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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瑪德琳]海上女妖(謎戀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3 00:02:53     標題: [瑪德琳]海上女妖(謎戀之二)[全文完]

海上女妖(謎戀之二) 作者:瑪德琳

從小到大,她覺得自己深受惡運女神糾纏
好事沒有幾樁,衰事倒是一籮筐
像是與千金小姐同名同姓,兩人的命運卻大不同
人家是家世背景雄厚的嬌嬌女,她卻是沒有靠山的小孤女
奈何兩人讀同一間學校,她被迫承受眾人的好奇和關注
尤其人家長得美若天仙,她只勉強稱得上清秀
若是有人大聲喊她,她一回頭瞥見的是眾男滿臉的失望
最沒道理的是,綁匪擄走富家小公主根本不關她的事
為什麼她這個身上沒幾個銅板的小孤女也跟著遭殃?
英俊無比的綁匪還說可以改變她的人生,也太詭異了吧
然而他的雙眼是那麼的幽邃,她即使百般抗拒仍然深陷
當她終於有機會逃離虎穴,卻發現自己完全不想離開他
雖然這跟麻雀變鳳凰的故事差很大
只是愛都愛上了,她也只好認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3 00:03:18

第一章

  今夜無月,歌德式尖聳高塔頂端的紅磚簷角結凝結了一圈銀白薄霜,雲霧繚繞的萊茵河畔,傍河的蜿蜒小徑,一輛輛車子駛於朦朧夜霧中,路上只聞馳囂的引擎聲,靜謐幽暗。

  水聲潺潺,伴隨著風嘯宛如幽魂啜泣,似哀訴著一則迷離傳說,回蕩耳畔。

  塔鐘的鐘擺輕輕搖擺,像一首催眠曲般引人跌進酣夢中,暝暗的雲層像是稍一失神便會毫無預警降下霜雹,陰晦靜寂。

  車門半敞,峰頂的凍骨寒風鑽入鼻端,一路穿透寬闊的胸臆,幾乎嗆疼了肺葉,一雙深邃眼眶中的琥珀色眼珠,正垂睫睨視腳下所踩的鵝卵石小徑,風一揚,吹亂了棕色的及肩髮絲。

  任隨風刃一痕痕割著剛挺如鑿砌的臉龐,揚抬的眸子恰如黑夜的星辰,熠耀懾目,劃破了夜幕,直直地打量起前方的古舊莊園。

  蕭瑟褪色的紅磚瓦和尖塔,與滿園子的羊齒類蕨葉和藤蔓,彷佛沉浸在愛倫坡營造的怪誕氛圍中,有如驚悚小說裡隨時會發生血腥命案的場景。

  虛掩車門,沿著鵝卵石小徑,男人攏緊緞黑色長風衣不住翻飛的雙襟,修長的身影踩著散漫的步伐踱入莊園,穿過結滿紅莓、全是繡斑的圓拱型鐵欄架,自欄縫間垂下的一株株蔓草滑過造訪者的髮頂,螫人的齒狀葉片在掠過他後頸時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他無動於衷,持續前行。

  咿呀一聲,蛀朽得已是空心的櫻桃木門仍撐在門框內,開合時,像是隨時都快不支倒地的傷兵發出低鳴。

  屋內沒有電燈的燈光,只見隔著一定間距矗立的燭臺上燃著白燭,白燭頂端搖曳著螢綠的光圈,顯得詭異眩目。

  雙眼習慣了黑暗後,男人順著燭火的方向一路走去,踩上一格格斑駁的階梯,推開一扇又一扇虛掩的門。

  長廊盡頭的小房間,瀰漫著嗆鼻的金屬氣味。

  腳步倏止,他的目標就在房門後頭。

  「你有足夠的理由,讓我相信你不會再背叛了嗎?」門未開,一道沙啞刺耳的蒼老嗓音穿透死寂,震動了凝重的氛圍。

  推開門,點三八口徑的史密斯威森手槍直抵男人飽滿的天庭。他雙眼眨也未眨,冰鑿似的俊容緊繃得一如屋外寒冷的天氣。

  窄小的房間裡人馬不少,身著暗色西裝的男人如多餘的裝飾品羅列有序,手裡握著的短槍,像每尊洋娃娃必備的蝴蝶結,從不嫌多餘。

  房間一隅的陰暗處,一個垂垂老矣的華裔男人坐在倫椅上,宛若二戰時期的裝扮讓人產生一種時空錯置的幻覺,特別是推著倫椅的女管家同樣一身納粹改良式深綠色軍裝,益發加重這樣的錯覺。

  遭受威脅的男人打量完老者,神情凜傲,冷冷的回應道:「三年了,你完全失去聯繫,就連我被帶回家族的時候也不曾出面,現在又有什麼資格談論我的背叛與否?」

  低沉的嗓音像琴音也似渾厚的風聲,加深了過重的壓迫感,而他唇邊似笑非笑的弧度,明顯充滿譏諷的嘲弄。

  老者聞言發笑,渾濁的笑聲夾雜了壓抑的悶咳,「拜倫,你變了。」

  拜倫半瞇起森銳的眼,併攏的劍眉終於使得繃僵的俊容有了變化。「既然如此痛恨羅蘭,為何當初要替我取這樣的名字?」

  「因為,你和我一樣,都不能忘本,血緣是不能造假的,名字不過是個代號。」

  「既然讓我回歸了羅蘭,又為何突然再與我聯絡?」

  「我知道你讓羅蘭人改造了不少,也比從前成熟,相對的,你的能力也大大提升……」

  「施奈德,廢話一向不是你的風格,省省吧。」拜倫不耐煩地哼嗤。

  「羅蘭的力量果然很大,瞧你說話的模樣,已經像個不折不扣的羅蘭人……」佝僂乾癟的施奈德邊笑邊咳,幾乎咳出血似的,凹陷的瘦頰顯得兩眼凸瞪猙獰。

  驀地話鋒一轉,他舉起彎曲的指節,指向沉著俊臉的男人。

  「拜倫,我知道你最終的考驗。」

  「那又如何?」深邃的倫廓凝重的繃緊,拜倫故作若無其事的淡然狀。

  「我要那個女孩。」施奈德雙眼倏地睜大,神色陰森。

  「憑什麼?」怒意在俊眸中燃燒如焰,拜倫冷聲反問。

  「因為那個女孩是我的外孫女。」已是風中殘燭的衰老身軀因為這句話而猛然顫動,引起了女管家彎身關切,他卻粗蠻地一掌將她揮開。他推動倫椅,滑向有些愣然的拜倫。

  「不可能,她應該是……」

  「我不管羅蘭人是怎麼對你說的,她確實是我的外孫女,她的母親因為愛上一個窩囊廢而選擇離開我,當年我才會放棄了她。」

  「所以?」拜倫不置可否的別開臉。

  「找到她之後將她帶來給我。」

  「這麼做等於是要我背叛羅蘭。」拜倫決定轉身就走。對於羅蘭這切割不斷的血脈,他還有太多待釐清的糾葛謎團。

  「你應該沒有忘記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吧?」施奈德逼迫式的益發推進幾步,尖銳高亢的質問像極了隱身於暗夜的惡魔咆哮。

  一抹幽冥的陰霾飛掠過拜倫看似無動於衷的神色,儘管藏得再好,仍是難逃自小扶養他長大的施奈德的雙眼。

  「把她帶來給我,就當是回報我對你的栽培之恩,如何?」

  半晌,靜寂的房間中只剩下短促起伏的鼻息聲,不聞任何聲音,靜若死城。

  窗臺邊的燭光暗了些,氣溫驟降,窗外終於降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落霜貼在玻璃上緩慢地消融,寒意蔓延。

  「如何?」施奈德擺明瞭與他耗下去,問得不耐煩。

  「用一個條件來交換。」終於,黑暗之中的俊顏牽動了嘴角。

  施奈德輕蔑地哼了一聲,「你果然被羅蘭人同化了。說吧,你要什麼樣的條件?」

  霎時,寒冷的風吹熄了虛弱的燭影,熄滅後的燃蠟氣息撲鼻而來,難聞得像腐味。

  陰影后看不真切的臉龐徐徐挪向前,額心的槍口在蒼白的膚色上抵出一圈淤紅,不笑亦不怒,只是折腰低身與老人平視,同樣不可一世的兩雙眼對峙著。

  「我要知道我父親的墳墓究竟在何處,以及我母親的下落。」

  施奈德放聲大笑,長年注射嗎啡控制身體毒素而腐蝕的一口爛牙一覽無遺,尖銳的笑聲穿透沾了雪的窗子,劃破了夜半時分的靜默,震動了遠方林梢的夜梟,飄過萊茵河的悠悠水面,直到被川流的水聲掩蓋。

  這一夜,依然無月。

  此時此刻,舞臺上演出的是讓柴可夫斯基之名得以傳揚百世的不朽名作。

  雪白的芭蕾舞衣在舞動滑步之間落了幾根鵝絨般鬆軟的羽毛,舞者們環繞的中央是今晚眾目聚集的焦點,結束了華麗炫目的三十二圈鞭轉完美著地的黑天鵝舞者,有著最柔軟的身段以及明媚動人的亮麗外貌。

  台下的特別席一字排開,全是來自中外的舞團總監以及著名的芭蕾星探。

  謝幕時,熱烈的掌聲幾乎掀翻了禮堂的紅色圓頂,足足響了十多分鐘仍不絕於耳,特別是當女主角獨自謝幕時,全場觀眾如浪濤般肅然敬立。

  最後一排的座位上高蹺著雙腿,睡到像是陷入昏迷狀態的少女,冷不防地讓如雷的掌聲吵醒。

  她抹抹臉坐正身子,背起身側占去一個空位的琴盒,揉揉睡塌的長髮,踹開禮堂的側門,跳下階梯,邊跳邊臭駡,彷佛剛跟誰結怨。

  「既生此蕾,又何必再生小蕾……可惡!」她每罵一句就加重踩勁,卻因困意仍濃而身子東倒西歪,屢次險些滑倒。

  「小蕾?」

  長髮少女聞聲止步,驀然回身,那頭烏亮如子夜般漆黑的柔細青絲長至腰際,隨著她側身擺動,在光線的折射下,泛著一種屬於東方的神秘感。

  只可惜,這頭極佳髮絲的主人,面容似乎搶不過頂上這烏黑的秀髮,勉勉強強可構得上清秀佳人的稱號。

  細淡的眉,大小適中的一雙眼睛,讓她雙眸大方瞪人之餘還算賞心悅目,小巧秀挺的鼻,至於嘴巴則差強人意,唇形過薄,並不是時下流行的豐盈翹唇。

  綜觀而言,五官分開品評的話,各有各的優點,但湊在一張因長期貧血而偏白的臉上就顯得很……清秀,對,就是清秀,大抵除了這樣的形容詞,很難再尋求更為貼切的詞彙。

  看清楚喚她的人後,她翻了個大白眼,「幹嘛?特地來看你的夢中情人?」

  「喂喂喂,妳是嫉妒還是羨慕啊?幹嘛對我擺出一張吃壞肚子的臭臉?」髮型前衛的挑染成金色的少年同樣肩背一只琴盒,迅速跳下階梯與她並立,調侃地斜睨著她。「說得那麼酸,結果自己還不是跑來了?」

  「誰說我是來看她?」她拋去一記冷瞪,極瘦的骨架顯得背側的琴盒過大,像快壓垮了她。「我是來看看明天畢業演奏會的場地罷了,你以為我吃飽了撐著嗎?」

  「是喔。我等會兒要和舞蹈科的一同去慶祝,妳要不要……」

  「免了,你去泡你的妞,我要是有那個閒工夫,還不如回家練琴,不然就去多兼個差賺錢。」

  「小蕾……」

  「別用那種噁心巴拉的聲音喊我的小名!」

  「羅蕾萊!」

  霍地聽見自己的全名,她冷不防地瞪大了眼,果然,附近的男學生們全如狼似虎地張大雙眼梭巡女神的蹤影,卻在瞄見是「這個羅蕾萊」後紛紛掉頭離開。

  「別亂叫。」她連白眼都懶得翻了,乾脆舉腳瞄準,朝那個故意的傢伙踹去。

  對,她活該倒楣!沒錯,同名同姓並非罪大惡極,也並不該死,只是,當妳是和全校為之瘋狂的完美女神同名同姓,那就是絕對可惡的該死到極點。

  人家女神可是家世不凡的名門千金,而她不過是個打小無怙無恃,毫無家世可言的野女孩,不過,兩者在方正中學一樣出名。

  噢,去他的!偏偏她所住的育幼院正好是由羅女神的父親資助創設,自小,她早習慣了自己的名字任人比較、取笑這等鳥事。

  基因是不會騙人的,那方是天邊彩霞,這方是地泥上的小瓦礫,不過是剛好擁有同一個活在這世上的代號罷了。

  再倒楣一點的是,人家是芭蕾舞壇璀璨的明日之星;而她,是音樂科的窮學生,還因為太常蹺課打工,老是錯過團練的時間,進而順帶搞砸樂團首席的位子。

  知道什麼是最吊詭、最教人費解的一點嗎?這繞口令般的名字,為什麼會這麼剛好又該死的撞在一塊兒!

  米可笑嘻嘻的躲過她這記突襲,繼續跟上快步行進的她。

  「小蕾,妳幹嘛這麼排斥人家?怎麼說妳們也算是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啊。」

  「白癡,兩個女生算什麼青梅竹馬。」羅蕾萊甩動長髮,並未回頭,罵聲卻嘹亮,引來不少側目。

  受側目是必然的,方正中學有兩個羅蕾萊,一個是與完美畫上等號,另一個則是與不良劣質品同等級,打架、蹺課可說是家常便飯,通常旁人只會以一句「缺乏家庭溫暖」將她的壞脾氣加以合理化,但連豬頭都明白,根本是暗罵她沒家教。

  她無所謂,家世好壞是不爭的事實,她也不是憤世嫉俗的那塊料。

  「小蕾,人家蕾萊對妳推心置腹,妳何必老是……」

  「煩死人了,她的親衛隊已經夠多,不需要再多加你一個,我也沒必要入她的教好嗎?你大可儘管去向誰宣揚她人有多nice、多美好,拜託請自動跳過我這個庸俗老百姓!」

  不爽的吼完,順便贈送一記飛踢,羅蕾萊改快走為疾奔,奮勇的追上再兩秒就關上門的公車。

  極力平息著喘息,嫺熟地刷卡扣款,香汗淋漓的長髮依然柔順的垂披肩後,等紊亂的呼吸逐漸平順後,她漫不經心地尋找哪兒還有空位。

  有了,最後一排的雙人座是全車僅剩的空位。

  羅蕾萊撥撥劉海,背好滑至肘臂的琴盒背帶,趁著紅燈的空檔迅速朝空位走去,邊分神瞥過窗外的風景邊瞄覷前方,驀地,她前進的雙足倉皇的止步。

  雙眼冷不防地與一雙炯炯瞵視的淡色眼珠相對,目光無預警隔空糾纏,她秀氣的黛眉下意識地蹙起,放空的腦袋忽然像是被揪住最敏感的神經,警訊猝響。

  好怪,為什麼她會對一個陌生人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佛曾經在哪兒見過他……在哪兒呢?

  對了!這個男人也去欣賞了舞蹈科的畢業公演。

  因為進場得早,那時閑得發慌的她,索性百無聊賴的打量起陸續進場的人,她還記得,這個高大且俊美的男人一副刻意低調模樣,選在開演前一刻慵懶的入席。

  這個男人有股說不出的怪異,不是哪種神經不正常的那種怪,而是……該怎麼說呢,就是有種讓人覺得充滿無形壓力的逼迫感,令人窒息。

  羅蕾萊猶豫著該不該再前進,對方則是一臉冷漠的回視著她,不知怎地,明明是面無表情,但她就是覺得他眸中充滿嘲弄之意。

  忽然一個緊急煞車,纖瘦的身子猛地往前傾,她連忙滑下背上的琴盒,頂住座位借力站穩。

  驀地,修長的五根手指探向琴盒,卷住背帶往後一扯。

  羅蕾萊全然未預料到他會突來一舉,閃神之間沒來得及防備,只能傻傻的瞠目,任由重心驟失,狼狽的往前俯跌。

  「喂──」她以為他是想對她惡作劇,火大地欲開罵,不意,俊美男人竟然傾身附在她耳邊,呢喃細語。

  「聽過海上女妖的故事嗎?」

  耳力敏感的她直讓這聲低沉的嗓音震懾,雖然他刻意放輕了音調,仍是不減渾厚的磁性,像是八○年代復古唱片中流洩而出的迷人嗓音,口音帶著輕微的外國腔調,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這年頭,隨便死都能死一堆ABC。

  「你、你說什麼?」她驚愕的揚眉一瞪,不懂這傢伙為什麼會無緣無故蹦出這一句,他該不會真是忘了吃藥就跑出來外頭亂晃的神經病吧?

  「我在找一個叫作羅蕾萊的女孩,大概就是妳這個年紀,妳認識嗎?」對方削瘦的俊臉挪近幾分,神情似嘲謔,微帶邪氣。

  搞什麼鬼,這難道是最新流行的搭訕法?

  她想也沒想便順口回道:「這麼巧,我剛好就認識一個。」不止一個,還有兩個咧。

  男人咧嘴微笑,可口得像蛋糕上的奶油,公車上因他的存在而使人產生一種彷佛身在幻境的美好錯覺。

  可惜啊,這麼俊的男人,很可能是忘了吃藥的神經病。

  「她在哪裡?」

  「喔?你不知道嗎?方才你看的那場表演,女主角就叫羅蕾萊……」

  「我知道。」

  「那你現在是在問爽的嗎?」怪胎,果然是神智不正常的傢伙。

  「問題是,妳的名字也叫作羅蕾萊。」線條剛毅的下巴因為臉上的笑意而舒展,但他鋒銳的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她聞言一愣,「你、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所以,他是有預謀的搭上這輛公車?

  「妳不認識我,但是我知道妳。」笑容未止,更駭人的是,他僅僅是臉上帶笑,森冷的眉宇與眼睛卻陰冷得猶如十二月的寒冬。

  「你是變態嗎?還是神經病?你找錯搭訕的對象了!」羅蕾萊咬牙切齒的低罵,想也不想便伸拳頭揍向他。

  通常挨了一記她這自小幹盡粗活的硬拳頭,沒哭爹喊娘就該大大稱讚,結果這傢伙竟只是懶懶的伸掌,順勢接下這一拳,腕骨未見絲毫扭折,眉頭更不見皺痕,彷佛對此感到稀鬆平常且遊刃有餘。

  哇,神經病也有神力耶!

  「你到底是誰?」錯愕歸錯愕,她不忘趕緊問清楚這位精神病患的來歷,免得待會兒要是讓他襲擊,才知道要把他送回何處進行索賠。

  「想不想改變妳的人生?」

  「你知道你病得不輕嗎?」以為自己是仙度瑞拉裡的神仙教母嗎?瘋子。

  他倫廓深刻的臉龐猶如尊雕像,一動也不動的凝視著她,幽邃的眼睇得她毛骨悚然,像是驚悚電影裡英俊的殺人狂,正萌生殺念挑選下手的物件……

  「放手,我要下車。」她的耐性沒有怪咖好,在全身寒毛豎立前還是先撤退好了,畢竟她拳頭再硬,也硬不過腦子有問題的殺人狂。

  拜倫撩起她垂落胸前的一綹青絲,淡色的眼珠有種純粹的透澈,但,一層霧般的沉鬱罩住了這抹澄淨,琥珀色轉為暗灰,陰沉沉的壓得人快喘不過氣來。

  「離聖心育幼院還有三站,妳會不會太早下車了?」

  他聽似輕柔的語調暗藏一絲威脅,羅蕾萊胸口驀沉,這才意識到這男人極可能是瘋狂的變態跟蹤狂!

  低喘一聲,羅蕾萊驚慌失措地自他的大掌中搶回背帶,黑白分明的大眼虛張聲勢的猛瞪著他,倉皇的背妥琴盒,顧不得公車正馳駛在彎曲顛簸的路上,她歪歪斜斜的拚命沖向車門,像個過站忘了下車的傻瓜大聲喊著「我要下車」。

  「妳搞什麼鬼啊?」趕緊停下車,司機冷冷的給她一個白眼。

  倘若是平日,羅蕾萊肯定據理力爭,但此時後頭一雙如影隨形的森魅冷眼正落在她身上,那深不可測的目光如零下酷寒的霜雪,螫疼了她的神經。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恐懼感!

  那個男人像個黑洞,會把人活活吞噬,捲入未知的異度空間,更驚人的是,在他出色的外表與謎般的氣質下,有股會讓人產生甘心被捲入的狂烈吸引力。

  這傢伙怎有辦法像是毀滅之神降臨人世的模樣?

  連再多瞄他一眼都沒有勇氣,羅蕾萊打住這些古怪的念頭,攏緊寶貝的琴沖下公車後便拚命往前奔離。

  她擦撞過數名行人的肩頭,惹來不少白眼,但步伐從未緩下,縱使已喘得快將肺吐出來,也絲毫不曾減速。

  「小蕾?」紛擾中,有人喊住了像個瘋子般拔足狂奔的纖細身影。

  倉皇的煞住雙腳,羅蕾萊累得分不清前後左右,只能深閉雙眼試著好好喘口氣,胸中心跳怦然,但詭異的是,遠離了那個僅有兩面之緣的怪男人,她的心為何莫名感到一絲悵然?

  「妳怎麼了?」一道身影接近,探手搭上背身相對的娉婷纖影。

  這突來的碰觸驚醒了沉思中的人兒,羅蕾來一愣,思考倏然僵住,下意識的甩開搭肩的手,待看清對方的面目之後,她不免感到有些尷尬。

  一頭及胸的淺栗色髮絲,一百六十五公分的纖細骨架,緞藍的公主袖洋裝像蔚藍的海浪,將姣好的身段包裝得更為纖長,無論遠觀近望,容貌、身段、氣質均是上選之最,頸間的一串典雅的珍珠項鍊隱隱透露著女孩有著不俗的家世。

  呵,天鵝公主與醜小鴨,此時此刻正真實地在二十一世紀臺灣的街頭上演。

  深吸口氣,試圖掩飾方才不經意洩漏的排斥,羅蕾萊直接省略虛偽的笑容,只是淡淡打聲招呼虛應。「Dolly,這麼巧。」

  為了避免喊同一個名字的尷尬,她一向喊同名同姓命運卻大不同的小千金英文名字,噁心得讓她反胃的英文名字。

  「小蕾,是不是又有人找妳麻煩了?」Dolly面露憂色,善良純真的神情無辜得像是個讓人想摸摸抱抱的洋娃娃,名副其實。

  所謂「是不是又有人找妳麻煩」的意思是,妳是不是又惹了什麼麻煩?

  羅蕾萊扭頭不看向那張令人自慚形穢的漂亮臉蛋,因疾奔而劇烈的心跳雖逐漸緩下,但神情依舊僵凝。

  「有事嗎?」勉強壓下過沖的口吻,硬擠出尚稱友好的語調,羅蕾萊問歸問,卻沒有直視對方的雙眼,瞎子都看得出來她有多麼不願意和對方交談。

  「明天是音樂科的畢業演奏會,爹地和我已經買好票要去替妳加油呢。」

  嘖嘖,聽聽看,多麼善解人意又溫柔婉約的嗓音,嬌俏得酥人筋骨,偏偏她就是痛恨這種調調,人家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是吧?抱歉,她天生反骨,伸手專打笑臉人!

  「不必了,我不需要妳這位元完美女神來幫我壓風采。」

  「小蕾──」美女連癟著嘴的模樣都能拍成沙龍照,基因好壞果然有差。

  對,她知道自己像只刺蝟,那又如何?惹人厭恰好是她的看家本領。

  「快讓妳的親衛隊送妳回家吧,要是妳出了什麼事,說不定我還得跟著一塊兒陪葬呢。」冷冷地嗤聲道,羅蕾萊從頭到尾沒正眼瞧過讓全校雄性動物為之瘋狂傾倒的少女一眼,甩頭就走。

  「小蕾!」Dolly不肯死心,堅持追上一臉不悅的長髮少女,追逐了一陣,最後演變為兩人並肩同行。

  羅蕾萊覺得自己像只醜小鴨,大大烘襯出天鵝的嬌貴,真是悲哀。

  「妳不跟著我會死嗎?我是欠妳爸爸債,不是欠妳,妳沒必要這樣跟著我吧?」能不能快點放過她?沒有人願意當陪襯品。

  「妳看起來心情很差,我不放心……」

  「我的喜怒哀樂不需要誰來幫我煩惱,妳別再跟著我了!」羅蕾萊憤惱地止住腳步,不打算再讓對方亦步亦趨,特別是對方還是最令她感冒的小公主。

  「妳不是要回家嗎?我提早離開慶祝會,我們可以一起回家呀。」

  羅蕾萊直翻白眼,「妳家又不是我家,妳自己不會回去嗎?妳的親衛隊呢?」她應該還不至於悲哀到要當公主身邊的隨侍,護送公主回家吧?

  Dolly一臉羞赧的垂著秀頸,吶吶地低語,「後天我就要到美國參加面試,我一直很想試試搭公車回家的感覺,可是爹地都不肯答應……」

  這種話很像是吃了一輩子大魚大肉的王公貴族,忽然心血來潮說要試試吃齋念佛的感覺,聽在有心人耳中頗有種「何不食肉糜」的滋味。

  不知怎地,羅蕾萊忽然興起湧淚痛哭的衝動,她早應該習慣自己與小公主的殊異差距,明知對方這句話是出於長年養尊處優所培養的天性,但她仍壓制不了心中逐漸高張的怒焰。

  「抱歉,我沒有這種閒情逸致陪妳玩這種平民遊戲。」說完,她甩頭便走,決定這次她不會再讓對方有跟上來的機會。

  心知Dolly畏懼黑暗,羅蕾萊刻意拐入昏暗的防火巷。她有十成十的把握,絕對不會再被甜美可人到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公主纏上。

  果不其然,快步走了一段路後轉過身,萬眾矚目的嬌點已然失去蹤影,她隱忍的滿腹炸藥也終於徹底引爆。

  「搞什麼啊,由司機接送的高級轎車不坐,偏要坐公車,擺明瞭是想挖苦我就對了,白目小公主……」

  羅蕾萊沉著臉,以喃喃的臭駡宣洩心中積壓的不滿,不在乎毫無燈光眷顧的陋巷是如何的陰森鬼魅,她散漫地徐行,刻意放空腦袋,不去攪動任何思緒。

  驀地,踢動碎石的腳尖空懸,長年貧血的蒼悒小臉愣然失神。

  我在找一個叫作羅蕾萊的女孩,大概就是妳這個年紀,妳認識嗎?

  不經意的,那雙烙在腦海中蓄滿莫名勾引的懾魂眼睛不斷浮現,那深邃的眼,彷佛藏有一層比一層還要深,剝解不開的謎。

  改變人生……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羅蕾萊猛地甩甩頭。她幹嘛在意一個神經病說的話?

  接著,她又忽然想到Dolly想要搭公車回家。

  糟了,那個白癡小公主該不會……

  羅蕾萊貝齒深深咬著下唇,冷汗沁冒,尚未仔細思前想後,敏捷的手腳已搶先腦波一步,直接抄快捷方式,翻身越過小吃街的矮牆。

  然而肢體快過大腦命令的下場便是,她徹底遺忘了扛背在肩後的笨重琴盒,導致瘦得只剩一副纖細骨架的上半身掛在磚牆上,硬生生的卡住,尖銳的磚角霎時割過腹部,她乍覺肚子一涼,惶然的低首瞥去,果然見血。

  「該死的神經病!該死的小公主!為什麼好事永遠不會倫到我,壞事卻偏偏跟我黏得緊緊的?」

  羅蕾萊索性將破了個洞的衣襬撕裂,豪邁的捆綁成結,咬牙撐起雙肘,讓下半身順利橫跨過矮牆,沒時間端詳腹肚的傷勢,拔腿就往公車站牌奔去。

  在肺活量嚴重超出極限,使得她近乎產生幻覺之際,焦急的雙眸鎖定前方遠處站牌。汗水滴落,模糊了她的雙眼,但仍依稀可見到那抹從小到大令她極為自卑的優美身段。

  呼,幸好人還在……果然是她多慮了。

  瞧瞧她一副喘得像是極度缺氧的蠢樣,真可惡,她是提琴手,不是馬拉松選手,今天晚上她究竟是走什麼黴運!

  嘰咿一聲,公車門開敞,嬌貴得猶如步步生蓮花的小公主扭捏不安地跨上了公車,活像是猶豫著該不該踩進一攤爛泥中。

  見著此景,羅蕾萊嘲弄地哼了一聲,索性緩下步伐旁觀。

  真是的,搞到最後,最像神經病的人可能是她,居然把一個變態的玩笑話當真,白癡啊她。

  羅蕾萊狼狽地撥開汗濕的長髮,發酸的雙腿刻意放慢速度,緩緩地拖行。

  正當她猶豫著該不該一同搭上這班公車,一道似曾相識的頎長身子如同誤闖市區的一匹孤狼,曳長的勁影宛若夜魅,映在坑疤不平的柏油路上,她倉皇的瞥視,飛揚的黑色風衣雙襟舞動著,宛若一雙黑色的翅膀。

  一瞬間,她真以為自己看見了虛擬人物,像是從某部電影或漫畫中躍至現實世界,真人化的超現實產物。

  男人斜分的及肩棕色長髮在一身黑衣黑褲的襯托之下更為醒目,英挺幽邃的五官,以仰角的姿態溜動雙眼冷冷的勾睨,像精密而毫無感情的機器正探測敵人的方位,令羅蕾萊不自覺打了數個寒顫。

  時空彷佛在這剎那凝結,如幽潭的深黑天幕與全身俱黑的他巧妙融合為一,她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疲累,腦海中才會浮現如此始終驅散不了的殘影。

  但,當男人牽動唇角時,關於殘影的一切懷疑,須臾便消散無蹤。

  羅蕾萊敢發誓,他臉上那抹冰冷的微笑,百分之兩百帶著示威性的惡劣挑釁!

  她想質問他為何跟蹤她,但下一秒,尚未脫口的字句便讓驚恐吞噬。

  他拋來一記無聲的冷笑,伸手一攔,之後在她的瞠瞪下跨上了公車,在兩人交會的視線移開前,那雙幽深不見底的狹長俊眸倏瞇,肅穆的殺氣隱隱彙聚。

  我在找一個叫作羅蕾萊的女孩,大概就是妳這個年紀,妳認識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3 00:04:26

第二章

  累。

  她覺得很累,累得連一根指頭都不想動,但今天是重要的日子,非得早起不可。

  近半個鐘頭的個人獨奏攸關一紙畢業證書,籌備了大半年,為的就是站上舞臺展現自我的璀璨瞬間,所以……

  「小蕾?小蕾?小蕾?」

  突來的一巴掌毫無預警的揮上睡沉的臉蛋左頰,霎時,火辣辣的五指印浮現在幾可窺見淡紫色微血管的蒼白肌膚上,迷離的意識因震痛而霍然蘇醒。

  當羅蕾萊彈起身後,第一個動作是撈過外殼凹陷號稱耐摔第一的鬧鐘,赫見時針指向三點,惘然的大眼立即改瞪向無緣無故半夜把她打醒的女人。

  「阿籃,你不睡覺是在發什麼瘋?」

  阿籃無辜地瞅著發火的羅蕾萊,扯弄懷中陪伴多年的兔寶寶玩偶,一臉不安。

  「小蕾,你怎麼還有心情睡……」

  羅蕾萊翻白眼,往後躺平,起床氣未消,但睡意倒是大大驟減,不過,這並不代表她有那個閒情逸致陪室友聊通宵,於是故意閉眼假寐,佯裝不曾看見阿籃拉倒甩動兔寶寶耳朵試圖引起她注目的舉動。

  一個三十歲的女人,言行舉止卻如未解世事的稚童,以院長和老師們良善教厚的說詞來形容,這是上帝在造人時發生了小錯誤,導致靈魂鑄體時產生無法治癒的瑕疵,翻成白話,他們是一群智慧有障礙、永遠不懂人世醜陋的孩子。

  育幼園收留了太多這類的孩子,多不勝數,這類的孩子沒有誰會願意領養,只能年復一年終老於院中,阿籃不過是云云範例之一。

  瑪麗亞的天使?去他的,如果這些孩子真是天使,為什麼還要遭受這麼多磨難和異樣的眼光?真是鬼話連篇,人類最擅長的就是替缺陷商品覆上掩蓋的包裝,彷彿如此一來便能展現人類的同理心與良善之心……全是狗屁不通的虛偽謊言!

