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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谷應泰]明朝全史紀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32:34     標題: [谷應泰]明朝全史紀事(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23 04:29 編輯

【名稱】︰明朝全史紀事。[上部:明史紀事]暨[下部:南明五小史]

【版本】:[上部:明史紀事]為清順治十五(1658)年築益堂本。八十卷百回本。(下部[南明五小史]五卷三十回本)計百卅回。

【作者】:[上部:明史紀事]谷應泰(1620~1690),字賡虞﹐號霖蒼﹐直隸豐潤(今河北豐潤)人,順治四(1647)年進士。十三年官至浙江學政,利用公餘,延攬名士﹐藉張岱《石匱藏書》與談遷《國榷》﹐又廣稽博采﹐十五年末完成本書。因成於《明史稿》﹑《明史》之前﹐且屬私人著述﹐頗爲時人所重。

【內容】:[上部:明史紀事]記載明代重要史事的紀事本末體史書,仿《通鑒紀事本末》體例﹐選錄八十個歷史事件或專題﹐按時間順序編排﹐記述始末﹐始於元至正十二(1352)年朱元璋起兵﹐迄於明崇禎十七(1644)年李自成農民軍攻入北京、朱由檢(崇禎帝)自殺,卷末並附作者史論。
  本書內容首尾一貫﹐簡明扼要,詳於政治﹐略於經濟和典章制度﹐很有史料價值。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33:43

第一卷     太祖起兵



  元順帝至正十二年閏三月甲戌朔,明太祖起兵濠梁。太祖之先,故沛人,徙江東句容,為朱家巷。宋季,大父再徙淮,家泗州。父又徙鍾離太平鄉。母陳,生四子,太祖其季也。太祖生於元天歷戊辰之九月丁丑,其夕赤光燭天,里中人競呼「朱家火」,及至,無有。三日洗兒,父出汲,有紅羅浮至,遂取衣之,故所居名紅羅障。少時嘗苦病,父欲度為僧。歲甲申,泗大疫,父母兄及幼弟俱死,貧不能殮,藁葬之。仲與太祖舁至山麓,綆絕,仲還取綆,留太祖守之。忽雷雨大作,太祖避村寺中。比曉往視,土墳起成高隴。地故屬鄉人劉繼祖,繼祖異之,歸焉。尋仲又死。太祖年十七,九月,入皇覺寺為僧。逾月,僧乏食,太祖西至合淝,歷光、固、汝、潁諸州。道病,輒見兩紫衣人與俱,病差,遂不見。嘗夜陷麻湖中,遇群潁呼「迎聖駕」,叱之,絕跡。崎嶇三載,仍還皇覺寺。時汝、潁兵起,騷動濠州,定遠人郭子興據濠州,元將徹裡不花憚不敢進,日掠良民邀賞。太祖詣伽藍卜,問避亂,不吉;即守故,又不吉。因祝曰:「豈欲予倡義耶?」果大吉,帝意遂決。以閏三月朔入濠州,抵門,門者疑為諜,執見子興。子興奇其狀貌,與語,大悅之,取為親兵。凡有攻伐,命之往,輒勝。子興故撫宿州馬公女為己女,遂妻焉,即高后也。軍中咸呼為朱公子。
  九月,元丞相脫脫既破徐州,芝麻李遁去,趙均用、彭早住帥餘黨奔濠,脫脫命賈魯追圍之。太祖與子興竭力捍守。時子興屈己下彭、趙,遂為所制。彭、趙據濠稱王,一日,執子興於獄,太祖曰:「吾受郭氏深恩,可不赴乎!」遂入子興家。明日,彭、趙聞,釋之。
  十三年春,元將賈魯死,圍解,濠軍士亦多折傷。太祖雖在甥館,每有大志,乃歸鄉里,募兵得七百人,濠人徐達、湯和等皆往歸焉。
  十四年秋七月,徇定遠,下滁陽。時彭、趙御下無道,太祖乃以七百人屬他將,而獨與徐達、湯和、吳良、吳禎、花雲、陳德、顧時、費聚、耿再成、耿炳文、唐勝宗、陸仲亨、華雲龍、鄭遇春、郭興、郭英、胡海、張龍、陳桓、謝成、李新材、張赫、周銓、周德興等二十四人,南略定遠。定遠張家堡有民兵號「驢牌寨」者,孤軍乏食,欲來降,未決,太祖曰:「此機不可失也。」乃選騎士費聚等從行,至定遠界,其營中遣二將出,大呼曰:「來者何為?」聚恐,請益人。太祖曰:「多人無益,滋之疑耳。」直前下馬,渡水而往。其帥出見,太祖曰:「郭元帥與足下有舊,聞足下軍乏食,他敵欲來攻,特遣吾相報。能相從,即與俱往,否則移兵避之。」帥許納,請留物示信。太祖解佩囊與之,彼以牛脯為獻,請諸軍促裝,且申密約。太祖還,留聚俟之。越三日,聚還報,曰:「事不諧矣,彼且欲他往。」太祖即率兵三百人抵營,誘執其帥。於是營兵焚舊壘,悉降。得壯士三千人。又招降秦把頭,得八百餘人。定遠繆大亨以義兵二萬屯橫澗山,太祖命花雲夜襲破之,亨舉眾降,軍聲大振。
  定遠人馮國用與弟國勝率眾歸附。太祖奇之,曰:「爾被服若是,其儒生耶?顧定天下,計將安出?」國用對曰:「金陵龍蟠虎踞,帝王之都。願先拔金陵,定鼎,然後命將四出,救生靈於水火,倡仁義於遠邇,勿貪子女玉帛,天下不難定也。」太祖大悅,俾兄弟皆居帷幄,預機密焉。國勝一名勝,又名宗異。定遠人李善長來謁,留幕下,掌書記,畫饋餉,甚見親信。
  秋七月,太祖將兵進攻滁陽,花雲為先鋒,單騎前行,遇賊數千人,雲提劍躍馬,橫衝其陣而過。敵大驚,曰:「此黑將軍勇甚,不可與爭鋒。」既戰,遂克滁陽,因駐師焉。朱文正、李文忠來歸。文正,太祖孟兄南昌王子,先同其母避亂,與太祖相失。李文忠,太祖姊曹國長公主子。公主卒,其父攜文忠走亂軍中,幾不能存。至是,聞太祖駐兵滁陽,皆來歸,太祖喜甚。文忠年十二,牽上衣而戲,太祖曰:「外甥見舅如見母也。」與沭英皆賜姓朱。英,定遠人,父母俱亡,太祖見而憐之,令高后育之為子。
  何世隆來降,並取鐵佛崗,攻三矢河口,收全椒、大柳諸寨。未踰月,彭早住、趙均用挾子興往泗州,遣人邀太祖守盱眙,辭勿往。未幾二人爭權,部曲乘而鬥,多創死。彭亦中流矢死,獨趙均用存,並彭故部曲,狼戾益甚,銜子興,必欲殺之。太祖憂之,使人說曰:「公昔困於彭城,南趨濠,使郭公閉壁不相納,死矣。得濠而踞其上,更欲害之,背德不祥。且郭公易與耳,其別部在滁者,兵勢重,可慮也。」均用悟,為少寬。太祖又賂其左右,子興乃得帥所部歸滁,稱滁陽王。時太祖部兵數萬人,悉歸之,奉其號令。居再閱月,子興惑讒言,悉奪太祖兵,又欲收李善長置麾下。善長涕泣自訴,不肯行。自是征討之權,太祖皆不得與,且日疏遠,而事之愈恭。有譛太祖戰不肯力者,子興信之,即令其人與太祖俱出戰。其人出未十步即被矢反走,太祖直前奮擊,眾皆披靡,徐還,了無所傷。子興頗內愧。又嘗與三百人出城,顧聞鹁鴿聲,飛矢墮空中,心異之,遽還。俄而敵兵驟至,一無所獲。時諸將各有所獻,太祖所至,禁剽掠,有得即分部下,無所獻。子興甚不悅。馬皇后悉所有遺子興妻張氏。張喜,由是疑釁漸釋。
  冬十月,元丞相脫脫克高郵,分兵圍六合。六合遣使求救於滁。子興故與其帥有隙,怒不發兵。太祖曰:「六合破,滁不獨存,唇齒也。可以小憾而棄大事乎!」子興悟,問諸將誰可往者。時元兵號百萬,諸將畏之,莫敢往,且以禱神勿吉為辭。太祖曰:「事之可否,當斷於心,何禱也。」於是帥師東,與耿再成守瓦梁壘。元兵攻之急,每日暮,壘垂陷。詰旦,復完壘與戰。尋以計紿之,乃斂兵入舍,備糗糧,遣婦女倚門戟手大罵。元兵錯愕不敢逼,遂列陣而出,徐引去,還滁州。既而元兵復大攻滁,太祖設伏澗側,令再成佯走,誘之渡澗,伏發,城中鼓噪而出,元兵敗走,滁得完。
  太祖威名日著,子興二子陰置毒酒中,欲害之,謀泄。及期,太祖即與俱往,中途遽躍馬起,仰天若有所見,因罵二子曰:「吾何負爾?適空中神人謂爾欲以酒毒我。」二子駭汗浹背,自此不敢萌害意。
  虹縣胡大海來歸。大海長身鐵面,智力過人,太祖一見語合,用為前鋒。
  十五年春正月,滁師乏糧,諸將謀所向,太祖曰:「困守孤城,誠非計。今惟和陽可圖,然其城小而堅,可以計取,難以力勝。向攻民寨時,得兵三千,號廬州路義兵。今精選三千勇敢士,椎結左衽,衣青衣,佯為彼兵,以四橐駝載賞物而馳,聲言廬州兵送使者入和陽賞賚將士,和陽必納之。因以絳衣兵萬人繼其後,約相距十餘里,候青衣兵薄城,舉火為應,絳衣兵即鼓行而前,破之必矣。」子興從其計,使張天祐將青衣兵,趙繼祖為使者前行,耿再成將絳衣兵繼後。天祐至陡陽關,和陽父老以牛酒出迎。會日午,天祐兵從他道就食,誤約。再成過期不見舉火,意天祐必已進據,率眾直抵城下。元平章乜先帖木兒急閉門,以飛橋縋兵出戰。再成不利,中矢走。元兵追至千秋壩,日暮,收兵還。天祐等始至,適與元兵遇,急擊敗之,追至小西門,湯和奪其橋而登,將士從之,遂據和陽。乜先帖木兒夜遁。再成兵既敗歸,謂天祐等已陷沒。俄報元兵至滁州,遣使招降,子興益恐,召太祖與謀。時兵皆出,城中守備單弱,太祖命合滁三門兵於南門,填塞街市,呼使者入,叱令膝行見子興。子興諭之,多失辭。眾欲殺之,太祖曰:「殺之,彼將謂我怯,故滅其口,是速之來也。不如恐以大言,縱使去,彼必憚,不敢進。」子興從之。明日,元兵果解去。子興急屬太祖率兵往收敗卒,仍規取和陽。太祖率鎮撫徐達、參謀李善長及驍勇數十人先進。始知天祐已破城據之,乃入,撫定城中。子興屬太祖總和陽兵。諸將破和陽,暴橫多殺掠,城中夫婦不相保。太祖惻然,召諸將謂曰:「諸軍自滁來多,掠人妻女,軍中無紀律,何以安眾?凡所得婦女悉還之。」於是皆相攜而去,人民大悅。太祖既總和陽兵,諸將多子興故部曲,未盡心服,惟湯和聽命惟謹,李善長委曲調護之。太祖與諸將分闢和陽城,諸將甃工未就。太祖作色,置坐南向,出子興檄,呼諸將曰:「總兵,主帥命也,非我專擅。今甃城皆不如約,事何由濟?自今違者,軍法從事。」諸將恐,唯唯,由是皆奉命。
  時元太子禿堅、樞密副使絆住馬、民兵元帥陳埜先分屯高望、新塘、青山、雞籠山等處,道梗不通。太祖率諸將擊走之。元兵乘太祖出,復攻和陽,李善長督兵擊卻之,殺獲甚眾。元兵皆走渡江。
  濠州舊帥孫德崖乏糧,率所部就食和州。子興故與德崖隙,聞之,怒,自滁來和。德崖聞子興至,即欲他往。其軍先發,德崖後。太祖送其軍出城,行三十里,忽城中走報,滁軍與德崖軍鬥,德崖為子興所執。太祖大驚,亟呼耿炳文、吳楨,策騎欲還。德崖軍先發在道者忿恨,擁太祖行數里,遇德崖弟,欲加害,有張姓者力止之子。興聞太祖被留,如失左右手,急遣徐達往代。張姓者復諭其眾歸太祖,於是子興亦釋德崖去,既而達亦脫歸。
  三月,子興卒,太祖並統其軍。時劉福通等立韓林兒為皇帝,號小明王,改元龍鳳,遣人至和陽招諸將,檄子興子為元帥,張天祐右副元帥,太祖左副元帥。太祖曰:「大丈夫寧能受制於人耶!」不受。
  虹縣人鄧愈來歸。愈年十六,從父兄起兵,父兄戰沒,愈代領其眾,每戰必挺身破,敵軍中服其勇。太祖命充管軍總管。懷遠人常遇春,剛毅多智勇,膂力絕人,年二十三,為群雄劉聚所得。遇春察其多抄掠,無遠圖,棄之來歸。未至,假寐田間,夢神人被金甲擁盾,呼之曰:「起,起,主君來!」適太祖騎從至,即乞歸附,請為先鋒。太祖曰:「爾饑故來歸耳,且有故主在,吾安得奪之!」遇春頓首泣曰:「劉聚盜耳,無能為也。儻得效力於智者,雖死猶生。」太祖曰:「能相從渡江乎?取太平後,臣我未晚也。」
  太祖駐和陽久,謀渡江,無舟楫。時廖永安、永忠、俞廷玉與其子通海、通源、通淵、趙伯仲、桑世傑、張德勝、華高等,各率眾泊巢湖,連結水砦以捍寇。會妖黨左君弼據廬州,永安等為所扼,乃遣使間道納款,太祖大喜,曰:「此天意也,機不可失。」即以夏五月,親率兵至巢湖。永安等迎太祖登舟,出湖口,至洞城閘,已脫險,然未入江。蠻子海牙集樓船塞馬腸河口以阻。諸兵屯黃墩,會巢湖將趙普勝蓄異志,永安等密露其機。太祖遂聲言歸和陽,取舟同攻蠻子海牙,實欲以兵勢挾之。既歸,集商人舟,載精銳猛士,復至黃墩,督兵攻蠻子海牙。敵舟高大,進退不利。永安等小舟往來如飛,奮擊,大敗之。時湖口淺涸,會大雨連旬,水漲,遂縱舟至潯陽橋。眾恐舟大不能渡,比至,才餘分寸,永安等遂得入大江,從歸和陽,遂定渡江之計。
  六月朔,太祖帥諸將渡江,永安請所向,太祖曰:「采石大鎮,備必固,牛渚磯前臨大江,難為備禦,攻之必克。」乃乘風舉帆,舳艫齊發,頃刻達牛渚。太祖先抵采石磯。時元兵陣於磯上,舟距岸三丈許,未能卒登。常遇春飛舸至,太祖麾之,應聲挺戈,躍而上,守者披靡,諸軍從之,遂拔采石,乘勝逕攻太平。元平章完者不花、萬戶萬鈞、達魯花赤普裡罕忽裡等棄城遁。丙辰,克太平路。初,太祖之發采石也。先令李善長為戒飭軍士榜,及入城,揭之通衢。一卒違令,立斬之,城中肅然。太平路總管靳義赴水死,太祖曰:「義士也。」具棺葬之。耆儒李習、陶安等率父老出迎。安見太祖,謂李習曰:「龍姿鳳質,非常人也,我輩今有主矣。」太祖召安語時事,安因獻言曰:「方今四方鼎沸,豪傑並爭,攻城屠邑,互相雄長,然其志在子女玉帛,非有撥亂安民,救天下之心。明公率眾渡江,神武不殺,以此順天應人而行弔伐,天下不足平也。」太祖曰:「吾欲取金陵,如何?」安對曰:「金陵帝王之都,龍蟠虎踞,限以長江之險。若據其形勝,出兵以臨四方,則何向不克!此天所以資明公也。」太祖大悅,禮安甚厚,由是凡機密輒與議焉。改太平路為太平府,以李習知府事,李善長為帥府都事,汪廣洋為帥府令史,陶安參幕府事。文移用宋龍鳳年號,旗幟戰衣皆紅色,蓋以火德王故也。
  時太平四面皆元兵,蠻子海牙、阿魯灰等以巨舟截采石,閉姑孰口。而義兵元帥陳埜先與其將康茂才,水陸分道,寇城下。太祖親督兵禦之,命徐達、鄧愈以奇兵出其後,設伏於襄城橋。埜先率眾來攻,時有黃雲罩於城臯,埜先驚敗,為伏兵所擒,太祖釋而用之。
  八月,分命徐達等取溧水、溧陽、句容、蕪湖,皆下之。初,陳埜先被執,太祖釋不殺,埜先詐曰:「生我何為?」太祖曰:「天下大亂,豪傑並起,勝則人附,敗則附人。爾既以豪傑自負,豈不知生爾之故。」埜先曰:「然則欲吾軍降乎?此易爾。」乃為書招其軍,明日皆降。蠻子海牙、阿魯灰等見埜先敗,還駐峪溪口。諸軍進克溧水,將攻集慶路。埜先之為書也,意其眾未必從,陽為招詞,陰實激之,不意其眾遽降,自悔失計。及聞欲攻集慶,私謂部曲曰:「汝等攻集慶,毋力戰,俟我得脫還,當與元兵合。」太祖聞其謀,召語之曰:「人各有心,從元從我,不相強也。」縱之還。諸軍克溧陽,埜先歸,收餘眾屯於板橋,陰與元福壽合,因為書報曰:「集慶城右環大江,左枕崇崗,三面據水,以山為郭,以江為池,地勢險阻,不利步戰。昔王渾、王濬造戰船,謀之累年,而蘇峻、王敦皆非陸戰以取勝。隋取江東,賀若弼自揚州,韓擒虎自廬州,楊素自安陸,三道戰艦,同時並進。今環城三面阻水,元帥與萬軍聯絡其中,建寨三十餘里,攻城則慮其斷後。莫若南據溧陽,東搗鎮江,據險阻,絕糧道,示以持久,可不攻而下也。」太祖知其詐,以書報之曰:「歷代之克江南者,皆以長江天塹,限隔南北,故須會集舟師,方克成功。今吾渡江,據其上游,彼之咽喉,我已扼之,捨舟而進,足以克捷,自與晉、隋形同勢異。足下奈何舍全勝之策,而為此迂迴之計邪?」埜先得書,詐不行。諸軍進攻集慶,埜先遂與福壽合,拒戰於秦淮水上。諸軍失利,張天祐與郭元帥皆戰死。元帥,子興之子也。埜先來追襲,經葛仙鄉,鄉民兵百戶盧德茂謀殺之,遣壯士五十人衣青出迎。埜先不虞其圖已,與十餘騎先行,青衣兵自後攢槊刺殺之。埜先既死,其子兆先復集兵屯方山。蠻子海牙擁舟師結寨采石,圖犄角,窺太平。
  十一月壬子,釋元萬戶納哈出北歸。納哈出,木華黎裔孫也,拔太平獲之,待之至厚。納哈出居鬱鬱不樂,至是,太祖召語之曰:「為人臣者各為其主,況爾有父母妻子乎!」遂縱之歸。
  十六年春,元兵屯采石,將士家屬留和州,道梗,常遇春攻之。遇春以奇兵分其勢,而以正兵與之合戰,戰則出奇兵搗之,縱火焚其連艦,大破之,蠻子海牙僅以身免,自是扼江之勢遂衰。
  三月朔,太祖率諸將取集慶路,水陸並進,攻破陳兆先營,釋兆先而用之,擇其降兵驍勇五百人置麾下。五百人者多疑懼不自安,太祖覺其意。是夕,令入宿衛,環上而寢,悉屏舊人於外,獨留馮國用一人侍臥榻傍。太祖解甲,安寢達旦,疑懼者始安。是月十日,進攻集慶路。國用率五百人先登陷陣,敗元兵於蔣山,直抵城下。諸軍拔柵競進,元南臺御史大夫福壽督兵力戰,死之。庚寅,克集慶路,蠻子海牙遁歸張士誠。康茂才等帥眾來降。太祖入城,召官吏父老諭之曰:「元失其政,所在紛擾,生民塗炭。吾率眾至此,為民除害耳。汝等各守舊業,無懷疑懼。賢人君子,有能相從立功者,吾禮用之。舊政有不便者,吾除之。」於是城中軍民皆喜悅,更相慶慰。獲民兵五十餘萬。改集慶路為應天府。得儒士夏煜、孫炎、楊憲等十餘人,皆錄用之。置天興、建康翼元帥府,以廖永安為統軍元帥。太祖嘉福壽之忠,為棺衾以禮葬之。
  谷應泰曰:
  明太祖之起兵濠梁也,鼓其朝銳,所向披靡。六年之間,北取滁、和,南收姑孰,金陵一下,天物克基,雖曰神運,蓋亦有人事焉。方其火光燭空,紅羅浮水,雷雨成塋,紫衣視疾,以至伽藍立珧之奇,黃雲覆城之瑞,論者嘖嘖,莫不謂生而神靈,天之所授也。然予以厚德隆峻,實則命世之器,非夫群雄草竊所能闇奸而覬覦者。觀其救民塗炭,除暴去苛,縱還婦女,不貪玉帛,納陶安之說,
  進馮國用之謀,是其仁也。褒嘉靳義,禮葬福壽,赴子興之難,縱埜先之去,是其義也。克太平而延見名士,入金陵而拊慰父老,是其禮也。還軍降定遠,移師救六合,借天語以拒酖毒,環宿衛以定反側,是其智也。擊海牙於黃墩,麾遇春於采石,坐叱元使者,不奉韓林兒,是其勇也。嗟乎!濠城之起,始於揭竿,乃能規模弘敞,有茲不世出之略,是則五德既備,百神自呵,而術數之家,沾沾以休徵福應為王者受命之符,則但知其得天,而不考其順人,良足哂也。
  雖然,尤有異者,風雲之聚,杖策來歸,心膂爪牙,篤生江介。徐達、湯和起於同里,朱文正、李文忠興自戚屬,李善長、馮國用近出定遠,鄧愈、胡大海即在虹縣,常遇春懷遠之雄,廖永安巢湖之傑,一時功臣,人如棋佈,地皆錯壤,豈高祖從龍,多由豐、沛,蕭王佐命,半屬南陽,天生真人,固若類聚而扶掖之者耶!然而帷幄善謀,汗馬著烈,君臣之間,相需魚水,豈盡地脈使然哉,人材良足多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34:20

第二卷     平定東南



  元順帝至正十六年春三月,太祖既定金陵,欲發兵取鎮江,慮諸將不戢士卒,為民患,遂召諸將,數以常縱軍士之過,欲置之法,李善長救,乃免。於是命徐達為大將,率諸將浮江東下,戒之曰:「吾自起兵,未嘗妄殺。今爾等當體吾心,戒戢士卒,城下之日,毋焚掠殺戮。有犯令者,處以軍法,縱者罰毋赦。」達等頓首受命。丙申,進兵攻鎮江,丁酉,克之。苗軍元帥完者圖出走,守將段武、平章定定戰死。達等自仁和門入,號令嚴肅,城中晏然。遂分兵下金壇、丹陽諸縣,克之。改鎮江為江淮府,命徐達、湯和為統軍元帥鎮守。已而,復以江淮府為鎮江府。
  六月乙卯,命鄧愈、邵成、華高、華雲龍將兵進攻廣德路,克之,改為廣興府,以鄧愈鎮守。秋七月己卯,置江南等處行中書省,諸將奉太祖為吳國公,行丞相、總省事。以李善長、宋思賢為參議,以李夢庚、陶安等為左右司郎中、員外郎、都事等官。置江南行樞密院,以徐達、湯和同僉樞密院事。置帳前親軍,以馮國用為總制都指揮使。復置左、右、前、後、中五翼元帥府及五部都先鋒。置提刑按察司,以王習古、王德為僉事。
  遣使聘鎮江秦從龍。從龍字元之,洛陽人,仕元為校官,累遷置江南行臺侍御史。會兵亂,從龍以老避居鎮江。太祖兵東下,謂徐達曰:「鎮江有秦元之者,才器老成,入城,當為吾訪之。」徐達等至鎮江,得從龍,還報,太祖喜,即命朱文正以白金文綺往聘之。既至,太祖親至龍江迎之以入。太祖即元故御史臺為府,居從龍西華門外,事無大小,皆與謀。從龍盡言無隱,每以筆書漆簡,問答甚密,左右無知之者。太祖呼為先生而不名。
  九月,太祖如鎮江府,謁孔子廟,分遣儒士告諭鄉邑,勸農桑。
  十二月,長鎗賊謝元帥寇廣德,鄧愈擊敗之,俘其總管武世營及軍士千餘人。尋遣裨將費子賢攻武康、安吉,皆下之。
  十七年夏四月,命徐達、常遇春帥師攻寧國,久不下。太祖乃親往督師,長鎗軍來援,我師扼險,破走之。乃造飛車,編竹為重蔽,數道並進,守將楊仲英不能支,開門降。其百戶張文貴殺妻子,自刎死。擒其將朱亮祖,得軍士十餘萬,馬二千匹。亮祖,六合人,初為元義兵元帥,太祖克太平,來降。尋叛去,數與我師戰,我軍為所獲者六十餘人,諸將無能當。至是,徐達等圍亮祖於寧國,常遇春被鎗而還。太祖督兵攻破之,縛亮祖以見,太祖曰:「今何如?」對曰:「是非得已。生則盡力,死則死耳。」太祖壯而釋之,使從征宣城,亦下。
  秋七月,命鄧愈、胡大海將兵取徽州。先下績溪、休寧,乘勝進攻徽州。元守將元帥八爾思不花及萬戶吳納等拒戰,我師擊敗之。
  庚辰,克徽州路,納與阿魯灰、李克膺等退守遂安縣。大海引兵追及於白鶴嶺,擊敗之,納等自殺。改徽州路為興安府,命鄧愈守之。
  九月,青軍元帥張明鑒逐元鎮南王孛羅普化,據揚州,日屠居民以為食。元帥繆大亨攻之,明鑒等不能支,乃出降,得其眾數萬,馬二千匹。改揚州路為淮海府,以耿再成、張德林守之。按籍城中居民,僅得十八家。德林以舊城虛曠,截城西南隅,築而守之。
  元苗帥楊完者自杭州率眾數萬,來攻徽州。時徽州新附,守禦之器未備,胡大海方將兵攻婺源,城中守兵甚少。苗軍奄至,鄧愈乃激厲將士,大開四門以待之。苗軍疑不敢入。大海聞之,自婺源兼程而還,大呼殺入,復與鄧愈奮兵夾戰。十一月朔,大破苗軍於城下,殺其鎮撫李才,擒其部將吳辛、董旺、呂升等,完者遁去。愈遣裨將王弼、孫虎攻婺源,斬元將帖木兒不華。婺源元帥汪同降。
  十八年春二月,以康茂才為營田使。茂才,蘄州人,初結義旅,為元捍寇江上,有功,累遷宣慰使、都元帥,戌裕溪、采石。及太祖兵渡江,茂才數戰不勝,常遇春設伏殲其精銳殆盡。茂才復收潰散,豎寨於天寧州,太祖命諸軍以襄陽礮破其寨。茂才奔金陵。金陵破,茂才復欲奔鎮江,追及之。茂才度天命有歸,乃率所部餘兵三千人解甲來附,頓首言:「前日之戰,各為其主。今屢敗,天也。生死惟命。」太祖笑而釋之,令統所部兵從征,屢有功。至是,太祖進諭之曰:「比因兵亂,堤防頹圯,民廢耕耨,故設營田使以修築堤防,專掌水利。今軍務實殷,用度為急,理財之道,莫先於農事。故命爾此職,分巡各處,俾高無患乾,卑不病潦,務在蓄泄得宜。大抵設官為民,非以病民。若但使有司增飾館舍,迎送奔走,所至紛擾,無益於民而反害之,則非付任之意。」
  李文忠等進取青陽、石埭、太平、旌德諸縣,皆下之。是月,文忠復進兵擊敗元院判阿魯恢兵於萬年街,遂破苗、獠於昌化,獲其婦女輜重甚眾。文忠恐士卒驕富,莫有鬥志,因激怒,使盡殺所獲,焚其輜重,曰:「此何足惜,能努力破敵,何患不富貴乎!」眾咸奮勵。
  三月,文忠會鄧愈、胡大海兵取建德路。太祖大喜,授文忠帳前總制親兵都指揮使。大海等由徽州昱嶺關進攻建德路,道出遂安,長鎗元帥餘子貞以兵來拒,擊敗之,追至淳安,敵望風潰。遂安守將洪元帥率眾五千援淳安,復戰敗之,降其眾千餘。丙辰,克建德路,元守將不華等棄城遁走,父老何良輔等率眾降,改建德路為嚴州府。
  五月,苗帥楊完者率眾屯徽之烏龍嶺,文忠、愈合兵擊卻之。癸酉,下浦江縣。文忠既下浦江,聞鄭氏者,自宋聚族同居至元,旌為義門,禁軍士母侵掠。是月,命提刑按察司僉事分巡郡縣錄囚。
  十一月辛丑,立管領民兵萬戶府。諭行中書省臣曰:「古者寓兵於農,有事則戰,無事則耕,暇則講武。今兵爭之際,當因時制宜。所定郡縣,民間武勇之材,宜精加簡拔,編緝為戶,立民兵萬戶府領之。俾農時則耕,閒則練習,有事則用之。事平,有功者一體升擢,無功者還為民。如此則民無坐食之弊,國無不練之兵。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庶幾寓兵於農之意也。」
  初,胡大海取蘭溪分兵守要害,遂進攻婺州。已而婺州堅守不下,太祖命李善長、徐達守建康,甲子,自率常遇春等兵十萬往征之,由寧國道徽州。召儒士唐仲實、姚連等咨時務,訪治道,問民疾苦。聞前學士朱升名,召問之。對曰:「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太祖悅,命參帷幄。
  十二月,師至蘭溪,先令和州人王宗顯往婺州偵探。宗顯少攻儒業,博涉經史,避亂,寓居嚴州,胡大海薦之。宗顯至婺近城五里舊識吳世傑家,偵知城中守將各自為心,還報。太祖喜,曰:「我得婺州,命汝作知府。」元參知政事石抹宜孫守處州,聞大軍攻婺州,急與參謀胡深、章溢議守備,造獅子戰車數百輛,以其弟石抹宜孫守婺,繼令深等將車師為援,自率眾萬餘,出縉雲以應之。深至松溪,觀望不敢進。太祖謂諸將曰:「婺倚石抹宜孫,故未肯即下。聞彼以車戰來援,此豈知變者松溪山多路狹,車不可行,以精兵遏之,其勢即破。援兵破,則城中不勞而下矣。」翼日,命胡德濟誘其兵於梅花門外,縱擊,大敗之,深等遁去。深之來也,晨起,見西北有黑氣,東南有白氣,長亙天,頃之,白氣為黑氣所蕩。深知其不吉,恐眾心驚懼,謬曰:「今日有殺氣,戰必勝。」已而戰敗,城中勢益孤,臺憲將臣畫疆分守,意復不相能,於是同僉寧安慶夜遣都事李相縋城請降,約開東門納兵,太祖許之。甲申,兵既入,守將惶恐失措,遂擒帖木烈思、石抹厚孫等。下令禁侵暴。改婺州路為寧越府,分置中書省。召儒士許元、葉瓚玉、胡翰、汪仲山等十餘人,皆會食省中。日令二人進講經筵,敷陳治道。以王宗顯知寧越府事。命宗顯開郡學,延儒士葉儀、宋濂為五經師,戴良為學正,吳沈、徐原為訓導。時喪亂之餘,學校久廢,至是始聞弦誦聲,無不舉手加額。
  是月,發倉賑貧民。太祖既撫定寧越,欲遂取浙東未下諸郡,集諸將諭之曰:「克城雖以武,而定民必以仁。吾師比入建康,秋毫無犯,故一舉而遂定。今新克婺州,政當撫恤,使民樂於歸附,則彼未下郡縣亦必聞風而歸。吾每聞諸將下一城,得一郡,不妄殺人,喜不自勝。蓋為將者能以不殺為心,非惟國家所利,即已亦蒙其福。爾等從吾言,則事不難就,大功可成矣。」
  十九年春正月,樂平儒士許瑗謁見。瑗聰明過人,至正初,兩舉於鄉,皆第一。會試不第,放浪吳、越間。每醉,輒大言自負。至是,謁上於寧越,曰:「方今元祚垂盡,四方鼎沸。夫有雄略者乃可馭雄才,有奇識者乃能知奇士。閣下欲掃除僭亂,平定天下,非收攬英雄,難與成功。」太祖曰:「今四方紛擾,民困塗炭,予用英雄,有如饑渴,方廣攬群議,博收眾策,共成康濟之功。」瑗曰:「如此,天下不難定也。」太祖喜,即授博士,留帷幄。未幾,以太平為股肱郡,命瑗為知府。
  三月甲午,宥獄囚。
  五月辛酉,太祖將自寧越還建康,召胡大海諭之曰:「寧越為浙東重地,吾以爾才,故特命爾守。宋伯顏不花在衢,其人多智術。
  石抹宜孫守處州,善用士。紹興為張士誠將呂珍所據。數郡與寧越密邇,爾宜與同僉常遇春同心協力,俟間取之。此三人皆勁敵,不可忽也。」遂還。太祖既至建康,以無為州逼近肘腋,遣兵克之。
  秋九月,常遇春進兵攻衢州,建奉天旗,樹柵圍其六門,造呂公交車、仙人橋、長木梯、懶龍爪,擁至城下,高與城齊,欲階以登城。又於大西門城下,穴地道攻之。宋伯顏不花悉力捍禦,以束葦灌油,燒呂公交車,駕千斤秤鉤懶龍爪,用長斧砍木梯,築夾城防穴道。遇春攻之,弗克,乃以奇兵出不意,突入南門甕城,毀其所架礮,攻圍甚急。院判張斌度不能支,遣使約降,夜出小西門,迎大軍入,眾遂潰,擒宋伯顏不花。遇春還寧越。尋改寧越為金華府。
  冬十一月,胡大海、耿再成進攻處州。初,再成駐兵縉雲之黃龍山,規取處州。黃龍四面陡絕,再成樹柵其上,以遏其衝,敵兵來,咸搗敗之。元處州守將參政石抹宜孫遣元帥葉琛屯桃花嶺,參謀林彬祖屯葛渡,鎮撫陳仲真等屯樊嶺,元帥胡深守龍泉,以拒我師。士卒皆弛怠,無鬥志,胡深棄軍來降,且言處州兵弱易攻。大海即出軍樊嶺,與再成合攻之。桃花嶺據山巔,最險戹,再成間道出其後,連拔桃花、葛渡二砦,遂薄城下。壬寅,宜孫戰敗,棄城走。建寧七邑皆下,以再成統兵鎮之。未幾,宜孫收散卒,欲復處州,攻慶元,再成復擊敗之,宜孫戰死。
  十二月,遣使徵青田劉基、浦江宋濂、龍泉章溢、麗水葉琛。胡大海薦四人賢,故遣使以書幣徵之。時李文忠亦薦諸儒王褘、許元、黃天錫,太祖皆徵用之。
  二十年春正月,命馮國勝為帳前總制親兵都指揮使。先是,馮國用卒,太祖命勝襲兄職。
  三月,劉基、宋濂、章溢、葉琛至建康,入見。太祖喜甚,曰:「我為天下屈四先生。」賜坐,從容與論經史,及咨以時事,甚見尊禮,命有司創禮賢館處之。基自幼聰明絕人,凡天文、兵法、性理諸書,過目洞識其要。至正初,以《春秋》舉進士,授高安縣丞,累官江浙儒學副提舉。元政亂,投劾去。常建議剿方國珍,不用,安置紹興。游西湖,有異雲起西北,諸同游者皆以為慶雲,將分韻賦詩。基獨縱飲不顧,大言曰:「此天子氣也。十年後應在金陵,我當輔之。」時杭州猶全盛,皆大駭以為狂,無知基者,惟西蜀趙天澤奇之,以為諸葛孔明之流。客有說基者曰:「今天下擾擾,以公才略,下括蒼,並金華,明、越可折簡而定,因畫江守之,此句踐之業也。捨此不為,欲悠悠安之?」基曰:「吾生平忿方國珍、張士誠輩所為,用子計,與彼何殊耶!且天命將有歸,子姑待之。」會太祖下金華,定括蒼,基乃指乾象謂所親曰:「此天授,非人力也。」既而,總制官孫炎以上命遣使來聘,基遂決計趨金陵,陳時務十八策。太祖嘉納之。太祖一日從容問陶安曰:「劉基四人之才何如?」安曰:「臣謀略不及劉基,學問不及宋濂,治民之才不及章溢、葉琛。」太祖深然之。未幾,以濂為江西等處儒學提舉司提舉,遣世子受經。以溢、琛為營田司僉事,基留帷幄,預機密謀議。
  二十一年春正月朔,中書省設御座,奉小明王行慶賀禮。劉基怒曰:「彼牧豎耳,奉之何為!」不拜。太祖召基入,問之。基遂陳天命有在。太祖大感悟,乃定征伐之計。
  三月丁丑,改樞密院為大都督府,以朱文正為大都督,節制中外諸軍事。
  二十二年春二月,金華苗帥蔣英、劉震等作亂,殺參將胡大海。初,苗帥楊完者為張士誠所殺,劉震等從貝城自桐廬來降,大海喜其驍勇,置麾下,待之不疑。至是,震等謀亂,以大海遇已厚,未忍發。李福曰:「胡參政待我輩甚厚,然兵之柄在主將,不殺主將,則事不成;舉大事,寧暇顧私恩乎!」眾從之。以書通衢、處苗帥李祐之等,約以二月七日同舉兵。是日,蔣英等陽請大海至八詠樓下觀弩。大海出,將上馬,英令其黨鍾矮子跪於馬前,陽訴曰:「蔣英等欲殺我。」大海未及答,反顧英。英袖出鐵錘,若擊矮子狀,因中大海腦,仆地。英即斷其首,提於馬上,以示同僉寧安慶、院判張斌,脅其從已。復殺大海子關住。執郎中王愷,愷罵賊不屈。劉震欲全之,賊黨吳得真與愷有隙,曰:「無自遺患!」遂殺愷及其子寅。掾史章誠亦死之。典吏李斌懷省印縋城,走嚴州告變。李文忠急遣何世明、郭彥仁等率兵討之。至蘭溪,英等懼,乃大掠城中子女,走降張士誠。世明軍入城,張斌、吳得真復來降。世明知王愷為得真所害,縛至馬前,欲殺之。斌力請曰:「殺一得真則降者皆懼,後人不復來矣。」乃釋之。大海養子德濟聞難,引兵奔赴,文忠亦率將士至金華,鎮撫之,民乃定。
  丁亥,處州苗帥李祐之、賀仁德聞蔣英等殺胡大海,亦作亂。院判耿再成方與客飲,聞變,即上馬收軍,不及迎戰,罵曰:「死賊!何負爾?反耶!」賊直前刺再成,中頸死。分省部事孫炎被執,賊環率守之,脅炎降。炎不屈,大罵賊,賊拔刀叱炎解衣,炎曰:「此紫綺裘,乃主賜我者,吾當服以死。」遂被害。知府王道同及朱文剛皆不屈死。文忠復調兵屯縉雲圖之。時二郡煽亂,衢州或謀翻城應之,守將夏毅懼甚。會劉基丁母憂回,即迎入城,一夕定之。基發書各處屬縣,諭以固守所部,候諸軍同進討。時再成子天璧方奉命往處州起發苗軍,中途聞變,馳至李文忠所,得再成舊部曲朱絢等,遂集各部將士,會同邵榮、王祐等往討賊,遇賀仁德,戰敗之。癸酉,復處州,李祐之自殺。賀仁德走縉雲,耕者縛之,檻送伏誅。
  三月,升同僉李文忠為浙江行中書省左丞,總制嚴、衢、信、處、諸全軍馬。
  二十三年春二月,申將士屯田之令。時康茂才屯積充仞,他將皆不及,特申諭及時開墾。
  二十四年春正月,李善長、徐達等以太祖功德日隆,屢表勸進不允,乃率諸臣奉上即吳王位。建百官司屬,以李善長為左相國,徐達為右相國,常遇春、俞通海為平章政事,汪廣洋為右司郎中,張昶為左司都事。諭善長等曰:「卿等為生民計,推戴予,然建國之初,當先正紀綱。元氏昏亂,威福下移,法度不行,人心渙散,遂致天下騷動。今將相大臣當鑒其失,協心圖治,毋苟且因循充位而已。」
  秋七月丁丑,克廬州路。徐達、常遇春攻廬州,部將吳復先登挫敵,降其驍將樓兒張。左君弼窮蹙,棄城走安豐,遂克其城。執君弼母、妻送建康。君弼部將許榮,以舒城降。
  二十五年春正月,徐達遣指揮張彬克辰州,傅友德克衡州,胡海克寶慶路。靖州軍民安撫司來降。朱文正遣參政何文燁、指揮薛顯討新淦鄧仲謙,斬之。擢顯江西行省參政。時陳友諒既平,荊、襄南北次第皆下。
  夏五月,命平章常遇春取湖、廣、湘、漢諸郡。太祖嘗與徐達、常遇春論襄、漢形勢,謂曰:「安陸、襄陽跨連荊、蜀,乃南北之襟喉,英雄必爭之地。今置不取,將貽後憂。況沔陽新附,城中人民多陳氏舊卒,壤地相鄰,易於煽動。辟之樹木,安陸、襄陽為枝,沔陽為乾。乾若有損,枝葉何有。今宜增兵守沔陽,而出師取安陸、襄陽,庶幾不失其宜。」至是,遂命遇春將兵往,復調江西行省右丞鄧愈為湖廣平章政事,諭之曰:「今遣遇春取安陸、襄陽,汝當以兵繼之。凡得州郡,駐兵撫輯。近聞王保保居汝寧,彼之所為,如築堤壅水,唯恐滲漏。汝之往也,能愛軍恤民,則人心之歸,正如穿穴其堤,使水走下,力少而功多。」愈奉命遂行。時元同僉任亮擁眾柵守安陸,遇春遣吳復將先鋒自沔倍道逕搗之。傅友德奮兵進擊,身被九創,亮兵大潰,遂生擒之。
  乙未,克安陸。遇春表任亮壯毅可用,釋之,授指揮僉事。遇春兵至襄陽,己卯,守將棄城遁。
  秋七月丁巳,湯和帥師擊江西劇盜姚本所,斬之,取永新州,戮左丞周安等。仍命和回守常州。時元思州宣慰使田仁厚遣使獻鎮遠、吉州二府、婺川等十縣、龍泉等三十四州。
  二十六年春正月,禁種秫。下令曰:「予自創業江右,十有二年,軍國之費,吾民效順轉輸,心甚憫焉。曩因民間造酒,糜費米麥,故行禁酒之令。然不塞其源而欲遏其流,不可也。其令今歲農民毋得種秫。」
  五月,時淮地悉平,徐達、韓政等進兵攻安豐,扼其四門,晝夜環攻之,於城東龍垻,潛穿其城二十餘丈,城壞。辛未,克安豐。元將忻都、左君弼皆出走,追奔四十餘里,獲忻都並君弼裨將賁元帥而還。竹昌、君弼走汴梁。既而元將竹真引兵來救,復戰敗,走之。
  八月庚申,拓建康城。初,建康城西北控大江,東盡白下門,外距鍾山既闊遠,而舊內在城,因元南臺為宮,稍隘。太祖乃命劉基卜地,定作新宮於鍾山之陽。在舊城東白下門之外二里,增築新城,東北盡鍾山之趾,延亙周圍凡五十餘里,盡據山川之勝焉。
  十二月,韓林兒卒於瓜步。林兒為劉福通所立,都於亳,徙安豐,自安豐徙汴梁。兵敗,復走安豐。安豐沒於張士誠,乃走入建康,諸將欲奉之,劉基不可而止。至是林兒復自建康至瓜步,卒於道。太祖始及群臣定議,以明年為吳元年。
  太祖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春正月,遣指揮戴德率兵取沅州。
  二月,命免應天、太平、鎮江諸郡租賦有差。太祖謂中書省臣曰:「予嘗親歷田野,見人民凋敝,土地荒蕪,失業者多。蓋因久罹兵革,生息未遂,予甚念之。且如太平、應天諸郡,乃渡江開創之地,供億先勞之民。其有租稅,宜與量免,少甦民力。」省臣傅瓛對曰:「恤民王者之善政,此真髮政施仁之本也。」太祖因歎曰:「吾昔在軍中,嘗乏糧,空腹出戰,得食粗糲,頗亦甘之。今尊居民上,飲食豐美,繫念吾民,居於田野,所業有限,而又供需百出,豈不重困。」於是免太平租賦二年,應天、鎮江租賦一年。已,復免徐、宿、濠、泗、襄陽、安陸等郡糧稅三年。
  夏六月,久不雨,太祖減膳素食,謂近臣曰:「予以天旱,率宮中素食。往時宮中所需蔬菜酰醬,皆出大官供給,今皆以內官為之,懼其煩擾於民也。」既而大雨,太祖曰:「天雖雨,害稼必多。今欲弭天災,但當謹於修己,誠於愛民。」乃下令免今年田租。
  相國李善長率諸臣勸太祖即皇帝位,不許。善長等力請曰:「殿下起濠梁,不階寸土,遂成大業。四方群雄,剗削殆盡,遠近之人,莫不歸心,誠見天命所在。願早正位號,以安臣民之望。」太祖曰:「我思功未服於天下,德未孚於人心,一統之勢未成,四方之徒尚梗,若稱大號,未愜輿情。自古帝王之有天下,知天命之有歸,人心之無外,猶且謙讓未遑,以俟有德。常笑陳友諒初得一隅,妄自尊大,志驕氣盈,卒致滅亡。吾豈得更自蹈之!若天命在我,固自有時,毋庸汲汲也。」
  谷應泰曰:
  語云:「始事者盛於東南,收功者多於西北。」然秦據咸陽,混一區宇,漢都關中,長轡六合,於是談形勝者,以為三吳於越,勢同蕞爾,無足貴也。乃高皇帝略定金陵,分兵浙右,經營江介之間,蓽路偏隅之地,若旦夕不能緩者,勢有所不得已也。蓋其時士誠、國珍窺吾肘腋,元人失馭,彼且磨牙而爭。我有遺利,彼將乘之,我有棄貨,彼將資之,顧安得而不汲汲耶!
  方是時,完者圖守鎮江,楊仲英守寧國,張明鑒據維揚,八爾思不花駐徽州,石抹宜孫守處州,其弟厚孫守婺州,伯顏不花守衢州,以至鄧仲謙拒命於新淦,任亮擁眾於安陸。十年之內,諸將效忠,天心佑順,櫛風沐雨,以次削平,何其偉與!然皆折矢費糧,銖積寸累,婺、括之間,反者再起,蓋戡亂若斯之難也。假令半壁垂成,虛名別奉,惑諸將之議,正林兒之位,則彼將遙擅太阿,予奪愛憎,盆子、聖公必隳大業,時無青田沮散厥謀,即江左非吾有也。若夫命康茂才為營田使而積貯豐盈,設民兵萬戶府而農戰復古,規取襄、漢諸郡而上游建瓴,屈劉、宋四先生而忠益漸廣,凡諸良法美意,靡不始自江南,而王者大一統之業,即肇基於此,豈若典午之短馭,建炎之弩末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34:55

第三卷     太祖平漢



  元順帝至正十七年冬十月,常遇春、廖永安、吳禎等,自銅陵進取池州。太祖命李文忠領兵策應。永安去城十里,而遇春、禎等帥舟師抵城下,合攻之,破其北門,入城,執天完將洪元帥,斬之。
  天完,徐壽輝偽號也。並擒其副將魏壽、徐天雄等。天完平章陳友諒寇池州,以戰艦百餘艘來逆戰,遇春等復奮擊,大敗之。友諒,沔陽漁家子,本姓謝,先世贅乾陳,冒陳姓,常為書獄吏,意忽忽不樂。會徐壽輝、倪文俊等起兵,慨然往從之。初為文俊簿書掾,未幾,亦領兵為元帥。文俊漸專恣,友諒積不能平。至是,文俊謀殺壽輝,不果,奔黃州,友諒遂襲殺文俊,並其軍,自稱平章,壽輝不能制。時友諒方強,茲為戰爭之始。
  十八年夏四月,陳友諒陷江南隆興、瑞州。己巳,遣其黨趙普勝自樅陽寇池州,太平守將劉友仁聞之,率兵赴援,遇賊敗沒,池州守將趙忠亦戰死。俞通海尋復池州。普勝驍將,號雙刀趙,初結砦巢湖,已歸友諒。趙德勝略石埭,擒友諒將錢清。
  十九年春三月,陳友諒遣趙普勝寇寧國太平縣。總制胡惟賢命程允、汪炳等擊敗之,獲其糧萬餘石。普勝復寇青陽、石埭等縣,僉院張德勝與戰於柵江口,破走之。
  夏四月,徐達、俞通海、趙德勝等擊趙普勝柵江營,大破之,賊棄舟走,獲巨艦艨艟。癸酉,復池州,擒偽帥洪鈞等。時太祖經營浙東,方憂普勝剽掠,聞捷大喜,擢徐達同知樞密事,諸將升賞有差。
  秋八月,遣徐達攻安慶。達率張德勝等自無為登陸,夜至浮山砦,擊敗普勝部將胡總管兵,追至潛山界。友諒參政郭泰領兵至沙河迎戰,達復大破之,斬泰,獲輜重無算,遂克潛山。
  九月,僉院俞廷玉帥兵攻安慶,不克,沒於陣。諸將患之。太祖曰:「普勝雖勇而寡謀,友諒挾主以令眾,用間以離之,一夫之力耳。」時普勝有門客通術數,嘗為普勝畫策。乃使人陽與客交,而陰間之,置書與客,故達普勝。客懼來歸,盡得普勝平日所為。乃重以金幣資客,潛往友諒所親間普勝。普勝不之覺,見友諒使者,輒自言其功,有德色,友諒深忌之。至是,憤潛山之敗,乃詐以會軍為期,自至安慶。普勝出迎,至雁汊登舟,友諒殺之,並其軍。
  冬十二月,徐壽輝以友諒破隆興,欲徙都之。友諒忌其來不利於己,沮之。壽輝不聽,引兵發漢陽,南下江州。友諒佯出迎,伏兵城內,候壽輝入,即閉城,伏發,盡殺其左右將士,幽壽輝江州。友諒自稱漢王,置官屬。
  二十年夏四月,徐達、常遇春拔趙普勝之水寨,友諒盛兵來援,聲言出安慶。遇春策其必攻池州,伏銳兵九華山待之,而以羸弱守城。友諒明日果至,直造城下,鋒銳甚。城上揚旗鳴鼓,伏兵悉起,緣山而出,循江而下,絕其歸路,城中出兵夾擊,大破之,斬首萬餘級,生擒三千人。常遇春欲盡殺之,謂徐達曰:「此皆勁敵也,不殺,將為後患。若以上聞,必不殺。」達不從,遂以聞。太祖諭使者曰:「亟還諭諸將,今戰爭方始,不可縱殺以絕人望。三千精銳,宜釋之為後用。」及使者返,遇春已殺之,止存三百人。太祖聞之,不懌,命悉放還。
  閏五月,友諒率舟師犯太平,圍其城,守將花雲率麾下三千人,結陣迎戰。三日,友諒不得入,乃以巨舟乘漲泊城西南隅,舟尾高與城平,士卒緣之上。時城中乏食,士憊甚,不能戰。丙辰,城遂陷。賊縛雲急,雲怒罵曰:「賊奴!爾縛吾,吾主必滅爾,斬為膾也。」遂奮躍大呼起,縛盡絕,奪守者刀,連殺五六人,復罵曰:「賊非吾主敵也。曷不速降。」賊怒,縛雲舟檣,叢射之,比死,罵賊不絕口。院判王鼎、知府許瑗皆抗節不屈,死之。
  方雲之與賊戰也,勢甚急,妻郜氏,生子煒方三歲,抱之泣,語家人曰:「城且破,吾夫必死之。吾夫死,吾不獨生,然不可使花氏無後。兒在,若等善撫育之。」已聞雲就縛,郜氏即赴水死。侍兒孫氏收郜,瘞之,抱兒逃,漢軍掠之。軍中惡小兒啼,孫氏恐被害,以簪珥屬漁家鞠之。偽漢敗,孫氏脫身至漁家,竊兒去,夜宿陶穴中。天曙,登舟渡江,遇漢潰軍奪舟,捽孫氏及兒投之江,江中得斷木,附之入蘆渚中。渚有蓮實,孫氏取㗖兒,凡七日不死。忽夜半,聞人語聲,呼之,逢老父,號雷老,告之故,與偕行,達太祖所。孫氏抱兒拜泣,太祖亦泣,置兒於膝曰:「此將種也。」命賜雷老衣,忽不見。
  陳友諒寇太平時,挾壽輝行。既得太平亟謀僭偽號,乃於采石舟中,佯使人白事壽輝前,令壯士持鐵撾從後擊之,碎其首。以暴疾死令軍中。遂以采石五通廟為行殿,稱皇帝國號漢,改元大義。群下立江岸,草次行禮,值大雨,殊無儀節。以鄒普勝為太師,張必先為丞相,張定邊為太尉,乃率眾還江州。友諒既僭大號,遣使約張士誠同入寇。士誠齷齪自固,不敢應。友諒自江州引兵東下,建康大震。獻計者,或謀以城降,或以鍾山有王氣,欲奔據之,或以決死一戰,戰不勝,即走未晚。太祖心非諸將議,獨劉基張目不言。太祖召基入內問計,基曰:「先斬主降及奔鍾山者,乃可破賊!」太祖曰:「先生計將安出?」基曰:「天道後舉者勝。吾以逸待勞,何患不克。莫若傾府庫,開至城,以固士心,伏兵伺隙擊之。取威制勝,以成王業,在此舉也。」太祖意益決。或謀先復太平以牽制之,太祖曰:「不可。太平吾新築壘,濠塹深固,向使彼陸地來攻,必不能破,彼乃以巨艦乘城,為所陷,今往攻之,猝難拔。賊舟師十倍我,我頓兵堅城之下,進不能取,退不及援,失所據矣。」或又勸太祖自將禦之,太祖曰:「亦不可。彼知我出,以偏師綴我,我欲與戰,彼不交鋒,而以舟師順流下建康,半日可達。吾步騎急回,百里趨戰,兵法所忌,皆非良策也。」於是遣胡大海以兵直搗廣信制其後,而召指揮康茂才謂之曰:「吾有事命汝,能之乎?」茂才曰:「惟命。」太祖曰:「汝與友諒雅游。今友諒入寇,吾欲速其來,非汝不可。汝今作書,遣使貽友諒,偽約降為內應,招之速來,紿告以虛實,使分兵三道,以弱其勢。」茂才曰:「諾。家有老閽,舊嘗事友諒,遣使齎書,必信無疑。」太祖以其謀語李善長。善長曰:「方憂寇來,何為誘致之?」太祖曰:「遲則二寇謀合,為害益大,何以支!今先破此賊,則東寇膽落矣。」善長曰:「善!」茂才遂令閽者乘小舸,逕至友諒軍。友諒得書甚喜,問曰:「康公今何在?」閽者曰:「見守江東橋。」問:「橋何如?」曰:「木橋。」乃與酒食,遣還,謂曰:「歸語康公,吾至,則呼老康為驗。」閽者諾。歸告太祖,太祖喜曰:「賊入吾彀中矣。」乃命善長亟撤江東橋,易以鐵石。比旦,橋成。有自友諒軍中逸歸者,言友諒問新河口路。亟命趙德勝跨新河築虎口城守。命常遇春、馮勝、華高等率帳前五翼軍三萬人,伏石灰山側。徐達等陳兵南門外,楊璟駐兵大勝港,張德勝、朱虎率舟師出龍江關外,太祖親總大軍於盧龍山。令持幟者偃黃幟於山之左,偃赤幟於山之右,戒曰:「寇至,則舉赤幟;舉黃幟,則伏兵皆起。各嚴師以待。」
  乙丑,友諒果引舟師東下,至大勝港,楊璟整兵禦之。港狹,僅容三舟入,友諒以舟不得竝進,遽引退,出大江,逕衝江東橋,見橋皆大石,非木橋,乃驚疑,連呼:「老康!老康!」無應之者。悟茂才使謬,即與其弟號五王者,率舟師趨龍江,先遣萬人登岸立柵,勢甚銳。時酷暑,太祖衣紫茸甲,張蓋,督兵,見士卒揮汗,命去蓋。眾欲戰,太祖曰:「天將雨,諸軍且就食,當乘雨擊之。」時天無雲,眾未信;忽風起西北,須臾大雨如注。赤幟舉,太祖下令拔柵。諸軍競前拔柵,友諒麾其眾來爭,戰方合,雨止。太祖命發鼓,鼓大震。黃幟舉,常遇春等伏兵起,徐達兵亦至,張德勝、朱虎舟師竝集。內外合擊,友諒兵大潰走,趨舟,值潮退,舟胶淺,殺溺死者無算,生擒七千餘人,收得巨艦百餘艘,戰舸數百。友諒乘別舸脫走,於所乘舟中得茂才書。太祖笑曰:「彼愚至此,可嗤也。」命諸將追擊。友諒至慈湖,縱火焚其舟,賊眾潰。追至采石,復大戰,廖永忠率所部大呼陷陣入,華雲龍躍馬搗其中堅。有王銘者,獨馳入其陣,賊攢槊刺之,傷額,戰益力,流血淋漓,旋迴三匝,獨所殺傷過當,賊大敗。張德勝戰死。周顯與賊戰於觀渡橋,亦敗之。諸軍乘勝追擊,賊守太平者無固志。辛酉,遂復太平。初,太平城西南俯瞰姑溪,故為友諒舟師所陷。至是,常遇春命移築,去姑溪二十餘步,增築樓堞,守禦遂固。
  六月戊寅,胡大海取信州。大海率兵至靈溪城,中步騎數千出迎戰,擊敗之,督兵攻城,守者不能支,眾潰,遂克之。改信州為廣信府,以大海子德濟為同僉守之。
  七月,徐壽輝舊將浮梁院判於光、左丞餘椿,擊走偽漢將辛同知,取饒州,以城來降。太祖命鄧愈往鎮之。饒濱鄱陽湖,友諒數遣舟師來攻,愈與光等連營拒之,屢殲其眾。已而漢將侯邦佐陷浮梁,於光單騎來歸。
  時安慶為長江上流要地,先是趙普勝守之,頗難攻取。友諒既殺普勝,用別將守安慶,而以普勝部將張志雄帥兵從侵建康。志雄怨友諒,故龍江之戰無鬥志,來降,因獻取安慶之策。我師遂進克安慶,太祖命巢湖將僉院趙伯仲守之。尋為張定邊所破,伯仲遁還,太祖怒曰:「主將不能堅守城池,城陷遠遁,當誅之。」常遇春諍曰:「伯仲係渡江勳舊,宜曲赦之。」太祖曰:「不依軍法,無以警後!」賜弓弦令自盡,而官其弟庸行樞密院事。
  九月,徐壽輝舊將歐普祥以袁州來降。陳友諒遣其弟友仁攻普祥,普祥擊敗之,擒友仁。友仁懼,乃與普祥約和,釋友仁歸。
  二十一年春三月,陳友諒遣其將李明道寇廣信,據草平鎮,遏浙東援兵。胡德濟遣夏德潤出兵奪其墩,戰死。賊又保玉山,胡大海部將繆美聞之,來援,與賊戰於東津橋,遂復玉山,抵廣信,絕明道歸路。
  六月,明道圍廣信急,而德濟兵少,僅嬰城守,遣使求援於父大海。大海率師由靈溪進,李文忠亦遣兵援之。德濟聞援兵至,引兵出城,與大海夾擊明道,大破之,擒明道及其宣慰王漢二,並士卒千餘人,戰馬、器械無算。大海送明道、漢二於文忠。文忠令漢二招友諒建昌守將王溥。溥,漢二兄也,遂歸附,乃俱送建康。太祖釋而用之,征江州南昌,用為鄉道。
  秋八月,太祖決計伐陳友諒,會李明道具言:「友諒弒徐壽輝後,將士離心,政令不一,驍勇如趙普勝,又忌而殺之,雖有眾,不足恃也。」太祖召諸將諭之曰:「友諒殺主僭號,犯我近疆,殞我名將,觀其所為,不滅不已。爾等各厲士卒以從。」庚寅,太祖御龍驤巨艦,帥舟師乘風溯流而上,鳥數萬,夾上艦而飛。戊戌,抵安慶,敵固守不戰,乃以陸兵疑之。敵兵動,遂命廖永忠、張志雄以舟師擊其水寨,大破之。攻城,自旦至暮,不拔。劉基請棄安慶去,逕拔江州,傾其巢穴,太祖從之。遂率兵西上,長驅過小孤,友諒將丁普郎、傅友德率所部歸附。友德,宿州人,後徙碭山,勇略冠一時。初從山東李喜喜剽掠入蜀,常為軍鋒冠,歸明玉珍。玉珍不能用,率所部走武昌從陳友諒,忽忽無所展。聞明師攻江州而歎曰:「此吾主也!」以所部謁見於小孤山。上奇之,擢為將,遣使招諭江西諸郡。壬寅,次湖口。友諒舟出江偵邏,擊敗之,乘勝至江州。友諒始知之,以為神兵自天而下,倉卒不能軍,挈妻子夜奔武昌。癸卯,師入江州,乘勝追拔蘄州、黃州、興國、黃梅、廣濟等處。
  偽漢江西行省丞相胡廷瑞守南昌,遣其部將鄭仁傑詣軍門納款,且請禁止數事,勿散離其所部兵。太祖有難色,劉基自後踢所坐胡牀。太祖悟,許之,賜書慰諭,略曰:「鄭仁傑至,言足下有效順之機,此足下之明達也;又恐分散所部,屬之他將,此足下之過慮也。吾起兵十年,奇才英士,得之四方,其有能審天時,料事機,挺然委身而來者,蓋其意立欲立功當世,垂名後裔。大丈夫相遇,磊磊落落,一笑契合,洞見肺腑,故嘗推赤心以待之,隨其才而任使。兵少則益之以兵,位卑則隆之以爵,財乏則厚之以賞,此吾待將士之心也。安肯散其部屬,負人求歸之心哉。陳氏諸將,如趙普勝驍勇善戰,以疑見僇,猜忌若此,事竟何成。近有龍江之役,長張、梁鉉、彭指揮諸人來降,視吾諸將,恩均義一,無有所間。及長張破安慶,梁鉉等攻江北,功績並著。此數人者,其自視無復生理,尚待之如此,況足下不勞一卒,以完城來歸者耶!得失之機,間不容髮,其早為之計。」廷瑞得書,遣康泰詣九江降,廷瑞後改名廷美。
  漢將餘于吳宏、龍泉彭時中、吉安曾萬中、孫本立等,皆遣使納款。命趙德勝、廖永忠等分兵攻瑞州、臨江諸郡。鄧愈帥兵襲浮梁,友諒參政侯邦佐棄城遁。於光進拔樂平,敗偽蕭總管,擒萬戶彭壽等六十八人,饒州悉定。十月,愈駐兵臨川之平塘,時友諒將鄧克明據撫州,佯遣使通款,無降意。愈知其情,卷甲夜趨,比旦,入城。克明單騎遁,尋被獲。諸將旋師攻安慶,下之。
  二十二年春正月,太祖幸南昌,胡廷瑞率祝宗、康泰等迎謁。以鄧愈為江西行中書省參知政事,鎮南昌。時宗、泰降,非本意,即欲謀叛,廷瑞密以言。上乃令宗、泰帥所部從徐達攻武昌。
  二月,太祖率胡廷瑞等還建康。宗、泰行至女兒港,遂叛,道掠布商船為旗,反兵劫南昌。知府葉琛迎戰,死之。鄧愈倉卒以數十騎出走,數與賊遇,從者多遇害。愈窘甚,連跳跨三馬,馬輒踣,幾不免,最後得養子所乘馬,走還建康。徐達兵至湖廣沌口,聞變,旋師赴之。宗至新淦,為鄧志明所殺。泰走廣信,以廷瑞甥,特宥之。南昌復定。太祖聞之,喜曰:「南昌控引荊、越,西南之藩屏,得南昌,去陳氏一臂矣,非骨肉重臣不可守。」
  五月丙午,命大都督朱文正統元帥趙德勝、薛顯同參政鄧愈鎮之。八月陳指揮聚眾結寨南昌之西山,趙德勝、孫興祖攻破之,俘斬三千餘人。
  冬十二月,漢將熊天瑞寇吉安,陷之,殺守將孫本立。友諒使其知院饒鼎臣守吉安。鼎臣剽悍有膽略,所至毒害,人呼為饒大膽。丁亥,朱文正遣兵復吉安,鼎臣出走。
  二十三年春二月,漢太尉張定邊陷饒州,於光走還。
  夏四月,陳友諒忿其疆場日蹙,大作舟艦,高數丈,飾以丹漆,上下三級,級置走馬棚,下設板房為蔽,置櫓數十其中,上下人語不相聞。櫓箱皆裹以鐵,自謂必勝。載其家屬百官,空國而來,兵號六十萬,攻南昌。壬戌,薄城下。諸將分門拒守,鄧愈守撫州門,趙德勝守宮步、士步、橋步三門,薛顯守章江、新城二門,牛海龍等守琉璃、澹臺二門,文正居中節制,自將精銳二千,往來策應。丙寅,友諒親督兵攻撫州門,兵各載竹盾如箕狀,以禦矢石,極力來攻,城壞二十餘丈。鄧愈以火銃擊退其兵。隨豎木柵,賊爭柵,文正督諸將死戰,且戰且築,通夕復完。於是李繼先、牛海龍、趙國旺、許珪、朱潛、程國勝等,皆戰死。
  五月丙子,友諒復攻新城門,薛顯將銳卒開門突戰,斬其平章劉震昭,敵兵退。百戶徐明被執,死之。
  六月辛亥,友諒增修攻具,欲破柵自水關入。文正使壯士以長槊從柵內刺之,敵奪槊更進。文正乃命煅鐵戟鐵鉤,穿柵復刺,敵復來奪,手皆灼爛,不得進。友諒盡攻擊之術,而城中備禦萬方,殺傷甚眾。友諒分遣饒鼎臣等陷吉安,李明道叛,守將曾萬中死之,劉齊、朱叔華被執。陷臨江,復執趙天麟。以三人徇於城下,文正等不為動。賊復攻宮步、士步二門。趙德勝巡城至宮步門,賊伏蹷張弩射之,中腰膂,箭深入六寸,拔出,拊髀歎曰:「吾自壯歲從軍,傷矢石者屢矣,未有若此之創者,命也。獨恨不能從主上埽清中原耳!」遂卒。南昌被圍既久,內外阻絕,文正遣千戶張子明赴建康告急,又詐遣卒號捨命王者詣友諒約日出降。有諒信之,緩其攻。至日,城上旗幟一新,友諒候至暮,見無降意,縛降卒至城下殺之。張子明取漁舟從水關出,越石頭口,晝行夜止,半月達建康。時太祖方親破張士誠將呂珍於安豐,解安豐圍。命徐達等移師圍廬州,而自還建康。子明至,太祖問:「友諒兵勢何如?」子明對曰:「友諒兵雖盛,戰死亦不少。今江水日涸,巨艦將不利,又師久糧乏,援兵至,可必破也。」太祖曰:「歸語文正,但堅守一月,吾當自取之。」乃遣子明先還,至湖口,為友諒兵所執。友諒曰:「若能誘降,非但不死,且富貴。」子明陽許之,至城下,呼曰:「主上令諸公堅守,大軍且至矣。」友諒怒,殺之。文正等聞之,守益堅。時徐達、常遇春圍左君弼於廬州,太祖遣使命解圍曰:「為一廬州而失南昌,非計也。」
  七月癸酉,太祖自將救洪都,達、遇春亦自廬州還。太祖親督諸將,會師禡纛於龍江,舟師凡二十萬。
  癸未,進次湖口,先遣指揮戴德以一軍屯於涇江口,復以一軍屯南湖嘴以遏友諒歸師。又遣人調信州兵守武陽渡,防其奔逸。
  丙戌,友諒圍南昌凡八十有五日,聞太祖至,解圍,東出鄱陽逆戰。太祖率諸將由松門入鄱陽湖。
  丁亥,遇於康郎山,友諒列巨舟當我師。太祖見之,謂諸將曰:「彼巨舟首尾連接,不利進退,可破也。」乃命舟師為二十隊,火器弓弩以次而列。戒諸將:「近寇舟,先發火器,次弓弩,及其舟則短兵擊之。」
  戊子,徐達、常遇春、廖永忠等進兵薄戰。達身先諸將,擊敗其前鋒,殺千五百人,獲一巨舟而還,軍聲大振。俞通海復乘風發火礮,焚寇舟二十餘艘,殺溺死者甚眾。元帥宋貴、陳兆先亦死戰。徐達等搏戰不已,火延及達舟,敵乘之,達撲火更戰。太祖急遣舟援達,達力戰,敵乃退。友諒驍將張定邊奮前犯太祖舟,舟胶於沙,漢兵匝焉。程國勝劍叱之,與陳兆先大奮擊,牙將韓成進曰:「古人殺身以成仁,臣不敢愛其死。」乃服上冠袍,對敵自投水中。敵信之,攻少緩。宋貴、陳兆先俱戰死。常遇春從傍射中定邊,定邊舟始卻。愈通海來援,舟驟進,水湧,太祖舟遂脫。通海與廖永忠以飛舸追定邊,定邊走,身被百餘矢,退去。會日暮,太祖鳴鉦,集諸將申約束。恐張士誠乘虛入寇,命徐達回守建康。
  己丑,太祖復親佈陣,與友諒戰。友諒悉巨舟連鎖為陣,旌旗樓櫓,望之如山。我舟小,仰攻多卻,太祖親麾之,不前,右師少卻,立命斬隊長十餘人,猶不止。郭興進曰:「非人不用命,舟大小不敵也。臣以為非火攻不可。」太祖然之,命常遇春等分調漁舟,載荻葦,置火藥其中。至晡時,東北風起,太祖命以七舟束草為人,飾以甲冑,持兵戟,若鬥敵狀,令敢死士操之,備走舸於後。將迫敵舟,乘風縱火,風急火烈,須臾抵敵舟,焚水寨數百艘,燔燄漲天,湖水盡赤,死者大半。友諒弟友仁、友貴及其平章陳普略等皆焚死。我師乘之,又斬二千餘級。友仁者,即所謂五王也,眇一日,有智數,梟勇善戰。至是,友諒為之喪氣。普略,即新開陳也。
  是日,張志雄舟檣折,為敵所覺,以數舟攢兵鉤刺之,志雄窘迫自剄。丁普郎、余昶、陳弼、徐公輔皆戰死。普郎身被十餘創,首脫,猶植立舟中不仆,持兵若戰狀。是時太祖所乘舟檣白,友諒覺,欲並力來攻。太祖知之,庚寅夜,令諸船盡白其檣,旦莫能辨,敵益駭。辛卯,復率眾大戰,自辰至巳不解。時劉基侍,忽躍起大呼。太祖亦驚起回顧,但見基雙手揮之曰:「難星過,急更舟!」太祖如言入他舟,坐未定,舊所御舟以礮碎矣。友諒乘高見舟碎,喜甚。俄太祖麾舟更進,皆失色。廖永忠、俞通海、汪興祖、趙庸以六舟深入,敵聯大艦拒戰,蔽之,舟若沒。有頃,六舟旋繞漢軍而出,勢如游龍,諸將見之,勇氣百倍,呼聲動天地,波濤立起,日為之晦。時漢舟大,我師環攻之,殺其卒殆盡,而操舟猶不知,呼號搖櫓如故,已而焚其舟,皆死。
  至午,敵兵大敗,棄旗鼓器仗,浮蔽湖面。通海等還,太祖勞之曰:「今日之捷,諸君之力也。」友諒戰不利,欲退保鞋山。我師先至罌子口,橫截湖面,邀友諒,不得出,乃斂舟自守,不敢更戰。是日,移舟泊柴棚,去敵五里許,諸將欲退師,少休士卒。太祖曰:「兩軍相持,先退,非計也。」俞通海以湖水淺,請移舟扼江上流,劉基亦密言當移軍湖口,期金木相犯日決勝,太祖從之。時水路狹隘,舟不得並進,恐為敵所乘,至夜,令船置一燈,相隨渡淺,比明,已盡渡矣,乃泊於左蠡。友諒遂亦移舟出泊瀦磯,相持者三日。友諒左、右二金吾將軍率所部來降。
  初,友諒戰不利,右金吾曰:「今戰不利,出湖實難,莫若焚舟登陸,直趨湖南,謀為再舉。」其左金吾曰:「今雖不利,而我師猶多,戮力一戰,勝負未可知,何至自焚以示弱!萬一捨舟登陸,彼以步騎躡我後,進不及前,退無所據矣。」友諒猶豫不能決,至是失亡多,乃曰:「右金吾是也。」左金吾聞之懼,來降。右金吾見其降,亦率所部來歸。友諒兵益衰。太祖既駐師彭蠡,移書友諒曰:「公乘尾大不掉之舟,殞兵敝甲,與吾相持。以公平日之強暴,正當親決一死戰,何徐徐隨後,若聽吾指揮者,無乃非丈夫乎!」友諒得書,怒,留使者不遣,盡殺所獲我戰士。太祖聞之,命悉出所俘友諒軍,視其傷者賜藥療之,皆遣還,下令曰:「但獲彼軍,皆勿殺。」又令祭其弟姪及將士之戰死者,師出湖口,命遇春、永忠諸將統舟師橫截之。又令一軍立柵於岸,控湖口。旬有五日,友諒不敢出。復移書與之曰:「昨吾船對泊瀦磯,嘗遣使齎記事往,不見使回,公度量何淺淺哉!丈夫謀天下,何有深仇!夫自辛卯以來,天下豪傑紛然並起,邇來中原興問罪之師,挾天子令諸侯,於是淫虐之徒一掃而亡。公之湘陰劉亦懼而往,此公腹心人也,部下將自此往矣。江、淮英雄,惟吾與公耳,何乃自相吞並!公今戰亡,弟姪首將,又何怒焉。公之土地,吾已得之,縱力驅殘兵,來死城下,不可再得也。設使公僥倖逃還,亦宜修德,勿作欺人之容,卻帝名而待真主。不然,喪家滅姓,悔之晚矣。」友諒忿恚不答。太祖與博士夏煜等日草檄賦詩,意氣彌壯,分兵克蘄州、興國。友諒食盡,掠糧於南昌,朱文正遣人燔其舟,勢益困。時我師水陸結營,列柵江南北岸,置火舟、火筏中流,戒嚴以俟。八月壬戌,友諒計窮,冒死突出,繞江下流,欲由禁江遁回。太祖麾諸軍追擊,以火舟、火筏衝之,敵舟散走,追奔數十里。自辰至酉,戰不解。至涇江口,涇江之兵復擊之。張鐵冠大笑賀曰:「友諒死矣。」太祖曰:「無妄言!」又曰:「縛汝水濱以俟。」乃遣人具牲酒往祭友諒,以覘生死,且曰:「如其生,往者必還;若不還,死決矣。」乃往者俱被殺。未幾,有降卒來奔,言:「友諒在別舸中流矢,貫睛及顱而死。」諸軍聞之,大呼喜躍,益爭奮,擒其太子善兒。
  明日,平章陳榮等悉舟師來降,得士卒五萬餘人。張定邊乘夜以小舟載友諒屍及其子理奔還武昌。復立理為帝,改元德壽。諸將多勸太祖乘勝逕搗武昌滅漢者,不從。初,劉基自青田還建康,上謀用兵吳、漢孰先,或以張士誠近,富而弱,宜先。基曰:「不然。士誠自守寇耳,陳友諒居上流,且名號不正,宜先伐之。陳氏滅,張氏囊中物矣。」太祖曰:「然。友諒剽而輕,士誠狡而懦,若先攻士誠,友諒必空國來救,是吾疲於二寇也。」遂決計伐陳氏。會士誠遣呂珍攻韓林兒於安豐,太祖親率諸將援之,基乃諫不聽。既解安豐圍,復命諸將移師圍廬州。及友諒急攻南昌,張子明請濟師,始解廬州圍,親帥而上。至是,太祖謂基曰:「我不當有安豐之行。使友諒乘我出,建康空虛,順流而下,我進無所成,退無所歸,大事去矣。今友諒不攻建康,而圍南昌,計之下者,不亡何待!乃知天命有所歸也。」時四方割據,惟友諒鷙悍,為群雄冠。其初起也,父普才戒之曰:「若捕漁兒耳,而乃圖大事!」友諒曰:「相塚者言我家當富貴,今其時矣。」及貴迎父,父曰:「兒不守故業,吾懼及也。」至是敗,年四十四,稱帝僅四年。友諒既敗,太祖喜謂諸將曰:「此賊亡,天下不足定矣。」
  九月壬申,班師還,告廟飲至,論功行賞,賜常遇春、廖永忠俞通海等田,餘賜金帛有差。太祖經理建康守禦畢,留徐達等備吳,壬午,復率諸將親征陳理。
  十月,至武昌,分兵立柵,圍其四門,又於江中聯舟為長寨,以絕其出入之路。分兵徇漢陽、德安州郡,湖北諸郡皆來降。
  十二月甲寅,太祖還建康,命常遇春率諸將圍之。
  二十四年春二月乙未,太祖以武昌圍久不下,乃親往視師。
  辛亥,至武昌督兵攻城。城東有高冠山,俯城中可瞰也,漢兵屯焉。太祖問諸將誰能奪此者,傅友德請先登,一鼓奪之。面中一矢,鏃出腦後,脅下復中一矢,友德不為沮,人服其勇。敵將陳同僉者,驍捷善槊,馳入中軍帳下。太祖方坐胡牀,疾呼曰:「郭四,為我殺賊!」英持鎗奮臂一呼,賊應手殞墜。太祖曰:「尉遲敬德不汝過也!」解所服紅錦袍賜之。漢岳州守將張必先率潭、岳兵來援,至夜婆山,太祖命常遇春乘其眾未集,擊敗之,擒必先。必先驍勇善戰,人號為潑張,城中倚以為重。至是,縛至城下,示之曰:「汝所恃者潑張,今已為我擒,尚何恃而不降!」必先亦呼定邊曰:「吾已至此,事不濟矣。兄宜速降為善。」定邊氣索不能言。後數日,太祖復遣友諒舊臣羅復仁入城,諭陳理曰:「理若來降,當不失富貴。」復仁固請曰:「主上推好生之德,惠此一方,使陳氏之孤得保首領,而臣不食言,臣雖死不恨矣。」太祖曰:「吾兵力非不足,所以久駐此者,欲待其自歸,免傷生靈耳。汝行,必不誤汝。」復仁至城下號哭,理驚,召之入,相持哭。哭止,復仁諭以太祖意,詞旨懇切。時陳氏將略無右定邊者,定邊亦知不可支。癸丑,陳理銜璧肉袒,率定邊等詣軍門降。理至軍門,俯伏戰慄,不敢仰視。太祖見其幼弱,起,挈其手曰:「吾不爾罪,勿懼也!」令宦者入其宮,傳命諭友諒父母,凡府庫儲蓄,令理悉自取之。遣其文武官僚以次出門,妻子資裝皆俾自隨。明師圍武昌,凡六閱月而降,士卒無敢入城市,晏然不知有兵。城中民饑困,命給米賑之,召其父老撫慰,民大悅。於是漢、沔、利、岳郡縣相繼降。立湖廣行中書省,以樞密院判楊璟為參政守之。封陳理為歸德侯。江西行省以友諒鏤金牀進,太祖觀之,謂侍臣曰:「此與孟昶七寶溺器何異耶!一牀工巧若此,其餘可知。窮奢極侈,安得不亡。」命毀之。
  夏四月丙申,命建忠臣祠於鄱陽湖康郎山,祀丁普郎、張志雄、韓成、宋貴、陳兆先、余旭昌、文貴、王勝、李信、陳弼、劉義、徐公輔、李志高、王咬住、姜潤、石明、王德、朱鼎、王清、常德勝、王鳳顯、丁宇、王仁、汪澤、王理、陳衝、裴乾、王喜仙、袁華、史德勝、常推德、曹信、逯德山、鄭興、羅世榮等三十五人。乙巳,命建忠臣祠於南昌府,祀趙德勝、李繼先、劉齊、朱叔華、許圭、朱潛、牛海龍、張子明、張德山、徐明、夏茂成、萬思誠、葉琛、趙天麟等十有四人。
  時漢既平,熊天瑞尚竊據贛州未下。
  八月壬辰,命常遇春、鄧愈率兵討之。愈與遇春合兵平臨江之沙坑、麻嶺、牛陂諸寨,執偽知州鄧志明送建康,及其兄克明俱伏誅。時李明道匿武寧山,被獲,太祖以其反覆,亦戮之。遇春兵次吉安,遣人語饒鼎臣曰:「吾今往取贛,可出城一言而去。」鼎臣怖不敢出,遣其幼子出見。遇春坐而飲之,曰:「歸語爾父,可善自為計。」鼎臣即夜棄城走安福。遇春復吉安,乃引兵趨贛州。已而鼎臣復肆剽掠,王國寶擊斬之。
  九月乙未,命徐達、楊璟等帥師進取江陵,故偽漢知院姜珏等以城降。改江陵為荊州府。達遣唐勝宗分兵取長沙,下沅陵、醴陵,傅友德取夷陵。常遇春等圍贛州未下,太祖諭遇春等曰:「熊天瑞困處孤城,猶籠禽阱獸,豈能逃逸。但恐城破之日,殺傷過多,要當以保全生民為心,一則可為國家,二則可為附者勸。且如漢鄧禹不妄誅殺,子孫昌盛,此可為法。向者鄱陽湖之戰,友諒既敗,生降其兵,至今為我用,縱有逃歸者,亦我百姓。苟得地無民,將安用之!」時天瑞拒守益堅,遇春乃濬濠立柵以圍之。王瑞子元震竊出覘軍,遇春從數騎,猝與遇。元震來襲,遇春遣壯士揮刀擊之,元震奮鐵撾以拒,且戰且卻。遇春曰:「壯士也!」止勿追。
  十二月,徐達克辰州、衡州。句容儒士戎簡入見,語及伐陳之事,簡曰:「向敗陳氏於九江,何不乘勝直抵武昌,而乃引還?今雖克之,用力多矣。」太祖曰:「汝儒者,豈不聞覆巢之下無完卵乎?當陳氏兵敗,我豈不知乘勝蹴之。兵法曰:『窮寇勿追。』若乘勝急追,彼必死鬥,殺傷實多。吾故縱之,遣偏師綴其後,恐其奔逸。料彼殘破之餘,人各偷生,喘息不暇,豈敢復戰。我以大軍臨之,故全城降服。一者士不傷,一者生靈獲全,所得不已多乎?」簡太悅服。
  二十五年春正月己巳,熊天瑞被圍日久,力不能支,乃降,其所統南安、雄州、韶州諸郡皆下。太祖聞遇春克贛不殺,喜甚,遣使褒諭之曰:「予聞仁者之師無敵,非仁者之將不能也。今將軍破敵不殺,捷書至,予甚為將軍喜,雖曹彬之下江南,何以加之!」先是,天瑞橫斂取民財,太祖悉命罷之。
  甲戌,常遇春進師南安,遣麾下招諭韶州未下諸郡。於是友諒韶州守將張秉彝、南雄守將孫榮祖等,各籍兵糧來降。遇春振旅還。
  谷應泰曰:
  慨自元人失馭,群雄蜂發,逐鹿之夫,所在都有。太祖崛起濠梁,而同時並興者,則有張士誠據吳,徐貞一據蘄,明玉珍據蜀,方國珍據江東,然皆闔門坐大,非有圖天下之志也。獨陳友諒以驍鷙之姿,奄有江、楚,控扼上流,地險而兵強,才剽而勢盛,實逼處此,以與我爭尺土者,非特漢之文伯、子陽,唐之世充、建德而已。乃太祖之用兵也,先規偽漢,後取偽吳,成算在胸,次第不爽。於是龍江拔柵,大奪戰舸,柴桑陳兵,自天而下,不待康郎報捷,湖口移軍,而敵在目中,氣吞小醜矣。雖其間茂才作諜,韓成赴江,履尾乘危,亦煩經畫,而太祖屢挫而氣不折,友諒小勝而志益驕,此明之所以興,漢之所以亡也。
  至若友諒者,本沔陽漁家,刀筆小吏,徒有凶殘,實無功德,干城仗普勝,而旋即殺之,北面事壽輝,而旋即斃之,名實交喪,忠勇並失,誠所謂蠅聲紫色,聖王之驅除耳。而論者以周顛仰天,鐵冠大笑,劉基之手揮難星,雷老之忽然不見,王者所至,諸神效靈。而不知友諒者,犯順多黑闥之風,歸命少竇融之智,盜竊空名,進退無據,抑亦人謀不臧,匪特天亡之也。然而江夏既平,漸可北窺襄、鄧,荊、楊混一,便當分下中原,從此摧枯拉朽,帝業已成,宜乎太祖有云:「此賊平,天下不足定也。」雖然,尤有異者,友諒初破太平,僭稱大號,兵來甚銳,議者欲降,獨劉基以為取威定霸,在此一舉。豈直周瑜決策,孫不降曹,實乃隨何絕使,漢終覆楚,安危之機,豈不以謀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37:18

第四卷(上)     太祖平吳



  元順帝至正十三年夏五月,泰州張士誠起兵,陷高郵。士誠,白駒場亭民,為鹽場綱司牙儈,與弟士德、士信俱以販鹽,緣為奸利,性輕財好施,頗得眾心。至是,因亂,與其黨李伯升、潘原明、呂珍等十八人,聚兵陷泰州。
  十四年冬十一月,元右丞相脫脫圍高郵,張士誠引兵逆戰,脫脫奮擊,大破之。士誠不能支,與呂珍、潘原明等十八騎突圍出走,脫脫遂克高郵。
  十六年春二月,張士誠陷平江。脫脫既竄,士誠亡命,復聚眾渡海,攻陷平江,遂掠松江、湖州、常州諸郡,皆下之。
  九月,徐達圍常州。初,常州奔牛壩人陳保二聚眾,以黃帕裹首,號黃包軍。湯和等下鎮江,保二降,至是,復叛歸張士誠,誘執詹、李二將去。
  乙亥,太祖遣楊憲通好於士誠,書略曰:「近聞足下兵由通州,遂有吳郡。昔隗囂據天水以稱雄,今足下據姑蘇以自王,吾深為足下喜。吾與足下東西境也,睦鄰守圍,保境息民,古人所貴,吾甚慕焉。自今以後,通使往來,毋惑於交構之言,以生邊釁。」士誠得書,以太祖比之隗囂,不悅,拘留憲不還。尋誘我斥堠,以舟師攻鎮江,徐達等禦之,敗其軍於龍潭。又寇宜興,耿君用以鎧騰柵,中槊死,宜興入於士誠。太祖聞之,使諭徐達曰:「張士誠起於負販,譎詐多端。今來寇鎮江,是其交已變,當速出軍攻毗陵,先機進取,沮其詐謀。」於是達帥師攻常州,進薄其壘。士誠遣其弟張九六以數萬眾來援。達曰:「張九六狡而善鬥,使其勝,鋒不可當,吾當以計取之。」乃去城十八里,設伏以待,仍命總管趙均用率鐵騎為奇兵,達親督師與九六戰。鋒既交,均用鐵騎橫衝其陣,陣亂,九六策馬走,遇伏,馬蹷,為先鋒刁國寶、王虎子所獲。九六即士德,梟鷙有謀,士誠陷諸郡,九六力為多,既被擒,士誠氣沮。
  十月,華雲龍、王弼等復敗士誠弟士信於舊館,擒其驍將湯元帥。士誠既連敗,乃奉書請和,願輸糧二十萬石、黃金五百兩、白金三百斤,以為犒軍之資。太祖復書,數其開釁召兵之罪,且許其歸我使臣將校,即當班師。士誠得書不報。
  十一月,士誠誘我新附軍叛去,助彼來戰,徐達被圍於牛塘。達勒兵與戰,常遇春、廖永安、胡大海自外來援,夾擊,大破之,擒其將張德,餘兵奔入城。達率諸軍困之。士誠復遣其將呂珍潛入城,督兵固守。
  十七年春二月丙午,命耿炳文等率兵取長興,張士誠將趙打虎以兵三千迎戰,敗之,追至城西門,打虎走湖州。戊申,遂克長興,擒其守將李福安、答失蠻等,獲戰船三百餘艘。立永興翼元帥,命耿炳文統兵守之。尋士誠遣其偽左丞潘原明、元帥嚴再興來寇,炳文擊敗之,生擒數百人,斬首甚眾,原明等遁去。部將費聚復追至瑣橋,敗之。自是士誠不敢犯長興者四年。我師圍常州既久,敵眾乏食,不能支,呂珍等復潛遁去。
  三月戊午,克常州,立長春樞密院,以湯和為同僉總管統兵守之。
  夏五月,俞通海、張德勝等以舟師略太湖,入馬跡山,衝賊水寨,降張士誠將王貴、紐津。經洞庭山口,呂珍兵猝至,諸將倉卒欲退,通海曰:「不可,我寡。」乃身先士卒決戰,矢中右目,不為動,徐令壯士披已冑立船上,曰俞將軍,珍不敢迫,引去。命兩淮分院副使張鑒、同僉何文正率兵攻泰興,張士誠遣兵來救,鑒等擊敗之,擒其將楊文德等。己卯,遂克泰興。
  六月,命長春樞密分院判官趙繼祖、元帥郭天祿、鎮撫吳良等率兵取江陰。張士誠兵據秦望山以拒我師,繼祖等就攻之。會大風雨,其兵奔潰,我師據其山。翼日己未,進攻城西門,克之。擢良為分院判官,督兵守禦。江陰密邇士誠,去姑蘇僅百餘里,控扼大江,實當東南要衝。未幾,復命其弟吳禎增兵協鎮。良等戮力設備,軍容甚張,每寇至,輒破走之。
  秋七月丁丑,徐達等下常熟。
  八月,徐達、常遇春、康茂才襲江陰馬馱沙,克之。元帥費子賢下武康。士誠累敗,勢日窘,南攻嘉興、杭州,又為楊完者所破,乃請降於元。士誠雖降,而城池、甲兵、錢穀皆自據如故。
  十八年春二月,命廖永安、俞通海、桑世傑等討張士誠,江陰石牌海寇偽帥欒瑞帥州判朱錠等整兵拒戰,世傑奮戈躍馬,陷陣死,永安等奮擊,大敗之,擒欒瑞、朱錠,盡獲其海舟。
  三月,鄧愈、李文忠、胡大海率兵由徽州昱嶺關進攻建德路,道出遂安,遇長鎗元帥俞子貞,擊敗之,追至淳安。遂安守將洪某率眾五千來援,大海復戰敗之。軍抵建德,元參政不花等不支,棄城遁。丙申,克建德路,以文忠為帳前總制親兵指揮使守之。文忠,太祖姊子也。時建德新破,城中守禦未備,張士誠遣其徒率苗、僚水陸奄至城下。文忠出奇兵,大敗之,取所斬俘馘,載巨筏中,乘流而下,水寇見之,亦遁。
  夏六月,張士誠兵寇常州,湯和力戰,敗之,擒其卒三百人。士誠復寇常熟,廖永安與戰於福山港,大破之,追至通州狼山,獲其戰艦而還。
  九月,元苗帥左丞楊完者為張士誠所殺。先是江、淮既亂,元兵屢敗,議者以為苗兵可用,遂自湖廣招至,累破張士誠兵,歷升至左丞。然苗性貪殘好殺,所過抄掠,屠戮無遺,郡縣苦之。士誠為所窘,既降,欲圖之,而達識帖睦爾亦厭完者驕橫不可制,乃陰定計,用士誠兵圍之,完者兵敗,自殺。
  丁酉,其部將員成、蔣英、劉震等率所部詣李文忠降。完者死,士誠益無所憚,尋遣兵據杭州、嘉興,達識無如之何矣。
  冬十月,張士誠兵寇常州,湯和等擊敗之,俘甲士千餘人、舟千艘、馬千匹。
  甲戌,克宜興。徐達、邵榮帥師攻宜興,久不下。太祖遣使謂曰:「宜興城小而堅,未易猝拔。聞其城西通太湖,張士誠餉道所出,若斷其餉道,軍食內乏,破之必矣。」達乃遣丁德興分兵絕太湖口,而並力急攻,城遂破。既拔宜興,廖永安復帥舟師擊士誠兵於太湖,乘勝深入,遇呂珍,與戰不利,遂為所獲,不屈,士誠囚之。太祖欲以所獲將士三千人易永安,士誠不從。士誠母念士德,欲以永安易士德,太祖亦不許。士德尋謀間,殺之。楊國興出太湖口,與諸將趨湖州,攻舊館,破張士信兵,又平宜堰口二十六寨。太祖命國興總督元帥沈仁等守之。國興勞徠安集,民多歸之,遂城宜興,三月城完。士誠水陸來寇,國興率諸將擊敗之,士誠遁去。
  十九年春正月庚申,胡大海、李文忠取諸暨州,張士誠將華元帥遁去。已而士誠遣呂珍率兵圍諸暨,堰水灌城。大海援之,奪堰水灌珍軍,珍窮蹙,即馬上折矢,誓求解兵去,大海然之。都事王愷諫曰:「賊狡猾難信,不如擊之。」大海曰:「彼果來,吾有以待之。且言出而背之,不信;既縱而擊之,不武。」遂縱之去。
  二月,張士誠兵寇江陰,艨艟蔽江,偽將蘇同僉者建牙君山,指畫為進攻狀。守將吳良下令曰:「彼眾我寡,當以計破之,勿輕動。」有頃,敵陣於江堧,良命弟楨整兵北門,當其西北面,以十餘騎蹂之,擒其卒數人,餘黨莫敢前。賊分兵欲攻東門,良遣元帥王子明馳擊之,擒其將士五百人,殺溺死者甚眾,敵大敗,宵遁。時賊屢侵常州,良及其弟楨守禦有方,每寇至,輒破走之。士誠數敗氣索,自是不敢犯境。太祖召入見,勞之曰:「吳院判保障一方,使吾無東顧憂,其功大矣。賜車馬珠玉不足旌。」命諸儒臣為詩文美之。先是,士誠北有淮海,南據浙西,長興、江陰皆其要害。長興據太湖口,陸走廣德諸郡;江陰枕大江,扼姑蘇、通州濟渡之處。得長興則士誠步騎不敢出廣德,窺宣、歙;得江陰則士誠舟師不敢溯大江,上金、焦。自是侵軼路絕。
  平章邵榮自臨安進攻湖州,戰不利,還屯臨安。李伯升來攻,設伏山下,戒寇至勿動,俟山上旗舉,齊擊之,伯升果率眾奄至,遇覆敗,我師乃還。
  三月,張士誠寇建德,李文忠禦之於東門,使別將潛出小北門,間道過鮑婆嶺,由碧雞塢繞出陣後,大破之。士誠復遣兵侵嚴州,至大浪灘,李文忠令部將何世明率精銳西出烏龍嶺至胥口,與戰,破走之。士誠兵據分水嶺,世明進擊,斬首五百餘級。太祖自將取紹興,以馮國用守之。國用卒於軍,士誠復遣兵陷紹興。
  九月,張士誠遣兵寇常州,吳復督兵出忠節門,奮擊,大敗之。吳良間道殲其援兵於無錫之三山,士誠兵狼狽奪氣,乃還。
  十二月,張士誠忿分水之敗,復遣兵據分水新城之三溪,何世明擊之,斬其將陸元帥、花將軍等一千餘人,焚其營。自是士誠不敢窺建、婺。尋改建德為嚴州府。
  二十年春三月,常遇春攻杭州,不克。
  秋九月,張士誠兵侵諸全,守將袁實戰死。呂珍、徐義自太湖分三路寇長興,耿炳文擊破之,總管湯全、張琪被殺。
  二十一年秋八月,胡大海攻紹興,部將張英恃勇輕進,至城下遇伏,死之。大海引兵還。
  冬十月,張士誠遣其將李伯升寇長興,眾十餘萬,水陸並進,勢甚銳。城中守兵僅七千,耿炳文禦之,諸將陳德、華高、費聚等三路往援,伯升夜劫營,諸將皆潰。炳文嬰城固守,伯升悉兵圍之,結九寨,為樓車,下瞰城中,運土石填壕隍,以火船燒水關,攻益急。炳文晝夜應敵,內外不相聞月餘。
  十一月戊午,太祖在九江聞報,急遣常遇春將兵往援,伯升聞遇春至,棄營遁。遇春追擊之,俘斬五千餘人。
  二十二年春二月,金華、處州苗帥叛,張士誠乘間遣其弟士信、同僉呂珍率兵十萬圍諸全。守將謝再興鏖戰二十九日,未決,走嚴州,告急於李文忠。文忠以嚴州兵少,且密邇桐廬賊境,衢、信兵又出江西,無以應援金華。議以兵貴虛聲,乃揭榜義烏古樸嶺,揚言平章邵榮引兵五萬出江右,右丞徐達引兵五萬出徽州,約會金華,剋日抵諸暨。賊見榜,轉相告,呂珍欲退軍五里下營,以待決戰。時胡德濟得李文忠檄,自信州率兵來援,有降卒言賊情,具得虛實。德濟與再興分門而守,至夜半,令軍士飽食,一鼓出城,金鼓銃礮震天地,賊眾驚亂,人馬奔走,自相蹂躪。德濟督兵追擊之,士信大潰走。
  冬十一月,池州帥羅友貴據神山寨,欲通張士誠,杭、歙震動,常遇春、趙德勝擊斬之。
  二十三年春二月戊寅,命移置浙江行省於嚴州。時張士誠屢寇諸全,李文忠駐金華,應援不及,於是徙省治於嚴,留徐司馬守金華。
  三月,張士誠、呂珍率眾十萬圍劉福通於安豐,福通遣人間道求援。珍破安豐,殺福通,據其城,韓林兒走滁州。太祖率徐達、常遇春等往討之。珍據城列柵,汪元帥攻其中壘,拔之,會左、右軍敗,阻於塹,不得出。遇春橫擊,三戰三勝,珍大敗。廬州左君弼出兵助珍,又敗之,珍與君弼皆走。遂命達等移師圍廬州。元將竹昌、忻都乘間入安豐。
  夏四月乙丑,諸全守將謝再興叛降於張士誠。再興遣人往杭州私貿易,太祖怒其泄軍中事,召再興責之,命參軍李夢庚往節制其軍,遣再興歸,聽調。再興懼,殺知州欒鳳,執夢庚,以諸全軍馬赴紹興降。左丞李文忠聞亂,遣胡德濟屯兵五指山下以備之。九月,謝再興以張氏兵犯東陽,李文忠自嚴州率銳卒馳一百六十里來援,壬午,遇賊於義烏,擊敗之。胡深亦自處州來援,與文忠議,以諸全不守,則衢州不支矣,乃度地去諸全六十里,並五指山築新城。不旬日城完,太祖以胡德濟為行省參政守之。未幾,士誠將李伯升大舉入寇,圍城下,城堅不可拔,乃引去。
  時太祖伐陳友諒未還。張士誠以嘗脅達識帖睦邇封王,不報,遂自稱王,改國號曰吳,即姑蘇治宮室,置官屬。元遣使徵其糧,不與。
  二十四年夏四月,俞通海、汪興祖率兵掠劉家港,進逼通州,擊敗張士誠兵,擒其院判朱瓊等百餘人。
  秋八月,張士誠使其弟士信面數達識帖睦邇罪失,勒令自陳老疾避位,脅將佐為上言:「江浙丞相非士信不可。」逼取符印,幽達識於嘉興,士信自為丞相。又脅普化帖睦邇為請於元,使為真王,普化不從。即遣使至紹興,欲奪其印。普化封其印,置庫中,曰:「我頭可斷,印不可得也!」仰藥死。達識聞之,曰:「大夫且死,吾生何為!」亦仰藥死。士誠專有江、浙。
  時浙西殷富,士誠兄弟驕佚無斷,政在文吏。然士誠尚持重寡言,好士,築景賢樓,士無賢不肖,輿馬居室,多厭其心,亦往往趨焉。士誠用兵,恃其弟士德及部將史椿為謀主。後士德被擒,史椿以讒出守淮安數年。椿知士誠無成,遣使以書來約降,謀泄,士誠殺之。於是委政弟士信。士信荒淫,出師多攜摴蒲、蹴踘,擁婦女酣宴。其命將,將或臥不起,邀官爵美田宅。既至軍,即失地喪師,多不問,或復用之。士信每事惟與黃敬夫、葉德新、蔡彥夫三人謀。三人者,皆諂佞憸邪,惟事蒙蔽,故其國政日非。太祖聞之,曰:「我無一事不經心,尚被人欺。張九四終歲不出門理事,豈有不敗者乎!」時有民謠十七字曰:「丞相做事業,專用黃、蔡、葉;一朝西風起,乾癟。」崑山郭翼上書士誠曰:「明公仗馬棰,下吳、越數十城,望風請服者,人皆苦元政,守吏貪殘,不恤其下也。今誠能反其政,休勞之,乘時進取,則霸業可成。若遽自宴安湛樂,四方豪傑並起,明公欲閉城自守,其終能乎?」士誠怒,欲殺之,翼亡去。
  冬十月,張士誠遣其弟丞相士信寇長興,耿炳文、費聚擊敗之,獲其將宋興祖。士信憤,益兵圍城。湯和自常州來援,與炳文等合擊,大敗之,士信走還。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38:02

第四卷(下)     太祖平吳


  二十五年春正月,張士誠復寇長興,耿炳文連破之於城下,鎮撫歐大智戰死,士誠自是不敢復犯長興。炳文守長興十年,孤城血戰,卒保無虞,與湯和守常州,吳良守江陰,氣勢聯絡,俱為東南屏障云。
  二月丙午,張士誠遣其司徒李伯升挾我叛將謝再興,帥馬步舟師二十萬,踰浦江,圍諸全之新城,造廬室,建倉庫,預置州縣官屬,為持久必拔之計,分屯精兵數萬於城北隅,遏我援師。初至,胡德濟遣部將繆美敗其前鋒於鬥巖之下。敵攻西門,美趨之,再戰皆捷。既抵城下,德濟戒將士勿輕出,但嚴為備,來攻則矢石交發禦之,遣使求救於李文忠。文忠令指揮張斌出浦江為聲援,自率朱亮祖等,日馳六十里赴救,抵龍潭,去敵二十里,據險為營。胡德濟知文忠至,潛使報曰:「賊兵方銳,姑緩避之。」文忠曰:「以眾則我非彼敵,以謀則彼非我敵。謝玄八千人破苻堅八十萬眾,何避焉!吾若不戰而退,則彼勢益張,雖大軍至,難攻矣。死中求生,正在今日。」乃下令曰:「賊眾而驕,我少而銳;以銳當驕,可一戰而擒。輜重皆汝等有也。」詰旦,軍方食,候卒告敵至。文忠悉精銳陣於營外,張左右翼待之,文忠自將中軍。既而直營右數里煙燄勃興,疑為寇,乃分兵守隘扼之。會處州參軍胡深遣耿天璧援兵適至,文忠軍益奮。兩軍既交,文忠仰天誓曰:「朝廷大事,在此一舉,豈敢愛身,以後三軍!」即橫槊據鞍,引數十騎乘高馳下,直出陣後,衝其中堅。敵列騎迎戰,文忠手格數人,所向皆靡。叛將謝再興及苗軍見之,震懾失色。大軍乘之,敵大潰亂。德濟亦帥城中將士鼓噪而出,呼聲動天地,莫不以一當十,逐北十餘里,溪水盡赤,死者以萬數。文忠收兵會食,遣朱亮祖、張斌乘勝追殄餘寇,燔其營落數十,獲偽同僉韓謙、元帥周遇、蕭山等六百人、軍士三千,馬八百,委棄輜重鎧仗如山,舉之旬日不盡。其偽五太子及李伯升僅以身免。太祖大喜,召文忠、德濟入京,賜名馬御衣,擢德濟右丞。
  冬十月戊戌,命左相國徐達、平章常遇春等規取淮東。時士誠所據郡縣,南至紹興,與方國珍接境,北有通、泰、高郵、淮安、徐、宿、濠、泗至濟寧,與山東相距。太祖欲先取通、泰諸郡,剪其肘翼,然後專事浙西,故命達總兵取之。
  乙巳,達兵趨泰州,濬河通州,遇士誠兵,擊敗之,駐軍海安壩。
  丁未,進圍泰州新城,擊敗士誠湖北援兵,獲其元帥王成。
  己酉,士誠淮安李院判來援,遇春擊敗之,擒萬戶吳聚等。時江陰水寨守將康茂才報稱:「士誠以舟師四百艘出大江,次范蔡港,別以小舟於江中孤山往來出沒,請為之備。」太祖揣知其情,諭徐達等曰:「寇初駐兵范蔡港,吾度其詐。今猶豫不敢即溯上流,為詐益明。彼非有決機攻戰之謀,徒欲分我兵勢耳。宜遣廖永忠還兵水寨,而大軍勿輕動。此寇徘徊江上,自老之師,乘其怠慢,必克泰州。泰州既克,江北瓦解,不戰自潰。但宜謹備之耳!」
  閏十月庚辰,諸將克泰州,擒士誠將嚴再興、夏思誠等。分兵徇興化,降其將李清。
  十一月,進攻高郵。太祖恐深入敵境,不能策應諸將,乃命馮國勝率所部節制高郵軍,而以徐達還軍泰州。會士誠犯宜興,達率中軍精卒渡江走之,破擒士誠兵三千餘,宜興圍解。
  十二月,士誠遣兵寇安吉,守將費子賢擊卻之。
  二十六年春正月,張士誠舟師數百艘出馬馱沙,溯流侵江陰,守將吳良、吳楨嚴兵以待。太祖親率大軍,水陸並進,討之,至鎮江,敵已遁去,追至巫子門。寇乘潮逆拒,首尾相失,良等縱兵夾擊,大敗之,獲士卒二千人。太祖幸江陰,見良等防禦有方,曰:「汝非昔日之吳起乎?」稱歎久之。良在江陰十年,終始戒嚴,夜嘗宿城樓,枕戈待旦。暇日延經術士,講明經史、兵法。訓敕將校,馭胥吏,不少假借。敦教化,興學校,修屯田,足軍餉,境內帖然。太祖有事江、漢,東藩無擾,皆良等為之捍蔽也。
  馮國勝圍高郵,張士誠將俞同僉詐遣人來降,約推女牆為應。勝信之,夜遣康泰率兵踰城而入,皆為所殺。
  三月,徐達自宜興還攻高郵。初,士誠遣左丞徐義由海道入淮,援高郵,義屯太倉,觀望不敢進。徐達遣使,請以指揮孫興祖守海安,平章常遇春督水軍為高郵聲援,從之。遣使諭達曰:「張士誠由高郵嘯聚,以有吳、越,高郵其巢穴也,大軍攻之,彼必來救。今聞徐義兵已入海,或由射陽湖,或出瓠子角,或出寶應趨高郵,不可不備。」達得書,遂會兵進攻,一鼓克之,戮其將俞同僉等。興祖守海安,士誠兵來侵,擊敗之,擒將士二百餘人。進攻通州,通州守將拒戰,興祖督將士奮擊,大破之。自是士誠不敢犯海安。
  夏四月,徐達移師會常遇春攻淮安。徐義舟師集馬漯港,夜率兵襲破之,義泛海遁去,獲戰艦百餘艘,進薄城下。士誠將梅思祖封府庫,籍甲兵,出降,並獻所部四州。太祖嘉其知命保民,授都督府副使,以華雲龍守之。徐達還兵攻興化。先是,達圖泰州、興化、海安、通州、高郵山川地形要害以進,太祖覽之,見瓠子角為興化要地,寇兵所經之路,令達以兵絕其隘。
  戊午,遂克興化,淮地悉平。命韓政進取濠州。濠自郭子興棄後,屢為人所竊據,最後張士誠將李濟守之。太祖命李善長以書招之,不報。太祖曰:「濠州吾家鄉,今為張士誠竊據,是吾有國而無家也!」即命韓政督顧時等攻之。至濠,攻其水簾月城,又攻其西門,城中拒守甚堅。政乃督兵以雲梯礮石四面並攻,城中不能支。
  庚申,守將李濟以城降。太祖幸濠,省陵墓,宴父老。太祖以淮東諸郡既平,遂議討張士誠,召中書省大都督府臣謂曰:「張士誠據姑蘇,數侵擾吾近地,為吾境內之寇,不可不討。諸公其熟計之!」李善長對曰:「張氏宜討久矣。然以臣愚觀之,其勢雖屢屈,而兵力未衰,土沃民富,又多積儲,恐難猝拔,宜候隙而動。」徐達進曰:「張氏驕橫,暴殄奢侈,此天亡之時也。其所任驕將如李伯升、呂珍之徒,皆齷齪不足數,惟擁兵將為富貴之娛耳。居中用事,黃、蔡、葉三參軍輩,迂闊書生,不知大計。臣奉主上威德,率精銳之師,聲罪致討,三吳可計日而定。」太祖大喜,顧達曰:「諸人局於所見,獨汝合吾意,事必濟矣。」於是命諸將簡閱士卒,擇日出師。
  八月辛亥,命徐達為大將軍,常遇春為副將軍,帥師二十萬伐張士誠,集諸將佐諭之曰:「自大亂以來,豪傑並起,所在割據。西有陳友諒,東有張士誠,皆連地千里,擁眾數十萬。今介乎二人之間,相與抗者十餘年。觀二人所為,志不在民,不過貪富貴,劫奪寇攘而已。友諒既敗滅,獨士誠據有浙西,北連兩淮,恃其強力,數侵疆場。賴諸將連歲征討,克取兩淮,惟浙西、姑蘇諸郡未下,故令卿等討之。卿等宜戒飭士卒,毋肆擄掠,毋妄殺戮,毋發丘壟,毋毀廬舍。聞士誠母葬姑蘇城外,慎勿侵毀其墓。汝等毋忘吾言!諸將帥務相輯睦,勿縱左右凌士卒。凡為將必資士卒,善撫恤之。大抵克敵者必以成功為效,樹德者必以廣恩為務。卿等勉之。」諸將皆再拜受命出。太祖復御西苑,召達、遇春曰:「爾等此行,用師孰先?」遇春對曰:「逐梟者必覆其巢,去鼠者必熏其穴。此行當直搗平江,平江既破,其餘諸郡可不勞而下。」太祖曰:「不然。士誠起鹽販,與張天騏、潘原明輩皆強梗之徒,相為手足。士誠窮蹙,天騏輩懼俱斃,必並力救之。今不先分其勢,而遽攻姑蘇,若天騏出湖州,原明出杭州,援兵四合,難以取勝。莫若先攻湖州,使其疲於奔命,羽翼既披,然後移兵姑蘇,取之必矣。」太祖乃屏左右,謂達、遇春曰:「吾欲遣熊天瑞從行,俾為吾間也。天瑞之降,非其本意,心常怏怏。適來之謀,戒諸將勿令知之,但云直搗姑蘇,天瑞知之,必叛從張氏,以輸此言。如此,則墮吾計矣。」
  癸丑,大將軍徐達等率諸將發龍江,而別遣李文忠趨杭州,華雲龍向嘉興,以分其兵。
  辛酉,師至太湖。
  己巳,遇士誠將尹義、陳旺逆戰,破擒之,遂次洞庭山。
  癸酉,進至湖州之毗山,又擊敗士誠將石清、汪海,擒之。張士信駐軍湖山,望風遁。指揮熊天瑞果叛降張士誠。
  甲戌,師至湖州之三里橋,士誠右丞張天騏分兵三路以拒我師,黃寶當南路,陶子寶當中路,天騏自當北路,唐傑為後繼。達進兵薄之,遇春攻黃寶,王弼攻天騏,達自中路攻陶子寶,別遣驍將王國寶率長鎗軍扼其歸。遇春進擊寶,敗之,寶走入城,阻橋不得濟,還兵力戰,又敗,被擒。天騏、子寶不戰退。士誠遣李伯升來援,由荻港潛入城,我軍四面圍之,伯升、天騏閉門拒守。士誠又遣呂珍、朱暹等及其五太子率兵六萬來援,屯城東之舊館,築五砦自固。達、遇春等分兵營於東阡鎮南姑嫂橋,連築十壘,以絕舊館之援。士誠婿潘元紹駐兵烏鎮東,為呂珍等聲援,我師乘夜擊之,元紹遁,遂填塞溝港,絕其糧道。士誠知事急,遣親兵來援,達等與戰於皂林,敗之。
  九月,士誠復遣徐志堅以輕舟出東阡鎮覘我師,欲攻姑嫂橋,常遇春遇之。會天大風雨,晦甚,遇春令勇士乘划舟數百突擊之,擒志堅,得眾二千餘人。別將廖永忠、薛顯將游軍攻德清,克之,擒其院判鍾正。士誠自徐志堅敗後,懼甚,遣其右丞徐義至舊館覘形勢,將還報,常遇春扼歸路,不得出。乃陰遣人約張士信出兵,與舊館兵合力來戰,士誠遣赤龍船親兵援之。義始得脫,與潘元紹率赤龍船兵屯於平望,復乘小舟潛至烏鎮,欲援舊館。遇春由別港追襲之,至平望,王銘挺戈先登,縱火焚赤龍船,軍資器械一時俱盡,自是舊館援絕。
  十月,遇春兵攻烏鎮,徐義、潘元紹皆敗走。追至升山,破其平章王晟六寨,餘軍奔入舊館之東壁。同僉戴茂降,我師馳據之,王晟亦降。徐達復攻升山水寨,顧時自變量舟繞出敵船,船上人俯視而笑,時覺其懈,率壯士躍入敵舟,大呼奮擊,餘舟競進薄之。五太子者盛兵來援,常遇春小卻,薛顯率舟師直前奮擊,燒其船,敵眾大敗。五太子、朱暹、呂珍等以舊館降,得兵六萬人。遇春謂薛顯曰:「今日之戰,皆將軍之力,吾不如也。」五太子,士誠養子,短小精悍,能平地躍起丈餘。珍、暹,士誠所親信驍將,皆善戰,士誠倚之;而珍尤敢戰,嘗廓革囊兵,宵濟以襲我師,每戰輒為歌,令其帳下及城中人歌以噪。至是皆降,士誠為之喪氣。徐達以呂珍徇於湖州城下,城中大震,遙語李伯升出降。伯升曰:「張太尉養我厚,我不忍背之!」抽刀欲自殺,為左右抱持,得不死。
  十一日甲申,左丞張天騏等以城降,伯升亦降。李文忠總水陸師下浙江,遣指揮朱亮祖、耿天璧攻桐廬,降其將戴元帥。復遣指揮袁洪、孫虎克富陽,擒其同僉李天祿,遂合兵圍餘杭。守將謝五,謝再興弟也,文忠遣人語之曰:「爾兄弟以李夢庚小隙歸張氏,非爾謀也。爾,我之戚臣,若降,可得不死。」謝五亦降。進兵杭州,未至,士誠平章潘原明懼,遣員外郎方彝詣軍門納款。文忠曰:「吾兵遠來,勝負未可知,而遽約降,得無以計緩我乎?」彝曰:「天兵如雷霆,當者立敗。杭雖孤城,生齒百萬,聞將軍來,皆曰王者之師,故乞降以求生耳。」文忠見其誠,引入臥內,令條陳入城次第,遣還。明日己丑,原明籍土地、錢穀、甲兵數,並執叛將蔣英、劉震出降,伏謁道左。以女樂導,文忠叱去之。入宿城上,秋毫無犯,一卒強入民家,磔以徇。太祖以原明全城歸順,民不受鋒鏑,仍授平章,守舊城,聽李文忠節制。命懸胡大海像,刺蔣英、劉震心血祭之。
  庚子,李文忠攻紹興,守將李思忠降。華雲龍攻嘉興,守將宋興降。徐達既下湖州,會諸將進攻平江。至南潯,士誠元帥王勝降。
  辛卯,進圍吳江,參政李福、知州楊彝降。癸卯,達等兵至平江城南鮎魚口,擊其將竇義走之。康茂才至尹山橋,遇士誠兵,又擊敗之,焚其官瀆戰船千餘艘,及積聚甚眾,遂進兵圍其城。達軍葑門,遇春軍虎丘,郭子興軍婁門,華雲龍軍胥門,湯和軍閶門,王弼軍盤門,張溫軍西門,康茂才軍北門,耿炳文軍城東北,仇成軍城西南,何文輝軍城西北,四面築長圍困之。又架木塔與城中浮屠等,築敵樓三層,下瞰城中,置弓弩火銃其上。又設襄陽礮擊之,城中震恐。有楊茂者,無錫莫天祐部將也,善沒水,天祐潛令入姑蘇,與士誠相聞。邏卒獲之於閶門水柵,綁送達軍,達釋而用之。時平江城堅不可破,天祐阻兵無錫,為士誠聲援,達縱茂出入往來,因得其彼此所遺蠟書,悉知士誠、天祐虛實,為攻困之計益備。指揮茅成攻婁門,中流矢死。
  平章俞通海分兵取太倉州,民爭獻牛酒迎道左,通海卻其獻,慰諭遣之,約束軍士,秋毫無犯,民大悅。偽帥陳仁等以大舶百餘艘降。崑山、崇明、嘉定望風皆附。松江路守將王立中聞之,亦降。
  太祖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春二月,大軍圍姑蘇,久不下,徐達遣人自軍中來請事。太祖手書,慰勞之曰:「古帝王之興,必有命世之士以為之輔。將軍自昔相從,忠義出自天性,沉毅有謀,用能遏絕亂略,消靡群慝,建無前之功,雖古豪傑之士不能過也。今所請事,多可便宜行者,而識慮周詳,不肯造次有違,誠社稷之慶,邦家之福。然將在外,君不御,古之道也。自後軍中緩急,將軍便宜行之。」達得書,頓首受命。檄俞通海兵會攻姑蘇。通海至滅渡橋,擊敗敵兵。提兵桃花塢,蕩其營,中流矢,創甚,乃遣將以兵會達,而身自還建康。太祖幸其第視病,病革,太祖呼謂曰:「平章知予來問疾乎?」通海不能語,太祖揮淚出。通海遂卒。
  初,徐達之圍姑蘇也,太祖不欲煩兵,但困服之耳。至是久不下,乃以書遺士誠,許以竇融、錢俶故事。士誠不報。
  夏六月己酉,士誠被圍既久,欲突圍出,覘城左方,見陣嚴整,不敢犯。轉至盤門,將奔常遇春營。遇春覺其至,嚴陣待之,分兵北濠,截其後。戰良久,未決,士誠遣兵千餘助之,又自出兵山塘為援。山塘路狹,塞不可進,麾令稍卻。遇春撫王弼背曰:「軍中皆稱爾為猛將,能為我取此乎?」弼應聲馳鐵騎,揮雙刀往擊之。敵小卻,遇春率眾乘之,遂大敗其軍。溺於沙盆之潭可量也。士誠故有勇勝軍號「十條龍」,常銀鎧錦衣,出入陣中,是日皆溺死。士誠馬驚墮水,幾不救,肩輿入城,計忽忽無所出。
  時降將李伯升知士誠勢迫,欲說令歸命,乃遣客詣士誠門告急。士誠召之入,曰:「爾欲何言?」客曰:「吾為公言興亡禍福之計,願公安意聽之。」士誠曰:「何如?」客曰:「公知天數乎?昔項羽喑嗚叱咤,百戰百勝,卒敗垓下,天下歸於漢高祖。何則?此天數也。公初以十八人入高郵,元兵百萬圍之,此時如虎落阱中,死在朝夕。一旦元兵潰亂,公遂提孤軍,乘勝攻擊,東據三吳,有地千里,甲士數十萬,南面稱孤,此項羽之勢也。誠能於此時不忘高郵之危,苦心勞志,收召豪傑,度其才能,任以職事,撫人民,練兵旅,御將帥,有功者賞,敗軍者戮,使號令嚴明,百姓樂附,非特三吳可保,天下不足定也。」士誠曰:「足下此時不言,今復何及!」客曰:「吾此時雖有言,亦不得聞也。何則?公之子弟將帥親戚羅列中外,美衣玉食,歌兒舞女,日夕酣飲。提兵者自以為韓、白,謀畫者自以為蕭、曹,傲然視天下不復有人,當此之時,公深居於內,敗一軍不知,失一地不聞,縱知亦不問,故遂至今日。」士誠喟然歎曰:「吾亦恨之,無及矣!」客曰:「吾有一策恐公不能從也。」士誠曰:「不過死耳。」客曰:「使死有益於國家,有利於子孫,死固當;不然,徒自苦耳。且公不聞陳友諒乎?跨有荊、楚,兵甲百萬,與江左之兵戰於姑孰,鏖於鄱陽。友諒舉火,欲燒江左之船,天乃反風而焚之。友諒兵敗身喪。何則?天命所在,人力無如之何。今攻我益急,公恃湖州援,湖州失;嘉興援,嘉興失;杭州援,杭州又失。今獨守此尺寸,誓以死拒。竊慮勢極患生,猝有變從中起者,公此時欲死不得,生無所歸。故竊以為莫如順天之命,自求多福,令一介之使,疾走金陵,稱公所以歸義救民之意,公開城門,幅巾待命,亦不失為萬戶侯,況嘗許以竇融、錢俶故事耶!且公之地,譬如博者,得人之物而復失之,何損!」士誠俛首沉慮良久,曰:「足下且休,待吾熟思之。」然卒狐疑,莫能決也。
  壬子,復率兵突出胥門,鋒甚銳,遇春禦之,兵稍卻。士信方在城樓上督戰,忽大呼曰:「軍士疲矣,且止。」遂鳴鉦收軍。遇春乘之,復大敗。自是士誠不敢復出。士信張幕城上,踞銀椅與參政謝節等會食,左右方進桃,未及嘗,忽飛礮碎其首而死。時熊天瑞教城中作嚴礮以擊外兵,多所中傷。城中木石俱盡,至拆祠廟、民居為礮具。徐達令軍中架木若屋狀,承以竹笆,伏兵其下,載以攻城矢石不得傷。
  九月辛巳,達督將士破葑門,常遇春亦破閶門新寨,遂率眾渡橋,進薄城下。其樞密唐傑登城拒戰,士誠駐軍門內,令參政謝節、周仁立柵以補外城。唐傑不支,投兵降。周仁、徐義、潘元紹、錢參政等皆降。晡時,士誠軍大潰,諸將蟻附登城,城破。士誠收餘兵二三萬,親率之,戰於萬壽寺東街,復敗。士誠倉皇歸,從者僅數騎。
  初,士誠見兵敗,謂其妻劉氏曰:「我敗且死,若曹何為?」劉氏曰:「君勿憂,妾必不負君。」乃予乳媼金,抱二幼子出,積薪齊雲樓下,驅其群妾侍女登樓,令養子辰保縱火焚之。劉氏自縊死。士誠獨坐室中,左右皆散走。達遣士誠舊將李伯升至士誠所諭意。時日已暮,士誠距戶經,伯升決戶,令降將趙世雄抱解之,復甦,曰:「九四英雄,患無身耳。」達又令潘元紹曉之,反覆數四,士誠瞑目不言。乃以舊盾舁之,出葑門,至舟中。獲其偽將相李素、徐義等,並元宗室九人,皆送建康。所得城中兵民二十餘萬。諸將還師取通州,士誠守將張右丞降。
  丁亥,平章胡廷美帥師取無錫。先是,士誠表天祐於元,授同僉樞密院事,守無錫。徐達累遣使諭之,皆被殺,至是廷美等攻其城。州人張翼知事急,率父老往見天祐曰:「吾民為張氏守十二年矣,張氏已就縛,固守將為誰?生民存亡,皆在今夕,願熟思之。」天祐擲其帽於地,曰:「誰不知降也!」亦降。
  士誠臥舟中不食,至龍江,堅臥不肯起。舁至中書省,李善長問之,不語。已而士誠言不遜,善長怒罵之。士誠竟自縊死,賜棺葬之。誅叛將熊天瑞,刳三參軍,藁於旗竿之首。改平江曰蘇州府。太祖乃以書送元宗室神保大王等還元。浙西、吳會皆平,諸將振旅還。太祖御戟門,降敕褒諭,論功行賞。封李善長宣國公,徐達信國公,常遇春鄂國公,餘進爵賜金帛有差。諭諸將曰:「滅漢滅吳,皆公等功,公等何忝古名將。今當北定中原矣,各努力!」明日入謝,太祖曰:「公等還第,置酒為樂乎?」對曰:「荷上恩,有之。」太祖曰:「吾寧不欲宴公等,為一日歡。中原未平,非為樂時也。公等不見張氏乎?終日酣飲,宜深戒之!」
  谷應泰曰:
  張士誠本泰州鹽儈,至正十三年,以十八人入高郵,元兵百萬,圍之弗克。而士誠孤軍轉戰,北跨淮海,與山左相距,南據浙西,與方國珍接境,中間帶甲數十萬,沃野數千里,即未能藉其富強削平區宇,而官山多鼓鑄之資,煮海盡魚鹽之利,儻更勞心苦志,收召豪傑,仿典午之化龍,憑赤烏以立國,則江南雖小,可全而王也。
  乃論者以士誠之失,在深居高拱,上下相蒙,驕將李伯升、呂珍之徒皆齷齪不足數,黃、蔡三參軍輩又迂闊昧大計,以故謀主被讒,爪牙受縛。而予以太祖有可乘之敝三,士誠乃內懷選懦,坐失事機,此其所以亡也。
  方士誠之竊發也,距太祖起兵僅一年耳其,時太祖,者濠圍初解,鄉里募師,未敢窺江外一步,而士誠不以此時長驅姑孰,略定金陵,為百里趨利之謀,奮一鼓先登之氣,其失一也。洎乎友諒僭號,約同入寇,而江州兵下,議者欲降,明師單弱,勢岌岌矣,士誠又不以此時乘夫差之伐齊,規卞莊之刺虎,而保境苟安,喙息旦夕,其失二也。及乎偽漢屢摧,鄱陽大戰,輔車唇齒,可為寒心,士誠又不以此時仿樂毅之結韓、趙,孔明之救東吳,而肥瘠越、秦,不關痾癢,其失三也。北至江、楚悉平,藩籬鞏固,全軍並力,卷甲東來,此時強弱之勢已明,眾寡之形不敵,譬之孤豚咋虎,燎髮洪壚,必無幸矣。為士誠者,宜以犧牲玉帛,待於境上,河西三郡,獻自竇融新,都六城保,於汪氏庶,無喋血之憂,不失通侯之賞。而反鼓厲用兵,分番四出,命尹義、陳旺逆戰太湖,朱暹、五太子結寨東阡,又以張天騏當北路,黃寶當南路,陶子寶當中路,卒之桑榆不收,噬臍無及,齊雲一炬,闔室自焚。豈太祖滅士誠哉,蓋士誠自滅之也。
  然人但知友諒之失在輕戰,而士誠之失在自守。不知輕戰之弊,原於氣驕,自守之私,叢於志滿。急攻晉而苻秦遂困,不伐魏而蜀業亦亡,過猶不及,斯亦魯、衛之政與?雖其後士誠頗絕粒自經,辭無撓屈,然隗囂恚憤,公孫洞胸,遊魂倔強,何足數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38:36

第五卷     方國珍降



  元順帝至正八年,浙東臺州黃巖人方國珍起兵,劫掠沿海州縣,元兵屢討不克。
  十三年十月,時青田劉基為浙東行省都事,建議謂:「方氏首亂,宜捕而斬之。」執政多受國珍金者,輒罪基擅作威福,羈管於紹興,竟受國珍降。國珍雖受元官,實擁兵自固,不受元調發。元亦以四方多故,羈縻之不問。國珍尋叛,據溫、臺、慶元等路。
  十八年十二月,太祖既下婺州,遣典籤劉辰使方國珍,招諭之。國珍與其弟謀曰:「今元運將終,群雄並起。惟江左號令嚴明,所向無敵,今又東下婺州,恐難與爭鋒。況與我為敵者,東有張士誠,南有陳友定,莫若姑示順從,藉為聲援,以觀其變。」
  十九年春三月丁巳,方國珍遣使因劉辰來奉書,獻黃金五十斤、白金百斤、金織文綺百端,願合力攻士誠。許之。以次子關為質,太祖曰:「凡質,疑也。不疑,何質!」厚賜關而遣之,改關名為明完。國珍復納溫、臺、慶元三郡籍,願輸金助軍守土,如錢鏐故事,事定,即以獻。
  二十一年三月戊寅,方國珍遣使以金玉飾馬鞍獻。先是,太祖遣博士夏煜、陳顯道諭國珍曰:「福基於至誠,禍生於反覆,隗囂、公孫述可鑒也。」國珍惶懼。至是,遣其檢校燕敬來獻。太祖曰:「吾方有事四方,所需者文武才能,所用者穀粟布帛,其他珍玩,非所好也。」卻之。
  二十四年九月乙酉,方明善攻平陽,元帥胡深擊敗之,遂下瑞安。先是,溫州土豪周宗道以平陽來附,明善率兵攻之。宗道求援於深,深擊明善,敗之,下瑞安,進兵溫州。明善懼,與國珍謀,歲貢銀二萬兩充軍資。太祖許之,命深班師。
  二十五年六月壬子,參軍胡海攻樂清下之,擒方國珍鎮撫周清等,送建康。
  九月,元復以方國珍為淮南行省左丞相,分省慶元。
  二十六年九月,元改方國珍為浙江行省左丞相,國璋、國瑛、國珉及國珍子明善俱平章政事。初,國珍雖以三郡來獻,實未納土,特欲陽假借聲援以拒元。及元屢加命,國珍益驕橫,遂據有瀕海諸郡縣,不肯奉正朔。時太祖方連兵張、陳,不暇往討,累遣博士夏煜、楊憲往諭之,國珍心持兩端。太祖聞之,笑曰:「姑置之,待我克蘇州後,欲奉正朔,晚矣。」
  太祖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九月甲戌,命參政朱亮祖討方國珍。初,國珍懷詐反覆,云:「俟克杭州,即納土。」及大兵克杭州,猶自據如故,乃累假貢獻,來覘虛實,為叛服計。又北通擴廓帖木兒,南交陳友定,圖為犄角。太祖遺書數其十二過,且徵貢糧二十萬石,曰:「克杭有日矣,公何負約如故?張士誠與公接壤,取公振落耳,所不敢者,以誰在耶?吾旦暮下姑蘇,奄至公境。背城一戰,亦丈夫矣。不然,去之入海,亦一策也。然自古未有老海上者,公審思之。」國珍懼,與其弟姪將佐謀。郎中張本仁曰:「江左方圖張氏,勝負未可知,計不能越境而致於人。」劉席曰:「江左多步騎,平地用耳,奈吾海舟何!」丘楠曰:「皆非主福也。惟智可以決事,惟信可以守國,惟直可以用兵。昔者江、淮之間,豪傑並起,人人莫不欲帝,然分鼎足者,漢與二吳耳。漢人敢戰不怯,尚死九江。張吳區區,如竇中鼠,敗可知也。江左法嚴而軍威,諸將所過,秋毫無犯。所得府庫,還封識之,以奉其主,此乃弔伐之心,必有天下。且業已並漢,勢復兼張。公經營浙東十餘年矣,不能越三郡,不以此時早決,不可謂智;自居錢鏐,抑又背焉,不可謂信;我之不信,彼征師焉,不可謂直,莫若與也。」國珍不能用。至是,命亮祖率馬步舟師討之。
  初,臺州為國珍弟國瑛竊據。己丑,亮祖駐師新昌,遣部將嚴德攻關嶺山寨,平之。辛卯,至天臺,守將湯盤以城降。進攻臺州,國瑛以兵拒戰,擊敗之,嚴德戰死遂至臺州國瑛聞亮祖至,即欲遁去。會國珍入慶元治兵,為城守計,使人謂國瑛堅守勿去。國瑛始約束將士,乘城拒守,然士卒多懷懼亡去者。亮祖等急攻之。辛丑,國瑛度力不能支,以巨艦載妻子,乘夜出興善門,走黃巖。亮祖入城撫定之。
  十月,進兵黃巖,瑛復遁海上,留其黨哈兒魯守黃巖,哈兒魯即以城降。亮祖分兵下仙居等縣,國珍聞之氣沮。癸丑,命湯和為征南將軍,吳禎為副將軍,率常州、長興、宜興、江、淮諸軍討方國珍於慶元,諭之曰:「爾等奉辭伐罪,毋縱殺戮,當如徐達下姑蘇,平定安集,乃吾所願也。」
  十一月,吳禎引舟師,乘潮夜入曹娥江,夷壩通道,出其不意,抵軍廄。會降卒言國珍已遁入海,禎勒兵追之。湯和兵自紹興渡曹娥江,進次餘姚,降其知州李樞及上虞縣尹沈煜。遂進兵慶元城下,攻其西門,院判徐善等率父老迎降。國珍乘海舟遁,和率兵追敗之,國珍率餘眾入海。和分徇定海、慈溪等縣,得軍士三千人,戰船六十艘,馬二百餘匹,銀六千九百餘錠,糧三十五萬四千六百石。
  朱亮祖自黃巖進兵溫州,陳於城南七里,國珍令其子明善引兵拒戰,亮祖擊敗之,破其太平寨,追至城下,餘兵潰,奔入城。亮祖遣部將湯克明攻西門,徐秀攻東門,柴虎將游兵策應。晡時,克其城,獲員外郎劉本善,國瑛等遁去。亮祖撫其民,分兵徇瑞安,守將同僉喻伯通降。遂帥舟師會吳楨襲明善於樂清之盤嶼島,夜三鼓克之,大獲其戰艦士馬。
  國珍既遁入海島,己丑,太祖復命廖永忠為征南副將軍,率師自海道會湯和等兵討之。其部將多來降,諸郡縣相繼下,國珍惶惑失措。和等復遣人持書招之,諭以朝廷威德,及陳天命所在。國珍不得已,遣郎中承廣、員外郎陳永乞降,又遣其子明克、明則、從子明鞏等納省院及諸銀印銅印二十六、銀一萬兩、錢二千緡於和。丙申,朱亮祖兵至黃巖,方國珍及其兄子明善率家來降。於是國珍遣其子明完奉表謝罪。太祖始怒其反覆,及覽表,憐之。表出其臣詹鼎所草,詞辨而恭。太祖讀表曰:「孰謂方氏無人耶?」賜書曰:「吾當以投誠為誠,不以前過為過。」辛亥,國珍及其弟國珉率部屬謁見湯和於軍門,得士馬舟楫數萬計。和送國珍等於京師,太祖讓之曰:「公胡反覆陰陽,勞我戎師耶?顧實公左右舞小智教公,公不能自裁耳。」乃悉召其臣,以丘楠為韶州同知,又知草表出鼎手,命官之,其餘盡徙濠州。浙東悉平。後太祖即位,厚遇國珍,賜第京師,宴位功臣次。未幾,授廣西行省左丞,奉朝請。一日侍宴,坐不能興,舁歸。太祖官其二子,曰「令國珍見」云。國珍以善終。
  谷應泰曰:
  元至正八年,方國珍以黃巖黔赤,首弄潢池,揭竿倡亂,西據括蒼,南兼甌越。元兵屢討,卒不能平,以致五年之內,太祖起濠城,士誠起高郵,友諒起蘄、黃,莫不南面稱雄,坐擁劇郡,則國珍者,雖聖王之驅除,亦群雄之首禍也。然而國珍地小力少,不足以張國,餉匱援絕,不足以待敵。此惟識略過人,真知天命,若陳嬰以兵屬漢高,馮異以地歸光武,則功垂刑馬,名在雲臺,豈不善始善終哉。而國珍者,市井之徒,斗筲之器,宜其無定見也。夫國珍智昏擇木,心懷首鼠,懼明之侵軼,則受撫於元,以壯其虛聲;懼元之窮追,則納款於明,以資其外衛。其效忠於陳友定也,豈非河朔之劉琨,西涼之張氏。而侍子於明太祖也,又豈非下江之王常,吳越之錢俶。正所謂狺牙搖尾,荒忽無常。毋論明室鼎興,貽羞鬼蜮,就令元兵晚振,亦斬鯨鯢。蓋首尾衡決,無一而可者。而彼終恃狡謀,依違兩墮,則以攝乎大國之間,遷延歲月之命耳。
  然究竟友諒凶強,士誠給富,無不先期殄滅,而國珍以彈丸之地,乃更支離後亡者,非國珍之善守禦,而太祖之善用兵也。太祖之意,以用兵如攻木,先其堅者,後其節目。故先平吳、漢,後議國珍,緩急之勢所不得混也。而中間允其納幣者一,遣使招諭者再,又且推還質子,姑置後失。蓋吳、漢者門庭之寇,赴之宜速,而國珍者樊籠之鳥,取之如寄,毋亦米成山谷,盡天水於目中,豈真兵白頭須,置隴、蜀於度外也。卒之六師既加,竄奔海島,計窮歸命,傳送京師。語云:「不為禍始。」又云:「無始亂。」國珍之竊據非分,適足為新主資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7:50

第六卷     太祖平閩



  元順帝至正十二年,盜起海上,勢且及汀。元汀州判蔡公安募吏士乘城。福清人陳友定以明溪驛卒談軍事,公安奇之,授黃土寨巡檢,從討延平、邵武諸山賊,平之,遷清流簿,尋為清流令。友定一名有定,字安國,從福清徙居清流。少孤,病頭瘡,傭於富室羅氏。常與群兒樵,設隊伍為戲。羅奇之,將以為婿,媼不悅,曰:「頭病郎足婿耶!」因失鵝而奔於鄰,鄰家夢虎踞門,得友定,大喜,召飲食,乞於羅媼,竟婿之。俾習商販,善敗,大困。然其為人勇沈,喜游俠擊斷,不問家人有無,要以借軀徇急,行其志而已。眾憚服之,爭願為之役。
  十九年,陳友諒遣其將康泰取邵武,鄧克明寇汀州。友定以總管禦之,戰於黃土,盡獲其部眾,克明逃去,遷行省參政。
  二十年二月庚申,元福建行省參政袁天祿以福寧州來歸。先是,福建義兵萬戶賽甫丁、阿里迷丁據泉州,陳友諒兵入杉關,攻陷邵武、汀州、延平諸郡縣,群盜乘勢竊發,閩地騷動,天祿輩知元勢不振。至是,見明師下浙東,方國珍歸附,天命有在,遂遣古田縣尹林文廣納款。時福清同知張希伯亦遣其屬來降,太祖賜書褒嘉之。
  二十一年,鄧克明復寇汀州,陳友定逆戰,敗之,遂開省於汀州,遷左丞。
  二十二年夏,元以陳友定守汀州。友定兵勢日盛,縣倉庫悉入其家,元行省平章燕只不花擁虛位而已。
  二十四年,陳友定開省延平,遷行省平章政事。時元大都道絕,友定遣貢舶,多由海道取登、萊,十達三四,元主下詔褒美。方國珍來寇,擊敗之。
  二十五年二月,陳友定侵處州,參軍胡深擊之,遁,復追敗之。
  己丑,遂下浦城。
  四月乙丑,參軍胡深進攻建寧之松溪,克之,獲陳友定守將張子玉,餘眾敗奔崇安。深請發廣信、撫州、建昌三路兵並攻之,因取八閩。太祖如深言,遣廣信衛指揮朱亮祖由鉛山,建昌左丞王溥由杉關,會深進兵擊之。
  五月,胡深等進兵克浦城,遂與友定將賴元帥大戰於浦城之南,敗之。
  六月,會朱亮祖克崇安、建陽,遂進攻建寧。大兵次城下,亮祖即欲攻之,深視氛祲不利,謂亮祖曰:「天時未協,將必有災,未可與戰。」亮祖曰:「參軍何得以災為解!師已至此,庸可緩乎?且天道玄遠,山澤之氣,變態無時,何作徵也?」迫深進兵,深猶執不可。會建寧守將阮德柔以兵四萬屯錦江,逼深陣後,亮祖咎深,督戰益急。深不獲已,遂引兵鼓噪進擊之,破其二門。德柔盡率精銳扼深軍,圍之數重。時日已暮,深知營壘未安,而兵圍不解,難以持久,即突圍出。德柔伏兵忽起,深馬蹷被執。友定頗禮遇之,深為具道朝廷威德,並陳天命所在,且援竇融歸漢故事諭之。友定初無害深意,會元遣使者至,督迫之,遂殺深。先是日中有一黑子,劉基奏曰:「東南當失一大將。」至是,深果敗沒。深有文武才,守處州五年,威惠甚著。太祖聞報,痛惜之,遣使賜祭,追封縉雲郡伯。
  二十六年八月,元以陳友定既敗胡深,命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兼守八閩。友定有勝兵萬人,益發取諸郡縣,遠近瓦解。無敢角。而長汀人羅良者,故亦以散資募士,為元捕殺漳山寇,提兵解福州圍,為閩將第一。良數從海道漕元,元爵良晉國公。貽友定書曰:「足下向為參政,國大臣。汀州之復,固本職。燕只平章,足下僚長也,足下迫之;郡邑之長,出自朝命,足下竄之;百司,朝廷之役,足下臣妾之。足下所收復郡邑,得其倉庫,入為家資。口言為國,心實身耳。跬步之間,真偽甚明。不審足下將為郭子儀,抑為曹孟德?」友定大怒,發兵攻漳。良使三千人操弩毒矢,伏險待之。十長石古違良節制,友定兵得渡柳營江。良迎戰馬岐山,敗績,進圍漳。良堅守旬月,死之。友定據漳,使人鑿山道,城守自固。
  十二月,友定建寧守將阮德柔遣使來納款。
  太祖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十月甲子,命中書平章胡廷美為征南將軍,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輝為副將軍,率師取福建,以湖廣參政戴德隨征。諭廷美曰:「汝以陳氏丞相來歸,事吾數年,忠實無過,故命汝總兵往取福建。何文輝為汝之副,湖廣參政戴德從汝調發。二人皆吾親近之人,勿以此故廢軍政。凡號令征戰,一以軍法從事。吾昔微時,在行伍中,見將帥統馭無法,心竊非之。及後握兵柄,所領一軍,皆新附之士。一日驅之野戰,有二人犯令,即斬以徇,眾皆股栗,莫敢違吾節制。人能立志,何事不可為!聞汝往年嘗攻閩中,必深知其地理險易,今總大軍征進,凡攻圍城邑,必擇便利可否為之,進退無失機宜。克定之功,全賴於汝。」廷美拜命出。
  十一月壬寅,胡廷美度杉關,略光澤縣,下之。
  己酉,廷美克邵武,元守將李家茂以城降。
  丁巳,廷美克建陽,元守將曹復疇亦降。
  戊午,敕征南將軍湯和、副將軍廖永忠率舟師自海道取福州。
  庚午,湯和克福州。初,友定環福州城外皆築壘為備,每五十步更築一臺,嚴兵守之。聞我師入杉關,乃留同僉賴正孫、副樞謝英輔、院判鄧益以眾二萬守福州,友定自率精銳守延平。時湯和偕廖永忠、吳禎等自明州乘東北風,不數日,奄至福州五虎門,駐師南臺,遣人入城招諭,為元平章庫春所殺。大兵登岸,將圍城,曲出領眾出南門拒戰,指揮謝得成等擊敗之,眾潰,入城拒守。是夜,參政袁仁密遣人納款。黎明,大兵蟻附登城,遂開南門。和擁兵入,鄧益拒戰於水部門,擊殺之。正孫、英輔自西門出走延平。曲出、塔海木兒、抗者不花、左丞鄧住、中丞鐵木烈思等皆懷印綬,挈妻子遁去。參軍尹克仁赴水死。時僉樞柏鐵木柳居官,聞大軍攻城急,曰:「戰守非吾得為,無以報國。」乃積薪樓下,殺其妻妾及兩女,縱火焚之,遂自刎。湯和入省署,撫輯軍民,獲馬六百餘匹,海舟一百五艘,糧一十九萬餘石。和遣袁仁暨員外餘善招諭興化、漳、泉諸路。其福寧等州縣之未附者,分兵徇之。
  太祖洪武元年春正月,元興化守將葉萬戶棄州遁,耆民李子成等率眾詣湯和降。和遣都指揮俞良輔往守之。於是莆田等十三縣皆降,和進攻延平。胡廷美、何文輝等率師至建寧,元守將同僉達里麻、參政陳子琦集僚佐謀曰:「聞明兵驍勇,自入杉關,諸鎮望風瓦解,其鋒不可當。今吾城中軍士,不下萬餘。儲蓄尚富,可以拒守,不可與戰。彼攻吾城不克,必將自逸。吾因而乘之,可以得志。」眾皆曰:「然。」由是備禦甚堅。廷美等進圍之,數挑戰,達里麻等固守不出。廷美督兵環其四門,晝夜急攻之。達里麻不能支,夜潛至副將軍何文輝營納款。詰旦,總管翟乜先不花亦率眾詣文輝降,廷美怒二人不詣已,欲屠其城。文輝曰:「與公同受命至此,為安百姓耳!城降,欲以私忿殺人,可乎!」乃止。壬辰,整軍入,秋毫無犯。執參政陳子琦送京師,獲將士人馬銀糧以萬計,命指揮費子賢領兵守之。
  湯和、廖永忠等進兵取延平。垂發,先遣使招諭友定。友定大會諸將,殺使者,取血置酒中盟諸將,慷慨飲之,誓以死報元。大兵遂至延平,隔水而陣。分一軍渡水,攻其西門。友定戰不利,歸謂諸將:「敵千里遠鬥,氣銳,慎毋戰;戰徒殺吏士耳。吾墉山塹壑,蓄犀器,飽士,為持久計困之。」眾曰:「善。」遂乘城守。日夜勒吏士擊刁鬥,被甲偶立,不得更番休息,守者怨甚。會諸將欲出戰,友定不許。數請不已,友定遂疑其部將蕭院判、劉守仁有攜貳心。收蕭院判殺之,奪守仁兵。守仁降,士卒多踰城走者。圍十日,城中軍局火礮聲發,明兵疑有內應,急擊破之。友定知事已迫,乃與樞密副使謝英輔、參政文殊海牙訣曰:「公等善為計,吾為元死耳!」坐省堂,按劍仰藥飲盡。英輔與達魯花赤白哈麻具服北向拜,自經死。文殊海牙、賴正孫等開門降。
  庚子,大兵入城,輿友定出。俄值大雷雨,復甦。其子海自將樂來就死,並執送京師。太祖面詰曰:「元已亡,若為誰守?殺我胡將軍,又不內使者,今何憊也。」友定恚曰:「已矣,毋多談,安得加我死乎!」遂並其子棄市。
  胡廷美等進兵克興化。遣建陽降將曹復疇招諭汀州及寧化、連城等縣。元汀州守將陳國珍納款。於是泉州、漳州、潮州郡縣相繼降。置延平衛,廷美以部將蔡玉守之。
  六月甲子,友定故將金子隆、馮谷保等復率眾寇延平,玉擊敗之,追至沙縣青雲寨,子隆負險自守。會建寧指揮沭英攻鉛山,上命英以兵會和。丙寅,英引兵夾攻破之,擒谷保。戊辰,命平章李文忠率兵討金子隆等。
  閏七月,李文忠帥師攻清化、寧化諸山寨,擒金子隆及其餘黨,誅之,閩地悉平。
  谷應泰曰:
  太祖之取閩也,嘗分兵從兩道入。胡廷美、何文輝由陸路,湯和、廖永忠督海師。而其時為元守封疆者,則福清人陳友定也。友定以布衣談兵,謁州判蔡公安,從攻延、邵諸山賊,起家巡檢,歷功擢行省平章,何其偉也。乃其為人勇沈,喜游俠,捐軀報仇,不問生產。又且明兵壓境,義無反顧,殺使者,盟諸將,嬰城固守,誓死報元,豈非犖犖尤異者歟!
  方群雄割據,中原雲擾之時,友定藉海舶之利,乘關門之險,北引東甌,南襟嶺表,練兵積粟,耑制一方,則無諸之業,閩越王之尊,可坐而致也。又不然,則如徐煜之在江南,錢俶之據吳、越,持虛名以奉唐,挈土地以歸宋,列爵王侯,不失富貴,亦數世之利也。乃友定計不出此,始終為元,延平垂破,慷慨就死,仰藥復甦,父子駢戮,亦足愧智士之持兩端,人臣之懷二心者矣。雖其間胡深之殺頗有狐疑,劉守仁之降,亦多猜刻,定之方略,要亦未稱盡善。而英輔與哈麻,以自經告終,金子隆與馮谷保,又血戰致斃蓋若田橫既死,義士悉從,李芾自裁,潭城皆盡,豈非激於忠勇,奮臂不顧者耶!
  然予獨怪至正之末,猶德祐之末也。內則判官離次,外則委印棄城一矢加遺,望風相屬。乃其部落多奔潰,而閩人獨為扼守,京畿多散亡,而閩地獨能死守者,豈漢室將衰,邊庭請附,晉家解紐,張駿稱藩,荒裔絕域,固未測中朝之虛實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8:19

