目,「不是我還會有誰?徐直,你要整治這兩人,怎能不叫我呢?我這輩子還真沒讓人這樣控制過,不好好算個賬,我心裡過不去。」

徐直完全當他不存在,事實上她一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便會自動屏蔽跟她無關的人事物。

她未免讓人有威脅感,還刻意蹲下來與他們平視,無視裙擺沾到先前行刑時灑在地上的鹽水。

她親切的問道;「兩位兄弟,敢問這攝魂鍾何處來?怎麼用?人人適用麼?製作的人如今在哪?」

易朗不露神色的喵了周文武再轉會徐直。「你……不是貴族養的女人?」

周文武瞇起眼。

徐直笑道:「不是。」

易朗猶豫片刻,掃過牢裡在場的男人,最後目光還是回到徐直的面上。「你是貴族?」所以能做主的,只有她一人?其他男人都不是?

徐直保持和善的笑容。「是的。」

周文武不耐煩她問供緩慢,面具下的目光如炬,盯著婁全廣問道:「不被攝魂的人,真是腦子有問題?」

易朗瞪大眼,終於恍然大悟。「原來你們兩個裡面一個腦子生病了……」在一回想,他瞪著徐直。「是你?你從頭到尾都是偽裝的?怎能裝的如此像?他還摸了你的屁股,為何你沒有反應?」

牢裡一片死寂。

姜玖與同墨眼裡同時出現戾氣,前者的手指動了動,但最終目光還是落在徐直的後腦勺上。她沒有吭聲,她地下人就不能隨意動手。

有人突然打破無聲的地牢,吃吃笑道:「這是在……我眼皮下發生的麼?這攝魂鍾真玄妙,竟能違背人的意志,你們還做了什麼?」

徐直聞言,這才瞥見身側男子的衣擺,原來周文武也在這裡。還發生了什麼啊……她表情微妙的往婁全廣看上一眼,對方無法控制的轉向她這頭。

一個眼神再說,你確實做了許多,我都看見了。

一個驚覺:原來你都看清了一切。

徐直向來不太會看人的情緒,連帶著自己的表情也不夠細緻巧妙,白話點就是掩飾性不足,她試著想要表達她的友好不會隨意透露,但必須要交換秘密,只是不知是不是她表情太粗糙,周文武垂目一看就將她明顯的意念收入眼底。他勃然大怒,長鞭一揮出去,鞭上的倒勾盡數刺入婁全廣的身上,惹來淒厲慘叫聲。

「周文武!」

「徐直,你是瘋了不成?!為了一個攝魂鐘,就讓人為所欲為?他還對你做了什麼?!」

姜玖立刻跨前一步,站在徐直另一邊,一伸手就能隨時擋住這個瘋皇子打向徐直的一鞭。他盯著周文武,心平氣靜道:「周文武,你可要搞清楚了,當下大姑娘手無寸鐵,要怎麼自這些人手底下逃出來?在四方館她一呼救,你這個被攝魂的人會怎麼聽從命令對她?可別忘了你當時抱著她不放,要她怎麼逃?還是你要大姑娘反抗他的碰她,最後在城門那裡我們等到的是一具屍體?」

周文武聞言僵住。他低頭死盯著徐直,面具背著光,連帶著面具下大魏眼睛也黑沉沉的未見一絲光明。

徐直看著他,慢慢的起身,但他的目光並沒有隨著她的移動而抬起,就那麼有也不抬的立在那裡。

徐直瞇起眼。如果說她的沉痾是頭痛之症,那麼周文武積久難愈的病症就是反覆無常;光看他當年派親信遠去大魏抓徐達,害的她浪費時間也得去大魏一趟,她就留下此人有瘋病的印象,難抹滅,尤其他嘴上還說喜歡她……簡直是亂七八糟。

她想到人的體溫可以軟化一個人的火氣,白話點就是能溫暖一個人的身心,於是她不疾不徐的伸出手,壓在她攥著刑鞭的手背上。

周文武終於抬起眼來看看她。

徐直試探的問道:「嗯?心緒平穩點了麼?」

「……」

似乎是有,至少不再齜牙咧嘴。徐直忽然理解西玄人天生熱情的原因了,這裡摸一模,那裡親一親,心頭火氣就能平靜下來,多好。

易朗小心翼翼的插嘴:「請不要誤會,我們絕對不會滅口的,出了城定會放這位貴族姑娘回去……」

周文武冷冷哼一聲,又寒聲問:「那麼倘若我被攝魂了,要叫我殺人,我也會殺麼?」

「照說是的,但這一步我們還沒有試驗過。」

「殺誰都行?」

「這個……不好說。周公子你中途曾清醒過一次,雖然很快又被攝魂,但你並不是十分聽從。我們要你放下這位徐直姑娘,你堅持不動,這表示這位姑娘對你來說無比重要。」易朗幾乎是拍馬屁的說到,完全不顧躺在地上低低慘叫的同伴。

徐直撇著周文武。

周文武卻冷哼一聲。「她重要?」他沒看向徐直,只補了一句:「是啊,西玄徐直對西玄人來說,怎會不重要?」

徐直思考著他的話,自言自語道:「原來西玄人對我都是小情小愛嗎?都這般喜歡我?」未覺地牢裡的人都看向她,她心裡頗覺不合理,又問:「攝魂鍾會讓人說謊嗎?」

易朗一怔,看著她。「說謊?不,不可能。我們試過許多次,被攝魂的讓人只會說實話。」

徐直哦了一聲,見他有意表達最大善意,於是把握機會再問:「那麼,攝魂鐘的後遺症是心痛麼?」

婁全廣捂著傷口,轉向看周文武,粗聲道:「我們自己試過不曾有,難道是你中途清醒的後遺症?」

易朗接到:「我們實驗時沒有人中途清醒,說不定這真是半途清醒的後遺症。攝魂鍾是我們祖上留下的古物,至於祖上從哪裡來,我們全然不知。真的,相信我。」

「那你們在寶元樓跳舞的衣裳呢?也是你們祖上傳下來的?」

「是啊……」易朗雖一頭霧水,仍是照實回答道:「是古畫裡的人兒穿的……」他驀地停止,盯著徐直看。

婁全廣見兄弟有異,掙扎的爬了起來,往徐直面上看去。

徐直為了配合他們,放開周文武,特地蹲下來讓他們看個仔細。

「嗯?我像誰?」她興致盎然的問著。

「……也不算太像。我們那裡有一幅古畫,有幾分似你,她臉上有鳳凰紋,說不定我們幾百年前是一家呢,如果你有姐妹,搞不好更像。」易朗企圖拉近關係。

周文武眼皮一跳。

「我是有姐妹啊。」徐直笑道,將這點暗暗記下,再問:「在你們那裡,有足以載人的大鳥?」

「載人?怎麼可能?世上怎麼可能有這種巨鳥?」

那就是生物不留跡,死物留,而且還是不小心留了下來。徐直這麼想著,又問:「你們祖上有位叫孫時陽的醫者?或者一個叫楊言的?」

這話一出,周文武迅速瞪向他們。

婁全廣忽道:「徐直姑娘,看來之前是他們代你審問,如今你是來扮和善白臉了。你既是這裡的貴族,那也就難怪當日周文武如此護你了。他是你的誰?護衛?」

徐直看著他。

他看著徐直。

徐直慢慢的湊過去,嘴角微翹,談起條件道:「你很想知道,你們那裡有叫孫時陽的麼?或者楊言?嗯?」

周文武全神貫注的在婁全廣身上。

婁全廣咬咬牙,又看了周文武一眼,道:「沒有,都沒有聽過。」

徐直也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只到:「阿武,是我的後院人。」這話才說完,就聽見周文武輕柔的聲音接著響起:「不用刑怎麼讓他們說實話?」他不發怒時,聲線本就寒冷,容易讓人背脊一陣冰冷。

易朗趕緊道:「不不,都是實話。徐直姑娘,我們有善意,我們願意和解!在寶元樓是我們誤將你當成趙家貴族的人,絕對無意傷你。我們初入貴國,真的毫無傷人之心,要不是你們的貴族先行搶人,我們絕不會無故傷人。沒道理搶人的熱門無罪,卻讓我們遭罪,是不?徐直姑娘你要什麼儘管問,我們絕對知無不言,但是我希望問完之後,你能放我們所有人一條生路。」

徐直沒有說話,彷彿進入了自己的世界。

易朗奇異的看著她,再看看姜玖與同墨,這兩人像是以習以為常,他在撇向周文武,周文武正盯著他不放。

他心一跳,小心翼翼的問道:「這位周公子,為何如此看我?」

周文武卻道:「你們未曾出過那座山,這是首次?」

「是的。」

「全部的人都是?」

「是啊,怎麼了?」

「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

「嗯……應該是吧。」

「平常生病,何人所看?」

徐直聞言,抬眼看向周文武,他卻依舊直盯著易朗看。

婁全廣眼一亮。「周文武你放了我們,我們就帶你回家治你的心病。我瞧我們的大夫絕對好過外頭的。」

徐直眼底猛地起了一層光芒,她幾乎掩飾不住嘴角的上揚。

「阿廣!」易朗臉色一變,喝道。

徐直憚了憚裙上的灰塵,起身說到:「阿武是我的後院人,怎能隨你們走呢?我寶貝他寶貝的緊呢。」

一個男人當後院人成何體統?你心疼他,就放我們走,我保證治好他。」婁全廣毫不猶豫的說到。

姜玖他們均是一怔,同時在婁全廣與周文武之間來回看著,周文武心生狐疑,他是什麼時候與這人有好交情?隨即他手背一暖,又是徐直熱情的拉著他。

她看著婁全廣道:「阿武是我最喜歡的後院人,怎能隨意跟人走?我一日不看著他,心裡一日不踏實……嗯?」她低頭一看,周文武手腕翻轉,將她的手握在他的大掌裡。她眉眼微挑,對上周文武的目光,嘴裡繼續說到:「這種事我可得好好想想。」

「等……」易朗想要再說什麼,徐直頭也不回得走出地牢。

一出地牢,徐直即興奮的轉身,要往姜玖那裡湊去,才這麼一步,有股拉力將她往後拉去,她轉頭一看,正是周文武拉著她,但她不理,拂袖甩開他,卻忘了再度挨近姜玖,她道:「阿玖,跟他們談,問出攝魂鍾得用法,軟硬兼施皆可,我要知道去他們老窩的路線……」

「不,」周文武插嘴,「得讓他們將我們視為朋友,親自帶我們進去,裡頭的人才不會有敵意。」

徐直略訝的看著他。

「好,」姜玖不動聲色的說著,卻不知是同意徐直或是周文武的,他再道:「我會辦成,不過狩獵之前大姑娘恐怕無法離城。」

徐直恩了一聲。

跟著一塊出來的執金吾歎了口氣,上前拿出一份信交給徐直,「大姑娘,人是一定要交給廷尉,否則沒有法紀,何以服眾?這是廷尉托我交給大姑娘的信,他道你若不肯交人,非要大姑娘一看。」

徐直一臉不耐的接過,直接拆了一看,從她看信的角度,除去周文武外,沒有人可以看清信上寫了什麼。

周文武戴著面具,眼神掩在陰影下,讓人難以看見她讀到信後的看法,他只是看了徐直一眼,眼神陰鬱。

徐直面無表情的看完信後直接撕碎。「不用在意他,信裡沒寫什麼,廷尉只是讓我看看他的書法而已。」

執金吾嘴角抽搐。他曾聽說過廷尉在任職前書法是一絕,但要真的只是來顯書法,他頭給人當球踢。全京師的人都知道西玄西玄與廷尉不和,廷尉講法,徐直在西玄卻是一路通關無視法律,廷尉會恨她恨的牙癢癢不意外,如今徐直是明擺著人是一定要留下……鬧到陛下那裡去,就非他所能管得了。

徐直根本不把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阿玖,你去吧,我等著你的好消息。同墨,你去把攝魂鍾收妥,別叫人隨意碰到。」頓了一下,她定定的看著九行,又擺擺手。「你跟著阿玖吧,遲早你也得做這些事。」

「是。」

同墨不知從哪取來一把傘,遞到周文武面前,對著他比手勢。

周文武動也不動。

徐直並不是很在乎。「你去忙吧,別費事撐傘,這點路哪會叫太陽曬的頭痛加劇。」她自顧自的走了。

沒有多久,身後有了腳步聲,徐直以前從未注意過人的腳步聲,只會分男與女,陰影罩住她的身子,她一側頭,就見周文武在旁。

徐直哦了一聲,原來大步流星是周文武行路的特色。

「等到在他們那裡治好了你的頭痛,我就將那兩個人千刀萬剮。」那聲音帶點隱忍。

徐直看他一眼。

「在四方館裡,你們還做了什麼?」他又問。

徐直面無表情,「有些事,或許不知情比較好。」

握住傘柄的手掌霎時緊繃,因而發出奇怪的聲音,她都懷疑這傘快要分解了。

「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他咬牙切齒的問道。

徐直聞言,沉吟一會,見不遠處是府裡的人工湖畔,「書房裡正有人抄錄書籍,我們到湖邊座一下吧。」也沒有等他,徐直逕自轉向湖邊。

周文武蹙眉。「徐直你這個主子也當得太窩囊,你得搞清楚你是主子,要去哪就去哪,他們要抄錄就得等你不用書房時。」

「嗯?我怕來不及……」陽光直接落在她的臉上,她瞇起眼,轉頭看向留在原地的周文武。她內心一直懷疑,又走到他面前。

「阿武,書樓裡的那些書都將抄一份跟著我一起入墓,我怕來不及你會一直看到周文晟的結局吧?」

周文武沒有說話。

她伸手摸上他的面具。「阿武,在府裡你可以不戴面具的。」她取下他的面具,他面上表情並不複雜,但徐直承認她讀的很吃力。

她固然聰明,但若十人裡面有一人說謊,她也無法從察言觀色裡挑出說謊者,她只會依事實真相去推敲,偏偏周文武充滿矛盾。

她試探的問:「你不是咒我死麼?現在如你願了吧,那你何不允了我,代我看陛下的結局呢?」

周文武臉色霎時變了。良久,他才道:「死算什麼?往日說的那些不過是氣話,不能當真。我偏不讓你死,我要你親眼看到周文晟的結局才甘願。」

「阿武,你吻我看看。」

灸陽之下,美艷嬌顏迎向他,令人無法抗拒,他俯下頭吻上她。

本是淺淺嘗著,而後又是無法克制的深吻起來,遇上徐直,他似乎總是無法控制自我……不知過了多久,徐直終於有了回應,傘落了地,他緊緊環住她的腰身,連連進逼,將她推到樹幹上,他喉裡發出慾望的呻吟,沿著她的嘴角滑向她的耳垂,不經意間他對上她琉璃般的眼眸。

迷濛中帶點令人惱怒的冷靜。

「……徐直,我是誰?」他啞聲問道。

「周文武。」徐直這點倒答得很快,她看著他充滿情慾的神情,又道:「昨晚也是你,不是嗎?」

「你知道是我?」

「我又不是死人,喝了藥不是全然失去知覺。昨晚有人吻我,我確實不知是誰,但今早我醒來時看見你離開的背影,前後不就貫通了嗎?」她又不傻,這點推理能力還是有的。

只是她頗為驚訝,這個周文武的興致真是好啊!這一吻他似乎入情極快,都過了三十,不是情慾要比年輕氣盛的小伙子淡上許多嗎?如她,也是被吻了許九才慢慢地被撩起淺淺的慾望……或者周文武是個例外?這也不像啊,在四方館時他不就被攝魂說因為壓力過大而對情事已索然無味了嗎?

「你又把我當徐達了嗎?」她再試探的問。

他譏諷道:「我可不像你,連誰碰你你都有反應……」說道最後他臉面又猙獰起來,等察覺時他已雙臂使力將徐直腰身摟的死緊,他不得不強迫自己鬆開,以免引發她頭痛。

徐直奇怪道:「你曾有姬妾無數,難道你對她們都不曾有過反應嗎?」

頓時,他像被打了一巴掌,眼神陰沉又恐怖,他直直盯著她,冷聲道:「徐直,現在你是要告訴我,我也是你後院人裡其中一個?只要任何人能勾起你的慾望就能登堂入室嗎……」他拽住她拿著面具的手腕。「你想都別想!」

「那我能想什麼?」她虛心求教。

「你……」你便只能想著我一個。這種話到舌尖,他硬生生的咬住。他微微喘息,嘴角抿了又抿,才讓自身鎮定下來。「徐直,宮裡有一幅畫,是徐家祖先的,我懷疑是開國皇帝留下的,那幅畫在當時……三分似你,七分像徐達,那個姓易的說對你眼熟,我總是不安心,你尋個機會進宮去毀了它吧。」

徐直哦了一聲,「你什麼時候看見的?」

他沉默一會,道:「十多年前……在徐達去大魏之前。」

徐直何等聰明,一轉念就以猜到他突然瘋狂想要得到徐達的原因。「因為徐達長得像那幅畫裡的人?你喜歡的是那幅畫裡的人?」

他動了動嘴,終究沒有回答。

她又訝異道:「原來你是一見鍾情的那種?你喜歡的,就是徐家人的臉,因此一開始追求我,後來見了畫像方知你更喜歡那樣的臉,於是看中了徐達?」

「徐……」

「雖說我完全沒感覺到你的追求,這還是再臨告訴我的。」她未覺他的臉色已黑,湊上去跟他說道:「阿武,我見過那幅畫。」

「什麼?」

「跟陛下一起看的。」

周文武心頭一跳。「何時?」

「就在他登基之後沒多久吧,我去陛下那裡找你,他忽然給我看了徐家先祖那幅畫像,那時他道了一句,我想想,徐家先祖竟與你有幾分相似,如今徐達與徐回皆不在西玄裡,也不知道是誰更像些。」頓了一下,她看著他。「周文武,你也是這般心態嗎?」

周文武瞬間臉色變得難看。

徐直再道:「你是因為西玄只一個徐家女,所以你喜歡上我,想與我肌膚之親?你又怕周文晟與你當年一般心情,看中了我,才要我毀去那幅畫?」

「徐直你……」

徐直悶哼一聲,手腕被掐的痛極。

周文武明知她痛得受不了,下一刻就有碎骨的可能,但他就是恨到極致松不了,最後他終於鬆了力道,雙拳大在她兩側的樹幹上,頭埋在她的肩上,不想再看她的臉。

她的肩上隱隱痛著,徐直提醒道:「你要咬我,可不能讓我太痛,會讓我頭痛的。」想了片刻,她又道:「男歡女愛是人之常情,也沒有什麼好避諱的,昨晚我本以為只是藥效之故,令我有了錯覺,但方纔一試,你確實能夠讓我產生剎那的衝動,雖然稱不上天雷勾動地火……」

周文武緩緩抬頭盯著她,眼尾赤紅。

她心神頓時空白了一會,連她都不得不讚歎,認真看周文武……發情,該這麼形容嗎?哪怕他年齡老了些,仍是如此光彩奪目,如果她直率地說出心裡話--他適合當人家後院人,遠比當皇子好,肯定她現在就沒命,這點常理她還是明白的。

她略帶極淺的迷戀抹上他的眼角,這份迷戀,她認為是來自對美的事物純粹的欣賞,哪怕這一次沒有人提醒她這個人此時此刻是好看的。

周文武看著她,沒有吭聲。

她微微一笑,認認真真地開口道:「阿武,既然你跟我都對彼此有肉體上的衝動,那,你就當我的後院人吧,在我的餘生裡。」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8:53

第八章

「……真是無情無義呢。」在宮宴裡有人這麼說著。

西玄二皇子撇去一眼,又往徐直剛離席的位置看去,貴族幾乎都在場,徐直這麼早退席,也太不給陛下面子了。

偏偏陛下還不介意,在西玄裡也只有徐直這般無法無天了,他想著。

「西玄徐直的身邊人疾病而去,她卻為露痛色,好歹跟了多年啊……」

有西玄貴族交頭接耳,相互感慨,他們自然是要感慨,徐直的身邊人都是得了最的貴族後人,說不得哪日就輪到他們,西玄二皇子唇畔冷笑。

他倒認為徐直如此冷漠,正和他心意。徐直的身邊人必須應付她的所有需求,或許也包括……他思緒一頓,不往某事深想,那些沒落的貴族不過是與徐直各取所需,徐直不會付出感情的。

他在西玄人眼裡就是那麼高高在上,沒道理她的身邊人能夠得到她的心。突然間他瞥見大皇子周文晟,不知何時也離了宮晏,他本不以為意,而後想起徐直也不在……他心裡咯登一聲,驀的起身。

位子中間那個老人看向他,他心思混亂,若在平日,比趁周文晟不在場說幾句吉祥話,但此時他只是胡亂編個理由,就匆匆趕來出來。

宮燈照亮了大半座皇宮,遠處有著輕微的鞭炮聲,他招來身邊的太監問著徐直與周文晟的去處。

太監一愣,吞吞吐吐答道:「奴才沒注意,只看見大姑娘扶著額,似乎不勝酒力,有宮女將她扶了去,若然如此,他定會在集賢殿的側間或者是秀閣裡……」太簡話未說完,一身繡著鳳凰紋的紅袍便自眼前掠過。

西玄二皇子直往集賢殿的側間而去,行路上的侍衛軍見他而避讓,他全然視而不見,心裡火大到最後幾乎是行奔起來。

她怎麼一點防心也沒有?就在十年前,徐直著了道,有人竟對她下藥,如果不是他心生狐疑跟了上去,誰知徐直那一回會遭遇什麼?在皇宮裡誰敢對她下手?皇子?西玄上下哪個不將她當西玄的榮耀?居然也敢下此毒手……至今他仍然懷疑是周文晟下的手。

那時周文晟要的,怕是想得了徐直的身,只不過讓他搶先一步進門……他想起當年他在集賢殿側間裡冒犯的親吻、情難自禁,卻落得被吐了一身的下場。

徐直,從來就不會是屬於他的,不管是身份上或者是命中注定。

他雖是西玄二皇子,但母妃遭人害死,他不信父皇不知情,只是父皇的不作為,繼續寵著那個毒蛇般的貴妃。

他厭惡皇宮裡的所有人,包括他的父親、他的兄弟。

在情感上的歸屬,他是屬於西玄的;但對母妃一族的風俗民情他自幼耳濡目染,幾乎是根深蒂固了。例如若能在死前將一個人印記久了,也許來世就有機會再相遇,今生無法做到的,來世就有了那麼一點機會;又例如,心裡有了人,唇舌相觸為始,情自上而下,貫穿全身,方是靈肉合一,這才是命中注定的半圓。

那時尚是少年的他,只是單純的想要確定徐直是他的……哪知他吻上徐直時,心裡焦慮、煩躁,只覺得徐直的唇畔雖柔軟,卻是那麼遙不可及,彷彿他怎麼也追不上……當下冷水潑頂,就什麼感覺也沒有了,緊跟著徐直便吐了……原來,他倆天生就不屬於彼此的嗎?老天爺不給他嗎?

那一晚,他一直呆在側間裡發呆,不管徐直是不是他的,他絕不叫人得逞了去;徐直她,徐直她值得最好……她絕不該淪落到被人強迫去。

也因此,京師傳出了風聲,徐直的第一個男人是他,徐直睡了他……或者,他睡了徐直。

徐直高傲到不願澄清,卻也絕了徐直的妃子之路--至少,東宮太子有這念頭的話。

既然如此,多年以後,為什麼周文晟又要對徐直下手?因為徐達與徐回都不在西玄了嗎?他咬牙,既然如此,還不如硬將徐達帶回,至少多個箭靶。

徐達於他,就是個想要得到的玩物而已!他就是看上了那幅畫中美人,開國皇帝會留下這幅畫未嘗不是求不得,倘若他得到與畫中人物神似到都可以讓人懷疑是不是轉世的徐達,是不是表示他這一世並非全然的卑躬屈膝……他他心知自己早已扭曲,卻從來不想阻止。扭不扭曲,不是他說了算,全是西玄皇宮裡的人造成的,不是嗎?父皇、寵妃、兄弟……太監、宮女……所有人都是……一腳踢開側間,裡頭空蕩蕩的。

他一怔。

隨即臉色大變。

他立即轉頭奔向秀閣那方向。

他不住的在心裡盤算他到底離開多久了?周文晟又離開多久了?倘若、倘若各取所需他無話可說,但要是強迫徐直……甚至、甚至是徐直另半個圓,他非要殺了他不可!

予近秀閣愈有一股怪味。「不對!」是失火!