  「小蕾……」屢屢得不到同伴的關注,阿籃發出可憐兮兮的低鳴。

  「阿籃,你再不躺回自己的床上,我明天要告訴院長,讓他罰你喔。」無聲歎息,羅蕾萊睜開眼,只能以嚇唬小孩的妥協口吻勸哄。

  阿籃圓圓的胖臉雖浮現驚恐,但一向膽小的她卻依然固執的呆立,不肯挪動龐然的噸位,鼻音濃重的抽噎著,「小蕾,Dolly不見了……Dolly一定是被壞人帶走了。」

  看一個三十歲的老女人哭得像五歲的小孩,真是令人覺得可憐又可笑,但此時此刻羅蕾萊卻笑不出來,在消化完那句「Dolly不見了」之後,她再次彈起身,昏沉沉的腦袋像是被誰拿鐵錘狠狠敲了一記,每條神經都腫脹抽痛。

  她驚愕的瞪著阿籃,「你在胡說什麼?該不會是又作什麼奇怪的惡夢了?」

  阿籃癟嘴猛搖頭,「沒有,我沒有作夢。我剛剛去廁所的時候,看到院長和羅爸爸躲在小教堂說悄悄話,所以就偷偷躲在旁邊聽……結果聽見他們在說什麼員警要抓小偷……」

  永遠別想從這些天使身上套出什麼可靠消息,因為那只會將自己活活累死罷了,這是羅蕾萊與阿籃當了十三年室友所得的體悟。

  「你確定你有聽見羅爸爸說Dolly不見了?」羅蕾萊按捺著浮躁試探地問。

  「有啊,羅爸爸眼睛紅紅的,好像在哭……」

  「他們還說了什麼?」自小捧在手掌心的寶貝不見了,當然會哭得死去活來,光是金額無上限的栽培法就不知投入了多少新臺幣,換作是她也會哭到瞎。

  「好像還跟錢有關係……還有誰要勒死誰什麼的,我不記得了。」阿籃苦惱的擠眉苦思。

  迅速意會阿籃拼湊不完全的語彙是「勒索」一詞,羅蕾萊的思緒像被吹散的一疊紙,雜亂無序地漫天飄飛,抓不到一個著力點,但她仍努力試著在一張張紙上繁密的文字中尋跡。

  今晚,Dolly搭上了那輛公車,那個滿口鬼扯的神經病尾隨在後,也一同搭上公車,會不會……

  惶然的眼驀地浮映出一雙刀刃般凜銳的冰眸,揮之不去的殘影鏤刻在她眼中、腦內,擾亂了她的心神整整一夜,即使入夢也不肯甘休,甚至在阿籃呼她巴掌驚醒的前一刻,恍惚之際,她彷彿瞥見那個古怪的男人就坐在床畔,以陰鬱的神情睥睨著她。

  那個男人像是呑噬所有光芒的渾沌冥夜,所到之處皆會將人捲入一片漆黑中,那雙無所畏懼的銳眸,宛若鑲嵌在險峻岩峰的彩礦,光澤奪目且暗藏致命的危機,稍一失神便讓人墜入萬丈深淵。

  會是他下的手嗎?他要找人的就是Dolly?

  怎麼也忘不了他移開視線關鍵的一刹那,男人彎起唇角冷笑,宛若手持鐮刀的死神,預備奪走某條寶貴的性命,教人戰慄……

  「小蕾,你怎麼還有心情睡覺?」阿籃瞪著翻身卷被掩面,打算閉上眼再入夢鄉的羅蕾萊。

  索性轉過身,她懶得再理會阿籃,語焉不詳的咕噥,「睡啊,幹嘛不睡?」閉眼是怕一睜眼就滿是那古怪男人的影像,但閉上之後似乎改善不了什麼,那張深邃俊臉依舊象病毒一樣不斷入侵她體內,控制所有神經系統。

  「小蕾的心好壞喔……Dolly不見,你都不會擔心嗎?」

  「不會。」床上傳來一句斬釘截鐵的答覆。

  「小蕾是壞人!」

  「我從來就沒說過我是好人!」驟然掀被,羅蕾萊惡狠狠的吼完,再次拉高寢被,悶頭就睡,無論阿籃怎麼搖、怎麼喊,打定主意像尊死屍般無動於衷。

  無可奈何,阿籃只得像個討糖失敗的頹喪孩童,揪起兔寶寶玩偶的耳朵,一路拖著躺回她的床上去。

  待隔著一張老舊書桌的鄰床模糊的傳來平穩的鼾聲,蒙在被子裡裝睡的蒼白小臉這才徐緩的探出,氤氳的雙眼失神地愣望著滿是黴斑的天花板。

  羅蕾萊茫然的視線無意識的跳躍在一朵又一朵暗褐色的黴花間,紛擾的思緒凝結在片段的記憶裡。

  Dolly和她擁有相同的名字,命運卻迥然殊異,Dolly的父親是熱心公益的富商,協助院長創辦了聖心育幼院,每逢假日便是陪育幼院的孩子們玩耍,慈藹的羅爸爸。

  善良的天性會遺傳嗎?儘管她內心的答案是否定的,但從世俗的眼光看來,羅爸爸的心肝寶貝,確實是善良得像散發著聖潔的光輝,讓人不敢靠近褻瀆的女神。

  那麼,邪惡的基因會遺傳嗎?答案無從推斷,無從探究,偏偏普世的集體意識裡,壞胚子永遠是壞胚子,瞧瞧她,不正是一個絕佳案例?

  平淡的相貌,淒慘如電視芭樂劇的身世,不知父母是何方妖魔鬼怪,被隨意遺棄的孩子,能有多優秀的基因?縱然真的有,恐怕已被殘酷的現實徹底覆滅,無從考據,無從發揮。

  她僅有的命運,便是羅蕾萊這個名字與一把古舊的提琴。

  正因為恰巧與羅家小公主同名,羅爸爸氾濫的愛心擴及她身上,知道她熱衷音樂,喜歡拉提琴,所以破例以半收養的方式供她念音樂科,並支付個別指導課的鐘點費。

  這樣的待遇,全因一個名字而起,她唯一的幸運。

  「小蕾是壞人……」阿籃無意識的夢囈像小孩子的拌嘴吵鬧,喚回了翻越重重時空摸索過往回憶的羅蕾萊。

  側頭看著阿籃純真的睡臉,疲倦感突然襲來,她眨動不住往下墜的眼睫,決定就此打住在腦海中播放的回憶。

  羅蕾萊的眼皮完全閉上的瞬間,男人的臉和像是末日來臨都撼動不了的懾人眼神,再度侵襲她逐漸失防的腦海。

  而她最具憂患意識的潛意識,正以一場場荒謬迷離的夢境提醒她,這個男人對她而言將會是永遠醒不來的夢魘。

  輕輕舒展酸痛肢體的同時,濃重的倦意隨之蔓延開來,伴隨著後腦一陣古怪的腫脹疼痛,浮沉的朦朧意識不得不幽幽轉醒。

  可惡,若不是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她寧願蹺班丟了一天薪水外加禿頭老闆一頓臭駡,也不願此時此刻張開雙眼面對一堆狗屁倒灶的生活瑣事。

  羅蕾萊伸伸懶腰,以過人的意志力支撐,逼迫困倦的眼皮睜開。

  嚴重恍惚的目光愣愣的呆視著天花板,來個醒前預備動作,通常,她都是默數熟悉的黴斑,不知今早是否又多了幾朵。

  倏地,羅蕾萊驚惶的瞪大雙眼,錯愕震懾的感覺取代了困意,不敢相信自己看了十多年的天花板居然不見了。

  莫非灰姑娘的神仙教母來過?

  一面裁切成六角菱型的玻璃帷幕,倒映出一張毫無血色、略微浮腫的臉蛋。當然,這張臉的主人不會是別人,是她,可憐又悲哀的孤兒羅蕾萊。

  倒映的鏡面清晰可見,烏亮的長髮糾結垂散在胸前,黑色緊身小可愛勒不出誘人的胸線,只見突出的鎖骨,她纖瘦的標準幾可抵達營養不良的門檻。

  自己有多清瘦她當然知道,並不需要這扇明淨的玻璃天窗提醒她。

  會是夢遊嗎?

  羅蕾萊甚覺惶惑的左右梭巡,除去身下的軟墊外,陌生的房間擺設簡單,視線所及皆是調性一致的傢俱,空氣中縈繞著淡淡的植物香氣,她循香望去,果然在房角一隅瞥見一株白色的盆栽。

  儘管稱不上豪華或舒適,但比起屋齡逾半百的日式房屋改建而成的育幼院,這個寬敞的房間已逼近足以令羅蕾萊熱淚盈眶的美好。

  翻身坐起的單薄身子順勢滑下柔軟的床鋪,當熱褲包裹住的長腿踏上冰涼的磁磚,腳心竄上颼颼涼意時,她終於放棄了這是個怪夢的自我催眠。

  還是,她正躍進了電影「小公主」中的夢幻橋段?

  缺乏營養而嚴重蒼白的臉狐疑地審視完乏善可陳的擺設,赤裸的雪足筆直地朝著靜立在角落的沁香植物走去,纖瘦的身子背對著門扉,彎身欲捧起白色瓦盆,渾然忘卻這是個致命的錯誤。

  彷彿蓄滿能量的手掌倏然自腰部兩側穿出,羅蕾萊震愣不敢動彈,瞠瞪著這雙大掌兀自將蓊鬱的薄荷草捧高,她的雙手就這麼僵懸有半空中,蠢的好笑。

  粗糙的大掌捧起盆栽時,她俯彎的身子被對方圈囿在尷尬窄隘的範圍內,眼角餘光悄然凝視,她看見一雙剛強結實的肘臂分環在她纖腰兩側,因為使勁的緣故,使得肘臂的細密青筋微微浮起。

  羅蕾萊深吸一口氣,不敢恣意呼吸,因為這雙胳臂似乎有意無意地逐漸縮短圈起的範圍,捧著薄荷草的肘臂寸寸逼近,幾乎快抵上她平坦的腰腹,而她屈居下風又礙於肢體受限,不敢擅動,只能僵硬著身軀作無聲抗議。

  身後的男人能察覺出羅蕾萊的驚惶不安,一聲清晰可聞的戲譫笑聲在她耳邊肆無忌憚的響起,聽得她滿腹的火藥瞬間引爆,直想發飆。

  這個混蛋根本是想耍著她玩!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羅蕾萊刻意揚高音調,以挑釁的口吻虛張聲勢,不願一開始便輕易示弱。

  對方不吭聲,只是一逕冷冷地哼笑,笑得讓人極為火大。

  羅蕾萊瞪住懸在她腰腹前就此打往的肘臂與盆栽,心裡想著,是要一腳踢開,還是來個快狠准的後鉤拳,趁隙脫逃?還是她應該……

  「聽過海上女妖的故事嗎?」

  半陌生半熟悉的嗓音問著似曾相識的話,刹那間,她的胸臆中無可抑制地湧現一陣強烈卻莫名的悸動,像是海潮浸漫過已乾涸太久的沙洲,狂瀾澎湃。

  「是你……」

  「我問你,聽過這個故事嗎?」

  他益發俯近她幾分,儘管兩人的身體並未有任何碰觸,但他溫熱的鼻息均勻平穩地在她耳畔拂動,倘若此際是寒冬時節,她的眼前肯定是白茫茫一片。

  「聽、聽過又怎樣?」耳邊太低沉的嗓音帶著窒息般的壓迫感,逼得她不由自主的扯動乾澀的喉嚨,倔強的答覆。

  「把你知道的說出來。」拜倫陰冷的口吻宛若陡降的寒霜,冰寒刺骨。

  羅蕾萊隱咬下唇,壓抑著逐漸醞釀的怒焰,以只差沒有破口鬼吼的暴躁語氣回道:「那是一首詩,一個只會搞浪漫的無聊詩人寫的爛詩!有個金髮辣妹,喜歡在傍晚的時候坐在岸邊梳髮,勾引一堆瞎了眼的爛男人神魂顛倒。」

  「你說的是二十一世界的新譯本嗎?」他含笑嘲弄著問。

  「不然你想怎麼樣?」她憤眼相瞪。

  「那不只是一首詩,也是個傳說。」

  「所以呢?我既然沒有一頭金髮,也不是辣妹,如果你綁架我是為了滿足你變態的幻想與特殊癖好,那我可以告訴你,你綁錯人了!去你的變態王八蛋!」礙於肢體受縛,她只能靠一張嘴盡情鱖罵,借此洩憤。

  「綁架?你似乎搞錯了,我並沒有綁架你。」陰鬱的笑聲清晰的飄來,她訝然的感受到笑聲中蟄藏的一縷孤寂,但下一句話卻炸得她頭昏眼花。「你只不過是一樣以物易物的商品。」

  「你這是什麼意思?交換什麼?」她顫著乾澀的嗓音,酸的雙臂微微顫抖,凜冽寒意陡然竄上心頭。也許,她只是明知幫問罷了。

  「簡單的說,他們拿你來交換另一個羅蕾萊。」拜倫的嗓音恢復了些許暖意,但出口的字語卻足以凍傷一顆偽裝堅強的心,特別是渴望信任與溫暖的心。

  清瘦的嬌軀隱約發著抖,無法遏止,但剛硬如磐石的自尊催促著她不得不問明白。「他們……是誰?」

  噙著譏諷笑意的薄唇倚近她發涼的耳,刻意放慢速度,咬字清晰的詳實敘述,「還會有誰?從小看著你成長的院長,和資助你一切開銷的羅爸爸。」

  他這聲「爸爸」說得極為冰冷,彷彿每個音節都封上一層厚厚的冰霜。

  驀然,隱忍淚意的雙眼含憤的一眯,羅蕾萊伸肘奮力頂向身後的胸膛,冀盼能借由衝撞的力道撞開身後的高大昂軀。

  砰一聲,乳白色的盆栽像塊柔軟蛋糕砸向地板,須臾,碎片四散,泥土的氣味瀰漫在僵透的氛圍中,那種味道,像是什麼要從土中萌出芽來。

  成功脫逃的羅蕾萊頓失重心,遭受無形打擊的她踉蹌的跌撞,直朝門口奔去,只差半步便能構著門鎖的刹那,驟然一陣剌痛感自頭皮傳來,促使她頓下雜亂的步履。

  側身惶然一瞥,她看見自己的一頭長髮纏繞在男人的背上,宛若攀著繩索,秀髮尾端牢牢捲繞在他的指掌中,動輒便撕扯出細微的痛楚,映著淡淡光暈的黑髮襯出胳臂主人的膚色,黑與白的對照刺激著視覺,顯得極為詭魅。

  此刻,她成了一只人型風箏,去留全掌握在這個男人手中,該死的變態瘋子……羅蕾萊只能不停的在心中咒駡。

  「知道嗎?你全身上下最符合羅蕾萊這個名字的,恐怕只有這頭長髮。」拜倫彎起唇角,及肩的棕色髮絲虛掩著他深邃的倫廓,熠熠的目光鎖住她驚惶的視線。

  她感受得到自己的心跳正失序的狂躍,迷離的焦距卻無法飄挪半寸,愣了片刻才咬緊一口貝齒火大的回吼:「這一點不用你說我也很清楚!你這該死又自大又臭的變態!」

  聽見她道出污辱性的字眼,拜倫非但未動怒,僅是微仰下頷睥睨著,好整以暇地審視起她的恐懼與不安。

  「我相信,憑我的外貌,距離變態應當還有一大段距離。」他頗為玩味地挑高深棕色的眉,露出俊美卻極為惡劣的淺笑。

  「你到底想怎麼樣?」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他是惡意逗著她玩。「Dolly真的在你手上?」

  「我說過,他們拿你來交換。」他揶揄的神態彷彿是在靜待她自己瓦解偽裝的堅強。

  「是你向他們提出這種可笑又荒謬的要求?」可惜,她天生反骨,此生除了她自己的葬禮外,並不打算浪費多餘的淚水。

  「是。」

  「為什麼?Dolly那種類型應該比較符合你這種變態的喜好。」

  「事實上,當我跟他們接觸時,不過是隨口要他們帶個像樣的對象來以物易物,至於結果,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你換了我又能幹嘛?賣瀅?賣毒?還是準備把我賣到國外去?」她偏激的措詞反而逗笑了他。

  「你知道寫下羅蕾萊這首詩的作者是誰嗎?」他丟出一句跟她的問題完全無關的另一個問題,幾乎快徹底惹惱她。

  「我管它是誰寫的!你他媽的最好快點給我說清楚!」為什麼她會落入這種變態手中?她的人生除了「悲哀」兩個字可形容外,根本毫無意義可言。

  拜倫半眯起眼,「別在我面前說髒話,再讓我聽見一次,下場自理。」

  「那我也警告你最好快點放我走,否則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終生。」嗯哼,原來變態也是有原則的。

  「喔?我倒是想聽聽你要怎樣讓我後悔終生。」他挑眉瞟睨,毫不吝於展露森銳的挑釁。

  羅蕾萊咬唇瞪著他纏繞著長長青絲的右臂,「放開!然後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作真正的痛!」她揚動握緊的粉拳,表明不惜一戰的堅毅決心。

  拜倫諷笑道:「你連我一根指頭都動不了,何必白費力氣?」

  「你究竟是誰?」對,她很清楚就算硬碰硬也必然淪為輸家,但最起碼也應該知道自己是栽在何方妖魔鬼怪的手裡。

  「你猜啊。」他冷嗤,似乎對她的蠢行感到甚為可笑。

  「你總該給我一點提示吧!」她火大的擺著頭,始終不肯放棄脫逃的機會,但下場卻是痛得頭皮發麻,眼眶含淚。

  潑墨般的烏黑亮髮如一匹錦緞,披繞在男人曲拱半舉的鐵臂上,緊緊纏鎖。

  「無論過了幾個世紀,羅蕾萊三個字永遠得和一個男人並列,你說,這個男人會是誰?」隨著說話的音調起伏,修長而不安分的指頭稍稍攏卷,一寸寸將青絲收緊,痛得她蹙眉咬唇,不肯示弱喊疼。

  王八蛋,竟然想用這種卑鄙的手段逼她靠近!

  「不說話,是因為你不知道答案,還是不願意說?」

  「我不屑說!」

  「那麼,就這樣耗著也無所謂?」他刻意揪起散發馨香的發尾,果不其然,再次聽見某個倔強少女猛地抽氣。

  不行了,她覺得自己的一頭長髮彷彿雨後鬆軟泥土上的雜草,已快被他連根拔起!

  在某個俊美的綁匪一再重複繞臂纏髮的動作下,她只得以痛恨又倔強的表情縮短彼此的距離,藉以舒緩長髮被拉扯的不適。

  霎時,傲岸的頑軀形成一片龐大的暗影,籠罩住太過單薄近乎失去存在感的清瘦身影,氣勢高下立見,而她卻只能瞠眸仰瞪著他詭計得逞而揚起的笑容。

  噢,除了無知的孩童時代之外,她從未有過這般彷徨無助的茫然感覺,這個男人像是難以捉摸的突變病毒,無法知道他不斷更新的毒性究竟會有多強。

  「打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發現你和一個人很像。」

  聞言,羅蕾萊自嘲的冷哼道:「你是說笑吧,有哪個倒楣鬼會和我很像?」

  「我。」俐落的翠音孤傲不馴,儘管語音已逝,餘音卻一再回蕩有房間中,久久不散。

  像一團烈焰忽遭雨淋,惱怒倏散,她愣傻如癡,更加不解他眸中何以蟄埋著暗潮洶湧的複雜陰霾。

  「你再怎麼樣發瘋也該有個限度……」她跟他很像?哪裡像!

  「海涅。」抿笑的薄唇微張,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慌,索性主動道出答案。

  「海什麼鬼……」羅蕾萊一愣,記憶驀然復蘇,下意識脫口而出,「對,那首詩就是這個爛人寫的。」

  他彎身壓近她的鼻尖,幾繒髮絲垂落,覆撩著她臉蛋的肌膚,酥麻的刺癢感迅速擴散,她應該乘勢抽離絞在他臂上的長髮,但心神卻凝結在視線交會的這瞬間。

  「可惜,我不是海涅。」拜倫陰鬱的俊臉噙著嘲譫的淺笑。

  羅蕾萊傻眼,「所以你現在是在耍我嗎?」說了一大堆奇怪的前言,轉了個彎竟然又不是這樣,這傢伙根本只是想把她徹底弄瘋吧?

  「我想改變你的人生,一如他曾經對我做過的事。」在炯熠的凝視下,他牽動半邊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比較傾向嘲弄的意味。

  「你憑什麼改變我的人生?」她只覺得這一切荒腔走板,完全失去邏輯,讓人莫名其妙。

  「不需要憑藉什麼,只要我願意,我隨時可以改變任何一個人的命運。」

  「哈,你當現在是在寫小說還是拍電影?」

  拜倫緩慢地眨了眨眼,彷彿敏銳的鏡頭被重新拭淨,然後越發精准無誤地鎖定目標物,淺色的睫毛宛若一層層羽翼,當他張唇時,唇角習慣性的微揚,帶著譏諷和挑釁。

  當然,越是鮮豔的的花越是含有劇毒,同理,這唇形厚薄適中且富性感挑逗之意的嘴吐出來的話,通常是句句帶剌,極盡揶揄。

  「如果這是一部電影,我想,你可能不夠資格擔任女主角。」

  「我也沒說過我想當女主角好嗎?該死的瘋子、王八蛋!」她早猜到他會吐槽,她對皮相美麗的人毫無好感可言,因為他們絕大部分都擁有讓人作嘔的特質。

  「但如果這是一本小說,我會盡我的全力讓你當上女主角。」

  這是哪門子的怪邏輯?

  「我跟你有仇嗎?為什麼要……」羅蕾萊驀然噤聲,雙眸惶然的瞠大。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察覺她臉上陡然浮現的懼意,他往她瞪視的方向望去,明白她的恐懼來自於他腰後上悚目突出的槍托,原來要讓她乖乖就範的方法竟是如此簡單。

  羅蕾萊抿了抿泛白的唇瓣,憤惱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忌憚。「你……你是不是有前科?還是有案在逃?你需要錢是不是?那你真的綁錯人了……」

  沉默半晌後,拜倫忽然失笑,少了些酷戾的氣息。「假如真是如此,你會乖乖聽我的話嗎?」

  「廢話,當然不會!」她反骨的回嗆,再覷過他後腰上的黑色金屬物品,驀覺懊惱。是啊,她悲慘的人生確實毫不值得留戀,但也不該悲慘到必須在此時此地終結吧?

  「很好,因為我也不認為你會。」對於她的答覆,他一點也不訝異,反而贊許的揚起嘴角。

  羅蕾萊雙睫一顫,心跳漏了許多拍。為什麼他總說得一副很懂她似的?明明兩人互不相識,只是恰好又該死的有過兩面孽緣罷了。

  「你到底是誰?」她的夢魘成真了嗎?這個男人不再僅是她腦海中的殘影,而是此刻真實地站在她面前纏著她髮,說一堆超乎她理解範圍且莫名其妙的鬼話。

  「我是想重新賦予你全新人生的人。」再度纏緊已逼近她肩上的髮,兩簇眸光宛若火炬般燃視著她。

  羅蕾萊直想往後退,不習慣與人過於貼近,更厭惡感受他噴灑的灼熱鼻息,以及他一一貫的冷嘲熱諷,可是,他太過深邃的目光正使她的腎上腺激素失控飆升,她無法移開目光。

  「你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憑什麼說要賦予我全新的人生?」

  「可以無關,也可以有關。」他臉上笑意驟斂,再度恢復冷峻的神情,語氣依舊帶著會刺得人發麻的譏誚。「你是羅蕾萊,我是拜倫,你和我竟然在光怪陸離的二十一世紀相遇,如此有趣的事,光憑這點,我們就應該大肆慶祝一番。」

  羅蕾萊震愕,「你、你叫拜倫?」太可笑了,這麼荒唐的事情居然發生在她周遭!

  她還以為自己的名字已經夠白癡的了,想不到眼前還有另外一個白癡可以跟她匹敵。

  拜倫陰沉的眯視忽然放聲大笑的蒼白少女,「你笑什麼?」

  羅蕾萊笑得前俯後仰,幾乎偎近他堅實如壘牆的胸膛。「笑你的名字蠢啊!你爸媽怎麼會幫你取這種過時又荒謬的名字?」

  「我沒有父母這種東西。」

  一句淡淡的言語,成功的止住了響亮的笑聲,她錯愕地僵住笑容,愣看他面無表情的疏離神態,這才恍然發現自己的這席話有多麼可惡。

  不,他是精神異常、意圖不軌的壞人,她何必對他感到內疚?但是……

  拜倫捕捉到她尷尬神色一閃而逝的幾縷歉赧,一時之間,毫無理由的,從來不曾為了此事難受的他,胸膛驀然悸動得厲害。

  羅蕾萊難得沉靜下來,不能理解自己為何以狀似道歉般的口吻低語。

  「是因為這樣的緣故,所以你才說我們很像?」原來他所謂的相像是指這個。

  「不,你錯了。」拜倫淡淡的反駁。

  「孤兒沒什麼好可恥的,可恥的,是那些擅自替我們貼上標籤的人。」

  拜倫揚起一抹饒富興味的淡笑,「你知道你的口吻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十八歲少女該有的嗎?」

  她是基於惺惺相惜,抑或是同病相憐的心態出言安慰?上一刻還揮拳意欲與他對抗,下一秒卻帶著歉容鼓舞他,真是個傻得可以的女孩。

  「是啊,因為我從來沒過過一天像是十八歲該有的日子。」

  「我說了,這並非構成我們相像的原因。」拜倫面露不耐煩,眸中卻是濃濃的抑鬱與陰沉的黯淡。

  「那不然你指的是什麼?」羅蕾萊憤然地反問。

  「答案留給你自己慢慢摸索吧,比起我的提示,我更希望你能自己體會。」

  「你又鬼扯些什麼……噢!可惡!」她焦躁地跳腳,忘了方才無意間靠他過近,一仰臉便直接撞上他的肩胛骨,亮響的叩一聲,撞得她額頭泛紅,頓失重心的纖瘦馨軀更在失衡之下驟然滑倒。

  拜倫順勢鬆開纏臂的秀髮,采出右臂環繞成半圓,困在半圓中央的羅蕾萊沒有機會滑向摔得粉碎的瓦盆,直接橫腰懸掛在堅牢若鐵鑄的肱臂中。

  靜謐了片刻,她抬高纖肘猛地往後一擊,趁他稍稍鬆懈之際成功脫逃。

  羅蕾萊毫不遲疑地奔向唯一的出口,迅速拉開門,外頭的光線讓她一時之間睜不開眼,但她只想著儘快遠離這個古怪的男人,越遠越好,因此不顧一切的想往外跑。

  然而,映入眼簾的面孔令她愕然的頓住腳步,無法再有其他反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3 00:04:56

第三章

  「曉蕾?」

  原以為僅是幻覺,但這聲熟悉的嬌嗲輕喚遠比一巴掌還要震撼,當場震醒了恍惚失神的羅蕾萊。

  她眯起雙眼,偏首橫撇拜倫一眼,再轉回來瞪著佇立於門外的少女,總覺得眼前這一幕越來越像是某種惡作劇的真人實境秀。

  「是你跟這個瘋子一起串通好來耍我嗎?」羅蕾萊瞪著傳說中失蹤近一夜的小公主,懼意驟失,取而代之的是熾烈的憤怒。

  Dolly 一臉無辜,對於羅蕾萊的出現同感詫異。「曉蕾,你是來找我的嗎?」

  「傻子才會來找你!」她會祈求上帝:永遠都別讓她與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公主碰面,至死方休!

  「那你怎麼會……」

  「是你爸爸打算用我來交換你的安全……」

  羅蕾萊話還未說完,又是一陣錯愣,因為小公主猝不及防地從她身側掠過,一溜煙挨近拜倫身畔,以她從未見過、急於討好的甜笑仰視著他。

  驚愕過後,羅蕾萊終於恍然大悟,知道眼前究竟是何等誇張的情況。敢情這位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公主因為綁匪模樣太過俊美,於是全然忘了反抗,居然還以為萬般崇拜的嬌羞神態仰望綁匪?

  訝異之餘,羅蕾萊又赫然聽見Dolly教人脊背發麻的嬌嗲聲音。

  「拜倫,小蕾是無辜的,你就讓她回去嘛。」

  出乎預料,拜倫並未躲開Dolly的纏挽的手臂,寒漠倏撤,俊臉輕緩的揚起笑容,迥異於方才與人對峙的冷竣嚴酷,羅蕾萊幾乎看傻了眼。

  「Dolly,這和無辜沒有關係,你別忘了之前答應我的事。」

  Dolly輕噘嘴唇,「我記得呀,可是我以為計畫是只有我們兩人進行而已。」

  「不,我需要兩個羅蕾萊。」

  拜倫此話一出不知是錯覺抑或是光線折射,羅蕾萊總覺得Dolly瞟來的視線帶著幾簇如焰的妒意。

  就因為這個傢伙說他需要兩個羅蕾萊?

  羅蕾萊火大的奔向蹭粘在拜倫手臂上的白癡小公主,刻意閃避某雙幽邃深眸的鎖視,拽過Dolly的衣角劈頭臭駡,「你是哪根筋錯亂了?你到現在還高不清楚狀況嗎?你知道羅爸爸有多擔心你嗎?有機會逃還不逃!」

  「小蕾,你誤會了,拜倫他真的不是什麼壞人,他只是想請我幫個忙,但是這個忙是很機密的事,絕對不能隨便向外人透露,所以我才沒有跟爹地聯絡。」

  Shit! 這個愚蠢到自以為是發表環球小姐和平宣言的白癡小公主,已經讓這個匪類徹底洗腦成功!莫怪乎這個男人一副握有籌碼、無所忌憚的囂張模樣。

  羅蕾萊火大的瞟瞪不知是懂得下降頭或是深諳咒語的拜倫,果然在那張傲睨的俊臉上捕捉到細微的得意微笑。

  雖然他隱藏得極好,唇畔的笑不曾流洩出沉戾之色,常人或許難以察覺,尤其是以為這個醜陋的世界猶如仙境一般美好的「蠢真」小公主,但她可不同這男人的略知劣質與陰狠,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Dolly,你先出去,讓我和小蕾溝通。」拜倫開口道。

  「可是人家也想聽嘛--」最重要的是,她並不希望讓小蕾和拜倫兩人獨處。

  「Dolly。」拜倫嗓音略沉了些,笑容微斂,眼神漸顯不耐煩。

  羅蕾萊愣看著嬌貴小公主竟然在他一個眼神示意之下,乖乖閉上愛嬌嗔的嘴,一臉認分地離開……天,這真是詭異極了!