第七卷     平定兩廣



  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十月甲子命湖廣行省平章楊璟、左丞周德興、張彬率武昌、荊州、潭、岳等衛軍,由湖廣取廣西。諭璟等曰:「南方之人皆入版圖,惟淮北、山東尚未寧一,兩廣、八閩尚未歸附。已命丞相徐達、平章常遇春等北定中原,平章胡廷美分道南征,以取八閩,俟八閩既定就以其師航海取廣東。故命爾等率荊、湘之眾進取廣西,兩軍合勢,何征不克。爾其務靖亂止暴,使遠人畏服,毋替予命!」璟等頓首出。
  太祖洪武元年正月乙亥,楊璟等進兵攻永州,元全州平章阿思蘭遣兵來援,逆擊,敗之,進逼永城。守將鄧祖勝出兵南門拒戰,又敗之獲其將王鑒。祖勝斂兵入城固守。元兵復自廣西來援,駐東鄉,倚湘水列七營,軍容甚盛。璟遣指揮袁子明擊敗之,獲其萬戶丁武等千餘人。
  二月癸卯,命平章廖永忠為征南將軍參政朱亮祖為副將軍,由海道取廣東。上諭永忠等曰:「王者之師,順天應人,以除暴亂。朕昔平定武昌,荊、湘諸郡望風款附。常遇春克贛州,南安、嶺南數郡亦相繼來歸。此無他,師出以律,人心悅服故也。今兩廣之地遠在南方,彼此割據,民困久矣。彼聞八閩不守,湖、湘已平,中心震懾。若先遣人宣佈威德,以招徠之,必有歸款迎降者。如其拒命,然後舉兵,扼其險要,絕其聲援。聞廣東要地,惟在廣州。廣州既下,則循海諸郡可傳檄而定。海南海北,以次招徠,留兵鎮守。仍與平章楊璟合兵取廣西。肅清南服,在此一舉。」
  癸丑,楊璟遣千戶王廷將兵取寶慶。先是,既克寶慶,復為陳友諒將周文貴所陷至是,廷進兵茱萸灘,賊眾千餘,據險拒戰,廷擊敗之,文貴遁,遂復寶慶。
  壬戌,敕贛州衛指揮使陸仲亨等帥師會廖永忠征廣東。上諭仲亨等曰:「近命平章楊璟等由湖南取廣西,廖永忠等由福建取廣東。今特命爾等率師由韶州直搗德慶。三方進兵,為犄角之勢,舉無不克。廣東既下,合兵取廣西先聲既振,勢如破竹,但當撫輯生民,毋縱殺掠。」
  三月,楊璟遣左丞周德興、參政張彬率兵取全州。
  壬申,我師克全州元平章阿思蘭遁去。道州莫友遜、寧遠州李文卿、藍山縣黎元帥相繼降。廖永忠等率舟師自福州航海取廣東,元左丞何真降。先是,嶺海騷動,真固保鄉里。邑人王成、陳仲玉構亂,真請於行省,舉義兵除之,擒仲玉以歸。成築砦自固,圍之久不下。真募人能縛成者,予鈔十千。於是成僕縛成以出。真笑謂曰:「公奈何養虎自貽患!」成慚。僕求賞,真如數予之。使人具湯鑊車上,成懼,以為將烹已也。真乃縛僕於上,促烹之。使數人鳴鉦,督僕妻炊火。僕一號,則群應之,曰:「四境有如僕縛主者,視此!」於是人具服,以為光武待蒼頭子密,不能及也,競歸之。遂並有循、惠二州,授惠州路通判。尋以真為參政,遷右丞,嶺表民賴以安。或陳符瑞,勸為尉佗計者,輒斥絕之。初,廖永忠駐福州,遣人以書諭元江西分省左丞何真,略曰:「乃者元君失馭,天下土崩豪傑之士,乘時而起。分剖州郡,竊據疆土。或假元號令,或自擅兵威,暴徵橫斂,蠶食一方。生民塗炭,可謂極矣今天子受天明命,肇造區夏,江、漢既已底定,閩、越又皆帖服,中原之地,相繼削平,惟兩廣僻在遐方,未沾聖化。予受命南征,順者撫綏,逆者誅殛。恐足下未悟,輒先走一介之使相告,足下其留意焉。」至是,永忠等至潮州,真遣其都事劉克佐上印章,籍所部郡縣戶口、甲兵、錢穀,奉表歸附上嘉其保境息民,視漢、唐竇融、李績等,特召乘傳來朝。
  丙戌,平章楊璟遣兵攻武岡州,元守將曾權舉城降。
  四月朔辛丑,廖永忠等師至東莞,何真率官屬迎見。進次虎頭關,元將盧左丞、張元帥各率所部來降,遂入廣州。陸仲亨率兵下英德、清遠、連江、連州、肇慶等郡縣。辛丑,進克德慶路,元守將張鵬程棄城遁。按何真,東莞人,常為淡水場管勾。元末,嶺南盜蠭起,剽掠真鄉,真結豪民保障。及亂兵據惠州,真率眾復之,以功授惠州路通判,升宣慰司都元帥。時南海寇邵宗愚陷廣州,真又擊走之。元立江西分省於廣東,以真為參政,又升右丞,遂據有廣東諸州郡。至是始降。
  乙卯,廖永忠擒廣州偽參政邵宗愚等,誅之。時宗愚據三山寨,遣人納降,而遷延不至。永忠知其詐,下令往攻。夜二鼓,發兵抵其寨,詰旦破之,獲宗愚,斬於市。分捕新會黃彬、河源曹文昌、汲州廖仁、南海麥康祖等,皆誅之。
  何真入朝,賜宴,並白金千兩,文綺紗羅綾緞各百疋,將校分賜有差。諭之曰:「天下紛紛,所謂豪傑有三:易亂為治者,上也;保民達變,識所歸者,次也;負固偷安,毒流生民,身死不悔,斯不足論矣。頃者,師臨閩、越,卿即輸誠來歸不煩一旅之力,民庶安堵,可謂識時達變。」授真江西行中書省參知政事。
  楊璟圍永州,久不下,命指揮胡海洋等築壘困之。復造浮橋於西江上,練習軍士,示以必克。至是,食盡力窮,守將鄧祖勝仰藥死,參政張子賢等猶率眾拒守。百戶夏升縋城詣璟降,因言祖勝死狀。夜三鼓,璟督兵四面攻之,胡海洋等踰城入,子賢復率眾巷戰。天明,眾潰,子賢與元帥鄧思誠等俱就執,獲其全城士馬,璟調衡州衛指揮同知丁玉守之。於是來陽等州皆遣人降
  五月己卯,征南將軍廖永忠、參政朱亮祖等兵至梧州,元達魯花赤拜住率官吏父老迎降。時元吏部尚書普顏帖木兒、張翔以便宜行事入廣西,行次藤州,永忠兵適至,募兵欲迎戰,民無應者。既而藤州守吳鏞出降,乃率所部百餘人走鬱林。亮祖勒兵追之,普顏帖木兒戰沒,張翔赴水死。亮祖駐兵藤州。
  甲午,朱亮祖引兵至容州,同知明普化及普寧縣達魯花赤間買等迎降。朱亮祖師次貴州,元鬱林州知州張那海迎降。
  六月甲辰,元海南、海北道元帥羅福等及海南分府元帥陳乾富等,俱遣使降。
  壬戌,克靖江路。先是,周德興克全州,即分兵柵據靖江險要,絕其聲援。璟既克永州,遂引兵抵靖江城下,屯於北關。參政張彬屯西關。朱亮祖亦帥師自廣東來會,屯於東門象鼻山下。攻城二旬不克。璟語諸將校曰:「彼所恃者,西城濠水耳。當先取閘口關,決其堤岸,則破之必矣。」諸將曰:「諾。」明日,遣指揮使丘廣引輕兵攻閘口關,殺守堤兵,決堤,濠水涸,因築土堤,近與城接,以通士卒。遂克其北門月城,又克其北門水隘,斬獲百餘人。復攻其西門,不利。相持凡兩閱月,攻圍益力。也兒吉尼勢窮蹙,驅兵南門出戰,指揮胡海擊敗之,獲其萬戶皮彥高、楊天壽等。璟因使彥高陰構其總制張榮。榮麾下裴觀以書繫矢射璟營,期以是夜降。既二鼓,觀縋城出,見璟,備言城中積貯空虛,人無鬥志,可立取狀。璟乃給白皮帽百餘,俾歸為識,約四鼓,從賓賢門入。至期,璟命諸將率眾逕進,也兒吉尼聞變,倉卒走,追至城東伏波門,執之。初,張彬始攻城,為守者所詬,恚曰:「城破,當悉屠之。」比克城,璟懼其縱殺,下令曰:「殺人者死!」彬乃止,眾心遂安。
  戊辰,廖永忠進兵南寧,元土浪屯田千戶宋真執其守將平章咬住等遣使降。永忠悉收諸司印章,命真守其城,送咬住等赴京師。
  七月己巳,廣西左江太平府土官黃英衍、右江田州府土官岑伯顏等,遣使齎印章詣平章楊璟降。元平章阿思蘭自全州之敗,率餘眾退保象州。廖永忠遣指揮耿天璧等討之。師至賓州境,阿思蘭遣其部將李左丞拒戰,天璧擊敗之。阿思蘭窮迫,乃遣其子僧保來納款。
  戊子,遂自帥所部詣永忠降,獻其銀印三,銅印三十七,金牌五。
  丁酉,元彬州守將左丞楊以誠詣平章楊璟營降。廣西悉平,楊璟等自靖江振旅還。
  二年二月,詔改慶遠府為慶遠南丹軍民安撫司。湖廣行省臣言:「慶遠地接八番溪洞,所轄南丹、宜山等處,宋、元皆用其土酋為安撫使。大兵下廣西,安撫使莫天祐首來款附,宜錄用以統其民,則蠻情易服,守兵可減。」上從之,以天祐為安撫司同知。
  三月癸亥,置廣西行省。初,廣西隸湖廣,至是時置行省。
  九月戊午,征南將軍廖永忠、副將軍朱亮祖還京師。
  冬十一月丙午,遣中書照磨蘭以權齎詔往諭廣西左、右兩江溪洞官民曰:「朕惟武功以定天下,文教以化遠人,此古先哲王威德並施,遐邇咸服者也。眷茲兩廣,地邊南徼,風俗質樸,自唐、宋以來,黃、岑二氏代居其間,世亂則保境土,世治則修職貢,良由審時知幾,故保世滋大。頃者朕命將南征,八閩克清,兩廣平定,爾等不煩師旅,奉印來歸,向慕之誠,良足嘉尚。今特遣使往諭,爾其克慎乃心,益懋厥職,宣佈朕意,以安居民。」
  谷應泰曰:
  吳元年,太祖命平章楊璟由湖廣取廣西,又命征南將軍廖永忠由閩之海道取廣東,兩路進師,克期同發,趨之如猛獸鷙鳥,迫不及待者,蓋亦乘新勝之威,振發蒙之勢者也。夷考其時,淮北、山東曾無經略,秦、晉、關、陝尚懸度外,止徐達一軍由淮入河,長驅北伐耳。夫咸陽建瓴百二,非止珠崖、銅柱之險也;中州沃野千里,不特桂林、象郡之饒也;三晉兵馬莫強,又不止尉佗之夷風,番禺之敝俗也。乃太祖不並力中原,而分兵南徼,不急爭隩府,而先事蠻方,緩急之數,得毋出於下策乎?而予以為不然也。
  方其時,元人地大力全,雖遣上將,未窺虛實,合眾叩關,計需歲月。而江南之地,漢、吳、閩三方並沒,所向無前,粵服先聲,畏之如虎,更若一矢加遺,即可傳檄而定。兵法云:「避實擊虛。」又云:「攻其瑕,則堅者瑕。」於是由武岡入者,皆長鬣之精騎,從海道入者,下樓船以濟師,而又以陸仲亨一軍出贛踰嶺,批吭搗虛,雖淮陰之用兵出奇,岳侯之神算料敵,不是過也。究之楊璟戰功,止全、永二州,廖永忠戰績,止三山一寨,而靖江不下,稍煩兩軍合圍旬月耳。其餘郡縣,無不開門納降,望風迎附。兵不血刃,而拱手得之者,則太祖之廟算長也。聞之孔明伐魏,先定南苗。秦國自強,首吞巴、蜀。蓋正向而爭天下者,殊恐人之議其後耳!況乎南方既定,兵力有餘,海上坐收,軍資尤盛。因而還師轉戰,掃滅上游,楊璟著唐州之功,永忠鼓夔門之捷,與徐達諸軍相為犄角,克奏蕩平。譬之光武悉定江、淮,然後一意隴、蜀;宋主先取兩川,然後專辦東南。所謂事形已濟,迎刃而解者也。至若元左丞何真者,拒自王之謀,全歸命之義,而太祖嘉其保境息民,與竇融、李績輩爭烈,嗚呼,不誣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8:51

第八卷     北伐中原



  元順帝至正十九年九月,明太祖遣千戶王時往方國珍所,附海舟至元都,偵察元政及察罕帖木兒、李思齊軍馬情形。時察罕克汴梁,平山西、秦、隴等處,遂分兵鎮守關、陝、荊、襄、河、洛,而重兵屯太行,日練兵積穀,謀恢復山東,軍聲大振,故遣時往探之。
  二十一年八月,復遣都事汪河使元,通好察罕帖木兒。時察罕用兵山東,招降東平田豐、樂安俞寶等,其勢頗盛。上謂左右曰:「察罕帖木兒雖假義師圖恢復,乃與孛羅帖木兒兵爭不解,屢格君命,此豈忠臣所為乎?又聞其好名,如田豐傾側,亦復待以腹心,則昧於知人矣。吾今遣人往與通好,觀其行事,然後議焉。」
  二十三年春正月,元平章擴廓帖木兒遣使來通好。擴廓,察罕甥王保保也,察罕養為己子。先是,察罕駐汴梁,太祖嘗遣使通好。既而察罕亦以書來聘,太祖以前所遣使不還,不之答。察罕尋為叛將田豐、王士誠所刺,擴廓代領父眾,乃遣尹煥章送我使者自海道還。太祖復遣都事汪河與俱往報禮。河至河南,擴廓留之,拘於陝州。踰三年始得還,以為吏部侍郎。
  二十六年夏四月壬戌,元徐州守將樞密同知陸聚聞徐達等已克淮安,以徐、宿二州詣達軍降。太祖嘉其識天命,命為江淮行省參政,仍守徐州。於是邳、蕭、宿遷、睢寧諸縣皆降。
  秋九月,上遣書送元宗室神保大王及黑漢等九人於元主。
  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春正月,遣使以書諭元擴廓帖木兒。先是,使臣汪河為擴廓所拘留,太祖以書諭之,不報。至是,復與之書,略曰:「予自起義以來,拓地江左。閣下之先,以興復為名,提兵河北。古人朝聘往來,不過將道誠意。今汪河去而不返,是所拘者少,所失者大也。閣下地非不遠,兵非不多,所慮者張思道操刃於潼關,李思齊抗衝於秦、隴,俞寶畜變於肘腋,王信生釁於近郊。閣下自以功成,安如泰山,坐使群雄連結,禍機一髮,首尾莫救,此深為閣下惜。所以數使遣人奉書瀆聽者,是予欲盡一得之愚於閣下,閣下何為自矜!倘能遣使刻日將命,以汪河、錢禎等還,豈惟不失前盟,亦可取信天下。如其不然,我則命襄陽之師,經唐、鄧之郊,北趨嵩、汝;以安陸、沔陽之兵,掠德安,向信、息;使安豐、濠、泗之將,自陳、汝搗汴梁,徐、邳之軍取濟寧;淮安之眾,約王信海道舟師,會俞寶同入山東。此時閣下之境,必至土崩瓦解。是又開我南國之兵端,為彼後日之戰禍。閣下其審思之,毋貽後悔!」
  命傅友德守徐州。
  二月丁未,元擴廓帖木兒遣驍將左丞李貳來寇,兵駐陵子村。友德堅壁,俟其出掠,乃將步騎三千餘溯舟至呂梁,捨舟登陸擊之。李貳遣裨將韓乙盛兵迎戰,友德躍馬奮槊,刺韓乙墜馬,敗去。友德度李貳必益兵來鬥,趨還城,開門出兵,陣於城外。令士卒皆臥鎗以待,聞鼓聲即起擊。有頃,李貳果率眾至,友德令鳴鼓,我師奮起,衝其前鋒。李貳眾大潰,溺死無算,遂生擒貳,獲其將士二百餘人,馬五百匹。擢友德江淮行省參知政事。
  十月甲子,太祖命將北取中原,謂信國公徐達等曰:「自元失其政,生民塗炭,予與諸公仗義而起,冀有奠安生民者出,豈意大難不解,為眾所附,遂平陳友諒,滅張士誠,閩、廣之地,將以次而定。尚念中原擾攘,山東則有王宣父子,反側不常;河南則有王保保,上疑下叛;關、隴則有李思齊、張思道,彼此猜忌,與王保保互相嫌隙。元之將亡,其機在此。今欲命諸公北伐,計將何如?」遇春對曰:「今南方已定,兵力有餘,直搗元都,以我百戰之師,敵彼久逸之卒,可挺竿而勝也。都城既克,乘勝長驅,餘皆建瓴而下矣。」太祖曰:「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若如卿言,懸師深入,頓於堅城之下,饋餉不繼,援兵四集,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東,撤其屏蔽;旋師河南,斷其羽翼;拔潼關而守之,據其戶檻。天下形勢,入我掌握。然後進兵元都,則彼勢孤援絕,不戰可克。既克其都,鼓行而西,雲中、九原以及關、隴,可席捲而下。」諸將皆曰:「善。」太祖因顧達曰:「兵法:『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於是命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常遇春為征虜副將軍,率甲士二十五萬,由淮入河,長驅北伐。復召諸將諭之曰:「征伐所以奉天命,平禍亂。故命將出師,必在得人。今諸將非不健鬥,然能持重有紀律,戰勝攻取,得為將之體者,無如大將軍達。當百萬之眾,勇敢先登,摧鋒陷陣,所向披靡,無如副將軍遇春。然吾不患遇春不能戰,但患其輕敵耳。吾前在武昌,親見遇春才遇數騎挑戰,即輕身赴之。彼陳氏如張定邊者,何足稱數,尚據城指揮。遇春為大將,顧與小校爭能,甚非所望,切宜戒之!若遇大敵,遇春領前鋒,當與參將馮宗異分左、右翼,各將精銳擊之。右丞薛顯、參政傅友德,勇略冠諸軍,可使獨當一面。或有孤城小敵,但遣一將有膽略者,付以總制之權,皆可成功。達則專主中軍,策厲群帥,運籌決勝,不可輕動。古云:『將在軍,君不御者勝。』汝等其識之。」又謂傅友德曰:「此行汝當努力。昔漢高祖與項羽爭衡,彭越宣力於山東。今用師自山東始,汝其勉之。」是日,太祖親祭上下神祗於北門之七里山。祝畢,復召將士諭之曰:「此行非必略地攻城,要在削平禍亂,以安生民。凡遇敵則戰。若所經之處,及城下之日,勿妄殺人,勿奪民財,勿毀民居,勿廢農具,勿殺耕牛,勿掠人子女。或有遺棄孤幼在營,父母親戚來求者,即還之。」
  丙寅,馳檄諭齊、魯、河、洛、燕、薊、秦、晉之人,檄曰:「自宋祚傾移,元主中國,此豈人力,實乃天授。自是以後,元之臣子不遵祖訓,廢壞綱常,有如大德廢長立幼,秦定以臣弒君,天歷以弟鴆兄,至於弟收兄妻,子烝父妾,上下相習,恬不為怪。夫君人者,斯民之主;朝廷者,天下之本;禮義者,御世之防。其所為如彼,豈可為訓於天下!及其後嗣,荒淫失道,加以宰相擅權,憲臺報怨,有司毒虐,於是人心離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國之民,死者肝腦塗地,生者骨肉不保。雖因人事所致,實天厭其德而棄之也。當此之時,天運循環,億兆之中,當降生聖人,立綱陳紀,救濟斯民。今一紀於茲,未聞有濟世安民者,徒使爾等戰戰兢兢,處於朝秦暮楚之地,誠可矜憫。方今河、洛、關、陝雖有數雄,阻兵據險,互相吞噬,皆非人民之主也。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亂,為眾所推,率師渡江,居金陵形勢之地,得長江天塹之險。今十有三年,西抵巴、蜀,東連滄海,南控閩、越,湖、湘、漢、沔,兩淮、徐、邳,皆入版圖。奄及南方,盡為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執矢,目視我中原之民,久無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伐,拯生民於塗炭,復漢官之威儀。慮民人未知,反為我讎,挈家北走,陷溺尤深。故先諭告:兵至,民人勿避。予號令嚴肅,無秋毫之犯,爾民其體之。」
  十一月壬子,克沂州。初,揚州興化人王宣,元末為司農掾,治河有功,命為招討使,從也速復徐州,授義兵都元帥。宣子信,從察罕帖木兒破田豐,復令宣與信還鎮沂州。至是,達師至淮安,以書諭宣父子使降。信得書,遣使納款。太祖遣徐唐臣等至沂州,授信江淮平章政事,令以兵從大將軍征討。宣父子陰持兩端,乃令信密往莒、密募兵,而遣人詐犒師,以緩我軍。達受而遣之。使還,宣即以兵夜劫徐唐臣,欲殺之,眾亂,唐臣脫身走達軍。達即日率師抵沂州,分兵急攻之。都督馮宗異令軍士開壩放水,宣自度不能支,開門降。達令宣為書,遣鎮撫孫惟德招降信。信不從,殺孫鎮撫走山西。於是嶧州趙蠻子、莒州周黼、海州馬驪及沭陽、日照、贛榆諸縣,並隨信將士皆來降。達以宣反覆,執而戮之。命韓溫守沂州。太祖遣使諭達曰:「聞將軍已下沂州,如向益都,當遣精銳扼黃河要衝,斷其援兵,可以必克。若益都未下,即宜進取濟寧、濟南。二城既下,益都、山東勢窮力竭,如囊中物矣。」達命平章韓政略榆行、梁城諸鎮寨,繼又令政分兵扼黃河以斷山東援兵。政遣千戶趙實略滕州,元守將楊知院遁去。達進攻益都路,宣慰使普顏不花扞城力戰,不能支,城陷,還與母訣,曰:「兒不能兩全忠孝矣。」達聞其賢,遣使召之,不往。被執不屈,與總管胡濬、知院張俊俱死之。不花妻阿魯真亦抱其子女投井死。執其平章老保與白知縣等,獲士馬兵糧以萬計。
  十二月丁未,都督同知汪興祖師至東平,元平章馬德棄城走。興祖遣指揮常守道、千戶許秉進至東阿,元參政陳璧以所部五萬餘人降。秉復以舟師趨安山鎮,元右丞杜天祐、左丞蔣興皆降。徐達至濟南,元平章忽林臺、詹同、胞因帖木兒先驅人民引軍遁,平章達朵兒只進巴等以城降。得將士三千八百五十五人,馬四百二十九匹。命指揮陳勝守之。庚戌,汪興祖至濟寧,元守將陳秉直棄城遁甲子,徐達遣參政傅友德取萊陽。
  丙辰,上復遣使諭達、遇春曰:「聞大軍下山東,所過郡縣,元之省院官降者甚多,二將軍皆留於軍中吾慮其雜處,或晝遇敵,或夜遇盜,將變生不測,非我之利。蓋此輩初絀於勢力未必盡得其心,不如遣之使來,處我宦屬之間,日相親近,然後用之,方可無患。若濟寧、東平諸來歸將士家屬亦發遣來,將厚待之。」
  太祖洪武元年二月癸卯,詔湯和還明州造海舟,漕運北征軍餉。都督同知康茂才率師往濟南,從大將軍達北征。
  癸丑,常遇春克東昌,元平章申榮自經死荏平等縣皆降。
  丙寅,徐達平樂安。初,樂安俞勝納款,達禮而遣之。勝歸,復叛。達進攻之師至土河,距樂安五里,命軍士填壩以進,郎中張仲毅出降,勝遁去。達命指揮華雲龍守之。
  戊子,命中書省給榜撫安山東郡縣。時山東悉平,令所在訪賢才,凡仕元者疑懼不自安,故榜諭之。
  丙申,上別命征南將軍鄧愈帥襄陽、安陸、景陵等處兵北略地。愈遣別將王成、李廷琛攻唐州,克之進取南陽路,擒其將史國新。徐達引兵上黃河,克永城、歸德、許州,師至陳橋。
  己亥,左君弼、竹昌以汴梁降。先是,君弼自唐州走安豐,復走汴梁,元汴梁守將李克彝使守陳州。上遣使諭以書曰:「曩者兵連禍結,非一人之失。予勞師暑月,與足下從事,足下乃舍其親而奔異國,是皆輕信群下之言,以至於此。今足下奉異國之命與予接壤,若欲興師侵境,其中輕重自可量也。且予之國,乃足下父母之國,合肥乃足下丘隴之鄉。天下兵興,豪傑並起,豈惟乘時以就功名,亦欲保全父母妻子於亂世足下以身為質而求安於人,既已失策,復使垂白之母,糟糠之妻,天各一方,以日為歲,足下縱不以妻子為念,何忍忘情於老母哉!功名富貴,可以再圖生身之親,不可復得。足下能留意於是,幡然而來,予當棄前非,仍復待以故。」君弼得書,猶豫不能決上乃歸其母於陳州,君弼感泣。至是,大兵下山東,西指汴、洛,克彝夜驅軍民遁入河南,君弼與竹昌等率所部兵詣達降。達命都督僉事陳德守汴梁率步騎自中灣進取河南。
  彗星出昴北。
  夏四月,徐達率大軍自虎牢關進至河南塔兒灣,元將脫目帖木兒以兵五萬迎戰,列陣於洛水之北。我軍既成列,常遇春單騎執弓矢衝入其陣敵發二十騎攢槊刺遇春。遇春發一矢,斃其前鋒,大呼殺入。達指揮乘之,俘斬無算。脫目帖木兒將散卒走陝州,達遂進營於河南城北門。李克彝復走陝西。元河南行省平章梁王阿魯溫送款軍門。
  戊申,河南平,達命左丞趙庸守之。
  壬子,副將軍常遇春率兵至嵩州,守將李知院迎降。
  甲寅,入其城,分兵下未附諸山寨。
  戊子,元鞏縣孟夏寨參政李成降。
  庚申,元福昌知院張興、鈞州守將哈刺魯、許州右丞謝李、陳州知院楊崇,各遣人詣大將軍降。
  辛酉,參政傅友德分兵取福昌山寨,元右丞潘瑪勒降。副將軍常遇春下汝州,留兵守之,遂徇下郟縣。
  壬戌,都督同知馮宗異克陝州,元守將脫目帖木兒復棄城遁,以都督同知康茂才守之。大軍克裕州,執元守將平章郭雲。雲勇敢有謀略,時河南諸郡皆下,獨雲守裕州,累戰不克,招之不從,後以孤軍敗被執上嘉其忠義,釋而用之。
  詔免山東夏稅秋糧。中原兵難之後,流離失業者多,遣使賑恤。
  甲子,車駕發京師,幸汴梁。時言者謂君天下宜居中土,汴梁宋故都,勸帝往視之,且會大將軍謀取元都。
  五月庚午,大將軍徐達遣指揮王臻帥兵往虢州,取毛葫蘆山寨。
  甲申,登封、鞏縣雞翎山並天堂山寨復叛,徐達遣指揮豐諒率兵討平之。指揮任亮克露豹、王山等寨,參政傅友德取凌青、黑山二寨。
  庚寅,車駕至汴梁。
  辛卯,常遇春、馮宗異至行在謁見,徐達尋自河南至,上皆慰勞之,達等頓首謝。既退,上復召問達取元都計,達對曰:「臣自平齊、魯,下河、洛,王保保逡巡太原,觀望不進。今潼關又為我有,張良弼、李思齊失勢西竄,元之聲援已絕。臣等乘勢搏其孤城,必克無疑。」上據圖指示曰:「卿言固是。然北土平曠,利騎戰,不可無備。宜選裨將提兵為先鋒,將軍督水陸之師繼其後,下山東之粟以給饋餉,由秦趨趙,轉臨清而北,直搗元都。彼外援不及,內自驚潰,可不戰而下。」達受命退。
  丁酉,以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輝守河南,任亮守嵩州。都督同知康茂才兵至河北,安邑、夏邑皆降。
  七月,鄧愈進兵克隨州,元守將右丞王誠降。
  壬午,新寨麻張展等叛,愈遣指揮吳復討平之。時潼關以東悉平,上命諸將還師進取元都。上將發汴梁,大將軍徐達等自陳橋入辭。諭之曰:「朕與公等率眾渡江,誓除禍亂,以安天下。士卒舍父母妻子,戰鬥於矢石之間,百死一生,久未休息,朕每念之,惕然於中,非得已也。今中原之民久為群雄所苦,死亡流離,遍於道路,天監在茲,朕不敢忘,故命爾等帥師北征,拯民水火。昔元祖入主中國,子孫怠荒,罔恤民艱,天厭棄之。君則有罪,民復何辜!前代革命之際,兵戈相加,視如仇讎,朕實不忍。爾諸將帥克城之日,毋擄掠,毋焚蕩,毋妄殺人。必使市不易肆,民安其生。凡元之宗戚,皆善待之。庶幾上答天心,下慰人望,以成朕伐罪救民之志。有不恭命,必罰無赦。」
  丙申,車駕發汴梁,還京師,以副將軍馮宗異留守。徐達遂檄都督同知張興祖、平章韓政、都督副使孫興祖、指揮高顯等將益都、濟寧、徐州之師,會於東昌。元大都紅霧及黑風起。
  閏七月,徐達等分佈士馬,規取河北,遂自中灤渡河。庚子,右丞薛顯、參政傅友德兵至衛輝,元守將平章龍二棄城走彰德。
  辛丑,徐達等師至淇門鎮。傅友德獲嘉縣尹胡仲信,達命從鎮撫王處仁守衛輝。
  癸卯,師至彰德,龍二復出走,陳同知等詣軍門降。達令左丞楊思祖守之。明日,龍二部將楊義卿以船八十艘來歸。遂下磁州,進攻廣平,元平章周昱棄城遁,邯鄲尹都文玉率父老降。克趙州,獲元將候僉院等。
  己酉,進次臨清,遣人詣東昌,趨都督同知張興祖以師來會,又檄守樂安指揮華雲龍將兵從征。
  庚戌,傅友德游騎獲元將李寶臣、都事張處仁,以為鄉道。達因遣友德開道通步騎,都督副使顧時濬閘通舟師。時諸將駐臨清久,知府方克勤籌應芻糧無匱乏。朱亮祖勒民夫五千濬河,克勤不忍勞民,泣禱於天,天大雨,水漲,舟遂行。
  癸丑,平章韓政、都督副使孫興祖俱以師會臨清。於是大將軍徐達率馬步舟師北發,命韓政守東昌,並鎮撫臨清。達師至德州,常遇春、張興祖及指揮高顯、毛讓、程華等皆會。
  戊午,達等師至長蘆,元守將左僉院遁去,達命指揮費子賢守之,分兵徇下青州。師至直沽,獲其海舟七艘,造浮橋濟師。常遇春、張興祖各率舟師,並河東西以進,步騎遵陸而前。元丞相也速等捍禦海口,望風奔潰,元都大震。
  癸亥,大將軍徐達等師至河西務,大敗元平章俺普達朵兒只進巴,擒其知院哈喇孫等三百餘人。達進兵至通州,營於河東岸,常遇春營於河西岸。眾欲速攻之,指揮郭英曰:「吾師遠來,敵以逸待勞,攻城非我利也,宜出其不意攻之。」翼日大霧,英以千人伏道旁,率精騎三千直抵城下。元將五十八國公率敢死士萬餘,張兩翼而出。戰良久,英佯敗,敵乘勝來追,伏兵起,截其軍為二,斬首數千級,擒其將卜顏帖木兒。
  丙寅,達率諸將入通州,是月二十七日也。元主聞報大懼,集后妃太子議避兵北行。遲明,召群臣會議端明殿。時元都再遭孛羅、擴廓之變,民生喪亂,守備多不設,元主徘徊歎息曰:「今日豈可復作徽、欽!」遂決計北徙。左丞相失烈門、知樞密院事黑廝等,皆勸固守京城,不聽,命淮王帖木兒不花監國,丞相強通留守。是夜三鼓,元主及后妃太子開建德門,由居庸北走,如上都。
  八月二日庚午,徐達等進師取元都,至齊化門,將士填壕登城而入。達登齊化門樓,執其監門宗室淮王帖木兒不花及太尉中書左丞相慶童、平章迭必失樸、賽不、右丞相張康伯、御史中丞滿川等,戮之。並獲宣府、鎮南、威順諸王子六人,及玉印二,成宗玉璽一。封府庫圖籍寶物及故宮殿門,以兵守之。宮人妃主,令其宦寺護視。號令士卒無侵暴,人民安堵。達下令:「凡元朝大小諸臣,皆令送告身於官,署民籍中,違者有罰。」元翰林待制黃殷仕欲投井,為其僕所守,乃紿僕曰:「吾甚愧,何從得酒?醉而出見可也。」其僕喜,入市取酒,殷仕遂投井死。左丞丁敬可、總管郭允中皆死之。學士危素寓僧寺,亦欲赴井,一僧止之曰:「公死,亡國史也。」遂往見達。明日,順德守將吉右丞、胡參政、鄭參政皆自西山來降。武德衛軍校獲前樂安逃將俞勝及南參政、張郎中等。達遣將赴京獻捷,仍命薛顯、傅友德、曹良臣、顧時等,將兵偵邏古北諸隘口。
  甲戌,徐達遣人詣東昌,令韓政分兵守廣平。徐達遣指揮華雲龍經理故元都,新築城垣。張興祖徇永平路,下之。
  癸未,詔大將軍徐達,改飛熊衛為大興左衛,淮安為大興右衛,樂安衛為燕山左衛,濟寧衛為燕山右衛,青州衛為永清左衛,徐州五所為永清右衛,留兵三萬人,分隸六衛。命都督副使孫興祖、僉事華雲龍守北平,大將軍徐達、副將軍常遇春等率大軍往取山西。
  二年二月庚辰,元丞相也速侵通州。時城中守兵僅千人,也速萬騎營於白河。守將曹良臣謂其部下曰:「吾兵少,不可與戰。彼眾雖多,然亡國之後,屢挫之兵,可以計破也。」乃密遣指揮許勇等於沿河舟中各樹赤幟,亙三十餘里,鉦鼓之聲相聞。也速望之,驚遁。
  大將軍達承制遣楊璟等還征唐州。先是,鄧愈下唐州,以宋指揮守之。尋唐州兵亂,賊將老馬劉及南陽郡縣皆相應。事聞,故有是命。璟至南陽,攻唐州,一鼓破之,戮其首惡,南陽復平。
  六月,元也速復侵通州,上命常遇春以所部軍自鳳翔還禦之。復命李文忠為偏將軍副遇春,自北平往開平,道三河,經鹿兒嶺,過會州,敗元將江文清於錦川,得士馬以千數。次全寧,也速復以兵迎戰,又敗之,也速遁。進攻大興州,文忠策其必走,乃分兵千餘為八屯,伏其歸路。也速果夜遁,遇伏,大敗走,擒其丞相脫大赤。遂帥兵道新開嶺,進攻開平。元主先已北走,追奔數百里,俘其宗王慶生、平章鼎住等,斬之。凡得將士萬人,車萬輛,馬三萬匹,牛五萬頭。薊北悉平,改元都為北平府。
  谷應泰曰:
  高帝起淮右布衣,定鼎金陵,削平吳、漢,奄有荊、楚,開拓閩、越,固已志清中原之民,氣吞大河之北矣。吳元年,遂命徐達、常遇春大舉六師,奉辭伐罪。乃不鼓我朝銳,直搗幽、燕,而先取山東,撤其屏蔽,轉戰河南,斷其羽翼,再取潼關,據其戶檻,然後彈丸孤城,所向必克,猶之酈生說漢,首下陳留,光武滅新,先收宛、雒,蓋論事者動言高皇之英武,而不知平生之謹慎也。至若虓虎之臣,貔貅之佐,莫不汗馬功高,風雲氣壯。以故塔兒灣之捷,河西務之捷,通州開平之捷,比之垓下合圍,悲歌四起,昆陽大戰,屋瓦皆飛,固宜開國承家,勒銘鐘鼎者矣。
  然夷考其時,大軍戡定者猶少,先聲歸命者更多。於凡青、徐各郡,千里扶攜;兗、豫諸司,百城分潰;東河、茌平,小邑也而降;濟南、汴梁,巖城也而亦降;馬德、陳秉,漢人也而遁;忽林、脫目,元種也而亦遁。蓋以其時乾綱廢弛,群情竄散,柄臣尾大既誅,帝后東宮腦滿,擅討憸邪,以至開河起大業之愁,鼓楫有海山之戲。又且列圖素女,拱手望夷,日肆慆淫,坐視瓦裂,太祖之興,豈非天之所啟乎!況乎禡牙北出,伐亂救民,屢詔軍中,勿妄誅戮,破都之日,市不易肆。彼以暴,吾以仁,彼以昏,吾以義,克紂都而去殷弊政,入咸陽而除秦苛法,從知天命之有歸,乃在人心之豫附矣。若乃會議端明,棄同甌脫,叔寶全無心肝,紀侯大去其國,審德量力,吾何責焉。獨是伯顏入宋,妃后皆俘,明室破元,嬪嬙不御,忠厚開基,又何必天道之好還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9:21

第九卷     略定秦晉



  太祖洪武元年,元將李思齊、張良弼聞王師下河南,即駐兵潼關以拒。既而火焚良弼營,思齊仍移軍退守葫蘆灘,遣其部將張德欽、穆薛飛守關。
  五月,都督同知馮宗異抵潼關,思齊棄輜重走鳳翔,良弼奔麟城。
  丙寅,宗異遂入潼關,引兵西至華州,元守將望風奔潰。先是,宗異下陝州,上遣使諭之曰:「若克潼關,勿遽乘勝而西。今大將軍方有事北方,宜選將守關,以遏其援兵,爾且率師回汴梁。」
  至是,五月庚午,徐達調僉事郭興將慶陽衛指揮於光、威武衛指揮金興旺守之。
  丙子,宗異回軍至陝州,與徐達俱還河南。
  八月,大將軍徐達、副將軍常遇春既定元都,受命帥師取山西。副將軍馮宗異、偏將軍湯和、平章楊璟俱從大將軍徐達征討。
  九月乙丑,副將軍常遇春等下保定,留指揮李傑守之。
  丁卯,下中山,以指揮董勳守之,遂帥師趨真定,元守將孫平章棄城走。
  十月戊辰,大將軍徐達遣廣武衛鎮撫劉聚守河間,兼領府事。副將軍馮宗異、偏將軍湯和由河南渡河,克武陟,下懷慶,元平章白索珠棄城遁。兵至太行山碗子城,破其關,元兵奔潰。進取澤州,元平章賀宗哲棄城遁。破磨盤寨,獲參政俞仁,戮之。進克潞州。分兵克雄州,以鎮撫程信守之。
  十一月癸丑,徐達克趙州,以參隨王成守之。右丞薛顯敗元脫脫帖木兒於石州,擴廓帖木兒遣其將韓札兒來攻澤州,楊璟、張彬往援之,遇元兵於韓店,大戰,失利。
  十二月,大將軍徐達率諸軍進取太原,擴廓帖木兒敗走。擴廓帖木兒者,察罕帖木兒甥也。先是,察罕與羅山人李思齊起兵擊賊,元授察罕汝寧達魯花赤。察罕死,詔擴廓領父兵,封河南王,而李思齊亦在節制中。思齊自謂父行,與他將張良弼、孔興、脫列伯等皆欲異軍,思齊遂據盩厔,良弼據麻臺。擴廓遣關保、虎林赤攻麻臺,李思齊、孔興、脫列伯皆與良弼合。元數趣擴廓出師,擴廓遣其弟脫因帖木兒及部將完哲、貊高往山東,而自與思齊、良弼相攻一歲餘。元下詔與和解,擴廓殺詔使拒命,遣兵據太原。元太子與關保、思齊、良弼諸軍合,夾攻澤。復削奪擴廓爵邑,令思齊等誅之。擴廓退守平陽關,保據澤、潞二州,與貊高合戰,而明兵已及河南。思齊、良弼乃自詣擴廓與結好,因解兵西歸。擴廓與貊高、關保戰,擒之,上疏陳罪。元赦擴廓帖木兒,復其官,使出兵御明。命右丞也速趨山東,禿魯出潼關,李思齊出七盤、金、商,圖復汴梁。然大將軍已至通,入北平。
  順帝夜開建德門北走,仍命擴廓率兵出雁門關,由保安州經居庸關以攻北平。達聞之,謂諸將曰:「王保保率師遠出,太原必虛。北平孫都督總六衛之師,足以鎮御。我與汝等乘其不備,直抵太原,傾其巢穴,彼進不得戰,退無所依,此兵法所謂批吭搗虛也。若彼還軍救太原,則已為我牽制,進退失利,必成擒矣。」遂引兵逕進。擴廓既至保安州,聞之,果還軍。前鋒萬騎突至,傅友德、薛顯率敢死士數十騎衝卻之。擴廓軍於城西,壓明軍而陣。指揮郭英憑高望之,謂常遇春曰:「彼兵多而不整,營大而無備,請夜劫之。」遇春然其計,與徐達謀曰:「我騎兵雖集,而步兵未至,何以能戰?莫若遣精騎夜劫其營,其眾可亂。眾亂,主將可縛也。」會擴廓部將豁鼻馬潛遣人約降,且請為內應,達大喜,遂乘夜襲之。先遣五十騎伏城東十里,以舉火鳴礮為期。至夜,郭英率十餘騎潛入其營,舉火鳴礮,伏兵應之,遇春等兵大至,鼓噪相接。軍大潰,自相蹂躪。擴廓方燃燭坐帳中,使兩童子執書侍,倉卒不知所出,亟納鞾,未竟,跣一足,踰帳後出,得驏馬,從十八騎遁去。達等勒兵進營城西,豁鼻馬以其將校降,得兵四萬人,馬四萬餘匹。擴廓奔大同,遇春率兵追至忻州,不及,得行人汪河還。擴廓走甘肅。
  庚午,徐達遣傅友德、薛顯將步騎邀擊賀宗哲於石州,敗之。以戴復初署霍州,丁玉明署忻州,蔣應宗署崞州,翁子奇守大石。副將軍馮宗異西至猗氏,擒元右丞賈成。
  甲戌,進攻平陽,擒元右丞李茂,下之。參政陸聚率兵攻車子寨及鳳山、成山、帖山三寨,降之,復取故關山寨、承天寨。宗異進攻絳州,克之,擒元右丞田保、徐伯昌,獲將士五百人。陽曲、皮皮等十寨頭目,各以其眾詣大將軍徐達營降。
  二年春正月,詔免北平、燕南、山東、山西、河東、河南、潼關、唐、鄧、光、息等處稅糧。
  甲寅,副將軍常遇春帥師攻大同。
  庚申,兵至大同,元守將竹貞棄城走,擒知院於陳等八十餘人。參政傅友德將兵屯朔州。右丞薛顯攻下潞州桃花寨。大將軍徐達遣參政陸聚分兵守井陘、散關。聚進攻承天寨,克之。
  癸亥,遣使齎敕往山西諭諸將曰:「近者大夫湯和定浙左,平閩中,平章楊璟靖湖湘,定廣西,班師還朝,未有定賞,以大將軍等滅元未還故也。於是遣諸偏將,從大將軍征進。楊璟兵出澤、潞,中道與賊相拒。雖少算以累軍,此亦兵家常事。且太原得此為犄綴,以分其勢。今定左副將軍馮宗異居遇春之下,偏將軍湯和居宗異之下,偏將軍楊璟居和之下。協力同心,剪除餘寇。」
  二月,大將軍徐達師次河中,副將軍常遇春、馮宗異先渡河趨陝西。
  三月乙未,元鄜城守將副樞施成詣軍門降,徐達仍令成守之。
  庚子,徐達師至鹿臺,遂入奉元路。先是,李思齊據鳳翔,副將張德欽、穆薛飛等守關中,張思道與孔興、脫列伯、金牌張、龍濟民、李景春等駐鹿臺以衛奉元。至是,大兵入關,思道等先三日由野口遁去。達遣都督僉事郭興將輕騎搗奉元,而自率大軍繼進,渡涇、渭至三陵坡,父老千餘迎降。達按兵,遣左丞周凱入城撫諭。明日,整兵入。改奉元路為西安府,以夏德署府事,留耿炳文守之。炳文在長安,修築涇陽洪渠諸堰十萬一千餘丈,民便利之。大軍西征,供億繁急,炳文輸餉五千石赴鞏昌,軍食賴以足。達師之至鹿臺也,元陝西行省平章哈麻圖棄奉元,走盩厔,為民兵所殺。平章歪頭、西臺治書侍御史王武遁去,復降,斬之。西臺御史桑哥失里守關家洞,達遣攻之,勢窮促不屈,與妻子俱投崖死。左丞拜秦古逃入終南山,郎中王可仰藥死,檢校阿失不花自縊死,三原尹朱春與其妻亦俱投崖死。時關中饑,上聞,命戶賜米一石,繼又命赴孟津倉,戶給米二石,民大悅。
  癸卯,常遇春、馮宗異等帥師發陝西,進克鳳翔。初,李思齊之奔鳳翔也,上以書諭之曰:「前者遣使通問,至今未還。豈所使非人,忤足下而留之與?抑元使適至,不能隱而殺之?若然,亦時勢之常。大丈夫當磊磊落落,豈以小嫌介意哉!夫堅甲利兵,深溝高壘,必欲竭力抗我軍,不知竟欲何為?昔足下在秦中,兵眾地險,雖有張思道專尚詐力,孔興等自為保守,擴廓以兵出沒其間,然皆非勍敵。足下此時不能圖秦自王,已失此機。今中原全為我有,向與足下相為犄角者,皆披靡竄伏,足下以孤軍相持,徒傷物命,終無所益,厚德者豈為是哉!朕知足下鳳翔不守,則必深入沙漠,以圖後舉。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倘中原相從之眾,以塞地荒涼,一旦變生肘腋,妻孥不能相保矣。且足下本汝南之英,祖宗墳墓所在,深思遠慮,獨不及此乎?誠能以信相許,翻然來歸,當以漢竇融之禮相報;否則,非朕所知也。」思齊得書,有降意。其麾下誘之與西入吐番,思齊惑之。至是,大兵至鳳翔,思齊懼,遂帥所部奔臨洮。參政傅友德克鳳州,以指揮張能守之。
  夏四月丙寅,大將軍徐達會諸將於鳳翔,議所向。諸將咸以張思道之才不如李思齊,慶陽易於臨洮,欲先由豳州取慶陽,然後從隴西攻臨洮。達曰:「不然。思道城險而兵悍,未易猝拔。臨洮之地,西通番戎,北界河、湟。取之,其人足以備戰鬥,其土地所產足以供軍儲。今以大軍蹙之,思齊不西走胡,則束手就縛矣。臨洮既克,則旁郡自下。」諸將然之。達乃留御史大夫湯和守營壘輜重,令指揮金興旺、余思明等守鳳翔,遂移師趨隴州,克之。尋至秦州馬跑泉,元守將呂德、張義遁去,遣都督僉事陳德追獲之。以合肥衛千戶王宏將兵五百守隴州,張規魯將兵千人守秦州。達進師至鞏昌,元守將梁子中、汪靈、真保等出降,以都督僉事郭興守之。遣馮宗異攻臨洮,顧時、戴德攻蘭州。
  丁丑,顧時等克蘭州,以指揮韓溫守之。馮宗異師至臨洮,李思齊窮迫,舉城降。宗異遣人送徐達營,達遣指揮韋正等守之。臨洮捷奏至,上覽畢,即遣使諭徐達曰:「李思齊既降,宜進攻慶陽、寧夏。張思道兄弟多詐,若來降,當審處之,勿墮其計也。」李思齊入見,命為江西行省左丞。不之官,食祿於京師。
  己卯,徐達師入安定州,以降將陳宗聚署州事,調青州右衛官軍守之。克會州,以參隨黎宗文署州事,指揮陳壽守之。
  乙酉,徐達師入靖寧州,遂徇下隆德縣。
  五月丁酉,大將軍徐達師至蕭關,下平涼。指揮朱明克延安,以明守之。
  辛丑,元將張良臣以慶陽降。初,張思道在慶陽,聞王師克臨洮,懼走寧夏,而使其弟張良臣、平章姚暉守慶陽。思道至寧夏,與金牌張等俱為擴廓帖木兒所執。徐達既下平涼,即謀取慶陽,令湯和遣兵往涇州,別遣指揮張煥將騎兵偵邏慶陽,遣人招良臣。良臣以其兄被執,遂以城降。良臣驍勇善戰,軍中呼為「小平章」。戊申,良臣復據慶陽叛。初,良臣之降也,遣其花參政詣徐達獻軍民數目,尋又遣知院李克仁、葛八來獻馬數。達遣右丞薛顯將騎兵五千人同克仁等赴慶陽。比良臣出迎,匍伏道左,佯為卑下,以示歸順。薄暮,即以兵劫營。顯等不意其叛,為所衝潰。指揮張煥被執,顯被傷走還。達聞,語諸將曰:「帝明見萬里外,今日之事,果如前言。然良臣之叛,祗取滅亡耳,當與諸公戮力剪之。」於是馮宗異、傅友德聞良臣叛,帥師自臨洮至涇州,湯和亦帥所部來會。達恐其黨相扇為聲援,乃先遣兵抄其出入,俞通源將精騎略其西,顧時略其北,傅友德略其東,陳德略其南,達帥諸將趨慶陽,以兵四面圍其城。良臣出兵挑戰,達麾兵擊敗之。
  六月辛巳,達督諸軍攻慶陽,張良臣遣竹苛往寧夏求援於王保保,獲斬之。仍以參隨王敬祖將兵守彭原。
  秋七月甲午,徐達遣降將李茂等將騎兵千人往隆德、秦安等處,收捕未附頭目杜伯不花、羅左丞相等。
  辛亥,王保保部將韓札兒陷原州,指揮陳壽死之。徐達聞報,與馮宗異、傅友德議,以驛馬關當其衝,遣右丞徐禮將兵據之。又遣指揮葉石真守彭原,調指揮韋正守邠州,傅友德、薛顯駐靈州扼之。宗異復與徐達謀曰:「今大軍圍慶陽,張良臣雖困,未能遽下。王保保欲為良臣聲援,故令札兒攻原州,欲以救慶陽。請得移軍逼關,以扼原州,彼無所施矣。」達然之,宗異遂以其軍西臨驛馬關,去慶陽三十里而軍。是夜,札兒復攻陷涇州,丁千戶退保靈臺縣。宗異自驛馬關引兵赴之,紮兒走,追至邠州,又走宜祿,遁去。宗異還屯驛馬關。
  八月丙寅,慶陽小元帥謀納款,為張良臣所囚。城中降者夜劫小元帥出詣大將軍營,達受之,令軍中無虐降者。先是,七月己亥,常遇春還次柳河川,得疾卒,上令偏將軍李文忠代領其眾。至是,詔文忠自北平會師攻慶陽,行至太原,會元將脫列伯等攻大同甚急,文忠謂左丞趙庸等曰:「吾與公等受命而來,閫外之事,有利於國,專之可也。今大同被攻甚急,若候進止,豈不失機!」眾皆諾,遂由代出雁門。至馬邑,適游騎數千奄至,猝遇我師,與戰敗之,擒其平章劉帖木兒。進至白楊門,又擒黠寇四大王。時天雨雪,文忠疑有伏,乃身引數騎,入山察視之。前軍已駐營,去敵五十里,文忠至,遽令遷之,復前至五里,營於漫地,阻水。先遣由間道達大同,使知之。元將脫列伯悉銳來攻,文忠令將士秣馬蓐食,閉營不出。先以兩營誘敵,督令死戰。自寅至辰,前營報數至,文忠不為動。良久,度其饑疲,乃分軍為左右翼,身當前鋒,奮擊大敗之,生擒脫列伯,降其眾萬餘,獲馬匹輜重甚眾。縛脫列伯詣軍門,文忠解其縛,與之共食。遂進兵東勝州,至莽哥倉而還。先是,元主北走,屯蓋里,命脫列伯、孔興以重兵攻大同,欲圖恢復。至是,脫列伯被擒,孔興走綏德,其部將復斬之來降,元主知事不濟,無復南向矣。脫列伯至京師,上曰:「彼各為其主耳!」釋之,賜冠帶衣服。
  癸未,徐達克慶陽。先是,徐達率諸將四面圍其城,張良臣出戰東門,顧時擊敗之。復自西門出戰,馮宗異禦之。走還。良臣登城呼呂德約降,達不聽。初,良臣之叛也,自以其城險而下有井泉,可據以守,其兵精悍,養子七人皆善戰,軍中語曰:「不怕金牌張,惟怕七條鎗。」又其兄思道與王保保為聲援,賀宗哲、韓紮兒為羽翼,姚暉、葛行為爪牙,故欲拒守以圖大功。及明師列營城下困之,良臣不得逞,數出戰俱不利,遣人赴寧夏求援輒被獲,內外音問不通,糧餉乏絕,至煮人汁和泥嚥之。姚暉、熊左丞、胡知院知事不濟,開門納降。達勒兵自北門入,良臣父子俱投井中,引出斬之。明日,誅良臣黨柴知院等二百餘人,以都督僉事陳德守之。先是,賀宗哲攻鳳翔,或隧地,或突至甕城,凡十五日,指揮金興旺、周興嬰城固守。至是,慶陽下,宗哲乃引去。徐達聞宗哲由六盤山遁,遣顧時、薛顯、傅友德將萬騎追之。宗哲以其眾掠蘭州,達遣馮宗異率步騎一萬七千,道靖寧擊之。宗哲由迭烈孫渡河遁去,宗異乃率所部還。
  九月,大將軍徐達、御史大夫湯和發平涼,還京師,以右副將軍馮宗異總制軍事。
  十二月,王保保知大將軍南還,自甘肅以兵襲蘭州,奄至城下。守將指揮張溫會諸將校曰:「彼悉眾襲我,我兵寡,難與為敵。然彼遠來,未知我眾寡,乘暮擊之,可挫其鋒。彼不退,則固守以待援。」於是整兵出戰,保保兵少卻。溫斂兵入城,保保進圍之,溫堅守不與戰。鷹揚衛指揮於光守鞏昌,將兵來援,至蘭州之馬蘭灘,卒遇保保兵,戰敗被執。至蘭州城下,使呼張將軍出降。光大呼曰:「我不幸被執,公等但堅守,徐總兵將大軍至矣。」敵怒,批其頰,遂遇害。城中聞光言,守益堅。夜二鼓,保保以兵登城,千戶朱祐醉不能起,巡卒擊卻之。溫屢設方略,乘怠破其兵,保保圍數月不利,且聞大軍至,遂引去。溫執朱祐數其罪,將殺之,知事朱友文諫曰:「當其時,斬祐以徇,所謂軍法從事也。今賊已退,誅之無及,徒有專殺罪。」溫杖而釋之。事聞,升溫都督僉事,贈恤於光。
  谷應泰曰:
  初,太祖之北伐也,直趨青、濟者,正兵,而西扼潼關者,疑兵也。故以徐中山大軍搗彼胸腹,而以馮宗異孤軍綴彼聲援,原未嘗命其仰關而攻,躍馬而入也。此時元將之守晉者為擴廓帖木,其守秦者為李思齊、張思道,皆庸才耳。擴廓之應詔入援,出雁門,經居庸,其算神矣。而太原根本,空國而去,一軍奄至,巢覆穴傾,此晉之所以亡也。李思齊負百二之險,藉建瓴之勢,乃不捲甲出關以斷河南要路,而反徘徊關內,風鶴驚奔,使宗異拱手而取河西,安驅而入華陽,此秦之所以亡也。假令擴廓留守,如孟德之保三城,思齊出關,如趙奢之爭閼與,則明之重兵深入,雲、代既壓其前,韓、魏又議其後,妥歡未去,也速重來,安危之機正未可必也。奈何徐、常諸將,由豫入晉,自晉達秦,擴廓不戰於北平而戰於晉陽,思齊不戰於河津而戰於崤底,譬之腐鼠孤雛,直坐受人縛耳。然又不特此也,思齊以父行倔強,擴廓以私釁稱兵,大敵在前,而兩虎自鬥,遂使明兵直入河南,迅掃上谷,方始解甲西歸,輸誠結好,憂卞莊之刺,講廉、藺之歡,嗚呼,晚矣。
  以予觀之,唐起冀方,混一區宇,秦據雍州,蠶食六國,而元末武臣坐失事機,怯於公戰,正所謂倔強蓁莽之間,遷延歲月之命,豈真伏義勤王,有深圖遠算之概哉!至於韓紮兒之河、隍剽掠,張良臣之慶陽復叛,而明師乃能西臨驛馬,東叩大同,出奇無窮,料敵制勝,則晉室之表裡山河,秦地之隩區陸海,安得不為新主資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9:56

第十卷     故元遺兵



  太祖洪武三年春正月癸巳,上以王保保為西北邊患,命右丞相信國公徐達為征虜大將軍,浙江行省平章李文忠為左副將軍,都督馮勝為右副將軍,御史大夫鄧愈為左副將軍,湯和為右副將軍,往征沙漠。上問諸將曰:「元主遲留塞外,王保保近以孤軍犯我蘭州,其志欲僥倖尺寸之利,不滅不已。卿等出師,當何先?」諸將皆曰:「保保之寇邊者,以元主之猶在也。若以師直取元主,則保保失勢,可不戰而降。」上曰:「王保保方以兵臨邊,今舍彼而取元主,是忘近而趨遠,失緩急之宜,非計之善。吾意欲分兵二道:一令大將軍自潼關出西安,搗定西,以取王保保;一令左副將軍出居庸,入沙漠,以追元主,使彼此自救,不暇應援。元主遠居沙漠,不意吾師之至,如狐豚之遇猛虎,取之必矣。事有一舉而兩得者,此是也。」諸將皆曰:「善。」遂受命而行。
  二月,北平守禦華雲龍克雲州,獲元平章火兒忽答、右丞哈海等。大同指揮金朝興克東勝州,獲元平章荊麟等。大同都督同知汪興祖克武州、朔州,獲元知院馬廣等。
  夏四月,大將軍徐達率師出安定。初,達師至平西,王保保退屯車道峴,達遣左副將軍鄧愈立柵逼之。至是,出安定,駐沈兒峪口,與王保保隔深溝而壘,一日數戰。王保保發兵千餘人,出間道,從東山下,潛劫東南壘,一軍皆驚。左丞胡德濟倉卒不知所出,達率親兵擊之,斬東南壘趙指揮及將校數人以徇,軍中股栗。明日,整眾出戰,諸軍爭奮,遂大敗保保兵於川北亂塚間,擒元郯王、文濟王及國公閻思孝、平章韓札兒、虎林赤、嚴奉先、李景昌、察罕不花等官一千八百六十五人,將校士卒八萬四千五百餘人,獲馬萬五千二百八十餘匹,駱駝驢騾雜畜稱是。保保僅與其妻子數人從古城北遁去,至黃河,得流木以渡,遂由寧夏奔和林。都督郭英追至寧夏,不及而還。保保至和林,元嗣主愛猷識理達臘復任以事。徐達以胡德濟失律,械送京師,上念其舊勞,特赦之。仍遣使諭達曰:「將軍欲效衛青不斬蘇建,獨不見穰苴之待莊賈乎?胡左丞失律,正當就軍中戮之。今歸之朝廷,朝廷必議其功過。彼常守信州,救諸全,皆有功,不忍即加誅。懼將軍緣此緩其軍法,是用遣使即軍中諭意。」
  五月丁酉,左副將軍李文忠、左丞趙庸師出野狐嶺,擒元平章祝真,進敗元太尉蠻子、平章沙不丁朵耳只八刺等於白海之駱駝山。遂次開平,元平章尚都罕等降。都督孫興祖率燕山右衛指揮平定、大興左衛指揮龐禋,兵次三不刺川,遇元兵力戰,皆沒於五郎口。海寧衛指揮副使孫虎率兵至落馬河,及元太尉買驢戰,死之。
  癸卯,李文忠克應昌。文忠率師趨應昌,未至百餘里,獲元騎問之,知四月二十八日庚申君已殂。文忠督兵兼程而進,遇元兵,一戰敗之。追至應昌,圍其城,獲元主孫買的里八刺並后、妃、宮人、諸王、省院達官、士卒等,宋代玉璽、金寶一十五,宣和殿玉圖書一、玉冊二,鎮國玉帶、玉斧各一,及駝馬牛羊無算,惟太子愛猷識理達臘與數十騎遁去。文忠率精騎追之,至北慶州,不及而還。道興州,降其兵民三萬七千人,至紅羅山,又降其兵民萬六千餘人。捷聞至京師,百官稱賀,上命禮部榜示,凡經仕元者不與。又以庚申君不戰而奔,克知天命,諡曰順帝。上又自為祭文曰:「生死廢興,非一時之偶然,乃天地之定數。古之聖賢,於是四者一或臨之,不為之變,何也?蓋知天命而不惑者也。君之祖宗,昔起沙漠,彎弓矢,入我中國,橫行天下,九彝八蠻,盡皆歸之,非天命不至此。及君之父子,正當垂衣守成之時,而盜生汝、潁,華夏騷然,號令不行,以致失國。此人事歟?天道歟?朕於其時,非有三軍六師以威天下,乃代君家而為民主,亦莫非天命也。曩者,君王沙漠,朕主中國。君與群臣乃固執不移,致邊警數興。今聞君沒於沙漠,朕用惻然。特遣人致弔,奠以牲醴,以享爾靈,爾其鑒之!」
  六月,李文忠遣人送俘獲元諸王買的里八刺等及其寶冊至京師,省臣楊憲等請以買的里八刺獻俘於廟,寶冊令百官具朝服進。上曰:「寶冊貯之庫,不必進也。古者雖有獻俘之禮,武王伐殷,曾用之乎?」憲對曰:「武王事殆不可知,唐太宗嘗行之。」上曰:「太宗是待王世充,若遇隋之子孫,恐不行此禮。元人入主中國,百年之內,生齒甚繁,家給人足,朕之祖先亦預享其太平。雖古有獻俘之禮,不忍加之,只令服本俗衣以朝。朝畢,賜以中國衣冠,就令謝恩。」復謂憲曰:「故國之妃,朝於君者,元有此禮,不必效之,亦令衣本俗衣,於中宮朝見。見畢,賜中國之服,亦令謝恩。」
  乙亥,買的里八刺朝見奉天殿,其母及妃朝見坤寧宮,俱賜以中國服,及賜第宅於龍山,封買的里八刺為崇禮侯。
  丁丑,頒平定沙漠詔於天下,仍遣使齎詔諭安南、高麗、占城。是日,百官表賀,上諭之曰:「當元之季,君則晏安,臣則跋扈,國用不經,徵斂日促,天怒人怨,盜賊蠭起,天下己非元有矣。朕取天下於群雄,非取天下於元氏。向使元君克畏天命,不自暇逸,其臣各盡乃職,罔敢驕奢,天下豪傑其得乘隙而起耶!」遣使詔諭元宗室部落臣民。
  元宗室四大王初遁入靜樂岢嵐山中,結寨自固。至是,率眾寇武州,太原指揮程桂等擊敗之。追至龍尾莊,四大王遁走,獲其三大王脫忽的帖木兒送京師。
  乙酉,左副將軍鄧愈招諭吐番,元陝西行省吐番宣慰使何鎖南普詣軍門降,鎮西武靖王卜納刺亦以吐番諸部來降。追元豫王至西黃河,抵黑松林,殺阿撒禿乾。於是河州以西,甘朵、烏思藏等部皆來歸,征哨極甘肅西北數千里始還。九月,命指揮韋正守河州。正初至河州,城邑空虛,人骨山積,將士見之,咸欲棄去。正語之曰:「正受命率公等出鎮邊陲,當不避艱險,報國恩。今既至此,無故棄去,一旦遂生戎心,其誰禦之?吾與若等死亡無地,妻孥不得相保,毋寧死於王事乎!」於是眾感激如命。正日夜撫循軍民,河州遂為樂土。
  冬十一月壬辰,大將軍徐達、左副將軍李文忠等還至龍江,車駕出勞於江上。
  四年春正月,命魏國公徐達往北平訓練軍士,繕治城池,給守邊將士衣。
  二月甲戌,元遼陽守將平章劉益降。先是,遣斷事黃儔詔諭遼陽諸處官民帥眾歸附,益遂以遼東州郡地圖並籍兵馬錢糧之數,遣右丞董遵、僉院楊賢奉表來降。詔置遼東衛指揮使司,以益為指揮同知。未幾,元平章洪保保、馬彥翬共謀殺益。張良佐、房暠復擒彥翬殺之,保保走納哈出營,遼東之眾因推良佐、暠權衛事。至是,良佐以聞,並遣使貢馬,上元所授印章、宣敕、金牌,獻賊殺劉益逆黨,仍上其事於中書省曰:「本衛地方遼遠,僻處海隅。肘腋之間,皆為敵境。元平章高家奴固守遼陽山寨,知院哈刺張屯駐沈陽古城。開元則有丞相也速之兵,金山則有太尉納哈出之眾,彼此相依,互為聲援。今洪保保逃往其營,必有搆兵之釁。乞留斷事吳立鎮撫軍民,先將逆黨八丹、知院僧兒械送京師。」詔以良佐、暠為遼東衛指揮僉事。
  魏國公徐達徙北平山後之民三萬五千八百戶散處衛府,籍為軍者給衣食,籍為民者給田以耕,凡已降而內徙者三萬四千五十六戶。尋命達自北平往山西操練士馬。
  秋七月,遼東衛奏元納哈出據金山為邊患,遣黃儔齎書諭之曰:「比者元綱解紐,紅巾起於汝、潁,群盜遍於中原,僭名號者繼出。小明王稱帝於亳,徐真一稱帝於蘄,陳友諒稱帝於九江,張士誠稱王於姑蘇,明玉珍稱帝於西蜀。擁兵數萬,割據中原,垂二十年。朕本淮民,為群雄所逼,集眾渡江,與將軍會於太平,比待他俘,特加禮遇。且知將軍為名家,特釋北歸,今又十七年矣。朕見群雄無成,遣兵四出,北平中原,南定閩、粵,東取方氏,西收巴蜀,四帝一王,皆為俘馘,元君奔亡,華夏悉定,此天命非人力也。近聞將軍居金山,大張威令。吾兵亦守遼左,與將軍旌旗相望。將軍若能遣使通問貢獻,姑容就彼順其水草,自守一方。不然,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釁之後先,惟將軍自思之。」儔至金山,納哈出拘留不還。
  置遼東都指揮使司,以馬雲、葉旺為都指揮使,吳泉、馮祥為同知,王德為僉事,總轄遼東諸衛軍馬。上以劉益之變,納哈出未附,特命雲等鎮之。雲等由登萊渡海,駐兵金州,招降元參政葉廷秀,攻走平章高家奴,遂進至遼東,完城繕兵,一方遂安。命靖海侯吳禎帥舟師運餉遼東。
  淮安侯華雲龍統兵至雲州,諜知元平章僧家奴營於牙頭,夜遣精兵襲之,突入其營,擒僧家奴,盡俘其眾,獲駝馬四百餘匹。進至上都大石岸,攻破劉學士寨,擊敗驢兒國公於高州武平,悉眾北奔。又遣指揮孫恭等帥兵口北,招諭惠王伯都不花、儲王伯顏不花、宗王子蠻伯帖木兒等。
  冬十二月丙戌,遣人送伯都不花等至京,上命賜第宅、襲衣、什器等物,仍月給錢米有差。
  五年春正月乙丑,詔賜魏國公徐達、曹國公李文忠、宋國公馮勝交趾弓五十、彤弓百。庚午,命達為征虜大將軍,出中路,文忠為左副將軍,出東路,勝為右副將軍,出西路,三道並進,以清沙漠。中路由雁門趨和林,東路由居庸出應昌,西路由金蘭趨甘肅。
  三月,徐達抵山西境,都督藍玉為前鋒,敗保保游騎於野馬川。
  丁卯,復敗保保於土刺河,保保遁,與賀宗哲合,而拒我師於嶺北。時師數發而心輕敵,驟與之戰,不利,死者萬餘人。達固壘而救之,故徹侯功臣無死者,保保亦不敢入塞。偏將軍湯和遇別部於斷頭山,亦敗。
  馮勝師次蘭州,傅友德率驍騎五千為前鋒,直趨西涼,遇元沙實罕兵,擊敗之。追至永昌,又敗元太尉朵兒只巴於忽刺罕口,大獲其輜重牛馬。進至掃林山,勝等師亦至,共擊元兵,走之。友德手射死其平章卜花,追斬四百餘人,降太尉鎖納兒加、平章管著等。
  夏六月戊寅,元將上都驢知大軍至,率所部吏民八百三十餘戶迎降。勝撫輯其民,留兵守之。進至亦集乃路,守將卜顏帖木兒全城降。師至別駕山,元岐王朵兒只班遁去,追獲其平章長家奴等二十七人及馬駝牛羊十餘萬。友德復引兵至瓜沙州,又敗其兵,獲金銀印、馬駝牛羊二萬而還。
  李文忠率都督何文輝等兵至口溫,敵聞之,夜棄營遁,獲其牛馬輜重無算。遂進至合刺莽來,敵部落驚潰。復進至臚朐河,文忠下令曰:「兵貴神速,千里襲人,難以負重。」乃留輜重臚朐河,令部將韓政等守之,士卒人持二十日糧,兼程而進。至土刺河,元太師合刺章蠻子悉眾渡河,留其妻子北向,而嚴騎以待。文忠督兵力戰,戰數合,敵稍卻。復進至阿魯渾河,敵兵益眾,搏戰不已。文忠馬中流矢,急下馬持短兵接戰。從者劉義直前奮擊,以身蔽文忠。指揮李榮見事急,以所乘馬授文忠,自奪敵騎乘之。文忠得馬,氣益厲,據鞍橫槊,麾眾更進。於是士卒鼓勇,皆殊死戰,敵敗走。逐北至騁海,敵兵益大集,文忠乃勒兵據險自固,而多張疑兵,縱所獲馬畜於野,示以閒暇。居三日,敵疑有伏,不敢逼,稍稍引去,文忠亦解而歸。迷失道,至桑哥兒麻,乏水,渴死者甚眾,文忠患之。忽所乘馬跑地長鳴,泉水湧出,士馬賴以俱濟。是役也,顧時與文忠分道入沙漠,糧且盡,遇元兵,士卒疲乏不能戰。時奮勇獨引麾下數百人,躍馬大呼,擊敗之,掠其輜重牛馬還,軍復大振。曹良臣至阿魯渾河,孤軍深入,敗沒,驍騎衛指揮使周顯、振武衛指揮同知常榮、神策衛指揮使張耀俱死焉。
  秋七月乙未,文忠以所獲故元官屬子孫及軍士家屬一千八百四十餘人送至京師。
  九月丁巳,吳禎遣送遼東元平章高家奴,知樞密院高大方,同僉高世舉、張海馬,遼陽路總管高賦等至京師。
  冬十一月壬申,命賞甘肅京衛軍士。時馮勝等以匿所獲馬騾牛羊不賞,上曰:「祭遵為將,憂國奉公,曹彬平江南,所載惟圖書。汝等當法古人,省躬以補過。」諸將叩頭謝。十二月壬寅,遣使齎書與元幼主。又與元臣劉仲德、朱彥德書曰:「人臣致身於君,貴有終始。至正之君,蒙塵而崩,幼主初立,朝之大臣無不叛去,獨二生竭力事之,誠可嘉尚。今特遣使者諭君數事,且令取其子買的里八刺拉歸。二生宜察之,母教人以倔強絕父子之道,爾君宗祀不絕,二生家族亦可長保。如其不然,六軍出討,旌旗蔽塞於陰山,二生身膏草野,固奇男子事也,或不能徇國,偷生免死,何面目與朕相見!惟熟慮之。」
  六年春正月壬子,命魏國公徐達、曹國公李文忠往山西、北平練兵防邊。
  夏四月,華雲龍奏上諸關防守事宜:「東自永平、薊州、密雲西至五灰嶺外隘口,通一百二十一處,相去約二千二百里。其王平口至官坐嶺關隘有九,約去五百餘里,俱衝要之地,並宜設兵守之。紫荊關及蘆花山嶺尤為要路,宜設千戶所禦守。」從之。
  六月甲申,武、朔等州邊警。時大將軍徐達駐師臨清,報至,遣臨江侯陳德、鞏昌侯郭興將兵擊之。
  秋八月丙子,河州土門峽邊警,千戶王才戰死。陳德、郭興兵至達答刺海子口遇敵騎,擊敗之,生擒其同僉實都等,斬首六百級,獲駝馬牛羊千頭,餘眾潰去。
  冬十月,涼州屢有邊患,都指揮宋晟率兵討之,追至亦集之地,斬其渠帥也速兒,殺獲甚眾,又招降其國公吳把都等。
  十一月壬子,徐達等擊元兵於懷柔三角村,擒其平章康同僉。李文忠出朔州,擒元太尉伯顏不花。
  七年春正月,曹國公李文忠敗敵於白登,俘其國公孛羅帖木兒。文忠駐代縣,遣將各出,擒平章陳安禮、木厝飛於三不刺,斬其將珍珠騾於順寧陽門。
  二月癸亥,臨江侯陳德獲韃靼禿魯迷失等九十七人於會寧諸處,六安侯王志獲韃靼一百餘人於朔州諸處,俱送京。
  三月丁卯,敕大將軍徐達分佈六安侯王志、南雄侯趙庸駐山西,榮陽侯楊璟、汝南侯梅思祖駐北平屯種。達與李文忠、馮勝還京師。
  乙亥,蘭州八里麻民郭買的叛,誘番兵入寇,詔立賞格購捕之。蘭州衛遣其兄著沙與其弟火石歹往招之,郭買的不從,著沙、火石歹夜斬其首以歸。事聞,上曰:「買的罪固當死,然為兄弟者,告之不從,執之而已,手自刃之,有乖大倫,若賞之,非所以令天下也。但以所獲牛馬給之。」
  夏四月己亥,都督僉事藍玉率兵攻興和,元將脫因帖木兒棄城走。
  丙辰,命宋國公馮勝、衛國公鄧愈、中山侯湯和、鞏昌侯郭興復鎮北邊。
  戊午,都督僉事金朝興等獲元太尉盧伯顏不花、平章帖木兒不花等於黑城子等處。河南都指揮使繆道獲元參政等官於聖山兒等處而還。
  秋七月,曹國公李文忠督兵攻大寧高州火石崖,克之,斬元宗王朵朵失里,擒承旨百家奴。
  八月丙辰,追擊之於豐州,擒其帥十二人,部眾百餘人,馬駝牛羊萬計。魯王敗走,追斬之,獲其妃蒙哥及其印,並斬其司徒答俊海、平章把都、知院忽都等。
  九月丁丑,遣崇禮侯買的里八刺北還。上謂廷臣曰:「崇禮侯買的里八刺南來五載,能無父母鄉土之情!」於是厚禮而歸之,選老成宦者二人送行。復遺其父愛猷識理達臘織文金綺錦衣各一襲。辭行,上諭之曰:「爾本元君子孫,國亡就俘。曩即欲遣歸,以爾年幼,道里遼遠,恐不能達。今既長成,朕不忍令爾久客於此,故特遣歸,見爾父母,以全骨肉之恩。」又諭二宦者曰:「此爾君之嗣也,不幸至此,長途跋涉,爾善視之。」因遺書諭元主愛猷識理達臘。
  八年夏五月,詔永嘉侯朱亮祖同潁川侯傅友德率師往北平備邊。
  八月,故元王保保卒。保保自定西之敗走和林,元嗣主復任以政,後從徙金山之北。至是,卒於合刺那海之衙庭,其妻毛氏亦自縊死。上一日宴,謂群臣曰:「天下誰為男子者?」皆對曰:「無如常國公,所將不過萬人,而橫行無留陣。」上乃拊髀歎曰:「是遇春耶!我得而臣之。我竟無以臣王保保,真男子也。」竟冊其妹為秦王妃。
  冬十二月癸巳,元太尉納哈出寇遼東,守將馬雲、葉旺擊敗之。先是,上敕遼東都司曰:「今天寒冰結,敵必乘時入寇,宜堅壁清野以待之,慎勿與戰,使其進無可得,退有後慮。伏兵險阻,扼其歸路,可坐而致也。」至是,果入寇。都指揮使馬雲等探知納哈出將至,命蓋州衛指揮吳立、張良佐等嚴兵城守,敵至,堅壁勿戰。及納哈出至,見城中備禦嚴,不敢攻,乃越蓋州城逕趨金州。時金州城垣未完,軍士寡少,指揮韋富、王勝等聞寇至,督勵士卒,分守諸城門,選精銳登城以禦之。納哈出裨將乃刺吾自恃其驍勇,率數百騎逕至城下挑戰。城上發弩射之,乃刺吾被傷悶絕,遂獲之,寇勢大阻。富等復縱兵出擊,納哈出不利,慮援兵且至,引兵退走。以蓋州有備,不敢經其城,乃由城南十里外沿祚河道歸。都指揮葉旺策其將退,先引兵趨祚河。自連雲島至窟駝塞十餘里,緣河疊冰為牆,以水淋之,經宿,皆凝冱,隱然如城。藏釘板於沙中,設陷馬阱於平地,伏兵以待之。命老弱卷旗登兩山間,戒以聞礮即豎旗。馬雲於城中亦立大旗。令定遼前衛指揮周鶚及吳立等各嚴兵以候,四顧寂若無人。已而敵騎至,旺等俟其過城南,礮發,伏兵四起,兩山旌旗蔽空,鼓聲雷動,矢石雨下。納哈出倉皇北奔,趨連雲島,遇冰城,馬不能前,皆陷入穽中,遂大潰。雲於城中亦出兵追擊,至將軍山必栗河,斬戮及凍死者甚眾。旺等復乘勝追至豬兒峪,獲其士馬無算,納哈出僅以身免。
  九年春正月,擢馬雲、葉旺都督僉事。命中山侯湯和、潁川侯傅友德帥師往延安防邊,諭曰:「自古重邊防,邊安則中國無事,而四裔可以坐制。今延安地控西北,元騎聚散不常,若待其入寇而後防之,則塞上之民必將受害。卿等至邊上,當嚴為之備,雖不見敵,常若臨敵。」
  三月,湯和等至延安,元伯顏帖木兒遣人請和。上聞之,召諸將悉還,獨留傅友德屯邊以備之。敕諭友德曰:「無事而請降,兵法所戒,爾其慎之!」
  四月,伯顏帖木兒果乘間犯邊,傅友德設伏大敗之,俘其眾,獲馬畜輜重無算,元平章兀納歹遂執伯顏帖木兒以降。
  十一月,吐番所部川藏邀阻烏思藏使者,掠其輜重。命衛國公鄧愈為征西將軍,都督沐英為副將軍,率兵討之。
  十年夏四月,鄧愈、沐英等至西番,分兵為三道,並力齊入番部川藏,覆其巢穴,窮追至崑崙山,斬首無算,俘男女一萬,獲馬五千牛,羊十三萬。
  十一月,都督濮貞征高麗,被執不屈,死之。已而高麗龍川、鄭白等來降,敕遼東守將潘敬、葉旺勿納,以破其奸。
  十一年春正月,北平警。
  五月,元嗣君愛猷識理達臘殂,子脫古思帖木兒立。
  秋八月,西番、洮州等處戎寇亂,命西平侯沐英為征西將軍,率都督藍玉等統兵征之。首取甘朵,降其萬戶乞達迦,平其部落,俘獲無算。洮州十八族番酋據納麟七站之地,英進兵擊之。
  十二年春二月戊戌,命曹國公李文忠往河州、岷州、臨洮諸處督理軍務。西平侯沐英兵至洮州,番寇三副史阿卜商等率眾遁去。我軍追擊之,獲磧石州叛逃土官阿昌、七站土官失納等,斬之,遂於東隴山南川度地勢築城戍守。遣使請事宜,上曰:「洮州,西番門戶,今築城戍守,是扼其咽喉也。」遂命置洮州衛,設官領兵守之。英進擊西番,擒三副使癭子等,班師。
  夏六月,命都督馬雲率兵征大寧。
  十三年春三月,元國公火脫赤、知院愛足屯和林,為邊患,命西平侯沐英總陝西兵討之。由亦集乃渡黃河,歷賀蘭山,涉流沙,至其境。去營五十里,英下令分軍為四,一襲其背,一掩其左、右,英率驍騎當其前,夜銜枚以進,合而圍之。火脫赤等駭惑不知所措,皆俯首就擒,獲其全部以歸。
  十四年春正月戊子,元平章乃兒不花等寇邊,命大將軍徐,達左右副將軍湯和、傅友德率師討之。
  夏四月,達率諸將出塞,友德為前鋒。軍至北黃河,敵駭遁。友德選輕騎夜襲灰山,克之,擒其平章孛羅不花、太史文通等。沐英領兵出古北口,獨當一面,搗高州、嵩州、全寧諸部,過驢駒河,獲知院李宣並其部眾而還。
  十五年五月,上聞士卒海運多溺死者,命群臣議遼東屯田。
  十八年二月,國子監祭酒宋訥獻守邊策,大略謂:「備邊在足兵,足兵在屯田。宜選諸將軍智謀勇略者數人,每將以東西五百里為制。隨其高下,立法分屯,布列緣邊之地,遠近相望,首尾相應,遇敵則戰,寇去則耕,此長久之法也!」上嘉納之。
  二十年春正月壬子朔,命宋國公馮勝為大將軍,潁國公傅友德為左副將軍,永昌侯藍玉為右副將軍,南雄侯趙庸、定遠侯王弼為左參將,東川侯胡海、武定侯郭英為右參將,率師北征納哈出。上諭勝等曰:「納哈出詭詐,未易得其虛實。爾等且駐師通州,遣人覘其出沒。彼若在慶州,宜以輕騎掩其不備。既克慶州,則以全師逕搗金山,出納哈出不意,必可擒矣。」既而復遣前所獲乃刺吾北還,以書諭納哈出等。
  二月甲申,馮勝等兵至通州,遣邏騎出松亭關,聞敵騎有屯慶州者,遣右副將軍藍玉將輕兵出關襲之,殺其平章果來,擒其子不蘭奚,獲人馬而還。
  三月辛未,馮勝等率師出松亭關築大寧、寬河、會州、富峪四城遂駐兵大寧。
  夏六月庚午,馮勝留兵五萬守大寧,率大軍趨金山。辛未,上敕諭勝等:「納哈出去金山未遠,以兵促之,勢必來降且元主謂我得志,無意窮追,必順逐水草,往來黑山、魚海之間,掩其無備,彼眾可盡獲也。」丁酉,勝等至遼河東獲納哈出屯卒三百人,馬四百餘匹,遂進師駐金山之西。時乃刺吾還至松花河,納哈出見之大驚,相勞問,乃刺吾因諭以朝廷送還之意。納哈出喜,即遣其左丞劉探馬赤、參政張德裕至軍門獻馬,且因以覘我。勝遣人送赴京師。乃刺吾復備以撫恤之恩語其眾,由是部落多有降意。時臨江侯陳鏞所部與大將軍異道相失,陷敵,死之。丁未,勝等率師踰金山至女直若屯,納哈出部將全國公觀童來降。初,納哈出分兵為三營:一曰榆林深處,一曰養鵝莊,一曰龍安一禿河。輜重富厚,畜牧蕃息,元主數招之不往。至是,大將軍逼之,納哈出計窮,乃刺吾因勸之降。納哈出猶豫未決,勝遣馬指揮往諭之。納哈出乃遣使至大將軍營,陽為納款,而更覘兵勢。勝即遣藍玉往一禿河受之,使還報,納哈出指天嘖嘖曰:「天不復與我有此眾矣!」遂率數百騎詣藍玉降。玉大喜,出酒與之飲,甚相歡。納哈出酌酒酬玉,玉解衣以衣之,謂曰:「請服此而後飲。」納哈出不肯服,玉亦持酒不飲。爭讓久之,納哈出取酒澆地,顧其下咄咄語,將脫去。時鄭國公常茂在座,其麾下趙指揮者,解胡語,以告茂,茂直前搏之,納哈出大驚,起就馬,茂拔刀砍之,傷臂不得去,耿忠遂以眾擁之見勝。納哈出所部妻子將士凡十餘萬,在松花河北,聞納哈出被傷,遂驚潰。餘眾欲來追,勝遣前降將觀童往諭之,於是其眾悉降,凡四萬餘,羊馬駝驢輜重亙百餘里。納哈出有二姪不肯降,勝遣人諭之,乃折弓矢於地,亦來降。勝以禮諭納哈出,加慰諭,令耿忠與同寢食,遣使奏捷,奏常茂驚潰降眾,遂班師。悉以納哈出來降將卒妻子及其輜重俱南行。仍以都督濮英將騎兵三千為殿。初,納哈出之降也,餘眾驚潰者皆竄匿,及聞大軍還,以其降眾俱行,甚恨之,乃設伏於途,候大軍過而邀之。英等後至,伏發,猝為所乘,眾寡不敵,英馬蹷被執。英絕食不言,乘間剖腹而死。
  秋七月丁酉,納哈出所部營王失刺八禿等來降。
  八月壬子,上聞馮勝等在軍中多不律,遣使戒諭之。
  癸酉,馮勝械常茂至京。茂,勝之婿也。勝每於眾中卑折之,茂不能堪,出不遜語,勝銜之。及納哈出降而眾驚潰,勝乃歸咎於茂,奏之。茂至,陳所以降納哈出之故。上曰:「如爾言,勝亦不得無罪。」命收其總兵印,召勝還,令永昌侯藍玉總兵代之。
  九月戊寅,納哈出至京,封為海西侯。詔左副將軍傅友德編集新附軍士,駐兵大寧防寇。
  丁未,以永昌侯藍玉為大將軍,延平侯唐勝宗、武定侯郭英為左、右副將軍,都督僉事耿忠、孫恪為左、右參將,率兵討殘元,肅清沙漠。
  冬十一月甲午,藍玉奏:「元丞相哈刺章、乃兒不花遁入和林,乞進兵剿滅。」許之。
  二十一年夏四月,藍玉率師自大寧進至慶州,聞元主脫古思帖木兒在捕魚兒海,間道兼程而進。乙卯,師至百眼井,去捕魚兒海四十餘里,哨不見敵,玉欲引兵還。王弼曰:「吾等提十萬眾,深入沙漠,未見敵而班師,何以復命!」玉然之。弼復請戒諸軍,皆穴地而爨,毋令敵望見煙火,師遂進丙辰,至捕魚兒海南飲馬,偵知元主營在海東北八十餘里。玉以弼為前鋒,直薄其營。敵始謂我軍乏水草,不能深入,不設備。又大風揚沙畫晦,軍行皆不知。元主方欲北行,整軍馬皆北向。忽大軍至,其太尉蠻子倉卒拒戰,擊敗之,殺蠻子,其眾遂降。元主脫古思帖木兒與其太子天保奴、知院捏怯來、丞相失烈門數十騎遁去。玉率精騎追之,不及,獲其次子地保奴等六十四人,及故太子必裡禿妃並公主等五十九人,其詹事院同知脫因帖木兒將逃,失馬竄草間,擒之,及追獲吳王朵兒只、代王達里麻、平章八蘭等二千九百九十四人,軍士男女七萬七千三十七口,得寶璽、圖書、金銀印章、馬駝牛羊車輛,各籍數入奏。聚其甲兵悉焚之,遂班師。
  二十二年夏五月癸巳,置太寧、福餘、朵顏三衛於兀良哈,以故元歸附阿禮失里為泰寧衛指揮使,塔賓帖木兒為指揮同知,海撒奚為福餘衛指揮同知,脫魯忽察為朵顏衛指揮同知各領所部以安畜牧。
  秋七月,元也速迭兒弒其主脫古思帖木兒,立坤帖木兒。其部屬皆奔散,元裔日微。
  二十三年春正月,命傅友德為大將軍,率列侯趙庸、曹興、王弼、孫恪等赴北平,訓練軍馬,聽燕王節制,出征沙漠。敕王弼以山西聽晉王節制。
  三月,燕王率傅友德等出古北口,哨得乃爾不花等駐牧迤都,遂進兵。適大雪,諸將欲止,燕王曰:「天雨雪,彼不虞我至,宜乘雪速進。」癸巳,遂抵迤都,隔一磧,敵不知也。乃先遣指揮觀童逕詣其營。觀童與乃兒不花有舊,至則相抱持泣。倉卒之頃,我師已壓其營。眾大驚,乃兒不花等欲上馬走,觀童諭以燕王至,毋恐。乃兒不花與俱詣軍門降,燕王降辭色待之,賜之酒,慰諭遣還。乃兒不花大喜過望,於是悉收其部落、馬駝牛羊而還。報捷京師,上大喜曰:「肅清沙漠者,燕王也!」
  二十四年春三月,元遼王阿札失理寇邊,命潁國公傅友德率列侯郭英等討之。
  五月,至哈者舍利王道,友德遽下令班師,敵聞,信之。越二日,忽趨師深入。
  六月,至黑嶺、鴉山等處洮兒河,獲人口馬匹,駐師金鞍子山。
  七月,復征黑嶺、寒山,至磨鎌子海、蘭尖山,追其渠札都,深入黑松林之地野人所居熊皮山。追達達兀刺罕,掩襲其眾,大獲而還。
  八月哈密寇邊,命都督宋晟、劉真率師討之。
  九月,晟等破哈密,擒其王子別別怯、豳王桑里失哥、知院岳山等,殺其國公阿朵只,俘眾一千三百人。
  二十五年夏四月,涼國公藍玉率將士追逃寇祁者孫,遂進征西番罕東之地。五月,藍玉兵至罕東,遣都督宋晟等徇阿真州,土渠合咎等遁去。尋奉詔移兵,討建昌叛帥月魯帖木兒。
  秋七月癸未,四川都指揮使瞿能率兵至雙狼寨,攻破之,擒偽千戶段太平等,其眾大潰。月魯帖木兒遁去,能督兵追捕,進攻托落等寨,拔之。月魯帖木兒復遁,能轉戰而前,破水寨關及上匾寨,進至打衝河三里所,與月魯帖木兒遇,大戰,破走之,俘其眾五百餘人,溺死者千計,獲牛馬無算。官軍入德昌,知府安德渡打衝河遁去,能遂調都指揮同知陶凱分兵入普濟州搜捕之,獲。駕橋於打衝河,遣指揮李華引兵追托落寨餘孽。進至水西,斬月魯帖木兒把事七人,其截路寨土渠長沙納的等皆中矢死。能還攻天星、臥漂諸寨,皆克之,先後俘殺千八百餘人。月魯帖木兒復遁入柏興州,九月,罕西西番叛入寇,命都督宋晟總兵討平之。
  十一月甲午,藍玉兵次柏興州,遣百戶毛海以計誘致月魯帖木兒並其子胖,其眾悉降。送月魯帖木兒至京師,伏誅。玉奏:「四川之境,地曠山險,控扼西番,宜增置屯衛。順慶府鎮御巴梁、大行諸縣,其保寧千戶所,北通連雲棧,宜改為衛。漢州、灌縣西連松、茂、硐黎,當土番出入之地;眉州控制馬湖、建昌、嘉定,接山都、長九寨,俱為要道,皆宜置軍衛。」下群臣議,行之。
  都督周興帥兵討元逆臣也速迭兒。興追至徹徹兒山,破之。
  十二月壬申,馮勝等奉命率列侯籍太原、平陽民為兵伍,置衛屯田。東勝立五衛,大同立五衛,大同迤東立五衛。衛五千六百人。
  二十九年春三月,寧王權言:「騎兵巡塞,見有脫輻遺道上,恐敵兵往來,有盜邊之舉。」上曰:「狡寇多奸,此必示弱,誘我軍耳。」於是敕燕王選精卒抵大寧,沿河南北覘北兵所在,隨宜掩擊。
  甲子,燕王率諸軍北至徹徹兒山,遇元兵,與戰,擒其將索林帖木兒等數十人。追至兀良哈禿城,遇兀刺兀海,戰敗之。
  三十年春正月,命耿炳文、郭英巡西北備邊。
  五月己巳,敕晉、燕、代、遼、寧、谷六王勒兵備邊,戒勿輕戰,俟敵分散驕怠,邀截要路擊之。
  三十一年夏四月,命燕王率諸王防邊。敕曰:「北騎南行,不寇大寧,即襲開平。可召西涼都指揮張文傑、莊得,開平都督宋真、宋晟,遼東武定侯郭英等,皆以兵會。遼王以護衛軍悉數北出,山西、北平亦然。令郭英、宋真、宋晟翼於左,莊得、張文傑翼於右,爾與代、遼、寧、谷五王居其中,彼此相護,首尾相救。兵法:『示饑而實飽,外鈍而內精。』爾其察之。」五月戊午,敕左軍都督楊文往北平,並燕、谷、寧三府精銳往開平,從燕王防邊。敕郭英總兵往遼東,隨遼王屯開平迤北險要防邊,仍聽燕王節制。乙亥,命燕王總帥諸王防邊。敕曰:「朕觀成周之時,天下治矣。周公告成王曰:『詰爾戎兵。』安不忘危之道也。朕之諸子,汝獨才智,秦、晉已薨,汝實為長,攘外安內,非汝而誰?爾其總率諸王,相機度勢,用防邊患,奠安黎民,以答上天之心,以副吾付托之意。其敬慎之,毋怠。」
  谷應泰曰:
  塞下之險,東起開、鐵,北歷喜峰,西亙偏頭、五灰,相距二千二百里而遙,乃欲阻長城而堵之,列亭障而蔽之,設險守國,蓋其難哉。
  若夫高皇之定天下也,與漢、唐異。漢、唐之主,所稱勝國之孽者,悉中原之人耳。乾符一御,醜類盡殲,寶籙攸歸,餘胤革面。然而漢圍白登,唐苦突厥,內地既輯,邊患乘之,強弩之末,殊未可以易視也。又況順帝北出漁陽,旋輿大漠,整復故都,不失舊物,元亡而實未始亡耳。於時忽答一軍駐雲州,王保保一軍駐沈兒塔,納哈出一軍駐金山,失喇罕一軍駐西涼,引弓之士,不下百萬眾也,歸附之部落,不下數千里也,資裝鎧仗,尚賴而用也,駝馬牛羊,尚全而有也。假令蹛林祭纛,大舉報仇,田單一鼓而下齊,申胥七日而救楚,豈得雲惰歸之氣,沒世不復歟!
  然而太祖之攻之也,分兵二道。一出西安以搗定西,一出居庸以搗沙漠,則雲中、雁門之勢斷矣。及其再舉也,分兵三路。徐達出中路,李文忠出東路,馮勝出西路,則盧龍、榆關之援又絕矣。而且築東勝之險,是南仲之城朔方也,設屯田之利,是充國之守金城也,宜乎左丞右帥,東底開平,鄧愈、沐英,西臨弱水,雖貳師之入大宛,張騫之通屬國,其長駕遠馭,未有若斯之極也。厥後應昌之捷,買的就俘,武平之戰,惠儲歸命,於是犁幕南而無庭,過陰山而慟哭,元氏舊墟,幾乎盡矣。至於設伏馬陵,揚水疏勒,則桑哥兒之跑地,橐駝塞之冰城,似有神助,功亦爛焉。
  若夫燕、雲割棄四百餘年,石晉以來,復還版圖,豈景純定限,南北更合,將衛、霍樹績,王者無外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17:47:16

第十一卷     太祖平夏



  元順帝至正十五年春,徐壽輝將明玉珍據成都。玉珍,隨州人,世農家。身長八尺,目重瞳,以信義為鄉黨所服。初,聞徐壽輝兵起,集鄉兵屯於青山,結柵自固。未幾,降於壽輝,授元帥,隸倪文俊麾下,鎮沔陽。與元將哈林禿戰湖中,飛矢中右目,微眇。十四年,以兵千人,槳鬥船五十,溯夔而上。時青巾盜李喜喜聚兵苦蜀,元義兵元帥楊漢以兵五千禦之,屯平西。右丞相完者都鎮重慶,置酒飲漢,欲殺之。漢覺,脫身走,順流下巫峽,遇玉珍,訟之,且言重慶可取狀。玉珍未決,萬戶戴壽曰:「攻重慶,事濟據蜀,不濟歸,無損也。」從之。遂進克其城,完者都遁,父老迎入城。玉珍禁侵掠,市肆晏然,降者相繼。
  十八年,完者都自果州來攻重慶,屯嘉定之大佛寺,明玉珍使明三禦之。明三,黃陂人,驍勇善戰,玉珍弟畜之,後複姓名曰萬勝。又密遣猛士夜眼陳劫烏斗山寨,搗嘉定,皆下之,惟大佛寺未下。玉珍親濟師,旬日城潰,完者都、參政趙資、平章郎歹革皆死之,人稱「三忠」。道出瀘州,自訪元進士劉禎,喜曰:「吾得一孔明也。」
  二十一年,明玉珍稱隴蜀王。初,玉珍謀討陳友諒,乃整兵守夔關,不與通,復立廟以祀徐壽輝。至是,遂自稱隴蜀王。
  二十二年春三月,明玉珍僭稱帝於蜀,國號大夏,改元天統。仿周制設六卿,又置翰林院承旨學士、國子監等官,賦稅十取其一,開廷試,置雅樂供郊祀之祭,皆劉禎為也。
  二十三年,明玉珍遣萬勝等三道攻雲南,梁王孛羅走金馬山,勝入城據之。孛羅復集眾來攻,勝敗於關灘,引還。
  二十四年,萬勝攻興元,敗還。鄒興克巴州。
  二十五年九月,夏主明玉珍以萬勝、戴壽為左、右丞相。遣參政江儼來通好,命都事孫養浩報之。是年,萬勝取興元。
  二十六年春三月,夏主明玉珍卒,年三十六。玉珍頗節儉,好文學,蜀人安之。子升嗣。升年始十歲,母彭氏同聽政,改元開熙。其都察院張文炳用事,忌萬勝,使玉珍義子明昭矯彭氏旨殺之。勝,夏驍將也,兵無不一當百。勝死,夏以不競。劉禎代為丞相。吳友仁移檄興兵,升命戴壽討之。友仁曰:「不誅昭,國必不安。昭若朝誅,吾當夕解。」壽乃奏誅昭。友仁入朝謝罪,不問。
  九月己亥,夏主明升遣使來聘,使者自言:「其國東有瞿塘三峽之險,北有劍閣棧道之阻,古人謂『一夫守之,百人莫過』。而西控成都,沃壤千里,財富利饒,實天府之國。」太祖笑曰:「蜀人不以修德保民為本,而恃山川之險,誇其富饒,此豈自天而降耶!」使者退,太祖因語侍臣曰:「吾平日為事,只要務實,不尚浮偽。此人不能稱述其主之善,而但誇其國險,固失奉使之職矣。吾常遣使四方,戒其謹於言語,勿為誇大,恐遺笑於人。如蜀使者之謬妄,當以為戒也。」遣參知政事蔡哲往報蜀。哲挾畫工同往,圖其山川險易以獻。太祖覽而嘉之,遂為取道伐蜀之張本。
  太祖洪武元年冬十二月,遣使以書諭夏主明升。二年秋八月,夏主明升遣使來貢。王師平關陝,蜀人震恐。戴壽謂升曰:「大明天子遣將用兵,所向無敵,以王保保、李思齊強盛,竟莫能禦,況吾蜀乎!倘一旦有警,計將安出?」吳友仁曰:「蜀地非中原比,設有緩急,據險可守。為今之計,莫若外假交好以緩敵,內修武事以自強。」升從其言,遣使修貢。
  上賜璽書答之,曰:「朕歷觀古有蜀者,如公孫述、李特、王建、孟知祥輩,皆能乘機取,而善守之道未聞,今足下必圖所以善守可也。朕連年出師,所向克捷,皆諸將用命,故能成功。遠勞致禮,益見厚意,因使者還,姑以此復。」
  冬十月壬戌,遣平章楊璟諭明升奉國入覲。升牽於群議不能決。璟將還,復以書曉之,曰:「古者同力度德,同德度義。無可度焉,則為順圖。足下自謂瞿塘、劍閣,一夫負戈,萬卒誰何,此皆不達時變相謬誤。足下自度,孰與劉備、諸葛孔明,然僅僅能自保。足下疆場,南不過播州,北不過興元。王師一至,所為足下謀者,各自為計,足下奉老母安歸乎?足下即衝幼,當亦痛心老母。順逆之圖,度之而已。」升不能從。
  三年夏五月,大將軍徐達既出安定,走王保保,乃遣左副將軍鄧愈招撫土番,而自帥所部攻興元。以傅友德為前鋒,自秦州南出一百八渡至略陽,擒故元平章蔡琳,遂入沔州。分遣裨將金興旺等由鳳翔入連雲棧,合攻興元。興元守將劉思忠、知院金慶祥迎降。留金興旺、張龍守之,達還軍西安。
  秋七月,蜀將吳友仁寇興元,守將金興旺、張龍出兵擊卻之。明日,友仁復來攻,興旺與戰,面中流矢,拔矢再戰,斬首數百。時城中守兵才三千,友仁兵三萬,興旺以眾寡不敵,斂兵入城,遣使間道走寶雞請援兵。友仁圍城,決濠填塹,攻益急。興旺嬰城拒守,發巨礮擂石,敵兵多死傷。時徐達在西安得報,即帥師還屯益門鎮。先遣傅友德領兵三千,逕趨黑龍江,夜襲木槽關,攻斗山砦。友德令軍中人持十炬燃於山上,友仁軍望見大驚,乘夜遁。
  四年春正月丁亥,上親祀上下神祗,告伐明升。命中山侯湯和為征西將軍,江夏侯周德興為左副將軍,德慶侯廖永忠為右副將軍,滎陽侯楊璟、都督僉事葉升等率京衛、荊、湘舟師,由瞿塘趨重慶,潁川侯傅友德為前將軍,濟寧侯顧時為左副將軍,都督僉事何文輝等率河南、陝西步騎,由秦、隴趨成都。上諭和等曰:「今天下大定,四海奠安,惟川蜀未平耳。朕以明玉珍嘗遣使修好,存事大之禮,憫明升稚弱,不忍加兵,數遣賜開諭,冀其覺悟。升乃惑於群議,反以兵犯吾興元,不可不討。今命卿等率水陸大軍,分道並進,首尾攻之,使彼疲於奔命,勢當必克。但師行之際,在肅行伍,嚴紀律,以懷降附,無肆殺掠。昔王全斌之事,可以為戒,卿等慎之!」諸將陛辭,上復密諭傅友德曰:「蜀人聞吾西伐,必悉其精銳東守瞿塘,北阻金牛,以拒我師。彼謂地險,吾兵難至。若出其意外,直搗階、文,門戶既隳,腹心自潰。兵貴神速,但患卿等不勇耳。」友德頓首受命。仍命宋國公馮宗異往陝西修城池,衛國公鄧愈往襄陽訓練軍馬,運糧餉以給征蜀軍士。
  二月,江夏侯周德興、指揮胡海等進兵,取蜀之龍伏隘,進奪覃垕、溫陽關。中山侯湯和率師克歸州李逢春烽火山寨。分遣南雄侯趙庸、宣寧侯曹良臣帥兵取桑植容美洞,會周德興合攻茅岡、覃垕寨,克之。
  三月,平章楊璟進次瞿塘,不利。先是,蜀人自謂瞿塘天險,其平章莫仁壽守之,以鐵索橫斷關口。及聞王師臨境,又遣左丞戴壽、平章鄒興、副樞飛天張等益兵為固守計。壽等於鐵索外北倚羊角山,南倚南城寨,鑿兩岸壁,引纜為飛橋三,平以木板,置礮石木竿鐵銃其上,傍橋兩岸,復置礮以拒王師。至是,璟師次夔州大溪口,遣指揮韋權率兵出赤甲山,以逼夔州。指揮李某出白鹽山下,逼夔府南岸,以攻南城寨。璟與都督僉事王簡出犬溪口,進攻瞿塘扼江之眾。璟戰不利,赤甲、白鹽之師亦退還歸州。
  潁川侯傅友德受命馳至陝,集諸道兵,揚言出金牛,而使人潛覘,知青州、果陽空虛,階、文雖有兵壘而守備單弱。於是引兵趨陳倉,選精銳五千為前鋒,攀援山谷,晝夜兼行,大軍繼之。夏四月丙戌,直抵階州。蜀守將平章丁世真率眾來拒,友德擊敗之,生擒其將雙刀王等十八人。世真遁去,遂克階州。進至文州,距城三十里,蜀人斷白龍江橋以阻我師。友德督兵修橋以渡,至五里關。蜀平章丁世真復集兵據險,都督同知汪興祖躍馬直前,中飛石死。友德怒,奮兵急擊,破之。世真僅以數騎遁去,遂拔文州。
  庚寅,上以湯和、傅友德等伐蜀三月,未得捷報,命永嘉侯朱亮祖為右副將軍,帥師助之。
  丁酉,傅友德下青州果陽,留指揮潘忠守之,進兵徇江油、彰明二縣,下之,癸卯,遂趨綿州。友德選精銳鼓行而前,別遣都督僉事藍玉夜襲其壘。蜀守將向大亨軍驚擾達旦,友德麾兵乘之,俄大風起,諸軍乘風縱擊,蜀兵大敗,遂克綿州。龍驤衛指揮史鑒死之,大亨走保漢州。友德至漢州,阻水不得渡,乃命軍中造戰艦百餘艘。時蜀人雖失階、文,猶恃漢水自固,及聞我師造舟進取,乃益震恐。
  五月己卯,戰艦成友。德將進兵漢州,欲以軍事達湯和,而山川懸隔。適江水暴漲,乃以木牌數千,大書克階、文、綿州日月,投漢江順流而下,蜀守者見之,為之解體。初,蜀人命丞相戴壽、太尉吳友仁等悉眾守瞿塘,以扼三峽之險。及聞友德破階、文,搗江油,壽等乃與友仁分瞿塘守兵還援漢州,以保成都。未至,而友德舟師已逼漢州,向大亨悉兵陣於城下,友德選驍騎擊敗之。既而壽等兵至,友德下令諸將曰:「彼勞師遠來,聞向大亨新敗,必洶洶,可一戰克也。」乃親帥師迎擊壽等,大敗之。
  六月壬午,遂拔漢州,壽與大亨走成都,臨江侯陳德追擊,又敗之,獲其卒三千餘人,馬三百匹,友仁走古城。友德乃以濟寧侯顧時守漢州,自將擊古城,又大敗其眾,殺獲二千餘人,並擒宣慰胡孔彰等,獲馬騾五百餘匹。友仁自古城遁還保寧。時湯和兵發歸州,進攻瞿塘關,以江水暴漲,不得進,乃駐師大溪口,欲俟水稍平。上聞之,恐其逗遛緩事,而傅友德捷書適至,乃詔和曰:「傅將軍率精銳,冒險深入,克階、文及青州、果陽、白水江之地。兵既越險,次於平川,蜀人無險可恃,正當水陸並進,使彼首尾受敵,疲於奔命。平蜀之機,正在今日。朕前日所以語爾者,獨不記憶乎?何怯之甚也!」詔至,廖永忠遂率所部先進,和猶遲疑不決。會得友德木牌於江流,乃進兵,自白鹽山伐木開道,由紙牌坊溪趨夔州。永忠兵先至舊夔州,蜀平章鄒興、副樞飛天張等出兵拒戰。
  戊子,永忠分軍為前後陣,軍既交,出後軍兩翼夾擊之,興等大敗。明日,復並兵攻之,擒其元帥龔興,殺溺死者甚眾。辛卯,永忠進兵瞿塘關。永忠以山峻水急,而蜀人設鐵索飛橋,橫據關口,我舟不得上,乃密遣壯士數百人,舁小舟踰山度關,出其上流,人持糗糧帶水筒以禦饑渴。山多草木,令將士皆衣青蓑衣,魚貫山巖石間,蜀人不覺也。度已至,乃率精銳出黑葉渡,分為兩道。夜五鼓,以一軍攻其陸寨,一軍攻其水寨。攻水寨將士,皆以鐵裹船頭,置火器而前。黎明,蜀人盡銳來拒,永忠先破其陸寨。既而將士舁舟出江者,一時俱發上流,揚旗鼓噪而下,蜀人出不意,大駭,而下流之師亦擁舟急擊,發火礮火筒夾攻,大破之,鄒興中火箭死。遂焚其三橋,斷其橫江索,擒同僉蔣達等八十餘人,斬首千餘級,溺死者無算,飛天張、鐵頭張等皆遁去。永忠入夔州。明日,湯和兵始至,永忠乃與分道並進。和率步騎,永忠率舟師,約會於重慶。
  戊戌,蜀平章丁世真陷文州。先是,傅友德克文州,留指揮朱顯忠守之。世真合番寇數萬來攻,顯忠拒卻之。其趙元帥復與世真合兵攻城,城中食且盡,外援不至,部下皆曰:「與其陷死地,孰若出城求生路乎?」顯忠厲聲曰:「為將守城,城存與存,城亡與亡,豈有求活將軍邪!」詰旦,世真攻益急,顯早出東門拒戰,而世真復攻西門。日且暮,顯忠被創,裹瘡決戰,力不支,城破,死之。千戶王均諒被執不屈,蜀人磔之於文州東門。初,顯忠領士卒七百人,及城破,僅百餘人。既而友德調丘來援,世真棄城走。事聞,恤顯忠、均諒家。夏守金州九龍山寨平間愈思忠率官屬軍民二千三百餘人,詣友德軍門降,獻良馬千匹。友德遣人送思忠至京,上命還其馬,賜第居京師。世真復率餘黨寇秦州,攻圍五十餘日,城中食盡,括牛畜以食軍。友德調兵來援,擊走之。世真逃竄山巖,自以拒敵官軍,殺傷者多,懼不敢出,夜宿梓潼廟中,為帳下小校所殺。及蜀平,小校赴京言狀,上曰:「小校殺本官,非義也。」不賞。
  廖永忠帥舟師自夔州乘勝抵重慶,沿江州縣望風奔附。次銅鑼峽,明升與右丞劉仁等大懼。仁勸明升奔成都,其母彭氏泣曰:「事勢如此,縱往成都,不過延命旦夕,何益!」仁曰:「然則奈何?」彭氏曰:「大軍入蜀,勢如破竹。今城中軍民雖數萬,皆膽破心怖,豈能效力。若驅之出戰,死傷必多,亦終不免也。不如早降,以免生靈於鋒鏑。」明升遂遣使詣永忠軍,全城納款。永忠以湯和軍未至,辭不受。癸卯,湯和至重慶,會永忠以兵駐朝天門外。是日,明升面縛銜璧,與母彭氏及其右丞劉仁等奉表詣軍門。和受璧,永忠解縛,承制撫慰。下令將士不得侵掠,撫諭戴壽、向大亨等家令其子弟持書往成都招諭。遣指揮萬德送明升等並降表於京師。朱亮祖兵亦至。
  秋七月,傅友德兵圍成都,戴壽、向大亨等出戰,以象載甲士列於陣前。友德命前鋒以火器衝之,象卻走,壽兵躪藉死者甚眾。會湯和遣人報重慶之捷,壽等亦得家書,聞重慶已降,而室家皆完,乃籍府庫倉廩,遣其子詣軍門納款,友德許之。翼日庚申,壽率其屬降,友德整眾自東門入,得士馬三萬。分兵會朱亮祖,徇州縣之未附者。壬戌,崇慶知州尹善清拒戰,擊敗,斬之,判官王桂華率父老降。壽、大亨既降,至夔峽皆鑿舟自沈死。
  八月,上遣使諭湯和等曰:「為將貴審機而重料敵。今全蜀已下,惟吳友仁尚據保寧,偷旦久之命,乘機而取之,此破竹之勢,無不克者。將軍徘徊不進何也?吾付將軍以大任,而臨事往往逗撓如此,何以總軍政寄國事乎!」和聞詔,遣周德興會傅友德克其城,執友仁送京師,誅之,蜀地悉平。明升至京師,廷臣上言:「宋乾德間孟昶降,有叩頭伏罪禮。」上曰:「昶奢淫自恣。升幼,孽自臣下,可免其伏地禮。」封升為歸義侯,居第京師。已而,投升於高麗。
  命曹國公李文忠經理四川,文忠以成都舊城卑隘,增築新城,高壘深池,規制略備。時時傅友德駐兵保寧,湯和駐兵重慶,各遣人招輯番、漢人民及明氏潰亡士卒來歸者,因籍其壯丁。
  丙子,置成都右、中、前、後四衛分隸之。復置保寧守禦千戶所,調濠、梁等衛官軍守之。
  十二月辛卯,賞平蜀將士,傅友德、廖永忠各白金二百五十兩,綵緞二十表。滎陽侯楊璟、南雄侯趙庸、永嘉侯朱亮祖不與賞。上親制《平西蜀文》,紀傅、廖二將之功。
  谷應泰曰:
  聞之名山大川,不封諸侯,王公設險,用守厥國。而周都雒陽,則曰南望三途,北望岳鄙。有德易以王,無德易以亡。蓋古者賢明之主,在德不在險也。夫中國之得地險者,宜無過巴、蜀,棧道揭其北,瀘水阻其西,表岷、峨之天闕,帶二江之雙流,勇夫重閉,幾乎斗絕矣。而自古及今,敗亡相繼,俘縶入臣,罕有全者,則蜀之地險,固不足恃也。
  方夫元運垂終,群雄並起,明玉珍以隨州布衣,結寨青山,為徐壽輝之外臣,倪文俊之守將。及文俊見殺於友諒,而遂奄有三巴,盜竊名器,比之劉宗下輦而自王,公孫躍馬而稱帝,功尤易易也。玉珍不以此時北趨子午,入叩關、隴,南下夷陵,先窺漢、沔,而但固守夔門,改元稱制,偏隅自割,坐待滅亡,此策之最下者。是則東之自守者無過士誠,而西之自守者無過玉珍也。
  方太祖之初,逐鹿中原,未遑外討,答書通聘,以待隗囂,厚禮卑辭,以驕李密。而使者乃以張裔之口舌,誇蠶叢之形勝,井蛙坐大,斯為過矣。至於元都已沒,秦、晉悉平,蜀道一隅,勢如黑子,乃始命鄒興、莫仁壽等瞿塘阻水,鐵鎖橫關,丸泥墨守,不已晚乎?
  若夫太祖之伐蜀也,以湯和等舟師入峽,疾趨重慶,此正兵也;而傅友德一軍,揚言發金牛,潛師取階、文者,此奇兵也。夫鄧艾縋入陰平,則綿竹之師不摧而潰,吳漢襲至廣都,則城市之橋可燒而斷,宜乎劉仁表詣軍門,明升面縛銜璧,而彭氏以為縱走成都,不過延命旦夕也。乃知桓溫既入,李勢告亡,全斌濟師,孟昶不祀,此張載勒銘於劍閣,左思致誡於蜀都,玉壘銅梁,險無足據矣。從此冉駹效順,邛笮景從,枸醬出於番禺,竹杖來於大夏,版圖之盛,固不必言。獨是功紀傅、廖,文皆御制,楊璟以無績而不敘,小校以非義而輟賞,勸懲斯在,又非特平蜀之規耳。若夫明升者,封侯歸義,居第京師,要領克全,母子相保,雖劉禪樂魏,身不生還,而望帝歸魂,死猶啼血。嗚呼!方西川僭號時,其為寄生久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5:57:15

第十二卷     太祖平滇



  太祖洪武五年春正月癸丑,遣翰林院待制王褘齎詔諭雲南。雲南古滇池地,南控交趾,北接吐蕃,西擁渚甸,東以曲靖為門戶,與蜀、黔錯壤,麗江、松潘、烏蠻、霑益,如犬牙然。戰國時,楚威王使將軍莊蹻將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西至滇池,以兵威定,屬楚。歸報,會秦擊楚,巴、黔道塞,遂以其眾王滇,變服從其俗以長之。漢武帝元狩元年,彩雲見南方,遣使跡之,起於洱河,因寘雲南郡,諭滇王入朝。宣帝遣王褒求金馬、碧雞之神。蜀漢建興三年,諸葛亮南征雍闓,斬之,封其渠龍祐那為部長,賜姓張氏,漸去山林,徙居平地,建城邑,務農桑,諸部於是始有姓氏。隋開皇中,為史萬歲所破。唐武德、貞觀間,張氏弱,遜位蒙氏,號南詔。天寶七年,閣羅鳳反,敗節度使鮮於仲通西洱河。後段氏有其地。段氏之先,武威郡人,改國號大理。宋太祖立,王全斌下四川,請取大理,鑒唐之禍,以玉斧畫大渡河曰:「此外非吾有也。」由是雲南不被兵,段氏得長世焉。元世祖自臨洮過大渡河,經山谷二千里,至金沙江,乘革囊以濟,獲段興智,滅其國,乃以其子忽哥出為雲南王鎮之,仍錄段氏子姓守其王。忽哥死,封其子松山為梁王。至正時,把匝刺瓦爾密嗣位。明玉珍一攻之,不克。至是,上既平夏,乃遣使往諭之。
  六年冬十二月,詔使王褘被殺於雲南。褘初至雲南,見元梁王君臣,諭以奉版圖、歸職方。梁王不省,館於別室。數日,又曰:「子將命遠來,非為身謀。朝廷以雲南百萬生聚,不欲殲於鋒刃。曾不聞元綱解紐,陳友諒據荊湖,張士誠據吳會,陳友定據閩關,明玉珍據巴蜀,天兵下征,不四五年,悉膏斧鉞。惟爾元君北走以死,擴廓帖木兒之屬或降或竄,曾無用武之地。當是時,先服者賞,後至者誅。乃今自料,勇悍強獷,孰與陳、張?土地甲兵,孰與中國?天之所廢,誰能興之!不然,皇上遣一將軍,將龍驤百萬,會戰昆明池,爾猶魚游父釜中,不亡何待!」梁君臣相顧駭服,頗有降意,改館禕,厚待之。會元太子自立於沙漠,遣使脫脫自西番徵糧,雲南謀連兵拒我。脫脫覘知梁王有二心,欲迫殺朝使,以固其意。梁王持兩可,不決,匿禕民間。脫脫聞之,誚梁王曰:「國家顛覆不能救,反欲附他人耶!」欲躍馬去。梁王不得已,出禕與脫脫相見。脫脫欲屈禕,禕罵曰:「天命訖汝元,我朝實代之。爝火餘燼,尚欲與日月爭光乎!我將命使臣,豈為爾屈!」顧梁王曰:「爾朝殺我,大兵夕至矣。」竟被害,瘞地藏寺北。禕有王佐才,上嘗語曰:「吾固知浙東有二儒,卿與宋濂耳。學問之博,卿不如濂;才思之雄,濂不如卿。」後子紳走雲南求遺骸,贈翰林學士,諡文節。
  七年秋八月,遣元威順王子伯伯齎詔往諭雲南。
  八年秋九月,命湖廣行省參政吳雲使雲南。上諭雲曰:「今天下混一,四方賓服,獨雲南一隅未奉正朔。朕欲以兵取之,恐勞師費財,重傷吾民,卿能為朕作陸賈乎?」雲對曰:「雲南恃其險遠,故阻聲教。臣奉陛下威德,曉以禍福,彼必順附。若冥頑不從,興師未晚。」遂遣雲行。時元梁王使其臣鐵知院等二十餘人使漠北,為徐達所獲,送京師。上釋之,命與雲偕行。至雲南之沙糖口,鐵知院等謀曰:「吾屬奉使不達,被執而還,罪必不免。」於是共逼雲易服,詐為元使,更制書,以紿梁王。雲不從,鐵知院等知不可奪,遂殺之。
  十四年秋九月壬午,命潁川侯傅友德為征南將軍,永昌侯藍玉、西平侯沐英為副將軍,帥師征雲南。列侯曹震、王弼、金朝興、都督郭英、張銓等皆從。上諭之曰:「雲南自昔為西南夷,至漢置吏,臣屬中國。今元之遺孽把匝刺瓦爾密等自恃險遠,輒害使臣,在所必討。爾等行師之際,當知其山川形勢,以窺進取。朕嘗覽輿圖,咨詢於眾,得其扼塞。取之之計,當自永寧先遣驍將別率一軍以向烏撒,大軍繼自辰、沅以入普定,分據要害,乃進兵曲靖。曲靖,雲南之噤喉,彼必並力於此,以抗我師。審察形勢,出奇制勝,正在於此。既下曲靖,三將軍以一人提兵向烏撒,應永寧之師,大軍直搗雲南。彼此牽制,使疲於奔命,破之必矣。雲南既克,宜分兵逕趨大理,先聲已振,勢將瓦解。其餘部落,可遣人招諭,不煩兵而下也。」師行,上餞於龍江,旌旗蔽江而上。
  丁未,傅友德師至湖廣,分遣都督郭英、胡海洋、陳桓等帥兵五萬,由四川永寧趨烏撒,友德等率大兵由辰、沅趨貴州。
  十二月辛酉,傅友德率藍玉、沐英等進攻普定,克之,羅鬼、苗蠻、仡佬望風降。至普安,復攻下之,乃留兵戍守,進兵曲靖。元梁王把匝刺瓦爾密聞明師下普定,遣司徒平章達里麻將精兵十餘萬,屯曲靖以拒我師。右副將軍沐英謂傅友德曰:「彼謂我師疲於深入,未有虞心。若倍道疾趨,出其不意,破之必矣。上所謂『出奇取勝』者此也。」友德是之,遂進師。丙寅,未至曲靖數里,忽大霧四塞。衝霧而行,阻水,則已臨白石江矣。頃之,霧霽,達里麻望見,大驚,倉皇失措。友德即欲濟師,英曰:「我軍遠來,形勢既露,固利速戰。然亟濟,恐為所扼。」乃整師臨流,勢若欲渡。達里麻悉精銳扼水,英別遣數十人從下流潛渡,出其後,鳴金鼓,樹旗幟。達里麻急撤眾禦之,陣動。英乃拔劍督師濟江,以猛而善泅者先之。長刀蒙盾,破其前軍。敵氣索,退數里而陣。我師畢濟,友德麾兵進薄之,矢石雨發,呼聲動天地。戰數合,英縱鐵騎搗其中堅,敵眾披靡,遂大敗,生擒達里麻、橫屍十餘里,俘其眾二萬。友德悉撫而縱之,使各歸業。蠻人見歸者皆喜慰,軍聲益振。遂平曲靖,留兵鎮其地。友德分遣藍玉、沐英率師趨雲南,而自以眾數萬向烏撒,為郭英等聲援。
  壬申,元梁王把匝刺瓦爾密聞達里麻敗,棄城走入羅佐山。其右丞魯爾自曲靖馳歸,謂曰:「事急矣,將奈何?」於是把匝刺瓦爾密挈妻子與左丞達的驢兒俱入普寧州忽納砦,焚其龍衣,驅妻子俱赴滇池死。癸酉,藍玉、沐英等師至雲南之板橋,元右丞觀甫保出降。明日,駐兵金馬山,故梁王閹監乜先帖木兒以金寶來獻,諸父老焚香出迎。玉等整眾入城,秋毫無犯,收梁王金印並宮府符信圖籍,撫定其民。自九月朔出師,迄下雲南,僅百餘日。藍玉別遣曹震、王弼、金朝興等率兵二萬,分道進取臨安諸路,皆下之。沐英分兵趨烏撒,會友德。先是,都督郭英等出永寧,路多險阻,諸將欲深入。英曰:「破敵貴先聲,攻取必自近始。捨近趨遠,非策之上也。」遂以兵攻赤水河,去河二十里為營。時久雨,水暴漲,英曰:「賊恃水漲,不意吾濟。」下令諸軍斬木造筏,夜半濟河。比曉,敵始覺,遂大驚潰,生擒阿客指蠻雲南諸郡邑皆震。至是,友德自曲靖帥師循格孤山而南,直搗烏撒,元右丞實卜收兵屯赤水河拒郭英等。友德大軍至,實卜遁。友德下令城烏撒,版築方具,實卜引諸蠻復大集,友德據高岡嚴陣待之。諸將請戰,友德故勿許,士爭奮思致死。友德度其可用,下令曰:「我軍深入,有進無退。彼既遁而復來,心必不一,並力與戰,破之必矣。若使彼據險自固,未易克也。」遂進戰。師既陣,芒部土酋帥眾來援。實卜合勢迎戰,我師趨之。戰數十合,渠長多中槊墜馬死者。我師益奮,蠻眾大潰,斬首三千級,獲馬六百匹,實卜率餘眾遁。遂城烏撒,得七星關以通畢節,又進至可渡河,於是東川、烏蒙、芒部諸蠻震聾,皆望風降附。
  十五年春正月辛巳朔,元威楚路平章閻乃馬歹、參政列車不花等詣曹震營降。
  壬午,元曲靖宣慰司、行省樞密院同知怯列該、傅慰、高仁,廉訪司副使孛羅海千及中慶、武定、征江三路,嵩盟、晉寧、昆陽、安寧、新興、路南、建水七州,昆明、富民、宜良、南甸、河陽、陽宗六縣達魯花赤、答麻等官,皆詣藍玉、沐英營降。丁亥,置貴州都指揮使司,命平涼侯費聚、汝南侯梅思祖署司事。
  甲午,遣使諭傅友德等曰:「比得報,知雲南己克。然區畫佈置,尚煩計慮。前已置貴州都指揮使司,然去雲南尚遠。今必置都司於雲南,以統諸軍。既有土有民,又必置布政使司及府、州、縣治之。其烏撒、烏蒙、東昌、芒部、建昌之地,更宜約束渠長,留兵守禦,禁民勿挾兵刃。至於靄翠輩,不盡服之,雖有雲南,亦難守也。」金朝興兵略征江、臨安、沅江、尋甸、楚雄、洱海俱下之。革宣慰司,立臨安府及各府十四衛,置雲南都指揮司,以都督謝熊、馮誠署司事。
  二月,置雲南布政司,改中慶路為雲南府,命汝南侯梅思祖、平章潘原明署司事,以張紞等為參政、參議等官。
  閏二月,靄翠至京,賜衣帽及鈔,遣還。
  藍玉、沐英等進兵攻大理。大理城倚點蒼山,西臨洱海為固。土目段世聞明師且至,聚眾扼下關以守。下關者,南詔皮羅閣所築龍尾關是也,號為險要。玉等至品甸,遣定遠侯,王弼以兵由洱水東趨上關,為犄角勢,自率眾抵下關,造攻具。夜半,遣都督胡海洋出石門,間道渡河,繞出點蒼山後,攀木援崖而上,立旗幟。昧爽,大軍抵關下,望之,踴躍讙譟,敵眾驚亂。英身先士卒,策馬渡河,水沒馬腹,將士隨之,莫敢後,遂斬關而入。山上軍望見,亦下攻之。敵腹背受敵,大潰,拔其城,段世就擒。乃分兵取鶴慶,略麗江,破石門關,下金齒。於是車里、摩些、和泥、平緬等處相率降,雲南悉平。
  三月,藍玉遣兵攻拔三營萬戶砦,更定雲南所屬府五十二、州六十三、縣五十四。傅友德遣使以故元威順王之子伯伯及梁王家屬三百一十八人送京師,並奏云:「雲南自元世祖至今百有餘年,屢經兵燹,圖籍不存,兵數無從稽考,但當以今要害,量宜設衛戍守。其賦稅則故元司徒平章達里麻等言:『元末田土,多為豪右隱占。』今循元舊制,歲用不足,已督布政司覆諸衛所,以給軍食。恐有不足,宜以今年所徵糧,並故官院寺入官田與土官供輸,鹽商中納,戍兵屯田所入,並給之。」上悉可其奏。未幾,置雲南鹽課司以益軍費。
  夏四月,烏撒、東川、芒部復叛,傅友德移檄沐英,合兵進討。西堡蠻賊寇普定,貴州衛指揮同知顧成擊敗之。
  六月,置大渡河守禦千戶所,傅友德調從征千戶吳中領兵守之,造舟以渡往來。上復遣使諭安陸侯吳復、平涼侯費聚,合征南三將軍攻烏撒、烏蒙、東川、芒部、盤石、關索嶺諸蠻。
  秋七月,沐英自大理還軍滇池,會傅友德兵進攻烏撒,大敗其眾,斬首三萬級,獲馬牛羊萬計,餘眾遁去,復遣兵捕擊,悉平之。乃以烏撒、烏蒙、芒部三府,地近四川,奏隸四川布政司。
  八月乙巳,遣使諭傅友德、沐英曰:「得報,知永昌侯駐兵建昌,大軍七月二十八日己擊破烏撒,次第搜捕林箐諸蠻。然此地山高道隘,慎勿輕動。人自七星關來者,又曰:『芒部、烏撒蠻至夜舉火,挈家入靄翠。』符至,可諭靄翠之民,縛送軍前。其關索嶺非古道,古道又在西北。可以大軍蹂之,開此道以接普定,即芒部渠長可盡獲,將軍其熟圖之。」已,復遣使諭曰:「雲南士卒既艱食,不宜分屯。止於赤水、畢節、七星關各置一衛;黑張之南,瓦店之北,中置一衛。如此分守,則雲南道路,往無礙矣。靄翠之地,必用十萬眾乃可定也。凡此者,朕所見大概耳。萬里之外,豈能週知,將軍便宜自處置。」
  九月,傅友德、沐英等分兵攻未服諸蠻,以指揮馮誠守雲南。諸蠻見大軍出,謂城守虛弱,遂相煽叛。土官楊苴尤傑黠,紿其下曰:「總兵領大軍歸矣,雲南城可圖也。」遂糾眾至二十萬,會於城下,合三十六營兵攻城。時城中乏食,士卒多病,倉猝聞寇至,頗以為憂。誠與指揮謝熊以孤軍嬰城拒守,備樓櫓戰具,多置強弓弩於城上。賊至,輒射之,多應弦而斃。伺賊少怠,出奇兵擊之。賊不能攻,遂圍城為久困計。時沐英駐師烏撒,聞之,選精騎萬餘來援。至曲靖,先遣人潛入城報知,為賊所得,紿之曰:「總兵官領大軍三十萬至矣。」賊相顧駭愕,拔營夜遁去,至安寧、羅次、邵甸、普寧、大祺、江川等處,據險樹柵,欲圖再舉。英至,與馮誠等合兵剿捕之,斬首六萬餘級,生擒四千餘人,諸部復定。誠,國用子也。
  十六年春二月,傅友德等遣人送故元雲南右丞觀音保、參政車里不花及渠長段世等一百六十人至京,各賜其家衣服。以觀音保為金齒指揮使,賜姓名李觀。時友德等平蒙化府、鄧川州,破佛光砦,過金沙江,攻北勝府,擒其平章高生。復平麗江府、平津等州,蠻民降者數十萬戶。
  三月甲辰,上以雲南平,命耿炳文往諭傅友德、藍玉等班師,而副將軍沐英以數萬眾留填之。雲南麓川之外,有國曰緬;車里之外,有國曰八百媳婦,皆請內附。上復置大理指揮使司,命周能為指揮,統兵守之。
  五月,命六安侯王志、安慶侯仇成、鳳翔侯張龍督兵往雲南、尋甸等處,繕城池,立屯堡,安輯其人民。
  十七年三月,征南將軍傅友德、左副將軍藍玉班師。友德平雲南,上前後下璽書數十,懸斷萬里外,委曲皆中。友德奉行不敢失,因土俗,定租賦,興學校,瘞戰骨,廣屯田,遠邇畏悅,以是遂大定。
  夏四月壬午,論平雲南功,進封傅友德潁國公。列侯藍玉、仇成、王弼子孫世及。陳桓普定侯,胡海東川侯,郭英武定侯,張翼寉慶侯。將校遞升有差。
  秋八月壬申,平緬宣慰使思倫發遣使獻方物,上元所授宣慰司印。平緬在西南夷稍遠,自大理越金齒至其地。有城郭宮室,其人皆樓居。地產象馬,官民皆髡髮如僧,出入則乘象。自前代未嘗通中國,元始遣使招諭,遂入貢。至是,大兵下金齒,與平緬壤地相接。思倫發聞之,懼,故遣使朝貢。
  冬十月乙酉,景川侯曹震奏言:「四川至建昌驛道,所經大渡河,往來之人多死於瘴癘。臣問諸父老,自眉州峨眉至建昌,有古驛道,平易可行,無瘴毒之患,而年久蔽塞,已令四川軍士乘閒暇時開通其道,以溫江至建昌各驛馬移置峨眉新驛為便。」詔從之。
  十八年春正月,東蘭州韋富亂,沐英討平之。英在滇,仞方物,定貢額,視民數,均力役,雲南民賴以安。分兵剪廣西維摩餘孽,通四川糧道。上喜曰:「英能如是,吾無南顧憂矣。」
  冬十二月,思倫發,率眾寇景東,馮誠擊之,失利,千戶王升死之。
  十九年春二月,雲南臻洞、西浦、擺金、擺榜諸蠻叛,命傅友德率師討之。友德復移兵討平越蠻麻哈、楊孟等,平之。
  秋九月庚申,沐英奏:「雲南地廣,宜置屯田,令軍士開耕,以備儲畜。」詔從之。
  二十年夏五月庚申,敕諭沐英等勿遣使往平緬,但葺壘金齒、楚雄、品甸及瀾滄江中諸道,固守待之。英自楚雄至景東,每百里置一營,率兵屯種,以備蠻寇。已復命景川侯曹震選四川精兵駐雲南尋甸,普定侯陳桓、靖寧侯葉升總制雲南諸軍,駐定邊、姚安、畢節、曲靖、越州諸處,立營屯種,候征討。
  二十一年春正月,思倫發入寇,結砦於摩沙勒。沐英遣都指揮寧正擊破之,斬首一千五百級。
  三月,思倫發悉其眾號三十萬,戰象百餘,復寇定邊,欲報摩沙勒之役,勢甚猖獗。沐英選驍騎三萬,晝夜兼行,凡十五日抵賊營,隔壘而陣。遣都督馮誠先出輕騎三百挑之,賊以萬人驅象三十餘逆戰。雲南前衛指揮張因率騎卒五十餘人為前鋒,其渠帥跨巨象直前,我軍注矢連發,矢中象左膝及脅,象仆地,渠長中矢走,追射殺之。諸軍噪而前,殺賊數百人,獲一象而還。英喜曰:「賊不足平也。」乃下令軍中,置火銃神機箭三行,列陣中。俟象進,則前行,銃箭俱發;不退,則次行繼之;又不退,則三行繼之。詰旦,分軍為三隊,命馮誠領其前,寧正領其左,都指揮湯昭領其右,將士皆鼓勇而進。賊悉眾出營,結陣以待。其渠帥把事招綱等皆乘象,象披甲,皆負戰樓若欄楯,懸竹筒於兩旁,置短槊其中,以備擊刺。陣既交,群象突而前,我軍擊之,矢石俱發,聲震山谷,象皆股栗走。指揮張因、千戶張榮祖率騎士乘之,直搗其柵,遂縱火焚其寨,煙燄漲天。還,復以兵邀擊之,殺傷甚眾。賊黨有昔刺者,亦驍勇,復率眾殊死戰。我左師小卻,英登高望之,命左右取帥之首來。左帥遙見一人拔刀飛騎而下,率眾更進。英督戰益急,三軍大呼而鏖。不移時,賊眾大敗,斬首三千級,俘萬餘人,生獲象三十有七,餘皆被矢如蝟死。渠帥刁斯郎理各中百餘矢,斃象背上,餘賊潰,英帥師追襲之。賊連日不得食,死者相枕藉,思倫發遁去。
  夏六月,東川蠻叛,命傅友德為征南將軍,沐英、陳桓為左、右副將軍,曹震、葉升為左、右參將,率馬步諸軍討之。
  八月壬寅,沐英遣都督寧正從傅友德討東川。
  九月,越州土目阿資叛。阿資故囉囉種苦麻部。土師南征,沐英駐兵其地之湯池山,諭降之,至是叛。傅友德等將兵討之,道過平彝,以其山勢峭險,密邇阿資,遂遷其山民往居早上村,留神策衛千戶劉成等駐兵,立柵其上,後以為平彝千戶所。阿資等復帥眾寇普安,燒府治,大掠。友德進擊之,斬其渠滿已青。
  二十二年春正月,阿資退屯普安,倚崖壁為砦。傅友德以精兵蹙之,蠻眾皆緣壁攀崖,墜死者不可勝數,生擒一千三百餘人,阿資遁還越州。沐英遣寧正從友德擊阿資於越州,大敗之,斬其黨火頭弄宗等五十餘人。初,阿資之遁也,揚言曰:「國家有萬軍之勇,而我地有萬山之險,豈能盡滅我輩!」英乃請置越州、馬隆二衛,扼其衝要,分兵追捕之,阿資窮蹙降。甲午,曹震、葉升領兵分討東川叛蠻,悉平之。
  冬十一月,思倫發遣把事招綱等來言,叛逆之謀,皆其下刁廝郎等為之。以象馬白金入貢,願輸貢賦。百夷遂平。
  二十四年冬十二月,沐英以阿資叛服不常,請徙越州衛於陸涼鎮之。阿資復叛,平羌將軍何福督兵討之。至越州,阿資援絕,降。福扼險置寧越堡。
  二十五年夏六月丁卯,西平侯沐英卒於雲南。雲南二十郡,左右分畫,界以大江,東北曰金沙,西南曰蘭滄,俱入海,幅員萬里。英鎮雲南,簡官僚,修惠政,剔奸蠹,興學校,治水利,墾田一百一萬二千畝,軍食嬴足,恩威並著,教化大行,雲南遂為樂土,嘗入朝,賜宴奉天殿,齎黃金綵幣。陛辭,上撫之曰:「使我高枕無南顧憂者,爾也。」既卒,追封黔寧昭靖王,命其子春襲封西平侯鎮雲南。
  二十八年春正月,阿資復叛,西平侯沐春、平羌將軍何福擒斬之於越州。
  三十年春正月,置雲南按察司。
  秋九月,平緬諸蠻刁乾孟叛,逐宣慰使,思倫發奔訴京師。命西平侯沐春為征南大將軍,都督何福、徐凱為左、右副將軍,率雲南、四川兵討之。
  冬十二月乙巳,遣思倫發還雲南,駐怒江。上命沐春令刁乾孟歸而主,母為不臣。
  三十一年春二月,刁乾孟請入貢。
  夏五月,西平侯沐春進兵擊平緬,先以兵送思倫發於金齒,使人諭刁乾孟,不從,乃遣左軍都督何福、瞿能等將兵五千往討之。福等躋高良公山,直搗南甸,大破之,殺其渠刁名孟,斬獲甚眾。還兵擊景罕寨,寨乘高據險,堅守不下,官軍糧械俱盡,賊勢益盛。福使告急於春,春率五百騎往救之,乘夜至怒江。詰旦逕渡,令騎馳躪寨下,揚塵以警之。賊乘高望見塵起蔽天,不意大軍卒至,驚懼,遂率眾降。春乘勝復擊崆峒寨,賊夜潰走。刁乾孟乃遣人乞降,帝以其反覆,不之許。尋春病卒,何福討擒刁乾孟,思倫發始得還,平緬悉定。
  谷應泰曰:
  梁王以故元宗室,裂土滇南,國亡君死,偷視蠻陲,此其勢非同天水之坐大隴西,子陽之稱尊白帝也。大義自裁,誓不反顧,則北地劉諶猶能殉漢,烏孫公主義不忘隋。瘞王禕於北寺,斬吳雲於沙塘,死從餘闕,生媿危公,討非得已,節斯烈矣。若以大命既去,新主有歸,天子北門,已棄中原於敝屣,孤臣天末,難填滄海於丸泥,則子嬰軹道,詎是亡秦,劉禪長安,無須思蜀。稱臣歸命,納土入朝,頡利蒙留灞上,突利老死並州,我其臣僕之悲,亦明哲保身之智也。而乃猶豫兩端,徘徊去就。旌旗舳艫,蔽江西上,乃始開閫平章,斂兵曲靖。不知烏撒之師,分出永寧,普定之兵,專攻曲靖,大軍直搗雲南,偏師還赴大理,堂陛有聚米之形,將帥成破竹之勢,釜中遊魂,久己在太祖握中矣。倉皇聞敗,六宮出走,龍衣焚於寶殿,闔門驅死滇池,鼠輩乃爾,何因倔強如是耶!或亦魯連帝秦,願蹈東海,田橫入朝,道刎客舍之志與?
  而太祖之下雲南也,運籌萬里,料敵如神,山川險阨,俱似躬行,進退指揮,不爽尺寸。史稱漢祖,止於百敗不折,敵畏唐宗,不過身先諸將,方其雄略,瞠乎後矣。若夫曲靖之戰,沐英決策,冒霧疾驅,兵臨白石,寧我薄人,毋人薄我,此先軫所以克也;張幟展角,潛出敵背,此陳于所以擒也;臨江結陳,退不能止,此苻融所以死也。甲高熊耳之山,馬飲昆明之水,路踰萬里,時才百日,耿弇功震祝阿,李靖風行突厥,潁川、黔寧,何多讓焉。雖其後竊發時聞,不煩左顧,而軍若驚飈,彼同敗葉,遙傳仁貴,咋舌稱神,爭識令公,望塵羅拜,沐氏父子所以威行萬里也。
  夫武帝用事西南夷,夜郎、邛笮遂成荒服。唐復陷入吐蕃,宋乃割於西夏。元極兵威,始分桐葉。而黔寧永鎮,三百年來,不獨貝金象齒來自殊方,抑且金馬碧雞入參侍從,豈非春風所及,鷹眼能慈,泮水之林,鶚音速化,猗與盛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5:59:33

第十三卷     胡藍之獄



  太祖洪武二年冬十月,上欲以楊憲為丞相,問劉基。基素與憲厚,以為不可。上怪之,基曰:「憲有相才,無相器。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義理為權衡,而已不與焉者也。今憲不然,能無敗乎!」上曰:「汪廣洋何如?」基曰:「此褊淺。」上曰:「胡惟庸何如?」基曰:「小犢耳,將僨轅而破犁。」上曰:「吾之相,無踰於先生。」基曰:「臣非不自知。臣疾惡太深,又不耐繁劇,為之,且負大恩。天下何患無才,願明主悉心求之。如目前諸人,臣誠未見其可也。」
  六年秋七月,以胡惟庸為中書左丞相。
  八年夏四月,誠意伯劉基卒。初,上既相胡惟庸,基大戚曰:「使吾言不驗,蒼生之福也;言而驗者,其如蒼生何!」因憂憤增疾。基嘗為上陳甌、閩事。蓋甌、閩之間,有隙地曰淡洋,其南抵閩界曰三魁,為鹾盜藪,方氏所由亂,基奏於其地立巡檢司以控扼之。其奸民弗便也,相率挾逃戍之卒以叛,而大豪復陰持其窔。基使子璉上書奏之,而不先白中書省。惟庸故銜基,使刑部尚書吳雲劾之,以淡洋踞山海有王氣,欲圖為墓地,民勿與,則建立司之策以窘其人,致激變。疏入,上下有司,惟庸請加以重辟,又欲逮基子璉獄。上皆不問,而第令移文使基知。基乃馳入朝見上,不敢辨,惟引咎自責而已,亦不敢言歸。俄有疾,惟庸覘上念基怠,乃陽為好者,以正月朔,挾醫來視疾。基飲之,覺有物積胸中如拳石。間以白上,上不省也。又三月,浸劇。使使問之,知不能起,驛舟護歸青田。亡何,竟卒。
  十三年春正月,左丞相胡惟庸謀不軌伏誅。自楊憲、汪廣洋既敗,惟庸總中書政,專生殺黜陟,以恣威福。內外諸司封事入奏,惟庸先取視之,有病已者,輒匿不聞,由是奔競之徒趨其門下。魏國公徐達深嫉其奸邪,常從容言於上,惟庸銜之。達有閽者福壽,惟庸陰誘致為已用,為福壽所發。惟庸故起家寧國令,時太師李善長秉政,惟庸饋遺善長黃金二百兩,遂得召入為太常卿,累遷中書參政,遂與善長深相結,以兄女妻善長從子祐,貪賄弄權,益無所忌。一日,其定遠舊宅井中忽出竹筍,出水高數尺,諛者爭言為丞相瑞應,又言其祖父三世塚上,夜有光燭天,於是惟庸稍自負,有邪謀矣。會惟庸家人為奸利事,道關,榜辱關吏,吏奏之。帝怒,殺家人,惟庸謝不知。帝又究故誠意伯死狀,惟庸懼且見發,乃計曰:「主上草菅勳舊臣,何有我!死等耳,寧先發,毋為人束手寂寂。」而是時吉安侯陸仲亨、平涼侯費聚者,常犯法,帝切責之。二人懼,惟庸陰以權利脅誘之。二人素戇勇,又見惟庸用事,因與往來,久之益密。惟庸與御史大夫陳寧坐省中,閱天下軍馬籍,令都督毛驤取衛士劉遇寶及亡命魏文進等為心膂,曰:「吾有用爾也。」太僕寺丞李存義,善長之弟,惟庸之婿父也,以親故,往來惟庸家,惟庸令存義陰說善長以邪謀。惟庸又使指揮林賢下海招倭軍,約期來會,又遣元臣封績致書,稱臣於元,請兵為外應,皆未發。會惟庸子乘馬奔入輓輅中,馬死,惟庸殺輓輅者。上怒,命償其死。惟庸逆謀益急。而是時日本貢使適私見惟庸,惟庸約其王,令以舟載精兵千人,偽為貢者,及期,會府中力士掩執帝,度可取取之;不可,則掠庫物泛海就日本,有成約。
  正月戊戌,惟庸因詭言第中井出醴泉,邀帝臨幸,帝許之。駕出西華門,內使雲奇衝蹕道,勒馬銜言狀,氣方勃,舌駃不能達意。太祖怒其不敬,左右撾捶亂下。雲奇右臂將折,垂斃,猶指賊臣第,弗為痛縮。上悟,乃登城望其第,藏兵複壁間,刀槊林立。即發羽林掩捕,考掠具狀,磔於市,並其黨御史大夫陳寧、中丞涂節等皆伏誅,僚屬黨與凡萬五千人,株連甚眾。群臣請誅李善長、陸仲亨等,上曰:「朕初起兵時,李善長來謁軍門曰:『有天有日矣。』是時朕年二十七,善長年四十一。所言多合吾意,遂命掌書記,贊計劃。功成,爵以上公,以女與其子。陸仲亨年十七,父母兄弟俱亡,恐為亂兵所掠,持一升麥藏於草間,朕見之,呼曰:『來!』遂從朕。既長,以功封侯。此皆吾初起時股肱心膂,吾不忍罪之,其勿問。」
  癸卯,詔罷中書省,升六部官秩。仿古六卿之制,改大都督府為中、左、右、前、後五軍都督府。《祖訓》云:「自古三公論道,六卿分職,不聞設立丞相。自秦始制丞相,不旋踵而亡。漢、唐、宋雖有賢相,然其中多小人專權亂政。今罷丞相,設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分理天下庶務,事皆朝廷總之。」
  十二月,致仕學士承旨宋濂以孫慎坐胡惟庸黨被刑,藉其家,械濂至京。上怒,欲誅之,皇后諫曰:「民間延一師,尚始終不忘恭敬。宋先生親教太子諸王,豈忍殺之!且宋先生家居,寧知朝廷事耶?」上意解,濂得發茂州安置。行至州,以疾卒。
  十四年春二月,有訴浦江鄭氏交通胡惟庸者。時四方仇怨相告訐,凡指為胡黨,率相收坐重獄。鄭氏素以孝義聞,兄弟六人,吏捕之急,諸兄爭欲行,其弟鄭湜曰:「弟在,乃使諸兄罹刑辟耶!」獨詣吏請行。仲兄濂先有事京師,暨弟至,迎謂曰:「吾家長,當任罪,弟無與焉。」湜曰:「兄老,吾往辨之。萬一不直,弟當伏辜。」二人爭入獄。上聞,俱召至廷,勞勉之,謂近臣曰:「有人如此,而肯從人為非耶!」即宥之,擢湜為福建布政司參議。
  二十三年夏五月乙卯,太師李善長自縊,虞部郎中王國用上書訟冤,略曰:「人情之愛其子,必甚於愛其兄弟之子。善長於胡惟庸,姪之親耳,於陛下,則子之親也。使善長佐惟庸成事,亦不過勳臣第一而已矣,太師、國公、男尚主,女納妃而已矣。且善長豈不知天命之不可幸求,當元之季,欲為此者何限?莫不世絕宮污,不保首領,此善長之所熟見也。人年邁,精神意慮鼓舞倦矣。偷安苟容,則善長有之,曾謂有血氣之強暴感動其中也哉?且善長子事陛下,托骨肉無纖芥之嫌。凡為此者,必有深仇急變,大不得己,而後父子之間或至相挾以求脫禍,未有平居晏然,都無形跡,而忽起此謀者,此理之所必無也。若謂天象告變,大臣當災,則殺人以應天象,夫豈上天之意哉!今不幸已失刑,而臣懇惻為陛下明之,猶願陛下作戒於將來也。天下孰不曰:『功如李善長,又何如哉?』臣恐四方之解體也。」不報。國用疏,解縉代草也。
  命刑部以肅清逆黨事播告天下,南朝鮮公李善長,列侯胡美、唐勝宗、陸仲亨、費聚,已故侯顧時、陳德、華雲龍、王志、楊璟、朱亮祖、梅思祖、陸聚、金朝興、黃彬、薛顯,都督毛驤、陳萬亮、耿忠、於琥凡二十人。
  二十五年秋八月丙子,靖寧侯葉升坐交通胡惟庸,伏誅。
  太祖洪武十一年秋八月,命西平侯沐英為征西將軍,率都督藍玉等統兵征西番。玉,開平王常遇春婦弟也,長身頳面,有勇略。從遇春麾下,每戰先登陷陣,所當無前。遇春素稱於上,上亦以遇春故寵異之,累功至都督僉事。至是,同英討西番,擒其渠癭脖子,斬獲以千計,獲馬二萬餘匹,牛羊十餘萬,還,封永昌侯。
  十四年秋九月,命永昌侯藍玉以征南副將軍同潁川侯傅友德討雲南,轉戰平之。
  二十年春正月,命永昌侯藍玉為右副將軍,同宋國公馮勝襲金山,納哈出降之,並降其眾十餘萬。勝以詿誤召還,即軍中拜玉為大將軍。
  二十一年夏四月,大將軍藍玉襲捕魚兒海,獲元主次子地保奴、后妃公主百三十餘人;吳王朵兒只等將相宮校三十人,男女七萬,馬駝五萬。上大悅,下璽書褒玉,比之衛青、李靖。
  秋七月戊寅,大將軍藍玉遣人送元主次子地保奴及后妃公主等至京。既而有言玉私元主妃事,上大怒,曰:「玉無禮如此,豈大將軍所為哉!」元主妃聞之,惶懼自盡。玉還朝,上切責之,戒以率德改行。
  十二月壬戌,封永昌侯藍玉為涼國公。先是,擬封玉梁國公,至是,改封涼,鎸其過於券。
  二十三年春正月,西番蠻人復叛,命涼國公藍玉率都指揮瞿能往大渡河邀擊之。玉討平喦川、雜道,克散毛峒,擒土目刺惹等萬餘人,置大水田千戶所。進平施南、忠建二宣撫司叛蠻。還,增歲祿,賜黃金、文綺,尋詔還鄉。
  二十四年冬十月,命涼國公藍玉往陝西訓練軍士。
  二十五年夏四月,涼國公藍玉捕逃寇祁者孫,遂略西番罕東之地。玉兵入罕東,遣都督宋晟徇阿真州,番眾皆遠遁。而會蜀故降月魯帖木兒反建昌,使玉移師討之。至則裨將瞿能已大破其眾,月魯帖木兒走柏興。玉以計誘縛其父子,送京師斬之,盡降其餘黨,便宜請增設諸衛,且請籍民為兵。上報設諸衛,而不許籍民。遂班師。
  二十六年春正月乙酉,涼國公藍玉謀不軌,伏誅。初,胡惟庸之叛,有稱玉與其謀者。上以其功大,宥不問。後諸老將多沒,乃擢為大將,總兵征伐,甚稱上意。嘗措置陝西邊事,至蘭川,墜馬微傷,手詔慰勞之,比於中山、開平二王。然玉素不學,性復很愎,見上待之厚,又自恃功伐,專恣橫暴。畜莊奴假子數千人,出入乘勢漁獵。嘗占東昌民田,民訟之。御史按問,玉執御史,捶而逐之。先是,北征還,私其珍寶駝馬無算。度喜峰關,吏以夜,不即納,玉大怒,縱兵毀關而入。上聞之,不樂,並詰責其私元主妃,玉慢不省。嘗見上,命坐或侍宴飲,玉動止傲慢,無人臣禮。及總兵在外,擅升降將校,黥刺軍士,甚至違詔出師,恣作威福,以脅制其下。至是,征西還,意圖升爵。及命為太傅,玉攘袂大言曰:「我固不當為太師也!」恒怏怏,不樂居宋、潁二公下。間奏事,上不從,玉懼,退語所親曰:「上疑我矣。」乃謀反。當是時,鶴慶侯張翼、普定侯陳桓、景川侯曹震、舳艫侯朱壽、東莞伯何榮、都督黃恪、吏部尚書詹徽、侍郎傅友文及諸武臣嘗為玉部將者,玉乃遣親信召之,晨夜會私宅謀議,集士卒及諸家奴,伏甲將為變。約束已定,為錦衣衛指揮蔣瓛所告。命群臣訊狀具實,磔於市,夷三族。徹侯、功臣、文武大吏以至偏裨將卒,坐黨論死者,可二萬人,蔓衍過於胡惟庸。三月辛酉,會寧侯張溫、都督蕭用、沈陽侯察罕,坐藍玉黨伏誅。
  九月,詔:「胡黨藍黨,除已捕在官者外,其未發,不究。」
  谷應泰曰:
  昔者太公賜履,南至穆陵,鬻熊論封,奄有江漢。以故土田圭瓚,勒之景鐘,而彤弓盧矢,銘之太常,用以分王功臣,永保厥世,甚盛典也。乃高帝刑馬,綰豨伏鑕,闔閭誓國,伍胥屬鏤,遺介推於綿上,試文種於地下,弓藏鳥盡,良足悲矣。明太祖力戰中原,躬擐甲冑,櫛風沐雨,賴茅土之爪牙,枕戈臥鼓,藉苴林之虓虎。
  洪武三年,大告武成,論功行賞,公爵者十人,侯爵者二十八人,鐵券丹書,誓諸白水,河帶山礪,爰及苗裔,主非無勞之賜,臣亦非無功之奉也。獨奈何惟庸複壁藏兵,藍玉家奴衷甲,張敖不軌,逼漢祖於柏人,宣武稱兵,追黃鬚於姑孰,遂乃爵除五等,禍及三宗。然而推其始初,胡以傾邪升鼎耳,藍以寵利居成功,不學無術,器小任重,宜其及也。乃論者以光武保全功臣,所封不過大縣數四,所加不過特進朝請,故君臣之恩,始終不替,《鹿鳴》、《天保》,若魚水焉。然予考太祖之分封也,至尊貴者,無過南朝鮮食祿四千石,魏國食祿五千石,未嘗裂土自王也。至任用者,出師則本於廟算,還軍則歸之禁旅,亦未嘗得專征伐也。凡此內安外攘,勢若犬牙;強乾弱枝,何難控御。而乃以一人跋扈,遂疑尾大之圖,倉卒啟機,傅會難明之事,株連者四萬,失侯者二十,周內深文,亦云慘矣!
  夫淮陰、陽夏,就令關通,彭越、欒布,罪無相及。而況皂隸之後,漸乃式微;酎金之舉,以次削除。寧有朝登盟府,夕繫檻車,口血未乾,爰書遂擬。以致善長自縊,景濂道亡,蕭何三木而就徵,望之仰藥而自殺。豈尚功之典不設於齊侯,而議功之條不載於《周禮》耶?雖然,高帝晚年,甘露慶雲,屢書於冊,而醴泉之詐興,貶爵削封,播告於外,而伏甲之謀起,是則胡、藍之釁,抑亦鳳德之衰也。至若徐中山之忠志無疵,李岐陽之好學飭行,湯信公之聽命唯謹,沐西平之居貴不驕,竝皆攀龍鱗而有功,履虎尾而不咥。嗚呼!與畢、散之徒爭烈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6:03:20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17 16:05 編輯