他剛到秀閣,火光就從屋頂暴竄而出,他抓住一名太監。「徐直呢?」

幾名太監正忙著救火,聞言皆是愣了一下。「二殿下,咱們是聞到怪味剛過來,以差人去通報了,咱們來之前根本沒有看見人。」

沒有看見人?連最基本的宮人都不在?他背脊起了一陣冷汗,驀的,他接過一同水淋在身上,大步流星地進入秀閣。

「徐直!」他嘶啞大喊。「徐直!」

一抹人影自火光裡現身,是名男子,緊跟著,他看見男子扶著一個女子……他立刻上前眼見上頭樑柱燒了半截落下,他脫下濕透的紅袍,借力打歪那降落在徐直身上的半梁。

零星的火花落在三人身上,他與那名男子打個照面,是徐志新來的身邊人姜玖,兩人同時滅去徐直裙上的火星,他怒聲問道:「她怎麼了?」

「大姑娘頭疼,被人扶去秀閣休息,我剛到時就遺失時就已失火。」姜玖說的極快。

這麼巧?西玄二皇子不及細想,便道:「你背她起來,方便脫身,我在後頭護著。」

姜玖聞言,不由得多看他一眼,也迅速背起徐直。先前不敢背,是怕頭上落了火星,徐直絕對首當其衝,現在有人願意護著,他自然依言而行。

徐之美目緊闔,也不知是頭痛還是被嗆到,似乎昏迷了過去。西玄二皇子心裡惱怒,這什麼跟什麼?哪來的巧合?

就算是巧合也不該是徐直遇上!徐達的平順怎麼不分她一點!

兩人一路護著徐直出去,臨出門前,火星直落,就要掉進徐直的髮絲間,他本能地伸手擋住,手背頓時一陣劇痛。

周文武自廳門口走進,聽著絲竹之音,看著伶人舞動,又是那一套奔仙,徐直彷彿看不膩。

「停了。」他忽然開口。

樂師立刻停止彈琴,徐直往他看去,他道:「這樂曲令人想睡。」

徐直哦了一聲,也不反對。事實上,這一個月來,周文武發現,除非是徐直興之所至,沒有人知道當下她在想什麼;平常非關學術,她都是十分隨意或者該說不在乎,她全身上下都是由身邊人打點的妥妥當當;如果她身邊人不是貴族,熟知貴族該有的一切,他都要懷疑徐直今日所呈現人前的,就是一個平民模樣。

徐直對著首舞的雲卿道:「那,你唱西玄求愛曲給我聽吧。」

整廳的人驀地淨聲。

周文武面色陡變。

雲卿垂下眼,掩去眼神。「是。」

「有感情的那種。我一直想聽聽,有感情的求愛曲與沒感情的求愛曲差在哪裡。」

雲卿詫異的看她一眼,雖不解她到底在想什麼,仍道:「那就請大姑娘到場中來。」

徐直起身,經過周文武時,周文武冷冷的問:「徐直,你知不知道求愛曲是做什麼的?」

「自然知道。」徐直一臉莫名。

所以……那些夜晚,對徐直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就只是……能夠撩起她體內的慾望而已?他動也不動的站在那徐直走到場中央,道:「好了,開始吧。」

雲卿又看了周文武一眼,開始繞著徐直唱起西玄求愛曲。

當他唱完時,徐直又哦了一聲,沉思著。

「這沒有感情,是嗎?」

「是的。」雲卿咬咬牙,試探地說:「接下來,換有感情的?」

「好,你唱有感情的給我聽聽。」

這時,姜玖正好走到門口,聽見這話,足下一停。

「我有寬闊的臂彎,女郎啊,你願不願意靠著我?我有健壯的體魄,女郎啊,你願不願意摸……」雲卿繞著她唱,她跟著他轉,直直盯著他的眼神。他的歌聲充滿激情,眼神誘人,彷彿隨時能勾人魂似。這樣的唱法,哪個女人都會以為他動了心。

徐直聽著聽著,眼神發亮,周文武終究是按耐不住,踢翻了几案,笑道:「徐直,你真要讓一個卑賤的伶人唱完這首嗎?你可知西玄求愛曲對於西玄人而言有多神聖?」

徐直想說唱完它這首求愛曲雲卿唱的極為動聽,一個人的歌喉可以使天生,但,能把一首歌唱的如此具有感情,雲卿見過她幾次啊哪來的愛啊情的?這分明是他的天賦。

思及此,她忽的撂住雲卿的雙手。

周文武跟姜玖同時看過去。

「你唱的極好。我從未想過一首曲子,同樣的人面對同一個人,居然可以唱的如此無情跟有情,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西玄求愛曲啊,任何一個女子聽了都會動情的……」

周文武瞇起眼。

雲卿垂下眼,要笑不笑,要哭不哭。他快不知道自己這樣爬上來算是對得起祖宗嗎?

繼續道:「說句坦白話,以往我沒細聽還真不會分……」她熱情的看著雲卿。

姜玖不動聲色的進廳,正要暗示徐直打賞,然後讓這班伶人迅速離開,哪知徐直下一句話打滅了他的心思。

「你有此天賦,可有想過考入學士館?」

雲卿腦中一片空白,就這麼看著她。

「嗯?」

「學士館?」姜玖第一個回神,腦筋動得極快,走到雲身邊。「大姑娘,他是西玄貴族之後,姓魏,你可有印象?」

「沒有,那又如何?」

「也不怪大姑娘沒印象,魏姓是貴族之末。他如今已是樂戶,恐怕是……」

「樂戶又如何?」徐直不以為然。「學無止涯,顏三是南臨的劣民,照樣成為學士,自不在受身份地位所限,他想去哪就去哪……」她忽然住口,低頭看著她本抓住的男人雙手正反手緊緊握住她的,彷彿在極力壓抑內心的激動。

姜玖輕聲道:「陛下他……放人嗎?」

雲卿看向面無表情的姜玖,此時姜玖轉過面,與他面對面。

「雲卿,我知道你喜歡跳舞、唱歌、弄曲子,不管多難的舞在你手下都能編成,在這方面你天分極高,或許四國中沒有人比得上你,但,你想當學士嗎?」他說的極慢,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雲卿定定的看著他。突然間鬆開手,對著徐直行西玄貴族的跪拜之禮。

「請大姑娘成全,魏雲卿願來世結草啣環以報大恩。」

低低的喘息聲瀰漫室內。窗紗後交疊的身影若隱若現。周文武吻著她,吻到兩人衣衫半褪,終於勾起她清淺的回應。

她的臉色蒼白,鬢髮微濕,眼神微微渙散,令人分不清她是頭痛或者是歡愉,周文武尋了她的敏感處吻著,她輕輕自嘴裡溢出--「阿武……」她的眼眸漸漸闔起。

他停頓片刻,翻到她的一側,拉上她的底衣,將她的頭靠在他的懷裡。「我被騙了嗎……」

「嗯?」

根本是拿他來壓制她的頭痛吧?不喝白華給的那種藥,半夜她就睡不著,總要有事打發時間,太激烈不行,她頭痛太久了不行,她還是頭痛。徐直就是一個比任何人還忠實反映身體慾望的女人。沒能讓她有慾望她也不會配合,連做個假樣子都不會,她就是用男歡女愛來分心她的頭痛!

他摸到她微濕的鬢髮,這哪是歡愉,分明是一日比一日還要疼得頭痛,讓她的慾望益發的難以撩起,要不總是被撩起沒一會兒就被頭痛分去了心,讓他再也做不下去。

這什麼跟什麼……他是個黃子,要是睡誰就睡誰,理的對方難不難受,照睡覺就是,偏偏……就是徐直,就是徐直!

他拉下她的手,側耳貼上他的胸膛,試著找個好姿勢,忽然間她看見他手背上的疤痕。

「嗯?這疤哪來的?」

他隨意看了一眼,命令道:「這是為你受的,我要你吻它。」

徐直慢慢地抬頭與他對望,盯著他尚未消褪的艷紅眼尾,而後,她想。取悅一個後院人也不是不可以,於是,她低頭輕輕吻上他的手臂。

他的死順勢自他的胸腹間滑下,及時被他拽住,他瞪著她。「你想做什麼?」

「消火?」

「你不必做這種事。」他頓了一下,專注的看著她。「徐直,等你腦子好後,我非要的了你的身子,狠狠睡你到底不可!」

徐直哦了一聲,既沒有反對也沒有同意。誰睡誰她也不是很在意,只要能讓她得到片刻歡愉就行,至於名分這種問題也就不用說了,周文武一輩子就只能是後院人,連入贅都不行的。

但,話說回來,腦子好後……她個人不抱太大希望。

他彷彿看穿她的心裡所想,捏緊了她的手,隨即又放開;他將她習慣性的摟進懷裡,讓她聽見自己的心跳--也不知從哪天開始,他察覺到她似乎在人的體溫下較容易入睡,哪怕只是淺眠都是好的。

一個病人,最需要的不就是睡眠嗎?她怎能在睡眠如此少的情況下,還能日常生活著?

姜玖已說服塗月班在狩獵後立刻帶他們回來家,出乎意料的好說話,只有將趙紫歡搶走的女人歸還。他心裡始終焦躁不安,難說狩獵是西玄重要的節日,西玄徐直必須到場,周文晟萬不會讓她在那之前離開。就說塗月班的老家裡是不是真能有治徐直頭痛的醫者都不確定了……他是門外漢也能感覺到徐直今日益發的難受,有時她說話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旁人以為她陷入思考,實際卻是在忍痛。

如果有一天痛到極致呢?是不是就……環抱住她的雙手微顫。

一個皇子居然陷在這種小情小愛裡,想的不是自盡謝罪也不是看周文晟的結局,竟是在想著如何延續一個女人的性命……他真是對不起西玄皇族的列祖列宗。

雖作如是自嘲,他仍是下意識掃過燭光所及之處,抱緊懷裡的女人,合上眼目。

他本性總是多疑,他是打從心底認為,有人一直在窺視著徐直,想要趁機帶走她腦子裡的東西。

所以,夜裡他總要在;至少,得先越過他,才能動到徐直。

除此之外,還有的不過就是他的私心而已。徐直被西玄徐姓教的毫無女子守貞的觀念,只要能撩起她的慾望,為什麼只能有一個男人呢?一想到這點他就想殺人。換句話說,當她空虛時,姜玖與九行,誰都可以入她的臥室,是嗎?

她不會愛上曾經瘋魔過她妹妹的男人,哪怕他是她的半圓……她也不會有任何的動心,是這樣吧……

再一次入夢,是他始料未及。

他以為那只巨鳥自盡而亡,夢境不該再出現。

這一次,巨鳥的心境很平和,它就站在一棟草屋前頭看著四周。

與其說是看,不如說它認認真真的觀察著四周,由心緒上他感到這一隻巨鳥是在做一個守護的動作。

守護……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沒有死?

從日出到黃昏,草屋的門終於開了,一名年輕俊秀的男子有些憔悴的走出來,正是第一個夢裡的男子。

有人奔了過來,巨鳥往他們看去,像在確認對方的好壞。周文武從巨鳥的眼睛裡看見那奔來的人在喊著那男子。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9:07

夢裡,向來是無止境的妙音,在這次卻是全然的無聲,周文武不禁一震……孫大夫?

他重複著那人的嘴型。孫大夫、孫大夫……竟與孫時陽同姓……那俊秀的男子背著巨鳥不知說了什麼,那人衝進草屋裡,男子轉過來對著巨鳥溫柔的笑著……周文武用盡注意力讀著此人的嘴形--

謝謝你,我們又一起救了一條命,楊言的腦子沒事了……孫時陽!

孫時陽!

周文武赫然張開眼,他立刻撐身而起。「徐直!」他轉頭要問徐直,卻見一片黑暗,懷裡也是空蕩蕩的。

「徐直?」

他動作極快的下了床,摸索著燭台點上,屋裡確實沒有人。

他咬牙,暗罵混賬,也不顧衣衫略微凌亂,匆匆出門。時值三更,外頭一片烏漆墨黑。自他與徐直共眠後,姜玖與同墨到天亮方會到來,這是只是夜風相伴,哪來的人?

他繞去湖邊,空無一人。尋思片刻,臉色一沉,又轉去書樓。果然書樓裡燭火微亮,他剛要進門,就見另一頭同墨走來,同墨一見他,立刻將食盒交給他,裡頭是熱騰騰的藥汁。

同墨面無表情的看向他,即跪在地上,行貴族跪拜之禮。

他心裡一跳,瞥向同墨走來的那條路盡頭,姜玖正默立在那裡看著,九行在側,一臉驚疑。他沒有說話,一進門,就見徐直埋頭寫著什麼,他下意識看向炬貯幣器。

「徐直!」

徐直抬起眼,訝異道:「你醒了啊……」

她的臉色蒼白,額上有冷汗,襯著眼眸又大又黑,剎那間周文武的胸口突如其來的刺痛著,來的教他措手不及。

徐直蹙眉,「藥味?」

他也毫不掩飾,打開食盒,端出裡頭的藥碗,瓷匙攪動藥汁,他沾了一口,果然是那日白華端上的藥。

他到書桌旁一看,她寫了四國的歷史,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一眼看去,有些歷史連他都不清楚。

「這是在做什麼?」

「睡不著,就過來翻翻書,忽的想起一些事,想組合看看。」

「組合看看?」

「是啊,四國本是一天下,我曾著書過,是不?」

周文武確實看過那本書。「四國四姓一家親,前提是,四國本是一天下。」

徐直看著他半天,笑道:「會把自己形容成落水狗的,還有看書的習慣啊。我記得先皇曾說過,皇子之中,有一人不喜進集賢殿,那人就是你吧。」

周文武並不因此惱怒,只是直直看著她。「我以為你從不記人,就只是個不知變通的學者。」

「大部分還是要記得。」徐直對此也頗感無奈。或許她是不知變通,但要是誰都不看上一眼,就只埋頭做研究,那真是徐家全滅吧,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她突然靜默,盯著他舉到她唇邊的湯匙,再緩緩抬眼看著他。

「你以為你是用什麼身份讓我喝下這碗藥的?」

周文武眼底抹過戾氣,但很快的消失不見。他抿起嘴,冷冷道:「孫時陽,不是現在的人吧?」

她訝異的看著他。

他又一字一句道:「孫時陽,治星官楊言頭痛症,開顱。」

她猛地起身,隨即頭痛眼花,幸好及時穩住。

他的臉色微微發白,拽著湯匙的手背爆筋。

「周文武,你……」

他把湯匙收了回來,自己盛了一口到嘴裡。

他看著徐直。

徐直看著他。

徐直咬住唇,哪怕心裡不痛快,仍是主動上前微側過頭吸吮他唇間的藥汁。

「主動點,也沒有什麼不好,是吧?」周文武嗤笑,又道:「我夢到孫時陽了。」

徐直瞪著他。

他卻慢條斯理又含了一口藥,這一次徐直迫不及待的直接摟住他的頸子,吸個精光。

「然後呢?」她急促的問。

「……我還夢見一隻大鳥,就站在草屋前。」

大鳥?可以載人的大鳥!徐直瞬間猜到必是面具的緣故。鳥骨承載了生前的記憶,部分流到周文武的腦裡?原來,骨頭具有這樣神秘的能力?她眼眸發亮,還要追問,一見他手裡的碗,她乾脆自己搶過來,一股腦兒的全喝了。她抹著嘴唇,急聲問道:「接著呢?那是什麼世界?是不是有……」

「有什麼?」

「秘密。還需要對照。」徐直笑道:「你快說啊,你還夢見什麼?」

「……旁人喊一名男子孫時陽,他自草屋裡出來,衣衫有血,跟著向大鳥說了一句,我們一起救了楊言。那隻大鳥頗通靈性,在孫時陽死時,自撞墓門而死。」

徐直一個字都不放過的聽著,反覆念著,眼眉具是無與倫比的光彩。她自言自語道:「所以說,孫時陽確有其人……確實有未曾見過的巨鳥……楊言最後活下來了,卻不在天下歷史裡。你道這是為什麼呢?我猜這是……」

「是什麼?」

徐直突然收了口,若有所思的往貯幣器看去。

「徐直,把你的假設說出來。」

徐直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去,轉頭對上他的眼。她奇怪的看著他,說道:「你信貯幣器有古怪?」

「我信。」

「你卻要我把假設說出來……」她眼底有了淺淺的疑問。她一個人冒險也就罷了,這個人想要分擔?為什麼?

她又想起四方館裡他那句「不過是小情小愛罷了」。誰喜不喜歡她,她不是很在意,不是各取所需嗎?

「你說啊!」

不知為何,她改了口:「阿玖說狩獵後,你也要上路?」

「他們以為我是因攝魂鍾而產生的心病,自是愧疚要我去,我不去行嗎?」徐直實在不好開口說人家不是愧疚,就是好男色捨不得放掉周文武而已。她猶豫片刻,又道:「你不覺得巧合嗎?半生淒涼,最後終於不知名的山頭。阿武,我想個法子,你還是別去吧,你就留在西玄看陛下的結局吧……」

「你到底是為了我著想,還是只為看周文晟的結局?周文晟的結局到底對你是如何的重要……」他的聲音漸漸地低了,眼前的人兒慢慢地因為搖晃而被他摟進懷裡。

她渾身濕涼,也不知道出了多少冷汗……怎麼的頭痛症的會是她呢?他不止一次的想著,怎麼不是徐達呢?不是徐回呢?怎麼偏偏就是她呢?徐達的平順為什麼不給了徐直?每每想到此,他內心對徐達便充滿了恨意,明知是遷怒,他就是無法控制。他冷冷道:「終於不知名的山頭……徐直,你為我沒有想過嗎?袁圖是何等的神算……我若真終於不知名的山頭,必是我在那山裡遭人暗算;我若遭人暗算,你在那裡又豈有好果子吃,我怎能讓你一人獨去?」但不去,又將最後的希望割捨了。

他無法忍受徐直先他而去,西玄徐直就該活的快意人生的。

如果說,天下真沒有人能救徐直,那麼,現在只要天下裡的非天下人還有一線希望,只盼他們裡頭的醫術遠勝大魏,可與夢裡的孫時陽相比。

現在,他要賭的就是……

袁圖從來沒有說過徐直的下場,只道徐直留世千載,至今徐直所為已夠她留名後世了,那麼之後呢?是不是也將終於那座山天?

若然他遭人暗算終於不知名的山頭,那麼,他這個西玄二皇子至少要死的有價值,至少他要讓徐直治好她的頭痛症,安安全全的出了那座山。

「這麼說,狩獵之後,徐直要出西玄?」

「是的。」

竟是醉酒樓的三樓一向非權勢貴族不能上,這一次全給包下。周文晟坐在窗邊,看著半敞窗外的街道。

今日難得下了點小雨,路上行人撐著油紙傘,偶有學士經過。

「如今西玄京師怕是四國裡外國人最多的聚集之地吧。」他轉過身,看著姜玖,在落到他身後的九行身上。

「朕盼著徐直早日康復,好為西玄帶來無上的榮景,更別說我們有私交……」他歎了口氣。「但狩獵缺她不可,往年她都在,不,正確的說,自西玄開國以來,徐家人都在,狩獵她不在,定有人懷疑她是不是出事了……學士館必須在。」

「是。」姜玖垂眼答道。

「你放心,一過狩獵,整立刻給牌,讓她一路暢通無阻。」

「謝陛下。」

周文晟又問:「塗月班的人真願意帶你們去?」

「是的,」姜玖恭敬答道:「不似說謊。我來回試探幾次,又將他們自牢裡放出,趁著狩獵前與他們交好,教他們四國風俗民情。他們個性淳樸,不記前仇,看起來不像有陷阱。」說是這樣說,但,經歷過西玄的爾虞我詐,他還是留了心眼。

周文晟尋思片刻,看向站在角落的執金吾。「廷尉反應如何?」

執金吾今日也是常服,但腰間佩戴大刀。他平靜道:「廷尉並未登門徐府,但多次去信要求大姑娘放人。」

「是嗎,廷尉已經不想見她了啊……現在怎麼說呢?」

姜玖答道:「大姑娘看了信便撕了,說是廷尉只是寫來給她看書法的,全然不當回事。」

周文晟聞言,眼底湧出笑意。「徐直不是不說謊嗎?原來她氣極也會口不擇言了?西玄裡膽敢跟她作對的,也只有廷尉了。你們看過他給徐直的信嗎?」執金吾與姜玖同時保持沉默。

周文晟又道:「也對。你們的教養不允許做出私看這種事。無妨,廷尉是朕信賴之人。」他興致一來,主動問道:「你們可知為何徐直三番兩次都是隨口說著廷尉給看書法來著?那是因為,廷尉書法冠一絕,徐直向來喜歡有才之人,她跟廷尉不對盤,又捨不下他的一手好書法……她曾當眾建議廷尉辭了官去學士館,這傢伙根本不甩她,朕知道他只忠於朕啊。對了,說起來,那個雲卿……」

九行眼皮一跳,暗的訝異。陛下居然連府裡伶人云卿的事都知道,他以為姜玖數月見一次陛下,怎麼透露的這麼快……府裡還有其他眼線?

姜玖跪伏在地。「是罪民沒有盯好魏雲卿……」

「哪裡的話,這不就是個巧合嗎?徐直做事沒有心機,魏雲卿也是應她要求唱了首西玄求愛曲,說來還是他的機緣造化。我記得你與他是世交之後,他不擅貴族義務,只愛唱歌跳舞,是你多方面照顧他?」

姜玖沒有說話。

周文晟擺擺手。「你對他已經仁至義盡了,之後你放棄他,成為徐直的身邊人,令他不得不淪落做了樂戶,最後還是巧合的進了徐府……」說道巧合,他看著姜玖。

姜玖彷彿沒有察覺,只一臉坦率道:「如果知道他會進徐府,罪民當年就留點餘地,也不至於鬧到如今難看的地步。」

周文晟嗯了一聲,發現自己竟學起徐直的習慣,改而歎了口氣。「也為難你了。放心吧,朕會替你修復點關係,只要魏家之後能夠成為學士,那麼朕就撤他樂戶,還他貴族之身。

姜玖聞言,並沒有大喜,只感激道:「陛下仁德。」

在旁的九行垂下眼不敢吭聲,他隱隱約約覺得哪裡不對勁,如果魏雲卿真成了學士,就不受國籍限制,賤戶於他又算得了什麼?各國看他的,將是他的專才,他的學士木牌,這點就連曾在偏遠外縣的他都知道,陛下與姜玖怎會不知?

撤了樂戶,恢復貴族之身,不過就是誘魏雲卿在擁有學士之才的情況下,放棄學士之名回到西玄做事,這對西玄有多好的名聲啊……有時候九行真懊惱自己的聰明,看穿了他們言談下的涵義。

「九行。」

「罪民在。」

「大姑娘的後院人如今好嗎?」

九行心裡一跳,極力鎮定,下意識想要看向姜玖,尋求一個共同的答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轉頭。遲疑片刻,正在想要不要老實說徐直睡了一個皇子,樓梯間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有點納悶。三樓已經被包下,樓下必有侍衛暗地守著,誰敢上來?

「也對。」周文晟的聲音響起。「九行你是個男人,對大姑娘的後院自是不清不楚,以後你可要多跟姜玖學著點,朕對你寄望很深。同墨,你來說。」

九行呆住,迅速抬頭看著同墨自樓梯間過來,跪在姜玖身邊。

她慢慢比劃,姜玖看著,代她說道:「大姑娘將周公子當貨真價實的後院人看,把周文武調教的極好。」

「哦?」周文晟似笑非笑,神色莫測。「好好一個……竟當徐直的後院人嗎?他居然……徐直也真是膽大包天,她是根本不將他視作……周文武該不是想要徐達想的瘋魔了,便將徐直當徐達了吧?」這話他有意無意的說給他們聽。

畢竟,雖是十幾年前的事,他還是印象深刻。徐達在他眼裡確實不算什麼,哪知她到了大魏竟被人當成鬼神之女,就算徐達像極那幅畫裡的徐姓先祖,他扔不解周文武的瘋魔,對他而言,徐直對西玄的意義比起徐達不知重上多少倍。

「那麼,徐直呢?她……就只把周文武當成一個可以暖場的人?」他又問著同墨。

九行頭皮發麻,看著同墨毫不猶豫的比著手勢,姜玖流暢的說出同墨收拾的意思,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當日徐直會說出不管姜玖也好,同墨也罷,甚至是他,也萬萬不會做出格的事。

因為,徐直的身邊人,沒有一個是忠於她的。

只要順著陛下的心意,而不去管是非對錯,只要這樣順著去做,就能拿回該有的自身富貴來。

原來,徐直的身邊人,竟是如此真相。

西玄無比高上的陛下在說什麼他沒有再聽下去,只知同墨與姜玖正忠誠的稟告著一切,他的目光落在剛領著同墨上來的太監身上。

怎麼……這麼眼熟?