  房間裡很快的恢復靜謐,唯有泥土摻雜這薄荷的氣味始終未曾消散,撩動著每一次呼吸,沉重的氛圍微帶些對峙的緊繃,兩人的目光隔空較勁,互不退讓。

  羅蕾萊不甘示弱,抿唇仰瞪著他,但那張足以榮登全球十大性感美男子榜首的俊臉,卻百無聊賴似的跳動眉峰,以無聲的眼波反過來挑釁她的忍耐度。

  「你夠了!」她邊喊邊重重的跺腳,太過輕盈的身子幾乎是呈現原地跳躍的狀態。「我不管你是從哪裡潛逃出來的重刑犯,如果不想坐牢……」

  「聽過羅蘭嗎?」

  「有事沒事幹嘛提婚紗店!」果真是遇上了不正常的怪胎,是不是她流年不利?他媽的,最可悲的是,她連安太歲的閒錢恐怕都那不出來!

  拜倫嗤笑,「我說的不是那個羅蘭。」

  「你說話能不能別兜圈子?要就一次把話說清楚,不要一直用奇怪的話題反問回堵!」

  嗅出黑亮大眼中壓抑的惶懼不安,拜倫益發惡劣地一再傾近,刻意縮短兩人的距離。

  羅蕾萊不動聲色的眯細秀眸,因為她心裡清楚這個男人很愛逗著她玩,簡直是把她當成小老鼠逗弄。

  但他不是貓,此種形容太抬舉、太過美化這個男人。

  他是狐狼,擅長偽裝,百般耍詐的試圖藏起自己的狐狸尾巴,表面的笑容和背後的深意往往相差懸殊。

  極為吊詭的是,交手這短短的瞬間,她竟然能精准地掌握他的特質。

  拜倫任隨她端詳,當然,這絕不會是毫無代價。

  同樣的,他水晶般的純粹的眼正以散漫而蓄勢待發的神情睞著她,將這個狀態狼狽,面色蒼白的少女重新看個仔細。

  慘白的膚色恐怕不符合構成美麗的第一條件,營養不良的慘白是最可怕的,那讓人看來像待發的麵糊,可憐的是,眼前的少女偏巧擁有如此特質。

  再者,勉強引人注目的一雙大眼,卻因為太過早熟而失去青澀年紀該有的神采,充盈著像是能透析一切美麗偽裝的倔傲,不夠柔美,過於世故,光是這兩點就能把少女剔除在美的邊框外。

  可是,所謂的美麗不過是片斷的虛假,人格特質的吸引才是最無偽的真實。

  他看透了她的本質,一如她也看透了他。

  終於,有人開口撤下無邊無際的沉默密網。

  「羅蘭是個體系龐雜的家族,也許超出了你的想像,也許你會覺得倒楣,想抵抗,且充滿懷疑,但相信我,所謂的命運都是如此荒謬可笑。」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他當現在是在傳教佈道嗎?去他的!

  拜倫垂眸兀自噙著笑,自動省略她毫不客氣的嘲諷眼神,那出折疊成四等份的泛黃紙張,先是在指間把玩了一陣,才夾在食指和中指間遞給她。

  羅蕾萊以萬般戒慎的眼神看著他,遲疑的接過,順著折痕攤開紙張。

  拜倫逕自說下去,「你沒有拒絕的權力,更沒有那種能力,所以我勸你最好趁早放棄掙扎,乖乖與我合作,對你對我都能省下不必要的浪費。」

  「能不能先讓我看完再廢話?」她瞟他一眼,不高興的咕噥,然後低首流覽紙張上的內容。

  這麼一看,無可遏止的驚愕像翻到的墨汁,在她心裡暈開染開來。

  泛黃的紙上,詳實地繪著一把提琴的構圖,從面板的紋路直到音箱的高度與漆色,無一遍漏,甚至是弓與弦彼此間的配合與材質構成,樣樣巨細靡遺。

  「覺得很熟悉?」

  「你怎麼會有……這張圖?」捏住紙角的纖指頻頻顫動,洩漏了羅蕾萊內心的激動,儘管她是如此努力地想保持鎮定,無動於衷。

  「這是屬於羅蘭家的東西,我當然應該會有。」他特別強調那句「應該」。

  羅蘭家的東西?她立即抬起頭,「這把琴是屬於我的!這是我那不負責任的父母留給我唯一值錢的東西!」

  過於激動的情緒幾乎使得她嬌瘦的身子步履顛簸,搖晃欲墜。

  對她而言,僅有的幸運只有兩樣,一是名字,二是琴,眼前的陌生男人卻妄想用一張泛黃的紙以及偏面之詞便宣告她的幸運全是屬於他的所有物?

  去死吧!門都沒有!套句篤信基督的院長最愛說的話再稍稍改編--祝他早點下地獄!

  背脊悚然竄上寒意,羅蕾萊恍若從夢中驚醒,倉惶的拋開那張紙,退了一大步,總是倔強不肯示弱的蒼白面容洩漏了急欲隱藏的彷徨無措。

  「羅蘭……那到底是什麼東西?」貧乏的記憶裡,她不曾聽過關於自己的身世或者雙親的任何事,因為那並不存在。

  透過院長之口,她只知道自己是輾轉來到育幼院,僅有一把落著鎖的琴盒陪伴身畔,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而在線索徹底斷絕的情況下,她對尋根一事早已心死。

  她相信,空白的背景能使她活得更沒有包袱,更加無所畏懼……是的,她如是深信著。

  刹那,龐然的巨影霍然迎面覆來,幾秒間,挺直的鼻尖已經抵她的鼻端,陰柔的臉龐俯睨著佯裝鎮定的蒼白少女,瞥見她驀瞠的瞳眸,他不禁玩味的揚起唇角。

  「假如我跟你說,羅蘭是個殺人集團,你會怎麼做?」拜倫這聲問句含著悶笑,逗弄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由於退無可退,羅蕾萊只能僵縮著皓頸,盡可能忽略他深邃采查的尖銳視線,咬牙切齒的回道:「你最好別耍我,我可沒白癡到那種程度!」

  「你以為我在說笑?」隨著鶩悍的身軀一再逼近,沁脾的香味嫋嫋散逸,像是薄荷香氣揉雜著煙味……

  恍惚地回神,羅蕾萊撐起意志阻擋迷魅氣味的侵襲,冷冷地回道:「不,聽起來比較像是在發神經。」

  拜倫低笑,「你儘管當我是發神經,我無所謂。」

  羅蕾萊被他隨性而散漫的態度弄得焦慮難安,「你能不能認真一點?」噢,她還寧願自己遇上在歹徒是泯滅人性,喪盡天良,起碼還正常一點,總好過一會兒認真,一會兒開著莫名其妙玩笑的終極大怪咖!

  「我是很認真啊,你哪只眼睛看見我不認真了?」他莞爾一笑,寬闊的肩輕輕舒展成慵懶的線條。

  羅蕾萊瞪得雙眼熱燙暈眩,弄不清楚究竟是因為怒氣所致,或是被他的笑意牽引了心緒的緣故,向來保持著無神論的她,差點破口大喊「天主阿拉菩薩幫幫忙吧!」

  拜倫蓄著濃濃笑意的深邃眼眸端詳著她快徹底崩潰的慍容。

  「等著吧,往後我會慢慢的一件件說給你聽。」他眯眼看著她的秀顏,跋扈的撂話,「從現在開始,你,歸我管轄。」

  他的眼神和口吻,讓羅蕾萊乍然覺得自己是個毫無生命的貨物,由憤怒堆疊成的火藥頓時在她心口炸開了一個大窟窿。

  「你……」她抗議的話被霍然俯罩而來的俊臉截斷。

  「我發現了一件更有趣的事。」

  「什麼?」她惡狠狠的回瞪著他,微喘的氣息使得胸口不斷起伏,不夠豐滿的盈軟襯著青澀的骨感秀氣,仍足以構成吸引男人目光暫留的淡淡誘惑。

  拜倫刻意以放肆不羈的眼神撇過那微聳的圓弧線條,唇角勾勒出邪魅的性感,湊近她幾分道:「打從我們視線相交的第一眼起,彼此就十分契合。「

  羅蕾萊暴睜雙眼,「去你的!誰跟你契合了!」

  「不信?」拜倫高聳的眉一挑,眸光似火,燎亮了她倒映在他眼中的影像。

  咽喉一窒,宛若魔咒般,她愕然的晶眸讓他牢密的釘住,無從挪移,愣愣望著他微笑將臉一偏,輕輕壓下,側著俊顏,只耳覆向她胸前柔美的弧度,僅距離一寸,未曾碰觸到,但她的蒼白的臉已然倏紅。

  「你、你做什麼?」原來他不只是神志處於瘋狂狀態,還是個超級大變態!

  「聽你的心跳聲,它比你還要誠實。「

  「我……」嬌吼驟斷,羅蕾萊惶然地被迫靠近他堅硬的胸膛。灼熱的溫度透過衣衫煨暖了她冰涼的肌膚,規律的心跳聲傳入她耳中,直震心弦。

  每一次跳動都是強烈而不容抗拒的,她不禁懷疑起這男人的心是不是以鋼鐵熔鑄的,竟然如此……

  「聽見了嗎?」拜倫低聲問。

  「什、什麼?」

  「你和我的心跳頻率竟然如此一致。」他撩髮的指尖滑過她皓白的後頸,刻意製造一波波悚然的戰慄,惹得她被迫貼上堅硬的胸膛,仔細聆聽。

  「胡……」說!

  怦怦的心跳聲,鼓噪的躍動在沉靜的耳膜回蕩。曖昧是顆甜膩的蜜糖,一口一口讓人捨不得吞咽得太快,糖果漸融時,粘稠的甜液以把人纏得緊緊的,無法脫逃。

  她的心跳竟然為他而深深悸動,縱使由於心慌意亂而稍失節奏,但沒有多久,如同追逐般,漸顯若勢的心跳聲,自然而然跟緊另一道強壯的劇烈跳動。

  到最後,已分不清心跳聲究竟是他的抑或是她的,那種心跳相融的震撼就像是把槍口抵在心窩處,不能閃躲也無處可逃。

  半晌後,拜倫微笑道:「去找出我們相像的原因吧,然後再來向我索討,我保證,一定會給你絕對滿意的獎賞。」

  逐漸摸索出方向感之後,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由然而生。

  羅蕾萊約莫知道,此處靠海,屬於私人的小港灣,每當敞開小窗子時,拂面吹來的風帶有鹹鹹的氣味,細細的沙粒有時會陷在窗櫺的凹槽,形成一小塊有著鹹味的礫石。

  她隱約能感覺到拜倫並非慢無目的地擄人,而是按照縝密周詳的計畫循序推進,他在等待時機,但她揣測不出是什麼樣的時機。

  也許是在等她鬆懈戒備,也或許是在等待誰的支援,她的直覺清楚的透露,這個男人不是不敢有所動作,而是等候他要的時間點出現才會進行下一步。

  「小蕾,你不吃晚餐嗎?」妍麗的臉蛋洋溢著關懷,Dolly立在虛掩的門後探首望來。

  羅蕾萊並膝安坐在硬邦邦的乳白色大理石上,視線一與白癡小公主對焦,她扯動乾澀的嘴角嘲弄的挖苦,「你以為這樣很有趣,很刺激?」

  Dolly滿臉無辜,幾乎泫然欲泣。「小蕾,你還在生氣?反正只要一、兩個月的時間而已,況且拜倫又不是壞人……」

  「我勸你最好別以貌取人!」羅蕾萊冷冷打斷那再也聽不下去的蠢話。「這個殘酷的現實世界,不是放在你腿上的糖果盒,況且,包裝漂亮的糖果並不見得就好吃,你吃過的糖比我多,應該比我更懂得這個道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排斥拜倫,但是拜倫對我很坦白,他說他是來自於一個很古老的家族,他碰上了一點麻煩,需要我們兩人幫忙,否則他就會受到很嚴厲的處罰。」 Dolly的語氣不像是試著扭轉拜倫在羅蕾萊心中的負面形象,反倒像是一個墜入情網的少女,正在向閨中手帕交談論戀人的優點。

  羅蕾萊冷笑,「聽起來挺像是什麼大財團的家族糾紛,我看他不只是腦子不正常,還有嚴重的幻想症。」

  「小蕾!」Dolly軟聲輕斥,彷彿懊惱著竟有人抹滅她心中偶像的光芒。

  「難道你不覺得他對你和對我的態度完全判若兩人?」

  「你……吃醋了?」 Dolly問得小心翼翼,將沾沾自喜的神態巧妙的隱藏。

  聞言,羅蕾萊氣怒的蹬起身,「我瘋了才會吃這種鬼醋!拜託你醒醒吧,那個男人根本是雙面人,他對你好是別有居心!我知道這樣聽起來像是我故意想挫你銳氣,畢竟天底下有哪個男人能抵抗得了你?」

  「我以為……你也喜歡拜倫。」

  羅蕾萊不是讓人瘋狂奔逐膜拜的藝術品,自然看得出Dolly極欲藏起的妒意,少女的心緒太過浮躁,最是藏不住,特別是情竇初開的青澀無知。

  翻白眼重重的吐氣,羅蕾萊撇嘴不屑的回道:「放心吧,我再怎麼不自量力,也不會蠢到跟完美女神搶男人,那根本是浪費時間,自找死路。」

  「小蕾……」Dolly歉赧的紅了臉,但唇角微微彎起,眼中略帶喜悅。

  見狀,羅蕾萊只是暗自冷笑,懶得戳破小公主表裡不一的反應。唯有跳出世俗常道冷眼旁觀的人明白,美麗事物往往只是流俗於世的包裝,內部腐敗與否全然不再重要,沒有人在乎表面背後的醜陋。

  只可惜她羅蕾萊是那種重度劣質品,就連外包裝也淒慘得見不得人,想矇騙消費者的雙眼都不夠格。

  羅蕾萊重新坐回大理石地板上,拿過一本外皮受潮泛黃的厚重書籍,翻開默默地閱覽。原本期望能喚醒被俊美綁匪哄得癡傻的無知少女,現下可好,她省時省力,順便連最後一點良知也從心頭拋開,只要讓她逮著良機,肯定毫不心虛地自行離去,絕對不會為了這個嬌嬌女砸了自己……嗯,前途不怎麼光明的人生。

  見她拒絕一塊用餐的強硬堅決,Dolly不再自討沒趣,掩上門扉轉身離開。

  待足音漸遠,羅蕾萊這才扔開無法拼解文章真意的原文書,順勢攤平了身子與酸疼的四肢,懶懶的仰臥,目光半掩,像在沉思什麼人生哲理似的,嚴肅凝重。

  時光彷彿隨著寧靜的氛圍而停貯,微弱的足音卻敲破了這份幽謐。

  仰躺的人兒放空的眸子不但沒有立刻警戒地睜大,反而下意識的輕輕密合,放慢鼻息使其聽來均勻平穩,彷彿像是正陷入酣甜的睡夢中。

  接著,門由外而內敞了開來,細微的聲響回蕩在諾大的房間中,格外刺耳。

  喀喀喀,鞋履摩擦過光亮的地板,月踱越近,最後停在羅蕾萊耳畔。聽慣了節拍器的敏銳耳力,她幾乎能推算出對方行進的節奏與速度。

  呼吸聲傳來,經由裝睡者推斷,應當是來者正俯身端詳她的睡容。

  美其名曰是觀察,正確說來應該是懷疑的探刺。

  縱使是閉眼未曾視線交觸,羅蕾萊仍能感受到烈焰般的熾熱,來自上方那攝魂的專注眸光。

  受困在這幢由電子中控鎖封閉的獨棟建築物起碼有三到四天了,連一只鐘錶都遍尋不著的情況下,她只能憑著生理時鐘與日月遞換來計量。

  她終於知道這個男人並非普通的歹徒,而這一切應當跟他口中那什麼狗屁羅蘭脫不了關係。

  真不舒服!

  他到底要這樣與她對峙多久?活像她是躺在烤箱中的美味點心,盯得教人毛骨悚然,那種快讓人渾身焚焰的濃烈目光,恐怕也只有他那雙藏有太多秘密與壓抑的眼眸辦得到。

  「你裝睡的功夫不怎麼樣。」拜倫嘲弄的嗤笑道,聽得讓人想發輾。

  「我裝睡又關你什麼事!」沒睜開眼,羅蕾萊索性翻身側臥,背向他,一顆心狂跳得厲害,根本靜不下來。

  「不敢睜開眼睛看我?」凝睇著她的纖背,他始終單膝觸地,俯身蹲踞。

  「是因為我不屑!」她話裡散著濃濃的厭惡與排斥,烏亮的秀髮小心翼翼地枕在臂下,害怕慘事重演。

  「為了什麼?」淡淡噙著笑,拜倫輕喔了一聲後自答,「因為我對花癡公主特別溫柔,所以你不開心?」

  激將法屢試不爽,這席話終於成功的使羅蕾萊火大的翻過身來。

  由於力道過猛,她差點撞上他的腿,她稍作喘息後瞪向他,直接抓過一旁散放的書籍充當武器,亂扔一通。偏偏對方手腳硬是比她俐落千百倍,最後簡直成了她是投手,他是捕手,兩人正在進行一場投球練習賽。

  羅蕾萊知道,自己的言行舉止在他眼裡看來十分幼稚可笑。

  到底,十八歲的青澀少女面對這種場面時應該表現出什麼樣的臨場反應?她不知道。

  儘管早熟,儘管早已知道所謂的現實是殘酷血腥且醜陋的,但她只有十八歲,對未來茫然期盼、愚笨無知的十八歲!

  在接過最後一本詩集後,拜倫猝不及防地擒住打算再戰的皓腕,令她感到可恨的是,他臉上毫無怒意,嘴角帶著一抹對待玩童似的按捺淡笑。「你以為我瞎了嗎?你這只噁心的變色龍!」

  拜倫挑高俊眉,故作質疑,「變色龍?為什麼我聽起來像是稱讚?」

  「你在Dolly面前裝得一副溫柔體貼的好人樣,就算你演得再逼真,我還是看得出來你是什麼樣的瑕疵品!」用詞粗魯也非一兩天的事,她懶得修飾脫口的言詞。

  「是啊,所以我才喜歡你。」一句疑似玩笑的曖昧細語後勁極強,向來無往不利,但偏偏眼前的少女硬是不買帳,只拿一雙大眼憤惱的與他相瞪。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計畫些什麼,但是,隨便你想怎麼誘騙Dolly都行,看是要騙她上床,還是要把她賣到國外的歌舞廳都隨你便,前提是快點放我離開!」

  咬牙吼完,她豁出去的硬是縮回右腕,卻因力道過猛而仰倒,躺在軟墊邊緣,她一愣,那貓科動物般的幽雅頑軀隨後覆了上來,只手撐在她臉側,另一手則撥弄她枕於腦後的細緻秀髮。

  刹那間,難以言喻的詭譎氛圍如同無形的迷霧,瀰漫縈繞,兩雙眼睛透過視線對峙著,一方懶懶的含笑,一方憤怒的睜瞪。

  「我以為你會要求我放過她。」

  「是她心甘情願讓你綁架,我管她去死!」此刻她只管自己的死活,其餘一概不理!

  「她父親從你小時候便資助你直到現在。」

  羅蕾萊冷笑,「錢對他們家而言並不是錢,而是拿來消遣,用來包裝他們善行的必須投資,而在他們拿我來交換Dolly時,這筆爛帳等於已經一筆勾銷,再無牽扯,是Dolly她自己愚蠢不逃,要死要活都已經與我無關。」

  拜倫默然凝視著竭力隱藏己身脆弱的清秀容顏。她還是太嫩、太青澀,以粗劣的手法來隱藏遭受背叛的痛苦,故作冷酷不在乎,依她的年紀和閱歷而言,能有這樣的偽裝能力已值得贊許。

  太像了……

  「一點也不像!」羅蕾萊失控的怒喊,秀顏上的惱意更見濃烈。

  「光憑你能輕易看透我的想法這一點,我們就很像。」拜倫刻意撩動她披洩如緞的黑髮,以輕柔的手勁與含笑的雙眼征討執勤下降的少女。

  「我管你像什麼,只要你放我走,我保證絕對不透露半點關於你和小公主之間的……」

  「我有個棘手的麻煩。」阻斷她發言似乎成了拜倫最大的興趣,滿意地看見她忿忿不平的咬著唇,他才繼續道:「有兩方人馬都向我討羅蕾萊,一邊是我的家族,一邊是拔擢我長大的恩師,你說,若是換作是你,你會怎麼做?」

  羅蕾萊冷靜思索著他這番話的真實性,聊勝與無地反問:「為什麼他們都想要羅蕾萊?」他是想考驗她,還是純粹想借由這些話引她入甕?

  「因為,羅蕾萊屬於羅蘭家族。」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拜倫湊近她幾分,挑逗的輕抵她耳畔,「就是因為不知道,才要將你留在這裡,等待驗明正身的機會。」

  灼熱的氣息撩撥得她細緻的耳朵泛起綺麗的暈紅,蝕骨般的戰慄如漣漪,一波又一波洶湧的傳遞著,直透心扉,他簡單一句戲譫在細語便能顛覆她的理智,讓她無力招架。

  「驗、驗什麼正身?直接驗DNA不是更快!」羅蕾萊的嘶吼明顯虛軟,只因壓覆於身前的頑瘦身軀不斷縮短兩人間的空隙,弄得她緊張的神經一根根絞緊,鼻息急促。

  逗弄她是一件很有趣又不會膩的事,看著她逐漸不受控制的自卸心房,對他的抵禦一寸寸瓦解,就像是靜觀獵物投降前的無謂抗爭,看在捕獵者眼裡,無疑是一種自尊膨脹的極致享受。

  「在解決我個人的私事之前,假的羅蕾萊不能被拆穿。」拜倫輕笑的唇蹭著她耳下的肌膚喃語。

  「假的?」僵冷的馨軀不斷讓撲來的熱氣溫暖,曖昧得讓她心慌,她拼命穩定趨近崩潰的渙散心神,想借由思考來讓自己清醒。「到底誰是真,誰是假?」

  「你說呢?」他俊臉微抬,居高臨下的俯視,略眯起眸子,像是一頭趴臥在她身上,慵懶的狡猾狐狼。

  答案再清楚不過,倘若真如同他所說,其中一個羅蕾萊是來自於什麼羅蘭家族,那麼,擁有至親的Dolly當然不會是首要人選。

  「羅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家族?」她驚惶的仰視他剛毅的下頜,總有種瞬間他便會撲襲而來的錯覺。

  聽見她帶著懼意的問題,拜倫驀然一笑。但他眉宇間的摺痕卻未曾消減,笑容略帶一抹陰郁,莫名地揪疼了她敏感的神經。

  這才是真的他,真正的拜倫。這個連她自己都不能解釋的思緒竄入腦海。

  頃刻,錯覺終於實現。

  俊美的臉龐俯落,在她全然恍惚的情況下,跋扈高傲的男人將唇湊近發愣微啟的芳唇,邪肆放浪地伸出舌尖滑過她驟然染邐紅霞的臉,最終滑至顫抖的柔軟唇辦,一口吞吻。

  在這狂烈蠻橫的索吻之中,她雖然沒能得到答案,但經由他這幾斤失控的吻法,她自己推敲出一個結論,羅蘭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至少對這個男人而言,有著能把他逼瘋的本事。

  忽地,羅蕾萊內心不再那麼忿忿不平,原來他心底同樣埋著不可告人的傷痕,這種彼此相當的平衡感,為老是處於下風的她帶來極為飄渺的勝利感。

  所以,她沒有推開他,更沒有抗拒,很乾脆地任他發洩怒意似的狂吻著。

  沒想到,門外忽然傳來妒憤的尖叫聲。

  難以言喻的塊感湧上煩悶的心頭,羅蕾萊彎起被狠狠吮吻的唇,乾脆舉起纖臂壓下拜倫的後頸,讓這一吻糾纏得更徹底。

  從他氳氳著情欲的瞳眸中察覺一抹戲謔在嘲弄,當下,她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些明白,何以他會說他們兩人相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3 00:05:22

第四章

  「你不能留下。」 Dolly如女王般發號施令。

  為什麼她完全不意外?羅蕾萊雙臂環胸,一臉冷然,靜靜看著拼命隱忍醜陋妒意的嬌嬌公主。

  「我沒說過我想留下。」

  「小蕾,是你自己說過不喜歡拜倫。」 Dolly的眼裡滿是滿是懊惱。

  「我是不喜歡他。」羅蕾萊聳聳肩,心中充滿快意,她從不曾擁有過被羨慕的條件,更別提嫉妒,托拜倫的福,生平第一次嘗到這種虛榮感,物件還是樣樣具備的羅女神。

  「那你……」

  「我無法牽制他的舉止,也沒有任何義務接受你的盤查。」她知道在Dolly眼中看來,肯定是她刻意勾引拜倫,畢竟兩個容貌水準相差甚大的少女擺在男人面前,白癡都會選擇容貌勝出的那一方,常理皆如此,不是嗎?

  Dolly完美無瑕的麗容顯得楚楚可憐,妥協的放軟了愛嬌的嗓音。「今晚,我會去拜倫房裡絆住他,你可以趁這個機會離開。」

  羅蕾萊冷哼一聲,「別忘了前後門外加一樓的落地窗全是電子中控鎖。」

  「我知道密碼。」彷彿炫耀著自己在拜倫心中的重要性,笑靨格外刺眼。

  羅蕾萊眯細雙眸,佯裝不置可否。「是他向你透露的?」

  「當然。」

  「密碼是多少?」臭三八,知道密碼還故意隱瞞這麼久。

  Dolly拉過羅蕾萊的手,纖柔的指尖在她掌心裡寫下一串數字。確認過後,羅蕾萊頓時愣然,旋即故作若無其事的收回無端發顫的柔荑。

  「記住,晚餐過後。」臨走之際,dolly不忘轉身提醒她關鍵的時間點。

  羅蕾萊扯著嘴角,譏諷的應允,「放心吧,我才懶得留下來當電燈泡。」

  膨脹過度的虛榮感一瞬間像充飽的氣球倏然破滅,難以言喻的煩躁鬱悶充滿胸臆,彷彿跌落幽暗的深坑,無處可逃。

  去他的!何必因為那個古怪男人而感到難受?等她成功脫逃之後,乾脆拿一把火燒掉這裡算了!

  Dolly那顆裝粉紅泡泡的豬腦袋還是有點用處,按照計畫,羅蕾萊一如往常,拒絕與他們同桌吃飯,選擇在形同軟禁的房間內,像個落寞的囚犯獨自用餐,因為倘若忽然表現得過於溫馴反而會遭疑,只能盡可能的表現如昔,但願一切順利。

  羅蕾萊盤坐於矮圓桌旁,秀眸垂眯著託盤上的餐點。明知道身為肉票沒有資格抗議,但是當面對連續數天果腹的三餐淨是些乏善可陳的麵包與三明治,恐怕連最後殘存的微弱恐懼都會噁心感吞噬殆盡。

  扔下讓她反胃的熏雞三明治,躡足滑向房門,透過門縫瞥見熟悉的背影正坐在椅子上,一派閒適慵懶,她忍不住暗暗竊笑,開始幻想起這個男人發現她成功脫逃後的臭臉。

  霎時,彷彿腦後安裝了偵測雷達,坐姿隨性的拜倫驀然偏首,以四十五度斜角回眸橫睞,毫無預警與她視線交纏,對望數秒後,她以為他會有所行動,他卻只是無端揚起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

  羅蕾萊愣了半晌,迅疾掩上門,一度平息的新潮再度駭浪驚濤。

  沒事,她只是擔心接下來的逃脫行動會被拜倫看穿罷了,絕對不是受那抹微笑影響,絕對不是……去他的,不過是無所謂的一吻,就自以為能夠入侵她的心嗎?

  瞬間惱紅了紼頰,她捂不住熱燙的腮幫子躲回矮桌前,胡亂拿起剩餘的三明治狼吐虎咽,不讓意識觸及那些奇怪的旖旎幻影。

  莫名其妙,她的心裡何必這麼酸?那兩個人想幹什麼下流的勾當都與她無關,她何必在乎?

  羅蕾萊抿起蒼白的唇,黛眉微蹙,輕撫著悶痛如絞的左胸,思緒淩亂如驟雨紛紛,不由自主再度起身倚門觀望。

  看著修長的頑影讓dolly挽臂糾纏,兩人雙雙入房,她眯起了眼,一種遠比蒙受恥辱還要讓她煩躁的感覺如尖刺一般淤積在眼底、喉頭,動輒便螫得她泛疼。

  噢,不想了!他們想怎麼樣都隨他們去,她沒有義務也沒有空閒過問!

  羅蕾萊推門而出,放輕足音緩步而行,步步走來,猶如懸踩著鋼索,儘管她衣裳不整--那個可恨的男人不知是刻意抑或是無心,給她的換洗衣物全是布料精省的小可愛與短熱褲,該死的王八蛋!

  她快步越過寬敞的大廳,踩過綿延鑲排的透明玻璃地板,筆直的鎖定通往自由的後門。

  嗶一聲,扁長的螢幕正顯示出審核字幕,刺目的紅燈閃爍不定,她焦躁如焚的心也跟著懸空搖擺。

  他媽的,該死的爛機器,那個愚蠢的臭三八該不會是耍她吧?

  嗶嗶兩聲,過關。

  因過度緊繃而泛紅的秀顏倏然綻開笑靨,她抬起藕白的纖足,一腳踹開鋼鑄的厚實門扉。風撩過一頭墨黑的青絲,她並沒有立即奔向自由,因為面前是無垠的黑,無邊無際的冥暗。

  無所謂,天黑更好,能隱蔽她的身影,縱然拜倫追來,也無法立即掌握她的方位。

  還未捉摸清楚所在的地形之前,羅蕾萊跨奔的赤裸雙足便陷入鬆軟的西沙中,溫涼的刺癢感透膚滲骨,彷彿攀抓不到一個能支撐自己的定點,只能不斷沉淪。

  驀然踟躕,她長髮飄飛,絲絲紮刺著茫然的麗顔。彷彿迷失方向,只剩無盡彷徨,她左右顧盼,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闐黑,讓人無法冷靜的思考。

  狠狠咬著下唇,她不得不承認一件事--該死、該死、、該死的!她真的很怕黑!

  若是暗巷倒還無所謂,至少周遭的人家還有些微的燈光,然而此時此刻,眼前只有如幽暗深海的黑,而她內心惶然的恐懼加劇了黑暗的駭人感,覺得彷彿正有千獸萬鬼在每一處角落伺機而動。

  海風如冰刀,冷得讓人快睜不開眼,眼眶含淚。她痛恨這一切!莫名其妙的被捲入綁架案,什麼狗屁羅蘭,此時此刻的她應該順利取得一紙畢業證書,拼命打工籌念大學的費用才對……

  想不想改變你的人生?