第十四卷     開國規模 (上)



  元順帝至正二十四年春正月,李善長、徐達等率群臣奉太祖即吳王位。以李善長為中書右相國,徐達為中書左相國。太祖退朝,語善長等曰:「建國之初,先正綱紀,綱紀先禮。元氏主荒臣專,今宜鑒之。」
  三月,置起居給事中,日侍左右記言動。諭中書省臣,許山林士伍上書效用。民間俊秀,年二十五以上有學識者,辟赴中書。夏四月甲午,太祖退朝,語侍臣孔克仁曰:「秦主虐臣佞,天下叛之。漢高起布衣,寬大善駕馭,遂帝天下。今元政弛極,豪傑蠭起,皆不修法度以明軍政。」因感歎久之。五月,太祖御白虎殿閱《漢書》,問宋濂、孔克仁:「漢治何不三代也?」克仁曰:「王霸之道雜。」太祖曰:「咎將誰始?」對曰:「在高祖。」太祖曰:「然。高祖創業,未遑禮樂。孝文時當製作復三代之舊,乃逡巡未遑,使漢家終於如是。三代有其時而能為之,漢文有其時而不為耳,周世宗則無其時而為之者也。」
  二十六年夏六月,命有司訪求古今書籍,藏之秘府,以資覽閱。因謂侍臣詹同等曰:「三王、五帝之書不盡傳於世,故後世鮮知其行事。漢武帝購求遺書,《六經》始出,唐、虞、三代之治,可得而見。武帝雄才大略,後世罕及,至表章《六經》,闡明聖賢之學,尤有功於後世。吾每於宮中無事,輒取孔子之言觀之,如『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真治國良規。孔子之言,誠萬世師也。」
  十二月,太祖以國之所重,莫先宗廟郊社,遂定議以明年為吳元年,命有司建圜丘於鍾山之陽,以冬至祀昊天上帝,建方丘於鍾山之陰,以夏至祀皇土地祗,及建廟社,立宮室。己巳,典營繕者以宮室圖進,太祖見雕琢奇麗者,命去之,謂中書省臣曰:「千古之上,茅茨而聖,雕峻而亡。吾節儉是寶,民力其母殫乎。」
  禁箋文頌美,諭中書省臣曰:「古人祝頌其君,皆寓警戒。適觀群下所進箋文,多譽少規,殊非君臣相成之道,其一切禁止。」太祖吳元年春正月戊戌,諭中書省臣曰:「吾昔在軍中,嘗空腹出戰,得粗糲甚甘,今未嘗忘之。太平、應天、宣城諸郡,吾渡江開創地,供億尤勞。其免太平租稅六年,應天、宣城諸郡一年。」
  三月,定文武科取士之法。先是,令有司每歲舉賢才及武勇謀略、通曉天文之士,其有兼通書律,吏亦得薦舉。得賢者賞,濫舉及蔽賢者罰。至是,乃下令設文武二科。其應文舉者,察之言行以觀其德,考之經術以觀其業,試之書算以觀其能,策之經史、時務以觀其政事。應武舉者,先之以謀略,次之以武藝。俱求實效,不尚虛文。三年一開舉。
  夏五月,下令曰:「予本布衣,因亂撫定江左,十有三年。中原之民,流離顛頓,尚無所歸,吾乃積粟控弦,其徐、宿、濠、泗、壽、邳、襄陽、安陸,免傜賦三年。」
  六月,諭憲臣曰:「任官不當,則庶事不理,用刑不當,則無辜受害,故刑不可不慎也。夫置人於捶楚之下,何求不得。古人用刑,本求生人,非求殺人,故欽恤為用刑之本。」又諭中書省臣曰:「法有連坐之條,吾以為鞫獄當平恕,非大逆不道,則罪止其身。先王罪不及孥,罰勿及嗣,忠厚之至也。自今民有犯者,毋連坐。」參政楊憲對曰:「先王用刑,時輕時重。自元政姑息,民輕犯法,非重治之,則犯者益眾。」太祖曰:「民之為惡,如衣之積垢,加以澣濯,則可以復潔。污染之民,以善導之,則可以復新。夫威以刑戮而使不敢犯,其術淺矣。且求生於重典,是猶索魚於釜,故凡從輕典,雖不求其生,無死之道。」
  秋七月乙亥,太祖御戟門閱雅樂,自擊石磬。學士朱升辨五音,悞宮為徵。起居注熊鼎曰:「八音,石聲最難和,故《書》曰:『於予擊石,百獸率舞。』」太祖曰:「樂以人聲為主,人聲和,即八音諧矣。」鼎曰:「樂不外求,在於君心。君心和,則天地之氣亦和。天地之氣和,則樂無不和。」太祖深然之。
  除郡縣官,定賜予道里之費,以養廉也。
  九月甲戌朔,太廟成。癸卯,新內三殿成,曰奉天、華蓋、謹身。左、右樓曰文樓、武樓。殿之後為宮,前曰乾清,後曰坤寧。六宮以次序列,皆樸素不為飾。命博士熊鼎類編古人行事可為鑒戒者,書於壁間,又命侍臣書《大學衍義》於兩廡壁間。太祖曰:「前代宮室,多施繪畫,予用此備朝夕觀覽,豈不癒於丹青乎!」是日,有言瑞州出文石,可甃地,太祖曰:「敦崇儉樸,猶恐習於奢華。爾不能以節儉之道事予,乃導予侈麗。」言者慚而退。
  冬十月丙午,命百官禮儀俱上左。先是,承元制尚右,至是改之。以右相國李善長為左相國。敕禮官建元右丞餘闕、江州總管李黼、御史大夫福壽祠,歲時祀之。
  甲寅,命中書省定律令。太祖以唐、宋皆有成律斷獄,惟元不仿古制,取一時所行之事為條格,胥吏易上下滋弊。至是,臺察已立,按察司將巡歷郡縣,乃命李善長、楊憲、傅瓛、劉基、陶安等詳定。諭之曰:「立法貴在簡當,使人易曉。若條緒繁多,或一事而兩端,可輕可重,使貪吏得藉手為奸,則所以禁殘暴者,適以賊良善,非良法也。夫網密則水無大魚,法密則國無全民。卿等宜盡心參究,凡刑名條目,吾與卿面議斟酌之,庶可為久遠之法。」已而,律令成,太祖親閱視,去煩減重,命頒行之。
  十一月甲午,圜丘成,太祖出視,世子從行。太祖因命左右導之,遍歷農家,觀其居處飲食器用。還,謂之曰:「汝知農之勞乎?夫農身不離畎畝,手不釋耒耜,終歲勤動,不得休息,其所居不過茅茨草戶,所服不過練裳布衣,所飲食不過菜羹糲飯,而國家經費皆其所出,故令汝知之。凡居處食用,必念農之勞,取之有制,用之有節,使之不苦於饑寒。若復加之橫斂,則民不堪命矣。」
  十二月丁未,以先聖孔子五十六世孫希學襲封衍聖公。
  癸丑,中書省左相國李善長率文武群臣勸進,太祖辭。固請,不許。明日復請,許之。
  辛酉,善長率群臣以即位禮儀進。甲子,太祖御新宮,以群臣推戴之意,祭告上帝神祇。
  太祖洪武元年春正月壬申朔,四月乙亥,上祀天地於南郊,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建元洪武。遂詣太廟,追尊四代祖考。
  丁丑,大宴群臣於奉天殿,上曰:「吾觀史傳所載歷代君臣,或君上樂聞忠讜,而臣下循默不言,或臣下抗言直諫,而君上飾非拒諫。比來朕每發言,百官唯訥而已,其間豈無是非得失可以直言者。自今宜盡忠讜,以匡朕不逮。」
  辛丑,命廷臣兼東宮官。先是,中書及都督府議仿元舊制,設中書令,欲奏以太子為之。上曰:「元人事不師古,設官不以任賢,惟類是與,豈可取法。且吾子年齒未長,更事未多,所宜尊禮師傅,博通今古。他日軍國重務,皆令啟聞,何必效彼作中書令乎?」禮部尚書陶凱請選人專任東宮官屬,上曰:「朕以廷臣有德望者兼東宮官,非無謂也。嘗慮廷臣與東宮屬有不相能,遂成嫌隙,江充之事,可為明鑒。朕今立法,令臺省等官兼東宮官,贊輔之,父子一體,君臣一心。」於是以李善長為太子少師,兼詹事,馮勝兼副詹事,楊憲、傅瓛兼府丞,徐達兼太子少傅,常遇春兼太子少保,鄧愈、湯和兼太子諭德,章溢兼太子贊善大夫,劉基兼太子率更令。上諭善長等曰:「朕於東宮不別設府僚,而以卿等兼之者,蓋軍旅未息,朕若有事於外,必留太子監國,若設府僚,卿等在內,事當啟聞,太子或聽斷不明,卿等必謂府僚導之,嫌疑由是而生。朕所以特置賓客、諭德等官,以輔成太子德性,且選名儒為之賓友。昔周公教成王,告以『克詰戎兵』;召公教康王,告以『張皇六師』。此居安慮危,不忘武備。蓋繼世之君,生長富貴,狃於安逸,軍旅之事,多忽而不務,一有緩急,罔知所措。二公之言,不可忘也。」
  上欲官外戚,后曰:「國家官爵,當用賢能。妾家親屬,未必有可用之才。且聞前世外戚家,多驕淫不守法度,每致覆敗。陛下加恩妾族,厚其賜予,使得保守足矣。若非才而官之,恃寵致敗,非妾所願也。」上遂止。
  上朝罷,從容謂劉基、章溢曰:「朕起淮右,以有天下。戰陣之際,橫罹鋒鏑者多,常惻然於懷。夫喪亂之民思治安,猶饑渴之望飲食。若更驅以法令,譬以藥療疾,而加之以鴆,民何賴焉!」溢頓首曰:「陛下深知民隱,天下蒼生之福也。」
  上與儒臣論學術,陶安對曰:「正道之不明,邪說害之也。」上曰:「邪說之害道,猶美味之悅口,美色之眩目。戰國之時,縱橫押闔之徒,肆其邪說。諸侯急於利者多從之,往往事未就而國隨以亡,此誠何益。夫邪說不去,則正道不興,天下焉得而治!」安對曰:「陛下所言,深探其本。」上曰:「仁義,治天下之本也。賈生論秦之亡,不行仁義之道。夫秦襲戰國之弊,又安得知此!」
  天下府州縣官來朝,陛辭,上諭之曰:「天下初定,百姓財力俱困,譬猶初飛之鳥,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搖其根,要在安養生息之而已。惟廉者能約己而利人,貪者必朘人而厚已。有才敏者或溺於私,善柔者或昧於欲,此皆不廉致之也。爾等當深戒之!」
  甲申,詔遣周鑄等一百六十四人往浙西核實田畝,諭中書省臣曰:「兵革之餘,郡縣版籍多亡,今欲經理以清其源,無使過制以病吾民。夫善政在於養民,養民在於寬賦。其遣周鑄等往諸府縣核實田畝,以定賦稅,此外無令有所妄擾。」
  上謂劉基曰:「曩者群雄角逐,生民塗炭。今天下次第已平,思所以生息之道,何如?」基對曰:「生民之道,在於寬仁。」上曰:「不施實惠,而概言寬仁,亦無益耳。以朕觀之,寬民必當阜民之財,息民之力。不節用則民財竭,不省役則民力困,不明教化則民不知禮義,不禁貪暴則無以遂其生。」基頓首曰:「此所謂以仁心行仁政也。」
  二月,敕中書省臣定郊社宗廟禮以聞。於是李善長、傅瓛、陶安等引古酌今,擬冬至祀昊天上帝於圜丘,以大明、夜明星、太歲從。夏至祀方丘,以五嶽、五鎮、四海、四瀆從。四代各一廟,廟皆南向,以四時孟月祭,及歲除,則合祭於高廟。社稷以春秋二仲月上戊日。從之。
  定衛、所官軍及將帥將兵之法。自京師及郡縣皆立衛、所,大率以五千六百人為一衛,一千一百二十人為一所,一百一十二人為百戶所。每百戶所設總旗二名,小旗十名,官領鈐束,通以指揮使等官領之。大小相連,以成隊伍。有事征伐,則詔總兵官佩將印領之。既旋,則上所佩將印於朝,官軍各回本衛,大將軍身還第。權皆出於朝廷,不敢有專擅。自是征伐,率以為常。
  丁未,詔以太牢祀孔子於國學,仍遣使詣曲阜致祭。詔衣冠悉如唐制。
  乙丑,命中書議役法。上以立國之初,經營興作,恐役及貧民,乃命中書省驗田出夫。於是省臣奏議,田一頃,出丁夫一人,不及頃者,以別田足之,名曰「均工夫」。遇有興作,農隙用之。庚午,命選國子監生侍太子讀書。
  三月丁未,命翰林儒臣修《女誡》。上謂學士朱升等曰:「治天下者,修身為本,正家為先。正家之道,始於夫婦。后妃雖母儀天下,然不可以預政事。至於嬪嬙,不過備職事,侍巾櫛,若寵之太過,則上下失序。觀歷代宮閫,政由內出,鮮有不為禍亂者也。內嬖惑人,甚於鴆毒,惟賢明之主能察之於未然,其他未有不為所惑者。卿等纂修《女誡》及賢妃之事可為法者,使後世子孫知所持守。」
  甲申,徐達奏上所獲山東土地、甲兵數。時近臣因進言山東有銀場可興舉者,上曰:「銀場之弊,利於官者少,損於民者多。今凋瘵之餘,豈可以此重勞民力。昔人有拔茶種桑,民獲其利者,汝豈不知!」言者慚而退。
  乙酉,蘄州進竹簟,命卻之。諭中書省臣曰:「古者方物之貢,惟服食器用,無玩好之飾。今蘄州進竹簟,未有命而來獻,天下聞風爭進奇巧,則勞民傷財,自此始矣。其勿受。仍令四方,非朝廷所需,毋得妄獻。」
  夏四月丁未,命圖古孝行及身所經歷艱難起家戰伐之事,以示子孫。上謂侍臣曰:「朕本農家,祖父皆長者。積善餘慶,以及於朕。今圖此者,後世子孫富貴易驕,使觀之,知王業艱難也。」
  丙辰,禁宦官預政典兵。上謂侍臣曰:「吾見史傳所書,漢、唐末世,皆為宦官敗蠹,未嘗不為之惋歎。《易》稱:『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其在宮禁,止可使之供灑,掃給使令而已,豈宜預政典兵。漢、唐之禍雖宦官之罪,亦人主寵愛之使然。向使宦官不得典兵預政,雖欲為亂,其可得乎?」
  秋七月,帶刀舍人周宗上疏,請府州縣開設學校,上嘉納之。庚寅,賑恤中原貧民。中書省臣慮財匱,上曰:「周窮乏者,不患無餘財,患無其心。果心注之,何憂不贍。」
  閏七月丁未,徵天下賢才至京,授以守令。上語中書省臣曰:「布衣之士,新授以政,必先養其廉恥,然後責其成功。《洪範》曰:『既富方穀。』此古人之良法美意也。」乃厚賜而遣之。
  免吳江、廣德、太平、寧國、和、滁水旱災租。
  八月,漳州府通判王禕上言:「人君修德之要有二:忠厚以為心,寬大以為政。昔者周家忠厚,故垂八百年之基;漢室寬大,故開四百年之業。蓋上天生物為心,春夏長養,秋冬收藏,其間雷電霜雪,有時而搏擊肅殺焉,然皆暫而不常。向使雷電霜雪無時不有,上天生物之心息矣。臣願陛下之法天道也。浙西既平,租賦既廣,科斂之當減。猶可議者,臣願陛下之順人心也。」上嘉納之。時反元政,尚嚴厲,故禕以為言。
  上謂宋濂等曰:「秦始皇、漢武帝好尚神仙,以求長生,卒無所得。使移此以圖治天下,安有不理。以朕觀之,人君能清心寡慾,使民安田里,足衣食,熙熙皞皞而不自知,即神仙也。」
  始置六部官。先是,中書省惟設四部,掌錢穀、禮儀、刑名、營造。至是,乃定置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分理庶務。
  御史中丞劉基致仕。先是,上北巡,命基同李善長留守京師。基言於上曰:「宋、元以來,寬縱日久,當使紀綱振肅,而後惠政可施也。」上然之。基素剛嚴,凡僚吏有犯,即捕治之;宦者監工匠不肅,啟皇太子捕置法;宿衛舍人奕棋於直舍,按治之;人皆側足立。中書都事李彬骪法,事覺。彬素附善長,善長托基緩其獄。基不允,遣人馳奏,請誅彬,上可其奏。時大旱,善長等方議禱雨,而誅彬之報適至,善長曰:「今欲禱雨,可殺人乎?」基怒曰:「殺李彬,天必雨。」遂斬彬,善長銜之。上還,怨基者多訴於上前。善長亦言基專恣,語頗切。會基有喪,告歸,許之。
  上幸北京,放元宮人。
  命學士詹同等十人分行十道,旁求隱逸之士。有司奏造乘輿服御諸物應用金者,特命以銅為之。有司言費小不足惜,上曰:「朕富有四海,豈吝於此。然所謂儉約者,非身先之,何以率下。且奢侈之原,未有不由小至大者也。」冬十月甲午,司天監進元所置水晶刻漏,備極機巧。中設二木偶人,能按時自擊鉦鼓。上覽之,謂侍臣曰:「廢萬機之務,用心於此,所謂作無益害有益也。」命左右碎之。
  十一月辛丑,建大本堂,命取古今圖籍充其中,延儒臣教授太子、諸王,以起居注魏觀侍太子說書。上問太子:「近儒臣講說經史何事?」對曰:「昨講《漢書》七國叛漢事。」遂問:「此曲直孰在?」對曰:「曲在七國。」上曰:「此講官偏說耳。景帝為太子時,常投博局殺吳王世子。及為帝,又聽晁錯之說,黜削諸侯。七國之變,實由於此。若為諸子講此,則當言藩王必上尊天子,下撫百姓,為國家藩輔,以無撓天下公法。如此,則為太子者知敦睦九族,隆親親之恩,為諸子者知夾輔王室,盡君臣之義。」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6:04:04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17 16:05 編輯

第十四卷     開國規模 (中)


  甲辰,以孔希學襲封衍聖公,孔希大為曲阜知縣,皆世襲。立孔、顏、孟三氏教授,司尼山、洙泗二書院。命博士孔克仁等授諸子經,功臣子弟亦令入學。
  十二月己巳,上退朝還宮,太子、諸王侍。上指宮中隙地謂之曰:「此非不可起亭臺館榭,為游觀之所,誠不忍重傷民力耳。昔商紂瓊宮瑤室,天下怨之。漢文帝欲作露臺,惜百金之費,當時國富民安。爾等常存儆戒。」
  辛未,詔中書省令禮官定官民喪服之制。時人民仍元俗,喪葬作樂娛屍,御史高原侃奏禁之。
  二年春正月庚子,上御奉天門,召元舊臣,問其政事得失。馬翼對曰:「元有天下,寬以得之,亦寬以失之。」上曰:「以寬得之,則聞之矣;以寬失之,未之聞也。夫步急則躓,弦急則絕,民急則亂。居上之道,正當用寬。元季君臣,耽於逸樂,循至淪亡,其失在縱弛,非寬也。大抵聖王之道,寬而有制,不以廢棄為寬;簡而有節,不以慢易為簡;施之適中,則無弊矣。」
  免中原田租,詔曰:「朕本淮右布衣,因天下亂,率眾渡江,十有四年。命將北征,兵渡大河。齊、魯之民,歡然饋迎。近平燕都,下晉、冀,民久被兵,困徵斂。其北平、山東、山西,免今年稅糧。河南諸郡,西抵潼關,北界大河,南至唐、鄧、光、息,亦行蠲免。秦、隴新附之民,俱如一體,以稱朕意。」
  免江南田租,詔曰:「朕渡江之始,駐兵太平,繼克鎮江,下宣城,西征北伐,罔不底定。朕念創業之初,諸郡供億繁重,嘗深憫之。今天下十定其九,太平、應天、鎮江免糧稅一年,寧國、廣德、無為、滁、和亦如之。」
  二月丙寅,詔修《元史》。上謂廷臣曰:「近克元都,得元十三朝實錄。元雖亡,史所以勸懲,不可廢。」乃詔左丞相李善長、前起居注宋濂、漳州府通判王禕總裁,徵山林遺逸之士汪克寬等十六人同纂修,取元《經世大典》諸書資參考。又遣儒士歐陽佑等往北平,採訪元統、至正事跡。
  壬午,上躬耕籍田於南郊。既又命皇后率內外命婦蠶於北郊,以為祭祀衣服。
  三月戊申,上與詹同論文章,上曰:「古人為文章,以明道德,通世務。典謨之言,皆明白易知。至如諸葛孔明《出師表》,亦何嘗雕刻為文,而誠意溢出,至今誦之,使人忠義感激。近世文士,立辭雖艱深,而意實淺近,即使相如、揚雄,何裨實用。自今翰林為文,但取通道理,明世務者,無事浮藻。」
  夏四月癸巳,淮安、寧國、鎮江、揚州、臺州各獻瑞麥,一莖五穗、三穗者甚眾。群臣賀,上曰:「朕為生民主,惟思修德致和,使三光平,寒暑時,為國家之瑞,不以物為瑞也。漢武帝獲一角獸,產九莖芝,好功生事,卒使海內空虛。其後神爵、甘露之侈,至山崩地震,而漢德於是乎衰。由此觀之,嘉祥無徵而災異有驗,可不戒哉!」已而禮部尚書崔亮奏:「祥瑞,國家休徵。按《唐六典》四瑞,有大瑞、上瑞、中瑞、下瑞。大瑞:景星、慶雲、麟、鳳、龜、龍之類;上瑞:白狼、赤兔之類;中瑞:蒼鳥、朱雁之類;下瑞:岐麥、嘉禾、芝草、連理枝之類。今擬祥瑞,合大瑞者,所司表奏,餘瑞驗實圖進。」上曰:「卿等所議,但及祥瑞而不及災異。不知災異乃上天示戒,所徵尤重。今後四方或有災異,無論大小,皆令所司實時飛奏。」
  上與侍臣論待大臣之體。劉基曰:「古者公卿有罪,盤水加劍,密室自裁,未嘗鄙辱之。」詹同因取《大戴禮》、《賈誼疏》以進。六月丁卯,諭國子學官教養人才,國子生習騎射。
  秋八月己巳,命吏部定內侍諸司官制。上曰:「朕觀《周禮》,閹寺未及百人。後世至踰數千,卒為大患。今雖未能復古,亦當為防微之計。古時此輩所治,止於酒漿酰醢,司服守祧。今朕亦不過以備使令,可斟酌其宜,毋令過多。」又顧侍臣曰:「求善良於中涓,百無一二。用為耳目,即耳目蔽;用為腹心,即腹心病。馭之之道,但當使之畏法,不可使之有功。有功則驕恣,畏法則檢束。」
  監察御史睢稼請命府州縣長吏月朔會民讀法。詔儒臣纂修《禮書》。
  九月,上詔問群臣建都之地。或言關中天府之國,或言洛陽天地之中,汴梁亦宋舊京,或言北平宮室完備。上以平定之初,民未休息,供給力役,悉資江南。建業長江天塹,足以立國。臨濠前江後淮,以險可恃,以水可漕,詔以為中都。
  冬十月辛巳,詔天下郡縣皆立學。上諭中書省臣曰:「學校之設,名存實亡。兵革以來,人習戰鬥。朕謂治國之要,教化為先。教化之道,學校為本。今京師雖有大學,而天下學校未興,宜令郡縣皆立學。」於是詔府設教授一、訓導四、生員四十人。州設學正一、訓導三、生員三十人。縣設教諭一、訓導二、生員二十人。學者專治一經,以禮、樂、射、御、書、數設科分教。務求實才,頑不率者黜之。
  三年春二月壬戌,上行後苑,見鵲巢卵翼之勞,喟然而歎,令群臣親老者,許歸養。召浙西、蘇州富民至京師,面諭:「毋凌弱,毋貪貧,毋虐小,毋飲老。孝敬父母,和睦親族,周恤貧乏。」各賜酒食而遣之。戊子,詔天下有司推訪賢才。
  三月庚寅,免應天、徽州等十三府州,河南、山東、北平稅糧。
  丁酉,鄭州知州蘇琦上言三事:「一、關輔、平涼、北平、遼右餘孽未平,調兵轉粟,事難卒辦。請議屯田積粟,以示久長。一、選重臣才兼文武,練達邊務者,分鎮要害,懷之以德。其沙漠非要害處,當毀其城郭,徙人民於內地。一、墾田以實中原。自辛卯河南兵起,天下騷然。十年之間,耕桑之地變為草莽。宜責之守令,召誘流徙未入籍之民,官給牛種,及時耕耨。其守令能增戶開田,從巡歷御史按察司申舉。」書奏,命中書省採行之。
  夏四月,以危素為翰林侍讀學士,已,謫素居和州。素居弘文館,一日,上御東閣,聞履聲橐橐,上問為誰,對曰:「老臣危素。」上曰:「是爾耶!朕將謂文天祥耳。」素惶懼頓首。上曰:「素元朝老臣,何不赴和州看守餘闕廟去!」遂有是謫。素踰年卒。
  夏五月甲午,置司農司。上以中原兵興以來,田多荒蕪,命省臣議計民授田,設官以領之。於是設司,開治所於河南。
  乙未,嚴宮閫之政,著為令,俾世守之。上以元末宮嬪女謁,私通外臣,或番僧入宮,攝持受戒,而大臣命婦亦往來禁掖,淫瀆褻亂。遂深戒前代之失,著為典:皇后止得治宮中嬪婦事,宮門之外,不得與焉。宮費奏自尚宮,內使監覆之,始支部。違者死,私書出外者罪如之。宮人疾,言其狀,徵藥。群臣命婦,節慶朔望朝見中宮,無故不得入。人君無見外命婦禮。天子親王后妃宮嬪,慎選良家子女,進者勿受。
  己亥,詔設科取士,定科舉格。初場,各經義一道,《四書》義一道。二場,論一道,詔、誥、表、箋內科一道。三場,策一道。中式者,後十日以騎、射、書、策、律五事試之。詔曰:「成周之際,取才於貢士,賢者在職,民有士君子之行。漢、唐、宋科舉,但貴詞章,不求德藝。前元設科取士,權家勢要,結納奔競,賢者恥與並進,甘隱山林。自今八月為始,特設科舉,務在經明行修,博古通今。其中選者,朕將親策於廷,觀其學識,第其高下而任之。非由科舉者,毋得為官。許高麗、安南、占城諸國,以鄉貢赴試於京師。」
  丁未,詔行大射禮。令太學生及天下郡縣學生員皆習射。
  辛亥,詔定服色。禮部奏:「夏尚黑,殷尚白,周尚赤,秦尚黑,漢尚赤,唐服飾尚黃,旗幟尚赤。國家取法周、漢、唐、宋以為治,尚赤為宜。」上從之。
  六月癸亥,詔岳鎮海瀆,並去前代所封名號,以山水本名稱其神,禁淫祠。免蘇州逋糧。詔蘇、松、嘉、湖、杭五郡,民無田產者往臨濠耕種,以所種田為世業,官給牛種,舟糧資遣,三年不徵稅。時徙者四千餘戶。
  秋九月,《大明集禮》書成,詔刊行之。其書以吉、凶、軍、賓、嘉、冠服、車輅、儀仗、鹵簿、字學、樂為綱。所該之目,吉禮十四:曰祀天,曰祀地,曰宗廟,曰社稷,曰朝日,曰夕月,曰先農,曰太歲,風、雷、雲、雨師,曰岳鎮海瀆,天下山川,城隍,曰旗纛,曰馬祖、先牧、社馬步,曰祭厲,曰祀典神祇,曰三皇、孔子。嘉禮五:曰朝會,曰冊拜,曰禮冠,曰婚,曰鄉飲酒禮。賓禮二、曰朝貢,曰遣使。軍禮三:曰親征,曰遣將,曰大射。凶禮二:曰弔賻,曰喪儀。又冠服、車輅、儀仗、鹵簿、字學各一。樂三:曰鐘律,曰雅樂。曰俗樂。凡升降儀節、制度名數皆備具,通五十卷。
  冬十月丙辰,御史袁凱言保全功臣之道,從之。敕省臺延聘儒士於午門,與諸將說書。
  四年春二月,免太平、鎮江、寧國田租。命工部遣官往廣東買耕牛,給中原屯種之民。
  三月,策試進士於奉天殿,始令進士釋褐,行釋菜禮。遣使祭歷代帝王陵寢,祀帝王三十五。在河南者十:陳州祀伏羲、殷高宗,孟津祀漢光武,洛陽祀漢明帝、章帝,鄭州祀周世宗,鞏縣祀宋太祖、太宗、真宗、仁宗。在山西者一:榮河祀商湯。在山東者二:東平祀唐堯,曲阜祀少昊。在北平者三:內黃祀殷中宗,滑縣祀顓頊、高辛。在湖廣者二:酃縣祀神農,寧遠祀虞舜。在浙江者二:會稽祀夏禹、宋孝宗。在陝西者十五:中部祀黃帝,咸陽祀周文王、武王、成王、康王、宣王、漢高帝、文帝、景帝,興平祀漢武帝,長安祀漢宣帝,三原祀唐高祖,醴泉祀唐太宗,蒲城祀唐憲宗,涇陽祀唐宣宗。
  閏三月,命吏部定內監等官品秩,自監正令五品以下,至從七品有差。上謂侍臣曰:「古之宦堅,不過司晨昏、供使令而己。自漢鄧太后以女主稱制,不接公卿,乃以閽人為常侍、小黃門通命。自此以來,權傾人主。吾防之極嚴,犯法者必斥去之,履霜堅冰之意也。」
  夏五月,免江西、浙江田租。六月戊申,吏部尚書詹同、禮部尚書陶凱作《宴享九奏樂章》:曰《本太初》,曰《仰大明》,曰《民初生》,曰《品物亨》,曰《御六龍》,曰《泰階平》,曰《君德成》,曰《聖道成》,曰《樂清寧》。上以協律善之,悉屏俗樂。
  秋八月,免淮揚、臨濠、泰、滁、無為田租。上手書問劉基曰:「近西蜀平,疆宇恢廣。元以寬失天下,朕救之以猛。然小人但喜寬,遂恣誹謗。今天鳴八載,日中黑子疊見,卿宜條悉以聞。」基上言以為:「雪霜之後,必有陽春。今國威已立,宜少濟以寬。」上以其書付史館。或有言殺運三十年未除者,基曰:「若使我當國,掃除俗弊,一二年後寬政可復也。」
  五年夏六月甲辰,命工部造紅牌,鎸戒諭后妃之辭,懸於宮中。定宦官禁令。
  冬十二月甲戌,敕中書,命「有司考課,必有學校農桑之績,違者降罰」。已而,莒州日照知縣馬亮考滿,無課農興學之效,而長於督運,命黜之。山西汾州考平遙主簿成樂,能恢辨商稅,上曰:「恢辨,是額外取民也。主簿職在佐理縣政,撫安百姓,豈以恢辨為能!州之考非是。」命吏部移文訊責。
  命仍祀孟子。初,國子監請釋奠,命罷孟子祀。至是,上曰:「孟子闢邪說,辨異端,發明先聖之道,其復之。」
  六年春正月,來朝守令陛辭,諭以慈祥豈弟,毋作偽。
  甲寅,以舉人張唯、王璉等為編修,入文華堂肄業,詔太子贊善宋濂、正字桂彥良為之師。上聽政之暇,輒幸堂中,定其優劣,賜白金、弓矢、鞍馬,寵遇甚隆。
  二月甲午,詔暫罷科舉,令有司察舉賢才。上諭中書省臣曰:「朕設科舉,求天下賢才以資任用。今所司多取文詞,及試用之,不能措諸行事者甚眾。朕以實心求賢,而天下以虛文應之,甚非所以稱朕意也。其暫罷天下科舉。有司察舉賢才,必以德行為本,文藝次之。」
  夏四月,命吏部訪求天下賢才。修《昭鑒祖訓錄》成。初,上命陶凱等采摭漢、唐以來藩王可為觀戒者。書成,賜名《昭鑒祖訓錄》。目十三:曰箴戒,曰持守,
  曰嚴祭祀,曰謹出入,曰慎國政,曰禮義,曰法律,曰內令,曰內官,曰職制,曰兵衛,曰營繕,曰供用。上親為之敘,頒賜諸王。
  秋八月,上嘗從容諮正字桂彥良以治道,彥良對曰:「道在正心,心不正則好惡頗,好惡頗則賞罰差,賞罰差則太平未有期也。」是時,上懲元氏以寬縱失天下,頗用重典。上謂彥良曰:「法數行而輒犯,奈何?」彥良曰:「用德則逸,用法則勞。」上曰:「江南大儒,惟卿一人也。」
  九月庚戌,詔禁對偶文辭,命翰林院儒臣擇唐、宋名儒箋表可為法者。群臣以柳宗元《代柳公綽謝表》及韓愈《賀雨表》進,令中書省頒為式。
  冬十月壬辰,令考究前代糾劾內官法。
  十二月,令郡縣止存大寺觀一,僧道並居焉。禁女子四十下者為尼。
  七年春正月庚午,令六部官毋得輕調,有年勞者就本部升用。諭吏部曰:「古稱任官惟賢才。凡郡縣得一賢守令,如潁川有黃霸,中牟有魯恭,何憂不治。今北方郡縣,有民稀事簡者,而設官與繁劇同,其量減之!」
  八年春正月甲子,詔天下郡縣訪窮民無依者,給衣食屋舍。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6:04:18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17 16:05 編輯

第十四卷     開國規模 (下)


  丁亥,詔天下閭裡皆立社學,延師儒教子弟,有司以時程督。
  上以北方喪亂之後,命御史臺選國子生往各郡分教,諭曰:「致治在於善俗,善俗在於教化。教化行,雖閭閻可使為君子,教化廢雖中材或墜於小人。」給廩食衣服而遣之。
  山陽民,父得罪當杖,子請代。上曰:「朕為孝子屈法。」特釋之。
  十二月,陝州人獻天書,斬之。
  九年夏六月,詔改中書行省為承宣佈政使司。
  秋九月,中書省奏福建參政魏鑒、瞿莊笞死奸吏。上曰:「君之馭臣以禮,臣之馭吏以法。吏詐則政蠹,政蠹則民病。朕嘗令吏卒違法,繩之以死。有司多不法,為下所持,任其縱橫,莫敢誰何。今兩參政能寘奸吏於極刑,所謂惟仁人能惡人也。」特賜璽書勞之。
  閏九月庚寅,欽天監奏:「五星紊度,日月相刑。」下詔求言。山西平遙訓導葉居升聞詔,謂人曰:「今天下有三事,其二事易見而患小,其一事難知而患大。此三者積於吾心久矣。雖不求,吾猶將言之,況有明詔乎!」乃上言曰:「臣觀當今之事,大過者有三:曰分封太侈也,曰用刑太繁也,曰求治太速也。臣觀歷代開國之君,未有不以尚德緩刑而結民心,亦未有不以專事刑罰而失民心。國祚長短,悉由於此。三代、秦、漢、隋、唐享國之數,具在方冊,昭然可觀也。今議者曰:『宋、元中葉之後,紀綱不振,專事姑息,以致亡滅。陛下所以痛懲其弊,而矯枉之者也。』姑以當今刑法言之,笞、杖、徒、流、死,今之五刑也。用此五刑,既無假貸,一出乎大公至正可也。而用刑之際,多出聖衷,致使治獄之吏務求深刻,以趨求上意。深刻者多獲功,平允者多獲罪,或至以贓罪多寡為殿最。欲求取獄之平允,豈易得哉!近者特旨:雜犯死罪,免死充軍,其餘以次仿流徒律。又刪定舊諸律條減宥有差。此漸見寬宥全活者眾,而主上好生之仁,已藹然布乎宇內矣。然法司之治獄,猶循舊弊,雖有寬宥之名,而無寬宥之實。所謂實者,在主上不在臣下也。故必有罪疑惟輕之意,而後好生之德洽於民心,必有王三宥然後刑之政,而後有囹圄空虛之效。唐太宗曰:『鬻棺之家,欲歲之疫。非欲害於人,欲利於棺售故耳。』今法司核理一獄,必求深以成其考,今作何法使得平允?古之為士者,以登仕版為榮,以罷職不敘為辱。今之為士者,以混跡無聞為福,以受玷不錄為幸,以屯田工役為必獲之罪,以鞭笞捶楚為尋常之辱。其始也,朝廷取天下之士,網羅捃摭,務無遺逸,有司催迫上道,如捕重囚。比至京師,而除官多以貌選,故所學或非其所聞,而其所用或非其所學。洎乎居官,言動一跌於法,苟免誅戮,則必屯田、工役之科。所謂『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率是為常,少不顧惜。然此亦豈人主樂為之事哉?欲人之懼而不敢犯也。竊見數年以來,誅殺亦可謂不細矣,而犯者日月相踵。豈下人之不懼哉?良由激濁揚清之不明,善惡賢愚之無別。議能之法既廢,以致人不自厲,而為善者怠。若是,非用刑之煩者乎?漢之世,嘗徙大族於山林矣,未聞實之以罪人也。今鳳陽皇陵所在,龍興之地,而率以罪人居之。以怨嗟愁苦之聲,充斥園邑,朝廷非所以恭承宗廟意也。賊人偽四大王突竄山谷,如狐如鼠,無窟可追,而乃勞重兵以討之。彼即驚駭潰散,兼之深山大壑,人跡不能追蹤之地,捕之數年,既無其方,乃歸咎於新附戶籍之細民而遷徙之。騷動四千里之地,雞犬不得寧息。況新附之民,日前兵難,流於他所,朝廷許之復業而來歸者;今乃就附籍者,取其數而盡遷之,是法不信於民也。夫有戶口而後田野辟,田野辟而後賦稅增。臣恐自茲之後,北郡戶口,不復得增矣。凡此皆臣所謂太過,而足以召災異者也。
  「臣願自今朝廷宜錄大體,赦小過,明詔天下,備舉八議之法,嚴深刻之吏,斷獄平允者則超遷之,苛刻聚斂者則罷黜之,兆民自安,天變自消矣。昔者,周自文、武至於成、康,而後教化大行。漢自高帝至於文、景,而後號稱富庶。文王、武王、高帝之才,非不能使教化行,以致富庶也,蓋天下之治亂,氣化之轉移,人心之趨向,皆非一朝一夕之故。臣謂天下趨於治也,猶堅冰之將泮也。冰之堅,非太陽一日之光能消之也。陽氣發生,土脈微動,然後能使之融釋。聖人之治天下,亦猶是也。求治之道,莫先於正風俗。正風俗之道,莫先於使守令知所務。使守令知所務,莫先於使風憲知所重。使風憲知所重,莫先於朝廷知所尚。則必以簿書、期會、獄訟、錢穀之不報為可恕,而流俗失世敗壞為不可不問,而後正風俗之道得矣。今之守令,以戶口、錢糧、簿書、獄訟為急務,至於農桑、學校,王政之本,乃視為虛文,而置之不問。以農桑言之,方春,州縣下一文帖,裡甲申文狀而已。守令未嘗親點視種蒔次第旱澇預備之具也。以學校言之,廩膳生員,國家資之以取人才之地也。守令亦鮮有禮讓之實,作其成器者。朝廷首重社學,守令徒具文案,備照刷而已。及憲司分部按臨,亦但循習故常,未常差一人巡行點視。興廢之實,上下視為虛文如此,小民不知孝弟忠信為何物,此守令未知所務之失也。風紀之司,所以代朝廷倡導風化,條舉綱目,至於聽訟讞獄,其一事耳。今專以訟獄為要務,以獲贓多者為稱職,以事績少者為闒茸。一有不稱,雖有忠臣、孝子、義夫、節婦,視為虛文末節,而不暇舉。此風憲未知所重之失也。守令親民之官,風憲親臨守令之官,未知所務如此,所以求善治而卒未能也。《王制》論鄉秀士升於司徒,司徒升於太學,太學正升諸司馬,司馬辨論官材,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其考之詳如此。今使天下郡縣生員升於太學,或未數月,遽選入官者,間亦有之。世間奇才,罕有如顏回、耿弇、鄧禹者,固未可拘於常法。開國以來,選舉秀才不為不多,選任名位不為不重。自今數之,賢者能有幾人乎?凡此皆臣所謂求治太速之過也。」
  書奏,逮問,瘐死獄中。
  冬十月,上與侍臣論女寵、寺人、外戚、權臣、藩鎮、四裔之禍,曰:「木必蠹而後風入之,體必虛而後病乘之。國家之事,亦由是矣。漢亡於外戚、閹寺,唐亡於藩鎮、戎狄。然制之有道,貴賤有體,恩不掩義,女寵之禍何自而生!不牽私愛,苟犯政典,裁以至公,外戚之禍何由而作!閹寺職在使令,不假兵柄,則無寺人之禍。上下相維,大小相制,防壅蔽,謹威福,則無權臣之患。藩鎮之設,本以衛民。財歸有司,兵待符調,豈有跋扈之憂!至於御四裔,則修武備,謹邊防,來則禦之,去不窮追,豈有侵暴之虞!凡此數事,常欲著書,使後世子孫以時觀省,亦社稷無窮之利也。」
  十二月,諭中書省臣:「凡職官聽選者,早與銓注,勿使資用乏絕,仍令有司給舟車送之。」
  十年春正月,工部承差張致中上言三事:其一,慎擇監察御史;二,京師各府州縣設常平倉以時斂散;三,北方開墾曠土,令農民自實畝數,以定稅糧,守令不得責裡甲虛增額數。擢為宛平知縣。
  二月,免仕者傜役,著為令。
  夏五月,有內侍以久侍內庭,從容言及政事,上即日斥遣還鄉,命終身不齒。諭群臣曰:「閹寺之人,在左右久,其小忠小信,足以固結君心。及其久也,假威竊權,勢遂至於不可抑。朕立法,寺人不許預政事,今決去之,所以懲將來也。」
  六月,詔天下臣民言事,得實封直達御前。秋八月庚戌,改建圜丘於南郊。先是,郊祀一如《周禮》,行之既久,風雨不時,災異迭見。上謂「天地猶父母,父母異處,人情有所未安」。乃命即圜丘舊址為壇,而以屋覆之,名大祀殿。癸丑,改建社稷壇於午門之右,共為一壇。
  十一月丁亥冬至,合祀天地奉天殿。是年,免河南、山西、廣東、湖廣田租。
  十一年春三月,禁奏事關白中書省。十二年春三月,上退朝御便殿,召儒臣論治道。以國子學官李思迪、馬懿獨無言,謫之。
  十三年春正月,詔罷中書省,升六部官秩,如古六卿之制。
  三月,命戶部減蘇、松、嘉、湖四府重稅糧額。初,王師圍姑蘇,久不下,上怒其民附寇,且困於富室,而更為死守,因取諸豪族租簿佃歷付有司,俾如其數為額,蓋以懲一時也。至是,乃命減其額,舊一畝科七斗五升至四斗五升者,減十之二;四斗三升至三斗六升者,止徵三斗。
  五月,詔免天下今年田租,還山西軍二萬四千人為民。
  十四年春三月,上以北方自喪亂後,經籍殘缺,命頒《五經》、《四書》於北方學校。
  秋七月,舉孝弟力田、賢良方正、文學之士。以何德忠、金思存等為參政、參議諸官。
  十五年夏四月辛巳,廉州府巡檢王德亨上言取西戎水銀坑,斥之。廣平府吏王允道言磁州臨水鎮地產鐵,請如元時置鐵冶都提舉司轄之,歲可收鐵百餘萬斤。上命杖之,流海外。五月,遣使求經明行修之士。廣東儒士上治平策數千言,上以其不及用賢,責之。以秀才曾泰為戶部尚書。泰,江夏人,有學行,故不次擢用。上一日錄囚畢,命御史袁凱送東宮覆審,遞減之。凱還復命。上問:「朕與東宮孰是?」凱頓首曰:「陛下法之正,東宮心之慈。」上大喜,悉從之。
  秋九月,晉府長史桂彥良上太平治要十二事:曰法天道、廣地理、順人心、養聖德、培國脈、開經筵、精選舉、審刑罰、敦教化、馭四裔、搜才俊、廣咨訪。上嘉納之。
  十六年夏四月,刑部尚書開濟議法巧密。上曰:「竭澤而漁,害及鯤鮞;焚林而田,禍及麛鷇。巧密之法,百姓何堪!非朕所望也。」濟強敏綜核,善深文,莫能自脫。嘗鬻獄,借死囚脫代。獄吏發之,棰獄吏死。冬十月,下濟獄,伏誅。
  十七年春三月戊戌,頒行科舉成式。凡三年大比,鄉試試三場。
  八月初九日,試《四書》義三,經義四。《四書》義主朱子《集注》。經義:《詩》主朱子《集傳》,《易》主程、朱《傳義》,《書》主蔡氏《傳》及古《注疏》,《春秋》主左氏、公羊、穀梁、胡氏、張洽《傳》,《禮記》主古《注疏》。十二日試論一,判語五,詔誥章表內科一。十五日,試經史策五。禮部會試以二月,與鄉試同。其舉人則國子學生、府州縣學生,暨儒士未仕、官之未入流者應之。其學校訓導專主生徒,罷閒官吏、倡優之家與居父母喪者,俱不許入試。
  秋七月丁酉,敕內官毋預外事。凡諸司毋與內監文移往來。冬十月丁亥,以秀才宋矩等十七人為監察御史。
  十八年春正月,上諭戶部:「農桑衣食之本,足食在於禁末作,足衣在於禁華靡。申明天下,四民各守其業,不許游食庶民衣錦繡。」
  十九年春三月,上諭戶部:「國家賦稅已有定制,撙節用度,自有餘饒。輕傜抑末,使得盡力農桑,自然家給人足,毋事聚斂傷國體。」
  秋七月,詔舉經明行修、練達時務之士,年七十以上者,送京師。
  八月,上與侍臣論宋太宗改封樁庫為內藏庫,上曰:「人君以四海為家,何有公私之別。太宗,宋之賢君,亦復如是。他如漢靈帝西苑,唐德宗瓊林、大盈庫,不必深責。宋自乾德、開寶以來,有司計度支所缺者,必籍其數,貸於內藏,課賦有餘則償之。是猶為商賈者,自與其家較量出入。內藏既盈,乃以牙籤別其名物,參驗帳籍。晚年出簽示真宗曰:『善保此足矣。』貽謀如此,何足為訓!《書》曰:『慎厥終,惟其始。』太宗首開財利之端,及其後世,困於兵革,三司財用耗竭,內藏積而不發。間有發緡錢幾十萬佐軍需者,便以為能行其所難,皆由太宗不能善始故也。」
  二十年春正月,上聞錦衣衛多以非法訊鞫罪囚,命取其刑具悉焚之,所繫囚仍送刑部審理。
  閏六月,申養老之政於天下。
  秋七月,有司請立武學,祀太公,上曰:「文武非二涂也。太公從祀帝王廟,罷其舊祀。」
  二十一年夏四月,庶吉士解縉上言:「陛下取天下於群盜,救生民於塗炭,此帝王之功也。絕女寵寺人之患,亡聲色游畋之娛,此帝王之略也。乃國初至今二十載,無幾時不變之法,無一日無過之人。陛下嘗云:『世不絕賢。』又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陛下好善而善不顯,惡惡而惡日滋,良由誠信有間而用刑太繁也。嘗聞陛下震怒誅鋤奸逆矣,未聞詔書褒一大善,賞延於世者也。或朝賞而暮戮,或忽罪而忽赦,陛下每多自悔之時,輒有無及之歎。陛下又好觀《道德》、《心經》、《說苑》、《韻府》諸書。臣竊謂劉向學不純師,陰氏《韻府》,寒士叢說。臣願陛下聚儒生,上溯唐、虞、夏、商、周紀之奧,下及關、閩、濂、洛之傳,令臣執筆而隨其後。若夫配天宜復掃地之規,尊祖宜備七廟之制。太常非俗樂可肄,官伎非人道所為。痛懲法外之刑,永革京城之役。婦女帷簿不修,方令逮繫;大臣過惡當誅,且勿加戮。仿古藍田呂氏,今義門鄭氏家范,布之天下,率先以旌勸之。行授田均田之制,舉常平義倉之法。古時書院學田,興復而廣益之。此化原所由始也。至律以人倫為重,而有給配婦女之條,則又何取乎義夫節婦哉!夫粢盛之潔,衣服之舉,儀文之備,此畏天之末也。簿書之期,獄訟之斷,鉤距之巧,此治民之末也。」
  上手持其疏,稱縉奇才。然以其言頗迂,不及行。
  二十二年冬十一月,上與翰林學士劉三吾論治民之道。三吾言:「南北風俗不同,有可以德化,有當以威制。」上曰:「地有南北,民無二心。德以化君子,威以制小人,不因乎地也。」
  二十三年春正月,削潮州生員陳質軍籍。質父戍大寧,已死,有司取質補伍。質上書請卒業,上曰:「國家得一卒易,得一才難,朕豈少一持戰之士乎!」許之,除其伍。
  二十五年秋七月,岢嵐州學正吳從權、山陰教諭張恒給由至京師,上問民間疾苦,皆對曰:「不知也,而非職事。」上曰:「宋儒胡瑗為蘇、湖教授,其教諸生皆兼時務。聖賢之道,所以濟世也。民情不知,則所教何事?其竄之極邊。」命刑部榜諭天下學校。
  九月,詔求通曉曆數推往知來者,爵封侯。山東監生周敬上疏諫,略曰:「國祚修短,在德厚薄,非曆數可定。陛下但當修德,則國祚自萬世。陛下連年征伐,臣民皆以為恥不得國寶。臣聞國寶出自楚平王,秦始皇名之曰御璽。《易》曰:『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是知仁乃人君之寶,玉璽非寶也。方今力役繁興,戶口雖多,民勞者眾。賦斂過厚,倉廩雖實,民貧者多。教化博矣,而民不悅。法度嚴矣,而民不服。汲黯言於漢武帝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三代之治乎?』方今國則願富,兵則願強,城池則願高深,宮室則願壯麗,土地則願廣,人民則願眾,於是多取軍士,廣積稅糧,征伐之功無虛日,土木之工無已時,如之何其可治也。洪武十二年欽錄天下官吏,十三年大殺京民,不分臧否,豈無善人君子偶入詿誤之中?方今水旱連年,未臻大稔,未必非殺戮無辜,感傷和氣之所致也。」
  疏奏,上頗納其言,北征之議稍息。
  二十六年夏四月,詔戶部諭天下有司,凡遇歲饑,先發倉廩貸民,然後奏聞。著為令。
  秋七月戊申,選秀才張宗濬等,隨詹事府左春坊官分班直文華殿。侍講畢,進說民間利害,田裡稼穡等事,兼陳古今孝弟忠信、文學才藝諸故事,日以為常。尋以東宮官屬闕,徵浦江鄭、王二姓子弟三十以上者選用。
  九月甲子,以鄭濟為左春坊左庶子,王勳為右春坊右庶子。未幾,擢鄭沂為禮部尚書。
  冬十一月,天下學官入覲,上親詢以民間政事得失。泰州訓導門克新敷對亮直,紹興府教授王俊華文辭工贍。上擢克新為左贊善,俊華為右贊善,謂之曰:「朕所以左克新而右俊華者,重直言故也。」
  二十七年夏四月庚戌,上謂工部曰:「人之常情,飽則忘饑,暖則忘寒。一旦卒遇凶荒,則茫然無措。比年以來,時歲頗豐,然預防之計,不可不早。爾工部其諭民間,但有隙地,皆令種植桑棗,授以種植法。又益種綿花,蠲其稅。歲終具數以聞。」
  秋九月庚申,《寰宇通衢書》成。方隅之目有八,東距遼東都司,東北至三萬衛,西極四川松潘衛,西南距雲南金齒,南踰廣東崖州,東南至福建漳州府,北暨太平、大寧衛,西北至陝西、甘肅。縱一萬九百里,橫一萬一千五百里。四裔不與焉。
  二十八年夏八月己丑,諭群臣禁黥、刺、腓、劓、閹割之刑。秋七月,有道士獻書,上曰:「朕將躋天下生民於壽域,豈獨一己之長生久視哉!」命卻之。
  二十九年春三月壬申,詔:「文廟從祀,罷揚雄,進董仲舒。」從行人司副楊砥言也。
  三十年夏五月甲寅,《大明律誥》成,刊布中外。上御午門,諭群臣以祥刑之意。諭侍讀張信、侍講戴彝以論思為職,「凡國家政治得失,生民利病,當知無不言。昔唐陸贄、崔群、李絳在翰林,皆能正言讜論,補益世道。當以古人自期,毋負擢用之意」。
  九月辛亥,命戶部令天下人民,每鄉里各置木鐸,選年老者,每月六次,持鐸徇於道路。又令民每時置一鼓,凡遇農桑時月,晨起擊鼓會田所。怠惰者,里老督責之。里老不勸督者罰。遇婚姻死喪吉凶等事,一里之內,互相賙給。
  十一月,上御奉天殿,見散騎舍人衣極鮮麗,上問:「制用幾何?」對曰:「五百貫。」上曰:「五百貫,農夫數口之家一歲之資也,而爾費之一衣。驕奢若此,豈不暴殄!」命切戒之。
  三十一年春正月,上以山東、河南民多惰於農事,命戶部遣人材分詣各郡縣,督民耕種,具籍所種田地與收穀粟之數以聞。
  谷應泰曰:
  太祖以淮西布衣,仗劍討亂,十五年之間,遂成帝業,開明堂,禮上帝,功雲烈矣。然而身在行間,手不輟書,禮致儒臣,深思治道。慨自宋葉凌遲,生民無主。西京禮樂,失自周遷;晉代風流,亡於江左;繼之元人失馭,濁亂乖離。自古禍亂浸淫,聖學放廢,未有若是之酷者也。非帝神靈崛起,智勇挺興,亦烏能克勘禍亂,率由舊章,撥亂反正,若斯之速者乎!
  觀其懲宦寺之失而禁內官預政,懲女寵之禍而戒母后臨朝,懲外戚之亂而令不封后家,懲藩鎮之變而制武臣不預兵食,禍本亂階,防維略盡。至於著律令,定典禮,置百官,立宗廟,設軍衛,建學校,無不損益質文,斟酌美備。遍考百王之跡,深明治亂之故,振墜緒於秦灰,永貽謀於周歷。夫沛公老死行間,漢治盡仍秦弊;光武同符高祖,三公僅參吏治;唐美貞觀,內多慚德;宋推藝祖,外寡經營;求其網羅前哲,範圍後王,概乎未之逮也。觀其官制、典禮,律令、寶訓,女誡、臥碑,木鐸、《祖訓》,大言炎炎,至文郁郁,義監二代,法備三千,共貫同條,金聲玉振。所以吳札初來,必觀周禮;武王下車,不改商舊。蓋集大成者難為毀,繼至善者難為功。龍門作史,不能成謗帝之書;陸機悲吳,猶能著《辨亡》之論。以視秦中父老,誇美三章;宋室子孫,侈功杯酒,方斯盛軌,風雲陋矣。
  而或者謂其誅戮韓、彭,廣封宗室;猜疑豪傑,遷徙富民;直言瘐死獄中,詩過謫戍荒徼;賈誼流涕於劍盤,絳侯摧心於牘背。所以七國之釁,實啟養癰;黃巾之禍,不無食報;河北降城,竟無男子;青城仗節,獨有侍郎;或亦作法之涼,遂有天道之還乎?蓋汴都城陷,盡殲諸王,元季群雄,率起大盜,因而懲噎,不無吹羹。帝性沈鷙,果於屠殺,微類漢高,遜美唐、宋,或以此耳。雖然,隋文不永,謂以急亡,晉武短祚,又以寬敗,矯枉之不妨過正,或亦英雄之善識時務也。《詩》云:「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型。」觀其開國,規模弘遠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6:06:39

第十五卷     削奪諸藩



  太祖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建文帝即位,詔改明年為建文元年。帝,太祖之孫,懿文太子之子也。生十年而懿文卒,高祖年六十有五矣,御東角門,對群臣泣。翰林學士劉三吾進曰:「皇孫世適,富於春秋,正位儲極,四海繫心,皇上無過憂。」高皇曰:「善。」九月庚寅,立為皇太孫。時諸王以叔父之尊,多不遜。一日,太孫坐東角門,召侍讀太常卿黃子澄告之曰:「諸叔各擁重兵,何以制之?」子澄以漢平七國事為對。太孫喜曰:「吾獲是謀無慮矣。」初,太祖建都金陵,去邊塞六七千里,元裔時出沒塞下,捕殺吏卒,以故命並邊諸王得專制國中,擁三護衛重兵,遣將徵諸路兵,必關白親王乃發。洪武九年,五星紊度,日月相刑。
  訓導葉居升應詔陳言,極論分封太侈,略曰:「日者,君之象也。月者,臣之象也。五星者,卿士庶人之象也。臣愚不知星術,姑以所聞於經、傳,並摭前世已行之得失者論之。《詩》曰:『彼月而食,則維其常。』今日刑於月,猶之可也。而日月相刑,則月敢抗於日者,臣敢抗於君矣。《傳》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國家懲宋、元孤立、宗室不競之弊,秦、晉、燕、齊、梁、楚、吳、閩諸國,各盡其地而封之,都城宮室之制,廣狹大小,亞於天子之都,賜之以甲兵衛士之盛,臣恐數世之後,尾大不掉。然後削之地而奪之權,則起其怨,如漢之七國,晉之諸王。否則恃險爭衡,否則擁眾入朝,甚則緣間而起,防之無及也。今議者曰:『諸王皆天子親子也,皆皇太子親國也。』何不摭漢、晉之事以觀之乎?孝景皇帝,漢高帝之孫也。七國之王,皆景帝之同宗父兄弟子孫也。當時一削其地,則搆兵西向。晉之諸王,皆武帝之親子孫也。易世之後,迭相擁兵,以危皇室,遂成四裔雲擾之患。由此言之,分封踰制,禍患立生。援古證今,昭昭然矣。昔賈誼勸漢文帝早分諸國之地,空之以待諸王子孫,謂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無邪心。願及諸王未國之先,節其都邑之制,減其衛兵,限其疆里,亦以待封諸王之子孫。此制一定,然後諸王有聖賢之德行者,入為輔相,其餘世為藩輔,可以與國同休,世世無窮矣。」
  太祖怒,繫死獄中,後無敢言者。至是,太祖崩,遺詔曰:「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任於世,三十有一年。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專志有益於民。奈何起自寒微,無古人之博智,好善惡惡,不及多矣。今年七十有一,筋力衰微,朝夕危懼,慮恐不終。今得萬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孫允炇,仁明孝友,天下歸心,宜登大位。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輔佑,以福吾民。葬祭之儀,一如漢文帝勿異。佈告天下,使知朕意。孝陵山俱因其故,勿改。諸王臨國中,無得至京。王國所在,文武吏士聽朝廷節制,惟護衛官軍聽王。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從事。」
  辛卯,皇太孫即皇帝位。葬孝陵。援遺詔止諸王會葬。詔下,諸王不悅,謂此齊尚書疏間也。
  六月,戶部侍郎卓敬密奏裁抑宗藩,疏入,不報。於是燕、周、齊、湘、代、岷諸王頗相煽動,有流言聞於朝。帝患之,謀諸齊泰。泰與黃子澄首建削奪議,乃以事屬泰、子澄。一日罷朝,召子澄曰:「先生憶昔東角門之言乎?」對曰:「不敢忘。」子澄退,與齊泰謀之。泰曰:「燕握重兵,且素有大志,當先削之。」子澄曰:「不然。燕預備久,卒難圖。宜先取周,剪燕手足,即燕可圖矣。」乃命曹國公李景隆調兵猝至河南圍之,執周王及其世子妃嬪送京師,削爵為庶人,遷之雲南。
  冬十一月,代王居藩,有貪虐狀,方孝孺請以德化道之。帝遣之入蜀,使與蜀王居,時蜀王素以賢聞故也。
  十二月,前軍都督府斷事高巍上書論時政曰:「我高皇帝上法三代之公,下洗嬴秦之陋,封建諸王,凡以護中國,屏四裔,為聖子神孫計至遠也。夫何地大兵強,易以生亂。今諸藩驕逸違制,不削則廢法,削之則傷恩。賈誼曰:『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臣愚謂今宜師其意,勿施晁錯削奪之策。效主父偃推恩之令,西北諸王子弟分封於東南,東南諸王子弟分封於西北,小其地,大其城,以分其力。如此,則藩王之權不削自弱矣。臣又願陛下益隆親親之禮,歲時伏臘,使問不絕。賢如河間、東平者,下詔褒賞,不法如淮南、濟北者,始犯則容,再犯則赦,三犯而不改,則告廟削地而廢處之,寧有不服順者哉!」上嘉之,然不能用。
  建文元年春二月,令親王不得節制文武吏士。更定官制。夏四月,人告岷王梗不法事,削其護衛,誅其導惡指揮宗麟,廢為庶人。又以湘王柏偽造鈔及擅殺人,降敕切責,仍遣使以兵迫執之。湘王曰:「吾聞前代大臣下吏,多自引決。身高皇帝子,南面為王,豈能辱僕隸手求生活乎!」遂闔宮自焚死。又以人告齊王榑陰事,詔至京,廢為庶人,拘繫之。幽代王桂於大同,廢為庶人。未幾,靖難兵起。
  谷應泰曰:
  聞之《周南》始化,二公分陝,及其東遷,晉、鄭焉依,以故眾建諸侯,分王子弟,屏藩天室,拱衛京師,勢綦重也。高皇帝大寶既定,剪桐論封。燕王居北平,代王居代郡,寧王居大寧,棋佈星羅,屹然玄社。揣其深謀,不特維城之盤石,抑亦北門之鎖鑰耳。惟是並州警備,多蓄重兵,馬邑防秋,得專節制,鄭京城實危莊公,晉曲沃實弒孝侯,大都耦國,禍之本也。又況奏、晉四府,湘、岷六藩,莫不帝制自為,偃蹇坐大,藉神明之冑,挾肺腑之尊,《揚水》以粼粼而興,周道以親親而弱,變所從來,非無故矣。況乎沖齡御極,主少國疑,強宗亂家,視同赧、獻。斯時賈生抱哭,即召吳、楚之兵,主父設謀,便啟晉陽之甲,將使三家盡分公室,餘地悉入廩延,正所謂養虎貽患,畜必潰者也。故論者以建文之失,在於削諸藩。而予則以諸藩者,削亦反,不削亦反。論者又以建文之失,在於削強藩。而予則以不削強藩者,燕王最強最先反,寧王次強必次反。母怪齊泰、黃子澄輩,拊膺厝火,握手閣門,次第芟除,計安宗社。然而忠則竭矣,算亦稍拙焉!考其時,周王、岷王都被掩捕,齊藩、代藩並皆幽廢,寧邸護衛見削,湘王闔宮自焚,數月之內,大獄屢興,案驗未明,葛藟不芘,必有托蒼天以報仇,生皇家而勿願者。況又中涓入燕,逮繫官屬,幾於十王並戮,七國行誅,釁起兵端,非無口實矣。
  以予論之,方太祖小祥之時,正諸藩遣子之日,宜於大內置百孫院,因而留之,仍擇名臣傅之禮義,四小侯就學於漢,即長安君入質於齊也。而又分命洪武舊勳,以撫綏為名,開閫通州,分屯河、濟,仿亞夫之堅壁,立辛毗於軍門。仍賜溫綸,躬行德化,梁王罪狀,咸悉燒除,吳王不臣,錫之几杖,則天潢諸嗣,逆節雖萌,反形猶戢。而稍俟諸子弟年各冠婚,即以尺一之詔分裂其地。國小則永無邪心,內割則未遑外事,天下亂絲,可徐理而解也。獨奈何葉居升之奏被譴於高皇,而方孝孺之謀不行於嗣主。比齊、黃輩分道徵兵,直出無策,而石頭被詔,激變蘇峻,江陵蒙討,逼反桓玄,謀之不臧,誰執其咎哉!逮至燕兵南下,建業合闈,而谷、橞獻門,安、楹首附,周、齊列藩,以次復爵,同惡相保,理固然也。獨是蜀王之賢,無與興廢之謀,超然評論之外,雖河間之書集博士而畢讀,東平之樹望咸陽而俱靡,何以加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4:02:12

第十六卷     燕王起兵 (一)



  太祖洪武三年夏四月,詔封皇子棣為燕王,太祖第四子也。
  十一年冬十二月,定諸王宮城制式。太祖曰:「除燕王宮殿仍元舊,諸王府營造不得引以為式。」
  二十三年春二月,命潁國公傅友德為將軍,聽燕王節制,征沙漠。初,燕王既之國,太祖欲諸王知軍旅,乃敕秦王、晉王、燕王督諸將分道北征。已而秦王、晉王師久不出,燕王率友德等北出,至迤都山,擒其將乃兒不花還。
  二十五年夏四月丙子,皇太子薨。皇太孫生而額顱稍偏,性聰穎,善讀書,然仁柔少斷。太祖每令賦詩,多不喜。一日,令之屬對,大不稱旨;復以命燕王,語乃佳。太祖常有意易儲,劉三吾曰:「若然,置秦、晉二王何地?」太祖乃止。
  二十八年,初,諸王封國時,太祖多擇名僧為傅,僧道衍知燕王當嗣大位,自言曰:「大王使臣得侍,奉一白帽與大王戴。」蓋白冠王,其文皇也。燕王遂乞道衍,得之。道衍至燕邸,薦鄞人袁珙相術。燕王使召之至,令使者與飲於酒肆。王服衛士服,偕衛士九人入肆沽。珙趨拜燕王前曰:「殿下何自輕如此?」燕王陽不省,曰:「吾輩皆護衛校士也。」珙不對。乃召入,詳叩之,珙稽首曰:「殿下異日太平天子也。」燕王恐人疑,乃佯以罪遣之。行至通州,既登舟,密召入邸。
  三十一年閏五月,太祖崩,建文皇帝即位,遺詔止諸王入臨會葬。燕王入,將至淮安。齊泰言於帝,令人齎敕使還國,燕王不悅。
  秋七月,帝命李景隆訊周王橚,逮至京,廢為庶人。燕王見周王被執,且齊泰、黃子澄用事,遂簡壯士為護衛,以勾逃軍為名,異人術士多就之。
  冬十月,熒惑守心。四川岳池教諭程濟通術數,上書言:「北方兵起,期在明年。」朝議以濟妄言,召入,將殺之。濟曰:「陛下幸囚臣,至期無兵,殺臣未晚也。」乃囚濟於獄。
  十一月,燕、齊有告變者,帝問黃子澄曰:「孰當先?」子澄曰:「燕王久稱病,日事練兵,且多置異人術士左右,此其機事已露,不可不急圖之。」復召齊泰問曰:「今欲圖燕,燕王素善用兵,北卒又勁,奈何?」泰對曰:「今北邊有寇警,以防邊為名,遣將戍開平,悉調燕藩護衛兵出塞,去其羽翼,乃可圖也。」從之。乃以工部侍郎張昺為北平左布政使,以謝貴為都指揮使,俾察燕王動靜,圖之。魏國公徐輝祖,燕王妃同產兄也,時以燕事密告之帝,大見信用,詔加太子太傅,與李景隆同掌六軍,協謀圖燕。
  建文元年春正月,燕王遣長史葛誠入奏事,帝密問燕邸事,誠具以實告。遣誠還燕,使為內應,至則燕王察其色異,心疑之。
  二月,燕王入覲,行皇道入,登陛不拜。監察御史曾鳳韶劾王不敬,帝曰:「至親勿問。」戶部侍卓敬密奏曰:「燕王智慮絕人,酷類先帝。夫北平者,強乾之地,金、元所由興也,宜徙封南昌以絕禍本。」帝覽奏,袖之。翼日曰:「燕王骨肉至親,何得及此。」敬曰:「隋文、楊廣非父子耶!」帝默然良久,曰:「卿休矣。」
  三月,燕王還國,帝以都督耿瓛掌北平都司事,都御史景清署北平布政司參議,皆使覘燕邸事,尋皆召還。又遣官為採訪使,分巡天下。都御史暴昭採訪北平,具以燕邸事密聞於朝,請為之備。北平按察司僉事湯宗上變,告按察使陳瑛受燕金,有異謀,逮瑛安置廣西。遂敕都督宋忠率兵三萬,及燕府護衛精銳,俱選隸忠麾下,屯開平,名備邊。仍命都督耿瓛練兵於山海關,徐凱練兵於臨清,密敕張昺、謝貴嚴為之備。又召燕番騎指揮關童等入京師。燕王歸國即托疾,久之,遂稱篤。
  夏四月,太祖小祥,燕王遣世子及其弟高煦、高燧入臨。或曰:「不宜偕往。」王曰:「令朝廷勿疑也。」及至京,齊泰請並留之。黃子澄曰:「不可。疑而備之,殆也,不若遣還。」世子兄弟,皆魏國公徐輝祖甥。輝祖察高煦有異志,密奏曰:「三甥中,獨高煦勇悍無賴,非但不忠,且叛父,他日必為大患。」帝以問輝祖弟增壽及駙馬王寧,皆庇之,乃悉遣歸國。高煦陰入輝祖廄,取其馬以行,輝祖使人追之,不及。初,世子入京,燕王大憂悔,暨歸,喜曰:「吾父子復得相聚,天贊我也。」已而燕兵起,高煦戮力為多。帝曰:「吾悔不用輝祖之言!」
  六月,燕山護衛百戶倪諒上變,告燕官校於諒、周鐸等陰事,逮繫至京,皆僇之。有詔責燕王。王乃佯狂稱疾,走呼市中,奪酒食,語多妄亂,或臥土壤,彌日不甦。張昺、謝貴入問疾,王盛夏圍爐搖顫曰:「寒甚。」宮中亦杖而行。朝廷稍信之。長史葛誠密告昺、貴曰:「燕王本無恙,公等勿懈。」會燕王使其護衛百戶鄧庸詣闕奏事,齊泰請執訊之,具言王將舉兵狀。齊泰即發符遣使,往逮燕府官屬,密令謝貴、張昺圖燕,使約長史葛誠、指揮盧振為內應。以北平都指揮張信為燕王舊所信任,密敕之,使執燕王。信受命,憂甚,不敢言。母疑問之,信以告。母驚曰:「不可。吾故聞燕王當有天下。王者不死,非汝所能擒也。」信益憂未決。亡何,敕使趣之,信艴然曰:「何太甚也!」乃往燕邸請見,不得入,乘婦人車,逕至門求見。乃召入,拜於牀下。燕王佯為風疾,不能言。信曰:「殿下無爾也。有事,當以告臣。」燕王曰:「疾,非妄也。」信曰:「殿下不以情語臣,上擒王矣,當就執;如有意,勿諱臣。」燕王見其誠,下拜曰:「生我一家者子也!」乃召僧道衍至謀事。適暴風雨,簷瓦墮,燕王心惡之,色不懌。道衍以為祥。王謾罵:「和尚妄,烏得祥!」道衍曰:「殿下不聞乎?『飛龍在天,從以風雨』。瓦墜,天易黃屋耳!」王喜。有布政司吏奈亨、按察司吏李友直,密以疏草示燕王,因留匿邸中。燕王出其疏草,示護衛指揮張玉、朱能等曰:「此何為者?」遂令玉等帥壯士八百人入衛。貴等以在城七衛並屯田軍士圍王城,又以木柵斷端禮等門。未幾,削爵及逮官屬詔至。
  秋七月,謝貴、張昺督諸衛士皆甲,圍府第,索所逮諸官屬,飛矢入府內。燕王與張玉、朱能等謀曰:「彼軍士滿城市,吾兵甚寡,奈何?」朱能曰:「先擒殺謝貴、張昺,餘無能為也。」燕王曰:「是當計取之。今奸臣遣使來逮官屬,依所坐名收之。即令來使召昺、貴付所逮者,貴、昺必來,來則擒之,一壯士力耳。」
  壬申,王稱疾愈,御東殿,官僚入賀。燕王先伏壯士左右及端禮門內,遣人召貴、昺,不來。復遣官屬內官,以所就逮名往,乃至,衛士甚眾,及門,門者呵止之。貴、昺入,燕王曳杖坐,賜宴行酒,出瓜數器,曰:「適有進新瓜者,與卿等嘗之。」燕王自進片瓜,忽怒且詈曰:「今編戶齊民,兄弟宗族尚相恤,身為天子親屬,旦夕莫必其命。縣官待我如此,天下何事不可為乎?」擲瓜於地,護衛軍皆怒,前擒貴、昺,捽盧振、葛誠等下殿。王投杖起曰:「我何病,迫於若奸臣耳!」遂曳貴、昺等,皆斬之。貴、昺諸從人在外者尚未知,見貴、昺移時不出,各稍稍散去。圍王城將士聞貴、昺已被執,亦潰散。北平都指揮彭二聞變,急跨馬大呼市中,集兵千餘人,欲入端禮門,燕王遣健卒龐來興、丁勝格殺二,兵亦散。燕王乃命張玉等率兵乘夜出,攻奪九門,黎明,已克其八,唯西直門未下。王命指揮唐雲單騎往諭守者曰:「汝毋自苦!今朝廷已聽王自制一方矣,汝等亟下,後者誅。」眾聞言,皆散。乃下令安集軍民。三日,城中大定。都指揮使余瑱既與謝貴合謀不遂,乃走守居庸關,馬宣巷戰不勝,東走薊州。宋忠自開平率兵三萬至居庸關,不敢進,退保懷來。
  癸酉,燕王誓師,以誅齊泰、黃子澄為名,去建文年號,仍稱洪武三十二年。署官屬,以張玉、朱能、丘福為都指揮僉事,擢李友直為布政司參議,拜卒金忠為燕紀善。金忠,浙江鄞縣人,精於卜。燕師將起,召忠卜之,以大吉告,遂署為紀善,命侍帷幄,用其謀策。時布政司參議郭資、按察司副使墨麟、都指揮同知李濬、陳恭等皆降。下令諭將士曰:「予太祖高皇帝之子,今為奸臣謀害。《祖訓》云:『朝無正臣,內有奸逆,必舉兵誅討,以清君側之惡。』用率爾將士誅之,罪人既得,法周公以輔成王,爾等其體予心。」乃上書曰:「皇考太祖高皇帝艱難百戰,定天下,成帝業,傳之萬世,封建諸子,鞏固宗社,為盤石計。奸臣齊泰、黃子澄包藏禍心,橚、榑、柏、桂、楩五弟,不數年間,並見削奪。柏尤可憫,闔室自焚。聖仁在上,胡寧忍此!蓋非陛下之心,實奸臣所為也。心尚未足,又以加臣。臣守藩於燕,二十餘年,寅畏小心,奉法循分。誠以君臣大分,骨肉至親,恒思加慎,為諸王先。而奸臣跋扈,加禍無辜。執臣奏事人,棰楚刺熱,備極苦毒,迫言臣謀不軌。遂分宋忠、謝貴、張昺等於北平城內外,甲馬騎突於街衢,鉦鼓喧鞠於遠邇,圍守臣府。已而護衛人執貴、昺,始知奸臣欺詐之謀。竊念臣於孝康皇帝,同父母兄弟也,今事陛下,如事天也。譬伐大樹,先剪附枝,親藩既滅,朝廷孤立,奸臣得志,社稷危矣。臣伏睹《祖訓》有云:『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則親王訓兵待命,天子密詔諸王統領鎮兵討平之。』臣謹俯伏俟命。」書奏,詔削燕王屬籍。甲戌,燕王以郭資守北平,出師次通州,指揮房勝以城降。張玉曰:「不先定薊州,將為後患。」時都督指揮馬宣嚴兵守薊州,燕王命玉帥兵往攻。玉使人諭之,不下。環城攻之,宣率眾出戰,敗,被執,罵不絕口,遂死之。指揮毛遂以薊州降。玉撫定薊州,乘夜趨遵化,戒將士止殺曰:「行師以得人心為本。」因簡勇士,以夜四鼓登城,開門而入,城中始覺。遵化衛指揮蔣玉、密雲衛指揮鄭亨,皆以城降。
  甲申,燕兵攻懷來。時余瑱守居庸,簡練關卒,得數千人,將進攻北平。燕王曰:「居庸險隘,北平之咽喉,我得此,可無北顧憂,瑱若據此,是拊我背也。宜急取之,緩則增兵繕守,後難圖矣。」令指揮徐安、鍾祥等擊瑱,瑱且守且戰,援兵不至,乃棄關走懷來,依宋忠。燕王曰:「宋忠握兵懷來,必爭居庸,宜乘其未至,擊之。」諸將皆曰:「彼眾我寡,難以爭鋒,擊之未便,宜固守以待其至。」王曰:「當以智勝,難以力取。彼眾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輕躁寡謀,狠愎自用,乘其未定,擊之必破矣。」遂帥馬步精銳八千,卷甲倍道而進。王據鞍指揮,有喜色。
  先是,宋忠紿將士云:「爾等家在北平,城中皆為燕兵所殺,屍積道路。」欲以激怒將士。燕王令其家人張樹旗幟為先鋒,眾遙識旗幟,呼其父兄子弟,相問勞無恙,輒喜,謂「宋都督欺我」,倒戈走。宋忠帥餘眾倉皇列陣,未成,王麾師渡河,鼓噪而前。都指揮孫泰先登,頗有斬獲;燕王擇善射者,射泰中之,流血被甲,慷慨裹血而戰,奮呼陷陣死。忠軍大敗,奔入城,燕兵乘之而入。忠匿於廁,搜獲之,並執余瑱,皆不屈死。都指揮彭聚亦力戰死。當時諸將校為燕帥所俘者百餘人,皆不肯降,發憤死。燕兵既克懷來,山後諸州皆不守,而開平、龍門、上谷、雲中守將往往降附矣。
  丙戌,永平指揮陳旭、趙彝、郭亮以城降。旭等遂從燕將徐忠分兵克灤河。庚寅,大寧都指揮卜萬,與其部將陳亨、劉貞引兵號十萬,出松亭關,駐沙河,進攻遵化。燕王聞之,援遵化,萬等退保松亭關。萬有智勇,陳亨陰欲輸款於燕,畏萬不敢發。燕王貽萬書,盛稱萬而詆亨,緘識之,召所獲大寧卒,解縛賞勞,俾歸密與萬,故使同獲卒見之。尋遣與俱,至則同歸卒發其事。陳亨、劉貞搜得與萬書,遂縛萬下獄,聞於朝,籍其家。
  時帝方銳意文治,日與方孝孺等討論《周官》法度,以北兵為不足憂。黃子澄謂:「北兵素強,不早禦之,恐河北遂失。」乃以長興侯耿炳文佩大將軍印,駙馬都尉李堅為左副將軍都督,甯忠為右副將軍,帥師北伐。子澄又請命安陸侯吳傑、江陰侯吳高、都督都指揮盛庸、潘忠、楊松、顧成、徐凱、李文、陳暉、平安等,帥師並進。擢程濟為翰林編修,充軍師,護諸將北行。吳傑等各帥偏師步騎,號百萬,數道並進,期直搗北平。檄山東、河南、山西三省合給軍餉。帝誡諸將士曰:「昔蕭繹舉兵入京,而令其下曰:『一門之內,自極兵威,不祥之極。』今爾將士與燕王對壘,務體此意,毋使朕有殺叔父名。」
  八月己酉,耿炳文等率兵三十萬至真定,徐凱率兵十萬駐河間,潘忠駐莫州,楊松帥先鋒九千人據雄縣,約忠為應。張玉往覘炳文營,還報燕王曰:「炳文軍無紀律,其上有敗氣,無能為。潘忠、楊松扼吾南路,宜先擒之。」燕王悅,躬擐甲冑,帥師至涿州。壬子,屯於婁桑,令軍士抹馬蓐食。晡時,渡白溝河,謂諸將曰:「今夕中秋,彼不備,飲酒為樂,此可破也。」夜半,至雄縣,緣城而上,松與麾下九千人皆戰死,獲馬八千餘匹。燕王度潘忠在莫州未知城破,必引眾來援,諭諸將曰:「吾必生擒潘忠。」諸將未喻。遂命譚淵領兵千餘,渡月樣橋,伏水中,領軍士數人伏路側,望忠等接戰,即舉礮。既而忠等果至,王進兵逆擊之,路傍礮舉,水中伏兵起據橋。忠戰敗,趨橋不得,燕兵腹背夾擊,遂生擒忠,餘眾多溺死。燕王問諸將帥所向,眾未有定。玉曰:「當逕趨真定。彼眾新集,我軍乘勝,可一鼓破之。」燕王曰:「善!」即趨真定。耿炳文部將張保來降,保言:「炳文兵三十萬,先至者十三萬,分營滹沱河南北。」燕王厚撫保,遣歸。詐言保兵敗被執,幸守者困得脫,竊馬歸。又令言雄、莫敗狀,燕兵旦夕且至。諸將請曰:「今由間道,不令彼知,蓋掩其不備,奈何遣保告之為備?」王曰:「不然!始不知彼虛實,故欲掩襲之。今知其半營河南北,則當令知我至,其南岸之眾必移於北,並力拒戰,一舉可盡殲之,兼使知雄縣莫州之敗,以奪其氣,兵法所謂『先聲後實』也。若逕薄城下,北岸雖勝,南岸之眾乘我戰疲,鼓行渡河,是我以勞師當彼逸力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4:03:07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18 04:06 編輯

第十六卷     燕王起兵 (二)

  壬戌,燕王率三騎先至真定東門,突入其運糧車中,擒二人,訊狀,南岸營果北移。率輕騎數十,繞出城西南,破其二營。炳文出城迎戰,張玉、譚淵、馬雲、朱能等率眾奮擊,燕王以奇兵出其背,循城夾擊,橫貫南陣,炳文大敗,奔還。朱能與敢死士三十餘騎,追奔至滹沱河東。炳文眾尚數萬,復列陣向能。能奮勇大呼,衝入炳文陣,陣眾披靡,自相蹂躪,死者無算,棄甲降者三千餘人。騎士薛祿引槊中李堅墜馬,獲之。甯忠、顧成及都指揮劉燧皆被執。燕王謂堅至親,送北平,道卒。謂成先朝舊人,解其繫,與語曰:「皇考之靈,以汝授我。」因語以故,言已泣下,成亦泣。遂遣人護送北平,令輔世子居守。炳文奔入真定,軍爭門,門塞不得入,相蹈藉死者甚眾。炳文入,闔門固守。吳傑帥師來援,兵潰遁還。燕兵攻城三日,不能下,燕王還北平。以擒李堅功,授薛祿指揮。帝聞,怒曰:「老將也,而摧鋒,奈何?」子澄曰:「勝敗常事,毋足慮。聚天下之兵,得五十萬,四面攻北平,眾寡不敵,必成擒矣。」曰:「孰堪將者?」子澄曰:「李景隆可。比用景隆,今破矣。」遂遣景隆代炳文。臨行,賜景隆通天犀帶,親餞之江滸,復賜斧鉞,俾專征伐,不用命者僇之。召耿炳文回。
  九月朔,監察御史康郁上言:「臣聞人主親其親,然後不獨親其親。今諸王,親則太祖之遺體也,貴則孝康之手足也,尊則陛下之叔父也。乃殘酷豎儒,持一己之偏見,廢天下之大公。方周王不軌,進言則曰六國反叛,漢帝削地;執法則曰三叔流言,周公是征。遂使周王父子流離播遷。周王既竄,湘王自焚,代王被廢,而齊臣又告王反矣。為計者必曰:『兵不舉,則禍必加。』是則朝廷激變之也。及燕之舉兵,迄今兩月,前後調兵者不下五十餘萬,而乃一夫無獲,謂之國有謀臣可乎?陛下不察,臣愚以為不待十年,必有噬臍之悔矣。伏願興滅繼絕,釋齊王之囚,封湘王之墓,還周王於京師,迎楚、蜀為周公,俾其各命世子持書勸燕,以罷干戈,以敦親戚,天下不勝幸甚!」疏上,帝不能用。
  鎮守遼東江陰侯吳高與耿瓛、楊文帥師圍永平。
  李景隆乘傳至德州,收集耿炳文敗亡將卒,並調各路軍馬五十萬,進營於河間。燕王聞之,呼景隆小字曰:「李九江膏粱豎子耳!寡謀而驕,色厲而餒,未常習兵見陣,輒予以五十萬眾,是自坑之也。」復聞景隆軍中事,燕王笑曰:「兵法有五敗,景隆皆蹈之。為將政令不修,上下異心,一也。北平早寒,南卒裘葛,不足披冒霜雪,又士無贏糧,馬無宿藁,二也。不量險易,深入趨利,三也。貪而不治,智信不足,氣盈而愎,仁勇俱無,威令不行,三軍易撓,四也。部曲喧嘩,金鼓無節,好諛喜佞,專任小人,五也。九江五敗悉備,保無能為。然吾在此,彼不敢至。今往援永平,彼知我出,必來攻城,回師擊之,堅城在前,大軍在後,必成擒矣。」諸將曰:「北平兵少,奈何?」王曰:「城中之眾,以戰則不足,以守則有餘。兵出在外,奇變隨用,吾出非專為永平,直欲誘九江來就擒耳!吳高怯不能戰,聞我來必走,是我一舉解永平圍,且破九江也。」遂行。而誡世子居守曰:「景隆來,堅守毋戰也。」
  壬申,燕軍援永平,諸將請守盧溝橋。王曰:「方欲使九江困於堅城之下,奈何拒之!」燕師猝至永平,吳高不能軍,退保山海關。燕兵奔之,斬首數千級。燕王曰:「高雖怯,行事差密,楊文勇而無謀,去高,文不足慮也。」乃遣人貽二人書,盛譽高而詆文。帝聞之,削高爵,徙廣西,獨命文守遼東。耿瓛數請攻永平,以動北平,不聽。
  冬十月,燕兵趨大寧。初,太祖諸子,燕王善戰,寧王善謀。洪武間,燕王受命巡邊,至大寧,與寧王相得甚歡。大寧領朵顏諸衛,多降人,驍勇善戰。燕王既起兵,謀取之,而朝廷亦疑寧王與燕合,削其三護衛。燕王聞,喜曰:「此天贊我也,取大寧必矣!」乃為書貽寧王,而陰率師兼程趨之。諸將曰:「劉貞守松亭關,急未易破。李景隆兵方盛,不如還師救北平,以為後圖。」燕王曰:「今從劉家口逕趨大寧,不數日可達。大寧將士悉聚松亭關,其家屬在城,皆老弱居守。師至,不日可拔。城破之日,撫綏其家,松亭之眾不降且潰矣。北平深溝高壘,縱有百萬之眾,未易以窺。吾正欲其頓兵堅城之下,還兵擊之,如拉朽耳!諸公第從予行,毋憂也。」乃自逕道旆登山,從後攻,度關,至大寧,克其西門,獲都指揮房寬,殺卜萬於獄。都指揮朱鑒戰死。劉貞、陳亨引軍還援,陳亨竟襲破貞,率其眾降。貞單騎負敕印走遼東,浮海歸京師。
  大寧既拔,燕王駐師城外,遂單騎入城,會寧王,執手大慟,言:「北平旦夕且破,非吾弟表奏,吾死矣!」寧王為草表謝,請赦。居數日,情好甚洽。燕王銳兵出伏城外,諸親密吏士稍稍得入城,遂令陰結三衛渠長及閭左思歸士,皆喜,定約。燕王辭去,寧王出餞郊外,伏兵起,執寧王。諸騎士卒一呼皆集,遂擁寧王入關,與俱西。燕兵既得朵顏諸衛,兵益盛,分遣薛祿下富峪、會川、寬河諸處。於是寧府妃妾世子,皆攜其寶貨,隨寧王還北平。
  李景隆聞燕兵攻大寧,帥師進渡盧溝橋,喜曰:「不守此橋,吾知其無能為矣。」遂薄城下,築壘九門。景隆攻麗正門,幾破,城中婦女並乘城擲瓦礫。景隆令不嚴,驟退,北平守益堅。景隆遣別將攻通州,又結九營於鄭壩村,親督之以待燕王。號令壘營,人各為戰,非受命不得輕動,遂攻燒順城門。燕府儀賓李讓與燕將梁明等拒守甚力。世子嚴肅部署,選勇士時時夜縋城砍營,南軍擾亂,退營十里。唯都督瞿能奮勇,與其二子帥精騎千餘,殺入張掖門,銳不可當,後不繼,乃勒兵以待。景隆忌能成功,使人止之,候大軍至,俱進。於是連夜汲水灌城,天寒冰結,明日不得登。燕王至會州,簡閱將士,立五軍,命都指揮張玉將中軍,朱能將左軍,李彬將右軍,徐忠將前軍,房寬將後軍,軍各置左右副將,以大寧歸附之眾分隸各軍。
  十一月庚午,李景隆移營向河西,先鋒都督陳暉渡河而東。燕王率兵至孤山,列陣於北河西,河水難渡。是日雪,默禱曰:「天若助予,則河冰合。」是夜冰果合,遂率師擊敗前哨都督陳暉兵。暉眾跳冰遁,冰乃解,溺死無算。燕王見景隆兵動,以奇兵左右夾擊,遂連破七營,逼景隆營。張玉等列陣而進,至城下,城中亦出兵,內外交攻,景隆不能支,宵遁。翌日,九壘猶固守,北兵次第破其四壘。諸軍始聞景隆走,乃棄兵糧,晨夜南奔,景隆遂還德州。燕諸將頓首賀王神算。王曰:「偶中耳!諸君所言,皆萬全策也。」都督火真焚敝韉以煖,燕王鎧者趨焉,楯人呵之。王曰:「止!是皆壯士。」景隆師既敗,黃子澄等匿不以聞。帝曰:「外間近傳軍不利,果何如?」子澄曰:「聞交戰數勝,但天寒,士卒不堪,今暫回德州,待來春更進。」子澄遂遣人密語景隆,隱其敗,勿奏。
  乙亥,燕王上書自理,以誅齊泰、黃子澄,傳檄天下。
  十二月,加李景隆太子太師。景隆之敗,子澄不以聞,且云屯德州,合各處軍馬,期以明年春大舉,故有是命,兼賜璽書、金幣、珍醞、貂裘。燕王諭諸將曰:「李九江集眾德州,將謀來春大舉,我欲誘之以敝其眾。今帥師征大同,大同告急,景隆勢必來援,南卒脆弱,苦寒之地,疲於奔命,凍餒逃散者必多。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諸將曰:「善!」遂帥師出紫荊關,攻廣昌,守將楊忠以城降。
  罷兵部尚書齊泰、太常寺卿黃子澄,以燕王疏列二人罪也。二人名雖罷退,實籌劃治兵如故。薊州鎮撫曾濬起兵攻北平,不克,死之。河北指揮張倫等率兩衛官軍,自拔南歸,曰:「矢死報國。」參贊軍務高巍上書言:「臣願使燕,曉以禍福。」遂遣至燕。上書燕王曰:「太祖升遐,皇上嗣位,不意大王與朝廷有隙,張皇六師。臣以為動干戈,不若和解,君臣之義大明,骨肉之親愈厚。故願奉明詔,置死度外,親見大王。昔周公聞流言,即避位居東。若大王能割首計者送京師,解去護衛,質所愛子孫,釋骨肉猜忌之疑,塞殘賊離間之口,不與周公比隆哉!慮不及此,遂檄遠邇,大興甲兵,襲疆宇,任事者得借口,以為殿下假誅左班文臣,實欲效漢吳王倡七國誅晁錯,大王獲罪先帝矣。今大王據北平,取密雲,下永平,襲雄縣,掩真定,數月以來,尚不能出區區蕞爾之地,較以天下,十五而未有一焉,大王將士殆亦疲矣。大王同心之士大約不過三十萬。大王與天子,義則君臣,親則骨肉,尚在離間,以三十萬異姓之士,可保終身困迫,死於殿下乎!大王信臣言,上表謝罪,按甲休兵,天意順,人心和,太祖在天之靈亦安矣。不然,執迷不回,幸而兵勝得成,後世公論謂何!倘有蹉跌,取譏萬世,於斯時也,追復臣言,可得乎?」書再上,不報。
  二年春正月,燕王進兵圍蔚州,指揮王忠、李遠以城降,遂進攻大同。李景隆帥師救大同,出紫荊關。燕王由居庸關入,還北平。景隆軍凍餒死者甚眾,墮指者十二三,委棄鎧仗於道,不可勝紀。
  二月,韃靼率眾助燕。
  夏四月朔,李景隆會兵德州,武定侯郭英、安陸侯吳傑等,進兵真定以圖燕。帝賜景隆斧鉞、旌旄,中官齎往。忽風雨舟壞,沉於江,復賜之。景隆自德州進兵北伐,軍過河間,前鋒將至白溝河,郭英等過保定,期於白溝河合勢同進。燕王率諸將進駐固安,燕王謂丘福等曰:「李九江等皆匹夫,無能為,惟恃其眾耳。然眾豈可恃也!人眾易亂,擊前則後不知,擊左則右不應,將帥不專,政令不一,甲兵糧餉,適足為吾資耳。爾等但秣馬厲兵以待!」張玉請先往駐白溝,以逸待勞。王從之,命率眾先往。既至三日,景隆前鋒都督平安至白溝河。是日燕兵渡五馬河,駐蘇家橋。其夜大雨,平地水深三尺。燕王坐胡牀待旦,忽見兵刃有火光如球擊,燁然上下,金鐵錚錚作聲,弓弦皆鳴。燕王喜曰:「此勝兆也!」帝慮景隆輕敵,乃遣魏國公徐輝祖帥京軍三萬為殿,星馳會之。
  己未,李景隆及郭英、吳傑等合軍六十萬,號百萬,次於白溝河,列陣以待。平安伏精兵萬騎游擊。燕王曰:「平安豎子,從吾出塞,識吾用兵,以故敢為先鋒。今日吾先破之。」安驍勇善戰,鋒初交,安奮矛率眾而前,都督瞿能父子亦奮躍,所向披靡,殺傷燕兵甚眾,燕兵遂卻。燕有內官狗兒者,亦敢勇,率千戶華聚力戰河北岸。百戶谷允入陣,得級七,王親率兵夾擊,殺數千人,都指揮何清被執。時已暝,戰猶未巳,至夜深,始各收軍還。是日也,兩軍互相殺傷,安軍哨馬失百餘匹而已。景隆、英、傑藏火器地中,人馬遇之,輒爛。戰既解,燕王從三騎殿後,迷失道,下馬伏地,視河流,辨東西,始知營,自上流倉猝渡河而北。燕王既收軍還營,擢谷允指揮,夜秣馬待戰。使張玉將中軍,朱能將左軍,陳亨將右軍,為先鋒,丘福將騎兵繼之,馬步十餘萬。黎明,燕軍畢渡,瞿能率其子搗房寬陣,平安翼之,寬陣披靡,擒斬數百人。張玉等見寬敗,有懼色。王曰:「勝負常事耳!彼兵雖眾,不過日中,保為諸君破之。」即麾精銳數千突入左掖,高煦率張玉等軍齊進。王先以七騎馳擊之,且進且退,如是者百餘合,殺傷甚眾。南軍飛矢如注,射王馬,凡三被創三易之,所射矢,三服皆盡,乃提劍左右奮擊,劍鋒折缺,不堪擊,馬卻,阻於堤,幾為瞿能所及。燕王急走登堤,佯麾鞭若招後繼者。景隆疑有伏,不敢上堤。而燕王復率眾馳入陣,斬其騎數人。平安善用槍刀,所向無敵,北將陳亨、徐忠皆被創。已而安斬亨於陣,忠兩指被砍,未斷,自斷而擲之,裂衣裹創而戰。高煦見事急,帥精騎數千,前與王合。高煦接戰,彼此相持,而王亦疲矣。日薄午,瞿能復引眾躍而前,大呼滅燕,斬其騎百餘人。越巂侯俞通淵、陸涼衛指揮滕聚復引眾赴之。會旋風起,折大將旞,南軍相視而動。王乃以勁騎繞出其後,突入馳擊,與高煦騎兵合,殺瞿能父子於陣。平安與朱能戰,亦敗。於是列陣大崩,奔走之聲如雷,通淵與聚等皆死。燕兵追至其營,乘風縱火,燔其營壘。郭英等潰而西,李景隆潰而南,委棄器械輜重山積,斬首及溺死者十餘萬。燕兵追至鞾山月樣橋,殺溺蹂躪死者復數萬,橫屍百餘里。景隆單騎走德州。其降軍,燕王悉慰遣之,南師聞者皆解體。是戰也,魏國公徐輝祖帥軍為殿,獨全軍而還。
  壬戌,燕王進攻德州。
  五月辛未,李景隆自德州奔濟南,燕兵遂入德州,籍吏民,收府庫,獲糧百餘萬,自是兵食益饒。哨騎至濟陽縣,執教諭王省,既而釋之。省還,升明倫堂,集諸生曰:「此堂明倫,今日君臣之義何在?」遂大哭,諸生亦哭,以頭觸柱而死。
  先是,山東參政鐵鉉方督餉赴景隆軍,會景隆師潰東奔,次臨邑,諸城堡皆望風瓦解,鉉與參軍高巍酌酒同盟,收集潰亡,守濟南,相與慷慨涕泣,以死自誓。及景隆奔就鉉,燕王令諸將乘勝倍道而進。庚辰,至濟南,景隆眾尚十餘萬,倉猝出戰,佈陣未定,燕王帥精騎馳擊之,景隆復大敗,單騎走。於是燕兵列陣圍之,鉉督眾悉力捍禦。事聞,乃升鉉為山東布政司使。召李景隆還,以左都督盛庸為大將軍,右都督陳暉副之。景隆還朝,帝赦不誅。黃子澄痛哭曰:「景隆出師觀望,懷二心,不亟誅,何以謝宗社,勵將士!」副都御史練子寧執而數之朝,以哭請,卒不問。
  燕王圍濟南久,令人射書城中促降。有儒生高賢寧在城中,乃作《周公輔成王論》,請罷兵,不報。燕王圍濟南已三月,不下,乃堰城外諸谿澗水灌城,城中人大懼。鉉曰:「無恐。計且破之,不三日遁矣!」鉉乃議令軍中詐降,迎燕王入,約壯士懸鐵板伏城上闉,王且入,則下鐵板,拔橋。計定,使守陴之卒晝夜哭曰:「濟南魚矣,亡無日矣!」乃撤守具,出居民伏地請曰:「奸臣不忠,使大王冒霜露,為社稷憂。誰非高皇帝子?誰非高皇帝臣民?其降也。然東海之民,不習兵革,見大軍壓境,不識大王安天下、子元元之意,或謂聚而殲之。請大王退師十里,單騎入城,臣等具壺漿而迎。」燕王大喜。時王苦兵間,謂濟南降,即不得金陵,可斷南北,畫中原自守,亟下令退軍。王乘駿馬徐行,張蓋,率勁騎數人渡橋,直至城下,城門開,守陴者皆登城,伏堵間。燕王比入門,門中人呼千歲,鐵板亟下,傷燕王馬首。王驚,易馬而馳。濟南人挽橋,橋則堅,燕王竟從橋逸去,複合兵圍濟南。鉉令守陴罵,燕王大怒,乃以駁擊城。垂破,鉉書高皇帝神牌懸城上,燕兵不敢擊。鉉每出不意,募壯士突擊燕兵,破之。燕王憤甚,計無所出。僧道衍進曰:「師老矣!請暫還北平以圖後舉。」於是撤圍,還北平。鉉及盛庸等兵乘勢追之,遂復德州,兵勢大振。上即軍中擢鉉為兵部尚書,贊理大將軍軍事。封盛庸為歷城侯。
  九月朔,詔大將軍盛庸總平燕諸軍北伐,副將軍吳傑進兵定州,都督徐凱等屯滄州。
  宋參軍說鉉曰:「濟南,天下之中。北兵南來,其留守者類老弱,且永平、保定雖叛,諸郡堅守者實多。郭布政輩書生,公能出奇兵,陸行抵真定,南朝諸將潰逸者稍稍收合,不數日可至北平。其間豪傑有聞義而起者,公便宜部署,號召招徠之,北平可破也。北兵回顧家室,必散歸。徐、沛間素稱驍勇,公檄諸守臣倡義集勇,候北兵歸,合南兵征進者晝夜躡之。公館穀北平,休養士馬,迎其至,擊之。彼腹背受敵,大難旦夕平耳!」鉉以「軍餉盡於德州,城守五月,士卒困甚,而南將皆駑材,無足恃,莫若固守濟南,牽率北兵,使江、淮有備。北兵不能越淮,歸必道濟,吾邀而擊之,以逸待勞,全勝計也」。乃設宴天心水面亭,犒問辛苦,激發忠義。
  冬十月,燕王聞盛庸兵北向,欲出兵攻滄州,恐南師為備,乃陽下令征遼東。諸將士聞之,不樂。至通州,張玉、朱能請曰:「今密邇大敵,而勤師遠征,遼地寒早,士卒不堪,恐非利也。」燕王屏左右,語之故,曰:「今盛庸駐師德州,吳傑、平安守定州,徐凱、陶銘築滄州,相犄角為吾梗。德州城壁堅,且敵眾所聚,定州修築已完,城守亦備,皆難猝下。獨滄州土城,潰圯日久,天寒地凍,雨雪泥淖,築城不易。我乘其未備,急趨攻之,必有土崩之勢。今佯言往征遼東,因其懈怠,偃旗卷甲,由間道直搗城下,破之必矣。」玉與能頓首稱善。徐凱諜知北兵征遼東,不為備,遣兵四出伐木,晝夜築城。燕師至天津,過直沽,王語諸將曰:「彼所備者惟青縣、長蘆,今磚垛、灶兒等坡無水,彼不為備,由此可逕至滄州城下。」乃下令軍士循河而南。軍士疑曰:「征東,何南也?」王曰:「夜有白氣二道,自東北指西南,占曰『利南』。」乃自直沽一晝夜疾行三百里,遇偵騎,盡殺之。比曉,至滄州,凱猶不知,督眾運土築城如故。兵至城下,乃覺,亟命分守城堞,眾皆股栗不能甲。燕兵四面急攻之,玉帥壯士由城東北隅肉薄而登,遂拔其城。先遣兵斷歸路,生擒凱及都督陳暹,都指揮俞琪、趙滸、胡原等,斬首萬餘級,餘眾悉降,燕將譚淵盡坑殺之,械凱等至北平。
  十二月,燕王移直沽之舟至長蘆,載降獲輜重,順流而北。王自率眾循河而南,盛庸出兵襲後,不克。燕王遂至臨清,移屯館陶,掠大名,焚軍餉。
  甲午,燕王至汶上,掠濟寧。盛庸、鐵鉉率兵躡其後,營於東昌。先鋒將孫霖營滑口,燕將朱榮、劉江襲破霖軍,都指揮唐禮被執,霖走。
  乙卯,燕師至東昌,庸與鉉等聞燕兵且至,宰牛宴犒將士,誓師勵眾,簡閱精銳,背城而陣,具列火器毒弩以待。時燕軍屢勝,見庸軍,即鼓噪前薄,盡為火器所傷。會平安兵至,與庸軍合,於是庸麾兵大戰。燕王以精騎衝左掖,入中堅。庸軍厚集,圍燕王數重,燕王自衝擊不得出。朱能、周長率番騎奮擊東北角,庸等撤西南兵往御,圍稍緩。能衝入,奮力死戰,翼燕王出。張玉不知王已出,突入陣救之,沒於陣。庸軍乘勝擒斬萬餘人,燕兵大敗,遂北奔。庸趣兵追之,復擊殺者無算。是役也,燕王數危甚,諸將奉帝詔,莫敢加刃。燕王亦知之,故挺身出,輒短兵接戰。王騎射尤精,追者每為所殺。至是奔北,獨以一騎殿後,追者數百人,不敢迫。適高煦領指揮華聚等至,擊退庸兵,獲部將數人而去。燕王喜,以煦肖已,慰勞之。薛祿亦數擊退南兵。燕王聞張玉敗歿,乃痛哭曰:「勝負常事,不足慮。艱難之際,失此良輔,殊可悲恨!」師還,與諸將語,每及東昌事,曰:「自失張玉,吾至今寢食不安。」遂涕下不已,諸將皆泣。後舉報功之典,謂侍臣曰:「論靖難功,當以張玉為第一。」追封榮國公、河間王。
  三年春正月辛酉朔,東昌捷至,詔褒賞將士,召齊泰、黃子澄還朝,仍預軍事。享太廟,告東昌之捷。初,燕王師出,僧道衍曰:「師行必克,但費兩日耳!」及自東昌還,道衍曰:「兩日,昌也,自此全勝矣!」
  二月,燕王自撰文,流涕祭陣亡將士張玉等,脫所服袍焚之,以衣亡者,曰:「雖其一絲,以識餘心!」將士家父兄子弟見之,皆感泣。燕王因激勸將吏,召募勇敢,以圖進取。乙未,帥師南出,進諸將士,諭曰:「爾等懷忠奮勇,每戰必勝,可謂難矣!比者,東昌之役,接戰即退,遂棄前功。夫懼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白溝河之戰,南軍先走,故得而殺之,所謂懼死者必死也。爾等奮不顧身,故能出萬死,全一生,所謂捐生者必生也。自今無輕敵,無選,違者殺無赦!」己酉,師至保定,盛庸合諸軍二十萬駐德州,吳傑、平安出真定。燕王與諸將議所向,丘福等言:「定州府民新集,城池未固,攻之可拔。」王曰:「野戰易,攻城難。今盛庸聚德州,吳傑、平安駐真定,相為犄角,攻城未拔,頓師城下,必合勢來援。堅城在前,強敵在後,勝負未可決也。今真定相距德州二百餘里,我軍界其中,敵必出迎戰,取其一軍,餘自膽破。」諸將曰:「軍介兩敵,使彼合勢夾攻,吾腹背受敵,奈何?」王曰:「百里之外,勢不相及。兩軍相薄,勝敗在呼吸間,雖百步不能相救,況二百里哉!」明日,遂移軍東出。
  三月朔,師次滹沱河,遣游騎哨定州、真定,多為疑兵誤之。諜報盛庸軍夾河為營,平安駐師單家橋。燕兵由陳家渡過河逆之,相距四十里。辛巳,盛庸軍及燕兵遇於夾河,燕王以三騎覘庸陣,庸結陣甚堅,陣旁火車、大銃、強弩齊列。王掠陣過,庸遣騎追,皆射卻之,乃以步騎萬餘薄庸陣,攻其左掖,庸軍擁盾自蔽,矢刃不能入。燕軍預作長䂎,約六七尺,橫貫鐵釘於端,釘末有逆鉤,令勇士直前擲之,直貫其盾,亟不得出,動則牽連。乘隙急攻之,庸軍棄盾走。燕兵蹂陣而入,南軍奔潰。燕將譚淵從軍中望見塵起,遽出兵逆擊之。莊得帥眾死戰,淵與其部下指揮董中峰皆為得軍所殺。朱能、張輔率眾並進,王自以勁騎繞出南軍背,貫陣前,出與能軍合。庸軍火器不及發,遂卻。都指揮莊得陷陣沒,驍將楚智被執,不屈,死之。張皂旗亦戰死。張皂旗者,常以皂旗先登,燕軍畏之,呼「皂旗張」,及死,猶執皂旗不仆。是日戰酣,迫暮,皆斂兵入營。燕王以十餘騎迫庸營,野宿。天明,見四面皆庸兵,左右請亟去,燕王曰:「毋恐。」日出,乃引馬鳴角,穿敵營,從容去。諸將相顧,莫敢發一矢。燕王既還營,復嚴陣約戰,謂諸將曰:「昨日譚淵逆擊太早,故不能成功。彼雖少挫,尚銳,必欲絕其生路,安得不致死我也。今日爾等嚴陣戰,我以精騎往來陣間,敵有可乘之隙,即入擊之。兩陣相當,將勇者勝,此光武之所以破王尋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4:05:04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18 04:06 編輯

第十六卷     燕王起兵 (三)

  壬午,復戰,庸軍西南,燕軍東北,燕王臨陣督戰,張奇兵,往來衝擊,自辰至未,兩軍互勝負,屢退屢進,將士皆疲,各坐息。少頃,復起戰,相持不決,忽東北風大起,塵埃漲天,沙礫擊面,兩軍眯目,咫尺不見人。北軍乘風大呼,縱左右翼橫擊之,鉦鼓之聲振地,庸軍大敗,棄兵走。燕兵追至滹沱河。踐溺死者不可勝計,降者,燕王悉縱遣之。盛庸走德州。當是時,盛庸恃東昌之捷,輕敵,將士咸攜金銀扣器、錦繡衣袍,曰:「破北平,張筵痛飲。」至是盡為燕兵所獲。燕王戰罷還營,塵土滿面,諸將不能識,聞語聲,始趨進見。
  詔竄逐齊泰、黃子澄於外,令有司籍其家,以謝燕人。有司奉行,徒為文具,實使出外募兵也。
  閏三月己亥,吳傑等自真定引軍出,欲與盛庸軍合,未至八十里,聞庸敗,復還真定。燕王語諸將曰:「吳傑若嬰城固守,為上策;若軍出即歸,避我不戰,是謂中策;若來求戰,則下策也。我料其將出下策,破之必矣。」乃下令軍士出取糧,戒勿遠,故令校尉荷擔,抱嬰兒,佯作避兵狀,奔入真定,報云:「燕軍各散出糧,營中無備。」傑等信之,乃謀輕師掩不備,遂出軍滹沱河,距燕軍七十里。燕王聞之,大喜。薄暮,趣兵渡河。諸將請俟明旦,王曰:「機不可失也。稍緩之,彼退守真定,城堅糧足,攻之難矣。」遂進,王先策馬渡河,河水深,麾騎兵由上流並渡,遏水令淺,輜重步卒得由下流畢渡。循河行二十里,與傑軍遇於藁城。會日暮,燕王恐傑軍道去,親率數十騎逼敵營宿,以綴之。明日,吳傑等列方陣於西南以待,燕王謂諸將曰:「方陣四面受敵,豈能取勝!我以精兵攻其一隅,一隅敗,則其餘自潰矣。」乃以軍糜其三面,而親帥精銳攻東北隅,大戰,右軍稍卻。薛祿馳赴奮擊,出入敵陣,馬蹷,為南軍所執,奪敵刀,斬數人,復跳而免,督戰益力。燕王親率驍騎,循滹沱河,繞出陣後突入,大呼奮擊,南軍矢下如雨,集王所建旗,如蝟毛焉。燕師多被殺傷。平安於陣中縛高樓,上可數丈,登以望燕軍。燕王以精騎衝之,將及樓,平安墜而走。會大風起,發屋拔樹,燕軍乘之,傑等師大潰。燕王麾兵四向蹙之,斬首六萬餘級,追奔至真定城下,又擒其驍將鄧戬、陳鵬等,盡獲軍資器械,吳傑、平安走入城。南兵降於燕,燕王悉釋之南還。王遣使送所建旗還北平,諭世子曰:「善藏之,使後世勿忘也。」燕兵自白溝河至藁城,三捷,皆有風助之。
  癸丑,燕兵略順德、廣平,河北郡縣多降。
  夏四月,燕兵次於大名,大名官吏迎燕兵。諜者言齊泰、黃子澄皆竄逐,有司已簿錄其家。王乃上書稱臣燕王棣,大略言:「齊、黃剪削宗藩,欲加死地,故以兵自防,誠不得已。大軍之至,每自摧衄,臣不敢為喜,輒用傷悼。比聞齊泰、黃子澄皆已竄逐,臣一家喜有更生之慶。而將士皆曰:『恐非誠心,姑以餌我。不然,吳傑、平安、盛庸之眾當悉召還,而今猶集境上,是奸臣雖出而其計實行。』臣思其言,恐亦人事或然也,故不敢遽釋兵。惟陛下斷而行之,毋為奸邪所蔽。」書上,帝以示方孝孺及侍中黃觀。孝孺對曰:「諸軍大集,燕兵久羈大名,暑雨為沴,不戰自罷。急令遼東諸將入山海關,攻永平,真定諸將渡盧溝橋搗北平。彼顧巢穴歸援,我以大軍躡其後,必成擒矣。今宜且與報書,往返踰日,彼心解而眾離,我謀定而勢合,機不可失也。」帝曰:「善!」命孝孺草詔,赦燕王父子及諸將士罪,使歸本國,勿預兵政,仍復王爵,永為藩輔。遣大理少卿薛喦齎往燕師,又為榜諭數千言授喦,令至燕軍中,密散諸將士。喦遂齎詔至燕軍。燕王讀之,怒,問喦:「臨行,上何言?」喦曰:「上言殿下旦釋甲,謁孝陵,暮即旋師。」燕王曰:「嚄!是不可紿三尺兒。」而指侍衛將士曰:「有丈夫者!」喦惶恐不能對。諸將盡譁,請殺喦。王曰:「奸臣不過數人,喦,天子命使,母妄言!」喦戰慄,流汗被體。燕王乃耀武,令各軍連營百餘里,戈甲旗鼓相接,而馳射其中,使喦觀之。留數日,遣中使送出境,語之曰:「歸,為老臣謝天子,天子於臣至親,臣父,天子大父;天子父,臣同產兄。臣為藩王,富貴已極,復何望!天子素愛厚臣,一旦為權奸讒構,以至於此。臣不得已,為救死計耳。幸蒙詔罷兵,臣一家不勝感戴。但奸臣尚在,大軍未還,臣將士存心狐疑,未肯遽散。望皇上誅權奸,散天下兵,臣父子單騎歸闕下,唯陛下命之。」喦歸至京,方孝孺私就問燕事,喦具以告,且曰:「燕王語直而意誠。」又言:「其將士同心,南師雖眾,驕惰寡謀,未見可勝。」孝孺默然。喦入見帝,亦備述前意。帝語孝孺曰:「誠如喦言,曲在朝廷,齊、黃誤我矣!」孝孺惡之,曰:「此為燕游說也。」
  五月,燕師駐大名,吳傑、平安發兵斷北平餉道。燕王遣指揮武勝復奏書於朝,大略言:「朝廷許罷兵,而盛庸等攻北,絕糧餉,與詔旨背馳。」帝得書,有罷兵意,以示方孝孺曰:「此孝康皇帝同產弟,朕叔父也。吾他日不見宗廟神靈乎!」孝孺曰:「陛下果欲罷兵耶!即兵一罷散,不可復聚,彼長驅犯闕,何以禦之?今軍聲大振,計捷書當不遠,願陛下毋惑甘言。」上然之。縛勝下錦衣獄。燕王聞,怒曰:「俟命三月,今武勝見執,是其志不可回矣。彼軍駐德州,資糧所給,皆道徐、沛,以輕騎數千邀焚之,德州必困。若來求戰,吾嚴師待之,以逸待勞,可必勝。」諸將皆曰:「善!」乃遣都指揮李遠等帥輕騎六千詣徐、沛,令易士卒甲冑,與南師同,插柳枝於背為識。遠等至濟寧穀亭,盡焚軍興以來儲積。丘福、薛祿合兵攻濟州,塞濠登陴,破其城,遂潛兵掠抄沙河,沛縣,南軍不之覺,糧船數萬艘、糧數百萬悉為所焚,軍資器械俱為煨燼,河水盡熱,漕運軍士散走。京師大震,德州糧餉遂艱。李遠率兵還,盛庸遣將袁宇以三萬人邀遠軍,遠設伏擊敗之,斬首萬餘級。
  秋七月,燕兵襲彰德。時都督趙清守彰德,燕王遣數騎日往來城下,擾其樵採,清遣兵追之,則引而去。於是城下乏薪,拆屋而炊。既而王令伏兵城傍山麓,仍遣數騎至城下誘之。清果遣兵出,入伏,擒殺千餘人。南軍據尾尖寨,梗餉道,險隘難下,燕王遣張禮間道夜襲擊,下之。乃使人招清,清對使者言:「殿下至京城日,但以二指許帖召臣,臣不敢不至,今未敢也。」王悅其言,為之緩攻。
  平安自真定率兵攻北平,營於平村,離城五十里,擾其耕牧。燕世子督眾固守,遣人如燕王軍告急。燕軍還次定州,聞北平被圍,王召劉江,問:「策將安出?」江慷慨請行,且曰:「臣方思之。」高煦請與江先往,江曰:「此不可。疲於奔命,徒為敵笑耳!」俄而曰:「臣策成矣!」王喜,呼酒送其行。江與王約曰:「臣至北平,以礮響為號,二次礮響則決圍,三次礮響則進城。若不聞第三礮,則臣戰死矣。臣若入城中,既聞外間救至,則守城軍士勇氣自倍,宜令軍士人帶十礮為殿者,放礮常不絕聲,則遠近皆謂大軍既來,平保兒必駭散矣。」保兒,安小字也。王大喜,然其計。江乃率兵渡滹沱,由間道行,張旗幟,夜多舉火炬。至則與安戰,果如其策,大敗之,斬獲數千人,安還走真定。
  方孝孺門人林嘉猷嘗居北平邸中,知高煦、高燧弗恭於燕世子。中官黃儼素奸險,儼方曲事高燧。高燧與世子協守北平,高煦從燕王軍,時時傾世子。而是時河北師老無功,德州餉道絕,方孝孺乃言於上曰:「兵家貴間,燕父子兄弟可間而離也。世子誠見疑,王必北歸;王歸而我餉道通,事乃可濟。」上善之,立命孝孺草書,遣錦衣衛千戶張安如燕貽世子,令歸朝廷,許以王燕。世子得書,不啟封,遣人並安等送軍前。中官黃儼者,比書至北平,則已先使人馳報燕王曰:「世子且反。」王疑之,問高煦。高煦曰:「世子固善太孫。」語未竟,世子所遣使以書及張安至。燕王啟視,遽曰:「嗟乎!幾殺吾子!」乃囚安等。
  盛庸等檄大同守將房昭引兵入紫荊關,略保定諸縣,駐兵易州西水寨。寨在萬山中,昭欲據險為持久計,窺北平。燕王在大名,聞之,曰:「保定股肱郡,保定失,即北平危矣,豈可不援。」遂下令班師。
  八月,師北渡滹沱河,至完縣,諸山寨民來附,悉慰遣之,令孟善填保定。諜報吳傑遣都指揮韋諒以兵萬餘轉餉房昭軍。燕王曰:「昭據西水寨,寨所乏糧耳。使真定饋餉入,昭得固守,未易拔也。」率精騎三萬邀擊,破之。又命朱榮等以兵五千圍定州。燕王曰:「我圍房昭寨急,真定必來援,然摧敗之餘,進必不銳。我姑輕騎往定州,彼聞必速來,來則據險以待,我還兵合擊,必敗之。援兵敗,寨可不攻下也。」時圍寨久,寨軍多南人,天寒衣薄,會夜霜月,燕王令四面皆吳歌,南軍聞之,多淚下,有潛下寨降者。十月,真定援兵果至,燕王自定州還,與圍寨兵合擊南兵於峨眉山下,令勇士卷旆登山,潛出陣後,張旗幟,寨中望見大駭,與真定兵俱潰。斬首萬餘級,墜崖死者甚眾,獲其將花英、鄭琦、王恭、詹忠等,惟房昭、韋諒走免。遂破西水寨,還師北平。
  十一月,遣駙馬都尉梅殷鎮守淮安。殷尚太祖女寧國公主,有才智,太祖特眷注之。臨崩,帝與殷侍側,受顧命,太祖謂帝曰:「燕王不可忽!」顧語殷曰:「汝老成忠信,可托幼主。」出誓書及遺詔授之,曰:「敢有違天者,為朕伐之。」言訖,崩。至是,燕兵漸逼,諸將多選懦觀望,乃召募淮南兵民,令軍士號四十萬,命殷統之,駐淮上以扼燕師。既而燕王遺殷書,以進香金陵為辭。殷答曰:「進香,皇考有禁,遵者為孝,不遵者不孝。」割使者耳鼻,口授數語,詞甚峻,王怒。
  遼東守將楊文與王雄等引兵圍永平,略薊州、遵化諸郡縣。燕王遣劉江率眾趨永平。命江曰:「爾至永平,敵必遁歸山海,勿追之,但聲言還歸北平。既出,則以夜卷旗囊甲,復入永平城中,楊文聞爾還北平,復來,爾速出擊之,必大獲。」江如言,果敗文兵於昌黎,殺數千人,獲將士王雄等。燕王還北平,悉縱遣之,仍令歸諭楊文等。時燕王起兵三年,所得止永平、大寧、保定,旋得旋棄,戰死者甚多。南軍分佈頗盛,時時告捷,廷議多謂燕出沒勞苦,軍少不足慮。帝又御內臣甚嚴,皆怨望,遂密謀戴燕王,告以金陵空虛,宜乘間疾進。王亦太息曰:「頻年用兵,何時可已?政當臨一決,不復返顧矣。」於是踰城不攻,決計趨金陵。
  十二月,燕師出北平,駐軍蠡縣,復移營汊河,命李遠率輕兵前哨。
  四年春正月,命魏國公徐輝祖率京軍往援山東。燕李遠兵至藁城,遇德州裨將葛進領馬步萬餘為前鋒,乘冰渡滹沱河,半渡,遠進擊之。進望見遠兵少,斂退,繫馬林間,以步卒來戰,遠佯卻。進來追,遠分兵潛出其後,解縱所繫馬,前軍奮擊之。進軍退,失馬,遂大敗,斬首四千餘級,進僅以身免。燕將朱能率輕騎千人,哨至衡水,遇都督平安遣兵復通州,能擊之,斬首七百餘級,生擒部將賈榮等。燕王乃以師由館陶渡,見一病卒,仆道傍,王命左右以從馬載之,曰:「壯士為我也。」聞者感泣。進攻東阿,破之,指揮詹璟被執,吏目鄭華死之。攻汶上,都指揮薛鵬被執。師至沛縣,知縣顏伯瑋知勢不敵,遣縣丞胡先詣徐州告急,預送其子有為出走,令還告其父母云:「子職弗能盡矣。」賦詩書公署壁間。夜二鼓,師至東門,指揮王顯以城降,師遂入。伯瑋衣冠南向再拜,慟哭曰:「臣無以報國。」乃自縊死。子有為不忍去,復還自剄以從。無何,將士擒主簿唐子清、典史黃謙至,皆死之。胡先還,收伯瑋父子屍,葬之城南。沛縣既破,燕師遂向徐、淮。燕王久不見南師出,遣番騎指揮款臺帥十二騎前覘,至鄒縣,遇南師轉餉卒三千人,款臺大呼,馳入其陣,曰:「燕王大軍至矣!」轉餉卒驚潰,擒千戶二人歸。燕王曰:「款臺以十二騎破三千人,真壯士。」命左右錄其功。遂進師徐州,守將閉城不出。燕王欲驅兵南進,而士卒多散出取糧,恐後至者為城中兵所掩,乃伏兵九里山,又先匿百餘騎演武亭,令數騎往來城下誘之。城中兵不出,乃嫚罵,焚其廬舍,徐發一矢射城上,抵暮乃去。明日復如之。城中不勝怒,乃開門,以兵五千出追。所遣騎按轡徐行,既渡河,礮舉伏發,燕王親率勁騎馳西門,斷其歸路,腹背夾擊之。城中兵大潰,爭渡橋,橋壞,溺死千餘人,斬首數千級,餘皆奔入城。後單騎往來城下,城中兵竟不敢出,乃以師南行。
  三月,師趨宿州,燕王謂諸將曰:「敵綴我,當備之。」乃留都指揮金銘將游騎百人哨其後,戒之曰:「敵至,見爾孤軍,必追襲,爾列隊徐行,彼疑爾為誘,必不敢進。吾令都指揮冀英先以數騎伏河南,覘爾渡河,如敵來追,即舉礮。敵疑有伏,猶豫未決,爾師畢渡矣。」銘往,果遇南軍萬餘,徐行臨河。南軍來追,冀英連舉礮,南軍即斂退,銘遂得渡河,與燕王會宿州,乃進兵蒙城、渦河等處。平安率馬步兵四萬躡燕軍,燕王曰:「此濱河多林木,彼必疑有伏;淝河地平少樹,彼不疑,可伏兵。」遂親率騎二萬,持三日糧,至淝河按伏,敕諸軍皆束炬相屬於道,戒之曰:「俟與敵戰,則舉火。一炬舉,餘炬皆應。敵見舉炬火多,必驚潰。」按兵數日,敵不至,糧且盡,諸將請還師。燕王曰:「彼遠來,銳氣求戰,肯委之而去耶!但一敗其前鋒,彼自奪氣,姑按甲待之。」時迫暮,令番騎指揮款臺以數騎往哨,去南營四十里,聞其更鼓,還報:「南軍且必至。」王喜,命王真、劉江各將百騎往逆之,戒以緣路按伏,遇敵,誘入伏,與戰。又令王真束草置囊中,如束帛狀,載馬上,南軍來追,擲於地,使往取亂之。真等進與安軍遇,相接戰,南軍追至,擲囊餌之,南軍競往取囊,陣稍亂。又入伏內,伏發,南軍還走,燕王率兵至,平安以三千騎走北岸,燕王以數十騎當之。平安裨將火耳灰者,故燕番騎指揮,素驍勇,被召入京師,遂隸平安麾下,持槊直犯燕王。相距十步許。燕王令胡騎指揮童信射其馬,蹷,遂獲火耳灰者。其部曲哈三帖木耳亦勇,見火耳灰者被獲,持矟突陣,亦射擒之。平安易服以數騎走,燕王率兵追之,南軍大敗,驍將林帖木兒等被執。平安退屯宿州。是日,釋火耳灰者,令入宿衛,諸將以為言,不聽。
  燕兵破蕭縣,知縣陳恕死之。燕王以師向臨淮,諭將士曰:「我師利在速戰。敵駐宿州,為持久計,若斷其糧餉,彼不攻自潰矣。」乃遣譚清帥兵至徐州,擊轉餉兵,大破之,南至淮河,又燒餉舟甚眾。清還,南軍圍之。燕王見清旗幟,亟馳往援,鐵鉉來戰,燕軍不利,卻。王馳入陣,火耳灰者翼之,殺南軍數十人,南軍披靡,欲南遁,燕王常以騎兵綴之。又遣陳文、李遠哨淮河,擊敗守淮兵數千人。
  夏四月,平安營於小河,燕兵據河北,燕王令陳文扼要處為橋,先渡步卒輜重,騎兵隨之。遂分兵守橋。明日,總兵何福列陣十餘里,張左右翼,緣河而東,燕王帥騎兵戰。福麾步兵而前,爭所守橋,福率後軍來援,奮擊,破之,俘獲數百人,遂斬陳文於陣。平安轉戰,圍王真數重,真身被十餘創,自刎馬上。平安遇王於北坂,王急,幾為安槊所及,馬蹷,不得前,燕番騎指揮王騏躍馬入陣,援燕王,得脫。南軍奪橋而北,勇氣百倍。燕將張武率勇敢士自林間突出,與王騎合,擊卻之。指揮丁良、朱彬被執,燕將都指揮韓貴亦戰死。於是南軍駐橋南,北軍駐橋北,相持者數日。南軍糧盡,採蕪而食。燕王曰:「南軍饑,更一二日,饟稍集,未易破也。」乃留兵千餘守橋,而潛移諸軍輜重去南營三十里,夜半,渡兵而南,繞出其後,比旦,始覺。時徐輝祖軍至。甲戌,大戰齊眉山,自午至酉,勝負相當。蔚州衛千戶李斌馬蹷,為南軍所擒,猶力斬數人乃死。是時南軍再捷,王真、陳文、李斌皆驍將,敗沒,燕諸將皆懼,說燕王曰:「軍深入矣。暑雨連綿,淮土蒸濕,且疾疫。小河之東,平野多牛羊,二麥將熟,若渡河擇地,休息士馬,觀釁而動,可持久也。」燕王曰:「兵事有進無退。勝形成矣,而復北渡,士不解體乎?公等所見拘攣耳!」下令曰:「欲渡河者左,不欲渡河者右!」諸將多趨左。王怒曰:「公等自為之!」朱能曰:「諸君勉矣!漢高十戰而九不勝,卒有天下,豈可有退心!」燕王不解甲者數日,南軍相慶。時廷臣有曰:「燕且北矣,京師不可無良將。」帝因召輝祖還,何福軍聲遂孤。時南軍所至,掘塹作壘為營,軍士通夕不得休,暨成而將旦復行,往往虛敝人力,故臨陣之際,卒先罷困。燕王行營,不為塹壘,但分佈隊伍列陣為門,敵不敢犯,故將士至營即得休息自便,暇則射獵周覽地勢,得禽輒頒將士,每拔破壘,悉以所獲財物賚之,人樂為用。至是對壘日久,諜報南師糧運且至。燕王語諸將曰:「敵慮我擾,必分兵護之,乘其兵分勢弱,必不能支。」遂遣朱榮、劉江等率輕騎截南軍餉道,又令游騎擾其樵採。何福乃下令移營靈壁就糧。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4:05:38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18 04:06 編輯

第十六卷     燕王起兵 (四)

  時南軍運糧五萬,平安帥馬步六萬護之,使負糧者居中。燕王覘知之,分壯士萬人遮援兵,而令高煦伏兵於林間,戒伺敵戰疲即出擊。於是躬率師逆戰,以騎兵為兩翼。安引軍突至,殺燕兵千餘,矢下如雨。王麾步軍縱擊,橫貫其陣,斷而為二,南軍遂亂。何福等出壁,與安合擊,殺燕兵數千,卻之。高煦窺見南師罷,即帥眾自林間突出,王還兵掩擊其後。福等大敗,殺傷萬餘人,喪馬三千餘匹,燕師盡獲其糧餉。福等以餘眾入營,塞壘門堅守。是夜,福下令:期明日聞礮聲三,即突圍出,師就糧於淮河。庚辰,燕軍攻靈壁營,王躬率諸將先登,軍士蟻附而上。燕兵三震礮,福軍誤為已礮,急趨門,門塞不得出,營中紛擾,人馬墜濠塹皆滿,燕兵急擊之,遂破其營。指揮宋垣力戰死,何福遁走,副總兵陳暉、平安,參將都督馬溥、徐真,都指揮孫晟、王貴等皆被執,參贊軍務禮部侍郎陳性善、大理寺丞彭與明,皆死之。平安被俘見王,曰:「淝河之戰,公馬不躓,何以遇我?」安大言曰:「刺殿下如拉朽耳。」王太息曰:「高皇帝好養壯士!」釋之,遣還北平。自是南軍益衰矣。黃子澄聞之,撫膺大慟曰:「大事去矣!吾輩萬死不足贖誤國之罪!」是月,上用齊泰、黃子澄謀調遼兵十萬,至濟南與鐵鉉合,以絕燕兵後。總兵楊文至直沽,遇燕將宋貴截殺,師潰,文被執,竟無一人至濟南者。
  五月,燕兵至泗州,守將周景初舉城降燕。
  燕王謁祖陵,泣曰:「橫罹權奸幾不免矣。幸賴祖宗,得今日拜陵下!」陵下父老來見,悉賜牛酒,慰勞遣之。師抵淮,盛庸領馬步兵數萬,戰艦數千,列淮之南岸,燕兵列北岸相對。燕王命艤舟編筏,揚旗鼓噪,指麾若將渡者,南軍望之,有懼色。潛遣丘福、朱能、狗兒等將驍勇數百,西行二十里,以小舟潛濟,南軍不之覺也。及漸近營舉礮,南軍駭愕,福等前奔之,南軍棄甲走。庸股栗不能上馬,其下掖之登舟,單舸脫去。北兵盡獲其戰艦,遂濟淮駐南岸是日攻下盱眙,燕王乃會諸將,議所向。或欲先取鳳陽,遏其援兵,乃以兵趨滁、和,集舟渡江,別遣一軍西搗廬州,出安慶據長江之險。或欲以淮、揚為根本,次取高郵、通、泰以及真、揚,遂可渡江無後顧憂。燕王曰:「鳳陽城守固非盡力攻取不易下,恐震驚皇陵。淮安高城深池,兵強糧足,若攻之不拔,曠日持久,援兵四集,力屈形見,非我之利。今宜乘勝直趨揚州,指儀真。兩城勢單弱,兵至可招之而下。既得真、揚,則淮安、鳳陽人心自懈,我聚舟渡江,久則必有內變。」諸將皆頓首稱善。遂以師趨揚州,遣使吳玉招諭守將王禮。
  先是禮聞燕師至,謀舉城降。時監察御史王彬巡江、淮,治揚州,倚任指揮崇剛練兵,繕濬城濠,晝夜不解甲,與彬共守揚州城禮既有異謀,彬與剛知之,執禮及其黨繫獄。有力士能舉千斤,彬常以自隨,燕兵飛書城中,有縛王御史降者官三品,左右憚力士莫敢縛。禮弟宗者,厚誘力士母,呼其子出。會彬解甲浴盤中,為千戶徐政、張勝所縛,遂出禮於獄,開門降。庚子,燕兵至天長,禮等縛二人以獻不屈,皆死。燕王遂至揚州,命禮同指揮吳庸等,諭下高郵、通、泰諸城,並集舟以備渡江。燕兵至高郵,指揮王傑降。遂克儀真,立大營於高資港儀真既破,北舟往來江上,旗鼓蔽天。京師聞北兵漸近,益危懼,遣侍中許觀、修撰王叔英募兵廣德諸郡,都御史練子寧募兵杭州。燕王駐師江北,朝廷六卿大臣多為自全計,求出守城,都城空虛。帝下詔罪已,遣使四出,征勤王兵。方孝孺曰:「事急矣,宜以計緩之,遣人許割地。稽延數日,東南募兵當至,長江天塹,北兵不閒舟楫,相與決戰於江上,勝敗未可知。」帝從之,乃以呂太后命,遣慶城郡主如燕師議和,以割地分南北為請。郡主,燕王從姊也。燕王見郡主哭,郡主亦哭。燕王問:「周、齊二王安在?」郡主言:「周王召還,未復爵;齊王仍拘囚。」燕王益悲不自勝。郡主徐申割地議,燕王曰:「凡所以來,為奸臣耳。皇考所分吾地且不能保,何望割也!但得奸臣之後,謁孝陵,朝天子求復典章之舊,免諸王之罪,即還北平,祗奉藩輔,豈有他望。此議蓋奸臣欲緩我師,俟遠方兵至耳!」郡主默然,辭歸。燕王送之出,曰:「為我謝天子,吾與上至親相愛,無他意,幸不終為奸臣所惑。更為我語諸弟妹,吾幾不免,賴宗廟神靈,得至此,相見有日矣。」郡主還,具言之。帝出,語方孝孺,且問曰:「今奈何?」孝孺曰:「長江可當百萬兵。江北船已遣人燒盡,北師豈能飛渡。」
  寧波知府王璡、永清典史周縉,募兵勤王。
  六月癸丑朔,燕王命都指揮吳庸集高郵、通、泰船於瓜州,命內官狗兒(狗兒後賜名彥回。)領都指揮華聚為前哨。兵至浦子口,盛庸諸將逆戰,敗之。燕王欲且議和北還,會高煦引北騎至,王大喜,遽起按甲,仗鉞撫煦背曰:「勉之!世子多疾。」於是煦殊死戰燕王率精騎直衝庸陣,庸軍小卻。朝廷大臣多遣使來燕軍獻渡江及入京城策者。帝方遣都督僉事陳瑄率舟師往援庸,瑄乃降燕。時兵部侍郎陳植督師江上,麾下謀迎降,金都督首欲叛去,植以大義責之,遂為所殺。金率眾降燕,且邀賞,燕王立誅之,具棺斂植,遣官護葬於白石山。
  乙卯,陳瑄具舟至江上來迎,燕王乃祭大江之神,誓師渡江,舳艫相銜,旌旗蔽空,金鼓大震,微風輕揚,長江不波。盛庸所駐海艘,列兵沿江上下二百里,皆大驚愕。師漸近岸,庸等整眾以禦。燕王麾諸將鼓噪先登,以精騎數百衝庸軍,庸師潰,追奔數十里,庸單騎遁,餘將士皆解甲降。諸將請逕薄京城,燕王曰:「鎮江咽喉之地,若城守不下,往來非便。先下鎮江,則彼勢益危矣。」乃令來降海舟懸黃幟往來江中,鎮江城中望見,驚曰:「海舟皆已降,吾將何為?」其守將童俊率眾降。帝聞江上海舟暨鎮江皆降,甚憂鬱,徘徊殿廷間,召方孝孺問計。孝孺即班中執李景隆,請誅之,曰:「壞陛下事者,此賊也。」群臣鄒公瑾等十八人,即殿前毆景隆幾死請亟加誅,不聽。孝孺曰:「城中尚有勁兵二十萬,城高池深,糧食充足。盡撤城外居民驅入城,城外積木,皆令民運入彼無所據,其能久駐乎!」帝從之,下令軍民商賈晝夜撤屋運木。盛暑中,饑渴勞苦,死者相枕藉。民憚於運木,多自縱火焚其居火連日不息。西南城崩,役兵民修築,未竟,東北復崩,民晝夜不得息。方孝孺請令諸王分守城門,乃命谷王橞、安王楹分守都城門,遣李景隆及兵部尚書茹瑺、都督王佐往龍潭,仍以割地講和為辭,觀虛實以待援兵。景隆、瑺至龍潭見燕王,伏地叩頭而已。燕王笑曰:「勤勞公等至此,有言乎?」景隆等惶恐叩頭,稍稍及割地事。燕王曰:「公等說容耶!始吾未有過舉輒加之大罪,削為庶人,云:『大義滅親。』吾今救死不暇,何用地為!且今割地何名?皇考裂土分封吾故有地矣。此又奸臣計也。凡所以來,欲得奸臣耳。公等歸奏上,但奸臣至,吾即解甲謝罪闕下,謁孝陵,歸奉北藩,永祗臣節天地神明在上。」景隆、瑺還報命。帝令景隆再如師,言罪人已竄逐,候執至來獻。景隆趑趄,帝令諸王與偕。既至燕王見諸王相勞苦,諸王具述帝意。燕王曰:「諸弟試謂斯言誠偽。」諸王曰:「大兄洞見矣。」燕王曰:「吾來,但欲得奸臣耳,不知其他。」遂宴諸王,遣歸。帝會群臣慟哭。或勸帝且幸浙,或曰不若幸湖湘。方孝孺請堅守京城以待援,萬一不利,車駕幸蜀,收集士馬,以為後舉。齊泰奔廣德州,黃子澄奔蘇州逃難,且促徵兵。時王叔英在廣德募兵,無應者。子澄欲航海徵兵於外洋,不果。帝太息曰:「事出汝輩,而今皆棄我去乎!」長吁不己。
  癸亥,燕先鋒將劉保、華聚哨至朝陽門外。燕王慮京城完繕,四方或有勤王者,日夜為攻城計,乃命保等領先鋒騎兵千餘,哨至朝陽門。覘知無備,還報,燕王大喜乃整兵而進。先是,左都督徐增壽謀應燕,御史魏公冕等請誅之,不聽。至是,燕兵進屯金川門,帝乃命左右捽增壽至,責以大義,斬之。時谷王橞與李景隆守金川門,燕兵至,遂開門降。魏國公徐輝祖率師迎戰,敗績。王馳千餘騎衛周、齊二王。周王曰:「吾死矣同!」曰:「燕王之騎兵也。」乃喜,入見,拜且哭,燕王亦哭。已,並轡至金川門,下馬登樓。燕王具言被讒罹禍,不得已舉兵之由,與周王相勞苦。時朝廷文武俱降,來迎。帝左右唯數人,遂盡閉諸后妃宮內,縱火焚之,挈三子變服出走,倉皇復棄三子於宮門,被燕軍執寘師中,帝遂遜國去。是日,茹瑺先群臣叩頭勸進,文臣迎附知名者:吏部右侍郎蹇義,戶部右侍郎夏原吉,兵部侍郎劉俊,右侍郎古樸、劉季篪,大理寺少卿薛喦,翰林學士董倫,侍講王景,修譔胡靖、李貫,編修吳溥、楊榮、楊溥,書黃淮、芮善,待詔解縉,給事中金幼孜、胡濙,吏部郎中方賓,禮部員外宋禮,國子助教王達、鄭緝,吳府審理副楊士奇,桐城知縣胡儼。
  揭榜左班文臣二十九人:太常寺卿黃子澄,兵部尚書齊泰,禮部尚書陳迪,文學博士方孝孺,副都御史練子寧,禮部侍郎黃觀,大理少卿胡閏,寺丞鄒瑾戶部尚王鈍,侍郎郭任、盧迥,刑部尚書侯泰,侍郎暴昭,工部尚書鄭賜,侍郎黃福,吏部尚書張紞,侍郎毛太亨,給事中陳繼之,御史董鏞、曾鳳韶、王度、高翔、魏冕、謝升,前御史尹昌隆,宗人府經歷宋徵、卓敬,修譔王叔英,戶部主事巨敬。燕王指以上諸人為奸臣,別其首從。先是,出賞格:凡文武官員軍民人等綁縛奸臣,為首者升官三級,為從者升二級;綁縛官吏,為首者升二級,為從者升一級。有司奉旨出示。
  自是擒獲得官者甚眾,乘機報私讎,劫掠財物者紛紛,雖禁不能止也。既而鄭賜、王鈍、黃福、尹昌隆皆迎駕歸附,自陳為奸臣所累,乞宥罪;令復其官。以茹瑺、李景隆言,並宥張紞,復為吏部尚書,餘皆不宥。尋復揭榜於朝堂,增徐輝祖、葛成、周是修、鐵鉉、姚善、甘霖、鄭公智、葉仲惠、王璉、黃希範、陳彥回、劉璟、程通、戴德彝、王艮、盧原質、茅大芳、胡子昭、韓永、葉希賢、林嘉猷、蔡運、盧振、牛景先、周璇等共五十餘人。丙寅,諸王及文武臣請即位,燕王曰:「予始遘於難,不得已以兵救禍,誓除奸惡,安宗社,庶幾周公之勳。不意少主不亮予心自絕於天;今纘承洪業,當擇有才德者,顧予菲薄,豈敢負荷。」諸王及文武大臣皆頓首曰:「天生聖人,為宗社生民主。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生民者,太祖之生民,天下豈可一日無君。殿下為太祖嫡嗣,德冠群倫,功在社稷,宜正天位,使太祖萬世之洪業,永有所托。」
  丁卯,諸將上表勸進,戊辰,諸王上表勸,進燕王再辭。諸王群臣頓首固請,燕王乃命駕。將入城,學士楊榮迎駕,前曰:「殿下先入城耶?先謁孝陵耶?」燕王悟,遂謁孝陵,畢,入城。燕王曰:「諸王群臣以為奉宗廟宜莫如予,宗廟事重,予不足稱;今辭弗獲,勉徇眾志諸王群臣各宜協心,輔予不逮。」遂詣奉天殿即皇帝位,諸王文武群臣皆上表稱賀。復周王橚、齊王榑封爵。先是,建文中,有道士歌於途曰:「莫逐燕,逐燕日高飛,高飛上帝畿。」已而忽不見。人莫能測,至是始驗其言云。
  清宮三日,諸宮人、女官、內官多誅死,惟得罪於建文者乃得留。上詰問宮人內侍以建文帝所在,皆指認后屍應焉。乃出屍於煨燼中,哭之曰:「小子無知,乃至此乎?」召翰林侍讀王景問:「葬禮當何如?」景對曰:「當葬以天子之禮。」從之。復諸殿門舊名。革去興宗孝康皇帝廟號,仍舊諡,號懿文皇太子。遷太后於懿文陵。降封吳王允熥為廣澤王,衛王允熞為懷恩王,徐王允熙為敷惠王。尋復降允熥、允熞為庶人,允熙改封甌寧王,後皆不得其死。
  追封都督徐增壽為武陽侯。帝念增壽之死,痛悼不已,故即位首褒封之,尋進爵定國公子孫世襲。中山王之後,一門二公焉。下魏國公徐輝祖於獄。時武臣無一人不歸附者,惟輝祖不屈,帝親召問,輝祖不出一語始終無推戴意。法司迫取供招,輝祖默然,操筆惟書其父開國功臣,子孫免死而已。帝大怒,以元勳國舅,欲誅又輒中止,徘徊久之,竟從寬典,止勒歸私第,革其祿米而已。
  錄用建文中所罷斥諸臣馬興、張得、李諒等,宥前御史尹昌隆,命為北平按察司知事。初,燕兵南下,昌隆上書言:「今事勢日去,而北來奏章有周公輔成王之語,不若罷兵息戰,許其入朝。彼既欲伸大義於天下,不應便相違戾。設有蹉跌,便須舉位讓之,猶不失藩王也。若沈吟不斷,禍至無日,進退失據,雖欲求為丹徒布衣,不可得矣。」不報。及是,按名捕治奸黨,昌隆被執,將就刑,當陛大呼曰:「臣曾上章勸以位讓陛下,奏牘尚存可覆案也。」帝乃命停刑,閱其奏,流涕曰:「火燒頭,若早從此言,南北生靈可免酷禍,朕亦無此勞苦也。」詔貸其死。
  得建文時群臣封事千通,命解縉等閱視,凡言兵食事宜者留覽,餘有干犯者,悉焚之。既而從容問縉等曰:「爾等宜皆有之。」眾稽首未及對,修譔李貫對曰:「臣實無之。」帝曰「爾以獨無為賢耶!食其祿,則思任其事。當國危之際,近侍獨無一言,可乎?朕非惡乎盡心於建文者,但惡導誘建文,壞祖宗法,亂政經耳!爾等前日事彼,則忠於彼,今日事朕,則忠於朕,不必曲自隱蔽也」
  帝臨朝,詰問建文中變亂官制,顧侍臣太息曰:「只如群臣散官一事,前代沿襲,行之已久,何關利害,亦欲改易;且陵土未乾,何忍紛紛為此。」又曰:「凡開創之主,其經歷多,謀慮深,每作一事,必籌度數日乃行,亦欲子孫世守之。故《詩》、《書》所載後王之言,必曰『不愆不忌,率由舊章』。乾戒警後王,必曰『率乃祖攸行』,曰『監於先王成憲』,此皆老成之言。後世輕佻慆諛之徒,以其私智小見導嗣君改易祖法,嗣君不明,以為能而寵任之,徇小人之智謀,至於國弊民叛而喪其社稷者有之矣,豈可不以為戒!」時吏部尚書張紞懼,退而自經死。
  秋七月壬午朔,大祀天地於南郊,以即位詔天下,大赦,仍以洪武三十五年為紀,改明年為永樂元年。建文以來祖宗成法有更改者,悉復舊制。幽建文帝少子於中都廣安宮,後莫知所終。
  召前北平按察使陳瑛至京,以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初,瑛坐交通藩邸,謫廣西。帝即位,首召用之。瑛怨建文諸臣最深,既而瑛奏言:「建文之臣如黃觀、廖升、王叔英、周是修、顏伯瑋皆不順天命而效死於建文,計其存心,與叛逆無異,宜加追戮。」帝曰:「朕初舉義,誅奸臣,不過齊、黃數輩耳。其後二十九人中,如張紞、王鈍、鄭賜、黃福、尹昌隆等,皆宥而用之。今汝所言數人,其身已死,況有不與二十九人之數者,彼食其祿,自盡其心耳。」不聽。
  擢戶部侍郎夏原吉為戶部尚書。初,原吉自福建召還,帝欲大用之,忌者或沮之曰:「彼建文用事之臣,豈宜置之高位。」上曰:「原吉,父皇太祖之臣也,彼忠於太祖,故忠於建文,豈不忠於朕哉!」逾月,遂進擢尚書。
  九月,封賞從征將士,封丘福為淇國公,朱能為成國公,張武為成陽侯,鄭亨為武安侯,顧成鎮遠侯,王聰武成侯,陳珪泰甯侯,孟善保定侯,郭亮成安侯,王忠靖安侯,徐忠永康侯,張信隆平侯,李遠安平侯,徐祥興安伯,徐理武康伯,李濬新城伯,唐雲新昌伯,孫巖應城伯,趙彝忻城伯,陳旭雲陽伯,張玉子張輔信安伯,譚淵子譚忠新寧伯。已上並子孫世世承襲。封房寬為思恩侯,子孫世襲指揮;房勝為富昌伯,劉才廣恩伯,子孫世襲指揮同知。以曹國公李景隆,兵部尚書茹瑺,都督王佐、陳瑄有默相事機功,增景隆祿一千石;封茹瑺忠誠伯,王佐順昌伯,陳瑄平江伯,子孫世襲指揮使。以駙馬都尉王寧罹誣陷,封永春侯,子孫世世承襲。餘將士論功有差。
  成祖永樂元年,詔以北平布政司為北京,設留守及行部官。改北平為順天府。
  谷應泰曰:
  天未厭兵,孝康蚤世。燕王在北怏怏,非少主臣也。然而高帝賓天,太孫即位,令帝開誠佈公,杜釁修睦,几杖之賜頻及,智囊之計不行,獄詞燒燬,曲庇梁王,朝士留章,封還錢俶,羈縻之道亟行,柴草之謀未決也。若謂事憂厝火,計決徙薪,季友進酒而叔牙亡,玄武喋血而建成敗,當其堂皇不避,升陛不拜,則相如奏築,血犯秦王,朱虛行酒,追斬呂氏,抑數武士力耳,齊、黃獨不能乎!建文仁柔類元帝,舉事則學景、宣,齊、黃迂謹類王陵,進謀則效鼂錯。先主已去,操乃追擊當陽,劉裕辭歸,玄乃悔使京口。為燕王者,將散甲歸兵,縛見天子乎?抑束手無策,闔門自焚也?遣張昺,遣謝貴,彼豈能擒燕王者哉!速之反而假以名也。
  燕既起兵,非帝殺王,即王弒帝。其傳檄天下,自比周公,上書帝闕,欲清君側,呼忱日月,指誓河山。藉令帝囚縛齊、黃,歸致燕館,亦或開門延叔,握手迎師,王敦既收伯仁,安能反臣姑孰,侯景朝見太極,惟有幽帝東堂。史稱文帝伏犀日角,皇孫落月偏顱,天生兩人,聚於一宮,久無瓦全之理矣。而齊、黃用兵,罪自難逭。真定之戰,炳文所將三十萬;鄭灞村之戰,景隆所將五十萬;白溝河之戰,景隆合兵又三十萬;滹沱河之戰,盛庸所將猶二十萬,合天下之兵,握一人之手。不知燕王單旅孤城,利於戰不利於守,利於合不利於分。向令山東、北平堅城深溝,繕甲儲粟,驍將數十輩,各將數萬眾,分據險阻,出沒敵間,進破滎陽,彭越燒其糧道,南追漢王,韓信收其河北,燕王雖百戰百勝,久且左支右詘,寧能縱馬飲濟水之西,加矢及聊城之上乎!奈何挾萬全之勢,搏匹夫之勇,驚飈掃葉,疾電奔雷,執九江於朝堂,哭包胥於海外,嗚呼!晚已。
  獨是建文之初,昇平繼體,海宇晏清。而燕王橫貪天位,腼顏人上。子突入而昭公出奔,曲沃盛而孝侯遇弒,毋亦弱肉強食,豈為天與人歸。宜乎練子寧噀血地上,書成王安在,而方孝孺衰絰大罵,以為不立成王之子弟也。當其大內灰飛,緇衣宵遁,為燕王者急宜降德音,下明詔,咸與維新,計安反側。而乃縣賞討奸,清宮戮御,斬祛之怨旁及五宗,射鉤之嫌蔓延婦寺,國君含詬,固如是乎!至若司馬之心久暴於路人,齊鸞之謀早形於咨議,乃猶南向讓三,連章勸進者,欺天乎?吾誰欺也!
  幸而即位之後,山東首給農器,雲南不輕用兵,省視旱蝗,周諏郡縣,敕吏部以拔幽隱,顧學士以求直言,而且耀武邊陲,尊崇先聖,政事之美,頗斑斑可考焉。然以予論之,梁皇弒主,肺石達冤,衛武篡兄,賓筵好學,蓋曲終奏雅,逆取順守,亦晚蓋之常規,非哲王之天性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4:08:12