當徐直的身邊人走出酒樓時,姜玖說道:「同墨你先回去吧,我還得上學士館替大姑娘拿東西呢。」他頓了一下,看著九行沒有動靜,道:「嚇壞了?」

九行回過神。「我想起來了,當日在四方館裡,白華去煎藥,我去找周公子,中途看見白華進了一間房,房裡還有人,就是那名太監。」

姜玖與同墨同時一怔,交換眼神,姜玖尋思一陣,歎道:「是陛下不信任我們,所以也搭上白華這條線了嗎?白華不是南臨人嗎?他也信她?」姜玖失笑,不予置評。

姜玖再道:「九行你心裡覺得不該背叛大姑娘?不必如此。大姑娘未嘗不知道我們正在做的事,她向來事無不可言,也從不將這些事放在心上,所以,你放在心上就是自己傻了,現在,該做的事,是狩獵之後,如何讓她順順利利到達他們說的山頭,用最快的方式。」

「姜玖,萬一那裡沒有人能治大姑娘……」

姜玖定定的看著他,過了片刻方道:「我問過,反反覆覆用不同的方式問過,他們未曾出過山,不知多少年的光陰,最後只有兩百人,醫療方式與大魏並無不同,只在部分略有出入。九行,你知道這表明什麼嗎?」

「什麼?」

「這表示自大魏開過後,醫術或許靠大魏人自研進步,但同時也遺失了部分醫術。為什麼遺失,或者失傳或者其他,我賭的,就是山裡頭的醫者擁有失傳的部分。若然到最後也不成……」他眼底流露出西玄野蠻的殘忍天性。

「那,只能怪那座山頭裡的人,引狼入室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9:45

第九章

白華戰戰兢兢的替徐直穿上艷色的衣裳,在發間纏上細碎的珍珠。徐直一如以往的任著她打理,既沒有厭惡也沒有多餘的情緒。

這表示,徐直已經忘了當日發生的事,也不讓那樣不愉快的情緒留在心裡,白華因此鬆了口氣,眼眶迅速蓄滿淚。

徐直本是合目休息,忽然感到手背濕了,張眼一看,蹙起眉。

「白華,怎麼了?」

白華抹去淚。「沒事,我就是……很久沒見到大姑娘,一時感動。」

徐直哦了一聲,突然問道:「很久沒見會哭嗎?」

白華漲紅了臉。「是我太容易激動……大姑娘沒見到我,自然是不會哭的。」

徐直瞥她一眼,想著到底是誰有問題?是白華太多情還是她太寡情?人還活著,在那哭什麼?白華一直在府裡她知道,她也知道白華加入書房抄錄的工作,有時也會遠遠地看著她,但白華相當守規矩,一見她立刻迴避,哪來的沒見到?

徐直上馬車時,回頭說道:「我也許久沒見到再臨,到沒有流淚的衝動。」

白華一頭霧水,姜玖與同墨對看一眼,眼底皆有驚訝。

徐直上了馬車,白華本要上去,卻有人拉下她,自己跟了進去。

白華生氣的瞪著那個人,想要上前理論,同墨拉了她一把,對她比了手勢。她怎會不知,那個瘋皇子趁她不在,上了大姑娘的床,就以為……這一陣大姑娘的藥確實都是他喂的,也唯有他能哄得大姑娘喝下那能好好入眠的藥,她曾私下鼓吹同墨去試探周文武怎麼喂的,好一把給它雪來,同墨卻是不肯,讓他恨得牙癢癢的。

徐直看著帶上面具的周文武關上馬車門,並沒有多說什麼。

他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她,道:「徐直,你這妝容倒像以往那般精緻尊貴,不可褻瀆。你若吻我,我可以告訴你我昨晚夢見了什麼。」

馬車已動,徐直就是無法抗拒他的誘惑,主動拉住他的大手,挨近吻上他的唇。

他始終沒有合眼,就這麼看著她冷靜的表情。

「怎麼?你夢見了什麼?」她興致勃勃的問道,但聲音比往日輕了些。她看見自己唇上的顏色沾上他的嘴唇,煞是好看,她忽然覺得,周文武極其適合艷色,以前怎麼都沒有發現呢?

「我夢見了……你自那不知名的山頭回來後,無數次在我身下求饒的模樣。」

徐直眨了眨眼,而後瞇起眼。「你耍我?」

「徐直,你已經很久沒有動過情了。」

徐直沒有回答。

他手掌滑向她的發發。「不管怎麼撩撥你,你就是沒動情,分明就只頭痛的受不了,怎麼都不喊聲痛?」

這一次,徐直還真不知道要怎麼答。她沒有喊痛的習慣,也沒有人逼她喊過,周文武這傢伙是不是逾線了?

他彷彿看出她心底所想,面具遮住他的表情,抿起的的唇線透露出他的薄怒。「遲早有一天,我非要弄痛你,逼你喊痛不可,讓你也嘗嘗我……的疼痛。」

徐直撫上他的心口。「是啊,你這後遺症還沒好,等到了那裡,也要搞清楚才好。」

徐直注意到他一直盯著她,猶豫一會兒,終於稍稍放鬆身子,半倒在他懷裡。「是有點頭痛。」頭痛她知道就好了,何必說出去呢?有意義嗎?理論上是沒有什麼人可以代替疼痛這種事的,但,他似乎很喜歡聽?

以前會以為他喜歡聽她痛,愈痛他愈快活,不過現在……什麼等回來後壓在身下弄得死去活來,這種迂迴的說話方式她還真懂,不就是處處安慰他自己她將會治癒歸來嗎?

人的心,真是太複雜。

他沒有推開她。「徐直……」

「嗯?」

他在她耳畔問道:「若是當年我追求你,未曾放棄,你……」

她抬起眼看著他。「……我對徐達他只是……」

「大姑娘,到了。」姜玖在外頭說道。

徐直沒有聽完,她對著他道:「等回來再說。」

她下了馬車,又回頭看一眼周文武,朝姜玖說道:「讓他跟著。」

西玄的狩獵以京師的競賽場為始,由陛下射出第一箭,預告西玄國土的秋季狩獵可以開始,平民入山打獵,貴族狩獵為樂,一整個秋季將進入獵人與獵物的世界。

這就是西玄的風俗之一,往年皇子都會到場,周文武此番跟來並非是留戀過往皇子之身,而是她出了競技場後,將直接與塗月班出城,他也跟著。

本來周文武可在賽場外等著,但她想或許他脫離皇子身份還需要點時間適應……她頓住上階的腳步。

姜玖低聲問道:「大姑娘?」

「什麼時候開始,我竟會如此想了?」她自言自語著,轉向姜玖。「阿玖,你……」

姜玖等著她問,她卻沒有再問下去。其實她是想問,一個男人會很喜歡接吻嗎?她感覺周文武彷彿將吻視為神聖,非得從接吻開始,若然不是在吻中勾起她的情慾,他是寧可半途而廢;唯有近幾次他察覺到她頭痛加劇,這才用了別的發發轉移她的注意力,卻從來沒有做到底過……是關心她的身子承受不住嗎?一個容易陷入瘋魔的人居然也會這樣做?

周文晟已在台上,朝廷主要命官以及部分的西玄貴族皆已到場,大批優良的駿馬進入賽場,周文晟對著徐直笑道:「看,大姑娘,西玄的戰馬如此優秀……你還好嗎?」他關心的低語,「朕已吩咐下去,沿路隱秘讓你們一行通行無阻。」

「多謝陛下。」徐直做了一個完美的禮節。

周文晟從姜玖跟同墨嘴裡聽見她的頭痛之症,這才能從她的臉上看出蛛絲馬跡。他目光不經意的落在遠處台上角落的面具男子。

「大姑娘,你這後院人……」

「永遠只是後院人罷了。」徐直不放在心上到,「阿武會跟我一起去。陛下。我想做個試驗,看看終於不知名的山頭是否在此時。雖有半生淒涼之說,但,誰也不知道袁圖所謂的半生是如何計算的。」

周文晟看著她。「大姑娘真是……天才的學士啊,朕自是准了。」他想說的是,徐直真是沒有心啊。

她有看向那個面具男子,對方似也在看著這頭,卻不知在看誰,他嘴角微微揚起,走到台中央,看著駿馬推出賽場。

「西玄狩獵開始!」他朗聲道。

賽場裡的一角的通道竄出一頭黑熊,周文晟身邊的太監呈上烏金弓箭,周文晟取過,對準場中暴怒的巨熊。

徐直半合著眼目。

姜玖與同墨立在她身後,九行陪在稍遠的周文武身邊。

就等這一箭射下,她就能推出,一行人直接出城。

突然間,姜玖咦了一聲,那名太監在周文晟身邊說了什麼,周文晟的箭轉向徐直。

姜玖大驚。「陛下切莫……」

全場官員與貴族來不及反應,姜玖與同墨立即拉開徐直,徐直狼狽的跌在地上,箭就自她身側掠過。

她眼角瞥見周文武疾步奔來,但周文晟身邊那名太監離得更近些,快一步到姜玖面前,姜玖還不知聖意為何要傷徐直,以為太監是來頒口諭,哪知他眼前出現掌中鐘,他心裡駭然,只來得及喊:「徐直走!」

下一刻,他聽見有人說道:「姜玖,殺了徐直。」腦袋已是空白。

台上除了侍衛軍,不許任何人配刀,周文武晚了一步,要拉起徐直,姜玖突地飛踹過來,令得他不得不暫時先放開徐直。

「聽朕旨意,徐直罪犯滔天,封賽場,殺徐直,摘頭顱。」

周文武猛地抬頭,看向那個高高在上的西玄皇帝。

不只持刀的侍衛軍面面相覷,連命官與貴族都呆立在原地了。

「朕旨意!」

西玄之下,最大莫過於皇命,侍衛拔出刀,猶猶豫豫的朝徐直靠攏,周文武硬是搶過一把大刀,逼退姜玖,他鎖定周文晟身邊那名太監。

那名太監有攝魂鐘,難保不會再對其他人攝魂,他尋思一想,估量彼此距離後,將姜玖勾離徐直一段步數後,大喝道:「西玄徐直,誰敢殺?」

他疾步回轉,大刀直逼那名太監,回頭一看,姜玖不追他反而殺向徐直,他咬住牙跟算計著步數,嘴裡喊道:「九行!」

九行回神衝過來是,同墨已經先一步踢開姜玖的大刀。

周文武暫且忍住回頭反擊,那名太監就站在周文晟身側,僅差這麼幾步,只要殺了太監,就不會有更多的人被攝魂轉而針對徐直,到那時就真的求助無門。

侍衛軍與貴族蜂擁而至,周文武在經過周文晟時,一瞬間目光落過周文晟的頸上,而後他連想都沒想,手上刀鋒一轉,那太監只來得及退上幾步,喉口便被利落切割,鮮血飛濺身邊的周文晟一臉。

攝魂鍾飛上了天,不知被誰的利刃給剖成兩半。

周文武旋身擋住侍衛軍的刀刃,對著僵立的周文晟大喊:「周文晟!她是徐直,你給我清醒……」他瞥見姜玖砍中同墨,九行制不住姜玖的動作,才剛被扶起的徐直就這麼一腳被姜玖踹飛……後面是台下!

「徐直!」他聲嘶力竭大喊。

徐直本就是個讀書人,連把刀都拿不起來,怎能避開姜玖的一踹?他猛力砍向圍上來的侍衛軍,企圖自人群裡殺過去,但他速度終究不快,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徐直落入台下。

剎那間那只巨鳥憤怒、無助、恐慌的心境彷彿重演,他眼裡一片空白,因此連挨了好幾刀,直到有個身影狼狽的跟著跳下,他才轉過念來,喘著氣,背上的疼痛告訴他,他再這麼晃神下去,別說是帶走徐直了,連自己都要葬身此處。

簡直像是一場噩夢。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竟然有人對徐直下手……他與周文晟連奪位都有默契不動徐直,周文晟時基於西玄需要徐姓、學士館非有徐直不可得心理,他卻是、卻是……「啊--」他大陳一聲,殺出一條血路來。

咚的一聲,徐直跌在一具柔軟的軀體上,讓她沒有預期中的疼痛。

在掉下時她正頭痛,沒有注意到是誰抱住她,但身下的柔軟……她翻身起來一看--「同墨!」她雙眼濕潤,低頭再看,同墨腰間都是血。

同墨試著要比手勢,但手舉不起來,她嘴一張,噴了徐直滿面都是。

徐直愣住了。

「啊……啊……」破碎的聲音自同墨嘴裡逸出,一直反覆抓住徐直的手又鬆開。

這意思是要她走就算多年來沒有特別花心思,但有些習慣性的動作徐直還是記住了。徐直心頭有股沉沉的慌張感,她想伸出手替同墨拭去嘴上的血跡,一陣動物的嘶吼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轉頭看去,是那頭場裡的黑熊問道人血的氣味,狂暴的奔了過來。

徐直非常迅速的抱住同墨就地翻滾,但還是慢上一步,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令得她一顫,頭痛驀地劇烈爆開。

她咬住牙忍著,一轉身,看見有名身穿官服的男子冒險躍了下來,手持大刀直接面對那頭巨熊。

執金吾?

「大姑娘!大姑娘!」九行靠在台邊叫道。

徐直往上看去,只能看出邊緣的侍衛軍在圍攻某個人……周文武嗎?

「阿玖呢?」

九行臉色發白,回頭不知在看什麼,再轉回時鎮定道:「跟周公子打起來了。」

「把弓丟下來。」

九行雖疑惑,仍是就近尋了弓箭,考慮了一會兒,咬牙拿著弓箭跟著跳了下來。西玄尚武,但他就是個公子哥兒,拳打腳踢也只學過基本的,他一拐一拐的走向徐直,一見同墨,臉色大變。

「同墨姑娘!」

徐直接過弓箭,連眨了三次眼,穩住因頭痛感到的模糊視覺。「九行,你來幫忙。」

束髮已散的九行又呀了一聲。「大姑娘你會嗎……」

她保持那個姿勢,沒有看向他。「同墨的准弓跟手語都是我教的,你說呢?你過來,這把弓重,我力氣不夠。」

九行連忙繞到她背後,一見她傷勢,眼瞳一縮,小心翼翼的半跪在地,自她兩側穩住大弓。

「不要怕射到執金吾,也不要心存僥倖,專心一致,持弓的力道在腕間,放鬆握弓,跟著我動,不要有自己的意識。」她抓著另一邊,滿頭是汗。

往年的黑熊是先射後殺,因為一個再如何勇健的西玄武士也不見得能夠全身而退,執金吾並不是西玄最厲害的勇士,他只是在拖延時間。

至於為什麼要捨命為她拖延時間,對她而言不是重點,事有先後順序,先解眼前燃眉之急才是要緊。

「射!」徐直瞬間放手。

烏金長箭直挺挺的沒入巨熊的粗頸。

台上又傳來聖意:「傳,封場!誓見徐直的頭顱!」

「陛下三思啊!」官員與貴族的聲音高喊著。

九行喃道:「我親眼看見周公子把那個太監給殺了,為何還要殺大姑娘?難道那個太監說的是讓陛下親眼見到大姑娘的頭顱?」他心底涼了半截,一見執金吾趁機一刀了結那巨熊,轉身直奔過來時,他連忙擋在徐直面前。

執金吾跟姜玖一樣,忠於陛下。

執金吾一把推開他,攬起徐直的腰身,摸到她背後的濡濕,臉色鐵青。「徐直,這裡不可再留,侍衛軍或許一時不敢動你,但聖意難違,只要陛下不收回,遲早他們會揮刀相向!」

「等……還有同墨……」一陣陣作嘔的感覺湧上喉口,她腦袋似是要炸開,跟以前那種能忍就忍的感覺不同,那一箭已經用盡她的力氣,她根本無力再行走。

幾乎是執金吾半抱半拖著她走,他回頭看想要抱同墨一塊走的九行一眼,大聲叱喝:「還不走,你一人顧不了兩人!你必須以徐直為重!走!」

九行怔住,低頭看向一直對著他比手勢的同墨。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09:55

要他走,保護徐直走嗎……同墨不是忠於陛下的嗎?

徐直眼睜睜的看著九行追了上來,掩去同墨的身影,在進入通道前她下意識的看向台上,從她這個角度正好看見侍衛軍和姜玖正在圍殺一個戴著面具的男人。

那個男人回過頭看向她這處,他的嘴唇掀了掀,她心一跳,恍惚的將他與同墨重疊起來,以致他的口型說了什麼她已看不清了。

陰涼的通道灌進冷風,她的頭痛似乎好了些,但心仍然跳得極快,眼底還充斥著同墨身上的鮮血以及周文武的那一眼。

在她心底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去學士館!」執金吾頭也不回的說道:「無論如何撐到學士館!學士館裡成千上百個學士,陛下若夠狠就先殺了他們,他不會想引來各國聲討的。何況,那裡還有願意保護你的各國細作,你可以活下去的!」

「不……」徐直盡力保持一絲清明道:「不能為學士館帶來災難。周文晟既中攝魂鐘,不會顧及學士館的。」

執金吾心一凜,豁出去了。「那就出城吧!」

一到賽場通道外頭,貴族、官員的馬車都在,白華一看,連忙上前。「執金吾,你怎麼這樣拖……大姑娘!」

跟著白華身後的是魏雲卿,他也是一臉錯愕。他因感激,本是要在狩獵之後送徐直一行出城,沒料到居然看見這一幕。他轉向徐直身後,不見姜玖……九行上前一步,問道:「白華!那個攝魂鍾是你給那個太監的嗎?」

徐直跟執金吾抬眼看著白華。

「什、什麼啊……怎、怎麼了?」白華心虛,而後焦急的看著徐直。「大姑娘、大姑娘我又做錯了嗎?到底怎麼了?我是把攝魂鍾借給了別人,他是南臨的,在陛下身邊做事,他、他……」

「他說,此物對南臨有幫助,借一用,你還把用法交給他了,是嗎?」徐直輕聲問道:「白華,你不是告訴我,你父親是南臨人,母親是大魏人,因父棄母之故,流浪至西玄?你的心裡還存在著南臨?」

白華聽她的語氣,就知道此時徐直已失望透頂。徐直在學士館久了,多少沒有國家的觀念,只要是個人才,哪怕是個最小國的乞丐她都會扶一把,但她……還不行啊。她只是希望南臨好,不比西玄差……她是個南臨人啊,人人到哪都看出她是南臨人,見她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是南臨人吧,到最後,她也時時認定自己就是南臨人……「大姑娘……」她顫抖的說:「你信我……我還不知道哦他拿攝魂鍾來害你……他在陛下身邊做事,他說……他跟我一樣,流浪到西玄……會忠於西玄的陛下,但是,就是……就是希望南臨不輸任何一個國家。他時時打聽你的消息,我都說……你好的……這次又借了攝魂鐘,只是想……想讓南臨的學士館掌握先機更進步……沒有其他意思。西玄的學士館太出色了,人人心生嚮往。我在傳遞消息時……真的有打聽過,他在陛下身邊做事多年沒有任何的異常……他真的忠心西玄……」

徐直看著她。「忠心到……為了南臨,把我殺了,讓西玄的學士館散去嗎?白華,你九宮圖做不好不打緊,怎麼連個思考都不行?」她合上眼眸,喘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同墨,我已經摔死了,你知道嗎?」

白華一震。她慢慢的掃過執金吾跟九行,在他們身後沒有任何人跟出去……進去時明明同墨跟姜玖都在的……魏雲卿冷靜的問道:「姜玖呢?」

「還在裡頭,你去了也沒有用,他被攝魂要殺徐直。」執金吾直接一把抱起徐直,奔向徐姓的馬車。

徐直閉著眼道:「換一輛。」

執金吾瞬間了悟,突然對上另一輛馬車車伕大睜的眼。這時,所有貴族都在場內,車伕不到時候不會在太陽底下出現,此時有車伕必是馬車裡有人。

他一把踹開車門,跟裡頭正驚醒的人打個照面。

「執金吾……耶,徐直?」趙紫歡今日晚到,索性在外頭打瞌睡,到時等眾人出來,他偽裝混在裡頭便是,哪知迎來了徐直。

「快接!」

「等……」趙紫歡接住徐直。低頭一看,臉上頓時暴怒。「是誰……」

「是陛下。」

趙紫歡的暴怒立刻消失。「陛下?不可能,怎麼搞得……」

執金吾對著白華他們道:「全上來!徐直需要你們!」

趙紫歡喃喃道:「等一下等一下,你們這是帶給我麻煩。執金吾,趙家還要生存下去……」

九行連忙跟著擠上來,他一摸徐直的臉,駭了一跳,又冰又冷,徐直虛弱的看他一眼,那美目裡全是血絲。

白華抹去眼淚,厚著臉皮上去。九行轉頭對他說:「執金吾,你不來?」

「不,我得回去……能擋多久是多久!」執金吾站在馬車外,目光深深落在半倒在趙紫歡懷裡的徐直一會兒,突然傾前,拉過徐直的衣袖。「徐直!」

徐直看著他。

執金吾輕聲說道:「你從來就不在意身邊的人叫什麼吧。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你記得,我姓徐,徐長楓的侄子,西玄徐姓不屑的徐家,我叫徐寧。那日我轉回寶元樓,不是對面小倌提醒,而是我半路想到西玄徐直說的怎會有錯?你絕對沒有錯,那麼必然是那個女人故意將我引開。徐直,這就是你不屑的徐家對你的態度,若然你能安然回西玄,請你,代我照顧我妻兒。」語畢,通道門口響起了足音。

他回頭一看,是一身血衣的姜玖。

「走!」他大喝一聲,持著血刀,衝上去格架住姜玖的快刀。

徐直動了動手指。

趙紫歡自車窗一看,大驚。「姜玖!他怎麼……」

九行對著魏雲卿大喊:「喂!快上來啊!」

魏雲卿回過神,聲音悅耳道:「請大姑娘先走吧。當年麗河大魏李榮治與賊人一戰,西玄烏桐生功不可沒,烏桐生與姜玖師出同門,如果姜姓沒有沒落,現在的姜玖早已得到西玄姜玖的名號,成為西玄的第一武士,執金吾萬不是他對手。雖姜玖棄過我,但我……我們幼年曾有交情,彼此必是對方的後背,要是都撐不住了,就送對方最後一程,決不讓他人動手。現在我得去送他最後一程。多謝大姑娘在最後送我一場學士夢,將來下了黃泉見了老父,終究不會太過丟臉。」他不疾不徐的對著馬車作揖,轉身朝打鬥的兩人走去。

徐直閉著眼,沒有說話。

「雲卿回來……你這是在找死!你哪次打贏過姜玖,都是姜玖讓你的……」趙紫歡抱著徐直,眼底慢慢的露出戾氣。「什麼東西!周文晟也敢殺西玄的徐直!他們父子殘盡了西玄貴族還不夠,現在連西玄的根本都想動嗎?作他周家的大夢!有趙家在,就有徐直!走!還不走!全都要一起死嗎!」

西玄人,就算是賤骨頭,他會保住徐直,這就是西玄貴族絕不會透露給皇帝的共同秘密。

眼前的視野漸漸模糊不清,心裡卻還有個執念盤旋不去--解掉攝魂!解掉周文晟的攝魂!

殺了多少人都沒有意義,只要周文晟的旨意在,就算周文晟被他一刀殺了,聖旨未收回,就只能照做。

侍衛軍一波又一波湧上來,哪怕周文武曾緊緊纏住姜玖,但依舊讓姜玖脫身了。

思及此,他心底一顫,幾欲發狂,又不得不極力克制自己。再進一點!豁出去再進一點。當他終於扯到那動也不動的周文晟時,一個轉身,拎著周文晟上的禮服,對著週遭的侍衛軍喝道:「不准靠過來!」

他從未跟徐直說過,當他自攝魂中回神時,心頭空蕩蕩的,彷彿剛經歷一場無法承受的恐懼,好像在攝魂中失去什麼卻無力挽回,回神後見到活生生的徐直才能夠填補那個血淋淋的心口。

中途恢復神智,必須遭遇打從內心深處不必思考就擁有的恐懼?「周文晟!你皇位被周文武奪去了!」他對著周文晟怒聲說道。

「周文晟!先皇從來就不是立你為太子!你一直在做著美夢!」

「周文晟!你根本就不是仁德之君,你只是個暴戾的君王,無人信服!你的本性終於露出來了!袁圖神棍就只是誆你的!」他咬牙切齒,見周文晟毫無反應,罵道:「她是徐直!是是西玄徐直啊!你也敢追殺她!你想讓如今的西玄毀於一旦嗎?你想讓西玄成為四國之末嗎?徐達那廢物會怎麼想?你想現在就讓大魏找借口出兵嗎?」

周文晟渙散的眼瞳漸漸凝聚焦點,隨即面皮一顫,彷彿受到巨大刺激,視線落在正前方,台下的巨熊不知為何倒在場裡,他連個記憶都沒有,緊跟著他看見一個血人站在他的面前,拎著他的衣服,披頭散髮,戴著面具……他目光落在血人右手上血淋淋的的大刀,心頭咯登一聲。

「……阿武……」他小心翼翼的動了動手指,思索著要如何全身而退,但他思緒突地一頓,怎麼全身上下沒有任何疼痛之感?周文武不是來殺他的?等一下……「什麼大魏找借口?徐直?」他回頭一看,所以的西玄士兵皆已出刀,死傷不少,貴族與命官皆跪伏在外圍。

那些侍衛軍誰殺的?周文武?怎麼不殺他?一刀殺了他,不就可以直接坐上他位置了?