  宛若惡魔咆哮的風彷彿如此問道,羅蕾萊恍惚的憶起拜倫那雙專注的眼,以及他眸中壓抑的陰鬱。

  突如其來,纖細的雙足緩下了腳步,漫無目的踱於暗夜裡的廣漠砂岩上。

  每走一步,風便掀起一層又一層的細沙,掩蓋過她的足跡,彷彿有心替她隱瞞行蹤。

  但是,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幽黑宛若劇毒一般會侵蝕人心,忽然間,她不那麼想逃了,天生反骨的倔性逼得她不斷慢下步伐,甚至回頭望去。

  羅蕾萊飛揚的長髮與黑夜相融,一繒繒,一縷縷,像纏繞的細線,解也解不開,在夜裡格外清亮在眸子凝視著相距已有一段路程在建築物,接著,她不由得一愣。

  一道孤傲的頑影佇立在她的焦距中,宛若魅影,儘管關係黯淡,但那雙樺然瞵睇的峻眸,毫無阻凝的穿透幽黑的夜,向她望來。

  烈焰灼焚似的,拜倫的目光一寸寸燒去了她對黑夜的恐懼,使她再也不能動彈,只能愣愣地杵在原地,茫然的回視著他。

  他俊秀的臉龐高仰著一種輕蔑高傲的角度,陰鬱的神態帶著一種複雜難測的肅穆,薄唇抿成足以透露惡劣心情的弧度,煩躁的情緒透過交纏的視線完整的表達出來。

  明知道在如此詭譎的情形下,不該存有任何浪漫的念頭,但羅蕾萊扔輕輕的笑了,笑聲宛若細雨敲打著玻璃窗,清脆乾淨。

  要逃嗎?照這樣的距離判斷,她若真心想逃,也許能成功。

  更重要的是,彷彿擁有所謂的靈犀相通,她竟感覺得到他無意追捕她。

  他在原地等待,等她改變心意自行回頭,那種表情很像是害怕被誰背叛似的,充滿防備與隨時會失控的心理準備,如此看來,他也時常被背叛羅?所以才造就他雙面人的個性嗎?

  嬌笑聲驟歇,因為等待的人決定不再等待,主動展開攻勢,邁步而來。

  見狀,羅蕾萊陡然心慌,下意識轉身欲逃,但定住不前的雙足卻已替大腦下達準確的指示,任由發麻的腳一再陷落軟沙中,徹底沉淪。

  拜倫駐足在她面前,沉鬱地俯睨著她。從他眼中可以輕而易舉察覺一抹煩躁不安,但她不知道這抹不安是否來自於她。

  「為什麼臨陣退縮?」他的語氣聽來,似乎期待著她能順利逃脫。

  「我想改變我的人生。」羅蕾萊目光堅定,胸口不住劇烈的起伏,因為她知道,這句話很可能害死自己。

  他先是靜靜凝視著她,接著,大掌扣握她發涼的後頸,一聲不吭甚至也未展露半絲笑意便狠狠地吻住她,修長的指節瘋狂的在清瘦的馨軀上挪移,沒有豐盈的圓潤,也不腴軟,硬邦邦的瘦骨是長指唯一的感受,但那已足以燃起他體內燥熱的火花。

  「報酬該不會就是跟你上床吧?」羅蕾萊趁著換氣空檔喘著問。

  拜倫卻只是陰鷙的瞪視著她,情欲氤氳了太過冷峻的目光,「你不該停下腳步,你應該繼續往前走,離開這裡。」

  須臾,羅蕾萊恍惚醒悟,原來這個機會是他故意給的,他內心希望她逃走,卻有因為某種理由而追來。

  眼淚來得洶湧,還沒感覺到濕意,雙頰已是潺湲一片。她倔強的仰瞪回去,很不滿的扯嗓喊著問:「你不是需要兩個羅蕾萊幫助你解決難題?那又何必假惺惺的製造機會讓我離開?你以為這樣做,我就會痛哭流涕的感謝你?還是你都靠這招來騙女人上床?」

  她並不相信短短數日的相處便足以讓一個男人對她神魂顛倒,她太灰暗、太倔強、太反骨,但,天,她還是淪陷了,莫名的對這個擁有太過優渥外在條件的古怪男人動了心,也對,她畢竟還是太嫩了,沒有半點戀愛經驗,更別提性……

  宿命般的一眼望穿,蔓生般的錯綜糾葛,無形無影的盤繞心頭。

  打從與他視線交會的第一眼起,她不得不承認,一種近乎性靈的悸動戰慄直至此時猶未褪散。

  而他僅僅是表現出小小的關心動作,居然就足以讓她鬆動心防,這正是她最害怕面對的結果,但終究還是發生了。

  拜倫凜冽緊繃的俊容終於露出一絲淺笑,擰深的濃眉卻始終未曾舒展,面色抑鬱。

  「你會感謝我嗎?假如你真的成功逃脫,你會想念我這個古怪的綁匪嗎?你會偶爾想起我們曾經有過的吻嗎?」

  「我甚至不瞭解你。」這是吊詭又極為古怪的問答題,但他們居然「玩」得起來?如果她不是被軟禁太久弄傻了腦袋,就是被這個男人的費洛蒙迷得神志不清。

  「愛情不需要瞭解。」拜倫捧高她微染嫣紅的臉,唇抵著她的。

  「愛情?你剛剛說的是愛情嗎?」羅蕾萊皺眉,覺得荒謬。這個男人挺有把人搞瘋的本事,話題能一下跳躍到另一個層次,總要出其不意才肯甘休。

  他粗糙的指腹燃著一簇簇火苗,在摸索秀顏的同時逐一埋下火種,等待焚燃,陰澀晦暗的神情佈滿了瘦削的臉孔,眸光帶些原始的野蠻,赤裸的渴望令她心顫。

  終於,他開了口,嗓音略微乾啞艱澀,「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你知道我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麼嗎?」

  羅蕾萊輕輕搖動纖細的皓頸,不住飄飛的長髮如一張黑色的網,困住了他著迷的目光。

  「我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她更像我的人。你知道嗎?真正善良的人是不會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的。」

  而真正壞透的人自然也不會承認自己的壞,他們都一樣,不斷努力催眠著自己,告訴自己,應該發揮所有可能性盡情使壞,反覆告訴自己,別違抗別人加諸於身的第一印象。

  「我根本……還不認識你這個人。」

  「沒錯,但是,關於我的心思,你卻能精准的猜出八成。」這番話好像反堵她的自我狡辯。

  「也許是該死的碰巧。」有人繼續嘴硬,不肯承認兩人連思路都很像。

  「一次是剛好,兩次是碰巧,倘若是三次以上……」拜倫笑的邪氣性感,刻意曳長尾音,仍下懸人心神的餌。

  「是什麼?」偏偏她孬得可以,隨口便上鉤,縱然懊悔,卻也只能乾瞪著他咧開惡劣的俊笑。

  他傾近她小巧如珠貝的耳垂,似吻非吻地呢喃私語,「是注定,是命運,是解不開的糾纏。」

  他們很像,都是握在別人手裡隨時等待被犧牲的一顆棋,擁有處處遭牽制,只能讓他人左右的命運,同樣憤世卻又無法跳脫塵俗的泥淖,宛若野生的荊棘,渾身張揚著刺,在抵禦外來侵襲時也將自己傷得血肉模糊,但即使如此,依然堅決的咬牙不肯喊痛,用傷痕補綴傷痕,直至全然麻痺,喪失一切知覺。

  之所以對她執著,之所以對她感到熟悉,只因為他在她身上看見曾經羈狂嫉俗的自己,寧願把自己禁錮在孤獨的虛城,豎起一身尖銳的敵意,渴望能夠與世抗衡,這樣的性格使得他們太像、太像。

  羅蕾萊不懂何謂甜言蜜語,也從未聽過這種鬼話,可是當下,他的話令她渾身發抖,站不穩腳步,差點癱軟於沙地上,長臂的主人似乎早有預料,順手一橫便攔腰抱住她。當發顫的嬌軀被扣近溫熱的胸膛時,周遭的一切宛若天旋地轉般,瞬息間瓦解成千萬碎片,粉屑飄飛。

  拜倫濕熱的吻一路自她耳窩處蔓延,宛若蝶印烙過蒼白若棉絮的柔軟肌膚。

  羅蕾萊絕對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他是有預謀的安排好這一切。

  他沒有說錯,打從在禮堂初遇,她特別注意他,並非因為他俊美出眾的外型,而是因為一種模糊的錯覺,一種發自性靈的深深悸動。

  空寂過久的心,一旦遭人佔據,那便是絕對性的嵌合,再難剝離。

  他以火熱的唇舌戲弄、逗惹她青澀的反應,她無法抗拒他每一個細碎的吻,更抵抗不了他或重或輕的撩撥,甚至連自己是如何瘋狂的撲吻他,她都不記得了。

  拜倫悶笑仰躺著,很滿意自己不斷施展迷術以及繁複挑逗技巧的成果,此時雙頰嫣紅的少女正咬吻著他的唇,隱約含有挾怨報復的濃厚意味,但他絲毫不介意。

  風沙很大,甚至在纏吻的空隙,兩張難分的唇數度吞沙,然而激情只是越發猛烈,他起的頭,卻是她接的尾,兩人合作無間。

  「慢著……」已經被反攻易位暫居下風的羅蕾萊稍稍找回殘餘的理智,很不客氣地推開埋在她頸間的俊臉。

  拜倫像一頭敗興的獅子眯起了眼,讓海風吹亂的棕色髮絲,倘若不細看,當真像極了柔軟的獅毛,看得她不禁失笑。

  「希望你有很好的理由要我慢下來。」未能及時填補的渴求椎骨般難受,他臭著一張俊臉,暗忖該怎麼變本加厲索討這筆帳。

  「你該不會是先上了她的床,又再來碰我?」羅蕾萊用詞一向「鮮明靈活」,反正他從未有過任何異議。

  拜倫臉龐微側,煨貼在她緋紅的腮畔。儘管看不清他的表情,朗朗流洩的笑聲卻撼動著她敏感的雙耳,直抵心坎。

  「這句話聽起來真酸,難道你在吃她的醋?」

  「不,我只是不屑和她共用一個男人。」羅蕾萊撇開頭,硬是躲開欲疊來的熱唇,相信她表達的意思夠強烈,也夠清楚。

  粗糙的大掌扣住一再擺動不肯就範的娉婷身子,索性以俐落的指尖剔開黑色小可愛,毫無意外,如此纖細的嬌瘦的體型太過單薄,但在有心人看來,照樣氤氳了忍耐以至極限的深眯幽眸。

  別以為她就好受,他所渴望的熱度也是她嚮往的,只是她抵死也不願就這樣不清不楚。

  「說清楚啊。」恨恨地抓開一再乘虛而入的大掌,羅蕾萊仰頸一口咬住咧嘴悶笑的薄唇。憑什麼她要撿人家的二手貨?特別還是教她倒胃口的dolly 用過的!

  「她還不夠格上我的床。」他冷厲的嗓音有著極明顯的厭惡。

  「喔?」確實,他的這句「不夠格」滿足了她一向匱乏的虛榮感。

  撥開一再阻攔的纖臂,他笑得俊美絕倫,笑她問得幼稚又滿是醋味,卻還嘴硬不肯承認。「你應該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真可愛。」

  不必看也知道,肯定是得意的笑意盈滿整張臉,正以誇張的弧度揚起極為燦爛的笑靨。

  不需要什麼信任的基礎,她就信了他,不為什麼,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對誰說謊、戴面具都毫無所謂,唯獨對她掩藏不了心思。

  而他不斷強調一點,他與她很像。

  正確說法是,他簡直把她當成是另一個自己的投射,彷彿要透過嵌合的儀式來宣告不斷竟逐的兩個個體終於尋到遺落已久的自我。

  「吻我,快點。」羅蕾萊揪過已經是前襟全敞的男人,邊命令邊半主動的湊近他剛毅的下顎,笨拙的急促的亂吻一通。

  「你應該沒忘記自己是人質?」說歸說,他淡然的笑聲迅速消失在唇舌交戰間,眨眼間,咆哮的風聲掩埋了一切聲音,細沙如流金漫天飛舞,圍繞著他們。

  「你應該沒忘記自己是綁匪吧?」她模仿起某人拽到不行的口吻,惟妙惟肖。

  拜倫沒有說話,只是懶懶勾著笑,直接以一連串肢體行動來當作回覆,挑逗著她每一寸感官極限。

  是了,這是場醒不來的夢魘,一切就從第一眼開始,注定了兩人紛擾的糾葛。

  而她像只自願走上祭台獻祭的羔羊,甘願為這個男人犧牲。

  羅蕾萊人生中初次的性經驗是……瘋狂、荒謬、痛快,帶點絕決的憤恨與抵抗命運躁弄的反骨。

  跌落在情欲的怒海中,攀過一波又一波的駭浪,拜倫像一塊巧奪天工的玉石,擁有迷惑人心的妖力,而她不過是受蠱惑的芸芸眾生之一。

  他說,Dolly還不夠格上他的床,儘管她知道這種話說來沒有人會輕易相信,但她依然感覺前所未有的滿足,充盈了空蕩蕩的心魂。

  沸騰的熱息吐在耳畔,暖暖的,像一床有人預先暖好的冬被,讓人直想貪戀地蹭近,但淺眠中的蒼悒少女就是不肯和尋常人一樣有相同的動作,蹙眉咬唇萬般抵抗,甚至無意識地徐挪身子,想離開溫暖的來源。

  觀望者看了好半晌,暗淡的光線下,一張陰惻惻的臉沒有魘足後的鬆懈,反而有著滿腹更深沉的心思,巨大的陰影籠罩他全身,一盞微弱的火光稍稍釋放了黑暗的箝制,

  火光?

  微微睜開眼的少女撐起身坐起。纏綿過的沙地已不復見,身下的真絲寢具滑溜得快令她摔跌,滾下床,但是,從裸露的肩頭到舒放的腳趾,肉眼可見的肌膚沾滿了細紗,顯示狂烈的激情不是一場春夢,而是烙印於身的真實。

  拜倫弓著背坐在床尾,彷彿隔著一層無形的網旁觀著她。目光幽暗深湛,眉頭像是扣上層層重鎖,鬱色極濃。

  「你的表情好像是後悔極了和我上床。」她回瞟著他,愉悅的心情須臾蕩然無存。

  「這種事情沒有什麼好後悔。」他揚眉,低調的掩飾讓他猜透心思的緊繃。

  「我應該哭嗎?」

  「為了什麼?」

  「為了我那毫無價值可言的處女膜,為了對方一臉懊悔的凝重。」

  她的話總是能挑起他極少展露的真實笑意,一如此刻,他裸身弓背,陰鬱地抽著煙,俊臉略微朦朧,淡淡噙著笑。

  「我喜歡你。」拜倫撚熄煙,瘦削的身軀挪向香軟的身段,大掌托高仍然蒼白的清秀臉蛋。

  「哪一種?」拍開壓迫感過重的大掌,羅蕾萊拿過已被壓皺的小可愛直接套上,撩起長髮至身後。

  這稀鬆平常的動作看在某雙深眸中,卻意外充滿特殊韻味,介於少女與女人轉變之間的模糊界線,往往最是甜美迷人。

  「我需要你來幫我完成這件棘手的任務。」甜言蜜語本來就不入列他的專長範圍,直接俐落才是他的作風。

  聞言一愣,秀顏掩藏不住受傷的神情,她佯裝無所謂地扯動嘴角。「所以你才說你喜歡我?」

  「或許。」拜倫眯起眼。「我會改變你的人生,這是我承諾給你的報酬。」

  「把話說清楚,我再考慮到底要不要幫你這個王八蛋。」她嚴肅的冷瞪回去。

  「你是羅蘭家族流落在外的一個旁系支脈,我負責帶你回去。」

  「聽起來像是某種麻雀變鳳凰的爛故事。」

  「但我欠另一個傢伙恩情,他同樣向我討你。」

  「所以你打算玩兩面手法,同時滿足兩邊的需求?」他並不像是會要這種卑劣手段的男人,但,也許是她瞭解未深。

  拜倫絲毫不介意在她臉上捕捉到輕蔑的神色,自嘲的勾著笑逕自往下說:「羅蘭曾經背叛過我,我也曾背叛過它,他們不信任我,而我同樣不信任他們。」

  羅蕾萊不耐煩地別開臉,「你以為現在是在談相對論嗎?」為什麼要隨便把我捲入這種荒謬複雜的風暴中?自私的臭男人。

  「你看起來似乎不相信我說的話?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知道。」因為沒有一個瘋子會瘋成這樣,所以她決定相信他。

  野蠻的扳正不肯與他視線相交的惱顏,他毫無預警的傾身落下細碎的啄吻,惹得羅蕾萊腮頰渲染成淺淺的桃紅色。

  「幫我。」他乾啞的嗓音無比抑鬱,讓她聽了不禁心痛。

  「這是請求還是命令?」無法遏止的,是一再被他牽制主宰的心,她忽然覺得自己好軟弱,在這個男人面前,彷彿所有的自尊都成了多餘的贅飾。

  「隨你怎麼判斷。」

  他的目光鎖定著她,在這雙深邃眼眸的凝視下,任誰都只能臣服。

  羅蕾萊心悸的感悟到這一點,已經來不及抽身,像沉入流沙,她只能看著自己一寸寸的被吞噬掩埋,只因為眼前的男人。

  腦袋失常也好,膚淺也好,她完全陷入了他設下的獵捕陷阱,現在不過是乖順的任他擺佈宰割罷了。

  「你……想要我怎麼做?」

  「兩邊都不能露出破綻。」拜倫垂掩眼臉,目光忽地瞥向她的小腹。

  羅蕾萊滿臉狐疑,「你想怎樣?」直覺告訴她,接下來他要說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拜倫驀地綻笑,「雖然容貌差異過大,至少身體上的特徵不能有太大的出入。」

  好賊的微笑。「所以?」

  他掏出一塊杜金葉形鎖片,從磨損的痕跡可推敲出它年紀不小,看著它翻弄在他修長的指節間,她不妙的預感越來越重。

  「你需要一個印記。」正經的神情一撤下,他又恢復成原先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傲樣。

  「你要幫我製造一個印記?」她驚得跳起身,蹦離他遠遠的,面色比撞見妖魔鬼怪還要恐懼。

  「嚴格說來,那並不是個印記,而是一塊燙疤,那個蠢貨身上有著什麼,相信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她知道dolly肚臍上方有一塊狀似葉子的燙傷痕跡,據說是兒時調皮搗蛋時留下的疤痕。

  她捂著嘴,刺骨的寒意自腳心一路竄上發涼的心窩。「你該不會是要……」

  顫眨的目光赫然轉移,劈哩啪啦燃著炭火的陶盆置於不遠處,方才的火光原來便是來自於它。

  前一刻尚在五指間翻玩的鎖片,驟然鏗鏘一聲滑入陶盆裡,激揚起一陣飛螢般點點星火,令人不寒而慄的細長鐵夾撥弄著通紅的鎖片,喀啦喀啦,刺耳難受。

  羅蕾萊環擁住自己不斷打冷顫的身子,抿咬的唇瓣泛成青紫,眼淚凝在眶中,一眨便泫然欲落。「不,你不能這樣對待我……」

  「我不會逼你。」拜倫頓下把弄鐵撬的手,偏首橫睞,火光映得俊臉半是豔紅半是幽暗,如同纏綿時的熱情與當下的冷漠一樣兩極化。

  「所以千方百計勾引我上你的床,就是希望我能心甘情願幫你?」可恨的男人!儘管答案心中早已有底,但她仍自虐似的渴望聽他親口證實。

  全然出乎意料,拜倫卻給了令她徹底震愕的漠然答覆,「上床對我而言不是一種手段,我要你,只是單純的精神需求,與此無關。」

  羅蕾萊總算瞭解什麼叫做寧入地獄也無悔……

  是呀,從頭到尾他未曾施壓逼迫,卻用一一條條無形的甜蜜絲線纏縛住她,用軟性策略迂回拐騙她步入這泥淖。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對我玩心理戰術?」她抖著虛弱的嗓音譏諷的反問。

  「你可以選擇離開,我不會強留。」

  「就在你把我耍得團團轉之後?」她氣惱的吼道,覺得自己從頭到尾被他把玩在手掌中耍弄。「你早就猜到我不會逃,是不是?」狡猾陰險的傢伙!

  狂猖的臉龐揚起一抹優雅的笑,拜倫對此不置可否。「既然明白,又何必說破?」

  什麼跟什麼呀?瞧瞧他一臉狂妄的表情,好似從一開始便能預料到她會對他動心,任隨他躁控。

  羅蕾萊咬著下唇,氣呼呼的快步走向他,伸掌推向動也不動的肩,表達內心的不滿。

  「別嘗試一再挑釁,否則後果自理。」

  她不理會他沉冷的警告,繼續以推捶扁等方式發洩憤恨。「我討厭你!去你的羅蘭!關我什麼事?為什麼要把我扯入其中?你憑什麼左右我的人生!」

  「因為我需要你。」淡淡的一句話,刹那間鬆動了盛怒少女緊鎖的心扉。

  「去你的、去你……」

  哭得一塌糊塗的小嘴霍然被嚴峻的冷吻覆堵,握拳的柔荑一根根被扳直,即使她又不斷地彎起指節,他仍拿出極大的耐性陪她磨。

  體溫交融,軟化了她的恐懼,終於明白什麼叫作盲目愚蠢的犧牲奉獻,甚至還來不及建立抵禦的堡壘,這個男人已如同天降的災厄,防也無用,她這只獻祭的羔羊唯一的路便是為他付出。

  為什麼她總是配角,為什麼她永遠是陪襯?能不能也讓瑕疵品擁有一次能被萬般珍惜的機會,能不能讓可悲的丑角也有站在舞臺中央接受掌聲的一刻?

  脆弱的哽咽聲中,隱約傳來她咬牙的一句允諾,「動手吧,希望這不會比絕望的滋味更痛。」

  她原以為可以無動於衷,毫不在乎,但雙眉仍無法不斷皺起痛苦的痕跡。看著她豁出去一切,寧為他捱下肉體之痛的倔拗神采,他的心彷彿被劇烈的震撼割劃、吞噬。

  拜倫垂首輕吻她緊緊絞蹙的眉心,環臂擁緊不住發涼顫抖的僵硬馨軀,另一隻手拿過細長的鐵夾。

  鐵夾前端箝著燒紅的金鎖片,焦鐵的氣味沖入鼻端,嗆痛了嗅覺。

  羅蕾萊閉緊溢淚的星眸,貝齒深咬著下唇,感受他溫柔地借由細吻來安撫她緊繃的情緒,蒸沸的熱氣不斷襲來,淋漓沁流的汗珠已經分不清是過高的體溫,抑或是熱源逼近的緣故。

  「撐住。」

  他乾澀的聲音輕落她耳畔,嘶的一聲,焦味四溢,彷彿撕裂所有神經與知覺的痛楚蔓延開來,她隱忍蝕心的疼痛,微微睜開眼,確定沉浮於他眸中的陰鷙是出於擔憂之後,含笑暈了過去。

  渙散的神志致使羅蕾萊遺漏了不少關鍵線索,例如拜倫繃緊的臉部線條、僵青肅穆的面色、緊鎖著汗濕的嬌軀不曾鬆放的鐵臂,以及凜冽的眉宇間不容忽視的濃烈歉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3 00:05:59

第五章

  淪為羅蘭叛徒之後,便已失去抉擇的權利。

  自有意識以來,拜倫便背負著背叛的原罪,直到那一年魯莽輕狂地突襲羅蘭的第一把交椅,渾噩的一切於是扭轉。

  即使他已正式回歸羅蘭,仍欠缺一種歸屬感,總覺得自己仍然在漂泊,像一艘歷經風浪的殘破船隻,不知該停靠何處。

  直到見到羅蕾萊的第一眼,她的反骨、倔傲、不肯服輸,甚至是屬於灰暗性格的一面,宛若曾經的自己。他們擁有相似的靈魂,抑鬱憤世,自願深陷在黑暗之中,卻又同時渴望能被光明救贖。

  那時他是狂喜的,無意間發現在這世上竟然有著「另一個自己」,無法控制心魂牽引的戰慄悸動,看她被背叛而獨自恬舐內心傷口的堅強,宛若看見當年流浪放縱的自己,像得近乎毫無邏輯可言。

  所以,他想改變她的人生。

  一如當年狄海涅改變了他的人生,他想成為她的光,一如他曾經渴望有誰能成為他的一樣。

  但,也許他帶給她的不會是璀璨的光芒,而是毀滅性的黑暗。

  「我希望你是經過深思熟慮才下此決定。」

  困於沉思中的昂軀赫然一震,拜倫側身橫睨,望見等同於再造者的男人剛結束一場短暫的旅行,俊秀的娃娃臉上有著卸下繁重族務後的神情氣爽,當然,有位幼齒又好動的嬌妻大抵是主要原因之一。

  拜倫朝他僵硬的牽動嘴角。對這位曾經是他一心想打敗的敵手,卻在短短幾年內成了亦師亦友的狄海涅一直存有著模糊難解的情感,卻釐不清究竟是恩情還是淡淡的親情。

  拜倫的血脈僅是羅蘭的旁系,並非純正,這個家族向來講求以血統論其地位,擁有近乎可追本溯源到一個多世紀之前的綿亙族系,幾可媲美歐洲貴族,而他的存在,其實渺小得可有亦可無。

  他從來不明白狄海涅是存著什麼心,或基於什麼考量決定培訓他,狄海涅甚至希望能把原本的家族中所佔據的重要地位完全讓出來,他覺得十分可笑,這個精明冷血的男人,居然能在毫無半點信任基礎的情況下,如此力挺一個羅蘭叛徒之後?

  狄海涅的信任只是替他的存在與否適當的作出一份擔保,事實上,家族檯面上掌有實權以及底下暗中躁盤的重要老者對他仍相當反感,更企圖以一樁樁棘手的考驗來擊垮他。

  這次是最終的試驗,關係著他能不能正式被反動勢力接納的試驗,也是首次被賦予接觸關於族務的一項核心任務。

  說得詳實點,必須從去年意外得手的一卷殘破的族譜談起,撇除重心人物以外,鮮少有人能親眼目睹這輾轉自盜墓者手中流入司各特拍賣會的古老族譜,據傳,裡頭有個驚人的發現,其中某個故事與相關人物頗令族人注目。

  於是,造就了今日盤雜錯亂的一切。

  拜倫故作漠然,輕描淡寫地回道:「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選擇。」

  狄海涅順手扔開夾克,與臉色沉鬱猛抽煙的拜倫面對面而坐,盯著他過於緊繃的神情半晌,忽爾掀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我見過你父親一次。」

  肩頭悚然一僵,拜倫倏抬散髮覆面的俊臉,冷透的目光終於有了些許溫度。

  狄海涅逕自往下道:「他沉默寡言,看人的眼神總是帶著刺探性的懷疑與不確定性,當時我剛結訓,與他意外在巴黎街頭碰面,視線接觸的那一刻,他毫不保留地向我表現出敵意與殺氣,我卻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並邀他喝杯咖啡。」

  拜倫默然不語,豎耳聆聽,濃密的眉深深皺起,迷惘的目光似乎在腦海中虛擬情境,借由幻想填起缺席的記憶一隅。

  「你應該清楚,爭權奪利的戲碼幾乎是每隔十年便來上一次,你父親只是一顆被犧牲的棋,當初煽動他一塊反叛的主腦只是利用他膨脹得太過的野心,再順理成章讓他被逐出羅蘭。」

  「我知道,類似的話,不久前已經有人向我叫囂過。」

  「威廉?」

  拜倫嘲弄的揚起嘴角,「他光是搞定一個女人都忙不過來,怎可能有閒空跟我鬼扯這些。」

  狄海涅了悟的微笑,「那就是希金了。」

  「小時候,我記得父親向我提過你,而且不止一次。」拜倫深邃地直望著狄海涅,躍動的眸光裡有著複雜的情緒。

  狄海涅好整以暇的雙臂環胸,神情依舊從容,靜待著他繼續述說。

  拜倫就是欣賞他這點永遠臨危不亂永遠氣定神閑,即使誤踩地雷都能揣測得出這個男人臉上肯定依然瞧不出端倪。

  「他要我以你為最終目標,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夠徹底將你擊潰,可是,我終究還是讓他失望了。」

  「不,你沒有。」狄海涅露出春陽般的溫柔微笑,通常有幸見到他這一面的人除了他的嬌妻與至親外,少有特例。「當你決定拋開長年以來的芥蒂與陰影回到羅蘭,你就不會他讓失望,相反的,他會以你為榮。」

  「或許吧。」拜倫輕聳雙肩,嘴角苦澀的笑了笑,認為狄海涅不過是在作正面的心理喊話,並不將它當一回事。

  「難道你還不明白?」狄海涅看穿他的不以為然。

  「明白什麼?」拜倫總是被欺瞞在各種名義的圈套裡,早已分不清何者是真,何者為假。

  「你父親的心思。」狄海涅語重心長地道:「他對你的期許,不僅僅是打敗一個假想目標,而是有著更深沉的冀望。」

  拜倫迷惘的皺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狄海涅一笑,「也許再過不久你就會明白,我並不想破壞你尋找自我的樂趣,謎底終究要自己解開,才能更接近個中意義,不是嗎?」標準的羅蘭人,喜歡一個關子賣過一個,製造各種難解的謎題,永遠樂此不疲。

  這席話極為耳熟,令拜倫驀然憶起自己也曾經向某人說過類似的話……

  「我希望你的決定不會讓你後悔。」離去之前,狄海涅的勸誡在身後響起,觸動了眉頭不斷深鎖的靜坐背影。

  「但願不會。」陰沉的答覆,一如窗外灰暗的天際,壓制著潛伏在胸口滾沸流動的莫名感情,令人喘不過氣。

  當麻醉藥的藥效漸漸消失,顫動的皎白纖指下意識的蜷起,渴望能借由抓住某個東西,穩住如同飄浮般的身子。

  完全醒睜開眼睛之前,羅蕾萊的耳邊傳過來令人脊骨發涼的尖銳笑聲,夾雜著一些片段性的交談。

  「確認過了嗎?」破啞的粗循喉音宛若垂老臨死野獸的低鳴,令人直覺想捂住耳朵逃離。

  「是的,一樣的位置,一樣的形狀,準確無誤。」另一道遵從的聲音則來自於音色極粗、上了年紀的中年女子。

  「血液樣本?」

  「是拜倫在我面前親自抽取,應該不會有錯。」

  「很好,那麼肯定不會錯的,我要的人就是她。」

  張開渙散無神的一雙秀眸,羅蕾萊驚覺自己正以側臥之姿趴躺在棗紅色繡有獸紋的織絨毛毯上,濃濃的黴味與一股腐敗的氣味幾乎嗆疼了她渴望呼吸新鮮空氣的肺,令她頭暈反胃。

  尚未將眼前的一切看個清楚,一雙坐在倫椅上萎縮的腿法赫然迎來,她立即拱起身子往後縮退,溜滑如絲緞的長髮卻讓身後的婦人一把揪住,這使憔悴惶惑的秀顏無所遮掩的仰起,圓膛的黑眸被迫直視前方教人毛骨悚然的古怪老頭。

  稀疏的白髮露出光禿醜陋的頭型,凸瞪的眼珠、過度凹陷的臉頰、病態的慘白膚色與兩條乾瘦如柴的手臂……喔,真是該死的令人作嘔!

  羅蕾萊捂嘴乾嘔,空空的胃裡只剩酸液翻攪著,驚慌失措的瞪著眼前這個老怪物,脹痛的腦子裡幾乎一片空白。

  她只依稀記得,昏迷之前,拜倫似乎對她說了某些話……

  「可愛的孩子,歡迎你回家。」嘶啞如野獸低鳴的衰老嗓音,伴隨著倫椅輾轉時的摩擦聲齊響,加劇了詭譎的氛圍。

  「誰跟你回家了,老怪物!」可惡,有哪個該死的王八蛋可以假好心的跳出來,向她說明一下眼前究竟是什麼情形?