第十七卷     建文遜國



  建文四年夏六月乙丑,帝知金川門失守,長吁,東西走,欲自殺。翰林院編修程濟曰:「不如出亡。」少監王鉞跪進曰:「昔高帝升遐時,有遺篋,曰:『臨大難,當發。』謹收藏奉先殿之左。」群臣齊言:「急出之!」俄而舁一紅篋至,四圍俱固以鐵,二鎖亦灌鐵。帝見而大慟,急命舉火焚大內。皇后馬氏赴火死。程濟碎篋,得度牒三張:一名應文,一名應能,一名應賢。袈裟、帽鞋、鬀刀俱備,白金十錠。朱書篋內:「應文從鬼門出,餘從水關御溝而行,薄暮,會於神樂觀之西房。」帝曰:「數也!」程濟即為帝祝髮。吳王教授楊應能願祝髮隨亡。監察御史葉希賢毅然曰:「臣名賢,應賢無疑。」亦祝髮。各易衣披牒。在殿凡五六十人,痛哭仆地,俱矢隨亡。帝曰:「多人不能無生得失。有等任事著名,勢必究詰;有等妻子在任,心必縈繫,宜各從便。」御史曾鳳韶曰:「願即以死報陛下!」帝麾諸臣,大慟,引去若干人。九人從帝至鬼門,而一舟艤岸,為神樂觀道士王升,見帝,叩頭稱萬歲,曰:「臣固知陛下之來也。疇昔高皇帝見夢,令臣至此耳!」乃乘舟至太平門,升導至觀,已薄暮矣。
  俄而楊應能、葉希賢等十三人同至。共二十二人:兵部侍郎廖平,襄陽人;刑部侍郎金焦,貴池人;編修趙天泰,三原人;檢討程亨,澤州人;按察使王良,祥符人;參政蔡運,南康人;刑部郎中梁田玉,定海人;監察御史葉希賢,松陽人;程濟,績溪人;中書舍人梁良玉、梁中節,俱定海人;宋和,臨川人;郭節,連州人;刑部司務馮㴶,黃巖人;所鎮撫牛景先,沅人;王資、楊應能、劉仲,俱杞縣人;翰林待詔鄭洽,浦江人;欽天監正王之臣,襄陽人;太監周恕,和州人;徐王府賓輔史彬,吳江人。
  帝曰:「今後但以師弟稱,不必拘主臣禮也。」諸臣泣諾。廖平曰:「諸人願隨固也;但隨行不必多,更不可多。就中無家室累,並有膂力足捍衛者,多不過五人,餘俱遙為應援可耳。」帝曰:「良是。」於是環坐於地,道士進夜饍,約定左右不離者三人:楊應能、葉希賢俱稱比丘,程濟稱道人。往來道路,給運衣食者六人:馮㴶時稱塞馬先生,時稱馮翁,時稱馬公,時稱馬二子;郭節時稱雪庵,後稱雪和尚;宋和時稱雲門僧,時稱稽山主人,時稱槎主;趙天泰適衣葛,即稱衣葛翁,時稱天肖子;王之臣家世補鍋,欲以作生計,號老補鍋;牛景先號東湖樵夫,亦稱東湖主人。帝曰:「吾今往滇南,依西平侯。」史彬曰:「大家勢盛,耳目眾多;況新主意尚未釋,能無見告?不若往來名勝,東西南北,皆吾家也。臣等中有家給足備旦夕者,即駐錫於茲,有何不可?」帝曰:「良是。」於是更主七家:廖平、王良、鄭洽、郭節、王資、史彬、梁良玉。帝曰:「此可暫不可久,況郊壇所在,明旦必行,何所之?」眾擬浦江,而鄭亦巨族,且忠孝可居也。夜分,帝足脛痛,度不能行。微明,景先與彬步至中河橋,謀所以載者。有一艇,為吳人,急叩之,則彬家所遣,以偵彬吉凶者也。彬與景先亟迎帝,且至彬家。諸人聞之,且悲且喜。同載八人,為程、葉、楊、牛、馮、宋、史,餘俱散走,期以月終更晤。取道溧陽,八月,始至吳江之黃溪史彬家。彬奉帝居所居之西偏,曰清遠軒,眾出拜,帝改題水月觀,親筆篆文。閱三日,諸臣至彬家相聚,五日,帝命歸省。成祖即位,編籍在任諸臣遯去者四百六十三人,俱命削籍。
  八月,命禮部行文州縣,追繳革除誥敕。至是,蘇州府遣吳江邑丞鞏德至史彬家追奪,且曰:「建文皇帝聞在君家。」彬曰:「無之。」微哂而去。次日,帝同兩比丘、一道人行,餘俱星散,時八月十六日也。帝附舟至京口,過六合,陸行至襄陽。
  十月,至廖平家,適有詗其跡,遂決意往滇。
  成祖永樂元年春正月十三日,建文帝至雲南永嘉寺。初,帝期從亡臣以三月復至廖平家,至是,留永嘉寺,頗安適,將以明年游天臺,而諸臣以帝舊約,俱集於襄陽廖平家。適馮㴶自雲南來,傳帝命止之,令諸臣無煩往來,各散去。
  二年春正月,建文帝離雲南,由重慶抵襄陽,六月入吳,八月八日復至史彬家。時天將暝,彬家已舉火矣。帝突至,彬及家人出拜,舉酒半酣,帝曰:「我明晨當即去。」彬云:「臣掃門而俟久矣,即有不肅,亦乞見原。欲留師數月,明晨何遽耶?」先是,帝命從亡者俱師弟稱,故彬等呼為師。帝泣曰:「彼方急圖我。昨於西安道中,見冠蓋來者,瞪目視我;此臣我自善之,彼必有以奏也。東南逋臣,屈指先汝,我去政為汝計。」對哭久之,且曰:「此近宮闕,不便。」彬曰:「亦無害。」視帝衣履敝甚,固留三日,命家人制布衣而去。帝為兩浙之游,杭州計游二十三日,天臺、雁蕩計游三十九日。會馬二子、稽山主人、金焦亦來石樑間,且云:「諸臣俱約至此,然終不見。」時天氣寒,帝返雲南,固卻諸臣而去。
  三年春二月,建文帝至重慶之大竹善慶里,有杜景賢築室與居,尋舍之而去。嘗聞金陵諸臣慘死事,泫然曰:「我獲罪於神明矣!諸人皆為我也。」
  四年夏四月,建文帝至西平侯沐晟家,留旬日。
  五月,結茆白龍山。
  五年冬十二月,建文帝祭死難諸人,自為文哭之。時朝廷偵帝甚密,戶科都給事胡濙訪求張三豐,蓋為帝也。帝知之,遂遁跡不出。
  六年夏六月,白龍庵災,程濟出山募葺。
  七年春正月,命太監鄭和航海,通西南諸國。時胡濙、鄭和數往來雲、貴間,蹤跡建文帝。帝東行,三月,至善慶里,五月,復至襄陽。廖平家已徙蜀,帝還滇。
  八年春三月,建文帝復至庵。工部尚書嚴震使安南,密訪帝,震忽與帝遇於雲南道中,相對而泣。帝曰:「何以處我?」對曰:「上從便,臣自有處。」夜縊於驛亭中。帝復結庵於白龍山,顏色憔悴,形容枯槁,夏月患痢,因有戒心,不能出山覓膳,狼狽殊甚。適史彬、程亨、郭節訪至,帝相對大慟,隨問曰:「汝等攜有方物否?」各為獻。史彬獨有僮,而所獻豐,且當年職居禁近,知帝所好。帝遍嘗之,曰:「不食此已三年矣!」三人相留許久,帝遣之歸,別時痛哭失聲。帝屬曰:「今後勿再來。道路阻修,一難;關津盤詰,二難;況我安居,不必慮也。」彬等叩首頷命而去。後帝復舍白龍庵他去。
  九年春,有司毀庵。
  夏四月,建文帝至浪穹鶴慶山,其地頗佳,因募建一庵,名大喜。
  十年春三月,應能卒,四月,希賢卒,建文帝因納一弟子,名應慧。
  十一年夏五月,建文帝南行至甸,六月還。
  冬十二月,渡馬嶺,遇寇,適官軍至,僅免。十二年夏四月,遣程濟募糧。
  秋九月,建文帝學《易》數。
  十三年秋八月,建文帝游衡山,冬十月還庵。
  十四年夏六月,建文帝足疾發,程濟乞藥於城西,三日乃反,帝飲獲愈。
  冬十一月,帝命濟錄述從亡傳,藏之山巖中,帝自為敘。
  十五年春二月,史彬復至白龍故道,了不見庵,山旁詢一老婦,則曰:「官司毀之矣。」問僧徒,曰:「不知所之。」至是,彬忽與帝遇於鶴慶之大喜庵,深林密樹,不下數里。先是,楊應能、葉希賢所建者,甫落成,而兩人死,即於庵東葬之。
  十一月,帝避囂東行,至衡山。
  十六年春三月,建文帝還至黔。
  十七年夏六月,建文帝始觀佛書。
  十八年夏六月,建文帝命程濟移居庵西偏。
  冬十月,帝入蜀,程濟從,遍游諸勝,登峨眉,有詩云:「登高不待東翹首,但見雲從故國飛。」
  十九年秋七月,建文帝入粵,游海南諾勝。
  十一月,帝還庵。
  二十年夏四月,建文帝避囂於庵南四十里,名淥泉。
  二十一年春二月,建文帝入楚,程濟從,登章臺山,賦弔古詩:「楚歌趙舞今何在?惟見寒鴉繞樹啼。」
  六月,帝游漢陽,登晴川樓,吟云:「江波猶湧憾,林靄欲翻愁。」
  七月,帝留大別山。
  二十二年春二月,建文帝東行,冬十月,與史彬相遇於旅店,言及榆木川,稍色喜。史彬問道路起居狀,答曰:「近來強飯,精爽倍常。」即同彬下江南,至彬家。彬具酒肴於所居之重慶堂,帝上座,程濟東列,彬西列。彬有從叔祖名弘者,嘉興縣史家村人也,直入,至堂上,彬不得已,亦與坐。問:「師何來?」彬未答。即起趨出,招彬曰:「此建文皇帝也。」彬曰:「非也。」弘曰:「吾曾於東宮見之。當吾家籍沒時,非帝,吾無死所矣。帝實活我,恩無以報。」彬不得已,實告之。即頓首堂下,涕泣問向來狀。帝曰:「賴諸從亡者給我衣食,周旋險阻之間,二十年來,戰戰兢兢。」復大慟。慟已,曰:「今想可老終矣!」弘曰:「帝今欲何之?」曰:「游天臺諸勝。」弘曰:「吾當具一日之積隨行。」居數日,帝行,戒彬曰:「有叔在,爾勿往也。」弘從之去。
  十一月,至寧波渡蓮花洋。
  仁宗洪熙元年春正月,建文帝謁大士於潮音洞。
  五月,自閩、粵還山,止程濟從。聞仁宗崩,帝曰:「吾心放下矣!今後往來亦少如意也。」且悲且喜。
  宣宗宣德元年秋八月,建文帝祭從亡諸臣於庵前。
  二年春正月,建文帝移居鶴慶之靜室。
  秋八月,滇寇亂,帝入蜀,程濟從。
  冬十月,宿永慶寺,題詩云:「杖錫來游歲月深,山雲水月傍閒吟。塵心消盡無些子,不受人間物色侵。」
  三年夏五月,建文帝游神女廟。
  秋七月,游黃牛磯。
  冬十月,游漢中。
  四年春正月,建文帝至成都,再宿而去。
  五月,帝還浪穹。
  六月,至鶴慶山中。
  五年夏四月,建文帝欲稍廣其庵,程濟等出募。
  六年春二月,建文帝往陝西。夏四月,至延安。秋七月,南行入蜀。
  九月,至夔,阻雪。
  七年春正月,建文帝入楚,至公安。
  夏五月,至武昌。
  秋八月,下九江。
  九月,游杭州吳山。
  冬十一月,游天臺。
  八年春正月,建文帝在赤城。
  九年夏五月,建文帝復至吳江史彬家,程濟從。時彬已死,帝悲悼久之,慰勞其子倍至。復為會稽之游,八月,還。
  十年春三月,建文帝往粵西。
  英宗正統元年秋八月,建文帝還至滇,卜築舊日之浪穹。
  二年夏五月,建文帝複游峨眉。
  冬十一月,還至浪穹。
  三年秋七月,建文帝欲往粵西,不果,會有弟子亡去,帝恐跡露,遂有粵西之行。
  四年夏四月,程濟勸建文帝還滇,不聽。
  五年春三月十三日,建文帝謂程濟曰:「我決意東行,子盍為我蓍?」得兌之歸妹,濟拊几大呼曰:「大凶!今太歲干支皆金,火必克之,行夏之時,其危乎!」帝好文章,能為詩歌,嘗賦詩曰:「牢落西南四十秋,蕭蕭白髮已盈頭。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長樂宮中雲氣散朝,元閣上雨聲收。新蒲細柳年年綠,野老吞聲哭未休。」後至貴州金竺長官司羅永庵,嘗題詩壁間,其一曰:「風塵一夕忽南侵,天命潛移四海心。鳳返丹山紅日遠,龍歸滄海碧雲深。紫微有象星還拱,玉漏無聲水自沈。遙想禁城今夜月,六宮猶望翠華臨。」其二曰:「閱罷《楞嚴》磬懶敲,笑看黃屋寄團瓢。南來瘴嶺千層迥,北望天門萬里遙。款段久忘飛鳳輦,袈裟新換袞龍袍。百官此日知何處?唯有群烏早晚朝。」至是,出亡蓋三十九年矣。會有同寓僧者,竊帝詩,自謂建文帝,詣思恩知州岑瑛,大言曰:「吾建文皇帝也。」瑛大駭,聞之藩司,因繫僧,並及帝,蜚章以聞,詔械入京師,程濟從。
  八月,至金陵,九月,至京,命御史廷鞫之。僧稱:「年九十餘,且死,思葬祖父陵旁耳。」御史言:「建文君生洪武十年,距正統五年,當六十四歲,何得九十歲!」廉其狀,僧實楊應祥,鈞州白沙里人。奏上,僧論死,下錦衣獄,從者十二人,戍邊。而帝適有南歸之思,白其實,御史密以聞。閹吳亮老矣,逮事帝,乃令探之。建文帝見亮,輒曰:「汝非吳亮耶?」亮曰:「非也。」建文帝曰:「吾昔御便殿,汝尚食,食子鵝,棄片肉於地,汝手執壺,據地狗餂之,乃云非是耶?」亮伏地哭。建文帝左趾有黑子,摩視之,持其踵,復哭不能仰視,退而自經。於是迎建文帝入西內,程濟聞之,歎曰:「今日方終臣職矣。」往雲南焚庵,散其徒。帝既入宮,宮中人皆呼為老佛,以壽終;葬西山,不封不樹。
  谷應泰曰:
  聞之國君死社稷,義之正也。然而乘機察變,忍恥圖存,一旅而中興奏,五年而天節反,則惠王居櫟,仍殺子頹,襄王居鄭,終誅太叔,建文之倉皇出奔,或亦有深意焉。又況鐵函鎖柙,度牒鬀刀,先皇所遺也。龍嫠帝后,妖讖亡周,燕啄皇孫,天心割漢,厥有定數,又非智力所移耳。
  乃遜國之期,以壬午六月十三日,建文獨從地道,餘臣悉出水關,痛哭仆地者五十餘人,自矢從亡者二十二士。而廖平之議,以為多人必生得失,不若遙為應援,於時謹侍左右者三人,楊應能、葉希賢稱比丘,程濟稱道人是也;往來道路,給辦資糧者六人,馮㴶、郭節、宋和、趙天泰、王之臣、牛景先,各諱名號,潛相通問是也。其經由之地,則自神樂觀啟行,由松陵而入滇南,西遊重慶,東到天臺,轉入祥符,僑居西粵。中間結庵於白龍,題詩於羅永,兩入荊楚之鄉,三幸史彬之第,蹤跡去來,何歷歷也。特以年逼桑榆,願還骸骨,岑瑛據之以聞,吳亮辨其非妄。夫不復國而歸國,不作君而作師,雖以考終,亦云恧矣。
  然以予論之,假令成皇方死沙場,昭帝新居諒闇,此時兵力黷於邊關,內難伏於高煦,國勢危疑,人情牽制,必不能長駕遠馭,經營萬里之外者。而滇、黔地險,沐氏兵強,因茲遁跡之時,宜申控告之義,非流彘而藉共和,則東遷而依晉、鄭,一軍出荊門,即襄、鄧可搖,一軍出漢南,即長江可據。狐、先《河水》之功,馮、鄧雲臺之業,後挽前推,匪異人任也。奈何枕席有涕泣之痕,行旅多橐饘之奉,而興復大計,闕焉不講,譬猶危葉畏飈,驚禽易落,正所謂亡國之大夫不足與言事者也。
  洎乎正統改元,帝易四朝,統踰五紀,內鮮惠、懷之亂,外無連、管之謀,嗣服相承,天定之矣。而況主君已老,從者凋零,方險阻備嘗之時,正精志消亡之日,魯展喜之已衰,晉銅鞮而既死,崦嵫待盡,尚安望其復振乎!至若從亡諸臣,國爾忘家,捍王於艱,四十餘年,櫛風沐雨,即無包胥之義,復楚王於郢中,亦有子家之忠,哭昭公於野井,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而議者據成祖之實錄,謂建文之自焚,疑一龍之未出,擯眾蛇而不載。夫隱、巢之事,不直序於貞觀,燭斧之疑,亦依違於興國,時史所書,非無曲筆矣。而況胡濙訪仙,思恩擢職,以及陵在西山,不封不樹,有目者所共睹,又豈得以傳聞異辭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4:09:06

第十八卷     壬午殉難



  文皇發北平,僧道衍送之郊,跪而密啟曰:「臣有所托。」上曰:「何為?」衍曰:「南有方孝孺者,素有學行,武成之日,必不降附,請勿殺之,殺之則天下讀書種子絕矣。」文皇首肯之。及師次金川門,大內火,建文帝遜去,即召用孝孺,不肯屈,偪之,孝孺衰經號慟闕下,為鎮撫伍雲等執以獻。成祖待以不死,不屈,繫之獄,使其徒廖鏞、廖銘說之。叱曰:「小子從予幾年所矣,猶不知義之是非!」成祖欲草即位詔,皆舉孝孺,乃召出獄,斬衰入見,悲慟徹殿陛。文皇諭曰:「我法周公輔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文皇曰:「伊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文皇曰:「國賴長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文皇降榻勞曰:「此朕家事耳!先生毋過勞苦。」左右援筆札,又曰:「詔天下,非先生不可。」孝孺大批數字,擲筆於地,且哭且罵曰:「死即死耳,詔不可草。」文皇大聲曰:「汝安能遽死。即死,獨不顧九族乎?」孝孺曰:「便十族奈我何!」聲愈厲。文皇大怒,令以刀抉其口兩旁至兩耳,復錮之獄,大收其朋友門生。每收一人,輒示孝孺,孝孺不一顧,乃盡殺之,然後出孝孺,磔之聚寶門外。孝孺慷慨就戮,為絕命詞曰:「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猶。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嗚呼哀哉,庶不我尤!」時年四十六。復詔收其妻鄭氏,妻與諸子皆先經死。悉燔削方氏墓。初,籍十族,每逮至,輒以示孝孺,孝孺執不從,乃及母族林彥清等、妻族鄭原吉等。九族既戮,亦皆不從,乃及朋友門生廖鏞、林嘉猷等為一族,並坐,然後詔磔於市,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謫戍絕徼死者不可勝計。孝孺季弟方孝友就戮時,孝孺目之,淚下。孝友口占一詩曰:「阿兄何必淚潸潸,取義成仁在此間。華表柱頭千載後,旅魂依舊到家山。」士論壯之,以為不愧孝孺之弟。孝孺又有二女,年俱未笄,被逮過淮,相與連袂投橋水死。
  兵部尚書鐵鉉被執至京,陛見,背立廷中,正言不屈,令一顧不可得,割其耳鼻,竟不肯顧。爇其肉,納鉉口中,令啖之,問曰:「甘否?」鉉厲聲曰:「忠臣孝子肉有何不甘!」遂寸磔之,至死,猶喃喃罵不絕。文皇乃令舁大鑊至,納油數斛熬之,投鉉屍,頃刻成煤炭;導其屍使朝上,轉展向外,終不可得。文皇大怒,令內侍用鐵棒十餘夾持之,使北面。笑曰:「爾今亦朝我耶!」語未畢,油沸蹙濺起丈餘,諸內侍手糜爛棄棒走,屍仍反背如故。文皇大驚詫,命葬之。鉉年三十有七,父仲名,年八十三,母薛氏,並海南安置,子福安年十二,發河池編伍,康安鞍轡局充匠,尋皆戮死。妻楊氏並二女發教坊司,楊氏病死,二女終不受辱,久之,鉉同官以聞,文皇曰:「渠竟不屈耶?」乃赦出,皆適士人。
  戶部侍郎卓敬被執,責以不迎乘輿之罪,曰:「爾前日裁抑諸王,今復不臣我耶?」敬曰:「先帝若依敬言,殿下豈得至此!」文皇怒,欲殺之,而憐其才,且繫獄,命中人諷以管仲、魏徵事,敬涕泣不可。文皇感其至誠,猶未忍殺,而姚廣孝力言養虎遺患,意遂決。敬臨刑,從容歎曰:「變起宗親,略無經畫,敬死有餘罪。」神色自若,經宿面如生,誅三族,沒其家,圖書數卷而已。文皇雅聞敬名,既死,猶惜之曰:「國家養士三十餘年,不負其君者,唯卓敬耳!」
  禮部尚書陳迪,受建文帝命督軍儲於外,過家不入。聞變,即赴京師。文皇登極,召迪責問,迪抗聲指斥,並收其子鳳山、丹山等六人,同磔於市。將刑,鳳山呼曰:「父累我。」迪叱勿言,謾罵不已。命割鳳山等鼻舌食迪,迪唾,益指斥,遂凌遲死。宗戚被戍者一百八十餘人。迪既死,衣帶中得詩云:「三受天皇顧命新,山河帶礪此絲綸。千秋公論明於日,照徹區區不二心。」又有《五噫歌》,皆悲烈云。
  刑部尚書暴昭被執,抗罵不屈,文皇大怒,先去其齒,次斷手足,罵聲猶不絕,至斷頸乃死。
  左僉都御史景清,建文中以左都御史改北平參議,往察燕邸動靜,王嘗宴之,清言論明爽,大被稱賞。尋召還舊任。及燕師入,清知帝出亡也,猶思興復,詭自歸附,乃詣見文皇。文皇喜曰:「吾故人也!」厚遇之,仍其官。清自是恒伏利劍於衣衽中,委蛇侍朝,人疑焉。八月望日早朝,清緋衣入。先是,靈臺奏文曲犯帝座急,色赤。及是見清獨衣緋,疑之。朝畢,出御門,清奮躍而前,將犯駕。文皇急命左右收之,得所佩劍,清知志不得遂,乃起植立嫚罵。抉其齒,且挾且罵,含血直噀御袍。乃命剝其皮,草櫝之,械繫長安門,碎磔其骨肉。是夕,精英迭見。後駕過長安門,索忽斷,所械皮趨前數步,為犯駕狀,上大驚,乃命燒之。已而上晝寢,夢清仗劍追繞御座,覺曰:「清猶為厲耶!」命赤其族,籍其鄉,轉相扳染,謂之瓜蔓抄,村里為墟。有青州教諭劉固者,建文元年,以母老乞歸。清為御史,移書招固,因依清同居京師。金川門陷,固弟國勸兄出降,固曰:「固受朝廷厚恩,以老母在,未能即死,矧降耶!」後清遇害,連及固,遂與弟國、母袁氏同日受刑於聚寶門外。固子超年十五,有膂力,臨刑,仰天一呼,網索俱斷,因奪劊子刀連殺十餘人。事聞,詔磔之。
  右副都御史練子寧,名安,以字行,被臨安衛指揮劉傑縛至闕,語不遜。文皇大怒,命斷其舌,曰:「吾欲效周公輔成王耳!」子寧手探舌血,大書地上「成王安在」四字。文皇益怒,命磔之。宗族棄市者一百五十一人,又九族親家之親被抄沒戍遠方者又數百人。越數年,吉水錢習禮以練氏姻族,未及逮,既官中朝,恒為鄉人所持,以告學士楊榮,榮乘間以聞。文皇曰:「使子寧尚在,朕固當用之,況習禮耶!」
  兵部尚書齊泰聞建文帝遜去,追至廣德,欲往他郡起兵興復,被執,見文皇,不屈,死之。從兄弟敬宗、宰皆死,叔時永、陽彥等謫戍。兒甫六歲,給配,赦還。
  太常卿黃子澄,初,執李景隆於朝,請誅之,不聽。江、淮連敗,拊膺慟哭曰:「大事去矣!誤薦景隆,萬死不足贖。」建文帝密使子澄召兵,不及。責問不屈,族其家。一子走,易姓名田經,遇赦,家湖廣。
  吏部尚書張紞,遜國後,自經死。侍郎毛太,燕兵起,數上封事,條方略。紞死,太亦死。
  禮部侍郎黃觀,字瀾伯,奉命徵兵上江諸郡,奮不顧家,且行且募。至安慶,聞金川失守,痛哭,謂人曰:「吾妻素有志節,必不辱。」遂招魂葬之江上。明日,家人報至,云:「家已被收,夫人並二女給配象奴。夫人翁氏持釵釧佯使出市酒肴,急攜二女同家屬十餘人投通濟門淮清橋下死。」觀復痛哭。至李陽河,聞建文帝已遜位,知事不可為,乃朝服東向再拜,自投羅剎磯湍激處,舟人急鉤之,僅得珠絲粽帽以獻。命束芻象觀,帽之而剉於市,籍其家,並連姻黨百餘人謫戍。
  蘇州知府姚善,合鎮、常、嘉、松四郡守,練兵勤王。未及戰,文皇即位,索黃子澄甚急。子澄匿善所,約共航海舉兵,善謝曰:「公可去,善不可去。公朝臣,可四往號召圖興復,善職守土,義當與城存亡。」子澄遂去。善為麾下許千戶縛獻。文皇詰善曰:「若一郡守,乃敢舉兵抗我耶?」善厲聲曰:「臣各為其主耳!」語多不遜,遂磔之。善友黃鉞者,仕為給事中,與善相期許國。鉞以親喪家居,聞善被執,鉞遂閉目三四日求死。或傳善款伏,已得宥,鉞復瞪目曰:「吾知善決無二心,且少俟之,脫善果不死,吾將下報希直。」希直,方孝孺字也。乃稍稍食。已而善就刑,報至,鉞登翏川橋,西向再拜,祀而哭之曰:「吾與君同受國恩,國有難,義同許身,今君與希直同死,吾忍背義獨生乎!」祀畢,紿家人歸祭具,遂從容整衣冠,奮身入水死。時家人俱竄伏,有友楊福日夜泣橋側,求鉞屍不得,更數日,屍忽自出立水中,成禮葬之。
  翰林修譔王叔英,奉詔募兵,行至廣德,聞建文帝遜位,大慟。會齊泰來奔,叔英曰:「泰二心矣!」令執之。泰告之故,乃相抱慟哭,與泰圖後舉。已知事不可為,沐浴衣冠,書絕命辭,藏衣間,詞曰:「人生穹壤間,忠孝貴克全。嗟餘事君父,自省多過愆。有志未及竟,奇疾忽見纏。肥甘空在案,對之不能咽。意在造化神,有命歸九泉。嘗念夷與齊,餓死首陽顛。周粟豈不佳,所見良獨偏。高蹤邈難繼,偶爾無足傳。千秋史官筆,慎勿稱希賢。」又題其案曰:「生既久矣,未有補於當時;死亦徒然,庶無慚於後世。」遂自縊於玄妙觀銀杏樹下。夫人金氏亦自經死,二女俱赴井死。
  翰林王艮,初,聞北平兵起,輒憂憤不食,及渡淮,與妻子訣曰:「吾不可復生矣,安能顧若等哉!」北師入城,胡靖、解縉、吳溥為艮鄉人,皆集溥舍。縉陳說大義,靖亦憤激慷慨,艮獨流涕不言。溥曰:「三子受知最深,事在頃刻,若溥去就,固可從容也。」隨別去。溥子與弼尚幼,歎曰:「胡叔能仗義,大是佳事。」溥曰:「不然,獨王叔死耳!」語未竟,隔牆聞靖呼曰:「外鬧甚,可看豬。」溥顧與弼曰:「一豬不忍,寧自忍乎!」須臾,艮舍哭聲動,已伏鴆死矣。初,洪武中,禮部廷試,艮最優。太祖以艮貌不揚,易靖第一,艮次之。至是艮死。靖改名廣,降於燕。
  浙江按察使王良聞燕師入京,慟哭,誓以必死。會命使召之,良執使者下獄。詰旦,縛出,期戮以徇。道中忽遇眾噪起而奪使者去。良還坐堂上,悉收諸司印,攜歸廨舍,嗟歎久之。妻問故,良曰:「吾分應死,顧思所以處汝,未決耳!」妻笑曰:「吾何難,君為男子,乃為婦人謀乎?」遂命妾饋食,抱其子,歔欷於廁,置子池傍,自投水死。良起而殮之,即列薪於戶,閉其家人,毋得出,令妾抱幼子,托鄉人之客於杭者,遂舉火抱印,闔室焚。
  兵部郎中譚翼,金川陷,赴火死,妻鄒氏、子謹自縊。御史曾鳳韶請從建文帝出亡,帝麾使去,鳳韶泣曰:「臣頃即以死報陛下。」文皇后以原官召,不至,尋加侍郎,亦不至。乃刺血書憤詞於襟上,曰:「予生廬陵忠節之鄉,素負立朝骨鯁之腸。讀書而登進士第,仕宦而至繡衣郎。既一死之得宜,可以含笑於地下而不愧吾文天祥。」屬妻李氏、子公望曰:「吾死勿易衣殮。」遂自殺。李氏亦自經死。
  衡府紀善周是修,為人卓犖有大志,嘗曰:「忠臣不為得失計,故言無不直。貞女不為生死累,故行無不果。」乃輯自古今忠節事,為《觀感錄》。當金川失守,宮中自焚,是修留書別友人,付以後事,具衣冠,為贊,繫衣帶上,入應天府學,拜先師畢,自經死。初,是修與楊士奇、解縉、胡廣、金幼孜、黃淮、胡儼約同死義,惟是修不負其言。後楊士奇為作傳,語其子轅曰:「當時吾亦同死,誰為爾父作傳!」聞者笑之。
  監察御史魏冕,力請建文帝誅徐增壽。及宮中火起,或謂冕宜急迎附,冕厲聲曰:「使吾改臣節,明君亦不用也,奈何徒自污!」遂自殺。陳瑛請追罪,詔誅其族。同邑鄒樸,建文初,仕周府,諫王邪謀,錮獄。上嘉其忠,召至京,授御史。歸省,聞冕死,亦不食死。時稱永豐雙烈。
  刑科給事中葉福,守金川門,兵入死之。
  大理寺丞鄒瑾,與甥魏冕同毆徐增壽於朝,請誅之。京師陷,自殺。詔誅其族,凡男婦四百四十八人。
  戶科給事中陳繼之,被執,責問不屈,磔於市。
  大理寺丞劉端,約刑部郎中王高同棄官去。跡露,被執。召問:「練安、方孝孺何如人?」端曰:「忠臣也。」文皇曰:「汝逃,忠乎?」端曰:「存身以圖報耳!」命與高俱劓其鼻。文皇笑曰:「作如此面目,還成人否?」端詈曰:「我猶有面目,即死可見皇祖!」文皇怒,立捶殺之,戍其家。
  駙馬都尉梅殷,擁重兵淮上。文皇既即位,迫公主。公主,高皇后長女,大長公主也。公主齧指血作書招殷。中使至,殷得書慟哭,詢建文帝所在。中使曰:「去矣。」殷曰:「君亡與亡,君存與存,吾姑忍俟之。」乃還京,見文皇。文皇曰:「駙馬勞苦。」殷曰:「勞而無功,徒自愧耳!」文皇銜之。久之,殷不能平,時見詞色。文皇嘗夜遣小中官潛入殷第,察之,殷愈怒。永樂二年冬,都御史陳瑛言殷招納亡命,私匿番人,與女秀才劉氏朋邪詛咒,幾得罪。明年冬,早朝,都督譚深、指揮趙曦令人擠殷死笪橋下,誣殷自投水死。都督許成發其事,文皇罪深、曦。二人對曰:「此上命也,奈何殺臣!」文皇大怒,立命力士持金瑵,落二人齒,斬之。諡殷榮定。公主牽文皇衣,大哭,問:「駙馬安在?」文皇笑曰:「為公主蹤跡賊,毋自苦。公主謹護二子。」乃官其子順昌為中府都督,景福為指揮旗手衛僉事。時駙馬都尉耿璇,炳文子也,尚孝康帝長公主,與弟都督瓛俱論死。
  谷府長史劉璟,誠意伯劉基仲子也。自少靜樸峻厲,博通經書,究兵略。嘗同兄璉侍父入朝,太祖奇之曰:「阿璉明秀,阿璟凝重,伯溫有子矣。」授谷王長史,之國宣府。建文初,燕師起,璟隨谷王還朝,獻十六策,不能用,以病辭歸。文皇登極,璟臥家不起。上欲用之,罪以逃叛親王,逮繫之。臨別,姻戚舉餞,戒之曰:「皇上神武,何止唐文皇,先生忠良,允為魏徵可也。」璟瞪目曰:「爾謂我學魏徵耶?吾死生之分決矣。」至京,授以官,不受。對上語,猶稱殿下,遂大忤旨,下獄。一夕,辮髮自經死。
  漳州府學教授陳思賢,聞即位詔至,慟哭曰:「明倫之義,正在今日。」遂堅臥不出迎,率其徒伍性原、陳應宗、林珏、鄒君默、曾廷瑞、呂賢集明倫堂,為舊君位哭臨如禮。郡人執送京師,思賢與六生,皆死之。
  參軍斷事高巍,洪武十七年旌孝行。巍嘗上書燕王曰:「臣竊自負,既為孝子,當為忠臣,死忠死孝,臣願也。」京城破,縊死驛舍。又有高不危者,同時死義。弟宣戍南海衛。
  大常寺少卿盧原質,少從方孝孺游。後文皇召見,不屈,死之,族其家。
  教授劉政聞孝孺死,痛哭不食斃。
  刑部右侍郎胡子昭,坐方黨受戮。臨刑詩曰:「兩間正氣歸泉壤,一點丹心在帝鄉。」弟僉事子義,聞子昭死,辟世丹稜。蜀獻王聞而憐之,令為僧,子義以親遺體辭。有子二人。數歲,子義曰:「吾兄無後,天不絕吾姓,二子當免於難。」竟棄去,莫知所終。
  右副都御史茅大方,聞燕王兵起,遺詩淮南守將梅殷曰:「幽燕消息近如何?聞道將軍志不磨。縱有火龍翻地軸,莫教鐵騎過天河。關中事業蕭丞相,塞上功勳馬伏波。老我不才無補報,西風一度一悲歌。」文皇登極,大方逮至,責問不屈,與其子順童、道壽、文生同日棄市。二孫添生、歸生死獄中。妻張氏發教坊,病死,命棄其屍。
  僉都御史司中,召見,不屈,命以鐵帚刷其膚肉,至盡而死。姻婭同死者八十餘人。
  監察御史鄭公智,坐方黨,召見,不屈,死之,戍其族。
  大理寺少卿胡閏,字松友,日夜與齊、黃密謀,設法防禦,又請誅徐增壽。遜國後,文皇召方孝孺草詔,繼召閏及高翔,皆衰絰至,哭聲徹殿陛。文皇召閏先入,諭令更服,閏曰:「死即死,服不可更。」文皇以族誅恐之,閏不屈。命力士以瓜落其齒,齒盡,罵聲不絕。文皇大怒,縊殺之,以灰蠡水浸脫其皮,剝之,實以草,懸武功坊。子傳慶同日論死,傳福方六歲,戍雲南。抄提全家二百十七人。女郡奴,年四歲,其母王氏縛就刑,郡奴自懷中墮地。一卒提入功臣家,付爨下婢收之。稍長,識大義,髮至寸,即自截去,日以灰污面,禿垢二十餘年,功臣不以人畜之。洪熙初,赦諸死事者苗裔,郡奴得同女輩行丐歸鄱陽,貧無所依。鄉人憐之曰:「此忠臣女也。」爭饋遺不絕。郡奴所受免死而已。年五十六終,尚處子也。鄉人諡曰忠胤貞姑。
  監察御史高翔,在建文時,戮力戎事,激發忠義。文皇聞翔名,召之,翔持喪服入見,大哭,語不遜,乃命殺之,沒產誅族。諸給高氏產者,皆加稅,曰:「令世世罵翔也。」親戚悉戍邊。又發其先墓,雜犬馬骨焚灰揚之,而以其地為漏澤院。
  刑部尚書侯泰,督餉至淮安,聞京師失守。泰行至高郵,被執,下錦衣衛。泰不屈,死之。妻曾氏配象奴,弟敬祖、子皆論死,籍其家。
  左拾遺戴德彝,被執,責問不屈,死之。德彝死時,有兄俱從京師,嫂項氏家居,聞變,度禍且赤族,令盡室逃,並藏德彝二子於山間,毀戴族譜,獨身留家。及收者至,一無所得,械項氏焚炙,遍體焦爛,竟無一言,戴族遂全。
  戶部侍郎郭任,不屈,死之。子經亦坐死,少子金、山、保戍廣西,三女給配。戶部侍郎盧迥,不屈,縛就刑,長謳而死,聞者悲之。
  袁州太守楊任,與黃子澄謀求舊君,以圖大舉,事泄,被執至京,磔於市。子禮、益坐死。藉產族誅,親戚莊毅衍等百餘家皆遠戍。禮部侍郎黃魁,不屈,死之。
  御史連楹,立金川門下,自馬首數文皇,詞色不屈,命收之,引頸受刃,白氣沖天,屍僵立不仆。
  太常少卿廖升,聞茹瑺使燕軍還,痛哭與家人訣,自縊死。
  監察御史王度,奉敕勞軍徐州,比還,鳳陽失守,方孝孺與度書,誓死社稷。壬午秋,坐黨戍賀縣千戶所,以語不遜論死,誅其族。
  監察御史董鏞,會諸御史中有氣節者於鏞所,相誓以死。後被執論死,女發教坊,姻族死戍者二百三十人。
  監察御史甘霖,被執,抗言求死,從容就戮。子孫相戒,不復求仕。
  御史林英,劾李景隆誤國,謫知瑞安。賜還,同王叔英募兵廣德,力屈,自經。妻宋氏繫獄,亦自經死。
  監察御史丁志,方燕兵偪京城,謂妻韓氏曰:「師至城必克,吾惟一死報國。汝其攜幼子潛歸,撫之,以延丁氏後。」及兵入,被執,不屈,死之。
  晉府長史龍鐔,被執,不屈,死之。有收其遺骨,得所自書贊云:「捐生固殞,弗事二主。別父與兄,忍慟肝腑。盡忠為臣,盡孝為子。二端於我,歸於一所。」
  宗人府經歷宋徵,嘗上疏請削罪宗屬籍,數言李景隆失律,懷二心。被執,責問不屈,遂磔之,誅其族。
  徽州知府黃希範,聞金川門失守,素服不治事,坐與長史程通善,嘗共上防禦策,論死,籍其家。
  遼府長史程通,上防禦燕兵數千言。衛士紀綱者,方幸遼王,通輒辱之,文皇即位,綱乘間言通有封事指斥,遂械通論死,家人戍遼。簿錄其家,得遺書數百卷而已。
  賓州知州蔡運,有善政,遜國後,論死,百姓憐而思之。
  燕山衛卒儲福,建文末,攜母妻逃去。文皇即位,錄戍卒入衛,福在錄中,挈妻母行,仰天哭曰:「吾雖一介賤卒,義不為叛逆之人。」在舟中日泣不輟,竟不食而死,母韓、妻范為營地葬之。范年二十,有姿色,居貧,奉姑甚謹,每哭其夫,則走山谷中大號,不欲聞之姑也。官有聞其寡者,欲委禽焉,既而聞其事,曰:「節孝婦也!我何忍犯之?」皆以壽終。
  中書舍人何申,奉使至四川,至峽口,聞金川不守。慟哭吐血,不數日死。
  北平按察僉事湯宗,上言按察使陳瑛密受王府金錢,有異謀,逮瑛謫廣西。遜國後,瑛召還,窮治建文諸臣,宗論死。
  盧振,當燕兵起時,與徐輝祖攻守力為多,後逮至京,不屈,榜振名,數其罪,殺之,誅其族。牛景先,聞金川失守,變姓名出走。已而治齊、黃黨,逮景先妻妾,發教坊司。振、景先俱不知何許人。
  監察御史巨敬,被執,不屈,死之,誅其族。
  戶科給事中韓永,遜國後,杜門不出,召入見,欲復其官。曰:「吾王蠋耳,何以官為?」不屈死。
  國子監博士黃彥清,在駙馬都尉梅殷軍中,私諡建文帝,論死,並逮從子貴池典史金蘭等繫獄。
  僉都御史程本立,出為江西副使,未及行,值北師渡江,本立悲憤自縊死。詔奪其恩典,籍其家,只敝衣數襲而已。
  給事中龔泰,北兵渡江,奉命巡城,泰與妻傅氏訣曰:「國事至此,我自分必死。爾第攜幼穉歸,否則俱溺井,無辱。」俄宮中火起,泰馳赴,為兵校所執,見文皇金川門,以非奸籍得釋,自投城下死。
  四川都司斷事方法,為方孝孺所取士,文皇即位,諸司皆表賀,法不肯署名,尋被逮,舟過安慶,投江死。
  指揮張安,被執,道亡,隱於樂清,以樵為業,人莫知其姓氏。自山採樵歸,聞京師陷,卓侍郎被殺,呼天號哭曰:「國既就篡,我不願為其民。」遂棄柴投水死。
  工部侍郎張安國,當燕兵偪京師,與妻賈氏曰:「大事去矣,無能為也!余職非司馬,既不能率師應敵,又不能屈膝事人,奈何?」賈氏曰:「盍隱諸?」安國曰:「然。」乃與其妻乘舟入太湖,忽聞人說京師陷,皇帝自焚,安國大慟,與妻曰:「食人之祿而存身於新主之世,恥莫大焉!」乃鑿其舟以沉。
  知府葉仲惠,以修《高帝實錄》,指斥燕師為逆黨,論死,籍其家。
  刑部主事徐子權,聞練子寧死,慟哭賦詩,有「翹首謝京國,飛魂返故鄉」之句,自經死。
  神策衛經歷周璇,建文時言事,擢僉都御史。遜國後,逮至京,不屈死。妻王氏、子蠻兒繫獄。
  御史謝升,建文時給兵餉,有功,後不屈死。父旺,子咬住戍金齒,妻韓氏,四女,發教坊司。
  松江同知周繼瑜,募戰勇入援。文皇即位,械至京,不屈,磔於市。
  徽州府知府陳彥回,奉命募義勇至京師赴援,被擒不屈而死。妻屠氏為奴。
  給事中張彥方,改樂平知縣,勤王詔下,彥方糾義起兵,一邑響應。或阻之,彥方大哭曰:「君父在水火,吾可自緩乎!」遂率所部抵江口,遇燕游兵執至樂平,梟其首,暴屍譙樓。時暑月經旬,顏面如生,無一蠅集。父老竊葬縣治之清白堂後。東平吏目鄭華亦不食死。
  東湖樵夫,不知何許人,樵浙東臨海東湖上,日負柴入市,口不二價。建文壬午秋,詔至臨海,湖上人相率縣庭聽詔。或歸語樵夫曰:「新皇帝登極。」樵夫愕然曰:「皇帝安在?」答曰:「燒宮自焚。」樵夫大哭,遂投湖中死。
  谷應泰曰:
  聞之川澤納污,瑾瑜匿瑕,王者之大度也。以故什方舊怨,漢帝首封,射鉤小嫌,齊侯不問,況吠堯者主未必桀而詈我者節重於許乎!若乃文皇之正位金陵也,宜發哀痛之言,為謝過之舉。其能從我游者,固且厚糈以寵范陽,尊官以禮魏徵矣。若或天命雖改,執志彌堅,亦復放還山林,聽其自適。逄萌之掛冠東都,伯況之杜門廣武,狂奴故態,何相迫乎?而文皇甫入清宮,即加羅織,始而募懸賞格,繼且窮治黨與,一士秉貞,則袒免並及,一人厲操,則裡落為墟,雖溫舒之同時五族,張儉之禍及萬家,不足比也。乃若受戮之最慘者,方孝孺之黨,坐死者八百七十人;鄒瑾之案,誅戮者四百四十人;練子寧之獄,棄市者一百五十人;陳迪之黨,杖戍者一百八十人;司中之繫,姻婭從死者八十餘人;胡閏之獄,全家抄提者二百十七人;董鏞之逮,姻族死戍者二百三十人;以及卓敬、黃觀、齊泰、黃子澄、魏冕、王度、盧元質之徒,多者三族,少者一族也。又若赴義之最烈者,鐵鉉之屍還反背,景清之死猶犯駕。就義之最潔者,教授之明倫慟哭,樵夫之自投東湖,若此之儔,則又未易更僕數也。
  嗟乎!暴秦之法,罪止三族,強漢之律,不過五宗,故步、闡之門皆盡,機、雲之種無遺。世謂天道好還,而人命至重,遂可滅絕至此乎!又況孔融覆巢之女,郭淮從坐之妻,古者但有刑誅,從無玷染,而或分隸教坊,給配象奴,潘氏承恩於織室,才人下降於廝養,此忠臣義士尤所為植髮衝冠,椎胸而雪涕者也。
  抑予聞之,蕩陰之戰,血惟嵇紹,靖康之禍,死僅侍郎。而建文諸臣,三千同周武之心,五百盡田橫之客,蹈死如歸,奮臂不顧者,蓋亦有所致此也。方高皇英武在上,其養育者率多直節,不事委蛇。而文皇刑威劫人,其搜捕者易於抵觸,難於感化。雖人心之不附,亦相激而使然也。至於宋朝忠厚,不殺大僚,孫皓兇殘,恒加燒鋸。臣以禮使,士不可辱。嗚呼!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4:09:50

第十九卷     開設貴州



  太祖洪武十五年春正月,置貴州都指揮使司,命平涼侯費聚、汝南侯梅思祖署司事。貴州古羅施鬼國,自蜀漢彝有火濟者,從諸葛亮南征孟獲有功,封羅甸國王,歷唐、宋皆以歸順,不失爵土。至是,遣傅友德等平雲南,上遣使諭友德曰:「前已置貴州都指揮使司,然靄翠輩不盡服,雖有雲南,不能守也。」靄翠故元宣慰使,已而見雲南俱平,乃與同知宋欽皆降。上仍授靄翠宣慰使,欽宣慰同知,各領所部居水西,為貴州宣慰使,隸四川。其思州宣慰使田仁智、思南宣慰使田茂安,暨鎮遠等府,隸湖廣。普安、鎮寧等州,隸雲南。已而靄翠請兵討部落隴居,上曰:「中國之兵豈荒服報怨之具耶!」不許。
  十八年夏四月,思州諸洞蠻作亂,命信國公湯和、江夏侯周德興從楚王楨討平之。時蠻寇出沒不常,王師至輒竄匿,退則復出剽掠。和等抵其地,恐蠻人驚潰,乃於諸洞分屯立柵,與蠻民雜耕,使不復疑。久之,以計擒其渠魁,餘黨悉潰。師還,留兵鎮之。
  三十年三月,古州洞蠻林寬自號「小師」,聚眾作亂,攻龍里。千戶吳得率麾下馳擊之,中毒弩死。命左都督楊文為征蠻將軍,都督同知韓觀副之,統京衛、江、湖兵往征。已,林寬為指揮朱俊所縛,送京師。
  冬十月,兵至沅州,伐山開道二百里,抵天柱。遂涉苗境營小坪,而以偏師別由渠陽零溪西南山徑銜枚夜發,犄角以進,分道夾攻,直抵洪州、泊里、福祿、永從諸洞,大破之。都督顧成亦剿平臻部六洞、螃蟹、天柱、天堂、大坪、小坪諸寇。班師還京。
  成祖永樂九年春正月,設普安安撫司,以土目慈長為安撫,賜銀印,置流官,隸四川布政司。
  三月,鎮守貴州鎮遠侯顧成奏:「金築安撫司諸處土軍,宜一概訓練。」上以蠻人憚拘束,止之。已而以貴州安寧,特賜成銀幣。上謂侍臣曰:「漢武帝窮兵黷武,以事遠方,罷敝中國,朕無取焉。顧成老成,能持重安邊,非喜功好事之流,以是特嘉獎之。」
  十一年二月,設貴州等處承宣佈政使司及思州、新化、黎平、石阡、思南、鎮遠、銅仁、烏羅八府,以工部侍郎蔣廷瓚為左布政使。初,洪武中止設貴州、思南州諸宣慰使,思州所轄二十二長官司,思南所轄十七長官司,仍設都指揮使司鎮守其地。及靄翠死,妻奢香代立,宋欽死,妻劉氏代立。劉氏多智術。時馬燁以都督鎮守其地,政尚威嚴,欲盡滅諸羅,代以流官,乃以事裸撻奢香,欲激怒諸羅為兵端。諸羅果憤怒,欲反。劉氏聞止之,為走愬京師。上召問,令入宮見高皇后。復令折簡招奢香至,詢故,上曰:「汝誠苦馬都督,吾為汝除之,然何以報我?」奢香叩頭曰:「願世世戢諸羅,令不敢為亂。」上曰:「此汝常職,何云報也!」奢香曰:「貴州東北有間道,可通四川,梗塞未治,願刊山通道,以給驛使往來。」上許之。謂高皇后曰:「吾知馬燁忠無他腸,然何惜一人,不以安一方也。」乃召燁,數其罪,斬之,遣奢香等歸。諸羅大感服,為除赤水、烏撤道,立龍場九驛,達蜀。後安氏即靄翠后也。
  至永樂初,思州宣慰使田仁智子琛,思南宣慰使田茂安子宗鼎,各嗣立,以爭沙坑故,日尋兵。上遣行人蔣廷瓚往勘之,琛從廷瓚入見上白事,自言思南故思州地,當歸之,又數宗鼎罪狀。上曰:「思南舊歸明玉珍時,汝何不取以自屬,乃今言耶?且罪惡在彼,汝何與焉。亟歸守爾土,靖爾封疆,慎勿構釁起兵端,再犯,吾磔汝矣!」琛歸與宗鼎仇殺如故,屢禁之不能止。至是,上密遣鎮遠侯顧成率校士數人,潛入二境執琛、宗鼎去。二人既就執,城中猶寂無知者。忽一日使出,揭榜諭諸羅曰:「朝廷以二凶日構殺,荼苦百姓,故特遣使執問狀,首惡既擒,餘一無所問,敢嘩者族。」諸羅帖然。琛、宗鼎至京師,俱斬之。乃命戶部尚書夏原吉等曰:「思州、思南苦田氏久矣,不可令遺孽復踵為亂,其易為府治,改思州宣慰司為思州府,思南宣慰司為思南府,易置諸官僚。」遂設貴州布政司,立三司等官,治貴州宣慰司本司及思州、思南、鎮遠、石阡、銅仁、黎平六府,普安、永寧、鎮寧、安順四州,金築安撫司及普定、新添、平越、龍里、都勻、畢節、安莊、清平、平壩、安南、赤水、永寧、興隆、鳥撒、威清十五衛,普市乾戶所,皆屬焉。改蔣廷瓚為左布政使,以廷瓚曾勘思州事,諳夷情也。
  十四年,設貴州提刑按察司。戶部、刑部各增貴州一司,其鄉貢附於雲南。
  谷應泰曰:
  秦皇開邊,桂林、象郡旋沒尉氏,武帝窮兵,越巂、牂牁僅附臣屬。或聚干戈,或通璧幣,用力若此,獲效若彼。蓋拓疆域,通文教,《易》稱革面,《書》載頑民,帝王若斯之難也。貴州西接滇、蜀,東連荊、粵,地齒神州,久淪荒服。特以其地皆毒霧瘴山,蠻峒夷寨,無宛馬邛竹動中國愛慕,而其君長世樂奉藩,保不失禮,貽憂邊吏,黔遂無日通上國矣。洪武初,湯信國使之民蠻雜耕,兵夷互習,豈非天啟荒徼,漸染華風,朝鮮將開,乃來箕子,勾吳當治,始有姬雍者與?乃宋欽妻之乘間奔朝,安奢香之聞呼赴闕,兩女子觀變決機,勇於丈夫。甚至入見高皇后,使高帝竟斬馬都督。蒲伏掖門,瞻仰天日,指陳險阨,立誓河山。開赤水之道,通龍場之驛,智溢唐蒙,功高博望。彼地有此異人,山川豈能再阻蠻方耶?
  永樂中,二田復自相攻殺,金雞命使,特遣解紛,翠華臨軒,親承戒諭,猶復怙終不遷,攻殺如故。夫亦夜郎恃遠,于闐負險,抑或天誘其衷,折入中國,閩人侵逼,南粵歸漢,延陀攻殺,敕勒入唐,廢興有數,革置有時乎?而顧成以校士數人,入執二田,繫頸檻車,寂無知者,比之介子樓蘭斷頭酒後,班超鄯善捕使中宵,天子神靈,兵威不測,斯為至矣。此豈一時掩襲,虎穴得子,實乃二祖英武先聲奪人也。
  二田授首,處分群縣,為布政司者一,為府者六,為州者四,為安撫司者一,為衛者十五,而黔中一省,儼然進明堂,分符瑞,受冠帶,祠春秋,廁肩內地,附麗皇輿矣。國家無斗粟介士之勞,邊臣無亡矢遺鏃之失,自古開疆廓宇,又未有若斯之易者也。然則天馬蒲桃,志寶物者不知略地;樓船橫海,志略地者不知化俗。《詩》曰:「日辟國百里。」伊惟二祖有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4:10:23

第二十卷     設立三衛



  成祖永樂元年三月,改北平行都司為大寧都司,徙保定,以大寧故地界三衛。大寧,故兀良哈地也。在烏龍江南,漁陽塞北。春秋時為山戎,秦時為遼西北境,漢為奚所據,後魏韓庫莫奚服屬契丹,唐為奚、契丹,元為大寧路。洪武中,元兵遁沙漠,屢侵之,乞降。高皇帝割錦、義、建、利諸州隸遼東,而於古會州、大寧地北設北平行都司,領興、營等二十餘衛所。
  十四年,封皇子權於大寧,為寧王。時宋國公馮勝征納哈出,據大寧塞,列戍控制,遂築大寧、寬河、會州、富峪四城,卒破降納哈出。
  二十二年,封兀良哈為三衛,處降人,而以阿紮失里等為三衛指揮使同知。自大寧前抵喜峰,近宣府,曰朵顏。自錦、義歷廣寧,渡遼河至白雲山為奉寧。自黃泥窪逾沈陽、鐵嶺,至開原,曰福餘。惟朵顏最強,其貢路入自喜峰口,而市則在遼東,防其變也。後竟叛去,附於元。
  燕王起兵,從劉家口逕趨大寧,不數日奄至,寧王猝出不意,降,燕王乃移王與其軍內地。盡拔降騎還北平,從戰有功,遂以三衛地畀兀良哈,使仍為三衛,其官都督至指揮、千百戶有差,約以為外藩,居則偵保,警則捍衛,歲給牛、具、種、布帛、酒食良厚。此棄大寧設三衛之始也。三衛自遼、瀋抵宣府幾三千里。大寧既棄,天壽山與異域為鄰,而宣府、遼東斷左右臂,乃調營州左屯衛於順義,右屯衛於薊州,中屯衛於平谷,前屯衛於香河,後屯衛於三河。衛設左、右、中、前、後五所,仍隸大寧都司。復設東勝中、前、後三所千戶於懷仁等處守備。然諸部落已列我門庭矣。亡何,三衛復判附阿魯臺。終明之世,泰寧、福餘常與東合,而朵顏常與西合,為中國膏肓之患,則皆三衛為之鄉導也。
  二十年秋七月,上親征阿魯臺,旋師討兀良哈,大破之。永樂初,福餘衛請鬻馬,令於廣寧、開原互市。尋三衛為本雅失里所脅,掠我邊卒,上遣使諭之,納馬贖罪,然時附阿魯臺出沒塞下。至是,上北征,旋師,召諭諸將曰:「阿魯臺敢為悖逆,以兀良哈為之羽翼也,當分兵剪之。」遂簡步騎數萬,分五道往,而身率鄭亨、薛祿等將大軍邀其西。師次屈裂兒河,兀良哈驅眾數萬,西奔陷澤中,上麾騎兵前擊之,斬級數百,遂自相蹂藉,死無算。上乘高瞭望,見其眾復聚,遂張左右翼嚴陳夾攻,命吏士持神機弩伏深林,戒寇至乃發。頃寇騎突而左,左師馳之,走林中,中伏驚潰,死傷略盡。追奔三十餘里,蕩其巢而還。自是三衛稍創。
  宣宗宣德三年九月,兀良哈犯大寧,上親征,出喜峰口,至寬河,大破之。宣德初,朵顏衛指揮哈刺哈孫等朝貢不至,武進伯朱榮鎮遼東,請掩擊之,上不許。至是,上親歷諸關塞,駐蹕石門驛。守將奏兀良哈萬眾盜邊,已入大寧經會州,將及寬河,諸將請益徵兵。上曰:「孽寇無能為也。但謂吾邊無備,故來。若知朕在此,當驚駭走矣。今出喜峰口,路隘且險,單騎可行,若候諸軍並進,恐緩事機。朕以鐵騎三千先進,出其不意,擒之必矣。」或言三千未必足用。上曰:「兵在精不在多,三千足辦擒賊。」遂決策親征。簡士三千人,人二騎,持十日糧,夜銜枚出喜峰口,馳四十里,昧爽至寬河,距其營二十里。寇望見,以為乘障卒,遂悉眾前。上麾鐵騎分兩翼進,夾攻之。上親射其前鋒,殪三人,飛矢雨集,神機銃疊發,寇不能當,大潰走。上以數百騎直前,寇望見黃龍旗,知上親在也,大驚。悉下馬羅拜請降,皆生縛之,斬其渠。駐蹕寬河,分命諸將窮搜窟穴。忠勇王金忠,故韃靼名王子也,及其甥都督把臺請自效,上許之。或密言忠往不反矣,上不聽。忠與把臺果大克獲歸。上飲以金爵,遂輟賜,顧謂侍臣:「王者宜推誠待人,漢用金日磾,庸不足法耶?」遂班師。
  五年,徙開平衛於獨石。洪武初,李文忠克元上都,設開平衛守之,置驛八:東曰涼亭、泥河、賽峰、黃崖四驛,接大寧、古北口;西曰桓州、威鹵、明安、隰寧四驛,接獨石。永樂間,大寧既棄,而開平勢孤難守。至是,遂城獨石,徙開平衛於此,棄地蓋三百里,自是盡失龍岡、灤河之險,邊陲斗絕,益騷然矣。
  九年夏四月,瓦刺脫歡攻阿魯臺殺之,因通兀良哈。先是,詔蠲三衛罪,予自新。以泰寧衛印沒於寇,更給。兀良哈遂駐牧遼東塞。
  英宗正統二年十二月,福餘等衛阿魯歹等,以五百騎掠葭州、獨石,守將楊洪遮擊西涼亭,生擒百戶乞麻裡等,奪所掠,命集兀良哈貢使,僇之市。進洪都指揮同知。初,正統元年,福餘衛失印,更給如泰寧例。而脫歡遣使通兀良哈,潛伺,屢諭不悛。至是,復諭都指揮安春等縛首惡以獻。
  四年夏六月,福餘衛都指揮歹都等數言賞薄,互市失利,非永樂時比。上因使者還,敕曰:「文皇帝以爾通阿魯臺,歲徵馬三千匹贖罪,爾俛首聽命。朕實爾寬,而妄意無厭,是速敗也,其亟圖改。」已而以通瓦刺,罷其部落貢獻。
  九月,兀良哈犯邊,右參將楊洪追擊於白塔兒三岔口,值兀良哈五百騎,擊敗之,射死十二人,擒三人。
  六年冬十月,左參將黃直巡邊,至閔安山,值兀良哈三百餘騎,擊敗之,福餘衛火脫赤完哈等,假射獵,屢犯邊,至是被擒,磔於市。尋復以游騎犯密雲扒頭崖塞,射傷戍卒,又掠牛心山。
  七年冬十月,兀良哈千騎自氈帽山犯廣寧、前屯等衛,守將曹義擒其將孛臺。會三衛來朝,僇示之。
  九年秋七月,兀良哈入寇,命成國公朱勇等率諸軍二十萬,分道出塞擊之。朱勇同太監錢僧保由中路,出喜峰口;興安伯徐亨同太監曹吉祥由南路,出劉家口;左都督馬諒同太監劉永誠由北路,出界嶺口;都督劉懷同太監但住由西北路,出古北口。踰灤河,渡柳河,經大小興州,過神樹,破福餘於全寧,復破泰寧、朵顏於虎頭山,出所掠萬計。而都督楊洪出黑山,俘斬安出部。各論功加秩。三衛從是寢衰,然怨中國益刺骨,因糾乜先入寇,為之鄉導矣。
  十二年春正月,都御史王翱同總兵曹義巡邊,抵廣寧。兀良哈伏騎林中,義擊敗之,時瓦刺乜先亦東侵三衛,乃遣使敕諭之,毋為瓦刺誘。
  十四年三月,福餘、泰寧共潛結乜先入寇,朵顏獨扼險不從。乜先至,不能入,大掠二衛人畜去。其秋,旋與乜先合。土木北狩,命都御史鄒來學經略京東,並設參將總兵,罷朵顏三衛互市。
  景帝景泰六年,朵顏諸衛來朝,乞耕地及犁鏵種糧,詔予糧三十石。未幾,寇獨石。先是,既罷三衛互市,景泰二年,復議予貢。然三衛常竄名瓦刺使中,窺我遇北使厚,不無心望,且結婚漠北挾為重,稍侵軼,盡沒遼河東西三岔河北故地,薊、遼多事自此始。四年,兵部尚書于謙言三衛使疊至,頗為瓦刺間,宜令邊臣嚴備,因條上防禦事,詔自是使至,伴二三人入京,餘不得輒入關。已而泰寧衛都督僉事單于帖木兒乞大寧廢城及甲盾,謙持不可。帝重絕三衛歡,遣譯者語大寧城逼近塞,不便馳獵,又炎暑,多生疫,其甲楯須寇至乃給,謀遂沮。至是寇邊,參將葉盛督兵破走之。
  憲宗成化元年春二月,孛來為三衛請賞,不許。自景秦末,三衛多與孛來通,貢使浮額,隨孛來使者走雲中,朝廷羈縻不問。至是,孛來為請賞,敕諭四方貢使,賞有成額,三衛曩朝貢從東路喜峰口,今朵顏都督朵羅乾等擅易貢道,希混賞,朝廷照例分別,又何誅焉。尋復闌入邊,遣都督季鐸往諭,至泰寧還。兵部以奉使無狀請逮治,詔貸之。
  十二月,泰寧衛都督劉玉、兀喃帖木兒等,請市牛及農具塞下,並乞賜蟒。上諭蟒衣勿與,他聽與民交易。朵顏衛兀研帖木兒因請職事,兵部覆未有成勞,例無升授,不許。
  二年十二月,瓦刺遣使貢馬,挾三衛從喜峰口入。詔待以三衛禮,敕其渠阿失帖木兒無糾朵顏妄更貢道。
  十四年秋七月,三衛部落各請從便道入貢,並求開市。時太監汪直方與兵部侍郎馬文升爭遼東撫剿異同,故三衛乘間挾我也。詔邊吏以朝廷恩義諭之。
  孝宗弘治二年,兵部尚書馬文升請修邊備。先是,自天順後孛來潛通三衛,屢入塞,中國羈縻不絕,誘致之,亦不敢大為寇。至是,文升奏往歲三衛盜漠北馬,經大同、宣府,報敵老營。今兩鎮經年不報,疑彼此相通,乞於團營選馬步三千赴永平、三千赴密雲防禦,及會兩鎮巡操。從之。
  十一年冬,朵顏入寇。先是,邊軍燒荒出塞,遇寇騎掩殺之,邊釁遂起。馬文升檄守臣分據要害,相機剿殺。仍請璽書切責三衛頭目。從之。
  十七年秋七月,朵顏道小王子入寇大同。上御暖閣,召大學士劉健等議出兵。李東陽言:「朵顏通潮河川、古北口,距京師一日而近,宜固根本,無遠出師自疲。」上深然之。時朵顏部落益蕃,屢侵盜,而諸部獨花當以完者帖木兒裔種最貴。花當次子把兒孫驍勇敢深入,結婚小王子,為中國患滋甚。
  武宗正德四年冬,泰寧衛滿滿率部落二萬餘,欲附居塞下避北敵。令居故鎮安堡,戒無旁齧。其後花當部屢挾增貢,詔暫增一年,不為額。花當部堅請,不從,乃益勾小王子與合謀。
  十年夏四月,朵顏把兒孫自鮎魚關毀垣入馬蘭谷,殺參將陳乾,命都督桂勇討之。巡撫順天都御史王倬謀曰:「敵知吾兵屯西,必東入。」乃命指揮葉鳳伏山下,敵果入,伏發,敗之。把兒孫遣杜禿等來請貢,且獻馬贖殺陳乾罪。兵部尚書王瓊持議,必以把兒孫償乾,乃罷兵予貢。把兒孫輒謾言,呼杜禿等去。竟予把兒孫貢,班師。亡何,復入寇,參將魏祥全軍歿,終正德世不能討。
  世宗嘉靖十一年十二月,朵顏三衛寇邊。先是,朵顏都督花當長子革列孛羅早死,其次把兒孫謀奪嫡不得。把兒孫尋亦死。革列孛羅子革蘭臺貢馬請嗣,兵部令轉譯部落方許貢。革蘭臺乃寇漁陽諸小關堡,率殘破。至是,巡撫都御史王大用欲厚創朵顏,城其霧靈山,不果。會阿堆哈利赤頻入建昌、喜峰口,恣殺掠,革蘭臺又請升秩。御史連疏詆大用,請以毛伯溫代。大用既去,諸衛益盜邊,邊人皆廢耕牧,而朵顏諸部目益橫。
  二十年秋七月,革蘭臺求增貢衛三百人,不許;請二百人,亦不許。時剽掠塞下,聲言結小王子入寇。會奄答自雲中深入太原,邊吏恐,謬曰:「山海關諸邊無儆,亦朵顏諸衛功也。」詔補前貢失期者衛二百人。
  二十三年,朵顏侵薊州塞。先是,薊鎮總兵郄永出塞,襲朵顏別部李家莊,斬四十餘級。李家莊零騎居近獨石,不通大部,慣盜馬,狡而善射,敵追輒走險,亦頗為我捍邊。是役藉怨轉與敵合,而遼東塞亦以朵顏故頻邊警。
  二十六年冬十月,朵顏益結海西諸部,出投遼東、西塞。無何,革蘭臺死,子影克襲。故事,三衛以貢時身受職,至革蘭臺父子始遣人代請。而影克剽悍踰於父,益誘奄答大入塞。
  二十九年九月,始置薊遼總督,以薊州、保定、遼東三鎮隸焉。改孫禬為兵部侍郎,總督薊遼。未幾,以何棟代之。初,奄答逼都城,數言遼陽軍。遼陽軍者,奄答所呼朵顏也。至是始設薊遼總督,以兵戍之。然朵顏部時時犯塞,咸寧侯仇鸞詗知影克實首禍,欲發兵掩之。何棟曰:「朵顏犬羊也,縱有反覆,為患尚小。若剪除朵顏,漠北窺隙,必且憑為巢穴。是毀藩籬,延寇以自近也。」上從棟言。已而,棟設計擒叛人哈舟兒、陳通事,傳首九邊。
  二十六年三月,土蠻打來孫始收三衛,導入薊州長林口,踰建昌,營灤河,掠永平諸邑。
  三十八年二月,薊州塞警。自練兵議起,鎮兵減什之二,而春防視秋防,又殺什之五,以故最單弱。把都兒、辛愛擁數萬騎,以朵顏影克為鄉導,入寇。總督侍郎王忬所遣偵諜皆被殺,遂薄塞下。忬疏請援兵,大學士嚴嵩謂抒挾寇為重,欲坐縻金錢。不報。敵騎渡灤水,由潘家口入,大掠薊。忬遣總兵馬芳等以輕兵八千,夜馳出其後牽之,遂不敢深入,三日引去。忬兵尾而擊之,頗有斬獲。詔逮忬及總兵歐陽安,俱論死。
  六月,改宣大總督揚博於薊遼。博聞命馳至鎮,區畫戰守。以朵顏諸衛每外通,不為我用,乃約諸帥同時舉烽燧,揚旄纛,自居庸至山海關,瀰漫千餘里,旌旗蔽空,駁石震山谷。如是者三,漠北大駭,以為邊兵頓增益,終歲不敢近塞。
  三十九年三月,影克復糾把都兒、辛愛等犯一片石,參將佟登禦卻之。
  四十年冬十月,影克糾東西數萬騎,潰牆子嶺而入,大掠通州,總督侍郎楊選逮論死。
  穆宗隆慶元年九月,朵顏董狐狸糾土蠻數萬騎入界嶺口,援師四集,引還失道,墜崖死者甚眾。董狐狸亦革蘭檯子也,時影克出義院口,邊軍以火槍擊之,斃,而子長昂與狐狸頡頏。
  二年夏四月,以侍郎譚綸為總督,拜戚繼光大將軍,專理練兵。綸上言:「今之策邊防者,皆曰乘障。夫薊、昌見卒不滿十萬,而老弱且半,散佈於二千里之間,畫地而守。彼以十萬眾攻我一軍,欲不破不可得也。故臣以為禦敵莫如游兵,燕、趙之士,自邊警以來,銳氣盡矣。非募吳、越習戰卒萬二千人雜教之,必無成功。此萬二千人者,臣與戚繼光召可立至,用之可立效,散之歸農,可使無後憂。而時方虞其有他,是尚疑臣與繼光不可信,安能勝敵。夫我兵素未一當敵,戰而勝,彼不心服,再破之,乃終身創矣。」繼光亦上言:「邊鎮之卒,壯者役於私門,老弱僅以充伍,有火器而不能用,棄土著而不能練。弓矢之力,不強於賊,而與賊共之,且不知兵法長以衛短、短以救長之數。教練之法,實用則不美觀,美觀則不實用,今皆虛名耳,其實無有也。臣又聞薊之地有三,平易交衛,內地之形也;險易相半,近邊之形也;山谷仄隘,林薄蓊翳,邊外之形也。敵入平原利於車,在近邊利於騎,在邊外利於步,三者迭用,乃可制勝。今邊兵惟習馬耳,未閒山戰谷戰林戰之道;惟浙兵能之。臣發跡浙江,思用浙人,願陛下更予臣浙江殺手三千,鳥銃手三千,更於西北召募得馬軍五枝,步兵十枝,聽臣統練。方今朝議紛呶,易於改弦,而臣擁重兵,易生嫌二,請設監軍科道官一人以督臣,使臣無掣肘虞。」疏上,俱報可。綸、繼光濬隍增陴,邊備甚設,而時奄答亦奉款,迄隆慶,三衛修職謹,邊鄙稍息。長昂襲職為都督。
  神宗萬曆元年,董狐狸索賞喜峰口,啟釁。總兵戚繼光猝勒兵青山圍之,狐狸以身免。尋縛首惡獻,予款,治改喜峰口守備為參將,彈壓之。
  三年二月,總兵戚繼光追逐長昂墜馬,幾獲之,跳而免,馳去。生縛其叔長禿,羈董家口,昂納馬鑽刀盟,乃釋之。已長禿復叛,合董狐狸縱掠。
  六年二月,泰寧衛速把亥犯遼東,總兵李成梁直搗劈山,大創之。長昂勒賞,阻諸部入貢。遣弟蟒金率精騎窺喜峰西,掠前屯,薄山海、一片石。
  十一年五月,泰寧衛伯言把都糾眾花大等,大舉攻鎮寧堡。伯言故速把孩子也。先是速把孩入鎮彝堡,李成梁遣裨將李平胡逆之,射速把孩中脅墜馬,蒼頭李有名斬之。至是報仇,入犯,成梁出兵黑山佯為北伐,而夜遣李得全馳入鎮寧為內應,旦日親自搏戰,李寧以刀擊花大傷額,復貫矢中膊,大哭失聲遁。既而伯言復偕長昂、董狐狸三萬騎犯廣寧,殺掠吏士一百二十有奇,李平胡跳擊之。會大風揚沙,晝晦,頃之,雷雨大作,水深數尺,走出塞。時三衛屬部八十餘種,而昂與董狐狸兵最強,然部落不踰萬。
  十二年春,董狐狸犯前屯,錦、義備禦祖承訓擊敗之,總兵李成梁追奔太康大定堡,多斬獲。
  八月,長昂入下莊,總兵楊四畏、副總兵徐從義擊卻之,追至老鴉嶺而還。已復糾哈不慎等數萬騎,以打牲為名,圖盜邊。會上視山陵,昂往來紅螺川射獵,調部落東西馳甚恣也。然亦以犯邊罷賞,頗窘。
  十三年夏四月,伯言把都復入塞,游擊周思孝逐之,走遼河,河深不能猝渡。李成梁追襲之,從丁字泊堡出,佈陣為一二字,一字衝鋒,二字繼進。伯言望見兵至,跳騎挑戰,成梁馳之,巡撫李松趨二字陣,鼓行而前,大敗之,斬首八百級,得名王扯征、孛來等十三人。
  六月,董狐狸率其屬三百餘,叩關脫帽,請甚哀,言犯遼皆東西部落同姓名者,非其罪,願得奉撫賞。長昂以李成梁聲搗穴,一夜數徙帳,亦哀請款。及已得撫,則愈驕。
  十四年春正月,花大、伯言等復糾土蠻犯前屯,李成梁選輕騎出塞,繞其後,而自率兵當之,夾擊,大敗走。
  九月,伯言把都復入塞,攻鎮彝堡,邊軍禦之,三晝夜不解甲,復大敗去。伯言痛哭曰:「阿父怨終不可報矣。」
  十八年春正月,長昂部落入貢,奪賞會同館,大嘩,欲殺禮部尚書于慎行,主事張我績諭解之。
  長昂遣弟獐兔撥計來詗盟,石門游擊陳愚聞紿執通事張五烈等僇之。長昂同弟蟒金犯董家口。
  二十二年冬十二月,伯言復入塞,總兵董一元伏精騎鎮武堡,俟其深入,士卒從中起,循牆而進,搏戰,大敗之。伯言中流矢死。
  哨騎生得伏諜郎打兒罕等七人。郎打兒罕,長昂心膂也,昂願革二年舊賞請贖,上幸許,昂自是稍戢。
  二十四年冬十月,福餘衛伯牙兒挾賞羅文峪,拒卻之。尋以千騎突青山口,連犯扒頭崖、三道嶺,並失利去。
  二十九年冬十月,伯牙兒妻唐翠阿不亥叩關求款,命給半賞。
  十二月,長昂求款,命復朵顏諸衛馬市木市於寧前。已而獐兔撥計修石門郗,掠車廠莊,總兵尤繼先出塞至紅草溝,擊斬八十有奇,昂與蟒金代叩關。
  三十四年冬十一月,撥計挾賞葦子谷。長昂、蟒金復勾西部班不來世等萬騎犯山海關,總兵姜顯謨擊之。時督稅太監高淮在遼東聞警,倉卒調兵自衛,及長昂退,稱斬獲功。未幾,長昂圍獵墜馬死,子賴暈歹踵昂轍,同蟒金糾阿鎮等挾賞擦崖子關。
  三十六年冬十一月,賴暈歹入建昌河流口,大掠而去,復糾插漢鬼臺吉等,入寇連山驛,總兵杜松出中左所長嶺山,夜至哈流兔襲拱兔營,大斬獲。然諸部益鬨,因入大勝堡。總督侍郎王象乾諭諸部各聽撫,專剿賴、蟒,賴、蟒勢孤,乃屬西部啞拜臺吉請款。
  四十年十一月,蟒金、賴暈歹乘邊軍燒荒,入圄山堡,縱掠曹莊,寧遠參將李應撰失亡官軍九十人。
  四十一年春三月,朵顏衛頭目脫來、福餘衛頭目火燒赤各授指揮僉事,賜敕。
  四月,炒化、宰賽、煖兔等以三萬騎屯玉文谷,陷七臺,殺千總佟修鳳等,邊軍失亡五百人。朵顏滿旦嬖只赤連犯掛甲嶺、麻郎谷。
  四十三年夏六月,遼東邊將率兵出獵曹莊,蟒金爾乘機入犯,殺掠五十餘人,喪卒二百二十餘人。
  十二月,杜松擊火落赤於柳門,敗之。
  四十六年夏四月,滿旦及男溫布臺吉等,睥睨石塘間,而馬蘭亦報蟒金爾聲犯桃林、界嶺,薊鎮戒嚴。未幾,石塘游擊朱萬良調援遼,滿旦母子益恣,以萬騎攻白馬關及高家堡。頃之,尋盟。蓋自隆慶來,長昂稱梟桀,雄塞上,垂四十年,而土蠻部落如虎墩、炒花、宰賽、煖兔輩東西揚動,邊吏疲於奔命。至滿旦以一婦躑躅曹、石間,竟不可制,然亦自此漸微弱,不能自立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4:11:06

第二十一卷     親征漠北



  成祖永樂元年春二月,遣使齎璽書往諭韃靼可汗鬼力赤,賜金綺四,並敕太師右丞相馬兒哈咱、太傅右丞相也孫臺、太保樞密知院阿魯臺等以遣使往來意,各賜文綺二。未幾,犯遼東塞。
  十月,寇永平。是時鬼力赤非元種,其臣不肯下。已而鬼力赤與阿魯臺擊瓦刺馬哈木,戰大敗。馬哈木、阿魯臺皆遣人入貢。閏十一月,阿魯臺寇灰溝村、黃甫川。
  三年春正月,阿魯臺部落掃胡兒來歸,且告鬼力赤聞兀良哈內附,遂相猜防,數遣人伺塞下。令謹備之。
  四年春三月,以書諭鬼力赤汗,不報。時諸部不服鬼力赤,阿魯臺執而殺之,遂迎立蒙古族本雅失里,以阿魯臺為大師,始與中國不通。瓦刺馬哈木特與阿魯臺勢不相一,遂各相讎殺。
  六年春三月,遣鴻臚寺丞劉帖木兒不花以織金文綺,持璽書,諭本雅失里,不報。都督僉事吳允誠子答蘭、柴秉誠子別立哥請出塞自效,從之。允誠初名把都帖木兒,秉誠初名倫都兒灰,皆降人也。
  七年夏四月,遣都督指揮金塔卜歹、給事中郭驥以綵幣齎書諭本雅失里,並賜阿魯臺、馬兒哈咱、脫火赤、哈失帖木兒等綵幣,竟殺驥。
  五月,封瓦刺馬哈木時為順寧王。
  秋七月,以淇國公丘福為大將軍,武城侯王聰為左副將軍,同安侯火真為右副將軍,靖安侯王忠、安平侯李遠為左右參將,帥師北征。陛辭,上密授以方略,且戒之曰:「毋失機,毋輕犯,毋為所紿。一舉未捷,俟再舉,爾等慎之。」
  八月,丘福出塞,率千餘騎先至臚朐河,南遇游兵與戰,敗之。福遂乘勝渡河,又獲間我者尚書一人,福飲之酒,問:「本雅失里今安在?」尚書詐言:「本雅失里聞王師來,北遁,去此未遠,可三十里。」福大喜曰:「當疾馳擒之。」時諸軍未集,諸將皆恐,李遠曰:「將軍輕信諜者,孤軍深入,進必不利,莫若結營自固,以待我軍畢至。」王聰亦力言不可。福不聽,先馳馬揮士卒行,諸將不得已,與之俱行,大眾掩至,圍之,李遠、王聰率五百騎突陣,聰戰死,丘福及火真、王忠、李遠並被執死,全軍皆沒。事聞,上大怒,以書諭皇太子曰:「比遣丘福北征,以其久在兵間,必能任事,何意福違棄朕言,孤軍輕進,安平侯等泣諫不從,遂皆陷沒。若不早舉殄滅之,邊患未巳,今選將練兵,來春朕決意親征。」
  冬十月,詔戶部尚書夏原吉議北徵糧運。上曰:「近工部所造武剛車,足可輸運,然道遠人力為難。朕欲以所運糧,沿途築城貯之,量留兵守,以候大軍之發。」於是原吉議用武剛車三萬輛,約運糧二十萬石,踵大軍行。每十日程築一城,斟酌貯糧,以候軍還。上然之。
  八年春正月,以皇長孫留守北京,命夏原吉兼掌行在六部及都察院事輔之。
  丁未,車駕發北京親征,學士胡廣、庶子楊榮、諭德金幼孜從。
  三月,出塞,次凌霄峰,登絕頂,望漠北,萬里蕭條,顧廣等曰:「元盛時,此皆民居也。」至清水原,其地水鹹苦,不可飲,人馬皆渴。明日,營西北二里,有泉湧出,甚甘冽,軍中賴以不困。上取親嘗之,賜名神應泉。
  四月,次長清塞,地極北,夜望北斗已在南矣。師次闊濼海,其水周圍千餘,斡難、臚朐,凡七河水注其中。
  五月丁卯朔,入臚朐河,哨馬略黃峽,遇寇騎,得箭一矢、馬四匹而還。
  甲戌,指揮款臺略玉華峰,擒一騎譯之,始知寇在兀古兒札河,大兵遂渡飲馬河。
  乙亥,以清遠侯王友駐兵河上,留金幼孜營中。上以輕騎前進,人齎二十日糧,以方賓、胡廣隨。
  戊寅,至兀古兒札河,本雅失里先遁,夜倍道追之。
  己卯,至乾難河,元太祖始興之地也。本雅失里率眾拒戰,上麾前鋒迎擊,一鼓敗之,本雅失里棄輜重,以七騎渡河遁去。
  六月,班師至飛雲壑,阿魯臺復來戰,上率精騎衝陣,大呼奮擊,阿魯臺墮馬復上,我師乘之,追奔百餘里,斬其名王以下百數十人,阿魯臺攜家屬遠遁。時熱甚乏水,軍士饑渴,遂收兵還營。己酉,車駕發廣漠,時殘騎尚出沒尾我,上命伏兵河曲,佯以數人載輜重誘之,上按精兵千餘最後發。寇望見大兵渡河,貪所載物,競趨而至,伏發,倉皇走,上率兵扼之,奔渡河,馬陷入泥淖,生擒數十人,遂無敢窺我後。師次擒胡山,上令勒銘曰:「瀚海為鐔,天山為鍔,一掃胡塵,永清沙漠。」次清流泉,又勒銘曰:「於鑠六師,禁暴止侮。山高水清,永彰我武。」會軍士乏食,上令以所儲供御糧炒散給之,下令軍中糧炒多者許借貸,還京倍酬其直,軍中賴之。上在師中,每日暮猶未食,中官具進膳,上曰:「軍士未食,朕何忍先飽!」
  七月,還次開平,宴勞將士。上曰:「朕自出塞,久素食,非乏肉也。念士卒艱食,朕食肉豈能甘味,故寧已之。」車駕還至北京。
  九年冬十二月,阿魯臺遣使來納款,且請得部署女直、吐蕃諸部。上以問左右,多請許之,黃淮獨不可,曰:「此屬分則易制,合則難圖矣!」上顧左右曰:「黃淮如立高岡,無遠不見。諸人處平地,所見惟目前耳!」乃不許阿魯臺之請。
  十年秋九月,瓦刺順寧王馬哈木特滅本雅失里,立其族答里巴,馬哈木特實專政。
  十一年秋七月,上巡北京,敕阿魯臺無以丘福事懷慮,比之漢呼韓邪、唐阿史那社爾,賜金錦諭意。先是,阿魯臺為瓦刺攻敗,窮蹙,以其妻孥部落奔竄而南,保息塞外。於是遣使奉表稱臣,貢駝馬。上言馬哈木特滅本雅失里之罪,請討之。上曰:「阿魯臺勢窮來歸,非其本心。然天地覆育,豈有所擇。納其貢使,封為和寧王,賜金帛,仍居漠北。」瓦刺馬哈木特怨阿魯臺朝貢不至。
  十二年春二月,詔親征瓦刺,以安遠侯柳升、武安侯鄭亨將中軍,寧陽侯陳懋、豐城侯李彬領左右哨,成山侯王通、都督譚清領左右掖,都督劉江、朱榮為前鋒。
  三月,車駕發北京,皇太孫從,上謂侍臣曰:「朕長孫聰明英睿,勇智過人。今肅清沙漠,使躬歷行陣,見將士勞苦,征伐不易又。」謂胡廣、楊榮、金幼孜曰:「每日營中閒暇,爾等即以經史於長孫前講說,文事武備,不可偏廢。」
  夏四月,駐蹕興和,大閱,五軍盡出塞。
  五月,師次楊林城。上閱武之暇,皇太孫侍,語及創業守成之難。
  六月三日甲辰,師至撒里怯兒之地,前鋒劉江遇敵三峽口,擊走之。上度其必大至,嚴陣以待。
  乙巳,獲諜,知馬哈木特距此百里,兼程赴之。
  戊申,發蒼厓峽,次蘭忽失溫。答里巴、馬哈木、太平、孛羅掃境以三萬人來戰,頓山巔不敢發。上遣鐵騎挑之,敵奮而下,安遠侯升以神機礮斃其騎數百,上率鐵騎乘之,遂敗卻。武安侯亨追擊,中流矢退;寧陽侯懋、成山侯通率兵薄其右掖,不動;豐城侯彬、都督青攻其左,敵殊死戰,都指揮滿都死。上遙見,率鐵騎馳擊,呼聲動天地,馬哈木特不能支,大軍乘之,遂大潰走。追至土刺河,生擒數十人,馬哈木特乘夜北遁。時瓦刺雖大創去,然殺傷亦略相當。夜二鼓,上還帳中,遂下令班師。壬子,師出三峽口,餘眾復聚山上,數百人據海子,諸軍以火銃擊之遁去。還至飲馬河,阿魯臺遣頭目鎖住等來朝,言阿魯臺有疾,不能至。上遣使賜之米百石、驢百匹、羊百牽,別賜其部屬米五千石,慰撫甚厚。是役也,內侍李謙恃勇,引皇太孫於九龍口臨戰,幾危,上大驚,急追回大營,謙懼罪,自經死。師次黑山峪,頒詔天下。己亥,駐蹕沙河,皇太子遣兵部尚書金忠等迎表至。
  八月,上還北京。
  十三年冬十月,瓦刺馬哈木特遣使貢馬謝罪。瓦刺使者言馬哈木特慮阿魯臺與中國和好,將為已害,擬率眾至乾難河北,俟冬襲阿魯臺。敕鎮守寧夏寧陽侯陳懋防邊,大同、開平、遼東皆如之。
  十四年春三月,阿魯臺遣使奏戰敗瓦刺,獻所俘人馬,特使宴勞綵幣。
  秋九月,瓦刺順寧王馬哈木、賢義王太平、使臣觀音奴不花來朝,辭還。賜鈔為道里費,遣使齎璽書同往,諭以順逆福禍之道,賜綵幣。
  十五年秋八月,瓦刺順寧王馬哈木死,以其子脫歡襲順寧王。
  十九年冬十月,阿魯臺叛,數寇邊。初,阿魯臺為瓦刺所攻,窮蹙南竄。久之,生聚蕃富,遂桀驁。每朝使至,輒嫚侮或拘留苦之。時時部落出沒塞下,為寇。上嘗諭其使還語阿魯臺,竟不悛。至是,大舉圍興和,都指揮王祥戰死,上遂議親征。
  十二月,上命大臣集議,戶部尚書夏原吉等共議,宜且休養兵民,嚴敕邊將備禦,未奏。會上召兵部尚書方賓,賓言:「今糧儲不足,未可興師。」遂召原吉問邊儲多寡,對曰:「僅給將士備禦之用,不足以給大軍。」且言:「頻年師出無功,戎馬資儲,十喪八九。災眚間作,內外俱疲。況聖躬少安,尚須調護,勿煩六師。」上不懌,令原吉往視開平糧儲。既而刑部尚書吳中入對,與方賓同,上益怒。賓懼,自縊。命錦衣官取原吉還,至則方啟廒理儲,錦衣促之,原吉曰:「姑俟畢此,不然,恐有侵盜。死吾安之,不以累公。」及至,上問親征得失,具對如初。上令同中繫於掖庭獄。時禮部尚書呂震數乘間言賓與中、原吉皆憸邪誣罔,上信之,命戮賓屍。將殺原吉,召楊榮問原吉平昔所為,榮力言其無他,怒稍釋,置不問。
  二十年春二月,命英國公張輔等議北征饋運,輔等議分前後運,前運隨大軍行,後運繼之。前運總督官三人,隆平侯張信、尚書李慶、侍郎李昶。車運騾運各分官領之,領車運者二十六人,泰寧侯陳愉、都御史王彰等,領驢運者二十五人,鎮遠侯顧興祖、尚書趙羾等。後運總督官二人,保定侯孟謨、遂安伯陳英等。各率騎兵千人,步兵五千人護行。凡前後運用驢三十四萬,車一十七萬七千五百七十三輛,挽車民夫二十三萬五千一百四十六人。運糧凡三十七萬石,並出塞分貯。
  三月丁丑,親征阿魯臺。
  戊寅,車駕發北京。
  辛巳,師次雞鳴山。阿魯臺聞上親征,遂夜遁。諸將請追之,上曰:「彼非有他計,譬諸狼貪,一得所欲,急走,追之徒勞。少俟草青馬肥,道開平,踰應昌,出其不意,直抵窟穴,破之未晚。」
  四月辛丑,師次龍門,戍卒言阿魯臺倉卒遁去,遺馬二千餘匹於洗馬嶺。敕宣府指揮王禮盡收入城。
  五月辛酉,師次獨石,端午,賜隨徵文武群臣宴。
  乙丑,師度偏嶺,命將士獵於道旁山下。
  丁卯,大閱諸將。
  戊辰,觀士卒射,有一卒三發皆中,賜牛羊銀鈔。上親制《平戎曲》,俾將士歌之。
  辛未,師發隰寧西涼亭。西涼亭者,故元往來巡遊之所。上望其頹垣遺址,樹木鬱然,謂侍臣曰:「元氏創此,將遺子孫為不朽之圖,豈計有今日?《書》云:『常厥德,保厥位,厥德靡常,九有以亡。』況一亭乎!」因下令禁軍士斬伐樹木。
  癸酉,次閔安,下令軍中樵牧不得出長圍外。時營陣大營居中,營外分駐五軍,建左右哨掖以總之。步卒居內,騎卒居外,神機營在騎卒之外,神機營外有長圍週二十里。
  癸未,師發威鹵鎮,次行州,命戶部以山西、河南、山東所運糧六萬餘石儲於山海。
  六月癸巳,師次威遠川,開平來報阿魯臺進攻萬全,諸將請分兵還擊之,上曰:「此詐也。彼方慮吾搗巢,故為牽制之術。」疾驅之,果遁去。
  七月己未,師次煞胡原,前鋒都督朱榮等獲阿魯臺部屬,送御營,備言阿魯臺聞大軍發,所部日憂懼,有散去者,其母及妻皆罵曰:「大明皇帝何負爾,而必欲為逆?阿魯臺盡棄其馬駝牛羊輜重於闊灣海,與其家屬北走矣。」上曰:「獸窮則走,然或挾詭謀,示弱誤我,不可不備。」前哨繼獲其部曲,亦言悉眾夜遁,乃召都督朱榮、吳成等還,發兵盡收所棄牛羊駝馬,焚其輜重,命旋師。簡精兵還擊兀良哈,大破之。詢降騎言屈裂兒河東北深谷,有賊千餘人,令寧陽侯懋以騎兵五千追之。懋率精騎伏隘中,以羸兵輜重誘之。方接戰,發伏,大潰走,斬獲過半。
  八月,以班師,遣書諭皇太子,頒詔天下。
  九月,上入居庸關,次龍虎臺,饗隨征將校,京師文武大臣迎見,上乘法駕入京城。
  二十一年夏四月,瓦刺脫歡攻阿魯臺,敗之。
  秋七月,諜報阿魯臺將犯邊,上曰:「去秋親征,彼意吾不能復出,當亟馳塞外待之。」命安遠侯柳升、遂安伯陳英將中軍,武安侯鄭亨、成國公朱勇、英國公張輔、成山侯王通將左右軍,寧陽侯陳懋將前鋒,從征阿魯臺。
  八月壬子,宴大營五軍諸將,因大閱。
  癸丑,發京師,命大學士楊榮兼軍中機務。
  丙寅,發宣府,次沙嶺,賜諸將內廄馬。
  戊辰,次萬全。
  九月,師次沙城,知院阿失帖木兒、古納臺等率其妻子來降,言:「今夏阿魯臺為瓦刺所敗,部屬潰散無所屬。今聞大軍復出,必疾走遠避,豈復萌南向之意。」上命賜之酒,俱授正千戶。
  冬十月,師次上莊堡,先鋒陳懋知寇在飲馬河北,為瓦刺所敗,追至宿嵬山口,遇韃靼王子乜先土乾率妻子部屬來歸。懋引入見,上喜,謂群臣曰:「遠人來歸,宜有以旌異之。」乃封為忠勇王,賜姓名金忠,以其甥把罕臺為都督,其部屬察卜等七人皆為都指揮,賜冠帶織金襲衣。上曰:「昔唐突厥頡利入朝,太宗言胡、越一家,有矜大自得之意,朕所不取。唯天下之人,皆遂其生,邊境無患,兵甲不用,斯朕志也。」遣書諭皇太子,以乜先土乾納款之故遂下詔班師,發萬全。
  十一月,次懷來。
  甲申,還京師。
  二十二年春正月,阿魯臺寇大同。初,忠勇王金忠來歸,屢言:「阿魯臺弒主殘民,數為邊患,請討之,願為前鋒自效。」上曰:「卿意甚善,但師出須有名,文帝嘗言漢過不先,姑待之。」至是,大同守將奏阿魯臺侵塞,遂大閱,議北征。命安遠侯柳升將中軍,遂安伯陳英副之;英國公張輔領左掖,成國公朱勇副之;成山侯王通領右掖,興安伯徐亨副之;武安伯鄭亨領左哨,保定侯孟瑛副之;陽武侯薛祿領右哨,新寧伯譚忠副之;寧陽侯陳懋、忠勇王金忠為前鋒,從征阿魯臺。
  夏四月戊申,詔命皇太子監國,發京師,大學士楊榮、金幼孜從。庚午,師次隰寧,忠勇王金忠所部指揮同知把裡禿等獲諜者,言:「阿魯臺去秋聞朝廷出兵,挾其屬遁。及冬,大雪丈餘,人畜多死,部曲離散。比聞大軍且至,復遁往答蘭納木兒河,趨荒漠以避。」遂命諸將速進。以獲諜功,升把裡禿為都指揮僉事。
  五月己卯,次開平,遣中官伯力哥齎敕往諭阿魯臺部落曰:「王師之來,止罪阿魯臺一人,頭目以下輸誠來朝者,優與恩賚。」命柳升率軍士拾道中遺骸,為叢塚瘞之,上親為文祭焉。
  六月戊午,進次玉沙泉,上以答蘭納木兒河已近,令諸將各嚴兵以俟。
  己未,命陳懋、金忠率師前進,戒之曰:「兩軍相當,彼投戈下馬者皆良民,勿殺。如其來敵,先以神機銃攻之,長弓勁弩繼其後。遇阿魯臺亦生擒以來。」
  庚申,懋等遣人奏言:「臣等已到答蘭納木兒河,彌望惟荒塵野草,車轍馬跡亦多漫滅,其遁已久。」上遣張輔、王通等分兵山谷大索。仍命陳懋、金忠前行覘賊,車駕進駐河上以俟。張輔等相繼引兵還奏:「臣等分索山谷,周圍三百餘里,一人一騎之跡無睹者。」
  癸亥,陳懋、金忠亦還奏:「引兵抵白邙山無所遇,以糧盡故還。」張輔奏:「願假臣一月糧,率騎深入,罪人必得。」上曰:「今出塞已久,人馬俱勞,北地早寒,一日有風雪之變,歸途尚遠,不可不慮。卿等且休矣,朕更思之。」
  甲子,召輔等諭旋師。時軍士乏食,楊榮請供御之嬴盡給之,令軍中有餘者貸不足,入塞官倍償之,眾賴以濟。上悅。秋七月庚辰,清水源道旁有石崖數十丈,命大學士楊榮、金幼孜刻石紀功,曰:「使萬世後知朕親征過此也。」
  丁亥,次翠微岡,上御幄殿,凴几而坐,大學士楊榮、金幼孜侍。上顧內侍海壽問曰:「計程何日至北京?」對曰:「其八月中矣。」上頷之。既而諭楊榮曰:「東宮涉歷年久,政務已熟。還京後,軍國事悉付之。朕惟優游暮年,享安和之福。」
  戊子,上次雙流濼,遣禮部尚書呂震齎書諭皇太子,並詔告天下。
  己丑,次蒼崖,上不豫,下令大營五軍將士嚴部伍,謹哨瞭。
  庚寅,次榆木川,上大漸,召英國公張輔受遺命,傳立皇太子。
  辛卯,上崩。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4:12:25

第二十二卷     安南叛服 (上)



  成祖永樂元年閏十一月,封黎蒼為安南國王。安南古交趾地,唐、虞時曰南交,秦為象郡。漢初,南越王趙陀據之,武帝平南越,置交趾、九真、日南三郡,設刺史。建武中,任延、錫光為守,教民耕種,制冠履,漸立學校。女子徵側、徵貳反,馬援討平之,立銅柱為界。建安中,吳分立廣州,而徙交州,治龍編縣。唐初,改安南都尉府,屬嶺南,安南之名始此。唐亡,為南漢劉隱所並,未幾,國內亂,擁立豪渠丁部領。宋乾德初,南漢平,上表內附。黎桓篡丁氏,李公蘊又篡黎氏。公蘊死,孫日燇嗣,淳熙間封為安南國王,安南之為國自此始。再傳無子,一女婿陳日煚。王死,女主國事,日煚得立。再傳為日烜,僭稱越皇帝。累世名皆取日,下易一字,從火上陽之義,亦效日燇而然也。元世祖平雲南,遣人召之入覲,不行,大發兵,遣其將脫歡等討之,十七戰皆捷。日烜棄城遁入海,以糧運不繼還。日烜歸國,勢復振。日烜卒,子日燇嗣,曰:「吾祖舊名也。」自是為藩臣,貢獻不絕,封安南國王。日燇卒,子日煃立。
  洪武初,漢陽知府易濟頒詔安南,日煃遣使朝貢,上嘉之,封日煃安南國王。日煃卒,兄子日熞嗣,荒淫不治,其兄叔明逼死之,自立。上曰:「叔明王法所必誅,速擇日煃親賢立之。」叔明懼,請老,傳政弟日煓。日煓卒,弟日煒嗣,而叔明實耑制國事,與占城搆兵十餘年,數侵思明地。叔明卒,日煒為國相黎季犛所弒,立叔明子日焜。季犛,叔明婿也。上曰:「叔明弒日熞而有其國,今季犛又殺日煒矣,復以禮待,是厚助亂賊也。」遣行人呂讓移書責之。未幾,日焜亦為季犛所弒,立其子顒,又弒顒立其幼子,在襁褓中,又斃之,因大殺陳氏。自為舜裔胡公滿之後,國號大虞,紀元天聖,上表竄姓名為胡一元,子蒼易名,稱皇帝,自稱太上皇。至是,詐稱陳氏絕,為陳氏甥,求權署國事,上不虞其詐,許之。
  二年夏六月,胡痙遣使奉表歸思明侵地。
  八月,老撾軍民宣慰使刀線歹遣使護前安南王孫陳天平來朝,奏曰:「臣天平前安南王日烜之孫,天明之子,日煃弟也。日煃恭遇天朝,率先歸順,太祖高皇帝封為安南王,賜之章印。數傳至日焜,賊臣黎季犛當國,擅作威福。日焜稍抑損,季犛弒之,立其子顒。未幾,復弒顒而立,蒙然幼穉,尚在襁褓,季犛父子乃大殺陳氏宗族,並弒之,而取其位,更姓名胡一元,子曰胡。臣以先被棄斥,越在外方。季犛父子志圖篡奪,臣幸以遠外見遺。臣之僚佐,激於忠義,推臣為主,以討賊復讎。方議招軍,而賊兵見逼,倉皇出走,左右散亡。逆黨窮追,遣兵四索,臣竄伏窮荒,採拾自給,饑餓困阨,萬死一生。度勢少息,稍稍間行,艱難跋踄,以達老撾。其時老撾多事,不暇顧臣,瞻望朝廷,遠隔萬里,無所控告,屢欲自絕,苟且圖存,延引歲月。忽讀詔書,知皇上入正大統,率由舊章,臣心欣忭,有所依歸。伏念先臣受命太祖高皇帝,世守安南,恭修職貢。此賊造逆滔天,陳氏宗屬橫被殲滅,存者惟臣,臣與此賊不共戴天。」因叩頭流涕,上憐而納之。安南故臣裴伯耆亦來告急,請討黎季犛,願為前驅效死,自比申包胥。
  冬十二月,安南遣賀正旦使者至,上令禮部出陳天平見之,使者識其故王孫也,皆錯愕下拜,有感泣者。裴伯耆亦責使者以大義,皆惶恐不能對。上聞之,謂侍臣曰:「安南胡初雲陳氏已絕,彼謂其甥權理國事,請襲王封,朕固疑之。及下詢其陪臣父老,皆對曰可,乃下詔封之。今聞弒主篡位,暴虐國人,而臣民共為蒙蔽,是一國皆罪人也。」
  三年春正月,遣御史李琦、行人王樞齎敕往安南問胡篡奪陳氏之故。
  六月,安南胡遣使阮景真隨御史李琦上表謝罪,請陳天平歸國,仍命行人聶聰齎敕往諭胡。
  十二月,安南胡復遣阮景真隨行人聶聰來貢,請迎陳天平。遂敕行人聶聰送陳天平歸國,命征南副將軍黃中、呂毅、大理卿薛喦以兵五千人護行。
  四年春三月,黃中等護送陳天平至丘溫,胡遣其臣黃晦卿等以廩餼迎候,禮甚恭,具牛酒犒師。晦卿及諸從者見天平,皆拜舞踴躍。中問:「胡不至何也?」則曰:「安敢不至,屬有微疾,已約嘉林江矣。」嘉林江,季犛所居也。中遣晦卿還促,且遣騎覘之,迎者壺漿相繼於道。中信之,逕進,度隘留、雞陵二關。將至芹站,山路險峻,林木蒙密,軍行不得成列。會雨潦,忽伏發,大呼鼓噪動山谷,遂殺天平,大理卿薛巖、行人聶聰亦遇害。中等亟整兵擊之,橋斷不得前,賊遙拜曰:「遠人非敢抗王師。天平小人也,非陳氏親屬,敢肆巧偽,今幸得殺之,以謝交人,吾王即上表待罪。天師遠臨,小國貧乏,不足久淹。」中等引兵還。奏聞,上大怒,謂成國公朱能曰:「蕞爾小醜,乃敢欺我。此而不誅,兵則何用!」能頓首曰:「逆賊罪大,天地不容。臣等請伏天威,一舉殄絕之。」上遂決意興師。敕鎮守雲南西平侯沐晟調兵南伐,以蜀兵七萬五千益之。征黃中、呂毅赴京,以送陳天平失律也。
  秋七月辛卯,以成國公朱能為大將軍,西平侯沐晟、新城侯張輔為左右副將軍,豐城侯李彬、雲陽伯陳旭為左右參將。大將軍率右副將軍、右參將及清遠伯王友,統神機將軍程寬、朱貴,游擊將軍毛八丹、朱廣、王恕等,橫海將軍魯麟、王玉、商鵬,鷹揚將軍呂毅、朱吳、江浩、方政,驃騎將軍朱榮、金銘、吳旺、劉札出等二十五將軍,以兩京畿、荊、湖、閩、浙、廣、西兵出廣西憑祥。左副將軍、左參將統都指揮陳睿、盧旺等,以巴蜀、建昌、雲、貴兵出雲南蒙自。兵部尚書劉俊參贊戎務,尚書黃福、大理寺卿陳洽轉餉。是日,上幸龍江禡祭,誓眾曰:「黎賊父子,必獲無赦,脅從必釋。毋養亂,毋玩寇,毋毀廬墓,毋害稼穡,毋恣取貨財,毋掠人妻女,毋殺降。有一犯者,雖功不宥。毋冒險肆行,毋貪利輕進。罪人既得,即擇立陳氏子孫賢者撫治一方,班師告廟,以次定功。」
  冬十月,成國公朱能卒於龍州。先是,上察占天象,謂侍臣曰:「西師有憂,朱能其不免乎?」亡何,能卒。事聞,上震悼,輟朝,乃以輔代能。輔發憑祥,度城壘閣,進攻隘留及雞陵二關,破之,傳檄數季犛二十罪,諭其境內立陳氏意。進度芹站,兩房皆有伏,遣黃中、呂毅搜捕之,遁。進次昌江市,造浮橋濟師,遣方政、王恕哨探,直抵富良江。而大軍自芹站西折至新福縣,遣驃騎朱榮往約沐晟。晟軍自臨安府蒙自縣經野蒲,斬木通道,攻奪猛烈柵、華關隘,賊徒悉奔,築壘駐兵洮江北岸,造舟逕渡,至白鶴遣人來會。時賊恃東、西都及宣江、洮江、沱江、富良江以為固,於江北岸緣江樹柵,多邦隘增築土城,城柵相連,亙九百餘里,盡發江北諸郡民守之,號二百萬。又於富良江南岸緣江置椿,盡取國中船艦列於椿內。諸江海口,俱下捍木,以防攻擊。賊之東都,守備亦嚴,時列象陣於城柵內,欲守險以老我師。輔等遂自新福移營三帶州招市江口,造船圖進取。驍騎朱榮敗賊眾於嘉林汪,沐晟軍亦至桃江北岸,與多邦城對壘。輔率大軍營於城北之沙灘,與晟合勢。時賊所立柵,皆逼江不可上,惟多邦城下沙坦可駐師,而土城高峻,城下設重濠,濠內密置竹刺,濠外坎池以陷人馬,城上守具嚴備,賊兵如蟻。時官軍攻具亦完,輔乃令軍中曰:「賊所恃者此城,大丈夫報國立功,在此一舉,先登者賞不次。」於是將士踴躍,期夜襲城,以燃火吹銅角為號。是夜四鼓,輔遣都督黃中等銜枚舁攻具,過重濠至西城下,以雲梯附城。指揮蔡福等先登,諸軍繼之。城上火炬齊鳴,銅角競響,賊倉皇失措,矢石不得發,皆走,師遂入城。賊復巷戰,列象為陣,輔等督游擊將軍朱廣等以畫獅蒙馬,神機將軍羅文等以神銃翼而前,象皆股栗,多中銃箭,皆退走奔突,賊眾潰亂。官軍長驅而進,殺賊帥梁民獻、祭伯樂等,追至傘圓山,賊死者不可勝數。辛西,輔等遂克東都。輔與晟駐師撫諭,遣左參將李彬向西都。西都賊聞之,焚宮室倉庫,遁入海,於是三江路、宣江、洮江等州縣次第詣軍門降。輔等督舟師進逼胶水,賊復遁入黃江、悶海等處。
  五年春正月,張輔、沐晟等襲賊籌江柵,大破之。又追敗賊於萬劫江普賴山,斬首三萬。又敗賊胡杜於盤灘江。兩旬,輔等進次魯江,賊五百艘逆戰木丸江,大敗之,殺其將阮子仁、黃世岡百餘人。
  三月,窮追至胶水縣悶海口,地下濕不可駐,乃陽為還師,至咸子關,令都督柳升守之。賊果來躡,輔還軍遇於富良江,賊舟亙十餘里,橫截江中,用划船載木立柵,迎拒,又以精卒數萬趨陸來戰,奮擊大敗之,斬獲數萬,江水為赤,乘勝追至悶海口。季犛父子僅以數小舟遁走義安,其尚書范見覽等降。
  四月,輔率舟師追至海門涇鵲淺。時晴久水涸,賊棄舟遁,我師舟胶不得前。俄大雨,水漲數尺,舟畢渡,眾喜曰:「天贊我也。」
  五月丁卯,輔與晟等率步騎夾江東西,柳升率舟師水陸並進。
  甲戌,輔等至茶龍,柳升等舟師亦至,又敗賊,獲船三百艘,賊遁走。輔等乘勝追之,又敗之於奇羅海口。賊屢敗困,眾遂潰。
  乙卯,柳升所領永定衛卒王柴胡等七人,詗得黎季犛所在,前格之,縛送升軍,並其子澄於海口山中。次日,土人武如卿獲黎蒼及偽太子芮、將相王侯、柱國黎季獵等,皆縛獻軍門,安南平。輔奏:「安南本中國地,陳氏子孫已誅盡,無可繼,其國中耆老民庶俱請為郡縣如中國制。」乃置交趾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按察司,分十七府,曰交州、北江、諒江、三江、建平、新安、建昌、奉化、清化、宣化、太原、鎮蠻、諒山、新平、義安、順化、昇華,四十七州,一百五十七縣,衛十一,所三,市舶司一,改雞陵關為鎮彝關,安撫人民三百二十萬,獲蠻人二百八萬七千五百,糧儲一千三百六十萬石,象馬牛十三萬五千九百,船八千七百,軍器二千五十三萬九千。敕尚書黃福兼掌布、按二司事,又以侍郎張顯宗為左布政使,以都督呂毅掌都司事。敕張輔、沐晟、劉俊:「交趾有懷才抱德之人,悉心訪求,送京師擢用。」
  九月,張輔、沐晟遣都督柳升等齎露布檻送黎季犛、黎蒼等獻俘至京,上御奉天門受之。文武群臣偕兵部侍郎方賓讀露布,至「弒主篡國,僭號紀元」等語,上問季犛父子,曰:「此為人臣之道乎?」季犛父子不能對。詔以季犛及子蒼下之獄,赦其子澄孫芮等。後季犛釋自獄,戍廣西。子蒼、澄以善兵器,赦用之。
  冬十月,以交趾所舉明經士人甘潤祖等十一人為諒江等府同知,贈故安南國王後陳氏子孫七人官。裴伯耆為交趾按察副使。
  六年春三月,交趾總兵張輔、沐晟振旅還。輔等上交趾地圖,其地東西相距一千七百六十里,南北相距二千八百里,建設軍民大小衙門四百七十二。上嘉勞之,賜輔、晟及諸將宴於中軍都督府,旗軍人賜鈔五錠。
  七月,論平交趾功,進封新城侯張輔英國公,西平侯沐晟黔國公,豐城侯李彬、雲南侯陳旭各增祿五百石,清遠伯王友進封清遠侯,都督僉事柳升封安遠伯,戰死都督僉事高士文追封建平侯,並子孫世襲,親擒黎季犛軍校王柴胡超擢指揮使,為從者李福等四人,皆升指揮僉事。先是,交趾平,上問戶部尚書夏原吉曰:「升與賞孰便?」原吉對曰:「賞費於一時,有限;升費於後日,無窮。多升不如重賞。」上從之。於是惟升元功,餘皆班賚有差。
  秋八月,交趾蠻寇簡定反。定,陳氏故官,不肯臣黎氏,而輕騎跳歸我,從下安南為別將,頗有功,知上不欲復陳氏,遂逸去。至化州,說群盜鄧悉等下之。悉等推定為主,稱日南王,改元興慶。出攻咸子關,黎賊餘黨多應之,而陳季擴、鄧景異尤猖獗。黃福奏請益兵,遂命黔國公沐晟發雲南、貴州、四川兵數萬往征之,仍命兵部尚書劉俊往贊軍事。
  十二月,沐晟帥師與交趾賊簡定戰於生厥江,敗績,兵部尚書劉俊、都督僉事呂毅、交趾布政司參政劉昱等皆死之,勢益熾,攻陷諸軍縣。事聞,復命英國公張輔為總兵官,清遠侯王友為副,帥師二十萬往征之,敕曰:「晟出師失律,致賊猖獗。今聞鄧悉死,而八百媳婦、老撾猶供饋者何人?賊雲有象五萬,又謂我將帥皆易與,宜戒慎,同心協力,早滅此賊。」
  七年夏五月,簡定稱上皇,立陳季擴為大越皇帝,改元重光。季擴者蠻人,自云陳氏後也。安南民不忍棄陳氏,則相率歸季擴。
  秋八月,鄧景異攻盤灘,守將徐攻戰死。張輔兵至交趾,敗賊於咸子關、大平海口等處,斬首數千,溺死無算,生擒賊黨監門衛將軍潘抵等二百餘人,獲船四百餘艘。賊酋阮世美、鄧景異跳身奔季擴。季擴稱故王後,請封,輔不聽,進兵至清化。時季擴據地稍遠,而我兵悉窮追簡定至演州,分沐晟兵從磊江南,都督朱榮舟師抵牛鼻關,輔自率騎兵至美良。簡定棄馬走吉利深山,搜得之。並獲其將相陳希葛、阮宴等檻送京師,惟陳季擴、鄧鎔、景異逃於義安。簡定至京伏誅。
  八年春正月,張輔敗賊黨阮師檜於凍潮州,斬首五千級,生擒偽將軍范友、陳原卿等二千人,悉坑之,築屍為京觀。上勞苦張輔久暴師役,召輔還。輔奏餘賊未平,請留黔公沐晟鎮之。
  五月,追敗季擴於靈長海口,別將江浩至魯江,戰不利。
  十二月,季擴遣使胡彥臣上表請降,上遣方政諭季擴以為交趾右布政使,又以其黨陳原樽為參政,胡具澄、鄧景異、鄧鎔為都指揮,潘季佑為按察副使。然季擴實欲緩師期耳,不肯之任,而掠如故。
  九年春正月,命英國公張輔為副將軍,會征夷將軍沐晟討交趾陳季擴。敕四川、廣西、江西、湖廣、雲南、貴州六都司,安慶等十四衛,發兵二萬四千隨征。
  七月,張輔至交趾,督兵敗賊黨阮朔、胡具澄、鄧景異等於九真州月常江,尋復率舟師追梟賊黎蕊斬之。慈廉、福安諸州縣皆平。
  十年秋八月,英國公張輔破賊於神投海口,擒其翊衛將軍鄧汝戲。少保潘季佑遁可雷山乞降,輔承制以季佑仍按察副使,理義安。
  冬十月,命鎮守交趾都督韓觀運廣東糧萬石赴交趾,給軍食。張輔破賊於西心江。
  十一年冬十二月,英公張輔、黔公沐晟合兵敗賊於愛子江。時輔、晟等進兵順州,賊黨阮師檜屯愛子江,設象伏兵候官軍。輔偵知之,以戒先驅。群象來衝,一矢落其象奴,再矢破其象鼻,奔還賊陣,自相蹂踐,官軍乘之,大敗,斬賊將阮山,生擒偽將軍潘經等數十人,賊眾死者無算。
  十二年春正月,兵至政和縣羅濛江,皆懸厓側徑。英公張輔舍騎步進,大索,射中鄧景異,擒之,並獲阮師檜於南靈州。季擴遁走老撾,都指揮師佑躡之,進克老撾三關,蠻人潰散,棄季擴及其妻妾於南麼,生縶以歸。
  八月,交趾陳季擴伏誅。
  十三年夏四月,命英國公張輔鎮守交趾,加陳洽兵部尚書,贊軍務。輔下交南,凡三擒偽王,威鎮西南,而尚書黃福有威惠,交人懷之,戢伏莫敢動。
  十四年夏四月,交趾鎮彝衛百戶丁仕驗來朝,貢馬謝恩。賜鈔幣,遣還。
  五月,設交趾府州縣儒學及陰陽、醫學、僧綱、道紀等司。英國公張輔奏自廣東欽州天津驛經貓尾港至湧淪、佛淘,從萬寧縣抵交趾,多由水道,陸行止二百九十一里,比丘溫故路近七驛,傳便往來,從之。尋交趾布政司右參議莫勳,三江等府土官杜惟忠等來朝,貢馬及金銀等物,特賜宴勞,升勳為右布政使,杜惟忠為參議。鎮彝衛並交州中左右衛指揮陶弘等,各遣人貢馬及方物,各賜鈔幣遣還。
  冬十一月,召交趾總兵英國公張輔還京,命豐城侯李彬代鎮守。輔經營交趾,前後十年。命監察御史黃宗載巡按交趾。交趾營房皆覆茅,多火,宗載令三司募官伐材陶瓦,不半年,營房皆覆瓦,火患遂息。
  十六年春正月,交趾清化府俄樂縣土官巡檢黎利反。利初從陳季擴充偽金吾將軍,後束身歸降,以為巡檢,然中懷反側。張輔還京,至是,僭稱平定王,以弟黎石為相國,段莽為都督,聚黨范柳、范晏等四出剽掠。總兵豐城侯李彬遣都督朱廣討之,擒斬數百人。利敗走,擒宴,彬請就交趾戮宴以徇。先是,李彬代張輔鎮交趾,中官馬騏為監軍,定歲貢扇萬柄,翠羽萬箇。騏墨而殘,交人苦之,三年間叛者四五起,而黎利最劇。
  十七年冬十二月,巡按交趾御史黃宗載上言:「交趾人民新入版圖,勞來安輯,尤在得人。而郡縣官多兩廣、雲南舉貢,未歷國學,遂授遠方,牧民者不知撫字,理刑者不明律意,若俟九年黜陟,廢弛益多。宜令至任二年以上者,巡按御史及布、按二司嚴加考核,上其廉污能否以憑黜陟。」疏上,報可。
  十八年夏五月,敕豐城拔李彬:「叛寇黎利、潘僚、車三農、文歷等迄今未獲,宜盡心畫方略,早滅此賊。」交趾左參政馮貴、右參政侯保討黎利,戰死。保,真定贊皇人,由國子生知廣城縣,有善政。初設交趾郡縣,擇人撫治,升交州知府,遷參政。時黎利剽掠郡縣,保率民兵築堡於要害禦之。賊來攻,保與戰不勝而死。貴,湖廣武陵人,舉進士,為給事中。升交趾參政,能撫輯流民,歸附者眾。有土兵二萬餘人,皆勁勇習戰,每出陣有功。後中官馬騏疾之,盡奪其土兵。及黎利反,眾強貴剿捕。獨以羸卒數百,遇賊兵眾,貴力戰而死。保為政廉恕,貴有方略,其死也,人皆惜之。
  十九年夏五月,豐城侯李彬上言:「交趾地荒遠,不通饋運,乞依各都司衛所例,分軍屯田以供糧餉,度地險易為屯守徵調之多寡。」從之。
  秋九月,李彬言:「黎利奔老撾。進兵討捕,老撾輒遣頭目覽耆郎阻我兵勿入境,云即發兵,大索到送軍門。久之,竟不獲利。」上以老撾匿賊持兩端,令彬遣頭目至京詰之。尋召彬還,以榮昌伯陳智代。
  冬十月,赦黎利為清化知府,遣內官山壽諭利,竟不赴。
  二十二年,仁宗即位,黎利自老撾復還寧化州,偽求降,不出。
  九月,掌交趾都司都督方政與黎利戰於義安府茶龍州,不利,昌江衛指揮伍雲死之。都指揮陳忠與黎利戰於清化,破走之。命召工部尚書黃福還京。敕兵部尚書陳洽代掌交趾布、按司事,仍參贊軍務。福治交趾,視民如子,勞輯訓飭,每戒郡邑吏修撫字之政。新造之邦,政令條畫,無巨細咸盡心焉。中朝士大夫以遷謫至者,必加賙恤,拔其賢者與共事。中官馬騏,怙恩肆虐,福數裁抑之。騏誣奏福有異志,文皇知其妄,得寢。福居交趾十八年,上念其久勞於外,召還。交人扶老攜幼送之,皆號泣不忍別。
  冬十一月,交趾參將保定侯孟英、榮昌伯陳智言:「山壽未至,黎利復反,先後破茶龍、諒山,茶龍守琴彭、諒山守易先皆堅守,力盡,俱死之。」命候山壽至彼,計議確當以聞。
  仁宗洪熙元年春二月,以榮昌伯陳智為征彝副將軍,討黎利。
  冬十月,總交趾布、按二司兵部尚書陳洽奏:「賊首黎利名雖求降,實則攜貳,招聚逆黨,日以滋蔓,望敕總兵早滅此賊,以靖邊方。」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4:13:24

第二十二卷     安南叛服 (下)



  宣宗宣德元年春三月,總兵陳智、方政討黎利,進至茶龍川,敗績。時山壽主招撫,擁兵自衛,陳洽力爭不聽,陳智、方政復不相能,洽以上聞。上下璽書,切責智等,而以成山侯王通佩征彝將軍印充總兵官,都督馬瑛充參將討黎利,仍命洽參贊軍務,安平伯李安掌交趾都司事,削陳智、方政官爵,隸軍中自效。上視朝罷,御文華殿,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侍,上曰:「太祖皇帝祖訓有云:『四方諸彝及南蠻小國,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力不足供給,得其民不足使令,吾子孫毋倚富強要戰功。』後因黎氏弒主虐民,太宗皇帝有弔伐之師,蓋興滅繼絕盛心也。而陳氏子孫為季犛殺戮已盡,不得已徇土人之請,建郡縣,置官守。自是以來,交趾無歲不用兵,皇考念之,深為惻然。昨遣將出師,朕反覆思之,欲如洪武中使自為一國,歲奉常貢,以全一方民命,卿等以為何如?」義、原吉對曰:「太宗皇帝平定此方,勞費多矣。二十年之功,棄於一旦,臣等以為非是。」上顧士奇、榮曰:「卿兩人云何?」對曰:「交趾,唐、虞、三代皆在荒服之外,漢、唐以來雖為郡縣,叛服不常。漢元帝時,珠崖反,發兵擊之,賈捐之議罷珠崖郡,前史稱之。夫元帝中主,猶能布行仁義,況陛下父母天下,與此豺豕較得失耶!」上頷之。
  冬十月,黎利弟黎善據廣威州,擁眾數十萬,分道攻交趾。
  十一月,參將馬瑛大破賊於清威,與成山侯王通合兵石室縣,進屯寧橋。尚書陳洽以為宜駐師石室縣之沙河,以覘賊勢,通欲渡河而陣,洽反覆言地險惡,宜遠斥堠持重,不從。五鼓麾兵竟渡,天雨且泥濘,伏驟起,衝蕩,遂大敗。洽奮馬突入賊陣,死之,失亡二三萬人。通懼,師卻。黎利時在義安,聞之,自以精兵來會,圍東關。通敗後,氣大沮,陰許為利請封,而激清化迤南歸黎氏。清化羅通曰:「非君命而欲賣城,義不可。」連戰敗走之。初,都督蔡福守義安,被圍,福不戰,率都指揮朱廣、薛聚、于瓚,指揮魯貴,千戶李忠降賊。至是,福馳馬清化城下,大呼守城者宜見幾全首領,羅通大罵而去。賊又逼鎮城,平州知州何忠懷奏潛請王師,夜步走出城二百餘里,為賊所得。賊喜曰:「何知州聞名久矣。」共舉酒酌忠,曰:「能從我,同享富貴。」忠唾地罵曰:「賊奴!吾天朝臣,豈食汝犬彘食!」奪杯擲中賊面,流血盈頤,遂遇害。事聞,上深悼惜之,敕旌其門,賜諡忠節。
  十二月,交趾布、按上言:「尚書黃福,舊在交趾,民心思之,乞令復至,以慰民望。」遂召福於南京,赴闕議之。以安遠侯柳升為征彝副將軍,保定伯梁銘、都督崔遂由廣西,黔國公沐晟為征南將軍,興安伯徐亨、新寧伯譚忠由雲南,二道討交趾。尚書李震參贊軍務,黃福仍掌布、按二司事,敕王通守城練兵,候升等至同進。
  二年春正月,上御文華殿,召大學士楊士奇、楊榮諭曰:「前者論交趾事,蹇義、夏原吉拘牽常見。昔徵舒弒陳靈公,楚子討之,殺徵舒。既縣陳,申叔時以為不可,楚子即復封陳。古人服義如此。太宗初得黎賊,定交趾,即欲為陳氏立後。今欲承先志,使中國之人皆安無事,卿等為朕再思。」士奇、榮對曰:「此盛德事,惟陛下斷自聖心。」上曰:「朕志已定,無復疑者。但干戈之際,便令訪求,恐未暇及。俟稍寧靜,當令黃福專意求之。」
  二月,交趾賊黎利攻交趾城,總兵王通出不意猝擊,大敗之,斬其司空丁禮、司徒黎豸而下萬餘級,利惶懼不能軍。諸將請乘勢亟擊,通猶豫不決,賊得以暇樹柵掘塹修器械,四出剽掠,未幾,勢復張。
  三月,命行在刑部侍郎樊敬往廣西,副都御史胡廙往廣東,總督運糧赴交趾。又敕調武昌、成都護衛,中都留守司,湖廣、浙江、河南、山東、廣東、福建、江西、雲南、四川都司,福建、四川行都司官軍數萬,俱從安遠侯柳升、黔國公沐晟等征交趾。黎利圍溫丘,都指揮孫聚拒破之。
  夏四月,黎利攻昌江。初,蔡福教賊造攻具,攻東關,我兵九千人憤欲焚賊營,福報賊,賊盡殺之,遂攻昌江,都指揮李任、顧福日夜拒戰,凡九閱月城陷,任、福皆自刎死。中官馮智大哭北向再拜,與指揮劉順、知府劉子輔自縊死。子輔有惠政,民愛戴之。一子一妾,皆先子輔死。軍民俱立鬥盡,無一人降者。賊縱火焚民居,大殺掠。王通斂兵不出,賊致書請和。通自寧橋之敗,氣大沮喪,雖獲城下一勝,而志不固,且意柳升師雖出,未能猝至,道路多梗,黎利既求和,不如徇其所請。按察司楊時習曰:「奉命征討,乃與賊和,棄地旋師,何以逃罪!」通厲聲叱之曰:「非常之事,非常人能之,汝何所知!」遣人同利所遣人進表及方物。
  秋七月,黎利攻隘留關,鎮遠侯顧興祖擁兵南寧不赴。隘留城陷,逮興祖下獄。
  九月,安遠侯柳升等師至交趾隘留關,黎利及諸大小頭目具書遣人詣軍門,乞罷兵息民,立陳氏後主其地。升等受書不啟封,遣人奏聞。時賊於官軍所經處,悉列柵拒守,官軍連破之,直抵鎮彝關。升勇而寡謀,連勝易賊。梁銘、李慶曰:「主帥氣甚驕,兵累日不得休,困罷而少斥堠,不拒險握重,而欲急發卒,如敵伏何?」慶力疾語升,升唯唯。前至倒馬坡,獨與百騎先馳渡橋,既渡而橋遽壞,後隊阻不得進,賊伏兵四起,升中鏢死,梁銘、李慶皆死。崔聚率官軍進至昌江,遇賊,奮力死戰。聚宿將,然倉卒新喪元帥,吏士沮且囂,賊驅象乘之,官軍大潰,聚被執。賊大呼降者不殺,官軍或死或奔散,竟無降者。郎中史安、主事陳鏞、李宗昉等皆死,惟主事潘原大脫歸,七萬人皆沒。王通諜知升敗,益大懼,決意與和。工部尚書黃福為賊所得,皆下馬羅拜,曰:「我父母也,公向不北歸,我曹不至此。」言已皆泣,福斥之,諭以順逆,賊終不忍加害。其渠長饋以餱糧,乘以肩輿,贈金幣出境,至龍州,福悉以所贈歸之官。時晟兵竟不出。
  冬十月,王通與黎利立壇為盟,退師,遣指揮鬫忠同黎利所遣人,奉表及方物至。表曰:「安南國先臣陳日煃三世嫡孫臣陳暠惶恐頓首上言,曩被賊臣黎季犛父子篡國,弒戮臣族殆盡,臣暠奔竄老撾,以延殘息,今二十年。近者國人聞臣尚在,逼臣還國。眾云天兵初平黎賊,即有詔旨訪求王子孫立之,一時訪求未得,乃建郡縣。今皆欲臣陳情請命,臣仰恃天地生成大恩,謹奉表上請。」上覽之,密示英國公張輔,輔對曰:「此不可從,將士勞苦數年,然後得之。此表出黎利之譎,當益發兵誅此賊耳!」尚書蹇義、夏原吉皆言不宜隳成功,示賊以弱。大學士楊士奇、楊榮言:「兵興以來,天下無寧歲,今瘡痍未起,而復勤之兵,臣不忍聞。且求立陳氏後者,太宗皇帝心也。求之不得,而後郡縣。叛亂相尋,至深廑先帝憂。今因其請,撫而建之,以息吾民,於計大便。漢棄珠厓,前史榮之,安在為示弱乎?」上曰:「卿二人言是。先帝意朕固知之。」明日,出暠表示群臣,且諭以息兵養民意,群臣頓首稱善。於是以禮部侍郎李琦、工部侍郎羅汝敬充正使,通政王驥、鴻臚卿徐永達為副使,詔諭安南,言:「黎利表言,前國王遺嗣暠尚在老撾,國人乞封暠王,永奉職貢。頭目耆老其以實對,即遣使受封,朝貢如洪武故事。」又敕通等即日班師,內外鎮守、三司、衛、所、府、州、縣文武吏士,攜家來歸。
  三年閏四月,王通至京,群臣交劾通及梁瑛、馬騏、山壽等,廷鞫王通失律喪師棄地,山壽曲護叛賊,馬騏激變藩方,皆論死,詔繫獄籍其家,梁瑛等坐罪有差。詔褒贈安南死事諸臣。蔡福、朱廣、薛聚、于瓚、魯貴、李忠皆伏誅。黎利遣頭目黎公僎送還官吏百五十七人,戍卒萬五千一百七十人,馬千二百匹,閉留不遣者無算。已而使還,到奉表言暠死,陳氏絕。上心知其妄,然業置之不問。先是,文皇時用兵交趾,侍讀解縉力言交趾古羈縻國,通正朔、時賓貢而已,得其地不足郡縣。文皇不悅,至是言始驗云。
  憲宗成化十六年,安南國王黎灝侵佔城。先是,黎利死,子麟立。麟死,子濬立。濬為庶兄琮所弒,因自立。侵老撾宣慰刁扳雅蘭掌,為八百敗歸,黎壽域等殺琮而立濬弟灝。至是,太監汪直用事,好邊功,議討之。職方郎中陸容上言:「安南臣服已久,今事大之禮不虧,叛逆之形未見,一旦加兵,恐遺禍不細。」直意猶未巳,傳旨索永樂中調軍數甚急。時劉大夏在職方,故匿其籍,徐以利害告尚書餘子俊力沮,事得寢。而中官錢能鎮雲南,復私與灝通,闌結諸彝,姦宄繹騷,幾危雲南,賴巡撫王恕發其奸,亂乃弭。
  世宗嘉靖元年,莫登庸立黎,僭號統元,追諡黎晭為襄翼帝。先是,黎灝死,子暉立。暉死,子敬立,未封而死,弟誼立。正德間,誼母戚阮種用事,屠戮宗親,逼誼自殺。頭目黎廣討平之,立灝庶子晭。晭多行不義,國人惡之。諒山都將陳立孫與其子昺、昇作亂,鄭綏、鄭惟鏟攻誅之,遂弒晭立譓。鄭氏國世臣,譓母、妻族也。諸大臣疾鄭氏,典兵攻之。綏等亡走清華,昺、昇猶據諒山。莫登庸者,本都齋漁人,負勇力,時時凌波而飛,持劍下刺魚,得巨魚,呼噪為樂,詭言莫邃之後。以武舉從立孫,官參督,有罪,自拔歸,譓用為宜陽參將,將令與昺戰,大敗之,殺昺,封武川伯,總水步諸營。時鄭氏既去,譓倚登庸自強,諸大臣皆受其賂,方喜登庸起微陋可托,因請以兵盡屬之,加封太傅仁國公。登庸權日盛,乃銷九鼎為兵器,竊庫藏金寶,潛使其弟橛燒宮室人居,殺傷吏民,若他盜者。因言寇急,請自為興安王鎮之。謀殺譓兄弟,夜率兵圍其宮。譓易服間行得脫,至清華,復依鄭綏,國中大亂。登庸乃立譓弟。初,登庸通譓母,,登庸所生也。
  六年,莫登庸酖殺黎,並其母殺之而自立。時譓尚據清華、義安、順化、廣南四道,其舊臣不服登庸者,分據險阻,為之聲援。登庸立其子方瀛,居守偽都,自稱太上皇,率兵擊譓,取清華據之。譓走義安,又追敗之。譓走葵州,又棄葵州走老撾。
  九年秋九月,黎譓憤悒死,眾復立其子寧,號曰「世孫」,有兵三千。登庸屢攻之,老撾為援,不能克。寧結國人襲擊登庸,大敗之。登庸走海陽,據上洪、下洪、荊門、南策、太平諸郡。寧還國,誅大臣為請者,悉發兵二十萬,起鄭綏將而攻海陽,一月,固守不下。登庸別選兵萬人,舟行出大江,竟掩國都。寧錯愕復走清華,登庸掠庫藏,取世孫旗蓋張而還,呼曰:「得王矣!」鄭綏兵大潰。久之,寧復悉清華兵討登庸,相拒不決。登庸陰結土帥郭遼鶴使襲寧,大敗之,擒寧妃淑寶沉於江,寧與鄭綏子惟墺走老撾,聚兵八千人,保漆馬江。登庸以其子方瀛為大王,改國大正。
  十六年夏四月,議討安南。先是,皇子生,當頒詔安南。大學士夏言請問安南罪。下廷議。兵部尚書張瓚言:「登庸弒逆當討。」戶部侍郎唐冑謂:「帝王之於荒服,以不治治之。自安南內難,兩廣遂少邊警,不必疲中國為黎氏復仇。」然上意甚銳,而安南使者鄭惟憭適至。初,黎寧居海曲,屢馳書總鎮告難,俱被邀殺。惟憭等十人泛海自占城,附廣東商船,凡二年方得至京,陳禍亂始未,乞興師問罪。惟憭有志操,能文章,為書引申胥、張良、豫讓為比,讀者悲之。禮、兵二部議登庸有大罪十,不容不討。兵部侍郎潘珍言:「安南不足置郡縣,其叛服無與中國,釋門庭之寇,遠事瘴島非計,宜擇文武重臣佩印而往,移徼自定。」上責珍妄言,對狀,閒住。廉州知府張岳亦上書諫,不報。
  八月,雲南巡撫汪文盛奏:「莫登庸聞發兵進討,陰遣知州阮景等行覘至納更山,為土舍李孟光所擒,並獲偽撰《大誥》一冊。」上怒,復敕征討。先是,交人武文淵以其眾來降,汪文盛遣指揮趙光祖往撫諭。文淵獻進兵地圖及登庸可破狀,授冠帶,賜四品武服,賚金帛。
  冬十月,廣東巡按餘光疏:「安南自宋以來,丁移於李,李奪於陳,陳篡於黎,黎又轉於莫,互相為賊,天道好還。今於安南,直宜問其不庭,彼若聽服,因而授之。若必用兵,勢難窮追,必生他變。古人臣出疆,苟利社稷,可以專之。廣東去京八千餘里,去安南又四千餘里,若往復陳請而行,將失機事,乞假臣使宜往諭。」以輕率奪俸。
  十七年夏四月,命咸寧侯仇鸞為征彝副將軍,兵部尚書毛伯溫參軍務,討安南。雲南巡撫汪文盛傳檄諭以禍福。武文淵攻登庸守鎮營,破之。莫方瀛帥兵攻文淵,不克。文盛以蒙自縣蓮花灘當交、廣水陸衝,遣兵據其地,以為諸來歸人聲援。方瀛懼,乃遣其黨范正毅齎公移詣雲南沐朝輔,言前國王黎晭,被逆臣陳暠殺害,無子,登庸同國人推立晭弟譓。亡何,譓被奸人杜溫、鄭綏誘遷清華,登庸仍推立譓弟。旋自清華迎譓歸,與俱以病死,黎氏無嗣,垂死,與群臣議,以登庸父子有功於國,召登庸子莫方瀛入,付以印章,命嗣主國事,遂為國人所推。其不上表通貢者,先緣陳升據諒山為梗,後乃守臣閉關不納耳。黎寧乃亂臣阮塗之子,冒稱黎姓,非譓子也。其所自列如此,然事皆誣罔,多自飾。沐朝輔乃以范正毅等並表疏公移送至京。朝廷知登庸父子奸偽,且雖稱求降,而嗣不款服,又不束身歸罪,乃決意討之。以鸞總兵,伯溫參贊。未幾,巡撫蔡經上言:「安南水陸路有六,憑祥、龍舟、歸順、欽州、海洋、西路,皆接安南境,用兵須二十萬,輕調大眾,終非完計。」上不悅,然伯溫師亦罷。
  十八年冬十月,以莫登庸請降,命禮部尚書黃綰、翰林學士張治往諭登庸歸國黎氏。未入境,召還,諭兵部會議以聞。兵部言:「登庸篡逼,罪所必討,宜臨以兵。如束身聽命,然後待以不死。」上從之。仍命咸寧侯仇鸞、兵部尚書毛伯溫帥師往討。
  十九年夏四月,欽州知州林希元上言:「臣聞莫方瀛請降,命大臣查勘。夫降者,將籍其土地人民以獻也。今殺我士卒,奪我戰船,降者固如是乎?臣以為欲得其請,宜約之曰:必歸我四洞,必令黎寧不失位,必令黎氏舊臣鄭惟憭、武文淵者皆有爵土,必奉我正朔。能從者降也,不然則詐也。而後興問罪之師,以順討逆,何憂不克。方瀛之所恃者都齋耳,其地濱海,淤塗十餘里,舟不得泊。計以為王城不支,即守都齋;都齋不支,即奔海上耳!若以東莞、瓊海之師助占城擊其南,賊不得奔矣;以福建之師航海出枝封,湖廣之師出欽州,與之合,都齋無巢穴矣;以廣西之師出憑祥,雲、貴之師出蒙自,與之合,以攻龍編,則根本拔矣。如此,莫氏可一舉而定也。」書凡四上,而為御史錢應揚所劾,言希元所稱秘策者,固道路傳聞之語,不足聽。
  六月,毛伯溫等既至廣西,徵集兩廣、福建、湖廣狼土官兵,並檄雲南守臣集兵,候師期,又檄諸司於臨邊諸郡縣儲積糧餉。議分正兵為三哨:廣西憑祥州為中哨,兵四萬人,參政翁萬達、副總兵張經督之;龍州羅回峒為左哨,兵一萬四千人,副使鄭宗、右參將李榮督之;思明府思明州為右哨,兵一萬四千人,副使許路、都指揮白泫督之。分奇兵為二哨:歸順州為一哨,一萬四千人,參政張岳、都指揮張輗督之:廣東欽州為一哨,兵一萬四千人,副使陳嘉謀、參將高誼督之。又烏雷山等處為海哨,兵一萬四千人,副使涂楗、都指揮武鸞督之。中軍都指揮董廷玉率五百人為親兵,共兵一十二萬餘人。又議雲南兵於蓮花灘分三哨,哨各兵二萬一千人,中哨以副使倪象賢、都指揮王紹監督,而督餉則布政使胡宗明;左哨以副使鄭騶、都指揮方策監督,而督餉則右參政牛方;右哨以副使張絅、都指揮馬立監督,而督餉則右參政程旦:皆黔國公沐朝輔、都御史汪文盛經畫。既定,馳檄安南臣民,諭以朝廷興滅繼絕之義,討罪止莫登庸父子,有能舉郡縣來降者,即以其郡縣授之,擒斬登庸父子來降者,賞二萬金,官顯秩。又諭登庸父子,果能束身歸罪,盡籍其土地人民納款聽命,亦待以不死。而伯溫等駐師近邊,登庸聞之大懼,遣使詣軍門陳乞,願出境降,躬聽處分,詞頗卑切。伯溫等承制許之,約以十一月初三日來降,守臣於鎮南關內設幕府將臺以待。時登庸子方瀛已死,登庸乃留其孫福海守國,與其姪莫文明及諸頭目阮如桂等四十餘人入關,各跣足尺組繫頸詣壇,匍匐稽首納款書。復詣轅門,獻所部土地軍民籍,還所侵欽州四峒境土,請奉正朔及舊賜印章,護守本國,以俟更定。伯溫等宣諭朝廷威德,稱制赦之,暫令歸國,待命處分。
  二十年春二月,以莫登庸為安南都統使。初,毛伯溫疏言:「登庸畏威,束身歸罪,而黎寧所稱黎氏後,譜系不詳,莫可為據,乞宥納登庸,削去故爵,量授新秩,使撫安南。」因送莫文明等至京師。下廷議,僉如伯溫言。乃降安南為安南都統使司,以登庸為都統使,從二品,子孫世及,別給印章。其所僭擬制度,令削除改正。海陽、山南等一十三路,各設宣撫司正、佐職官,襲替黜陟,俱聽登庸總理,通隸廣西藩司。歲頒正朔,令三歲一貢。其黎寧,仍令守臣體勘,果係黎氏子孫,授與清華等四府,妄則勿予。莫文明等諸頭目,賜賚有差。制下,登庸已死。伯溫上疏,請以制命授其孫福海,從之。
  夏六月,毛伯溫班師,朝廷論功,加伯溫太子太保,諸將校升賞有差。已而莫福海不能輯眾,為黎寧所逐,居南海上,朝廷亦置不問。久之,福海子浤瀷復振,卒逐黎氏有其國。
  神宗萬曆九年,安南莫茂洽來貢。茂洽,浤瀷子也。隆慶中,浤瀷為其下黎伯驪所逐,死於海陽。至是,茂洽始得襲。
  二十四年夏四月,黎惟潭來降。黎氏自寧死,其舊臣鄭簡立寧子寵於西都。簡,惟憭子也。寵死無子,簡等共立黎暉四世孫維邦。維邦死,次子維潭立,簡子松輔之,攻殺茂洽,復據安南。莫敬用竄居高平,維潭浮海遣使詣督臣,歸罪請款。因與約,以高平居莫氏,如黎氏漆馬江故事。維潭難之,謂高平乃其故土,莫氏篡臣,不宜以漆馬江為比。守臣曰:「莫氏在先世為篡逆,今日國家外臣也。使得假息一隅,毋遽殄絕,國家鎮撫四裔良厚。」維潭乃聽命。至是,築壇具儀受其降,具如莫登庸故事。督臣陳大科上言:「莫之篡黎,其事逆,黎之復讎,其名正,宜許其來歸,如祖宗成法。」詔以維潭為都統使,予莫敬用高平令,維潭毋得侵害,安南復定。安南東至海,西至老撾,南接占城,北連思明,衡二千八百里,縱一千七百里,界兩廣、雲南三省。軺車往來,必由廣西憑祥州、鎮南關、龍州為孔道。由雲南臨安,則蒙自縣蓮花灘,可四五日至東都。國中設十三道,道不過中國一縣。自黎氏以來,雖奉貢稱藩,然帝其國中,如尉佗故事,死則加諡稱宗。黎晭之弒,或曰鄭惟鏟為之。鄭宗強,亡黎復黎皆鄭也。鄭以江華為重,莫以都齋為重。維潭死,子維新立。維新死,子維祺立,補貢。
  谷應泰曰:
  交趾自漢入為郡縣,此與番禺、桂林,同歸中國,非屬彝附庸,謹稱職貢比也。洪武陳氏奉國稱臣,率先入貢,太祖許為外藩,不利土地。及永樂中,黎氏弒主盜國,稱帝改元,非徒得罪本國,意實抗衡天朝,俘馘其眾,不得雲暴,編伍其地,不得雲貪也。既分郡縣,編置官僚,垂三十年,儼然宇下。一旦匹夫犯順,遽爾割土加王。嗟乎!是賞叛也,是獎奸也。若曰存亡繼絕,則陳乃孤也,以義當立;黎乃賊也,以法當誅。若曰勤民略遠,則將立黎利,乃定之矣;若猶未也,不如勿伐。王通力屈而請和,柳升再入而敗歿,然後下詔遣使,修好撤藩,城下之盟,恥同新鄭,割地之議,辱比敬塘矣。夫文帝不加兵南越,光武罷西域都護,所謂量力度德,懼啟兵端,未有徒敗車奔,師夷將隕,形見勢絀,忍詬攘詢,韓王按劍牛後,魯連誓死帝秦,而乃君臣相賀,自鳴聖德。至於旌節符紱,狼籍裔土,將吏公卿,流離草莽,戰士污魂,哭聞中夜,孤臣噀血,碧化千年,計其班師之日,文武吏士攜家而歸者八萬六千六百四十人,為黎賊遮留不遣者尚數萬人,死者君其問諸水濱,生者不望生入玉門,貽笑蠻方,損威中國,誰秉國成,至此極乎!
  漢火方昌,呼韓稽顙,元成不競,乃棄珠崖,唐美貞觀,組加突厥,文、昭板蕩,始棄維州。宣宗四海乂安,九州島鼎,盛王通敗因紈袴,柳升失在輕浮,乃拾捐之為美譚,比祖宗於穆滿。夫曹公東下,子布請迎,澶淵戒嚴,堯臣勸避,自古儒生狃安憚勞,摭經誤國。二楊太平宰輔,黼黻承明,恒若有餘,決機危疑,必形不足。不然,迎新主於金川,阿燄璫於末路,豈有立身朝堂,進退狠狽而顧,預謀閫外,貽謀遠大者哉。夷考其後,名為陳後,實為黎竊。嘉靖中,黎世中葉,莫登庸復睥睨之。黎又匍匐告哀,朝臣又主二楊之說。而世宗赫怒,竟伸天討。兵未出於國門,莫已父子自縛,泥首軍門,削其王號,世守吏職,不聞其倔強自大,勞弊中國也。
  所可異者,太祖使沐英取雲南,即留英世鎮滇中;成祖使張輔取交趾,不以輔留鎮彼國,二十年後,並召還黃福。禍發於中官,亂成於庸帥,齋貂、多魚,特儆漏師,短轅犢,必敗乃公。三百年來,終淪王化。夫亦廟算有遺策,而《春秋》多責備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40:07

第二十三卷     平山東盜



  成祖永樂十八年三月,山東蒲臺縣妖婦唐賽兒作亂。賽兒,縣民林三妻,少好佛誦經,自稱「佛母」,詭言能知前後成敗事,又云能剪紙為人馬相戰鬥。往來益都、諸城、安州、莒州、即墨、壽光諸州縣,煽誘愚民。於是奸人董彥杲等各率眾從之,擁眾五百餘人,據益都卸石棚寨為出沒。青州衛指揮高鳳領兵捕之,賊夜乘間擊官兵潰散,鳳等皆陷。都、布、按三司以聞,遣人馳驛招撫之。直隸沂州衛亦奏:「莒州賊董彥杲等聚眾二千餘人,以紅白旗為號,大行劫殺。莒州千戶孫恭等往招撫,不服,殺其從者,勢甚猖獗。」上敕安遠侯柳升分兵剿之。柳升兵至益都,圍賊於卸石棚寨。賊遣人乞降,詐云:「寨中食盡,且無水。」升以東門舊有汲道,即往據之。夜二鼓,賊襲官軍營,都指揮劉忠力戰死。黎明,柳升始覺,分兵追捕,獲賊黨劉俊等男婦百餘人,而賽兒等竟遁。時賊黨賓鴻等攻安丘,知縣張璵、縣丞馬撝集民夫八百餘人以死拒戰。賊不能攻,復帥莒州、即墨之眾,合萬餘人,並力攻之,聲言屠城。於是都指揮衛青備倭海上,聞安丘圍,急率千騎晝夜兼行,奮擊敗之。賊收餘眾再戰,城中人亦鼓噪出擊,賓鴻遁去。殺賊二千餘人,生擒四十餘人,皆斬之。時城中已不支,使青至稍遲,即陷賊矣。既而柳升至,青迎謁。升怒其專制,捽出之,青不為屈。是日,鼇山衛指揮王貴亦以兵一百五十人擊敗賊眾於諸城,盡殺之,山東悉平。行在刑部尚書吳中等劾奏:「柳升奉命征剿,不即就道。敕諭以『賊憑高無水,且乏資糧,當坐困之,勿圖近功』。升賊臨境不設備,至賊夜斲營殺傷軍士。時都指揮劉忠與升夾攻,忠身先軍士,幾破賊壘。升忌其成功,更不救援,致忠力盡而斃,賊遂得乘間遁去。升遣指揮馬貴等追之,所過騷擾,升亦不問。及備倭都指揮衛青聞賊圍安丘,急躬率所部兵晝夜兼行,遂敗賊眾。後三日升始至,反忌青功。故行摧擊。人臣不忠,莫此為甚,請治其罪。」上曰:「朕每命將遣師,必丁寧告戒,俾圖萬全。今升方命失機,媢冒功忌能,罪不可宥。」遂下升於獄。上以唐賽兒久不獲,慮削髮為尼或混處女道士中。遂命法司:凡北京、山東境內尼及道姑,逮至京詰之。
  七月,以段民為山東左參政。是時,大索唐賽兒甚急,盡逮山東、北京尼。既又盡逮天下出家婦女,先後幾萬人。段民撫定綏輯,曲為解釋,人情始安。初,唐賽兒夫死,賽兒祭墓,回經山麓,見石罅露石匣角,發之,得妖書、寶劍,遂通曉諸術。劍亦神物,惟賽兒能用之。因削髮為尼,以其教施里閈間,悉驗,細民翕然從之。欲衣食財物,隨所須以術運致。初亦無大志。乃妖徒轉盛,至數萬,官捕之急,賽兒遂反,殺傷軍兵甚眾。三司皆不以蚤發繫獄。既而捕得之,將伏法,怡然不懼。裸而縛之,臨刑刃不能入,不得已,復下獄。三木被體,鐵鈕繫足,俄皆自解脫,竟遁去,不知所終。三司郡縣將校等官,皆以失寇伏誅。
  谷應泰曰:
  自古盜賊之起也,莫不好為妖瞀惑亂,陳勝以篝狐,張角以斗米,而號則天公、地公,霧則三里、五里,何其怪也。予以為男誠有之,有亦宜然。史稱琊邪呂母,聚黨數千人,殺海曲宰,入海中為盜。而同時平原女子遲昭平,亦聚數千人,屯河阻兵。以是知婦女之輕剽好作亂,大抵不少概見也。成祖時,有蒲臺唐賽兒者,自號「佛母」,能刻楮為人馬相戰鬥,眾益信之。於是莒、即墨諸奸民遂蠭起,而賊黨董彥杲、賓鴻等亦掠兵應之。幸所據不過數州,轉戰不過旬月,衛青、王貴兩軍急擊,旗靡轍亂,魚爛而亡矣。然則賽兒妖術果安在耶?豈王凝之鬼兵相助,而大道竟不可信耶?抑費長房役使鬼物,而遂為群鬼所殺耶?是皆不可知。而獨是柳升以通侯之尊,授鉞出師,驛騷供億,逍遙河上,乃更切責衛青,忌嫉有功。假令大敵在前,將校不和,王師可一戰而潰也。雖然,成祖之用兵也,南定金陵,北征沙漠,地拓三佬,威行萬里,而賽兒以一愚婦人躑躅其間,乃欲結娘子之軍,乘夫人之城,譬之薄石擊柱,多見其不知量矣。然而予以賽兒之亂,則黷武之所致也。《秦風》尚首功,而《小戎》亦談車戰。河北甚藩鎮,而女子亦通劍器。牝雞之晨,或亦怒蛙之式乎!至於賽兒遁去,而燕、齊諸尼,並天下奉佛婦女,逮者幾萬人。猶之石閔戮羯部,多髯高鼻者並誅;袁紹斬宦官,面不生鬚者亦殺。玉石俱焚,勢固然也。尤可異者,賽兒蹤跡杳不可問,豈軍中張燕,群號衝飛,河上孫恩,相傳水化。妖耶?人耶?吾弗知之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40:39