「清醒了?下令!」周文武咬牙道:「快收回成命!徐直遭你追殺,命在旦夕!」

周文晟臉色一變,轉頭問著官員:「當真如此?」

官員一臉疑惑,仍答:「陛下先前確實下令殺徐直。」

「沒有人阻止嗎?」他大怒。

官員泰然自然道:「君令難違,臣等只聽君令,盡力堵殺徐直,只是此人危機陛下,臣等不放心,只得留下護君為上。」

跪伏在地的官員與貴族個個往這名官員看去。喔,原來是朝中最能言善道的那個。萬幸有他,剛才他們真的全都在堵殺徐直,他們這樣說服著自己。

周文晟不知該氣還是該喜這些人的忠心。他壓下火氣,命令道:「撤!全撤!誰敢殺徐直,朕就取他項上人頭……徐直呢?還躲在場裡嗎?叫他別怕,快出來!」

那官員歎道:「徐直僥倖,出了賽場。她一處賽場,君令必傳至廷尉府,想來鐵面無私的廷尉如今正大搜城中。」

周文晟渾身一顫,第一次語氣出現顫抖:「快……快!去阻止廷尉!」他與先皇處心積慮在廷尉與徐直大造鴻溝,不是讓徐直這樣白死的!徐直可死,死在她病下,但絕不是這樣被他活活害死,他與先皇皆喜歡徐直替西玄帶來榮耀,但也要局限住她的影響力。

他早就看中廷尉,特意在先皇時期就提拔他,讓他一路升至廷尉,此人個性公正公平,從不徇私,只忠於他……一抹暗沉的赤色自他身邊掠過,直衝階下通往賽場。周文晟撐開雙手,看著毫髮無傷的自己,又抬眼深深的看著他的背影,慢慢的開口:「讓他過。」

趙紫歡隱隱覺得哪裡不妥。

他直瞄著白華懷裡的徐直。徐直背上的傷勢被簡略的包裹過了,但到底是女人太弱還是徐直過弱,他還以為徐直在床上身經百戰,至少該有那麼點體力吧……每次馬車顛一下,徐直便用力掐進他的臂膀,痛得他差點拂袖,但她自己卻仿若未覺。

那個南臨身邊人抱著徐直的動作也奇怪,不護著她的背,卻是以護住徐直的頭部為先,她的眼裡充滿恐懼跟迷茫,「沒事的,沒事的……」再一次顫動後,九行終於注意到趙紫歡臉上的痛色,他輕輕移過徐直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臂上。「大姑娘,痛就抓我吧。」

「……阿玖?」

「是,我是阿玖。」

「阿武呢?」

「周公子隨後就到,大姑娘有事要吩咐,跟我說也行。」

徐直半垂著眼,嗯了一聲。「有事找他,見了他再說就是。」

九行眉眼一跳,見了他……還能見嗎?

外頭駕的一聲,馬車驀地停住。

趙紫歡罵道:「誰讓你停的……」

「爺兒,有軍馬守在城門口。」車伕低聲道。

白華往車窗外瞥去,果然大批軍馬在前頭,她不小心對上一人的視線,心一跳,連忙縮回了。

九行一臉疑問的看著她。「怎?」

「廷尉好像看見我了……怎麼辦?怎麼辦?」

九行一抖。「不怕,我、我有法子。白華,你肯不肯跟我走?我們、我們下車衝過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到時請趙公子……」

趙紫歡瞠目。

「有刀嗎?趙公子。」九行問他。

趙紫歡臉色黑了,看著眼前兩人視死如歸的表情。

徐直終於抬起眼,美眸裡的白色部分全是血紅,趙紫歡頭皮發麻,那種不妥的感覺簡直不肯走了,他想徐直是不是哪兒也受傷沒被發覺……就聽得她道,「等到陛下清醒時,必會後悔今日作為。到時我若不在,趁機跟他討個情,就說同墨本該跟再臨共葬,但她伺候我多年,我捨不得她,烏家已無後人,請允許她入正在建造的墓裡,生生世世伺候我。」

白華與九行一怔。

白華顫聲道:「大……」

「阿玖……」

「我在。」

徐直沒理他,繼續說道:「西玄尚有姜姓,若然他們不收屍,阿玖一塊入墓。至於阿武,我曾允他必葬在西玄,讓他來世再成西玄人,他一塊入墓,陛下若不允,你就告訴他,周文武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後院人,讓他生生世世,就這麼是他人的後院人。」

趙紫歡眼皮一跳。這個周文武……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周文晟不會殘到把自家兄弟送給徐直當後院人吧?這也太慘無人道了點吧……「大姑娘,我呢還有我啊……」

徐直看著白華,淡淡的說道:「你九宮圖做不好,這一次你給我用盡你的腦子。你仔細聽著,我走後,你盯著書房裡的書物全都要抄錄送進墓裡,等我將要入墓前沒有人與你會面,你就想盡辦法弄個假屍進去,將我的骨灰帶走。我曾答允阿武,不歸根在西玄土地,你跟著塗月班的人走,出了西玄,你隨意掩埋就是。九行尚有父兄,須留京師,你就留在這裡,等著徐達的人來接觸,他們問什麼你就照實說,徐達重情卻識大體,她會明白一切原由。」

「大姑娘,你說這些幹什麼!」

「嗯?依我現在的情形不一定能挨得住長途路途,在這情況下,犧牲你們兩條命有意義嗎?」

「等……大姑娘,你生是西玄人,死也該是……」趙紫歡困難地說道:「西玄人,以生為西玄人為傲,不管幾世都該如此,你難道……」

徐直慢慢的轉向他,突然間她微微一笑。「不在西玄,來世我就不是我了嗎?不管我將成為什麼人,都是我自己的選擇。」頓了下,她道:「好了,你們別下車,我下去。白華,扶我一把。」

白華遲遲不敢伸手。

她不耐煩的自己來,動作異常緩慢的移向車門,怕讓腦子承受更大的疼痛。

「不要啊!大姑娘,我跟九行去吧……」

選擇徐直轉過頭看她,面色蒼白,神色沒有大波動。「一個,接一個,都是無謂的犧牲,何必?既是我的身邊人,就只能聽我的命令行事。」

白華與九行對看一眼,九行先是苦笑,而後趁著徐直轉回頭去時,也不知往哪個方向輕輕磕了個頭,隨即看向動也沒動的趙紫歡,與白華同時朝徐直伸出手。

「是趙家馬車?」車門外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裡頭是趙紫歡?」趙紫歡聽出這是廷尉的聲音,也不知是不是廷尉比他們貴族還要年長,又或者他位居令人膽寒的高位,平日能夠不見就不見。他鎮定說道:「是我。我要出城,怎了?」

「出城?如今陛下下令,遇徐直就地格殺,你見到她了嗎?」

「大人,」車外有聲音低語:「是密令,萬不可如此大聲,萬一教學士聽去……」

「學士?它國的人豈能干涉西玄裡的大事?趙紫歡,你可有見到徐直?」趙紫歡正要回答時,一隻男人的手掌不動聲色的伸進車門裡,正好被那男人的身形給擋住。

白華等人傻住,直盯著那隻手碰到徐直的臉,慢慢的移到她的額頭,輕輕的推她回去。

「趙紫歡?」

趙紫歡整個人都傻了,只能靠本能回答:「沒有,廷尉,你……哪得來的令?即便西玄貴族的人都滅了,也不可能輪到徐直……」

「本官也納悶,但既是陛下下旨,也只有遵旨,只盼陛下不會後悔。」廣袖下的手掌摸到徐直冰冷出汗的手,微的一頓,在她掌心裡寫上一個字。

九行瞪大眼。活?

「陛下必會後悔,但,陛下旨意我們不得不聽。」趙紫歡道。

那隻手徐徐收了回去。「確定是趙家的馬車,讓他們過。他們將沿官道而行,趕著與人會合打獵去,放行。」

馬伕駕的一聲,趙家馬車出了城,趙紫歡命令道:「走官道……誰啊,廷尉安排誰在官道?」

「大姑娘?」

徐直呼吸略略急促,低聲說道:「離遠些,如果沒有遇上人,靠邊停。等等看阿玖他們,廷尉既然趕得及來城門,說不定、說不定……」

趙紫歡道:「不成。廷尉是放行,但難保之後不會有人追來,太危險了……廷尉他該忠於陛下的,怎麼他……」

「我第一個身邊人,不是再臨。」

趙紫歡停頓片刻,努力回想,這才想起來,「對,徐直跟他們差個幾歲,平常太容易被她的外貌給騙了」,當他們這一輩開始知道徐直的重要性,她的身邊人已是季再臨。

他的面孔剎那扭曲,難以想像他心目中鐵面無私的男人也當過徐直的身邊人。

遠處有馬蹄聲,他心一驚,探出車門,前後張望。「不對,前後都有人!」前面有人說得通,後面有人……白華跟著探頭看出去,眼眸愈睜愈大。前頭的騎士躍馬而下,直接問道:「白華,大姑娘在車裡?」

「是……」

趙紫歡看著這滿面鬍子蓄的是否個性到看不出顏面的男人,傻問了一句:「自己人啊?」

騎士沒理會她,盯著白華懷裡的徐直看半天,小心翼翼的伸出手。

「再臨,你回來了啊。」徐直輕聲說道。

「大姑娘,我就知道瞞不過你。」他護著她的頭,將她抱出車外,道:「前陣子我收到姜玖的密語,說今日你要離開西玄去尋醫,我就想在城外與你們會合,哪知前頭戲班子漏了風聲,說是廷尉要他們再次等候。我心知有異,就先過來。大姑娘,頭很疼?」

徐直嗯了一聲。

「不怕,大姑娘的頭痛症會好的。我費盡千辛萬苦將孫時陽帶來了!」徐直詫異的看他一眼,這時後頭馬蹄未停,人已下馬,大步流星而來。來人的目光只在徐直的臉上。「為什麼要人抱?徐直,你是受傷了,還是頭又痛了?」

「阿武,你還活著啊……」

周文武走到她面前,也不顧自己全身都是血腥味,就這麼握住她冰涼滑汗的手,慢慢的攏緊她的五指。他猙獰道:「徐直,你想拜託我,休想!」

徐直看著他臂上好幾道幾可見骨的傷痕。

白華輕聲道:「別握的這麼緊,大姑娘會疼……大姑娘,你看,周文武來了,那姜玖他們也……」她頓時啞口,因為周文武抬眼看向她,那樣的眼光,就是要她閉上嘴。她眼淚滾了出來,繼續說道:「大姑娘,你不是說,有事要跟他說嗎?」

徐直嗯了一聲,抬眼對上他的目光。

「周文武,我頭痛,很痛很痛,痛到我受不住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10:41

第十章

步履從容的男子,約莫與徐直同齡,他刮去滿面的鬍子後,是一張偏雅致的五官。他穿著平民布衣,舉手投足仍帶貴族風采,目光掃過這間華麗的房間,甚是滿意;當他視線落在床上的徐直臉上,眼眉倏地彎起。

「大姑娘,會沒事的。」他坐在床沿,摸上她的頭。「時陽跟你提過了吧?他替你把過脈,如果可以的話,能夠盡早開顱是最好,你已撐不住長程旅途,我也不能進京,不如,不如,就在這趙紫歡別莊裡醫……」頓一下,面帶微疑。「大姑娘,你怎麼不問我從哪找來孫時陽的?」

徐直開口問:「孫時陽哪來的?」

雖然如他所願問出了口,季再臨心裡卻是有些疑慮的。徐直是個好學好問的姑娘,可以為了她完全不明白的學問廢寢忘食而忽略人情世故,何時她還需要有人提醒她她才想起要問?多年沒有相處,她改變性子了嗎?

他細細觀察著她;她臉色略微蒼白憔悴。但跟當年他離開徐府時,她幾乎沒有什麼變過。人人都說西玄徐直愛美過了頭,唯有他跟第一任身邊人知道徐直的美貌為何沒有變過。

她一心一意在她的學術上,從未有過煩惱的事,不,正確的說,除學術外再天大的煩惱對她來說也只是掠過心底不留痕跡,自然歲月對她毫無意義。

他輕柔的微笑。「大姑娘,你早知我沒死嗎?」

「死因、地點、時間都不對。但你既要離開,我也不會強留。

所以這才是徐直從未難受的原因嗎?姜玖來信裡透露徐直並無任何異常,當年他雖知這就是徐直的個性,但心裡也不免失落一陣……原來早就看穿他的把戲了嗎?

他替她撩過汗濕的長髮,再一次慶幸及時來到她的身邊。時陽替她把脈,說她禁不起長程旅途了……跟著塗月班去尋醫,無疑是未到魂先斷,偏偏他心裡也明白,只怕徐直從頭到尾只是去解謎為重,根本不是去治病。

他正欲再開口說什麼,有人只手端著藥碗推門進入,一雙寒涼的黑眸落在他的面上,隨即掃過他碰觸徐直青絲的大手,最後才落在徐直的面上,神色冷淡的走到徐直另一邊的床側。

這座莊園是趙紫歡打造來享樂的,這床寬到夠讓三、四人翻滾了,他在打什麼主意只要是男人都明白,居然把這種床讓給徐直睡,這趙紫歡心裡在想什麼啊,徐直有劇烈的頭痛症哪玩得起這種……連季再臨這個已擺脫西玄貴族之名的人都不得不感歎西玄貴族的墮落。

他再瞄向端藥的這人行動自若,難以想像先前此人脫下血衣時,白華幾乎嚇得腿軟,身上幾乎處處刀傷,腰、腹以及肘上的刀傷深到還得孫時陽來止血。

面具也已卸下,實在眼熟到他都想說,西玄崩亂了嗎?好好一個皇子,淪落到後院人的地步……西玄徐直確實有養後院人的權利,但養一個皇子也未免太無法無天了點。

「該喝藥了。」周文武淡淡的說道:「這床這般大,你靠這頭些。」

季再臨眼睜睜看著徐直移了過去。周文武彷彿沒當他這人存在,一心一意的餵藥,徐直也就這麼安靜的喝著藥,似乎習慣了這個人如此的對待。

季再臨不動聲色的說道:「大姑娘,孫時陽是我養出來的。」

徐直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往他這頭看來,就連周文武也停下手裡的動作。「再臨,是你養的?你創造了一個孫時陽?」

熟悉的光芒在徐直眼底再現,季再臨欣慰道:「正是。」

徐直想往他那頭移過去,好問個詳細,周文武回過神道:「徐直,你過去做什麼?躺在這頭不能說話嗎?」又硬是逼徐直坐回原處喝了口藥。

季再臨若有所思的瞥他一眼。

周文武趁著她喝藥時接過詢問的主動權到:「所以你帶來的那個孫時陽,真會開顱?」

季再臨目光直落在徐直臉上,嘴裡答道:「我親自挑了一個有天分的醫家之後,細心培養他研醫,先從小動物開顱做起,直到存活機會高了,再轉向人的屍體……」

「活人沒有嗎?」周文武突地問道。

「沒有活人去哦萬不敢回來,只是……時間還不夠,相同病症的少之又少,病人寧願頭痛至死也不敢冒險開顱。」

「活下來的例子高嗎?」

季再臨對此不答,只對徐直柔聲道:「大姑娘,你信我吧,時陽提過,時間別再拖了。等你好了後,將不再受頭痛之苦,你將可窮盡你的心力在學術上。」

徐直看著他道:「你辛苦了,再臨。」

季再臨微微一笑,心裡仍是有點不對勁,他道:「大姑娘,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不會有事的。」語畢,也不打擾他喝藥了,在術前她需要大量的休息,他本要退出,忽的聽見她問:「阿玖第一次來見我時,說了什麼?」

他一怔,周文武也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再臨,你也忘了麼?我還以為是我記憶不好呢。」

「……是的,太久了,誰都會忘,,不是大姑娘記憶不好。」季再臨嘴上說道。他尋思著,又看了神色自若、只是臉色偏白的徐直一眼,漠然的掩上門。

周文武平靜的未她藥,她一口口的吞下,視線在他身上來回打量著。她輕聲問道:「我記得你好像……一身都是血?都不是你的嗎?」

周文武慢吞吞的喂完她後,才道:「徐直,你要看嗎?」

「好,我看看。」

周文武停頓一會兒,才把碗放到一旁,他湊過去,仔仔細細的盯著她迷茫的美目。「徐直,你是頭痛到傻了嗎?依我以前的性子,你會連我受傷都沒注意到,現在你是怎麼了?」

她仿若未聞,自言自語:「阿武,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說了什麼?」她始終想不起來,不管誰也好,同墨、姜玖,甚至眼前的周文武,她的記憶裡有他們,可是,都只是在一角模模糊糊的,他們在說什麼在做什麼她就是想不起來。

從以前就是這樣,她記憶裡的每個人都只是一個名字,「要讓她知道他們大概做什麼,會不會妨礙她就夠,其餘的她都不放在心上,現在,她卻迫切的想要知道他們曾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但就是想不起來。是每個人的記憶都該如此,還是只有她?

她的神情瞬間出現脆弱。

周文武見狀,高張的怒火淹沒了他,隨即他抓住她的肩頭,用力吻上她的唇瓣。

哪怕是吻到情慾高漲了他仍是扶著她的後腦勺,讓她安全的落在床褥間。

這一次,他得到的回應雖淺,但較之以往卻奇快,他不喜反怒,雙臂撐在她的兩側,未束的長髮落在她的頰面上,他咬牙切齒的問道:「徐直,我要你可憐我嗎?根本沒有動情卻回應我?感謝我到讓我直接睡了你嗎?你……你……「他怒到都說不出話來了,打也不能,刺激也不能,就怕她的頭痛,什麼都不能!他俯下臉,扯下她的衣衫,在她圓滑的肩頭克制力道咬下去。

不能太狠也不能狂暴,只能有限度的痛咬下去,這跟他以前為了在宮裡生存強迫自己忍氣吞聲差在哪?

偏偏他還心甘情願……這不是賤骨頭他還真是找不到理由了!

直到他的牙痕留在她像牙般的肩上他才稍稍解了心裡的怒火。

「徐直,我哪會記得第一次見你說了什麼,你管這些做什麼,你只要記得現在的我就夠了。」頓了下,他轉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現在的我,在你眼裡是怎樣的人?」

徐直看著他,手指輕輕撩開他的衣領,露出裡頭些微的傷布……「精血很旺的人。居然還有人在屢屢帶傷的情況下企圖尋歡。這血,是不是太充沛了點?明明已經年過三十,怎麼這麼容易動情呢?周文武,你真奇怪。這就是你曾有姬妾無數的原因?因為你很容易發情?」

他的臉色黑了。「你就是這樣看我的?」

「……」她搜尋著其他印象,輕聲坦白道:「不管宮宴也好,不管在京師哪出見面都好,你都是模糊的,我只知道你在壓抑,遲早有一天你會自找滅亡,你奪位不過是想出一口惡氣,你認為周文晟不會放過你,不如先下手為強;你認為站在西玄頂端,就再也不會有人以勢壓你,所以明知是飛蛾撲火,你還是去了。壓抑過久的人總是這樣,並非真正想要,只是一直在尋找發洩的出口。」她陷入自言自語。「真奇怪,只要我想,就能理解透徹,可是,為什麼我老是記不起與你相處的細節來?周文武,你也是如此嗎?」

周文武深深地看著她,突然間笑了起來,細碎的笑聲控制不住,最後他雙手摀住臉,直笑著。

徐直一直看著他。

周文武笑到夠了,他扯著衣襟,脫了半身,露出幾乎纏滿半身的傷布。

徐直的眼瞳微微一縮。

「心疼嗎?」他問。

她沒有回答。

他閉上眼睛,再張開時又盯著她說道:「沒有嗎?你如果還是……沒關係,我跟你耗上了,我說過我要你看到你的結局為止。不,絕不是現在,我說了算,你要我看周文晟的結局,行啊,但,必須由我決定你的結局。徐直,你記不得以前的我,無妨;你現在看著我,我要你把現在的我記得清清楚楚,把我每一句話都記在腦海裡。」他突地湊到她面前,鼻樑幾乎蹭到她的。一臉戾氣的說道:「我聽九行說了,在馬車裡給了遺言是嗎?我在哪?在你的墓裡?你卻要在西玄之外?你做夢!」

「你不是想當西玄人嗎?」

他面部猙獰的盯著她,一字一語的說道:「我半生,都想違背袁圖的神算,我要在最後留在西玄打他的臉。但是,徐直,你給我聽清楚了,你別想擺脫我,你要敢把自己葬在西玄外,就算來世我不當西玄人,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徐直一臉吃驚。「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葬在一起?要是以前,我會以為你如此恨我,可是現在……你喜歡我喜歡到連西玄人都可以不做?」

周文武看著她。

突地,他再度壓上她的唇瓣,逼得她不得不於他唇齒纏綿。徐直其實還在頭痛,但莫名的就是心軟起來。

就好像,自賽場出來之後,一人一景一物開始在她眼前清晰的流轉起來。同墨躺在賽場裡時想什麼呢?阿玖呢?他被攝魂前又在想什麼?她連周文武心思深處在想什麼,她也從來沒有認真看待過。他們的行走、交談、心緒,都不曾在她心裡留下記錄,始終就是那麼模模糊糊的活在她的週遭……模模糊糊的來,模模糊糊的走……她心一跳,前所未有的恐慌令她的手指主動緊緊的於他的交纏。周文武一頓,心口劇痛,他止住深吻,來回看著她幾乎沒有波動的美目,沙啞的說:「徐直,奪位我沒死,此次我僥倖也未死,由此可知我生命力旺盛,我把我的生命力分你,你給我,好好地度過這一關。我母族一向靈驗,不會出錯。」

「……用嘴對嘴的方式?」徐直想了一下,疑心道:「世上沒有這樣的風俗習慣……你母族怎可能……」

「我說了算!」

瞬間,徐直的表情微妙,認真陷入所謂的風俗民情都會有個起頭,他這種行徑到底是在唬人呢還是真能算是個起頭?

往昔沉思時的冷傲表情又出現在她的面上,周文武平常隱藏著狠辣的黑眸裡流瀉出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出的柔情,心口的疼痛又變得酸軟,她不自覺地俯下頭吻上她的額面。

徐直回過神看著他。

周文武思緒也是一頓。

「親錯地方了嗎?」徐直納悶的問。額頭?這又是哪來的風俗民情?沒印象。

周文武泰然自若的退至床沿坐下,背著徐直。「恩親錯了。」他不疾不徐的穿上西玄的上衣。

徐直看著他略顯僵硬的舉動,傷勢明明不容小覷,他居然還能如此精力旺盛,這種人一定能活到最後……怎麼以前對他的記憶一點也不深呢?

周文武微側過臉看向她,見她又流露出迷茫的眼神,不由得惱恨起來。也就不過是區區身邊人罷了,能有多重要?

若他死在賽場裡,只怕她連回憶都不會有!

枉他……枉他回頭見到她被執金吾連拖帶拉著走,壓在心裡的恐懼落了地,只想著走越遠越好,哪怕脫離了西玄,只要徐直活著就夠,他甘願留在台上擋多久是多久。

身上這些刀傷算什麼!遠不如她掉落台下的瞬間他的軀殼與神魂彷彿在西玄的土地上撕裂開來,如果這是刑罰的一種,那真真是西玄史上最可怕的刑罰,那樣的劇痛至今想來都害怕--他是堂堂的西玄黃子,到頭來竟給這種小情小愛折磨至此,他一輩子也不可能說出口!