  「莫里斯太太。」老人舉起插滿輸管的枯臂,示意少女身後的婦人松放腕勁。

  長髮頓獲自由,羅蕾萊心有餘悸的趕緊將它攏到胸前,胡亂扯下高卷的衣服下擺,遮掩腹部已呈赭紅的燙疤。

  「拜倫是否曾向你提過關於你的身世?」看穿她驚懼的目光茫然的尋覓著某道熟悉的身影,施奈德陰惻惻地笑開松垮的臉部肌肉,充血的牙齦像是腐爛的紅肉,令她好不容易止住的乾嘔欲望又隱隱醞釀。

  「我什麼都不清楚。」羅蕾萊冷靜地道,僅有閃爍的眼神洩漏了極力壓抑的懼意與惶恐不安。

  「別裝傻,我一看你的眼神就清楚的知道,你這個無知又可憐的小東西。」施奈德冷笑。「瞧你被迷得神魂顛倒,連一點防備心都沒有,看來拜倫對你可真是下足了功夫。」

  羅蕾萊佯裝滿臉不解,一臉鄙夷輕蔑,當他是瘋子在胡言亂語。

  有好幾次,她覷見那名魁梧的軍裝婦人握緊了雙拳,意圖以施暴的方式逼她乖乖就範,但全讓老怪物冷然的眼神按下。

  當然,她也明白老怪物對她的維護並非因為心軟,而是另有盤算。

  「可憐的小東西。」施奈德先是用德文低歎,接著改以中文道:「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獨自一人飄泊,肯定很渴望能夠擁有一個溫暖的家與愛你的親人。」

  他張開乾癟的胳膊,做出一個準備圈擁的姿態。「現在,親愛的,我就是你長久以來所渴望的親人。」

  羅蕾萊傻住,忍下極欲湧上喉嚨的嘔吐感,嫌惡的否決,「抱歉,我還沒缺男人缺到連即將下地獄的老人都妄想染指,更沒興趣接受包養,你找錯物件了。」

  「傻瓜,」施奈德說話總喜歡德文、英文參雜交替,聽得外語能力一級爛的少女頭痛欲裂。「我是你在這世上僅存的親人,你是我寶貴血脈的唯一繼承者。」

  羅蕾萊徹底傻眼,此番打擊遠比被人海扁一頓卻無力反擊的痛苦還嚴重千萬倍。

  她會是這個老怪物的親人?

  這怎麼可能!除了兩人皆有東方血統之外,他們一點也不相像!一點也不!

  「我覺得你去死一死還比較快!搞清楚,我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羅蕾萊咬牙切齒地加重每一個音節,就怕怪老頭耳背聽不真切。

  施奈德衰弱蒼老的臉蒙上陷入回憶的恍惚。「你和我的小女兒太像了,總是叛逆又不肯聽信關愛她的父親諄諄的勸告,我要她拿起槍桿,像個勇敢的羅蘭人,她卻說她的手用來拿槍是一種浪費,暗地裡背著我和沒出息的制琴師來往……」

  「你的意思是……」羅蕾萊難以置信地汗濕了雪頰,「我是你的孫女?」

  「沒錯,血液鑒定是不會出差錯的,你便是我那孤苦無依,流落在外的孫女。」

  紊亂的思緒倏然沉澱,她猛然憶起拜倫曾經反復提及的那些話,儘管只是零碎的片段,此刻回想起來,仍然清晰。

  他需要兩個羅蕾萊。

  一邊是家族情仇,一邊是難以推辭的恩師,所以他需要一真一假來矇騙其中一方。可惡!她居然在茫然無知的情況下涉足這團泥淖,而他總是避重就輕,有所隱瞞……

  那麼,眼前的老怪物便是他口中的恩師?

  噢,不,讓這種噁心的生物拉拔長大,就跟被扔進獸欄裡沒有兩樣,幾乎可以想像,縱然老怪物年輕個二十歲,也不會正常到哪兒去,相信應當更為兇殘邪惡,更泯滅人性……

  總面言之,拜倫最後還是決定背叛什麼狗屁羅蘭,選擇將她扔給老怪物?

  「不用太過驚慌,我不會傷害你,但是你得乖乖地和我配合。」施奈德接近她,須臾間惡臭的藥味橫溢。

  羅蕾萊驚悸的屏息,遏抑不斷反胃的反應,不甘示弱的瞠大泛紅的雙眸,虛張聲勢。「你要我配合你什麼?」

  「將那把琴交給我。」他垂垮的臉皮抽離了笑意,死寂得如同一具懸吊於牆上的裝飾標本。

  「什麼琴?」她故作詫異迷惑,努力不讓對方看穿內心劇烈的波動。

  「傻瓜,在我這裡無須害怕,那把琴是屬於我們的,本來就應該回到它的歸屬之地。」施奈德輕聲勸導。

  怕你個大頭鬼!無緣無故把她弄來這裡,亂七八糟的認親之後又理所當然的向她索討她的幸運物,除非她吞了失心丸喪失理智,才有可能交給他!

  羅蕾萊抿起唇,微微聳肩,「這種事你應該去問拜倫,在我被軟禁的這段時間從沒再碰過那把琴,連它現在身在何處都不清楚,你跟我要根本是浪費時間。」

  施奈德笑道:「你的口才不錯,希望不是經過拜倫特別教導,那個吃裡爬外的混蛋說穿了只是一根牆頭草,就跟他窩囊軟弱的父親一樣毫無半點用處。」

  聽見老怪物刻意的污辱字眼,她忽覺惱火,「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你不必故意一再把我們牽扯在一塊兒!」

  「先別急著否認,男人要擺平女人的方法都一樣,只是花招的多寡罷了。」

  施奈德臉上曖昧的笑,令羅蕾萊感覺一陣難堪,彷彿赤裸裸被拆穿。

  「你和拜倫究竟是什麼關係?」

  「關係?打從他父親把一個小鬼頭扔給我之後,我想這個字眼就不再具有任何重要性。他是我一手培育的殺人工具,他卻跟他父親一樣多愁善感,一天到晚只想瞭解自己生存的意義何在……可悲又愚蠢。」

  羅蕾萊受夠了施奈德扭曲的說法,憤慨地反駁,「他居然還把你這個老怪物說是恩師,你這噁心又沒有血淚的老怪物活該下地獄!」

  莫非拜倫所謂的相像便是如此?養育他成人的老怪物不把他當成一個存有感情的個體看待,一如她像個可供交換的貨物般受到無情的對待,假使真是如此,那她一點也不想瞭解彼此的相像點,這未免太過悲哀了。

  施奈德發出啞笑,「他對我而言只不過是一條訓練失敗的狗,連咬人都還會猶豫不決,根本不值得你為他辯護。」

  「我不過是站在人道立場替他說話。」她堅決否認自己的憤怒是出於心疼拜倫,以不耐煩的神情睨視著老怪物,問道:「說到底,你究竟想怎麼樣?」

  施奈德也早已喪失扮演慈藹長輩的興致,凸起的眼球陰沉的瞪著她,嘲笑她的愚昧無知。「你大概不曉得自己身邊竟然帶著一個極大的寶藏吧?」

  「……寶藏?」羅蕾萊一呆,喃喃地問。

  「你的母親跟著小雜碎私奔,當時,我並不知道原來這個小雜碎是名家之後,家族裡全是著名的制琴師。相信阿瑪蒂這名字你應該不陌生。」

  當然,世界三大名琴之一的阿瑪蒂,深諳提琴歷史的人都應該清楚。史特拉底瓦裡、瓜奈裡、阿瑪蒂,古典樂界流傳下來公認的三大珍貴名琴,所以習提琴者們甚至是天才琴師無不神往渴求,三大名琴的價格以出產年份與琴音優劣而訂,動輒便是百萬美金的天價。

  「相信你一定清楚我在說什麼。」施奈德逕自往下道:「作夢也想不到,這個小雜碎的祖先竟然曾經受雇於阿瑪蒂家族,對史特拉底瓦裡的製作秘方也略有所通,這些秘密全藏在一把琴中。」

  謎底霎時揭曉,老怪物貪圖的是這筆「寶藏」!

  天曉得在科技日新月異的二十一世紀,這些流傳百年的世紀名琴,製作方法以及漆料的配方神秘依舊,一如達文西畫作的顏料來源與成分一樣奧秘難解。

  假使有人解開這古老的秘方以及名琴的制法,恐非一夕致富如此簡單,那肯定是爆炸性的顛覆整個提琴市場、整個古典音樂界。

  羅蕾萊覺得喉頭艱澀如噎,硬是擠出聲音,「這才是你綁我來主要的目的……你想知道那些秘密……」

  施奈德陰惻惻的接話,「羅曼羅蘭曾經說過,『一支好的曲子勝過一支軍隊』,偉大的希特勒首領更曾經秘密訓練一組音樂菁英,企圖實踐這個理論,在他的藏寶庫內,更是發現高達十多把失竊日久的絕世名琴,你不會相信那畫面是多麼壯觀,其中還包括一支一七零七年的達斯金。」

  一連串的震撼接續朝她投擲而來,轟炸得她頭暈目眩,幾乎無法正常思考。

  這些怪人究竟是從哪個星球來的?居然連二戰魔頭希特勒都能搬出來!

  她冷靜地道:「老頭,不要跟我說你是納粹出身。」

  施奈德啞聲失笑,刺耳的笑聲像是銳器刮過玻璃,她扭頸橫覷一眼同樣面露微笑的莫里斯太太,那表情透露著她問了一句愚蠢至極的廢話。

  「羅蕾萊小姐,」莫里斯太太終於開口,濃厚的英語系腔調,怪異的中文發音令人想笑。「不用懷疑你的眼睛,雖然將軍已逝,但精神依然不滅,追隨他理想的子民們只是暫時沉寂,蓄勢等待重出的機會。」

  無怪乎莫里斯太太一身卡其色改良式軍裝,老怪物陷入瘋狂的眼神和紀錄片裡冷血變態的蓋世太保如此神似,羅蕾萊心想,倘若不是她的神智夠清晰,恐怕會誤以為自己是錯闖時空,回到二戰時代。

  這裡究竟是什麼鬼地方?羅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家族?這些人是從精神病跑出來的瘋子還是……

  最重要的是,那個把她推入火坑的罪魁禍首,如今人在何處?假使,這全部是一場天大的騙局,她究竟能聽信誰的話?

  「我需要你來幫忙解開藏在琴中的秘密,現在,你應該知道為什麼我必須千方百計將你弄來我身邊。」末了,施奈德如是道。

  足以穿破厚厚雲層的尖叫,震響了每一片鑲嵌於天井的琉璃菱窗,連鎖效應般,追逐的腳步聲倉惶地響起。

  「放開我!」

  匆忙奔竄的纖細嬌影在轉彎處被成功的阻攔。誰料想得到,眼前這張哭慘的漂亮臉蛋,短短數日,耍盡了驕縱難搞的性子,徹底磨光了眾人的包容。

  「我不屬於這裡!你們要我說幾次?」一想到要再次被帶回陌生的建築物進行一堆繁瑣的檢驗,顧不得公主形象,發抖的嬌吼道。

  「夠了。」隱身於二樓露臺處俯視許久的男人,淡淡出聲制止守衛們的擒捕行動。

  拜倫雙臂橫掛在斑斕的馬賽克磚柱上,煙霧瀰漫中的俊臉異常冷淡。「脾氣耍夠了吧?別以為每個人都有那個閒工夫把力氣耗在你身上。」

  「拜倫,我好害怕……你明明說只要幫你露個臉就好……我好想念爹地,你能不能送我回臺灣?」

  拜倫只手支顎,薄唇叼著短煙,兀自吞雲吐霧。蠢,無知,漂亮的臉蛋令人發膩,他甚至連眼神都不願意停留在她身上,那太浪費也太沒意義,若不是為了通過最終考驗,這個女人對他而言,比二氧化碳還要不如。

  垂睇半晌,他輕蔑地道:「我一直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什、什麼?」

  從白癡小公主過於雀躍的目光推敲,肯定是幻想著他告白的畫面,可惜的是,下一秒鐘,他即將毫不留情地親手敲碎這些愚蠢的粉紅泡泡。

  拜倫漫不經心的牽動嘴角,彷彿談論天氣好壞般閑閑的笑道:「我忘了告訴你,你是羅家領養的孤兒,同樣被遺棄在聖心育幼院,只是你幸運地遺傳了羅蘭家的基因,擁有一張好臉孔,所以那個注重外貌的富商才選擇領養你,而不是她。」

  他說話的語氣一如之前尚在臺灣時那般溫柔,但出口的每個字都像抹著劇毒,直射她的心。

  底下的驕縱小公主一如他所預料,震驚地跌坐在地上,長久以來信奉的一切全盤瓦解,這訊息宛若世界末日猝然降臨,毫無緩衝時刻。

  「不,不可能的……爹地說我是遺傳了媽咪,才會這麼優秀、漂亮……你騙我……你騙我!」

  「你優秀的基因來自於羅蘭,但你令人厭惡的性格倒真的是遺傳了那個姓羅的暴發戶,這一點我不否認。」拜倫俊毅的臉龐面色不改,猶然笑著。「不過,正因為歸功於你的性格,才讓我節省了不少時間和力氣。」

  「你胡說……我怎麼可能不是爹地的小孩……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Dolly頻頻搖首,拼命催眠自己這是拜倫的惡作劇。

  拜倫深吸一口煙,笑容更大,看見一尊完美無瑕的娃娃在自己面前崩潰,這種難以言喻的塊感遠勝於煙癮的滿足,是啊,他從未否認過自己身上的每個細胞全是壞胚子的極劣基因,他甚至因此引以為傲。

  最好是粉碎個徹底,這樣才不枉他一再容忍那令人反胃的偽裝與安撫。

  刹那間,一張咬牙切齒,總是充滿憤怒的圓眸,永不認輸的蒼悒臉蛋劈進他的腦海,攪亂了全副心神,間接控管了他的心緒。

  是的,一切都是謊言,所有關於兩個羅蕾萊的每一句,全是一場卑劣又可笑的騙局。

  羅蘭家族要的那個羅蕾萊,是此刻失去了光彩的Dolly,不是她。

  他終是滲透了她自以為堅不可催的心防,利用了她多愁善感的尖銳敏感,剷除了最終考驗過程裡不必要的小麻煩。

  他毫不猶豫地將她這個冒牌貨扔給了泯滅人性的施奈德——那個害死他父親並欺瞞他將近二十年的幕後真凶。

  他們很像,太過容易被感情蒙蔽了雙眼,使得自己墜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他巧妙地運用了兩人過於相像的弱點從旁設計,看似迂回曲折的圈套,實則步步皆致命,而她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只因為她的心已然受制於他。

  如今,他必須再次親手掀開那層粉飾謊言的美好表相,即使後果將會令她跌入痛苦的絕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3 00:06:58

第六章

  如果這是部電影,羅蕾萊相信她會是電影史上最韌命的女主角,因為無疑的,這是一部驚悚片,或者應該說,這是恐怖混合驚悚,揉雜懸疑,再添增一絲間諜氣息的大雜燴。

  囚禁在類似史蒂芬金毛下常見的廢棄荒涼小屋,夜半時分,時常發出嘎嘰嘎嘰吊詭聲響的樓閣,濕氣極重,散發著腐朽的黴味,她沒喪失理智已經是超越常人極限,更何況還能時時保持清醒狀態,隨時記錄著周遭一切,以備不時之需。

  儘管狀況極為惡劣,但羅蕾萊心裡仍然保有一絲絲極為微弱,關於希望的火苗。

  「吃吧。」莫里斯太太持續每日兩次送餐截至此次已達十天,很顯然的,這位壯碩冷酷的婦女耐性不佳,臉色日復一日越發鐵青。

  羅蕾萊趴臥在邊緣凹陷、失去彈性的彈簧床上,原已嚴重後缺乏營養的身子經過這段時日來的摧殘,更顯羸弱。

  她懶洋洋地撐起纖細的四肢,抽起條狀的乾硬面包啃嚼著。一開始,她確實懷疑過他們會在食物中動手腳,轉念一想,她的存在尚有價值,老怪物肯定不會這麼快便賞她一個痛快。

  又是等待,老怪物和莫里斯太太不知在靜候著什麼,或者是等待誰的到來。

  「每天服侍那個老怪物,你都不嫌煩,不覺得噁心?」先喝了口白開水幫助吞咽,羅蕾萊覷著照慣例監視她用餐的莫里斯太太。

  莫里斯太太輕蔑的眼神淩厲如刺,兇惡地回瞪著她。「能在施奈德上校身旁做事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榮幸,你要是膽敢再用那種字眼稱呼上校,相信我,你會後悔的。」

  羅蕾萊是天生反骨,但不是天生愛找死,當然曉得自保為當務之急。「上校?」

  原來老頭位階不低,難怪這麼愛發號施令。

  「當然,上校只是這些年來飽受癌症折磨,心志較為軟化,倘若是從前,像你這樣不聽話的小廢物早已經曝屍荒野。」

  「是喔,真遺憾我出生得晚,沒能親眼目睹老頭風光的模樣。」拜託,狠話誰都會撂,要不是有這頭大母熊阻擋,以她曾經以一對三的風光紀錄,區區一條垂垂老矣的痛狗能奈她何?

  從羅蕾萊那雙不馴的大眼讀出嘲諷與委屈式的吞忍,莫里斯太太冷笑,「只要拿到線索,我便不用再對你處處忍讓,屆時,我會請求上校讓我親手解決你這只小母狗。」

  羅蕾萊硬是制止自己反唇相稽,力求冷靜,纖手握緊玻璃杯,拼命壓抑強烈的情緒。「你說的線索,該不會是和拜倫有關吧?」

  冷靜,冷靜!她必須不斷地套話,才能研判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向。

  莫里斯太太並不覺得這個瘦不拉幾的東方少女能有多大作為,加上數日來看盡了她的溫順求讓,防範的戒心自然而然略微鬆懈。

  「哼,那個小雜種還沒有足夠的膽量背叛一手拉拔他成人的上校,等他解決了羅蘭那班人馬,最後也只能乖乖滾回上校腳邊。」

  「也就是說,我的那把琴此刻在他手上?」額頭沁落幾顆冰冷的汗珠,羅蕾萊幾乎能感覺得到心底微弱搖晃的火光正逐漸熄滅。

  「小雜種是這樣告訴上校的。」小雜種、小混蛋、小母狗諸如此類的難聽詞彙可說是莫里斯太太的口頭禪。

  「難道你們沒有想過,也許他的立場早已完全傾向羅蘭,可能已將那把琴轉交給羅蘭人?」感謝這兩個怪人多日來的資訊傳遞,他對所謂的羅蘭家族已有粗淺的認識,儘管還是有點半信半疑。

  殺手家族?她嚴重懷疑這些人是精神分裂,要不就是罹患嚴重的妄想症,先是二戰魔頭希特勒,再來是駭人聽聞的殺手世家,當這裡是好萊塢還是小說世界啊?

  好吧,確實是有點依據可循,畢竟她從來沒見過拜倫那般身手敏捷的男人,而他謎般的魔魅氣息很不真實,彷彿隔著朦朧的夢境般的迷離遙遠。

  但是殺手?饒了她吧,這比拍電影還要扯!

  「相信我,拜倫不敢,也沒有膽子這樣做。」莫里斯太太打斷了她的沉思。

  「為什麼?」她故意誇張地曳長尾音問。

  莫里斯太太笑得像是無端獲得一筆巨額獎金,整齊盤高的髮讓她光潔的額頭光可監人,但她接下來的這句話,卻遠比阿拉斯加的風雪還要冰冷刺骨。

  「如果他還想見到他母親的話。」說完,她用力抽走處於驚愕狀態的羅蕾萊手中的空杯,將剩餘的麵包連同託盤一併取走。

  儘管目前尚不能隨心所欲的處置這個喜歡以言語衝撞人的東方少女,但起碼能以飲食的方式進行緩慢的折磨。

  砰一聲關上門,落鎖聲接著鏗鏘震響,重新恢復獨處的人兒仍瞠大雙眼木然發愣,在餘波蕩漾的震驚過後,心中翻湧的是無盡的茫然。

  如果他還想見到他母親的話……

  該死的混蛋,原來他的母親仍在人世?原來這個男人徹頭徹尾都耍著她玩!

  怒意即刻激烈的翻騰,蒼白的臉宛若遭受一拳突襲,錯愕之餘,佈滿了無形的血淋淋傷口,狼狽不堪。

  忽然間,羅蕾萊似乎透悟了些什麼。自作多情的代他擋下棘手的麻煩,而這個罪魁禍首卻蒸發似的杳無音信,甚至必須透過他人之口揭穿他的謊言!

  假使這是經過巧妙設計的局,究竟何處該是結束的終點?而她的存在,到底提供了拜倫什麼樣的籌碼與何種特殊意涵?

  「該死的混蛋……」夢囈似的喃喃咒駡不曾間斷,真至臉頰一片濕涼,她才驚覺自己竟然為了那個沒良心的自傢伙而軟弱的落淚。

  很好,這樣的情節就像是俗濫的愛情片,慘遭男人玩弄、拋棄的女主角,正等待尚未出場的第二男主角英勇的前來拯救……去他的!去他的!

  如果這是當上女主角所必須付出的代價,那她願意自動棄權,滾回去當她的路人甲!

  怒意發酵成濃稠的悲哀之後,夜已深沉,羅蕾萊伴隨著壓抑的憂鬱沉沉入夢。

  寒窄聲若有似無,剛開始,她以為是風刮窗子的震晃聲,待困倦的睜開雙眼時,才恍然驚覺有人闖進了房間中,她迅速凝神,赫見莫里斯太太手握一把短槍,面色陰沉的垂瞪著她。

  臥趴之姿的僵直嬌軀徐緩的仰起皓頸,瞪著槍口不敢擅動,她知道這不是玩笑,更非是荒謬的惡作劇,而是真槍實彈的血腥威脅。

  「終於讓我等到能好好整治你的機會。」莫里斯太太揮動手槍示意她起身。

  羅蕾萊俐落地撐起身子下床,尚不來及站穩雙足,便讓虎視眈眈的蠻臂一把扯起,一路拖行。

  樓梯轉角處,有幾次她試探的企圖縮回手臂,盼能趁亂逃脫,但那根本是天方夜譚,這頭大母熊的孔武有力與野蠻殘暴,絕不容許有人輕易挑釁。

  走出廢棄的木屋,羅蕾萊被押上一輛灰撲撲的箱型車後座。車子內部明顯經過改造,拆卸了一排座椅,騰出空間,車底接了精密的小鐵軌以及許多電子儀器。

  她被塞進角落,蜷縮成團,稍後,幾乎與倫椅不分彼此的老怪物循著電動鐵軌被送進後座。

  多日未見,施奈德覆蓋於氧氣罩下的面頰更加凹陷,骨瘦如柴的身軀根本已經撐不起那襲卡其色舊式軍裝,像是孩童偷穿大人的衣物般可笑,卻也顯得詭異又恐怖。

  沒有與羅蕾萊交談,老怪物邊說話都像是臨死前的痛苦喘息,而眼前顯然有更重要的大事等著他親自處理,他自然不可能再將寶貴的力氣浪費在她身上。

  莫里斯太太一如往常隨侍在老怪物身邊,兼任今晚的司機,並且透過後照鏡時時刻刻盯住羅蕾萊的一舉一動。

  不對勁,大大不對勁,那些鎮日埋伏於屋子內外的兇狠保鏢,何以未能一起隨行?反而像是怕節外生枝,刻意避開他們,不讓任何人知曉。

  聽著施奈德以流利的德文與莫里斯太太交談,羅蕾萊纖秀眉越蹙越緊,狂冒冷汗的手心一再攏握成拳。按照現下的局勢判斷,他們極可能是準備上某處和某人接洽……

  會是拜倫嗎?

  多可悲啊,面臨生死存亡之際,她能寄予厚望的人,居然是一手將她失落如此險境的男人。自哀自憐當然不是她的風格,只是忽然感覺到胸中一陣淒涼。

  那一夜,她不應該回首,一如當初她不應該多看他兩眼,便不會鑄下這些足以致命的重大錯誤。

  顛簸的路持續了好一會兒,空蕩蕩的胃火燒一般灼痛泛酸,羅蕾萊連閉上雙眼的力氣也蕩然無存,只能直直的空瞪著前方,開始回憶這十八個年頭最值得她緬懷的記憶片段。

  沉浸於思緒中,令她暫且遺忘了身子的不適,驀地,一個急促的煞車震醒了她,迷惘的瞳眸瞬間又恢復戒慎的狀態。

  今晚,深藍的夜空中,缺了一角的月亮有著卡夫卡式的魔幻詭魅氣氛,星子稀落的散佈。

  下車後,羅蕾萊仰起頭,水眸牢牢烙印這迷蒙的夜色,天曉得自己往後是否還有機會再看到這樣的景致?

  前方是一座湖,宛若明鏡,粼粼的賞光優雅的劃開如絲的水面,水雁歇寢在水畔的草從中,顫晃的樹蚜搖落了幾片枯葉,颯颯作響。

  因為黑暗,羅蕾萊偎縮起纖細的雙臂,反抱住自己,帶著惶然的目光誣衊科冷靜地判斷逃脫的機率與最佳路線。

  然而,當她溢滿懼意的晶眸在掠過湖岸另一端沙洲時,卻完全愣住了。

  宛若一頭跳望湖面的狼,修長而瘦削的高大身影鵠立在沙洲上,一件長及膝頭的開襟黑風衣像隱藏起那些不為人知的黑暗秘密,當夜風揚起,兩襟翻飛如翼,髮絲虛掩著冷峻的臉龐,太過深邃的眼令她看不清他眸中流動的情緒。

  繃得過緊的漂亮下顎俏然洩漏了他惡劣的情緒,踩著黑色軍靴的筆直長腿剛勁地佇立,猶如沐浴在瑩白月光下的一尊雕像,美麗卻冰冷。

  羅蕾萊愣瞪著那個她晝思夜想的男人,喉嚨忍不住發酸,她不禁捂起嘴猛咳,甚至咳得淚珠自眼角無聲無息的滾落。

  去他媽的,她不是在哭,絕對不是!

  「省省吧,他可不是為你而來。」莫里斯太太嘲笑道。

  羅蕾萊不矛理會,逕自咳到舒服了些後,便佯裝若無其事的抹去兩頰的濕濡,泛紅的眼覷過前方湖面倒映出的俊美人影,胸悶更遽。

  「東西呢?」施奈德摘下氧氣罩,低沉質問沙洲上的孤狼。

  「在樹林裡,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拜倫終於邁開步伐,月光下,鐫深的陰鬱俊臉呈現出銀白色調,朦朧如畫。

  施奈德的眼睛因過度亢奮而充滿血絲,他焦急如焚的一再滑動倫椅,不耐煩地出聲催促,「該讓這一切正式落幕了,快把東西交給我!」

  「在那之前,先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全告訴我。」拜倫勾起唇冷笑。

  「該死的小雜種,在我面前還倫不到你討價還價!」施奈德惱怒不已,一心只想越緊獲知寶藏的線索。

  「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拜倫,省下你的咆哮吧,施奈德。」拜倫不著痕跡的梭巡過周遭,果真如他所料,害怕遭人覬覦,施奈德連平日隨身同行的保鏢都撇下了。

  「別以為有羅蘭為你撐腰,就代表你已是他們的一分子,別傻了,你和你父親一樣,都是天生的野心家,你身上流著壞胚子的血,無論過多久都不會有任何改變,你不是背叛了羅蘭把她交給了我,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聞言,羅蕾萊下意識咬住輕顫的唇瓣,企盼能在拜倫的臉上讀出一絲絲關乎歉意的訊息。

  出乎眾人意料,拜倫矯健的躍步,雙手放在風衣的口袋中,目光隔著一段距離靜靜梭巡著,最後,燃著兩簇火焰的灼燙目光蒼悒的秀麗臉蛋上。

  拂來的晚風凜冽如冰,冷得讓羅蕾萊無法歇止地頻頻喘息,喘疼了胸口,也喘痛了心扉。

  「把東西給他。」按捺不住心急的施奈德煩躁的下令。

  莫里斯太太警戒地隨伺在側,從軍裝口袋裡拿出一紙地圖與一只老舊的腕表,順手拋去,一併落入拜倫的大掌中。

  「這兩樣是你父親的遺物,裡面藏有你母親下落的線索,現在,依照約定,你可以把東西交給我了。」施奈德焦急地道。

  「這些東西本來就屬於我,何來約定?施奈德啊施奈德,你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過度貪婪便是你最大的弱點。」拜倫的笑容像是綻放出毀滅之前最後的燦爛。

  「你這該死的小雜種……」

  「她是假的。」

  施奈德又目凸瞪,劇烈地哮喘,「你、你說什麼?」

  「我背叛你,一如當年你煽動我父親背叛羅蘭,只是這次,我選擇的是正確的背叛。你的野心早被狄海涅看穿,你說你是遭羅蘭拋棄的族人,事實上,那是因為你精心策劃的一場謀權鬥爭失利,所以你便以煽動性的字眼讓我父親追隨你,好淪為你的殺人工具與打手。」

  「在這麼多年以後才察覺真相,不嫌太晚嗎?我的小拜倫。」長年密織的謊言之網一瞬間被戳破,施奈德絲毫不覺心虛,反而一臉得意。

  多年來積在心頭的不確定與質疑霍然得到解答,原來,他的父親真如同狄海涅曾說過的,只不過是隨時能供遞補撤換的傀儡罷了。

  最可笑的是,他曾經為了這個陰謀者出生入死。

  沉默片刻之後,拜倫笑容未斂,嘲諷的笑道:「我調查過你的財務狀況,看來,一心想鬥垮羅蘭家族的施奈德已經瀕臨破產邊緣,如今已經自顧不睱,又怎麼會有多餘的心力找回流落在外的孫女,享天倫之樂?」

  施奈德臉色倏變,急躁的咒駡,「該死的小雜種!」

  「忘了轉告你,據說你被記載在族譜裡的臭名,讓羅蘭人最為反感的一點就是,你是只讓人作惡的法西斯豬。」拜倫掀動薄唇,咧開殘獰的一笑,始終放在口袋中的左手迅速伸出,頓時,一束紅光宛若死神的記號,浮映在施奈德光禿的前額。

  眾人俱愣,莫里斯太太正欲撲身擋下這一記狙擊,終究還是慢了半拍。

  震耳的槍聲響起之後,倫椅上的風中殘燭悶哼一聲,斜倒著滑下。

  腥紅的血飛濺如驟雨,羅蕾萊顫抖著手撫著自己的臉,胡亂抹了數下,指頭和掌心全染上液狀的殷紅。

  「啊——」莫里斯太太發狂似的嘶吼,拼命想扶起施奈德如斷頸般頹軟垂落的頭顱,血腥味伴隨著湖面的煙風,瀰漫整座幽靜的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3 00:07:22

  羅蕾萊愣愣的站著,膝頭微顫。拜倫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畔,面無表情的俯睨著她。

  面對鮮血淋漓的殘酷殺戮,他的神態始終無動於衷,一如初次與她見面時那般寒漠,她心中震顫,儘管施奈德的非人行徑根本已稱不上個人,但畢竟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啊!