第二十四卷     河漕轉運



  成祖永樂元年三月,沈陽中屯衛軍士唐順言:「衛河之原,出衛輝府輝縣西北八里太行蘇門山下。其流自縣城北經衛輝城下,入大名濬縣界,迤抵直沽入海。南距黃河陸路五十餘里。若開衛河,距黃河百步置倉廒,受南京所運糧餉,轉致衛河交運,則公私交便也。」上命廷臣議,俟民力稍甦行之。
  四年秋七月,命平江伯陳瑄兼督江、淮、河、衛轉運。洪武中,航海侯張赫、舳艫侯朱壽俱以海運功封,歲運糧七十萬石,止給遼左一方。永樂初,北京軍儲不足,以瑄充總兵,帥舟師海運,歲米百萬石。建百萬倉於直沽尹兒灣。城天津衛,籍兵萬人戍守。至是,令江南糧一由海運;一由淮入黃河至陽武,陸運至衛輝,仍由衛河入白河至通州。是為海陸兼運。
  八年,以舊額漕運二百五十萬石,不足給國用,特令江、浙、湖廣三省各布、都官自行督運,共三百萬石有奇。
  九年春二月己未,命工部尚書宋禮、都督周長開會通河。自濟寧至臨清,舊通舟楫。洪武中,河岸衝決,河道淤塞。故於陸路置八遞運所,每所用民丁三千,車二百輛,歲久民困其役。永樂初,屢有言開河便者,上重民力未許。至是,濟寧同知潘叔正言:「會通河道四百五十餘里,其淤塞者三之一。濬而通之,非惟山東之民免轉輸之勞,實國家無窮之利也。」乃命禮等往視。禮等極言疏濬之便,且言天氣和霽,宜及時用工。於是遣侍郎金純發山東、直隸、徐州民丁,及應天、鎮江等府民丁,並力開濬。民丁皆給糧犒賞,蠲他役及今年田租。命宋禮總督之。
  河南河水屢歲為患。先是,遣工部侍郎張信往視信。訪得祥符縣魚王口至中灤下二十餘里,有舊黃河岸,與今河面平,濬而通之,俾循故道,則水勢可殺,遂繪圖以進。詔發河南民十萬,命興安伯徐亨、王部侍郎蔣廷瓚、金純相度開濬,並命禮兼督之。
  六月,會通河成。以汶、泗為源,汶水出寧陽縣,泗水出兗州,至濟寧而合。置天井閘以分其流,南流通於淮。而新開河則居其西,北流由新開河道東昌入臨清,計三百八十五里。自濟寧至臨清置十五閘,以時啟閉。又於寧陽築堽城壩,遏汶水,盡入漕河。禮還京上言:「會通河源於汶、泗,夏秋霖潦泛溢,則馬常泊之流亦入焉。汶、泗合流,至濟寧分為二河:一入徐州,一入臨清。河流深淺,舟楫通塞,繫乎泊水之消長。泊水夏秋有餘,冬春不足,非經理河源,及引別水以益之,必有淺澀之患。今汶河上流,上自寧陽縣已築壩堰,使其水盡入新河。東平州之東境,有沙河一道,本汶河支流,至十里口通馬常泊。比年流沙淤塞河口,宜及時開濬。況沙河至十里口,故道具存,不必施工。河口當濬者僅三里,河身宜築堰者計百八十丈。」從之。
  十年春正月,巡按山東御史許堪言:「去年衛河水溢,河岸倒塌。」命工部尚書宋禮相度措置。夏四月,尚書宋禮奏:「自衛河東北至舊黃河一十二里內,五里舊河有溝渠。五里係古路,二里係平地。今開河泄水以入舊黃河,則至海豐大沽河入海。」上命俟秋成為之。
  九月工部主事藺芳言:「中灤分導河流,使由故道北入於海。河南之民,免於昏墊,誠萬世之利。然緣河新築護岸掃座,用蒲繩泥草,不能經久。臣愚以為若用木編成大囤,若欄圈然,置之水中,以椿木釘之,中實以石,卻以橫木貫於椿表,牢築堤土,則水可以殺,堤可以固,而河患息。」從之。尚書宋禮薦其才,擢為工部右侍郎。
  十一月,濬鎮江京口、新港、甘露三港達於江。
  十三年三月,罷海運糧。命平江伯陳瑄於湖廣、江西造平底淺船三千艘,以從河運,歲運三百餘萬石。初,漕運北京,舟至淮安,過壩渡淮,以達清河,輸挽甚艱。故老為瑄言:「淮安城西有管家湖,自河至淮河鴨陳口,僅二十里,與清河口相值。宜鑿河引湖水入淮,以通漕舟。」瑄從之。乃鑿清江浦,引水由管家湖入鴨陳口達淮。就管家湖築堤旦十里,以便引舟。置四閘,曰:移風、清江、福興、新莊,以時啟閉。濬儀真、瓜州通潮。鑿呂梁、百步二洪石,平水勢。開泰州白塔河,通大江。築高郵湖堤,堤內鑿渠,亙四十里。淮濱作常盈倉五十區,貯江南輸稅。徐州、濟寧、臨清、德州皆建倉,使轉輸。議以原坐太倉歲糧,蘇州並山東兗州,送濟寧倉;河南、山東送臨清倉,各交收。浙江並直隸衛分官軍於淮安,運至徐州;京衛官軍於徐州,運至德州;山東、河南官軍於德州,接運至通州。名為「支運」。年凡四次。河淺胶舟處,濱河置舍五百六十八所。舍置淺夫,俾導舟。其可行處,緣河堤鑿井樹木,以便行人。乃增置淺船三千餘艘,海運遂罷。凡漕渠在齊、魯間者,宋禮功為多。在江、淮間者,陳瑄功為多。
  十四年,設淮安之清河、福興,徐州之沽頭、金溝,山東之谷亭、魯橋等閘,各置官。於是漕運始達通州。
  宣宗宣德五年三月,陳瑄復言:「支運法軍民均勞甚善。但民病舍穡往還,不若益耗兌軍便。」帝是其議,改為「兌運法」。行之既久,耗亦納官,失初意矣。
  七年,置呂梁漕渠石閘。初,陳瑄以呂樑上洪地險水急,漕舟難行,奏令民於舊洪西岸鑿渠深二尺,闊五丈有奇,夏秋有水,可以行舟。至是,復欲深鑿,置石閘三,時其啟閉以節水,庶幾往來無虞。事聞,命附近軍衛及山東布政司量發民夫工匠協成之。
  憲宗成化四年,初,正統間,漕米入庾,始有銳。至是,帝詰銳米,戶部執曝揚之數。取米石,一其銳曝之,得九斗有六升,乃以升為耗。巡撫江南邢宥修復運河壩閘。先是,正統初,巡撫周忱經理運道,武進奔牛、呂城設為壩閘,俾漕舟由京口出江,最稱便利。迨景泰間,壩閘漸頹,水道淤淺。有議從蔡涇、孟瀆出江者,因迫海洋,漕舟多覆溺。天順間,巡撫崔恭奏請從周忱故道,增置五閘。至是成之。
  七年,罷瓜、淮兌運。並改四倉之支運者,俱令兌各附近水次。其瓜、淮者於原耗外,益以腳米。四倉故無耗者,准量給耗米。又復在軍運。尋復定兌運改兌之額:河、淮以南,以四百萬供京師;河、淮以北,八百萬供邊境。別貯額外米於臨、德,曰「預備米」,以備漕米之撥補也。先是,宣德間,定耗例,二米一他物,蓋仿洪武時附載土物之意,用以資君便民。至成化為改兌法,則悉從本色,聽軍易用,然多滯不便。
  世宗嘉靖七年,通惠河成,糧運從河入,省輕齎銀一十一萬,詔給軍三之一,並令三歲後,量減加耗以寬民。初,弘治中,議定折耗銀曰輕齎,凡輕齎之銀官給之。大抵米以備遠涉及顯加之耗,銀以備傭僦鋪墊之用。要之,正米無缺而止。正外諸羨,盡歸旗卒,官無利焉。一時軍卒饒逸,漕運於斯為盛。亡何,漕撫李蕙請齎餘貯庫,聽來年缺者貸償之。上可其奏,著為令。嘉靖初,河漕總兵楊宏奏:「輕齎隨軍人,緩急有濟。若貯漕庫,非法也。」大學士費宏言:「衛軍終歲勤勞,給京軍幸有羨,宜與之。」詔皆給軍,軍歡然。久之,戶部言:「輕齎之費倉為甚,譬雀鼠之齧,蟣蝨之吮,雖禁不可止也。上曰禁革,下曰扣除,不如其已。請令運官備列倉費前規,聽官給領之。」而給軍遂革。至是,通惠河成,遂有是命。
  八年,疏治清江浦復舊,乃由江入淮之道。神宗萬曆七年,復築高堰。隆慶中,高堰廢,淮水壞民田。至是,議復築之。起新莊至越城,長一萬八百七十餘丈。堰成,淮水復由清口會黃河入海,而黃浦不復衝決。又以通濟閘逼近淮河,舊址坍損,改建於甘羅城北。仍改濬河口斜向西南,使黃水不得直射。因發折新莊閘,又改福興閘於壽州廠適中處所,其清江板閘照舊增修。又議修復五壩,惟信字壩久廢不用;智、禮二壩加築,仍舊車盤船只;仁、義二壩與清江閘相鄰,恐有衝浸,移築天妃閘內。復命官修揚州、高、寶運河,減水閘四座,加高閘石九座。自是,寶應諸河堤岸相接。
  九年,於淮安府城南運河之旁,自窯灣楊家澗歷武家墩,開新河一道,長四十五里,曰永濟河。因置三閘,以避清江浦之險。
  十一年,建清江浦外河石堤長二里,磯嘴七座。又建西橋石堤長九十八丈,以禦淮河之衝。又議淮由昭靈祠南黃河出口,歷羊山、內華山、梁山接境山,開河置閘,以避戚港之溜。十二年,揚州高、寶運道石堤之東,傍堤開新河三十餘里,以避槐角樓一帶之險,曰弘濟河。
  谷應泰曰:
  堯都冀方,九州通貢,水陸分道,舟車遞興。然皆方物筐篚,非秸秷粟米,負重致遠也。秦人輸粟入邊,十鍾而致一石,蓋難之矣。漢興,海陵之粟,號甲天下,而分封列侯,天子仰食,不過中原三輔。唐郡縣天下,關中運道,龍門險峻,舟桴罕入。歲值霖潦,車牛不給,天子至率百官就食東京。奉天告圍,蔓菁採食,韓滉粟至,脫巾撤呼。宋都汴京,運道四達,路置兌倉,號為轉運。此劉晏遺規,非豐、熙創法也。元建都北平,張萬戶以鹽盜出沒,習知海上險易,獻書海運,成山、直沽,無異安瀾。明初海運,猶致百萬。文皇遷鼎,屢勤宵旰。海漕並進,水陸互輸。漕制漸增,海運遂罷。安危之勢易明,內外之形易判也。
  夫蜀道千年,蠶叢不啟;臨海咫尺,臺、宕猶遺。自燕迄吳,逕四千里,踰江涉淮,天限之已。然而平江築堤,考自張吳;丹徒王氣,鑿由孫氏。黃池夫差之故跡,邗溝隋帝之遺規。假勾吳之霸烈,為聖主之驅除;藉荒王之遊幸,啟千年之利涉。至於渡淮而北,昭陽、獨山,滕、薛瀕湖;洸、沂、汶、泗,魯郊多水。齊擅清濟,燕誇濁漳。直沽至海,潞水踰燕。古今人力,輸灌裁通。遠近地形,蓄瀦本盛。蓋東南舟楫,利盡人功;西北高平,險因天設。莫不枝延蔓引,自成萬里之形;璧合珠連,已見百川之赴。因而按圖求轍,度地施工。所以因山壘石,計日成城,依井求泉,終朝獲汲者也。稽其道里之略,京口設閘。而浙舟入江,謂之「浙漕」。高郵築堤,而江舟入淮,謂之「江漕」。入淮以後,謂之「出黃」。初鑿呂梁洪,舟河行者五百十餘里。繼開董家口,避河險者二百七十餘里。河行至此,謂之「入口」。南陽夏村,皆引諸湖。既達濟寧,而湖漕入濟,謂之「湖漕」。而進此皆會通河矣。由天井閘至臨清三百八十餘里,而濟漕入衛,謂之「出口」,而會通河盡矣。衛水順流,直抵天津,謂之「衛河」。衛漕入潞,潞水之流,謂之「白漕」,白漕既入,逕抵通州矣。
  若夫江、淮以南,陳瑄功著;齊、魯以北,宋禮功多。潘季馴之鑿開董口,朱衡之廬居夏村。而天井一閘,南北之脊,地如建瓴。從老人白瑛之請,出七十二泉之水。南流達徐,北流達衛。觀其神功,此亦秦皇驅石,鞭跡猶存;大禹鑿山,掌形宛在。漕河之底績,古今之明德也與!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41:10

第二十五卷     治水江南



  成祖永樂元年夏四月,命戶部尚書夏原吉治水江南。時嘉興、蘇、松諸郡,水患頻年,屢敕有司,督治無功,故有是命。
  六月,命侍郎李文郁往佐尚書夏原吉,相度水田,量免今年租稅。
  秋八月,遣都察院僉都御史俞士吉齎《水利集》賜夏原吉,使講求疏治之法。原吉上言:「江南諸郡,蘇、松最居下流。常、嘉、湖三郡土田,高多下少。環以太湖,亙綿五百里,納杭、湖、宣、歙諸山水,注澱山諸湖,入三泖。頃浦港湮塞,匯流漲溢,傷害苗稼。拯治之法,宜濬吳淞諸浦港,泄其壅淤,以入於海。吳松江袤二百餘里,廣百五十餘丈。西接太湖,東通海。前代屢疏,以當潮汐,沙泥淤積,旋疏旋塞。自吳江長橋至下界浦約百二十餘里,雖稍通流,多有淺窄。又自下界浦抵上海南倉浦口,可百三十餘里,潮汐壅障,茭蘆叢生,已成平陸。欲即開濬,工費浩大。臣相視得嘉定劉家港,即古婁江,逕通大海,常熟白茆港,逕入大江,皆廣川濬流。宜疏吳淞江南北兩岸安平等浦港,引太湖諸水入劉家、白茆二港,使直注海。松江大黃浦,乃通吳淞要道,下流壅塞,難即疏濬。傍有范家濱至南倉浦口,可逕達海,宜濬令深闊,上接大黃浦以達茆湖之水。此即《禹貢》『三江入海』之跡。俟既開通,相度地勢,各置石閘,以時啟閉。每歲水涸時,修圩岸以禦暴流。」疏上,行之。役夫凡十餘萬。原吉布衣徒步,日夜經畫,盛暑不張蓋,曰:「百姓暴體日中,吾何忍!」於是水泄,農田大利。
  二年春正月,復命戶部尚書夏原吉往蘇、松疏通舊河,以大理寺少卿袁復副之。
  六月,以陝西按察司副使宋性為布政使右參政,從夏原吉蘇、松治水。九月戊辰,戶部尚書夏原吉治水功成,還朝。
  三年夏六月,命戶部尚書夏原吉、僉都御史俞士吉、通政使趙居任、大理寺少卿袁復賑濟蘇、松、嘉、湖饑民。上曰:「四郡之民,頻年厄於水患。今舊穀已罄,新苗未成,老稚嗷嗷,朕與卿等能獨飽乎?其往督郡縣發倉廩賑之。所至善加撫綏,一切民間利害,有當建革者,速以聞。」
  宣宗宣德七年九月,蘇州知府況鍾上言:「蘇、松、嘉、湖之地,其湖有六:曰太湖,曰傍山,曰陽城,曰昆承,曰沙湖,曰南湖。聯屬廣袤凡三千里。其水東南出嘉定吳淞江,東出崑山劉家港,東北出常熟白茆港。永樂初,朝廷命尚書夏原吉督理疏濬,水不為患。年久淤塞,一遇久雨,遂成巨浸,田皆溺焉。乞仍遣大臣督郡縣吏於農隙時,發民疏濬,則一方永賴矣。」上命周忱與鍾計工力多寡難易行之。
  世宗嘉靖元年,巡撫李克嗣開吳淞江。吳淞自周忱修治後,天順中命巡撫崔恭濬大盈浦出吳淞。弘治中,設水利僉事伍性,復濬吳淞中股及顧會趙屯浦。又命工部侍郎徐貫復治吳淞,自帆歸浦至分莊七十餘里。至是,克嗣用華、上、嘉、昆四縣民力,開吳淞江四千餘丈,十餘年無水旱之憂。
  二十二年,巡按呂光詢疏修水利三事:「一曰廣疏濬以備瀦泄。蓋三吳澤國,西南受太湖、陽城諸水,形勢尤卑,而東北際海,岡隴之地,視西南特高。昔人於下流疏為塘浦,導諸湖之水,由北以入於江,由東以入於海。而又畎引江潮,流行於岡隴之外,是以瀦泄有法,而水旱皆不為患。今惟二江頗通,一曰黃浦,一曰劉家河。然大河諸水,源多勢盛,二江不足以泄之。而岡隴支河,又多壅絕,於是高下俱病。治之之法,先其要害者。宜治澱山等處菱蘆之地,導引太湖之水,散入陽城、昆承、三泖等湖。又開吳淞江並太石、趙屯等浦,泄澱山之水,以達於海。濬白茆港並鮎魚口等處,泄昆承之水,以注於江。開七浦、鹽鐵等塘,泄陽城之水,以達於江。又導田間之水,悉入於大浦。使流者皆有所歸,而瀦者皆有所泄,則下流之地治,而澇無所憂矣。於是乃濬臧村、第港以溉金壇,濬澡港等河以溉武進,濬艾祁、通波以溉青浦,濬顧浦、吳塘以溉嘉定,濬大瓦等浦以溉崑山之東,濬許浦等塘以溉常熟之北。二曰修圩岸以固橫流。蓋蘇、松、常、鎮最居東南下流,而蘇、松又居常、鎮下流,秋霖泛漲,風濤相薄,則河浦之水,逆行田間,衝齧為患。宋轉運使王純臣常令蘇、吳作田塍禦水,民甚便之。而司農丞郟亶亦云:『治河以治田為本。』蓋惟田圩漸壞,而歲多水災也。三曰復板閘以防淤澱。河浦之水,皆自平原流入江海。水緩而潮急,沙隨浪湧,其勢易淤,不數年既沮洳成陸。歲歲修之,即不勝其費。昔人權其便宜,去江海十餘里,或七八里,夾流而為閘。平時隨潮啟閉,以禦淤沙。歲旱則閉而不啟,以蓄其流。歲澇則啟而不閉,以宣其溢。志稱置閘有三利,蓋謂此也。而宋臣郟僑亦云:『漢、唐遺蹟,自松江而東至於海,又導海而北至於楊子江,又沿江而西,至於江陰界。一河一浦,大者皆有閘,小者皆有堰。』臣按郡志,與僑頗合,然多湮廢,惟常熟縣福山閘尚存。」正德間,巡按御史謝琛,議復吳塘等閘而不果。即今金壇縣議復莊家閘,江陰縣議復桃花閘,嘉定縣議於橫瀝、練塘、鹽鐵各置閘如舊。
  穆宗隆慶四年,巡撫海瑞委松江府同知黃成樂、上海知縣張嵿,開濬王渡起至宋家港,共長一萬一千五百七十一丈,闊三十餘丈。今議減半,開河面一十五丈、底闊七丈五尺、深一丈五尺六寸。共享工銀六萬餘兩。是歲大饑,畚鍤雲集,不兩月而河工告成,民得仰食焉。
  神宗萬曆十五年,以吳中歲遭水患,奏請特設水利副使一員,駐松江。是歲,命許應逵蒞任,發帑金十萬為修治費。及首濬吳淞,後及支干。開濬未完,而故道反塞。不一年盡為平壤,功未竟。
  谷應泰曰:
  天下之賦,半在江南,而天下之水,半歸吳會。蓋江南之田,資水灌沃,特號塗泥,又易沾足,偃鼠飲河,酌多孔取,非如雍州土厚水深,冀州神臯天黨也。考浙西及蘇、松諸郡,以杭、湖、宣、歙萬山之水,奔騰湧溢,盡入太湖。太湖蓄瀦之餘,溢於三江,東流入海,所謂「三江既入,震澤底定」是也。然則三江無可入之道,則震澤無可定之波也明矣。而乃吳淞、婁江,率皆淤塞,黃浦、白茆,僅見虛名,江海之門泄瀉既少,震澤汪洋承流遂緩矣。加以山水多沙,夏秋暴漲,乘勢飄流,勢緩波平,沙因類聚,瀕湖諸泖相繼堙蕪矣。
  夫懸師井陘,僅容單騎,則良將為之躊躇;入告君門,路隔九閽,則忠臣為之泣血。況於滔天臣浸,泄於一線之流;倒峽傾江,阻於一壞之土。其魚之歎,能不為之寒心哉!而或者謂溪不入湖,皆由吳江長橋之築。水清沙滯,勢至壅閡。賴江流剽疾,聚族兼行。今橋樑既立,水勢紆迴,清浮則去,濁重則沈。此猶賈讓治河,必欲盡徙民居,放河北流,以入渤海。而宣房築渠,更播德、棣,分為八河,以息民患。誠雲上策,其事蓋難言之。大抵嘉、湖地據上流,故溪不入湖,則嘉、湖代受震澤之水。蘇、松勢處下流,故湖不入江,蘇、松且代受三江之水。夏原吉躬履勘驗,始稱太湖泛溢宜濬吳淞。然蘇之吳淞,沙泥淤塞,旋疏旋積。松之吳淞,茭葦叢生,漸成陸地。請於嘉定開劉家港,常熟開白茆港,而蘇水入海。於松江更開范家墳以達大黃浦,而松水亦入海。廣濬分支,其受三江之水,即所謂三江既入。多為尾閭,以殺震澤之怒,即所謂震澤底定。《禹貢》所書,明易簡盡。原吉所治,委曲詳至。江南水勢,大略可睹矣。
  至宣德七年,況鍾復請修舉夏緒,起民昏墊。夫鍾之去夏,僅三十年。芍陂煩艾,渭渠需莊。而況金城柳大,滄海田成,世紀奄逝,陵谷摧移。又有呂光詢治水三利,海瑞濬築奏功。苟非泥橇山樏,視同推溺,何以稱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41:57

第二十六卷     太子監國



  成祖永樂二年四月,冊立世子為皇太子。先是,洪武二十八年,太祖親冊為燕世子。時秦、晉、燕、週四世子,太祖皆教而試之。一日,使分閱衛士,燕世子還獨後。問之,對曰:「寒甚,士方食。」太祖喜。使閱章奏,擇可施行者報命,太祖益愛之。後成祖即位,議建儲,武臣多請立高煦者,謂其有扈從功。金忠以為不可。上猶豫未定,遂召解縉預議。縉言立嫡以長,復曰:「好聖孫。」蓋指宣宗也。上又密以問黃淮,淮亦曰:「長嫡承統,萬世正法。」復召問尹昌隆,昌隆對與淮同,上意遂決。及《文華寶鑒》成,上召皇太子諭之曰:「修已治人之要,具於此書。堯、舜相傳,惟曰『允執厥中』。帝王之道,貴乎知要。汝其勉之!」皇太子拜受而退。上顧侍臣解縉等曰:「朕皇考訓戒太子,嘗采經傳格言為書,名曰《儲君昭鑒錄》。此書稍充廣之,益以皇考聖謨大訓,以為子孫萬世帝王之法。誠能守此,足為賢君。昔秦始皇教太子以法律,晉元帝授太子以韓非書,帝王之道廢而不講,所以亂亡。朕此書皆大經大法,卿等兼輔東宮,從容閒暇,亦當以此為說,庶幾成其德業,他日不失為守成令主。」侍講學士王達侍皇太子,進講乾九四爻,舉儲貳為說。講畢,皇太子召楊士奇問曰:「經旨於此,恐無儲貳之說,達不含譏否?」士奇對曰:「講臣非正道不陳,豈敢含譏。此本宋儒胡瑗之說也。」皇太子曰:「然則常人得此爻,亦舉此說耶?」士奇曰:「殿下此問甚善。」因舉程子云:「凡卦六爻,人人有用。聖賢有聖賢用,眾人有眾人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無所不通。」太子悅。
  六年八月,詔曰:「成周營洛,肇啟二都。有虞勤民,尤重巡省。朕君臨天下,祇率彝典。統極之初,已升順天府為北京。今四海清寧,萬民安業,國家無事,省方以時。將以明年二月巡幸北京,命皇太子監國。朕所經過處,親王止離王城一程迎接,軍民官吏於境內朝見。一切供億,皆已有備,不煩於民,諸司無得有所進獻。」
  冬十一月,命丘福、蹇義、金忠、胡廣、黃淮、楊榮、楊士奇、金幼孜等兼輔導皇長孫,諭之曰:「朕長孫天章日表,玉質龍姿,孝友英明,寬仁大度。年未一紀,夙夜孜孜,日誦萬言,必領要義。朕嘗試之以事,輒能裁決,斯實宗社之靈。卿等其悉心輔導。」
  七年春正月,敕皇太子監國。惟文武除拜、四裔朝貢、邊境調發,上請行在,餘常務不必啟聞。仍命吏部尚書兼詹事蹇義、兵部尚書兼詹事金忠、左春坊大學士兼翰林侍讀黃淮、左諭德兼翰林侍講楊士奇輔導監國。諭義等曰:「居守事重。今文臣中留汝四人輔導監國,若唐太宗簡輔監國必付房玄齡等。汝宜識朕此意,敬恭無怠。」命學士胡廣,侍講楊榮、金幼孜及戶部尚書夏原吉等扈從。賜皇太子《聖學心法》。上出一書,示胡廣等曰:「朕因政暇,采聖賢之言,若執中建極之類,切於修齊治平者,今已成書,卿等試觀之。」廣等覽畢,奏曰:「帝王道德之要,備載此書。」遂名曰《聖學心法》,命司禮監刊行。
  上諭黃淮、楊士奇曰:「東宮侍側,朕問:『講官今日說何書?』對曰:『《論語》君子小人和同章。』因問:『何以君子難進易退,小人則易進難退?』對曰:『小人逞才而無恥,君子守道而無欲。』又問曰:『何以小人之勢常勝?』對曰:『此係上人之好惡,如明主在上,必君子勝矣。』又問:『明主在上,都不用小人乎?』曰:『小人果有才,亦不可盡棄。須常謹備之,不使有過可也。』朕甚喜其學問有進,爾等其盡心輔之。」
  二月,帝發京師,三月,帝至北京。都御史虞謙、給事中杜欽奉命巡視兩淮,啟潁川軍民缺食,請發廩賑貸。太子遣人馳諭之曰:「軍民困乏,待哺嗷嗷,卿等從容啟請待報,汲黯何如人也?即發廩賑之勿緩。」贊善王汝正每於皇太子前論說賦詩之法,皇太子問楊士奇曰:「古人為詩者,其高下優劣何如?」對曰:「詩以言志。『明良喜起』之歌,『南風解慍』之詩,唐、虞之君,其志尚矣。後世漢高帝《大風歌》,唐太宗《雪恥百王》之作,則所尚者霸力,皆非王道。漢武《秋風辭》,志氣已衰。如隋煬帝、陳後主所為,則萬世之鑒戒也。殿下欲娛意文事,則兩漢詔令亦可觀,非獨文辭高古,其間亦可裨益治道。如詩,無益之辭,不足為也。」太子視朝之暇,專意文事,因覽真德秀《文章正宗》,羨其學識純正。楊士奇曰:「德秀所著《大學衍義》一書,尤有益學者,為君為臣,皆不可不知。」太子即召翰林典籍取閱,大喜曰:「此為治之鑒戒,不可無。」遂命重刻,以賜諸皇孫及廷臣。
  八年冬十月,上還南京。
  十一年,上幸北京,皇太孫從。命尚書蹇義、學士黃淮、諭德楊士奇及洗馬楊溥等輔導太子監國。
  十二年三月,帝發北京,親征瓦刺。
  六月,班師,駐蹕沙河,太子遣兵部尚書金忠等齎表往迎。
  八月,帝至北京,以太子所遣使迎車駕緩,且書奏失辭,怒曰:「此輔導者之咎也。」漢王高煦復譛之,遂遣使逮尚書蹇義,學士黃淮,諭德楊士奇,洗馬楊溥、芮善及司經局正字金問等至。中途有旨宥蹇義回南京,黃淮先至北京下獄。次日,士奇及金問繼至,上曰:「楊士奇姑宥之。朕未嘗識金問,何以得侍東宮?」命法司鞫之。尋召士奇至,問東宮事。士奇叩頭稱太子孝敬誠至,凡所稽違,皆臣等之罪。乃下士奇錦衣衛獄。未幾,特宥復職。時金問詞連溥等,遂相繼下獄。有白事者曰:「殿下知讒人乎?」太子曰:「吾不知,知為子耳。」
  十三年秋九月,直隸鹽城縣颶風,海水泛溢,傷民田二百一十五頃有奇。太子令蠲田租一千一百七十餘石。帝至京師。
  十二月,《歷代名臣奏議》書成。先是,上以璽書諭太子,命翰林院儒臣黃淮、楊士奇等,采古名臣直言匯錄,以便觀覽。至是書進,上覽而嘉之,命刊印以賜皇太子、皇太孫及諸大臣。
  十五年春三月,上巡北京,命吏部尚書兼詹事蹇義、翰林學士兼諭德楊士奇、侍讀兼贊善梁潛輔太子監國。
  七月,賜皇太子《務本之訓》。
  十六年春三月,太子手書賜贊善徐善述言:「覽卿為予改詩甚善。但今卿年邁,恐輔餘為勞。似卿樸直苦口者,百無一二,面諛順顏者,比比有之。卿無憚勞,弼成餘業,惟望藥石之言日甚一日,毋生犯鱗觸諱之慮。餘今欲學作表,卿可一如詩題立例,具詩題與表題間日封進,以廣琢磨。春暖順時將息,以慰餘懷。」書函曰:「皇太子齎書贊善好古先生。」好古者,善述字也。太子視朝之暇,手不釋卷,被服寬博,大類儒者云。
  夏五月,上殺贊善梁潛、司諫周冕。時太子監國,上不時有疾。兩京距隔數千里,小人陰附漢府者,讒構百端。侍從監國之臣,朝夕惴惴,人不自保。會有陳千戶者,擅取民財,事覺,太子令謫交趾立功。數日,復念其軍功,宥之。有譛於上曰:「上所謫罪人,太子曲宥之矣。」遂逮陳千戶殺之。以潛、冕不諫止,並逮下獄,皆死。
  六月,上遣禮部左侍郎胡濙巡江、浙諸郡,陛辭,上諭曰:「人言東宮多失,當至京師,可多留數日,試觀何如,密奏來。奏字須大,晚至即欲觀也。」濙至京師,日隨朝,凡見東宮所行之善,退即記之。勳臣某者語不謹,侍衛搥之,仍當陛口奏,有旨不問。既退,亟宣侍衛者賞鈔若干錠。於是群臣皆言不顯責大臣,而旌禁衛,所以寬其罪而愧其心,見殿下之仁明也。居稍久,楊士奇曰:「公命使也,宜亟行。」濙權辭謝曰:「方治冬衣未完爾。」至安慶始書奏,以所見皆誠敬孝謹七事,密疏以聞。上覽之大悅,自是不復疑皇太子。
  十八年秋九月己巳,北京宮殿垂成,欽天監言:「明年正月朔吉,宜御新殿。」命戶部尚書夏原吉召太子、太孫於京師,期十二月終至北京。太子赴北京,過滁州,登瑯琊山,指示楊士奇曰:「此醉翁亭故址也。」因歎歐陽修立朝正言不易得,今人知其文,鮮知其忠。蓋太子為文章尤善修,每曰:「三代以下,文人獨修有雍容和平氣象。」尤愛其奏議切直,嘗命刊修文以賜群臣,且諭之曰:「修之賢,非止於文,卿等當考其所以事君者而勉之。」十一月,太子過鳳陽,謁祭皇陵畢,周步陵傍,顧張本、楊士奇曰:「國家帝業所自也。」徘徊久之。耆老進謁,有知太祖時事者,從容與語,賜勞優厚。先是原吉自南京先馳奏,上復命迎之,且曰:「東宮緩行。」至是,原吉迎見太子於鳳陽,道上旨。太子以不敢緩諭之,且手書付原吉與士奇,詢訪沿途軍民利病,政事得失,備顧問。太子過鄒縣,見男女持筐,路拾草實者,駐馬問所用,民跪對曰:「歲荒以為食。」太子惻然。稍前,下馬入民舍,視民皆衣百結,灶釜傾仆,歎曰:「民隱不上聞至此乎?」顧中官賜之鈔,而召鄉老問其疾苦,輟所食賜之。時山東布政石執中來迎,責之曰:「為民牧而民窮如此,亦動念乎!」執中言:「凡被災之處,皆已奏乞停止今年秋稅。」皇太子曰:「民餓且死,尚及徵稅耶?汝宜速發官粟賑之,事不可緩!」執中請人給三斗。曰:「且與六斗,汝毋懼擅發倉廩,吾見上當自奏也。」
  十二月,太子及太孫將至北京,原吉先入奏。上問原吉東宮來何速,對曰:「陛下慈注之深,東宮孝思之切。」上喜,賜鈔二百錠。命諸臣先期分官出候於良鄉。太子至北京,奏前過山東境內遇民饑,即令布政司發粟賑之。上曰:「昔范仲淹子猶舉麥舟濟父之故舊,況百姓吾之赤子乎!」
  十九年,禮部尚書呂震語太子曰:「殿下前在南京,數遣中使進案牘,每有事以殿下過失聞,上指其妄言。今宜疏此人。」太子曰:「過失,吾豈能無。今至尊既不信之,我又與人較耶?」
  二十年春三月,上北征,秋九月,還京師。
  二十一年夏五月,常山中護衛總旗王瑜上變,言:「常山中護衛指揮孟賢糾合羽林衛指揮彭旭等,舉兵將推趙王高燧為主,而謀不利於上及皇太子。」上命急捕。賊既悉得,遂召太子、趙王及文武大臣皆至。上御右順門親鞫之。先是,上以疾多不視朝,中外事悉啟太子處分。太子往往裁抑宦侍,宦官黃儼、江保尤見疏斥。儼等日讒之於上,且素厚高燧,常陰為之地。因偽造毀譽之言,傳播於外,謂上注意高燧,以紿外廷,由是賢等遂起邪心。欽天監官王射成與賢密,言於賢曰:「觀天象,當有易主之變。」賢等邪謀益急,與其弟孟三,常山左護衛老軍馬恕、田子和,興州後屯衛老軍高正,通州右衛鎮撫陳凱等,日夜潛謀,連結貴近,圖就宮中進毒藥於上。候上晏駕,即以兵劫內庫兵仗符寶,分兵執府部大臣。豫令高正偽撰遺詔,付中官楊慶養子。至期從禁中議以御寶領出,廢皇太子,而立趙王高燧為帝。佈置已定,正密告其甥瑜,瑜曰:「此舅氏滅族之計。」力止不從,瑜遂入告。上覽偽譔遺詔,震怒,立捕楊慶養子誅之,顧高燧曰:「爾為之耶?」高燧惴栗不能言,太子為之營解,曰:「高燧必不與謀,此下人所為耳。」上命文武大臣及三法司鞫治,群臣奏賢等所犯大逆,且有顯實,當並寘極典。上曰:「且先籍其家。王射成以天象誘人,速誅之。賢等更加窮鞫,毋令遽死。」遂下錦衣衛嚴治,尋逮其黨悉誅之。
  八月,帝發京師北征,十一月,還京。
  二十二年春三月,上議北征。
  夏四月,詔太子監國,駕發京師。秋七月,庚寅,上崩於榆木川。大學士楊榮、少監海壽奉遺命馳訃太子。太子慟絕,強拜受,即遣太孫出居庸,赴開平迎梓宮。瀕行,太孫啟曰:「出外有封章白事,非印識無以防偽。」太子曰:「言良是,但行急,新制不及。」士奇曰:「殿下未踐阼,有事自應行常用之寶。其東宮小圖書,可假之行。此出一時之權,歸即納上。」太子即取付太孫曰:「有啟事以此封識,不久當歸汝,汝可留之。」既行,太子顧士奇曰:「昔大行臨御,儲位久未定,浮議喧騰。今即以付之,浮議何從興!」
  壬子,太孫奉大行柩至郊,太子及親王以下文武群臣皆衰服哭迎。至大內,奉安於仁智殿,加斂奉納梓宮。
  八月十五日丁巳,皇太子即位,赦天下,以明年為洪熙元年。
  谷應泰曰:
  古之教太子者,慎選師傅,訓之德義。過龍樓而問寢,入虎闈而齒冑,蓋若是其毖也。及乎六師撻伐,有事行間,則從曰撫軍,守曰監國。非特重器所寄,亦以週知艱大,練察治忽,為嗣王之要務耳。
  方仁宗之未正青宮也,睿質仁明,天姿愷惻。然而如意類上,申生無寵。非黃淮進賈詡之謀,解縉效鄴侯之議,則鳥烏向背,羽翼無成,金玦偏褧,憂方大矣。幸而皇祖親冊,嫡長分定。乘危履險,克正重輪。重耳之艱阻備嘗,楚王之朝嬰夕側。非特生於深宮之中,長於阿保之手者也。又若《儲君昭鑒》,傳自高皇,《聖學心法》,頒於成祖。比之始皇之教以法律,元帝之授以《韓非》。貽謀度越,抑何偉歟!而況金忠、蹇、夏輔導於前,黃淮、楊士奇糾繩於後,則商山茹芝之佐也。學識特崇真氏,文章獨許歐公,則家丞秋實之采也。賑潁川之饑而先發後聞,恤鄒縣之荒而賜鈔輟食,則《豳風》農事之規也。又考成祖巡幸順天,親征漠北,駕凡五出,年垂二紀。中間大官大邑,雖復啟聞,而庶政庶獄,咸就諮決。名為儲位,實則長君;名為監國,實則御宇。故人以仁宗之歷祚短,而予以仁宗之沛澤長也。
  若夫宮闈煽禍,國本瀕傾,管、蔡流言,備極讒構。一時並集,何以為懷。又且迎駕緩期,而逮捕官屬,則高煦贊之。偽撰遺詔,而陰行廢立,則高燧主之。蓋以突陣者自命黃鬚,樹功者侈談天策,而又加之敬禮之密推曹植,輔國之交鬥兩宮,夫是以勢同孤孽,危如纍卵,救過而不暇也。自非胡濙密書七事,王瑜上變一言,則豫教之淑質壅於上聞,含沙之哆口交亂四國,非蒙戾園之誅,必賜扶蘇之詔。而仁宗一載之郅理,又烏能時其盛耶!嗟乎!安慶復而後良鄉侯,孟賢敗而後榆川崩,天祚人國,以有此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42:30

第二十七卷     高煦之叛(釋趙王高燧附)



  成祖永樂二年,立郡王高煦為漢王,仁宗同母弟也。初,文皇起兵時,世子居守。高煦狙詐多智,以材武自負,善騎射,從征白溝、東昌有功。江上之戰,文皇兵卻,高煦適引騎兵至,文皇撫其背曰:「吾病矣,汝努力,世子多疾。」已而議建儲藩府,舊臣淇國公丘福、駙馬王寧皆善高煦,時時稱二殿下。文皇曰:「居守功高於扈從,儲貳分定於嫡長。且元子仁賢,又太祖所立,真社稷主,汝等勿復言。」至是,立世子東宮,封高煦漢王,國雲南;高燧趙王,國彰德。高煦怏怏不肯去,曰:「我何罪,斥我萬里。」文皇不悅。太子力解,得暫留京師。又請得天策衛為護衛,曰:「唐太宗天策上將,吾得之豈偶然。」又請益兩護衛,曰:「我英武,豈不類秦王世民乎?」又嘗作詩,有「申生徒守死,王祥枉受凍」之語。
  上嘗命太子及漢王高煦、趙王高燧、皇太孫同謁孝陵。太子體肥重,且足疾,兩中使掖之行,恒失足。高煦從後言曰:「前人失跌,後人知警。」皇太孫應聲曰:「更有後人知警也。」高煦回顧色變。太孫,即宣宗也。東宮性仁厚,篤好經史,有人君之度。高煦不肯竟學,然英武頗類上。長七尺餘,輕趫,兩腋若龍鱗者數片。上每北征,令從左右。上嘗與諸大臣微語及儲宮事,大臣亦多謂東宮守成令主,上意頗釋。一日,上及後御便殿,東宮妃張氏親執庖爨,上御膳恭謹。上大喜,曰:「新婦賢,他日吾家事多賴也。」自此無易儲意。然高煦時媒孽東宮事以聞。嘗譛解縉泄上易儲語,縉坐貶交趾。又譛之,逮繫,死獄中。
  十二年八月,上北征還,東宮遣使迎上遲。高煦日夜謀奪嫡,復造飛語,動搖監國,並中傷黃淮等。於是坐淮等奉表不敬,逮下獄。
  十三年三月,改趙王高燧封國於彰德,漢王高煦於青州。時高煦奏願常侍左右,不欲之國。復賜敕曰:「既受藩封,豈可常在侍下。前封雲南,憚遠不行,與爾青州,今又托故。如果誠心留侍,去年在此,何以故欲南還?是時朕欲留爾長子,亦不可得。留侍之言,殆非實意。青州之命,更不可辭。」
  十四年九月,漢王高煦選各衛壯健藝能軍士隨侍。敕都督僉事歐陽青悉還原伍,不許稽留。
  十五年三月,漢王高煦有罪,居之山東樂安州。高煦所為不法,上以其長史程棕、紀善周巽等不能匡正,皆斥交趾為吏。高煦猶不悛,府中有私募軍士三千餘人,不隸籍兵部;縱衛士於京城內外劫掠,支解無罪人投之江;殺兵馬指揮徐野驢,及僭用乘輿器物。上頗聞之,還南京以問蹇義。義不敢對,固辭不知。又問楊士奇,對曰:「漢王始封國雲南,不肯行,復改青州,又堅不行。今知朝廷將徙都北京,惟欲留守南京。此其心路人知之,惟陛下早善處置,使有定所,用全父子之恩,以貽永世之利。」上默然。後數日,上復得高煦私造兵器,陰養死士,招納亡命,及漆皮為船,教習水戰等事。上大怒,召至面詰之,褫其衣冠,縶之西華門內。皇太子力為營救,乃免。上厲聲曰:「吾為爾計大事,不得不割。汝欲養虎自貽患耶!今削兩護衛,處之山東樂安州。去北京甚邇,即聞變,朝發夕就擒矣。」比至樂安,怨望,異謀益熾,太子數以書戒之,竟不悛。
  二十二年,成祖崩,仁宗即位。
  八月己丑,召漢王高煦赴京。
  九月甲申,漢王高煦至京。
  仁宗洪熙元年夏四月,遣漢王高煦子瞻圻於鳳陽守陵。當文皇北征宴駕時,高煦子瞻圻在北京,凡朝廷事,潛遣人馳報,一晝夜六七行。高煦日亦遣數十人入京師潛伺,幸有變。上固知之,顧益厚遇,倍加歲祿,賜賚萬計。先是,瞻圻憾父殺其母,屢發父過惡。文皇曰:「爾父子何忍也。」至是,高煦悉上瞻圻前後覘報中朝事,又曰「廷議旦夕廢兵取樂安」。上召瞻圻示之,曰:「汝處父子兄弟間,讒構至此乎?稚子不足誅,遣鳳陽守皇陵。」
  五月辛巳,仁宗崩。
  六月,太子自南京奔喪,高煦謀伏兵邀於路,倉卒不果。
  庚戌,太子即位,改明年宣德元年。
  七月,高煦陳奏利國安民四事。上顧侍臣曰:「永樂中,皇祖常諭皇考及朕,謂此叔有異心,宜備之。然皇考待之極厚。如今日所言,果出於誠,則是舊心已革,不可不順從也。」命有司施行,仍復書謝之。
  宣宗宣德元年春正月,漢王高煦遣人獻元宵燈。有言於上曰:「漢府所遣來者,多是窺瞰朝廷之事,特以進獻為名。」上曰:「吾惟推誠以待之耳。」復書報謝。
  秋八月,北京地震,漢王高煦反。初,高煦既之國樂安,反謀未嘗一日忘。及仁宗崩,帝即位,賜高煦視他府特厚。高煦日有請,及言朝政,上曲徇其意。索駝與之四十,索馬與之百二十,索袍服又與之。高煦益自肆,八月壬戌朔遂反。遣枚青潛來京,約英國公張輔內應,輔暮夜繫青聞於朝。又約山東都指揮靳榮等反濟南為應。又散弓兵旗,令真定諸衛所,盡奪傍郡縣畜馬。立五軍都督府:指揮王斌領前軍,韋達左軍,千戶盛堅右軍,知州朱暄後軍。諸子瞻垐、瞻域、瞻埣、瞻墿各監一軍。高煦率中軍,世子瞻垣居守。指揮韋賢、韋興,千戶王玉、李智領四哨。部署已定,偽授王斌、朱暄等大帥、都督等官。御史李濬,樂安人,棄其家,變姓名,間道詣京上變,言高煦刻日取濟南,然後率兵犯闕。升濬行在左僉都御史,遣中官侯太賜書高煦,言:「昨枚青來,言叔督過朝廷,予誠不信。皇考至親唯二叔,子所賴亦唯二叔。小人離間,不得不敷露中懇。且傳播驚疑,或有乘間竊發者,不得不略為之備。唯叔鑒之。」太至樂安,高煦陳兵見太,傲倨不拜敕,南面坐,跪太,大言曰:「我何負朝廷哉!靖難之戰,非我死力,燕之為燕,未可知也。太宗信讒,削我護衛,徙我樂安。仁宗徒以金帛餌我。今又輒云祖宗故事,我豈能鬱鬱無動作?汝循營視,漢士馬豈不可洸洋天下耶?速報上,縛奸臣來,徐議吾所欲。」太懼,唯唯歸。上問高煦何言,太對無所言。上曰:「太二心。」已而,錦衣官從太往者,具陳所見。上大怒太曰:「事定必治汝。」
  是月丁卯,高煦遣百戶陳剛進疏,言仁宗違洪武、永樂舊制,與文臣誥敕封贈,今上修理南巡席殿等事,為朝廷罪過。又斥二三大臣夏原吉等為奸佞,並索誅之。又書與公侯大臣,驕言巧詆,污蔑乘輿。上歎曰:「高煦果反。」議遣陽武侯將兵討高煦,大學士楊榮力言不可,曰:「皇上獨不見李景隆事乎?」上默然。顧原吉,原吉曰:「往事可鑒,不可失也。臣見煦命將而色變,退語臣等而泣,知其無能為也。且兵貴神速,宜卷甲韜戈以往,一鼓而平之,所謂先聲有奪人之心也。若命將出師,恐不濟。楊榮言是。」上意遂決。立召張輔諭親征,輔對曰:「高煦鷙而寡謀,外戇中恇,今所擁非有能戰者。願假臣兵二萬,擒逆賊獻闕下。」上曰:「卿誠足辦賊,顧朕新即位,小人或懷二心,行決矣。」令大索樂安奸諜。
  乙丑,敕遣指揮黃謙,同總兵、平江伯陳瑄防守淮安,勿令賊南走。令指揮芮勳守居庸關。令法司盡弛軍旗刑徒從征。戊辰,命定國公徐永昌、彭城伯張昶守皇城;安鄉侯張安、廣寧伯劉瑞、忻城伯張榮、建平伯高遠守京師。
  己巳,命豐城伯李賢、侍郎郭璡、郭敬、李昶督軍餉;鄭王瞻埈、襄王瞻墡留守北京;廣平侯袁容、武安侯鄭京、都督張升、山雲,尚書黃淮、黃福、李友直協守;少師蹇義、少傅楊士奇、少保夏原吉、太子少傅楊榮、太子少保吳中、尚書胡濙、張本、通政使顧佐扈行;陽武侯薛祿、清平伯吳成為先鋒。辛未,以高煦之罪,告天地宗廟社稷山川百神,遂親征。發京師,率大營五軍將士以行。東南天鳴,聲如萬鼓。癸酉,駕過楊村,馬上顧問從臣曰:「試度高煦計安出?」或對曰:「樂安城小,彼必先取濟南為巢窟。」或對曰:「彼曩不肯離南京,今必引兵南去。」上曰:「不然。濟南雖近,未易攻;聞大軍至,亦不暇攻。護軍家在樂安,不肯棄此走南京。高煦外多誇詐,內實怯懦,臨事狐疑,展轉不斷。今敢反者,輕朕年少新立,眾心未附。又謂朕不能親征,即遣將來,得以甘言厚利誘餌幸成事。今聞朕行,已膽落,敢出戰乎!至即擒矣。」
  戊寅,獲樂安歸正人,益知賊中虛實。言:「賊初約靳榮取濟南,山東布、按二司官覺之,防榮不得發。又聞大軍至,不敢出。朱暄力言:『宜引精兵取南京,得南京大事成矣。』眾不從,曰:『南人謀家耳,奈我輩何!』」又曰:「高煦初聞陽武侯等將兵,攘臂喜曰:『此易與耳。』聞親征,始懼。」於是授歸正人官厚賞,給榜令還樂安諭眾。上仍書諭高煦曰:「人言王反,朕初不信。及得王奏,知王志在禍生靈,危宗社。朕興師問罪,不得已也。王太宗皇帝之子,仁宗皇帝之弟。朕嗣位以來,事以叔父,禮不少虧,何為而反耶?朕惟張敖失國,本之貫高;淮南受誅,成於伍被。自古小人事藩國,率因之以身圖富貴,而陷其主於不義。及事不成,則反噬主以圖苟安,若此者多矣。今六師壓境,王能悔禍,即擒獻倡謀者。朕與王削除前過,恩禮如初,善之善者也。王如執迷,或出兵拒敵,或嬰城固守,圖僥倖於萬一,當率大軍乘之,一戰成擒矣。又或麾下以王為奇貨,執以來獻,王以何面目見朕?雖欲保全,不可得也。王之轉禍為福,一反掌間耳!其審圖之。」上英暢神武,詞旨明壯。六軍氣盛,龍旗鉦鼓,千里不絕。庚辰,薛祿馳奏前鋒至樂安,約明日出戰。上令大軍蓐食兼行,文臣請慎重,武臣曰:「林莽間或設伏,百里趨利不可。」上曰:「兵貴神速,我抵城下營,彼阱中虎,爪牙安施!大軍至,烏合之眾方洶洶,何暇設伏!」遂行,夜分至陽信。時慶雲、陽信吏人皆入樂安城,無來朝者。
  辛巳,駐蹕樂安城北,城中黑氣黯黲,大軍壁其四門。賊乘城舉礮,大軍發神機銃箭,聲震如雷,城中人股栗。諸將請即攻城,上不許。敕諭高煦,不報。已,復遣敕諭之曰:「前敕諭爾備矣。朕言不再,爾其審圖之。」又以敕繫矢射城中,諭黨逆者以禍福,於是城中人多欲執獻高煦者。高煦狼狽失據,密遣人詣御幄陳奏,願寬假,今夕與妻子別,明旦出歸罪。上許之。是夜,高煦盡取積歲所造兵器與凡謀議交通文書,盡毀之。城中通夕火光燭。天壬,午移蹕樂安城南。高煦將出,王斌等固止之,曰:「寧一戰以死,就擒,辱矣。」高煦曰:「城小。」紿斌等復入宮,遂潛從間道,衣白席藁出見上,頓首自陳。群臣列奏其罪,請正典刑。上曰:「彼固不義,祖訓待親藩自有成法。」群臣復言:「《春秋》大義滅親。」上卻之,以群臣劾章示煦。煦頓首言:「臣罪萬死萬死,生殺惟陛下命。」上令煦為書,召諸子同歸京師。罪止倡謀數人,赦城中脅從者。遂執王斌等下行錦衣獄。癸未,令祿、本鎮撫樂安,改樂安為武定。
  乙酉,班師,命中官頸繫高煦父子赴北京,錦衣衛械繫王斌、朱暄、盛堅、典仗侯海、長史錢巽、教授錢常、百戶井授等以歸。
  庚寅,駐蹕獻縣之單橋,戶部尚書陳山迎駕。山見上言:「宜乘勝移師向彰德,襲執趙王,則朝廷永安矣。」上召楊榮以山言諭之。榮對曰:「山言國之大計。」遂召蹇義、夏原吉諭之,兩人不敢異議。榮言請先遣敕趙王,詰其與高煦連謀之罪,而六師奄至,可擒也。從之。榮遂傳旨令楊士奇草詔,士奇曰:「事須有實,天地鬼神豈可欺哉!且敕旨以何為辭?」榮厲聲曰:「此國家大事,庸可沮乎!令錦衣衛責所繫漢府人,狀云『與趙連謀』,即事之因,何患無辭?」士奇曰:「錦衣衛責狀,何以服人心!」士奇因往見蹇義、夏原吉,義曰:「上意已定,眾意已定,公何能中阻!」原吉曰:「萬一上從公言,今不行。趙後有變,如永樂中孟指揮之舉,誰任其咎?」士奇曰:「今時勢與永樂中異。永樂中,趙擁三護衛,今已去其二。且昔孟指揮所為,王實不預聞。不然,趙王豈至今日乎?」義曰:「即如公言,今若何?」士奇曰:「為今之計,朝廷重尊屬,厚待之。有疑,則嚴防之,亦必無虞,而於國體亦正矣。」義、原吉曰:「公言固當,然上特信楊榮言,不係吾二人可否也。」士奇退與榮曰:「太宗皇帝惟三子,今上親叔二人。一人有罪者不可恕,其無罪者當厚之,庶幾仰慰皇祖在天之靈。」榮不肯。時楊溥亦與士奇意合,溥曰:「吾二人請入見上,兵必不可移。」榮聞溥言,即趨入見,溥士奇亦踵其後,而門者止二人,不得入。已,有旨召蹇、夏。義以士奇言白,上不懌,然亦不復言移兵矣。車駕遂還京。
  九月,帝還京師,御奉天門。高煦父子家屬皆至京師,命工部築館室於西安門內,處高煦夫婦男女,其飲食衣服之奉,悉仍舊無改。上出御制《東征記》,以示群臣,凡高煦之罪,及朝廷不得已用兵之故,皆詳書之。逆黨王斌、朱暄等伏誅,同謀伏誅者六百四十餘人,其故縱與藏匿坐死戍邊者一千五百餘人,實口外者七百二十七人。獨長史李默免。
  上至京,始思楊士奇言,不復及彰德事。然言者猶喋喋,請盡削趙護衛,且請拘趙王京師,上皆不聽。乃召士奇諭曰:「言者論趙王益多如何?」對曰:「今日宗室,惟趙王最親,當思保全之,毋惑群言。」上曰:「吾亦思之,皇考於趙王最友愛,且吾今惟一叔,奈何不愛。然當思所以保全之道。」乃封群臣言章,遣駙馬都尉廣平侯袁容、左都御史劉觀齎以示之,使自處。士奇曰:「更得璽書親諭之尤善。」上從之。容等至,趙王大喜曰:「吾生矣。」即獻護衛,且上表謝恩,而言者始息。
  漢庶人高煦鎖縶之內逍遙城,一日,帝往,熟視久之。庶人出不意,伸一足勾上踣地。上大怒,亟命力士舁銅缸覆之。缸重三百斤,庶人有力,頂負缸起。積炭缸上如山,燃炭,逾時火熾銅鎔,庶人死。諸子皆死。
  谷應泰曰:
  高煦為文皇第二子,強力善騎射。燕藩兵起,摧鋒陷敵,從征有功。而仁宗之在青宮也,性仁柔,體肥足耎,高煦輕之,以為可取而代也。於是潛謀奪長,飛語傾危,私造兵器,陰養死士,中傷東宮官屬,自比天策上將。而駙馬王寧、淇國公丘福,亦復官府交通,陰圖翼戴。自非居守功高,嫡長分定,又且張妃執爨,陰教克修,則成師名子,如意類吾,文皇之意亦未保其克終也。然而煦者,不過桀驁不臣,非有深圖遠算,特以成祖喜其猛鷙,昭帝曲加友愛,於時父兄見驕,恃愛肆奸。封雲南,則恚怒不去,封青州,則托故不行。支解無罪,僭用乘輿,逆節所萌,有自來矣。然而煦之謀,非有湘東刻檀之狡也;煦之才,非有曹植自試之銘也;地不過樂安,煦非有吳、楚七國之強也;人不過王斌、朱暄,煦非有貫高、伍被之佐也。乃以宣宗初御,輕其年少,陳兵踞坐,聲罪朝廷。所幸神機內斷,親督六師。煦不先爭濟南,轉躪河北,而困守孤城,束身就縛,豈非外多誇詐,內實怯懦,宣宗料敵真神算也。
  至若陳山迎駕,請襲趙藩,楊榮希旨,贊決大計,賴士奇一言,克保親親,獻還護衛耳。昔袁盎勸卹淮南,田叔燒梁獄辭,即令罪狀果明,猶當曲全恩紀,而況齊王後悔,背約城守,馬攸德望,舉朝共知,又安可借金吾片紙,使有殺叔父名乎?
  其後逍遙城中,煦嬰鎖縶。檻猿未嘗不牢,縛虎未嘗不急,而忽伸一足,勾上踣地,以致銅缸燃炭,身首為灰。彼豈真有閽戕戴吳、築擊秦庭之智哉!要不過桀驁不臣,適以殺其軀耳。雖然,高煦之後,寘鐇、宸濠,反者踵起,豈前車之鑒,不足懾以天誅,抑靖難之風,若或貽以家法。蓋觀於漢庶人之變,而歎蜾蠃之類我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44:11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19 03:45 編輯

第二十八卷     仁宣致治 (上)



  成祖永樂二十二年秋七月,上北征,崩於榆木川。眾倉卒,莫知所措。大學士楊榮曰:「六師去京尚遠,不宜發喪,所至宜上食如常儀。」時有議欲借他事齎璽書馳訃者。榮曰:「大行皇帝在稱敕,今稱敕,是詐也。罪孰當之?」乃作啟先馳報,皇太子遣皇太孫往迎梓宮。時京兵皆隨征,城中空虛,浮議藉藉,慮趙王兵為變。皇太孫辭行,啟曰:「出外有封章白事,非印識無以防偽。」皇太子然之,急未有所與,以問大學士楊士奇。士奇言:「上所用東宮圖書,今暫假之,歸即進納。」太子悟,乃曰:「卿言誠是。昔大行臨御,儲位久未定。吾今即以付之,浮議何由興!」
  八月,皇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楊士奇草詔,如下西洋寶船、雲南取寶石、交趾採金珠、撒馬兒等處取馬,並採辦燒鑄進供諸務,悉皆停罷。出戶部尚書夏原吉、刑部尚書吳中、侍郎楊勉、右春坊大學士黃淮、洗馬楊溥、正字金問於獄,復其官。以大學士楊榮為太常寺卿,金幼孜為戶部侍郎仍兼前職,左春坊大學士楊士奇為禮部右侍郎兼華蓋殿大學士,黃淮為通政使兼武英殿大學士。榮、幼孜、士奇、淮俱掌內制,備顧問,不預所升職務。洗馬楊溥為翰林院學士,正字金問為翰林院修撰。初,上嘗諭士奇曰:「自今朝廷事,仗蹇義與汝。」士奇對曰:「漢文即位,首進宋昌,史以為貶。臣兩人侍陛下日久,雖聖恩不遺,不應先及臣等。」上益重之。
  命減惜薪司賦棗之半。初,楊士奇入謝新命畢,聞惜薪司奏准歲例,賦北京、山東棗八十萬斤,為宮禁香炭之用,將復入奏。時蹇義、夏原吉奏事未退,上見士奇,顧義等曰:「新華蓋學士來奏事,必有理,試共聽之。」士奇因言:「詔下才兩日,今聞惜薪司傳旨,賦棗八十萬斤,得無過多?雖係歲例,然詔書所減除者,皆歲例也。」上喜曰:「吾固知學士言有理。吾數日來,宮中叢脞,此是急遽中答之,不暇致審。」即命減其半。複語義等曰:「卿三人朕所倚,宜盡言,匡朕不逮。」命吏部汰冗官。
  九月,上念山林川澤,皆與民共,命自居庸以東,與天壽山相接,禁樵採,餘俱弛禁。河南黃河溢,令右都御史王彰往撫軍民,免今年糧稅。工部奏修軍器,請徵布漆於民。命給鈔市之。上曰:「古者土賦,隨地所產,不強其所無。比年如丹漆、石青之類,所司不究物產,概下郡縣徵之。小民鳩斂金幣,博易輸納,而吏胥因以為奸。其一切禁止。」
  禮部尚書呂震請即吉,不從。時上喪服已踰二十七日,震請如太祖仿漢制,易吉服。上未答。震退,遍語群臣,令釋服。楊士奇謂震曰:「洪武中有遺詔,今未可援以為例。且仁孝皇后崩,太宗衰服後,仍服素衣冠絰帶月數日。今可遽即吉乎?明旦,君臣宜素衣冠黑角帶。」遂以上聞,上亦未答。已而視朝,上素冠麻衣麻絰。文臣惟學士,武臣惟英國公如上所服。上歎曰:「張輔知禮,六卿乃反不及,士奇所執是也。」
  以靈壁縣丞田誠為州判官,仍佐靈壁縣事。誠居官廉能,撫字九年,考滿,父老詣闕留之,遂有是命。長沙府民自宮,求為內侍。上以其游惰不孝,發為卒戍邊。
  以太常寺卿周訥為交趾昇華府知府。訥永樂中為祠祭司郎中,請封禪,太宗不聽。後以方賓薦入太常。上曰:「諛佞之人,宜置遠徼,不可以玷朝行。」遂有是命。
  治水左通政樂福奏蘇、松、常、杭、嘉、湖六府水災,請俟來歲並徵。命以鈔布代輸。直隸廣宗縣水溢,命賑給之。諭兵部尚書李慶,以太僕寺馬分給諸衛所,及沿邊戍卒牧養。上念民力,恐廢耕桑也。
  賜蹇義、楊士奇、楊榮、金幼孜「繩愆糾謬」圖書。冬十月,革戶部及南京戶部行用庫。初建行用庫,專市民間金銀,至是罷革之。
  賜衍聖公孔彥縉宅。初,彥縉來朝,館於民間。上聞之,顧近臣曰:「四裔來朝之使,至京皆有公館,先聖子孫,乃寓民家,何以稱崇儒重道之意。」命工部賜宅。
  山東登、萊諸郡水災,蠲逋租。蘇州、徐州水災,免今年稅。浙江於潛、樂清民饑,命發倉賑之。大理寺卿虞謙上言七事:「曰慎用人。用得其人則治道興,非其人則治道隳。曰興學校。教育之道,本於師範,不在於備而在得人。曰端風憲。都察院綱紀之職,今俾端治獄,非設官本意。曰廣儲蓄。國用空乏,宜預為備。曰惜民力。畿南之兵,困於牧養,宜分給無馬郡縣。曰通貨財。鈔法不行,由於出多而入少。但多方收之而不輕出,則自能流通。曰治姦宄。畿民多盜賊,宜編裡甲相覺察,犯者坐。」命議行之。
  大理寺奏決囚。命同大學士審錄,召楊士奇等諭以欽恤至意。命翰林院嚴考歲貢生。上諭楊士奇曰:「百姓不蒙福者,由守令匪人;守令匪人,由學校失教;自今宜嚴試之。五經四書義,不在文辭之工拙,但取其明理者。或人材難得,即數百人中得一人亦可。蓋取之嚴,則不學者不敢萌僥倖之望。」
  十一月,宥建文諸臣家屬。上嘗語廷臣曰:「方孝孺輩皆忠臣。」遂及寬典。改大理寺卿楊時習交趾按察司,復虞謙為大理卿。先是,謙奏事,侍臣有言其當密請,不宜於朝中敷奏沽名者。又言其屬官楊時習導之密陳,而謙不納。上乃降謙,擢時習為卿。至,是楊士奇從容言之,且曰:「謙歷三朝,得大臣體,今犯過極小。」上曰:「吾亦悔之。顧時習其人若何?」對曰:「雖起於吏,然明習法律,公正廉潔。」上喜曰:「吾有以處之。」遂有是命。
  召太監馬騏還京。騏還未幾,矯旨下內閣書敕,復往交趾辦金珠。內閣復請,上正色曰:「朕安得有此言!騏在交趾,荼毒軍民,卿等獨不聞乎?自騏召還,交人如解倒懸,豈可再遣。」然亦不誅騏也。
  遣監察御史分巡天下,考察官吏。
  進戶部尚書郭資太子太師,命致仕。蹇義、夏原吉言其偏執妨事,且多病。上問楊士奇,對曰:「資強毅能守廉,人不得乾以私。但性偏執,甚至沮格恩澤,不得下究。」上問其故。對曰:「詔書數下蠲免災傷租稅。不聽開除,必令有司依額徵納,此其過之大者。」遂有是命。
  賜戶部尚書夏原吉「繩愆糾謬」圖書。
  上諭夏原吉曰:「古者寓兵於農,民無轉輸之勞,而兵食足。後世莫善於漢之屯田。先帝立屯種法甚善,但所司數以征傜擾之。自今天下衛所屯田軍士,毋擅役妨其農務,違者治之。」
  命都察院捕治湖廣副使舒仲成,以楊士奇言罷之。上監國時,仲成為御史,常奉旨理木植歲課之弊,忤旨。至是,因吏部奏仲成他事,命捕治之。士奇上疏曰:「向來小臣得罪者眾,陛下即位以來,皆已宥之,今復追理前事,則詔書不信。漢景帝為太子時,召衛綰,稱疾不赴,即位,進用綰,前史美之。」上覽疏喜,即有旨罷仲成,而降璽書褒士奇,賜鈔幣,面諭之曰:「卿盡心如此,朕復何憂。」
  上嘉群臣能言,謂楊士奇曰:「朕嘗處事有過,退朝思之,方自悔,而廷臣已有言者,甚愜朕意。」士奇對曰:「宋臣富弼有言,願不以同異為喜怒,不以喜怒為用舍。」上曰:「然。《書》云:『有言逆於汝心,必求諸道。』群臣所言,有拂意者,朕退必自思。或朕實有失,亦未嘗不悔。」士奇曰:「成湯改過不吝,所以為聖人。」上曰:「朕有不善,患未知耳。知之,不難於改。」
  十二月,諭吏部慎選師儒。令吏、兵二部書各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官姓名於奉天門內西序。上諭蹇義等曰:「庶官賢否,軍民休戚之所繫也。昔唐太宗書各刺史於屏間,有善政,則各疏於下。皇考亦嘗書中外官姓名於武英殿,時復觀之。今五府、六部之臣,朕朝夕接見,詢察其賢否。而在外諸司官,既久不能不忘。為臣有善而上忘之,誰肯自勉;有不善而上忘之,誰復自戒。爾吏部、兵部具各司官姓名,揭諸西序,朕將考其行事而黜陟焉。」
  罷海子、西湖巡視官。上謂蹇義曰:「朕之心,苟可推以利民,雖府庫之儲不吝,況山澤之利哉!!」命戶部,被災田土,分遣人馳諭各郡縣,停免催徵糧稅。命刑部、都察院、通政司,自今內外官貪贓者,錄其姓名藏於官,以便稽閱。
  仁宗洪熙元年春正月壬申朔,上御奉天殿,朝群臣,命禮部、鴻臚寺不作樂。先是,禮部尚書呂震請於上,宜受賀作樂如朝儀,上不從。震固請之,大學士楊士奇、楊榮、黃淮、金幼孜皆言陛下言是。震曰:「四方萬國之人,遠朝新主,皆欲一觀天顏,固聖孝誠至,亦宜勉徇下情。」上顧士奇等曰:「禮過矣。」對曰:「誠如聖諭,必欲俯徇輿情,亦不宜備禮。」上從之。明日,召士奇等諭曰:「為君以受直言為明,為臣以能直言為忠。如昨日朝會從震言,今悔何及。自今朕行有未當,但直言之,母以不從為慮。」各賜鈔文幣。
  南京龍山產靈芝,禮部尚書呂震請賀,不許。建弘文閣於思善門,命翰林學士楊溥掌閣事。上親舉印授溥曰:「朕命卿等於左右,非止幫助學問,亦欲廣知民事。即有建白,封識以進。」大祀天地於南郊。頒詔天下,罷山場、園林、湖池、坑冶,聽民採取,悉照洪武年間例辦納。罷給朝覲官孳牧馬。初,兵部尚書李慶言於上曰:「民間牧馬蕃衍,已散之軍伍,尚餘數千。請令朝覲官領之,太僕苑馬,歲課其息。有虧,罰與民同。」楊士奇不可,慶忿不納。士奇奏曰:「朝廷求賢任官,今乃使養馬而課,責與民同。且所散不及三千,而朝廷負此名於天下,豈貴賢賤畜之意乎?」上許出內批罷之,已而不聞。明日,士奇又言之,上曰:「偶忘之。」有頃,上御思善閣,召士奇諭曰:「內批豈真忘之!朕聞呂震、李慶等皆忿卿,朕念卿孤立,恐為眾所傷,不欲因卿言而罷,今有名矣。」出示章,則陝西按察使陳智言畜馬不便,命士奇據此草敕止之。士奇頓首言:「陛下知臣,臣不孤矣。」上謂士奇曰:「繼今令有不便,惟密與朕言。李慶、呂震輩不識大體,不足語也。」
  二月,舞陽、清河、睢寧民饑,命發本縣倉粟賑之。大理寺少卿戈謙言事過激,呂震等交奏其沽名,上頗厭之。楊士奇以主聖臣直,從容為上言之,且曰:「謙雖昧於大體,蓋亦感恩圖報耳。」上因免謙朝參而視事如故。士奇復進曰:「四方朝覲之臣咸在,豈能盡知謙過。傳之於遠,將謂朝廷不能容直言。」上惕然曰:「此呂震誤朕也。朕非惡言事,謙言自有過者。卿可以朕言諭眾人。」士奇曰:「此非臣所能諭,當以璽書開喻之。」上遂命士奇書敕引過,而待謙如初,命百官毋以謙為戒。已而召謙為副都御史。時有中官採木四川擾民者,召謙諭曰:「爾素清直,其為朕窮治之,勿懷疑畏。」
  三月,諭三法司,自今誹謗者悉勿治。樂亭、連城、萊蕪、蓬萊、黃巖民饑,命發本縣倉賑之。
  夏四月,詔免山東、淮安、徐州今年夏稅之半。停罷一切官買物料。時有至自南京者,言徐、淮、山東民多乏食,而有司催科方急。上問蹇義,義對亦同。上命楊士奇草詔蠲恤。士奇言:「不可不令戶部、工部與聞。」上曰:「姑徐之,救民如拯溺,不可須臾緩。有司慮國用不足,必持不決。」因命中官給筆札,士奇就西角門草詔。上覽畢,即遣使齎行,顧士奇曰:「卿今可語部臣,朕悉免之矣。」左右或言宜有分別,庶不濫恩。上曰:「恤民寧過厚。為天下主,可與民較錙銖耶!」大名府民饑,命發長垣倉粟賑之。河南鎮、汝、鈞、許四州,延津、襄城等二十二縣,及山東昌邑,直隸邢臺等縣民饑,命所在發倉粟賑之。
  時近臣有進言太平之政者,楊士奇進曰:「流徙未歸,瘡痍未復,遠近猶有艱食之民,須休養數年,庶幾人得其所。」上嘉納之。復諭蹇義等曰:「曩與卿『繩愆糾謬』銀章,惟士奇封入五疏,餘皆無有,豈朝政果無闕,生民果皆安乎?」諸臣頓首謝。
  太常寺卿兼學士楊溥上言犧牲少,請遣官市。上曰:「愛人而後可以事神,其令有司監市,毋擾民。」五月,諭吏部慎選御史,以清風紀,咨訪可任都御史以聞。上曰:「都御史,十三道之表,都御史廉,御史雖不才,亦知畏憚。今不才者無復畏憚矣。」時左都御史劉觀有貪名。上崩。洪武中,上隨文皇入侍,太祖令閱皇城衛卒。還奏遲。問:「何後也?」對曰:「旦寒甚,衛士方食,俟食畢,乃閱以故遲。」太祖曰:「善。孺子知恤下乎!」又令閱奏疏,多取言民瘼者上白,太祖曰:「兒生長深宮,乃知民間疾苦。」嘗問:「堯九年水,湯七年旱,百姓何所恃?」對曰:「恃聖人有恤民之政耳。」太祖大喜,稱善。文皇即位,為皇太子監國,多仁政。既即位,天下益歸心。每邊將陛辭輒戒曰:「民力罷矣,毋貪功。脫擾塞下,驅之而已。」用法尚寬厚,然深惡贓吏,每戒法司曰:「國家恤民,必自去贓吏始。」在位僅十月,而百政具舉云。
  六月,皇太子即皇帝位。
  罷浙江布政司參議王和、袁昱、陝西按察司僉事韓善為民。和等坐贓遇赦,吏部奏擬還職,上曰:「士大夫當務廉恥,三人皆貪污,豈可復任方面。」河南新安知縣陶鎔奏民饑,借驛糧千石賑救,秋成償還。上謂夏原吉曰:「有司拘文法,饑荒必申報賑濟,民饑死久矣。陶鎔先給後聞,能稱任使,毋責其端擅。」定會試分南、北捲取士例。先是,仁宗嘗與侍臣論科舉之弊。楊士奇曰:「科舉當兼取南、北士。」仁宗曰:「北人學問遠不逮南人。」士奇曰:「長才大器,俱出北方,南人雖有才華,多輕浮。」仁宗曰:「然則將何如?」士奇曰:「試卷例緘其姓名,請於外書《南》、《北》二字,如當取百人,則南六十,北四十,南北人才,皆入彀矣。」仁宗曰:「然。往年北士無入格者,故怠惰成風。今如是,則北方學者亦感奮興起。」命與禮部議聞,未上而仁宗崩。上即位,遂行之。後復定南、北、中卷。北卷則北直隸、山東、河南、山西、陝西,中卷則四川、廣西、雲南、貴州及鳳陽、廬州二府,徐、滁、和三州,餘皆南卷。
  御史何文淵言:「太祖令州縣設老人,以年高有德者為之。比年所用,多非其才,或出自僕隸,憑藉官府,肆虐閭閻。」上命戶部申舊制,違者並有司置之法。
  冬十月,思州府通判檀凱九載考滿,其民詣闕乞留,令予正五品俸以優之。
  十一月,工部尚書吳中言:「製造御用器物不足,請買於民間。」上曰:「漢文服御帷帳無文繡,史稱其恭儉愛民。朕方以儉約率下。」命止之。
  宣宗宣德元年二月,禮部進《籍田儀注》,上觀之,謂侍臣曰:「先王制籍田,率天下務農,天子公卿躬秉耒耜,貴有實心耳。不然,三推五推,何益於事!」侍臣頓首曰:「先王制禮有本有文,陛下言及此,蒼生之福也。」
  夏四月,戶部奏青州借官糧賑饑,乞復勘,然後給。上曰:「民饑無食,當如拯溺救焚,即命就便分給。」
  五月,論三法司審錄繫囚,務在平恕。御左順門,諭廷臣遵守皇祖舊典。上曰:「皇太祖肇建國家,皇祖考相承,謀慮深遠。子孫遵而行之,猶恐未至。世之作聰明,亂舊章,馴至敗亡,往事多有可鑒。古人云:『商周子孫,能守先王之法。』至今存可也。」
  秋七月,命六科給事中,凡內官傳旨,皆須復奏,然後行。朵顏衛朝貢不至,遼東總兵武進伯朱榮請掩擊之。上曰:「馭夷之道,毋令擾邊而已。」不許。
  八月,漢王高煦反,上親征,高煦降。尚書陳山請移師彰德襲趙王,楊士奇力止之。
  冬十月,復李時勉翰林侍讀。先是,洪熙中,時勉言事過激,仁宗怒,命武士撲以金瓜,斷脅不死,繫獄。時上面訊釋之,復召入翰林。
  二年二月,上御文華殿,賜輔臣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胡濙范銀圖書。義曰「忠厚寬弘」,原吉曰「含弘貞靖」,士奇曰「清方貞靖」,榮曰「方正剛直」,濙曰「清和恭靖」。上御左順門,夏原吉等侍。上曰:「讒慝小人,直能變白為黑。聽其言若忠,究其心則險。汲黯正直,奸邪寢謀,卿等所宜法也。」原吉等頓首受命。
  八月,禁有司沮格詔令。
  九月,命浙江按察使林碩復職。碩振舉憲法不稍貸,中官裴可立督事浙江,以沮格詔令誣之。上遣人逮碩至,親問之曰:「爾毋怖,但盡實對。」碩叩頭具言故,立命馳驛復任,而降敕切責可立。冬十月,上御文華殿,儒臣講《易觀大象》畢,上曰:「古者帝王有巡狩之禮,後世何以不行?」對曰:「古之君臣,上下往來,以通禮意。至秦尊君抑臣,斯禮遂廢。」上曰:「亦時勢不同也。舜時五載一巡狩,《虞書》所載一年遍天下。後世人君一出,千乘萬騎,百姓騷驛。成周十二年一巡,已與虞時不同矣,況後世乎!予謂治貴實效。巡狩之禮,考制度,觀民風,明黜陟,此其大節也。誠能體帝王之心,選賢任良,不患不振。若以後世侍衛之眾,徵求之廣,欲行時巡之禮,難矣。」時征交趾屢失利,上密問英國公張輔,輔請益發兵誅之。楊士奇、楊榮力言棄交趾便。上從之,赦交趾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44:53

第二十八卷     仁宣致治 (下)


  三年二月,易皇后胡氏,冊妃孫氏為皇后。先是,上嘗召張輔、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諭之曰:「朕年三十未有子,今幸貴妃生子,母從子貴,古亦有之。但中宮宜何如處置?」因舉中宮過失數事。榮曰:「舉此廢之可也。」上曰:「廢后有故事否?」義曰:「宋仁宗降郭后為仙妃。」上問輔、原吉、士奇何無言?士奇對曰:「臣於帝后,猶子事父母。今中宮母也,群臣子也,子豈當議廢母!」上問輔、原吉云何?二人依回其間,曰:「此大事,容臣詳議以聞。」上問:「此舉得不貽外議否?」義曰:「自古所有,何得議之!」士奇曰:「宋仁宗廢郭后,孔道輔、范仲淹率臺諫十數人入諫被黜,至今史冊為貶,何謂無議!」既退,榮、義語原吉、士奇曰:「上有志久矣,非臣下所能止。」原吉曰:「但當議處置中宮。」士奇曰:「今日所聞中宮過失,皆非當廢之罪。」議不決。明旦,上召士奇、榮至西角門,問:「議云何?」榮懷中出一紙,列中宮過失二十事進,皆誣詆,曰:「即此可廢也。」上覽二三事,遽艴然變色曰:「彼曷嘗有此,宮廟無神靈乎?」顧士奇:「爾何言?」對曰:「漢光武廢后,詔書曰:『異常之事,非國休福。』宋仁宗廢后,後來甚悔。願陛下慎之。」上不懌而罷。他日又詔問,士奇曰:「皇太后必有主張。」上曰:「與爾等語,太后意也。」一日,獨召士奇至文華殿,屏左右,諭曰:「若何處置為當?」士奇因問:「中宮與貴妃若何?」上曰:「甚和睦,相親愛。但朕重皇子,而中宮祿命不宜子,故欲正其母以別之。中宮今病踰月矣,貴妃日往視,慰藉甚勤也。」士奇曰:「然則乘今有疾,而導之辭讓,則進退以禮,而恩眷不衰。」上頷之。數日,復召士奇曰:「爾前說甚善,中宮果欣然辭。貴妃堅不受,太后亦尚未聽辭。然中宮辭甚力。」士奇曰:「若此,則願陛下待兩宮當均一。昔宋仁宗廢郭后,而待郭氏恩意加厚。」上曰:「然,吾不食言。」其議遂定。敕曰:「皇后胡氏,自惟多疾,不能承祭養,重以無子,固懷謙退,上表請閒。朕念夫婦之義,拒之不從。而陳詞再三,乃從所志,就閒別宮。其稱號、服食、侍從悉如舊。貴妃孫氏,皇祖太宗選嬪於朕。十有餘年,德義之茂,冠於後宮。實生長子,已立為皇太子。群臣咸謂《春秋》之義,母以子貴,宜正位中宮。今允所請,冊妃孫氏為皇后。」
  上御文華殿,諭侍臣曰:「治民有本末,制田里,設學校,本也。不幸而有愚頑者,然後刑之。然觀肉刑,則過於慘。」侍臣曰:「古人用肉刑,則人人自愛而重犯法。至漢文帝除之,自是人輕冒法。」上曰:「古人教民之道周備,故犯法者少,後世教民之道不至,故犯法者多,未必係肉刑之存否。舜法有流宥金贖,而四凶之罪止於流放竄殛,可見當時被肉刑者,必當重罪。況漢承秦敝,以不教之民而遽斷其支體,刻其肌膚,傷殘者多矣。隋、唐以後,以笞杖徒流死為五刑,亦良法也。」又曰:「漢文除肉刑,唐太宗觀《明堂針灸圖》,禁鞭背,皆後世仁政。漢、唐享國長久,有以哉!」
  三月,召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等十有八人游萬歲山,命乘馬,中官導引,登山周覽。上指御舟曰:「以操以濟,群卿之力也。」義等叩頭呼萬歲。上喜,特召士奇、榮諭曰:「天下無事,雖不可流於安逸,然古人遊豫之樂,不可廢也。」復命乘馬游小山。中官出酒饌,皆珍奇。及歸,醉,出西安門,天已暝。
  工部侍郎李新自河南還,言:「山西民饑,流徙至南陽諸郡,不下十餘萬。有司遣人捕逐,民死亡者多。」上諭夏原吉曰:「民饑流亡,豈其得已。昔富弼知青州,飲食居處醫藥,皆為區畫,山林河泊之利,聽民取之,全活五十餘萬人。今乃驅逐使之失所,不仁甚矣。」乃遣官往山西、河南賑濟,禁捕治。
  夏四月,吏部尚書蹇義請裁內外冗員,從之。
  寧王權奏乞賜南昌土田。上曰:「王者食租衣稅,今有歲祿足矣。一鄉之田,民所衣食,不當奪以自養。」
  五月,巡撫大理卿胡槩請增設杭、嘉、湖管糧布政司官一員。上曰:「糧稅自有常賦,朕方裁抑冗濫。古語:『省事不如省官。』」不許。六月,出左都御史劉觀,以通政使顧佐為左都御史。上罷朝,諭朝臣:「貪濁奈何?」楊士奇對曰:「貪風始永樂末,今更甚。」上問:「何如?」對曰:「太宗自十五六年,數疾不視朝,扈從之臣,請托賄賂,公行無忌。」楊榮曰:「當是時,惟方賓有貪名。」上即顧榮問:「今日貪者誰甚?」對曰:「莫甚劉觀。」士奇曰:「風憲所以肅百僚。憲長如此,則不肖御史皆效之。御史奉巡四方,則不肖有司皆效之。」上歎息曰:「除惡務本,顧觀去,誰代觀者?」士奇曰:「通政使顧佐廉公有威。」榮曰:「佐為京尹,能禁防下吏,政清弊革。」上喜曰:「顧佐乃能如是!」閱數月,乃命觀巡閱河道,而以佐代之。尋下觀獄。工部尚書吳中,以官木磚瓦私遺太監楊慶作私第,甚弘壯。上登皇城,遙望見之,詰左右,得其實,下中獄。尋釋之。
  上閱《皇明祖訓》,諭侍臣遵舊法。侍臣對曰:「誠如聖諭。但躬蹈當自陛下始。」上嘉納之。
  秋七月,召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游東苑,賜宴於東廡。上與義等語良久,乃曰:「此中復有草舍,朕致齋之所。非敢比茅茨不剪之意,然庶幾不忘乎儉矣。卿等可遍觀。」上臨河舉網取魚,令中官賜食。青州民劉中等奏:「自永樂中歲歉,流徙畿南棗強縣凡二百餘戶,居二十年,已成家業。今有司遣還山東,乞附籍棗強。」上謂夏原吉曰:「彼此皆吾土,但得民安即已。唐宇文融括流民,過期不首者謫邊。州縣承風勞擾,百姓逃竄。爾其申飭有司,以此為戒。」
  八月,上御文華殿,與侍臣論歷代戶口盛衰。上曰:「戶口之盛衰,足以見國家之治忽。其盛也本於休養生息,其衰也必有土木兵戈。漢武承文、景之餘,煬帝繼隋文之後,開元之盛,遂有安史之亂,豈非恃富庶不知儆戒乎?漢武末年乃悔輪臺,煬帝遂以亡國,玄宗卒至播遷,皆足為世大戒。」
  車駕巡邊,發京師,英國公張輔、陽武侯薛祿帥師從。駐蹕虹橋,諭諸將曰:「朕深居九重,豈不自逸,但朝夕思念保民,故有此行。今渡河道路所經,皆水潦之後,秋田無獲,朕甚憫焉。其將士有擾民者,殺無赦!」
  九月庚戌朔,駐蹕薊州,進州官諭之曰:「此漢漁陽郡也。昔張堪為政,民有樂不可支之謠,爾曹勉之!」又進耆老諭曰:「今歲豐稔,無他虞,善訓厲子孫,務禮義廉恥,毋安溫飽自棄。」眾叩頭退。
  四年春正月,上御齋宮,召大學士楊溥諭曰:「朕每念創業難,守成不易,夙夜惓惓。今幸百姓稍安,顧禍亂生於不虞。邇來群臣好進諛辭,令人厭聞,卿宜勉輔朕。」溥頓首謝:「臣不敢忘報。」上曰:「直箴朕過,報朕多矣。」溥又頓首謝曰:「直言求之非難,受之為難。」上曰:「然。」
  二月,南京守備襄城伯李隆獻騶虞二,出滁州來安縣石固山,禮部尚書吳濙請上表賀。上曰:「朕嗣位四年,民生未能得所,騶虞之祥,於德弗類。」不許。
  夏四月,上御便殿,問侍臣:「漢、唐諸君在位孰久?」對曰:「漢之武帝,唐之玄宗。」上曰:「漢武好大喜功,海內虛耗,末年能懲前過。玄宗初政,有貞觀之風,久而縱欲,遂致禍亂。武帝猶為彼善於此。」又曰:「武帝以田千秋為賢,玄宗以李林甫為賢,此治亂所由異也。」
  工部尚書吳中言:「山西圓果寺,為國釐祝之所。舊塔損壞,乞役民為之。」上曰:「卿欲藉此求福乎?朕以安民為福。」不許。
  五月,諭六部、都察院戒濫差擾民,巡按御史及按察使不察舉者同罪。命工部尚書吳中申飭郡縣,務及時修築陂池堤堰,慢令者罪之。
  六月,裁湖廣採辦竹木。先是,命侍郎黃宗載往湖湘采宮殿大材。至是,上聞湖廣災,諭吳中曰:「百姓艱難宜恤。比聞工部採辦竹木,動以萬計,不為國家愛惜民力,而勞擾如此,其斟酌裁之。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
  秋七月,戶部上戶口登耗之數,上曰:「隋文帝戶口繁殖,自漢以來,皆莫能及。議者以當時必有良法,享國不永,故無傳焉。此未必然。夫法存乎人,理財國之大務,漢、唐初政,立法未嘗不善,而子孫力役繁興,費用無度,天下不能不凋弊。隋文克勤克儉,足致富庶,豈徒以其法哉。秦法多非先王之制,後世猶有存者,亦未嘗計其享國長短也。大抵人君恭儉,則生齒日繁,財賦自然充足。」
  廣東海陽縣進白烏二,胡濙請率群臣上表賀。不許。謫御史沈潤戍遼東。潤受金出死罪,事覺。上曰:「御史朝廷耳目,受重賂縱死罪,是耳目蔽矣。」時事在赦前,特命謫戍。
  九月,命戶部申明栽種桑棗舊令。自洪武來,栽種之令,多廢不講。上曰:「古人宅不毛者罰布,其申明之。務求成效,毋具文。」
  冬十月,上再幸文淵閣,命增直字,設飲饌器用。大學士楊士奇等上表謝。降璽書,賜詩褒答。改大學士張瑛南京禮部尚書,陳山專授小內史書。上御左順門,望見山,謂楊士奇曰:「山為人何如?」士奇頓首對曰:「君父有問,不敢不盡誠以對。山雖侍陛下久,其人寡學多欲,而昧大體,非君子也。」上曰:「然,趙王事幾為所誤。近聞於諸司徵求不厭,當不令圂內閣也。」數日,遂有是命。山、瑛俱東宮舊臣,瑛行事亦類山。朝士皆多上明決云。
  十一月,奸吏捃左都御史顧佐過,謂受皂隸賂放歸,訴通政司以聞。上密示楊士奇,且曰:「爾不舉佐廉乎?」對曰:「所訴事,誠有非誣。蓋朝臣月俸,止給米一石,薪炭、馬芻,咸資於皂,不得不遣半歸,使備所用。而皂亦皆樂得歸耕,實官皂兩便。此京師臣僚皆然,臣亦不免。仁宗皇帝知之,增朝臣俸,蓋為此也。」上曰:「朝臣之艱如此。」因怒訴者,欲罪之。士奇曰:「此末事,不足乾聖怒。但付佐自治,恩與法並行矣。」士奇退,上召佐以狀授之,諭之曰:「此京官皆然,不足為過。小人不樂檢束,誣陷正人,汝自治之。」佐頓首退,召吏示之狀。吏惶恐請死,佐曰:「汝但改行為善。」竟不治。上聞之,喜曰:「佐得大體矣。」時又有囚告佐枉法者,上怒,召楊士奇、楊榮諭曰:「此必有重囚教之陷佐。」因命法司窮治之。得千戶臧清,殺無罪三人,當死,教之誣告。上曰:「不誅之,佐何以行事!」立命磔清於市。上明決類如此。
  五年春正月,吏部奏選官。上曰:「省官,安民之道。唐、虞建官惟百,夏、商官倍,秦、漢以下,設官益多何也?」侍臣對曰:「時不同也。」上曰:「唐、虞、三代,事簡民淳,不可比擬。唐太宗定內外官七百三十員,去古未遠,亦可為法。」侍臣對曰:「然必君心清,則事簡;事簡,則官可省;官省,則民安矣。若政務龐雜,小人幸進,則冗食者多。」上嘉納之。
  二月,上御齋宮,召大學士楊士奇議寬恤。士奇首以蠲災傷田租進,因及寬馬畜、免薪芻、蠲採買、恤刑獄、核工匠、清糧運數事。詔下,民大悅。
  三月,上奉皇太后謁陵,命召張輔、蹇義、楊士奇、楊榮、金幼孜、楊溥六臣。太后曰:「卿等先朝舊臣,勉輔嗣君。」太后退謂上曰:「先帝曩在宮時,議諸臣優劣。輔武臣,達大義,厚重小心,但多思少斷。士奇能持正,不避忤意,每議事,先帝數不樂,後竟從士奇言。」帝還京師,道中見耕者,以數騎往視之。下馬從容詢稼穡事,因取所執耒三推。耕者初不知上也,中官語之,乃驚,羅拜。上顧侍臣曰:「朕三舉耒,已不勝勞,況常事此乎!人恒言勞苦莫如農,信矣。」命耕者隨至營,人賜鈔六十錠。已而道路所經農家,悉賜鈔如之。既還京,因錄其語,作《耕夫記》以示蹇義、楊士奇等。
  夏四月,江西、淮安饑,吉水民胡有初、山陽民羅振出穀千餘石賑濟。命行人齎璽書旌為義民,復其家。工部尚書黃福請:「濟寧以北,衛輝、真定以南,近河之地,役軍民十萬人,屯田積穀,以省漕粟。」下戶、兵部議。尚書郭資、張本皆言:「屯田便。鳳陽、淮安以北,及山東、河南、北直隸近河二百里內通舟楫處,擇荒閒地,以五萬頃為率,發附近軍民五萬人耕之,官給牛器。但山東邇年饑旱,流徙初復,宜遣官行視,以示開墾。」上從之,遣郎中趙新等經理,而以福總其事。已而有言:「軍民各有常業,恐分屯滋勞擾。」竟寢不行。
  五月,上以除郡守由資格,多不稱任。各部、院大臣各舉薦擢用之。禮部郎中況鍾以楊士奇薦,知蘇州,御史何文淵以顧佐薦,知溫州,皆有善政,而鍾出吏員尤有聲。
  豹房勇士奏與民分居。上曰:「勇士在京師十年,安得今尚無居!此必民居寬好,欲舍而就民。民何罪!」命杖之,荷校示警。召六科給事中諭曰:「此曹敢犯法,恃中官為之救解也。自今中官傳朕言釋有罪人,須覆奏。」
  六月,上御文華殿,召楊士奇,屏左右言:「張瑛嘗言:『楊榮畜馬甚富。』今察之,皆邊將饋榮,榮大負朕。」士奇對曰:「榮屢從文皇北征,典兵馬,以故接諸將。今內閣臣知邊將才否、阸塞險易遠近及寇情順逆,臣等皆不及榮遠甚。」上笑曰:「朕初即位,榮數短汝,非義、原吉,汝去內閣久矣。汝顧為榮地耶?」士奇頓首曰:「願陛下以曲容臣者容榮,使改過。」
  秋七月,諭吏部甄別郡縣守令。上曰:「郡縣守令,所使安民者,若賢否圂淆,無所激勸,則中才之士皆流而忘反。吏部以進退為職,未聞有所甄別,何也?」因降璽書申諭。
  八月,日食,陰雨不見。禮部尚書胡濙請率群臣賀。上曰:「日食,天變之大者。陰雨不見,得非朕昧於省過而然歟!古人云:『京師不見,四方必有見者。』其止勿賀。」
  上罷朝,諭吏部尚書郭璡等曰:「東漢初,竇融保河西,以孔奮為姑臧長。姑臧最富饒,而奮守甚潔。光武知之,擢奮武都郡丞。夫激濁揚清,為治之道,光武即位未幾,舉卓茂,又舉孔奮,故東漢多循吏。卿其甄別以聞。」
  上與學士楊溥論人才,溥對曰:「嚴薦舉,精考課,不患不得。」上曰:「此恐非探本之論。若不素教預養,則人才已壞,猶濁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也。」溥頓首稱善。
  九月,初設巡撫。
  冬十月,車駕巡近郊,駐蹕雷家站,召楊士奇、楊榮、金幼孜、楊溥問曰:「唐太宗過此,非征遼時乎?」眾對曰:「然。」上曰:「太宗恃其英武而勤遠略,此行所喪不少,帝王之鑒戒也。」廣平、大名水災,命蠲其租。
  六年二月,逮江西巡按御史陳祚下錦衣衛獄。祚上疏勸上務帝王實學,退朝之暇,命儒臣講說真德秀《大學衍義》一書。上覽疏怒曰:「朕不讀書,《大學》且不識,豈堪作天下主乎!」命緹騎逮至京,並其家下錦衣獄,禁錮者五年。時上方以博綜經史自負,祚之措詞,若上未嘗學問者,故怒不可解。
  敕賜少師蹇義、少傅楊士奇、楊榮等御制《招隱歌》及《喜雨詩》。令北直隸地方,如洪武間山東、河南事例,民間新開荒田,不問多寡,永不起科。
  秋七月,帝幸楊士奇宅。時上頗微行,夜半,從四騎至士奇家。比出迎,上已入門,立庭中。士奇悚懼,俯伏地下言:「陛下奈何以宗廟社稷之身自輕?」上笑曰:「思見卿一言,故來耳。」明早,遣太監范弘問:「車駕幸臨,曷不謝?」對曰:「至尊夜出,愚臣迨今中心惴栗未已,豈敢言謝!」又數日,遣弘問:「堯不微行乎?」對曰:「陛下恩澤豈能遍洽幽隱,萬一有怨夫冤卒窺伺竊發,誠不可無慮。」後旬餘,錦衛獲二盜,嘗殺人,捕急,遂私約候駕之玉泉寺,挾弓矢伏道旁林叢中作亂。捕盜校尉變服如盜,入盜群,盜不疑,以謀告,遂為所獲。上歎曰:「士奇愛我。」遣弘賜金綺。賜蹇義、楊士奇、楊榮等御制《豳風圖詩》。圖,元趙孟頫所繪也。
  九月,宛平民以地施崇國寺,請蠲其稅。上曰:「民地衣食之資,乃以施僧,且求免稅,甚無謂。」令亟以還之民。
  十一月,敕賜蹇義、楊榮、楊士奇御制《喜雪歌》。太監袁琦假公務擅遣內使,事發伏誅。
  七年二月,上御文華殿,召大學士楊士奇諭曰:「憶五年二月,共爾齋宮論寬恤事,今兩閱歲矣,民事不更有可恤者乎?」對曰:「誠有之,即五年官田減租額一事,璽書已下,戶部格而不行。」上怒曰:「戶部可罪也。」對曰:「此永樂末年循習之弊,往年高煦反,以夏原吉為罪首,亦指此事。」上怒稍解,曰:「今必舉此為第一事,如再格不行,朕必罪之。卿試言今日更當寬恤者。」對曰:「所在官司不能容逃民,則相結為非。宜令郡縣撫恤。不願歸者,聽附籍為民,亦弭患於未萌。」又言:「方面郡守,小民安危繫焉。吏部往往循資格升受,不免賢愚雜進。請自今令京官三品以上及布政、按察使薦用,犯贓者坐。又乞極刑之家,有賢子弟勿棄。」上皆從之。士奇請更得一人論此事,上曰:「胡濙謹厚,汝與之密議。」於是士奇等議增十數事以進。上悅。
  三月,賜大臣御制《猗蘭操》及《招隱詩》。
  五月,上御便殿觀《宋史》,曰:「宋有國三百餘年,武事終於不振,何也?」侍臣對曰:「宋太祖、太宗以兵定天下,其子孫率流於弱,致武備不飭。」上曰:「宋之君,誠失之弱。將帥雖才,亦不得展,蓋為小人所壞。大抵宋之亡,柄用小人之過也。」
  六月,巡按湖廣御史朱鑒上言:「洪武間,郡縣皆置東西南北四倉,以貯官穀,設富民守之,遇水旱饑饉,以貸貧民。今廒倉廢弛,贖穀罰金有司皆掩為己有,深負朝廷仁民之意。」上從其言,命違者從按察使、監察御史劾奏。
  秋七月,賜大臣御制《祖德詩》九章。上曰:「朕與卿等當思祖宗創業之難,守成不易。國家安,卿等亦與有榮焉。」又賜《織婦詞》一篇。上曰:「朕非好為詞章,昔真西山有言:『農桑,衣食之本也。』朕作為詩歌,使人誦於前。又繪圖揭於宮掖戚里,令皆知民事之艱,是以賦此。」
  上登萬歲山,坐廣寒殿。上曰:「此元之故都也。世祖知人善任使,故能成帝業。泰定以後,享祚不久。順帝荒淫,紀綱蕩然。使長守祖宗之法,天下豈為我有!」侍臣頓首曰:「桀、紂之跡,殷、周之鑒也。」上曰:「然。」
  八月,釋故城縣丞陳銘復任。先是,上聞內官奉使者,多貪縱為民害。以太監劉寧清謹,命同御史馳往各郡,盡收所差內官資橐,並其人解京師。既還,道經故城。縣丞陳銘聞有內官至,不問從來,輒奮前捽寧,手擊之。御史奏丞無狀,逮至。上曰:「丞固可罪。朕以其一時偏於所惡,姑宥之。」侍臣言:「縱赦之,亦不可使復任。」上曰:「朕既釋之,彼當知所改過也。」
  冬十月,八百大甸宣慰司刁之雅貢方物,且云波勒來侵掠,乞發兵討之。上曰:「八百去雲南五千里,荒服之地也,豈能勞中國為遠人役乎!」不許。
  八年春正月,天下朝覲官在京,賜宴溫州知府何文淵等七人於廷,以《招隱詩》賜之。命致仕大學士黃淮與張輔、蹇義、楊士奇等十人游西苑,賜宴萬歲山之麓。淮尋辭歸,上宴之於太液池,親灑宸翰送之。
  夏四月,畿內、河南、山東、山西旱,詔賑恤之。上作《閔旱詩》示群臣。
  八月,南海諸國獻麒麟四,景星見天門。少傅楊士奇等進頌,上謙不自居,降璽書推功天地宗廟,而勵群臣勿恃以驕。
  十一月,命楊士奇、楊榮試吏部引進庶官六十八人,錄其優者:知縣孔友諒,進士廖莊、胡莊禎、宋璉,教諭黃純、徐惟超,訓導晏升七人。命吏部改進士為庶吉士,知縣、教諭歷事六科備用。
  巡撫南直隸工部侍郎周忱奏定濟農倉之法,令諸縣各設倉,擇縣官之廉公有威與民之賢者司其籍。每歲種蒔之際量給之,秋成還官。明年,江南大旱,諸郡發濟農米以賑貸,民不知饑。
  九年三月,廬陵民陳謙出穀一千二百石賑饑,遣行人齎敕旌為義民。上御便殿,觀《晉史》,上曰:「晉武開創之主,不為遠圖,托付非才。羌、胡、鮮卑雜處內郡,不能以時區處。國禍方殷,戎寇遽至。東晉僅能立國,而逆臣接跡,然猶延數世者,亦有賢人為之用也。」又曰:「帝王維持天下,以禮教為本。兩晉風俗淫僻,教化蕩然,豈久安之道!」
  九月,上臨朝諭曰:「天下雖安,不可忘武。今穡事既成,朕將親帥六師,以行邊塞,飭武備。」於是車駕發居庸關,駐蹕宣府洗馬林。晚御幄殿,楊士奇、楊榮侍,上曰:「人君馭世之權孰重?」榮對曰:「命德討罪。」上曰:「然,二者天下公器。舜舉十六相,誅四凶,而天下服,以天下之好惡為好惡也。齊威王烹阿,封即墨,不以左右之好惡為好惡也。」二臣頓首稱善。
  十二月,瓦剌順寧王脫歡使臣昂克等來朝貢,請並獻前元玉璽。降敕褒諭曰:「王克紹爾先王之志,遣使來朝進馬,具悉王意。所得玉璽,朕觀前代傳世之久,歷年之多,皆不在此。王既得之,可自留用,其毋獻。」時有僧自陳修寺祝延聖壽,上斥之,謂侍臣曰:「人情莫不欲壽。古之人君,若商中宗、高宗、祖甲、周文王享國最久,其時豈有僧道神仙之說!秦皇、漢武求神仙。梁武帝、宋徽宗崇僧道,效驗可見。世人不悟,可歎也!」上御文華殿,召楊士奇等,出御書《洪範篇》及御制序文示之。上曰:「所論或未當,卿等當直言無隱。」士奇等對曰:「聖論真得古人之精蘊。」上曰:「朕在宮中,雖寒暑不廢書冊。」對曰:「帝王學問,則宗社生民有賴矣,惟願陛下始終此心。」上嘉納之。
  宣德十年春正月,上崩。皇太子即皇帝位,時太子方九歲,大學士楊溥復入內閣,首言:「聖帝明王,莫不務學。先帝在時,屢諭臣等勸學東宮,遺音尚在。皇上肇登寶位,必明堯、舜之道,以圖唐、虞之治。乞早開經筵,擇老成識大體者輔之。太皇太后、皇太后,為皇上慎選左右侍從之臣,涵養本源,輔成德性。」太皇太后喜。時中官王振,故青宮舊侍,上即位,命掌司禮監。一日,太皇太后坐便殿,上西面立,召三楊及國公輔、尚書濙諭曰:「卿等老臣,嗣君沖年,幸同心協力,共安社稷。」又召溥前諭曰:「先帝每念卿忠,屢形愁歎,不謂今日復得見卿。」溥伏地泣,太皇太后亦泣,左右皆悲愴。蓋先是永樂中,上巡幸北京,太子居守,以讒故,宮僚大臣輒下詔獄,陳善、解縉等相繼死,而溥及黃淮一繫十年。仁宗每與后言,輒慘然泣下,以故太皇太后為言。又顧英宗曰:「此五臣,三朝簡任貽皇帝者。非五人所言,不可行也。」又召王振至,欲寘之死。英宗跪請得免(詳王振用事)。踰年,太后崩。時蹇、夏皆先卒,而三楊相繼老,振漸居中用事,仁、宣之業衰焉。
  谷應泰曰:
  明有仁、宣,猶周有成、康,漢有文、景,庶幾三代之風焉。然高、成肇造,享國長久,六七十年之間,倉廩贍足,生齒繁殖,而兵革數起,脫劍未祀。後之哲王,但當愉愉煦煦,撫摩瘡痏,斲雕為樸,廢觚為圓,是所尚矣。語有之,承平之主,與戡亂異。假令永樂以前,施仁、宣之政,則行軍而用鄉飲;洪熙以後,用高、成之治,則無疾而食烏喙也。故餘以仁、宣之朝,專務德化,雖曰度量,蓋亦有時勢焉。
  乃仁宗之初御也,停罷採買,平反冤濫,貢賦各隨物產,陂池與民同利,施絰帶於常朝,錄外吏於西省,凡此皆善政也。而戈謙直言坐徙,馬騏矯旨不誅,李時勉廷諍被擊,毋亦外示止輦,內則瑱規,讓善即喜,翹君即怒耶?此則仁宗之失也。方宣宗之即位也,法祖重農,賑荒懲貪。文事則經史在御,武備則車駕待邊。又且卻騶虞之祥,禁白烏之瑞。《豳圖織婦》,訓誥同風。《招隱猗蘭》,四詩媲美。凡此皆善政也。而棄交趾於荒外,廢胡后於長門,繫陳祚於犴狴。毋亦稽中之德,大醇小疵,克終之規,百里九十耶?此則宣宗之失也。雖然,創業固難,守成匪易。仁、宣之治,非高、成不開;而高、成之政,非仁、宣不粹也。嘗考仁宗一祀不永,而繼以宣之濟美,則久道化成。宣宗十載未多,而溯於仁之監國,則重熙累洽。故原其初造,則仁危於宣,席其已安,則宣光於仁。劉緒纘於元嘉,宋治盛於慶歷。王道無旦夕之效,禮樂必百年而興。嗚呼!此其時哉。
  然而三楊作相,夏、蹇同朝。所稱舟楫之才,股肱之用者,止士奇進封五疏,屢有獻替耳。其他則都俞之風,過於吁咈;將順之美,踰於匡救矣。假使齊桓樂善,管子勉之至王;孝公奮烈,商鞅進之於帝,則仁、宣之間,化理郅隆,又能進賢退不肖,而數世之後,固可蒙業而安也。奈何章帝賓天,太后震怒,論誅王振,大臣緘口,坐令勃鞮之禍伏於多魚,石顯之專萌於病已。而仁、宣之業,則幾乎熄,朝廷尚為有人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46:11

第二十九卷     王振用事



  宣宗宣德十年春正月甲戌,帝崩於乾清宮。時皇太子方九歲,即皇帝位,詔以明年為正統元年。
  秋七月,命司禮太監王振偕文武大臣閱武於將臺。振矯旨以隆慶右衛指揮僉事紀廣為都督僉事。振,山西大同人。初侍上東宮,及即位,遂命掌司禮監,寵信之,呼為「先生」而不名,振遂擅作威福。時輔臣方議開經筵,而振乃導上閱武將臺。臺在朝陽門外近郊,集京營及諸衛武職試騎射,殿最之。紀廣者,常以衛卒守居庸,往投振門,大見親暱,遂奏廣第一,超擢之。宦官專政自此始。太皇太后張氏嘗御便殿,英國公張輔,大學士楊士奇、楊榮、楊溥,尚書胡濙被旨入朝。上東立,太皇太后顧上曰:「此五人,先朝所簡貽皇帝者,有行必與之計。非五人贊成,不可行也。」上受命。有頃,宣太監王振。振至,俯伏,太皇太后顏色頓異,曰:「汝侍皇帝起居多不律,今當賜汝死。」女官遂加刃振頸。英宗跪為之請,諸大臣皆跪。太皇太后曰:「皇帝年少,豈知此輩禍人家國。我聽皇帝暨諸大臣貸振,此後不可令幹國事也。」
  英宗正統元年冬十月,上閱武於將臺,命諸將騎射,以三矢為率。受命者萬騎,惟駙馬都尉井源彎弓躍馬,三發三中。上大喜,撤上尊賜之。觀者皆曰:「往年王太監閱武,紀廣驟升。今天子自來,顧一杯酒耶?」然竟無殊擢。
  四年冬十月,福建按察僉事廖謨杖死驛丞。丞故楊溥鄉里,僉事又士奇鄉里也。溥怨謨,論死。士奇欲坐謨因公殺人。爭議不決,請裁太后。振曰:「二人皆挾鄉故,抵命太重,因公太輕,宜對品降調。」太后從之,降謨同知。振言既售,自是漸摭朝事。
  五年春二月,命侍講學士馬愉、侍講曹鼐並直內閣,預機務。先是,王振語楊士奇曰:「朝廷事賴三位老先生。然三公亦高年倦勤矣,後當何如?」士奇曰:「老臣當盡瘁報國,死而後已。」榮曰:「先生安得為此言。吾輩老,無能效力,當以人事君耳。」振喜。越日,即薦曹鼐、苗衷、陳循、高穀等,遂次第擢用。士奇因尤榮,榮曰:「彼厭吾輩,吾輩縱自立,彼容能已乎?一旦內中出片紙,命某某入閣,則吾輩束手矣。今四人竟是我輩人,何傷也。」士奇是其言。
  六年夏四月,太監王振矯旨以工部郎中王佑為工部右侍郎。振既弄權,佑以諂媚超擢,與兵部侍郎徐晞極意逢迎之。佑貌美而無鬚,善伺候振顏色。一日,振問曰:「王侍郎何無鬚?」對曰:「老爺所無,兒安敢有。」聞者鄙之。
  五月,兵科給事中王永和劾掌錦衣衛事指揮馬順怙寵驕恣,欺罔不法。不報。順,王振黨也。
  八月,召山東提學僉事薛瑄為大理寺左少卿。初,王振問楊士奇曰:「吾鄉人誰可大用者?」士奇薦瑄,乃有是召。至京朝見,不謁振。振至閣下,問:「何不見薛少卿?」二楊為謝。振知李賢素與瑄厚,召至閣下,令致己意,且言振素問之。賢至朝房與瑄言,瑄曰:「厚德亦為是言乎?拜爵公朝,謝恩私室,吾不為也。」久之,振知其意,亦不復問。一日,會議東閣,公卿見振皆拜,一人獨立。振知其為瑄也,先揖之,且告罪。然自是益深銜之。
  十月,三殿工成,宴百官。故事,宦者雖寵,不得預王庭宴。是日,上使人視王先生何為。振方大怒,曰:「周公輔成王,我獨不可一坐乎!」使以聞,上為蹙然,乃命東華開中門,聽振出入。振至問故,曰:「詔命也。」至門外,百官皆望風拜,振悅。
  械戶部尚書劉中敷,侍郎吳璽、陳瑺於長安門。時以京城乏草,御用牛馬欲分牧民間。言官劾其紊制,王振命械之。閱十六日得釋,以侍郎王佐署部事。
  七年冬十月,太皇太后張氏崩。初,宣宗崩,上沖年踐祚,事皆白太后然後行。委用三楊,政歸臺閣。每數日,太后必遣中官入閣,問施行何事,具以聞。或王振自斷不付閣議者,必立召振責之。太后既崩,振益無所憚矣。
  太監王振盜去太祖禁內臣碑。洪武中,太祖鑒前代宦官之失,置鐵碑高三尺,上鑄「內臣不得干預政事」八字,在宮門內。宣德時尚存,至振,去之。
  十二月,太監王振矯旨以徐晞為兵部尚書。時振權日重,晞以諂見擢。於是府、部、院諸大臣及百執事,在外方面,俱攫金進見。每當朝覲日,進見者以百金為恒,千金者始得醉飽出。由是競趨苞苴,乃被容接,都御史陳鎰、王文俱跪門俯首焉。振姪千戶山,為錦衣衛指揮同知世襲,尋命侍經筵。
  八年夏四月,雷震奉天殿鴟吻,詔求直言。初,張太后既崩,王振遂無忌憚,作大第於皇城,又作智化寺於居東,以祝釐,自撰碑,始弄威福。時楊榮先卒,楊士奇以子稷故,堅臥不出。惟楊溥在朝,年老勢孤。繼登庸者悉皆委靡,於是大權悉歸振矣。侍講劉球上言十事:「勤聖學以正心德,親政務以總乾綱,別賢否以清正士,選禮臣以隆祀典,嚴考核以篤吏治,慎刑罰以彰憲典,罷營作以蘇民勞,定法守以杜下移,息兵威以重民命,修武備以防外患。」疏入,下獄。初,王振憾球阻麓川之師。錦衣指揮彭德清,球鄉人也,往來王振門用事。公卿率趨謁,球獨不為禮,德清銜之。會球疏上,乃激振曰:「公知之乎?劉侍讀疏之三章,蓋詆公也。」振怒,欲置之死。會編修董璘自陳願為太常,而球疏有「太常不可用道士,宜易儒臣」語,乃逮璘及球俱下獄。振即令其黨錦衣衛指揮馬順以計殺球。一夕五更,順獨攜一校,推獄門入,球與董璘同臥,小校前持球,球知不免,大呼曰:「死訴太祖、太宗!」校持刀斷球頸,流血被體,屹立不動。順舉足倒之,曰:「如此無禮!」遂支解之,裹以蒲,埋衛後隙地。董璘從旁匿球血裙。尋得釋,密歸球家,家人始知球死。子釪、鉞求屍,僅得一臂,乃以血裙葬焉。小校,盧氏人,故與耿九疇鄰。一日,見九疇,視其瘠不類平時,曰:「汝得無疾乎?」校具以實告,且曰:「馬順將舉事,密語我曰:『今夕有事,汝當早來。』至則使懷刃相隨,迫於勢,不得不爾。比聞劉公忠,吾儕小人,死有餘罪矣。」因慟哭死。未幾,馬順子亦死,死時捽順髮,拳且蹴之,曰:「老賊!令爾異日禍踰我。我劉球也。」
  太監王振陷大理寺少卿薛瑄下錦衣獄,誣死罪。瑄素不為振屈,振銜之。會有武吏病死,其妾有色,振姪王山欲奪之,妻持不可,妾因誣告妻毒其夫。都御史王文究問,已誣服。瑄辨其冤,屢駁還之。王文諂事振,譛之,嗾御史劾瑄受賄,故出人罪。廷鞫,竟坐瑄死,下獄。瑄怡然曰:「辨冤獲咎,死何愧焉?」在獄讀《易》以自娛。初,瑄既論死,子淳等三人請一人代死,二人戍,贖父罪。不許。將決,王振老僕泣於爨下,振問之,曰:「薛少卿不免,是以泣。」曰:「何以知之?」曰:「鄉人也。」因述其平生。振少解。會侍郎王偉申救之,得免死,除名放歸田里。
  南京國子監祭酒陳敬宗考績至京,振素慕敬宗名,欲致之門下。適南畿巡撫周忱亦在京師謁振,知忱與敬宗同年,語之意。忱詣敬宗達之,敬宗曰:「為人師表而求謁中官,可乎?」忱乃謂振曰:「陳祭酒善書法。以求書為名,先之禮幣,彼將謁謝矣。」振然之,乃遺金綺求書程子《四箴》。敬宗為書之,而返其幣,竟不往見。敬宗為祭酒十八年不遷。
  秋八月,王振枷祭酒李時勉於國子監門,尋釋之。王振嘗詣監,銜時勉無加禮,令人廉其事,無所得。彝倫堂有古樹,故許衡所值也。時勉嫌其陰翳,妨諸生班列,稍命伐其旁枝。振遂誣以伐官木,私家用,矯旨令荷校,肆諸成均。時為三械,與司業趙琬、掌饌金鑒同校。時勉校特重,而竅隘。鑒請易之,時勉不可。監生石大用乞以身代,號哭奔走闕下。上疏求解者數千人。會昌伯孫繼宗言於孫太后,太后為上言之,始知振所為也,命立釋之。
  內使張環、顧忠匿名寫誹謗語,錦衣衛鞫之,得實,詔磔於市。仍令內官出觀,乃知誹謗者訐振惡也。
  九年秋七月,駙馬都尉石璟詈家閹呂寶,太監王振惡之,下錦衣獄。
  冬十月,下監察御史李儼錦衣獄。時儼監收光祿寺祭物,值太監王振不跪,遂得罪,戍鐵嶺衛。
  十年春正月,錦衣衛卒王永陰揭王振罪於通逵,匿其名。邏校緝得之,詔即磔於市,不覆奏。
  秋七月,霸州知州張需下錦衣獄。需善字民,順天府丞王鐸嘗旌異之。有牧馬官擾民,需置於法。牧馬官以譛太監王振,遂被逮,棰楚幾死,謫戍邊。並坐鐸私舉,下於理。
  十一年春正月,賜司禮太監王振白金、寶楮、綵幣諸物,振姪林為錦衣衛指揮僉事。賜振敕曰:「朕惟旌德報功,帝王大典。忠臣報國,臣子至情。爾振性資忠孝,度量弘深。昔皇曾祖時,特用內臣選拔,事我皇祖。教以詩書,玉成令器。眷愛既隆,勤誠彌篤。肆我皇考,以爾先帝所重,簡朕左右。朕自在春宮,至登大位,幾二十年。爾夙夜在側,寢食弗違,保護贊輔,克盡乃心,正言忠告,裨益實至。特茲敕賞,擢爾後官。《詩》云:『無德不報。』《書》曰:『謹終如始。』朕朝夕念勞,爾其體至意焉。」
  三月,降巡撫山西、河南兵部侍郎于謙為大理寺左少卿,仍巡撫。謙撫梁、晉十餘年,懼盈滿,舉參政孫原貞、王來自代。時王振方用事,謙每入京,末嘗持一物交當路。又御史有姓名類謙者常忤振,振意以為謙,嗾言官劾之,罷為大理少卿。二省民倍道赴闕乞留,親藩亦以不可無謙請,乃復命巡撫。
  十三年春二月,修大興隆寺。寺初名慶壽,在禁城西,金章宗建。太監王振言其敝,命役軍民修之,費巨萬,壯麗甲於京都。上臨幸焉。
  十四年秋七月,瓦刺乜先大舉入寇,王振挾帝親征。
  八月,師潰於土木,帝北狩。護衛將軍樊忠者,從帝旁以所持棰捶死振,曰:「吾為天下誅此賊!」遂突圍殺數十人,死之。報至,廷臣請族誅振。振所親馬順及王、毛二侍一時被擊死。都御史陳鎰奉郕王令旨籍其家,並振從子山臠於市,族屬無少長皆斬。振家當京城內外,凡數處,重堂邃閣,擬於宸居,器服綺麗,尚方不逮,玉盤百面,珊瑚高六七尺者二十餘株,金銀六十餘庫,幣帛珠寶無算。
  天順元年五月,英宗復辟。思振,諱為忠所殺。詔復振官,刻木為振形,招魂葬之。祀智化寺,賜額曰「旌忠」。
  谷應泰曰:
  宣皇晏駕,新主幼沖。王振以青宮舊侍,儼然自負顧命。其時三楊猶在位也。太后賢明,有漢馬氏、宋高后風。當其責振掖庭,呼刃、加頸,三楊能叩首力爭,遠竄裔土,勢如摧枯,非直、瑾城狐,外庭口舌比也。乃競庇鄉曲,爭辨朝堂。振陽持平允之名,陰得中宮之喜。然後知三楊之瑕,振固已窺之早矣。匡衡入相,不制弘恭;胡廣三公,難除甫、節。心熏祿位,志怵禍機,前有讒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而小人遂得乘其隙也。太后升遐,東楊謝世,二楊衰老,後進孤危。以諸賢垂暮之氣,當奸人新發之鋒。李時勉,祭酒也,頭囊三木。劉中敷,上卿也,荷械九門。石璟,帝婿也,待繫請室。薛瑄,廷尉也,論斬禁獄。而侍中劉球,竟為振黨竊殺。蒲埋犴狴,歸葬血裙。悲夫!侍中戰死,僅返污衣;呂祉魂歸,惟持括帛。雖范滂不祭臯陶,安國見溺死灰,未有若斯之慘者也。
  英宗初立,年僅九齡。至張後崩時,年已十六。質果英銘,亦當知上官之詐矣。何至呼為「先生」,使振周公自待。大晏不預,懼振慚憤,乃開東華中門,令振出入以悅之。此何異哀寵董賢,願讓天下;僖呼阿父,遂作門生者與!夫宵人構禍,自古多有。然或驪龍乘睡,盜竊寵靈。以故武愛韓嫣,旋為賜死;文信新垣,亦隨誅滅。小人敗露,固有時也。亦或受制家奴,危同履虎。晉簡文風神憔悴,唐文宗涕下沾袍,猶曰勢已去矣,云如之何。未有奸形屢敗,酷政亟聞,外戚入暴其非,親藩共聞其狀。振又勢若孤雛,根非盤據,而白金綺幣,頒賜寵褒,擅殺剸威,概置不問。土木之變,六軍敗績,九廟震驚,青城覆轍,躬自蹈焉。馬嵬播越,應思林甫之奸;回紇稱戈,當悟元載之罪。而乃復辟以來,常懷聖慮,九原可作,發歎拊髀,三逕猶存,空悲盧宅,招魂榆塞,雕木浮屠,為振復讎,貽譏後世,何其謬哉。考直、瑾、忠賢,皆蒙主眷,而沒後追思,惟振一人。
  天佑人國,假手乜先。樊忠殺振而後戰沒,功何偉也。向令英宗不陷賊,凶璫不授首,天假之年而滋其毒,明社之屋,寧竣今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47:18

第三十卷     麓川之役



  英宗正統二年冬十月,雲南麓川宣慰司思任叛,侵南甸州。洪武中,麓川思倫發內附,授麓川宣慰。按思倫所居本麓川地,與緬接境,皆在金沙江之南,在元為平緬宣慰司,思倫不言麓川,蓋已據緬為己有。洪武中,大兵下雲南,改平緬為麓川平緬軍民宣慰司,麓川之名始見。至二十九年,平緬入貢,更立宣慰司,不相混一。未幾思倫叛,黔國公沐英討平之。其後失官,改孟養宣慰使,以刁氏代之。正統初,宣慰使刁賓玉弱不能輯諸夷,思倫發次子思任者狡獪踰父兄,差發金銀,不以時納,朝廷稍優容之。會緬甸危,思任侵有其地,遂欲盡復父所失故地,於是擁眾叛於麓川。先是,侵孟定、灣甸,大殺掠,雲南總兵黔國公沐晟以聞。至是復侵南甸州土官刁貢罕地,命沐晟遣官齎金牌信符,諭還所侵地,思任不奉詔。
  三年冬十二月,思任侵掠騰衝、南甸,略取孟養地,刁賓玉奔永昌,死,無嗣。思任屠騰衝,據潞江,仍自稱曰「法」。「法」,滇王號也,中國遂訛為思任發云。事聞,上遣刑部主事楊寧往諭之,不服。
  四年春正月,命鎮守雲南黔國公沐晟、左都督方政、右都督沐昂率師討思任發,太監吳誠、曹吉祥監軍。兵至金齒,思任發遣其將緬簡斷江立柵而守,師不得渡。初,思任未叛時,刁賓玉嘗遣詣晟,晟兒畜之。至是晟遣指揮車琳等諭之降,思任佯許諾,晟信之,無渡江意。刑部主事楊寧曰:「不可。兵未加,稱降,此詐也。懼有後悔。」晟不從,檄寧督餉金齒。賊將緬簡數挑戰,政怒,造舟六十艘,欲渡江。晟不可,政不勝憤,夜獨率其麾下渡擊緬簡,走之,破賊柵。賊奔景罕寨,指揮唐清擊敗之,指揮高遠等又追敗之高黎共山下。共斬三千餘級,乘勝深入,逼思任上江。上江,賊重地也。遠攻疲甚,求援於晟。晟怒其違即制渡江,不遣。久之,以少兵往,至夾象石不進。政渡江追至空泥,知晟不力援已,賊伏兵四起,出象陣衝擊,乃遣其子瑛還曰:「若急歸,吾死分也。」遂策馬突陣死,軍殲焉。晟聞敗,適春暮,慮瘴發,遂焚江上積聚,倉卒奔還永昌。至楚雄,上遣使者責狀,仍以四萬五千人助之。晟懼罪,暴卒。思任發犯景東、孟定,殺大侯知州刁奉漢等,破孟賴諸寨,降孟達等長官司。
  五月,以沐昂為左都督征南將軍,右都督吳亮為副將軍,馬翔、張榮為左右參將,進討思任發。昂上潞江之捷,升賞有差。
  五年春二月,沐昂討麓川,軍抵隴把,去賊巢甚近,右參將都督僉事張榮先令都指揮盧鉞擊賊,大敗。榮棄符驗軍器遁,昂等不能救。師還,敕責沐昂等,留昂鎮守,右都督吳亮、左參將馬翔俱逮下理。
  秋七月,思任發屯孟羅,大掠,據者章硬寨。沐昂率都指揮方瑛、柳英等進克之,賊宵遁。威遠川土知州刁蓋罕戰威江,亦敗之。已而思任發遣流目陶孟、忙怕等入貢,禮部議減其饗賚,上曰:「彼來雖緩我師,而朕不逆詐。」遂賚而不宴,賜敕諭之。
  六年春正月,命定西伯蔣貴為征蠻將軍,總兵計麓川思任發,以太監曹吉祥監督軍務,兵部尚書王驥提督軍務,侍郎徐晞督軍餉。初,雲南總兵沐晟等議麓川險遠,攻之非十二萬人不可。宜徵兵湖廣、川、貴,各委善戰指揮,分三道,灣甸、芒布、騰衝,刻期並進。上下廷議,英國公張輔等言分兵勢孤,彼或扼險邀我,非萬全計,宜擇大臣往雲南專征。會思任發遣使謝,刑部侍郎何文淵上言:「麓川之在南陲,彈丸耳!疆裡不過數百,人民不滿萬餘,宜寬其天討。官軍於金齒,且耕且守。舜德格苗,不勞征伐,而稽首來王矣。」大學士楊士奇主其說。張輔謂思任發世職六十餘年,屢抗王師,釋此不誅,恐木邦、車里、八百、緬甸等覘視窺覬,示弱小夷,非策。上從之。遂命貴、驥先赴雲南,復以副總兵李安、參將宮聚領川、貴兵,副總兵劉聚、參將冉保領南京、湖廣兵,大發兵十五萬,轉餉半天下。驥薦太僕寺少卿李蕢、郎中侯璡、楊寧,主事蔣琳等為參謀。陛辭,上賜驥、貴等金兜鍪細鎧弓矢蟒衣以行。侍讀劉球上疏言:「麓川荒遠偏隅,即叛服不足為中國輕重。而脫歡、乜先併吞諸部,侵擾邊境,議者釋豺狼攻犬豕,捨門庭之近,圖邊徼之遠,非計之得也。請罷麓川兵,專備西北。」不報。蓋王振專政,欲示威荒服也。
  十一月,定西伯蔣貴、兵部尚書王驥等討麓川,大破之,思任發遁去。先是,思任發率眾三萬,至大侯州,欲攻景東、威遠,兵部郎中侯璡、都指揮馬讓、盧鉞擊之,驥等遂進至金齒。鎮康守陶孟、刁門俸乞降,令右參將冉保以五千人入據之,因其眾破昔刺寨,移攻孟通。王驥誓師分三道進取,參將冉保自緬甸趨孟定,會木邦、車里之師;驥同蔣貴中路,至騰衝;內官曹吉祥、副總兵劉聚等自下江、夾象石合攻,逕抵上江。上江者,賊砦所在也。攻二日不下,會天大風,驥命縱火焚柵,大破之,拔上江寨。賊千餘猶迎戰,官軍奮長戈蹴之,賊將刁放戛父子俱沒,刁招漢闔家自焚,生擒刁門項,先後斬五萬級。上江平,賊散走。大兵由夾象石、下江通高黎貢山道至騰衝,留副總兵李安戍之。王驥等取道南甸,至羅卜思莊,令指揮江洪等以八千人抵木籠山。思任發乘險以二萬人列七營相救,副總兵劉聚、參將宮聚分攻之,不下。驥、貴同奉御監蕭保自中路進,左右夾攻,敗之,斬數百餘級,乘勝至馬鞍山,破其象陣,死者十餘萬,麓川大震。
  十二月,王驥等直搗巢穴,山週三十里,深堅塹廣,其東南依江壁立。以三千人探之,賊象陣伏泥溝突起,敗之。賊又自永毛摩尼寨至馬鞍山,伺我後。令都指揮方瑛以六千人攻拔之。瑛,方政子也。而右參將冉保從東路合木邦、車里、大侯之兵,先後斬三千三百九十餘級。於是進攻麓川,積薪焚其柵,思任發挈妻子間道渡江走緬甸,焚溺數萬。驥等班師,敘平麓川功,進封蔣貴定西侯,王驥靖遠伯,以郎中侯璡、楊寧為侍郎,餘升賞有差。
  七年冬十月,復命定西侯蔣貴、靖遠伯王驥征麓川、緬甸。先是,思任發既敗走緬,大軍還,復出為寇。上謂驥曰:「卿為朕再行。」遂起兵如前,復命驥等往討之。
  八年春二月,定西侯蔣貴、靖遠伯王驥軍至金齒,遣諭緬甸送思任發軍前。緬人佯諾,不遣。驥曰:「緬甸黨賊,不可不討也。」乃至騰衝,分為五營,與蔣貴及都督沐昂分道並進。木邦宣慰使統兵萬餘,駐於蠻江滸,覘我軍容。驥責以忠義,賜牛酒,遂感悅效死。緬人擁眾大至,蔣貴率兵蔽江而下,焚其舟數百艘,大戰一晝夜,賊潰,思任發復遁去,俘其妻子,班師。蔣貴起自行伍,屢立顯功,與士卒同甘苦。凡出征,衣糧器械不役一人。臨陣身先士卒,敵皆披靡,必手擊殺數十人。不知書。然貴為大將,拱手聽人指揮,無傲色,故所向成功。
  九年春二月,王驥合木邦等諸部,進兵緬甸,累捷。緬人用大金縷船載思任發至江上覘我,復匿之。欲以麓川予木邦,孟養、戛裡予緬甸,始獻思任發,詭以思任子思機發致仇為解。驥等乃縱兵搗思機發寨,俘其妻子及從賊九十餘人、象十一。事聞,上詔驥還京。然思機發尚竊據孟養,負固不服。
  十年冬十二月,雲南千戶王政奉敕幣諭緬甸宣慰使卜剌浪馬哈省索思任發,未即遣。適晝晦二日,術者曰:「天兵至矣。」卜剌浪馬哈省懼,以思任發及妻孥部屬三十二人付政。思任發不食,垂死,政遂斬首,函獻京師。
  十三年春三月,初,思機發復據孟養地為亂,屢諭不從。復命靖遠伯王驥提督軍務,都督宮聚為總兵,張軏、田禮為左右副總兵,方瑛、張銳為左右參將,率南京、雲南、湖廣、四川、貴州土漢軍十三萬討之。以孟養舊宣慰刁孟賓為向道,又敕木邦、緬甸、南甸、千崖、隴川宣慰使刁蓋發等,各輸兵餉。命戶部右侍郎焦宏督餉雲南。
  十月,師抵金沙江,賊柵西岸以拒。驥造浮梁以渡,攻破之,乘勝進至孟養。賊斂眾據鬼哭山及芒崖山等寨,皆攻拔之,斬獲無算。貴州都指揮使洛宣、九溪衛指揮使翟亨皆戰死。思機竟失所在,或謂死於亂兵也。王師踰孟養至孟那。孟養在金沙江西,去麓川千餘里,諸部皆震怖,曰:「自古漢人無渡金沙江者,今王師至此,真天威也。」驥還兵,部落復擁思任子思祿為亂,攻銀起莽,敗之,復據孟養地。驥等慮師老,度賊不可滅,乃與思祿約,許以土目得部勒諸夷,居孟養如故。復與立石金沙江為界,誓曰:「石爛江枯,爾乃得渡。」思祿亦懼。聽命。乃班師,以捷聞,詔增驥祿,賜鐵券,子孫世襲伯爵。
  谷應泰曰:
  麓川地接平緬,雖彈丸黑子,然固皇輿以內地也。洪武初,思氏失官,刁氏逐思,據有平緬。至正統時,刁又衰弱,思氏復振,賓玉走死,思任坐大,且爭衡上國矣。蠻夷自相攻殺,趙奢所謂兩鼠鬥穴,天子不必問也。天使亟行,誚讓數四,而尉陀箕踞,初無降意,子陽不省,乃更治兵。倔強如是,而討逆之旗不見於金齒,問罪之旅不戰於昆池,尚謂國有人乎?且宣帝即位,已棄交趾,新君踐祚,又廢麓川。雲、貴、二廣,土夷環疆,動以百計;溪蠻苗峒,列處內地,耕牧成群。麓川不逞,既有征矣,異類襲是跡而動,誅戮子弟,憂患長老,甚者屠掠郡國,併吞諸部。再復數年,蒟醬不見於番禺,邛杖不來於大夏,使斷牂牁之北,地盡越巂之東矣。爾時而欲用兵,敗固不測,勝亦大創。且高帝定雲南,思氏竊發,沐英以三萬騎破其三十萬眾,思然後俯首歸命。既而刁氏又叛,沐春疾驅力戰,擒斬諸刁,納其故主。其諭傅友德曰:「雲南雖平,尚煩區置,翠靄諸地,不盡服從,雖有雲南,亦難守也。」蓋小懲大戒,柔遠之良規,一勞永逸,王師之勝算。故殷興夏緒,必克鬼方;蜀出中原,先渡瀘水。控遠與綏邇不同功,討貳與貪功不同道也。
  西楊主議,舜德格苗,劉球上書,不稱荒服。或亦朝多濁亂,內憂群小。北敵陸梁,外憂方大。文子不願楚敗,山濤方懼吳亡,大臣之用心固如是耶!若乃長駕遠馭,則亦公孫弘之罷朔方,淮南安之諫閩、越者也。
  蔣貴、王驥,初下麓川,三路分進,斬首三千,思任竄緬,僅以身遁,再攻平緬,五營並進,焚其援舟。思任父子,又竄孟養,然而緬人內懼,傳首京師,勒石金沙,誓臣石爛,此亦勳著燕然,功高銅柱,豈僅唐蒙夜郎,相如邛笮者乎?然史稱其起兵十五萬,轉餉半天下,冒躐五等,橫被冕玉。嗟乎!陳湯貪黷,曹翰兇殘,武臣之故態,而屯守之說不行,飛挽之繁不給,此則其智遜金城,而功比貳師者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47:52

第三十一卷     平浙閩盜



  英宗正統七年十二月,麗水盜陳善恭、慶元盜葉宗留合眾盜福建寶峰場銀冶,命浙江、福建有司捕治之。
  十二年春二月,葉宗留聚眾盜掘少陽坑,數月,計所獲微甚,棄去。
  九月,率眾之雲山,遍掘諸坑場,無所得,還慶元。居數日,往政和掘少亭坑,亦不給用。謂其徒曰:「以吾之眾,即索金於市易耳,何至自疲山谷間,常苦不給也。」眾從之。時已數百人,遂掠政和縣及村落。還慶元,號召得千餘人。遣召龍泉良葛山人葉七為教師,訓練武藝。由浦城劫建陽,所過焚掠,從者益眾。遂掠建寧,官民皆逃匿。分眾截車盤嶺,鉛山惴恐,行旅斷絕。
  十三年夏四月,福建沙縣鄧茂七反,自稱閩王。命都督劉聚為總兵,陳榮為副總兵,陳詔、劉德新為左右參將,僉都御史張楷監軍,討之。茂七,江西建昌人,初名鄧雲,豪俠為眾所推。殺人亡命,入閩。至寧化縣,依豪民陳正景,易名茂七。聚眾集會,常數百人,遠近商販至,皆依之,漸恣橫,頤指殺人。先是,御史柳華按閩,檄各郡縣,令村落各置隘門望樓,編鄉民為什伍,茂七與弟茂八皆編為長。嘗佃人田,例輸粟主家,饋少物。茂七令毋饋,而田主自往受粟。田主訟之,不受縛,乃下巡檢追攝之,因殺弓兵數人。聞於上官,調官軍三百人與之格鬥。殺傷略盡。懼討,遂刑白馬,歃血誓眾,舉兵反。游兵皆舉金鼓器械應之,烏合至萬餘人,自稱閩王。與正景率黨劫上杭,還攻汀州,為推官王得仁所敗,三戰,正景被擒,送京師斬之,獨茂七黨盛不可制。
  至是,率其黨據杉關,劫商旅,遂攻光澤縣,大掠。順流下邵武,官民悉逃匿,至順昌據之。賊去邵武,官民始復入城,順昌官民亦入保邵武。時福建參政宋彰,交趾人,與中官多故舊,侵漁萬計,賄王振得為左布政使。抵任,將責償焉。小民苦為所迫。於是尤溪爐主蔣福成號集居民貧人無賴者悉歸之,旬日有眾萬餘,遂襲尤溪據之,與茂七聲相聞,將劫沙縣及延平。延平上其事,御史丁宣偕藩、臬諸使至延平,遣同知鄧洪等帥兵二千,往沙縣剿之。福成遂與茂七合,官軍殲焉。丁宣乃遣招諭,令解散得免死。茂七笑曰:「吾豈畏死求免者!吾取延平,據建寧,塞二關,傳檄南下,八閩誰敢窺焉!」殺齎書使者,據貢川及玉臺館,締置裡圖甲役,遂據沙縣,勢益猖獗。御史張海始至延平,遣都指揮張某率兵四千往剿之,行二十里至雙溪口,道隘,賊僅二十餘人,伏左右村店中,俟兵過且盡。都指揮後殿至,賊伏猝起,舉排柵塞道,前驅不可返,從兵不數十人,賊遂搏都指揮並其從兵,皆殪之。前驅兵覺,還禦之無及,賊登山擁眾喊聲,官軍大潰。茂七進攻延平,張海登城諭之,有緋衣賊曰:「我曹苦富民魚肉,有司不我直耳!如朝廷宥我,且立散乞免傜三年。」都指揮范真等戰於城外,眾潰,真與指揮彭璽等俱死。御史上其事,請兵討賊。上乃召都御史張楷至,面諭以閩賊猖獗狀,令偕都督劉聚、陳榮等往討之。
  九月,張楷等師至南畿,分遣劉得新率兵由江西道建昌會邵武。楷率兵由浙入閩。
  十一月,指揮戴禮擊葉宗留,斬之,禮與都督陳榮亦戰死。初,張楷奉命討鄧茂七,至廣信,以葉宗留道梗,留不敢進。福建遣使促楷師,浙江藩、臬諸司請楷便宜移兵擊宗留。江西御史韓雍亦言:「宗留近在咫尺,門庭之寇,皆國家事,豈可畫疆而計耶?」楷不知所從。指揮戴禮願往剿之,楷乃命率兵五百往。都督陳榮謂楷曰:「受朝命討賊,今延平事急,而鉛山不通,大軍密邇二寇,逗遛不進,乃遣一步將往,朝廷知之,何所逃罪耶?」楷然之,遣榮以二千人率禮等往。禮先驅與賊遇於黃柏鋪,麾兵擊之,死傷相半。宗留衣緋率眾前,中流矢死。官兵不知為宗留也。賊退奔入山,復擁葉希八為渠魁,劫車盤嶺,悉眾駐十三都,欲回浦城。會陳榮兵亦至,並戴禮軍搜山。至玉山十二都中伏,榮、禮皆死。葉希八焚浦城,還龍泉,眾數萬人屯雲和、麗水,陶得二、陳鑒胡俱率眾從之。楷聞報,方益兵進,而劉得新已率江西兵敗茂七於建陽,道始通。楷遂間道入閩,會劉得新等取道走建寧。
  十二月,守備處州監察御史朱瑛,計擒賊黨周明松等,屍於市。時葉宗留黨周明松等,四出剽掠金華、武義、崇安、鉛山諸縣。朝廷慮其與閩寇合,命瑛及中官分守要地。瑛榜諭脅從,示以禍福,降者甚眾。以計生致明松等數人,械於慶元。諜報賊首黑面大王領眾三萬,來劫明松等,中官大懼欲走,瑛不為動,立誅明松等,屍於市。賊聞之,逡巡遁去。
  鄧茂七遣別將陳敬德、吳都總等,由德化、永春、安溪寇泉州。知府熊尚初逆戰於五陵坡,兵敗被執,不屈死之。以建寧知府張瑛為福建右參政。鄧茂七以二千餘人攻建寧,瑛率建安典史鄭烈、鄉兵吳保等,合都指揮徐信,分道乘霧襲斬五百餘,拔其寨,故有是命。
  十四年春正月,上以閩師久無成功,命寧陽侯陳懋為征南將軍,保定伯梁瑤、平江伯陳豫為左右副總兵,都督范雄、董興為左右參將,尚書金濂總督軍務,太監曹吉祥、王瑾監軍,御史張海、丁宣紀功,率京營及江西、浙江諸處大軍討之。未至,茂七等攻延平久,餘賊至太平驛,副使邵宏譽等率兵與賊戰,射死百餘人,軍士亡者倍之,以捷聞。
  初,賊於近城五里許,斷橋為守,道阻不通。劉得新既敗賊,張楷乃遣使諭之,降其黨黃琴等三十餘人,令復業,禁諸民不許復私讎。建陽路既通,沙縣賊首張繇孫至延平降。又引從賊羅汝先等詣楷,願殺賊贖罪,且云:「賊敗後,皆據險自衛。必欲取之,吾為公說令攻城,公悉大軍擊之,吾為內應,可覆也。」許之。賊首劉宗、羅海、郎七等,俱茂七偽將,掠財聚陳山寨。黃琴等計擒之,詣軍門,械送京師。楷遂益兵趨延平,遇賊攻城,擊殺千餘人,賊眾稍卻。茂七等復移兵寇建寧,參政張瑛與賊戰,死之。於是楷等還建寧,賊遂退保陳山。
  二月,賊復下山攻延平,蓋張繇孫、羅汝先誘之出也。楷以浙江軍伏後坪,南京軍伏後洋,江西軍伏沙溪之南,而以福建軍素為賊所易者,出城挑之。賊乘浮橋竟進,伏起,礮作,合擊,大破之。官軍乘勝進殺,擒數十人。茂七中流矢死,乃斬其首函之。馳露布,以捷聞。而寧陽侯陳懋等大兵亦繼至。楷等至順昌諸處,慰撫居民。餘賊復擁茂七兄子鄧伯孫聚後洋。或散走,各分據山砦。平江伯陳豫等分道捕之。賊據九龍山,楷遣兵二千出山後,戒之曰:「明日,賊必空寨攻我,若疾入其寨,據之。」比旦,賊視營兵少,果至溪上,無筏而還,山後兵已據其寨,驚潰。
  三月,指揮王鉞捕賊於高陽里,獲女賊廖氏,偽號「女將軍」。廖氏,甌寧人。被掠至鄧伯孫所,妖淫善幻,尤驍捷。兵敗,歸母家,獲之。諸將各先後捕獲從賊首數多,俱檻送邵武。大軍至邵武,皆斬之。璽書至,褒諭諸將。以降賊黃琴為主簿,羅汝先為縣丞,賞其誘賊功也。餘候班師論功。令陳懋等留剿閩賊未盡者,張楷還師討處州賊。懋等乃立賞格,能自擒殺來降者,與斬敵同。賊將張留孫者,驍勇善戰,茂七起事多倚之。茂七死,仍從鄧伯孫。千戶龔遂榮偽貽留孫書,若素有約者,佯使諜誤致之伯孫。伯孫果疑留孫,殺之,由是賊黨人人自疑,棄伯孫來降。遂進兵沙縣,破貢川、掛口、陳山諸砦,執伯孫送京師,斬之。左都督劉聚兵至南平、順昌、甌寧,擒餘黨六十三人,斬首無算。諸將先後擒斬,招撫略盡,八閩悉平,懋等乃班師。
  張楷、劉聚等還師討處州寇。先是,葉希八等據雲和山中數月,謂其黨曰:「山中出掠不便,不若由朱湖盡掠府城,乃結寨駐鮑村,取貨於義烏,掠人於松楊。官軍雖眾,不能越馮公嶺迫我矣。」眾從之,遂掠處州。守臣遣使從溫、臺告急於杭州,御史命都指揮沈鱗、參議耿定、僉事王定帥兵四千,至處州擊之。諸守臣復遣使詣省告急,御史盛琦、黃英先後以聞,朝廷命都指揮徐恭為總兵,孫鏜、陶瑾為左右參將,工部尚書石璞督諸軍討之。會沈鱗、耿定、王晟率千戶楊清等擊賊麗水,敗沒。徐恭帥兵二千馳至處州,亦守城不敢出。賊攻處州,聲言取金華,時楷等兵尚未至。
  葉希八分犯江西廣信境,永豐知縣鄧顒死之。時賊侵上饒,顒奉張楷檄禦卻之。賊大至,或勸其走,不聽,遂被執,不屈,罵賊死。陳鑒胡破松陽、龍泉,屯金山巖,分劫青田、武義、義烏、東陽,自號太平國王,改泰定元年。麗水縣丞丁寧以老人王世昌等人賊巢,諭鑒胡,降之,進寧處州府同知,世昌等授巡檢。鑒胡至京,錮錦衣獄。有詔鑒胡擬死,免其妻子。民兵張佑、王應參、王金禮等亦殺賊千餘人,獲皮甲八百,上俱授巡檢。責尚書石璞、總兵徐恭玩寇。
  五月,張楷入浙至衢州,僉事陶成往迎之,陳危急狀。時處州城中乏食,諸將登陴而泣。楷分兵水陸並進,至蘭溪,御史黃英、林廷舉來會,請速進兵。至金華,令軍中制竹笆數百面,笆如牌制,糊以紙,畫獸形,可禦賊槍,乃兼程進。至處州界,知府陸鍾等來迎,至銅山寺駐師。賊陽遣人求撫,實覘之耳。遂給榜示付之去。時官兵陣於平地,賊眾萬人出山索戰。官兵分三陣,賊攻中軍,楷等令回,趨馬軍射之,死者三百餘人。左右合擊,死者又二百人。持槍者,多為竹笆所制。蓋槍入竹隙,急不得出,悉被擒獲。賊敗潰,斬首六百餘級,生擒百餘人。
  初,賊勢甚迫,僉事陶成請招諭之。乃從僕隸四五人,逕抵賊巢,諭以禍福,言詞懇惻,賊黨環動悚聽,多率其黨降。惟陶得二殺使者,引餘黨入山中。至是,千戶沈俊謂其部下多麗水鮑村人,父子兄弟陷賊中者眾,有何受等三人自言於陣前見其親屬,今欲招撫,請以此三人往可得也。楷從之,令齎榜入山,反覆譬曉,詞亦過徇,楷至以老母百口與誓。陶得二乃先出見,楷優賞加賚,令歸山中同賊首葉希八、楊希、陶秉倫率其黨十餘人來見。楷納其降,給帖令復業。始知前黃柏鋪緋衣中流矢死者,即葉宗留也。明日,受等三人又招得賊首餘海四、陳川十、余卞等三百餘家出降,亦許令復業。
  六月,上下璽書諭張楷相機剿撫之宜。楷等奏報賊前後聽招撫復業者九千餘家,男婦二萬餘人。疏既上,賊首陶得二等回山,復疑懼,擁眾如故。欲以書招楷入,楷亦復書諭之。
  景帝景泰元年五月,賊在慶元大社者,又出掠麗水、青田諸縣,進攻武義。武義無城郭,副使陶成力禦之。賊銳甚,麾下勸稍卻,以避其鋒,成不可,帥兵更進戰。自辰至申。俄而城中火起,兵潰,成策馬突陣,死之。成有威惠,屢捍海寇有功。至是死,民思之不置。未幾,復得璽書,諭楷等將已降賊令所司撫處,廣布恩信,戒官吏勿相激擾,不聽撫者,調兵剿滅。楷復遣郡邑丞倅等官齎入山再招之,陶得二等始聽招,盡焚其砦出降。餘黨因陶得二降,悉解散復業,所司隨在撫諭之,楷等乃班師,露布以聞。楷還京,會帝北狩,舊經事大臣多陷沒,廷議楷無功,追論下於理。議上,以寇平功贖罪,得放歸。
  二年秋七月,鎮守浙江、福建侍郎孫原貞以處州盜平,奏析麗水、青田二縣,置雲和、宣平、景寧三縣。福建置永安、壽寧二縣。從之。
  谷應泰曰:
  浙東入閩,道險而狹,迤邐千里,山勢崨嶫,灌木蓊翳,糾紛盤互,不逞之徒,往往跳穴其間。內可以聚糗糧,下可以伏弓弩,急可以遠遁走,緩可以縱剽掠。以故浙、閩多寇盜,好作亂,長吏不敢問,將兵者難撲滅,地險然也。又況括蒼諸坑,頗產貢金,椎埋嗜利者因緣為奸,趨之如騖,聚眾益多。以故慶元葉宗留,以千餘人攻政和,此亂之始也。然其由浦城,劫建陽,則自浙犯閩。攻上饒,破永豐,則自浙犯江。而葉希八又焚浦城,屯雲和、麗水,則自閩還犯浙矣。其時閩地鄧茂七反寧化,蔣福成反尤溪,莫不據地稱王,摧鋒陷敵,擁眾萬餘,轉戰數郡,比之於浙為尤劇焉。
  昔武帝之時,東甌、閩越治兵相攻,遼闊阻深,尚煩漢救。而使其合兵連橫,侵暴吏民,咸陽雖遠,可付之度外耶?於是中丞張楷銜命督師,劉聚、陳榮分兵進討。既而榮既敗沒,賊又滋蔓。宗留雖死,明松復來;希八未亡,鑒胡更作。何異淮裔煽亂,徐戎並興,甲午祠兵,魯師欲潰。乃始一侯二伯授鉞南征,六將兩璫協謀東伐,猶之赤眉敗禹,更命馮異;盧循摧毅,還仗宋公。雖望桑榆之收,亦苦潢池之酷矣。所幸者,閩寇自閩,浙寇自浙,地雖旁掠,勢不交通,取虞取虢,此成擒耳。假令浙寇北下婺州,東收廣信,閩寇南驅光澤,西薄建昌,聯師有犄角之形,事成有中分之約,則八閩既困,江、浙亦搖,而更待朱瑛橫格鉛山,中官分守要地,不已晚乎!雖其後福成、茂七,先後並殲;希八、鑒胡,同歸款附,東陵渠帥,次第盡矣。而獨參政宋彰者,輸賂王振,責償閭閻,民苦誅求,盜所自起。五年之間,村落為墟,赤羽徵兵,青芻轉餉,土木之妖,先萌內地,奸閹柄政,禍如是乎。至於陶得二屢叛而貸死,張楷捷奏而下獄。蓋二以楷庇獲全,楷以振黨受過。刑賞失中,亦云忒矣。
  若夫孫原貞條奏浙增雲、宣三邑,閩置永、壽二縣,犬牙相錯,馭險之規也。但磴道素多槎枒,群盜易於伏莽,黃門鬀髮,蝨乃不生,馬援伐樹,寇遂永絕。原貞之策,乃更不及此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48:28