他眼眉幽暗,凝視著她以肘撐起半身;她的動作小心翼翼,避免著頭痛。

她湊到他的面前,微側過臉,主動的貼上他的嘴唇。

沒有任何的纏綿或者情慾,他卻如同被攝了魂。

廣羞下的藕臂環住他的頸子,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阿武,幸好你活下來了,我很慶幸……我會治好的,等我好後,我一定會好好瞭解現在你這個周文武。」

這一日,秋高氣爽。

戴著面具的周文武坐在屋子外的石凳上,來回擦拭著他的西玄大刀。

屋子裡,已有兩個時辰以上未有任何動靜。

他彷彿極有耐心的,就是重複著這一個動作。

午後的風大,太陽也漸漸烈了起來,季再臨回到屋前,看他始終如門神一樣,他微微詫異。「二殿下,此舉何為?對大姑娘可有益處?」

周文武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道:「季再臨?我記得你急病而去,原來是為了徐直找良方去了,你真是用心良苦。你看看,徐直第一個身邊人位居高位,你卻甘願捨棄朝廷重用,你……」

「二殿下,此乃無奈之舉。大姑娘給了我第二條生命,知恩不報不是季家人所願為,何況……」他看似溫柔的臉色抹過恨意,隨即隱沒。「何況,我已知我無法忠於西玄陛下,要我進朝堂,身為光明磊落的季家人做不出這等事來。自我到大姑娘身邊時,她已有頭痛症,偶然間聽到她提到孫時陽,方知天下只有此人可知她的頭痛,但明明有此人的片段紀錄,卻找不到此人活過的存在。二殿下,你說這事詭不詭異?」他也沒有等周文武回答,又自言自語道:「就連書房的貯幣器也充滿古怪。大姑娘所說的那貯幣器與其他四個的來源不同,那是徐……」

周文武看向他。

季再臨微微苦笑。「心知肚明就好。三姑娘送來了許多不知年代的,嗯,古物……」

「徐回把陪葬品給徐直?」周文武面上以有怒。

季再臨看著他臉上的面具,都想說,只要是天子間沒有的東西,都有可能是陪葬品,例如你臉上那個。

但,他並沒有戳破,只道:「大姑娘查過許多古書,皆查不出三姑娘送來的古物年代。奇怪的是,有些古物送來途中就不見了,貯幣器算是意外抵達,被大姑娘收在書房裡。我們本都沒有注意,偏大姑娘察覺上頭刻有人文記載的雕像略有不同……隔日多餘的雕像就不見了。」

「你們親眼看見了嗎?」

季再臨聳肩。「沒人注意到。但,大姑娘記憶力奇好,我在他生病多年怎會不知,經她說出口的篤定是事實,不必懷疑。她也直接落筆將其繪出……二殿下,你不覺得很玄妙嗎?也許我們正在說話的同時,有人正看著我們,只是我們都沒法子察覺。天下間有他們,天下間有我們,正是此理。你道,這種想法稀不稀奇?」他必須承認他的幻想與組合能力遠不如徐直,他想了許多年才想到這種可能性,要再多想幾種他實在無能為力。

周文武沉默,而後嗤之以鼻。「無稽之談。」

季再臨挑起眉,似笑非笑。他與姜玖不同,他本身相貌雅致,哪怕他嚴厲時也給人無害之感。「雖是無稽之談,也令我警覺。大姑娘她……很聰明,總是在蛛絲馬跡處發現不對勁之處。我相信天下很多人都在哪聽過或看過孫時陽三個字,卻從不讓它往心裡去,但大姑娘不同,就連天下最難的組合排列進入她的眼,再至她的腦,就能解開謎團……二殿下,我跟你這樣形容,恐怕你也不甚明白吧,也只有跟著大姑娘多年的身邊人,才知道她的強項。」他有意無意加重最後幾句。

周文武冷冷的看著他。

季再臨又道:「一樣、兩樣……不相關的事,都被她收攏進大腦裡組合,你道,最後她推理出什麼呢?大姑娘一心在研究,只盼對方來找她,我卻想到這一切將帶來的隱藏危險。既然,在大姑娘所見所聞裡,有個會開顱的孫時陽在天下裡活過,那麼,我就還原這一切,讓這世上確實有個會開顱的孫時陽,如此一來,人人都知世上有這麼一個人,管他是不是同一個人……在擁有西玄歷史的這個天下裡,有個名醫確實叫孫時陽,那就足矣。何況,我跟著大姑娘多年,深知世上恐無人能治她,所以冒險炸死,遠離西玄,尋了個醫家之後,讓他重新改姓換名,幸而這小子爭氣,頗有醫學天賦,雖不知另一個孫時陽的能力如何,世上再無人能與他一般開顱治病。」

「換句話說,他篤定能治好徐直了?」

周文武這話一出,季再臨靜默不語。周文武又低頭目光擦拭著那把刀。

「二殿下,你這是……」季再臨不死心的追問。

也不知是不是為了打發這難捱的時間,周文武難得屈尊降貴的回答他,道:「孫時陽治病時,草屋外有只大鳥守護者。」

「……我不記得孫時陽有養鳥……」

周文武嗤笑。「面具是鳥骨所制,你說呢?徐直與我討論過,鳥骨或有守護之意,這才在巨鳥自盡後,被人製成面具,葬在孫時陽的墓裡。」

季再臨的神色頓時玄妙起來。徐直也會跟這個西玄二皇子討論?在徐直眼裡,這個西玄二皇子不好學不聰明,周文武是用了什麼心機,居然能勾得徐直跟他說上這些……隨即他臉色一正,尋思著守護之意。孫時陽治病,巨鳥在外守護,是守護孫時陽本人?還是守護病人?

忽然間,他想起自己先前幻想下的推論--另一個天下的存在,只是他與大姑娘看不見,但那天下的人一直盯著他們……他幾乎要脫口問,還有沒有鳥骨面具?

如果有,這姓周的早就分給他了吧。

季再臨愈看他心裡愈是古怪。西玄姓周的皇族都是瘋子,在他眼裡,先皇是,當今陛下是,只是他父子兩人藏得極好,讓人瞧不出來。袁圖說的仁君?哈,連袁圖也給騙了,還什麼神算呢。

西玄二皇子也是瘋子,但瘋的讓人明明白白。他還在西玄時從不阻攔這位二皇子對徐直的追求,因一旦追求便不會反害徐直,雖然他總認為這位二皇子對徐直的追求似乎少了一種西玄天生的霸氣與野性,多了小心翼翼,反倒他對徐達的瘋魔符合了周家的瘋狂。

季再臨左思右想,心思最終落在屋裡正在進行開顱的徐直,突地他轉身就走。

周文武只是看他一眼,又低著眼擦著那把西玄長刀。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10:56

沒多久,季再臨再回來,這次一頭霧水的九行跟著,在周文武的注視下,往地面上撒上麵粉。

塗月班也被扣在這座莊園裡,易朗跟婁全廣在院門口指指點點,婁全廣一見周文武在這,眼一亮,走進來說道:「周文武你是在這防什麼?」他頓時停步,刀尖正對著他的頸子。

他嘿嘿笑了兩聲,看著那些麵粉,慇勤的說道:「你們是想防看不見的……靠近嗎?在我們那裡也是。如果遇見重病,谷裡的大夫有所不確定時,我們總會在大夫進去治療時說著,裡頭的是徐石,請止步。」

季再臨正彎身撒著麵粉,聽得此言,轉頭看他。「徐石?」也姓徐?

「是啊,徐石是誰我們也不清楚,雖不能說萬試萬靈,但流傳下來也就當回事了。」

「我明白,這就是所謂的風俗民情。」季再臨心不在焉的說著:「徐石對你們谷裡一定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這才以為他可以微震四方。你們裡頭有姓徐的?」

「沒有,沒姓徐的。不過,徐石是……」婁全廣故意湊近周文武,這一次周文武沒有避開他或者武力威脅,另他大喜過望。「徐石,就是那個我說頗似徐直的那女子的畫像啊。」

周文武眼皮一跳,驀地想起宮裡深處的那副畫像。

婁全廣繼續說道:「我猜徐石八成是什麼可怕的武將,這才拿來嚇唬小孩,後來在我們那裡就被奉為阻邪屈災的神之類,周文武你……」

「閉嘴!」周文武煩躁的說道。他一個起身的動作,懷裡一樣東西落下。

他低頭一看,是自徐直那裡拿來的同心結,他蹙起眉,正要拾起時,卡的一聲,在結下的鳳凰玉珮盡碎。

就像是有人正好踩過去,周文武瞬間頭皮發麻,出於本能的,他拽緊長刀,疾步擋在屋子門口。

季再臨也在那一剎那反應過來,推開九行,如臨大敵的擋在已封住的門窗前。

婁全廣呆站在原地。不是還在談笑風生嗎?他盡力討周文武歡心,怎麼現在轉眼搞得像十面埋伏?

九行也是一愣,低頭看著地上的麵粉,上頭只有被季再臨跟周文武踩成一團亂的腳印,他猶豫一會兒說道:「我認為,事情並沒有那麼糟。如果有人有心要毀了大姑娘的腦子,也不該這麼明目張膽。」

「這叫明目張膽?」季再臨看著這個姜玖的接班人,老實說他不甚滿意,不知那個瘋子陛下在想什麼。

「是啊,大姑娘並不是違背什麼常理而出生在這個天下裡啊。我們自幼所讀的書,不就是叫我們順天綱,順天命,大姑娘跟我們天下人都一樣,就是這麼順其自然的出生了,雖然她的腦子在想什麼我們都不知道,可是她的腦子能催動天下進步,與我們有所不同。但,這客場不也是老天叫她出來帶動天下進步嗎?你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人要用異常的手段停止大姑娘的生命,那他,就是違背天理,天理不容。」他停頓一會,猶如背誦道:「如果掩藏得益,就不會被人發現,如果出了紕漏,卻要找不小心發現的人麻煩,這未免太過霸道。我不以為,對方如此不講理。」

季再臨眨眨眼。「你說的似乎也沒有錯。」

「裡頭的孫時陽,是現金天下裡的孫時陽;裡頭的徐直,是現今天下裡的徐直。由現今天下的人來決定徐直的生死,這才是合乎天理的吧?」九行繼續背誦道。

季再臨看著他,一時還無法接受這個徐直最新任的身邊人看起來柔柔弱弱,貴公子哥兒的氣質還沒磨去,居然能夠講出這番道理……莫不是徐直教的吧?

周文武一直沒有抬頭,就這樣看著自己緊緊拽著的刀,他的手背上儘是突起的青筋,彷彿隨時想要出刀。他突地說道:「徐直,是徐石的後人。」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季再臨哦了一聲,接著道:「大姑娘會沒事的。你看看,你臉上的可是當年守護孫時陽治病時巨鳥所製成的面具。你道。這有多巧合才能做到?莫不是那個孫時陽地下有靈,特地讓他的陪葬品浮出這天下,因緣際會讓你得到好守護大姑娘吧?」

周文武完全沒注意到陪葬品那三個字,他是寧願跟人力拼戰個你死我活,那他還有把握護住徐直,但此刻連個人影都沒有……他目光落在不遠處碎掉的玉珮上。

大魏的同心結,不是徐直給的,而是他自己拿的……連他自己拿的也要碎嗎?

他忍氣吞聲僵硬的說道:「我還做了夢,夢見孫時陽治人病,或許確如你所言,孫時陽一世救人無數,他回想救徐石的後人……」

婁全廣臉色古怪,看著門前兩個大男人一搭一唱的,尤其一聽到「陪葬品」三個字,他瞪著周文武臉上的面具難以置信。好好一個人,如此俊秀,連身形都如此誘人,卻把陪葬品戴在臉上,簡直喪心病狂……他慢慢的退至院門口,在門口光明正大看了許久的易朗低聲問道:「這傢伙在說什麼啊?怎麼一個字一個字都懂,組合起來卻完全不懂?怎麼這姓周的一直夢見孫時陽治病?原來他是喜歡醫術的男人?」

「……我也不知道。」婁全廣依依不捨的,不想放棄的看著周文武,他只知道這男人似乎在違背心意令自己心平氣和,甚至有些委曲求全的討好某個看不見的人,這讓他心底有點不愉快。

周文武這種俊美陰沉的長相就適合那種殘暴狠戾的風格,哪怕戴著面具,只要從他嘴裡吐出任何一句話,都能感到這個人藏於內的怒火與陰鬱,哪像現在……真是令人很不舒坦,居然是為了某個人壓抑自己,那人還不是他……當話說回來--「這兩個男人在閒話家常?」他實在不解。「在這種時候?」拿著刀的手勢分明隨時可以揮刀相向,嘴上卻在討論什麼天運地運的,他們到底記不記得屋裡有個可憐的病人?

易朗觀察許久,最後下了個結論:「老廣,該不是你看中的這個男人,心裡有病吧?」

數月後。

天上繁星,女子穿著斗篷,繞著湖畔散步,她想著事情,想著想著,突然有人上前扶她一把。

「小心,大姑娘,會落湖的。」

她不經意的嗯了一聲。「阿玖,你說……」頓一下,她往身側看去。

「哦,是九行啊。」

九行垂著眼,說道:「大姑娘要叫我阿玖,也是可以的。」

徐直看著他,這一次沒有恩上一聲。過來良久,九行抬眼看著她,她盯著湖,也不知在想什麼,他正要跟她說,凡事沒有身體重要,孫時陽說過,直到發留到肩下時,那是也差不多養足精氣神,方能出門或見客,去做以往在做的事,大姑娘還是去休息吧。

這話都還沒有出口,徐直便問道:「近日府裡有什麼事嗎?」

九行微的一怔,跟在他的身側,說道:「陛下又差人送補品來,要大姑娘好好養傷。學士館學士也三不五時來問候大姑娘,只是大姑娘如今不宜見客,我全都擋了……」他說著瑣碎的事,心裡其實奇怪。

姜玖還在徐直身邊時,他曾跟著學過,那時府裡大小事情哪件不是姜玖說了算?她一心只在學術上,哪像現在……自她術後恢復意識,有了精神之後,仍像以往時常發呆,卻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過往她發著呆,替她撲上紙筆,轉瞬她會寫出一堆拆開是字,組合起來卻是令人一頭霧水的文章,而後美目璀璨,彷彿得到一個新世界般--這是姜玖告訴他的,至於姜玖懂不懂?姜玖只是笑說:「我不是蠢,而是所擅長不同罷了。」隨即會將她寫過的墨跡收起。

白話點就是,姜玖是看不懂的。

事後他方知徐直根本不會看她當下的書寫,因為那些全在她腦子裡,會看的只有姜玖,也他想搞懂徐直到底在想什麼,方能進入她的腦中世界。作為一個身邊人如果只能照顧她的衣食住行,而不能進入她的思想,未免丟臉丟大了。

姜玖也坦誠,跟徐直一比,在西玄貴族所受的知識瞬間變成連渣都不如。九行說完瑣碎事時,以跟徐直繞湖一周了。徐直微微喘著,顯然體力不濟。孫時陽說得對,哪怕徐直早晨獨自練拳,體力還是不如以前。

他又悄悄覷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開顱太耗精神,徐直這幾個月帶著幾分枯槁,美貌雖依舊,貌齡卻跟實際年齡差不多,他都想偷偷問白華,是不是以前徐直曾吃過什麼靈丹妙藥,現在要不要再吃?再不吃,不知二殿下會不會膩了她?

徐直累的暫時在石凳上歇著,坐姿一樣的筆直,她凝視著被星光照的微微碎光的湖泊,直到九行在她面前鋪上紙筆,她下意識要喊一聲「阿玖」,再一定睛,是比阿玖年輕許多的九行。

她突然問道:「你姓什麼?」

「劉。大姑娘,我叫劉九行。」

「劉九行麼?聽再臨說,你在我開顱那日,除了將我事先吩咐的背誦一回外,還說了許多你自己的意見?」

「我只是看周公子緊張,一時想紓解他的情緒……」

「他緊張?哦,他似乎喜歡我,所以會緊張。這是人基本的情緒,是這樣吧?」

九行臉皮一抽。這樣明明白白的說開。好嗎?人家好歹流有皇族血……「也可以這麼說。總之,大姑娘開顱一切順利,那是再好也不過了。如果真有存在什麼,我想他們是沒有敵意的。我們再把他們想好點,也許他們一塊在屋外陪著我們守護大姑娘開顱呢。」他隨口道。

徐直多看他兩眼,這才發現她這個最新任的身邊人不只凡事往好處想,而且比起前幾任身邊人還要幻想無限。

一想起前幾任身邊人,她的心思很輕易的轉了一個方向,彷彿眼下對她最重要的已非對天下的研究。她道:「你姓劉,再臨呢?我想起來了,姓季,同墨姓烏……你在做什麼?」

「大姑娘不是有個習慣,喜歡在發呆時寫下腦中記事嗎?」

徐直慢慢的抬眼看著他,良久就不說話。

九行心一跳,對上她的目光。「怎怎麼了?」

「是阿玖告訴你的嗎?」

「是……是啊。」

徐直哦了一聲,極其緩慢的舉起筆,又看向九行。「白華呢?這陣子總是少見到她。」

「她無顏見大姑娘,所以……」

「我明白了。」

她又問:「再臨不方便入城,孫時陽至今在府裡沒有回去,是為了什麼呢?」

九行流暢地答道:「得等大姑娘完全康復、行動自如後他方會離去……大姑娘,你這樣看著我是……」她眼神有點惱怒,他是說錯了什麼?

徐直收回目光,筆尖將落紙上的動作就這麼停住,似在深思什麼。

九行在旁耐心等候,等著等著,竟看見徐直額上佈滿汗珠,他駭了一跳,正要問怎麼回事,就見徐直專注的下筆。

他瞄著,還真的像姜玖所言,看不懂。

她神色十分慎重,停停寫寫,等收了筆後,她微微一笑,盯著九行說道:「你收妥吧。」

「是。」

「收到哪裡去呢?」

「收……收到姜玖已往放著的地方。」

徐直又嗯了一聲,沒有再多做細節追問。她起身說到:「我累了,你收拾收拾也回去吧,我去休息了。」

「是。」九行小心捲起紙後,轉頭看了徐直的背影一眼。她往後院走去……好好的一個皇子,真的成了後院人吧。

微亮溫暖的光自門窗底下洩露。

徐直低著頭盯了許久,直到裡頭有人打開門,周文武就站在那裡。

「徐直,要我像那些小倌到門口迎你嗎?」他陰沉說道。

徐直呀了一聲。「不,我在回憶,在想著,近日看見你就能想起這光,也在想該不該進去。」

他瞇起眼,仍是將她一把拉了進來,掩上門。她脫下斗篷,才看見床上那邊大刀,就有人自她身後抱住,蹭著她的頸子。

她已經見怪不怪了,從初時吃驚這個年過三十的男子精血異常旺盛到現在她算麻木了吧。

不是說他無子而對房內事感到無趣嗎?攝魂鍾所攝出來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話,她還真搞不清楚了……她思緒微的停下。發現自己沒有想探究的慾望。以前,不是這樣的,那是她總是興致勃勃去挑戰一切難題,現在……總是在深想前就停止了。是開顱的後遺症嗎?

「徐直,你敢分心?」他將她轉了過來。眼神陰暗。「你這什麼眼神?」

「沒……我只是在想,你今晚要盡後院人的義務嗎?」

那他每天晚上在那裡煽風點火算什麼?自己點自己燒嗎?徐直向來偏理智,不做多餘的事,但這位皇子似乎就是愛做多餘的事。

她脫了外衫,未覺身後壓抑的目光,逕自上了床。她本來沒有跟人一塊睡的習慣,不過在頭痛那段時期,她必須承認有人的體溫令得她稍稍好睡些;現在頭不痛了,她倒是不介意一個人睡……這樣把人拋棄好像不太道德。

若是以往,她哪會管這些,直接走人了,但現在……周文武放下床賬,跟在她後頭上了床。他把她摟進懷裡,指尖輕輕梳理她的短髮,問道:「頭痛嗎?」

「不,不會。」她自己都覺得身子情況愈來愈好,再也不似以前往往思索著事情,卻一直被頭痛干擾。她試探地說道:「阿武,先前我開顱後虛弱,半隻腳還踏在鬼門關上,因此照你所言試看看讓擁有皇家血的你,夜裡守護在一旁,如今我已大好,可以結束了。」

「哦?原來你想換個人睡了?」

她一怔。「不,沒有……」

他俯下頭,本要跟她說話,徐直卻是習慣的湊上去輕點他的嘴一下。此舉大大取悅了他,他立刻回吻。

徐直頗感無奈。這個男人一直處在發情期嗎?怎麼以前都沒有發現呢?他很容易被撩起情慾,或者她該重新推翻自己過去的述作。

思及此,她思緒又停頓。自開顱後她誰也沒有說,其實她的思考斷斷續續,總是無法集中,思路到一半就無法克制的回憶著過往週遭所發生過的人事,她本以為這是開顱後的後遺症,但日子久了,她驚覺不對勁的不是她的腦子,而是內心。她內心時時產生恐慌,令得腦子無法運作。

她下意識地抱緊周文武的腰身,感到對方一剎那的僵硬,她回過神,想起她一主動,他就會有這類異常的反應。

他曾經喜歡過徐達,喜歡過他的姬妾,最後喜歡上了她,對於每個女人他都有這樣的反應?他真是感情充沛,一如他赤裸裸的慾望。

「徐直,你在想什麼?!」

她在想,他得不到徐達,所以瘋魔;他得到了無數姬妾,卻連眷戀都不曾有過;有朝一日,他得到了她,或許就再也沒有執念?無數的可能,自徐直腦裡延展開來,等到周文武盯著她又重複一次,她才有回過神,略帶驚訝的看著自己居然以周文武為中心做延伸性的思考。她從來不曾以一個人去做思考,去考慮他的情緒、他的思想……「徐直?」

她怔忪的盯著他,他背著光,她看不清她的表情,手指撫上他的眼角,想起他眼角那抹艷紅……「阿武,我很高興你活著。」

他瞇起眼瞳,凝視她半響,隨即摟她入懷,讓她聽著自己穩定的心跳。他的手掌還是下意識去護住她的後腦勺。他聲音刻意放柔道:「你也不必直想著那一天,沒什麼好想的,就只是你生命裡無數天裡的某一天而已,」

徐直嘴角微微上揚,這麼溫柔的聲音,居然出自周文武這個瘋皇子,要在以前,真的會令她啼笑皆非,直道不可能。

緊跟著,她的思路再次頓住,自己暗哦了一聲,細細品嚐著--原來,這就是周文武的溫柔嗎?

夜深沉,徐直突然張開了眼。

她無聲無息的坐起,周文武仍然睡著,這令她有些吃驚。開顱後她偶爾在夜裡醒來翻身,這男人比她還快醒一步,她都想問,既然與人同睡會令他夜不安寢,何苦來哉?

四周安安靜靜的,偶有夜風撩進窗裡,她的大腦不停放人運轉推敲著某件事,神色流露出些許的緊張來。

她小心翼翼的掀開床幔,下了床,回頭看周文武一樣。天色昏暗,燭火已熄,但床上那隱隱約約的人形在那……她嘴角不自覺的掛上微笑。

她扶著床沿,穿上履鞋,正好摟到男性的西玄衣裳,裡頭似有東西。她的手伸進去摸,是……她視線移到床幔後的男子身形。

同心結?同心結旁還有好久快碎玉?她的鳳凰同心結?

周文武不缺錢,向來也不愛大魏的物品,拿她的同心結做什麼?因為玉珮上有鳳凰刻紋?