  無法承受施奈德已死的事實,莫里斯太太喪失心智般不斷高亢的尖吼:「你竟然敢這樣做!我發誓我一定會報仇,我要讓你知道殺了上校的下場會是生不如死!你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你父親的葬身之處還有你母親的下落!」

  拜倫置若罔聞,只是瞟她一眼,便又轉向猶然呆愣的單薄纖影,眸子晦澀陰鬱。

  「都結束了,你可以……」

  「都是假的?你對我說過的話……全是假的?」

  幽邃的銳眸毫無遮掩的迎視羅蕾萊蓄滿水霧的雙眼,以能摧毀一切希望火苗的冷冽口吻淡淡的回應,「沒錯,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你的身份,都是假的。」

  羅蕾萊緩緩掩下黑睫,透澈的大眼凝結著即將傾洩的濕意,感覺森冷的寒意攀上她的身子,輾轉漫上發顫的胸口,凍結了所有的感官。

  「那印記是怎麼回事?他們說的抽血檢驗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說了一個十分蹩腳的謊言。」太過平靜冷然的俊容完全窺探不出任何一絲情緒波動,拜倫侃侃地道:「那個屬於羅蕾萊的疤痕,是個證明身份的特殊印記,施奈德知道這件事,所以唯一的方法便是由我來幫你烙上;抽了血的針筒在交給莫里斯時暗中轉手掉換,我給她的,是真正羅蕾萊的血液。」

  「究竟誰是真正的羅蕾萊?」絕望的痛苦遠比撕裂她的心要來得更難捱,比面對死亡還要難受。

  「你何必明知故問?」拜倫緩緩轉開臉,不看她痛楚的蒼白秀顏。

  「是Dolly。」她閉上雙眼,苦澀的替自己解答,血流不止的無形傷口又再度被利刃割裂。「早應該猜到的,集所有美麗光環於一身的人,和悲慘得像只下水道灰鼠的我,白癡都該知道她才是真正的羅蕾萊。」

  從一開始,他便不曾正面證實她的臆測,全是她遭現實蒙蔽而自以為的判斷。

  她天真的以為,她的人生會因此能有所轉變,以為這是上天賜予她的一次機會,以為這個美好的男人會是將她從悲慘現實中拯救出來的希望,原來……都是一場騙局,是他處心積慮,經過詳密的策劃,一連串宛如荒腔走板的電影情節。

  驀地,羅蕾萊睜開雙眼,笑得苦澀,「我沒有被犧牲,你一定覺得很可惜吧?」

  拜倫的目光淡淡地投來,「不,你不會被犧牲的,施奈德始終認為你是與琴存有極大的關聯,他相信欲解開琴身的秘密,最終關鍵必須倚賴你。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打算犧牲你,一如最初我說過的,我只是需要你來幫一個忙,而我,並未強迫於你。」

  實在太可笑了……她連駁斥他的資格都已喪失,只因為這一切後果皆是出於她的心甘情願,而這個「不會被犧牲論」此際聽來是如此諷刺,如此淒涼。

  她不是他們要的那個羅蕾萊,她才是隨時皆可供汰換的一顆棋,無足輕重。

  茫然地仰高頭,她覺得這一切荒謬極了,蒼白的唇瓣只能抿起,以壓抑想嚎啕的衝動。

  拜倫靜觀片刻,清楚看盡她眸中透露出深痛的絕望與沉重的恨意,似曾相識的情景喚醒了封鎖的記憶,彷彿時空交錯,他在她身上看見了過去的自己。

  「如果你願意,我還是可以改變你的人生。」縮動著喉結,他突兀地說出一句,驚悍的臉龐驀然有人些許波動,但太過細微難察,所以,她徹底地錯過。

  「去你的!」羅蕾萊憤恨的咬唇,直想一拳揍爛那張俊美我瑕的臉。「如果我還相信你的話,那我就是不折不扣的沒腦蠢豬!」

  她轉身奔離,渾然忘卻自己正身在陌生的地方,周遭是陰森黑暗的茂林,更糟的是,連傍著湖畔的緩衝距離也一併忘得徹底,當場頓失重心,單腳驟然滑落冰冷的湖水中。

  羅蕾萊驚惶的低喘,雙手往後撐,試圖抓住點什麼來支起身子,驀然回首,他瞥見熟悉的高碩身影快步走來,卻不知道他下一個舉動會是選擇解救她的窘境,抑或是……

  飛快地,有人搶在拜倫之前展開行動。

  仰高的倉惶秀顏霍地被一張從旁竄出的邪惡暗影籠罩,她甚至還來不及驚愕,熟悉的髮髻修地映入眼簾,半瘋狂狀態的莫里斯太太躍入湖裡,一把拽住載浮載沉的纖細身軀,拼命往下拖。

  視線中殘烙著拜倫錯愣震驚的面色,羅蕾萊無法分辨那究竟是基於愧疚或者是真心擔憂,只能任由冰冷的湖水不斷嗆入口鼻,灌進肺裡。

  耳邊彷彿又傳來莫里斯太太粗啞的笑聲。這該死的老巫婆真是隨魂不散,不過可惜的是,她並不是什麼白雪公主、灰姑娘……

  如果一切都是可笑的謊言,她乾脆就這樣沉到湖底也不錯,反正方才思前想後,翻遍了自己乏善可陳的回憶,她發現,其實她也沒什麼眷戀的……

  「水……水……」

  這個念頭與囈語不僅反映當下的生理需求,同時也透露出來自合眼前的深濃恐懼,難以斷定床上虛弱的嬌軀究竟是在討水喝,抑或只是單純的驚惶未褪。

  端著水晶杯挪近痛苦側蜷的馨軀,抵近不斷抿咬的蒼白唇瓣,兩方僵持了好半晌,乾澀的雙唇卻始終不肯張開一寸。

  最後,一隻鐵臂乾脆攬起倔強的人兒,直接把杯沿壓貼著粉唇,擺出強逼她就範的攻勢。

  斜晃的水剛浸潤了嘴唇,須臾,陷入昏迷的人兒一舉狠狠推開強制喂水的鐵腕,飛濺的水花潑濕了兩人親昵偎靠的身軀,頻頻夢囈的人兒憑著一股下意識的排斥猛蹙眉心,企圖掙脫箝制她的一雙鐵臂,卻在聞見他身上熟悉的氣味時,極不爭氣地渴望多作停留。

  沉默觀察著她的拜倫皺起濃眉,慣常的悒鬱揮之不去,看著她抗拒的神采,無法遏止的焦慮煩躁火速攀升。

  「喝。」再次舉高肘腕,他蠻橫地再次將水懷抵向她抿咬的唇。

  這次,意識縹緲的頹軟馨軀總算願意暫時妥協,畢竟依此刻的生理狀態判斷,她確實需要一點水來滋潤乾涸過久的咽喉與胃壁。

  她循著水杯沿張開雙唇,感受到寬大的手掌探上她的前額,繼而平貼於她的頰腮。

  看著虛弱的她,他英挺的眉頭不禁又深沉攢起。

  「你說我們很像的那些話也是謊言?」羅蕾萊耗費剩餘的力氣撥開意圖烘熱臉頰的大掌,反正扭捏作態的可愛嬌羞或者眨著淚眼逼問,全都不屬於她的風格,她只憑自我的想法行事,其他都毫無所謂。

  屢受質詢的拜倫,眼裡有著矛盾,彷彿壓抑著某種不願承認的強烈思緒。「你想聽實話?」

  未因身體不適而顯現半點混濁的澄澈亮眸憤惱的回瞪著他,她咬牙切齒地道:「你敢再對我講一句假話,我保證待會兒躺在這張床上的人一定是你。」

  聞言,拜倫微微牽動唇角,旋即抿成一條線,神情寒漠嚴峻。「你和我確實很像,所以我總能適時掌握你的想法與判斷,如果要說,正因為你湊巧符合所以頂替的條件,再加上和我太過相似的這項優勢,利用你,對我而言易如反掌。」

  這席話夠絕、夠狠,讓她已經千瘡百孔的心實在無福消受。

  「包括和我上床?」羅蕾萊深深倒抽一口氣,認真思索著該不該豁出全力與他近身肉搏一場。

  「相信我,那絕對是意料之外的事,完全不在我的計畫之中。」拜倫挑高俊眉,毫不掩飾的大方態度反讓她不知從何下手。

  「那把琴的背後又藏著什麼樣的謊言和騙局?」她懶得再兜在兩人的關係上打轉,絕望過後,她已經學會該如果獨自一人堅強地撐起失去希望之後的強烈落寞。

  「我相信施奈德已經向你透露過關於琴的來源與故事,琴裡確實藏著密碼與線索,但這些線索是不是真和名琴的制法有關聯,至今尚是個謎。」

  羅蕾萊不耐煩的插話,「我要知道那些做什麼?我問的是,為什麼那把琴不是跟在Dolly身邊,而是跟我這個冒牌貨在一起?」

  「那只是個陰錯陽差的小錯誤,碰巧你們兩人同名同年,很可能是育幼院的人搞混,才把琴當成是你的。」

  她輕閉雙眼反覆喃喃低咒,還真是該死的碰巧,害她糊裡糊塗的捲入這一連串的痛苦與傷害之旅。

  「Dolly知道實情之後一定氣瘋了吧?」唉,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有多餘的心思關心那位嬌嬌小公主,真是無可救藥。

  「她很好,只是暫時還無法接受這個遲來的真相。」

  被羅蘭這座堡壘保護得滴水不漏,他不知道那個無腦的女人此刻跟在臺灣生活究竟有何差別,或許多少略有差異,例如,她再也不能穿著耀眼的舞衣接受眾人的喝彩,必須被軟禁在特殊的學校裡接受基礎課程,撇開這些不談,那個蠢貨可以說是好得不能再好。

  「該知道的我都問了,現在,你可以停止改變我的人生,讓我回到醜陋的現實世界嗎?」

  突來一句含帶怨懣的要求,震懾了拜倫的心。她仰睞的神情是那樣的無奈與絕望,宛若看著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陌生人,疏離而毫無感情,晶瑩大眼中蘊藏的索然生氣似乎一瞬間被誰強行掠奪,徒留空泛的惘然與深濃的疲倦。

  沒錯,知悉一切內情之後,她當然不可能再用那樣完全信賴,願意奉獻一切的無懼目光面對他,可以想見,他親手在她心中割下的傷口有多深、有多重。

  「這裡可是許多人夢寐以求,渴望踏入的傳說之地。」拜倫狀似玩笑地揚起嘴角,掩去自喉間湧上的淡淡苦澀。

  羅蕾萊面無表情的回覆,「這種無聊的玩笑,你拿去哄給白癡小公主聽吧,什麼傳說不傳說,一點也不適合我這種路人甲,恕我敬謝不敏。」

  多虧了老怪物和忠心的莫里斯太太,透過他們的嘴,讓她知道關於拜倫複雜的身世,知道他來自一個像是電影中的那種殺手家族,更是被家族驅逐的叛徒之後,因為聽從施奈德的指令而突擊家族某個重要人物失敗,輾轉被帶回家族管訓。但這一切對她而言,都像是床邊故事,荒謬且難以置信,而她,只是個聽故事的局外人,並不屬於書中,更遑論安插一個角色。

  見拜倫驀然陷入沉默,面色陰沉地轉開目光,羅蕾萊不禁懷疑起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蠢話,莫非太有自知之明也犯了錯?

  「你……」真煩,她厭惡這種沉默對峙的氛圍。

  「你後悔嗎?」他率先問道。

  「你指的是什麼?」這沒頭沒腦的問法教她怎麼回答?對於他習慣性的戲譫愚弄,她覺得好疲倦,不願再多作回應。

  「那晚,你原本有機會逃離這些混亂,可是你卻回頭看了我。」

  「何必多問?你不是早料到我一定會猶豫的回頭?」羅蕾萊自嘲的微笑,感覺像是自己再捅傷口一刀,痛得麻痺,喪失所有知覺。

  啊,還真是感謝他,讓她清楚瞭解自己有多麼愚蠢無知,以為相信直覺不會出錯,又以為像你的人不會傷害她。

  拜倫無比陰鬱地眯深了幽眸,仔細端詳著她。

  羅蕾萊只是靜靜地扭開頭,選擇漠視他專注的凝視。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補償?」

  終於啊,她早臆測到這個男人不過是基於利用了一個倒楣鬼的小小內疚而不肯鬆手,有這個必要嗎?對於她這種無足輕間重的小配,還談什麼補償?

  「我要那把琴。」她只想拿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它屬於羅蘭。」他揚眉回扔一記大鐵板。

  當下,兩人互以眼神交鋒,一方怒瞪迎戰,一方不置可否,誰都不願意退讓。

  「好,你可以帶著它,但所有權仍在羅蘭手上,如何?」

  「隨你的大頭便!」以為現在是做什麼買賣嗎?真是莫名其妙!

  「第一次看見殺人場面,感覺如何?」他問話的口吻更像是「這杯紅茶味道如何。」

  「不怎麼樣,剛好讓我徹底清醒一下,知道你這個王八蛋有多可惡、多危險。」

  「怕?」

  「怕?」大大的冷笑一聲,羅蕾萊憤恨的意味表露無遺。「我連一秒鐘都不願意與你待在同一個空間,連一個字都不想浪費在與你交談上,如果你要歸納成是害怕的話當然也可以,不過我很清楚,這不是怕,而徹底的厭惡!」

  頓時,周遭滿是沉重的氛圍,沉默不語的拜倫又拿那雙奪魂的眼眸緊鎖她的冷然。

  「你休息吧。」

  「不!現在、立刻、馬上就送我回家!」她抓起枕頭扔向門把,阻止拜倫開門離去。

  拜倫冷峻的眯眸,情緒已然失衡,語氣極為惡劣,「你還有家可歸嗎?」

  羅蕾萊的大眼驀然掠過一絲受傷的神情,但旋即又讓沸騰的憤怒粉飾,她再也不會讓這個人用心理戰術擊潰她!

  「聖心育幼院就是我的家!」該死的王八蛋,故意踩她的痛腳,可恥的渾球!

  「你需要休息。」拜倫瞪著這個不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有多糟的小蠢蛋。

  她讓施奈德老頭禁錮過久,瘦弱的身子嚴重營養不良,再加上溺水,無疑是雪上加霜,暈厥的這段時間裡甚至數次探不到脈搏。

  羅蕾萊忿忿的瞪著他,「不需要你假惺惺,我不屑留在這裡,更不屑接受加害者的憐憫,你也別把我當成受害者看待,我只是剛好倒楣誤信了一個王八蛋的甜言蜜語,既然命還在,那就沒什麼損失!」

  「說夠了嗎?」拜倫的怒焰不亞於她的,飛揚的俊眉全皺在一塊兒,猝不及防地欺近她身畔。

  羅蕾萊水眸倏揚,洩漏了些許暗藏的脆弱,但小嘴依然不肯停戰。「我連跟你呼吸同一個房間裡的空氣都嫌髒,快點把我……」

  一再惹惱人的話猝然被截斷,他竟然會使出這樣的好招,她始料未及,大大的眼睛不曾眨一下,直瞪著她極近的另一雙深邃的眼。

  半晌,腥熱的液體漫過兩人的唇,逼迫侵略者不得不暫時鳴金收兵。

  拜倫看著咬破了唇的蒼白少女,眸光深沉。她連一個吻都如此抗拒排斥,甚至寧可借由咬破自己的嘴唇來遏阻他斷續這個吻。

  驀然,他胸中的那顆心彷彿被撕裂一般,灼熱的鮮血浸蝕了一直不願承認的陌生感情,當下醒悟了一件事——

  他,扼殺了另一個自己。

  羅蕾萊只是淡淡的以手背抺去唇上的血,倔傲含痛的固執目光再也不看他一眼,像是急於仍棄一個羞恥難堪的回憶般,不曾再回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3 00:08:02

第七章

  將熨平的憂傷整齊摺疊,逐一拾掇曾失落的歡笑;多餘離情就別帶,攜走曾餘留的溫度,別讓它再肆意留戀忘返;城市太灰太暗,光明何方?

  彼岸可有天堂?

  捕捉下你曾笑過的弧度,填起行李匱乏的隅。

  信箋上,有那年盛夏蝴蝶墜死的印痕,一如死寂的心。

  將哀愁一疊疊剪花,充當一枚枚寄往天邊的郵票。

  收信地址走無望,郵差是明秋晚風。

  愁呵,是唯一盼望。

  午後,一陣挾帶濃烈惆悵的秋風拂襲而來。楓紅色的書簽自腿上攤平的英文雜誌悄然滑下,靜躺在滿是鏽斑的公車地板上,書簽上的中文詩句格處醒目,特別是,眾多乘客裡,唯獨書簽的主人與這些文字同樣來自東方。

  這站上車的一名乘客正要穿越第一排座椅時,眼角餘光恰巧暼過地上的書簽,思忖幾秒後,他俯身拾起,淡鬱格調的書簽躺在寬大的掌心中好半晌,最後夾回主人腿上的雜誌中。

  始終不聞道謝聲,只因書簽的主人正睡得酣甜,獨佔兩人座的單薄身子顯得嬌小,黑色綴珠的貝蕾帽下,短薄貼耳的俏麗短髮灑脫清爽,吊帶牛仔窄裙配著黑褲襪與簡單的帆布鞋,單純而平凡。

  公車馳駛在秋陽下,兩旁的白楊樹垂下蓊郁繁茂的樹葉,拂掠過車頂時發出一連串的寒翠聲,仍未驚擾睡沉的東方乘客。她雙睫密掩成兩扇弧形的暗影,不知作了什麼樣怪夢,秀氣的雙層越蹙越深。

  須臾,突來的一根拇指搓揉著皺起的眉心,冰涼的觸感驀然驚醒了困在一場惡夢中的虛渺意識。

  東方女孩倏然睜開眼,倦困的大眼愣然的張望,除了額前的劉海,以及兩個頑劣的小鬼頭不理會司機的制止,持續推擠扭撞的嬉鬧畫面,什麼也沒有。

  呼,原來是夢……

  重重籲了口長氣,吹了下劉海,調整斜倒的坐姿,羅蕾萊一臉困惑地眨動雙睫,不由自主的揉揉眉心,心神不寧。

  唔,大白天作起古怪的白日夢,真蠢。

  心不在焉的視線飄向車窗外,一瞥見窗外飛逝的站牌,懶洋洋的東方少女驚跳起身,胡亂將雜誌塞入背包內,倉惶之際,書簽再次翩然掉落,她渾然不知,只顧著收拾身旁的雜物。

  可憐的書簽,原已躲過一劫,最終仍擺脫下了慘遭遺棄的命運。

  匆匆按鈴下車,東方的嬌小身影火速奔向海德公園,逐漸消失在公車上的人能看見的範圍中。

  纖瘦的身形一路奔跑,驚飛了鵝卵石子路上大群搶食的灰鴿,斑雜的翎羽飛舞在天際,她捂壓著帽頂,敏捷的跳過一排排空蕩蕩的長凳,徹底捨棄淑女精神。

  一身低調暗色系的衣裝,同樣有著東方臉孔的俊俏男人,懶洋洋的坐在樹陰下的長凳上,冷眼旁觀一路馳奔而來的俏麗身影。

  彷彿午後的休憩受到打擾,男人面色微露幾絲不悅,沒急著收下嬌小人兒遞來的對摺紙張,只是眯起眼以毫不遮掩的掂量目光看著她。

  「東西都帶齊了?」男人伸手接過,邊抖開紙張邊散漫地問,又瞄了她一眼。

  「帶齊了。」

  她太過急躁不安的口吻惹得男人忍不住抬眸,不禁嘲弄道:「真看不出來你已經滿二十歲,放心,收錢辦事,我不會坑你。」

  白皙的秀顏因為忍著怒氣而僵硬了大半,羅蕾萊拼命壓抑滿腹的不滿與猜疑,「什麼時候可以出發?」可惡,這個男人囂張的態度竟令她聯想起某個塵封在記憶中的爛人。

  男人兀自瞄向左前方的噴水池,攤平掌心直朝她撩動指頭。

  她咕噥著邊掏出一疊紙鈔放進他掌中,心疼如絞的看著白花花的鈔票消失在對方的口袋裡。

  羅蕾萊有些傻眼,「啊,大哥,你都不用數看看嗎?」拜託,她剛剛交了將近兩百英鎊的「贓款」耶!

  「我從不幹賠本生意。」男人挑起眉,「後悔趁現在,最後機會喔。」

  「放心,打從跟你接洽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心理準備,不過你最好別耍我。」

  「跟黑市打交道的代價絕對遠遠超出你的想像,你確定做足了心理準備?」男人意味深長地拋給她一記警告的目光。

  羅蕾萊聳了聳纖肩,自我解嘲道:「這就是沒有包袱的好處,不必擔心誰會因我而受傷,而我的存在與否……」

  她超平常年齡的灑脫意外引出男人爽朗的笑意,「怎麼,你該不會連個愛人都沒有吧?」

  心跳速度驟然失序,她慌得支支吾吾,「關、關你屁事啊。」

  「要不要我幫你介紹一個?」男人煞有介事地道:「不收費,純粹幫忙,保證條件極優。」

  羅蕾萊窘惱得暈紅了雙頰,「不、不必了,我可沒饑渴到需要一個人口販子來幫我介紹男人!」

  「人口販子?」男人反復玩味著這個稱呼,目光略微迷茫,唇畔隱約牽起嘲弄的淡淡笑紋。「好久沒有聽見有人這樣喊我了,這樣喊過我的人,你是第二個。」

  他陷入回憶的低語羅蕾萊沒有聽清楚,她一臉狐疑地問:「你說什麼?」

  男人劍眉回神,從散亂成片段的記憶抽離,淡淡地回睨著她,半是戲譫半是認真地問道:「你有雙胞胎姐妹嗎?我一向對雙胞胎特別優待。」

  「神經病。」羅蕾萊直接贈送他一記白眼。

  男人不怒反笑,扯整著窄身夾克站直偉岸的身軀。「明晚八點,在第二街區的基頓酒吧後巷碰頭,希望你不會臨陣退縮,我可不想亂坑同胞的錢。」

  「放心,我也不會給你坑錢的機會。」羅蕾萊輕哼,攬起背包便掉頭離開。

  她的心思只放在明晚的計畫上,並未注意到幾尺之外楓樹下的一道隱晦卻不容忽略的頎長身影。

  英倫式的下午,咕咕咕,喋喋不休的胖鴿親昵黏人,徘徊在長凳邊緣來回啄食,再度坐下的男人蹺起長腿,捺著性子等待對方踱近。

  「我是看在雪萊的份上才決定出手幫忙。」

  由遠處踱近的頤拔人影散漫的落坐,任由胖鴿啄著他的衣褲以及夾在指間的楓紅書簽。

  「如果可以,我也不願意讓誰來幫我這個忙。」垂睨書簽上娟秀的中文字跡,有著粗繭的指腹來回撫著每個字句,眸中有著淡淡的溫暖。

  「站在核心地位的感覺如何?」男人打趣問道。

  「空虛。」

  「得到家庭信任的感覺?」

  「空虛。」拜倫近乎癡迷似的凝視著書簽。

  「擅自把屬於羅蘭的重要物品轉贈給一個小女孩,下場應該挺慘的吧?」

  「不過是一點不痛不癢的小懲戒,無妨。」

  「既然當初決定利用她,現在這麼工於心計密佈暗樁,又是為了什麼?」

  「……逼她回頭。」一寸寸眯起的淺色眼珠像獸瞳鎖定了目標,炯炯懾人。

  「她回頭之後又怎樣?」男人雖然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卻又挺想知道後續發展。

  「從此以後,她再也無法背對著我往前走。」拜倫狂傲的俊容勾起深深的笑意。從一開始,劇本的編排便是躁於他之手,後續的發展自然也是由他安排,絕不容許任何人脫稿演出,絕不。

  這麼說吧,女主角永遠不可能逃離得了男主角的手掌心,無論這是一部電影或者是一本小說,更何況,她也從來不曾離開過他的掌控中。

  眼前這幢專供留學生承租的公寓十分陽春,維多利亞風格的建築勉強淡化了縈繞不散的淒情氛圍,彷彿幾縷英倫幽魂正徘徊在各個樓層,渴望一個歸宿,不停喃喃低訴。

  藍莓色調的寢被上,昨晚失眠整夜的羅蕾萊正黑著眼圈恍惚地思考,對突來的閒適顯得茫然無所適從。

  因為毫無預期的失蹤,無法如期畢業的她,在留級的一年裡,耗盡力氣掙了個公費留學的肥缺,這兩年來的生活,緊湊得像是在火盆上跳舞,完全無暇思考其他。

  轉頭望向靜躺在身畔的古舊琴盒,直到現在她仍有些難以相信,這把不起眼的提琴,竟然藏著足以顛覆古典樂界和制琴界的重大奧秘。

  要說沒有貪念那是不可能的,她不是當無私偉人的那塊料,來到英國之後,想暗掘出老怪物夢寐以求的寶藏的念頭益發熾烈。

  但接下來可就麻煩了,她摸遍了整把琴,苦尋不出線索何在,到最後,她只能耗費心神與資金,請專業人士將加裝夜視針孔攝影機的采測線穿入琴心,終於在面板銜接處的最角落尋到一組古怪的數位編碼。

  透過考古系的研究生輾轉遞交,請求實戰經驗豐富的老教授解開密碼之謎,層次越來越高,到最後,甚至驚動了已經退休的考古權威,顯然這組毫無邏輯可言的密碼已快逼瘋了這群專家。

  面臨專家都必須舉旗投降的情況,她繼而將目標轉向龍蛇混雜的龐克族,再一路轉介嗑麻族,最後輾轉接觸到傳說中曾經叱吒黑市的人口販子。對方聲稱,他熟識所謂的解碼天才,且這位解碼天才深諳任何國家的特殊密碼,她想,這也許就是最後的希望。

  雖然解開密碼之謎不過是第一步,更棘手的事肯定還在後頭,反正她已經架築好豁命冒險的最壞打算。

  只是……

  不,沒有什麼只是、可是、但是,反正她不會再無端聯想起一個早該消失在記憶中的大爛人。

  每當稍稍觸及那張深刻於心的俊美臉龐,她便像是所有碎布於身的陳年舊疾同時復發,潛意識脹痛難耐,胸口絞痛如割,彷彿某種難以遏止的悲傷虎視眈眈等著傾巢而出,真是去他的!

  「Shit!」羅蕾萊頻頻暗咒。

  瞥見腕表的時針已快要指向八點,抱頭揉額一再賴床的人兒倉促的翻身而起,迅速換上短裙和小背心,隨意上個簡單的淡妝。為了不讓眼拙的酒保或安全人員之類的人攔阻,她必須盡可能讓自己顯老。

  拿起琴盒與貼身提包出門,坐上計程車,她試圖將那個盤旋心頭的可恨臉孔扔棄在公寓的床上,啟動頑強的意志力,執意扼殺不斷湧上秀眸,虛實交錯的高大身影。

  羅蕾萊拋開那些痛苦的回憶,以備戰之姿來到基頓酒吧。咽不下對這種聲色場所的濃濃排斥感,她吸了幾口混濁的空氣,瞥了一眼俗豔的霓虹招牌,掉頭繞至酒吧後方的幽黑狹巷。

  那傢伙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渾球,什麼地方不選,幹嘛偏要挑在冷僻的小巷!

  一股濃臭的煙香縈繞如霧,撲面襲來,她下意識捂著鼻子,眯糊了焦距,由於看不清楚,眼看再往前一步,她便要撞上一堵牆,刹那,一個寬大的手掌像一張悉心的防護網,搶在她和牆壁撞上之前成功的攔阻。

  霎時,被風吹亂劉海而裸露的額頭嵌在剛硬的掌心中,熾烈的溫度煨醒了直讓煙味嗆得兩眼發暈的人兒。

  呆呆的眨著纖睫,羅蕾萊瞬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空無一人的小巷裡怎可能無緣無故竄出一隻寬厚的手掌幫她擋災?

  她驀然旋身,想看清伸出援手的陌生人,孰料轉身過急,竟像只迷失方向的小獸,一頭撞進堅硬如鋼鑄的胸膛。

  「你想幹嘛——」羅蕾萊以不怎麼溜的英語鬼吼鬼叫。

  她還真他媽的好運氣,竟遇上個色情狂,不斷將她的臉卡在他的胸膛中,藉以阻擋她的視線,甚至變本加厲頻頻使勁,一雙鐵臂靈活的反剪,意圖將她牢密的箝鎖在這副沾滿煙味的溫熱胸口,噢,真是夠了!

  羅蕾萊讓這堵剛硬的胸膛擠壓得近乎嚴重缺氧,為求自保,她拼命扭動受縛的纖臂,極欲掙脫這個變態色情狂,甚至考慮該來個絕地大反攻。

  這該死的混蛋,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放開我!」微顫的嬌嗓洩漏了幾分懼意,她持續奮勇抗戰,不願退縮。

  耳畔傳來一串慵懶的悶笑,對方顯然將受制於懷中的東方女孩當作小頑童,看她妄想掙脫卻又苦無門路的狼狽模樣,覺得好笑又可愛。

  不遠處傳來戲譫的口哨聲,接著,那個人以無力且沒轍的嗓音感歎道:「不會吧,要我丟下旅行社的生意飛來英國,就是為了讓我看這種肉麻劇?嘿,拜倫,你再不放手,她極可能會窒息而死。」

  拜倫?

  努力與腦中的意識對抗整晚的身影,如今透過名字,倏然化成鮮明的形象,扭絞著雙臂的羅蕾萊不禁僵直了身子,霍然卸載了戰鬥姿態,愣然的仰眸看去。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變態色情狂」深邃陰鬱的雙眼,接著是他峭直如鋼刀的高挺鼻樑,剛毅瘦削的下頷線條,總是吐出惡劣字眼的漂亮薄唇,這張臉龐徹底將「俊美」一詞的意涵展現至極致。

  幾乎是當下,纖瘦單薄的馨軀猝然蹬離,黛眉打了無數死結,羅蕾萊猶如面對十世宿敵般,兇惡地瞪著這個糾纏她潛意識許久的可恨傢伙。

  噢,最可惡的是,她竟然不爭氣地瞪得兩頰燙紅!

  眉梢略揚的男人在她的惱瞪之下緩緩開口:「對救命恩人擺這種臭臉,不覺得太過刻薄?」

  羅蕾萊繃著俏臉呆呆瞪著那張囂張紅譫的俊顏,不曾設想過兩人會再有見面的可能性,她惱火也不是,發飆也不是,一股無處可發洩的悶煩壓著胸口,反而讓她尷尬得不知所措。

  但反骨的她立即調整心態,冷冷地回復,「我可沒開口要求你來救我。」

  拜倫打趣道:「要不是我,你可愛的額頭可能已經不是原來的模樣。」剛才若是那麼順勢一撞,再硬的頭也要撞出一大塊觸目的紅腫。

  「我寧願撞破了頭,永遠記不得你是誰。」她連一滴口水都不想浪費在他身上,哼!

  「我相信這絕對不是你的真心話。」拜倫加深笑意,探指撩起她短薄柔軟的髮,目光略顯撲朔迷離。

  「相信我,這絕對是我這輩子說過最真誠的話!」她重重撇開頭,像躲避超級細菌般唾棄他的親昵碰觸。

  「為什麼把頭髮剪短?」他毫不拐彎抹角,即刻質詢道。

  「……與你無關。」她傻了片刻,滿臉不自在的說。流露出局促的水燦瞳眸無意間瞥向他,她驀然又是一呆。他的髮……竟然蓄長了?

  披垂的棕色長髮,風拂來時,彷彿吹動金棕色的織簾,如水波蕩漾。她不禁咬唇眯起眼,幾乎讓那樣的光澤刺痛了視覺神經,幾縷髮絲更是囂張地纏上她的面頰,撩撥著她敏感的觸覺,一如髮絲的主人最擅長的惡劣行徑。

  愣望著眼前男人的一頭炫目長髮,羅蕾萊一時忘了拴緊心防,受蠱惑般失卻自主意識,舉起皓腕,分張纖指,滑過不住飄飛如絲的長髮,秀顏浮現些許迷惘。

  不知何時,無意識穿梭的柔荑緩緩落入他伺機而動的大掌中,修長的指包攏起她瘦細微顫的纖指。

  觸感是粗糙的,這是她常年習琴按弦的左手,指腹佈滿厚薄不一的繭。

  由此看來,分離的日子裡,她可說是將全副心力耗在課業上,莫非是想借由忙碌沖淡那段慘痛的回憶?