第三十二卷     土木之變



  英宗正統八年夏四月,衛刺太師順寧王脫歡死,子乜先嗣。自脫歡殺阿魯臺,併吞諸部,勢浸強盛,至乜先益橫,屢犯塞北,邊境自此多事。
  十二年春正月,巡撫宣大僉都御史羅亨信上言:「衛刺乜先專候釁端,圖入寇,宜預於直北要害,增置城衛土城備之。不然,恐貽大患。」奏聞,兵部尚書鄺埜畏王振不敢主議。時參將石亨欲以大同四州七縣之民,三丁籍一兵。又有敕令軍餘盡撥屯種,量畝起科。亨信奏言:「衛刺方驕,邊民疲甚。兼以邊地鹻薄,若如所言,是絕衣食而逼其竄也。且當今事勢,正宜布恩信以結人心,苟絕其衣食,未有得其心者。」詔從之。
  十四年春二月,乜先遣使二千餘人進馬,詐稱三千人。王振怒其詐,減去馬價,使回報,遂失和好。先是,乜先遣人入貢,通事輩利其賄,告以中國虛實。乜先求結婚,通事私許之,朝廷不知也。至是,貢馬,曰:「此聘禮也。」答詔無許姻意,乜先益媿忿,謀寇大同。
  夏六月丙辰,夜雷電大震,風雨驟作。謹身殿火起,延奉天、華蓋二殿,奉天諸門皆毀。自王振擅權,災異疊見,振略不警畏,狠恣愈甚,且諱言天變。時浙江紹興山移於平地,官不敢聞。又地動,白毛遍生,奏入不省。陝西二處山崩,壓沒人家數十戶,山移有聲,三日不絕,移三里,不敢詳奏。黃河改往東流於海,淹沒人家千餘戶。又振宅新起,未踰時,一火而盡。南京宮殿火,是夜大雨,殿基上荊棘二尺高。始下詔赦天下。
  秋七月,乜先圖犯邊,其勢甚張。侍講徐珵語其友劉溥曰:「禍不遠矣!亟命妻子南歸,皆重遷。」有難色。珵呈怒曰:「爾不急去,不欲作中國婦耶!」乃行。
  八日,乜先大舉入寇,兵鋒銳甚。大同兵失利,塞外城堡,所至陷沒。邊報日至,乃遣駙馬都尉井源等四將,各率兵萬人出禦之。源等既行,太監王振勸上親征。命下,二日即行,事出倉卒,舉朝震駭。命太師英國公張輔、太師成國公朱勇率師以從,戶部尚書王佐、兵部尚書鄺埜、學士曹鼐、張益等扈征。吏部尚書王直及大小群臣,伏闕懇留,不允。
  十七日,命太監金英輔郕王居守,每旦於闕左門西面受群臣謁見。遂偕王振並官軍五十餘萬人,至龍虎臺駐營。方一鼓,眾軍訛相驚亂,皆以為不祥。明日,出居庸關,過懷來,至宣府。連日風雨,人情洶洶,聲息愈急。隨駕諸臣連上章留,振怒,悉令掠陣。未至大同,兵士已乏糧,僵屍滿路。寇亦佯避,誘師深入。
  八月戊申朔,至大同。振又欲進兵北行,鄺埜請回鑾,振矯旨令與王佐隨老營。埜乘馬蹀躞而前,墜地幾殆。王佐竟日跪伏草中請還。欽天監正彭德清斥振曰:「象緯示警,不可復前。若有疏虞,陷乘輿於草莽,誰執其咎?」學士曹鼐曰:「臣子固不足惜,主上繫天下安危,豈可輕進!」振怒曰:「倘有此,亦天命也!」於是井源等報敗踵至。會暮,復有黑雲如傘罩營,雷雨大作,王振惡之。會前軍西寧侯朱瑛、武進伯朱冕全軍覆沒,鎮守大同中官郭敬密言於振,勢決不可行,振始有還意。明日班師,大同總兵郭登告學士曹鼐等,車駕入,宜從紫荊關,庶保無虞。王振不聽。振,蔚州人,因欲邀駕幸其第;既又恐損其禾稼,行四十里,復轉而東。還至狼山,追騎且及。
  十三日庚申,遣朱勇等率三萬騎禦之。勇無謀,進軍鷂兒嶺,敵於山兩翼邀阻夾攻,殺掠殆盡。是日,駕至土木,日尚未晡,去懷來僅二十里。眾欲入保懷來,以王振輜重千餘兩未至,留待之。鄺埜再上章請車駕疾驅入關,而嚴兵為殿。不報。又詣行殿力請,振怒曰:「腐儒安知兵事!再妄言必死!」埜曰:「我為社稷生靈,何得以死懼我!」振愈怒,叱左右扶出。遂駐土木。旁無水泉,又當敵衝。
  十四日辛酉,欲行,敵已逼,不敢動。人馬不飲水已二日,饑渴之甚,掘井深二丈不得水。其南十五里有河,已為乜先所據。乜先分道自土木傍麻谷口入,守口都指揮郭懋拒戰終夜,敵益增。時楊洪總兵在宣府,或勸洪急以兵衝敵圍,駕可突出,竟閉城不出。
  十五日壬戌,敵遣使持書來,以和為言。遂召曹鼐草敕與和,遣二通事與北使偕去。振急傳令移營,踰塹而行,迴旋之間,行伍已亂。南行未三四里,敵復四面攻圍,兵士爭先奔逸,勢不能止。鐵騎蹂陣而入,奮長刀以砍大軍,大呼解甲投刀者不殺。眾裸袒相蹈藉死,蔽野塞川,宦侍、虎賁矢被體如蝟。上與親兵乘馬突圍不得出,被擁以去。英國公張輔,尚書鄺埜、王佐,學士曹鼐、張益而下數百人皆死。從臣得脫者蕭惟禎、楊善等數人。軍士脫者踰山墜谷,連日饑餓,僅得達關。騾馬二十餘萬,並衣甲器械輜重,盡為乜先所得。太監喜寧降於乜先,盡以中國虛實告之。初,師既敗,上乃下馬盤膝面南坐,惟喜寧隨侍。有一胡索衣甲,不與,欲加害,其兄來曰:「此非凡人,舉動自別。」擁出雷家站,見乜先之弟賽刊王。上問曰:「子其乜先乎?其伯顏帖木兒乎?賽刊王乎?大同王乎?」聞其語大驚,馳見乜先,曰:「部下獲一人甚異,得非大明天子乎?」乜先乃召使中國二人問是否,二人見,大驚曰:「是也。」乜先喜曰:「我常告天,求大元一統天下,今果有此勝。」問眾何以為計?其中一人名乃公,大言曰:「天以仇賜我,不如殺之。」伯顏帖木兒大怒,呼乜先為「那顏」,「那顏」者,華言大人也。曰:「安用此人在傍!」摧其面,曰:「去!」因力言:「兩軍交戰,人馬必中刀箭,或踐傷壓死。今大明皇帝獨不踐壓中刀箭,而問那顏,問我等,無驚恐怨怒。我等久受大明皇帝厚恩賞,雖天有怒,推而棄之地下,而未嘗死之,我等何反天!那顏若遣使告中國,迎反天子,那顏不有萬世好男子名乎?」眾皆曰:「者。」胡語云「者」,然辭也。於是乜先以上送伯顏帖木兒營,令護之。時惟校尉袁彬侍,命彬遣前使臣梁貴持手書,示懷來守臣,言被留狀,且索金帛。城閉不可入,縋之上。守臣遣人送至京,以是夜三更從西長安門入報。
  十七日,百官集闕下,頗聞敗報,私告語,驚懼。出朝見敗卒裹創累累至,訊之,皆不知上所在。是日,皇太后遣使齎重寶文綺,載以八騎,皇后錢氏盡括宮中物佐之,詣乜先營請還車駕。不報。
  谷應泰曰:
  古者天子有道,守在四裔。及其季也,保境固圉,毋生戎心。是故馬邑之誘,加罪王恢;郅支之誅,靳封延壽。蓋以勤兵遠略,輕開邊釁,非細故也。況乃撐犁之帳,甫逼關門,而黃屋之尊,自為鎖鑰。晉明帝深窺姑孰,趙武靈突入咸陽,誰實謀國,而乃身試不測之淵,輕入虎狼之穴哉。
  若夫英宗踐祚,王振擅權,乜先桀黠,狡焉啟疆。其時如羅亨信之議備土城,石亨之撥軍屯種,則先事之防也。王直之伏闕懇留,鄺埜之堅請回鑾,王佐之草間跪伏,則臨事之救也。而王振威福自擅,從來日久,銳意親征,有進無退,豈真楚國聯師,滅此朝食,驃姚報漢,無以家為者乎?乃從來嚬笑竊弄者,必須假禦侮以固主恩,而勢燄炙手者,易於幸邊功以邀富貴。此振之所以據鞍顧盼,走死地如騖耳!至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十室之邑,可以免難。而英宗是時勸駕之言易入,斷鞅之議不行者,毋亦文皇自征瓦刺,狃於易與;而宣宗自將待邊,又所親見者耶!以故追戎濟上,專目魯公;北伐令支,群推小白。然而天時人事,則有異焉。
  方其天變見於上,地變見於下,南宮荊棘,北殿塵灰,比於梅福之金鐵皆飛,宗周之三川告亡,此何景也?至龍臺而一軍皆亂,出居庸而連宵風雨,薄大同而殭屍滿路,比於苻堅之犬嗥宮門,管子之鼙鼓皆濁,此何兆也?逮夫井源敗衄踵至,朱冕全軍覆沒,而振始還屯左次,定議班師,嗚呼晚矣!蕩陰之血,酷於染衣;平陽之辱,幾於執蓋。徒使師武臣封屍俱死,諸大夫茇舍無從。楚三戶之眾,見懷王以何期;銳司徒之妻,歎吾君之不免。幸而共和行政,叔武入守;適來那顏之怒,不用乃公之謀,則貨匪居秦,璧還入趙矣。不然而皇太后遣齎重寶,錢皇后盡括宮中,幣與地同盡,人與幣俱往,徽、欽之禍,復見於茲,雪窖冰天,魂終漠北矣。
  然予嘗論之,寇準饒學術,可以戰而真宗受盟;王振少方略,不可以戰而英宗驟舉。是則澶淵之會,以重發而喪功;土木之變,又以輕為而至敗耳。彼王振倡謀,喜寧反噬,雖一死沙場,一膏斧鑕,而罪浮罄竹,報不蔽辜。宜乎靖康誅童貫,而賈生之書必欲縛中行說而笞其背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50:28

第三十三卷     景帝登極守禦 (上)



  英宗正統十四年秋八月,上北狩,太后召百官入集闕下,諭曰:「皇帝率六軍親征,已命郕王臨百官。然庶務久曠,今特敕郕王總其事,群臣其悉啟王聽令。」
  辛未,太后詔立皇長子見深為皇太子,時年二歲,命郕王輔之。詔天下曰:「邇者寇賊肆虐,毒害生靈。皇帝懼憂宗社,不遑寧處,躬率六師問罪。師徒不戒,被留王庭。神器不可無主,茲於皇庶子三人,選賢與長,立見深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仍命郕王為輔,代總國政,撫安萬姓。佈告天下,咸使聞知。」
  癸酉,郕王臨午門,言官大臣次第宣讀彈劾王振啟章,言:「振傾危宗社,請滅族以安人心。若不奉詔,群臣死不敢退。」因哭,聲徹中外。王起入,內使將闔門,眾隨擁入。有令旨籍沒振,遣指揮馬順往。眾曰:「順,振黨也。宜遣都御史陳鎰。」時太監金英傳旨,令百官退。眾欲捽毆英,英脫身入。馬順從旁叱百官去,給事中王竑憤起,捽順首,曰:「馬順往時助振惡,今日至此,尚不知懼!」眾爭毆之,或就脫順韡,捶擊屣踏,立斃順。眾又索振黨內使毛、王二人,英捽令出,亦擊殺之,曳三屍陳東安門,軍士猶爭擊不已。逾時,執振姪錦衣衛指揮王山,反接跪於廷,眾唾罵之。於是眾競喧嘩,班行雜亂,無復朝儀。百官既毆殺順,益恟懼不自安。王亦屢起,欲退還宮。兵部侍郎于謙直前攬王衣,曰:「殿下止。振罪首,不籍無以泄眾憤。且群臣心為社稷耳,無他。」王從之,降令旨獎諭百官歸蒞事,馬順罪應死,勿論。眾拜謝出。是日,事起倉卒,賴謙鎮定。謙排眾翊王入,袍袖為裂。既出,吏部尚書王直者,篤老臣,執謙手而歎曰:「朝廷正藉公耳!今日雖百王直,何能為!」
  丙子,移王座入奉天門左受朝。陳鎰奉令旨,籍振並其黨彭德清等家。振第宅數處,壯麗擬宸居,器服珍玩,尚方不及,玉盤徑尺者十面,珊瑚高者七八尺,金銀十餘庫,馬萬餘匹,皆沒官。臠山於市,族屬無少長皆斬。振暨山弟林等皆從駕,死於兵。太后命以于謙為兵部尚書。
  二十三日,乜先擁上至大同城下,索金幣,約賂至即歸上。都督郭登閉門不納。上傳旨曰:「朕與登有姻連,何外朕若此!」登遣人傳奏曰:「臣奉命守城,不敢擅啟閉。」隨侍校尉袁彬以頭觸門大呼,於是廣寧伯劉安、給事中孫祥、知府霍宣同出見,獻蟒龍袍。上以賜伯顏帖木兒及乜先弟大通漢英王。上曰:「秋稼未收,軍士久饑,可令刈以入城。」又曰:「乜先聲言歸我,情偽難測,且嚴為備。」從騎叩城下索犒軍資,並內官郭敬等金銀共萬餘兩來迎駕。既獻,復不應。初,乜先來索賂,郭登曰:「此紿我耳!莫若以計伐其謀,劫營奪駕入城,此為上策。」乃謀以壯士七十餘人,餉之食,令奮前執其弓刀,因擁上還。召壯士與之盟,激以忠義,約事成高爵厚祿。士皆奮躍用命,已書券給之。會有沮者,既淹久,寇覺,驚擾而去。時登練兵振武,誓以死守大同。將士咸感奮,屢出奇挫敵,故以孤城得全。
  乜先擁上道宣府,總兵楊洪閉城門不出。事聞,逮洪繫詔獄。上出塞,過貓兒莊、九十海子,歷蘇武廟、李陵碑。
  二十八日,至黑松林,乜先營在焉。上始入乜先營,乜先拜稽首,侍坐設宴,令妻妾出上壽,歌舞為樂。仍奉上居伯顏帖木兒營,去乜先營十餘里,伯顏帖木兒與其妻見上,亦如乜先禮。乜先屢欲謀害,會夜大雷雨,震死乜先所乘馬,謀乃沮,且加禮焉。袁彬侍左右,頗知書,性警銘。又有哈銘者,先隨使臣吳良羈留在北,至是亦與彬同侍。又有衛沙狐狸者,亦隨上至漠北,供薪水,勞苦備至。
  二十九日,太后遣太監金英傳旨:「皇太子幼沖,郕王宜早正大位,以安國家。」時議者以時方多故,人心危疑,思得長君以弭禍亂。於是文武群臣交章勸進,王再辭讓。眾請遵太后命,允之,遂擇日行禮。
  九月戊寅朔,上在迤北,乜先遣使來言,欲送上還京師。使還,以金百兩、銀二百兩、綵幣二百匹賜乜先。癸未,郕王即皇帝位,遙尊上為太上皇,詔赦天下,改明年為景泰元年。
  乜先復遣使致書,辭悖慢。兵部尚書于謙見帝泣言曰:「寇賊不道,勢將長驅深入,不可不預為計。邇者各營精銳,盡遣隨征,軍資器械,十不存一。宜急遣官分設,召募官舍餘丁義勇,起集附近民夫,更替沿河漕運官軍。令其悉隸神機等營,操練聽用。仍令工部齊集物料,內外局廠晝夜並工,成造攻戰器具。京師九門,宜用都督孫鏜、衛穎等給領兵士,出城守護,列營操練,以振軍威。選給事中御史如王竑等,分出巡視,勿致疏虞。徙郭外居民於城內,隨地安插,毋為寇掠。通州壩上倉糧,不可捐棄以資寇,令在官者,悉詣關支准為月糧之數,庶幾兩得。」帝嘉納之。以兵部郎中羅通、給事中孫祥並為副都御史,分守居庸、紫荊等關。以薛瑄為大理寺丞,分守北門。命侍講徐珵、楊鼎,檢討王詢等行監察御史事,分鎮河南、山東等處要地,撫安軍民。令各處招募民壯,就令本地官司率領操練,遇警調用。起楊洪、石亨於詔獄,命洪仍守宣府,亨總京師兵馬。亨有威望,方面巨軀,鬚垂至膝。先協守萬全,坐不救乘輿,械繫詔獄。至是,以于謙言赦出之,使總京營兵馬贖罪。
  十月,乜先以送上皇還京為名,與其汗脫脫不花寇紫荊關,京師戒嚴。先是,太監喜寧,故韃靼也。土木之敗,降於乜先,盡以中國虛實告之,為彼向道,奉上皇入寇。
  七日,至大同城下,守臣郭登曰:「賴天地祖宗之靈,國有君矣。」乜先知有備,不攻去。
  九日,至廣昌,破紫荊關,殺指揮韓清等,都御史孫祥走死。朝野洶洶,人無固志。赦交址敗績論死成山侯王通為都督,升鴻臚寺卿楊善為副都御史,協守京城。太監興安問王通計將安出,通以挑築京師外城濠為對,興安鄙之。侍講徐珵方有時名,亦銳意功業。太監金英召徐珵問計,珵曰:「驗之星象曆數,天命已去,請幸南京。」英叱之,令人扶出。明日,于謙上疏抗言:「京師天下根本,宗廟、社稷、陵寢、百官、萬姓、帑藏、倉儲咸在,若一動則大勢盡去,宋南渡之事可鑒也。珵妄言當斬。」太監金英宣言於眾曰:「死則君臣同死。有以遷都為言者,上命必誅之。」乃出榜告諭,固守之議始決。謙聞寇迫關,思各處芻粟數萬計,恐為敵資,急遣使焚之,然後奏聞。或請姑待報,謙曰:「寇在目前,若少緩,彼將據之,適以齎盜糧耳!獨不見宋牟駝崗事乎?」眾皆是之。
  己卯,乜先長驅至京城西北關外。命石亨等軍於城北,兵部尚書于謙督其軍;都督孫鏜軍於城西,刑部侍郎江淵參其軍,皆背城而陣。以交址舊將王通為都督,與御史楊善守城。時眾論戰守不一,主將石亨欲盡閉九門,堅壁以避賊鋒。謙曰:「不可。賊張甚矣,而我又先弱,是愈張也。」乃率先士卒,躬擐甲冑,出營德勝門,以示必死。泣以忠義諭三軍,人人感奮,勇氣百倍。尚寶司丞夏瑄陳四策:「一謂寇多騎,長於野戰,短於攻城,且堅壁勿戰,使之氣沮,然後出奇設伏,諸道奮擊。一謂寇深入,宜令死士夜襲其營,設伏內地,以待追者。一謂寇既舉國入犯,邊無所御,宜分邊兵內外夾攻,彼將自潰。一謂我軍依城為營,退有所歸,宜以三隊為法,前隊戰退,令中隊悉斬以徇,不斬者同罪,使士知畏法。」詔趨行之。喜寧嗾乜先遣使來議和,索大臣出迎駕。眾莫敢出,乃以通政參議王復為禮部侍郎,中書舍人趙榮為鴻臚寺卿,出朝上皇於土城廟。乜先、伯顏帖木兒擐甲持弓矢侍上皇。復等見上皇,進書敕。上皇視漢字書,乜先視番字敕。乜先曰:「爾皆小官,急令王直、胡濙、于謙、石亨來。」上皇諭復、榮曰:「彼無善意,汝等宜急去。」二人辭歸。寇益四出剽掠,焚三陵殿寢祭器,逼宣武門,南逾盧溝橋,散掠下邑,攻城益急。石亨折弓厲聲曰:「宰臣不出計,莫能支矣。」大學士陳循等疏請敕宣府、遼東總兵楊洪、曹義各選勁騎與官軍夾擊。又請旨募斬乜先者,賞萬金,封國公。復偽作喜寧與太監興安書云:約誘乜先入寇,欲乘其孤軍取之。書為乜先邏卒所獲,乜先頗疑喜寧。既而宣府、遼東兵至,軍大振。時諸軍二十二萬列城下,寇見大軍盛而嚴,不敢輕犯。以數騎來嘗,謙設伏空屋,遣騎誘之。遂以萬騎來薄,伏發敗之。石亨出安定門,與其從子彪持巨斧突入中堅,所向披靡,敵卻而西。亨追戰城西,復卻而南。彪率精兵千人誘寇至彰義門,寇見彪兵少,逼之,亨率眾乘之,寇敗走。神機營都督范廣以飛槍火箭殺傷甚眾。都督孫鏜禦寇西直門失利,諸將不相援。鏜急叩門求入,給事中程信監軍西城,言鏜小失利,即開門納鏜。賊益張,人心益危。乃閉城趨鏜戰,寇逼城,鏜兵走死地,亦附城戰。信與都督王通、都御史楊善城上鼓噪,槍礮佐鏜。毛福壽、高禮往援,禮中流矢。石亨兵亦至,乃引退。於是乜先知我有備,氣稍沮。于謙使諜,諜知上皇移駕遠,命石亨等夜舉火,大礮擊其營,死者萬人。乜先以上皇北遁,脫脫不花聞之,遂不敢入關,亦遁。乜先出居庸關,伯顏帖木兒奉上皇出紫荊關。諸將分兵躡其後,石亨與從子彪復破寇於清風店,孫鏜、楊洪、范廣逐寇至固安,又捷,奪回人口萬餘。時寇騎散掠各郡,不過百餘騎,驅人畜以自衛,望之若萬眾,然猶殺官軍數百人,洪子俊幾為所獲。上皇出紫荊關,連日雨雪,乘馬踏雪而行,上下艱難,遇險則袁彬執控,哈銘亦隨之。既入寇營,乜先來見,宰馬,拔刀割肉,燎以進,云:「勿憂,終當送還。」食訖辭去。
  脫脫不花遣使來獻馬,議和,朝廷卻之。胡濙、王直曰:「脫脫不花、乜先君臣素不睦,宜受其獻以間之。」從其言,使人入見,賜衣服酒饌金帛。
  協守大同都督郭登議率所部,並糾集義勇,從雁門入援。先以蠟書馳奏,大略謂:「戎馬南驅,三關失險,留連內地,為患非輕。欲悉起各處官軍民壯,入護內廷。京兵擊於內,臣兵擊於外,使賊有腹背受敵之虞,首尾不救之患。」且曰:「忠臣切已,敢忘報國之心;成敗在天,不負為臣之節。」以賊退,優詔褒答之。時我師屢衄,邊陲無完地。大同兵士戰沒之餘,城門晝閉,人心土崩。有愛登者,泣謂之曰:「事已至此,奈何?」登曰:「天若祚國,必無他憂。若敵勢莫遏,吾與此城誓相存亡,當不使諸君獨死也。」大同孤危,登氣益壯。弔死問傷,親為痛恤。晝夜籌慮,修城繕兵,以圖後舉。尋京師圍解,登上疏言:「寇騎雖回,離邊不遠。傳報有雲,黃河已凍,且向延綏。青草復生,再侵京闕。事雖未信,備必先修。乞推誠待下,側席求賢;明理克欲,以成聖學;親賢遠佞,以收人望。」既又傳乜先將復犯京師,登以京兵新選,不可輕戰,又疏曰:「今日之計,可以養銳,不可浪戰;可以用智,不可鬥勇。兵法知彼知己,可守則守。其淶水、易州、真定、保定一帶,皆堅壁清野,京兵分據,犄角安營。以逸待勞,以主待客,勿求僥倖,務在萬全。此謂不戰而屈人兵,善之善者也。」
  命都指揮董寬率兵督河間、沈陽等衛,緝捕盜賊。時降人安置畿內者,乘時並起為盜。
  十一月,以寇退,京城解嚴,降詔撫安天下。楊洪等班師還京。
  論功封楊洪昌平侯,石亨武清侯。加于謙少保,總督軍務。謙固辭,不許。有頌謙功者,輒謝曰:「四郊多壘,卿大夫之恥。今但不城下盟,何功也。」學士陳循疏言:「守居庸副都御史羅通曉暢軍事,宜召還。守宣府總兵楊洪及子俊皆善戰,宜留之京師。」于謙曰:「宣府,京師之藩籬,居庸,京師之門戶,邊備既虛,萬一乜先乘虛據宣府為巢窟,京師能安枕乎!」兵科給事中葉盛亦上言:「今日之事,邊關為急。往者馬營、獨石不棄,則六師何以陷土木;紫荊、白羊不破,則寇騎何以薄都城!即此而觀,邊關不固,則京城雖守,不過僅保九門,其如寢陵何?其如郊社壇壝何?其如四郊生靈荼毒何?宜急令固守為便。」
  先是,土木既敗,邊城多陷,宣府孤危。既而復召宣府總兵入衛京師,人心益懼。或欲遂棄宣府,紛然就道。都御史羅亨信不可,仗劍坐當門拒之,下令曰:「敢有出城者必斬。」眾始定。城中老稚歡呼曰:「吾屬生矣!」因設策捍禦,督將士誓死守。寇知有備,不敢攻。至是,上從于謙、葉盛言,乃以左都督朱謙佩印鎮宣府,紀廣、楊俊副之。僉都王竑鎮居庸。
  上皇北至小黃河蘇武廟,伯顏帖木兒妻阿撻刺阿哈刺令侍女設帳迎駕,宰羊遞杯進膳。尋值聖節,乜先上壽,進蟒衣貂裘,筵宴。哈銘、袁彬常宿御寢傍,天寒甚,每夜上皇令彬以兩脅溫足。一日晨起,謂銘曰:「汝知乎?汝夜手壓我胸,我俟汝醒乃下手。」因言光武與子陵共臥事。銘頓首。上皇夜出賬房,仰觀天象,指示二人曰:「天意有在,我終當歸也。」上皇使哈銘致意伯顏妻,令勸伯顏送還朝。妻曰:「我婦人何能為!然官人洗濯,我侍巾脫,亦當進一言。」伯顏嘗因獵得一雉,並酒一卣來獻。銘時時設喻慰上皇勿憂,或成疾。
  時乜先聲言欲送上皇還,眾遂多主和。于謙獨排眾議曰:「社稷為重,君為輕。」遣人申戒各邊將,毋墮賊計。命尚書石璞鎮守宣府,都御史沈固鎮守大同,都督王通守天壽山,僉都御史王竑城昌平,都御史鄒來學提督京都軍務,平江伯陳豫守臨清,副都御史羅通守山西。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51:21

第三十三卷     景帝登極守禦 (下)


  景帝景泰元年春正月,上皇書至,索大臣來迎。命公卿集議,廷臣因奏請遣官使北,賀節進冬衣。上謂必能識太上皇帝者始可行。群臣懼,謝罪。事遂寢。
  大同總兵郭登敗寇於栲栳山。寇入大同境,登率兵躡之。行七十里,至水頭,日暮休兵。夜二鼓,有報云:「東西沙窩賊營十二,皆自朔州掠回。」登召諸將問計,或言:「賊眾我寡,莫若全軍而還。」登曰:「我軍去城百里,一思退避,人馬疲倦,賊以鐵騎來追,即欲自全得乎?」按劍起曰:「敢言退者斬。」逕薄賊營。天漸明,賊以數百騎迎戰,登奮勇先登,諸軍繼進,呼聲震山谷。登射中二人,手刃一人,遂大破其眾。追奔四十餘里,至栲栳山,斬首二百餘,奪還人馬器械萬計。進封定襄伯,食祿千一百石,與世券。是役也,登以八百騎破寇數千,為一時戰功第一。登為將智勇,善撫士卒,紀律嚴明,料敵制勝,動合機宜。在大同與賊相拒一年,大小數十戰,未曾挫衄。常恨馬少,步卒追賊不及。乃以己意設為夾地龍、飛天網,鑿為深塹,覆以土木,人馬通行,如履實地。賊入圍中,令人發機,自相擊撞,頃刻十餘里皆陷。又用礮石擊賊,一發五十餘步,人馬死者數十,賊傳以為神云。時乜先分調各部擾邊,朱謙敗之於宣府,杜忠敗之於偏頭關,王翱敗之於遼東,馬昂敗之於甘州。修城堡,簡精銳,各邊皆有備。石亨佩大將軍印巡邊,石彪、楊俊亦間出,中國勢遂振。
  閏正月,叛人小田兒伏誅。小田兒為乜先鄉導,雜使中來瞷虛實,于謙授計侍郎王禕,就大同道誅之。
  二月,叛臣喜寧伏誅。寧懷二心,教乜先擾邊。且不欲送上皇還,上皇深惡之。寧又忌袁彬,誘彬出營,將殺之,上皇急救之,乃免。彬與上皇謀,遣寧傳命入京,令軍士高盤與俱。密書繫盤髀間,令至宣府,與總兵等官計擒之。既至宣府,參將楊俊出,與寧飲城下,盤抱寧大呼,俊縱兵,遂縛寧送京,誅之。乜先聞寧誅,與賽刊王等分道入犯。
  三月,乜先、賽刊王寇大同、陽和,大同王寇偏頭關,答兒不花王寇亂柴溝,鐵哥不花王寇大同八里店,鐵哥平章寇天城,脫脫不花王寇野狐嶺,並萬全。
  夏四月甲戌,戶部尚書金濂等議寇騎犯邊,大軍失利,遺有馬營、獨石、龍門、鵰鶚等處芻糧,宜令督儲侍郎劉璉、提督軍務副都御史羅通及宣府總兵朱謙、游擊楊能會計徙運宣府。從之。
  都督楊俊請大舉出塞,大同、宣府列營堅守為正兵,獨石、偏頭乘間設伏為奇兵,悉發京營與諸鎮兵,出塞逐北,而犁其王庭,可以得志。于謙曰:「報仇雪恥,臣等職也。顧興兵舉事,繫社稷安危。即如俊所言,萬一我軍出塞,賊以偏師綴我,而別遣部落間道乘虛入寇,是自撤藩籬,非萬全計,臣愚未見其可。」上從謙議。
  大同參將許貴請遣使腆幣,以款寇兵,而徐為討伐計。于謙曰:「前者固非不遣使。都指揮季鐸、指揮岳謙遣,而寇騎已至關口。通政王復、少卿趙榮遣,而不獲徵太上一信。其狡焉侮我而齕,何似而可言和?況乜先不共戴天仇也,理固不可和。萬一和而彼遂肆無厭之求,從之則坐弊,不從則生變,勢亦不可和。貴介冑之臣,而委靡退怯,法當誅。」是時上任謙方專,疏既入,於是邊將人人言戰守。乜先不得挾重相恫喝,抱空名不義之質,始謀歸太上矣。
  諜報乜先逼總兵朱謙於關子口。明日復報追石亨於雁門關。烽火連屬,眾皆恐,請大發兵援之。于謙策乜先大隊尚遠塞,必張疑兵以脅我。乃上方略,授石亨,使皆堅壁,而令各營秣馬厲士,若將大舉者。仍遣延綏總兵帥騎渡河,於保德州設伏截殺。從之。已而賊果不至。
  于謙以畿輔諸州郡兵力單甚,乃皆宿兵。奏遣都指揮陳旺、石端、王信、王竑等分屯涿鹿、真定、保定、易州諸處,而以右都督楊俊帥焉。久之,皆屹然重鎮。
  五月乙已,巡撫山西都御史朱鑒奏:「乜先分道入寇,請令關隘守將畫地救援。寇犯河曲、保德、岢嵐,宜令偏頭關策應;犯寧化、靜樂、忻州、定襄、太原、清源、交城、文水,宜令山西策應;犯五臺、繁峙、崞縣,宜令雁門關策應。其石州、寧鄉,宜令汾州守備分兵協守。」從之。武清侯石亨奏:「寇騎六萬圍代州,官軍出戰有斬獲。又分營雁門關一路,恐侵京師。」下廷臣議:「黃花鎮、鞍口,外衛西北邊境,內護陵寢京師,宜益兵守備。」從之。仍令兵部稽在京軍馬數以聞。寇騎犯宣府,總兵都督朱謙等率兵力戰,卻之,官軍陣亡者百四十人。都督江福等兵應援不利,殺傷百餘人。
  兵部言:「通事馬雲、馬青先奉使迤北,許乜先細樂伎女,又許與中國結婚,皆出自指揮吳良,致開邊釁,請寘諸法。」詔下錦衣衛鞫之。
  立京團營操法。初,太宗以北伐故,宿重兵燕中。會承平久,不能無老弱,公侯中貴人往往役占。土木之難,精銳略盡,雖有五軍、神機、三千諸營,然不相統一,每遇調遣,號令紛更,兵將不相識。于謙上言:「兵冗不練,遇敵輒敗。額四十餘萬,非盡可用者,徒費大家米。」於是即諸營選馬步驍悍者十五萬,分為十營。每營各以都督領之。五千人為一小營,營以都指揮領之。團操以備警急,是為團營,而以謙總督。列侯石亨、楊洪、柳溥為總兵,太監曹吉祥、劉永誠等監之。餘步騎仍歸三大營,曰老營。自是兵將相識,每出征即令原管都督領之,故號令歸一。洪、亨皆老將宿猾,而亨尤貪縱。謙威令嚴密,目視指屈口奏,悉合機宜。亨等雖為大帥,進止賞罰一由謙,相顧頫首而已。
  戮左都督楊俊。俊,楊洪子也,恃勇桀驁不可馴。先備獨石、馬營等。土木之變,棄城逃歸,馬營、龍門等入城皆不守。既而命為參將,帥兵巡哨懷來等處,復輒調永寧守備官軍於懷來,將永寧城西門砌塞。于謙劾其「方命專權,擅作威福」。詔宥不問。俊又以私怒都指揮陶忠,杖撻死。父洪懼禍,奏取俊還京,隨營操練。既至謙並劾其獨石棄城,喪師辱國,及懷來私仇,捶死邊將之罪,謂:「非誅俊,無以懲戒將來。」兵科給事中葉盛等亦劾之。於是逮繫法司,議罪,斬於市。
  阿刺遣使貢馬請和,邊臣留之懷來,以聞。是時,韃靼政事,乜先專之,兵最多。脫脫不花雖為汗,兵少。知院阿刺兵又少。君臣鼎立,外親內忌。其合兵南侵,利多歸乜先,而弊則均受。及乜先欲和,恥屈意,陰使阿刺等來言。於是禮部會議,請遣太常少卿許彬、錦衣都指揮同知馬政譯來使情偽。彬等言:「乜先果欲議和罷兵,且奉還上皇。」奏至,帝問尚書學士陳循曰:「乜先可和耶?」循曰:「遣而備之。」上曰:「然。」乃降璽書厚賜阿刺,數:「乜先挾詐,義不可從。即阿刺必欲和好,待衛刺諸部落北歸,議和未晚。不然,朕不惜戰也。」
  六月,吏部尚書王直等言:「乜先遣使請上皇還京,蓋上下神祇陰誘其衷,使之悔悟。伏望皇上許其自新,遣使臣前去審察誠偽。如果至誠,特賜俯納,奉迎上皇以歸,不復事天臨民。陛下但當盡崇奉之禮,庶天倫厚而天眷益隆。」上曰:「卿言甚當。然此大位非我所欲,蓋天地祖宗宗室文武群臣之所為也。自大兄蒙塵,朕累遣內外官員齎金帛迎請,乜先挾詐不肯聽。若又使人往,恐假以送駕為名,羈留我使,率眾來犯京畿,愈加蒼生之患。卿等更加詳之,勿遺後患。」
  上皇駕至大同。先是,乜先入寇,聲言選戰馬奉上皇南歸。是日至大同,定襄伯郭登設計於城月門里,具朝服以候。潛令人伏城上,俟上皇入,即下城閘板。既及門,寇覺之,遂擁上皇退去。
  武清侯石亨言:「雁門關一帶山口,雖已築塞,賊猶漫山徑過,須斷其半山可行之處。京城四面,宜築墩臺以便瞭望。」署都督僉事劉鑒言:「京師與懷來止隔一山,請自懷來築煙墩,直至京師土城。遇事,舉火以報。」從之。
  秋七月,乜先屢以和議不成,復俾其知樞密院阿刺為書,遣參政完者脫歡等五人至京師請和。禮部議。尚書胡濙等奏奉迎上皇,帝不允。次日,帝御文華殿,召文武群臣諭曰:「朝廷因通和壞事,欲與寇絕,而卿等屢以為言,何也?」吏部尚書王直對曰:「上皇蒙塵,理宜迎復。乞必遣使,勿使有他日悔。」帝不懌曰:「我非貪此位,而卿等強樹焉,今復作紛紜何!」眾不知所對。于謙從容曰:「天位已定,孰敢他議!答使者,冀以舒邊患,得為備耳!」帝意始釋,曰:「從汝,從汝。」言已,即退。群臣出文華門,太監興安傳呼曰:「孰堪使者?有文天祥、富弼乎?」眾未答,王直面赤,厲聲曰:「是何言!臣等惟皇上使,誰敢勿行者!」安語塞,入復。時李實任禮科都給事中,帝命興安傳旨欲遣之,對曰:「實不才。然朝廷多事,安敢辭。」興安入復命,遂以李實為禮部右侍郎,充正使,羅綺為大理寺少卿,充副使,馬顯授指揮使,為通事。上御左順門召實等面諭曰:「爾等見脫脫不花、乜先,立言有體。」上遺書脫脫不花可汗曰:「我國家與可汗,自祖宗來,和好往來,意甚厚。往年奸臣減使臣賞,遂失大義,遮留朕兄。今各邊奏報,言汗尚留塞上,殺掠人民。朕欲命將出師,念彼此人民,上天赤子,可汗殺朕之,朕亦殺可汗人,與自殺何異?朕不敢恃中國之大,人民之眾,輕於戰鬥,恐逆天也。近得阿刺使奏言已將各路軍馬約束回營,是有畏天之意,深合朕心。特遣使齎書幣達可汗,其益體朕意,副天心。」復降璽書諭乜先及阿刺,並遺可汗、乜先、阿刺白金文綺。時閣臣及撫部諸臣承上意,止言息兵講和,不及迎復上皇意。實等遂偕完者脫歡行。
  以十七日至乜先營,地名失八禿兒。既見乜先,讀璽書畢,乃引見上皇。上皇居伯顏帖木兒營,所居氈義帳服,食飲皆羶酪,牛車一乘,為移營之具。左右惟校尉袁彬暨哈銘侍。實等見上皇泣,上皇亦泣。上皇曰:「朕非為游畋而出,所以陷此者,王振也。」因問太后、皇上、皇后俱無恙,又問二三大臣。上皇曰:「曾將有衣服否?」實等對曰:「往使至,皆不得見天顏,故此行但擬通問,未將有也。」實等乃私以所有糗餌常服獻。上皇曰:「此亦細故,但與我圖大事。乜先欲歸我,卿歸報朝廷,善圖之。儻得歸,願為黔首,守祖宗陵墓足矣。」言已,俱泣下。實等因問:「上居此,亦思舊所享錦衣玉食否?」又問:「何以寵王振至此,致亡國?」上皇曰:「朕不能燭奸。然振未敗時,群臣無肯言者。今日皆歸罪於我。」日暮,實等歸宿乜先營,酌酒相待。乜先、伯顏貂裘胡帽,其妻珠緋覆面垂肩。碗酪盂肉,更互彈琵琶,吹兒,按拍歌勸酒。乜先曰:「南朝我之世仇。今天使皇帝入我國,我不敢慢。南朝若獲我,肯留至今日乎?」又言:「皇上在此,吾輩無所用之。每遣使南朝令來迎,竟不至,何也?」實等反覆譬曉,欲奉迎上皇意。乜先曰:「南朝遣汝通問,非奉迎也。若歸,亟遣大臣來。」實等遂辭歸。上皇出三書授實,其一上皇太后,其一達於上,其一諭群臣。伯顏帖木兒約實速來成和好,且指乜先幼子曰:「此與朝廷議姻者。」實不敢對。實未至京,會脫脫不花亦遣使皮兒馬黑麻請和,右都御史楊善慨然請行。人皆危善,善曰:「上皇在沙漠,此為臣者效命之秋也。」中書舍人趙榮亦請往,乃遣善、榮及指揮王息、千戶湯胤績,同皮兒馬黑麻往。道遇實,實告以故。善曰:「得之矣,即敕書所無,可權以集事也。」實既還朝,具述乜先情,及上皇起居狀。諸文武大臣合疏言:「李實出塞,道中行,北騎聞欲議和,皆舉首加額,及見乜先,殊喜,言迎使夕來,大駕朝發。」實又具道乜先悔過,宜迎復。上曰:「乜先詐。楊善已去。第以迎復意書敕付乜先。」使還,大臣言:「乜先非詐也,臣等詢李實詳矣。彼使來和,當遣使答。今請迎復,乃不與偕,是輕迎駕重講和也。不迎駕歸何以和為?」帝令再議。李實言:「乜先約臣迎駕,毋出八月五日。臣言須得旨,不敢擅為期。乜先言期必不可失,遂令渠長偕羅綺往大同,調還擾邊人馬。臣還過懷來、宣府,見軍民始敢出郊芻牧,誠非空言。伏望陛下俯從群請,脫有虞詐,亦可塞之。若過所期,更欲使臣,亦不敢往。」帝竟付迎復於敕書而已,不遣使,曰:「待楊善歸。」監察御史畢鑾復言:「群臣之情切矣。陛下必待善歸。夫中國所恃者信義也,不迎不義,失期非信。就令彼詐,我備在也。」翰林邢讓亦以為言。帝曰:「上皇朕兄,豈有不迎?彼情叵測,正欲探之。情誠而迎,又何暮焉。」楊善既出境,乜先使所善田民者,為館伴來迎,且有所探,飲帳中,謂善曰:「我亦中國人,被留於此。前者土木之役,六師抑何弱也?」善曰:「當是時,六師之勁悉南征,而中貴人振欲邀太上幸故里,止扈從,一不為備,故潰。雖然,彼幸而勝,未見為福。今者南征之士悉歸,可二十萬。又募中外材官技擊,得三十萬。悉教以神槍、火礮、藥弩,射命中,百步之外洞人馬,復穿七札。又用言者計,沿邊要害,皆隱金椎三尺,所值蹄立穿。刺客林立,夜度營幕若猿猱。而皆已矣,置之無用矣。」問:「何以言無用?」曰:「和議成,方且歡飲若兄弟,而又何用也!」其人悉以語乜先。
  二十九日,至乜先營,值其出獵。
  八月初二日丁卯,與乜先相見,乜先問減馬價故。善曰:「往時外使,不過三十人。今多至三千餘人,即稚子亡弗賚者,金帛器服絡繹載道,而豈得言薄。」乜先曰:「然則奈何留我使?予我帛,時剪裂幅不足者?」善曰:「帛有剪裂不足者,通事為之也,事露而誅矣。即所進馬有劣弱,而貂皮敝,豈太師意耶?至使臣所從人,為奸盜他所,或遇害,中國留之何用!」乜先又問市釜事,善言:「此小民市易,朝廷豈知?」善因歷述累朝恩遇之厚不可忘。且言天道好生,今縱兵殺掠,上干天怒,反覆辨論,數千百言。乜先喜。乜先問:「上皇還,更臨御否?」善言:「天位已定,不得再易。」乜先問:「古堯、舜事如何?」善言:「堯讓位於舜,今日兄讓位於弟。」乜先悅服。平章昂克問善:「欲迎復,來何操?」善言:「若操賄來迎,後人以爾貪賄歸上皇。今無所操而歸,書之史冊,後世皆稱述。」乜先然其言,曰:「史中好為書也。」伯顏帖木兒請留使臣,遣使欲南朝更請上皇臨御。乜先曰:「曩令遣大臣來迎,大臣至矣,不可無信。」引善見上皇。明日,乜先設宴餞上皇於其營,善侍。乜先與妻妾以次起為壽。酒中,令善坐。上皇亦曰:「從太師言,坐。」善曰:「雖草野,不敢失君臣禮。」乜先顧羨曰:「中國有禮。」罷酒,送上皇出。明日,宴使臣。又明日,伯顏帖木兒設宴餞上皇。又明日,亦宴使臣。又明日,癸酉,上皇駕行,乜先與渠帥送車駕可半日許,下馬,解弓箭戰裾以進,諸渠帥羅拜哭而去。伯顏帖木兒獨送上皇至野狐嶺,進酒賬房。既畢,屏人語哈銘曰:「我乜先順天意,敬事皇帝一年矣。皇帝此來,為天下也,歸時還當作皇帝,即我主人,有緩急我可得告愬。」眾皆道傍送駕,進牛羊。善口呼:「皇帝行矣!」伯顏帖木兒再送駕出野狐嶺口,上皇攬轡,慰藉而與之別,伯顏帖木兒大哭歸,仍命渠帥率五百騎送至京師。既別去,行數里,復有追騎至,上皇失色。既至,乃其平章昂克出獵得一獐,馳使來獻。受之,乃去。駕入關。
  丁丑,上皇至宣府南城。上遣太常少卿許彬奉迎。工部尚書高谷、給事中劉福等言:「奉迎上皇,禮不宜薄。」禮部連日會議未定。
  壬午,上皇至宣府。
  癸未,千戶龔遂榮投書於高谷所。谷袖入,傳示文武大臣。王直、胡濙謂:「禮失而求諸野。」欲以上聞,中止。給事中葉盛、程信、于太上疏言:「諸大臣持一帖,群立午門傍聚觀,議論藉藉,乞宣問之。」書言上皇之出,以宗社故,非遊獵也。都人聞上皇且還,無不喜躍,迎復禮宜厚,上亦當避位懇辭,然後復位,否則貽譏後世。上詰諸大臣,已而知書出谷所。上曰:「朕未嘗塞言路,谷大臣,胡不告朕,為匿名書耶?」遂榮恐累谷,乃發憤自白。陳循、王文見之恚甚,請治其罪,下錦衣衛獄。然上不深罪也,尋釋之。己卯,上皇至懷來。將抵居庸,禮部始得旨,群臣同禮部議迎復儀注,兵部總戎議防變方略,百官集會議所,都御史王文忽厲聲曰:「孰以為來耶?黠寇不索金帛,必索土地耳!」眾素畏文,相顧莫敢言。給事中葉盛等造禮部問,時胡濙已具儀注送內閣矣。略謂:「天寶之亂,玄宗幸蜀,肅宗即位靈武,尊玄宗為太上皇帝。肅宗收復兩京,迎還上皇。至咸陽,備法駕望顏樓。上皇在宮南樓,肅宗著紫袍,望樓上,拜舞樓下。上皇降樓,撫肅宗而泣,辭黃袍,自為肅宗著之。肅宗伏地,頓首固辭。上皇曰:『天下人心皆歸於汝,使朕得保餘齡,汝之孝也。』肅宗乃受。今備法駕安定門外,誠為太簡。」帝曰:「慮墮狡寇計,故簡其禮。大兄入城,朕知尊親。」遂備法駕候安定門外。
  庚辰,上皇至唐家嶺,遣使回京,詔諭避位,免群臣迎。丙戌,百官迎上皇於安定門。上皇自東安門入,上迎拜,上皇答拜,各述授受意,遜讓良久。乃送上皇至南宮,群臣就見而退,大赦天下。
  命保定伯梁瑤征苗寇,以河間等降丁從征。先是,永樂間,塞北部落來降者,多安置河間、東昌等處,生養蕃息,強悍不可制。方乜先入寇,乘機騷動。至是,大發兵征兩廣、湖、貴苗寇,兵部尚書于謙奏遣之。其有名號者厚賞犒,隨軍有功則官之。已而更遣其妻子往,自是肘腋無他患。
  二年秋九月,乜先遣使求通好,固邀我使往報。上從言官議,詔絕之。
  三年夏四月,命都督同知孫安鎮守獨石、馬營,以兵科都給事中葉盛為山西右參政,協贊軍務。先是,楊洪鎮獨石、馬營等八城。已已失守,殘毀未復,議者欲棄之。于謙曰:「棄之則不但宣府、懷來難守,京師不免動搖。」乃薦安,授以方略,仍命盛贊其軍務。盛至,列利害八條以進,次第行之。率兵度龍門關,且戰且守,八城完復如舊。盛又請帑金五千兩,買牛犢,簡戍卒不任戰者,俾事耕稼,歲課餘糧於官,凡軍中買馬、修器、勞功、恤孤諸費皆取之。盛在獨石五年,軍民賴之,邊境得安。時土木北狩,浙、閩、三楚、貴、竹盜賊蠭起,前後命將將兵,皆出謙獨運,號令明審,動合機宜。雖宿舊勳臣,少不中程律,即請旨切責不貸。片紙行萬里,電耀霆擊,靡不惴惴效力,毋敢飾虛辭以抵者。以故天下咸服謙,而歸上能用人。
  谷應泰曰:
  英宗北狩,戰士兵甲死亡略盡,邊關守隘望風奔潰,搖足之間,黃河以北非國家有矣。幸而遷都議格,鐘簴不驚。然而君父叩關,臣子拒敵,彼出有名,我負不義。狐疑既生,上下瓦解,講使亟行,責問無已。長安必不可守,英宗必不能歸,徒使有貞之輩操星象而笑其後也。嗟乎!南遷不行,然後國存;和議不行,然後君存。兩議俱息,君國皆存,而少保之禍不得旋踵矣。當夫北兵四合,守禦單寒,虎穴故君,已置度外,圍城新主,亦危孤注,身先矢石,義激三軍,家置環寺之薪,人守州兵之哭。傲如石亨,怯如孫鏜,懦如王通,無不斬將搴旗,緣城血戰,追奔逐北,所向披靡。此一役也,軍聲復振,君臣固守,陵闕盤石矣。然而遣使入朝,動請迎駕,懸師剽掠,輒托回鑾。彼直我曲,彼壯我老。乜先者,方且挾此奇貨,羈制中原。以戰不敗,以和可成,輸幣不還,進而割地,割地不歸,誘之稱臣,中原生靈,自此無安枕矣。而乃兄終弟及,父子之情既割;社稷為重,君臣之義亦輕。至則龍衣糗食,敬輸橐饘之忱;歸亦別院閒宮,不過漢家之老。然則挾天子者,挾一匹夫耳!邀利之心懈,而好義之心萌,郭登之言決,而楊善之說行,英皇自此生入玉門矣。
  昔太公置鼎,漢祖分羹;徽、欽被執,宋高哀請。一則新豐雞犬,還老闕庭;一則淚灑冰天,終於輿櫬。蓋相如碎璧而璧存,賈胡藏珠而珠去,擁空名者視同虛器,居必爭者勢難瓦全也。夫昭王沈漢,穆滿難歸;楚懷入秦,頃襄不反。彼此得失,危不間髮。故漢高分羹之語,乃孝子之變聲;郭登有君之謝,實忠臣之苦節。英宗不感生還,反疑予敵。謙死東曹,登貶南都,忠臣義士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景帝外倚少保,內信興安,狡寇危城,不動聲色。當時朝右,豈乏汪、黃;建炎踐祚,亦有宗、李。相提而論,景誠英主。而乃戀戀神器,則又未聞乎大道者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52:53

第三十四卷     河決之患 (上)



  英宗正統十三年秋七月,河決滎陽,經曹、濮,衝張秋,潰沙灣東堤,奪濟、汶入海。尋東過開封城西南,經陳留,自亳入渦口,又經蒙城至淮遠界入淮。命工部尚書石璞治之,弗就。尋復以侍郎王永和代璞。舊黃河在開封城北四十里。洪武二十四年,河決原武,東經開封城北五里,又南行至項城,經潁州潁上縣,東至壽州正陽鎮,全入於淮,而元會通河遂淤。
  永樂九年,尚書宋禮濬會通河,開新河,自汶上縣袁家口左徙二十里,至壽張之沙灣接舊河,九閱月而績成。侍郎金純,從汴城金龍口,下達塌塢口,經二洪,南入淮,漕事定,為罷海運。至是,又決滎陽,過開封城西南,而城北之新河又淤,自是汴城在河北矣。隋、唐以前,河與淮分,自入海。宋中葉以後,河合於淮以趨海。然前代河決,不過壞民田廬,至明則妨漕矣,故視古尤急。
  十四年春三月,工部右侍郎王永和奏治河事宜。先是,沙灣之役,永和以冬寒,遽停工。又以決自河南,敕彼共事,上切責之。至是言黑陽山西灣已通,水從泰通寺資運河,東昌則置分水閘,設三空泄水,入大清河歸於海。八柳樹工猶未可用,沙灣堤宜時啟,分水二空泄上流,庶可亡後患。從之。
  景帝景泰三年春二月,河決沙灣堤,命左都御史王文巡視河道。
  四年冬十月,以左諭德徐有貞為右僉都御史,遣治張秋決河。先是,河溢滎陽,自開封城北,經曹、濮以入運河。至兗州沙灣之東堤大洪口而決,濟、汶諸水皆從之入海,會通河遂淤,漕運艱阻。工部尚書石璞、侍郎王永和、都御史王文相繼治之,凡七年,皆績弗成。乃集廷臣議於文淵閣,舉可治水者,以有貞名上。乃進有貞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治之。河以決故涸,而有貞至,方冬月,水暴漲,公私之艘畢達,治河卒踰數萬人,悉與之期而遣之,乃乘輕航究河源,遂踰濟、汶至衛、沁,循大河道濮、范還。上疏曰:「臣聞平水土,要在知天時地利人事而已。蓋河自雍而豫,出險之平,水勢既肆,又由豫而兗,土益疏,水益肆,沙灣之東所謂大洪口者,適當其衝,於是決而奪濟、汶入海之路以去;諸水從之而泄,堤潰渠淤,澇則溢,旱則涸,此漕途所由阻。然欲驟湮,則潰者益潰,淤者益淤。今請先疏上流,水勢平,乃治決,決止,乃濬淤。多為之方,以時節宣,俾無溢涸。必如是,而後有成。」上從之。
  七年夏四月,僉都御史徐有貞治河功成。先是,有貞疏上,既報可,乃鳩工。而前所遣卒,亦依期至。乃為渠以疏之,中置閘以節宣之。渠起金堤、張秋之首,西南行九里,至濮陽濼;又九里,至博陵坡;又六里,至壽張沙河;又八里,至東西影塘;又十有五里,至白嶺灣;又三里,至李。由李而上,又二十里至蓮花池;又三十里,至大瀦潭,乃踰范暨濮。又上而西,凡數百里,經澶淵,以接河、沁。有貞曰:「河、沁之水,過則害,微則利。」乃節其過而導其微,用平水勢。既成,渠名廣濟,閘名通源,渠有分合,而閘有上平。凡河流之旁出而不順者,則堰之。堰有九,長各萬丈。九堰既設,水遂不東衝沙灣,而更北出濟漕渠。阿西、鄄東、曹南、鄆北,出沮洳而資灌溉者為田百數十萬頃。凡堰,楗以水門,繚以虹堤,堰之崇,三十餘尺,其厚什之,長百之;門之廣三十六丈,厚倍之;堤之厚如門,崇如堰,長倍之。架濤截流,柵木絡竹,實之石而鍵以鐵,蓋合五行,用平水性。而導汶、泗之源出諸山,匯澶、濮之流納諸澤。又濬漕渠,由沙灣北至臨清,凡二百四十里;南至濟寧,凡三百一十里;復建閘於東昌之龍灣、魏灣者八,積水過丈,則開而泄之,皆道古河以入於海,用平水道。
  初,議者欲棄渠勿治,而由河、沁及海以漕,又欲出京軍疏河。有貞因奏蠲瀕河民馬牧庸役,專力河防,以省軍費,紓民力。工部請如有貞言,不中制,以是得有功,蓋三年而告成。是役也,聚而間役者四萬五千人,分而常役者萬三千人,用木大小十萬,竹倍之,鐵斤十有二萬,錠三千,緪八百,釜二千八百,麻百萬斤,荊倍之,藁稭又倍之,而用石若土不可算,然用糧於官僅五萬石。功成,進副都御史。初,有貞方鳩功,有言沮者,上使中使問之。有貞示以二壺,一壺之竅一,一壺之竅五,注水二壺,五竅先涸。中使還報上。上惟有貞之所為。有貞常欲築一決口,下木石則若無者,心怪之。聞僧居山中有道,有貞往卟焉。僧無所答,徐曰:「聖人無欲。」有貞沈思竟日,悟曰:「僧言龍有欲也,此其下有龍穴。吾聞之,龍惜珠,吾有以制之矣。鐵能融珠。」乃鎔鐵數萬斤,沸而下之,龍一夕徙,而決口塞。
  孝宗弘治二年夏五月,河決開封,入淮。復決黃陵岡,入海。
  三年夏四月,河決原武。命戶部左侍郎白昂往治之。河決支流為三:其一決封丘金龍口,漫於祥符、長垣,下曹、濮,衝張秋長堤;一出中牟,下尉氏;一汜溢於蘭陽、儀封、考城、歸德,以至於宿。瀰漫四出,不由故道,禾盡沒,民溺死者眾。議者奏遷河南藩省,以避其害。左布政使徐恪力陳不可,乃止。命昂往治之,昂舉南京兵部郎中婁性協治。乃築陽武長堤,以防張秋,引中牟之決以入淮,濬宿州古睢河以達泗,自小河西抵歸德飲馬池,中逕符離橋而南,皆濬而深廣之。又疏月河十餘,以殺其勢,塞決口三十六,由河入汴,汴入睢,睢入泗,泗入淮,以達於海,水患稍息。昂又以河南入淮,非正道,恐不能容,乃復自魚臺歷德州至吳橋,修古河堤,又自東平北至興濟鑿小河十二道,引水入大清河及古黃河以入海。河口各作石堰,相水盈縮,以時啟閉。蓋東北分治,而東南主疏云。
  五年秋七月,張秋河決,命工部侍郎陳政督治之。時河溢沛、梁之東,蘭陽、鄆城諸縣皆被其患。復決楊家、金龍等口東注,潰黃陵岡,下張秋堤,入漕河與汶水合而北,行張秋堤,乃遣政往,政尋卒。
  六年春正月,命浙江左布政司劉大夏為右僉都御史,督治張秋決河。
  七年春二月,河復決張秋,命平江伯陳銳、太監李興協同都御史劉大夏督治之。先是,大夏既受命,循河上下千餘里,相度形勢。乃集山東、河南二省守臣議之。上言:「河流湍悍,張秋乃下流襟喉,未可輒治。治於上流,分道南行,復築長堤,以禦橫波,且防大名、山東之患,候其循軌,而後決河可塞也。」疏上,報可。工方興,而張秋東堤復決九十餘丈,奪運河水,盡東流,由東阿舊鹽河以入於海。決口闊至九十餘丈,訛言沸騰,謂河不可治,宜復元海運,或謂陸挽雖勞無虞。乃復命銳等協治之。
  河南巡撫都御史徐恪上言:「臣按地志,黃河舊在汴城北四十里,東經虞城,下達濟寧。洪武二十四年,決武原縣黑洋山,東經汴城北五里,又南至項城入淮,而故道遂淤。正統十三年,決於張秋之沙灣,東流入海。又決滎澤縣,東經汴城,歷睢陽,自亳入淮。景泰七年,始塞沙灣之決,而張秋運道復完。以後河勢南趨,而汴城之新河又淤。弘治二年以來,漸徙而北,又決金龍口諸處,直趨張秋,橫衝會通河,長奔入海,而汴南之新河又淤。百餘年間,遷徙數四,千里之內,散逸瀰漫。乃者上廑聖衷,特命都御史劉大夏經理,而伏流橫溢,功力未竟。議者以黃陵岡之塞口不合,張秋之護堤復壞,遂謂河不可治,至有為海運之說者,得毋以噎而廢食哉。夫黃陵岡口不可塞者,非終不可塞也,顧以修築堤防之功多,疏濬分殺之功少,故湍悍之勢不可遽回。今自滎澤縣孫家渡口舊河,東經朱仙鎮,下至項城縣南頓,猶有涓涓之流,計其淤淺,僅二百餘年,若疏而濬之,使之由泗入淮,以殺上流之勢;又以黃陵岡賈魯舊河,南經曹縣梁進口,下通歸德丁家道口,且可以分水勢;今梁進口以南,則滔滔無阻,以北則淤塞將平,計其功力之施,僅八十餘里,若疏而濬之,使之由徐入淮,以殺下流之勢,水勢既殺,則決口可塞,運道可完。毋求近功,毋惜小費,毋以小僨敗輒阻,幸而成功,則萬世之利也。」命下部議行之。山東按察司副使楊茂仁上言:「官多則民擾,治河既委劉大夏,又命李興、陳銳,事權分而財力匱。且水陰也,其應為宮闈,為四彝,宜戒飭後戚,防禦邊患。」疏上,興等切齒之,誣茂仁為妖言,逮繫獄。科道交章論救,乃謫同知。茂仁,守陳子也。
  夏四月,塞張秋堤,更名安平鎮。先,是劉大夏發民丁數萬於上流西岸,鑿月河三里許,屬之舊河,使漕通,不與河爭道。乃濬孫家渡口,別開新河一道,導水南行,由中牟至潁州東,入於淮。又濬祥符四府,營縣淤河,由陳留至歸德,分為二道,一由宿遷小河口,一由亳州渦河會於淮。又於黃陵岡南濬賈魯舊河四十里,由曹縣出徐州,支流既分,水勢漸殺,乃築西長堤,起河南胙城,經滑、長垣、東明、曹、單諸縣,盡徐州,長三百六十里,五旬而事竣,費輕功重逾於徐有貞云。璽書褒賞,入為戶部右侍郎。始河自清河隙入淮,大夏治之,自宿遷小河入淮,則北三百里矣,已又北三百里,至徐州小浮橋入淮。
  九月,加山東參政張縉秩為通政使,代劉大夏理河道。初,大夏治決河委縉調度,及成功,遂升為通政司右通政。時衝決之餘,溝防不治,縉相其緩急,以漸修濬。無所遺。又於決口之東,砌石岸數里,以固舊防。又新築南旺東堤,樹柳其上,每歲夏秋水溢,挽卒得分行無阻,至今便之。
  武宗正德四年,河決曹、單趨沛,出飛雲橋,命工部侍郎崔巖往治。巖發丁夫四萬餘人,塞垂成,漲潰。代以右侍郎李鏜,四月弗成,盜起而罷。
  七年秋九月,以右都御史劉愷總理河道。愷築大堤,起魏家灣,亙八十餘里,至雙堌集,都御史趙璜又堤三十里續之,曹、單以寧。
  世宗嘉靖七年春正月,鑿新漕,不成。先是,河決曹、單、城武、陽家口、梁靖口、吳士舉莊,衝雞鳴臺,沛北皆為巨浸。東溢逾漕,入昭陽湖,沙泥聚壅,運道大阻。刑部尚書胡世寧上言:「運道之塞,河流致之也。請先述治河之說。河自經汴以來,南分二道:其一出滎澤,經中牟、陳、潁,至壽州入淮;其一出祥符,經陳留、睢、亳,至懷遠入淮。其東南一道,自歸德、宿、虹出宿遷。其北分新舊五道:一自長垣、曹、鄆出陽穀,一自曹州雙河口出魚臺塌場,一自儀封出徐州小浮橋,一出沛縣飛雲橋,一出徐沛之間,境山之北溜溝。此六者皆入漕渠而南匯於淮,而今且湮塞矣。止存沛縣一河,勢合岸狹,不得不溢,所以豐、沛、徐州漫為巨浸,溢入沛北之昭陽,以致運道壅淤。然壅淤既久,勢必復決。決而東南,有山限隔,其禍小。決而東北,前宋澶州之決,郡縣數十皆灌,禍不可言矣。故今治河,當因故道而分其勢也。其陽谷、魚臺二道,勢近東北,不可復開。而汴西滎澤孫家渡至壽州一道,決宜常濬,以分上流之勢。自汴東南,原出懷遠、宿遷、小浮橋、溜溝四道,宜擇其便利者,開濬一道,以分下流之勢。或恐豐、沛漫流久而北徙,欲修城武以南廢堤,至於沛縣之北廟道口,以塞新決,而防其北流,此亦一計也。至於運道,臣與李承勳同行擬議,莫若於昭陽湖左,滕、沛、魚臺之中,地名獨山、新安社諸處,別開一河,南接留城,北接沙口,闊五六丈,以通二舟之交;來冬冰結船止,更加濬闊,以為運道,此其上策也。」至是,河道都御史盛應期上言:「宜於昭陽湖左,別開新渠,北起姜家口,南至留城一百四十餘里,以通漕舟。」其說與世寧合。工部尚書童瑞復議,從之。乃集民夫萬人,分標開鑿,已而其地居河上流,土皆沙淤,功弗就。應期日夜止宿水次,益卒數萬治之,百姓滋怨,言者謂糜財用,勞民力,功必不可成。上怒,奪應期官,歸田里,而新渠之議寢焉。以侍郎潘希曾往代,踰年,豐、沛、單三縣堤成。
  十三年,初,飛雲橋之水,北徙魚臺、谷亭,舟行閘面,豐、沛以北,稍遠水患。久之,復決趙皮寨,谷亭流絕,而廟道口復淤。議者欲引沁鑿衛,置敖倉衛輝,由渦經汴達陽武,陸挽之,始由衛北運,言人人殊。時治河者工部侍郎劉天和,專修復故道,未幾河忽自夏邑、太丘等集衝數隙,轉東北流,經蕭縣出小浮橋,下濟二洪,趙皮寨尋塞,蓋河勢南徙。
  十九年,河決睢州野雞岡,經渦入淮,二洪大涸。上命兵部左侍郎王以旗督理。以旗役丁夫七萬,開李景高支河一道,引水出徐濟洪,八月而成,糧運無阻,上悅,加以旗秩。尋復淤。是時河益南徙,頗便漕。然五河、蒙城、臨淮諸州邑,鳳、泗之北,祖陵在焉,議者以為憂。
  三十一年秋八月,河決房村,至曲頭集,凡決四處,淤四十餘里,都御史曾鈞役丁夫五萬六千有奇,濬之,三閱月而成。三十七年,河北徙新集淤而為陸二百五十餘里,視故道高三丈有奇,河分流弱,離為十一,河南、山東、徐、邳皆苦之。
  四十四年秋七月,河盡北徙,決沛之飛雲橋,橫截逆流,東行踰漕,入昭陽湖,泛濫而東,平地水丈餘,散漫徐促沙河至二洪,浩渺無際,而河變極矣。初,漕渠左視昭陽湖,其地沮洳,去河不數十里,識者危之。嘉靖初,盛應期督漕,議鑿渠湖左以避河患,朝廷從之。鳩工未半,為異議所阻,至是漕湮,以吏部侍郎朱衡出督濬鑿。衡與僉都御史潘季馴尋應期所開故道,以為運道之利,無逾於此,疏請鑿之,開新河,自南陽達留城百四十一里,濬舊河自留城達境五十三里,役丁夫九萬餘,八閱月而成,而水始南趨秦溝。
  穆宗隆慶元年春正月,開廣秦溝以通運道。先是,河決沛縣,議者請復故道,乃議新集、郭貫樓諸處上源。尚書朱衡言:「古之治河,惟欲避害,今之治河,兼欲資利,河流出境山之北,則閘河淤;出徐州之南,則二洪涸。惟出自境山至徐州小浮橋四十餘里間,乃兩利而無害。自黃河橫流,碣山、郭貫樓支河皆已淤塞,改從華山,分為南北二支,南出秦溝,正在境山以南五里許,此誠運河之利也。惟北出沛,西及飛雲橋,逆上魚臺,為患甚大。陛下不忍沛、魚之民橫罹昏墊,欲開故道,臣考之地形,參之輿論,其不可者有五:自新集至兩河口,背平原高阜,無尺寸故道可因,郭貫樓至龍溝一帶,頗有河形,又係新淤,無可駐足,其不可一也。河流由新集,則商、虞、夏邑受之,由郭貫樓,則蕭、碭受之,今改復故道,則魚、沛之禍復移蕭、碭,其不可二也。黃河西注華山,勢若建瓴,欲從中鑿渠,挽水南向,必當築壩,為力甚難,其不可三也。曠日持久,役夫三十萬,騷動三省,其不可四也。工費數百萬,司農告匱,其不可五也。臣以為上源之議可罷,惟廣開秦溝,使下流通行,修築長堤,以防奔潰。」上從之。乃鑿舊渠深廣之,引鮎魚諸泉、薛沙諸河,注其中,灞三河口,疏舊河,築馬家橋堤,道之出飛雲橋者使盡入秦溝。自留城至赤龍潭,又五十三里,凡為閘八,減水閘二十。為壩十有二,堤三萬五千二百八十丈,石堤三十里。已而鑿王家口導薛河入赤山湖,鑿黃甫導沙河入獨山湖,凡為支河八,旱則資以濟漕,潦則泄之昭陽湖,運道盡通,是名夏鎮河。工成,加衡太子少保,於是河專由秦溝入洪,而河南北諸支河悉並流秦溝。
  三年秋七月,河水溢,自清河抵淮安城西,淤者三十餘里。決方、信二壩出海,平地水深丈餘,寶應湖堤崩壞,山東莒、郯諸處水溢,從沂河、直河入邳州,人民溺焉。
  四年秋九月,河決邳州,自睢寧白浪淺至宿遷小河口,淤百八十里,溺死漕卒千人,失米二十餘萬石。總督河道侍郎翁大立言:「邇來黃河之患,不在河南、山東、豐、沛,而專在徐、邳,故欲先開泇河以遠河勢,開蕭縣河以殺河流者,正謂浮沙壅聚,河面增高,為異日慮耳!今秋水洊至,橫溢為災,臣以為權宜之計在棄故道而就新衝,經久之策在開泇河以避洪水。」疏下部。
  五年河決雙溝。先是,河漲徐州上下,茶城至呂、梁兩厓、東山,不得下,又不得決;至是乃自雙溝而下,北決油房、曹家、青羊諸口,南決關家、曲頭集、馬家淺、閻家、張擺渡、王家、房家、白糧淺諸口,凡十一,支流既散,乾流遂微。乃淤自匙頭灣八十里,而河變又極矣。趙孔昭、翁大立前後治之無功。議者欲棄乾河,而行舟於曲頭集、大枝間。冬初水落,則乾已平沙,而枝復阻淺。又議棄黃河運,而胶河、泇河、海運紛沓莫可歸一。於是即家起都御史潘季馴治之。季馴之治水,惟求復故道而已。乃上言:「老河故道,自新集歷趙家圈出小浮橋,安流無患。後因河南水患,別開一道,出小河口本河漸被沙淺。嘉靖間,河北徙,故道遂成陸地。臣奉命由夏鎮歷豐、沛,至崔家口;由崔家口歷河南歸德、虞城、夏邑、商丘諸縣至新集,則見黃河大勢,已直趨潘家口矣。父老言去此十餘里,自丁家道口以下二百二十里,舊河形跡見在,可開。臣即自潘家口歷丁家道口、馬牧集、韓家道口、司家道口、牛黃堌、趙家圈,至蕭縣一帶,皆有河形,中間淤平者四分之一,河底皆滂沙,見水即可衝刷。臣以為莫若修而復之。河之復,其利有五:從潘家口出小浮橋,則新集迤東,河道俱為平陸,曹、單、豐、沛永無昏墊,一利也。河身深廣,每歲免泛溢之患,虞、夏、豐、沛得以安居,二利也。河從南行,去會通河甚遠,閘渠無虞,三利也。來流既深,建瓴之勢,導滌自易,則徐州以下,河身亦因而深刷,四利也。小浮橋來流既遠,則秦溝可免復衝,而茶城永無淤塞之患,五利也。」既報可,乃役丁夫五萬,開匙頭灣,塞十一口,大疏八十里,故道漸復。已而以漕舟壞,季馴閒住。
  六年春,河決邳州,運道阻。總河侍郎翁大立復議開泇河,以遠其勢。潘季馴言:「泇與黃河相首尾,今河南決淮、揚北,決豐、沛,漕渠不相屬,泇處中,將焉用之?」已而以漕舟壞,季馴被劾歸。給事中雒遵言治河有效,無如工部尚書朱衡者。乃詔衡與總河都御史萬恭覆視,則泇口限嶺阻石,竟報罷,而一意事徐、邳河。衡上言:「茶城以北,防黃河之決而入;茶城以南,防黃河之決而出。故自茶城至邳州、宿遷,高築兩堤,宿遷至清河,盡塞決口,蓋防黃河之出,則正河必淤,昨歲徐、邳之患是也。自茶城、秦溝口至豐、沛、曹、單,以接縷水舊堤,蓋防黃河之入,則正河必淤,往年曹、沛之患是也。二處告竣,沛縣窯子頭至秦溝口,應築堤禦之。」命萬恭總理其事,役丁夫五萬有奇,分工畫地而築之。
  夏四月,兩堤成。北堤起磨臍溝,迄邳州之直河;南堤起離林鋪,迄宿遷之小河口。各延袤三百七十里,運艘束於河流,睢、邳之間可以稼,建鋪立舍,設軍民守之,如河南、山東黃河例。河乃安運道,嘉、隆之間,治河者以衡、恭、季馴為能。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53:36

第三十四卷     河決之患 (下)



  神宗萬曆五年秋八月,河決崔鎮,淮決高家堰,橫流四溢,連年不治。詔復以潘季馴為右都御史總理河漕。時有議當疏海口者。季馴言:「海口不能以人力疏治,而可以水勢衝決,計莫如築高家堰塞崔鎮東,河、淮正流,使並趨入海。」上可其奏。季馴為之三年,而高家堰成。一夕黃浦涸,得龍首以獻,其大專車,時以比龍首渠云。
  十五年冬十月,命工科給事中韋居敬相度黃河,議修治之策。時黃河漫流,自開封、封丘、偃師,及東明、長垣,多衝決,大學士申時行言失今不治,河將北徙上流,不下徐、淮,則運道可憂,故有是命。已而督河楊一魁議,因決濟運,導沁入衛。居敬言:「衛輝城卑於河,恐一決有衝潰之患,沁水多沙,善淤,入漕未便,不如堅築決口,開河身,加濬衛河,民得灌田,尤為完計。」上從之。
  十六年春三月,禮科給事中王士性上言:「黃河自徐而下,河身高而束以堤,行堤與徐州城平。委全力於淮,而淮不任。黃水乘運河如建瓴,淮安、高、寶、興、鹽諸生民,托之一丸泥,決則盡化魚鱉。而議者如蟻穴漏卮,補救無寧歲,總不如復故道,為一勞永逸之計也。河故道,由桃源三義鎮達葉家衝與淮合,在清河縣北。別有濟運一河在縣南,蓋支河耳。河強奪支河,直趨縣南,而自棄北流之道,久且斷,河形固在也。自桃源至瓦子灘九十里,地下不耕,無廬墓之礙。至開河費視諸說稍倍,而河道一復,為利無窮。」章下所司,韋居敬言故道難復。不行。復議開訾家營支河,尋諸決口皆塞,淤者復疏。
  夏六月,總理河道潘季馴上言:「河水濁而強,汶、泗清而弱,交處則茶城也。每至秋,黃水發入淮,沙停而淤,勢也。黃水減,漕水從之,沙隨水流,河道自通,縱有淺阻,不過旬日。往者立石洪、內華二閘,遇水發,即閉之,以遏其橫;黃水落,則啟之,以出泉水。但建閘易,守閘難,貢使之馳行,勢要之開放,急不能待,而運道阻矣。乞禁啟閉之法。」報可。
  十七年,河決雙溝單家口,於是專議築趙皮寨至李景高口遙堤,築將軍廟至塔山長堤,築羊山至土山橫堤,河防幸無事。十九年秋九月,泗州大水,淮水泛溢,高於城,溺人無算,浸及祖陵。總督河道潘季馴上言:「水性不可拂,河防不可弛,地形不可強,治理不可鑿。人欲棄舊以為新,而臣謂故道必不可失;人欲支分以殺勢,而臣謂濁流必不可分。霖霪水漲,久當自消。」時季馴凡四治河,河皆治。季馴之議,以為河性湍悍善徙者,水漫而沙壅也。法莫若以堤束水,以水攻沙,循河故道,束而湍之,使水疾沙刷,無留行,而又近為縷堤;縷堤之外復為遙堤,故水益淺遠,不至旁決。
  二十三年夏四月,命工科給事中張企程勘淮、泗工。先是,邳州、高郵、寶應大雨水,湖決壞堤,泗州水,浸祖陵。巡按御史牛應元言:「治河在辟清口浮沙,次疏草灣下流,達伍港、灌口,廣其途入海。次開周家橋達芒稻河入江,而鮑、王諸口,決為巨浸,難以施工,或分其水築黃堌、戎口之壩,疏符離集、睢水之淺,濬宿遷小河入黃之口。」故有是命。已而企程覆奏:「隆慶末,高、寶、淮、揚告急,當事狃於目前,清口既淤,又高築堰,堤張福以束之,障全淮以角黃,舉七十二溪之水匯於泗者僅口數丈出之。出之十一,瀦之十九,河身日高,安得不倒溢以灌泗乎?今高家堰費巨,未可議廢,且並高、寶、淮、揚亦不可少,周家橋北去高堰五十里,其支河接革子湖,若濬三十餘里,一自金家河入芒稻河注之江,一自子嬰溝入廣洋湖注之海,則淮水泄矣。武家墩南距高堰十五里,偪永濟河,引水自窯灣閘出口,直達涇河,自昭陽湖入海,則淮之下流有歸,此急救祖陵之議也。」
  九月,總督漕運褚鐵議導淮。總理河道楊一魁議先分黃,次導淮。御史牛應元議合行之,又為祖陵計,黃堌口決當制,小林口淤當挑,歸仁堤當培。上從之。括帑五十萬,役夫二十萬,分黃導淮。自黃江嘴導河,分趨五港、灌口逕入海,以殺黃勢,毋盡入淮。導淮則自清口,辟積沙數十里,又於高堰旁,若周家橋、武家墩,稍引淮支流入於湖,為預濬入江入海路以泄之,祖陵水漸退,而水患息。
  二十四年九月戊戌,河工成。總理河道楊一魁、總督漕運褚鐵等賞賚有差。
  二十五年春正月壬寅,河決黃堌口。總督漕運尚書褚鐵言:「黃口宜塞,否則全河南徙,害將立見。」
  三月,濬小浮橋沂河口,小河口工成。自河南徙徐、邳,復見清泗,議者謂全河水微,妨運,決口不塞,恐下咬歸仁,為二陵患。獨總河尚書楊一魁謂黃堌口深淵難塞,議濬小浮、沂、泗,築小河口。工成,果利運。尋久旱,運河澀,而河又決義安東壩。一魁議濬黃堌口及上歸灣活嘴,以受黃水,救小浮橋、泗上之涸。因繪河圖上言:黃河自古為患,近自分黃道淮,工成,鳳、泗、淮、揚免昏墊之災,又自黃堌一決,全河南徙,兗、豫、徐、邳得免河患,而其餘波出於義安者,又導之入小浮橋足以濟二洪之涸,則今日之河既有合於決堤放水之議矣。而議者猶曰:運道有淺澀之虞,祖陵有意外之患,地方有淹沒之苦。不知國家運道,原不資於河。全河初出亳、壽之郊,以不治治之。故歲無治河之費,其後全河漸決入運,因遂資其灌輸,五十餘年,久假不歸,又日築垣而居之,涓滴不容外泄,於是濁沙日澱,河身日高。上遏汶、泗,則鎮口受淤,魚、滕被侵;下壅清、淮,則退而內瀦,盱、泗為魚;以至瀕河沒溺,歲運飄流,甚至浸及祖陵。而當事者猥以運道所資,勢不能卻之他徙。臣奉明命,改弦易轍,首開武墩經河,次疏具壩、固莊,又挑小浮橋、小河口、沂河口故道,幸小浮橋股引之水,李吉口未斷之流,已足濟運矣。以汶、泗、沂、兗之水,建閘節宣,運道自在,固不必殫力決塞,以回全河。蓋決河所經,有山西、阜子諸坡湖以為之匯,有小河、白洋、固朱等河溝以為之委。祖陵雄據上游,崇岡迭嶂,諒無可慮。即歸仁一堤,見為險要,亦非水沖,萬一失守,亦不過下浸桃清,由洪澤諸湖以下清口,勢不能逆流倒灌上及盱、泗也。至南流泛濫,雖不免為下邑民生之害,碣山水道當衝,南流北流俱不得免,必須遷城以避河患。其以涸口被災者,惟有蕭、宿、靈、睢。往者,全河未徙之時,豐、沛、魚、滕、徐、邳不被淹沒乎?近庚寅、癸巳之秋,徐、邳二州不幾為魚鱉乎?較之今日,孰重孰輕?故臣始終自信,以為止就已成之功,稍終未完之緒,則自不至為運道之虞,亦不能為陵寢生民之患。抑臣又有說焉,禹之導河,析二渠,播九河,隨水之所向,不與爭利。今河南、山東、江北州縣,棋列星布,在在堤防,水不及汴梁矣,則恐決張秋;不及張秋矣,又恐淤鎮口;不及鎮口矣,又恐淹宿州。凡禹之所空以與水者,今皆為我所占,無容水之地,固宜其有衝決也。今若空碣山一邑之地,北導李吉口,下濁河;南存徐溪口,下符離;中存盤岔河,下小浮橋。三河並存,南北相去五十里,任水遊蕩,以不治治之。量蠲一邑千金之賦,歲省修河萬金之費,此亦一時之省事,萬世之良圖也。
  二十六年春三月,工部給事中楊應文請開泇河。泇河在滕、嶧、沂、洙下流,南通淮海。隆慶以來,翁大立數議未決。舒應龍嘗鑿韓莊,中輟。時河決黃堌口,請終其功。報可。
  夏六月,以工部侍郎兼右僉都御史劉東星總理河道漕運。東星循行河堤,謂阻漕治在標,決河治在本,兩利而並存之。議開趙渠,蓋商城、虞城以下,至於徐州,元賈魯故道也。嘉靖末,北徙,潘季馴議開之,計費四百萬而止,及河決單縣黃堌口稍通成渠,惟曲裡館至三仙臺四十里如故。東星因欲濬之,又自三仙臺至泗州小浮橋開支河,又濬漕河,起徐、邳至宿,費可十萬緡。
  二十九年秋九月,河決蕭家口。先是,開封歸德大水,商城、蒙城等處,河衝蕭家口百餘丈,全河南徙,淮、泗賈舟不及去,置於沙上。總督河漕工部尚書劉東星卒於濟寧。東星濬趙渠,開泇河,工未竟而卒。
  十一月,河南道御史高舉言:「胶、萊海運,嘉靖間,山東副使王憲議開胶萊河,河之南口,起麻灣,北口至海滄,相距三百三十里,其地河形至今尚在。兩口皆貯潮水,不假濬者二百餘里,濬者一百三十里。但其下多石,水微細,使極力開鑿,止三十里遠耳。如河成,我江漕由淮安清江浦,歷新壩馬家濠而來,計良便。國初罷海運者,以馬家濠未通,舟出大洋故也;馬家濠通,舟行小海中,自不險。從麻灣、海滄二口逕抵天津直沽。」至是舉循其議上,格於守臣而止。先是,張居正柄國,即有議開泇河者,山東參政馮敏功曰:「泇口穿葛墟諸山,皆砂石,不可鑿,南北大湖相連,不易堤,甚非計也。」事遂寢。又欲由海疲乏開胶河。敏功奏議曰:「胶河僅衣帶水,餘悉高嶺大阜,且地皆岡石,山水奔瀑,工難竟。即竟矣,海水挾淖沙而入必復淤,不若舍胶、泇而專治河,河漕合治則國儲民命兩利,分治則兩敗矣。」然居正竟促撫、按開濬,才及數尺,果皆岡石黑沙難施畚鍤,費幣金十三萬,迄無成功乃止。
  三十一年春正月,山東巡撫黃克纘言:「開王家口為蒙牆上流,上流既達,則下流不宜旁泄,宜塞。」從之。
  夏四月,總理河道侍郎曾如春卒。如春治河,力主開黃家口。領六十萬金,竭智畢慮,既開新河,雖深廣,其南反淺隘,故水不行。所決河廣八十餘丈,而新河僅三十丈,不任受。或告如春曰:「若河流既回,勢如雷霆,藉其自然之勢衝之,何患淺者之不深。」如春遂令放水,河流濁,下皆泥沙,流勢稍緩,下已淤半矣。一夕水漲,衝魚臺、單縣、豐、沛間,如春聞之,驚悸暴卒。以工部右侍郎李化龍總理河道。
  三十二年春正月,總理河道侍郎李化龍請開泇河。曰:「河自開封、歸德而下,合運入海,其路有三:由蘭陽出茶城,向徐、邳,名濁河,為中路;由曹、單、豐、沛出飛雲橋,向徐溝,名銀河,為北路;由潘家口入宿遷,出小河口,名符離河,為南路。南路近陵,北路近運,惟中路既遠於陵,亦濟於運。前督臣排群議,興茲役,竟以資用乏絕,不得竣事。然自堅城以至鎮口,河形宛然,故為今計,惟守行堤,開泇河為便。」上從之。
  秋八月,河決蘇家莊,淹豐、沛,黃水逆流,灌濟寧、魚臺、單縣,而魚臺尤甚。
  九月壬申,分水河成。
  三十三年秋七月壬午,呂梁河澀。給事中宋一韓論前總督李化龍泇河之誤。不報。
  三十四年夏四月癸亥,河工成。自朱旺口至小浮橋袤百七十里,河歸故道,役五十萬人,費八十萬金,五閱月而竣。懷宗崇禎六年夏五月,運河淺阻,降總理河道尚書朱光祚一級。
  七年冬十一月,漕運總督楊一鵬議濬泇河。從之。
  八年秋九月,逮總理河道尚書劉榮嗣。初,榮嗣以駱馬湖阻運,自宿遷至德州開河注之,既鑿,黃水朝暮遷徙,不可以舟。給事中曹景參劾之,被逮。
  九年夏四月,泇河重濬成。
  十五年秋九月,李自成圍開封,河決城陷。先是,開封城北十里枕黃河,至是賊圍城久,人相食。壬午夜,河決開封之朱家寨,溢城北。越數日,水大至,灌城,周王恭楞走磁州,以巡按御史王漢舟迎之也。巡撫高名衡、推官黃澍等俱北渡,吏卒倉猝各奔避,士民湮溺死者數十萬人,城俱圯。賊屯高地獨全。開封古都會,富庶甲於中原,竟成臣浸。水大半入濁,入泗,入淮,與故河分流,邳、亳皆災。
  谷應泰曰:
  河自龍門下浮,束於萬山,南至豫州,地平勢怒,而河無安流矣。故河之決,必在河南,而既決之後,不南侵全淮,即北衝齊、魯。侵全淮者,潰散於潁、亳、徐、宿,而害在田廬民業。衝齊、魯者,橫激於曹、濮、單、鄆,而患兼在堤防運道。然淮近而身大,決入淮者患小而治速;漕遠而身小,決入漕者患大而治難也。洪武初,河決原武,自潁、壽入淮。正統十三年秋,河決滎陽入漕,潰沙灣入海。景泰三年春,河又決沙灣。弘治二年夏,河決開封入淮。三年夏,河決原武支流三:一自封丘下衝張秋;一出中牟尉氏;一溢蘭陽及歸德,瀰漫至宿。五年秋,河決張秋。七年春,河又決張秋。世宗十九年,河決睢州野雞崗。四十四年,河決沛之飛雲橋。神宗五年,河決崔鎮。二十五年,河決黃堌口。懷宗十五年,河決汴城。大抵決口必在開封南北百里,而被害之地,淮三漕七。後乃駸駸數病漕河焉。
  蓋合大河以歸一淮,物不能兩大,況水又泥淖多滓,驅二瀆之水,行閼遏之途,其必潰也明甚。而兗州卑下,齊、魯瀕海,黃河所向,並牽漕河諸水,盡瀉入海。故河決之世,陸則病水,水則病涸,發則病水,去則病涸,齊、魯病水,漕河病涸,一隅病水,全河病涸。而說者謂河既欲自豫決兗,入漕達海,何不盡濬豫、兗諸決地,聽河北流,過濟寧,下臨清,出直沽,漕與河合,漕不病竭,淮與河分,淮不病溢,策至便也。不知淮河浩瀚,千里一瀉,猶不能泄,怒時思沸湧,漕水千步百折,委紆盤曲,河豈能按轡徐行乎?若必廢漕制以伸河體,取咽喉之地為尾閭之衝,必無幸矣。
  故治河之道,古無上策,史冊所載,不過三說:曰疏,曰濬,曰塞。塞在上流,堙谷截流是也。疏在下流,分支灑澤是也。濬在河身,築堤固岸,使之安行是也。疏近上策,神禹北播九河,賈讓北放渤海,棄地遷民,費以巨萬,效已難言之。近世以來,濬塞兼施,徐有貞謂水平後可治決,決止乃可濬淤,此先塞繼濬之法也。故力築張秋、金堤,堅塞決口,而徐濬漕河之淤,水道乃平。劉大夏言河道不治,乃修築堤防之功多,疏濬分殺之功少,此先濬後塞之法也。故力濬賈魯河、孫家渡,殺水入淮。又濬淤河,出宿遷、亳州入淮。後築長堤,起豫達徐,衝決遂止。他如潘季馴之不失故道,不分濁流。楊一魁之首開武墩,次疏具壩,皆良策也。
  夫殷都帶河,囂、耿屢遷;武帝刑牲,宣瓠時決。終明之世,河患時警,未嘗一歲沮運者,濬塞之力也。九河故道,已不能修,漕河一線,勢不能廢。然則塞濬之功,與河終始,尚其借鑒於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54:08

第三十五卷     南宮復辟(易儲附)



  景帝景泰元年八月丙戌,上皇至自迤北,入居南宮。群臣朝見而退,大赦天下。
  冬十月,命靖遠伯王驥守備南宮。
  十一月,上皇在南宮。萬壽聖節,禮部尚書胡濙請群臣朝賀,不許。既又請明年正旦百官朝上皇於延安門,亦不許。荊王瞻堈表請朝上皇,有詔止之。
  三年五月甲戌,廢上皇長子皇太子見深為沂王,出就沂邸。立皇子見濟為皇太子。先是,上欲易儲,語太監金英曰:「七月初二日,東宮生日也。」英頓首對曰:「東宮生日是十一月初二日。」上默然。至是,上意既定,恐文武大臣不從,乃分賜內閣諸學士金五十兩,銀倍之,陳循、王文等遂以太子為可易。時有廣西潯州守備都指揮黃者,思明土知府庶兄也。老,子鈞襲知府。欲謀奪之,與其子矯軍門令徵兵思明,率驍悍數千人,夜馳入家,支解父子,納甕中,瘞後圃。僕福童潛走憲司,訴父子殺父子狀。總兵武毅知之,疏聞於朝。懼,乃謀為逃死計,遣千戶袁洪走京師,上疏請易太子。上大喜曰:「萬里外有此忠臣。」亟下廷臣集議,且令釋罪,予官都督。尚書胡濙、侍郎薛琦、鄒乾會廷議,王直、于謙相顧眙愕。久之,司禮監太監興安厲聲曰:「此事不可已,即以為不可者勿署名,無得首鼠持兩端。」群臣皆唯唯署議。於是禮部尚書胡濙等上言:「陛下膺明命,中興邦家,統緒之傳,宜歸聖子。黃奏是。」詔從之。王直得所賜金,扣案頓足曰:「此何等事,吾輩愧死矣!」
  秋七月,殺太監阮浪、王堯。時浪侍上皇南宮,浪門下內豎王堯者,往監盧溝橋,浪以上皇所賜鍍金繡袋及束刀貽之。堯偶飲錦衣衛指揮盧忠家,解衣蹴踘。忠見刀袋非常制,命妻進酒醉之,解其袋刀入告變,謂「南宮謀復皇儲,遺刀求外應」。上怒殺浪、堯,猶欲窮治不已。忠屏人詣卜者仝寅筮之,寅以大義叱之曰:「是大凶兆,死不足贖。」忠懼,乃佯狂。學士商輅與司禮監太監王誠言:「盧忠狂言不可信,壞大體,傷至性,所關不小。」事得寢。後英宗復辟,忠果伏誅。
  寅,山西安邑人。少瞽,性聰銘,學京房《易》,占斷多奇中,四方爭傳之。正統中,客游大同。上皇既北狩,陰遣使諭鎮守太監裴富,富私問寅,寅筮得《乾》之初九,附奏曰:「大吉可以賀矣。龍,君象也。四,初之應也。龍潛躍必以秋,應以壬午,浹歲而更。龍,變化之物也。庚者,更也。庚午中秋,車駕其還乎。還則必幽,勿用故也。或躍應焉,或之者疑之也,計七八年,當必復辟。午,火德之王也。丁者,壬之合也。其歲丁丑,月壬寅,日壬午乎。自今歲數更九,躍則必飛。九者,乾之用也。南面,子衝午也。其君位乎。故曰大吉。」乜先欲奉上皇南還,朝廷率以為詐,寅力言於石亨,亨與于謙協議,奉迎而歸。及後復辟,其言皆驗。
  四年春正月,吏部尚書何文淵罷。時言官劾文淵貪縱,下獄。文淵自言易儲有功,詔書所云「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傳之子」,已所屬對也。乃令致仕。
  十一月,皇太子見濟卒。
  五年夏四月,御史鍾同上疏請復儲。先是,同嘗因待漏,與儀制郎中章綸論易儲事,繼之以泣。至是,遂上疏言:「宗社之本在儲位,宜復不宜緩。」聞者韙之。
  五月,下禮部儀制郎中章綸、御史鍾同於獄。綸上修德弭災十四事,又曰:「太上皇帝君臨天下十四年,陛下嘗親受冊封為臣子,是天下之父也。陛下宜率群臣每月朔望及歲時節旦,朝見於廷安門,以極尊崇之道。而又復皇后於中宮,以正天下之母儀;復皇儲於東宮,以定天下之大本。」疏上,下錦衣獄鞫訊,體無完膚。御史鍾同先有言,故並逮之。
  以進士楊集為六安州知州。集上書于謙曰:「奸人黃進易儲之說,以迎合上意,本逃死之計耳。公等國家柱石,乃戀官僚之賞,而不思所以善後乎?脫章綸、鍾同死獄下,而公坐享崇高,如清議何!」謙以示王文,文曰:「書生不知朝廷法度,然有膽,當進一級處之。」進士選知州始此。
  謫給事中徐正戍鐵嶺衛。正密請召見便殿,屏左右言:「今日臣民有望上皇復位者,有望廢太子沂王嗣位者,陛下不可不慮。宜出沂王於沂州,增高南城數尺,伐去城邊高樹,宮門之鎖亦宜灌鐵,以備非常。」上怒,謫戍。御史高平亦言城南多樹,事叵測,遂盡伐之。時盛暑,上皇嘗倚樹憩息。及樹伐,得其故,大懼。復辟後,正、平皆伏誅。
  南京大理少卿廖莊上言:「宜篤親親之誼,時朝見上皇於南宮。上皇諸子,皇上之猶子也。亦宜令親近儒臣,以待皇嗣之生,使天下曉然知皇上公天下之心。」不報。
  六年八月,杖大理寺少卿廖莊、禮部郎中章綸、御史鍾同於闕。同死杖下,綸仍詔獄,謫莊定羌驛丞。先是,莊上疏忤旨。至是,赴京陛見,上念及,命杖之。
  英宗天順元年春正月壬午,武清侯石亨、副都御史徐有貞等迎上皇復位。先是,景帝不豫,以儲位未定,中外憂懼。兵部尚書于謙日與廷臣疏請立東宮,蓋謂復憲宗也。中外藉藉,謂大學士王文與太監王誠謀白太后,迎取襄王世子。十有一日,都御史蕭維楨同百官問安於左順門外,太監興安自內出,曰:「若皆朝廷大臣,不能為社稷計,徒問安耶?」即日,維楨集御史議曰:「今日興安之言,若皆達其意否?」眾曰:「皇儲一立,無他慮矣。」眾還,道作封事草,會稿於朝,眾謂:「上皇子宜復立。」惟王文意他有所屬。陳循知文意,獨不言。李賢以問蕭鎡,鎡曰:「既退不可再。」文遂對眾言曰:「今只請立東宮,安知朝廷之意在誰?」維楨因舉筆曰:「我更一字。」乃更「早建元良」為「早擇」。笑曰:「吾帶亦欲更也。」疏進,有「候十七日御朝」之旨。時武清侯石亨知景帝疾必不起,念請復立東宮,不知請太上皇復位,可得功賞。遂與都督張軏、太監曹吉祥以南城復辟謀,叩太常卿許彬,彬曰:「此社稷功也。彬老矣,無能為矣,盍圖之徐元玉。」元玉,徐有貞字也。初名珵,以已已倡南遷議,朝廷鄙之,後更名有貞。亨、軏從其言,遂往來有貞家;有貞亦時時詣亨,人莫知也。
  是月十四日,夜會有貞宅,有貞曰:「太上皇帝昔者出狩,非以游畋,為國家耳。況天下無離心,今天子置不問,乃紛紛外求何為也。如公所謀,南城亦知之乎?」亨、軏曰:「一日前已密達之。」有貞曰:「俟得審報乃可。」亨、軏去。
  至十六日,既暮,復會有貞,曰:「得報矣,計將安出?」有貞乃升屋,覽步乾象,亟下,曰:「事在今夕,不可失。」遂相與密語,人不聞。而是時會有邊吏報警,有貞曰:「宜乘此以備非常為名,納兵入大內,誰不可者!」亨、軏然之。計定,倉皇出。有貞焚香祝天,與家人訣,曰:「事成社稷之利,不成門戶之禍。歸,人;不歸,鬼矣。」遂與亨、軏往會吉祥及王驥、楊善、陳汝言,收諸門鑰。夜四鼓,開長安門,納兵千人,宿衛士驚愕不知所為。兵既入,有貞仍鎖門,取鑰投水竇中,曰:「萬一內外夾攻,事去矣!」亨、軏亦惟有貞處分,莫知所為。時天色晦冥,亨惶惑,叩有貞曰:「事當濟否?」有貞大言曰:「時至矣,勿退!」率眾薄南宮,門錮不可啟,扣之不應。俄聞城中隱隱開門聲,有貞命眾取巨木懸之,數十人舉之撞門。又令勇士踰垣入,與外兵合毀垣,垣壞門啟,亨、軏等入見。上皇燭下獨出,呼亨、軏曰:「爾等何為?」眾俯伏合辭云:「請陛下登位。」呼兵士舉轝至,兵士驚懼,不能舉,有貞等助挽之,掖上皇登轝以行。忽天色明霽,星月皎然。上皇顧問有貞等為誰,各自陳官職姓名。入大內,門者呵止之,上皇曰:「吾太上皇也。」門者不敢御。眾掖升奉天殿,武士以瓜擊有貞,上皇叱之,乃止。時黼座尚在殿隅,眾推之使中,遂升座,鳴鐘鼓,啟諸門。
  是日,百官入候景帝視朝。既入,見南城,暨殿上呼噪聲,尚不知故。有貞號於眾曰:「上皇復辟矣!趣入賀。」百官震駴,乃就班賀。上皇宣諭之,眾始定。景帝聞鐘鼓聲,大驚,問左右曰:「于謙耶?」既知為上皇,連聲曰:「好,好。」明日,上皇臨朝,謂諸臣曰:「弟昨日食粥,頗無恙。」詔逮少保于謙、王文,學士陳循、蕭鎡、商輅,尚書俞士悅、江淵,都督范廣,太監王誠、舒良、王勤、張玉下獄。命副都御史徐有貞以本官兼翰林院學士直內閣,典機務,尋晉兵部尚書,兼職如故。出前禮部郎中章綸於獄,擢禮部侍郎。上以綸建議復儲,出之獄,喜歎良久,遂有是擢。
  丁亥,殺少保兵部尚書于謙於市。先是,己巳城下之役,石亨功不如謙,而得侯爵,心媿之,乃推謙功,詔予一子千戶。謙固辭,且曰:「縱臣欲為子求官,自當乞恩於君父,何必假手於石亨!」亨聞恚甚。亨從子彪貪暴,謙奏出之大同,亨益銜之。徐有貞者,常因謙求祭酒,景帝召謙,辟左右諭之曰:「有貞雖有才,然奸邪。」謙頓首退。有貞不知,亦恨謙。
  方上之復辟也,有貞嗾言官以迎立外藩議,劾王文,且誣謙,下獄。所司勘之無驗,金牌符檄見在禁中。有貞曰:「雖無顯跡,意有之。」法司蕭維楨等阿亨輩,乃以「意欲」二字成獄。文憤怒,目如炬,辯不已。謙顧笑曰:「辨生耶?無庸。彼不論事有無,直死我耳!」獄具,上猶豫未忍,曰:「于謙曾有功。」有貞直前曰:「不殺于謙,今日之事無名。」上意乃決,遂與王文及太監舒良、王誠、張永、王勤斬東市,妻子戍邊徼。
  謙有再造功。上北狩,廷臣間主和,謙輒曰:「社稷為重,君為輕。」以故乜先抱空質,上得還,然謙禍機亦萌此矣。景帝嘗賜謙甲第,謙頓首曰:「去病豎子,尚知此意,臣獨何人,而敢饕此!」不許。乃置上前後所賜璽書、袍鎧、弓劍、冠帶之屬於堂,而加封識,歲時一謹視。謙以國家多事,寓直房不歸家。謙與中貴曹吉祥等共兵事,氣陵之,故小人無不憾謙者。謙既死,籍其家,無餘貲,蕭然僅書籍耳。而正室鎖鑰甚固,則皆上賜也。謙死之日,陰霾翳天,行路嗟歎。吉祥麾下指揮朵耳者,以觴酬地而慟,吉祥恚樸之,明日復酬慟如故。天下無不冤之。都督范廣勇而知義,為謙所任,亨惡之,並斬廣。
  論迎復功,封武清侯石亨為忠國公,都督張軏為太平侯,張輗為文安侯,都御史楊善為興濟伯。石彪封定遠伯,充大同副總兵。以袁彬為錦衣衛指揮僉事。奪大同總兵郭登定襄伯,以為南京都督僉事。召廖莊子定羌驛,賜還官。贈故御史鍾同大理左寺丞,諡恭愍,蔭其子入太學。
  二月乙未朔,皇太后誥諭,廢景泰帝仍為郕王,歸西宮,廢皇后汪氏仍為郕王妃。欽天監奏革除景泰年號,上曰:「朕心有所不忍,可仍舊書之。」郕王薨,祭葬禮悉如親王,諡曰戾。妃嬪唐氏等賜帛自盡,以徇葬。
  命汪妃出居舊王府。先是,景帝即位,立妃為皇后,後無子,有二女,次妃杭氏生見濟。景帝廢立時,後泣諫以為不可。景帝竟立見濟,而以杭氏為皇后。以後諫,故幽之宮中。至是,上以郕王薨,欲令妃殉葬。大學士李賢曰:「汪妃雖立為後,即遭廢棄,與兩女度日,若令隨去,情所不堪。況幼女無依,尤可矜憫。」上惻然曰:「卿言是。朕以為弟婦少,不宜存內,初不計其母子之命。」而皇太子雅知妃不欲廢立意,事之甚恭,遂得出舊府。太子又時時護持之,悉得挾貲屬外,二女育宮中如故,由是母子得全。
  三月,封直內閣兵部尚書徐有貞為武功伯,兼華蓋殿大學士,掌文淵閣事。初,于謙之獄,中外咸側目有貞,而有貞意殊自得,請於石亨曰:「願得冠側注而從兄後。」石亨為言之上,上曰:「為我語有貞,但僇力,不患不封也。」居旬日,亨復言,上乃下詔封之。歲支祿一千一百石,子孫世錦衣指揮使,賜貂蟬冠玉帶。旬月之間,恩賜赫奕,與石亨、張軏埒。
  夏四月,復立元子見深為皇太子。襄王瞻墡來朝。先是,土木之變,王兩上疏慰安皇太后,乞命皇太子居攝天位。急發府庫,募勇敢之士,務圖迎復。仍乞訓諭郕王,盡心輔政。疏上,景帝已立八日矣。至是,得疏宮中,上覽之感歎,手敕取王入朝,禮待甚隆。王辭歸,上送至午門,王伏地不起,上曰:「叔父欲何言?」王頓首曰:「萬方望治如饑渴,願皇上省刑薄斂。」上拱手謝曰:「敬受教。」
  六月,逮徐有貞下獄。曹吉祥、石亨憾有貞,嗾諸閹巧詆,數為險語觸上,上殊不為動。錦衣官門達復劾其阿比,排陷石亨。詔執鞫之,降廣東參政。既有以飛章謗國是者,其語復多侵亨、吉祥,於是復訴上謂有貞實主使。逮歸置獄,窮極鍛鍊無所得,摘其誥詞「纘禹神功」語,為所自草,大不敬,無人臣禮,當死。以雷震奉天門,宥為黔首,謫戍雲南金齒。有貞去,而曹、石日益專橫矣。
  谷應泰曰:
  土木之變,司徒不戒,車駕蒙塵,九廟震驚,百官拔舍,國無長君,不幾青城五國乎?郕王膺統,喪君有君,天誘其衷,擁駕還國。當是時,新君有捉發之迎,故主效止郊之哭,弟兄握手,且喜且悲。夫蘇、李相違,河梁戀別,聲、椒偶值,異國班荊,矧在同氣,又何能已!《棠棣》之詩,所為作也。弟又北面稽首,恭上璽紱;兄且自陳失德,不敢復事宗廟。以臣避君,弟不先兄,景能辭位,史著美談。實則大寶已登,南向讓三,西向讓再,抑又何傷焉。至於菟裘營室,吾將老焉,千秋之後,願屬梁王。舍賢與子,如上皇何!廢不復興,如天下何!
  而乃初聞返蹕,不欲郊迎,旋入南宮,復止朝賀,勢且駸駸焉登臺授兵矣。不幾貪天之位,應憎寡兄,實逼處此。繼乃授旨廷臣,廢深立濟。忘餘祭傳札之言,貽德昭憂死之漸。君子謂郕王末路,自同盜國,奪門之釁,身實召焉。
  若上皇者,亦宜追悔前愆,不預國事。夫平王東遷,《春秋》貶之,降為王風。英宗身受祖宗重器,輕信宵小,被縶北庭,幸而脫還,亦已得罪祖宗矣。辟之閫外之吏,棄師而歸,封疆之吏,委城而走。高帝之法,尚當引繩批根,況在至尊,短垣而自踰之乎!
  即至景帝賓天,群臣力請,英宗亦宜開諭至誠,明予慚德,嗣王可輔,大統有人。玄宗出奔,靈武即位,道君北狩,康構稱尊,父子兄弟之間,豈不克全無憾者與!而乃暮夜倉皇,驅車踐位,逼景帝於彌留,假閹弁於翊戴。「奪門」二字,英皇不得正始,景皇不得正終。授受之祭,弟兄交失。而況升遐日月,史無明文,燭影斧聲,不無疑案。以至革除帝號,加戮于謙。夫景受國有名,非少帝、昌邑之比,而謙功在社稷,豈產、祿、舞陽之徒乎!觀其軫念嫈嫠,撫恩弱息,荳箕瓜蔓之涕,又何淫淫也。始知曹、石所謀不臧,小人貽誤人國,刻薄寡恩如是哉!
  獨惜于謙者,百折不回於社稷無君之日,不能出一言於東宮易位之辰。處人骨肉,自古其難,漢留、唐鄴所由擅美千載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54:51

第三十六卷     曹石之變



  英宗正統六年春正月,以定西侯蔣貴為征蠻將軍,太監曹吉祥監軍,兵部尚書王驥提督軍務,郎中侯璡、主事楊寧隨軍贊畫,討思任發。吉祥,欒州人,出王振門下。至是監軍,號都督,多選降丁騎射以從。此內臣總兵之始也。
  十二年春二月,以都督僉事石亨為左參將,守萬全。亨,渭南人。伯父巖,寬河衛指揮僉事,無子,亨嗣。亨善騎射,有膽略,方面豐軀,美髯及膝,提大刀輪舞如飛。每從征,挺刀先登,輒立奇功,累官都指揮使。姪彪亦驍勇,能挽強弓,善揮斧,以官舍從亨有功,授大同衛鎮撫。是年,亨為都督僉事,彪亦為指揮使,從亨參謀。
  十四年春正月,命太監曹吉祥監寧陽侯陳懋軍,進討鄧茂七餘黨,悉平之。
  七月,上北狩。
  八月,太后命郕王權總國事,逮宣府總兵楊洪、萬全,左參將石亨,繫錦衣獄。
  九月,郕王即皇帝位,出楊洪、石亨於獄,命亨總京營兵。
  十月,乜先犯京師,于謙、石亨分營城北。乜先縱騎剽掠,焚三陵殿寢祭器,逼宣武門,南踰盧溝橋,散劫下邑。謙督軍出德勝門,背城而戰。時孫鏜、范廣皆小捷,而亨功為第一。乜先宵遁,亨復追擊至定州清風店。敵懼,且出倒馬關。亨使紿曰:「石將軍行未至,來者皆假將軍名耳。」敵以為然,皆反戰,亨、彪合擊之,大敗,始知石將軍在也,皆倉皇盡棄其羊馬輜重,自紫荊關遁出。當是時,亨、彪名震幕北矣。既論功,封亨武清伯,尋進侯。彪都督僉事,為大同左參將。景泰元年閏正月,命鎮朔大將軍石亨、都督范廣率兵出大同、宣府,尋召還。
  八月,石亨、楊洪率師分道出紫荊、居庸關。始立團營,以曹吉祥、劉永誠節制諸軍,此內臣總京營之始也。
  三年春正月,普化可汗與乜先仇殺,石亨請率兵出宣府、大同,討寇復仇。不許。
  天順元年春正月,景帝不豫,會當郊,使石亨攝,召命於榻前。亨見帝委頓狀,出與張軏、張輗謀,謂:「帝疾必不起,不若迎復上皇。」陰約徐有貞結太監曹吉祥、蔣冕,內白皇太后,外為飛語,言于謙且與王文謀立襄世子為東宮。遂率其群從子弟家兵,與吉祥等夜叩南城,迎上皇復辟。乃譖于謙於上,殺之。論奪門功,又第一,進封忠國公。召彪大同,以為都督同知,充游擊將軍。其家人石寧等數十人,皆授指揮,千、百戶。時吉祥已晉司禮監矣。姪欽封昭武伯,鐸、鉉、皆都督。此內臣子弟封爵之始也。
  三月,以戶部侍郎陳汝言為兵部尚書。汝言附石亨,曹吉祥謀奪門,故亨薦用之。及理部事,益阿比,表裡為奸,亨冒功升賞,不下四千餘人,天下都司及邊吏爭趨之。
  夏四月,石亨、張輗請盡罷各邊省巡撫及提督軍務等官,從之。
  逮巡撫大同都御史年富下獄。上問李賢曰:「年富何如?」賢曰:「行事公廉,在彼能革宿弊。」上曰:「此必石彪憚富,不得遂其私耳。」賢曰:「陛下明見,真得其情。」由是富得致仕歸田里。
  削都御史王竑籍,安置江夏。石亨忌竑,嗾言官論其犯闕也。
  五月,石亨擅令守關軍放歸,徐有貞、李賢言於上,命別遣兵戍之。
  御史楊瑄劾太監曹吉祥、忠國公石亨奪民田,且言其怙寵擅權之罪。上顧徐有貞、李賢曰:「御史敢言如此,國家之福也。」曹吉祥在旁慚懼,已,盛怒,欲罪之,上不許。及亨出兵歸,聞之怒,訴御史言不實,意賢、有貞主使,乃激吉祥曰:「今在內惟爾,在外惟我,賢等欲排陷,其意可知矣。」初,吉祥見亨冒濫恩賞,頗不平,恒訐其短。至是,聞亨言,勢複合。
  六月,彗孛見。御史張鵬、周斌交章劾石亨諸不法事,疏未上,給事中王鉉知之,潛告亨。亨與曹吉祥馳訴上,謂:「鵬乃已僇凶豎張永猶子,今結御史為永報仇。」上震怒,御文華殿,悉收諸御史面詰之。斌執彈章,且誦且對,言亨事且有驗。上曰:「事即實,汝曹何不早言之?」下錦衣獄,問訊瀕死。
  逮大學士徐有貞、學士李賢、都御史耿九疇下錦衣獄。初,有貞得首輔,欲立功名自異,稍與石亨左。李賢入閣力助之,知無不言,曹吉祥不能堪。會御史張鵬等既詔獄,給事中王鉉、錦衣指揮門達乃上疏言:「九疇阿附有貞、賢,嗾御史排陷石亨。」吉祥復乘間頓首言:「臣等萬死一生,迎復皇上,內閣必欲殺臣。」伏地哭不起。上從之,乃逮有貞等置於理。會京城大風雹,拔木壞屋,走正陽門下馬牌於郊,吉祥門老樹皆折,亨家水深數尺餘。翼日,乃降有貞、賢參政,九疇右布政。張鵬、楊瑄等從末減,戍邊衛。既而上曰:「近日行事,惟有貞一人,李賢不可去。」命召還。
  以贊善岳正直文淵閣。正以吏部尚書王翱薦,召見文華殿,特用之。正出赴閣,至左順門,石亨、張軏自外入,愕然曰:「何以至此?」正不敢對。時亨、軏已不平,比入見,上曰:「今內閣朕自求得一人。」問為誰?上曰:「岳正。」亨、軏陽賀。上曰:「官卑奈何?」亨、軏因奏曰:「陛下升正亦甚易。但姑試之,果稱職,未晚也。」上默然。
  秋七月,有投匿名書指斥時政者。石亨、曹吉祥請上出榜,募能捕告者,賞以三品職。令內閣撰榜格。岳正言於上曰:「為政自有體,盜賊責兵部,姦宄責法司,豈有天子自出榜募購之理!」時吉祥在旁,請甚力,上徐曰:「正言是也。」已而亨等譖徐有貞怨望,謫戍金齒。
  謫內閣贊善岳正為廣東欽州同知。初,正入值文淵閣,上嘗召問曰:「卿何以輔朕?」正曰:「今內臣武臣權過重。」上頷之。正退語曹欽、石彪,令謝兵歸第。欽、彪走告吉祥,吉祥詣上,垂泣免冠請死,具道所由。上曰:「無之。」乃召正,責其漏言,正曰:「固也。臣觀二家必有背叛之滅,即今無可按之誅。臣欲全君臣共難情,故令早自為計。」上不悅。會承天門災,上命正草詔罪已,歷陳奸邪蒙蔽狀。亨見之怒,遂指為謗訕,營內批,有是謫。兵部尚書陳汝言者故恨正,復中以私事,戍肅州衛。
  陳汝言阿曹吉祥意,取還征雲、貴、兩廣降丁。
  九月,敕左順閽者,今後非有宣召,總兵官不得輒入。先是,石亨、張軏怙寵,乾請無算。一日,率千戶盧旺、彥敬入侍文華殿,上問為誰?亨曰:「此臣腹心也。迎復功,二人居多。」立請擢二人錦衣指揮使。工部侍郎孫弘,亨鄉人,以亨薦得官,復請以為尚書,上曰:「且使侍郎,再遷則尚書矣。」亨出曰:「一遷尚書何不可者,乃再遷耶!」其驕恣如此。上亦頗知亨,然念其功。間屏人語大學士李賢,賢對曰:「權不可下移,惟獨斷乃可。」既又與賢語及奪門功,賢對曰:「迎駕則可,『奪門』二字豈可傳示後世。陛下順天應人,以復大位,門何必奪,且內府門寧當奪耶!當時亦有以此事邀臣者,臣辭不與。」上驚問故,賢對曰:「景皇帝不起,群臣自當表請陛下復位。此名正言順,無可疑者,何至奪門。假事泄,此輩固不足惜,不審置陛下於何地?此輩藉陛下圖富貴耳,豈有為一毫社稷之心哉。」上大悟,浸疏之。
  十月,孛來近邊求食,石亨請領兵巡邊襲之,取寶璽,以李賢言,止不行。
  十一月,逮兵部尚書陳汝言下錦衣獄,籍其家。給事中高明等交章劾汝言「怙勢亂法,贓私籍甚」,故逮之。上命所司陳籍汝言物於大內廡下,召大臣入視,且曰:「景泰間,任于謙久,籍沒無餘物。汝言未期,得賂各若是耶!」時上怒甚,色變,石亨等皆俛首。自是上漸悟謙冤,而惡亨等矣。初,謙之死也,皇太后不及知,後為上備言迎立外藩之誣。上疑之,每詰亨、軏、吉祥等,皆對曰:「臣亦不知,徐有貞向臣言耳。」由是上深惡之。軏尋死。
  二年春正月,三大營將石亨、曹欽言:「太僕亟徵諸衛馬非便,請隸兵部。」太僕卿程信執奏言:「太僕身只專馬政。高廟有旨,馬數不令人知。今隸兵部,使馬之登耗太僕不與聞。脫肘腋變生,馬不備給,孰任其咎?」兵部懼,亦以為言,詔復其事歸太僕。
  夏四月,復設督鎮巡撫官。初,石亨以文官提督軍務,武臣不得逞,請罷之,邊徼騷然,軍無紀律。上謂李賢曰:「朕初復位時,奉迎之人皆以此為不便,今乃知其謬也。」
  三年春正月,大同總兵石彪誣奏都御史李秉,坐除名。
  八月,定遠侯石彪有罪下獄。彪之出鎮大同也,御寇磨兒山,斬犯禿王,搴其衣甲旗幟,大敗之三山墩,以功封定遠伯,召還。其明年,寇屯賀蘭山,又使彪往。彪與寇戰安邊營,追至昌平墩,大敗之埜馬澗、半坡墩。轉戰六十餘里,斬果力赤平章,擒獲無算。又召還,進侯。彪至京,會北使入貢者見彪於朝,羅拜稱「石王」,其威望如此。然性陰狡兇暴,在大同素侮總兵官。總兵官因彪嘗奏城威寧海子,遂為流言,稱彪有異志。上固疑彪,屢有功,屢召還。彪乃陰使大同千戶楊斌等五十人詣闕,乞留為鎮守。上知其詐,下彪獄,詞連亨,上猶念亨功,宥之。惟罷其兵權,令以本籍歸第。
  四年春正月,彗星見,日暈。錦衣指揮逯杲上言:「石亨怨望,與其從孫石俊謀不軌。」上以章示群臣,遂下錦衣獄。初,亨見上稍疏斥,懷怨望。嘗往來大同,顧紫荊關謂左右曰:「若塞此關守之,據大同,京師何由得至。」一日,退朝歸私第,語盧旺、彥敬曰:「吾所居官,皆爾等所欲為者。」旺、敬不知所謂,對曰:「旺、敬以公得至此,他何敢言。」亨曰:「陳橋之變,史不稱其篡。爾能助吾,吾官非爾官乎。」旺、敬股栗,莫敢對。會瞽人童先出妖書曰:「惟有石人不動。」勸亨舉事。亨謂其黨曰:「大同士馬甲天下,吾撫之素厚,今石彪在彼可恃也。異日以彪代李文,佩鎮朔將軍印,專制大同,北塞紫荊關,東據臨清,決高郵之堤,以絕餉道,京師可不戰而困矣。」遂請以盧旺守裡河。及孛來寇延綏,上命亨往禦之。先又力勸亨,亨曰:「為此不難,但天下都司,除代末周,待周,為之未晚也。」先曰:「時者,難得而易失。」亨不聽,先私謂所親曰:「此豈可與成大事者!」會彪敗,上猶念亨功,置不問,罷其兵。而亨之謀漸急,事益露。其家人上變告亨謀反,逮治之,死獄中。斬彪於市,其黨童先等俱坐死。先是,上使工部為亨營宅,至三百餘間。上登翔鳳樓,恭順侯瑾、撫寧侯永侍。上指宅顧問,永謝不知,瑾曰:「必王府耳。」上笑曰:「非也。」瑾頓首曰:「非王府孰敢!」上顧太監裴當曰:「人乃不敢言石亨!」亨生子彌月,上召見,摩其項曰:「虎兒也,善撫之,朕行與卿結婚姻。」取金鎖繫兒項,名曰「鎖定侯」。蓋諷云。
  五年秋七月,太監曹吉祥及昭武伯曹欽反,殺恭順侯吳瑾、都御史寇深。懷寧伯孫鏜、兵部尚書馬昂率兵討平之,吉祥、欽俱伏誅。方石亨之敗也,上命由亨冒功以進者,許自首革。吉祥念與亨同功,亨敗已且不得獨完,因日犒諸降丁金帛,倚為腹心。諸降丁亦念已由吉祥冒功進,一旦不測,身且隨後,相與為死黨。吉祥之客有馮益者,欽一日問曰:「自古有宦官子弟為天子者耶?」益曰:「君家魏武,蓋中官節之後。」欽大喜,出其妻行酒馮先生。由是陰畜異志,未發也。錦衣百戶曹福來曾役欽家,常之外貿易。欽慮其泄,遣福來妻告福來病狂出走,錦衣指揮逯杲奏捕之。欽又遣家人亮追獲福來,棰楚瀕死。廷臣疏劾欽,上是之,出彈示欽,曰:「速改過,不悛,罪無赦!」而下諭廷臣守法,無有專縱似欽者。
  先是,石彪得罪,上亦先諭群臣,欽以故大懼。又逯杲伺欽甚急。會是月孛來寇甘、涼,上使懷寧伯孫鏜統京軍往征之,兵部尚書馬昂監其軍,擇庚子昧爽出師。於是欽與諸昆季、其黨都督伯顏也先數十人謀曰:「縣官持我急,不發,我為石彪續矣。」遂分勒死士番漢軍五百人,約以是日昧爽朝門開,則擁殺鏜、昂,奪門入。此時吉祥素所部禁兵,且可為內應。謀定,以其夕飲諸降丁酒,厚贈之。酒半,夜可二鼓,鏜與恭順侯瑾、廣義伯琮方待漏朝房。都指揮完者禿亮從欽席上亡走,見瑾、琮告變。瑾、琮趨告鏜,相與去匿他所,手作奏,投門罅聞上。上止開門,縋入吉祥,鎖繫之。欽不知也,與弟鉉、、鐸率番將伯顏也先至東長安門,門閉。欽知事泄,即召死士馳至逯杲門,杲方出,斬之,碎其屍。杲故吉祥黨,被恩遇素厚,後為上伺欽,欽大恨。都御史寇深亦善欽,既乃與言官疏劾之,欽亦以為恨,與鐸馳入西朝房索深,斲深肩,破其身為兩。時長安街中甲卒馳驟,入朝者以為征西軍也。及訊知,各悸散去。大學士李賢待漏東朝房,欽復馳索之,戶外之聲洶洶。賢驚出,則甲而刃者數人,一人砍賢肩,傷耳,刃跗擊賢背。少選,欽持逯杲頭來,叱刃者,執賢手,曰:「今日直為此激變,非得已也,可為我草疏進上。」亡何,又執尚書王翱。賢乃就翱所索紙為草疏,同翱投入長安左門隙。門堅不啟,欽火之,守衛軍拆御河之岸磚以壘門。欽往來嘯呼,擬賢刃者數,舍之馳去,又索馬昂不得,時已昧爽矣。懷寧伯鏜謂其子軏若宏曰:「若號於道,有獄賊反,獲者得厚賞,征西軍可集也。」已,稍集至二千人,甲兵具。鏜曰:「不見長安門火耶!曹欽謀反。兵少,擊殺者予金。」皆曰:「諾。」工部尚書趙榮被甲躍馬奮呼市中,曰:「能殺賊者從我!」從者亦數百人。鏜之東安門逐賊,欽退屯東華門。接戰,鏜軍銳甚,賊眾披靡。自辰至午,擊斬,欽中流矢創巨,振策馳。恭順侯瑾將五六騎出覘賊,猝與遇,力戰死。欽還駐東大市街,相拒至酉。鉉以百餘騎往來馳突者三,官軍環結自潰,鏜執斬潰者以徇,發神臂弓以射之,遂追斬鉉。鏜子軏遇欽於道,奮砍中其膊,軏亦死。欽懼,率騎還攻朝陽門,不克,走安定、東直、齊化諸門,門盡閉,大雨,夜竄歸。鏜督兵與戰,馬昂以精兵殿。會昌侯孫繼宗兵又集,鏖戰。軍士奮呼而入,欽迫,投井死,鐸見殺。遂屠其家,親黨同謀,一時盡死。捷聞,上以是夕御午門,下吉祥都察院獄,明日磔於市。且追磔欽、鐸、、鉉,伯顏也先、馮益、湯序伏誅,餘並流嶺南。
  有賀三老者,欽妻父也。見欽勢盛,絕不與通。欽嘗欲為求一官,力辭不可。欽敗,姻黨株連,三老獲免。
  八月,進伯孫鏜為懷寧侯,馬昂、王翱、李賢並加太子少保,完者禿亮為都督,將士升賞有差。追封吳瑾梁國公,諡忠壯。贈寇深少保,諡莊愍。以擒賊詔示天下,布寬恤,開言路。
  時李賢奏言:「曹賊就擒,此非小變。宜詔天下,一切不急之務,悉予停罷。」又言:「自古治朝,未有不開言路者。惟奸邪之臣,惡其攻已,必欲塞之,以肆其非。」上曰:「此石亨、曹吉祥實為之,今宜列之於詔,使天下聞知。」
  谷應泰曰:
  石亨、石彪驍勇善戰,有隴西李氏之風。使之臥虎北陲,自當匹馬不南矣。帝既北狩,乜先再薄京師,陵寢崩摧,祭器灰燼,朔騎憑陵,目無中國。于謙督軍九門,亨、彪轉戰甚力。德勝、安定、彰義、清風店、倒馬關諸捷,軍聲復振。乜先諸部慟哭出關,既懼且悔,乃擁還上皇,以結好中國,戰之力也。
  既而龍歸興慶,幕徙南庭。亨、彪窺伺君側,逆知不起,合謀曹寺,取功奪門。李賢有言:「陛下應天順人,門何必奪!」當前星已隕,震位久虛,聖敬方躋,乾符奪算,上天垂象,蓋可見矣。即在景帝憑扆,群臣憂懼,或心歸沂邸,或意屬襄藩。然而襄王自外入內,憲宗以子先父,則上皇之必能復辟,不待仰步乾象而後決也。一旦挾萬乘之尊,行僥倖之事,乘晦勒兵,登垣挾駕,萬一謀臣不謹,郕邸預知,曹、石之肉其足食乎?邀天之幸,私為己功,吉祥蒙狐、趙之勳,亨、彪受蕭、曹之賞。功以幸成,福以滿敗。當其請官卿貳,建第長安,武安侯之除吏,竇都鄉之沁園,曹、石此時,帝固已芒刺在背矣。
  於時彪鎮大同,亨守延綏,分控要害,屢斬名王。捷聞幕府,帝輒召還。帝既疑石,石遂自疑。妖言遽興,同悲黃犬。向使石氏無奪門之功,亨、彪豈少通侯之賞,積勞汗馬,以功名終,石氏子孫雖至今存可也。
  吉祥無尺寸微勞,欽、鐸、、鉉,蟬貂簪玉。稍加抑裁,輒生怨望,犯闕稱兵,反形尤著。《易》著《負乘》,《詩》歌《相鼠》,身族誅滅,固其宜爾。嗟乎!方其論吉祥之功,曹欽身膺五等。未幾論誅吉祥之功,懷寧又進列侯。高帝白馬之盟,唐叔桐圭之賜,稍稍凌遲衰微矣。
  英宗間關險阻,再御萬機。祭則寡人,有同王振。至天順五年,始下詔悔恨曹、石,君子以為不勝其悔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55:20

第三十七卷     汪直用事



  憲宗成化十三年春正月,置西廠,命太監汪直詗刺外事。汪直者,大藤峽瑤獞也。瑤賊平,直以幼男入禁中,為昭德宮內使,尋堂御馬監事。年少黠譎,上寵之。先是,妖人李子龍以左道惑眾,內使鮑石、鄭忠敬信之。夤緣入內府,時引至萬歲山觀望,謀不軌。錦衣官校發其事,伏誅。自是上銳意欲知外事,乃選錦衣官校善刺事者百餘人別置廠於靈濟宮前,號西廠。永樂中,盡僇建文諸臣,懷疑不自安,始設東廠主刺奸。至是,名西廠,以別東廠也。縱直出入,分命諸校,廣刺督責,大政小事,方言巷語,悉采以聞。
  二月,籍沒福建都指揮楊業家。業少師榮曾孫也。居鄉逃罪入京師。錦衣百戶韋瑛故無賴,冒內官韋姓者從征延綏,升百戶。至是,詣汪直報之,謂業家貲巨萬,常殺人,將招納亡命下海。直喜,發卒捕之。詞連兵部主事楊仕偉、中書舍人董璵,俱下獄瀕死。來竟斃,復遣瑛籍其家。
  三月,左都御史李賓奏擬妄報妖言者坐斬。時西廠旗校以捕妖言圖官賞。無籍者多為贗書誘愚民。行事者捕之,加以法外之刑,冤死相屬,無敢言者,故賓奏之。
  夏四月,汪直令韋瑛執左通政方賢、太醫院判蔣宗武下西廠獄。禮部郎中樂章、行人張廷網使安南還,刑部郎中武清廣西勘事還,浙江布政使劉福起復至京,汪直並令韋瑛執繫之。御史黃本雲南、貴州清軍刷卷還,汪直令韋瑛搜得象笏一,執送錦衣衛,問為民。
  五月,罷西廠。時汪直開西廠,羅織數起大獄,臣民悚怵大學士商輅疏言:「近日伺察太繁,政令太急,刑網太密,人情疑畏,洶洶不安。蓋緣陛下委聽斷於汪直,而直又寄耳目於群小也。中外騷然,安保其無意外不測之變。往者曹欽之反,皆逯杲有以激之。一旦禍興,卒難消彌。望陛下斷自宸衷,革去西廠,罷汪直以全其身,誅韋瑛以正其罪。」疏入,上怒曰:「一內豎輒危天下乎!」太監懷恩傳旨詰責甚厲,輅曰:「朝臣無大小,有罪皆請旨收問,直敢擅逮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北門鎖鑰,守備不可一日缺,直則一日擒械數人。南京祖宗根本重地,留守大臣,直輒收捕。諸近侍,直輒易置。直不黜,國家安得不危!」恩齧指而退,奏上,上立命去西廠。召懷恩數直罪責之,謫韋瑛戍宣府。
  兵部尚書項忠削籍為民。初,汪直掌西廠,士大夫無與往還。左都御史王越因西征識韋瑛,遂深相結,日往伺直。吏部尚書尹旻偕諸卿貳欲詣直,屬越為介。既見直,相率諸卿貳叩頭出,直大悅。一日,項忠途遇直。既過,覺之。追及,下輿謝,忠不為禮。尋辱忠於朝,復遣校卒直上堂,辭色甚厲,忠亦不為禮。而王越謀代忠,又毀短之。直以是銜忠,日掇拾其事,危甚。忠具疏倡九卿劾奏直,令武選郎中姚璧持赴旻署名,旻曰:「本項公所撰,當以兵部為首。」璧曰:「公六卿長也。」旻怒曰:「今日亦知六卿長乎?」即遣人報韋瑛,直愈怒,思有以中忠。會千戶吳綬者,先在楚軍撓法,忠逐綬。綬從直營求書記,頗工文詞。直喜,得授錦衣副千戶。及西廠罷,上有時密召直察外間事,直因以吳綬能文事封進,遂命綬於鎮撫司問刑。直乃嗾東廠官校,發江西都指揮劉江、指揮黃賓事誣構忠。給事中郭鏜、御史馮瓘附直,交論忠違法,忠廷辯慷慨不少屈。獄成,竟坐削籍。璧亦降調。璧,故尚書夔子也。
  六月,以御史戴縉、王億言,復西廠,命汪直仍刺事。縉言:「近年災變洊臻,未聞大臣進何賢,退何不肖。惟太監汪直釐奸剔弊,允合公論。而止以官校韋瑛張皇行事,遂革西廠。伏望推誠任人,命兩京大臣自陳去留,斷自聖衷。」上悅。時縉九年不遷,以覬進,故頌直。其自陳一事,尤直所喜,蓋直常惡商輅、李賓難於施行也。億言:「汪直所行,不獨可為今日法,且可為萬世法。」天下聞而唾之。
  大學士商輅,尚書薛遠、董方,左都御史李賓並致仕,以王越為兵部尚書兼左都御史掌院事。時越附汪直,嗾御史馮瑾排諸大臣。輅既致仕,遠等相繼自陳去。
  十一月,以御史馮瓘為大理寺丞,戴縉為尚寶司少卿。縉尋擢僉都御史,王億為湖廣按察副使。
  十四年夏五月,汪直奏請武舉設科,鄉、會、殿試如進士例。
  秋七月,兵部右侍郎馬文升撫遼,尋還京。先是,海西兀者都指揮散出哈上書,言開原驗放管指揮索其珍珠豹皮。命遼東守臣勘之,管指揮者懼。會散出哈姪產察入貢,指揮賄之,察乃言其誣。散出哈聞之怒,謀聚眾入犯邊。守臣乃譯番書,招散出哈來廣寧面質之。散出哈遂率所部,欲由撫順關進赴廣寧。時參將周俊守開原,恐散出哈至則事泄,遣使馳報廣寧守臣,詭云:「海西人素不由撫順進,恐啟他日之患。」守臣不虞其詐也,即阻之。散出哈已入關,聞之大怒,折矢誓恨去。而遼左諸衛,故有執殺董山之怨,既藉海西之勢,遂留散出哈相煽結,合兵入邊,勢漸熾。汪直惑於王英,謂往撫可邀大功。上欲遣之,懷恩以直年少喜功,同覃昌至南閣,集尚書餘子俊、侍郎馬文升議,僉言:「彼既有使入貢,又屠其家,今若何可以消弭?」或言:「酬以大官。」文升曰:「官不足以釋其忿。且宋以李繼遷為京官,遂至西夏之患。」懷恩曰:「然則遣大臣同大通事往撫之。」眾皆曰:「諾。」既傳旨,命馬文升、詹升往。直令王英與俱,文升謝之,直深以為恨。
  文升疾馳撫順,縱貢使重陽歸諭其眾,使知朝廷德意。尋召其部長聽宣璽書,慰勞備至。已而海西復縱兵寇掠,文升擊敗之,旋撫定。事聞,直言:「既受撫,何又入寇?」終信王英言請自往。諸部聞直聲勢,久無一人出聽撫者。直至開原,文升在撫順,直不與之接。於是文升所招兀者、野人、堵裡吉三百餘人皆怒欲歸。參將周俊恐敗事,謂直曰:「不可不請馬侍郎來。」直乃遣人邀文升。文升馳至,直曰:「若之何?」文升曰:「太監既至,此屬即太監招出者也,何間彼此。」直揣知事不易,聽文升言犒之,遂與文升俱歸陽,會聞於上。
  秋七月,江西人楊福為稱汪直,伏罪。福嘗為崇府內使,隨入京。既而逃還,過南京,遇所識者,謂其貌酷似直。福乃詐稱為直而所識者,即偽為校尉。自蕪湖乘傳給廩,歷常、蘇,由杭州抵四明,有司及市舶官皆屏息奉命,威福大張。既至福州,為鎮守太監盧勝所覺,執問如律。
  十五年夏六月,命汪直同刑部尚書林聰即訊遼東事,逮兵部侍郎馬文升下錦衣獄,謫戍重慶。初,陳鉞巡撫遼東,行事乖方。文升更置之,約束不得動。汪直至遼東,鉞戎服伏道左,除道飾廚,供帳鮮麗。文升獨與直抗禮,頤指左右,左右多譽鉞毀文升。鉞又乘間譛之。
  會給事中張良劾鉞激變屬部,逮至京。鉞賂直,言:「海西皆以文升禁農器,不與交易,故屢寇邊。」直遂奏文升「妄啟邊釁,擅禁農器」。仍遣直同聰往訊。直繆致恭敬,深自結納於聰,聰上報竟如直言。然文升所禁鐵器,非農器也。
  秋七月,命汪直行邊。
  冬十月,遼東巡撫陳鉞請討海西,以撫寧侯朱永為總兵,陳鉞提督軍務,汪直監之。直既至遼東,有頭目郎秀等四十人入貢,遇直於廣寧,直誣以窺伺,掩殺之。出塞掩不備,焚其廬帳而還,以大捷聞。論功,加汪直歲祿,監督十二團營。朱永進保國公,陳鉞戶部尚書。已而海西諸部以復仇為辭,深入雲陽、青河等堡,殺掠男婦,皆支解以徇。邊將斂兵不出,鉞隱匿不以聞。以太僕少卿王宗彝為僉都御史,巡撫遼東。宗彝故大學士文子也。以郎中督餉遼東,阿汪直,得驟進。
  十六年春正月,給事中孫博上言:「東、西廠緝事旗校多舉細故,中傷大臣。旗校本廁役之徒,大臣乃股肱之任,傷國體,非治世事。」疏入,切責。
  三月,命太監汪直、保國公朱永、尚書王越率兵出塞,襲敵於威寧,破之,越封威寧伯。
  夏四月,巡按遼東御史強珍上疏,劾太監汪直、總兵侯謙、巡撫陳鉞前失機隱匿罪。於是都給事中吳原、御史許進等亦以鉞為言,比之黃潛善、賈似道。詔罰鉞俸,鉞因怨王越掌院事縱珍。而汪直適巡邊還京,鉞郊迎五十里,訴珍承越意旨見劾。直怒,越亦來迓,不見越。巡撫遼東王宗彝遂阿直意,誣珍妄奏,械珍至京,下錦衣衛獄,戌遼東。
  秋七月,汪直議征安南。時安南累歲侵擾占城,占城遣使入奏,請討之,直因獻取安南之策。郎中陸容上言:「安南臣服中國已久,今事大之禮不失,叛逆之形未著。一旦以兵加之,恐貽禍不細。」直意猶未已,傳旨索永樂中調軍數。時劉大夏在職方,故匿其籍,徐以利害告尚書餘子俊,力言沮之,事乃寢。
  十七年秋八月,亦思馬因寇大同,以威寧伯王越佩征西前將軍印鎮守,太監汪直監其軍。
  冬十月,巡撫宣府都御史秦紘密疏汪直縱旗校擾民,上釋之。紘既抵宣府,直以事至,聲勢烜赫,他巡撫官率屈禮,紘獨與抗,直亦不為較。紘乃密疏論直。後直還,上問各撫臣賢否,直獨稱紘廉能。上以紘疏示直,直叩頭伏罪,稱紘賢不置。
  十八年春三月,復罷西廠。先是,有盜越皇城入西內,東廠較尉緝獲,太監尚銘以聞,上喜甚,厚賜賚。直聞怒曰:「銘吾所用,乃背吾獨擅功。」思有以傾之。銘懼,潛以直構禍事達於上。上自直行後,李孜省用事,萬安結昭德宮,頗攬權,惡直浸淫,上亦漸疏之。於是科道交章奏西廠苛察,非國體。萬安亦謂宜罷,劉珝不可。上竟罷西廠,中外欣然,珝有慚色。
  秋八月,調威寧伯王越守延綏,都督許寧代。時萬安恐汪直為越所誘,求復用,故有是調。
  十九年夏六月,調汪直南京御馬監。直與總兵許寧不協,巡撫郭鏜以聞,故有是命。方直之貴盛也,車蓋所至,有司迎候不及,動遭棰撻,率皆預治具,夙戒以待,使僕從皆醉飽,直然後悅。至是被調,過州縣,有司皆避之。直困頓仰臥公館,孤燈熒然。有知州裴泰者,向供具甚肅具備。適迎謁上官,遇直,直喜求食,曰:「吾非復前比矣。吾南行,上意未可測。旦日發,得馬夫足矣。」泰拱手而立。
  秋八月,御史徐鏞上疏劾汪直欺罔罪,曰:「汪直與王越、陳鉞結為腹心,自相表裡。肆羅織之文,振威福之勢,兵連西北,民困東南,天下之人但知有西廠而不知有朝廷,但知畏汪直而不知畏陛下。漸成羽翼,可為寒心。乞陛下明正典刑,以為奸臣結黨怙勢之戒。」上深納其言。汪直有罪罷。削王越威寧伯,追奪誥券,編管安陸州。兵部尚書陳鉞、工部尚書戴縉、錦衣指揮使吳綬革職為民。起前兵部尚書項忠,復其官。召還馬文升,以為左副都御史,巡撫遼東。初,汪直用事久,勢傾中外,天下凜凜。有中官阿丑善詼諧,恒於上前作院本,頗有譎諫風。一日,丑作醉者酗酒狀,前遣人佯曰:「某官至。」酗罵如故。又曰:「駕至。」酗亦如故。曰:「汪太監來。」醉者驚迫帖然。旁一人曰:「駕至不懼,而懼汪太監何也?」曰:「吾知有汪太監,不知有天子。」又一日,忽效直衣冠,持雙斧趨蹌而行。或問故,答曰:「吾將兵,惟仗此兩鉞耳!」問鉞何名,曰:「王越、陳鉞也。」上微哂,自是而直寵衰矣。及其罷斥,中外莫不快之。尋尚銘亦有罪黜,籍其家,得貲數萬輦。韋瑛謫萬全衛,計要功起用,自撰妖言,誣巫人劉忠興十餘人不軌。會鞫得白,瑛伏誅。
  谷應泰曰:
  有明百餘載,海內乂安,朝野蒙業,太阿潛移,刑人執柄,中官之禍屢作。至憲宗命汪直設西廠,喟然廢書歎曰:嗟呼!法之涼也,國制亂矣。夫千尋之木,必有壞枝;徑尺之璧,必有微瑕。故黈纊塞聰,垂旒蔽明,山澤納污,國君含詬。媿張武之金錢,隱河東之酒過。所以匿疵呈瑜,鼓策群力也。
  國武好言人過,君子知其見殺;隋文苛細繩下,識者陋其貽謀。乃欲刺事暮夜,詗人牀第,方言巷語,競入宸聰;瓜蔓枝連,立成大獄。不知竹筩鉤鉅,賢吏薄之,謂其行衰俗惡。況以萬乘之尊,行攻訐之智乎?而且委柄匪人,寄權近寺,招致奸民,顯行繫械。其始也,李膺破柱,將閭呼天。因而權歸北寺,獄奏黃門,禍發清流,慘同白馬。繼也,薑桂皆鋤,脂韋成習,呈身宮掖,屈膝私人,中官勢成,而主上孤立矣。
  憲宗躬法桓、靈,養奸甫、節。卿貳大臣,直皆收問;局司近侍,直得更張。檻車逮治,南署空曹;緹馳行邊,北門不守。明世中人,多竊寵靈,亦未有顯挈利器,授人斷割如憲宗者昔。高皇帝罷錦衣衛獄,焚其械具,垂示子孫,刑人於市,以明大公,勿幽置禁闥,委命奄嬖也。西廠繼罷,弊不復革,瑾讀直書,魏傾善類。至懷宗手平內亂,晚年東廠,羅捕無遺。商鞅治秦,道無偶語,元濟竊蔡,火不夜燃。斯亦酷吏哀痛之風,衰國亂亡之漸也。
  彼汪直以大藤瑤賊,幼畜禁中,不思日磾寶瑟之忠,妄有祿山赤心之詐。酷好用兵,輒開邊釁,海西一役,幾激降人。而垂羽北陲,邀功南服,不知南海明珠,寂寥久矣。馬文升撫順推功,劉大夏安南焚籍,大臣之委蛇人國,固如是也。阿丑詼諧悟主,談笑除奸;覃懷乃心王室,倚毗正人。夫亦寺人女子之流,淳於、優孟之智也與!談言微中,說人主者又何可不察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55:49