她微覺奇怪,卻沒有去深想。既然他喜歡這個同心結到連碎了都要,讓他繼續受著也無妨。

於是,她原封不動放回去,取過斗篷,悄然無息的出了門。

徐府的地圖在她腦裡勾勒出來,十多年前父親去世,府裡正要翻修,再臨本要自行作主,她難得興致所至,用兩種截然不同的角度重新設計,這座圍子她是再熟悉不過。

阿玖跟她提過,周文晟以為這是一男一女所設計,他便順水推舟,令周文晟更加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只信他自己,所以,他信徐直毫無疑慮。

徐直的神色奇異,露出詭異的笑來,她摸上嘴角,知道這樣的笑容是開顱後第一次出現。

她走走停停,直到她走至偏遠的一角方停,這裡是徐回離去後所保留下來的。

徐回命格偏陰,不喜人多的地方,這裡她也少來,給足當時年少的徐回安靜的空間。現在仔細回想,徐家三姐妹,她與徐達、徐回相處的時日並不多,相較之下,姜玖、白華他們在她記憶力還佔多些……至於周文武,又跟姜玖他們有所不同,姜玖他們總是事事以她為主,少有違背的時候,她一回頭知道有個人在那裡就夠,但周文武總是喜歡與她的意見相左,讓她不得不分心神過去……她慢慢地環顧徐回的住所,沒有任何的燭光,寂靜而無聲,雖然打理得乾淨,卻依然能看出已有許多年沒有住人了。

她打開手掌,低頭一看,上頭微濕,她的眼底有迷惑,更有期待。

她舉步來到門口,輕輕的推開門,裡頭也是一片漆黑。她沒有急著去看床上有沒有人,只是摸上桌面的燭台,耐心的點上燭火。

瞬間,她的視線模糊,淚如泉湧。

細小的火燭剎那照亮了屋內,今晚她寫的墨跡就這樣攤開在上頭。

瞬間,她的視線模糊,淚如泉湧。

「大姑娘,我就想,你是發現了。那上頭,分明寫著我找到你了,阿玖。總算也有這麼一回,我終於看懂了。」

徐直提著燈籠夜行。

她嘴角一直微微笑著,心情極好,本想回後院,但怕驚擾了周文武的熟睡,一陣涼風拂面,她的帽子落下,露出她快及肩的青絲,碎發覆眼,她迎著風細細感受此時溫柔的涼風。

這叫溫柔,她心境平和的想著。

她腦中一片澄淨,再也沒有那自賽場後沉甸甸、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清的恐慌,如今,她的腦中輕鬆無比,沒有頭痛,沒有恐慌,無數的思考、記憶在腦中奔騰,各尋其位。從小她就喜歡這樣的思考,如今放下重擔,她腦中任何難題彷彿都能迎刃而解。

驀地,她張開美目,碎光在眸裡流轉,她上前走了兩步又停下,燈籠不自覺的自她手裡落地。

她拾了一塊石頭半趴在地上畫著,斗篷處處阻礙她的行動,她索性脫了丟一旁,也不顧夜裡有多涼。

很快地,地上的地圖成形,天下地形盡在她手中,她盯了半天,心跳加快,丟了石頭,就往書房快步而去。

書房裡,一如夜裡該有的樣子,烏漆抹黑。

她推門而入,點燃燭火。此時房裡只有她一人,她也不怕,路經貯幣器時她掃過一眼,彷彿勝券在握。她走到書櫃前翻找著書冊讀了又讀,也沒坐下就繞到書桌前迫不及待地落跡,同時自言自語:「我為了要證實天下四國本一家,特地提出禮樂還原問題,集眾人之力證實各國禮樂原貌確有相通之處,不止相通,甚至是相同。這表示,我推想的方向是正確的。」她又尋思著說道:「不管孫時陽或者星官楊言,都是屬於四國之前那個天下的,歷史承接理所當然,為何叫人給掩去一切?除非那是有著不可告人之處。為什麼呢?再不濟的歷史,也有後人公評,是什麼歷史不能讓後人得知……因為有不同之處?」她眼睛乍然明亮,激動道:「巨鳥非人間物,貯幣器上那個雕像也非人,非人卻能被天下人刻在貯幣器上,五官詳盡,衣著一同,這表示一同生活著,那,只有一個對於現在天下人不可思議的原因,就是--」

遺憾的歎息聲,彷彿還處在自我的世界裡。她慢慢的垂下眼,輕柔的拂過書紙。

「徐直!」

她心頭一跳,轉身一看,周文武正大步進來。

她一眼就看到他初醒的眼眸,西玄衣衫在他身上略亂,顯然是匆匆出門穿上尋她。

他目光掃過貯幣器,眼底透徹暴戾,當他來到徐直面前時,正要說話,卻見徐直眼神幽遠的看著他。

「為何一個人來書房?斗篷隨意丟在地上,燈籠也是。徐直,就算這是你思考的習慣,難道你就不會想想有人會擔心嗎?」他咬牙道。

她張開眼,看著他。「你會擔心?」未等他說話,她自動替他答了:「是了,你會擔心。同墨、阿玖他們都會擔心。」

「……於他們何事?現在只有你跟我!」

這話一出,徐直終於知道連周文武也知道阿玖與同墨都活下來了,若在以往,她會以為姜玖與同墨是詐死想走,人既然要走,她也不留,如同當年的再臨。

直到這一回,她才知再臨詐死是為了她;姜玖、同墨幾度生死邊緣掙扎,與其讓她又喜又悲,傷心傷腦,不如確定他們都能活下去了再告知她這個喜訊。

「徐直,你又露出脆弱的表情你知道嗎?」他忍無可忍,冷笑道:「是為了姜玖……」

徐直雙臂纏上他的頸子,主動吻上他的唇。他一愣,下意識地將她環上書桌,壓抑著自己回應的衝動,任她輾轉吸吮,最後兩人的嘴唇濡濕紅腫,周文武一言不發,呼吸卻微微沉重起來。

她尋思著說道:「好像也不必上床才能親吻嘛。」

周文武看著她冷靜的表情。

她手指由摸上他的眼角。「阿武,在西玄裡,你一輩子就只能是我的後院人,我也沒法招贅你,或許袁圖說的半生淒涼就在此,沒名沒分……」

「袁圖是什麼狗屁!是不是半生淒涼我說了算……」

她眼一亮,說道:「是啊,你說的也對。你在我這裡,吃不了多少苦。當個皇子有什麼好?成天受些窩囊氣,還反抗不得。真有趣,有的人順了袁圖的神算,有的人卻是背道而馳,這種刻在骨子裡的燦爛分明就是可以改變的……」

「誰背道而馳?」周文武心裡有疑。不是他,也不會是周文晟,還會有誰?

徐直看著他。

他看著徐直。

徐直慢慢的環住他的腰身,令他暫時忘了方才湧起的猜忌。她埋在他胸前良久,輕聲道:「阿武,當個皇子既不適合你,何不換條路走?說不得你會發現眼前一片美景。西玄皇室代我造的墓,在我終了時我不會進去……」

「什麼?」

她抬起眼朝他笑道:「對天下人而言,那將是徐直的墓,你道百年後有沒有人敢盜?」

周文武聞言,眼底升起陰虐之氣。「誰敢……」真的有人敢!徐直手上擁有許多獨一無二的器品,甚至是述作、歷史……這些將陪著她壽終正寢入墓,將來會有多少人垂涎?

死後還要被人挖墳……他心裡大恨。

「那墓室裡講放著我一生的心血,傳給後世,至於要怎麼用就隨他們了。我另外私下找個好墓地埋了,不在西玄。我打算墓地不大,就一人容身而已,這個秘密唯你知情。周文武,將來沒有身份、地位的你若還是覺得眼前一片美景,那要與我共葬,雖說擠了點,也是可以的。」

西玄二皇子,終於不知名的山頭,連個墓地也要不起……原來,到最後……他只是個生死相依的陪葬人?

徐直的陪葬人。

周文武對上她的美目。

「徐直,你就是個橫衝直撞的呆學士,如果不是我在四方館護著你,只怕你早就跟他們千里跋涉不知去了何處;如果狩獵那日不是我一力擋百,你哪來的生路可行?想來,來世你還是當個學士,我要不在旁護著你,你哪來縱情學海裡?」

徐直表情微妙。她還真的忘了有些地方的風俗民情是共葬後來世必相遇,怎麼周文武連來世都想的妥妥當當、順理成章?其實,她只是想替他解了袁圖的神算,不讓他落股荒野罷了。

來世還要遇見這個瘋子……她也不排斥就是。甚至,因此心底會湧起某種連她自己都到不清楚的柔軟情緒,就好像是在他身上看見的溫柔?

原來,她也有這種溫柔的情感嗎?

徐直被他抱坐在書桌上,他微一側頭就能看見她之前寫的密密麻麻不只是什麼的記錄。徐直順著他視線看去,順手將它捲起來放在燭火上燃著,知道快燒光了才鬆手。

徐直忽的冒出一句話,道:「我認輸。」

周文武蹙眉,心裡起了懷疑。這話不是對他說的,那是對誰?他順著徐直的目光看向貯幣器,他始終對它有隔閡:「徐直,聽我的話,把它熔了!」徐直若不肯,他也要找機會毀了它。

「好,熔了,以後不會再管它了。」她答得痛快,再度抱上周文武的腰身,臉蛋埋進他的懷裡。

我是認輸了。

但,我心甘情願,為在乎我的人,為我在乎的人。

--終--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11:17

番外一 第一個身邊人所引爆的後遺症

那個坐在書樓前階梯上的小姑娘,穿著西玄衣裳,一板一眼的看著書,讓他感到苦惱。

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為什麼才八歲左右的小姑娘,腦子居然發達的不成人樣?讓他這個身邊人頓覺豬狗不如。

西玄皇帝告訴他,因他學識豐富,當徐直的身邊人,想必能夠好好地服侍徐直,至少,對於徐直時常問的問題能夠解答部分……他嚴重懷疑西玄的皇帝也怕了徐直。

連太子的師傅都不如一個小姑娘的引經據典、舉一反三,傳出去,教出來的太子又會好到哪去?將來太子顏面何存?

好吧,說白話點,任何一個有羞恥心的大人,看見眼前這小姑娘,都想掩面遁逃,不管是西玄的瘋陛下或者正常如他。

他好怕啊!他哪學識豐富啊,他就是個蠢蛋!在來到徐府後,他深深有這種挫敗感,自信心全無不說他都想奔去問陛下,讓他在徐直身邊苟且活著是不是要他自盡,好少造西玄皇室的殺虐?

今年他十七,就是來哄個小孩的不是嗎?這個小女孩,應該要跟其他同齡的小姑娘一樣撒嬌耍潑不是嗎?怎麼完全顛覆他的想法?

八歲……八歲小孩去乖乖吃糖別再裝大人的聰明才智了,可以嗎?

他心裡歎口氣,在她身邊坐下。婢女在書樓裡來來去去做一年一度的曬書,他倆就坐在一旁的階梯上,他還刻意替她擋陽,陰影落了一片在她的書頁上,她恍若未覺,繼續看著書……果然這種討好方式沒有用處。

於是他真的拿出糖來,呈在她面前。

小姑娘終於被拉開了注意力,抬頭看向他。

「大姑娘,外地的糖果,在街上看見的。」又香又甜,保證小孩子喜歡,老闆是這麼說的。

她嗯了一聲。「你吃吧。」她表達她的不介意。

「……」他默默地收起糖,好脾氣的說道:「大姑娘,過兩日袁圖大師便要過來為你們神算,你緊張嗎?不要緊張,對西玄人而言,一生的燦爛是刻在骨子裡不變的,是已存在的事實,沒什麼好擔心的。」

她小臉正經,五官尚未長開,但已看得出未來就是個美人了……好像,也就是個美人。徐家曾有過的女主子他幼年時看過,就是個英氣美人,徐直似乎哪兒差了點?相較徐達的溫,徐回的陰,徐直就是……木?

木頭美人?他掃過她捧著的書本,心裡莫名其妙起了嘲諷的笑意。徐家後人啊,西玄皇帝們所看重的徐姓,也不過……如此。了不起將來就是個愛讀書的美人,然後呢?

西玄重武不重文,愛讀書的人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像他一樣,哪怕是徐姓後人,實質地位又能高到哪去?

「我不緊張。我對袁圖本人比較感興趣,雖說西玄人確實有一生燦爛都刻在骨子裡的民情,但,袁圖是從哪裡看見的?眼睛嗎?能把他的眼睛挖出來研究嗎?」

「……」

小徐直又自言自語道:「為什麼西玄裡只有他如此精準,其他神師比不過?為什麼又只能在西玄土地上有這種眼睛?大魏人呢?從來沒有聽說過。僅憑一條乾涸的麗河隔開西玄與大魏,就能讓兩國人民的眼鏡有所不同,為什麼呢?」

「……」對不起,陛下,我還是回牢裡吧。他有負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卻完全沒有想過這些問題。重點是,這些問題重要嗎?

小徐直說至此處,這才意識到這個近日來的身邊人就坐在她旁邊。這個身邊人她還真沒有什麼印象,此刻她關注的是……她的小臉往他那裡湊過去,專注的看著他的雙眼。

「……」別挖我的眼睛去研究……她緩緩的伸出手,碰上他的眼角,同時感到他眼上的肌理一縮。

「大姑娘,何為?」他屏息。「你的眼睛……」

「我知道許多姑娘都認為我的眼睛別有特色,十分引誘人……」他開始口不擇言了,害怕她撂下一句話,你的眼睛送給我研究。

陛下會允的,他知道。

西玄貴族被有計劃的一一給網織罪名,可笑貴族們自掃門前雪,還以為拔除了眼中釘。遲早他們也會隕落,除了西玄徐姓外,所以的貴族都不會有好下場的,他早一步看穿了當今皇帝的內心想法。可是他能說嗎?不,他不能,他必須活下去,活下去延續他這族的血脈。

「你的眼睛,跟旁人不太一樣,眼皮只是單層。」她想了一下,美目驟亮。

「不知跟某一族有沒有關係?那一族出來的都是文采極好,更寫的一手好字,是天性如此,還是後天養成,這一直是個迷。」

「大姑娘你……這麼小,就知道我的身家啊。」他聲音微微放柔。「西玄早年征戰,許多邊遠小族因此瓦解,我祖母便是來自那一族。其實,大姑娘若對今年西玄史有所研究,就知如今在朝中為官的官員們,其妻妾中多有這些小族的女子。你可知為什麼?當年征戰的將士們擄掠,也有美女進獻,就連二皇子的母妃也是某族之後,他那一族的人多半以溫柔見長。說起來,如今西玄貴族裡,除了西玄徐姓外,都多有那麼點其他小族血緣呢。」

徐直哦了一聲,突然起身道:「是啊,我怎麼沒有想過呢?既然有血緣,那就有實證,你陪我去一一拜訪吧。」

「什麼?」

她收起書,隨意遞給他後,又湊到他面前,兩人間不過一指距離。「這樣說來你確有一手好字,你來寫寫給我看吧。」

「……好的。」幸而對方還只是個小姑娘,靠的這般近還真的會讓人想入非非。索性,他對小孩竟完全沒興趣,何況他已有盤算,將照著母親那族的承諾,在擺脫身邊人的身份後,可以有諸多姬妾,但能夠生下他孩子的,只能是擁有跟他流有同一族血的妻子,到那時,他將帶著妻妾到邊境一帶當個窮苦小官,如果能離他母親那被滅的一族近些更好。

西玄貴族的血?算了吧,他想都不想要。前提是,陛下會履行承諾。

但,話說回來,他該不該稍微提點一下這小姑娘別靠男人這麼近?這不是該母親這類的長輩教導她嗎?他不合適吧!

徐直又問:「那,你母親那族被滅後,有一種傾向,遺民習慣性的尋找同族後代成親,你也會如此嗎?」

「……」他怎麼覺得,他好像被一個小姑娘給剝個精光了。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徐直哦了一聲。

徐直永遠都是這幅不動如山的表情,好像天塌了也不干她的事,他都要懷疑以後隨便來個西玄男兒就能把她騙走……他深吸口氣,發現自己好像在養女兒,也對,他這年紀早該成親了。徐直是他女兒是他女兒是他女兒……他心裡默念著。

言歸正傳,他走到徐直面前,低聲說道:「大姑娘,今日你在宮裡做的那些事情……切記別讓第三個人知情。」

「你看見了?」

他當然看見了啊!他是身邊人啊!他是身邊人啊!她在做時到底有沒有顧及外人!他就在現場啊!結果他看見了什麼?

周文晟,一世暴君!

袁圖神算明明如此寫著,但徐直在將之送往陛下那裡的途中改成「一世仁德之君」,而且居然還仿起袁圖的字跡。

她想做什麼?這是欺君之罪!這是……「你在為二姑娘報仇嗎?」他沙啞問道:「若是二姑娘命數已定,你何苦搭上自己……」

「不是。」徐直說道,神色看不出真假。「從來沒有人想過袁圖的神算是否有可議之處嗎?只要他說出口的必定成真,因此才有他頂尖的神算之名,那麼到底是人們聽了神算後下意識的照著這條路走,還是真的無法控制的往這條路上走?」

他一怔。「可是,當年袁圖在替大姑娘神算時,就已算出你文有所得,名動天下……」

她隨意揮揮手,道:「那不算數。在他算我之前,我已知我正在做什麼,將來做什麼,他不過是錦上添花。難道要我為了違背他的神算,刻意走反路?我不願意。他算西玄皇子裡唯有大皇子篤定為皇帝,其他不是早夭就是終於不知名的山頭,我也不想做吃力不討好的事,去拱另一個皇子當皇帝來試驗。」

一定是他胡思亂想了,他居然相信徐直若肯花全部心血,或許西玄真要換個太子了。

徐直眼眉忽的染上光彩。「你不覺得很期待嗎?周文晟是注定為西玄皇上,那麼,是一世暴君或還是仁德?他會無法控制的走上暴君之路,還是為了合上袁圖的神算,強迫自己成為仁君呢?」

「大姑娘你這是……」

「這不是很好嗎,阿玲。若然周文晟成為仁君,對西玄子民何嘗不也是一種幸運?」

「……我只是怕你,被發現;怕你,違背嘻嘻嘻命數;怕你……」受到任何傷害。「大姑娘,你允我,如果有一日被發現了,你就推給我吧,都說全是我做的。」

她奇怪的看著他,不怎麼明白他會這麼做的原因。

他苦笑。但願她一世都不明白。人們總是如此,一旦染上七情六慾,喜歡、痛苦、悲傷、背叛都將接踵而來卻無法掙脫,到時那些情緒必會影響她的意志,她又如何能盡情沉浸在她的天地裡?

所以……現在的她就很好了。

但凡聰明之人多慮。這一夜他始終睡不著,來回在徐府裡的人工湖畔行走著,清涼的水汽拂面,令他冷靜不少。

天威,天威。對他而言,天子無比神聖,天子之怒,伏屍百萬,因而他們這些沒有皇血的人,總是無可抗拒的服從著、畏懼著,就連他這個西玄貴族明知皇帝有心一一拔除他們的背景,只留幾個有底子有忠心的,他也只會想逃得遠遠的,而不會去與皇上面對面對抗。但,徐直怎麼敢?她怎麼敢?

她簡直是玩弄這些神算於手裡……這事想都不用想他絕不會回報給陛下,絕不!

哪怕今晚有了涼爽的秋風,他仍滿身是汗。最後他直接走到徐直這屋子,門一推,竟是微開。沒有婢女守在這裡嗎?他心裡惱怒,大姑娘年紀也不小了,隨身婢女無法貼心,這真是麻煩,有什麼辦法能夠找到一個貼身盡忠的婢女……然後,他推門而入。反正大姑娘還小,男女之防再延延--聰明人總是不停的推翻自己上一刻的想法。再過幾年,他就無法這麼隨性了……況且,再過幾年,除非陛下忘掉他,否則他也不能再當徐直的身邊人。而陛下絕不可能忘掉他,因為,徐直身邊不需要忠心的人,人一相處久了就容易有忠誠。他無聲地笑著。在陛下眼裡,一個男人怎會對一個女孩忠心?在陛下眼裡,僅僅十年還不夠建立起一個人的忠心,呵……他嘴角的笑容頓時僵住。

「徐直!」

他衝上前。徐直坐在床邊地上,頭埋進床邊的被褥,廣袖下的藕臂也在被上露了個大半,緊緊拽著拳頭,長髮幾乎掩去她所有的神色。

「……嗯?是你呀。」她微側過臉,沒有撩開黑色的青絲。「沒事,只是頭有點疼。」

「頭疼?」他小心翼翼地彎身看著她。她沒有任何動作,語氣有點虛,發下的臉色偏白,都是汗珠。這叫沒事,只是頭疼?「我去找大夫……」

「不用,我喝過藥了。以前就這樣,有時止的了疼痛,有時就像這樣,忍過就沒事了。」

他臉色一變。「以前就這樣?」他怎麼都沒有察覺?他知道徐直一直有在喝藥,但他以為是女孩子養生用的。過往她是忍頭痛忍到外人看不出嗎?「大姑娘……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幫我?能幫我止疼嗎?」她一臉疑惑。

他尋思片刻。「我帶你去湖邊走走,我心煩時總是繞著它,繞著繞著就不煩了,也許你繞著繞著就不疼了。」

她看著他,突然問道:「是你母親族裡的風俗嗎?」

瞬間他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表情出現。柔聲道:「是啊,你不是最愛去證實嗎?我們來試試。」

徐直聞言,任他背起。他一路走出屋子,往府裡的湖泊而去。沒有燈籠,只有月色,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承受背上的重量。

一點也不重,他想著。

當初來徐府裡做身邊人,他有千斤壓頂之感,如今他真認為其實一直當徐直的身邊人也沒有什麼不好……雖然沒有志氣些,但在她身邊可以窺見一方淨土,她的世界裡沒有爾虞我詐,只有無盡的學理,令人如沐春風……哪怕那些爾虞我詐都由他代為承受了,他也甘之如飴。

「大姑娘,這頭痛是怎麼回事?能根治嗎?」

「嗯?自娘胎帶來的,好像不能。至少,沒遇過說可以治好的大夫。」

「西玄醫術太差,遠不如大魏,大姑娘你能禁得起長途跋涉嗎?到大魏去呢?」

「在我成為西玄徐直前,我能走出西玄嗎?」

他心頭頓涼。是啊,徐直不是剛被袁圖神算過嗎?陛下怎會放她出西玄,成為它國的榮耀……袁圖那個老賊活生生斷了徐直治病的希望嗎……他壓抑情緒,說到:「沒關係。那,我們就想個法子讓大魏最好的醫者自動來到西玄。你如此聰明,必有法子,我也不差……就當是一個挑戰。大姑娘,你想想,倘若能讓大魏醫者大量來西玄,要是久了,等同大魏與西玄間開了一條醫道,長就便成一種習慣,這也算是一種風俗?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她沒有回話,但他知道她正在思考。

一直不停不停的思考,這就是徐直。大魏來了多少醫者將帶動西玄人的進步,她不會理的,彷彿西玄於她,就只是一個出生地,十分合他意。西玄的皇帝真的不值得徐直的忠誠。她的忠誠,只給她自己就好了。

「阿玲,」她突然說到:「頭痛好像真的減輕了,你母親那族的民俗風情真有趣。繞著湖走就能減輕人的煩惱跟不適嗎?這是什麼道理?因為湖面有涼氣嗎?還是有什麼神秘的力量?」

他聞言笑容滿面。「也許,所謂的風俗民情,到後來其實沒人記得原理,只要照著做就會沒事了。以後大姑娘心煩或頭痛時,都可以來這裡走走。」

她嗯了一聲。

再一會兒,他感到背上的人兒呼吸清淺而穩當,不似之前斷斷續續彷彿忍著什麼,就知道徐直已經睡著了。

他暗的鬆了口氣。頭痛症可大可小,當年他一夕家族敗落,他心裡一時無法承受,那陣子日日夜夜頭痛不已,有時如刀子一刀刀慢慢地磨著腦子,有時又像驚天巨雷打進來,光是現在一想還是驚悚,何況徐直這是病根,一直纏在她頭上,她怎能忍到旁人都沒有發現呢?他自問他十分關心徐直,做足了身邊人該做的,為什麼還是沒有察覺到?

徐直……如果沒有徐直的存在,陛下會將他放在哪裡?是隨著他一族一塊死罪,還是落入其他貴族的手裡?無論如何,他不會有多好的下場。

徐直從來沒有要求過他什麼,她在集賢殿看書時,身為愛書者的他也一併受惠;她在西玄到處行走做研究時,他還是受惠;他從徐直的眼裡看這個世界,會突然發現……他的世界原來還不絕望,真的。

再過幾年,陛下絕對會將他調離徐直身邊的,同時,也不會讓他與徐直再有牽扯……到那時,陛下絕對會察覺徐直的風采斷非一個西玄可以承載得起,只要是西玄的貴族都將視她為西玄唯一的榮耀,他必須在那之前好好的掩蓋徐直的鋒芒,讓她別那麼快……至少,當陛下看見徐直的光芒時,認定她是無害的,認定他還能掌控西玄所有貴族,包括徐直所有的身邊人……他抿起嘴,邊走邊沉思著,直到驚覺夜風微大,這才背著徐直走回她的屋子。

「好字!」徐直說到,將他寫的書法一一看過。

他垂下眼,微微一笑,繼續寫著。

近年徐直頭痛加劇,她年紀又大了點,背著她繞湖實在會有閒言閒語……雖然也已經傳出徐直的身邊人包辦她的一切需求,包括暖床。肯定是有人看見他在夜裡背著徐直繞湖後回房。這全都得怪他,他知道;但是,既然徐直沒當回事,他也就當什麼都不知情。

真要照了男女大防來,很多事都不能去做--例如夜晚她頭痛時,他在書房裡寫字給他看。

她對許多她未及之事總是懷有興趣。他寫得一手好字,是西玄有名的書法大家,看著他的字,如果能讓她轉移注意力,那,他就一直寫下去。

要是有女兒,或許就像這樣,會心軟的一塌糊塗。其實他並不奢求與將來會娶的同族妻子有什麼感情在,他母親那族的遺民想來也如他一般,只要想要延續那一族的血脈;但,他忽然希望將來他也會有像徐直這樣的女兒,讓他能夠盡情地疼愛著,而不是得時時顧及一切。

「大姑娘。」

「嗯?」

「我猜陛下下一個要開刀的,會是季家。季家貴族之後,最優秀的人不是季再臨,但我想,應是他會成為你下一個身邊人。」

徐直哦了一聲,沒有反應。

他苦笑。又柔聲道:「你不問為何我跟太子走的近,固然是你不在意,但何嘗不也是你信任我?大姑娘,離開你身邊之後,我將留在京師為太子效命。」

她抬頭看他一眼。

「袁圖之事我不會跟任何人提,大姑娘也莫要跟人提。我如此聰明又忠心,太子必會重用我。人人都當西玄貴族到你身邊成為身邊人是一種恥辱,所以,到那時,我會做出與大姑娘一刀兩斷的舉動。」頓了下,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在京師,只要有我在,我便會護著你。你就這樣好好的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要顧忌,不要遲疑。徐直的存在,就是我的價值。」

徐直看著他。

他突地一笑,狡猾的說道:「季再臨不是個好東西,大姑娘,將來他到你身邊,你可不能給他好臉色看。」他記得季再臨那小子相貌隨和,笑起來挺稚氣的,很容易欺騙人,但一肚子叛逆。

「……誰來我身邊都無所謂。」她坦白說道。

「你這樣說,真令人感動傷心啊。」他笑道,已經習慣她的無情了。真的,無情才好,不然哪個人隨便勾她一勾,這單純的小姑娘怕是會跟人跑了吧?