  黑暗中逐漸眯起的深幽眸子一寸寸鎖定失神恍惚的蒼白芙顏。她青澀的尖銳叛逆層層褪去,重新鋪陳上洗鏈成熟的自信,秀雅眉眼間的淡淡抑鬱,增添了一絲迷離的韻味,引人渴望深掘探索。

  幽暗不悅的眸光累積濃濃的陰驚,緊瞅著心神飄遠的東方少女,使得曖昧的魔咒驟然幻滅。

  羅蕾萊如夢初醒般眨動呆愣過久而泛酸的雙眼,猛然甩動左腕,企圖掙脫他的鉗制。明明兩人面對面,她卻恨恨地選擇側頭橫瞪,不願與他正眼相對,堅決表達深惡痛絕、誓死不兩立的立場。

  「你放手!」

  「給我一個放手的理由。」

  什麼啊,還需要什麼理由?也不想想看兩人當初分開時是什麼情形、什麼氣氛,他是老人癡呆還是怎樣?

  羅蕾萊氣得直跺腳,「你以為你是誰啊?我沒對你揮拳相向就已經是最大的容忍,你最好在我改變主意之前快……」

  「憑我是你的初戀。」跋扈且不可一世的男人彎起半邊嘴角,勾勒出一張會讓人心防潰散的俊美笑容。

  總是蒼白的清秀臉蛋此時宛若染上豔彩的陶瓷,她一再告誡自己不能亂了陣腳,鬆懈防範,卻還是因為他無心而戲譫的一句話而心神大亂。

  他竟然還真的回答了她那一句「你以為你是誰」,這個男人到底又在計畫什麼,設計什麼?該不會又跑出了一個老怪物,想抓她去充數?

  羅蕾萊吞忍著快憋成病的滿腔鬱悶,以自認平和的口吻冷靜的問道:「好,你說說看,這次又是什麼狀況?家庭考驗,還是又遇到了需要一個路人甲去填海送死的棘手難題?也許我會相信所謂的人生苦短,撈個世界第一蠢人的皇冠來戴戴也挺不錯,然後臉帶著傻笑去替你送死。」

  拜倫僵繃著臉,目光森冷,「那是唯一的例外,不會再有第二次。」

  她冷笑著嘲諷,「你應該聽聽自己說話的口氣,活像革命軍起誓,可笑。」

  「是嗎?」他笑了笑,扣緊鉗弄在掌中的纖指,垂睨著那每一根指頭上的粗繭,道:「那這場革命行動肯定是以愛為名。」

  聞言,她窘惱的傻眼,「難道你聽不出來我是挖苦你嗎?你是不是被外星人附身了?」何謂以愛為名?虧他有臉說出口!以洩憤為名還比較貼近現實!

  笑睨著她瞬息萬變的精彩面色,拜倫好整以暇,靜等著她暴跳如雷的反駁,十分樂意見到這個岔得過遠的話題能持續。

  可惜羅蕾萊可沒笨得讓自己繼續吃癟,要蠻橫要不過他,乾脆自認倒楣,再把話題拉回來。

  「言歸正傳,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別跟我說是什麼偶然、碰巧、命運之類的鬼話,那我會毫不介意立刻賞你一腳命運之擊。」她的水眸預先偵測起高大的目標物,暗忖著應該突襲何處才是絕佳致命點。

  拜倫揚高俊眉,十分歡迎她蠢蠢欲動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縱然是計畫暗擊藉以洩憤的蠢蠢欲動。

  「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你應該心裡有數,不是嗎?」他瞥過她背在纖肩後方的琴盒,道。

  羅蕾萊心口一縮,戒備倏升。「你、你想拿回這把琴?」shit!原來如此!

  對於她驚惶的瞪視,拜倫樂於享受,只要這雙明燦的大眼始終停留在他身上,即使是渴望置他於死地的憤視,他都隨時歡迎,隨時奉陪。

  「不,我想拿的,是你正打算尋找的。」

  「你想跟我搶寶藏?」這個貪婪的臭男人!死要錢的王八蛋!

  「別忘了我擁有這把琴的所有權,你不過是暫時持有罷了。」

  「別跟我玩文字遊戲!」而她想知道的另外一個關鍵點是,「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行蹤?」

  拜倫似笑非笑的揚起薄唇,「我想知道的事,沒有一件能離開我的視線。」

  羅蕾萊火大的回吼:「你為什麼想知道我這個路人甲的事?我的事又關你什麼鳥事!你是哪門子的變態調查狂啊!」

  「因為我放不下你。」

  他淡淡的口吻表達出強烈的意念,猶如一片寧靜花海中忽然平空燃起一團烈焰,火熱蔓延速度之快,令人無從防範,無形的濃煙嗆著了她的眼眶與肺,淤塞在劇烈起伏的胸口,咽不下去,抽不上來,只能傻傻地猛喘息,瞪著神態冷肅的他。

  沉默半晌,羅蕾萊牽動蒼白的唇瓣,滿不在乎地譏諷道:「其實你放不下的,應該是我手中的這把琴吧?」

  「是你故意模糊焦點。」他嚴肅的表情醞釀著足以轟垮一座城市的惱怒。

  她不信邪,自動忽略他似獵豹鎖住獵物般的危險警告眼神,繼續挑釁。「好吧,既然你特地放低姿態,逼迫自己對我這個路人甲說些違心之論,那我怎麼好意思再霸佔著這把琴?喏,還你。」

  羅蕾萊姿態灑脫率性地連琴盒雙手奉上,未曾流露眷戀猶豫之色。

  拜倫冷瞪著形同兩人最後一絲羈絆的琴盒,悶然醞釀的怒意須臾至沸點,胳膊猝然一記揚舉,狠狠地將琴盒揮開。

  羅蕾萊頓時呆愣,來不及搶救,只能眼睜睜看著帶有寶藏線索的寶貝摔落地上,發出劇烈的碰撞聲響,燦亮的大眼幾乎跟著滾出眼眶。

  「你瘋了嗎?你知道這把琴有多重要嗎?」

  她氣急敗壞的蹲下身欲抱回珍貴的琴,然而手指稍尚未碰著,便讓一雙鐵臂拽拉起身,他蠻橫霸道的肢體語言徹底展現掠奪的天性,鐵鎖般鉗制著纖瘦的嬌軀。

  她惱火的掙扎,「好,你想發瘋可以,至少等我確認過琴沒事……」接著,她的水眸又赫然瞪大。

  這一回,拜倫乾脆騰腿俐落的踹飛琴盒,不知招惹誰的倒楣提琴一路翻滾了數圈,原已極舊的琴盒瞬間又增添了幾道新痕。

  「喂喂喂——」這把琴可是關係著價值龐大的寶藏耶!這傢伙明明是沖著琴而來,現下又在耍什麼狠啊?

  羅蕾萊扭身掙脫那個陰沉難搞的大怪咖,焦急地欲撲救那無辜的提琴。

  「你試試看,我會一把火燒了它。」一句酷寒森冷的警告震撼的迴響,宣示著絕非戲言。

  正準備往前奔的纖雙腿頓在原地,懸於半空中的帆布鞋僵了老半天,終究只能選擇恨恨地放下。她側過臉斜瞪那個懶懶地掏出打火機把玩著的冷峻男人,噢,該死的,他這副囂張的模樣真令人火大到極點!

  「一下這樣,一下那樣,你到底想怎麼樣?你真是瘋得徹底……」無從反擊,她只好以口頭洩憤。

  聽見她未曾刻意壓低音量的連環咒駡,拜倫輕挑起眉,「恭喜你,你遇上一個專門針對你的瘋子。」

  「隨便你去死,我懶得理你!」她咬著唇掉頭,兩手緊摟著赭色軟皮背包,猶如突襲失敗的革命軍毫不戀戰,即刻撤退。

  對,早在眼神對焦的那一刻,她便該轉身離去,模糊的直覺告訴她,再不離開這個男人的勢力範圍鐵定會出事,反正他要的是琴,不是她。

  他會出現在這裡,無非是為了取回那把屬於羅蘭家族的琴,絕不是因為她這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沒錯,只是為了琴……她不斷反復的這樣告誡自己,對,只是為了琴。

  疾步快走的東方少女不斷失神的喃喃自語,就怕自己一淪陷,再度成了傻乎乎的獻祭羔羊,某些蠢事只要幹過一次就好,再幹第二次便是活該下地獄的笨蛋!

  羅蕾萊只顧著自我催眠,築高心底的防禦牆,沒察覺到身後方的高大身影已經深陷在震憤的火窟中。

  「愛錢的渾球……」反復抿咬的小嘴繼續恨恨地以言語抒發內心的不滿,天曉得她為了找那個寶藏耗費多少心力與資金,他這一出現倒好,直接撿了個現成的便宜,還真不是普通的陰險狡詐!

  「羅蕾萊。」隔了段距離的沉朗嗓音深沉幽渺,卻挾著強烈的壓迫感與酷寒的警告。

  「那把琴還給你,我不玩了。」她極力平緩著因這聲呼喚而失速的心跳,逼迫自己持續加快步伐,遠離他的視線範圍。

  沒事的,只要不望向他那雙該死又深邃的眼睛,只要不回應他飽含感情的沙啞呼應,她相信自己必定能全身而退,所以,她絕對不能回頭,絕不。

  「回頭。」

  彷彿看破這場禁忌遊戲最關鍵的一點,來自身後的灼燙喝令,貫穿了凝滯的氣氛,有那麼一瞬間,她真以為那是她心中發出的嚴重幻音。

  但,那極是抑鬱且隱藏著難解憤怒的命令,真實得令她雙膝輕顫,不由自主的緩下疲於逃離命運糾葛的雙足,任由去留不住的矛盾折磨著一顆傷痕累累的心。

  「我沒欠你什麼了!」帶著那個寶藏一塊兒下地獄去吧,可恨的傢伙!

  「回頭。」

  再一次,拜倫冷冽堅毅的命令傳來,猶如一陣挾雨寒風,刮得背身相向的羅蕾萊莫名的戰慄,幾度欲回眸,卻又讓過往痛楚的教訓壓制住衝動。

  她絕不會蠢得再上第二次當!

  羅蕾萊不再多作回應,只是黯然心痛地計算起為了這場解碼行動所花費的金錢與時間究竟有多少,這個坐享其成的混帳根本不會瞭解窮鬼的淒慘。

  蘊著怏然怒意的燦眸赫然瞠大,因為自後方竄來的一隻鐵臂打橫箝把著她,修長的指牢牢嵌緊她肩頭,來自他胸膛的熾熱溫度一層層貫穿衣衫,直達她失去主控權的起伏胸口。

  拜倫的唇猝然覆上她過度蒼白的粉腮,親昵啃蹭著,極富效率地將柔嫩細白的肌膚摩挲成一片絢麗豔澤,濁熱的氣息交纏著她驚魂未定的低喘,織就一團曖昧旖旎的氛圍。

  她像只頹軟無力的泰迪熊布偶,任他自後方一把攔腰抱高,腳驀然懸空,心神紛飛如絮,惶惶難定,只能放任他的唇齒沿著嫣頰啃吻,一口一口,直至淡粉的唇角。

  羅蕾萊恍惚的側首,窘瞅著斜倚肩側的陰驚俊顏,軟聲抗議,「放、放手!」

  「來到英國之後,你似乎常上教堂。」

  她錯愕了片刻,不斷反復抽死剝繭,這句話間接證實了這段日子自己始終處在遭受監視的尷尬狀態……噢,天!這豈不等同於她在他面前有如無所遮掩的物品?

  「知道我為什麼常上教堂嗎?我就是為了向上帝祈禱別再遇上像你這種令人唾棄的混蛋!」她憤恨的撇動皓頸,試著躲開他嚴重越界的曖昧吮吻,可惜,一切的奮勇抗戰,盡在他探出另一隻魔掌固定不安分的秀顏之後宣告失敗。

  「你不應該有信仰的。」拜倫滑動於細嫩肌膚上的薄唇倏然止住,幽深的瞳眸直勾勾鎖視著一雙惱怒的水眸,看似冰冷,實則灼熱。

  「為什麼?」可惡的大魔頭,到底憑什麼侵犯她的自由?最孬的是,她控制不住失去規律的心跳!莫非她真的注定必須一再讓這傢伙當蠢蛋玩弄?

  拜倫扳正百般咬牙抗拒的尖細下巴,強迫那雙反骨叛逆的晶瑩大眼與他對視,以前所未有、教人感到心悸戰慄的專注,深刻如鑿地凝視著她,像是要徹底將她從裡到外,包括悸動的心以及脆弱的靈魂都一併索掏出來,精准的檢視。

  然後,她再也無法繼續自欺欺人的躲避,愣愣的看向將他他那反復張合的薄唇,而他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將她紋上永遠也抹不去的圖騰。

  「因為,我就是你的信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3 00:08:41

第八章

  抑鬱抒情的弦樂乘著柔婉的風聲慢慢流動,滿地的銀白月光一路追隨,法式優雅的夜晚實在浪漫過了頭——

  巴哈無伴奏小提琴組曲,第二號D小調第三樂章,薩拉邦德舞曲。

  絕不可能錯認,這期末個人獨奏發表暨期末考的主曲,為了與艱澀的技巧對抗,她咬緊牙根晝夜練習,連隔壁主修雙簧管的韓國留學生都忍不住拍門抗議……

  暈脹的腦袋宛若頻道切換,畫面隨著跌宕起伏的音符一幕幕益發清晰,不斷絞深黛眉的東方少女癱軟無力地撫著額頭,嘴裡不時逸出細碎的呢喃聲吟。

  無端作起一些怪誕荒謬的夢,最糟的是,夢裡竟然又與那道軒邈的身影糾纏在一塊兒,真是詭異之極……

  「唔……」奇怪,她睡前碰了酒嗎?為何暈眩得厲害,胸口嗆痛,彷彿曾誤嗅某種氣味濃臭的化學藥劑?

  幾根指頭無比輕柔地揉上她的額側,拙劣的按摩技巧時重時輕,頻頻調整適當勁道,生怕弄疼昏睡未醒的東方少女。

  她以為自己還在作夢,要不就是夢遊,泛涼的額頭卻因為按摩的熱度稍稍溫暖了些,放鬆了敏感緊繃的神經。

  頃刻,飄渺浮沉的靈敏心神惶然地歸位。

  慌亂地撥開那幾根指頭,羅蕾萊驚夢乍醒般彈坐起身,弄不清楚現狀,腦袋直接撞上車頂,礙於空間狹隘,旋即又坐回原座位,動彈不得。

  之前飽滿可愛的前額雖逃過撞壁之禍,她終究還是難逃劫數,意識陡然清醒,皺起秀顏,抬起手哀怨地揉著頭頂。

  駕駛座上的男人放聲朗笑,飛逝如流虹的光影交錯間,隱約可見一張俊美的臉龐以略帶憐憫的目光斜睞著因痛楚而眼泛淚光的魯莽少女。

  揉搓的動作倏止,咒駡連連的她忽然揉起雙眼,姿態粗魯又帶有洩憤之意,直至駕馭方向盤的男人騰出右手制止她繼續自虐。

  羅蕾萊傻傻盯著身側的男人,終於明白這並不是一場怪誕的夢境,而是活生生的一如實境真人秀般,現正上演中。

  拼命催眠自己是深陷在一場怪夢裡,卻毫無效果,她呆呆張著小嘴,「你……我……這是怎麼回事?」

  拜倫但笑不語,平緩地加速馳駛,引擎聲在黑暗空無一車的馬路上格外刺耳,也震醒了抓著髮絲拼命回想的羅蕾萊。

  「Shit!」她低咒,挑釁物件當然是身旁的駕駛。「你這個可惡的王八蛋!你弄暈我?」

  「一些芳香療劑而已啦,保證不傷身,沒有後遺症。」回應羅蕾萊嬌吼的嘻笑聲來自後座,她納悶地回眸,一個笑得開懷的大男生正以眨眼充當招呼。

  她傻眼,「你是來幫他殺人滅口的幫手?」這個幫手會不會太弱了點?

  外型不修邊幅的大男生笑開一口亮齒,爽朗的回道:「我是席德,殺人毀屍之事非我拿手強項,解密駭網不僅是我唯一的專長,更是支持我活到現在尚未因為人生太過無聊而自殺最大的原因。」

  短缺的記憶系統緩緩的接上線,她憶起在暗巷時有另一名陌生人在場,不禁訝異地驚呼,「是你,你就是那傢伙口中的專業人士。」

  人口販子曾經承諾,會找來熟悉符號密碼領域的專才,協助她破解琴碼。

  羅蕾萊狐疑地將席德仔細端詳一遍,不得不問一句,「你成年了嗎?」

  席德維持作風,笑嘻嘻地答覆道:「我有好幾種耶,如果你想看未成年版本也OK啊。」

  「什麼跟什麼啊……」身份還有分版本?這個濃眉大眼,看來玩心頗重的大男生肯定非正常咖。

  「席德。」一直恪守沉默是金的英俊駕駛終於開口,眼角睨著身畔專注打量席德的困惑少女。

  「我懂、我懂,我也不想打擾你們啊,無聊打發時間嘛。」席德笑著聳聳肩,指頭控馭起迷你筆電的游標箭頭,點開解碼程式,繼續和搞怪的琴碼諜對諜。

  「究竟是誰打擾誰啊?誰跟他『你們』了!」羅蕾萊悻悻然的轉回含怨的視線,極不爽的嬌吼道:「我已經自認倒楣將琴歸還,你幹嘛還要玩這種爛把戲?你不嫌膩,我都想吐了!」

  面對如此悅耳的琴音,她實在很不願意讓自己的鬼吼破壞優雅的氛圍,偏偏一碰上這傢伙,她好不容易壓抑下來的煩躁情緒便像炸藥即刻引燃,炸得敵人與自己皆粉身碎骨。

  拜倫偏首看她一眼,無須形容,神情自然是充滿囂張跋扈的傲然。「我們目標一致,乾脆一塊同行,省事。」

  「誰跟你目標一致了!」羅蕾萊氣得雙頰鼓脹,彎彎的細眉倒豎成鉤。「我不屑跟你呼吸同一塊區域的空氣,也不屑與你這樣面對面交談,如果要找替死鬼,恕我不奉陪!停車!」

  劃破暗夜靜謐的尖銳煞車聲響幾乎衝破隔膜,引發一陣轟隆隆的共鳴,衝撞的後座力將嬌柔的身軀甩得東倒西歪,差點撞上擋風玻璃。

  她憤惱的甩頭,正準備狠狠臭駡罪魁禍首,然而,張嘴欲飆罵的蠕動唇瓣忽然傻傻的張著。

  那位絲毫不見任何罪惡感的可恨禍首正以沉戾嚴酷的眼神眯瞪著她,危險指數持續上升,他的那雙眼睛因怒意而濁暗,像燃火的星辰那樣灼人。

  「拜……」羅蕾萊想教他停止這種可怕的眯視,卻發現一直被她當成禁忌的名字怎麼也喊不出來,卡在喉頭。

  「這就是你要的?」薄唇勾起一抹冷笑,眼神蘊含劇怒,狠狠鎖定她驚悸想閃躲的目光,不准她逃避。

  「我才不要跟你在……」

  「惹火我,只會讓你的日子更難過。」鋒銳的眸刀淩射,釘住她每一個細微變化,包括她驟然失衡的脈搏與呼吸。

  「來啊,還不是只會把我推入火坑送死,我想日子不會更難過。」

  「想試試看嗎?」拜倫幽邃的眼眸宛若野獸之瞳,邪惡殘暴而且充滿妖異的魔魅性感,單憑一記悚然的眼神便已徹底穿透她的身心。

  「來呀——」偏偏天生反骨的少女往往越激越勇,從未在乎過挑釁之後必須擔負的慘烈後果。

  眼前霎時像是浮現奇特的幻覺,男人化作一匹嗜血的凶獸撲襲而來,兩手分架住她的雙臂,來不及抵禦,她便已被迫抵壓著車窗,惶瞠的不馴大眼宛若受驚獵物,愣愣回瞅著他。

  精瘦碩實的上半身橫越排擋桿,狹窄的空間絲毫困囿不住他靈活俐落的身手,淡淡薄荷香味滲入早已悸動不安的起伏胸口,羅蕾萊遏抑不住地低聲喘息,驚惶的望著緊鎖著她一舉一動的陰郁俊顏。

  四目交纏,無形的曖昧糾葛如蜘蛛織網,一絲又一絲地將兩人包圍環繞,瓦解了她頑強的意志,更粉碎了她一再針鋒相對的挑釁行為。

  拜倫擒扣著被他雙掌釘高在兩側的皓腕,由輕至重,緩緩施壓,逼得頻頻後縮的秀顏悄聲喊痛。在她張唇時,他勾起嘴角,俯近重心,捕捉她這一刻的鬆懈,品嘗她喊不出聲的痛楚與焦躁,以及頻頻壓抑的悸動。

  很美味。

  吮吻的唇一口口吞食著從軟唇洩漏出的每一分感受,因他而產生的感受。

  打從他掠奪她唇上柔軟的那一刻起,羅蕾萊感覺整個紛擾世界刹那間全靜止了,他激切而充滿情欲的索吻方式逼瘋了她的理智,軟硬兼施,企圖逼她繳械投降,逾越的大掌更是蠢蠢欲動,不時遊走在禁忌的界線上。

  「嗯,咳!容我提醒兩位,我可沒有欣賞現場春宮秀的特殊嗜好,某位欲求不滿的大哥請克制一下自己的獸性。」

  羅蕾萊猝瞪仍繼續深吻著她的瀅狼,拼命扭動雙腕意圖掙脫,偏偏越扭大掌箝扣得越緊,宛若鐵鎖般緊密嵌合。

  「下車。」終於,獸性已被徹底喚醒的男人森冷的撂話。

  唇瓣被肆虐得紅腫如莓果的羅蕾萊當場傻眼。噢,這個可恨的混蛋!明知有第三者在場,還硬要用這種卑劣下流的險招,這頭髮浪的野獸!

  「留下。」見席德還真打算乖乖照做,羅蕾萊咬牙切齒的吼道。

  拜倫目光凜冽,抿緊的薄唇微張,「下車。」

  「留下。」打定主意跟這頭野獸槓上,她不怕死的仰高下巴瞪著他。

  「下車。」銳利的眸子越發眯起,拜倫透過眼神警告她別再繼續。

  羅蕾萊冷笑數聲,故意忽略他警告的眼神,挑高纖秀的雙眉加重語氣,「不准下車!」

  率先投降的是無辜的席德,他一臉無奈的摟起迷你筆電,跨出後座,關上車門前不忘探頭朝拜倫喊了聲,「OK、OK,我先帶我的寶貝下車,拜託你快點跟你的寶貝談攏,別再那裡上上下下搞不定,我可不想整晚都耗在公路上。」

  「喂,你別亂講,誰跟他寶貝了……」

  還來不及抗議完,羅蕾萊窘惱地唇又再度被拜倫擺平。這回咬、啃、嚼、吮各種拷問方式全用齊了,就是要逼她再也說不出違逆他命令的任何話語。

  這首薩拉邦舞曲持續在耳畔催情似的不間斷重複播放,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怎樣,總覺得他吻人的方式和之前不太相同,似乎多了點眷戀膩人的纏綿……

  「我想念你。」

  淡如煙霧一吹便散的沙啞喃語乘隙鑽入羅蕾萊耳中,看似無關痛癢,卻深深紮入最敏感的內心,刺進早已化膿的傷口,痛不可遏。

  她神思縹緲的輕搖著頭,不敢直視拜倫的雙眼,依舊選擇逃避,將之歸類為惡作劇。「抱歉,我可是一點也不想念你這個混蛋。」

  終於鬆開箝擒的野蠻之舉,拜倫立即改變策略,輕柔的捧高神色悒鬱的妍麗臉蛋,灼熱的目光不容她反抗,逼她與他相對。

  「無所謂,只要我想就夠了。」他噙著淺笑,再度擷取她因不安而緊抿的唇。

  「別碰我——」羅蕾萊這一聲,沒能吼開這記親吻,反是吼下了一串串晶瑩的淚珠,自她緊閉的眼角滴落,附在他剛強的肘臂和粗糙的大掌上,沾濕了同樣深陷自我掙扎的兩顆真心。

  拜倫輕而易舉地用一次次的深吻瓦解她心中築高的堤防,隨便一兩句甜度普通的蜜語便能動搖她以為可以堅守不移的信念。

  這可惡的男人……

  「承認吧,你想念我。」他的薄唇抵著她芳唇邊緣啄吻,親昵地絮語。

  「才不!」反骨的本能不肯就範,她執拗地漠視心底真正的想法,以催眠的方式告訴自己,她恨死了這個男人!

  「你睡前總會喊著我的名字,換衣服時會不自覺地摸著腹上的燙疤咒駡,你心情不好時瞪著那把琴罵我發洩……難道這些還不夠證明你想念我?」

  迷蒙的淚眼赫然一傻,她愣愣地問:「你在我的住處裝了針孔攝影機?」

  「真不巧,我剛好買下了那棟房子。」拜倫挑眉微笑,惡劣且性感。

  「你是有預謀的?」霎時,心有不甘的眼淚更是洶湧,思及平日生活起居點滴全讓他當成真人實境秀觀賞,她窘惱得想立即跳車。

  「我有義務守護屬於我的東西。」

  「誰是屬於你的?你最好搞清楚!」羅蕾萊狂亂的撥開一再探來欲替她拭淚的手,不希罕他的假惺惺。

  「羅蕾萊,當然是屬於我的,從這個名字到你的人,一切歸我所有。」

  「做你的神經病去吧!為什麼不去糾纏你千辛萬苦捧在手心上的小公主,一直糾纏我這個路人甲,你煩不煩啊!」必須一直這樣沒完沒了的抗拒著他不按牌理出牌的突襲,一下這樣,一下那樣,她好累,無所適從,更難以防範。

  拜倫驀然失笑,「你很在意那個乏味的女人?」

  「她才是你要的!」

  「錯。」他拉近她,以強烈的眼神否定她的話,以唇吻去一顆顆噙在她眼角的淚珠,高傲且不可一世地宣示道:「你,才是我要的羅蕾萊。」

  她倉惶的別開淚水滂沱的狼狽小臉,消極地作垂死的掙扎,乾脆閉起顫動的眼睫,什麼都不聽,什麼都不想。誰曉得這會不會又是另一個惡劣的騙局?

  「張開眼睛。」拜倫冷聲命令。

  「不。」她死都不睜開眼,堅決不睜開,拒絕看見那些醜陋的假像。

  「你會後悔。」溫柔的勸哄與他冷峻的氣質毫不相襯,但他仍放輕了緊繃的嗓音,百般引誘。

  「不會。」她睜開才會後悔。

  「難道你不想聽我道歉?」拜倫臉上籠罩著一片陰霾,未曾料想過深埋在她心中的恐懼會如此頑固難解。

  「不想,我只想離開。」

  「你想去哪裡?」他寒聲質問,車內溫度驟降,猶如暖春瞬間變為嚴冬,凜冽難耐。

  「只要是沒有你的地方,哪裡都好。」羅蕾萊每次回答都想踩爆他的地雷,十分故意。

  「很可惜,你會發現,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有我的存在。」長臂一勾,他將僵硬微顫的身軀嵌擁入懷,掌心輕輕摩挲著她的背,狀似安撫,更像是間接催討她壓抑過度的感情。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對這一切感到厭倦,也累了。」只要伸出雙手便可以輕易推開他,但為何雙手不受控制?合著來自他身上獨特氣味,她的心痛得沒辦法思考,矛盾的情緒拉鋸著,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被動地枕在他的頸彎中,暗罵自己沒用。

  「我只想著一件事。」

  「什麼?」羅蕾萊只一心想著快些互掀底牌,速戰速決。

  「如果輕易透露,那就失去了這個故事的趣味性。」他斂眉,下鄂隱隱繃緊,似笑非笑的唇角輕輕揚起,考驗她的理智底限。

  「別再把我拖進你的故事裡了,我沒有那個耐性和籌碼陪人玩下去。」

  「這不是我的故事。」拜倫圈緊雙臂,將她纏擁於懷。「是我和你的故事。」

  羅蕾萊無奈地歎氣,連反抗辯駁的機會都決定自動棄權。「你說你是我的信仰,可惜,我承受不起這麼沉重的信仰,你還是另找信徒吧。」

  「你還沒有嘗試過,怎麼會知道承受不起?信仰的產生需要的是一顆虔誠的心,問題是,你肯付出這顆真心嗎?」

  「……如果我說不願意,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把我活活勒死?」

  「不,我會選擇更好的方式。」拜倫稍稍放鬆臂力,強硬的托高她的秀顏,瞄準她愕然微張的嘴,眼看便要俯首覆堵。

  「停、停!」羅蕾萊驚悸地抵住他欲覆來的唇,一記濕燙的吻就這麼烙印在她發冷的掌心,白皙的柔荑悚然一震,呆呆地僵懸著。

  「你希望我停止還是繼續?」他挑起半邊俊眉,笑容充滿惡劣的邪氣。

  「去你的!」她的臉色立即漫染成一片絢麗的紼紅,誤觸焰苗般立即收回手,卻反讓他輕鬆地一掌扣握。

  叩叩叩數聲輕敲,席德愛困的臉赫然貼在外側的車窗上,俊挺的五官壓成搞笑的豬頭,口齒不清,萬般無奈的低喊,「兩位寶貝,到底OK了沒?」

  羅蕾萊窘困地道:「你問他啊!」

  拜倫反而挑起眉,「決定權在你手上。」

  「好,我下車,他上車。」哼,要她作決定,那還不簡單!

  「我有更好的提議,他上車,我們下車。」

  她瞪大眼,「你幹嘛黏著我?」

  拜倫微笑,「不時時刻刻攜帶著你的信仰,怎能有求必應?」

  聞言,她冷笑一聲,「那我要你去死,你怎麼還不去死!」

  「可以,不過死前也先抱你一次。」他悠哉的與她抬槓,全然漠視杵在外頭吹冷風的無辜受害者。

  說什麼殺手出身,依她看,根本就是個大無賴!羅蕾萊臭著俏臉暗暗腹腓。對於他話裡閃爍的曖昧暗示,她又窘又惱,偏偏這個大無賴似乎下了全副賭注般,執意與她對槓。

  好,他真以為擺出無賴的姿態便能糾纏至死嗎?哼,她才不會讓他如願!

  蒼茫夜色裡,倔強的東方少女猝然伸手圈擁詫異的頑影,短短數秒,午夜夢回般,雙頰赭紅的嬌小身影即刻匆忙的退離。

  她撇開滿不自在的紼容,細聲咕噥:「好啦,已經抱過,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許久未曾有過的好心情瞬間全然蘇醒,拜倫咧彎唇角,朗朗發笑,不時撥弄她腮胖幾繒短薄的髮絲,傾身曖昧地道:「我說的,可不是這種小兒科的擁抱。」

  察覺出他眸中刻意捉弄的壞心眼,羅蕾萊氣急敗壞的推開這個大痞子,臉頰湧上紅霞,抓著髮絲低咒數聲,甩頭降下車窗,終於解救了無辜的席德。

  「上車!」噢,這絕對會是一場大災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3 00:09:19

第九章

  「第一排的數字是經度和緯度,應該是想指出一個地點。」席德翻過電腦螢幕,讓對座心不在焉的男人意思意思瞟上兩眼。

  瞟睨之後,拜倫持續鷹隼般嚴密的監控,目標是正在向紅髮服務生點餐的東方少女。

  見狀,連一向對電腦以外的事物毫無興趣的席德都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要不是這次的密碼太有趣,我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要不是我非得這麼做才能絆住她,我也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在這裡。」

  「好樣的,你們羅蘭人都是這副調調,嘖!」

  席德才剛嘀咕著抱怨,捧著一盤三明治的羅蕾萊正巧入座。她眼圈微暗,明顯困意濃厚。讓一隻虎視眈眈的野獸盯著整晚,鬼才睡得著咧!