第三十八卷     平鄖陽盜



  憲宗成化元年夏四月,荊、襄盜劉千斤反。荊、襄之上游為鄖陽,鄖,古麋國,春秋時為楚附庸,地多山。元至正間,流賊作亂,終元世,竟不能制。明初命鄧愈以大兵剿除之,空其地,禁流民不得入。然地界湖廣、河南、陝西三省間,又多曠土。山谷戹塞,林箐蒙密,中有草木可採掘食。
  正統二年,歲饑,民徙入不可禁。聚既多,無所稟約束,中巧黠者,自相雄長,稍能驅役之。漢中守臣以聞,且言:「不即誅,恐有後患。」上曰:「小民為饑寒所迫,奈何遽用兵誅之!」命御史金敬往撫輯。敬至,謫數人戍,餘陽聽撫,而大奸皆潛伏不出。尋復縱,勢益滋蔓。有錦衣千戶楊英者,奉使河南,策其必反,上疏言:「流逋之眾,宜選良吏賑恤其饑,漸圖所以散遣之。」辭甚諄切,不報。三省長吏又多諉非已境,因循不治。至是,千斤遂倡亂。千斤名通,河南西華人,有膂力。縣治門有石獅重千斤,通手舉之,人因號為劉千斤。正統中,潛往襄陽房縣,與僧尹天峰謀亂。成化元年,有石龍,號石和尚,糾合馮子龍數百人,四散剽掠。通令男聰約子龍舉事。乃於大石廠立黃旗聚眾,據海溪寺稱王,偽號漢,建元德勝。偽署將軍元帥,以石和尚為謀主,劉長子、苗龍、苗虎為羽翼,眾至數萬,劫襄、鄧境。時王恕方以副都出撫,懸榜曉諭,而未受分討之命。賊狃為故常,不肯散。恕聞於朝,曰:「民可撫也。而奸民好亂者,非兵不威。」
  五月,命撫寧伯朱永為總兵官,兵部尚書白圭提督軍務,太監唐慎、林貴監軍,合湖廣總兵李震討劉千斤,副都御史王恕會三師並進,搗其巢。
  二年春二月,擢鎮守荊、襄王信為都指揮同知。劉千斤之亂,荊、襄震驚。信度房陵險要,自率數十騎往據之。調集民兵,不滿千人。賊四千餘人突至,圍攻之。援絕,信多張旗舉火,日夜不息,歷四旬。間以死士出城五六里舉火礮,賊以為援兵也,驚潰,信追擊大利。
  三月,提督荊、襄軍務兵部尚書白圭奏言:「賊首劉千斤在襄陽房縣、豆沙河諸處萬山之中,分作七屯。臣等議欲分兵四路:一從南漳,一從安遠,一從房縣,一從穀城,犄角並進,克期會剿。」上報曰:「兵不可遙制,悉如卿所議行。」
  五月,兵部尚書白圭及湖廣總兵都督李震帥師討荊、襄賊,平之。先是,圭至南陽,與撫寧伯朱永由南漳入,遇賊,誘之臨城,擊破之。永適有疾留鎮,圭與唐慎、李震、湖廣巡撫王儉進兵潭頭坪,林貴、鮑政自安遠進兵馬良坪,喜信、王信自房縣進兵浪口河,王恕率都指揮劉清等亦自穀城進兵洞庭廟。賊見勢逼,千斤走壽陽,欲出陝西;苗龍走大市,欲出遠安。即調兵往壽陽,截其奔軼,千斤退保大市,與龍合。都指揮田廣進至雁坪,擊賊敗之,追及於古口山。明日,廣與諸軍皆會,進攻賊陣。斬其子劉聰、偽都司苗虎一百餘人。乘勝進兵,賊退入巢穴。山險,復雨淖,圭身先士卒,至格兜,賊憑險為拒。時諸路兵會已二日,攻之不能下。士卒聞圭來,倍奮勇。圭乃命劉清將兵千餘,由間道出賊後,焚其營,而自以大軍臨之。圭與震、儉攻其右,王信擊其左,鮑政衝其中。賊數萬餘迎戰,顧其營火,遂驚走,蹂躡死者無算,擊斬萬人。生擒劉千斤,獻俘京師,與苗龍等四十人,皆磔於市。男子十歲以上者斬之,惟劉長子、石和尚遁去,深入巖險。會永病癒,更帥兵搜餘賊。
  六月,石和尚集眾千餘,焚劫四川大昌縣,殺夔州通判王禎。命分兵討之。
  冬十月,提督湖廣軍務白圭誘執賊首石和尚。時石和尚、劉長子聚眾巫山,圭遣參將喜信、鮑政,都指揮白玉隨賊嚮往剿之。賊計窮食盡,乞降。圭遣指揮張英誘之,劉長子遂縛石和尚送至喜信營,受之。長子詣信營乞食,信餉之,俾居近營。既而並誘執劉千斤妻連氏及其偽職常通、王靖、張石英等六百餘人。事聞,上命搜捕餘黨,賊平。諸將忌張英功,譛於朱永,謂英多獲賊賄。以事捶殺之,遂班師。
  十一月,磔石和尚、劉長子於市。敘平荊、襄功,進撫寧伯朱永為侯,李震興寧伯,白圭進太子少保。
  四年春三月,改戶部右侍郎楊璇為右副都御史,撫治荊、襄、 南陽流民。
  六年冬十月,荊、襄賊李鬍子聚眾反。先是,賊平,諸郡邑控制戍守皆未設。會歲大旱,流民入山者九十萬人。李鬍子,新鄭人,劉千斤餘黨也。千斤敗,與其黨王彪走免。糾合餘黨小王洪、石歪膊往來南漳、內鄉、渭南間,復倡流民為亂,偽稱太平王,立「一條蛇」「坐山虎」等號,官軍屢捕不獲,荊、襄、南陽為之騷然。
  十一月,命都御史項忠總督河南、湖廣、荊、襄軍務,討李鬍子。
  七年春正月,右都御史項忠至襄陽,以見卒寡弱,請調永順等土兵。從之。諸將請速進,忠曰:「流民逃聚山谷,陷盜中,不能自脫耳。」乃駐兵分佈險要,遣人持榜招諭,有能去賊自歸者,禁勿殺。於是民多攜老弱來歸。王彪自變量十人覘軍,且阻歸者,出不意擒之。兵部尚書白圭言:「賊黨困饑寒,出於迫脅。宜敕項忠相度機勢,計撫綏長策。不必調永順、保靖土兵,以滋騷動。」忠奏曰:「賊據險在萬山中,復有流民從之,患將不測。臣奉詔旨,開諭生路,流民攜扶老幼出山;日夜不絕,計四十餘萬。今若中止土兵,恐民聞之,仍懷疑懼。且王彪雖授首,而渠魁李鬍子尚伏竄。設復再聚,重調為難。」上報曰:「土兵已到,嚴約不得擾民。其流民在山,眷戀生業,不至為非者,用心設法撫安之。」
  十一月,荊、襄、南陽流賊平,進總督軍務項忠右都御史,敕留撫治。忠之用兵荊、豫也,遣人持榜,入山招諭。負險不服,即縱兵剿不赦。李鬍子勢孤,潛伏山寨。忠遣副使餘洵、都指揮李振率兵追捕,遇鬍子於竹山縣,盡死拒敵,為官軍所擒。小王洪尚有眾五百,屯於鈞州龍潭,亦破擒之。幾遣還鄉者四十萬人,俘斬二千人,編戍者萬餘人。時流民有自洪武以來,家業延子孫,未嘗為惡者。兵入,盡草薙之,死者枕藉山谷。其戍湖、貴者,又多道死,棄屍江滸。議者謂忠此役,實多濫殺。既樹平荊、襄碑,或亦呼為「墮淚」,以嘲忠云。
  十二月,都御史項忠獻荊、襄俘李鬍子一百二十九人,刑部尚書陸瑜等會奏,坐罪有差。
  八年夏四月,給事中梁璟疏劾都御史項忠偏聽檢討張寬、御史劉潔、總兵李震,縱殺要功。上曰:「荊、襄流民為患,中外皆以為慮。今及蕩平,即議其後,非所以激勸天下也。」兵部尚書白圭又言:「忠所上荊、陽功次文冊,與震前後不同,請勘。」上亦不聽。
  五月,都御史項忠乞致仕,慰留之,召還院。先是,有星孛於天田,言者謂荊、襄殺戮所致。忠再疏自列,因乞骸骨。上溫旨答之。
  十二年春二月,命都御史原傑經略鄖陽,撫定流民。自成化初年,陝西至荊、襄、唐、鄧之間,皆長山大谷,綿亙千里,所至流逋藏聚為梗,劉千斤之亂因之。至李鬍子復亂,流民無慮百萬。都御史項忠奉命捕逐之,死者不可勝計。祭酒周洪謨乃著《流民說》,略曰:「昔因修天下《地理志》,見東晉時廬、松之民,流至荊州,乃僑置松滋縣於荊江之南;陝西雍州之民,流聚襄陽,乃僑置南雍州於襄西之側。其後松滋遂隸於荊州,南雍遂並於襄陽,垂今千載,寧謐如故。此前代處置荊、襄流民者,甚得其道。若今聽其近諸縣者附籍,遠諸縣者設州縣以撫之,置官吏,編裡甲,寬傜役,使安生業,則流民皆齊民矣。」都御史李賓深然其說。至是流民復集如前,賓乃援洪謨說疏上之,上可焉,命傑往蒞其事。
  秋七月,北城兵馬吏目文會疏言:「荊、襄自古用武之地。宣德間,有流民鄒百川、楊繼保匿聚為非。正統中,民胡忠等開墾荒田,始入版籍,編成裡甲。成化年來,劉千斤、石和尚、李鬍子相繼作亂,大臣處置失宜,終未安輯。今河南歲歉民饑,入山就食,勢不可止,能保無後日之患?經條上三事:曰荊、襄土地肥饒,皆可耕種,遠年入籍流民,可給還田土,所附籍者領田土力耕,量存恤之,其願回籍者聽。曰流民潛處,出沒不常,乞選良有司為之撫綏,軍衛官為之守禦,則流民自安。曰荊、襄上流,為吳、楚要害,道路多通,必於總隘之處,加設府、衛、州、縣,立為保甲,通貨賄以足其衣食,立學校以厚其風俗,則其民自趨於善矣。」上大是之,命都御史原傑采其言用之。
  九月,都御史原傑奏言:「信陽、固始等州縣,南抵蘄、黃,西接荊、襄,東連鳳陽、霍丘,山勢綿亙,河流四達,盜易出沒。且鳳陽、陳州,近皆被災,流民載道。盜入霍丘,劫帑藏,執縣官,民庶騷動,誠宜思患預防。今請於汝寧所屬信陽等一十三州縣,令二司巡守官選壯丁,備器械馬匹。委任二官督之,緝捕盜賊。又信陽軍民雜處,奸盜尤眾,請調守備南陽河南都指揮官,俾得專御盜賊,禁治銀洞。又商城縣南接六安州二百餘里,四野曠漫,而金剛臺巡檢司乃在縣北,今請遷置縣馬頭山。」詔悉如所言行之。
  十一月,開設湖廣鄖陽府,即其地設湖廣行都司、衛、所及縣。時都御史原傑遍置諸郡縣,深山窮谷,無不親至。至則宣朝廷德意,問民疾苦。諸父老皆忻然原附版籍為良民。於是大會湖廣、河南、陝西撫、按、藩、臬之臣,籍流民得十一萬三千餘戶,遣歸故土者一萬六千餘戶,其願留者九萬六千餘戶,許各自占曠土,官為計丁力限給之,令開墾為永業,以供賦役,置郡縣統之。於是湖廣割竹山地,分置竹溪縣,割鄖、津地,分置鄖西縣;河南割南陽、汝州、唐縣地,分置桐柏、南召、伊陽三縣;陝西析商縣地,為商南、山陽二縣,而以商縣為商州。使流寓土著者參錯以居。又即鄖縣城置鄖陽府,以統鄖、房、竹山、竹溪、鄖西、上津六縣,且立行都司、衛於鄖陽,以保障控禦之。經畫既定,乃上其事。因薦鄧州知州吳遠為鄖陽知府,諸州、縣皆選鄰境良能吏,習知其事者為之。又以地界三省,無統紀,薦御史吳道宏才望,請代己任,得兼制三省,撫治八郡,居鄖陽。上遂擢道宏為大理少卿,代傑撫治。馳璽書賜傑召還,以為南京兵部尚書。傑勞苦成疾,南還,竟卒於驛舍。荊、襄之民聞之,無不流泣者。尋以撫治鄖陽大理少卿吳道宏為右僉都御史,開府鄖陽,著為令。
  谷應泰曰:
  鄖陽斗絕,西北錯處陝、蜀,南下則光、信、南陽、豫州之域。漢北楚山,又皆蜿蜒亙屬,下抵鳳陽、廬、霍。地遍千里,壤接數省,河流四達,複嶺萬里,麋羅之故國,鬻熊之邊陲也。終元之世,嘯聚不散。高皇削平,竟虛其地,禁民勿入。夫亦周終徙洛,漢不復豐,惡其淵藪,遂作丘墟。然而鄖處萬山,林篁叢密。地既紆迴,利堪樵給。流民生長,莫隸版圖,家占土田,不知租稅。此亦桃源之於武陵,五丁之於蜀道矣。
  流聚既多,遂生雄長,天水泥丸之志,尉陀坐大之形。劉通以膂力號劉千斤,石龍以妖識號石和尚。憲宗之世,潛號改元,唐、鄧、荊、襄,騷然不靖。白圭以大司馬出督,五道俱進,敗之南漳,懸軍深入,焚其中營。千斤獻俘闕下,而臨陣斬獲者萬有餘人,蹂亂走死者不可勝算。兵威懲創,於斯烈矣。既而劉長子又有餘黨復聚巫山,圭發師掩捕,連營入討。食盡援窮,誘殺渠帥,獲縛者復六百餘人。而上猶命縱兵誅剿,必無噍類。示不臣之炯鑒,明天威之莫犯也。既而李鬍子又以餘黨構亂荊、襄,項忠主剿尤力。遍召土兵,進營竹、房,陳俘二千,編戍滿萬。乃史稱其草䉜良民,枕藉山谷,戍多道死,屍棄江乾。項羽盡屠外黃,荊楚遂築京觀。不是過也。
  然而流民入山就食,雲集如前。大臣悔禍,始議更張。洪謨著《流民》之說,文會有三事之陳。原傑乃披榛履險,宣佈慰問。於是山東之民扶杖聽詔,河北之老流涕觀軍。入籍者十一萬三千,願留者九萬六千餘戶。各占曠土,並輸賦役。割地三省,設置六縣,而鄖陽巍然重鎮矣。鄭國成渠,秦溉萬頃;受降河外,唐築三城。國寶慢藏,利器誨盜,非惟棄險,實啟戎心。故一介之吏,賢於十萬之師,耰鉏之民,勝於組練之甲。然後知飲至凱旋,稱俘獻廟。當時虔劉我赤子,抑又何多也。原傑崎嶇佈置,竟以勞卒。萊公雷竹,叔子峴碑,視死人如刈,以為己功者,吾又以傑為百世如生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56:30

第三十九卷     平藤峽盜



  憲宗成化元年春正月,兩廣蠻寇亂,以都督同知趙輔為征蠻將軍,都督僉事和勇為游擊將軍,擢浙江左參政韓雍右僉都御史,贊理軍務,率兵討之。太監盧康、陳宣為監軍,戶部尚書薛遠督餉,御史劉慶、汪霖紀功。廣西潯州之境,萬山盤矗,中有水曰潯江,發源柳、慶,東繞至潯,帶象州、永安、修仁、荔浦、平樂諸郡縣。夾江諸山,皆㟏砑嶻嶪,其最險惡地為大藤峽。蓋有孤藤渡峽磵如徒槓也。南截潯水為府江,自藤峽至府江約三百餘里,地惟藤峽最高。登藤峽巔,數目裡皆歷歷目前,軍旅之聚散往來,可顧盼盡也。諸蠻以此為奧區,桂平大宣鄉、崇姜里為前庭,象州東鄉、武宣北鄉為後戶,藤縣五屯障其左,貴縣龍山據其右,若兩臂然。峽北巖峒以百計,如仙人關、九層崖其極險阨者;峽以南有牛腸、大岵諸村,皆緣江立寨。藤峽、府江之間為力山,力山之險倍藤峽焉。又南則為府江,週遭蓋六百里,其中多冥巖㠗谷,縣磴絕壁。入者手挽足移,十步九折,一失足則隕身數百仞下。中產瑤人,藍、胡、侯、盤四姓為渠魁。力山又有僮人,善傅毒藥弩矢,中人無不立斃者,雖四姓瑤亦憚之。景泰中,瑤渠侯大狗等倡亂,嘯聚萬人,修仁、荔浦、力山、平樂皆應之。攻墮郡縣,出沒山谷,守吏不能制,率以招撫縻之。時朝廷方北患瓦刺,未遑也。天順中,益縱恣。詔能捕大狗者,予千金,爵一級,竟不可得。久之,蔓延廣東高、廉、雷之境,所至殘毀,兩廣守臣皆待罪。至是,兵部尚書王言:「峽賊為亂久矣,其始皆由守臣以招撫為功。譬之驕子,愈恤愈啼,非流血撻之,啼不止。浙江左參政韓雍有文武才,以討賊屬之,可抒南顧憂。而諸將中惟都督趙輔勇略可任。」故有是命。閫外之事,一以屬雍。制曰:「將士有功者得自署,三司而下不用命者,以軍法論,朕不中制也。」
  夏六月,韓雍至南京,會諸將議進兵方略,皆曰:「廣東殘破,盜所在屯聚,宜分兵撲滅之,令一軍由庾嶺入廣東,而大軍出湖廣入廣西。賊在廣東者驅之,在廣西者困之,如是乃可滅。」雍曰:「不然。賊已流劫蔓出,而所至與戰,是煽禍也。大藤峽賊之巢穴,今以全師搗之。既至彼地,南可以援高、廉、雷,東可以應南、韶,西可以取柳、慶,北可以繼陽峒諸路,勢如常山之蛇,動無不應,舉無不克。心腹既潰,諸處之賊,假息遊魂耳,何煩於逐乎。捨此不圖,而分兵四出,則賊愈奔突污漫,郡縣愈殘毀。所謂救火而噓之也,未見其濟。」諸將曰:「誠如公言。」乃以官軍三萬人兼程而進。
  秋七月,韓雍大軍至全州,會陽峒、西延苗賊為梗,出偏師擊滅之,斬失律指揮李英等四人,軍中股栗。
  九月,大軍至桂林,雍按圖籍與諸將議曰:「修仁、荔浦,藤峽之羽翼也,不剪除此,藤峽勢不孤。」乃以永順、保靖及西江土兵十六萬人,分五路進。先破修仁,窮追至力山,大敗之,生擒一千二百餘人,斬首七千三百餘級。
  冬十一月,大軍至潯州,雍延父老問計,皆曰:「大藤天險,重巖密箐,三時瘴癘。某等生長其地,不能得其要領。且賊聞大兵至,為備益堅。莫若屯兵圍之,且戰且守,可不戰自斃。」雍曰:「不然。峽山遼遠,紛披錯雜六百餘,瑞安可圍也!且屯兵日久,將士懈弛,睥睨衝突,豈能悉防。兵法曰:『寧我薄人。』又曰:『先人有奪人之心。』今我軍新破府江,勇氣百倍,賊聞震恐喪魄矣,因而棄之,可立破也。」乃以總兵歐信、參將孫騏、高瑞等帥六萬八千人為右軍,自象州、武宣分五道入攻其北;以都指揮白全、楊嶼、張剛、王屺等帥九萬二千人為左軍,由桂林、平南分八道入攻其南;以參將孫震、指揮陳文章等守左江及龍山、五屯,防其奔軼;雍與趙輔、和勇營高振嶺以督諸軍。雍復令歐信曰:「山北既破,便可提兵深入,夾攻桂州、橫石諸崖。」令夏正曰:「林峒,沙田、府江間道也,宜越古眉、雙髻諸山,伏兵林峒,扼其東奔。」諸將聽命。
  十二月朔,韓雍督諸將四面並進攻之,別遣兵斷諸山口。賊聞兵來,置婦女積聚於桂州橫石、寺塘諸崖,乃悉力出捍。峽南排柵堅密,滾木、礧石、鏢槍、毒矢下如注。官軍登山仰攻,雍督戰益急,敵小息。雍覘其怠,急擊之,將士用團牌、扒山虎、壓二笆等器,魚貫以進,皆殊死戰,呼聲撼山峽若崩,賊氣奪。雍命縱火焚烈,煙燄蔽天,日晝晦,賊大潰散。盡破山南、石門、大信、道袍、屋廈、諸舍、老鼠、塞嶺、竹踏、梁腦、紫荊、林峒、沙田、古營、牛腸、大岵、大塞等塞,賊屋廬藏積皆赭。日暮,雍命就營賊巢中,眾慄慄視。雍恬然整暇,咸恃以安。賊既潰入橫石諸崖,雍飭兵窮追,伐山通道,行數日至其地。賊上九層樓等山,絕崖懸壁,勢控霄漢,林箐叢惡,非人所處。樹柵據之,用千斤礧石大木轉而下,聲若雷,巖谷皆應,弩矢雨注。雍誘使大發,而令人間道潛陟其巔,覘賊發竭,舉礮為應。自卯至未,賊發竭,礮舉,大駭。雍督將士緣木扳夢而升,猨引蟻附,漫山奮擊,連數日夜,鏖戰數百合,發火箭焚其柵。而夏正等亦自林峒來援,與大兵合。賊大驚潰。生擒侯大狗等七百八十餘人,斬首三千二百餘級,磨崖石紀歲月而還。土人謂自國初但禁御無出掠,未有窮入巢穴破之者。峽中有大藤如斗,延亙兩崖,諸蠻蟻度,故曰大藤峽。乃斬峽藤斷之,易名斷藤峽。分兵捕雷、廉、高、肇諸寇,先後平之。
  先是,大軍由修仁、荔浦抵大藤峽,道有儒生里老數十百人,跪持香,曰:「我輩苦賊久矣,莫敢自拔。今幸遇天兵,得自為良民,願先三軍鋒。」雍大怒,顧左右叱曰:「此皆賊耳,縛斬之!」左右初疑雍何乃殺良民,既縛而袂中利刀出,乃知間也。悉斷頸、散手足、刳腸胃,分掛箐棘中,累累相屬。賊大驚沮,曰:「韓公天威也。」
  有新會丞陶魯隸麾下,雍威嚴擬王公,軍門設銅鼓數千,儀節詳密。三司長吏見,長跪白事,懾悚如小吏。一日,顧峒賊最強險難下者,方設策。魯時直膳侍左右,謾謂曰:「丞揣我何意?」魯曰:「得非某賊耶?」雍曰:「然。丞得往否?」曰:「匪直能,且易易耳!」雍怒曰:「賊銳甚,又搤阻自衛,非大兵不可入。部下文武數百千人,熟視無可當吾寄者。吾方欲身往,若安得易?且使若食粟能之耳!蕞爾邑不能理,乃言擊賊。若妄當笞!」魯不拜,抗言曰:「謂魯解食粟,不解擊賊者,明公未悉魯也。蔣琬、龐統廢邑事矣,後乃為蜀名臣。公幸毋棄魯,使得畢技,當悉縛諸丑以獻。」雍異之,改容曰:「若所將幾何而辦?」曰:「三百人。」曰:「何少?」曰:「魯猶以為多也。兵貴精,請擇。」雍曰:「任若自為之。」魯乃標式,約曰:「有能力舉百鈞,矢射二百步者來。」三軍之士十五萬人,其比於式者得二百五十人。曰:「未也。」請復下令募,募數日,足。魯乃為別將,自操練陣法,椎牛酒犒,甘苦共之,士爭願為死。率以先登,大破賊,斬首無算。賊聞陶家軍駭栗遁避,叩首乞為良民,得毋死幸甚。魯,成子也。雍又奏調達官軍千餘,專命偏將領之。瑤、僮出入山林,利用標槍牌刀諸短兵,不能當騎射,故達軍所向輒克,賊畏之。
  既平,雍乃上言:「諸瑤之性,憚見官吏,攝以流官,終難靖亂。有上隆州土知州岑鐸以罪在禁,而事屬曖昧。蠻戎之旅,不必責以彝倫。請復其職,俾領藤峽,開設州縣,仍隸潯州。又以各處巡檢,俱係流官,不諳民情,不辨地理,往來遷轉,難以責成。而部下有功土人李升等,效有勤勞,請量授土巡檢官秩。彼皆感恩圖報,必能保障一方。又請移周衝巡檢司於勒馬,移靖寧巡檢司於獻俘,移思隆巡檢於碧灘,東鄉、龍山各宜添設。」又謂:「別類僮人,國初曾充戎伍。近用兵時,遣千戶李慶招之,多肯效順。請即本地開設千戶所,因其故俗,即以李慶為之渠帥統之,亦可羈縻獷悍,藉以保障地方。」奏上,上皆納之。即斷藤峽設武靖州,以岑鐸為知州,屬潯州府。班師論功,擢雍左副都御史,賜文采幣六,官一子錦衣鎮撫。封趙輔武靖伯,子孫世襲。初出軍時,趙輔知雍才,軍事一聽雍,而輔但用命戰,故所向有功。
  世宗嘉靖六年夏五月,起新建伯王守仁以兵部尚書總制兩廣、江西、湖廣軍務。先是,成化中,韓雍平斷藤峽,民獲寧居者二十餘年。正德五年後,遺孽漸熾,峽南賊尤甚,橫江御人。總制都御史陳金,謂諸蠻不過利魚鹽耳,乃與約:商船入峽者,計船大小給魚鹽與之。諸蠻就水濱受去,如榷稅然,不得為梗。蠻初獲利聽約,道頗通。金亦謂此法可久,易峽名永通。亡何,諸蠻緣此益無忌,大肆掠奪,稍不愜即殺之,因循猖獗,遂負固大為寇。至是,守仁至兩廣,定田州,盧蘇、王受降,而兩江父老遮道言斷藤峽及八寨賊倡亂狀。守仁上疏請討,從之。
  七年春二月,王守仁以湖廣兵至南寧,而盧蘇、王受初降,亦願立功自贖。守仁乃集諸守臣將帥議,命湖廣僉事汪溱、廣西副使翁素、僉事吳天挺及參將張經、都指揮謝佩監湖廣土兵,襲剿斷藤峽賊。仍督分永順兵進剿牛腸等寨,保靖兵進剿六寺等寨,期以四月初二各至信地。
  先是,峽賊聞軍門檄湖廣土兵至,皆逃匿深險。後聞以蘇、受降罷兵,又守仁駐南寧,故為散遣諸兵狀,寇弛不為備。至是,湖廣兵皆偃旗臥鼓馳至,與官軍突進,四面夾攻之。賊敗,退保仙女大山,據險結砦。官軍攀木緣崖仰攻之。初四日破賊寨,初五日復攻破油榨、石壁、大陂等巢,賊敗奔斷藤峽。官軍追擊破之,賊奔渡橫石江,覆溺死者六百餘人。官軍自後急擊,俘獲甚眾,賊潰散。初十日遍搜山峒無遺,還兵至潯州。守仁密檄諸將移兵剿仙臺等賊,二十一日,仍前分佈各哨,永順兵由盤石、大黃石登岸,進剿仙臺、花相等處;保靖兵由烏江口、丹竹埠登岸,進剿白竹、古陶、羅鳳等處,期五月十三日抵巢。各賊聞牛腸等寨破滅,則大懼。方據險設伏待之,官軍驟進,奮勇夾擊。賊不支,奔入永安力山。乃分兵圍之,賊復大潰,奔諸路者多為防截參將沈希儀等所擒。於是斷藤之賊略盡。
  先是,守仁因八寨賊去斷藤稍遠,四月初五日,別遣布政使林富、副總兵張佑監督土目盧蘇、王受五千餘眾,進剿入寨瑤賊,各兵乘夜銜枚襲之。二十三日,昧爽抵賊巢,遂破石門天險,賊始驚覺,且戰且走。日午,賊結聚二千餘人來拒,官軍奮擊之。賊既失險氣奪,不能支,遂大潰,奔入重險。官軍夜募死士俺其不備,二十四日,襲古蓬寨,破之。連克周安、古缽、都者峒諸寨,於是八寨之賊亦盡。前後擒斬三千餘人,兩江底定。守仁乃班師,疏薦林富為都御史,巡撫其地,論功褒賞有差。
  十五年夏六月,斷藤峽盜攻殺戍卒。先是,王守仁既歸,卒於道。而武靖州知州岑邦佐不能鎮輯,且墨賊賄,多曲庇之,故峽以北賊復漸肆猖獗。其目侯勝海者,居弩灘為亂。指揮潘翰臣聽土目黃貴、韋香言,誘勝海殺之,實貴、香利勝海田廬也。勝海弟公丁集眾噪城下殺人,僉事鄔閱、參議孫繼武言於都御史潘旦請討之,參將沈希儀沮之,曰:「滑賊未易取,須春江漲,以數千人從武宣順流下撲之,乃可。」不聽。閱、繼武還潯州,以千人往擊。賊先遁去,斬一病夫而還。遂言:「賊已斂跡,請立堡戍。」旦從之。希儀復言:「賊未大創,兵威不振,立堡難守。」旦不聽。六月,堡成,閱令黃貴、韋香以三百人戍之,許擇取勝海田廬不禁。諸瑤大憤恚,邦佐又陰黨之,公丁遂集眾二千人夜寇堡,殺戍卒二百餘人,貴、香走免。巡按御史諸演疏其事,閱與繼武以啟釁罷去。亡何,旦亦去,侍郎蔡經代之。
  十七年春正月,蔡經集諸司議發兵,曰:「諸君度滅賊,須兵幾何?」副總兵張經曰:「不過萬人。」蔡經曰:「太少。」沈希儀曰:「非八萬人不可。」蔡經曰:「太多。」副使翁萬達曰:「二君言各有據。襲而取之曰剿,聲罪討之曰征。由張君言,剿也;由沈君言,征也。然賊為備久矣,剿之無功,從沈君言便。」會朝議欲征安南,事遂已。公丁等益橫,時出殺掠,潯人苦之。
  冬,侯公丁伏誅。先是,副使翁萬達力請討公丁,御史鄒堯臣亦贊之。蔡經乃會安遠侯柳珣決計發兵,以兵事屬萬達。萬達廉得百戶許雄素通賊狀,劫之,曰:「能擒公丁貸汝死。不,即論如法。」雄懼,請效力自贖。萬達陽庇公丁,謂讎家誣之耳。乃捕繫訐訟公丁者數人,責其啟釁。公丁果遣人自列,萬達陽許之。又令雄假稱貸為賄,公丁喜,益信雄。會萬達巡他郡,以事屬參議田汝成。汝成召雄申飭之,雄乃貽公丁曰:「潯人久以爾為口實,幸上之人不信。今分守公新到,何不自訴寇堡事由他瑤,庶相信也。」公丁然之,隨雄來見汝成,復列冤狀,汝成曰:「聞仇家誣汝,已逮治之矣。」慰遣之。乃密授意城中居民被賊害者,家出毆公丁,一市皆嘩,遂逮入繫獄。遣雄諭其黨曰:「寇堡事公丁委罪諸瑤,須鞫實坐之。若等誠謂公丁冤,須罪人得,釋之。萬一事自公丁,當共棄之,勿以一公丁自取滅亡也。」諸瑤競言:「事果由公丁,聽論之,不敢黨。」乃檻致公丁軍門,磔誅之。
  十八年春三月,兵部侍郎蔡經平斷藤峽諸盜。先是,田汝成既誅公丁,乃言之督府,謂「首惡既擒,賊方震駭,宜乘此時進兵討賊」。經許之。會沈希儀病,乃以副總兵張經將左軍,副使翁萬達監之,南寧指揮王良輔、朱升、凌浦、柳浦、周新、孫文繡屬焉。以都指揮高乾將右軍,副使梁廷振監之,賓州指揮馬文傑、王俊、戚振、吳國章屬焉。副使蕭畹紀功,參政林士元及汝成督餉,張經議欲以少兵剿之,略示威,勿深入,又欲舍紫荊諸處賊藪勿擊。萬達持不可,謂:「少出兵墮損軍威。諸瑤恣肆久,不大創之,不足懾其心。」汝成亦如萬達議。萬達又言之督府,曰:「峽南亦劇賊,但今兵力不能並及,姑緩之以俟後。」經然之。乃以二月兩軍齊發,左軍則王良輔由牛渚灣越武靖攻紫荊、姜老鼠諸巢,朱升由三等村渡蓼水攻石門、黃泥嶺諸巢,柳浦由白沙灣攻道袍、梅嶺諸巢,凌浦由白沙灣攻大昂、小梅嶺諸巢,周維新由白沙灣攻藤衝、綠水沖諸巢,孫文繡由藤峽夾攻大坑巢,共三萬五千人,分六道進。右軍則馬文傑由武宣攻碧灘、綠水諸巢,王俊等由武宣入山攻羅淥、上峒,戚振攻中峒,吳國章攻下峒,共一萬六千餘人,分四道進。南北夾攻之,賊大窘,擁眾奔林峒而東。王良輔邀擊之,中斷,復西奔。諸軍合擊,斬首千餘。賊謂往年據險結巢,故被官兵擊破皆殲焉。至是,不復立砦,惟漫走山谷間,令官兵疲於追逐。且曠日久,多費糧饟,必速退。其東奔者入羅連山,萬達移兵攻之。檄右軍抵長洲,沿江繞出賊背。賊於諸險隘伏械器防禦甚多,官兵皆以計發之,追斬百餘級,賊益窘。會右軍迷失道,愆期三日。又土兵盧蘇受賊賂,欽兵縱之,漫匿諸山谷。人言羅連山官兵古所未至者,賊遁深入,不復窮追云。時平南縣有小田、羅應、古陶、古思諸瑤,亦據險勿靖,萬達等移兵剿之。
  三月班師,招賊餘黨二百餘人,降之。江南胡姓諸瑤歸順者亦千餘人,藤峽盡平。萬達、汝成獻議於督府凡七事,曰:編保甲以置新民,立營堡以通江道,設備禦以控上游,清狼田以正疆界,改州治以建屯所,處款兵以慎邊防,榷商稅以資公費。蔡經多採納,疏請行之。捷聞,諸將帥守臣皆升賞有差。
  谷應泰曰:
  大藤當粵西潯州地。其水則潯水、府江,環五百里。其山則夾江峻嶺,㟏岈峭削,盤矗捫天,高瞰數百里,下乃臨不測入邃谷矣。其徑則引一線,歷千盤,非手援足躡,不得施步而上也。其中則前庭後戶,左障右屯,一夫荷戟,千夫辟易也。其前則牛腸、大岵,臨江壁立,敵不敢仰關而攻也。其後則仙人、九層,巖峒星列,道里不可裹糧而窮也。其產則密箐叢篁,毒瘴惡霧,非人所處也。其器則長矢勁弩,淬毒傅藥,人且應弦輒斃也。披圖考俗,綜其大略,而大藤之勢,蓋不特蜀有鳥道、蠶叢,華有天門、箭括已。為之開立郡縣,而流官土官,交錯難治。建置學校,而瑤、僮獷悍,淫殺性成。通魚鹽以誘之,則見利犬狺。建營堡以備之,而失勢獸駭。辟之癭匏腫樗,輸匠不能斲;籧篨戚族,官司不能材。神臯之甌脫,上天之驕子也。
  然而俗編赤縣,未可不臣;地屬神州,終難度外。而嚴尤論狄,古無上策;賈讓治河,僅行中計。大軍不可久駐,孤軍不可追險,合圍防其軼出,屯守更苦劫掠。癬疥之疾,能廢七尺之軀;涓滴之流,可盡江河之水。王竑所以決戰,韓雍所以肆伐也。先渡潯水,決其樊籬,縱火大藤,空其巢穴。賊乃悉眾憑險,斂兵拒戰。而王師援木攀夢,楚歌四合;猨牽蟻附,漢幟先登。磨石橫崖之谷,題銘九層之樓。鋸藤絕緪,奪其世險。至於支離身首,刳剔肝腸,金鼓陳兵,旌旗秉纛,蓋以天兵不易至,重險不易得,阸吭拊背,急擊勿失,宣暢皇靈,顯彰天殛,取威定亂,在是役也。然猶武備中弛,苞孽復盛,二十年而有新建之師,又十年而有蔡經之捷。賊勢稍殊,兵形亦異。類皆窮追深入,耀甲橫戈。蓋孔明巴蜀,率用嚴刑;張詠益州,輒行捕斬。亂國重典,有自來矣。然而興利除弊,勿擾其俗;仁漸義摩,久革其故。蠻戎猶有人性,長吏者又何可以馬上治之也與!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57:06

第四十卷     興復哈密



  憲宗成化九年秋九月,土魯番速檀阿力王入哈密,掠王母並金印去。哈密,漢西域、唐伊州地也。漢武帝置酒泉、張掖、燉煌三郡,即令甘、涼、肅之境。又出玉門關通西域,置都護及戊巳校尉,以斷單于右臂,則今之哈密云。晉為涼州牧張實所據。歷後魏,西域復通。隋煬帝因裴矩進《圖記》,躬度玉門關,置伊吾、且未鎮。唐隸隴右道,安氏之亂,盡沒吐番。地無水而常寒,多雪,雪銷乃得水。元封其裔勿納失里為威武王,居之。明初,高皇帝定陝西、甘肅諸鎮,嘉峪關以西置不問。
  永樂二年,安克帖木兒貢馬,詔封為忠順王,即其地置哈密衛。關以西衛七:曰哈密、安定、阿瑞、赤斤蒙古、曲先、罕東、罕東左,而哈密最西。東去肅州,西去土魯番各千五百里。北數百里抵瓦刺,以天山為界。授其目馬哈麻火只目等指揮,分居苦峪城,賜金印詔命,凡西域入貢,悉道哈密譯上,亦漢武遺意也。
  洪熙元年,哈密貢硫黃,上曰:「哈密既有硫黃,猝遇戰鬥,須有備。」敕邊吏知之。正統四年,瓦刺強,數侵哈密,哈密懼,稍持兩端。璽書諭毋背德,終不悛,至拘留漢人轉鬻,使至多暴橫。邊吏請責,詔曲貸之。而忠順王再傳為孛羅帖木兒,天順末,見弒,無子。王母弩溫答失力署國事,為癿加思蘭所破。
  成化二年,兵部奏:「王母以癿加思蘭侵掠,避居赤斤苦峪,今寇退,宜敕復還哈密。」乃以把塔木兒為右都督守哈密,把塔木兒本畏兀族,故忠義王外孫也。把塔木兒死,子罕尚嗣。而土魯番時強盛,控弦可五萬,其速檀阿力尤雄黠。至是,挾哈密、赤斤諸夷,王母不從,遂見掠及劫金印去。罕慎竄苦峪城,眾或歸附居肅州,亦有隨土魯番去者。甘肅撫臣婁良以聞,兵部尚書白圭言:「哈密為我西藩,土魯番無故凌奪,不救則赤斤諸衛盡為蠶食。嘉峪外皆強敵,而禍中甘肅。請集廷議恢復。」因舉高陽伯李文、右通政劉文往經略之。比至哈密,眾已潰散。文等不敢深入,止調集罕東、赤斤諸番兵數千駐苦峪不敢進,謬言:「阿力欲乘虛搗二衛,宜還兵自為守。」遂引還。阿力始輕中國,益侵內屬諸衛矣。
  十二年秋八月,土魯番速檀阿力遣使赤兒米郎來貢,且致書鎮巡飾罪。稱王母已死,朝使至,即歸金印城池,然特漫語無還意。其冬,更鑄哈密衛印賜罕慎,於苦峪立衛居之,給土田及牛具穀種。
  十四年秋九月,土魯番速檀阿力死,子阿黑麻立。甘肅撫臣王濬請乘間納罕慎。
  二十年冬十一月,罕慎入哈密,嗣忠順王。罕慎貪殘,國人觖望,西城諸貢使苦要索,亦有違言。
  孝宗弘治元年冬十二月,土魯番阿黑麻殺忠順王罕慎,復據哈密。時有奸回誘阿黑麻攻哈密,阿黑麻亦壯,乃曰:「罕慎非脫脫族,安得王?王故應我。」陽好語罕慎聯姻,至哈密城下頂經盟,誘殺之。亦未敢頌言據哈密,遣使入貢,請代領西域職貢。且乞大通事往和番。兵部尚書馬文升議:「阿黑麻與哈密各有分地,安得相並。以北敵之強,我屢卻款,何小蠢輒與我構,且憪然王也!姑許如例入貢,請敕阿黑麻還王母及金印,歸我哈密。」璽書下,阿黑麻怒,欲勒兵近塞,要求之。其帥牙蘭曰:「哈密去吾土千餘里,敵國輻輳,遠出已難,況又近塞乎?今既殺其國王,番漢之心皆怒。若合謀並進,非我利也。不如乘勢還城印以款之,再圖後舉。」阿黑麻以為然。
  四年秋九月,遣哈密衛目寫亦虎仙齎敕諭阿黑麻。時王母已死,阿黑麻亦悔禍,上金印及所據城。詔褒予金幣,以寫亦虎仙為都督僉事。
  五年春二月,封哈密陝巴為忠順王,遣使護歸之。馬文升謂:「戎俗重種類,且服元久。哈密故有回回、畏兀兒、哈刺灰三種,而北山又有小列禿乜克力相侵逼,必得元裔填之,可懾諸番。」乃行求忠順近屬,得曲先安定王姪陝巴,奏令甘肅守。再詢諸番族,立陝巴可否狀。番族合詞稱「陝巴可立為王,主國事」。乃遣使立之,輔以奄克孛刺、阿術郎。未幾,諸番索陝巴犒賜不得,阿術郎更引哈刺灰夷掠土魯番牛馬。阿黑麻怒,復搆兵。
  六年冬十月,土魯番復入哈密,執陝巴,支解阿術郎,掠金印去。事聞,大學士丘濬謂馬文升曰:「哈密事重,須公一行。」文升曰:「方隅有事,臣子豈敢辭勞。但西域賈胡嗜利,不善騎射,古未有西域能為中國大患者,徐當靖之。」濬復言,文升乃請行。諸大臣言:「北寇方強,文升不當往甘、涼,委四方邊事。」乃敕兵部侍郎張海、都督侯謙往經理之。會阿黑麻前遣部目寫亦滿速兒等四十餘人修貢至京。事下廷議,通事王英言:「罕東及野也克力諸部怨土魯番刺骨,撫而用之,皆吾兵也。西域使者方扣關互市為利,我聲阿黑麻罪,謝勿與通。令彼窮而歸怨,皆吾間也。」而廷議皆欲命海以檄往,如土魯番歸陝巴,聽予貢;否則留前使勿遣,而絕其後使。上從之。海等至甘州,遣哈密人齎璽書往責阿黑麻歸陝巴,不報。乃修嘉峪關,捕哈密奸回通阿黑麻者二十餘人,奏請戍廣西。
  七年春三月,下張海、侯謙於獄。張海等不候命,遽歸,上言:「西域遠方,勢難興師。哈密存亡,不必過煩中國。」上怒其無功,下海、謙獄,黜之。馬文升乃請:「安置寫亦滿等四十餘人於閩、廣,示懲創。而稍用王英策,閉嘉峪關,命西域諸賈人歸怨阿黑麻,以攜其黨。」從之。乃閉嘉峪關,絕西域貢。時西域諸胡皆言:「成化間,我入貢,皇帝先遣中貴人迓我河南,至京宴賜甚伙。今不撫我,我泛海萬里貢獅子,謂我開海道,卻不受。即從河西貢者,賞宴亦薄。天朝棄絕我,相率從阿黑麻,且拒命,中國能奈我何。」阿黑麻遂復入據哈密,自稱可汗,大掠罕東諸郡。諜言:「土魯番用雲梯攻肅州,且躪甘州。」文升曰:「是虛聲恫喝我耳!土魯番至哈密十數程,中經黑風川,哈密至苦峪又數程,皆絕水草,貢使往返馱水行。我第整師旅,謹斥堠,俟彼至肅州,出奇縱擊,以逸待勞,可匹馬不返也。」
  八年春正月,阿黑麻西去,留其將牙蘭與撒他兒率精銳二百守哈密。牙蘭機警,驍勇絕人,能並開六弓,夜宿十徙,雖近人莫知所在。哈密脅從者,皆懾服不敢動。其雄黠者反從之,教以撓中國之術。馬文升聞之,曰:「是可襲而執也。」召肅州指揮楊翥至計事,撫其背曰:「爾諳番情,悉西域道里。今欲擒斬牙蘭,策安出?」翥言:「罕東有間道可進兵,不旬日達哈密。」文升曰:「如若言,以罕東兵三千為前鋒,我師三千後繼,各持數日熟食,兼程襲之若何?」翥稱善。而甘肅巡撫都御史許進亦以方略聞,且曰:「不斬牙蘭則天威不振,土魯番終不知懼。」文升乃即以前策屬之。遣副總兵彭清統銳卒由南山馳至罕東,即調罕東諸番兵,乘夜倍道襲牙蘭。冬十一月,許進及總兵劉寧抵肅州,駐師嘉峪關外。遲罕東兵不至,乃偕彭清循大路行,以水草乏絕不得馳。牙蘭詗知,乘千里馬宵遁,惟餘番人八百,登臺自保。師入哈密,得陝巴妻女並牛羊三千,斬級六十。拔哈密脅從者八百餘人還。我士馬乏糧,多物故。文升徒取空城,竟失牙蘭。然西域亦自是頗憚中國。上念邊吏冒險出塞,進等及太監陸誾皆以功升秩。
  九年三月,阿黑麻自將撒他兒等復襲哈密,據之。先是,王師入哈密,牙蘭遁歸。阿黑麻方與赤斤蒙古衛相讎攻,不能大發兵。使別將將輕騎五百,圖復哈密,復為赤斤蒙古所邀,殺殆盡。至是,乃自率兵下之,令撒他兒、奄克孛刺居守。撒他兒不敢守哈密,就刺木城駐軍。奄克孛刺密結瓦刺小列禿,襲斬撒他兒還府哈密。阿黑麻遣兵圍之,哈密人舉火,小列禿來援,退走。
  十年冬十月,阿黑麻以絕貢失互市。又自許進撫甘肅,小列禿及乜克力等部,中國撓之,窘甚。令其兄馬黑上書,願悔過。還陝巴及金印,易前四十餘使,予貢如故。馬文升恐挾詐,請俟陝巴金印至甘州,始取寫亦滿等於閩、廣。
  十一月,起前左都御使王越,總制甘、涼等處邊務,經略哈密。
  十一年秋八月,復封陝巴為哈密忠順王。先是,都御史王越出河西,而陝巴至甘州。越乃令三種都督,回回則寫亦虎仙,畏兀兒則奄克孛刺,哈刺灰則拜迭力迷失,共佐陝巴。奄克孛刺以罕慎弟,與陝巴不協,乃妻陝巴以罕慎女結好。遂賜陝巴蟒玉大帽,為忠順王,而釋寫亦滿等西歸。會越卒,哈密三種人久厭兵,初以國亂,入居甘肅境上,射獵為生,不願歸哈密。文升請留家之半肅州,往來自便。
  十二年春正月,遣兵護忠順王陝巴還哈密,以都督寫亦虎仙、奄克孛刺、拜迭迷失三種輔之,主國事。土魯番諸部許復入京朝貢,勞賜良厚。已而陝巴嗜酒,掊克諸部,阿孛刺等咸貳。
  十七年春三月,阿孛刺陰構阿黑麻,迎其次子真帖木兒來王哈密,陝巴棄城走沙州。邊吏遣指揮董傑及奄克孛刺往諭部眾,迎陝巴還,阿孛刺不從。傑等遂擒殺阿孛刺並其黨六人,餘怖服。乃別令都指揮朱瑄勒兵送陝巴復王,而以真帖木兒還土魯番。真帖木兒時年十三,其母亦罕慎女也。會阿黑麻死,諸子讎殺,真帖木兒懼,不敢還,願依奄克孛刺,曰:「吾外祖也。」守臣恐與陝巴嫌,乃攜還,使居甘州。而其兄滿速兒尋定國亂,自立。
  武宗正德元年秋九月,忠順王陝巴死,子拜牙郎嗣位,淫虐不親政事。
  八年春二月,真帖木兒還土魯番。先是,滿速兒稱速檀朝貢,上書求真帖木兒。兵部議質所愛,不予。尋逸出城,追獲之。七年冬,始令哈密三都督送真帖木兒西還。至哈密,奄克孛刺欲止之,寫亦虎仙、滿刺哈三不可,護至土魯番。以國情輸滿速兒,潛誘拜牙郎叛中國。拜牙郎淫暴,心怵屬部謀害,欲掩奄克孛刺往。不從,奄克孛刺奔肅州。八月,拜牙郎棄城叛歸土魯番,滿速兒令頭目火者他只丁與寫亦虎仙、滿刺哈三取金印,守哈密。又令火者馬黑木等至甘州索賞。哈密諸部乃譯書言:「拜牙郎棄國從番,乞命將守哈密。」巡撫趙鑒謬謂:「滿速兒忠義,守城勤勞。」命撫戎官賜之金幣。撫戎官入哈密,滿速兒亦率眾至,分據拉木等城。真帖木兒又言:「河南大饑,人死亡且半。甘州城南黑河可引灌城。」於是滿速兒及火者他只丁、牙木日夜聚謀侵甘肅矣。
  九年秋八月,命右都御史彭澤總督甘肅,統延寧、固原諸鎮兵,經略土魯番。滿速兒既據哈密,遺責鎮巡索金幣萬,贖哈密城印。總制都御史鄧璋以聞,故有是命。敕都督奄克孛刺、寫亦虎仙等共守哈密、赤斤等衛,如遇土番內侵,並力捍禦。
  十年春正月,土魯番火者他只丁寇赤斤、苦峪諸處,殺掠甚慘。彭澤抵甘州。復遺澤書,索金幣。澤度滿速兒強,未易兵定,番戎可以利啖,乃以繒綺二千,白金器,遣通事火信同寫亦虎仙入土魯番,說令和好。滿速兒喜,許增幣歸金印土地。澤不俟報,遽上言:「速檀滿速兒畏威悔禍,已還哈密侵地及金印。」
  四月,遂召澤還京。巡按甘肅御史馮時雍言:「澤處置失宜,講和辱國。」兵部尚書陸完寢其奏。滿速兒諜知兵罷,益驕,四出侵掠關外諸衛,及結瓦刺寇我河西,且遣人索所許增幣歸印。
  十一年秋九月,土魯番復據哈密,侵肅州。初,彭澤既召還,趙鑒亦去陝西,左布政使李昆代鑒巡撫甘肅。滿速兒以金印來歸,兵備副使陳九疇語昆曰:「彭總督遇事多模稜,何面目立天地間!」昆不能違,以雜幣二百貽之,令送拜牙郎還國,質留來使虎都六、撒者兒縻其意。滿速兒聞留二使,怒,令火者他只丁、牙木蘭復據哈密。而身引萬騎,直犯肅州。總兵史鏞欲自甘州來援,九疇以乏食止之。肅州急,乃以游擊芮寧出御。土魯番鋒銳甚,芮寧陣沒,亡七百騎。兵迫城下,哈密降回居肅州城,頗為內應。九疇廉得其情,收繫諸回,及都督失拜煙答等。凡衷甲者,捶殺之,嬰城守。調屬部兵劫其老營,而潛遣使誘瓦刺搗巢穴,破其三城,滿速兒狼狽走。副總兵鄭廉及奄克孛刺尾擊,敗之瓜州土魯番乃引去。九疇遂發寫亦虎仙傾陷哈密狀。滿速兒復請和,巡撫李昆以聞。時方命彭澤及中使張永視師,疏至罷遣。而滿速兒實無意和,又不歸拜牙郎。九疇謂:「土魯番不臣,宜絕其使,勿通。」與昆異議。兵部尚書王瓊修郄澤,雅右昆,且忌九疇功,日媒孽河西事。
  十二年夏六月,失拜煙答子米兒馬黑麻方入貢在京,覘知王瓊與彭澤郄,突入長安左門訟冤,下錦衣衛。會兵部三法司奏行河西訊報,瓊因發澤欺罔辱國,及陳九疇輕率激變罪。逮昆、九疇至,請定鞫。戶部尚書石玠曰:「大夫出使於外,苟利社稷,專之可也。」王瓊曰:「納幣寇廷,致貽後患,利乎不利乎?」眾不能奪,澤幾不免。大學士楊廷和善澤,得與九疇並削籍,昆謫浙江副使。已刑部會訊,並脫寫亦虎仙死。上幸會同館,寫亦虎仙以秘術干進,得賜國姓,隨上南征。
  十六年夏四月,帝崩,世宗踐祚。
  六月,逮兵尚尚書王瓊下獄,謫戍榆林。言官劾其忌功,陷彭澤、陳九疇也。遂起彭澤兵部尚書,九疇僉都御史巡撫甘肅。寫亦虎仙論斬,死獄中。
  世宗嘉靖元年秋八月,土魯番滿速兒大舉入寇,以二萬騎入甘州。都御史陳九疇率眾先登,力戰,解甘州圍。滿速兒走肅州,九疇乘夜倍道間抵肅州,夾擊破之。殺其驍將火者他只丁,眾嘩,滿速兒中流矢死,遂以聞。時上以河西危急,方遣兵部尚書金獻民、都督杭雄濟師,至蘭州,聞捷。用九疇議,遷其使,閉關絕貢,而滿速兒故無恙也。滿速兒歸,路遇亦不刺兵,復邀擊之,大創去。
  四年春二月,土魯番牙木蘭復據哈密,率眾入沙州,侵及肅州。
  五年春三月,命尚書王憲提督陝西邊務。先是,起楊一清提督軍務,一清聽羈縻土魯番還城印。未幾,召入閣,以憲代。憲盡出平涼羈留貢使,往諭土魯番。令悔過伏罪,歸我哈密。
  七年春正月,起王瓊為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提督陝西軍務。初,哈密二種避讎內徙,一居肅州東關,一居金塔寺諸處。陳九疇議移肅州北境棄地,以杜後患。大學士楊一清以各部一旦外徙,不北合瓦刺,必西連察臺,徒足召釁。議遂寢。尋王憲為提督,復遣使往諭之,土魯番亦未肯服。而楊廷和坐議禮罷,彭澤亦去職。張璁、桂萼等用事,方讎廷和。知王瓊故怨之,言:「哈密不靖由彭澤,澤以廷和曲庇。惟急用瓊,西鄙乃可寧也。」至是,遂以瓊代憲總督。瓊被用,即上書論澤、九疇事,言:「滿速兒實不死。」按驗九疇誣罔,璁、萼擬坐斬,並罪廷和。刑部尚書胡世寧力爭,「九疇雖上首功失實,然其人忠勇,再保河西有功,為土魯番所忌」。得不死,戍邊。澤、金獻民歸里,廷和得免。
  十二月,牙木蘭率眾來歸。牙木蘭者,本曲先人。幼為土魯番所掠,黠而善兵,滿速兒倚之。與寫亦虎仙等專伺我虛實,且數盜邊。至是滿速兒令牙木蘭據沙州,索羈留貢使,且率帖木哥土巴攻肅州。以遲回欲殺之,牙木蘭懼,率罽帳二千、老稚萬人奔肅州降,乞白城山、金塔寺住牧。未報。滿速兒以討牙木蘭為辭,糾瓦哈寇肅州,副使趙載、游擊彭濬等拒卻之。
  八年春二月,置哈密諸部於肅州。滿速兒以牙木蘭叛,乃遣人貢獅子,因齎譯書,言:「願歸哈密城及原掠人口,求牙木蘭。」王瓊上言:「哈密既歸,乞令失拜煙答子米兒馬黑麻守之。其所歸各番貢使千餘人,宜散置沙州。土巴帖木哥部落五千四百人,置白城山。哈密都督癿吉孛刺部落置肅州東部。赤斤都督刺南東置肅州北山金塔寺。罕東都指揮枝丹置甘州南山。」且欲縛牙木蘭予之。下兵部議,廷臣頗言哈密難守,詹事霍韜力言:「置哈密者,離西北之交,以屏藩內郡。或難其守,遂欲棄之。將甘肅難守,亦棄不守乎?太宗之立哈密,因元遺孽力能自立,借虛名以享實利。今嗣王絕矣,天之所廢,誰能興之!惟於諸戎中求雄傑能守城印戢部落者,因而立之,毋規規忠順後可也。」兵部尚書胡世寧言:「先朝不惜棄大寧、交趾,何有於哈密。哈密,非大寧、交趾比也。忠順自罕慎以來,狎比土魯番,且邀索我矣。國初,封元孽和寧、順寧、安定俱為王。安定又在哈密之內,近我甘肅。今存亡不可知,一切不問,而議者獨言哈密何也?臣愚謂宜專守河西,謝哈密,無煩中國便。」又言:「牙木蘭本屬部歸正,非叛者,不宜遣還。唐悉怛謀之事可鑒也。」張璁等不聽,力主王瓊議,安置諸戎於肅州境內。獨留牙木蘭不遣,如世寧言。
  九年冬,滿速兒遣虎力奶翁及天方諸使貢方物,復索牙木蘭。不予。滿速兒欲伺奶翁歸,即率諸戎寇肅州。會虎力奶翁歸道死,瓦刺又攻其北鄙,我稍息肩。來降人言:「土魯番欲以哈密城與失拜煙答妻。」兵部因請許土魯番貢,令三年或五年為期,使十二人入京,餘留塞上。是後名存哈密,而金印遂失,忠順王拜牙郎終不可復。無何,哈密竟為土魯番所據。諸戎部落皆為薦食,失故土,云翔河西塞。而北寇窟西海,瓦刺巢北山,河西三面,並居寇盜。守臣頻歲備羌戎,無暇及關外事矣。
  谷應泰曰:
  環西北鄙部落百千,非叩邊而臣,即仰關而攻也。漢武帝開河西四郡,以隔絕南羌,收三十六國,以斷單于右臂。殫財隕兵,浮河抵漠,其與蒲桃天馬,妄事異域者殊矣。高帝開置甘、肅二鎮,勢甚孤危。成祖乃設立哈密七衛,西出肅州千五百里,北抵天山,所謂斷右臂隔西羌也。取不亡矢遺鏃,守不留兵屯戍,百年逋寇,扼其吭而有之,為國西藩,計誠盛哉。英宗即位,土魯番始盛,控弦數萬,奄有哈密,劫其王母。夫晉、楚勢鈞,猶爭新鄭;蜀、吳通好,必取荊州。以世守西藩,不能出一旅相存活,僅鑄哈密衛印,更賜罕慎,棄地損威,端先見矣。
  其後乘喪納主,盡非長策,阿黑麻既壯,復修夙釁,再殺罕慎,孝宗仍聽其款,更立陝巴。至七年,陝巴就執,張海見欺。朝議方主用兵,許進上方略,楊翥議乘間。夫定遠以一介使者,決機俄頃。猶然橫行絕塞,諸部怵息。至甘英抵條支,歷安息,臨西海。而進等策召罕東,罕東不赴;計斬牙蘭,牙蘭宵遁。兵不遇敵,死亡略盡,僅得空城,為世口實,中國長技,蓋可見矣。自此以後,賀蘭以外,不見漢室旌旗;成紀以西,無復李家部曲。然土魯猶心憚中國,蒲伏納土。自武宗時,忠順王拜牙郎棄城抱印歸番。而番長乘釁移書邊將,責取金幣贖還城印。巡撫彭澤復私許繒幣,邀功恢復,罪過王恢,辱浮廣利。自西方用兵,幾四十年,土番未嘗一矢及關也。自此心輕中國,逕薄甘、肅,中國稍稍被兵焉。
  封疆之寇未除,中朝之鬥旋作。左袒彭澤者輔臣,力排彭澤者司馬。訟大禮者,又借封疆為赤幟;修小隙者,還假通敵為兵端。嫉輔臣之激,始許彭澤之欺;發主帥之謀,並陷九疇之罔。去年對簿,今歲賜環;暮入軍門,朝流荒徼。置大帥如奕棋,視巖疆如孤注。而河西以外,拱手授之他人。若夫天府金湯,棄同敝屣,而西藩甌脫,又當罪從末減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3:20:47

第四十一卷     平固原盜



  憲宗成化四年夏四月,固原土達滿四叛,據石城。初,洪武中,平陝西,故元平涼萬戶把丹率眾歸附,高帝授平涼衛千戶。其部落散處開城等縣,號土達。以畜牧、射獵為生,家多殷富。把丹孫滿四,以貲力雄諸族。成化初,孛來毛里孩內侵,土達李俊者,獨以羊酒奉孛來。孛來喜,賜以馬,俊遂有北徙意。致仕都督張泰牧鳴沙州,與土達鄰,張把腰等時時假寇盜劫掠之,泰以狀聞於巡撫陳介。會有通渭縣民避傜役,匿滿四所,陳介下吏捕治之。滿四素縱佚不知法,頗危懼。參將劉清初至,指揮馮傑斂諸土達賄利為饋。李俊素狡黠,遂以言激滿四等為亂。滿四姪滿璹為平涼指揮,有司移檄平涼衛,捕滿四、張把腰甚急。璹素戇,不知滿四等異謀,率眾往捕。滿四知之,俟璹至,佯許歸罪有司,紿遣其眾散,遂劫璹,號集諸土達,以四月叛,入石城。石城在眾山中,去平涼千里。四面峭壁數十仞,無徑,非引繩不可登。西山頂平,可容數千人。山罅皆牆,高二三丈。城中有數石池可汲,池外設棧道,而棧道下則築小城護之。前有小山高數仞,如拱壁狀。山後悉築牆,高二丈五六尺。各留小門,僅容單騎。城外皆亂山,蓋昔人造之避亂者,不知所始。滿四等往獵射,故熟知其險可據。而先掘地,得前代行帥府印,心動,遂叛,入居之。其徒相率偽尊四為招賢王、李俊順理王,散劫甘州。旋攻固原千戶所,李俊戰死。劉清自靖鹵率眾馳戰,不利。都指揮邢瑞、申澄率各衛軍往捕,戰於城下。兵敗,申澄死之。賊勢大振,民失職者多從之,遠近震駭。
  五月,敕陝西巡撫都御史陳介,總兵寧遠伯任壽、廣義伯吳琮,巡撫綏延都御史王銳,參將胡愷各率所部兵討之。秋七月,寧夏兵先至,介等不候綏延兵,自固原急趨蔡祥堡。夜二鼓,營壘始定,軍士勞疲。比曉,即出架梁順嶺而行。去石城十里許,賊數千出迎,請降。有卒馮信頗知兵,言於介等曰:「賊雖降,誠偽叵測。然我軍夜至,未休暇即行,且乏水飲,力疲矣,不可戰。姑聽彼請緩師,徐議攻討。」吳琮叱之曰:「賊計款我兵至此,豈可退乎!」遂麾兵進。賊遁去,至城,遂驅牛羊數千在前,而精兵後繼。時賊尚無兵械,執木挺而鬥,官兵大敗。任壽、吳琮俱退保東山。陳介欲自殺,左右救免。遺失軍資甲械千數,兵有被圍在山者皆,盡殲焉。賊乃益猖獗,凡係土達,盡逼入城。時截靜寧州道,掠奪甘肅糧運無算。且聲言欲窺陝西。事聞,逮陳介、任壽、吳琮、劉清、馮傑等下錦衣獄。命都御史項忠總督軍務,總兵劉玉、參將夏正率京營兵,並發陝西三邊兵五萬人往討之。起大理寺少卿馬文升為都御史,巡撫陝西協剿。
  冬十月朔,項忠、馬文升先後至固原。明旦,於營外得賊所遺書,求宥罪,容居石城,免其傜役。眾知為緩兵計,置之。忠等議進兵方略,令善畫者圖其山谷形。分六路進兵:忠與文升等屯中路,山莽金佛溝進;延綏巡撫王銳、參將胡愷由李俊溝進;伏羌伯毛忠由木頭溝進;右參將夏正由亂麻川進;都指揮姜盛由墨城子進;副總兵林盛由好水川進;都指揮張英由驢母川進。期三日諸路少出兵嘗賊,且探地勢,後乃大舉。比至城外,賊來迎敵,延綏兵恃勇輕進失利。明日,復會戰。賊佯敗,斂眾入城。伏羌伯毛忠麾其兵,進據木溝。翼日,忠督精銳四千先登,奪山北三峰,又奪山西四峰,與各路官軍會,進攻石城,擒斬甚眾。忠為流矢所中,還至半山而卒,諸軍皆卻。劉玉被圍城下,眾潰,玉中流矢。項忠斬退縮千戶一人以徇,眾懼,不敢退,玉得免。項忠以兵敗憂失色,文升曰:「勝負常事耳。況賊死亦多,勢已不振。此時黃河未凍,賊不能北徙,無深憂,可徐圖之。」
  朝廷聞毛忠敗死,兵部尚書程信、撫寧侯朱永、定襄伯郭登等議,恐賊連北寇,奏遣朱永率京兵四萬往益師。朱永欲張大其事,請定賞格乃行。事下閣議,大學士彭時知賊可平,嫌其張皇。會項忠報軍中事至,時曰:「賊四出掠,信可慮。今入保山,我師圍之甚固。賊已困,行當就擒矣。京兵何庸再出?」大學士商輅亦曰:「觀項忠佈置,賊不足慮也。」程信忿其言不行,出危言曰:「項忠軍若敗,必斬一二人,然後發兵去耳!」時廷臣群然附和,謂:「不出師,必遂失關中。」多尤時輕敵。時曰:「觀項忠疏曲折,保無虞也。」詔問忠:「須益兵否?」忠上疏言:「京軍怯,不諳戰,益之無補。請命永率精兵五千沿邊西。得賊平報,止不來;未平,則西,戮力攻之。」信等以忠異已,各煽浮言。會有星孛於臺斗,中外洶洶。占者以為木在秦州不利西師。忠聞之,曰:「賊虐害生靈,惡貫滔天。今仗皇威問罪,師直而壯。兵法曰:『禁祥去疑。』昔李晟討朱泚,熒惑守歲,卒以成功。今類此。」乃不待援師至,即督兵攻圍。賊堅壁不出戰,文升與忠謀曰:「賊城中無水,芻粟亦漸乏。若絕其芻汲,則釜魚當自斃矣!」忠然之。令官軍掩捕。芻汲者多被擒,乃知城中無水。忠等日引兵至城下挑戰,至暮引還,以疲之。賊信胡神,神降曰:「若今日出戰,勝則利;不勝已矣。」是日,賊一出,敗歸,始大懼。會調甘州兵三千至,乃益兵攻城。兵已登山,山高險,卒不能克。會日暮,兵在山上者數千人,未能退,方懼。賊亦自危,詐請降。忠等遂許之,以退山上兵。賊邀忠、文升等詣城下與語,忠與劉玉皆單騎往。賊數百人擐甲馳繞門外以示武。文升在溝外,賊來邀,亦赴之。帥數十騎往叱賊,使斂兵。滿四等訴被劉參將、馮指揮激變故,乞宥死,請降。忠等言:「劉、馮二人,朝廷已械赴京,下獄矣。爾速降,朝廷必宥爾死。」又問滿璹曰:「爾被劫入城,非反者。」璹乞命,忠等遂納其降,撫璹歸營。而滿四狐疑,復走上山。明日,復設木柵請戰,不降。
  十一月,諸將相持久。時天寒甚,士卒墮指。忠等言曰:「師老矣,恐生他變。即黃河凍,倘有外警,我師豈能久駐?倘賊乘問突出,與西戎合,患有不可言者,須急攻城破之。」眾不能決。文升議欲縛木為廂車,渡濠攻城。眾恐多傷人,不果。然賊見攻具甚懼,漸有出降者,忠等皆給票縱之歸。賊聞,出降者益眾。
  有楊虎狸者,最驍悍,滿四所任倚。夜使虎狸出營遠汲,被擒。忠先揚言斬之,虎狸乞命。仍諭之順逆,許以不死,解所束金鉤賜遣之,令為內應。劉玉刮刀與誓,曰:「爾能生擒滿四,或殺之來,朝廷有賞格,必不爾負。」虎狸請自效,且曰:「賊兵精,當以計移其精騎於山上。誘四出東山口出戰,可擒也。」忠等厚撫慰遣之。明日,整兵至山下。東山口係延綏兵所守,忠等不欲泄,謂其將曰:「爾暫休,今日餘代爾守。」乃令人登高覘之,見一人乘白馬出城,即滿四也。既而果有精兵駐山上,忠等始信虎狸約,乃伏兵東山口。滿四出,諸軍競前撲之,伏兵四起,滿四倉皇突陣墜馬,遂就擒。斬首七千餘級,俘獲二千餘。文升欲乘勝搗城,忠恐倉猝難拔,遂以滿四歸營。乃奏捷,止援兵。
  明日,城中復立舊達官火敬為主。忠等乃遣偵夜探城下,賊北行即捕,南行勿追。蓋欲散其黨,使易成擒。劉玉欲撤兵退,令賊自解散。忠曰:「賊自叛逆以來,前後大小三百餘戰,殺我一伯、三指揮,官軍死者數千人。今若縱之逸去,他日必為陝患。」乃屯兵日覘之。賊度不能支,一夜潰走散去。因發兵分捕,復斬首數千級。滿四從子滿能者,最驍捷,逸去。詢其黨,知入青山洞。乃用火薰之出,亦就擒。並獲家屬百餘口。諸營搜山,又獲賊五百餘人,幼男婦女不下數千人,盡分給諸軍。惟宥楊虎狸家。文升謂忠曰:「石城之險,非盡毀前後所築牆垣,恐後有叛者,必據此為巢窟。」遂令萬人悉平之,立石紀平賊歲月於山。餘賊百餘人,走據彗帚山。會有報西戎入套,乃留精兵三千人伺剿餘賊,忠等還固原。時生擒千人,惟滿四、火敬等並各罪大者械送京師,餘八百人就軍中斬之。捷奏至,人始服彭時料敵明審,鎮靜得體云。初,忠日披堅於石城下,矢石如雨,略不退怯。文升勸其持重,忠曰:「奉命討賊,久無成功,死所甘心。」時論偉之。
  五年正月,彗帚山賊首毛哈喇被獲,誅之。餘賊解散,忠等下令各歸農業不問。奏於石城北古西安州增設一千戶所,設兵防守之。忠等遂班師,論功升賞有差。
  谷應泰曰:
  太祖之平陝也,元部落把丹率眾歸附,授平涼衛千戶。以畜牧射獵為生,頗饒樂足用。而成化初年,把丹孫滿四,又以貲雄諸族。然招納亡命,抵觸文網。石勒倚嘯東門,劉淵請歸會葬,蓋未嘗一日忘北徙也。乃以撫臣陳介捕治逋逃,參將劉清斂錢饋贈,而遂聽李俊之狡黠,劫滿璹以鼓亂。然不西通甘肅,東屯河套,而但入據石城,憑險負固者,此直緩死之圖,非有啟疆之志也。
  夫石城去平涼千里而遙,緣峭壁十仞而上。繩行懸度,四面陡絕,昔人經營以避禍亂者。萬年奄有氐服,豈居郿塢之中;劉曜入據長安,匪保桃源之境。吾知滿四者,特僨轅之小犢,非飛食之攫獸矣。比至陳介出討,賊眾偽降。斥馮信緩師之謀,用吳琮進兵之策。薄城一戰,軍盡殲焉。假令禁馬謖之輕出,則街亭無敗;用許歷之據險,則閼與可勝。介實輕敵,罪則奚辭。
  若夫項忠身冒矢石,馬文升躬擐甲冑,圖山谷則聚米成形,斷樵牧則困獸自斃。而且金鉤陽虎狸,刮刀誓賞格。數月之內,俘獻京師,功垂竹帛。乃知岳節使之神算,竟定湖、湘;祭征鹵之奉公,終摧隴、蜀者也。然其始王師屢挫,兵力單微,中外洶洶,頗言星孛不利西方,書生豈能料敵。而忠以晟討朱泚,熒惑守歲;安拒苻堅,郢部遣罷。豈非意思安閒,知彼知此者耶!
  總之,辦賊之方,由於將帥;命將之略,本於政府。所喜者,彭時斷其就擒,商輅欽其佈置。夫論思密勿之地,決勝千里之外,比於真長料桓溫之必克,郄超識謝玄之有成,猶為過之。而彼張解設難,發言盈廷,豈非肉食者鄙哉。若夫丹穴之逃,熏以蕭艾,東門之役,撤其關梁,則尤長駕遠馭之規,毋俾易種於茲邑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3:23:10

第四十二卷     弘治君臣 (上)



  憲宗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壬寅,皇太子即位,詔赦天下,以明年為弘治元年。妖人李孜省伏誅,妖僧繼曉發原籍為民,太常卿道士趙玉芝、鄧常恩謫戍邊,番僧國師領占竹等悉革職。斥佞豎梁芳、陳喜等往孝陵司香。先朝妖佞之臣,放斥殆盡。繼曉尋伏誅。
  冬十月,召致仕南京兵部尚書王恕為吏部尚書。初,太監懷恩以直道屏居鳳陽,上素知之,至是召還。恩言大學士萬安諛佞,王恕剛方,請上去安而召恕,遂有是命。恕至京,庶吉士鄒智往語之曰:「三代而下,人臣不得見君,所以事事苟且。公宜先請見君,實時政不善者,歷陳上前,庶其有濟。一受官職,更無可見時矣。」恕善其言。時恕負重望,其居塚宰,銓政多釐正焉。
  十一月,大學士萬安罷。先是,安結萬貴妃兄弟,進奸僧繼曉以固其寵。與李孜省結納,表裡奸弊。上在東宮,稔聞其惡。至是,於內中得一篋,皆密術也。悉署曰「臣安進」。上遣懷恩持至閣下,曰:「是大臣所為乎?」安慚汗,不能出一語。已而科道交章論之,遂命罷去。安在道猶夜望三臺星,冀復進用。尋卒。
  禮部右侍郎丘濬進所著《大學衍義補》,擢禮部尚書。先是,濬以真西山《大學衍義》有資治道,而治國平天下之事缺焉。乃采經、傳、子、史有關治國平天下者,分類彙集,附以已意,名曰《大學衍義補》。至是書成,進之。上覽之,甚喜,批答曰:「卿所纂書,考據精詳,論述該博,有輔政治,朕甚嘉之。」賜金幣,遂進尚書。仍命禮部刊行。十二月,加祀先師孔子籩豆舞佾。
  孝宗弘治元年春正月,召南京兵部尚書馬文升為左都御史,文升陛見,賜大紅織金衣一襲。蓋上在東宮時,素知其名故也。文升感殊遇,自奮勵,知無不言。
  閏正月,詔天下舉異才。
  二月,上耕籍田畢,宴群臣,教坊以雜伎承應,或出褻語。文升厲色曰:「新天子當知稼穡艱難,豈宜以此瀆亂宸聰!」即斥去。時山陵未畢,而中官郭鏞請選妃以廣儲。謝遷力言不可,文升主之。御史以糾儀下獄,文升謂「即位之初,不宜輒罪言官」。於是得釋,時論偉之。
  三月,上視學,釋奠先師,吏部尚書王恕請加禮於孔子前,特用幣,改太牢。
  起用謫降主事張吉、王純,中書舍人丁璣,進士敖毓元、李文祥。先是,五人並以言事遠謫,南京吏部主事儲瓘上言:「五人者,既以直言徇國,必不變節辱身。今皆棄之嶺海之間,毒霧瘴氣,與死為伍,情實可憫。乞取而寘之風紀論思之地,則言論風采必有可觀。與其旋求敢諫之士,不若先用已試之人。」上命吏部皆起用之。
  少詹事楊守陳上開講勤政疏,上嘉之。初開經筵。講畢,賜講官程敏政等茶及宴,上皆呼先生而不名。吏部尚書王恕上言:「正統以來,每日止一朝,臣下進見,不過片時。聖主雖聰明,豈能盡察,不過寄聰明於左右。左右之人,與大臣相見者不多,亦豈能盡識大臣賢否。或得之毀譽之言,或出於好惡之私。欲察識之真,必須陛下日御便殿,宣召諸大臣詳論治道,謀議政事,或令其專對,或閱其章奏。如此非惟可以識大臣,而隨材任使,亦可以啟沃聖心而進於高明矣。」
  馬文升條時政十五事,曰:「選廉能以任風憲,禁摭拾以戒貪官,擇人才以典刑獄,申命令以修庶務,逐術士以防扇惑,責成效以革奸弊,擇守令以固邦本,嚴考課以示勸懲,禁公罰以勵士風,廣儲積以足國用,恤土人以防後患,清僧道以杜游食,敦懷柔以安四裔,節費用以蘇民困,足兵戎以禦外侮。」上嘉納之,悉施行。於內節用一條,云:「一應供應之物,陛下量減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言尤剴切。
  夏四月,右庶子張升劾大學士劉吉,不報。先是,大學士萬安、尹直既劾罷,吉附阿科道,建言當超遷,待以不次之位。升遂上疏言:「應天之實,以人才為先,人才以輔臣為先。初科道以萬安、劉吉、尹直為言,安與直以次罷遣,惟吉獨存,遂建言超遷科道。自是無復肯言,而群臣靡然附之。李林甫之密口劍腹,賈似道之牢籠言路,吉實合而為一。請亟遣斥,以應災異,以回天心。」不報。御史魏璋附吉劾升,遷南京工部員外。
  六月,王恕上言禁文職奪情起用。上從之。冬十二月,徽州教諭周成進《治安備覽》,謂商鞅有見於孔門立信之說,少詹事程敏政摘其狂妄。置不問。
  二年春正月,左贊善張元禎上疏,言定聖志,一聖敬,廣聖知,勸行王道,反覆萬言。上嘉納之。
  二月,御史湯鼐、壽州知州劉槩下獄。先是,萬安、劉吉、尹直在政府嘗語鼐:「朝廷不欲開言路。」鼐即以其言劾之。已而安、直皆免官,鼐與李文祥等以為小人退,則君子進,雖劉吉在,不足慮也。吉使客徐鵬啖御史魏璋以殊擢,使伺鼐。鼐家壽州,知州劉槩與書,言夢一人牽牛陷澤中,鼐手提牛角,引之而上。人牽牛,象國姓。此國勢瀕危,賴鼐復安之兆也。鼐大喜,出書示客。璋以劾之,謂其妖言誹謗。下錦衣獄。辭連庶吉士鄒智,智身親三木,僅餘殘喘,神色自若,無所曲撓。議者欲處以死。刑部侍郎彭韶辭疾,不為判案。獲免,左遷廣東石城吏目。大理寺評事夏鍭上言:「主事李文祥、庶吉士鄒智、御史湯鼐等皆以言獲罪,實大學士劉吉誤陛下。豈知劉吉之罪,不減萬安、尹直乎?」疏留中,鍭謝病歸。
  五月,以刑部侍郎彭韶為吏部左侍郎。王恕為尚書,得韶為貳,皆不避權貴,請謁路絕。
  六月,京城及通州大雨水,溢壞廬舍,人多溺死。詔求直言,兵部尚書馬文升上疏言:「正心謹始,以隆繼述。禁奇巧,卻珍貢,慎毀譽,重咨詢,抑外戚,開言路。」所司議行之。
  三年春三月,中言乞鷹坊、牧馬場千頃。戶部尚書李敏言:「場止二百餘頃,餘皆民業,安得奪耕種之地以為飛走之所!」上從之。
  夏四月,定預備倉。
  冬十一月,有星孛於天津,詔大臣直言時政得失。吏部侍郎彭韶言:「正近侍,慎官爵,厚根本,減役錢。」上嘉納之。禮部尚書耿裕率群臣條時政七事,上謂「有防微杜漸之意」。左侍郎倪岳上言:「當今民日貪,財日匱,宜節儉以為天下先。」又言:「減齋醮,罷供應,省營繕。」上俱採納焉。
  四年春正月,南京國子祭酒謝鐸上言修明教化六事:「擇師儒以重教化之職,慎科貢以清教化之原,正祀典以端教化之本,廣載籍以永教化之基,復會饌以嚴教化之地,均撥歷以拯教化之弊。」
  三月,御史鄒魯誣奏刑部尚書何喬新受饋遺,下獄。先是,喬新每重王恕,不平劉吉,吉銜之。會鄒魯謀升大理寺丞,喬新薦魏紳補之,吉遂嗾魯有是奏。禮部尚書耿裕上疏禁自宮,從之。
  秋八月,吏部尚書王恕懇疏求致仕,不許。恕時有建白,眾議謂業已行矣。恕言:「天下事苟未得其當,雖十易之不為害。若謂已行不及改,則古之納諫如流,豈皆未行乎?」恕遇事敢言,有不合,即引疾求退,上每溫詔留之。
  九月,大學士劉吉罷。時上欲封張皇后弟伯爵,吉言必盡封周、王二太后家乃可。上惡之,使中官至其家,勒令致仕去。初,吉屢被彈章,仍進秩,人呼為「劉綿花」,謂其愈彈愈起也。或告吉監中老舉人為之,吉因奏舉人三次不中者,不許會試。至是禁除。
  冬十月,命禮部尚書丘濬兼文淵閣大學士。
  五年春二月,右諭德王華上疏,略曰:「每歲經筵,不過三四御,而日講或間旬月始一行,則緝熙之功,毋乃或間。雖聖德天健,自能乾乾不息,而宋儒程頤所謂『涵養本源,熏托德性』者,必接賢士大夫之時多,宦官宮妾之時少,後可免於一暴十寒之患。」上嘉納之。
  三月,巡撫保定都御史史琳奏「宦戚假供應奪民園」。詔罷還之。
  夏四月,大學士丘濬上疏言時政之弊,大略言:「陛下端身以立本,清心以應務。謹好尚勿流於異端,節財費勿至於耗國,公任用勿失於偏聽,禁私謁以肅內政,明義理以絕奸佞,慎儉德以懷永圖,勤政務以弘至治。度可以回天災,消物異,帝王之治可幾也。」因擬為二十二條,以為朝廷抑遏奸言,杜塞希求,節財用,重名器之助,凡萬餘言。上覽奏甚悅,以為切中時弊。太監李廣以城垣工完,乞恩量加內官俸級,王恕力持不可,止之。
  五月,遣廷臣齎內帑銀,賑杭、嘉、湖大水。
  冬十月,中官傳旨,以通政經歷高祿為本司參議。吏部尚書王恕、侍郎周經執奏止之。
  十一月,停止生員吏典開納事例,王恕言:「永樂、宣德、正統間,天下亦有災傷,各邊亦有軍馬,當時未有開納事例,糧不聞不足,軍民不聞困弊。近年以來,遂以此例為長策。既以財進身,豈能以廉律已。欲他日不貪財害民,何由而得乎?」上從之。
  六年春正月,詔考察官未及三年被黜者,復其官。從大學士丘濬之言也。三月,亢旱,求直言。吏部左侍郎張悅上弭災五事,並修德、圖治二疏。上嘉納之。
  吏部尚書王恕致仕。時大學士丘濬與恕俱階太子太保。一日內宴,濬以內閣位恕上,恕以已塚宰,不宜居禮部尚書下,頗有言。會太醫院判劉文泰援例求進,事下吏部,格不行。文泰訐奏恕變亂選法及不當令人作《大司馬王公傳》,詳述留中之疏。濬謂恕賣直沽名。恕上疏自劾,乃下文泰獄。恕求去益力,詔允之,命乘傳歸。於是言官交章劾濬媢嫉妨賢,上不聽。
  秋七月,京師大雨雹,禮部尚書倪岳疏弭災急務,勸上勤聖學,開言路,止無功之賞,停不急之役,黜奸貪,進忠直,上嘉納之。
  七年冬十月,西域進獅子,禮部尚書倪岳言:「獅者外域之獸,真偽不可知。使真,非中國宜畜;非真,無為外域所笑。」詔還之。
  八年三月,中官傳旨命內閣撰《三清樂章》。大學士徐溥等上言:「三清乃邪妄之說,黷於祭祀,時謂勿欽。且設內閣者,實欲其議政事,論經史,弼正得失,奈何阿順邪說,以取容悅也!」乃止。
  十月,詔取番僧領占竹至京,禮部尚書倪岳執奏,給事柴升上言其誕妄,引孟軻、韓愈為證,反覆數千言。上讀之而悟,詔中止。天下誦之。
  十二月,倪岳類奏各處災異,上令諸廷臣同加修省。先是,四方報災異,禮部類集,凡歲終一覆,以為故事。岳乃以日月先後,匯分條析,末復援經史,懇切為上言之。戶部主事胡爟上疏言:「災變異常,皆由奸宦楊鵬、李廣所致。」不報。
  九年閏三月,諭德王華日講文華殿,講唐李輔國與張後表裡用事。時內侍李廣方貴幸,招權納賄。華諷上,上樂聞之,命中官賜食。
  六月,兵部尚書馬文升請飭武備。
  秋八月,大學士徐溥、劉健、李東陽、謝遷疏諫燒煉齋醮。時中官李廣以左道被寵,溥等力言其邪妄,引唐憲宗、宋徽宗為戒。上嘉納之。
  冬十月,中使取寶坻港銀魚,並取麻峪山銀礦,橫索害民。順天巡撫都御史屠勳疏言不可,詔戒中使,俱止之。
  十年二月,上屢游後苑,侍講王鏊侍經筵,講文王不敢盤於游畋。上悟,納之。召李廣等戒之,曰:「今日講官所指,蓋為若輩,好為之!」竟罷游。
  三月,上御文華殿,召大學士徐溥、劉健、李東陽、謝遷議政事,賜茶而退。東陽謂「自天順末,至今三十餘年,嘗召內閣,不過數語即退。是日經筵罷,有此召,因得見帝天姿明睿,廟算周詳」云。
  五月,京師風霾,各省地震,詔求直言,祠祭郎中王雲鳳上言納忠言,罷左道、齋醮、採辦、傳奉諸事。上嘉納之。
  秋八月,上欲施恩後家。外戚張氏有河間賜地四百頃,欲並其旁近民田千餘頃得之,且乞畝加稅銀二分。戶部尚書周經言:「河間地多沮洳。比因久旱,貧民即退灘地耕之,遇潦輒沒。即欲加稅,將貽無窮之害,不可。」疏三四上。後有雄縣退灘地,獻為東宮莊者,上因經前奏,皆抵之罪。一時貴戚近幸有所陳請,一裁以法,皆斂不得肆。
  十一月,詔取太倉銀三萬兩,周經言:「皆係小民脂膏。」上遂止。
  十一年秋七月,以浙江大水,戶部尚書周經請停織造,從之。
  九月,清寧宮災,敕群臣修省。大學士李東陽上疏弊政,上嘉納之。以少監莫英等督京、通倉,周經言其弊,不納。
  冬十月,太監李廣有罪自殺。廣以左道見寵任,權傾中外。會幼公主痘殤,太皇太后歸罪於廣。廣懼,飲鴆死。上命搜廣家,得納賄簿籍,中言「某送黃米幾百石」,「某送白米幾千石」。上曰:「廣食幾何,而多若是?」左右曰:「黃米,金也。白米,銀也。」上怒,籍沒之。已而太監蔡昭請廣祭葬祠額,許之。閣臣言其不可,上命止予祭。
  十一月,下詔寬恤天下。議修清寧宮,兵部尚書馬文升請發內帑,免征派,停止四川採木之擾。從之。
  十二年春正月,給事中楊廉疏:「講書宜用《大學衍義》」從之。
  夏五月,吏部尚書屠鏞疏請禁內降,弭災變,大意言:「天下士事詩書而躬案牘,積數十年不可得。而奔競之士,或緣技藝蒙幸,如拾芥然,不可以為訓。」又曰:「今日之傳奉,即漢所謂西邸之爵,唐所謂斜封之官,宋所謂內批之降。陛下當遠宗堯、舜,豈可襲末世之弊轍乎?」下所司知之。
  六月,刑部侍郎屠勳勘壽寧侯與河間民構田事,直田歸民。勳上言:「食祿之家不言利,況母后誕毓之鄉,而與小民爭尺寸地,臣以為不可。」上嘉納從之。
  秋九月,南京禮部尚書謝綬因災異率九卿陳時政二十八事,下所司議行之。
  冬十一月,清寧宮興工,詔番僧入宮慶贊,吏部尚書屠鏞上疏諫甚剴切,末云:「自今以後,乞杜絕僧道,停止齋醮。崇聖賢之正道,守祖宗之成法。使天下後世有所取則。」上悅,從之。
  十三年春正月,上以法司律例繁多,命刑部尚書白昂會九卿大臣刪定畫一,頒中外行之。大學士劉健上言:「自古願治之君,必早朝晏罷,日省萬機。祖宗黎明視朝,每日奏事二次。邇者視朝太遲,散歸或至昏暮,四方朝貢,奚所瞻觀?矧今各邊啟釁,四方薦災,尤為可慮。怠荒是戒,勵精是圖,庶可以回天意,慰人心。」上嘉納之。
  二月,命戶部侍郎許進往勘河間貴戚田莊。進會巡撫高銓勘之,冤聲撼野,至擁州縣吏不得行。進遽欲執以復命,銓曰:「若是,固為民至意;萬一不測,如民重得罪何!請勘實以聞。上雅愛民,必不忍奪其業以利左右。」進以為然,遂勘實上疏:「係民業,宜予民。」上從之。
  三月,給事中曾昂上言,以邊方調度日煩,請令諸布政司,公帑積貯及均傜羨餘,盡輸太倉。戶部尚書周經言:「用不足者,蓋以織造、賞賚、齋醮、土木之故。若一切節省,自宜少裕。必欲盡括天下之財,豈藏富於民之意乎?」乃止。眾皆服其議。
  夏五月,吏部尚書屠鏞、戶部尚書周經各以星變乞致仕,許之。翰林檢討劉瑞上言八事:崇聖德,親儒臣,嚴近習,全孝思,旌直言,勵士風,畏小民,飭邊備。上嘉納之。
  六月,陝西巡撫都御史熊翀得玉璽來獻。禮部尚書傅瀚言:「以史傳諸書考之,形制、篆刻皆不類,其為贗作無疑。即使非贗,人主受命在德不在璽。」上乃屬庫藏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3:24:27

第四十二卷     弘治君臣 (下)


  十四年春正月,陝西地震。南京僉都御史林俊上疏歷述漢、晉以來,宮闈內寺柄臣之禍。請減齋醮,清役占,汰冗食,止工作,省供應,節賞賜,戒逸欲,遠佞幸,親正人。兵部尚書馬文升上言:「祗畏變異,痛加修省。」勸上:「積金帛以備緩急,罷齋醮以省浪費。止傳奉之官,禁奏討之地。將陝西織造絨褐內臣,早取回京,以蘇軍民之困。」上嘉納之。禮部尚書傅瀚率九卿疏弭災、時政三十一事,不報。瀚復言:「民心易感,在結之以恩;天意可回,在應之以實。屬者所陳,當如拯救,猶恐不及。而側聽彌月,未賜宸斷,何以為理?」疏入,從之。時南北九卿上疏言事,俱報可。
  三月,保定撫臣獻白鴉以為瑞,禮部尚書傅瀚劾其不當,奏詔斥遣之。秋九月,詔遣中官王端往武當設像修齋,大學士劉健、吏部尚書倪岳、兵部尚書馬文升各疏諫,上遽止。
  冬十月,改馬文升為吏部尚書。
  十五年正月,大計天下吏。上召馬文升至暖閣,諭之曰:「天下覲吏畢集,卿其用心採訪,毋縱毋枉,以彰黜陟。」文升頓首曰:「陛下圖治若此,宗社福也,敢不仰承。」乃令中貴人掖之下陛。自是,汰不職者二千餘人,皆當。
  召兩廣總督劉大夏為兵部尚書。大夏素以安內攘外為已任,命下,人心翕服。先是,大夏在廣東、西,一歲再求去,皆不許。既廷謝,上御帷殿,召問之曰:「朕素用卿,而數辭疾何也?」大夏對曰:「臣老且病,今天下民窮財盡,萬一不虞,責在兵部。臣自度力不足辦,故辭耳。」上默然。居數日,復召問:「徵斂俱有當,何至今而獨言民窮財盡也?」大夏對曰:「止謂其不盡有常耳,他固未暇論。即臣在廣西取鐸木,廣東市香藥,費固以萬計。」上曰:「若向者言之,固已停止矣。其他徵斂,可一一議革也。」上一日問:「諸衛所卒強勇可用否?」對曰:「向者臣固言民窮,而卒殆甚焉,何以作其銳!」上曰:「在衛有糧戍,征有行糧,何乃窮也?」對曰:「江南困轉漕江北困京操他困又不止此,且所謂月糧、行糧者半與其帥共之能無窮耶?」上歎息曰:「朕在位久不能知何稱為人主!」乃令九卿大臣,各以其職言軍民弊政,而擇行之。
  二月,吏部尚書馬文升上言三事:一曰裁冗官。言近年以來,傳奉等官,將有八百餘員,每歲實支米不下萬石。能減一官,則省一官之俸,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二曰杜奔競。言朝覲既已去之,又復留之,故覬覦之徒,干求復進。陛下以此不職之數人可惜,則天下千百萬困苦之蒼生獨不可惜乎?三曰革濫進。邊圉多警,許生員納馬入監,有七千餘名。川、陝荒歉,守臣又具奏上糧入監,通前共有數萬餘人。大害選法,人民受害。上皆納之。
  冬十月,上欲於近畿地方團操人馬,為左右掖。以問劉大夏,對曰:「京西保定地方獨設都司,統五衛,仰思祖宗亦即此意。」遂將保定兩班軍萬人,發回衛團操。乃有造飛語帖宮門,以誣大夏者。上召大夏示之,曰:「宮門豈外人可到?必內臣忿不得私役軍為此耳。」上又問大夏:「兵餉何以常乏?」大夏意欲削鎮守中貴人,對曰:「臣無暇及他鎮,即臣在廣,而廣之會城撫、按、總兵三司,不能敵一中貴人,餉何以不乏?」上曰:「然。第祖宗來設置此輩已久,安能遽削之。今必令廉如鄧原、麥秀者而後補,不然,姑闕焉可也。」上複語大夏:「諸司言弊政詳矣,而不及御馬監、光祿寺者何?夫弊莫甚於二曹。」大夏曰:「上悉之幸甚。在獨斷而力行之耳!」先是,光祿供奉內府,自有常額。成化以來,內員漸繁,常供不足。乃責京師邸戶辦之,甚苦。至是,大夏因言光祿日辦煩費,殺牲數百,既損民財,復虧愛物之仁。上為惻然,即敕兵部侍郎,同給事御史清理裁革。光祿卿艾璞曰:「劉東山此奏,歲省光祿金錢八十餘萬。古稱仁人之言其利溥,此之謂與!」然中官因是愈側目大夏矣。
  十六年春二月,敕河南取牡丹三十本,巡撫都御史孫需上疏不可,上命止之。
  夏五月,京師大旱,兵部尚書劉大夏因言:「兵政之弊,未能悉革。」乞退,不允,令開陳所言弊端。大夏條上十事,上覽奏嘉納,命所司一一行之。上又召大夏於便殿,諭之曰:「事有不可,每欲召卿議,又以非卿部事而止。今後有當行當罷者,卿可揭帖啟朕。」大夏對曰:「不敢。」上問:「何也?」曰:「臣下以揭帖進,朝廷以揭帖行,何異前代斜封墨敕!陛下宜遠法帝王,近法祖宗,事之可否,外付府部,內咨閣臣可也。如用揭帖,上下俱有弊,且非後世法,臣不敢效順。」上稱善。又嘗問:「天下何時太平?朕如何得如古帝王?」對曰:「求治不宜太急,凡用人行政,即召內閣,並執政大臣而議行之,但求順理以致太平。」上曰:「劉健嘗薦劉宇才堪大用。朕觀宇小人,內閣亦豈盡可托?」時刑部尚書閔珪持法忤旨,上與大夏語及之而怒,大夏曰:「人臣執法,不過效忠朝廷,珪所為無足異。」上曰:「古亦有之乎?」對曰:「舜為天子,臯陶為士,執之而已。」上默然,徐曰:「珪第執之過耳,老成人何可輕棄。」竟允珪請。一日,上召大夏入御榻前,上左右顧,近侍內臣退避去。奏事畢,復來。大夏對久,欲起不能,上命太監李榮掖大夏出。
  十七年春正月,內旨修延壽塔於朝陽門外,大學士劉健疏諫止之。
  三月,內旨行河南取樂工,巡撫都御史韓邦問疏諫止之。夏五月,敕吏部都察院:「比年考察朝覲官,據撫按語多失實。務備細參訪,精白一心,秉持公道。庶幾澤被生民,上回天意。其欽承之!」
  六月,小王子寇宣府,劉大夏請屯兵喜峰口、燕河營以備之。太監苖逵謀帥師搗其營,上召大夏問以王越威寧之捷,大夏曰:「臣聞之從征將士,當時所俘獲婦稚十數耳。幸而大寇方深入,不相值,值之則無噍類矣。」上曰:「即爾,太宗何以屢得志?」大夏曰:「陛下神武故不後太宗,而將領人馬,不能什二三擬也。且其時淇國公一小違節制,而舉十萬眾悉委之沙漠,奈何易言之!度今上策,惟有守耳。」而戴珊亦從旁贊其語。上遽曰:「微二人,吾幾為人誤。」事遂止。珊亦以材見知。上御文華,有所召對,必大夏,再宣必及珊。
  秋九月,清寧宮未完,旨下兵部撥軍工萬人。劉大夏知工少人多,中官有所利為此也,上言減去十分之五。督工者訴於上,上令內閣擬旨切責之。大學士劉健曰:「愛惜軍人,兵部職也。大夏每以老辭位,溫旨勉留,猶未已。若切責旨下,彼將以不職辭。」上欣然納之,用軍夫卒如所裁之數。
  召大學士劉健等議日講事,上曰:「講書須推明聖賢之旨,直言無諱。若恐傷時,過為隱覆不盡,雖日進講,亦何益乎!且先生輩與翰林諸官,是輔導之職,皆所當言。」健對曰:「臣等若不敢言,則其餘百官無復敢言者矣。」上曰:「然。」謝遷曰:「聖明如此,臣等敢不盡心。」諸臣叩頭出。
  十一月,巡撫保定都御史王璟奏請免立皇莊等六事,上納之。
  十八年春正月,上召兵部尚書劉大夏、左都御史戴珊面議政事。議畢,上曰:「述職者集矣,大臣皆杜門。若二卿,雖開門延客,誰復以賄賂通也。」因各手白金一定賜之,曰:「小佐爾廉。」且屬「無廷謝,恐他人或觖望」。一日,欲有召,大夏在班,而上不之見。次日,諭大夏:「吾欲召卿,卿不在班。恐不免御史糾,故已之。」珊嘗以老病乞骸骨,不允。屬大夏一從臾,上謂:「卿珊何亟求去?」珊不敢對,大夏為言:「珊實病。」上曰:「主人留客堅,客且為強留,獨不能為朕留耶?且天下尚未平,何忍舍朕!」已,泫然者久之,珊與大夏皆叩首泣。珊出而語大夏曰:「死此官矣。」
  巡撫保定都御史王璟疏乞罷諸內璫,盡歸之民。下部知之。
  二月,上諭各司大小諸臣曰:「朕方圖新理政,樂聞讜言。除祖宗成憲定規不可紛更,其餘事關軍民利病,切於治體,但有可行者,諸臣悉心開具以聞。」
  三月,戶部主事李夢陽上書指斥弊政,反覆數萬言,內指外戚壽寧侯尤切至。疏入,皇后母金夫人及張鶴齡深恨之,日泣訴於上前。上不得已,下夢陽獄。科道交章論救,金夫人猶在上前泣涕,求加重刑。上怒,推案起。既而法司具獄詞以請,上逕批:「夢陽復職,罰俸三月。」他日,上游南宮,二張夜入侍酒,皇后、金夫人亦在。上獨召大張膝語,左右莫聞知。第遙見大張免冠觸地,蓋因夢陽言罪壽寧也。既而劉大夏被召便殿,奏事畢,上曰:「近日外議若何?」大夏曰:「近釋李夢陽,中外歡呼,至德如天地。」上曰:「夢陽疏內『張氏』二字,左右謂其語涉皇后,朕不得已下之獄。比法司奏上,朕試問左右作何批行。一人曰:『此人狂妄,宜杖釋之。』朕揣知此輩欲重責夢陽致死,以快宮中之忿。朕所以即釋復職,更不令法司擬罪也。」大夏頓首謝曰:「陛下行此一事,堯、舜之仁也。」
  太常寺卿張元禎上疏,勸經筵講《太極圖》、《西銘》性理諸書,上急索《太極圖》以觀,曰:「天生斯人,以開朕也!」五月,帝不豫。庚寅,召大學士劉健等受顧命。健等入乾清宮,至寢殿,上便服坐榻中,健等叩頭,上令近前。健等直叩榻下,上曰:「朕承祖宗大統,在位十八年,三十六歲矣。乃得此疾,殆不能興,故與諸先生相見時少。」健等曰:「陛下萬壽無疆,安得遽為此言?」上曰:「朕自知之,亦有天命,不可強也。」因呼水漱口。掌御藥太監張愉勸上進藥,不答。上又曰:「朕為宗祖守法度,不敢怠荒,然亦諸先生輔助之力。」因執健手,若將永訣者。上又曰:「朕蒙皇考厚恩,選張氏為皇后,生東宮,今十五歲矣,尚未選婚。社稷事重,可即令禮部舉行。」皆應曰:「諾。」時諸內臣羅跪榻外,上曰:「受遺旨。」太監陳寬扶案,季璋捧筆硯,戴義就前書之。上曰:「東宮聰明,但年幼,好逸樂,諸先生須輔之以正道,俾為令主。」健等皆叩首曰:「臣等敢不盡力。」諸臣出。翼日,上崩。
  谷應泰曰:
  三代而上,成、康、啟、甲尚矣。降是,其漢文、宋仁乎?乃予所聞,於明之孝宗近是。人主在襁褓,則有阿姆之臣;稍長,則有戲弄之臣;成人,則有嬖幸之臣;即位,則有面諛之臣。千金之子,性習驕佚,萬乘之尊,求適意快志,惡聞已過,宜也!漢文止輦受言,張釋之、馮唐皆以片言悟主;宋仁開天章閣圖治,韓、范、富、歐無不先後登朝。
  孝宗之世,明有天下百餘年矣。海內乂安,戶口繁多,兵革休息,盜賊不作,可謂和樂者乎!而孝宗恭儉仁明,勤求治理,置亮弼之輔,召敢言之臣,求方正之士,絕嬖幸之門。卻珍奇,放鷹犬,抑外戚,裁中官,平臺暖閣,經筵午朝,無不訪問疾苦,旁求治安。非如曲江興慶,賞花釣魚,歌鳳凰於卷阿,醉豐草於湛露,流連清燕,擬跡成周,恣詠太平,比蹤虞德者也。當是時,冰鑒則有王恕、彭韶;練達則有馬文升、劉大夏;老成則有劉健、謝遷;文章則有王鏊、丘濬;刑憲則有閔珪、戴珊。夫孔甲好龍,真龍降豢;孝武好馬,天馬西來。上所好者,下有甚焉。延攬之門開,外吏封還誥敕;誹謗之禁疏,小臣執奏椒姻。黃鐘大呂,能生瓦石之音;帝室皇居,不棄櫨梴之器。雍雍濟濟,斯為盛矣!
  然而郭鏞、李廣以中宮進,壽寧、二張以外戚進,燒煉齋醮以方士進,番僧慶贊以沙門進。夫弘恭、石顯,已在病已之朝;廖光、防騭,不絕馬、鄧之世。牛腹玉杯,能號後元;譯書天竺,進自永平。蓋盛陽之月,必有伏陰,舜、禹之朝,不無共、鯀。得志則虎變,失志則鼠伏,用之則風生,不用則泥蟠。是故管隰在朝,刁開難亂;孔明作相,黃皓無權。世豈有無小人之日哉?人君進賢退不肖之間,安危倚伏不可不審也。聞帝與張後情好甚篤,終身鮮近嬪御。琴瑟專一,出自掖庭,玄鳥呈祥,遂在中宮,尤舌今僅事云。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02:24

第四十三卷     劉瑾用事 (上)



  武宗正德元年春正月,以神機營中軍二司內官太監劉瑾管五千營。瑾,陝西興平人。故姓談,景泰中自宮,為劉太監名下,因其姓。成化時,領教坊見幸。弘治初,擯茂陵司香。其後得侍東宮,以俳弄為太子所悅。太子即位,時瑾掌鐘鼓司。鐘鼓司,內侍之微者也。瑾朝夕與其黨八人者,為狗馬鷹犬、歌舞角觝以娛帝,帝狎焉。八人者: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張永,其一瑾。瑾尤獪給,頗通古今,常慕王振之為人。至是,漸用事。
  六月辛酉,雷震郊壇禁門、太廟脊獸、奉天殿鴟吻。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聞帝與八人戲亡度,連疏請誅,略曰:「政在於民生國計,則若罔聞知,事涉於近幸貴戚,則牢不可破。臣等叨居重地,徒擁虛銜。或旨從中出,略不與聞;或眾所擬議,竟行改易。若以臣言為是,則宜傳賜施行;臣等言非,亦宜明加斥責。而往往留中不發,視之若無。臣等因循玩愒,竊祿苟容,既負先帝,又負陛下。」語甚切直,不報。
  冬十月,戶部尚書韓文,每退朝對屬言,輒泣下。郎中李夢陽曰:「公為國大臣,義同休戚,徒泣何益!」文曰:「計安出?」夢陽曰:「比言官章入,交劾諸內侍。章下閣,閣下持劾章甚力。公誠及此時,率諸大臣死爭,閣老得諸大臣,持劾章必益堅,去瑾輩易耳。」文捋鬚昂肩,毅然曰:「是也!即事勿濟,吾年足死矣;不死不足以報國。」明日早朝,文密叩閣老,閣老許之;倡諸大臣,諸大臣皆應諾。文退,乃囑夢陽具疏草,文讀而芟之,曰:「是不可文,文恐上不省;不可多,多覽勿竟也。」疏具,遂合九卿諸大臣上言曰:「臣等待罪股肱之列,值主少國疑之秋,仰觀乾象,俯察物議,至於中夜起歎,臨食而泣者屢矣。臣等伏思,與其退而泣歎,不若昧死進言,此臣之志,亦臣之職也。伏睹近歲以來,太監馬永成、谷大用、張永、羅祥、魏彬、劉瑾、丘聚、高鳳等,置造巧偽,淫蕩上心。或擊球走馬,或放鷹逐兔,或俳優雜劇錯陳於前,或導萬乘之尊與人交易,狎昵媟褻,無復禮體。日遊不足,夜以繼之,勞耗精神,虧損聖德。遂使天道失序,地氣靡寧,雷異星變,桃李秋花,考厥占候,咸非吉祥。緣此輩細人,唯知蠱惑君上以行私,而不知皇天眷命,祖宗大業,皆在陛下一身。高皇帝艱難百戰,取有四海,列聖繼承,傳之陛下。先帝臨崩顧命之語,陛下所聞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為長夜之游,恣無厭之欲,以累聖德乎!前古閹宦誤國,漢十常侍,唐甘露之變,是其明驗。今永成等罪惡既著,若縱而不治,為患非細。伏望陛下將永成等縛送法司,以消禍萌。」
  疏入,上驚泣不食,諸閹大懼。先是,科道交章請除群奸,閣議持章不肯下,諸閹已窘,相對涕泣。會諸大臣疏又入,於是上遣司禮監八人,齊詣閣議。一日三至,健等卒持不下。內司禮監太監王岳者,亦東宮舊臣也,素剛直,頗惡其儕所為,獨曰:「閣議是!」明日,忽有旨召諸大臣入。大臣有歸咎韓文者,文不應。至左順門,太監李榮手諸大臣疏,曰:「有旨:諸大臣愛君憂國,言良是。弟奴儕侍上久,不忍即置之法,幸少寬之,上自處耳。」眾相顧,莫敢出一語。韓文曰:「今海內民窮盜起,天變日增,群小輒導上游宴無度,荒棄萬機。文等備員卿佐,何忍無言!」榮曰:「疏備矣。上非不知,第欲稍寬之耳,上固有處。」吏部侍郎王鏊曰:「脫不處,奈何?」曰:「是在榮,榮頸裹鐵邪,敢誤國!」是日,諸閹益窘,自求安置南京,而閣議又持不從。時王岳與司禮太監范亨、徐智等亦助文等,密奏上,上不得已允之,待明旦發旨,捕瑾等下獄。而吏部尚書焦芳者,故與瑾善,遂以所謀泄之瑾。瑾等亦廉知王岳密奏事,八人者遂夜趨上前,環跪哭,以頭搶地,曰:「微上恩,瑾等磔餒狗矣。」上色動,瑾輒進曰:「害瑾等者,岳也。」帝曰:「何也?」曰:「岳東廠也,外謂諫官,諸先生有言第言,而閣議時,岳又獨稱是。此何情也?夫狗馬鷹犬,岳買獻否?而獨咎瑾等。」帝怒曰:「吾收岳矣。」瑾曰:「狗馬鷹兔,何損萬機?今左班官敢嘩無忌者,司禮監無人也;有則惟上所欲為,誰敢言者!」上怒,是夜立命劉瑾入掌司禮監兼提督團營。丘聚提督東廠,谷大用提督西廠,張永等並司營務,分據要地。瑾夜傳命榜岳、亨、智,逐之南京,而外廷未知也。晨伏闕,則旨下。健等知事不可為,各上疏求去。瑾矯詔勒健、遷致仕,惟東陽獨留。蓋前閣議時,健嘗推案哭,遷亦訾瑾等不休,惟東陽稍緘默,故得獨留。東陽上言:「臣等三人,責任一同,而獨留臣,將何辭以謝天下!」不允。健、遷瀕行,東陽祖道,欷歔泣。健正色曰:「何用今日哭為!使當日出一語,則與我輩同去耳。」東陽無以應。瑾尋矯詔追殺岳、亨於途,擊折徐智臂,得免。初,舉朝必欲誅瑾,兵部尚書許進曰:「此屬得疏斥足矣!若峻其事,恐有甘露之變。」既而果如進言。刑科給事中吳翀、山西道御史劉玉俱上疏論劉瑾佞幸,棄逐顧命大臣。乞留劉健、謝遷,而以瑾正典刑。上怒,下獄,斥為民。瑾既得志,於是內揣合帝意,外日以深文誅求諸臣,使自救不暇,而莫敢進言。帝喜,益謂瑾可委任矣。瑾又素善矯飾,谷大用用鎮守太監言,請臨清開皇店,瑾捕獻計者罪之。馬永成以私故欲升錦衣百戶邵琪,瑾持不可。丘聚主東廠,頗恣肆,偶忤瑾,瑾發其事,調留都。王琇建新第於大內,誘上居之。因奏令賈人居積,代諸計吏輸物內帑,多獲羨餘利。瑾聞,怒曰:「安有天子而攬納稅糧者乎!」罪其人,事得寢。其善矯誣如此。
  以吏部尚書焦芳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辦事。芳潛通瑾黨,瑾遂引芳入閣,表裡為奸。凡變紊成憲,桎桔臣工,杜塞言路,酷虐軍民,皆芳導之。欽天監五官監候楊源上言:「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搖動,天璇、天璣、天權星不明。乞親元老大臣,罷去內侍寵幸,安居深宮,絕嬉戲,禁遊獵,罷弓馬,嚴號令,母輕出入。」章下禮部。
  左都御史張敷華上言:「政令紛拏,百臣爭之不足,數幸豎壞之有餘。」工部尚書楊守隨言:「劉瑾等八人罔上誣下,恣意肆情,而瑾尤甚。」並不報。
  初,劉健等致仕,給事中呂翀、劉上疏留之,南京兵部尚書林瀚聞而歎息,於是南京六科給事中戴銑等、十三道御史薄彥徽等上疏請「斥權閹,正國法,留保輔,托大臣,以安社稷」。劉瑾矯旨遣緹騎逮繫錦衣衛獄。
  罷戶部尚書韓文。劉瑾恨文,令人日伺其過。會有進納內府折銀者,內有假偽,矯旨文不能防奸,落職閒住。瀕歸,陰遣邏卒伺於途。文乘一騾,宿野店而去。戶科給事中徐昂上言:「文率九卿上疏,忠憤所激,不應停勒。」昂坐除名為民。於是文子高唐州知州士聰、刑部主事士奇皆削籍。降戶部郎中李夢陽為山西布政司經歷,尋罷之。劉瑾矯詔勒張敷華、楊守隨俱致仕,以宣府總督劉宇代敷華。宇附焦芳結瑾,故有是用。尋以宇為兵部尚書。
  十二月,吏部尚書許進奏南京科道皆要職,欲行南京部屬暫署,而待各官問畢還職。瑾怒,矯旨罰進俸。先是,進在兵部,與瑾同督京營,故改吏部。至是與瑾多不合,瑾銜之。尋劉、呂翀及戴銑、薄彥徽等二十人各廷杖,除名為民。瑾復矯詔降南京兵部尚書林瀚為浙江左參政,致仕。瑾素嫉瀚正直,南京科道官言事被逮,瀚獨往送贐,且議上章直之。瑾聞益怒,勒科道詞連瀚,矯旨降之。南京副都御史陳壽獨疏申救,瑾亦矯詔除名。
  兵部主事王守仁上疏言:「戴銑等職居司諫,以言為職。其言而善,自宜嘉納;如其未善,亦宜包容,以開忠讜之路。乃今赫然下命,遽事拘囚。在陛下之心,不過少示懲創,使其後日不敢輕率,妄有論列,非果有意怒絕之也。下民無知,妄生疑懼。在廷之臣,莫不以此舉為非。然莫敢為陛下訟言者,豈其無憂國愛君之心哉?懼復以罪銑等者罪之,則無補國事,而徒增陛下之過舉耳!臣恐自茲以往,雖有上關宗社危疑之事,陛下孰從而聞之?苟念及此,寧不寒心!況今天時凍冱。萬一遣去官校督束過嚴,銑等在道或遂失所,填溝壑,使陛下有殺諫臣之名。然後追咎左右,莫有言者,則既晚矣!伏願追收前旨,使銑等仍舊供職,擴大公無我之仁,明改過不吝之勇,豈不休哉!」疏入,瑾怒,矯詔杖五十,斃而復甦,謫貴州龍場驛丞。既謫後,瑾使人伺之途,將置之死。守仁至錢塘,慮不免,乃乘夜佯為投江,而浮冠履水上,遺詩有「百年臣子悲何極,夜夜江濤泣子胥」之句。浙江藩、臬及郡守楊孟瑛皆信之,祭之江上,家人亦成服。守仁遂隱姓名,入武夷山中。已而慮及其父華,卒赴驛。華時為南京吏部尚書,劉瑾勒令致仕。
  帝悉以天下章奏付劉瑾。瑾時雜構戲玩娛帝,候帝娛,則多上章奏,請省決,帝曰:「吾安用爾為?而一煩朕!」瑾由是自決政。瑾初亦送內閣擬旨,但秉筆者逆探瑾意為之。其事大者,令堂候宮至瑾處請明,然後下筆。後瑾竟自於私宅擬行,多出松江人張文冕手。張文冕者,故市儈。嘗犯法,南京兵部尚書何鑒捕置之理,亡匿附瑾,瑾倚之。府部等衙門官稟公事,日候瑾門,自科道部屬以下皆長跪。大小官奉命出外及還京者,朝見畢,必赴瑾見辭以為常。惟瑾自建白本,則送內閣擬旨,東陽等必極為稱美,有曰「爾剛明正直,為國除弊」等語,識者鄙之。劉瑾使禁直指揮點視六科官,辰入酉出,毋離其次。
  二年春正月,劉瑾矯旨枷尚寶卿顧璇、副使姚祥於長安左、右門外,郎中張瑋於張家灣,俱以違例乘轎為東廠所發也。時瑾遣邏卒,伺韓文於途,無所得。遇璇等,遂以其事上。已而以大學士李東陽疏營救甚力,瑾不得已,乃濱死而後釋之,各坐謫戍。
  閏正月,劉瑾矯詔令吏、兵二部,凡進退文武官,先於瑾處詳議。兩京都察院各道有奏章,必先呈堂稟詳,然後上聞。二月,以都御史曹元巡撫陝西。元故與劉瑾親,遂用之。
  劉瑾矯詔遣科道查盤天下軍民府庫,其存留者,皆令解京。郡縣積儲,為之空匱。
  三月,劉瑾矯詔榜奸黨於朝堂,頒示天下,略曰:「朕以幼沖嗣位,惟賴廷臣輔弼其不逮。豈意去歲奸臣王岳、范亨、徐智竊弄威福,顛倒是非,私與大學士劉健、謝遷,尚書韓文、楊守隨、林瀚,都御史張敷華、戴珊,郎中李夢陽,主事王守仁、王綸、孫磐、黃昭,檢討劉瑞,給事中湯禮敬、陳霆、徐昂、陶諧、劉、艾洪、呂翀、任惠、李光翰、戴銑、徐蕃、牧相、徐暹、張良弼、葛嵩、趙仕賢、御史陳琳、貢安甫、史良佐、曹閔、王弘、任訥、李熙、王蕃、葛浩、陸昆、張鳴鳳、蕭乾元、姚學禮、黃昭道、蔣欽、薄彥徽、潘鏜、王良臣、趙佑、何天衢、徐珏、楊璋、熊卓、朱廷聲、劉玉遞相交通,彼此穿鑿,各反側不安,因自陳休致。其敕內有名者,吏部查令致仕,毋俟惡稔,追悔難及。」是日朝罷,令廷臣跪金水橋南聽詔。
  劉瑾矯詔京官養病三年不赴部者,革為民;未久者,嚴限赴京聽選。瑾知科道等官忤已者,養病避禍,故嚴禁錮之。
  夏四月,劉瑾矯詔令內閣撰敕,天下鎮守太監得預刑名政事。其最為害者,河南鎮守廖堂,剝取民財,輦送數十萬於京師。畢貞者,初差天津取海鮮,後請敕自山東沿海達於蘇、松、浙江、福建,所至括民財,凌辱官司莫敢言者。故事,六部奏准,備事由送內閣請敕書,未有不由六部,內閣自出敕者。瑾付內閣創為之,東陽等不能執奏,唯唯而已。
  逮南京巡撫、右副都御史艾璞下獄。先是,魏國公徐俌與無錫民家爭田,璞歸田於民。俌賂劉瑾,差官覆勘。使者乘瑾風旨,悉以其田予勳戚,且劾璞前勘非是。瑾矯旨逮赴詔獄訊之,璞不屈,曰:「此實民田也。」瑾怒,棰之幾死,數日方蘇,謫海南。
  罷禮部尚書李傑。時晉府鎮國將軍袁槏賂劉瑾,求封郡王,傑持不與,曰:「皇帝祖訓無載也。」瑾矯旨許之,而勒令傑罷去,復起前禮部尚書張升代之。升初以忤瑾致仕,已而復不合,罷。寧王宸濠厚賂劉瑾請復其先世已革護衛,瑾矯旨與之。
  劉瑾等誣逮工科給事陶諧,廷杖落職為民。諧前後上疏戒逸游,遠讒佞,停止不急工作,差官賣咸織造,皆直指群奸欺蔽之罪,瑾等以是大恨之。已而復以他事逮之理,捃摭百端,終不屈,杖戍肅州衛。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03:00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19 15:04 編輯

第四十三卷     劉瑾用事 (中)


  五月,以講官詹事楊廷和為南京戶部右侍郎,學士劉忠為南京禮部右侍郎。舊事,御經筵畢,必獻規諫語。是日,廷和、忠直講既罷,上謂劉瑾曰:「經筵講官耳!何多詞?」劉忠與廷和皆舊東宮官,奏曰:「二人當令南京去。」遂有是遷。時南部無缺,皆添注。雖升之,實遠之也。忠謂廷和曰:「此行須別瑾否?」廷和曰:「瑾所為如此,不可再見之,人知必以我輩交瑾矣。」忠深然之。廷和乃以蜀錦辭瑾,瑾曰:「劉先生不足我耶?」遂厚廷和而疏忠。時劉宇為中樞,托保國公家人朱瀛者,交通劉瑾,日數往來。兵部郎中楊廷儀,廷和弟也。每俟瀛出,必招入私署,留坐款語。四司官有不附宇者,瀛必言於瑾,令外補。廷儀獨諂諛宇。廷儀能文,宇章奏皆廷儀為之。
  吏部推總督兩廣右都御史熊繡掌南京都察院事,劉瑾矯詔令致仕。繡在兵部,結怨中貴。至兩廣,供應裁革,日唯廩給數升而已。瑾使人蹤跡,其人歎息而去,瑾竟不能害。致仕歸之日,雖紙筆藥餌,一無所取。
  六月,給事中許天錫手具登聞鼓狀,力陳時弊,懷中不敢奏,自經屋樑死。天錫在弘治中素言事,有氣節。時給事中郄夔覆視榆林功次,瑾私人冒功多,夔難所紀敘,亦自經死。給事中周鑰使還,當賂瑾,無所借資,自刎桃源舟次。
  劉瑾議革天下提學官,吏部尚書許進謂提學作育人材之本,執奏不可,止之。太監李榮傳旨:「御馬太監谷大用父奉、御用太監張永父友俱升錦衣衛指揮使。」尋俱進都督同知。此內臣父兄授官之始。
  秋八月,欽天監五官監候楊源奏:「自正德二年以來,火星入太微垣帝座之前,或東或西,往來不一。」勸上思患預防,意蓋指劉瑾也。瑾大怒,曰:「源何官,亦學為忠臣耶!」矯旨逮送錦衣衛,杖三十,謫戍肅州,至懷慶卒,妻度氏斬蘆荻覆屍,葬於驛後。源父御史瑄以劾曹、石謫戍嶺外,猶幸生還。源忠直不愧其父,而身遂不免,朝野悲之。
  劉瑾改其姪婿納粟監生曹謐為千戶,起其妹夫致仕禮部司務孫聰贊畫大同軍務。冬十月,南京戶部尚書楊廷和入朝,命改廷和為戶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南京尚書入閣,自廷和始。
  起張綵復為文選司郎中。綵美丰儀,先為文選郎,與焦芳相得,給事中劉劾歸。至是,芳薦綵於劉瑾。綵,故瑾鄉人。謁朝數日後,始往見瑾,瑾喜迎,笑曰:「好鄉里。外官多不知事,朝後即來。鄉里遲來,最得也。」時許進議調驗封郎中石確於文選,疏已入,而瑾欲復用綵,迫進追回用石確疏,以綵易之。尋復以采為為右僉都御史。而合水韓鼎者,亦由瑾升戶部侍郎,與采為同廷謝。鼎先謝老不任,拜起,又吃吃不能致詞,谷、張輩屏後群笑之。瑾甚愧,曰:「且看此人!」既謝,皆歎曰:「好男子,此不負所舉矣!」采為歸過瑾,瑾設酒肴預待,曰:「非都憲,我為老韓愧死矣!」相得益歡。
  十一月,劉瑾矯詔革天下巡撫。
  始遣科道查盤各邊芻糧。劉瑾素知邊方召商中納積弊,遣科道官三年一次查盤。回奏內有糧粗粃草浥爛者,瑾矯旨逮繫各巡撫及管糧郎中下獄。既至,鎖扭押至所任地方,勒令加倍賠償。凡各商人納過糧草,未給價銀,皆沒官不給。由是商賈困弊,邊儲日乏。劉瑾矯詔裁革天下按察司兵備官。
  十二月,逮順天府丞趙璜下詔獄,斥為民。璜任濟南知府,裁抑鎮撫中貴,故瑾恨之。巡撫四川都御史劉纓謂蜀水惡,請開通巫山道,可自彝陵達夔州。旨未下,遂開道。瑾矯旨械纓下詔獄,廷臣論救,釋之。
  三年春正月,劉瑾令朝覲官,每布政司納銀二萬兩。考察朝覲官,既上奏,翰林學士吳儼家故富,劉瑾嘗有所求,儼不與,御史楊南金者,都御史劉宇廷撻之,不堪辱,養病去,瑾矯旨綴奏尾,曰:「學士儼,幃薄不修,其致仕。御史南金,無病欺詐,其為民。」
  逮李夢陽下錦衣衛獄,尋釋之。夢陽代韓文草疏,瑾已謫出之,猶未釋也,復羅以他事,械至京下獄,將置之死。時翰林修撰康海與夢陽同有才名,各自負不相下。瑾慕海,常欲招致門下,而海不往。瑾恒先施,海輒瞷亡答之,竟不一見。至是,夢陽客左氏者,詣獄語夢陽曰:「子殆無生路矣!惟康子可以解之。」夢陽曰:「吾與康子素不相下,今死生之際始托之,寧不愧於心乎?」左曰:「不謂李子而為匹夫之諒也!」強之再,夢陽乃以片紙書數字,曰:「對山救我,唯對山為能救我。」對山者,海別號也。左持書詣海,海曰:「是誠在我,我豈吝惡人之見,而不為良友一避咎也!」遂詣瑾。瑾大喜,延置上座。海曰:「昔唐玄宗任高力士,寵冠群臣,目為李白脫靴。公能之乎?」瑾曰:「即當為先生役。」海曰:「不然。今李夢陽高於李白,而公曾不為之援,奈何欲為白脫靴哉!」瑾曰:「此朝廷事。今聞命,當為先生圖之。」海遂解帶與之飲,達曙別去。夢陽由是得釋,而海與瑾往復,竟罹清議矣。
  左都御史屠滽掌院事。一日,上審錄重囚本,內寫「劉瑾傳奉」字重複數多,瑾怒罵之,滽率十三道御史謝罪。御史跪於階下,瑾數其罪斥責,皆叩頭不敢仰視,久乃起。
  二月,起前都御史雍泰提督操江。先是,馬文升、劉大夏交薦之。及給事中潘鐸等復疏:「泰有敢死之節,克亂之才。」許進薦於瑾,瑾以同鄉故起之。鄉人諭泰謝瑾,泰曰:「進退在天,若奈我何!」
  三月,改翰林院編修顧清等為部屬。時焦芳子焦黃中會試中式,芳意欲得大魁。既而取呂柟第一,黃中居二甲首。芳謂諸執事抑之,遂入言於劉瑾,改清等官,而授黃中檢討及劉宇子劉仁等六七人俱為庶吉士。數月,黃中、仁等俱擢編修。
  劉瑾修理莊田,擅掘天、地壇后土,侵廠官地五十餘頃,毀官民房屋三千九百餘間,發民間墳二千七百餘塚。降湖廣按察司僉事湯沐為武義知縣,罷江西按察司副使陳恪。
  恪、沐為御史時忤瑾,故降之。逮御史涂禎下獄死。禎,江西新淦人。初為江陰令,治行奏天下第一,徵為御史,差巡長蘆鹽課。劉瑾欲令割送該年餘鹽銀兩,禎不從,瑾銜之。後禎復命,俟於朝門。遇瑾不為禮,即矯旨下錦衣衛獄,杖戍肅州衛,禎重傷死於獄。仍行原籍,查禎男涂樸,起解補伍。瑾敗,始得釋。
  逮前總制三邊都御史楊一清下獄,尋釋之。先是,一清巡邊,上疏陳戰守之策,請復守東勝,開屯田數百里,省內運。奏上,報可。一清遂興築邊牆,克期完工。而劉瑾憾一清,罷之,工亦止。至是,又惡其築邊糜費,下詔獄。大學士王鏊言於瑾曰:「一清有高才重望,為國修邊,可以為罪乎!」李東陽亦力救,乃得釋。
  夏四月,劉瑾假湖廣災傷為名,奏遣同鄉侍郎韓福出理糧餉。福科斂剝削,饋銀數萬。已,復命福兼副都御史,督理湖廣逋賦,民甚苦之。逮御史王時中下獄。正德初,時中抗疏論瑾,瑾銜之,識名於屏。已而時中巡按宣、大,見綱紀隳弛,極意振厲。總督劉宇,瑾私人也,常以贓吏囑時中,不從。瑾既憾時中,宇復譛之。瑾矯詔逮繫,令荷重枷,露立三法司之前三日,數踣且殆。李東陽援之,得釋。
  以王佐為南京戶部尚書。時遣科道稽核各邊糧芻,先後巡撫憲臣多坐累繫獄。佐一日同尚書顧佐等見瑾,瑾言及茲事,曰:「朝廷必大誅戮,乃大懼耳。」佐曰:「本朝未嘗戮大臣。」有毀尚書許進者,瑾語諸大臣曰:「許進奸邪,若尚書劉宇可為吏部。」佐曰:「佐與劉尚書素厚,與許尚書交淺;然許素有望,恐劉尚書不如也。」毀之者因曰:「王佐黨進。」瑾怒,遂有是遷,欲姑遣之去而徐圖之。
  劉瑾矯詔令進士陳璋致仕。璋登弘治乙丑進士,既歸,欲終身養母,母讓之曰:「不聞舍孝子而為忠臣者乎?吾得汝祿養足矣。」促北上。至是抵京,值瑾竊政獲罪,遂矯命令致仕。許進宣言於朝,曰:「古今曾有進士致仕者乎?」欲援之而力不能。同事強璋賄瑾,璋曰:「官以賄成,吾不為也。」怡然就道,及家甫二旬而母終,議者謂天所以成孝子也。後瑾誅,應詔起用。
  五月,南京大饑,劉瑾矯詔敕運米三十三萬石,轉恤鳳陽。南京兵部尚書何鑒執奏,言留都地方重於鳳陽,災傷甚於淮西,止之,始得遣官賑濟。劉瑾矯詔籍沒已故戶部尚書秦紘、通政強珍財產,家屬遣戍。
  西廠太監谷大用遣邏卒四出,刺南康民吳登顯等三家,以端午競渡,擅造龍舟捕之,籍其家。自是,偏州下邑,見華衣怒馬,京師語音,輒相驚告。官司密賂之,人不貼席矣。
  六月,鎮守太監廖堂薦舉內外官,預擬升調,吏部多徇之。吏科給事中何紹正劾堂雖奉旨,察賢否注遷,當付吏部。上責堂,下所薦於御史。
  執朝官三百餘人下詔獄。時早朝有遺書丹墀者,上命拾以進,則告瑾不法狀也。瑾大怒,矯旨跪百官奉天門下,諸監立門東監之。有頃,命大臣出。翰林院官東向跪,曰:「內監雅待眾翰林,敢爾?」亦使出。御史等官東向跪,曰:「御史習知法度,亦寧敢爾?」瑾不聽。時暑甚,僵偃十數人,命曳出。內監黃偉忿曰:「書中所言,皆為國為民。好男子死即死耳!何不自言,嫁禍他人為?」瑾努目曰:「是何好男子!不露章,乃匿名。匿名,固死也,矧御前!」拉諸監入,李榮曰:「入矣,公等俛而舒。」令內豎擲冰瓜焉。有頃,瑾還來,榮曰:「來矣!」皆還跪。瑾目之怒,復入。至暮,盡送下詔獄,長安鬻飯者,爭飯百官市中。明日,李東陽疏救,瑾微聞出內寺,乃得釋。上手匿名書,曰:「汝謂賢,吾故不用;汝謂不賢,今用之。」遂退李榮、黃偉,任瑾益專。
  逮前戶部尚書韓文下獄。瑾已勒文落職,怒不已,乃以戶部廣東司遺失簿籍,遣官校械繫至京,下錦衣衛考訊,欲置之死。監禁數月,罰米二千石,赴大同親納。時諸大臣忤瑾去者,瑾俱誣以舊事,令輸粟塞下。尚書王佐、張縉、楊守隨、何鑒,都御史熊繡、孫需、戈瑄等皆不免。鬻產不能給,稱貸以償,縉紳為之騷然。
  給事中安奎、潘希曾,御史張彧、劉子勵俱以查盤,後先忤瑾意,下獄。奎、彧荷校且死,李東陽疏救之,始釋。希曾、子勵杖三十為民。
  秋七月,以雍泰為南京戶部尚書。瑾以泰不附已,恨之,並欲逐許進。尋遂矯詔令泰致仕。時保國公家人朱瀛者,謀傾許進,以劉宇代之。因進嘗薦雍泰,乘間言於瑾曰:「許尚書佯為恭謹,而外示抗直。如雍泰為山西按察使及宣府巡撫,皆以剛暴辱屬吏,朝廷屢貶不用。今進欺公舉用,又揚言公因泰同鄉用之,非吏部本意。」瑾大怒,立召原任文選郎中張綵入內,詰問雍泰貶謫事,如何不備入奏內?采曰:「奏稿備載,許尚書塗之。」瑾索原稿視之,果然。於是擬旨以進欺罔,斥致仕,尋除名為民。馬文升、劉大夏俱以薦雍泰削籍,編修劉瑞亦以薦泰罰粟二百石,輸大同。
  八月,逮前兵部尚書劉大夏、南京刑部尚書潘蕃下獄,謫戍。大夏在中樞,議革勇士,節光祿無名供饋,歲省官府浮費數百萬,近幸滋不悅。大夏既歸,有激怒於上者,太監寧瑾素重大夏,叩頭諫曰:「此先帝意,非大夏建白。」乃免。又孝宗召見,嘗言劉宇在大同私養官馬,饋送權貴。孝宗密遣錦衣衛百戶邵琪往察之,以養馬未送回奏,太監李榮為解得免。至是,宇銜舊怨,言於劉瑾,謂籍大夏家,可得數萬金,焦芳亦共譛之。會土目岑猛怨潘蕃,圖還田州。納賂瑾,瑾簡蕃原奏岑猛獄詞、大夏在兵部議覆。遂矯詔以猛為田州同知,逮大夏、蕃至京下錦衣衛獄,將坐以「激變土官」罪死。大學士王鏊曰:「岑氏未叛,何名為激變?」都御史屠滽亦言:「大夏不宜深罪。」瑾怒,嫚罵曰:「即不死,可無戍耶!」李東陽婉解之。瑾使使詗大夏家實貧,乃與宇謀,與蕃俱擬戍廣西。焦芳曰:「是送二人歸也。」遂發甘肅衛。大夏僱騾車出都門,觀者如堵。所在罷市,父老涕泣,士女攜筐進果食。有焚香密禱,願大夏生還者。
  以南京右都御史張泰為南京戶部尚書,致仕。泰素清貧,為都御史,奉表賀聖壽,以土葛遺瑾,瑾銜之。會吏部推補是職,瑾矯旨致仕。劉瑾矯詔以劉宇為吏部尚書,曹元為兵部尚書。
  南京提學御史陳琳上言:「惜老成,宥狂直。」謫廣東揭陽縣丞。琳因瑾排大臣出臺諫,故言及之。
  九月,江西按察司副使王啟忤劉瑾,降廣西容縣知縣。啟為御史時,敢言,忤中貴。瑾銜之,故有是降。尋又令廣西巡按提問,罰米三百石輸官。瑾又矯旨留巡按御史胡瓚二年。瑾以已陝西人,瓚不附已,故留之。未幾,論遼東事,罰米三百石。
  劉瑾禁各處有司,不許奏災異。
  冬十月,劉瑾矯詔以翰林學士張昺為鎮江府同知,修撰何瑭為開封府同知。昺、瑭皆抗直,見瑾不為禮,坐事謫之。
  下陝西舉人郝序於獄。序,戶部侍郎郝志義子。志義卒,序援例乞祭葬,瑾謂洪武禮制無此例,下錦衣衛獄,謫戍。瑾自擅政,馬永成等八黨父俱封都督,造墳葬祭。所命祭文,皆李東陽撰,臺諫不敢言。
  劉瑾矯旨改惜薪司外廠為辦事廠,榮府舊倉地為內辦事廠。時既立西廠,以谷大用領之。瑾又自領內廠,比東、西廠尤酷烈。中人以微法,往往無得全者。市井游食無業之人,如磨工、鬻水者,皆逐之四出,千餘人集城外東郊,持白挺劫人,聲言欲甘心瑾。瑾懼,乃復之。瑾又令寡婦盡嫁,及停喪未葬者盡焚棄之,京師鬨然。瑾恐有變,乃罪其首倡言者一人,以安眾心。皆立內廠以後事也。
  劉瑾矯詔天下,發遣盜賊連親屬。
  十一月,劉瑾創玄真觀於朝陽門外,大學士李東陽為制碑文,極稱頌。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03:54

第四十三卷     劉瑾用事 (下)


  四年春正月,總督漕運副都御史邵寶致仕。時公卿多出入瑾門,寶一無所通。瑾數以危言撼之,不為動。瑾惡平江伯。平江伯,漕帥也,事與寶相關。瑾怒,禍且不測。李東陽力解之,乃得致仕去。以山西提學副使王鴻儒為國子祭酒。鴻儒在山西有聲,劉大夏嘗對孝宗稱其大可用。吏部從人望舉之,尋以守正忤劉瑾,回籍。罷興化知府張嵿為民。嵿先任刑部郎中,時隆平侯張佑卒,無嗣,弟姪爭襲,賂瑾。瑾囑之,不為徇。正德三年,出守興化,瑾有所饋,不報。郡人戴大賓弱冠登第,瑾欲奪其舊聘,以弟女妻之。以囑嵿,亦拒不許。瑾怒,遂摭隆平侯奪爵事,誣罷歸家。
  二月,劉瑾矯詔行吏部,不時考察兩京及在外方面官。勒原任大學士劉健、謝遷為民。先是,詔舉懷才抱德之士,以餘姚周禮、徐子元、許龍,上虞徐文彪應詔。劉瑾以四人皆遷鄉人,而草詔由健,欲因而害之,矯旨下禮等鎮撫司鞫之。劉宇阿瑾意,劾有司坊舉失實。鎮撫詞連健、遷,瑾持至內閣,欲籍其家。李東陽徐為勸解,得少釋。焦芳抗聲曰:「從輕處,亦當除名。」既而旨下,健、遷除名,禮等戍邊,令餘姚人從此毋選京朝官。
  三月,以錢璣為戶部尚書。璣附瑾,故不次用。
  夏四月,大學士王鏊致仕。時瑾權傾中外,雖意不在鏊,然見鏊開誠與言,初亦間聽及焦芳用事,專事媕娿,而瑾矯悖日甚,毒流縉紳。鏊欲遏之,力不能,居嘗戚然。瑾曰:「王先生居高位,何自苦乃爾耶?」鏊因求去,瑾意愈拂。眾虞禍且不測,鏊曰:「吾義當去,不去乃禍耳。」瑾使伺鏊無所得,鏊疏三上,許之,賜璽書乘傳歸。時方危鏊之求去,咸以為異數云。
  以王雲鳳為國子祭酒,尚書張綵以人望起之。始被命,欲堅辭,及有遺書,言「執政者誦太祖『寰中士夫不為吾用者,當殺身滅家』語」。雲鳳父大司徒佐曰:「吾老矣,汝置我何處死耶?」雲鳳泣就道,至無所饋。瑾怒,欲重以禍,不能得而罷。時國學教廢,雲鳳立條約示諸生,約束甚嚴,士子卒感服。尋乞養病歸。
  劉瑾矯詔以弘治中纂修《大明會典》壞祖宗舊制,雜以新例,悉毀之。降吏部尚書梁儲為右侍郎,庶子毛澄、諭德傅珪等皆降職,大學士王鏊致仕免究。唯李東陽如故。
  五月,逮廣東兵備僉事吳廷舉下獄。時鎮守恣橫,廷舉劾太監潘忠二十罪,並及劉瑾。忠亦誣列廷舉,逮獄鞫之無狀,止以枉道歸家,荷校吏部門前,主事宿建輩謀救之。尚書張綵閱奏稾,心賞其能,言於瑾,凡十二日得釋,謫戍邊衛。踰月,赦為民。
  改翰林侍讀徐穆、編修汪俊等為南京部屬。瑾素惡諸翰林不行跪禮。至是,修《孝宗實錄》成,例進秩,瑾謂文士不習世故,摘所忌十餘人為南京員外郎、主事等,俾擴充政務。始,瑾以翰林慢已,與張綵謀欲調之外,采不可。至是,瑾復持之,采為講解,意已平。而焦芳父子及段炅輩謂可乘此擠其素有讎隙者,乃以名投瑾,從臾成之。大學士焦芳以老病致仕。
  遣御史等官清理各邊屯田。初,劉瑾既止各邊年例銀,又禁商人報納,邊儲遂大匱乏。因詢國初如何充足,議者以為國初屯政修舉,故軍食自足。後為世家所占,以此不給。瑾遂慨然修舉屯田,分遣胡汝礪、周東、楊武、顏頤壽等往各邊丈量屯田。以增出地畝數多及追完積逋者為能;否則罪之。各邊偽增屯田數百頃,悉令出租,人不聊生。周東在寧夏尤苛刻,加刑於軍官妻,人心憤怨。指揮何錦等遂與安化王寘鐇謀起兵,傳檄以誅瑾為名,瑾禍自此始矣。
  六月,進吏部尚書劉宇少傅兼太子太傅、文淵閣大學士,入閣辦事。以吏部左侍郎張綵為吏部尚書。時吏、戶、兵尚書,皆瑾黨。
  八月,榮王佑樞之國常德,劉瑾惡王居京邸,與張綵謀遣之。
  劉瑾受都督神英賂,加涇陽伯爵,給誥券。劉瑾招引四方術士餘明、余倫、余子仁等占候天文,推測命數,私置軍器。明等妄稱瑾姪劉二漢當大貴,瑾陰令內使藏小刀二於扇內,出入禁闥。
  閏九月,奪平江伯陳熊爵。正德三年,熊總督漕運,劉瑾橫索金錢,不應。瑾因中以法,欲置之死,李東陽力爭之,瑾曰:「熊所犯罪重,不宜姑息。」東陽曰:「予誠姑息,然非姑息陳熊,乃姑息陳瑄耳。瑄在太宗朝開濟寧河道,通漕大有功,勒銘鐵券,子孫免死,豈可盡革,傷天下武臣心!」瑾不悅,竟坐多買田宅,侵民利,謫海南衛,奪其誥券。
  劉瑾矯詔下刑部侍郎陶琰獄。陝西遊擊徐謙訐奏御史李高,而謙故劉瑾黨也,又厚賂瑾,欲中高以危法。會上命琰往核其事,琰據法直高,謙以告瑾,瑾矯詔下之獄,禁錮兩月,削籍。
  冬十一月,命給事中張繪、御史房瀛等查盤兩直隸各省錢糧。先是,諸司官朝覲至京,畏瑾虐燄,恐罹禍,各斂銀賂之,每省至二萬兩,往往貸於京師富豪,復任之日,取官庫貯倍償之,名曰「京債」。上下交征,恬不為異。時張綵聞而言之,瑾不自安,謀差官查盤,蓋欲掩其跡也。
  劉瑾奏訪金華知府萬福老疾,蘇州知府鮑(右王左輦)、同知王巹贓貪,江西左布政馬龍貪濫,僉事阮賓輕浮,謫降提問有差。巡按山東胡節斂銀饋瑾,瑾知之,捕下獄死。侍郎張鸞自福建還,斂銀二萬送瑾,瑾收之承運庫,降黜鸞。給事中歐陽雲、御史貝儀、少監李宣、指揮趙良,皆以賄瑾削籍。時瑾酷法繩人,內外貨賂不貲。吏部尚書張綵過瑾,從容為瑾言,瑾殊納之,然終不能改也。
  劉瑾擢都督僉事曹雄為左都督。陝西自楊一清罷,邊寇猖獗不可制。總督尚書才寬好野戰,自將由興武擊套部,斬首數十級。狃勝深入,遇伏中流矢卒。巡按御史劾曹雄臨陣退縮不救,瑾挾私切責御史,而更超擢雄。
  十二月,追奪大學士劉健、謝遷,尚書馬文升、劉大夏、韓文、許進等六百七十五人誥敕,為民,充軍。從都給事中李憲言也。改吏部尚書梁儲於南京。儲不附瑾,故有是調。
  五年春二月,以兵部尚書曹元為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辦事。正德中,不由翰林入閣者三人,楊一清以才望,劉宇、曹元皆附劉瑾得之。劉瑾出太監張永於南京,不果行。瑾欲盡除軋已者。一日,伺間言於上,調張永於南京。旨未下,即日逐永出就道,榜諸禁門,不許永入。永覺之,直趨至御前,訴已無罪,為瑾所害。召瑾至,語不合,永奮拳欲毆之。谷大用等勸解,上令諸近臣置酒和釋。
  夏四月,劉瑾矯詔令南京刑部尚書吳洪致仕。寧河王鄧愈後,有兄弟爭田宅者,其兄倚瑾為援。洪直之,故及。安化王寘鐇反,起都御史楊一清,命太監張永提督討之。一清與永西行,一日,歎息泣謂永曰:「藩宗亂易除,國家內亂不可測,奈何!」永曰:「何謂?」一清曰:「公豈一日忘情?故無能為公畫策者!」遂促席手書「瑾」字。永曰:「瑾日夜在上傍,上一日不見瑾則不樂。今其羽翼已成,耳目廣矣,且奈何?」一清曰:「公亦天子信倖臣。今討賊不付他人,付公,上意可知。公試班師入京,詭言請上間語寧夏事,上必就公問。公於此時上寘鐇偽檄,並述渠亂政,凶狡謀不軌,海內愁怨,天下亂將起。上英武,必悟,且大怒誅瑾。瑾誅,柄用公。公益矯瑾行事,呂強、張承業暨公,千載三人耳。」永曰:「即不濟,奈何?」一清曰:「他人言,濟不濟未可知;言出公,必濟。顧公言時,須有端緒且委曲。脫上不信,公頓首請死,願死上前。即退,瑾必見殺。又涕哭頓首,得請即行事,無緩頃刻。漏事機,禍不旋踵。」永攘臂起,曰:「我亦何惜餘生報主乎!」
  六月,大學士劉宇致仕。宇附瑾排斥正人,知瑾將敗,先乞身免。
  秋八月,劉瑾伏誅。初,寘鐇反,移檄數瑾罪,莫敢上聞。有指揮徐鯤者,傳檄示人,瑾捕下獄,論死。因下赦寬恤,以收人心。未幾而寘鐇就擒,悔欲反之,方侈然自為功,矯旨加已祿米,擢兄劉景祥為都督。張永等與瑾爭權勢不相下。至是,望日甲午,永至自寧夏獻俘,上迎之東華門,賜宴。此夜,瑾先退。夜半,永出疏懷中,謂瑾激變寧夏,心不自安,陰謀不軌狀。永黨張雄、張銳亦助之。上曰:「罷矣!且飲酒。」永曰:「離此一步,臣不復見陛下也。」上曰:「瑾且何為?」永曰:「取天下。」上曰:「天下任彼取之!」永曰:「置陛下何地?」上悟,允其奏。當夜即命禁兵逮瑾,永等勸上親至瑾第觀變。時漏下三鼓,瑾方熟寢,禁兵排闥入,瑾驚問曰:「上安在?」對曰:「在豹房。」瑾披衣起,謂家人曰:「事可疑矣!」趨出戶被執,就內獄。明日降為奉御,閒住之鳳陽,命廷臣議其罪。瑾嘗招置術士餘明等,太監孫和造衣甲弓弩遺瑾,瑾皆受藏之,竊有不軌圖。是時,瑾兄都督景祥死,將以八月甲午葬,百官多會送。瑾初嚴夜禁,星出後衢道四寂。有竊聽者,中夜聞兵甲聲錚然,里巷私語籍籍,謂傾朝送葬,瑾且因為亂。
  永之獻俘也,瑾使以乙未入。永知,即以甲午入,以故得先發。明日晏朝後,外人微聞瑾得罪,猶莫敢顯言者。及旨猝中發,邏卒飛騎交馳於道,浹日乃定。初,上尚未有意誅瑾,瑾聞鳳陽之命,曰:「猶不失富太監也!」及籍其家,得金二十四萬錠,又五萬七千八百兩。元寶五百萬錠,又一百五十八萬三千六百兩。寶石二斗,金甲二,金鉤三千,玉帶四千一百六十二束,獅蠻帶二束,金湯盒五百,蟒衣四百七十襲,牙牌二匱,穿宮牌五百,金牌三,袞袍八,爪金龍四,玉琴一,玉瑤印一,盔甲三千。冬月團扇飾貂皮,扇中置刀二。衣甲千餘,弓弩五百。上大怒,曰:「瑾果反。」乃付獄。吏部尚書張綵、錦衣衛指揮楊玉、石文義等六人,皆送都察院獄。於是六科、十三道共劾瑾罪三十餘條,上是之。命法司錦衣衛執瑾午門,廷訊之。都給事中李憲亦劾瑾。憲故出瑾門下,瑾聞之,笑曰:「李憲亦劾我耶!」鞫之日,刑部尚書劉璟猶噤不敢聲,瑾大言曰:「滿朝公卿,皆出我門,誰敢問我者!」皆稍稍卻。駙馬都尉蔡震曰:「我國戚也。不出汝門,得問汝。」使人批瑾頰,曰:「公卿朝廷所用,何由汝!抑汝何藏甲也?」曰:「以衛上。」震曰:「何藏之私室?」瑾語塞。既上獄,上命毋覆奏,凌遲之,三日梟其首,榜獄詞處決圖於天下。諸被害人,爭買其肉啖之,有以一錢易一臠者。瑾親屬十五人,並二漢、張文冕、楊玉、石文義等皆論斬。張綵死獄中,大學士劉宇、曹元,前大學士焦芳,宇子編修劉仁,芳子侍讀焦黃中,戶部尚書劉璣,兵部侍郎陳震,並削籍為民。黃中為檢討,踰年即升侍郎,性尤狂恣無恥。時土官岑濬歿入家口,內有殊色,芳求瑾得之。後臥病,黃中丞焉。瑾誅,言官交章暴其罪,並褫職。
  瑾流毒五年,變易吏、兵二部選法。將官失律,有加封伯、都督者,或逕自傳奉。時綴批別本,惟意而已。又以事籍沒故大臣家,收其妻孥。日夜簡括天下庫藏,添設巡捕、巡鹽等官,四出誅求諸邊屯田賦稅,以肥私家,海內騷然。以有寘鐇之變,而卒及於禍。五年中,惟大理評事羅僑抗疏得脫,中外聞而異之。士大夫悉為曲學阿世。瑾嘗有所借,以驗士大夫應違。一朝士某,從其門下某請見,某曰:「我公好近眉而冠,君之冠高,奈何?」曰:「業定矣,聊姑入。」及見,瑾瞪目視,朝士驚,更低冠入謝,瑾乃悅。祭酒王雲鳳,先提學陝西,榜笞生徒,有同囚訊。瑾聞而遷之。雲鳳於是往見瑾,瑾叱曰:「何物祭酒,一嘴豬毛耶!」雲鳳惶恐謝。既退,請瑾臨視太學,如唐魚朝恩故事。復請較刻瑾近行法例,永著為令。給事中屈銓亦如雲鳳請。刑部尚書劉璟數被詬,懼因劾奏其屬三人。瑾謂能督責,意乃悅。於是瑾以為無所不可為矣。一日,瑾涕泣語張綵曰:「始谷、張諸人,患外臣籍我輩,推餘當之。餘以身徇天下,所摧折衣冠多矣。今天下之怨,皆集於餘,諸人晏然享之,予未知所稅駕也。」采因辟左右曰:「今上未子,勢必立宗室子。若長且賢,公受禍矣。不如援幼弱者,公長保富貴無憂也。」瑾曰:「善。」居數日,忽變曰:「無以宗室為,吾自立耳。」采告不可,瑾怒,以茗盤擲采,采不敢言。瑾敗,坐采同叛,采呼曰:「皇天后土,太祖、太宗,可鑒其心!」
  初,瑾被縛,有旨降鳳陽。李東陽語諸大璫,曰:「脫復用,當奈何?」張永曰:「有我在,無慮。」已而瑾上白帖,言:「就縛時,赤身無一衣,乞與一二敝衣蓋體。」上見帖,憐之,命與故衣百件。永始懼,謀之東陽,令科道劾瑾,劾中多及文武大臣。永持疏至左順門,付諸言官,曰:「瑾用事時,我輩莫敢言,況兩班官耶!今罪止瑾一人,可易疏入。」獄詞具,乃止連文臣張綵、武臣楊玉等六人。采疏稱冤,盡發東陽阿瑾事,卒斃獄,剉屍市中。
  詔焚諸與劉瑾往返書札。時籍瑾書,得秦府永壽王為瑾慶壽詩序,過於卑諂。上怒甚,欲降旨切責,李東陽上疏曰:「自古治亂賊者,正名定罪,誅止其身。昔光武平王郎,得吏民交通文書數千章,皆燒之,曰:『令反側子自安。』當劉瑾專權亂政之時,假托朝廷威福,以劫天下,生殺予奪,惟其所欲,中外臣工,誰不屈意待之!況王府懿親,自非同惡助叛,法不可赦。其細故小過,亦須曲賜包容。若降旨切責,則凡有書信饋送者,傳聞驚駭,各不自安。臣願聖明廣大涵容,將一應文書涉叛逆事情者,悉焚之以滅其跡。」上從之。
  封張永兄張富為泰安伯,弟張容為安定伯,魏彬弟魏英為鎮安伯,馬永成弟馬山為平涼伯,谷大用弟谷大玘為永清伯,封義子朱德為永壽伯,給誥券世襲。李東陽奏:「旬月之間,二難交作,悉底平定,皆永等之功。」故加恩典。
  命太監魏彬掌司禮監事。四川巡撫都御史林俊上疏請上還內宮,擇宗室之賢者,養於別宮。收召老臣劉健、謝遷、林瀚、王鏊、韓文等,以修舊政。又言:「瑾雖死,而權柄猶在宦豎,安知後無復有如瑾者?」詞旨剴切,大忤左右,不報。御史張芹劾大學士李東陽,「劉瑾專權亂政之時,阿諛承順,不能力爭。及陛下任用得人,潛消內變,又攘以為功,冒膺恩陰。乞賜罷斥」。不聽。時瑾雖誅,而政權仍在內,魏彬、馬永成等擅執朝政,兩河南、北、楚、蜀盜遂起。
  谷應泰曰:
  嗟乎!宦寺之禍,自古烈矣。《周禮》重奄寺之司,《秦風》著寺人之制。蓋以其人進身刑餘,廁員灑埽,非有忠孝砥礪之素。而其入也,優游房闥,窺伺色笑;其出也,口銜天憲,手秉王章。固宜其威福剸恣,發不旋踵。而傾輈覆軫,動成炯鑒者也。
  劉瑾以青宮舊侍,狐蠱君側。當其始也,豈遂有莽、懿非常之志,溫、卓不軌之謀乎?假狗馬、音樂以冀君王之憐惜,取富貴苟容足矣。而乃毒蛇不斷,壯夫螫手。韓文一發不中,而顧命諸臣斥逐無遺。六給事、十三御史之章再入,而諫官臺臣誅鋤略盡。於是北門之獄驟興,搢紳之禍尤烈。內閣樹其私人,部寺張其羽翼。威燄加於郡國,更置及於巖疆。瑾遂駸駸焉不能安於人臣之位矣。
  夫水自湍也,風又激之;湯已沸也,火又烈之。廷臣自李東陽而下,無不腼顏要地,甘心頤指。間或微言解鬥,自托於太丘之弔張讓,然而固寵依違,詎殊於商君之因景監乎!清流之望既歸,官府之權自一。小人得志,有自來矣。焦芳、劉宇寧足責哉!
  然而李夢陽之閣部密謀,無異於楊一清之密說張永也。王岳、范亨、徐智之從中奏上,又無異於張永之叩頭哭泣也。李計中泄於政府,而楊謀獲成於閫外;岳、亨敗事於濡遲,而張永決策於立談。言於寘鐇倡亂之後者,信而有徵;言於狗馬娛心之日者,迷而難悟。卒之國家受恭、顯之禍,政府有匡、趙之羞,張永收桑榆之功,諸賢深徙薪之痛。《易》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豈不信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05:21