他尋思一陣。就他察覺,徐直是非常容易無視順從的人,基本上她說什麼,旁人就照做,到最後她記得的只有事情而非人;如果沒那麼順從,還真的會惹她多看幾眼,哪怕這幾眼是煩躁不耐,但至少此人會在她心裡留下點印記……他看了她正細細讚歎他書法的表情。真的也是一個大姑娘了,平日她眉眼冷淡,就是西玄美人堆裡的一個普通美人,也唯有她沉浸在她的世界裡才能綻放出耀眼的光芒,比世上的任何美人都美……這世上,哪有人配得起她?能懂她嗎?

能替她擋風遮雨嗎?能一心一意為她嗎?

或許他無法做到十全十美,但要真有人橫空出世比他還護住他心裡這方淨土,那麼……那麼……在那之前,他得灌輸接下來的身邊人,徐直就是喜歡規矩、守禮、順從的人,違背這些的,她一個不滿,陛下絕對換人……西玄貴族不是嬌生慣養,就是桀驁不馴,可不能隨意傷了大姑娘,是不?

徐直就該被人護的妥妥當當,而非她去護別人,那些壞小子還是搞清楚的好。

他垂著眼目,掩飾嘴角的笑容,笑道:「我本姓公孫,大姑娘叫我阿玲阿玲的,可也不能忘記我的姓。公孫玲,你永遠的第一個身邊人。」

徐直看他一眼,哦了一聲。

「我記得了,你叫公孫玲。」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12:14

番外二 身邊人所承受的後遺症

周文武奔出賽場時,有人阻礙了他的去路。

眼前一片血紅「滾!」他喝道。

長刀毫不猶豫的朝著其中一名血人砍去,卻教另一個硬生生擋了下來。

「住手!他是姜玖!」魏雲卿死命擋著,吼道:「他不能死在皇族人手裡,他不會甘心的!」

周文武認出他就是那個唱西玄求愛曲的伶人,如今他披頭散髮,全身儘是傷及要害且見骨的傷,居然還能撐著一口氣……在賽場裡他不是沒有重挫姜玖,怎麼一個廢物、兩個廢物都打不過一個姜姓?他膽戰心驚的往四處看去,週遭馬車盡毀,沒有徐直,那就是被帶走了,他總算暗鬆口氣,膠凝在正與執金吾對打的姜玖身上。

執金吾是個人,姜玖也是個人,是人耗盡力氣的時候,但姜玖卻像是耗不盡精力似得,他這分明是在燒著自己的生命力,被攝魂的人居然如此可怕,相較下執金吾只是撐著一口氣不讓姜玖離開而已。

他眼眸微沉,靜心打量姜玖的殺人技巧。執金吾就是個利用的好對象,只有一等執金吾被殺,姜玖的生命力應也耗的差不多了……姜玖的殺搏之術是西玄最厲害的師傅教出來的,這些年他一直安分的待在徐直身邊,倒讓人忘記他擁有一身好殺技,把這樣的人擺在徐直身邊,先皇到底在想些什麼?是在磨姜玖的性子,把他磨到沒有性子方為周文晟所用嗎?

如果此刻能將他給殺了,這正是一個好機會……徐直不會傷心,她就是個只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學者。他頭也沒有回,陰狠說道:「他必須死。他中了攝魂,被下了指令殺徐直,只要他存著一口氣,徐直就得死。你道,他死好還是徐直死好?!」

魏雲卿啞口無言。

周文武繞著姜玖走動,觀察著他的弱點,好一擊痛殺。魏雲卿冷靜之後,說道:「二殿下,我與執金吾都打不過姜玖,我會幫助你是,犧牲我也沒關係,只請二殿下把這最後一刀給我,我送他最後一程。」

魏雲卿見他沒有說話,只當他默許了。他心裡微歎了口氣,不管如何在泥沼中掙扎,最終他們都在最美麗的年華逝去……思及此,他又苦笑,想起以往快意人生的日子,姜玖若聽他說這麼文縐縐的話,必定會嫌他心思軟弱。

心思軟弱,撐不起西玄貴族的擔子,偏他又是獨子,幸而姜玖多方照顧,回憶那些年最常出現的畫面就是他唱歌跳舞,姜玖非常有耐心的看著,然後對他說到:「放心吧,有我在呢。」

放心吧,凡事有姜玖在,誰敢動魏雲卿?

「……放心吧,最後一刻有我在,大不了就一起走吧。」他喃喃道。連他都知道徐直必須活下去,姜玖必須死。他咬牙,拽緊拳頭,道:「好歹有陛下陪咱們呢,不冤了……」執金吾匆匆提到連周文晟都中了攝魂,二殿下在場力扛,如今他出來了,那不就代表周文晟死了嗎?死得好!死得好……他忽然看見戴著面具的周文武轉過頭看他一眼。

那一眼……他擅觀人顏色。

周文武突地出手。

他渾身俱麻,大喊:「等等!陛下沒死嗎?你怎會讓他活著?除非……他攝魂解了?周文武!周文武!姜玖是徐直的身邊人!她會傷心,是人養了一條狗,狗死了都會傷心……」他不顧一切撲上去抱住周文武。

姜玖擺脫了執金吾,長刀劃下,就算周文武及時推開魏雲卿,魏雲卿仍是被劃了深深一刀。

他痛到跌落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他啞喊道:「徐直有頭痛症!有頭痛症!要是因為姜玖死了,引發她的頭痛,就是你的錯!天下人不會饒了你--」

周文武狠狠的砍向姜玖的大刀,兩人大刀對擊的剎那,他一腳踢向對方的手腕,卡啦一聲,也不知是誰的手脫臼了,他趁機拎著姜玖的衣領,逼得姜玖撞上大樹。

他盯著姜玖血紅的眼鏡,面露殘酷道:「姜玖!身為徐直的身邊人,你竟也敢傷她,恩?區區一個攝魂,你就要把徐直殺了嗎?你的心就這麼廉價?就這麼容易被控制?也不想想是誰保了你七年!這七年來我有多妒恨你知道麼?照顧她所有需求的身邊人,竟要我放過你,就為了不讓她傷心!人的心要是能被綁架多好,我周文武算什麼……」

姜玖試著用掄掌擺脫他,但兩人身上的鮮血太多制不住打滑,當周文武再度壓住他,咆哮道:「我只給一次機會!姜玖的弱點在哪裡?他最恐懼的是什麼?」

魏雲卿一怔,下意識與已爬不起、可是還拿著西玄長刀不放的執金吾對看一眼,在場的人就他最熟姜玖,可是早成陌路……「在哪裡?!」周文武吼道,他被姜玖不要命的打在傷口上,痛徹心扉,但他僅僅只是悶哼一聲,赤紅著眼瞪著姜玖,彷彿這樣瞪九了就能發洩他多年來的惡氣。

魏雲卿心神一凜,破碎的吶喊衝破喉口,聲音再也不似平日的天籟。「姜玖最重情義!姜姓一族全滅,他痛不欲生,他橫機皇室!姜玖!魏雲卿死了!徐直死了!你所看重的人全都死了!你張開眼後,再也看不見你藏在心底的人了!」

魏雲卿死了!徐直死了!你所看重的人全都死了!

姜玖猛地張開眼。

「姜玖,你醒了啊,來,正好餵藥。」九行在床邊說著。

姜玖瞪著他良久,這才慢慢的想起自己還活著。

雲卿還活著,徐直還活著。

他被攙扶坐起來,下意識的掃過室內,暗鬆口氣。

「找誰?白華姑娘嗎?今日她有事,所以我來餵藥。」九行笑道。「晚些我跟她說你找她吧。」

姜玖看他一眼,淡淡的說道:「誰找她,我只是納悶她……怎麼變慇勤起來?」

說起白華,他心底認為不該留,但,留不留不該是他管得--哪怕以往都是他說了算,可是總要大姑娘允了才會。

他雙手尚無力扶起瓷碗,全身肌肉時時麻痛又緊繃,活像不是他的。他憋屈的像個孩子班被餵著。他叮嚀著:「你多盯著她些,白華心軟耳根子也軟,做事又衝動,大姑娘的身邊人裡,餵她不是西玄陛下給的……嗤,陛下絕不會給大姑娘這種人,就怕她對大姑娘心軟,將忠誠轉向別人,總之,你多注意她點,別教她再害了大姑娘。」說道最後,他已有冷意。

「姜玖,你是真看不出來還是假的?白華她有心追求你……哎呀……你怎麼噴出了了!」

姜玖的臉色難看到極點,比起他重傷在身時還要恐怖。他向來不會因隨便這麼一句話而失禮,至少,在徐直身邊,他被訓練的面不改色;他之所以反應這麼大,是因為他終於豁然開朗了。

難怪這陣子她總是有古怪的言語、奇怪的眼神……「我拒絕!」

「白華姑娘人美心地好……」

姜玖冷笑:「你去娶?」

「其實,你不認為大姑娘的身邊人都很有緣分嗎?看看再臨與同墨姑娘,如今白華又對你……」

「之前兩人只有同事之誼,不理私事,這陣子她突然中邪跑來中意我?說出去誰信?」姜玖喘了口氣,又道:「多半是她想要留下來。」

「留下來?」

「大姑娘的身邊人,十年為一期,男子入朝,女子的十年是大姑娘對陛下說的。這些女子也需婚嫁,同墨為此,在再臨炸死後在他的默許下偽裝成他的未亡人,就是為了一直留在大姑娘身邊;白華也許以為成了我的人以後就可以留在她身邊,不比嫁個外人而再也進不了徐府,說不定依她的蠢腦筋,等成了親還盼著我死呢……你這樣呆若木雞是怎麼了?」

「不,那個……同墨姑娘是偽裝成未亡人,不是真的嫁了?」

姜玖微微瞇起眼。「同墨好像比你大了些?」

「嗯啊……大了些也不錯啊。」雖然粗暴了點。「她是啞巴。」

「我學了手勢……等、等一下,其實我沒別的意思……」九行臉色略紅。「哦?再臨兄這個人是非常隨便的,他對婚姻事不看重,你光看他毫不猶豫炸死就知道,連季姓他都不打算恢復,說不定就這樣跟同墨過下去……」姜玖看著九行蒼白的臉。

他暗自失笑。其實白華也好,同墨也好,他還真的感覺不出她們哪裡好,這小子果然還年輕,年輕時再怎麼受創傷都能恢復,但他不行,看人事物總有一份麻木。

九行故作無事的取來信紙。「喏,這是魏公子寫的。」

姜玖隨意看上一眼。都是傷重瀕死的人,那能看見對方;他為了確認雲卿是活著的,而非是他們在欺騙他,一如他們在偏徐直一般,他要九行無論如何都得證實魏雲卿還活著。

然後,九行帶回一首少年情歌。那是魏雲卿第一次自己作詞,他不小心聽見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十二歲?十三歲?他們醉生夢死還不知大刀將要落下的時候。怎麼這麼久遠的事他還記得呢?怎麼……連雲都記得這首歌只有她聽過呢?

也不知怎麼的,每隔一陣子那小子就讓九行送來一闋詞,都是少年時他看過雲卿寫的,確認彼此還活著。呵……據說那種擅歌舞,轉眼就能做出詩詞的人心地柔軟,只要三言兩語就能騙到原諒,所以他才寧可與魏家小子形同陌路……他在看看九行放在他手上的紙卷,是徐直的筆記。他細細讀了一遍,不由得苦笑。他自認西玄貴族之後他是頂尖聰明的,卻還是遠遠不及徐直。

在沒有成為徐直身邊人前,他想著徐直不就是一個愛舞文弄墨的女人嘛?只是頂了徐姓而已,要他說徐達還比她美呢,成了身邊人後才知道蠢的是他。

「大姑娘近日可好?」

「好。自開顱後少有頭痛,只是……」

「只是?」他時關注著徐直開顱後的近況。一向是很好、不錯,看似跟以前一樣,讓他安下心來。

九行嗯了一聲。「可是是我的眼光有問題,周公子也從沒有說什麼,」他提到周文武時,姜玖撇了撇嘴。「但我覺得大姑娘好像老了點。」

「老了點?」

「姜玖,大姑娘是不是先前喝了什麼保顏藥,現在忘了喝?看起來多了那麼個幾歲。」

「是憔悴吧。大病初癒是會這樣的。」姜玖不怎麼放在心上,一字字讀著徐直的書寫。也只有還年輕的九行才會注意到女子的美貌吧,他都經歷了那麼多事,美貌?那根本不值一提。想他當年還發下豪語說要娶西玄第一美人呢。

他又問:「陛下呢?」

「陛下三不五時差人來探大姑娘。」

姜玖尋思片刻,想起他昏昏沉沉時,廷尉親自來看他一會,在他耳邊說著陛下的口諭--「你很好,且放寬心養傷,朕不會虧待你。」

廷尉那雙冰冷冷的眼神,哪怕他傷重也極為印象深刻。明明是代表陛下安慰的話,語氣裡卻透著一股冷意。陛下滿意他聽從旨意,即使他只是中了攝魂,萬不願對徐直做出那種事,但這何嘗不也表示他是忠於陛下的?為何廷尉的眼神……他一直想不透,以致在養傷的這段日子時時想到那雙眼睛。

「你還是多休息吧。」九行扶他躺回去。「早些好,就能讓大姑娘知道你們還活著的好消息。」

「好消息?」姜玖失笑,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道:「大姑娘還是堅持要去塗月班的老窩嗎?」

「是啊,等她頭髮過肩後,養足了精氣,就要出發了。」

「我明白了。」果然任何事都阻擋不了她。也對,她心心唸唸的就是她的研究,連她的頭痛都無法阻止她。

九行將徐直寫的字句擱在桌上,正要離去,突然聽見姜玖問了一句:「大姑娘有問過我們一聲嗎?」

九行頓時面露尷尬。「也許心裡是有的……」

姜玖輕笑一聲。「我累了,連喝碗藥都這麼累,要康復還真要一段日子,你們設想的很好,不告訴大姑娘,以免她精神不定傷及開顱,累及修養,你放心,你要學的還很多,我會盡力好快一點,跟著你們去……」

「也不用急於一時……」九行閉上嘴,他看見姜玖斜睨他一眼。自他來到徐直身邊,他老是覺得姜玖對他有很重的敵意。

姜玖合上眼目,笑道:「阿玖……阿九……對她來說都是同一人吧……」

九行等了等,沒等到下文,雖是一頭霧水,卻也不打擾他休息,悄然掩門而出。

姜玖笑了笑,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麼。是在笑自己呢,還是笑九行?

阿玖,阿玖,一開始他還反感徐直叫的這般親熱,而後才漸漸發現,她從來就不記得他們的貴族姓氏,再臨、同墨、阿玖……因為,她從來不留心,所以,他們也不該留心;有心了,等著他們的就是自取滅亡,這點,徐直一直做得很好,不是嗎?所以,哪怕他與同墨在她心裡已經死了,她也不會有半點感傷。

真的很好……

現在他只需盡快養傷,在徐直身邊再熬上三年,就能轉入朝堂,恢復西玄姜姓,就如同已入朝為官的第一個身邊人。

當年他看著周文武對徐達瘋魔感到不解,或許他對恢復西玄姜姓也早就瘋魔了吧……他失笑,雙手摀住眼眸。

「他就是姜玖,姜姓之後。徐直,你看如何?」

二十多歲的美人走到跪在地上的姜玖面前,居高臨下的打量著他,姜玖剛自大牢出來,一身梳洗過後他還他後美的容貌,他略比眼前的女子少上幾歲,但在近距離之下,他真真覺得此女子比他還小。

她是徐直呢,當她二十歲名動天下是,他才是十六歲少年,他提醒自己。

他小心的掩飾貴族氣質,又刻意不顯出太多的卑微。徐直名動天下,西玄人皆知,他心裡對她也敬上幾分,不過……他瞟向她身後的身邊人,叫季再臨,他認識。

都是天涯淪落人啊。

徐直固然聰明,也有袁圖神算的撐持,但未嘗不是她身邊人的協助才有今日風光?

他還不容易壓下雲卿,受陛下欽點,只有讓徐直認同,他就是穩穩當當的身邊人了,到那時他在不動聲色騙徐直把雲卿弄進府,好過雲卿落到其他西玄貴族手裡。

身邊人這種位置,雲卿幹不來,遲早會出大事,還不如他來頂。有他姜玖在,誰敢動雲卿……他摸透了陛下的想法,貴族間最好不要連成一氣,他得與雲卿保持點距離,徐直就是個最好控制的人。

徐直嗯了一聲,俯下身湊到他面前道:「見過嗎?」

「……見過。」他控制後退的衝動。這女人!「哪見得?」她似是一臉納悶。

他瞇起危險的黑瞳,抬頭對上她平靜的眼神。最後,他決定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咬牙道:「最近一次,是在青樓。」

季再臨上前一步。「青樓?大姑娘出門,我與同墨比隨伺在側,姜家人,你在說謊嗎?」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12:26

姜玖幾乎要嗤之以鼻了。徐直是什麼冰清玉潔的姑娘嗎?西玄徐姓誰都知道是可以公然有男人的,不管是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公孫玲或者第二個身邊人季再臨,都是入幕之賓。他很想問問季再臨,現在是不是鬆了口氣,終於有接續者?好好一個貴族怎樣都比小倌好,難怪只聽過徐達入過小倌倌,卻不曾聽聞徐直進去過……坦白說,徐直不一定要進去,直接挑個小倌去徐府也成,現在他這個身邊人不也兼具這種功能嗎?他自嘲的想著,以往是他上青樓,現在他卻成了偽小倌……所以,才不適合雲卿那小子啊。

那小子到時不情不願表露在外,這孤傲的徐直還不知道要怎麼虐待他呢。

姜玖盡量坦然道:「一年前,我在青樓裡,當時大姑娘正在街上,有人對著你唱求愛曲,正巧你抬頭,我們打了個照面。」

徐直哦了一聲。「不記得了,但你記憶力不錯。」

姜玖臉上有抹狼狽。猶記那時還有人笑問他,萬一徐直看上他怎麼辦?他回什麼?春風一度也不錯,他也想看看西玄所謂聰明的女人在床上是不是也夠聰明。

哪知到頭來,人家根本沒記住他。他垂下眼,靜下心,放鬆拽緊的拳頭。現在他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保住自己就是報紙姜姓與雲卿,其他的,慢慢來。

徐直走到殿階前,無所謂的作揖道:「就由陛下做主吧,誰都行,他也可以。」

高做在龍椅上的老人溫和道:「那朕就替你安排姜玖吧。姜姓一族罪犯滔天,法理不容,朕也無奈,只能保住一個姜玖,就讓他去磨一磨,說不得他日還能重返貴族之身。」

姜玖叩首。「陛下仁慈。」

「以後你主子就是徐直了,作為她的身邊人,你的忠誠都得給她,知道嗎?」

他掩飾嘴角的諷刺。「罪民遵旨。」

他隨著徐直、季再臨走出殿外時,迎面而來的正是宮裡太監與新上任的廷尉。這廷尉是太子的人馬,為人嚴厲而公正,幾年前據說有旁支遠親見他平步青雲而強霸京裡,被他大義滅親處刑了。他這嫡系只有他一人,旁支遠親也經次一刑沒剩幾個重要人物,他贏得鐵面無私的稱號,更得太子重用,連陛下都因此注意起他這號人物來。

他都在想這個廷尉是不是存心的,沒有靠山,連對親人也不留情面的人,他要是陛下也會用。這個廷尉為了爬上高位,花的心思可不少啊。

徐直與廷尉擦身而過時,並沒有看向對方,各自要離開,季再臨連忙叫:「大姑娘。」

徐直停步,看向季再臨,而後順著他的目光轉向廷尉。

廷尉也因此勉強停下,朝她作揖。「大姑娘。」

徐直恩了一聲。「公孫玲,好久不見。」

廷尉神色凝住,沉默大半天,久到一旁的太監都微微抬頭看向他,他方道:「如今公孫已是西玄廷尉,大姑娘以後還是叫我一聲廷尉吧。」

「好。」

廷尉拍過姜玖,臉上似笑非笑。「看來姜家人後人就是大姑娘的身邊人了。」

「是的。」季再臨在旁答道。

「那可要,好好地調教你這個身邊人,免得他爬到你頭上了。」他意味深長的說道。

徐直看著他,然後不耐煩放人轉向季再臨。「再臨,這是你的事。」

季再臨低下頭掩飾笑意。「是,我會好好調教姜玖的。」

廷尉挑起一道眉,難得的幸災樂禍。「大姑娘喜歡守規矩的人,這姜家小子桀驁不馴,季再臨你可要好好練練人,以免大姑娘一個不開心,就告上御狀換人啊。」這話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姜玖卻是極為受用,將徐直的喜好記了下來。

徐直看向姜玖。「嗯,別讓我感到麻煩。」

「……是。」

不知是不是他敏感,當他隨著徐直離開時,感覺背後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他往側後看,廷尉站在那裡漠然的盯著他們,在旁的太監一直垂著頭,彷彿當自己不存在。

宮裡的太監都是傳聲筒,沒個好東西,他想。先前京師貴族間還在打賭,徐直與公孫玲槓上時,陛下到底是偏向在京師橫行無阻的徐直,還是鐵面無私的廷尉……或許,這一天,會遇上的。

只要他能活下去。

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就叫公孫玲。

姜玖猛地張開俊目。

這樣的認知,讓他神智瞬間清醒起來。「公孫玲!是了,是叫公孫玲啊!」他想起來了,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離開徐直後,承陛下的恩德在朝任職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一開始還有人把身邊人這事當眾提一提,公孫玲因此與同事鬧翻,久了也就沒人自討沒趣的去主動提起;當時他尚年少,聽過就忘,後來公孫玲身職廷尉,鐵血的辦了幾件京師大案子,人人看著他只想著公正無私的廷尉,壓根少有人想起他的本名或者跟徐直的身邊人連接在一起。

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他又想起那日公孫玲代周文晟前來傳口諭時,那眼神冷冰冰的看著他……廷尉恨他,因為他舉刀向徐直,害的徐直差點枉死!

突然之間,有什麼解開了。

在黑暗裡,他掙扎的坐起來,全身疼的冷汗直流。

「我懂了……今天大姑娘不是寫腦中當下記得的思考,她是寫給我看的。」他已有習慣閱讀徐直的書寫記錄,反覆思考,希望能夠跟上她的腦裡思想,但每每挫敗,有時入魔到連夢裡都在思索著。

阿玖,我找到你了。

今日徐直所寫,謎解就是這句。

他怔忪半天,而後失笑。找到又如何?對於徐直,身邊人是死是活,從來就沒有意義,她只是喜歡破解謎題,甚至,會為了這個謎團而前來確認他的生死。

僅此而已。

她根本沒有心,所以,她的身邊人最好也不要留心,誰先留了心,誰就是自取滅亡。看看季再臨,留了心,連季姓都不要了,他不能也不會……何況,他……的心早就不見了。

姜家只他一個人,曾經最親的也成了陌路,哪怕現在雲卿有軟化的跡象,但是……他一點也不想去把自己的心找回來。再過三年,他就要回到朝堂重掙回姜姓的榮耀,至他死,他都不需要他的心。沒有心就不會痛,他會跟公孫玲一樣用盡心血來光宗耀祖………公孫玲?