  「喏,你的。」隨手扔了一份三明治給暫時勉強可稱作夥伴的男人,她拿起另一份三明治吃起來。

  剛咽下第一口,發現一雙磷磷目光緊鎖著她不顧形象的豪邁吃相,羅蕾萊惱怒地橫他一眼,「你又是哪根筋不對勁?」

  她不是已經答應一起同行直到找出那批寶藏為止?有必要拿那種列盯著囚犯的眼神鎖定她嗎?

  拜倫舉起手中的三明治,凝視著她手上已缺一角的培根三明治,莫名其妙的吐出一句,「我要吃你那一份。」

  羅蕾萊無言,猛翻白眼。「它們有什麼分別嗎?」

  拜倫彎起嘴角,動作優雅意圖卻十足惡劣,乾脆自己動手,將兩人的食物對調,態度跋扈的逕自吃了起來。

  「到底是哪裡有毛病啊……」她悄聲咒駡,老大不高興地啃咬三明治洩憤。

  眨眼間,握在纖指上的雞蛋三明治慘遭二度攔截,空懸的柔荑陡然換上咬痕累累的培根三明治。

  羅蕾萊忍住想翻桌的衝動,咬唇質詢,「你是在考驗我對衛生的極限嗎?

  拜倫咧開閒適的笑意,難得爽朗的神態脫離了凜列氣息的籠罩,輕聳肩頭,笑笑的回道:「就是覺得拿在你手中的特別可口。」

  「你根本是故意找我碴吧!」她繼續撕咬捏爛了的三明治洩恨。

  如此被動地一來一往,任他反復調換,弄到最後,他們像是玩起了噁心巴拉的情侶換食遊戲。

  她氣惱得像只大頰鼠,頻頻鼓起雙頰,他卻玩得起勁,忽然,她遲鈍地驚覺,原來這個老是陰沉沉,背後埋藏一堆黑暗故事的男人,竟然存著一絲童心未泯。

  「小蕾。」

  羅蕾萊尷尬的眨動凝滯於某張俊顏的迷惘雙眼,倉惶的藏起心虛,連忙看向連喚她數聲的席德。

  席德對此不以為意,刻意調皮地眨眨眼,將電腦螢幕挪向她,畫面上呈現著琴聲內部構造與烙上密碼處的特寫鏡頭。

  他指著琴橋處道:「我懷疑這裡藏有另一組密碼,而且是刻在內面。」

  「不可能,琴橋是直接一體削成,如果按照你的推測,那麼它就是由兩片合成的,這完全不符合提琴的製作方式。」

  席德懊惱的咕噥,「是嗎?可是我的探碼掃瞄器明明就有顯示啊。」

  羅蕾萊狐疑地湊近螢幕想再看個仔細,驟然飛來一隻大掌罩住她額際,冷硬的隔開兩顆差點撞在一塊兒的頭顱。她稍稍退身,沒好臉色的回瞟身側的男人。

  拜倫臉色極臭,俊秀的眉宇摺出幾縷深痕,冷冷地輕斥,「看歸看,沒必要擠成一團。」

  她實在很不願意這樣想,不過,這個男人難道不會覺得自己一臉嚴厲的吃醋模樣實在很誇張、很不搭嗎?

  「先說好,不管找到什麼都要算我一份。」她沒好氣地回他這麼一句。

  「何必呢,你們兩個合算一份不是很好嗎?」席德頗富深意地建議道。

  羅蕾萊反瞪席德一眼,「解你的密碼吧!我可不希望生日還得跟這個混帳一起過。」

  「生日?」拜倫好整以暇的微挑眉峰,不知說真還是說假地笑道:「看來,我們這趟旅程得多計畫一場慶祝活動。」

  「誰理你啊。」她滿不在乎的輕嗤。

  「你生日幾號?」

  羅蕾萊抿唇,忽地眯起眼瞟向發問者,「你明明知道。」

  「那組電子鎖密碼是用我的出生年月日設的,別跟我說那只是碰巧,那還真是該死的巧。」

  拜倫緘默不語,漫不經心的神色略陷沉思,以古怪的深邃眼神凝視著她。

  「嘿,你們看。」席德的驚呼聲打斷他們不著邊際的交談。「那輛灰老鼠色調的舊式福特,從我們踏進這裡後就一直在停車場閑繞,我懷疑昨晚的擦撞事故肯定與它有關。」

  昨晚達成協議之後,他們一路開向法國南部。

  沒錯,這個可惡的男人把她從英國的暗巷迷暈之後,連車帶人,一塊兒將她從英國運到法國,一覺醒來,她人竟已坐在賓士於法國公路上的轎車中,荒謬至極!

  好吧,這個叫什麼狗屁羅蘭的古怪家族或許真的挺有來頭。

  可是重點在於,接近破曉時分,一輛蛇行的福特轎車不知是故意抑或是無心,自左側超車時刻意甩尾偏撞,弄得他們的左車頭凹陷了一整塊,惹人注目。

  拜倫偏首梭巡過空蕩蕩的停車場一圈,銳利的視線在轉角處捕捉到眼熟的舊型福特,他起身順手取送紙杯盛裝的可樂,淡淡地扔下一句,「到車上等我。」

  羅蕾萊極度不爽他命令式的口吻,卻不得不立即照辦。

  於是,她和席德迅速解決剩餘的餐點,借由賣場的插座將席德的心肝寶貝充滿電力之後,不作任何停留,乖乖回返車內,等著那個囂張跋扈的臭傢伙回來。

  「也許我們不應該分開。」在等了半個小時之後,羅蕾萊煩躁不安地咕噥著。

  「事實上,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再繼續枯等。」席德的聲音隔著一層電腦螢幕傳來前座。

  「你也這樣認為?」明明手指頭已經探要車門的把手,她的表情仍強裝鎮定無所謂。

  「是啊,我建議你換到駕駛座上,發動引擎。」

  羅蕾萊傻住,「你、你什麼意思?我們不等那、那個傢伙了?」她咽了好大一口氣,驚悸地喘息。

  席德聳聳肩,滿不在乎的回道:「超過半個小時就是生死關頭的極限,也許他已經被做掉了,我們如果再傻傻地等只是等死罷了,誰知道對方是怎樣的狠角色。」

  「你……在跟我開玩笑對吧?」

  「我勸你最好快點作出決定,否則,我們兩個很可能將會是躺在那輛福特後車廂的兩具新鮮的屍體。」

  他這番話開始在她腦海中發酵,產生許多電影般踴躍式的幻覺,驟然浮現拜倫那張臉變得極為蒼白,冰冷地躺在後車廂中……

  「夠了!」羅蕾萊猛然打開門,一舉躍下車,再重重地甩上門。「要走你自己走,沒等到那個王八蛋一起離開,我寧願留下!」

  席德急促的呼喚聲被遠遠拋在腦後,羅蕾萊倉惶的奔進位在偏僻鄉間的簡陋賣場,沖向前門入口旁的荒涼停車場,躲在暗處焦急的尋覓那輛灰色福特,但徘徊好一會兒後仍毫無斬獲。

  驀地,一道熟悉的瘦削人影在對角處尋獲,她的秀眸中不禁滿是狂喜,即刻彈起身,耳熟的粗啞嗓音卻在同一時刻悚然猝響。

  「可恥的小母狗,你到現在都還繞著拜倫這個小混蛋打轉,那天沒淹死你真是太可惜了!」

  羅蕾萊沒有機會掉頭親眼確認,但,光從這教人毛骨悚然的嗓音以及慣用的稱呼與鄙夷的口吻判斷,她深信這世界上絕對不可能有人假扮得了那個老巫婆。

  「原來你還活著,莫里斯太太。」當年從昏迷中醒來後,她只想著快點擺脫一切荒謬的鬧劇,渾然忘了追問事情的後續發展,想不到,老怪物確實死了,老巫婆卻還如此韌命。

  「哼哼,你英文倒是變溜了,人卻還是一樣的蠢。」

  「鬧劇演夠了吧!我不是施奈德的孫女,你抓了我又怎麼樣?」她直瞪著前方,希望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能儘快察覺這一隅的異狀。

  「是啊,上一回,你這個可憐又可悲的冒牌貨確實沒多大用處,不過,這一次可不同,你大概不曉得那個小雜種有多在乎你吧?一直急著想把你帶回羅蘭家族,更不惜用那把琴引誘你……」

  「你錯了,是我自己纏著他,強迫他帶我來的。」莫里斯太太這番話令羅蕾萊的心熱燙悸動不已,但理智拉回了感性,迅速鎮定下來。

  「你以為我是瞎子嗎?他可是千方百計的試圖贏回你的心,從法國到臺灣,再從臺灣追蹤到英國,他追蹤你,我追蹤他,最後我發現,只要把目標鎖定在你身上,便能精確掌握他的行蹤。」

  Shit!為什麼這些話不是透過那傢伙的嘴告知,而是經由這個噁心皮垮的法西斯歐巴桑之口?原本應該感動的情緒瞬間濃縮成令人渾身雞皮疙瘩的戰慄。

  「你的王子已經掛了,你也應該收手了吧?」

  「意志是會延續傳承的,上校沒辦法完成的夢想就是我生存的動機,那些寶藏是屬於上校的,上校遺留下來的,自然是屬於我的。」

  「說穿了不就是要錢嗎?」羅蕾萊不屑地嗤哼。

  「而你是我最佳的誘餌,能讓小雜種乖乖幫我找出寶藏並且雙手奉上的最佳交換條件。」莫里斯太太憑著記憶欲揪扯她的長髮,卻抓了一陣空,忍不住咒駡,「該死的小母狗竟然學聰明了。」

  羅蕾萊無言,翻了一記大白眼,她的頭髮可不是為了防範這個不死老巫婆才刻意蓄短,這位法西斯歐巴桑還真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無法借由扯絞長髮的方式淩遲人質,未免惹人注目,莫里斯太太只得悻悻地挪動手裡的點四五左倫手槍,槍口抵著羅蕾萊的後腰,逼迫著她。

  「後退!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從女廁後邊的出口繞出去!」

  「不!」羅蕾萊佇立於賣場門前,老舊的自動門因為感應系統遲鈍,欲合欲閉,如此對峙半晌,老邁的機械不堪這般折磨,開始發出嘈雜聲。

  莫里斯太太心焦地以德語咒駡連連,路人的側目逼得她只能一再彎低持槍的右手,「給我進來!」

  偏偏羅蕾萊置若罔聞,專注的彙聚心神凝望著正前方,彷彿是要透過堅強的念力傳達滿腹焦躁惶恐的情緒。

  可惡!不是說有求必應嗎?不是說有她的地方就會有他嗎?只會說大話的爛人!

  明明此刻她像個傻瓜一樣僵站在這兒,但為何他就是不肯轉過身來,哪怕是驚鴻一瞥也好!

  宛若芒刺,一針針刻滿萬般牽引心神的意念,強烈震撼著所有感官神經,掉頭觸目的刹那,拜倫忽覺心頭一陣窒縮,火炬般的目光平空迸射而來,眯邃的瞳眸劇烈縮脹著。

  比初雪還要蒼白的秀顏朝後知後覺的他惡狠狠一瞪,然後便聽從挾持者的命令收回前腳,不馴的清秀臉蛋唾棄的寫著「你這個該死又可恨的王八蛋」這無聲的訊息。

  拜倫下意識想揚起嘴角,但笑意冷澀的積淤喉頭,滿腔赤燃高漲的怒焰,他加快步伐敏捷的追入賣場,撥開迎面擦身而過的路人,追蹤的速度極為驚人。

  評估過成功逃脫的機率不大之後,莫里斯太太被迫開始虛發子彈,企盼借由追逐過程的激戰拖緩拜倫的腳步,可惜,此舉無異是益發刺激他嗜殺的天性。短短一瞬間,一樓專場的罐裝奶粉區淪陷為血腥戰場,如驟雨般的子彈一顆顆貫穿羅列於架上的鐵罐,須臾,空氣裡瀰漫著濃郁的奶香。

  拜倫甚至是在遭挾的人質落下第一顆淚珠時,完全不顧流彈在他身側穿梭,行徑筆直朝莫里斯太太逼近。

  莫里斯太太顯然慌了手腳。

  她清楚羅蕾萊對拜倫的重要性,卻大大低估了這份重要性,所以連帶的,她也錯估了拜倫發狂的程度,那像是已經完全失去理智,豁出一切,甚至遊走在死亡邊緣也毫無所謂的驚駭程度。

  「你……」這是莫里斯太太死前發出的第一個單音,也是最後一個,子彈射入她的前額,直接貫穿大腦,持槍的手臂徐緩地軟下,頹然跪地,最後直挺挺的朝前倒去。

  確認過莫里斯太太已死之後,隨手扔開彈匣已空的貝瑞塔短槍,拜倫轉身步向橫跌在一堆奶粉上的狼狽身軀。

  怒意尚未消退,拜倫嚴峻的臉部線條仍叫囂著冰冷的憤惱,極其陌生,但當他彎低重心,將充滿血腥氣味的掌撫上羅蕾萊的涼頰時,在那雙兇殘充血的幽深瞳眸中,她察覺了被濃縮藏匿在其中的柔軟愛意,所有他對於可能失去她的恐懼與不安,全被掩飾在看似喪失理智的瘋狂下。

  這一刻,再也不能裝作若無其事,再也無力偽裝自己毫無所謂,羅蕾萊無可遏止地痛哭失聲,發麻的柔荑環上他的頸子,借由真實的接觸確認自己並未失去這個男人。

  「你瘋了嗎?你就這樣走過來,萬一子彈射中你該怎麼辦?」她激動的陷在方才焦慮的惶恐中,久久無法抽離,痛哭著捶打他堅硬如鐵的臂膀,反復證實他仍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天啊,就在不久前,他在她驚懼的幻想裡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她才恍然醒悟自己有多害怕失去這個男人,怕一眨眼就再也看不見他惡劣可恨的笑容,怕再也沒有機會聽他隨口扯謊……那種會把人活活逼瘋的深層恐懼徹底吞噬了她。

  然後,她終於領悟,自己已經瘋狂地、近乎自虐地愛著他。

  因為愛情總是降臨得荒謬,因為生命總是如此脆弱短暫,哪怕只是被犧牲的一顆棋,她都無法遏阻自己的心傾向他,早在最初,她便已經淪陷在他惡意設下的圈套中,無可自拔。

  「噓,別哭。」失控的暴躁情緒因為懷中少女的淚水而趨緩,拜倫伸臂打橫抱起體力不支的癱軟嬌軀。

  羅蕾萊拼命環接著他的頸子,纖瘦的雙臂劇烈顫抖著,佈滿冰冷汗水的濡濕小臉埋在他的頸窩中,嚎啕啜泣。

  「你可惡……我真是恨死你了……為什麼要把我拖進你的人生裡……我還以為,把你徹底遺忘在那場荒謬的惡作劇裡就會沒事……為什麼要自作主張改變我的人生……為什麼不能放過我……」

  彷彿困在夢魘中,她只能反復透過囈語來表達滿腔的恐懼,滿溢著抱怨與責怪的口吻,努力穩定驚悸的心神,確認自己的失而復得。

  她離不開他了,至少到死之前都不能。

  溫熱的,細碎的,充滿深摯愛戀的吻不間斷地落在她頰畔、眉睫,拜倫笑吻著難得哭得這般脆弱無助的小女人,一直想告訴她,太過早熟可不是件好事。

  「我終於感受到了。」

  「什……麼?」羅蕾萊哽咽得厲害,拼湊不出完整的字句。

  「你那顆虔誠的心。」他俯吻她啜泣的唇,以從未有過的溫醇音調柔聲低語,「而你的信仰將會終生跟隨著你,承不承受都無所謂,我要你永遠都是專屬於我的信徒:永遠。」

  蘇醒時,溫柔的乳白色布簾輕拂過她側睡的面頰,脹痛的雙眼讓幾束金色的光芒紮疼,她輕揉雙眼,緩緩翻身坐起,一雙大眼紅腫如核桃,茫然無緒。

  「你也該醒了吧,又哭又睡的,真教人擔心。」金髮的微胖護士拉開飄飛如翼的純白窗簾,充沛的光線照亮了她猶困倦的淚濕容顏。

  羅蕾萊疑惑地下床,慌亂地套上陪著她四海征戰的帆布鞋,尚來不及思考便倉惶的奔出病房。

  不,——不是醫院,這裡是一間療養院。

  愣望著眼前一排排間隔有距的病榻,她終於知道現下所在的是什麼地方,這是一間位於法國南部鄉間的療養院,也是他們一開始鎖定的目的地。

  她看見角落一隅的床旁,熟悉的高大身影微弓著闊實的肩背,靜謐的端坐,於是她直接走向他。

  「這是我母親。」捕捉到身後輕盈的足音,拜倫毫無預警的拋來這麼一句。

  羅蕾萊身子倏僵,相隔一小段距離,望著枕榻上面容憔悴的美麗婦人。她有著淡棕色的及腰鬈髮,細緻雕琢的五官,以及與拜倫肖似的神韻。

  「她愛上了一個錯誤的物件,一個被野心驅使而成了他人傀儡的傻子,這個傻子被徹底利用完之後,毫無用處的屍體即被扔入湖泊中,而她承受不了這樣的傷痛,只好把自己的意識困在二十五歲的那一年永遠不醒。」

  他像是轉述一則故事,口吻平靜且微帶些嘲弄,絞痛了羅蕾萊的心。

  接著,拜倫驀然失笑,「或許,這對她而言才是最完美的結局,不必面對失去男主角的痛苦與心碎,把自己關在自我編織的美夢裡,可以遠離那些黑暗且骯髒不堪的事物。」

  「夠了,別說了。」他的嗓音已然沙啞,羅蕾萊伸手捂住他的唇,輕擁他僵硬的背,可惜他實在太高壯,她只能盡其可能地攬緊他緊繃厚實的肩頭,努力讓他感受她的心疼。

  「她把他當作一個信仰,願意犧牲一切所有,甚至是性命,最後卻得到這種下場……但我永遠不會容許再讓這種事發生。」

  「當然,否則第一個殺了你的人絕對是我。」羅蕾萊煞有介事地補充道。

  拜倫無聲地揚起笑,再次深深凝視病床上的人一眼,抑鬱地掩下雙眸,拒絕過往的陰霾持續籠罩。「巧合的是,施奈德的女兒也曾住過這間療養院,就在她得知自己懷有身孕之後。」

  羅蕾萊訝異的驚呼,「那線索……」

  他挑起眉,「就藏在這座療養院裡,席德正在破解接下來的密碼。」

  「先說好,我要一半。」她可沒忘記自己當初是費了多大的勁兒才開始這一切。

  拜倫垂首,細長的棕髮俯散,如瀑般潑上她討債般不可愛的世故嘴臉,接著,蓄滿野性危險的頑軀逐步挺近,那銳不可擋的強烈費洛蒙迷惑著她的感官神經。

  「不如這樣,你加入羅蘭,無論找到的是什麼,全都歸你。」

  「加入羅蘭?」羅蕾萊狐疑地看著他。「我拿什麼加入羅蘭?」

  拜倫拉她入懷,慵懶的勾起笑,順勢吻上她的鬢頰,分享小秘密似的和她咬起耳朵。「我的伴侶以及冒牌羅蕾萊的身份。」

  「Dolly絕對會頭一個氣死。」她枕在他胳膊上,忍不住暗暗竊笑。

  「相信我,那絕對會是近年來羅蘭家族最有趣的畫面。」拜倫壞心眼地加入了她的幼稚俱樂部。

  「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麼要用我的出生年月日設那組密碼?」莫名地憶起那個尚未解臥的謎,直覺告訴她,這其中鐵定還有什麼詭譎的牽扯,凡是跟羅蘭扯在一塊兒的,絕非好事。

  「那組密碼不是我設的。」

  「不是你,那會是誰?」她一臉不信,直覺他又隨口敷衍。

  驀地,席德興奮地抱著他的寶貝沖來窗前,「嘿,你們都在啊,我剛破解了兩個密碼,快過來!」

  羅蕾萊翻了白眼,「可惡,席德這小子根本是來替你解圍的幫手。」

  拜倫彎起唇微笑。事實上,他根本沒有說謊,既然這個小女妖不信,他也懶得多作辯釋,反正那已不再重要。

  「快啊!」席德揚聲催促。

  羅蕾萊率先邁開步履,驀然感受到左腕後方突來一道輕柔的蠻力,牢密地圈握著,她迷惘地回眸,詫異地發覺落後數步的男人正一臉不悅地注視著她。

  「幹嘛?」突然以快將人焚成灰燼的熾熱眼神望著她,想誘拐她犯罪不成?

  「永遠。永遠不准你再背對著我。」

  拜倫厭惡只能看見她的背影,那總令他想起那日的分離,她堅決不回頭,而他就只能這樣任她離開,無能為力的痛苦比失去一切還要刺骨寒心。那種感覺,就像是狠狠地把自己的心割裂成兩半,靈魂也一併碎裂,殘缺不再完整。

  羅蕾萊片刻愣然,忽然綻露笑靨,終於瞭解這個男人是在鑽什麼牛角尖了,難怪那晚在英國的暗巷中,他會徹底失控,毫無預警的從後方撲襲,原來全是因為心底的陰影啊。

  追根究底,他們連鬧彆扭都十分肖像呵。

  她無奈地連退數步,推著他走向前,「喏,以後都讓你走在前面,行了吧?」

  拜倫撥開長髮,大掌攫住她的皓腕,乾脆拉她並行,用意明顯,就怕這位反骨少女偶發性的情緒失調,俏眸翻瞪便又轉身背離。

  原來這傢伙也有窮緊張的時刻啊。悟透他的用意,羅蕾萊笑不可抑,只能被動地任由他拖抱著前進。這個她全心仰賴,甘願奉獻所有的唯一信仰呵……

  「我希望你盼望的不是只有愁。」

  「啊?」

  拜倫突地停下腳步,笑容帶著促狹,伸出拇指揉弄她的眉心,輕柔溫熱地站昵觸感,掀起她片段失落的記憶。

  「果然是你……」她早懷疑那不是單純的白日夢,可惡的跟蹤狂!

  「如果那時候你願意回頭,便不會錯過我。」他的口吻裡帶著濃濃的不悅,可以想見,當下的他有多麼渴望她的回眸。

  「夠了、夠了,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有機會站在我後面,這樣可以了嗎?你能放心了嗎?」依她看呀,分明是這個男人強烈的自尊心作貼祟,喜歡不可一世的佇立在前方。

  「我也不會再讓你有這種機會。」他信誓旦旦的宣告。

  席德偏首采目,不耐煩地催促,「嘿,你們兩個究竟還想不想尋寶啊?」

  「無所謂,我已經尋到我的那一份。」

  「什麼?你幾時找到寶藏的?」羅蕾萊錯愕地問。

  拜倫傾身在她的俏顏印下深吻,目光炯炯如星,凝望著她愣然的水眸。「我的寶藏就在東方,來自東方的海上女妖,屬於我的羅蕾萊。」

  也許,所謂的寶藏只不過是泡沫般的幻影,只是一種夢幻式的迷離虛構,而他們跨越了層層包裹的甜蜜假像,探索著美好之下的醜陋,進而碰觸彼此最深沉的黑暗,覓得無可衡量的至上寶藏。

  羅蕾萊輕輕地笑了,索性環上他的頸彎,使得這道纏吻更為深入,讓大翻白眼的席德繼續晾在灑滿金色燦陽的庭園中,置之不理。

  當風吹起時,滿園林木搖曳的豔麗的楓紅,沙沙的聲響令人覺得彷彿耳畔滿是詩篇,明明的風裡有他長長的髮,絲縷纏繞著她,究竟誰才是那個妖?呵,值得思考。

  天空中的燦陽將相視而笑的兩人覆上一層朦朧的淡金光芒,風聲呢喃,彷彿一則東方與西方偶然邂逅的夢幻傳說正在上演,遍地楓紅盡是灼熱的誓言。

  拜倫的回歸,是為了父親遺留不散的缺憾與虧欠,振帆遠航,則是為了這位二十一世紀反骨不馴的海上女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3 00:09:42

小插曲

  側蜷的雪白裸背因為莫名的熾熱而顫動,裸背的主人很不情願地把自己從酣甜的夢中找回來,睜開迷蒙的大眼檢視自己身上的睡袍何在。

  「你又背對我了。」侵略者好像已經用這個爛藉口用上癮,幾乎是三天一小用,五天一大用,而且是床上時間居多。

  「難不成你要我面對著空床位睡覺嗎?」羅蕾萊趁理智還未被吞掉之前推開壓在身上的餓獸,忙著找尋遮蔽物。

  冥夜中,披著長髮的男人抓開她迷糊摸索的柔軟小手,繼續深入地吮吻,吻得她意識沉淪,無人抵抗,再趁獵物深陷酣眠狀態時,一寸寸吻逼泛著晶瑩光澤的白皙雪膚,燎起熱浪的薄唇停留在她腹上燙疤的時間特別久,安撫的戲吻潛藏著不舍的心思。

  羅蕾萊趁著喘息的空檔無奈的問:「你又接了什麼爛任務?」通常這頭獸的饑渴狀態,多是與任務好壞攸關。

  「找一個人。」

  「誰?」又來了,真是無趣至極,頂尖殺手全拿來當征信社的人員濫用,這個狗屁羅蘭的思考模式真是讓人無言。

  「遺失族譜上的另一句成員。」拜倫的指尖滑過她已長至肩頭的髮,習慣借此動作來感受她真實的存在。

  「聽起來考驗重重。」要忙著躲他的狼吻,又要忙著撥開他恣意滑動的狼爪,她根本無暇分析他何以語帶玄機。

  「不想知道細節?」

  「除非你先停下來。」

  俊美的臉龐漾著邪魅的笑意,長指剔開一顆顆鈕扣,改慢條斯理的褪去束縛著鷥悍昂軀的藍黑色襯衫,借由赤裸且可口的胸膛引誘青澀少女主動靠近,通常這招屢試不爽。

  驀然一聲嬌呼暗咒,果然主客易位。

  羅蕾萊野蠻地壓坐在精壯的身子上,困意頓失,雙頰托嫣染霞,氤氳著水眸咬牙切齒的趴蹭而下,張開一口整齊的貝齒,朝友健剛硬的胸膛進攻,含糊不清的暗罵道:「混蛋,這是你逼我的。」拜倫慵懶地揚起俊朗的笑,擁著甜軟的身軀一塊雙雙僕倒,唇舌,氣息紊亂地濕吻她雪嫩的香腮與白細的耳朵。

  忙得天旋地轉之際,他狀似不經意地低語,「唯一的線索是她身上有個近似雪花狀的疤痕……真巧,我記得昨晚我吻過你後……」

  染上些微色情意味的戲語被人以粉唇覆堵。窘惱的眼波看自氤氳的晶眸遞來,她當然知道他口中的那塊疤痕在何處,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毫不害臊地打算直言無諱。

  「所以呢?」短暫交兵後,她極無奈地任他翻過身,奪回主控權。

  「我想,我有更多的時候可以耗在一個重要的線索上。」

  「……你所謂的線索就是我的身體?」她嚶嚀著道。

  「這個線索恐怕足夠我們耗上整晚討論……」

  「你是說整天吧?」她用殘存的餘力沒好氣地糾正。

  「聽起來很誘人,不是嗎?」

  看來,她就快結束路人甲的身份,終於倫到她登臺提綱女主角了是嗎?不過,此刻看來似乎也沒什麼差別了,比起萬眾矚目,擔任某人矢志守護的女妖更為劃算。

  「小蕾。」某人勸哄似的低聲柔喚。

  「我可以不要回應嗎?」惡劣又可恨的傢伙,羅蕾萊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麼,每次都挑這種奇怪的時刻說。

  「不要離開我。」聽來隨性散漫的濃烈宣示,卻是唯有在她處於無暇且乏力反抗的曖昧時刻才有機會鏗鏘灌耳的至要關鍵字。

  「你一定要這麼故意嗎?討厭!」噢,該死的混蛋,偏偏挑這種時候逗她。

  吻得正起勁的拜倫悶聲啞笑,開始進行長達整夜的纏綿酷刑,親身拷問折磨著只屬於他的甜蜜囚犯。

  她總是不厭其煩地問,為什麼非她不可。

  他總是一笑置之,不予回應,而答案至今仍深埋於心,未曾透露——只因囚禁在孤獨牢籠過久的人早已徹底絕望,對任何美麗的事物更是麻痺無感,他們渴望被瞭解,渴望束縛於身的原罪能被釋放,於是輾轉尋覓與自己相仿的靈魂,執迷追逐與自己相似的倒影,永無止境。

  古老的希臘神話中,女妖出現的意義是代表著「死亡」,但她的現身,卻是挈領他航向浩瀚的重生之洋,結束漫長的尋覓,獲得嶄新的存在意義。

  晚安,他的海上女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3 00:10:15

後記 瑪德琳

  打從心底對拜倫這個大反派感到愧疚(伏案痛哭)!

  當初創作「威廉古堡」系列時並未作太多的設計,只是單純的寫,懵懂、莽撞地寫著,當初真的並未想過,能有機會看到一個故事出版成書,直至此時,依然覺得一切如夢。

  所以相對的,我也必須付出更多努力,才能幫拜倫平反形象(撞牆)。

  這個故事是在之後創作的,同樣是寫在「子不語」系列之前,原本是「威廉古堡」外章,為何會並在新系列裡,因為上一本的序文曾經提及,請恕我不重複了(傻笑)。

  猶記得《情獸》裡,辜靈譽悟透了何謂凡人之愛——愛,就是明知不可為仍為之的執著。其實這句話是反映了我在創作這條路上的想法,因為我總是任性的寫著自己偏愛的題材,有時偏離了愛情故事的主軸也渾然未知,只是埋頭苦寫,也曾一度因為這樣的任性而將自己逼入絕境,時常陷在究竟故事與愛情該以何者為重的迷思中。

  後來,在編輯大人的提醒下,慢慢沉澱思考,將自己從創作者的角度徹底抽離,回歸單純的讀者,這才瞭解到,一份至誠至真的愛情才是讀者渴望透過閱讀獲得的。

  《海上女妖》這個故事誕生於我渴望小小轉換風格的時期,且充滿了大量黑暗色彩和沉重調性,希望大家沒看到口吐白沫暈死過去(搔頭傻笑)。

  老姐非常擔心這個故事會影響讀者朋友對整個系列的觀感,因為這個故事真的太過沉重冷調,著重描寫男、女主角的黑暗面,甚至可以說,他們兩人是被彼此的黑暗面吸引。

  女主角太過憤世嫉俗,明明心性依然帶有年少輕狂的稚氣,卻總是偽裝自己什麼都懂,什麼都無所謂,我努力揣摩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女生會有什麼樣的心態,在接連攪入一軒混亂之後,又該用什麼心態重新振作、面對,不過,故事敘述得成功與否,還是留待讀者朋友主觀判斷了(笑著流淚)。

  這是一個很晦澀的黑暗故事,也是與「威廉古堡」核心人物攸關的最後一個故事,迥異於原本系列的輕鬆搞笑,「威廉古堡」系列的相關作品也正式畫上句點。

  下一回,終於倫到我的幸運女神寧寧登場羅(皇家禮炮伺候)!寧寧脾氣可大著,要是不給她最尊貴的待遇,她可是會甩頭走人的(哈腰鞠躬中)。為什麼我會說寧寧是我的幸運女神?請大家等待寧寧現身,屆時我會詳細的娓娓道來(又在替自己宣傳)。

  感謝願意從第一頁閱讀到最後一頁的大家(撲抱),更感謝願意從「威廉古堡」便一路支持瑪德琳的讀者朋友,你們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

  感謝編輯大人不厭其煩的鞭策、提醒與幫助,感謝最關心我的阿母和老姐,感謝總是無償幫忙製作精美預告表的好友小憶,感謝身邊願意支持我走下去的每一個人,我會繼續建構屬於自己的幻想國度,並且努力不懈!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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