他頓了下,面露疑色。「為什麼那日在殿外,她會喚一聲公孫玲?依她補寄姓的個性,應該叫聲啊玲含糊過去才對。」再臨、同墨、阿玖……她從不主動喊他們的姓,她不記西玄貴族的姓,又怎會騰出自己的腦量去記公孫兩字?

她滿腦子學術研究,要塞個人在她腦裡簡直不可能,叫他們名字也只是方便喊人而已……要徐直有心,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就算哪天周家皇室不出產瘋子……門被推開了。

果然是徐直的作風,從不偷偷摸摸,要解開謎題就光明正大。這讓他想起他剛來的頭一年,徐直看中人家質子自它國帶來的護身符,因為在她腦裡沒有這種記錄,想直接討來研究,他與再臨為了不讓西玄徐直有個惡名,丟西玄人的臉,絞盡腦汁去親近那名質子,最後換來那個護身符……這種身邊人還真不是一般人做的了。在黑暗裡,他不自覺地笑了。

燭火亮了。

她背對自己正低頭看著白日她的書寫,身上穿著斗篷,身姿跟往常那樣直挺,可見開顱後她如九行所言一樣修養的極好。

極好。

他暗鬆口氣,眼見為憑,總是安心些。

也是,如果身子不夠好,怎會花心思來解謎。

他只能在她身邊再做三年,那,他就陪她解解謎吧。

他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大姑娘,我就想,你是發現了。那上頭寫著,我找到你了,阿玖。總算也有這麼一回,我終於看懂了。」

在桌前的身形一如往昔的果斷轉過來,完全沒有疑惑、做夢、震驚等情緒。

姜玖保持笑容,看著這穿著斗篷的女子往床邊走來,她背著桌上的燭台,是以他看不清她的臉色,她卻能清楚的看見他的細微的表情。

他神色自然,輕鬆笑道:「大姑娘,你真是聰明,是怎麼看穿我跟同墨還活著。」

「……同墨,也活著嗎?」

姜玖思緒一滯,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看不清,但,語氣似乎有點古怪?「是的,她也活著,只是我們幾度跨進鬼門關,所以……」

徐直哦了一聲,坐在床沿。「現在呢?已經都穩定了嗎?」

「是……這幾日我正想下床,只要能走,我就會到大姑娘面前……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該舉刀向大姑娘……」說起來,他也懊悔。

「非你所願,任何人皆是如此。我若中攝魂,便是要我殺了你們我也是毫不遲疑。」

這話還真直白,姜玖內心苦笑。不直白也就不是徐直了,連說點好聽話都不會。不,不是她不會,而是她從不願花心思去學。

忽然間,她往他這裡湊來,姜玖已經習慣她這種動作,也早麻木了,連帽隨著她的傾斜滑落,露出她尚未及肩的青絲。

雖然已經知道開顱有多驚險,發須剃光再長,但親眼目睹了,他仍不由得臉色發白。西玄哪有女子在三十多歲時頭髮這麼短?短到只怕他呆在她身邊都會時時刀劈開她腦子的那一刻吧,他都不知道該不該同情九行了。

她彷彿一時不適應帽子落下,微微側過頭,面向燭火。

瞬間,姜玖停止呼吸。

她又將帽子戴上,說道:「頭還不能受涼,我老忘了。」

「……大姑娘……」

「嗯?」

「你……你……怎麼……」他聲音微顫,令徐直往他面上看去,他臉上肌肉無法控制自如。他想說,怎麼變得這麼憔悴。在他中攝魂前徐直跟他初見時沒有什麼兩樣,如今的徐直相貌已跟她的年齡相合……是開顱讓人一夕變老麼?再一定睛,她頰腮滿淚,令他心神大震。

他忽而想起,那一年他全家罪證確鑿問斬後,他心靈大受折磨,一日之間已認不出水裡那個擁有滄桑面貌的自己。

「……大姑娘,你從來沒有哭過呢。」話出口的不甚流利。「怎麼……會哭呢?是誰……欺了你?還是……」還是為了他而哭?他以為……以為姜家全滅後,這一世再也不會有人為他落淚了。

「誰會欺我?」徐直想了一下,卻是自己不曾哭過。她抹去頰上濕意,眼底卻又蓄起了淚。「真奇怪,眼淚還沒停,但現在心情卻是輕鬆多了。阿玖你道是因為哭出來的緣故,還是因為親眼看見你活著,我腦袋清空了不少?」

姜玖聞言,一怔,而後哈哈大笑。

這就是徐直啊!這就是徐直啊!不管是何時何地,她總是想解開她內心的疑念,不管何時何地她就是這麼坦然。

明明滿面是淚,她也不遮遮掩掩,彷彿眼淚對她來說,沒有什麼可恥也不是要楚楚可憐博人喜愛,她就只是發洩而已。

就只是……因為他活著而已。

她哭了,因為他活著。

所以……所以……沒有心的,是誰啊?

「大姑娘還記得嗎……我初來的那一年,你看上一個質子身上的護身符,最後是我替你套交情換來了,足足花了好幾個月呢。」

老實說,徐直不記得是他來的第幾年,卻是記得護身符那件事,因為這是近年她唯一沒看過的它國護身符。她委婉道:「其實你不必如此費力,我一樣可以拿到手。」

他自掌中抬起眼,溫柔的笑道:「大姑娘一向不大誑語,我居然信了你呢。也許你不需要,但我還是必須做,這就是身邊人的職責。大姑娘,你養慢些,等我好些,我陪你去一趟塗月班的老窩吧。」

徐直看著他。

他笑到無法停止,哪怕全身被這股笑意折騰到痛不欲生,最後他摀住臉仍然大笑著。

「好。」徐直起了身。「你好好養傷吧。」

姜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她神色雖是模糊,但較以往柔和些。「大姑娘,你記得公孫玲。」

徐直嗯了一聲。

「為什麼你記得他姓公孫?」

徐直奇怪的看他一眼。「他希望我記得,我便記了,需要為什麼嗎?」

「……」就這樣?因為公孫玲夠主動?只要主動?她不是不喜歡太主動的人嗎?

到底是誰說徐直喜歡守規矩、順從的人?太過私人的事他從不主動提,再臨也是,他們長久守著這條規矩,方能留在徐府,不該是這樣的嗎?

徐直起了身,道:「確認你跟同墨還活著,我就……」她搜尋著此刻情緒的形容。「我就放鬆了。你好好休息,改明兒我再來看你。」

「大姑娘!」

徐直停下。

「你……能不能先把燭火滅了?」

徐直依言吹熄。

烏漆墨黑的屋子裡,姜玖低低的說著:「我姓姜,大姑娘平日叫我阿玖就可以,但,我希望三姑娘能記住我的姓。」

「好,我記下了。」

他微微一笑,又聽的她道:「阿玖,等你好了再陪我練拳吧。九行不擅長。」

「這職責確實該我,請大姑娘再耐心多等些日子。」他柔聲道。

他聽見門被掩上的聲音,突地笑了一聲,而後連連底笑。

臉上一涼,他一抹去,笑聲赫然停止。

黑暗裡,他聲音輕輕地響起:「我也落淚了啊……原來,我還有心嗎……」在徐直身邊的日子是平靜的、沉澱的,哪怕他日日夜夜想著姜家的恨、姜家的榮耀,他也在不知不覺中找回來自己的心嗎?

無論如何,萬幸……

徐直沒有看見。

一個大男人哭了,真真丟臉至極。

此風,不可再長。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7-27 11:13:03

番外三 成為後院人的後遺症

元宵節,西玄二皇子在酒樓窗邊,忽的起身。

「徐直?」

人群裡,確實有徐直以及她的身邊人們。「她是傻了嗎?在這種日子裡,不坐轎,是要被人擠嗎?」一個大姑娘在人多時被吃豆腐太常見,她身邊人都不會想嗎?「去,去告訴徐直,讓她上來避避,要看煙火這裡也方便,等人潮散了再走。」

他身後的侍衛領命而去。

他看著侍衛千辛萬苦才擠到徐直身邊,對著她說話,她心不在焉的聽著,身邊人姜玖客客氣氣的回著,轉頭跟徐直說了什麼,她才抬頭看向他這頭,十分有禮的做了一個謝禮的動作。

客套而疏離……白話點就是不把他當回事。

隨即,她轉身往它處走去,哪怕寸步難行。

突然之間,煙火大放,炮聲響起,徐直因此抬起臉,火光在她面上跳躍,如夢似幻。

姜玖在她旁邊說著話,對著煙火指指點點,有人退了一步要撞上徐直,姜玖立刻以身擋開。

他在酒樓上冷冷的注視著這對男女,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從一開始,就錯了。

或許,在這一世,在西玄的土地上,他與徐直,注定就是這樣各行各路。

「徐直!」

人潮瞬間衝散兩人。

等到徐直再度被人發現時,發現者是學士館的兩名學士。

「徐學士,原來你在這裡。」

徐直站在小倌館屋牆靠邊的陰暗處,正好有株樹微微擋住,沒有仔細看,還真看不出那裡站了一個人。

徐直嗯了一聲。看他倆一眼,方纔還在學士館擦身而過。如今再度見到,到底是京師小還是彼此太有緣分了?

今日是西玄雲霄。京師喜氣,西玄人總愛在喜慶日再添上那麼些綵頭,例如就有人專挑這種日子來唱求愛曲。

這兩名學士看向她手裡的夾肉薄餅,可能他們一時看慣了徐直身邊人的細心照顧,哪怕是在學士館她談的忘我,到用飯時間她的身邊人仍會伺候她去吃飯,現在還真一時適應不了徐直隨便被小攤吃食打發了。

「徐學士,方才遠遠看你們被衝散,真嚇我們一跳。若是姜玖在,豈會發生這種事,你那個後院人是不是也太……」

徐直不以為意,道:「小事而已,我也不是孩童,不必時時跟著,」她頭痛症已好,不必再像往常那樣有人跟著以防她昏倒。「那個後院人……是外國人?」

徐直看他們一眼。

這兩人立即知道徐直不想回答。其中一名又狀似隨口道:「大姑娘,聽說年前你生了一場大病,實是令學士們擔心不已,,所幸你一切安好。」說到此處,無法控制的瞄她的連帽,看不出她的頭髮到底如何了。

她進學士館也是沒有掀帽,說是為了保暖,可見收到的消息九成是真的--徐直的病,與頭部有關,甚至,是開顱過。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蹟。

「你們來自大魏?」徐直突然問道。「是的。」

「見過徐達嗎?」

「……呵呵,大魏皇后,怎能親眼見得?」

「哦,多謝你們當日在寶元樓幫我,他日你們見了徐達,就告訴她,她的心意我明白。」徐直頓了下,又道:「當學士雖不是你們的專長,但好歹也要用點心,不然呆在學士館的這幾年可是荒廢了。」

「……」他們自認隱藏的很好,是哪裡有破綻?西玄皇帝知情嗎?

「徐學士,你的病……全好了嗎?」其中一名學士厚著臉皮問道。

「嗯,全好了。」徐直看在他們會轉告徐達的份上,很有耐心的答道:「現在我很好,西玄很好,若下次你們呢有替換者,大魏有什麼稀罕的東西,一併帶來,直接給我吧。」

「……好。徐學士,其實,大魏的學士館絕對不輸西玄。」一名學士鼓起勇氣,反正這層紙要破不破的,他們就是大魏的細作沒錯!順道來保護徐直的,保護久了會想著如果徐直在大魏就好了!大魏已有金刀皇后,要再來個天下徐直……哪還來的四國並齊?大魏就是天下!

「徐學士,大魏的男人也很好,要幾個都成!」

徐直詫異的看著他。

另一名學士也趁機說出心底話。「大魏臨海,難道徐學士不想出海看看嗎?大魏可以專為你打造一艘學士船!」

徐直的美目瞪大,一抹躍躍欲試在她的眼底流露無遺。

兩名學士大喜。「徐直,若你在大魏,陛下絕不會如西玄皇帝那般,隨隨便便就中了邪來誤傷你……」何況大魏還有鬼神之女金刀皇后坐鎮呢!既然都半攤開了,他們也就不遮掩各國早就收到徐直曾遭中邪的周文晟追殺的密件。

這簡直是天下最不可思議的事!居然敢追殺天下徐直。中邪?騙誰!那日各國細作得到消息時,徐直已在西玄趙家貴族的別莊上,他們差點嚇破了膽,連夜潛到別莊,卻發現進步了莊子,只知裡頭也有大夫,當時在西玄京師裡的細作十中去了七八,把莊子守得跟鐵桶沒兩樣,就怕周文晟又發瘋中了邪,也怕送出來的屍體是徐直。

還好,老天把徐直給還了回來。

他們也聽說事後周文晟將在賽台上一名死去的太監屍首一片片切下,五臟六腑全攪碎分至西玄不同地方埋起……這位仁君做出完全不合他平日作風的殘忍事跡,這才叫中邪吧!

「徐學士,只要你落根大魏,我們將在大魏京師為你尋一處府邸,保證與西玄徐府一模一樣,甚至連這後院人也能找上你所喜歡的,一個、二個、三個……西玄男人年過三十就不行,但我們大魏男人保證勇健到六十歲……」沒什麼好臉紅的,把徐直當男人看就好了。

徐直目光越過他們肩後,道:「我的後院人來了。」

兩名學士暗道可惜,也沒有回頭,朝她作揖。「徐學士,既然有人來尋你,我們就先走了。請務必好好的考慮。」

大海,男人,都在等你!

徐直嗯了一聲。他們才離開,戴著面具的周文武大步就到,他看著學士的背影說道:「這兩個人……」

「也許是徐達派來的人。」

周文武的目光立即落在她面上。

「我餓了。」徐直說道,自顧自的低頭吃起饃餅。她就是自學士館出來後發現天黑了,猜測這條街商街在元宵這日必會熱鬧非凡,存心過來看一看,才在鄰近的小攤買了吃食就給衝散了。

周文武都不知道要她提徐達還是不提徐達的好,但見她還真的沒當回事,他心裡開始憎恨起她來。

她一口一口的吃著,兩頰鼓鼓。周文武替她拉好連帽,拿出他剛才走來時在小攤隨便買的面具。

「徐直。」

她抬頭看他一眼,還在咀嚼著。「喂?」

隨即,面具落到她的臉上。她沉默一會兒,方道:「這是……」

他又挨近些,雙臂抵在她兩側的屋牆。他道:「繼續吃吧。」

「……」有時人瘋還真的沒有道理可尋,徐直也不跟他多說什麼,就這麼在「窄小的空間」裡繼續吃著,兩道火熱的目光直落在她的面具上,她頭也不抬,麻木道:「阿武,你是想吻我,是不?」湊得這麼近,她都快不能吃東西了。

「讓你動情的模樣給人看?我傻了麼?」周文武煩躁道。

徐直感到他的雙手更加護住她的後腦勺,或者,該說他貼的更近些。她本以為是人潮過多,將他擠了過來,眼角往他的臂下覷去,確實人來人往,但他這種遮擋反倒是不想讓她吃東西的樣子給外人瞧了去。

她心裡微訝。是她吃東西的樣子太難看還是周文武的佔有慾太強?

遠處求愛曲不斷,讓她暫時拋開心裡所想。她眼睛一亮,隨手將下的饃餅塞給他。「阿武,我們過去看看,我就知道今日會有數次求愛曲,我要--去看是不是每一個人唱起來都具有感情。」

「徐直,你不是來看煙火的?」

她詫異的看他一眼。「不,我對看煙火沒興趣……我想起來了,之前唯一一次看過,是大魏學士館送來一批煙火,在元宵節施放,我想看看與西玄差在哪裡。」

「……是這樣麼?」等周文武回過神,她已擠進人群,他的臉頓時黑了。這女人真是無法無天,頭髮還未及肩下,就要去學士館看遠方學士捎來的掌故,要不是見她極度渴望,他萬萬不會相陪,現在還要去人擠人?

年前孫時陽已離去,周文武回想著孫時陽有無提到被人撞上會不會又犯頭痛之類的;他心裡惱恨,若然在以前還是皇子之聲,他就日日夜夜將這個女人綁在床上,讓她下不得床。

徐直負手走在人群裡,看著西玄女子露骨唱著求愛曲,,她側耳聆聽,半闔著目道:「確實有感情。這個女人在唱時,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只要有感情,就能打動對方?還是,這首曲子注入了感情,就有魔力影響對方?」

她通行無阻的早都下一對,又是同樣飽含感情的求愛曲,她任著思路奔騰,全然沒有留心到有人在替她擋住衝撞而來的百姓。

直到男人的手掌突地摀住她的雙耳,她才回過神,一張眼,滿天璀璨的煙火在夜空中綻放。

她怔忪,轉頭看向身後的男人。「阿武,你真……」真是溫柔。不過她不會受驚,通常陷入思考時,再劇烈的聲響都無法驚動她。

怎麼明明這麼暴戾的人,能夠一直維持這份溫柔呢?

「想完了嗎?他們唱就唱,干你何事?」

驀地,她回道:「阿武,你曾想過吻徐達麼?」

她這話一出,四周彷彿安靜下來,明明人來人往的,甚至煙火還在高放,她的眼裡卻只有他的嘴形。「不曾。」

徐直哦了一聲。

「徐直,我對她……」他張口欲言,又聽的她道:「奇怪,我累了。我想起剛才那兩個學士……」

他蹙眉,拉她入懷靠著,不耐煩的推開擠過來的人群。「他們怎麼了?」

「若我去大魏,立即大造一艘船給我,讓我出海去。」

「你敢!」好個李榮治!竟敢想拐徐直!拐走徐達便罷,還想動徐直!

「還說大魏男子多勇壯呢。」她掃過四周,指向其中一名經過的行人。「身似大魏人,像竹子一般的身軀。阿武,你道這種人是哪裡勇壯了?比你還不如,是不?」

「……」雖然被這樣稱讚著,但他完全高興不起來。拿他跟大魏人相比,什麼東西!竟敢用男人誘惑徐直,天下人都知道西玄徐姓的自由婚嫁……他咬牙。

周文武見她掩了唇忍住睏意,想她這是開顱後第一次出來,會累是應該的。他單手將她抱起,徐直吃了一驚,連忙環住他的頸子。

他微側過臉,與她對上目光。

「大魏男人絕對不會用這樣的方式抱起一個女人的,他們沒有這樣的力量。」

「……」這是比較?

「反正你有面具,誰也不識的你。你可以在我肩上瞇一會兒,好睡。」徐直哦了一聲。

「也對。」她想起在四方館時,似乎就是這種抱姿。

此刻她居高臨下,行人紛紛對她行注目禮,但她本就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稍稍環緊他的頸子,很自然的把所有的重量都托給他,臉頰窩在他的肩窩取暖。

習慣真可怕,她竟已習慣他身上的溫暖,她的嘴唇微微貼上他的頸項。他也習慣了,居然不會再僵直了。

其實,她也真想知道,習慣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不是生膩?他倆,是誰會生膩?

帽子與面具令他人認不出她是誰,但女子的斗篷倒是好辨認。有人經過時取笑道:「小子,她對你唱求愛曲了沒?唱了你就直接抱她回家暖床吧,沒唱,那便在床上逼她唱一遍吧。」

門一開,周文武眼瞳就是一縮。

九行躺在長榻上,而徐直正壓在他頭上。

這幾日,同墨已能下床,每晚堅持來陪徐直一會兒,哪怕只有力氣替徐直解個腰帶或脫下鞋子,她都心滿意足。

她看了擋在前頭的男人一眼,微側進門,一看榻上,臉色立即大變。

她還來不及走到榻前,九行就看見同墨,忙不迭的將徐直推開。

「徐直!」

徐直跌到地上,下意識的環住頭。

她記得這是她的房間,不是後院。今晚她回到她的房間,就只想看個書就睡了,而不是讓人持續生火的。

「阿武?」

周文武撣撣衣上的灰站起來。「我還以為,你看上那小子呢,年輕又俊秀,是不?」

徐直瞥去一眼。

他轉過頭與她對上。「徐直。」

她等了又等,沒有等到他說下一句,突然間,他開始解自己的上衣。

「……」徐直想說她累了,她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只怕今晚他再怎麼撩撥她都不會動情,還不如早點睡養足精神。

偏他有時像是自得其樂,只做一半他也不放棄。姓周的腦袋,真的不是她能理解的。

但,當她看見他結實的上半身有著無數的血疤,她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走到她面前,冷漠的看著她。「徐直,你可知道我的噩夢?!」

「噩夢?」

他卻不再說下去,臉色有著隱約的堅決。徐直尋思一會兒,道:「好了,既是噩夢,今晚我陪你吧。」就當她認栽了,撩不起來不干她的事。

她低頭解開腰帶,突然,她聽見男人的歌聲--「我有寬闊的臂彎,女郎啊,你願不願意靠著我?我有強健的體魄,女郎啊,你願不願意摸?我有足夠的精力讓你快活,床浪千搖白蕩難分捨,別讓我思你度日如年啊……」

男人的歌聲低沉而充滿感情,感情中有誘惑、有承諾、還有……徐直慢慢的抬起頭來。

他定定看著她,繼續唱道:「度日如年啊……女郎徐直,今日與你邂逅,但願與你相愛纏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女郎啊你願意否?」

歌聲收到尾聲,兩人仍然對看著。

周文武忽的失笑。「我想唱便唱了,你不必看的太重,但我希望我們公平交換。」

「交換?」

周文武又沉默會,才道:「我就是想要你的身心,非要不可。我也知道你從未喜歡過我,我只是求一件事,你若做的到,他日你喜歡上其他男人,我便不在碰你,那時也不必共葬了,我周文武不願與其他人共分。我會留在西玄替你看完周文晟的結局,但,你許允我,在我能讓你動情的一日,你不可去找其他男人上床。」

徐直看著他。

周文武陰狠的笑道:「可悲的皇子,落得這般結局,果然他人說的沒錯,誰先交出真心,誰就輸了。我這真心千瘡百孔也不甚好看,你大可放心,到那時我對你也差不多厭倦了,不會再糾纏你。」

徐直哦了一聲。她伸出手,輕觸到他胸上的疤痕,慢吞吞的說道:「看起來,都是為我愛的。今日我到學士館,是想看一地的風俗民情,原來那一地有個傳說,說人的靈魂藏在雙瞳裡,在臨死前看的最久的人,來世這一雙眼睛會追尋那人,也許會有機會再續前緣。」

周文武一怔。

「那一地,又有一說。人生如半圓,另外命中注定的半圓,是靠接吻尋找的。若然彼此都能動情,由唇而至全身,那就是靈肉合一絕非單純的性慾,這是將自己最深的情意送到對方的身心裡。我記得,那一族的人都以溫柔見長,周文武,你完全不像啊。」

「……」

「難怪我次次覺得奇怪,你要撩撥我,任何方式都行,為什麼這麼單調的老從接吻挑逗起呢,我都快以為你對人的嘴唇有瘋狂的迷戀呢。原來,你要我們魚水之歡時,必合成一個圓嗎?原來你是這麼的喜歡我啊。」

「徐……」

她的手指滑至他腰間,取出暗袋裡的同心結。她直接拉成直繩,周文武見狀,臉色一變「……這是你的,你想送誰?」

「我看玉珮是鳳凰,順手買的。周文武,外人打的同心結,你也要?」她毫不遲疑的打起另一個複雜的同心結。打完之後,並沒有交給周文武,反而自己收起。

她朝他輕輕笑起來,道:「周文武,你的歌聲,我很喜歡,雖然以前有人對我唱過,但我從未記憶過,你唱的是我唯一記住的,我心情……很特別。」容易使人有心甘情願的衝動,這是她在街上或雲卿所唱的求愛曲裡感覺不到的。原來除了感情外,求愛曲還因人而異,因為對這個人有感情,才會產生其他的感受,原來如此。她直視著他,聲音略略放柔道:「你陪我做個實驗吧。」

「實驗?」

「如果你的求愛曲能讓徐直與周文武到最後都沒有各行其路,那麼,在我們共葬時,墓裡將放著這個同心結作為證據。你跟我,就是你心裡的那個圓。這要花一世驗證,你可願意?」

「……徐直,只有你跟我?」

她笑道:「我不像你啊,阿武。你情慾來的又快又疾,每每叫我吃驚。」她偏頭想了下,摸起發尾。「要說此時正是未及肩也算,過了肩也勉強是。周文武,你唱求愛曲另我很有感覺,今晚試麼?靈肉合一?」

周文武看著她。

她看著他,微微笑著。

忽的,他一把拉過她,徐直已經習慣他這樣的動作,看似粗魯,但其實處處顧及她所能承受的。

唇間相沾的剎那,徐直動情的回吻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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