第四十四卷     寘鐇之叛



  武宗正德五年夏四月,慶府安化王寘鐇反。寘鐇者,慶靖王曾孫也。祖秩炵,靖王第四子,永樂十九年封安化王。弘治五年,寘鐇嗣王。是時劉瑾擅權,毒流天下。寘鐇素有逆謀,與寧夏衛生員孫景文、孟彬往來甚密。覡王九兒降鸚鵡神,妄言禍福,每見寘鐇,輒呼「老天子」。寘鐇蓋懷不軌。會瑾遣大理寺少卿周東度田寧夏,倍益頃畝,徵馬屯租甚急,敲撲慘酷,諸成將衛卒皆憤怨。景文謂寘鐇曰:「殿下欲圖大事,此其時矣。」寘鐇遂令景文家置酒,邀諸武弁素所被辱丁廣、楊泰等飲。景文以言激眾怒,且謂寘鐇多奇徵可輔。欲盡殺諸守臣,劫眾舉事。眾方怨,聞景文言,皆忻然從之,曰:「即事不就,死無恨。」遂歃血盟,定計,眾散去。景文以報寘鐇,寘鐇令人往平鹵城說戍將及素所厚張欽等十餘人,皆從之,各集眾待。時有邊警,總兵姜漢命周昂簡銳卒為牙兵,得由居敬等六十人,昂領之。
  初五日,寘鐇遂置酒,召都指揮何錦、周昂,指揮丁廣謀反。錦、昂者,故常托景文貸寘鐇金,納級升都指揮,德寘鐇深。寘鐇大會巡撫安惟學、總兵姜漢、少卿周東、鎮守太監李增、鄧廣漢等,惟學、東辭不往。副總兵楊英以聞警帥兵出,亦不至。錦等詐言塞下警,急呼壯士由居敬備邊,執兵械跨馬呼噪。儀賓韓廷璋等伏兵府序下。錦等趨安化府,推門入,序中伏兵起,殺漢等,遂走行臺,殺惟學及都指揮楊忠。又殺周東,縛侯參議。放獄囚,焚官府,劫庫藏,奪河舟,大索慶諸王、將軍金幣萬計。名逆黨平鹵城千戶徐欽引兵入城,偽造印章旗牌。又令景文為檄數,劉瑾諸罪狀,「張綵、劉璣、曹雄、毛倫文臣武將,內外交結,謀不軌。今特舉義兵,清除君側。凡我同心,並宜響應」。傳佈邊鎮,以錦為討賊大將軍,昂、廣左右副將軍,景文為軍師,欽先鋒將軍,魏鎮等七人都護,朱霞等十一人總管。關中大震。陝西守臣將寘鐇等刊印劉瑾激變罪惡告示、榜文封奏,瑾匿不以聞。總兵曹雄等聞變,率兵沿河堵截,遣廣武營指揮僉事孫隆將大、小二壩積垛卷掃柴草,盡皆焚毀。楊英率黃正等發靈州,順流而下。鐇遣魏鎮等至廣武營散賞,孫隆用弓箭神槍拒卻之。曹雄親帥兵至靈州。
  初,寧夏游擊將軍仇鉞聞邊警,帥兵出玉泉營。寘鐇反,遣人招仇鉞,令以其兵來會。佯許之,帥眾還鎮,鐇奪其軍,單騎歸私第。京師訛言鉞已從賊。又興武營守備保勳故與賊聯姻,亦遂疑勳為外應。朝議用勳為參將,鉞為副總兵,令率兵討賊。於是勳上疏言:「臣母及妻子,俱在賊中。臣義不顧家,恨不飛渡黃河,食賊肉以謝朝廷。」鉞亦稱病臥,陰納游兵壯士,俟保勳等兵至,從中起為內應。俄而總兵曹雄亦遣人持書約鉞。鉞蒼頭書童者,沒河潛入城,具言:「保勳、楊英、韓斌、時源各率兵屯河上,廣武營都指揮孫隆焚兩壩埽卷,河舟盡泊東岸矣。」鉞喜,嗾人謂賊:「宜急守渡口,防決河灌城,遏東岸兵,勿使渡河。」何錦果率都指揮鄭卿等三千人,出覘渡口,留昂守城。時四月二十三日也。
  寘鐇出城祭祀社稷旗纛等神,使人呼鉞陪祭,鉞復稱病不出。昂自來問疾,鉞陽呻吟臥伏,諸蒼頭陶斌、來得俟昂入,用鐵骨朵擊殺之,割其首級。鉞即披甲伏劍,跨馬出門,呼諸壯士楊真等從者百餘人,直趨安化府,執朱霞、孫景文等十一人殺之。擒寘鐇及其子臺溍、儀賓謝廷槐、韓廷璋,並黨李蕃、張會通等。詐傳鐇令,召錦還。而別遣古興兒密告鄭卿,令反正。錦方帥兵還,卿等即以所部兵擊殺胡璽、魏鎮等十餘人,聲言城中事定,以攜眾心。又往河口,執劉鉞、姜永殺之,眾大潰。何錦、丁廣、張欽、楊泰王輔等脫身走,追擒之賀蘭山外,並獲申居敬等。曹雄、楊英各先後至寧夏。鐇起兵凡十八日而敗。
  上聞寘鐇反,頒詔天下,慰安人心。詔內有「宥充軍罰米官員,停徵糧草」等件,出內閣草中。又欲取回各處差出官校。劉瑾有難色,以李東陽言,從之。
  五月,命涇陽伯神英充總兵,太監張永總督軍務,太監陸誾管領神槍,起前右都御史楊一清為提督,率中外兵討寘鐇。時朝內不知四月二十三日事,故出師。神英等統京營兵,合陝西諸鎮兵馬,分道進剿。瑾矯詔改戶部侍郎陳震為兵部侍郎兼僉都御史討寘鐇,暫行總制事。震附瑾,由光祿卿升戶部侍郎,瑾倚之為腹心。會寘鐇反,眾推楊一清提督軍務,瑾屈於公論,不得已從之。然度一清必辭,故遣震彌縫其間,冀其成功,將柄用之。已而聞寘鐇已就擒,楊一清上疏乞將京軍取回,以安反側。上詔涇陽伯神英以兵還,命張永及一清仍往寧夏綏安地方。時道路相傳,總督率京營兵,將屠寧夏。一清慮激變,遣百戶韋成齎牌曉諭寧夏官舍軍民:「大賊已擒,地方無事。天子遣二王重臣來撫定爾輩。」又出示:「朝廷止誅首惡,不究脅從,有功者許錄用。各部官員,不許聽人誣陷。敢有流造訛言者,治以軍法。」
  侍郎陳震械寘鐇送京師。楊一清以事干宗室,處置少疏,恐生他變,又各犯有原謀、脅從,情罪不一,一概解京,將無可活者,故馳往止之。時已渡河,乃收繫靈州以待。一清會太監張永檄鎮守、撫、按,督同王司司公審,分別首謀、共謀、隨從等。時鎮巡逮至千餘人,一清出者凡百餘,申居敬、徐欽、程保等,止逮其身,繫家屬,俟正犯誅後,徙其妻子。奏聞,下法司議從之。一清又謂永曰:「恩威當並行不悖。大變之後,堂陛凌替,不復知上下之分。維時造偽命偽符,手刃大臣者,戕殺主將奪其家者,遺奸尚存,無以善後。」乃密諭鎮巡捕指揮馮經等奏上伏誅。
  八月,太監張永回京,楊一清仍總制陝西三邊軍務。削慶府護衛。寘鐇、錦、廣等械至京,皆伏誅。論功封仇鉞為咸寧伯。
  谷應泰曰:
  正德二年四月,慶府寘鐇反。十四年六月,寧府宸濠反。逆同罪均,固已。然古者天子居重馭輕,先奠根本,分建宗子,次固維城。無事則修職稱貢,率土歸王;有事則環甲荷戈,用紓國難。是以家裕苞桑,國鞏盤石,計深遠也。
  劉瑾威劫大臣,權傾萬乘,帶刃畜何羅之謀,術士進蒯通之論,二世之禍,直須時耳。寘鐇聲罪發難,志清君側。夫產、祿在而興居之兵非叛,武曌篡而敬業之兵亦正。惜其溺志巫覡,擅殺命卿。狼狽稱戈,既無觀變之智;徘徊河上,初無撥亂之心。所以身膏斧鑕,而秦人莫之哀也。不然,扶蘇受沙丘之詔而吞聲自裁,湘岳得臺城之命而環甲不進,強枝固本,又何以稱焉!
  雖然,寘鐇一狂悖豎子也。天誘其衷,狡焉思逞。天殆借鐇為逆璫授首資乎?寘鐇不反,則張、楊夜半之謀不合;寧夏不亂,則武宗腹心之愛不割。張父趙母,社稷之憂,詎有艾歟!觀楊一清道聞鐇擒而急反京兵,緩誅惡黨,豈非狡童遊魂,應時剪滅,而璫毒方深,人心易震,內憂未靖,外寧非福。豹房之計得行,而後戰勝之賀,乃在廟堂也。然則寧夏之功不在寧夏,在於楊一清乘寘鐇以誅城社之奸;南昌之捷不在南昌,在於王守仁滅宸濠以寒覬覦之膽。嗚呼!皆可謂大臣者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05:59

第四十五卷     平河北盜



  武宗正德四年秋九月,畿南盜起。時劉瑾用事,專恣驕橫。京師之南固安、永清、霸州、文安地方,京衛屯軍雜居其地,人性驕悍,好騎射,往往邀路劫掠,號「響馬盜」。至是,聚黨益熾。瑾欲速除之分,遣御史甯杲於真定,殷毅於天津,薛鳳鳴於淮陽,專事捕盜。舊例御史出,不得以家屬隨。至是,杲等許攜家往,以滅賊為期。鳳鳴在歸德,與守備指揮石璽會飲,令人歌舞為樂。邏卒奏之,傳旨降鳳鳴為徐州弓手。毅在天津稍收斂。惟杲奏立什五連坐法,盜賊捕獲無虛日,每械盜賊入真定,用鼓吹前導,金鼓之聲彌日不絕。瑾以捕盜功擢杲、毅僉都御史,仍專督捕。
  五年冬十月,霸州隆盜劉六、劉七叛。初,霸州文安縣大盜張茂家有重樓複壁,多為深害。同時劉六、劉七、齊彥名、李隆、楊虎、朱千戶等皆附之。諸大璫多文安人,茂通賂納交。太監張忠者,號北墳張,與茂居鄰,結為兄弟。因得遍賂馬永成、谷大用輩,常因內官家人出入禁中,進豹房觀上蹴踘,益無忌憚。河間參將袁彪數敗賊,茂窘,乃求救於忠。忠置酒私第,招彪與茂東西坐,舉酒屬彪,字茂曰:「此彥實吾弟耳!今後好相看,無相扼也!」又舉屬茂曰:「袁將軍與爾好,今後無擾河間!」彪畏忠,不敢誰何。諸將聞風縮朒。及甯杲至,有巡捕李主簿承杲意,偽作彈琵琶優人入茂家,具知曲折。杲率驍勇數十人,乘不備掩擒之,斧折茂股,載歸。餘賊相率至京謀逭罪,忠與永成為請於上,且曰:「必獻銀二萬,乃赦之。」劉瑾家人梁洪亦索萬金。六、七、楊虎計無所出,潛劫近境,冀以足所獻。會虎焚官署,六、七知事敗,散去。六、七膽力弓矢絕倫,諸盜皆畏之。涿州州官知其能,召至,協捕有功。御史蔣瑤亦用而賞之。或勸瑤並絕禍本,二人竟揚去。杲仍圖形捕之,逮繫妻孥,盡破其家。六等窮蹙憤恚,乃相聚抗官府,劫行旅。既,劉瑾伏誅,杲亦被劾,麾下健兒多歸之。詔下討賊,仍許自首免罪。六等遣其姊出首,自領三十四人詣州。知州郭坤以聞,貰之,令捕他盜自效。至是,復叛去,往附畿內盜白英。時英已流劫至山東。
  六年春正月,霸州巨盜劉六、劉七聚眾攻安肅縣,劫取繫獄盜黨齊彥名。時窮民響應,旬日間眾至數千,劫掠畿南州縣。霸州文安生員趙風子者,多鐩,有勇力,好任俠,每大言自負。先是,劉六等攻掠文安,鐩率妻子避賊立水中,賊劫其妻,將污之,鐩怒,奮往殺傷二賊。為劉六、劉七所擒,說使降,許諾,歸家與弟鐇、鎬聚五百人,會於河間。由是賊黨益繁,自畿南達山東,倏忽來去,勢如風雨。乃命指揮同知李瑾統京營千人往討。瑾至德州奏言:「白英約四百人,分為二:一劫諸城、高密、安丘、沂水;一自穆陵關南陷魚臺,直趨金鄉。賊所得,皆民間馬,一晝夜數百里馳。而官軍馬少,無以追敵,請於山東、直隸取給備戰。」從之。命瑾充參將捕盜。
  三月,賊入博野、饒陽、南宮、無極、東明等縣,深、冀、定、祁、開等州境,大肆殺掠。攻濱州、臨朐、臨淄、昌樂、日照、蒲臺、武城、陽信、曲阜、及泰安州,皆破之。時賊眾強,多出不意突犯,所在單弱,勢不能支,李瑾東西奔命。吏部尚書楊一清建言推用大將及文臣有才望者,提督軍務。從之。命惠安伯張偉充總兵官,召馬中錫為右都御史,提督軍務,統京營兵征流賊。
  夏五月,兵部尚書何鑒奏御盜事宜。時承平日久,民不知兵,郡縣望風奔潰,甚至開門迎款,以故南北不通,人情洶洶。鑒建議:「選將練兵,嚴號令,公賞罰,募義勇,起用舊將白玉等數人。奏行山東、直隸等處,修濬城隍,選補軍餘,錄用民間武勇,不許遺以資賊。鄉村鎮店結伍立寨,互相應援。河南、山西等處,設兵黃河,斷太行,以防奔突。京操官軍,俱留本處,分守郡縣。又於漕運十二把總部下,每船選精卒一人,沿河駐札,以防運道商旅。」詔悉從所議。鑒復奏:「遣都督黃琮、張俊統兵分佈霸州等處。」
  六月,流盜趙鐩、劉三、邢老虎、楊虎分掠河南,劉六、劉七、齊彥名分掠山東。鐩等由河南、山西自西而東,踰曲周、威縣,直抵文安,復往河間、泊頭、慶雲。由山東陽信、海豐向西南上江為散地。六、七等踰山東、河南出湖廣、江西,仍由故道入長清、齊河等縣,直抵霸州。徒走山東,向東南下江為絕地。所至縱橫,如蹈無人之境。大抵賊俱起畿內,恃馬力倏忽馳驟,棲野不占城郭,蹈虛不立方所。每戰驅脅從者居前,呼號衝突。官軍見形即縮,賊相與笑樂,恣所殺掠;稍遇勁兵,前者俱陷,自以精騎覘勢為進退,莫可控揣。官軍雖屢有小捷,然失亡多。黠者又受賊賂,多縱舍賊。指揮桑玉嘗與劉六、劉七遇文安村中,六、七匿民家樓上,欲自剄,玉故縱之。有頃,齊彥名持大刀,脅官軍敗衄者數十人至樓下,彥名曰:「呼!」諸敗軍皆呼。彥名曰:「救至矣,無恐也!」六、七遂彎弓注矢以出,射殪數人去,各地方官互相推委。時馬中錫、張偉所領京營人馬,多不簡閱。中錫書生,欲效龔遂化渤海事,招撫解散。張偉紈袴子,怯不能戰。中錫遍檄諸路,榜示:「劉六等經過,所在官司不許捕獲,與供飲食。若聽撫,待以不死。」劉六等聞之,所至不殺掠,然且信且疑。中錫至德州桑兒園駐兵,單車從數卒直抵賊壘,開其自新。劉六等來謂,中錫開誠撫之。劉六欲降,劉七曰:「今內臣主國事,馬都堂能自踐其言乎?」潛使人至京伺諸中貴,無招降意。又以山東所劫金銀輦載至京饋權幸,求赦不得,遂益肆劫掠,眾至數萬。中錫,故城縣人,賊至故城,戒令勿焚劫馬都堂家。由是謗騰,謂中錫玩寇殃民。兵部尚書何鑒劾中錫、偉擁兵自衛,縱賊不戰,逮下錦衣衛獄論死。中錫竟死獄中。偉革爵閒住。
  八月丁巳,劉六、劉七、齊彥名、楊虎等合兵以二千騎,破棗強縣,屠戮甚慘。知縣段豸死之。命伏羌伯毛銳充摠兵官,太監谷大用總督軍務,兵部侍郎陸完提督軍務,大發兵討流賊。馬中錫等既無功,中官因以討賊非書生所能辦,遂以大用等帥兵討賊。何鑒奏令陸完率領主事田蘭等招募民兵,地方大擾。又奏調宣府副總兵許泰、游擊郄永、大同總兵張俊、游擊江彬、延綏副總兵馮禎入征內地,俱聽谷大用、陸完節制。
  逮巡撫山東都御史邊憲、真定都御史蕭翀憲等撫馭無方,遇賊失機,兵部奏逮下獄,除名為民,且著為令,凡州縣官失守者,比守邊將士例。劉七等困滄州不克,進抵霸州、信安,京師戒嚴。時兵部侍郎陸完提督軍務,師已出涿州。賊在固安,甚急。上召大學士李東陽、楊廷和、梁儲,兵部尚書何鑒,諭曰:「賊在東,師乃西出,恐緩不及事,卿等何以處之?」鑒對曰:「邊兵已至涿州,賊來送死,但恐望風遁去耳。」上喜。初,副總兵許泰奉調率部下入居庸關,駐涿州;馮禎入紫荊關,駐保定。上乃諭鑒即追還陸完,東出往信安。鑒承旨畢,退至部中,已秉燭矣。遣人留都門鎖鑰,齎牌馳諭,戒以失誤者斬。時陸完方欲整兵南行,而齎牌適至,遂直趨固安。許泰、郄永出霸州平口。賊易之,泰等逆擊,殺數百人,賊始懼,南奔天津。指揮賀勇遏之信安灣,賊復敗。泰等追擊於東光半壁店,擒斬二百七十人。永再破之景州鑒橋,馮禎敗賊於東明裴子巖,斬賊偽千戶。郄永復破賊棗強縣,合兵又破之三老集及薛家屯,擒斬千餘人,皆楊虎、趙鐩黨也。諸將進擊虎、鐩於景州朱門村,一日數戰,殺賊千餘人。賊奔遁小灘河北,保定都司田彬率指揮趙文等扼之,敗績,文被獲,尋走還。副總兵李瑾擊趙鐩於山東蒙山,亦敗。賊得我神器盔甲及蟒衣。虎、鐩衣蟒衣,沿途炫耀。過泰安縣題詩,有「縱橫六合誰敢捕」之句。沂水楊頭、管四、馬武、張通等皆歸賊,賊勢益熾。
  冬十月,劉六等攻濟寧,不克。初,賊自滄州解圍南走,破日照、海豐、壽張、陽穀、丘、寧陽、曲阜、沂水、泗水、費十城。至是攻濟寧,焚運船千二百艘,執工部主事王寵,釋之。
  給事中竇明言弭盜、安民、擇將事,下獄。太監張永選團營驍卒聽征。擢山東樂陵知縣許逵為山東按察司僉事,備兵武定州。逵,河南固始人,令樂陵期月,令行禁止。時流賊橫行河北,逵修城濬隍,踰月而成。又使民家各築牆,高踰屋簷,仍開牆竇如圭,僅可容一人。家令一壯丁執刀俟於竇內,其餘人皆入隊伍。令守號令,視旗鼓進退,違者無赦。又設伏巷中,洞開城門。未幾,賊果至,旗舉伏發,賊火無所施,兵無所加,盡擒斬之。自是賊不敢近樂陵。撫按交薦其才,擢是職。
  十一月,趙鐩等至宿遷。初,鐩等攻破靈山衛及日照諸縣,南攻徐州不下,至是至宿遷。淮安知府劉祥率兵逆賊,不戰自潰,溺水死者無算。祥被執縱還,遂渡河,殺高郵等衛官軍三百餘人,執指揮陳鵬。攻靈壁,知縣陳伯安戰敗被執。攻宿州不克,焚其西關。欲降伯安,不屈,劉三欲殺之,鐩止之得釋。又破虹縣、永城、夏邑、虞城等縣,執虞城知縣,尋亦釋之。又破歸德府,守備萬都司率眾追至亳州,武平縣指揮石堅率兵千人、僧兵三百人邀戰,皆敗,殺僧兵七十餘人。至白龍王廟,渡小黃河,武平衛百戶夏時扼之河。楊虎率壯士黃寧九騎渡河,時兵不知其為虎也,擊之,虎奪舟欲濟,官軍以土石擊覆其舟,虎溺水死。鐩等推劉三為主。總兵白玉擊劉三於泰和縣小南門,敗績,殺官軍一千五百餘人,失亡盔甲槍刀二千,神器七十餘。攻破霍丘,殺萬人,執指揮潘翀,釋之。殺都指揮三保,射殺河南布政司經歷任傑,軍民死者千餘人。至鹿邑,鹿邑潰,執守城千戶。有陳翰者,自稱兵部主事,乞為劉三子。至新蔡,致仕知府張釋率眾遺劉三金帛萬計,不攻去。當是時,河淮南北官吏,望風遁。諸將利劫掠,戰不力,賊勢日盛。劉三妄欲舉大事,與陳翰、甯龍謀兵無主必亂,共推劉三為奉天征討大元帥,趙鐩更名懷忠,稱副元帥,小張永前軍,管四後軍,劉資左軍,馬武右軍,邢老虎中軍,並稱都督,陳翰為侍謀軍國元帥長史。分二十八營,應二十八宿,各樹大旗為號。置金旗二,大書:「虎賁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龍飛九五,重開混沌之天。」又造釣牌,令所至官吏修道路橋樑,備芻糧酒肉供軍,降者秋毫無犯,拒者寸草不遺。
  劉六等攻徐州,掠淮西。劉七等覘知谷大用、毛銳等駐軍臨清,復擁眾走霸州。賊以十二月朔車駕出郊宮省牲,圖犯御蹕。時兵部尚書何鑒未寢,左右無一吏卒,乃自具帖子,令廁卒遞入長安門。逐門遞入司禮監,轉奉上知。復傳示各衙門,嚴加防守。又縋城齎報通州、良鄉、涿州各守備官,整備兵馬,兼以常制駕出南郊,分調軍馬於南海子、盧溝橋、羊房角三處下營,以防衝突。處分甫定,漏下五鼓矣。有頃,上命司禮監太監召鑒至左順門,問今日駕可出否?對曰:「駕當早出,以安人心。」車駕遂出,迄暮方回。賊知有備,不敢犯。
  十二月劉六等西奔,掠新城、雄縣、定興、安肅、易州、淶水而南,破高陽、蠡縣、博野、容城、深澤、束鹿,覘知祁州有備,乃迂道竟攻臨城、高邑、成安、饒陽,由真定掠趙州、安平,直抵晉州、藁城、柏鄉、內丘、南河、衡水等處。鑒計賊非東向臨清,必南奔彰德,移文促陸完督軍分道追襲。至彰德,賊方圍湯陰,聞官軍至,望風遁去。許泰、馮禎、郄永、金輔、李瑾、張俊、成釗追戰敗之,渡河溺死者無算。劉七等復糾眾萬餘,圍李瑾、馮禎營,許泰與禎、瑾內外夾攻,敗之,賊遁去。
  劉六、劉七、齊彥名、劉三、趙鐩、邢老虎等複分掠山東、河南。賊欲牽制官軍,故分寇其勢益熾。
  劉三等攻陷上蔡縣,知縣霍瑄死之。前鋒臨商水,知縣率吏民降。進攻西平,知縣王佐拒敵,被執,罵不絕口,賊支解之。乘勝攻破舞陽,劫獄,獄有僧德靜,偽稱唐府宮人子,賊黨賈勉兒留之。至葉縣,執知縣唐天恩,並其父殺之。攻襄城,襄城人饋銀馬,不攻。攻破寶豐縣,僉事孫盤齎黃榜撫賊。趙鐩復書曰:「群奸在朝,濁亂海內,誅殺諫臣,屏斥元老。乞皇上獨斷,梟群奸之首以謝天下,斬臣之首以謝群奸。」有掠縣令妻子者,鐩殺之。破裕州殺都指揮詹濟、同知郁采,屠其城。
  命遼東巡撫都御史彭澤提督軍務,以咸寧伯仇鉞為平賊將軍,充總兵官,帥延綏、榆林諸路軍馬討河南賊。澤至,大陳軍容,擐甲引見諸大校,責以退縮,嚴軍政,論行法,建纛,諸大校無不惕息,頓首請自效。良久釋之,遂鼓行前。時河南親藩告急,何鑒建議復於宣府、大同、遼東、延綏諸將部下,續調未發官軍,分道赴之。復以諸賊分責諸將,計日剿滅。
  七年春正月,劉六等復攻霸州。何鑒續調宣府邊兵在涿州者遏之,賊遁去。先是,陸完聞賊北奔,恐犯京師,即調許泰、卻永追至德州。泰、永方恐後期獲罪,而賊東遁之報忽至,泰、永驚喜久之,乃知遏賊宣府續調兵也。嘗語人曰:「何公此舉,既解霸州之危,復舒吾輩之罪。」既而遼東續調軍亦至,卻永率邊軍追賊,至山東,大敗賊李隆於穆陵關。隆奔劉七營,劉七惡其反覆,斬之。並其眾復歸河南。陸完分調諸將許泰等大敗賊眾於汴北。時撫治鄖陽李士實亦發兵夾攻,賊奔商水,倉皇阻河,不能渡。官軍並力蹙之,方可殄滅,而紀功御史雷宗力勸諸將朝崇府。盤薄久之,賊因得渡商水。何鑒劾宗阻誤兵機,逮下獄。
  伏羌伯毛銳至真定,敗績。銳衰老怯懦,所領京軍萬餘,皆怯不諳戰。谷大用擁眾觀望,不敢進。銳帥師至真定,遇劉七等,與戰大敗;適許泰援至,銳僅以身免。失亡所佩將軍印,徵回京師,以與大用同事不問,罷歸第。
  二月,趙鐩等攻唐縣。先後二十八日,不破。邢老虎病死,鐩並其眾,號十三萬,騎五千,轉掠襄陽、樊城、棗陽、隨州、新野。破泌陽,前大學士焦芳僅以身免,盡發其先世塚墓無遺骸。取芳衣冠被庭樹,歷數其惡,命劍士斬之,曰:「吾手誅此賊,以謝天下。」進攻均州,不克,賊黨聲言欲屠城。趙鐩以馬文升家在圍中,引眾去之。總制彭澤、咸寧伯仇鉞督各邊將帥敗鐩於西平縣殺賊二千餘人,奪回馬騾器械無算。鐩奔鄢陵,焚掠而過。至新鄭、鄭州,攻城不能入,遂至滎陽、汜水,攻偃師。
  升陸完右副都御史。先是,楊一清議擒斬賊三名者,升一級。時劉六、劉七、齊彥名雖擁眾數萬,然多劫掠脅從之徒,其親信驍勇善騎射者,不及千人。官軍每追及,賊首驅脅從良民對敵,並棄所掠財帛奔逸而去。官軍競取財帛,斬獲脅從首級,屢報捷音,陸完、谷大用降敕獎勵十餘次,前後報功萬計;而正賊卒無獲者,甚至賊已去而官軍遇平民,亦殺之以報功。大同游擊江彬過冀州,入民家,殺二十三人。有司申狀,大用、完皆不問。大用復奏帶權勢子弟僕從坐功冒級,日費餼廩。自出師以來,芻糧犒賞,費太倉銀二百餘萬,府庫為之虛耗。
  三月,劉三、趙鐩等至河南府,參將金輔懼不敢渡河。總兵馮禎率榆林兵方列陣,而姚信所部京軍馳越禎前,失利先遁。賊麾眾突至,禎下馬力戰死。賊亦殺傷多,乘夜奔汝州,復犯汝寧府,殺湖廣土軍數十人。入潁州朱臯鎮,官軍追敗之。前後斬賊及渡河淹死人馬五千有餘,沿途逃散者甚眾。鐩等由光山、六安州攻破舒城,劫掠人馬。
  夏四月,桐柏知縣李聚率鄉兵敗趙鐩於縣外,生擒潘僧等八名。泌陽縣劉機率鄉兵擒獲逆盜劉喜等。總制彭澤督官軍敗趙鐩於六安州,殺獲四百餘人。追至定遠,連敗之。湖廣僉事郭韶敗劉三、趙鐩等於應山縣二郎畋、廣水店,追逐懸崖溺水者千餘人。彭澤同巡撫劉丙督各路軍馬追殺鐩等於應山并子鋪、隨州蓬甑山等處,劉三、劉資等潛匿山谷去。
  李鋐率邊軍敗劉六等於臨煦沂水,殄之。劉六、劉七等東入登、萊,掠胶州、平度、萊陽,破文登、招遠,攻圍寧海。陸先複分調許泰、卻永合兵追剿。賊潰,分兩隊。一隊由高密西奔,李鋐追至沂水,剿殺無遺。劉六、劉七、齊彥名等復北走霸州,犯香河、寶坻、玉田諸縣。敗官軍,殺參政王杲於武清八里莊。兵部奏調參將成釗等統領京軍。陸完、寧杲亦分調諸將會兵截殺。賊過馬東圈,殺戮寧杲子弟兵甚眾,乃越霸州,竟往雄縣,迤南直抵山東。賊雖屢衄,然隨在脅聚,寡而復眾。先是,正月,劉六等自文安而下,二月,至宿遷,屯小河口,劫船欲渡。指揮周正禦之,不得前。退往桃源,屯於城子河,率眾萬餘掠邳州之泇口集。遂由贛榆過郯城。既擁眾,復寇邳州。賊皆白衣,瀰漫郊野,知州周尚化悉力拒走之。三月,賊過呂梁,沿途焚掠無遺。總兵劉暉破賊於滕之呂孟社。尋敗賊於邳之郭家莊,殺獲千餘人。賊且戰且走,至魚頭集,復破之。四月,賊奔登州海套,陸完率大軍與劉六、劉七、齊彥名等遇於嵩淺坡、古縣集等處。時宣、大鐵騎及中上材官、良家子悉集,將十萬人合圍。諸軍奮勇鏖戰,斬首二千三百,殺傷三千有奇,俘獲百餘,諸酋渠殆盡。六、七、彥名獨挾驍騎三百餘潰圍而走,間道馳至河西務,其勢無前。諸軍悉出,莫能禦。賊將北出塞外,尼關險不得通,乃復越臨清而南下邳之新安,迤邐馬家淺、雙溝,頻欲渡不得,復由靈壁西南而去。
  閏五月,劉三自河南入羅田,轉掠黃陂,都指揮陳表擊敗之,還據羅田。仇鉞擊賊於光山,神周、姚信為左,時源、金輔為右,大敗之,斬首三百九十人,盜奔六安。諸將進至七里岡,賊分為三。神周追趙風子,姚信追賈勉兒。二賊急複合,其黨張通等率眾數千降。鐩屢與官軍戰不利,陳翰見勢敗,亦向總兵仇鉞降。時源、金輔追劉三,由黃陂、光、羅至桐柏、南召。從騎十七人,夜亡其半。至土地陂,指揮王瑾射劉三,中其左目,三縱火自焚,瑾滅火斬其首。都指揮朱忠等復追擊賈勉兒於扶溝,賊奔沙河,溺死者甚眾。追至永城,勉兒變姓名,匿項城之下村,老人王斌獲之,餘眾悉潰。趙風子走德安,知事不成,行至應山縣東化山坡下,遇僧真安,因削鬀鬚髮,藏度牒,令賊黨邢本道等各散。遂同真安欲渡江從江西賊,再圖大舉。湖廣巡撫劉丙督官軍擒邢本道等三十餘人於隨州天王險寨等處,斬賊百餘級,獲馬騾器械千數。本道被獲,始知鐩削髮遁去,分命各道物色之。武昌衛軍人趙成、趙宗等行至黃陂縣九十三里陂遇鐩過,見鐩狀貌異常,思與頒示合,心疑之。追至武昌江夏縣管家套,鐩入軍人唐虎店飯,成等進擒之,搜獲真安度牒,檻車入京伏誅。
  劉七、楊寡婦以千騎犯利津,僉事許逵追至高苑,敗之。錢鸞以百騎劫德平,逵復引兵追至楊二莊,盡殲之。劉六、劉七圍邳州,督漕都御史張縉擊敗之。東海千戶張瀛率銳卒開柵迎敵。賊三騎馳突而前,皆渠帥也,中矢斃,其黨悉遁。六等遂從棗林渡邳,騎能屬者才三百人。奔河南光山、确山入湖廣,棄馬登舟,沿江掠聚,復聚黨至七百人,駐兵武昌陽邏團風鎮。湖廣巡撫都御史馬炳然攜家赴官,賊遇之丁爛泥鋪。脅與俱至南京,炳怒罵之,遂遇害,掠其家人。
  內旨立監槍名。太監陸誾以陸完討賊久不滅,謀出統軍。禮部尚書傅珪曰:「今兵老民疲,直以多冒功者失將士心,禍旦夕及宗社,諸公尚唯唯乎?」力爭之。明日,竟遣誾監槍出征,傳旨令珪致仕。
  劉六為湖廣官軍所追,風折帆檣,擊死於水。其子劉仲淮數人亦死。劉七、齊彥名等糾合水寇,自黃州下九江,剽湖口、彭澤等一帶郡邑,經安慶、太平、儀真,所過殘滅。
  六月,陸完帥諸將邊兵,馳至揚州,斬退避指揮程鵬。劉七、龐文宣等舟過蕪湖,操江官軍不敢逼。直抵瓜州,燒燬戰船,搶奪軍器,鎮江官軍禦之,敗績。殺掠過壩,泊於通州之狼山、常熟之福山港。遂凌駕江面,縱橫上下,通、泰、如臯濱江之區,咸被創殘。秋七月,劉七等復自通州溯流上犯九江,劉七、彥名等在江,不安舟居,日上通州游掠,欲自通、泰登岸趨淮安,復還山東,為揚州官軍所拒。與其黨韓三等謀復自海門而上,溯流過采石,泊蕪湖之月子湖。賊凡三過南京,往來如入無人之境。賊在海門東七里港,謀入海,由張網海口深入裹河不果,又泊隸上、斷腰地方。遂自湖口縣乘風而西,寇南康,迤邐蘄、黃,登光州、固始,還泛九江、安慶,至石灰河江口,遂往銅陵。時陸完自臨清馳至江上,都御史張縉、王鎮、叢蘭、俞諫及副總兵時源等分兵守要害。賊復沿江東下,越瓜州,蹂周家橋,歷孟瀆下港,掠常州,殺常州守李嵩,遂犯江陰,殺縣丞餘凌雲,仍泊狼山下。賊有舟三千餘,眾六七百人。陸完至鎮江,留總兵仇鉞駐溫恭,騎兵駐江北,劉暉、卻永以舟師趨江陰。
  七月,劉七等既泊狼山,其黨以失地利相尤,多潰去。
  丁丑,賊率眾二百餘攻通州,我軍擊之,賊退入船。是夕,颶風大作,賊船皆解散飄墮,其眾顛踣不支,嘔泄臭穢,自相擊撞。蘇人有應募獻計用火攻,其名「水老鴉」,藏藥及火於礮矢中發之。又為形如鳥喙,持之入水,以喙鑽船,機發自為運轉,轉透船沉。試賊一舟,沉之。賊益駭,勢迫,乃登山團聚,或下崖散逸,輒為通州兵所蹙。通州最與賊密邇,而守吏亦特嚴整。壬辰,夜三鼓,副總兵劉暉帥東兵,千總任璽帥大同兵,游擊卻永帥宣府兵並進。
  癸巳,與賊戰,我軍聲燄震天,風火交熾,賊披靡,躋山巔古垣,憑高控險,槍矢瓦石雨下,鏖戰。賊初不識山路,火勢既熾,僧行居人逸出,賊從之上下得路,而我軍方奮勇直前。日加晡,劉暉率部將張春、蕭澤、高雲、李春美、饒徵等誓死決戰。分軍為三,劉暉在山北,卻永在山南,皆戴盾跪行而上,手施槍礮,且上且攻,盾上矢集如蝟,不退,遂奪其垣。賊墜崖死者無算,其餘先具舴艋山下,以備逃竄。至是覓嬰谷下山,爭船不得入。劉暉立崖下,百矢齊發。劉七勢迫,遂赴水死。彥名為宣府游兵小旗張鑒斬首。劉暉擒獲餘賊及龐文宣等,解京伏誅。賊逸而北者,高雲追斬之,皆盡。
  九月,論平流賊功,封谷大用弟谷大寬為高平伯,陸誾弟陸永為鎮平伯,咸寧伯仇鉞進封咸寧侯,並賜誥券,世襲。都御史陸完、彭澤加太子少保,完召回掌院事,蔭一子錦衣衛百戶。內閣李東陽、楊廷和、梁儲、費宏各蔭一子錦衣衛正千戶。
  谷應泰曰:
  劉六、劉七、齊彥名等初發難於霸州,趙鐩、邢老虎、劉三等附之,而盜愈劇。至鐩等入河南,七等入山東,是群盜分寇之始也。既而並兵薄都城,至尊倉皇,召對左順,中旨夜出,指授方略,社稷無人,幾於發蒙振落矣。乃馮禎才破鐩於景州,而田彬沒全師於山左,許泰甫奏捷於裴巖,而劉七屠名城於冀右,徒敗車奔,旗靡轍亂,以此易彼,得不償失。遊魂坐大,禍延淮北。賊騎有京觀之築,池隍無即墨之堅。指斥乘輿,妄陳天命,而群盜再薄都城矣。
  夫金湯天險,百靈呵護,麼麼小寇,敢爾蹂躪,則以七等固嘗潛入宮門,縱觀禁掖,窺龍顏於豹房,分天香於御苑。彼項籍偶觀會稽,石勒倚嘯東門,亦未有睥睨彤闈,鼾寢臥榻,如茲盜者也。於是宮門晨扃,南郊幾阻。徵調繁興,六師雲集,然後七等再入齊,鐩等再入豫。自此以後,盜不複合。劉三、趙鐩猖獗於兩河,巡撫彭澤以大同、遼東、宣府之師禦之。劉六、劉七枝蔓於濟北,少司馬陸完及禎、暉、許泰諸將禦之。其餘咸寧侯仇鉞、伏羌伯毛銳、中貴谷大用、邊將江彬,類皆將門世冑,良卒信臣,莫不赤羽耀日,鐵騎屯雲。然而魚駴鳥窮,狼奔豕突,偏師少利,擁麾不前,軍氣初揚,緩追逸賊,甚至斬掠難民,邀勳幕府。紈袴輿徒,動加青紫,太倉少府,濫若泥沙,此怨毒所以日深,中原所以不靖也。既而鐩等屢挫,自豫南竄楚境,楊虎溺而賊勢蹙,趙鐩擒而賊黨盡矣。七等自齊北掠京畿,南窺徐、宿,鋒似鴟張,勢亦窮迫,由邳流豫,由豫流楚,劉六沉於水濱,此亦天亡之秋也。然而舍陸登舟,死灰復燃,賈其餘勇,三江騷動,天門無安都之柵,京口無徐盛之城。踰楚窺吳,如履平地。幸而妖星已隕,風伯揚威。當是時,劉暉帥遼東兵,任璽帥大同兵,卻永帥宣府兵,聚天下之全力,撲窮途之逋寇,猶莫不水戰火攻,矢窮弦絕,然後骨載專車,頭行萬里。
  當其始也,劉瑾以威激之,張忠以賄縱之。及其繼也,寧杲以酷激之,馬中錫以撫縱之。事發於中宮,禍成於庸帥。卒之封爵定勳,先及中人子弟焉。夫張讓通書張角,黃巾平而讓等俱封列侯;令孜致亂黃巢,長安破而令孜居功扈駕。敗亡之主,各賢其臣,而五省生靈,魚糜肉爛。悲夫!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06:28

第四十六卷     平蜀盜



  武宗正德三年冬十月,四川保寧賊藍廷瑞、鄢本恕起漢中,攻陷郡縣。起右副都御史林俊巡撫四川,兼贊理軍務,督兵討之。初,廷瑞行山中,得古棄印,亡何,又得一劍,自謂有天命,遂與其黨惑愚民倡亂。時保寧賊劉烈亦聚眾作亂,侵掠陝西漢中等處。
  四年十二月,藍廷瑞自稱順天王,鄢本恕自稱刮地王,廖惠自稱掃地王,合眾十萬,入寇湖廣、鄖陽等處。已而聞巡撫林俊督兵捕剿,因流侵他境。劉烈等復還至四川。初,烈等四出剽掠,侵陝西漢中,勢頗猖獗,至是復還。敕巡撫都御史林俊相機剿賊。未幾,劉烈為亂兵所殺,餘黨廖麻子、喻思俸復熾。
  五年春正月,命刑部尚書洪鐘兼左都御史總督川、陝、湖廣、河南四省軍務,征剿四川等處流賊。
  夏四月,藍廷瑞、廖惠等破通江縣,林俊遣官兵及調羅、回石柱等處土兵攻敗之,殺溺死者六千餘人,生擒廖惠。藍廷瑞奔紅口與鄢本恕合兵,過陝西、漢中三十六盤至大巴山。俊復遣兵追及,大敗之,賊棄輜重走。
  六年春正月朔,江津賊曹甫自稱順天王,攻圍縣治,僉事吳景被殺。巡撫都御史林俊聞報馳赴,乘元日賊方醉酒,不設備,乃夜半蓐食,銜枚往圍燒之,賊奔潰。又於山坪、伏子岸等連戰敗之。抵賊營,殺死曹甫等。先後擒斬三千餘人,收回被掠男婦七百餘口,獲馬騾器仗無算。
  五月,鄢本恕、藍廷瑞等縱掠蓬、劍二州。命總制尚書洪鐘同巡撫林俊、總兵楊宏相機剿捕,以靖地方。復敕巡視都御史高崇熙、鎮守太監韋興同洪鐘、林俊會剿劇賊藍廷瑞、鄢本恕。
  六月,洪鐘至四川,與林俊議多不合,軍機牽制,不得速進。藍廷瑞招集散亡,勢復大振,攻燒營山縣治,殺僉事王源。鐘乃會俊督四川兵,陝西巡撫都御史藍章督陝西兵,及檄湖廣河南兵,分路進剿,鐘與俊親監督之。湖廣兵先追及於陝西石泉縣熨鬥壩,賊見追急,求招撫,令至四川東鄉縣金寶寺聽撫。鐘給榜示並檄召廷瑞等,約日出降。賊意在緩師,延至六月十四日始至信地,依出駐營。廷瑞、本恕俱不出,但使人來言欲得營山縣治,或臨江市駐其眾,方出見,且要取旗牌官為質,鐘等俱許之。鄢本恕來見回營,藍廷瑞始復來見,且降且肆殺掠。仍於松樹埡劫掠民家,計欲脫走。官兵分七哨扼之,不得間,賊窘甚,漸潰散。
  十五日,廷瑞以所掠女子詐為已女,嫁與領兵土舍彭世麟為妾,結歡世麟。世麟白軍門受之,遂邀賊首至營宴會。鐘令廷瑞所親鮮於金說廷瑞及本恕於十六日帥諸賊二十八人同至,彭世麟赴宴,伏兵盡擒之。眾聞變,遂大潰,四出奔逸山谷。鐘等遣諸路兵分道追剿之,擒斬溺死並俘獲老弱兵仗騾馬甚眾。未盡者,許自首撫之。惟賊首廖麻子未獲。捷聞,加鐘太子太保,俊、章升賚有差。
  江津賊曹甫餘黨方四、任鬍子、麻六兒等擁眾走綦江,入思南、石阡等府。方四偽稱總兵,任鬍子偽稱御史,賊首三十餘人偽稱評事等名。貴州兵敗之於思南,播州兵敗之於三跳等處,先後擒斬三千人。賊由貴州復入四川。
  八月,賊攻南川、南頸、雀子岡等關,官兵禦之。又攻東鄉、永澄諸處,玀、回兵禦之,前後頗有斬獲。會百戶柳芳等陣沒,官軍卻,賊遂聲言欲取江津、重慶、瀘州、敘州,以攻成都,遠近震駭。林俊駐江津,高崇熙駐瀘州,太監韋興駐成都,都御史王綸駐重慶。檄副使何珊、都指揮鄒慶帥兵由合江進。副使李鉞、知府曹恕率兵由江津進,夾攻之。
  九月,賊攻江津,會石砫兵至,並力禦之,賊敗走。追至合小坪,破其四營。賊以八千人舁攻具復攻江津,林俊、李鉞、曹恕督酉陽、播州、石砫等兵,三道迎擊之。賊敗,追至高觀山,斬首五百餘級,俘獲二百餘人。官兵乘勝追擊,賊乃乘高下石,不得進。賊復擁眾,時出衝擊,李鉞幾不免,賴從吏何士昂等力戰得解。林俊見賊勢猶盛,遣降賊周大富入營招撫之。方四偽令其黨李廷茂出降,竟不出。高崇熙知賊首皆仁壽人,遣人詣仁壽,取各賊家屬入營,招之。方四等殺其族屬,不聽撫。遣人來言,聽其自散去乃從。翼日,李鉞督諸將校,分兵為六哨,由大埡、小埡、月埡關並進,直衝高梁,賊不能支。六面皆合,破其中堅,斬賊首任鬍子等,賊大敗。追殺三十餘里,斬首一千八百餘級,生擒方四妻妾,俘獲男婦三千四百餘人。餘眾墜崖填壑數里,奪獲馬騾四千五百有奇。土兵乘勝追剿,又殺二百餘人。賊見官兵少,還擊,殺千戶田宣冉、廷質等。方四妻妾復逸去,遂率餘賊二千餘人遁入思南境內。
  巡撫右副都御史林俊乞致仕,許之。時宦者用事,各邊征剿必以其弟姪私人,寄名兵籍,冒功升賞。俊一切拒絕,權幸惡之。又與洪鐘議多不合,因乞致仕。疏上,忌者謂盜已平,內批即允之。臺諫疏留,不報。俊歸,蜀人號哭追送。未幾,麻六兒、喻思俸、駱松祥、范藻等賊復熾,內江、崇慶之境,騷然踰年,不能定矣。
  命巡撫都御史高崇熙調兵討方四、廖麻子、麻六兒等。
  七年二月,江津賊方四等,自去年正月奔貴州,八月復聚,至是劫掠南川等縣,高崇熙連戰敗走之。
  閏五月,方四自南川破綦江,僉事馬昊敗之,奔婺川,眾遂散。乃變姓名潛走,開縣義官李清獲之,送於官。
  十一月,漢中賊廖麻子、喻思俸,內江賊駱松祥,崇慶賊范藻等分劫州縣,眾號二十萬。洪鐘分剿不暇給,御史王綸劾鐘縱寇殃民,罷職。命右都御史彭澤總制軍務,同總兵時源征之。
  八年二月,巡撫四川右都御史高崇熙以盜賊不盡滅,逮下獄。以右僉都御史馬昊巡撫四川。
  夏四月,彭澤率苗兵攻漢中劇賊廖麻子,破之。眾遯竄山寨,多伏匿箐棘中。澤分兵搤出入,奪水道渡,開一面縱賊,夾誅之且盡。廖有異術,能隱形,事急跳身遁,購之卒不獲。因移兵內江討松祥,平之。
  九年春正月,彭澤率兵討崇慶劇賊范藻等,平之。四川群盜悉定,加總制軍務彭澤為太子太保,左都御史時源為左都督。
  谷應泰曰:
  正德中,蜀盜藍廷瑞、鄢本恕、廖惠起漢中,曹甫、方四起江津。廷推林俊,優詔特起,俊時憂闋家居也。俊既受命,通江之戰擒廖惠,走廷瑞。賊勢窮蹙,轉窺秦、隴。吳景之死,曹甫授首,江津不振,僅走貴州。俊之視蜀初效,可謂李綱入來,方有朝廷,光弼代軍,旌旗變色者矣。而乃洪鐘出督,崇熙會剿,兵有連雞之形,將無輔車之勢。我志方瑕,丑氛復振。然後群帥戮力,數道並進,雖誘而殺降,疑近不祥,詎知縱之復叛,無異養癰。廷瑞、本恕檻車詣闕,保寧餘黨,誅鋤略盡。所不獲者,廖麻子一賊耳。方四再寇江津,俊又六面督攻,斬其渠帥,四之妻孥,悉俘帳下。雖蠻官小衄,四幸漏網,喙息黔中,已墮心膽。假令借籌有人,處置得宜,璽詔優獎,留俊撫綏,汲黯臥治淮陽,韋臯久鎮西川,錦江、三峽之間,遂將枹鼓不鳴乎?角巾扁舟,輕裝還里,蜀民追送,涕泗橫流。誰秉國成,何其謬哉!於是漢中餘孽廖麻子再與喻思俸等倡亂矣。黔中逋寇方四復與麻六兒等出掠矣。內江、崇慶相繼效尤,范藻、松祥人思雄長。
  夫蜀寇紛紜,本非劇賊,王師壓境,實皆勁旅。然而中人邀爵,必使子弟監軍,鄙夫秉均,喜言賊平受賞。彭澤甫出,餘黨旋平。蓋用兵六載,屢成屢衄。俊既去位,人多畏咎。至崇熙逮而洪鐘撤,爭利諸臣抑已知難而退矣。澤遂得專制閫外,削平全蜀。夫林俊當小腆初張,舉朝貪功之日,而彭澤當賊氛滋蔓,命臣畏禍之時,澤遂享有功名,俊以齎志老死,君子於俊,不無李廣、祖逖之感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07:00

第四十七卷     宸濠之叛



  武宗正德二年夏四月,劉瑾受寧王宸濠重賂,矯詔擅復護衛屯田。寧藩舊在大寧,今三衛地也。初,太祖諸子,燕王善謀,寧王善戰。靖難兵起,燕王以計挾寧王遷北平,後以其地與朵顏三衛,遂徙封江西。天順間,寧府不法,革去護衛,改為南昌左衛。至是,宸濠遣內官梁安輦金銀二萬通瑾,朦朧奏請准改南昌左衛為護衛,又准與南昌河泊所一處,侵奪民利。
  五年秋八月,劉瑾伏誅,兵部奏革寧王宸濠護衛,仍為南昌左衛。
  六年冬十月,寧王宸濠葬母於西山青嵐,乃先朝禁革舊穴也。
  八年夏四月,寧王宸濠建陽春書院,僭號離宮。宸濠懷不軌,術士李自然等妄稱天命,謂濠當為天子。又招術士李日芳等謂城東南隅有天子氣,遂建書院當之。
  九年春三月,復寧王宸濠護衛屯田。先是,陸完為江西按察司,為宸濠所重。常曰:「陸先生他日必為公卿。」完亦心附之。至是,完為兵部尚書。濠喜曰:「全卿為司馬,護衛可復得矣!」全卿,完字也。自完入內,與王歲時問遺不絕,王致書完欲復護衛,完答書須以祖訓為言。時伶人臧賢者,有寵於上,左右近習錢寧、張銳、張雄輩皆陰結之,以求固寵。賢婿司鉞坐法充南昌衛軍,宸濠因之以通於賢,每手書寄賢,字賢為良之。至是乞護衛,輦載金寶於賢家,分饋諸權要。大學士費宏知之,宣言曰:「今寧王以金寶巨萬復護衛,苟聽其所為,吾江西無噍類矣。」陸完知宏必阻之,乃密謀於錢寧等。會三月十五廷試進士,內閣與部院大臣皆在東閣讀卷,完遂於十四日投覆寧王乞護衛疏。十五日,中官盧明以疏下閣,密約楊廷和出下制許之,而宏竟不與聞。廷和與完懼宏發其狀,會言官交章論護衛不可復,乃謀去宏,以宏私其弟費寀入翰林,鄉人黃初及第,讚之,且曰:「乾清宮災,下詔皆宏視草,歸咎朝廷。」傳旨令宏致仕。宏南歸,舟至清源,濠黨陰遣人入舟中縱火,行李皆為煨燼。濠黨使人舟尾窺之,見舟焚而餘貲盡,遂以是復濠,濠乃已。寧王宸濠自稱國主妄傳護衛為侍衛,改令旨為聖旨。
  夏六月,寧王宸濠密令承奉劉吉等招劇盜楊清、李甫、王儒等百餘人入府,號「把勢」。
  八月,寧王宸濠令撫臣以下朝服見,撫臣俞諫不可。時宸濠久畜異志,會有上賜,欲撫臣等朝服見,諫不可。又嘗去其左右為惡者,濠深銜之。
  冬十月,寧王宸濠招鄱湖賊首楊子喬統賊徒楊清等肆行劫掠。
  十年春二月,寧王宸濠招舉人劉養正入府密謀。濠聞養正有才名,習兵法,延至府,講論宋太祖陳橋之變。養正甚稱濠有撥亂之才,密約待時舉事。
  夏六月,寧王宸濠忌都指揮戴宣,擅捶殺之。
  冬十月,江西按察司副使胡世寧奏寧王宸濠無道罪狀,下兵部移文寧府,令鈐束其下。時宸濠反跡已著,人莫敢言。世寧發憤上疏,略曰:「寧王自復護衛以來,騷擾閭閻,鈐束官吏,禮樂政令,漸不出自朝廷,臣恐江西之患不止群盜也。伏乞聖明廣集群議,簡命才節威望大臣,兼任提督、巡撫之職,假以陳金、彭澤之權,銷隙寢邪於無形。敕王自王其國,仰遵祖訓,勿撓有司,以防未然。」疏上,宸濠頗懼,委過近屬以自解。
  以河南左布政孫燧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江西。先是,俞諫以忤宸濠奪官閒住,宸濠謀益橫,朘削百姓,輦珍寶結禁近以為奧援,及結連各洞寨逋賊,縱其流劫。鎮巡藩臬以正自持者,必百計去之,畏禍者遂翕然依附。燧知大變將作,乃均徵賦,飭戎備,實倉儲,散鹽利,諸凡摧剝黎萌者,漸次削除。偵奸黨置之法,以剪其羽翼。
  宸濠奏副使胡世寧離間親親,妖言誹謗,賄營內旨逮之。先是,世寧已升福建按察使,宸濠臨發毒之,下血幾殆。濠深銜世寧,必欲置之死,摘前疏語為謗上,賂用事者中以危法,逮捕之。世寧既遷福建,便道抵浙歸家。濠屬其黨巡浙御史潘鵬發卒募取世寧,欲甘心焉。會李承勳為按察使,匿世寧,變姓名,間道歸命京師,得不死,下錦衣獄。世寧獄中三上書,言:「江藩橫逆,朝野皆聞,微臣愚戇,天日共鑒。」兩京言官陳啟充、徐文華交章論救,世寧繫再經冬,訊鞫搒掠,幾瘐死。
  十一月,江西豕生象,宸濠三司稱賀,左布政使張嵿以義折群議,止之。
  十一年春三月,寧王宸濠以上東宮未立,密遣萬銳、林華賄錢寧等,稱長子宜入太廟司香為名,迎取來京,錢寧、臧賢受厚賂,陰助之。
  夏五月,宸濠欲拓府居,擬大內,左布政張嵿以非制拒之。
  秋八月,謫福建按察使胡世寧戍遼東沈陽衛。初,世寧刑訊一年,錢寧、蕭敬、張雄、張銳、江彬等受宸濠重賄,脅刑官必坐以誣告親王罪至死,大理寺少卿胡瓚抗言曰:「濠謀賴世寧以發,而置之極刑,何以服天下!」眾直之。及行撫按孫燧、李潤奉勘委曲,明世寧無辜,得減死謫戍,奪瓚等俸。
  九月,宸濠奪官池,賄李士實,左布政張嵿不可。濠遣承奉劉吉饋以四果,啟視之,則棗梨薑芥也。嵿呼吉曰:「我知之矣,是欲我早離江西界也。臣子受命於君,行止豈人所能預!」濠聞之默然。
  冬十月,以王守仁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南贛、汀、漳等處。
  十二年春二月,寧府典寶閻順、內官陳宣、劉良奏宸濠不法事。濠遣承奉劉吉賄錢寧,矯旨發順等孝陵衛充軍。濠疑承奉周儀實使之並家人六十餘人盡捶死。三月,宸濠令王春、余欽等招募劇盜凌十一、閔廿四等五百餘人,四集亡命,同楊清等藏丁家山寺,劫掠官軍民財商貨。復厚結廣西土官狼兵,並南贛、汀、漳洞蠻,欲圖為應。遣人往廣東,收買皮帳,製作皮甲,及私制鎗刀盔甲,並佛郎機銃兵器,日夜造作不息。
  夏五月,宸濠忌布政使張嵿,賄錢寧囑吏部升光祿卿以遠之。
  秋七月,以許逵為江西按察司副使。宸濠以進貢方物為名,遣徐紀、趙隆、盧孔章等赴京偵伺,沿途伏健步快馬,限十二日報知。
  九月,巡撫孫燧奏宜重九江兵備之權,湖東分巡兼理兵備。佞幸阻之,不行。
  冬十一月,宸濠仇大學士費宏,遣人焚毀其廬墓,並攻城掠群從兄弟殺之。孫燧請兵擒捕,下兵部議。
  十二月,命太監畢貞守江西,貞遂附宸濠謀逆。
  十三年春正月,寧王宸濠誣奏清軍御史范輅賄近幸,逮問除名。輅與畢貞爭坐,及辨朝王服色,故被陷。
  秋八月,宸濠大集群盜凌十一、閔廿四、吳十三等四出劫掠,有抗者,陰使盜屠其家。吳十三劫新建庫銀七千餘兩,南昌知府鄭瓛置其窩主何順於理。濠怒,誣瓛事,執送按察司監禁。
  九月,宸濠賄佞幸,改中官畢貞鎮守浙江。
  冬十月,巡撫孫燧捕賊首吳十三等,繫南康府獄,濠恐泄謀,陰令賊黨劫獄奪之。
  十四年春二月,寧王宸濠持重賄交通南京留守太監劉瑯。夏四月,孫燧自劾乞罷。不許。時李士實、劉養正、王春、劉吉、萬銳等,日夜與宸濠謀,恐事起以反為名,欲伺晏駕後乘變起。益遣奸黨盧孔章等分佈水陸要道,萬里傳報,浹旬往返,蹤跡大露。先是,孫燧托御盜名,城進賢、南康、瑞州。又請敕湖東道,分巡兼理兵備,與饒相犄角,九江當湖衝最要害,請重兵備,兼設南康、寧州、武寧、瑞昌及湖廣、興國、通城,便控制。廣信、橫峰、香山諸寨,地險人悍,設通判駐其地,兼督六縣。又恐宸濠一旦起,劫兵器,假討賊盡調衛城兵器於外。嘗笑曰:「即賊起,吾不滅賊,賊必以吾處分故速滅也。」會江西大水,凌十一、吳十三、閔廿四等出沒鄱陽湖為寇,燧與許逵自江外掩捕之。夜大風雨,不克濟,三賊走匿宸濠林墓中,竟不得。濠恐,乃致書陸完曰:「急去孫燧,用梁辰、湯沐來,王守仁亦可,切勿用吳廷舉。」時燧疏宸濠逆謀,凡七上。宸濠奸黨邀諸途,皆不得達,燧又以朝廷懿親,不敢先發,故自劾乞休。不報。
  五月,遣太監賴義、駙馬都尉崔元、都御史顏頤壽戒飭宸濠。時江彬、錢寧有隙,太監張忠等常欲借彬以傾寧。會濠居父喪,矯情飾禮。復令南昌生徒保舉孝行,挾孫燧並巡按御史王金奏其事。燧等欲緩其逆謀,具疏上之。上見奏,驚曰:「百官賢當升,寧王賢欲何為?且將置我何地耶?」張忠乃乘間密言曰:「朱寧、臧賢交通寧王,謀不軌,陛下不知乎?稱王孝,譏陛下不孝也!稱王早朝,譏陛下不朝也!」上頷之。東廠太監張銳、大學士楊廷和初亦黨濠,為復護衛。已而銳知有反謀,且知上入忠言,乃與廷和謀,欲復革去護衛,以免後患。於是御史蕭淮疏稱:「寧王不遵祖訓,包藏禍心,招納亡命,反形已具。」疏入,江彬、張忠贊其說,遂敕義等往革其護衛。給事中徐之鸞、御史沈灼各上疏宸濠不法事,詔發兵大索宸濠偵卒於臧賢家。時宸濠偵卒林華匿賢家,家多複壁,外鑰木廚,開則長巷,人無覺者。華以是得脫歸,不獲。
  六月丙子,寧王宸濠反。都御史孫燧、按察司副使許逵死之。先是,朝廷遣賴義、崔元、顏頤壽等行,崔元過楊廷和詢之。廷和曰:「宣德中有疑於趙府,常令駙馬袁泰往,竟得釋,或此意也。」元等遂行,而京師競傳以為且擒治寧王。偵卒林華者,即兼程逃歸,以六月十三日至江西,值濠生日,宴鎮巡三司等官,聞報大驚。蓋舊日擒荊王時,差太監蕭敬、駙馬蔡震、都御史戴珊過南昌,寧王親見之,遂以此必擒我,不復記廷和所云趙府事也。罷宴,遂密召劉養正、劉吉等謀之。養正曰:「事急矣!明早鎮巡三司官入謝宴,可就擒之,殺其不附已者,因而舉事。」乃夜集賊首吳十三、凌十一、閔廿四等飭兵器以候。待旦,急召致仕侍郎李士實入,以謀反告之,士實唯唯而已。尋各官入謝,拜畢,左右帶甲露刃侍衛者數百人。宸濠出立露臺,大言曰:「太后有密旨,令我起兵入朝監國,汝等知之乎?」都御史孫燧毅然曰:「密旨安在?」濠曰:「不必多言,我今往南京,汝保駕否?」燧張目直視濠,厲聲曰:「天無二日,臣安有二君?太祖法制在,誰則敢違?」濠大怒,命縛燧,眾駭愕,相顧失色。按察司副使許逵大呼曰:「孫都御史,朝廷大臣,汝反賊,敢擅殺耶?」顧燧語曰:「我欲先發,不聽,今制於人,尚何言!」濠並縛之。訊逵且何言?逵曰:「惟有赤心耳,豈從汝反!」且縛且罵。賊捶折燧左臂,並縛逵,喝校尉火信等拽出惠民門外殺之。逵且死,罵曰:「今日賊殺我,明日朝廷必殺賊!」時烈日中,忽陰曀慘淡,城中聞之,無不流涕者。遂執御史王金,主事馬思聰、金山,右布政胡濂,參政陳杲、劉斐,參議許效廉、黃宏,僉事顧鳳,都指揮許清、白昂,並太監王宏,俱械鎖下獄。思聰、黃宏不食死。逆黨舉人劉養正至,宸濠自出城迎之。養正常言帝星明江、漢間,故屬意宸濠。至是,與李士實謀,令參政季斅,僉事潘鵬、師夔持檄諭降諸郡縣。左布政梁宸,廉使楊璋,副使唐錦為所脅,移咨府部,傳檄遠近,革正德年號,指斥乘輿。以李士實、劉養正為左右丞相,參政王綸為兵部尚書總督軍務大元帥。分遣逆黨婁伯、王春等四出收兵。
  戊寅,閔廿四、吳十三等奪船順流攻南康,知府陳霖等遁走。進攻九江,兵備副使曹雷、知府汪穎等亦遁,城俱陷,宸濠即令師夔居守。婁伯至進賢,知縣劉源清誅之。
  提督南贛軍務都御史王守仁移檄遠近,暴露宸濠罪惡,起兵討之。先是,守仁提督江西,致仕侍郎李士實素與宸濠通。一日,守仁見宸濠舉宴,士實亦在座。宸濠因言上政事缺失,外示愁歎。士實曰:「世豈無湯、武耶?」守仁曰:「湯、武亦須伊、呂。」宸濠曰:「有湯、武便有伊、呂。」守仁曰:「有伊、呂何患無夷、齊。」於是守仁陰為之備。會五月間,福州三衛軍人進貴等作亂,兵部尚書王瓊知宸濠且反,謂主事應典曰:「進貴亂,小事,不足煩王守仁;但假此便宜,敕書在彼手中,以待他變可也。」乃具題降敕,令守仁查處福州亂軍。故宸濠之叛,江西守臣俱遇害被執,惟守仁以往勘福建出。六月初九日,自贛起行,十五日,守仁至豐城,知縣顧佖告濠反,守仁易服潛至臨江,幾為宸濠所及。臨江知府戴德孺聞守仁至,喜迎入城調度。守仁曰:「臨江居大江之濱,與省會近,且當道路之衝,莫若抵吉安為宜。」又以三策籌之曰:「宸濠若出上策,直趨京師,出其不意,則宗社危矣。若出中策,趨南都,則大江南北亦被其害。但據江西省城,則出下策,勤王易為也。」及行至中途,恐其速出,乃為計:佯奉朝廷密旨,先知寧藩反狀,令兩廣、湖廣都御史楊旦、秦金暗伏要害地方,以俟寧藩兵至。復取優人數輩,厚賞以全其家,令其至伏兵處所,飛報竊發日期,將公文縫置袷衣絮中。臨發,適捕李士實家屬至舟尾,故令覘知之。守仁乃佯怒,令牽上岸處斬,而陰縱之,令其奔報。宸濠邏獲優人,果於袷衣絮中搜得公文,不敢即發。庚辰,守仁飛報宸濠反,王瓊宣言曰:「有王伯安在,何患!不久當有捷報耳。」丁亥,守仁集兵糧,傳檄四方諸郡縣。知府伍文定等皆至,議所向。守仁曰:「兵家之道,急衝其鋒,攻其有備,皆非計之得。我故示以自守不出之形,彼必他出,然後尾而圖之。先復省城以搗其巢穴,俟彼還兵來援,然後邀而擊之,此全勝之策也。」宸濠果使人探守仁不出。
  秋七月壬辰朔,宸濠會李士實、劉養正造偽檄,指斥朝廷。參政季斅同南昌教授趙承芳等齎偽檄,榜諭吉安,守仁執縛軍門。固封上進,疏略曰:「陛下在位十四年,屢經變難,民心騷動,尚爾巡遊不已,致使宗室謀動干戈,冀竊大寶。且今天下之覬覦,豈特一寧王!天下之奸雄,豈特在宗室!言念及此,可為寒心。昔漢武帝有輪臺之悔,而天下向治。唐德宗下奉天之詔,而士民感泣。伏望陛下痛自刻責,易轍改弦,罷奸回以動天下忠義之心,絕遊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宸濠率兵出江西,留其黨宜春郡王拱樤同內官萬銳等守南昌,自與拱拼、李士實、劉養正、閔廿四等六萬人,號十萬,以劉吉為監軍,王綸為參贊,指揮葛江為都督,載其妃媵、世子從,總一百四十餘隊,分五哨出鄱陽,舳艫蔽江而下,聲言直取南京。太監畢貞守浙江,許起兵應之。戊戌,宸濠趨安慶,知府張文錦、都指揮楊銳、指揮崔文,令軍士鼓噪登城大罵之,宸濠遂留攻安慶。時九江、南昌既陷,遠近震駭,三人憑孤城,以忠義激士,誓眾死守。僉事潘鵬,安慶人也。宸濠令鵬遣家屬持書入城諭降,崔文手斬之,磔其屍投城下。宸濠令鵬至城下說之,文引弓欲射鵬,鵬走免,張文錦即鵬家盡誅之。宸濠盡攻擊之術,不能克。時朝廷聞濠反,乃收太監蕭敬、秦用、盧明,都督錢寧,優人臧賢,尚書陸完等俱下獄,籍其家。後蕭敬罰二萬金得免,秦用、陸完謫戍邊,餘死獄中。
  癸卯,王守仁率知府伍文定等起兵會於臨江樟樹鎮。於是知府戴德孺引兵自臨江,徐璉引兵自袁州,邢珣引兵自贛州,通判胡堯元、童琦引兵自瑞州,通判談儲,推官王暐、徐文英,新淦知縣李美,太和知縣李楫,寧都知縣王天與,萬安知縣王冕,各以其兵至。十八日己酉,至豐城,眾議所往,或謂:「寧王經畫旬餘始出,留備南昌必嚴,攻之恐難猝拔。今寧王攻安慶,久不克,兵疲意沮,若以大兵逼之江中,與安慶夾攻之,必敗。寧王敗,南昌不攻自破矣。」守仁曰:「不然。我師越南昌下,與寧王持江上,安慶之眾僅能自保,必不能援我於中流。而南昌兵議其後絕我糧道,南康、九江又合勢乘之,腹背受敵,非利也,不若先攻南昌。寧王久不克安慶,精銳皆出,守禦必單弱。我兵新集氣銳,南昌可克也。寧王聞我攻南昌,必解安慶圍,還兵自救。暨來,我師已克南昌,彼聞之自奪氣,首尾牽制,此成擒矣。」乃分其兵為十三哨,哨三千人,少者千五百人,令伍文定等各攻一門,以四哨為游兵策應之。諜報寧王別伏兵攻廠,為城中聲援。守仁遣知縣劉守緒,夜從間道襲破之,以撼城中。十九日發兵,以二十日昧爽各至汛地。守仁下令曰:「一鼓附城,再鼓登,三鼓不登誅,四鼓不登斬其隊將。」又先期為榜入諭城中居民,令各閉戶自守,勿助亂,勿恐畏逃匿。遂舁攻具至城下,梯緪而登。城上雖設守禦,聞風倒戈,城門有不閉者,兵遂入,守仁乃入城撫定之。時贛州、奉新等兵皆降盜,頗驍悍,然多肆殺掠,不遵約束,民被殺傷者眾。守仁執數人斬之,眾稍定。擒拱樤及萬銳等十餘人,宮中皆縱火自燒殺,不盡者拘繫之,散遣脅從,府庫被宸濠取充軍資,及兵士略取不盡者籍封之,城中始安。時宸濠憤安慶不下,方自督兵填壕塹,期在必克,聞守仁帥兵攻南昌,大恐。李士實等勸宸濠勿還兵,捨安慶,逕取南京,既即大位,江西自服。宸濠不從,解安慶圍,移兵泊阮子江。先遣兵二萬還援江西,宸濠自率大軍繼之。
  二十二日,諜報至江西,守仁乃集眾議,或謂:「寧王兵盛,憑其憤怒,悉眾而來。我援兵未集,勢不能支,不若堅壁自守,以待四方之援。彼久頓堅城之下,兵孤援絕,將自潰矣。」守仁曰:「寧王兵力雖強,然所至徒恃焚掠,劫眾以威,未嘗逢大敵與之旗鼓相當一鏖戰者。彼所誘惑其下,不過以事成封爵富貴為說。今進取不能,巢穴又覆,沮喪退歸,眾心已離,我以銳卒乘勝擊之,彼將不戰自潰矣。」是日,撫州知府陳槐亦帥兵至。於是守仁大賑城中軍民,慰諭諸宗室,榜示宥釋脅從,常受賊官爵,能自逃歸投首者,皆置不問。
  二十三日,諜報宸濠先鋒已至樵舍,守仁乃遣諸將帥兵迎擊之,令伍文定以正兵當其前,余恩繼文定後,邢珣帥兵繞出賊背,徐璉、戴德孺張兩翼分擊之,諸將各受命出。
  二十四日乙卯,賊兵乘風鼓噪而前,逼黃家渡,氣驕甚。伍文定、余恩佯北致之。賊爭進趨利,前後不相及。邢珣兵從後急擊,橫貫其陣,賊敗走。文定、恩還兵乘之,徐璉、戴德孺兵合勢夾擊,賊不知所為,遂大潰。追奔十餘里,擒斬二千餘級,溺水死者萬計,賊氣大沮,退保八字腦。是夜,宸濠問舟所泊地,其下對「黃石磯」。南人謂黃王,宸濠惡其音為「王失機」,殺對者。賊眾見兵敗,稍稍散去。是日,建昌知府曾璵等帥兵至。守仁謂九江、南康不復,則道終便,且湖廣援兵不能達,乃別遣知府陳槐帥兵四百,合知府林椷兵攻九江;知府曾璵帥兵四百,合知府周朝佐兵攻南康。宸濠大賞將士,當先者千金,被傷者百金,使人盡發南康、九江兵至。丙辰,並力合戰,官兵敗死者數百人。伍文定急斬先卻者以徇,身立礮銃間,火焚其鬚鬢不移足,士殊死鬥。兵復振,礮及宸濠舟,賊遂大敗,擒斬二千餘級,溺水死者甚眾。賊復退保樵舍,聯舟為方陣,盡出其金帛賞士。伍文定等乃為火攻之具。邢珣擊其左,徐璉、戴德孺擊其右,余恩等分兵四伏,期火發兵合。
  丁巳,宸濠朝群臣,執其不盡力者將斬之。爭論未決,官兵四集,奮擊之,火及宸濠副舟,賊復大潰。宸濠與諸妃嬪泣別,妃嬪皆赴水死。將士執宸濠及其世子、郡王、儀賓,並偽丞相、元帥等官李士實、劉養正、徐吉、涂欽、王綸、熊瓊、盧行、羅璜、丁瞶、王春、吳十三、凌十一、秦榮、葛江、劉勳、何鏜、王信、吳國士、火信等數百餘人;被執脅從官太監王宏,御史王金,主事金山,按察使楊源,僉事王疇、潘鵬,參政陳杲,布政司梁宸,都指揮郟文、馬驥、白昂等。擒斬賊黨三千餘級,溺水死者約三萬。棄其衣甲器仗財物,與浮屍積聚,橫亙若洲。餘賊數百艘,四散逃潰。復遣兵分剿,擊破之於樵舍,又破之於吳城,擒斬千餘級。守仁所遣曾璵、陳槐亦攻復九江、南康二郡,各於沿湖諸處,擒斬千餘級。將士執宸濠入江西,軍民聚觀歡,呼之聲震動天地。宸濠見守仁,呼曰:「王先生!我欲盡削護衛,請降為庶民可乎?」守仁曰:「有國法在。」遂俯首不言。初,宸濠謀反,妃婁氏泣諫不聽。及宸濠被擒,於檻車中泣語人曰:「昔紂用婦人言而亡天下,我以不用婦人言而亡其國,今悔恨何及!」守仁為求婁妃屍葬之。得宸濠交賄大小臣僚手籍悉焚,置不問。
  八月,上下詔親征。時王守仁擒宸濠捷書未至,諸邊將在豹房者各獻擒濠之策,上亦欲假親征南游。太監張永等見錢寧、臧賢事敗,又欲因此邀功。於是上自稱「奉天征討威武大將軍鎮國公」,邊將江彬、許秦、劉暉,中貴張永、張忠等俱稱將軍,所下璽書,改稱「軍門檄」。上方出師,駐蹕良鄉,而守仁捷奏至,且慮有沿途竊發,欲自獻俘闕下。疏略曰:「臣於告變之際,選將集兵,振揚威武,先收省城,虛其巢穴,繼戰鄱湖,擊其惰歸。今宸濠已擒,逆黨已獲,從賊已掃,閩、廣赴調軍士已散,地方驚擾之民已定。竊惟宸濠擅作威福,睥睨神器,招納叛亡,輦轂之動靜探無遺蹟,廣置奸細,臣下之奏白百不一通。發謀之始,逆料大駕必將親征,先於沿途伏有奸黨,期為博浪、荊軻之謀。今逆不旋踵,遂已成擒,法宜解赴闕門,式昭天討。然欲付之部下各官,誠恐潛布之徒乘隙竊發,或虞意外,臣死有餘憾矣。」蓋時事方艱,賊雖擒,亂未己也。奏入,上屢檄止之,令以俘候車駕至。大學士梁儲、蔣冕屢請回鑾,不聽。
  九月,上至南京,王守仁發南昌,將獻俘闕下。張忠江彬等謂當縱之鄱湖,俟上親與遇戰,而後奏凱論功,屢遣人至廣信止之。守仁不得已,乘夜過玉山,械繫宸濠等取道由浙河以進。張永已候於杭州。守仁至杭,謂永曰:「江西之民,久遭濠毒,今經大亂,繼以旱災,又供京邊軍餉,困苦既極,必逃眾山谷為亂。昔助濠尚為脅從,今將遂成土崩之勢。然後興兵定亂,不亦難乎?」永深然之,乃徐曰:「吾之此出,為群小在君側,調護左右,以默輔聖躬,非為掩功來也。但皇上意將順而行,猶可挽回萬一,若逆其意,徒激群小之怒,無救於天下大計矣。」於是守仁信其無他,以濠付之,乘夜渡浙江過越,還江西。
  太監張永復命,先見上,備言王守仁之忠,並江彬等欲害之意。初,江彬、張忠等謀欲奪功,誣守仁初附宸濠,及知其勢敗,然後擒濠攘功。張永知其謀,語家人曰:「王都御史忠臣為國,今欲以此害之,他日朝廷有事,何以教臣子之忠!」乃先見上,備言其事,彬等毀遂不入。張忠又言:「守仁在杭,竟不至南京,陛下試召之,必不來,無君可知。」召之,守仁即奔命至龍江,將進見,忠殊失意,又從中阻之。守仁乃綸巾野服入九華山。張永聞之,又力言於上曰:「王守仁忠臣,今聞眾欲爭功,欲棄其官入山為道士。」由是上益信之。命守仁巡撫江西,擢吉安知府伍文定為江西按察司,贛州知府邢珣為江西布政司右參政。
  十一月,上在南京,張忠、許泰、劉暉等復營內旨,領京邊軍討宸濠餘黨。時守仁受命巡撫江西,許泰等領京邊軍萬餘人在南昌剿捕餘賊。給事中祝續、御史章綸隨軍紀驗,望風附會,肆為飛語。北軍旦暮呼守仁名嫚罵,或衝道啟釁。守仁略不為動,務待以禮。預遣官諭市人移家於鄉,而以老羸應門。始欲犒賞北軍,泰等預禁之,令勿受。守仁給示內外,述北軍離家苦楚,居民當致主客禮,每出遇北軍喪,必停車問故,厚與之櫬,嗟歎乃去。久之,北軍咸曰:「王都堂待我有禮,我安得犯之!」會冬至,時新經濠亂,民間哭亡酬酒,聲聞不絕,北軍無不思家泣下求歸者。忠、泰自挾所長,較射教場,江西官軍射多不中,忠、泰乃強守仁。守仁故不得已,應之。忠、泰笑。守仁乃三發三中,每一中,北軍在傍,同聲踴躍,呼應遠近。忠、泰不樂而罷,且曰:「我軍皆附彼矣。」遂班師。時江西已寧,忠等搜求微隱,羅織平民,妄誅戮以為功,而沒其貨財。軍馬駐省城五閱月,糜費浩煩,江西騷然,不勝其擾。
  十二月,宸濠等至南京,上欲自以為功,乃與諸近侍戎服,整軍容,出城數十里,列俘於前,為凱旋狀。既入,囚禁之。
  十五年秋九月,上以大將軍鈞帖令巡撫江西都御史王守仁重上捷書。守仁節略前奏,入江彬、張忠等姓名於內上之。疏入,始議北旋。
  冬十月,上自南京班師還京。
  十二月,上至通州,賜宸濠死,燔其屍。餘黨至京師磔誅之。獨抑王守仁功未敘,至嘉靖初始起為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
  谷應泰曰:
  武宗慢棄神器,王綱不守,累葉金甌,視為中原之鹿。於是群邪睥睨,蕭牆之內,耽耽虎視,人有風雲之想矣。宸濠復護衛於正德二年,舉兵於正德十四年。十餘年之間,棋佈星羅,賊黨幾遍海內。當其始也,覘螽斯龍種之衰,妄冀千秋萬歲之約,畜梁孝、淮南之志,要結伍被、嚴助之歡。輿服升朝,儼然大寶;稱戈喋血,詎其本懷。既而玉歷無疆,妖謀漸泄。羅絡彌嚴,腹心愈廣。其骨鯁不附者,內則大學士費宏,外則巡撫孫燧、副使許逵數人已耳。宮掖樹其私人,六卿半其羽翼,京省津梁,飛騎立達,荊蠻、百越,振臂能呼。知義旗之莫舉,料乘輿之必東,設伏關輔之間,陰謀博浪之事。嗟乎!飛鷹颺羽,已上其韝,游魚鼓鬐,已吞其餌。武宗方且改號將軍,貶名鎮國,右挈江彬,左倚忠、永,張皇國門,有同兒戲,豈不危哉!所幸宸濠身居彭、蠡之間,結聚椎埋之客,地利既失,人謀不臧。玉燭灰而復明,皇輿昃而旋正,是乃天意,夫豈人事焉?
  若王新建崎嶇江介,倡率群僚,亟攻南昌,覆其巢穴,迎戰鄱陽,擊其惰歸,柴桑捷而長鯨晝徙,湓口圍而寶帳宵灰,兵甫萬餘,時才旬日,天生李晟,為國非為朕也。大功甫立,疑謗旋生,角巾野服,口不言功,委蛇於群閹之間,調護於悍軍之日,所憂在國釁而不在身危,所爭在民心而不在已爵。卒之上勳格而不行,五等加而又奪。然而陳湯之爵失而不泯其功,魏徵之碑仆而詎損其直。微彰柔剛,龍蛇伸屈,殆所謂浩然正氣,日月爭光者與?
  若夫孤城單旅,牽制賊兵,不使下留都者,安慶知府張文錦,武臣楊銳、崔升也;聞難赴義,先登摧敵,佐成大功者,知府伍文定及邢珣、徐璉、戴德孺也;分剪支蔓,收復降郡者,知府陳槐、曾璵也。王瓊拔守仁於未有事之先,未雨綢繆,國之元臣;張永一寺人耳,片言感悟,力為左右,呂疆、張承業之功,何以加焉。悲夫!樊噲以呂戚而得免菹醢,杜預賂朝貴而始遂功名,功臣志士所遇,抑又何窮與?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07:32

第四十八卷     平南贛盜



  武宗正德六年夏四月,江西盜起,命右都御史陳金總制軍務,右副都御史俞諫提督軍務討之。先是,江西諸郡盜賊蠭起,贛賊犯新淦,執參政趙士賢。靖安賊胡雷二等據越王嶺瑪瑙寨,華林賊陳福一破瑞州,既而撫州東鄉、饒州桃源洞等處賊亦作亂。金等奏調廣西田州、東蘭等處狼兵合征之。七年春正月,南贛巡撫都御史周南率兵攻破大帽等山寨,盡平之。大帽山交界江、閩、廣三省,賊首張番璮、李四仔、鍾聰、劉條、黃鏞等聚徒數千流劫,攻陷建寧、寧化、石城、萬安諸縣。南分遣江西兵從安遠入,攻破巢穴七,廣東兵從程鄉入,攻破巢穴九,福建兵從武平入,攻破巢穴八,擒番璮等,悉斬之。俘獲賊屬,奪回良善甚眾。
  二月,江西按察司副使周憲率兵討廬山、左湖、盆塘賊,敗之,擒斬數百人。
  四月,周憲移軍攻華林賊於仙女寨,拔之。進克雞公嶺,先後擒斬千餘人。進薄華林,絕其出道,賊益窘。
  五月,周憲攻華林賊,及其子乾俱死之。先是,陳金檄周憲等分兵三路討華林賊,憲率兵進,會諜者言賊饑疲,憲信之,遂檄兵夾攻。其二路失期不至,憲與賊戰,獨深入。山谷峻險,賊憑高發擂石下如雨,兵敗,憲被執,刀中憲首,血流滿面,左髀復中鎗,不能行,大罵賊不絕口。賊怒,支解之。子乾見父被執,躍馬直前,中流矢,力戰墮崖死,賊勢復振。事聞,贈憲官,諡忠愍,旌其子。
  六月,南昌知府李承勳,會同按察使王秩督兵進攻華林賊,承勳招降賊帥黃奇,置麾下,有智略,任用之。人謂勳宜防不測,承勳益親信,令宿帳中,奇感奮,誓以死報。承勳乃令奇入賊寨說其黨,多來降者,與約期,令俟報。至期,承勳令土酋岑猛選精兵五百人夜與俱至山下。承勳令黃奇密入寨,誘所與約降者來,既見,復縱之去,令為內應。承勳乃與猛帥五百人夜銜枚登山,歷重險上,黃奇與數人前導。至壘,賊方鼾睡。直夜者擊三更,奇拔柵率眾入,五百人奮刀砍之,內應降賊亦合勢夾攻。賊倉卒不知所為,求甲仗皆不得,斬首三千餘級。餘眾奔出壘,乘夜逃匿山谷。候曉,搜諸山,又斬獲千餘人,華林賊遂平。於是移兵擊靖安瑪瑙寨賊,盡俘之。都御史陳金奏江西華林賊已剿平,桃源賊王浩八願撫,加金太子少保,餘論功行賞有差。
  冬十月,命右都御史陶琰總督諸軍務事。初,廷議以河北、江西諸寇未平,故復敕琰總理軍務事,至則劉六已滅,王浩八聽撫。琰慮浩八譎詐難信,乃奏設兵備,及簡拔郡寮有才者,分處要害。
  八年春正月,桃源賊王浩八等復作亂,率五洞蠻兵與東鄉賊分劫州縣。命操江副都御史俞諫提督軍務,同總兵劉暉率狼兵進剿。夏四月,江西兵備副使胡世寧約王賽一內應,引兵征東鄉劇賊樂庚二、陳邦四等,盡擒之。東鄉故賊巢,世寧撫御反側,務立信義,樂庚二、陳邦四怙亂復叛,悉擒馘。王賽一效順有功,奏原其死。既而修城濠,遷縣治經,武賑饑,百姓晏然。
  五月,江西參政吳廷舉單騎入桃源,諭劇賊王浩八等,計擒賊渠以出。桃源賊用兵歷年,征討費以萬計,而賊益熾。廷舉欲用奇謀取勝,免冑單騎入賊巢,諭令解散,為賊所留,耀武劫威,廷舉略不為動。久之,因得以識其左右有謀勇者,陰結之,使執其渠,因奉廷舉歸。
  俞諫率狼兵大敗桃源賊於裴源。初,諫因吳廷舉被執,移兵桃源進剿,知府李承勳曰:「賊乏食,必掠裴源積粟,請贛兵及南昌兵自岳陽分兩翼伏裴源待之。」賊果入裴源,大敗遁去。
  桃源賊棄巢奔突四出,踰饒、信,縱掠徽、衢諸州縣。初,賊聞狼兵至,頗懼,欲降。按察司王秩欲受之,已有約。議者以賊反覆不可信,欲乘兵威撲滅,取降者殺之,賊復大亂,棄巢奔突四出,劫掠徽、衢等處,民被其害。
  六月,總督浙江軍務都御史陶琰、巡撫應天都御史王縝會總制江西都御史俞諫,夾攻桃源賊王浩八於徽、衢,平之。初,琰慮桃源賊聽撫難信,預為之防,至是,果突入境,督兵會剿,餘黨悉平。總制俞諫奏江西賊平、請建東鄉、萬年二縣,分治地方,撫安人民。從之。
  十二月,俞諫調兵征建昌賊徐九齡等,平之。建昌賊為患數年,勢逼益府,官軍不能討。至是,諫命師悉擒以還。
  九年三月,總制軍務俞諫檄兵備胡世寧等,會兵剿臨川四寨宿盜,盡平之。
  十月,升南昌知府李承勳浙江按察司。太監黎安欲奪承勳功,誣陷之,大理卿燕忠即訊廣信,得直。
  十二年二月,巡撫南贛都御史王守仁檄四省兵備官選募民兵操練。初,陳金討桃源、華林諸賊,多所招撫,未大示懲創;又民間父兄被殺者,不得報讎,時相詬訾,諸凶不自安,轉徙嘯聚,不數年仍起為盜。又南贛地多山險,易為巢穴。南安、橫水、桶岡諸寨,有賊首謝志山、藍天鳳,漳州、浰頭等寨有賊首池大鬢等。於是福建、江西、湖廣、廣東之界,方千里皆亂。兵部尚書王瓊知守仁才,特薦用之。守仁至,以前者多調狼達土軍,糜費踰萬,乃使四省兵備官於各屬弩手、打手、機快中,選驍勇有膽力者縣千人,少或八九百,選最者優廩餼,署為將領。其兵備原額官軍,汰老弱三分之一,各縣賢能官統之,專守城隘。所募精兵,隨各兵備官屯札,別選官分隊統習之。於是各縣屯戍既足防守,而兵備召募者,又可應變出奇,盜賊漸知所畏。
  三月,王守仁調三省兵,攻信豐、龍南流賊,連敗之。賊突至信豐,守仁令乘險設伏,厚集以待之,乃潛令兵往,逕道夾攻。賊奔潰象湖山拒守,又潛兵搗其巢穴,大敗之。賊復潰入流恩、山岡等巢,尋遁去。
  五月,王守仁調兵攻何塘洞山寨,賊酋張師富等及長富村等處二十餘巢,平之。其脅從餘黨,悉願攜帶家口,出官聽撫,守仁委官安插復業四千餘人。復檄知府季斅調兵擒賊帥陳能,平其巢穴。
  秋七月,王守仁請提督軍務。許之。初,守仁上疏論狼兵所過,不減於盜,轉輸之苦,重困於民。乃請便宜行事,期於成功,不限以時,兵眾既練,號令既明,事無掣肘,可以相機剿滅。眾迂其議,屢不報。尚書王瓊慨然曰:「朝廷有此等人,不與以柄,又將誰用?」因守仁疏復議,即奉旨改提督南贛、汀、漳等處軍務。
  冬十月,王守仁討汀州左溪賊藍天鳳等,平之。天鳳等與贛南下新、穩下等洞賊雷文聰、高文暉等盤據千里,守仁集從事議曰:「諸巢為患雖同,事勢各異。以湖廣言之,則桶岡諸巢為賊之咽喉,而橫水、左溪諸巢為之腹心;以江西言之,則橫水左溪諸巢為賊之腹心,而桶岡諸巢為之羽翼。今不先去腹心之患,而欲與湖廣夾攻桶岡,進兵兩寇之間,腹背受敵,非吾利也。況賊但聞吾檄湖廣夾攻桶岡,橫水、左溪必觀望未備。出其不意,可以得志。橫水、左溪既破,移兵桶岡,勢如破竹矣。」乃遣都指揮許清率兵自南康新溪入,知府邢珣率兵自上猶縣石人坑入,知縣王天與率兵自上猶縣白面峪入,皆會橫水。指揮郟文率兵自大庾縣義安入,知府唐湻率兵自大庾縣聶都入,知府季斅率兵自大庾縣穩下入,縣丞舒富率兵自上猶縣金坑入,皆會左溪。知府伍文定、知縣張戢各率兵從上猶、南康分入,以遏奔軼。守仁親率兵千餘,自南康進搗橫水,與諸軍會。分佈既定,乃以初七日分道並進。守仁至橫水,謝志山等倉卒據險拒之。守仁未至賊巢三十里駐兵,夜募鄉兵善登山者四百人,各執一旗,齎銃礮,由間道攀厓上險,分佈近賊巢左右極高山頂,伏覘賊。度我兵至險,舉礮火應。又預遣人夜率壯士緣厓上險,奪發其滾木礧石。十二日,守仁率兵進至十八面隘。賊方憑險迎敵,忽聞近巢諸山頂礮聲如雷,煙燄漲天。守仁麾兵進逼之,賊大驚失措,謂官兵已盡得其巢穴,遂棄險走。我兵乘勝驟進,指揮謝杲、馬廷瑞兵由間道先入,焚賊巢。賊退無所歸,大奔潰,遂破橫水大巢。邢珣、王天與等各破數巢,皆會於橫水。郟文、唐淳等各破數寨,皆會於左溪。會天霧雨,休兵。已諜知諸潰賊收集餘眾,據險立柵,然倉卒無資糧。守仁乃下令各營皆分兵為奇正二哨,一前攻,一後繼,用土人為鄉導。自是諸營各分道破餘巢,伍文定、張戢亦連破數巢,入會左溪,賊悉平。
  十一月,王守仁會兵攻桶岡。初,守仁乘橫水、左溪之勝,遣人諭以禍福。於是桶岡賊鍾景納款降。守仁使夜入賊巢諭之,期以初一日使人於鎖匙籠出降。賊方恐,見使至,皆喜。而橫水、左溪賊持不可,遲疑未決,守仁遣使於鎖匙籠促降。而別遣邢珣率兵入茶坑,伍文定率兵入西山界,唐淳帥兵入十八磊,張戢帥兵入葫蘆洞,俱冒雨入。藍廷鳳方於鎖匙籠聚議,忽聞諸兵已入險,皆震愕,急奔入內隘,阻水為陣。邢珣麾兵渡水前擊,張戢衝其右,伍文定又自張戢右懸崖繞出賊旁,賊敗走。舒富、王天與亦由鎖匙籠入。賊悉眾奔十八磊,唐淳嚴陣迎擊之,賊又敗。會日暮,扼險相持。明日,諸軍合勢並擊,邢珣先破桶岡大巢,諸軍奮勇並進,俘斬甚眾。湖廣兵亦至,賊餘眾遁入山谷。守仁遣諸將分道捕之,於是橫水、左溪、桶岡之賊略盡,賊首藍廷鳳、蕭貴模等皆斬獲無遺。守仁出師凡兩月,平賊巢八十四處。遂議於橫水等處建城,設安遠縣治,控御三省。捷聞,擢守仁右副都御史。
  十三年春正月,王守仁討浰頭賊,平之。先是,守仁征橫水、桶岡等賊,慮浰頭賊乘虛出擾,乃使人賞以銀布,諭降之。惟賊首池大鬢不從。守仁計兵力未暇羈縻之,勿深問。有金巢等率眾降,守仁厚撫之,令從征。及橫水破,大鬢懼,遣其弟池仲安率老弱二百,詣守仁亦降,即願從征立功,實覘虛實為內應也。守仁知之,令從別哨,遠其歸路。陰使人分召近浰頭諸縣被賊害者詢之,得其情,各授方略,遣之歸,令密集兵眾,候平桶岡報師期。及桶岡平,大鬢益懼。守仁遣使至浰頭,賜諸賊牛酒,見賊嚴為備,詭語使者曰:「龍川新民鄭志高、盧珂欲讎殺掩襲,故備,非虞官兵也。」守仁佯信其言,怒盧、鄭,移檄臨川,廉二人擅兵狀,且令大鬢除道,候還兵討之。大鬢假使來謝,無勞官兵,當自防禦之。盧珂、鄭志高、陳英者,龍川已招新民也,仍領舊部三千餘眾。時諸縣民皆為大鬢所脅,三人者獨抗賊,賊讎之。守仁還兵,三人來告變,言大鬢反狀。時池仲安方領兵在守仁所,守仁乃佯怒三人,收縛,將斬之,曰:「大鬢方遣弟領兵報效,安得有此?」仲安遂叩首辨列三人罪惡,守仁佯信之,械繫珂等,置之獄。守仁密使人至獄中諭以意,令三人無恐,且遣使歸,集眾以候。
  十二月二十日,守仁還至贛,張樂大享將士,下令橫水、桶岡既平,浰頭歸順,境內無虞矣。民久勞苦,宜休兵為樂。遂散兵使歸農,乃遣仲安歸報其兄,以盧珂被繫故,遣使令大鬢勿撤備,以防珂黨掩襲,大鬢意乃大安。守仁別購仲安所親,說仲安令自來投訴,云:「官意良厚,何可不親一往謝?況使盧珂等言無所入。」大鬢信之,謂其下曰:「欲伸先屈,贛州伎倆,須自往觀之。」遂帥其徒四十餘人自詣贛。守仁先已檄諸郡縣及龍川等,勒兵候報,至是探知大鬢就道,亟遣使發諸路兵候浰頭。然道經賊巢始達,則使別齎一檄為捕盧珂黨與者,佯示賊。賊果問,見檄遂不為意。大鬢至贛,謁守仁,見軍門無用兵形,又覘知珂等繫獄,意益安,遣人歸報其黨,謂事無他。守仁乃夜釋珂等,使間道歸發兵,而令諸官屬以次設牛酒,日宴犒大鬢等,緩其歸。久之,度珂已至家,諸郡縣兵當大集,守仁乃設犒於庭,先伏甲士,引大鬢等入,悉擒之。出珂狀訊之,皆服,遂悉置獄,而趣諸路同抵賊巢。守仁率親兵由龍南縣冷水逕直搗下浰大巢,諸路兵皆令入三浰。賊弛備既久,驟聞官兵四集,驚懼,乃分投出御,而悉其精銳千餘,據險設伏於龍子嶺。官軍為三衝,犄角進,指揮余恩首擊賊,戰良久,賊敗。王受等追之,伏發被扼。適推官危壽兵至,鼓噪前衝之。千戶孟俊率兵繞其後,賊大潰,遂克三浰大巢。餘賊精銳尚八百人,聚九連山。山四面險絕,惟一面得上。賊設礧石滾木拒之,官兵不敢近。守仁乃令官兵衣賊衣,抵暮,詐為賊敗奔者上山。賊見之,果相招呼,官兵乃得渡險,遂扼其路。賊覺,急御,則大眾已闌入矣。賊不支,乃退走潰出,官兵先四路設伏待之,擒斬略盡。餘徒二百人慟哭請降,守仁納之。相視諸險隘,以和平地方控扼三省,奏設縣治。下部議,從之。遂班師。捷聞,賜璽書褒賞,餘功賞賚有差。南贛自此無警矣。
  谷應泰曰:
  正德濁亂,群盜蠭起,而江西之盜有五:大帽山者號贛賊,仙女寨、雞公嶺者號華林賊,瑪瑙寨、越王嶺者號靖安賊,王浩八為桃源賊,樂庚二、陳邦四為東鄉賊。自江西副使周憲戰死華林,總督陶琰再撫浩八,而二賊稱最劇矣。至巡撫周南平贛賊,知府李承勳平華林、靖安,參政胡世寧、吳廷舉平桃源、東鄉,當是時,陳金、俞諫實筦節鉞,承勳、廷舉功最出奇,經營九載,至正德十一年而南贛賊黨略平。皇靈未暢,苞櫱旋萌,於是江西之賊復有四:藍天鳳等為左溪賊,謝志山等為橫水賊,鍾景等為桶岡賊,池大鬢等為浰頭賊。新建以廷推舊望,簡荷新銜,規畫山川,廣行間諜,親破賊巢者八十餘,增設縣治者二,特設南贛提督軍門者一。自正德十二年受命,至十三年而江西賊悉平矣。
  夫諸臣平賊,遲而變隨,新建平賊,速而賊定。蓋江西南臨百粵,北枕大江,東連閩嶠,西接荊蠻,地延千里,址交五省。又有崇山峻嶺,鳥道叢篁,車騎不得長驅,米芻不得時給。王師直指,則鳥遁深林,振旅還朝,即鼠謀竊發。揆其形勢,則決地之翼不能離巢,徑丈之鱗終難失水。然而尉陀有七郡之計,任囂效坐大之志,庾嶺以南,舉足非國家有也。當四賊再發,浰頭遠在汀州,桶岡實處楚境,左溪、橫水連亙其中,彼且視狡兔之窟,成率然之形,漢天子有神靈,豈能從天而下乎?而當時議者動思言撫,此何異招麋鹿於金鑣,呼亡猿於朱檻?有躑躅倘徉去之惟恐不速耳。撫不就而用剿,徵調狼達,兼招苗峒,劫掠性成,罕知王制,引入內地,恃為長城。賊甫獸駭,我已鴟張,賊苟帖耳求生,則我已受之恐後矣。羈縻勿絕,豈久安長治之道也哉!
  新建悉罷客兵,自募鄉勇,養兵數月,觀釁旬時,德裕築籌邊之樓,文淵畫聚米之勢,猶慮賊兵四出,牽制我師,偽撫浰頭,佯委桶岡,使皆懷疑觀望。徘徊之間,鼓行而進,直搗中堅,奇兵雲擾,鐵騎飈馳,橫水覆巢,左溪失險矣。桶岡既斷右臂,王師已入門庭,兼兩寨逋逃自相駭觸,乘其破膽,一鼓遂登,兵法所謂「出其不意」者也。浰頭愚狡,新建玩弄股掌,賊首池大鬢等皆千里誘致,縛之樽俎。渠魁已在檻車,天兵已薄賊險,而彼且鼾寢晏然。鼓角一鳴,千山聲動。賊於斯時,登陴授兵則一木不支,倉皇出逸則四面楚歌,相顧解甲,慟哭請降。武侯五月渡瀘,而南人不復反矣。夫江介嶺表,限在天南,拊背扼吭,專支閫外。楊仆樓船,馬援銅柱,比之新建,何以稱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08:03

第四十九卷     江彬奸佞(錢寧附)



  武宗正德七年冬十月,內旨欲調邊兵入衛京師,大學士李東陽等及府、部、科、道力諫,不聽。時幸豎有獻密計者,言京軍不習戰陣,欲調宣府官軍入衛京師,而以京軍充數戍邊,每歲春秋更調,如班操例。上遣司禮監谷大用至閣議,東陽力持以為不可。大用謂上有先入之言,不可破,姑試之以俟再議。東陽曰:「某等職在論思,今日曲從,即有後患,百死何贖!」乃上疏曰:「宣府,京師北門,切近漠北。朝廷屯宿重兵,分地防守,尚恐不給,每年河南等處邊軍輪班備禦。近因流盜猖獗,動調官軍,乃一時權宜,甚非得已。蓋京軍官軍,各有分地,無故而動,一不便也。京軍備邊,不習戰陣,恐傷國威,二不便也。京軍出京,駭人耳目,聞之各處,未免驚疑,三不便也。京軍在外,恃勢淫怙,將官護短而不可禁,邊方受害而不敢言,四不便也。邊軍在內,狎恩恃愛,傲睨軍民,蔑視官府,小則怠緩,大則違法,治之則或不能堪,縱之則愈不可制,五不便也。遠違妻子,棄捐墳墓,或風俗之不相宜,或糗糧之不相續,六不便也。糧草之外,必須行糧,布花之外,必須賞賚,糜費無紀,七不便也。往來交替,日無寧息,倉卒之際,或變起於道途,厭倦之餘,或患生於肘腋,八不便也。示京營之空虛,見中國之單弱,九不便也。西北諸邊,見報聲息,唇齒之地,正須策應,脫有疏失,咎將誰歸?十不便也。」疏上,翌日竟降內旨行之。
  召大同游擊江彬等入京師。彬,宣府人,驍勇狡險,時從宣府副總兵張俊征流賊於山東,惟殺掠良民以邀賞。班師入京,賂錢寧,引入豹房,得見上。彬機警,善迎人意,上喜,留侍左右,升左都督,冒國姓為義兒,時時在上前講說兵事,因請盡調遼東、宣府、大同、延綏四鎮精兵,入京操練。時許泰、劉暉等皆有寵於上,號「外四家」,而彬尤甚。邊卒縱橫驕悍,都人苦之。上嘗於西內練兵,令彬等率兵入習營陣,校騎射,或時為角抵之戲。上戎服臨之,銃礮之聲不絕禁中。千戶周麒常叱之,彬竟陷麒死,於是左右皆畏彬。
  八年冬十月,以錢寧掌錦衣衛事,賜姓朱。寧,鎮安人。太監錢能鎮守雲南,寧幼鬻能家,能死,事劉瑾,因得見上,上甚悅之。嘗醉,枕寧臥,百官候朝至晡,莫得帝起居,但伺寧。寧內侍帝,外招權納賄,諸大臣造謁恐後,小拂意即中害。內侍武臣率重資投寧,求鎮守總兵。都察院經歷錢岌至拜寧為父,密伺廷臣忤寧者彈斥之。是時,內臣張銳掌東廠,威勢與寧埒,中外號曰「廠衛」。
  九年春二月,帝始微行黃花鎮等處。近幸朱寧、張銳、張雄等日導上游畋微行,不可諫止。
  十年秋七月,浙江左布政方永良劾朱寧鬻鈔害民,不報。時寧黷貨無厭,以鈔二萬發浙江,易銀三萬餘兩。良永上言:「四方群盜甫息,瘡痍未瘳,邊塞多虞,浙東、西雨雹為災,嗷嗷千里,臣苟隱忍不為陛下言之,則已斂之財必入朱寧之手,而民心傷;民心傷則邦本搖,陛下寧不為之寒心乎?臣惟朱寧竊寵以來,陛下之賜與無算,四方之饋遺不貲,篋笥之中必不少此,乃苛斂無已,負恩實深。伏乞陛下割偏私之愛,下之詔獄,明正典刑。仍急行浙江巡按監察御史,將已斂鈔銀盡給還民,民怨可慰,臣死且甘心。倘不以臣言為然,置之不問,日復一日,尾大不掉,必蠹軍食民,肆無厭之求,有出於尋常所不料者,陛下悔之晚矣。」疏入,寧頗懼,乃委過下人,遣衛卒追所發鈔,而以價銀還之民。時寧怙寵藉威,舉朝屏息,獨永良訟言攻之,憾之不置。尋永良上疏乞致仕,從之。
  十一年春正月,上御豹房,與江彬等同臥起。彬、泰、暉皆賜姓朱。彬等與都督錢寧,中貴張忠、盧明、秦用、蕭敬,優人臧賢表裡擅權為奸,諸司章疏多阻格不上。然諸寵皆出彬下,彬時導上出宮禁,遊獵近郊,群臣諫,不聽。
  八月,大學士楊一清上疏乞休,略言:「宮府異體,用舍違宜,官帑空虛,浮費冗食不能革,民力困弊,徵求苛斂不能除。讒言可以惑聖聽,匹夫得以搖國本,禁庭雜介冑之夫,京師無藩翰之托,地震天鳴,日食星變,旱乾水溢,報無虛日,腼顏在位,將安用之!」疏入,忤朱寧,致仕歸。
  十二年夏六月,中旨革彭澤職為民。先是,彭澤經略哈密,納幣土番,頗失國體。既召回,掌都察院事,常與言官論及朱寧,輒忿曰:「吾恨不手刃、此賊!」兵部尚書王瓊數憾澤,因以語寧,且曰:「吾為公致彼來,公自察之。」遂招澤相過,匿寧屏後,故以言激之,澤復大罵。寧由是深銜之。至是,瓊劾澤擅命納幣土番,致啟邊釁。奏上,寧營內旨除名。
  八月,上出關遊獵。先是,江彬等屢導上出宮,遊戲近郊。彬並騎鎧冑,幾不可辨,因子數言宣府樂。至是遂出居庸關,至宣府臨塞下。巡關御史張欽上疏諫,不報。彬為上營鎮國府第於宣府,輦豹房珍玩女御其中,時時入民家益索婦女以進,帝樂之忘歸。
  九月,上幸大同,獵陽和諸城。上時獨乘一馬,鹵簿侍從皆不及。
  二十七日,方獵,天雨冰雹,軍士有死者。是夜,又有星隕之異。明日,駕赴大同,北寇數萬騎犯陽和,掠應州,上命諸將擊之,引去。
  十月,南京吏科給事中孫懋上疏言:「都督江彬以梟雄之資,懷憸邪之志,自緣進用以來,專事從諛導非,或遊獵馳驅,或聲色貨利,凡可以蠱惑聖心者,無所不至。去年導陛下幸南海子,幸功德寺,又幸昌平等處,流聞四方,驚駭人聽。今又導陛下出居庸關,既臨宣府,又過大同,以致寇騎深入應州,使當日各鎮之兵未集,強寇之眾沓來,幾何不蹈土木之轍哉!是彬在一日,國之安危未可知也。」不報。上還京,封江彬平鹵伯,許泰安邊伯,冒應州功也。
  典膳李恭具疏請回鑾,指切江彬罪,擬朝賀上之。彬聞,逮恭拷斃於獄。給事石天柱刺血上疏,御史葉忠言尤深切,俱不省。
  十三年春正月,上郊祀畢,復出關遊幸。太皇太后王氏崩,乃還京。
  江彬為營卒報怨,遣百戶朱英執人於平谷。御史董相杖而繫之,且欲奏聞。彬遽譖於上,降相徐州判官。
  夏四月,上以太后將祔葬,親詣天壽山祭告六陵,遂幸黃花鎮、密雲等處遊獵。
  六月,寧夏塞有警,上復議北征,自稱「威武大將軍太師鎮國公朱壽」巡邊,以江彬為威武副將軍扈行,令內閣草敕。大學士楊廷和、梁儲、蔣冕、毛紀上疏力諫,且云:「萬一宗藩中援祖訓,指此為言,陛下何以應之?又或以朝無正臣,內有奸邪為名,陛下之左右與臣等何以自解?」不聽。廷和遂稱疾不出。上御左順門,召梁儲,面趨令草制。儲對曰:「他可將順,此制斷不可草。」上大怒,挺劍起曰:「不草制,齒此劍!」儲免冠伏地泣諫曰:「臣逆命有罪,願就死。草制則以臣名君,臣死不敢奉命。」良久,上擲劍去,乃自稱之,不復草制,彬亦罷副將軍。
  命禮部尚書李遜學等廷議建儲居守。時錢寧意在寧藩世子,江彬意別有屬,梁儲厲聲曰:「皇上春秋鼎盛,建儲未易輕言,萬一有他,吾輩伏斧鑕矣。邪謀豈可聽徇!」兵部尚書王瓊、吏部侍郎王鴻儒亦力言不可,議遂寢。
  七月,上北巡,出居庸關。先是,上既還京,輒思宣府樂,稱曰「家裡」。至是,復歷宣府至大同。大同巡撫都御史胡瓚乞回鑾。瓚以沙漠之地,不宜久留,而扈從邊將恃江彬等怙寵,大為邊地害,上疏極論,且引漢袁盎諫文帝為言。不報。
  十月,上自偏頭關渡河幸榆林。彬索金璧裘馬數十萬,令邊吏獻虎豹犬馬。南京禮部右侍郎楊廉、兵部尚書喬宇上疏諫止。不報。
  十四年二月,上自榆林還京。
  三月,上自稱「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太師鎮國公朱壽」,制下南巡。上欲登岱宗,歷徐、揚至南京,臨蘇、浙,浮江、漢,祠武當,遍觀中原。時寧王宸濠久畜異謀。制下,人情洶洶。翰林修撰舒芬等約群臣上疏乞留,俱會關下。吏部尚書陸完迎謂曰:「主上聞直諫,輒引刀為刎狀。」完意蓋以阻言者也。於是翰林修撰舒芬等疏先入,兵部郎中黃鞏、員外陸震聯疏入,吏部郎中夏良勝、禮部郎中范潮、太常博士陳九川疏繼入,醫士徐鏊以醫諫,吏部郎中張衍慶、禮部郎中姜龍、兵部郎中孫鳳、陸俸等率部寮合疏入,工部郎中林大輅等、大理寺正周敘等、行人司副余廷瓚等,亦合疏先後入。上大怒,召江彬示之。以彬言下黃鞏、陸震、夏良勝、萬潮、陳九川、徐鏊錦衣獄。命舒芬、張衍慶、姜龍、孫鳳、陸俸等百有七人,跪午門外五日。林大輅、周敘、余廷瓚等二十餘人,俱下獄。明日,黃鞏等六人亦跪五日。時舒芬疏最切直,而鞏以事出江彬,故獨劾之。芬疏略曰:「陛下之出,以鎮國公為名號,苟所至親王地,據勳臣之禮以待,陛下將朝之乎?抑受其朝乎?萬一循名責實,求此悖謬之端,則左右寵幸之人無死所矣。陛下大婚十有五年,而聖嗣未育,故凡一切危亡之跡,大臣知之而不言,小臣言之而不盡,其志非恭順,蓋聽陛下之自壞也。尚有痛哭泣血,不忍為陛下言者,江右有親王之變,大臣懷馮道之心,以祿位為故物,以朝寧為市廛,以陛下為奕棋,以革除年間事為故事,特左右寵幸者知術短淺,不能以此言告陛下耳。使陛下得聞此言,雖禁門之外亦警蹕而出,安肯輕褻而漫遊哉!」鞏疏略曰:「陛下臨御以來,祖宗紀綱法度,一壞於逆瑾,再壞於佞幸,又再壞於邊帥之手,至是將蕩然無餘矣。天下知有權臣,而不知有陛下;寧忤陛下,而不敢忤權臣,陛下勿知也。亂本已生,禍變將起,竊恐陛下知之晚矣。」因陳六事:「一曰崇正學,二曰通言路,三曰正名號,四曰戒遊幸,五曰去小人,六曰建儲貳。」陸震見其疏稿,同署名以進。於是京師連日陰霾晝晦,禁中水自溢,高橋四尺許,橋下七鐵柱齊折如斬,時三月二十五日也。
  金吾衛指揮張英者,肉袒挾兩囊土數升,當蹕道哭諫,不允,即拔刀自刎,血流滿地。侍衛人縛送詔獄,問英囊土何為?曰:「恐污帝廷,灑土掩血耳。」殞命獄中。是日,內旨舒芬等百有七人,俱廷杖三十。疏首謫外任,餘奪秩半年。黃鞏等六人,俱廷杖五十。徐鏊戍邊。鞏、震、良勝、潮俱削籍。林大輅、周敘、余廷瓚廷杖五十,降三級外補。餘杖四十,降二級外補。死杖下者,員外陸震,主事劉校、何遵,評事林公黼,行人司副余廷瓚,行人詹軾、劉槩、孟陽、李紹賢、李惠、王翰、劉平甫、李翰臣,刑部照磨劉珏十餘人。車駕竟不出,彬等亦知朝廷有人,稍畏憚之。
  六月,寧王宸濠反。初,錢寧受濠賄,左右之。太監張銳思傾寧,力言濠不法事。銳言先入,寧不知也。見帝且盛稱濠賢,帝不應。寧懼,乃馳報濠,而委罪臧賢。賢謫戍邊,中道使校尉偽為盜,掩殺之。帝亦執寧,下之獄。彬等欲邀功,贊上親征。會王守仁已擒宸濠以俘獻,上詔止之。
  九月,上戎服至南京,令百官皆戎服迎,各官竟朝服往,上不問。十五年春正月朔,上受朝賀於南京。時江彬率邊卒數萬扈從,恃恩無人臣禮,公卿而下,側足事之。魏國公徐鵬舉設宴招彬,不啟中道門,又不設座中堂。彬大怒,問故。對以高皇帝曾幸其第遂為故事。彬不得已,就宴。
  六月,江彬遣兵官索南京各城門鎖鑰,兵部尚書喬宇危言止之。宇為南京兵部,務持法守正,亦多材略。每事稍裁抑彬,人倚以為重,彬亦頗憚之。一日,彬遣使索城門鑰,城中大駭。督府使問宇,宇曰:「守備者所以謹非常,城門鑰有祖宗法制在,雖天子詔不能得。」督府以宇言拒之,乃止。彬每矯制,日有所求,宇承制必請面覆始行,彬計少沮。時上駐蹕南京,久居舊邸,不入大內。復欲往幸蘇、浙、湖、湘間,宇倡九卿臺諫,三上章,伏闕請回鑾。上召彬議,彬怒,欲重譴。其黨勸之曰:「往歲京師已甚,何可再也!」彬意乃解,請慰諭百官各歸治事。
  七月,扈從大學士梁儲、蔣冕跪伏行宮門外泣諫,請從百官奏回鑾,自未至酉。上遺中官取奏入,且諭之起。對曰:「臣未奉旨,不敢起。」乃令中官復出傳旨:「不日即還。」儲等出。
  閏八月,上至鎮江。
  十月,上自南京班師。
  十六年春正月,上還京。江彬益驕橫,其所部邊卒,桀驁不可制。
  三月十四日丙寅,上以疾崩於豹房。皇太后張氏與大學士楊廷和等定議,奉遺詔迎取興獻王長子嗣皇帝位。初,上寢疾,彬猶改團營為威武團練,自提督軍馬,中外慮彬旦夕反。帝崩,彬偶不在左右,皇太后召廷和等議,恐彬為亂,秘不發喪,以上命召彬入。彬不知帝崩,並其子入,俱收之。皇太后下制暴彬罪惡,厚賞彬所部諸邊卒,散遣歸鎮。執其黨數人下詔錦衣獄論罪,磔於市。籍其家,金七十櫃,銀二千二百櫃,金銀珠玉珍寶首飾不可勝計,隱匿奏疏百餘本。世宗即位,正彬黨罪惡,謫戍及論死者數十人,並誅錢寧。太監竄逐者亦數十人。
  谷應泰曰:
  江彬以邊卒入侍,稔惡十年,顛越乘輿,幾危社稷。然跡其所為,非有他謀,特崛強鷙悍庸材耳。方彬之起家塞上,睥睨宮闈,此何異祿山之侍玄宗乎?且其外握邊兵,內交近侍,錢寧、張忠皆其羽翼。辟之莽乃依恭,卓復結讓,庭湊內附守澄,沙陀通好令孜,區區之天下,一物亡商,二憾覆晉。武宗存,則挾天子以令諸侯,武宗崩,即矯遺命以擅大寶,不待智者而決矣。而乃招致邊軍,入演大內,君臣戎服,兇器為娛。繼遂厭心萬乘,屏足九重,誘導以離宮之歡,恣情於馳騁之樂,摶蒼鹿,搤玄熊,樂如是足矣。即其殄滅善類,斥譴正人,血飛犴狴,逐半朝堂,亦猶之猛虎在檻,咆哮欲出,饑鷹在鞴,忿揚思飛,初非有剪除異已之心,質劫公卿之志也。
  夫彬本武人,而武宗所喜在戎服言兵。彬生沙磧,而武宗所喜在遊巡天下。順其志,則相與揚戈躍馬,拂其意,則相與嚴威峻法。同聲相應,同道相謀。《書》曰:「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非徒聖主,彼亦誠然。逮其震主之威已立,赤族之禍將成,雖有中庸,亦必巧營三窟,計成百足。乃至武宗彌留之際,彬猶晏然歸臥私第,命一介之吏,奉尺一之詔,召之而即至,同車疾驅,父子駢首,何其愚與!
  夫曹爽釋兵歸天子,求老私第;商鞅刑太子傅,孝公崩,欲自亡入魏。自古以來,器小而位高,威重則身危,奸邪前敗,禍患後隨,瀕死而不之悟者也。然予以為武宗之世,逆瑾之變,十常侍、甘露之黨也。河北、山東、江西、四川之寇,黃巾、黃巢之亂也。寘鐇、宸濠之變,七國、八王之孽也。江彬之奸,董卓、祿山之釁也。然而陰曀甫合,旭日旋升。大廈欲傾,漂搖不入者,則以構禍諸人,類皆乳臭,茫茫草澤,更無英雄。至於在內如六給事、十三御史、編修舒芬等百有七人,在外如楊一清、王守仁、林俊、彭澤莫不慟哭斬奸,呼號阻駕,枕戈流涕,投袂登舟。觀於水溢宮門,橋柱七折,上天告譴,似為言官。兼之明星夜隕,特勸回鑾,吳、楚颶風,盡飽魚腹,此非諸君子格天之功,抑或祖宗在天之佑與?《傳》曰:「善人,國之紀也。」《詩》云:「人之云亡,邦國殄瘁。」斯之謂與!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09:32

第五十卷     大禮議 (上)



  武宗正德十六年夏四月,帝即位。帝興獻王子,憲宗純皇帝孫也。憲宗生十皇子,長孝宗敬皇帝,次興獻王。
  弘治七年甲寅,興獻王之國安陸州。
  正德二年秋八月,帝生於興邸。時黃河清,慶雲見,軫翼分。已而獻王薨,帝受敕嗣理國事。至是,年十有五矣。武宗無子,臨崩遺詔曰:「朕紹承祖宗丕業,十有七年。有孤先帝付托,惟在繼統得人,宗社生民有賴。皇考孝宗敬皇帝親弟興獻王長子厚熜總,聰明仁孝,德器夙成,倫序當立。遵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告於宗廟,請於慈壽皇太后,與內外文武群臣合謀同辭。即日遣官迎取來京,嗣皇帝位。」時三月丙寅也。翼日丁卯,遣司禮監太監韋霦、壽寧侯張鶴齡、駙馬都尉崔元、大學士梁儲、禮部尚書毛澄,齎詔諭金符之安陸州。戊寅,霦等至興邸,帝迎詔國門外,至承運殿開讀。已,乃登座受符朝藩衛。
  四月壬午,帝辭興獻王園寢。癸未,發安陸,辭帝母蔣妃,嗚咽涕泗。帝母曰:「吾兒此行,荷負重任,毋輕言。」帝曰:「謹受教。」比發安陸,帝以藩衛官校不隸有司,恐為沿途擾,特命從官駱安等嚴敕之,所過辭謝諸王供饋,屏絕有司珍獻,禁行殿毋過奢。
  丁卯,禮部員外郎楊應魁上禮儀狀,請由東安門入,居文華殿。翼日,百官三上箋勸進,俟令旨俞允,擇日即位。大學士楊廷和命儀部郎中余才所擬也。
  壬寅,車駕至良鄉,帝覽禮部狀,謂長史袁宗臯曰:「遺詔以吾嗣皇帝位,此狀云何?」
  癸卯,至京師,止城外。廷和固請如禮部所具狀,帝不許。乃御行殿受箋,由大明門入,日中即位,以明年為嘉靖元年。凡正德間冒濫軍功將校,夤緣監織榷稅諸弊政,盡行釐革。赦死雜犯以下末減有差。
  丙午,遣官往迎帝母興獻妃。
  戊申,命禮官集議崇祀興獻王典禮。禮部尚書毛澄請於大學士楊廷和,廷和出漢定陶王、宋濮王事授之,曰:「此篇為據,異議者即奸諛當誅。」時有待對公交車舉人張璁者,為禮部侍郎王瓚同鄉士,詣瓚言:「帝入繼大統,非為人後,與漢哀、宋英不類。」瓚然之,宣言於眾。廷和謂瓚獨持異議,令言官列瓚他失,出為南京禮部侍郎,而以侍讀學士汪俊代之。尚書毛澄會公卿臺諫等官六十餘人上議:「漢成帝立定陶王為嗣,而以楚王孫後定陶,承其王祀,師丹以為得禮。今上入繼大統,宜以益王子崇仁主後興國。其崇號則襲宋英故事,以孝宗為考,興獻王及妃為皇叔父母。祭告上箋稱姪,署名。而令崇仁主考興獻王,叔益王。」帝覽曰:「父母可移易乎?其再議!」於是廷和及蔣冕、毛紀等復上言:「程頤《濮議》,最得禮義之正,皇上采而行之,可為萬世法。興獻祀事,今雖以崇仁主,異日仍以皇次子後興國,而改崇仁為親藩。天理人情,庶無兩失。」尚書澄、侍郎俊等六十餘人,亦復上議如廷和言。帝不聽,仍命博考典禮,以求至當。已而廷和復上言:「舜不追崇瞽瞍,漢世祖不追崇南頓君。皇上取法二君,斯聖德無累。」澄等七十餘人又上議:「武宗皇帝以神器授之陛下,有父道焉。特以昭穆既同,不可為世。孝廟而上,稱祖、曾、高,以次加稱,豈容異議!興獻王雖有罔極恩,斷不可以稱孝廟者稱之也。」因錄魏明帝詔文以上。留中不報。御史周宣、進士屈儒、侯廷訓亦各奏議如禮官指,帝終不從。
  六月,敕修《武宗實錄》,仍命禮官集議追崇大禮。
  七月,觀政進士張璁上《大禮疏》,曰:「朝議謂皇上入嗣大宗,宜稱孝宗皇帝為皇考,改稱興獻王為皇叔父,王妃為皇叔母者,不過拘執漢定陶王、宋濮王故事耳。夫漢哀、宋英皆預立為皇嗣,而養之於宮中,是明為人後者也。故師丹、司馬光之論,施於彼一時猶可。今武宗皇帝已嗣孝宗十有六年,比於崩殂,而廷臣遵祖訓,奉遺詔,迎取皇上,入繼大統。遺詔直曰:『興獻王長子倫序當立。』初未嘗明著為孝宗後,比之預立為嗣,養之宮中者,較然不同。夫興獻王往矣,稱之以皇叔父,鬼神固不能無疑也。今聖母之迎也,稱皇叔母,則當以君臣禮見,恐子無臣母之義。《禮》:『長子不得為人後。』況興獻王惟生皇上一人,利天下而為人後,恐子無自絕父母之義。故皇上為繼統武宗,而得尊崇其親則可;謂嗣孝宗,以自絕其親則不可。或以大統不可絕為說者,則將繼孝宗乎?繼武宗乎?夫統與嗣不同,非必父死子立也。漢文帝承惠帝之後,則弟繼;宣帝承昭帝之後,則以兄孫繼。若必強奪此父子之親,建彼父子之號,然後謂之繼統,則古當有稱高伯祖、皇伯考者,皆不得謂之統矣。臣竊謂今日之禮,宜別為興獻王立廟京師,使得隆尊親之孝,且使母以子貴,尊與父同。則興獻王不失其為父,聖母不失其為母矣。」疏入,上遣司禮監官送至內閣,諭曰:「此議實遵祖訓,據古禮,爾曹何得悞朕!」楊廷和曰:「書生焉知國體!」復持入,上熟覽之,喜曰:「此論一出,吾父子必終可完也。」
  是日,帝御文華殿,召廷和、冕、紀入,諭曰:「至親莫若父母。」因授以手敕曰:「卿等所言俱有見第,朕罔極之恩,無由報耳。今尊父為興獻皇帝,母興獻皇后,祖母為康壽皇太后。」廷和退而上言曰:「皇上聖孝,出於天性。臣等雖愚,夫豈不知禮,謂所後者為父母而以其所生者為伯叔父母。蓋不惟降其服,而又異其名也。臣等不敢阿諛順旨。」仍封還手敕。於是給事中朱鳴陽、史于光等,御史王溱、盧瓊等復奏:「興獻王尊號,未蒙聖裁,大小之臣,皆疑陛下垂省張璁之說耳。陛下以興獻王長子,不得已入承大統,難拘『長子不得為人後』之說。璁乃謂統嗣不同,豈得謂會通之宜乎?又欲別廟興獻王於京師,此大不可。昔魯桓、僖宮災,孔子在陳聞火,曰:『其桓、僖乎?』以非正也。如廟興獻王於京師,在今日則有朱熹兩廟爭較之嫌,在他日則有魯僖躋閔之失。乞將張璁斥罰。」奏入,俱命禮部議。
  八月,尚書毛澄等仍議:「給事中朱鳴陽、御史王溱等,皆欲皇上早從原議,蓋有見於天理人情之公斷,不容以私意為初政累也。御史盧瓊、給事中史于光歷數張璁建議之偏,若與仇者,豈得已哉!誠懼其上搖聖志,下起群疑,宜將張璁戒諭。」不聽。
  九月,興獻王妃至通州。先是,禮部具議:「聖母至京,宜由東安門入。」帝不從。再議由大明左門入,復不從。帝斷議由中門入,謁見太廟。朝議嘩然,以婦人無謁廟禮,太廟非婦人宜入。張璁曰:「雖天子,必有母也,焉可由旁門入乎?古者婦三日廟見,孰謂無謁廟禮乎?九廟之禮后與焉,孰謂太廟非宜入乎?」上又命駕儀奉迎聖母,禮部請用王妃儀仗迓之,帝不從,命錦衣衛以母后駕儀往。又命所司製太后法服以待。至是,聖母至通州,聞朝廷欲考孝宗,恚曰:「安得以我子為人之子!」謂從官曰:「爾曹已極寵榮,獻王尊稱胡猶未定?」因留通州不入。帝聞之,涕泗不止,啟慈聖皇太后,願避位奉母歸,群臣惶懼。
  冬十月,上諭內閣楊廷和、蔣冕、毛紀曰:「朕受祖宗鴻業,為天下君長,父興獻王獨生朕一人,既不得承緒,又不得徽稱,朕於罔極之恩,何由得安!始終勞卿等委曲折中,俾朕得申孝情。」廷和上言:「聖諭令臣等委曲折中,以申孝情。切念大禮關係萬世綱常,四方觀聽,議之不可不詳,必上順天理,下合人情。祖宗列聖之心安,則皇上之心始安矣。」張璁乃復為《大禮或問》一帙,辨析統嗣之異及尊崇墓廟之說甚悉。吏部主事彭澤錄遺內閣及禮官,勸改前議,不從。璁乃齎至左順門上之,廷和令修撰楊維聰等阻之,不得。帝覽之,留中不下。廷和見勢不得已,乃草敕下禮部,曰:「聖母慈壽皇太后懿旨,以朕纘承大統,本生父興獻王宜稱興獻帝,母宜稱興獻后,憲廟貴妃邵氏稱皇太后。仰承慈命,不敢固違。」帝從之。廷和意假母后示,非廷議意也。
  壬午,興獻后至自通州,由大明中門入,帝迎於闕內。朝議不謁太廟,生見奉先、奉慈二殿而已。兵部主事霍韜見張璁言欲用,亦上言:「禮官持議非是。」時同知馬時中、國子監諸生何淵、巡檢房濬,各上言如璁議。帝益為之心動矣。
  甲午,楊廷和以追崇禮成,擬上慈壽皇后及武宗皇后尊號,帝因遣司禮監諭廷和曰:「邵太后、興獻帝、后亦各擬上尊號。」廷和等上言:「不可。宜俟明年大婚禮成,慶宮闈,加之可也。」
  巡撫雲南都御史何孟春上言,以為興獻王不宜稱考。廷和覽疏,乃擢孟春吏部侍郎。給事中熊浹上言:「皇上貴為天子,聖父聖母以諸王禮處之,安乎?臣以為當稱帝、后,而祀興獻於別廟。則大統之議、所生之恩兼盡矣。」乃出為按察司僉事。浹,大學士費宏鄉人也。宏慮廷和疑己,故出之。
  十二月,除張璁南京刑部主事。先是,帝下《大禮或問》於禮部,時楊一清家居,遣書吏部尚書喬宇曰:「張生此論:聖人不易,恐終當從之。」宇不聽。至是,廷和銜璁,授意吏部,除為南京主事。尚書石珤語璁曰:「慎之!《大禮說》終當行也。」廷和寄語曰:「子不應南官,第靜處之,勿復為《大禮說》難我耳。」璁怏怏而去。
  都御史林俊致仕家居,廷和寓書於俊,以定國是。俊上疏曰:「孔子謂『觀過知仁』。陛下大禮未協,過於孝故耳。司馬光有言:『秦、漢而下,入繼大統,或尊崇其所生,皆取譏當時,貽笑後世。』陛下純德,何忍襲之?」疏入,留中。廷和遂奏起林俊為工部尚書。俊力辭,不聽。庚寅,帝下御札,諭加興獻帝、后以「皇」字。廷和等上言:「漢宣帝繼孝昭,後追諡史皇孫、王夫人曰悼考、悼後而已,光武上繼元帝,巨鹿南頓君以上,立廟章陵而已,皆未嘗追尊。今日興獻帝、后之加,較之前代,尊稱已極。若加『皇』字,與慈壽、孝廟並。是忘所後而重本生,任私恩而棄大義,臣等不得辭其責,願罷歸。」吏部尚書喬宇等奏曰:「皇者,正統大義。若加『皇』字於本生之親,則與正統圂而無別。揆之天理則不合,驗之人心則不安,非所以重宗廟、正名分也。」上曰:「慈壽皇太后懿旨有諭:『今皇帝婚禮將行,其興獻帝宜加與皇號,母興獻皇太后。』朕不敢辭,爾群臣其承後命。」廷和等見不可爭,乃俱求罷歸。不報。禮部尚書毛澄,侍郎賈詠、汪俊等上言:「若帝、后之上有加,則正統之親無別。恐不可以告郊廟而布天下。內閣大臣直言規諫,宜賜諭旨。」帝不聽,仍曰:「宜遵懿旨,稱興獻皇帝、興獻皇太后。」於是給事中朱鳴陽等、御史程昌等、編修陳沂等百餘人各上言:「加稱非是。」因請斥璁。不聽。
  世宗嘉靖元年春正月,郊祀甫畢,清寧宮小房災,楊廷和、蔣冕、毛紀、費宏上言:「火起風烈,此殆天意。況迫清寧後殿,豈興獻帝、后之加稱,祖宗神靈容有未悅乎?」給事中鄧繼曾上言:「五行火主禮。今日之禮,名紊言逆,陰極變災。臣雖愚,知為廢禮之應。」主事高尚賢、鄭佐相繼上言:「鬱攸之災,不於他宮,而於清寧之後;不在他日,而在郊祀之餘。變豈虛生,災有由召。」帝覽之心動,乃從廷和等議,稱孝宗為皇考,慈壽皇太后為聖母,興獻帝、后為本生父母,而「皇」字不復加矣。
  巡撫湖廣都御史席書具疏曰:「邇者,廷議大臣,比之宋事。竊謂英宗入嗣,在袞衣臨御之日。皇上入繼,當宮車晏駕之後。比而同之,似或未安。故皇上嗣纘大業,非繼孝宗之統,繼武宗之統也;非繼武宗之統,繼祖宗之統也。以皇上承繼武宗,仍為興獻王子,別立廟祀,張璁、霍韜之議,未為迂也。禮本人情,皇上尊為天子,慈聖將臨,設無尊稱,於情難已。故追所生曰帝、后,上慰慈闈。今踰年改元,尊號未上,明詔未頒,毋乃擬議之未定乎?臣愚謂宜定號『皇考興獻帝』,別立廟於大內,每時祭太廟畢,仍祭以天子之禮。蓋別以廟祀,則大統正,而昭穆不紊;隆以殊稱,則至愛篤,而本支不淪。尊尊親親,並行不悖。至於慈聖,應稱曰皇母某后,不可以『興獻』字加之。」吏部員外郎方獻夫亦具疏曰:「陛下之繼二宗,當繼統而不繼嗣;興獻之異群廟,在稱帝而不稱宗。繼統者,天下之公,三王之道也;繼嗣者,一人之私,後世之事也。興獻之得稱帝者,以陛下為天子也;不得稱宗者,以實未嘗在位也。請宣示朝臣改議,佈告天下。稱孝宗曰皇伯,稱興獻帝曰皇考,別立廟祀之。夫然後合於人情,當乎名實。」二疏俱中沮,不果上。
  三月,上孝宗太后尊號曰昭聖慈壽皇太后,武宗皇后曰莊肅皇后,聖祖母邵氏曰壽安皇太后,本生父曰興獻帝,母曰興國太后。先是,司禮監傳諭《興獻帝冊文》,朕宜稱子。廷和等上言:「不可。」復傳諭宜稱孝子。廷和等言:「冊文稱『長子』、『本生』,文情自明,請勉行正禮。」從之。遣官詣安陸,上興獻帝尊號。命司禮太監溫祥督禮儀,成國公朱輔上冊寶,禮部侍郎賈詠題神主。詠遵廷和指,題其主曰「興獻帝神主」,不稱考及叔,亦不敘子名。
  冬十一月,壽安皇太后崩,楊廷和定為哭臨一日,喪服十三日而除,文移兩京,不以詔天下,禮官請素服御西角門。帝曰:「朕哀慕方切,豈忍遽從所請?」
  十二月,上壽安皇太后尊諡孝惠皇太后,群臣奏:「壽安皇太后服制已滿,宜漸從吉典,御奉天門視事。」久之,乃允。仍命不鳴鐘鼓,不鳴鞭。
  二年春二月,太常卿汪舉上言:「安陸廟宜用十二籩豆,如太廟儀。」從之。禮部請置奉祀官,又言:「樂舞未敢輕議。」帝命楊廷和集議之,禮部侍郎賈詠會公侯九卿等上言:「正統本生,義宜有間。八佾既用於太廟,安陸樂舞似當少殺,以避二統之嫌。」帝曰:「仍用八佾。」於是何孟春及給事中張翀、黃臣、劉最,御史唐僑儀、秦武等,南京給事中鄭慶雲各上言力爭。不報。
  冬十一月,奉孝惠皇太后主於奉慈殿,遣官告安陸廟。南京刑部主事桂萼日與張璁討論古禮,其議符合。至是上言大禮,並獻席書、方獻夫《議草》,疏曰:「臣聞古者帝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未聞廢父子之倫,而能事天地、主百神者也。今禮官以皇上與為人後,而強附末世故事,滅武宗之統,奪興獻之宗。夫孝宗有武宗為子矣,可復為立後乎?武宗以神器授皇上矣,可不繼其統乎?今舉朝之臣,未聞有所規納者,何也?蓋自張璁建議,論者指為干進。故達禮之士,不敢遽言其非。切念皇上在興國太后之側,慨興獻帝弗祀三年矣。而臣子乃肆然自以為是,可乎?臣願皇上速發明詔,循名考實,稱孝宗曰皇伯考,興獻帝曰皇考,而別立廟於大內。興國太后曰聖母,武宗曰皇兄,則天下之為父子君臣者定。至於朝議之謬,有不足辨者。彼所執不過宋濮王議耳。臣按:宋臣范純仁告英宗曰:『陛下昨受仁宗詔,親許為仁宗子。至於封爵,悉用皇子故事,與入繼之主,事體不同。』則宋臣之論,亦自有別。今皇上奉祖訓入繼大統,果曾親承孝宗詔而為之子乎?則皇上非為人後,而為入繼之主明矣。然則考興獻帝、母興國太后,可以質鬼神俟百世者也。臣久欲上請,乃者復得見席書、方獻夫二臣之疏,以為皇上必為之惕然更改,有無待於臣之言者。至今未奉宸斷,豈皇上偶未詳覽耶?抑二臣將上而中止耶?臣故不敢愛死,再申其說,並錄二臣疏以聞。」疏奏,上曰:「此關係天理綱常,仍會文武群臣集議可否。」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10:52

第五十卷     大禮議 (中)


  三年春正月,楊廷和罷,禮部尚書汪俊請曰:「公去,誰與主者?」適主事侯廷訓據宗法為《大禮辨》,遍示群臣,俊得之,喜曰:「違斯議者,當斬也。」於是吏部尚書喬宇率九卿上言:「必以孝宗為考,而後大宗為不絕。」俊復會公侯卿佐及翰林臺諫官上言:「祖訓『兄終弟及』,以同產言也。皇上為武宗親弟,自宜考孝宗,母昭聖。前後章奏,惟張璁、霍韜、熊浹與桂萼議同。其他八十餘疏二百五十餘人,皆如部議。其當從違可知矣。」帝曰:「更參眾論議之。」給事中張翀等三十有二人,御史鄭本公等三十有一人,各抗章力論,以為當從眾議。上怒其朋言亂政,俱奪俸。修撰唐臯亦言:「陛下宜考所後以別正統,隆所生以備尊稱。」帝謂臯模稜持兩可,亦奪俸。於是汪俊等更議:「於興獻帝、興國太后止各加一『皇』字,以備尊稱。」不報。是時楚王榮誠以儀賓沈寶疏上,代府長史李錫、南京都察院經歷黃綰、錦衣衛千戶聶能遷各上疏議,其言與璁議合,帝益心動。乃命取督賑侍郎席書,南京刑部主事桂萼、張璁詣京集議。時霍韜居里中,亦並召之。
  興國太后千秋節。命婦各上箋覿賀,宴賚倍常。是月晦日,昭聖皇太后聖旦。先期有旨,命婦免入朝賀。朱淛、馬鳴衡上言:「暫免朝賀,在尋常固可。然當議禮紛更之時,正人心匆惶之際,忽傳報罷,安得無疑?竊謂此意若出太后,其間必有因事拂抑之懷,往時存歿之感;若出自聖意,則母子至情,有隆無已。豈可以聖旦嘉節,而輟此盛禮哉?」疏入,帝怒,命逮訊。侍郎何孟春論救,不報。已而陳逅、李本,刑部員外郎林惟聰各抗言:「馬鳴衡、朱淛不知太后懿旨,輒有論列。原其本心,以為議禮之初,太后輒不受朝。人將謂陛下之心有所偏主。而奸讒之流,或從而乘間獻媚,其禍有不可言爾。今乃下之詔獄,加以嚴刑。天下聞之,將謂陛下以宮闈之故,罪及言官。本生、正統之義,不能無所軒輊。而忠臣義士且將杜口結舌,不敢復議天下事矣。」帝怒其煩擾,並逮繫考訊。大理卿鄭岳論救。不報。
  三月,奉興獻帝為「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興國太后為「本生母章聖皇太后」。初,帝召張璁等,都御史吳廷舉恐璁至,不變初說。請敕諸生及南京大臣及耆德舊臣,各陳所見,以備采擇。璁、萼乃復上疏,申明統嗣之辨。璁且曰:「今之加稱,不在皇與不皇,實在考與不考。若徒爭一『皇』字,則執政必姑以此塞今日之議。臣恐天下知義禮者,仍必議之不已也。」帝嘉納之。是日,帝御平臺,召冕、紀、宏諭加尊號及議建室,冕對曰:「臣等願陛下為堯、舜,不願為漢哀。」帝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冕等不能對。乃命草詔加上尊號,給事中張翀等、御史朱實昌等交章力諫,帝切責之。敕禮部曰:「聖母昭聖慈壽皇太后特加尊號為昭聖康惠慈壽皇太后。」又敕曰:「本生父興獻帝、本生母興國太后今加稱為『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本生母章聖皇太后』。」又曰:「朕本生父母,已有尊稱,仍於奉先殿側別立一室,盡朕追慕之情。」禮部尚書汪俊上議曰:「皇上入奉大宗,不得祭小宗。為本生父立廟大內,從古所無。惟漢哀帝嘗為共王立廟京師,師丹以為不可。請於安陸廟增飾為獻皇帝百世不遷之廟,俟他襲封興王子孫,世世奉享。陛下歲時遣官祭祀,亦足以伸至情矣。」上曰:「朕奉太廟,豈敢間越,與漢哀帝不同,務協公論,以伸至情。」吏部尚書喬宇等復奏曰:「皇上聖睿,於宗法大小,必洞然無疑。故曰建室,以避立廟之名也。於奉先殿側,以避大內之名也。推此,則專於大宗,必降於小宗。安陸祭祀,無庸改議矣。」時湛若水、石珤、張翀、任洛、汪舉等皆具奏。不聽。於是汪俊求去,上切責,罷之。
  戶部侍郎胡瓚等上言:「大禮已定,席書督賑江、淮,實關民命,不必徵取來京。」上從之。並止璁等勿來。時璁、萼已抵鳳陽矣。見邸報敕加尊號,乃復上疏,極論兩考之非。且曰:「臣知『本生』二字,決非皇上之心所自裁定,特出禮官之陰術。皇上不察,以為親之之辭也。不知禮官正以此二字為外之之辭也。必亟去二字,繼統之義始明,而人心信從矣。」疏入,上命復召來京。蔣冕言於帝前,曰:「二人若來,必撲殺之。」帝不問,而遣人趨使速來。遂降中旨,以書為禮部尚書。給事中安磐等上言:「大禮之失,自霍韜、張璁欲考本生,而邪說始起。自桂萼進席書、方獻夫之論,而邪說益張。乞寢書新命,治萼等奸罪。」張漢卿等亦上言:「書督賑乖方,煮粥誤民,致死生民數萬,宜正國法,以快人心。」南京給事中黃仁山等亦上言:「書巧詐邪佞,私蓄議藁而不自進,陰托桂萼代奏干寵。而璁、萼每造書所,必在暮夜,其為陰類憸人無疑。乞加罷斥,召還汪俊。」南道御史田麟等亦上言:「汪俊、席書邪正相反,進退失宜。且祖制上卿俱推舉簡用,今何取於書而出自內降耶?乞同璁、萼並黜,以避賢路。」俱不報。
  禮部侍郎吳一鵬等會侯、伯、卿貳、翰林、臺、省,力言建室之非,且曰:「臣等遵祖訓、本禮經,守師丹、程頤之論,以悟主心。姑停建室,仍廟安陸,歲時遣官奉祭。俟異日皇子眾多,襲封興王,世世承享。」帝曰:「朕承天命,祗奉宗祀,孝養聖母。皇考陵園,遠在安陸,卿等安乎?今黨同執奏,敗父子之倫,傷君臣之義。欺朕沖年,眇忽綱常。其奉先殿西室,亟行修飾,盡朕歲時急切之情。」於是修撰呂柟、編修鄒守益俱上疏爭之。帝怒,俱逮赴鎮撫司考訊。給事中張翀、章僑,御史張鵬翰等交章論救。不報。已而獄具,謫柟解州判官,守益廣德州判官。
  命內閣擬撰聖母昭聖皇太后與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冊文,帝遣司禮官傳諭,欲於昭聖冊內稱嗣皇帝,獻皇帝冊內稱孝長子。章聖冊內加稱聖母,自稱長子。蔣冕等力言不可,仍以原文封進。帝覽之,遂於獻皇帝冊內加一「孝」字,章聖冊內欲去「本生母」三字。冕等復上言:「此字惟宗廟祝文用之,今稱長子,已盡孝情。又加此字,有干正統。且『本生母』三字,係敕諭擬定,亦難輕去。」仍封還。御批乃依原文,止稱長子,章聖冊內加一「聖」字。
  帝御奉天殿受賀,布詔天下,詔曰:「朕躬膺天命,嗣承皇兄武宗毅皇帝大統,祗奉宗祀。惟我皇考孝宗敬皇帝神謨聖政,是繼是行。仰惟聖母昭聖慈壽皇太后擁翊之功,莫罄名言。本生父母興獻帝、興國太后鞠育之恩,罔殫報稱。尊稱未極,恒用歉然。恭奉冊寶,加上聖母尊號曰昭聖康惠慈壽皇太后,興國太后曰『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義專隆於正統,禮兼盡夫至情。」是時張璁至東昌,讀詔書歎曰:「執政忍為此欺乎?兩考並稱,綱常紊矣。」蔣冕求罷歸,帝曰:「朕方倚任,共圖治理。建室禮儀,朕自裁定。」既而冕上言:「皇上恭詣仁壽宮,加上尊號,聖母昭聖皇太后遽有懿旨,免命婦入賀,其故非臣等所知。又命書為禮部尚書,璁、萼復取來京,聖意所向,中外不能無疑。宜追寢前命。」不報。冕遂移疾乞去,帝從之。御史王泮等疏留不報。
  五月,以奉先殿西室為觀德殿,欲安獻皇帝主也。禮部侍郎吳一鵬、朱希周,郎中江必東,員外郎翁磐,主事彭黯等上言:「獻皇帝主在安陸廟中,神靈攸依。奉先殿西室,宜設神位,以便時享,如奉慈殿之儀。」不報。遣司禮監太監賴義、京山侯崔元、侍郎吳一鵬之安陸,改題神主,奉上冊寶,尊號曰「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迎如京師。一鵬等復上言:「歷考前代,無自寢園迎入大內者。況安陸乃啟封之地,獻皇帝神主不宜輕動。惟永祀安陸,則本生之情盡,而正統之義得。」不報。
  霍韜將赴召,復上言力辨二統之非。而席書在鳳陽,亦上《大禮考議》,言:「諸臣講學不明,固執私意。」且曰:「斯禮也,廷臣耆舊,自有知者,不敢犯眾。而璁、萼等感激不平,力犯群議,舉朝疾之如仇,甚可畏也。臣途窮矣,尚言此者,九廟神靈使之言耳。」
  六月,璁、萼至京,復同上疏條七事,極論兩考之非,以伯孝宗而考興獻為正。俱留中不下。鴻臚寺少卿胡侍上言:「唐睿宗不當兄中宗,宋太宗不當兄藝祖。不當稱兄,則不當稱伯明矣。」帝怒其狂率,出侍為潞州判官。初,張璁、桂萼至京師,廷臣欲捶擊之,無一人與通,璁、萼稱疾不出。數日後,退朝班,恐有伺者,出東華門走入武定侯郭勳家。勳喜,約為內助。臺諫官交章攻擊,以為當與席書並正其罪。章十餘上,俱報聞。給事中張翀取群臣彈章奏發刑部,令擬璁等罪。尚書趙鑒私語翀曰:「若得俞旨,便撲殺之。」帝廉知之,遂降中旨,命桂萼、張璁為翰林學士,方獻夫為侍講學士,切責翀、鑒,罪之。璁、萼、獻夫各上疏辭,不允。吏部尚書喬宇上言:「萼等偏執異說,搖動人心,願賜罷黜。」帝怒,切責之。宇遂求去,從之。修撰楊慎,廷和子也。率同官姚淶,編修許成名、崔桐,檢討邊憲、金臯等上言:「君子小人不並立,正論邪說不並行。臣等所執者,程頤、朱熹之緒也;萼等所言者,冷褒、段猶之餘也。學術不同,議論亦異,臣等恥與萼等同列。」上罷其俸。給事中李學曾等、御史吉棠等亦爭之,俱下獄外補。已而南京尚書楊旦、顏頤壽、沈冬魁、李克嗣、崔文奎及侍郎陳鳳梧,都御史鄒文盛、伍文定等復以為言。俱切責之。員外郎薛蕙著《為人後解》,以駁璁、萼之議,略曰:「《禮》:『立後者,重大宗也。適子不為後,輕小宗也。』『為人後者為之子。』言雖出《公羊》,實與《儀禮》相表裡。既為之子,則當稱父矣,而可仍曰伯、叔父乎?」帝覽之怒,逮繫詔獄。已而釋之。
  秋七月,璁、萼既拜新命,復列十三事以上:「一曰三代以前無立後之禮,二曰祖訓亦無立後,三曰孔子射於矍圃,斥為人後者,四曰武宗遺詔不言繼嗣,五曰禮輕本生父母,六曰祖訓姪稱天子為伯、叔父,七曰漢宣帝、光武俱為其父立皇考廟,八曰朱熹嘗論定陶事為壞禮,九曰古者遷國載主,十曰祖訓皇后治內,外事無得干預,十一曰皇上失行壽安皇太后三年喪,十二曰新頒詔令決宜重改,十三曰臺諫連名上疏,勢有所迫。」皆條列禮官欺罔之罪。疏入,留中。何孟春為論條辨,帝切責之。璁、萼復辭職,不許,乃就官。帝采其議,屢遣司禮監官至閣諭毛紀等,去冊文「本生」字。紀等力言不可。亡何,帝御平臺,召紀等責之曰:「此禮當速改。爾輩無君,欲使朕亦無父乎?」紀等惶怖退。召百官至左順門,敕曰:「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今更定尊號曰『聖母章聖皇太后』,後四日,恭上冊寶。」何孟春退,草疏達旦,語禮部侍郎朱希周曰:「此禮復更,禮官尤當爭之。」於是希周率郎中余才、江必東等上言:「皇上考孝宗、母昭聖,已越三年。今更定之諭,忽從中出,則明詔為虛文,不足取信於天下。」孟春與尚書秦金、學士豐熙等及翰林、寺、部、臺諫諸臣,各上言力爭「本生」二字不宜削。章十三上,俱留中不報。
  戊寅,帝朝罷,齊居文華殿,金獻民、徐文華倡言曰:「諸疏留中,必改孝宗為伯考,則太廟無考,正統有間矣。」何孟春曰:「憲宗朝尚書姚夔率百官伏哭文華門,爭慈懿皇太后葬禮,憲宗從之,此國朝故事也。」楊慎曰:「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王元正、張翀等遂遮留群臣於金水橋南,曰:「萬世瞻仰,在此一舉。今日有不力爭者,共擊之!」何孟春、金獻民、徐文華復相號召。於是秦金、趙鑒、趙璜、俞琳、朱希周、劉玉、王時中、張潤、汪舉、潘希曾、張九敘、吳琪、張瓚、陳霑、張縉、蘇民、余瓚、張仲賢、葛檜、袁宗儒凡二十有三人,賈詠、豐熙、張璧、舒芬、楊維聰、姚淶、張衍慶、許成名、劉棟、張潮、崔桐、葉桂章、王三錫、余承勳、陸釴、王相、應良、金臯、林時、王思凡二十人,謝蕡、毛玉、曹懷、張嵩、王瑄、張、鄭一鵬、黃重、李錫、趙漢、陳時明、鄭自璧、裴紹宗、韓楷、黃臣、胡炳凡十有六人,余翱、葉奇、鄭本公、楊樞、劉穎、祁杲、杜民表、楊瑞、張英、劉謙亨、許中、陳克宅、譚纘、劉翀、張錄、郭希愈、蕭一中、張恂、倪宗岳、王璜、沈教、鍾卿密、胡瓊、張濂、何鼇、張曰韜、藍田、張鵬翰、林有孚凡三十有九人,余寬、党承志、劉天民、馬理、徐一鳴、劉勳、應大猷、李舜臣、馬冕、彭澤、張鵾、洪伊凡十有二人,黃待顯、唐升、賈繼之、楊易、楊淮、胡宗明、栗登、党以平、何巖、馬朝卿、申良、鄭漳、顧可久、婁志德、徐嵩、張庠、高奎、安璽、王尚志、朱藻、黃一道、陳儒、陳廷鸞、高登、程旦、尹嗣忠、郭日休、李錄、周詔、戴亢、繆宗周、丘其仁、祖琚、張希尹、金中夫、丁律凡三十有六人,余才、汪必東、張、張懷、翁磐、李文中、張澯、張鏜、豐坊、仵瑜、丁汝夔、臧應奎凡十有二人,陶滋、賀縉、姚汝臯、劉淑相、萬潮、劉漳、楊儀、王德明、汪溱、黃加賓、李春芳、盧襄、華鑰、鄭曉、劉一正、郭持平、余禎、陳賞、李可登、劉從學凡二十人,相世芳、張峩、詹潮、胡璉、范祿、陳力、張大輪、葉應駿、白轍、許路、戴欽、張儉、劉士奇、祁敕、趙廷松、熊宇、何鼇、楊濂、劉仕、蕭樟、顧鐸、王國光、汪嘉會、殷承敘、陸銓、錢鐸、方一蘭凡二十有七人,趙儒、葉寬、張子衷、汪登、劉璣、江珊、金廷瑞、范鏓、龐淳、伍餘福、張鳳來、張羽、車純、蔣珙、鄭鎦凡十有五人,毋德純、蔣同仁、王瑋、劉道、陳大綱、鍾雲瑞、王光濟、張徽、王天民、鄭重、杜鸞凡十有一人,俱赴左順門跪伏,有大呼高皇帝、孝宗皇帝者。帝聞之,命司禮監諭退,不去。金獻民曰:「輔臣尤宜力爭。」朱希周乃詣內閣告毛紀,紀與石珤遂赴左順門跪伏。上復遣司禮太監諭之退,群臣仍伏不起,自辰迨午。帝怒,命司禮監錄諸姓名,收繫諸為首者豐熙、張翀、余寬、黃待顯、陶滋、相世芳、毋德純等八人於獄。楊慎、王元正乃撼門大哭,一時群臣皆哭,聲震闕廷。上大怒,遂命逮繫馬理等凡一百三十有四人於獄。何孟春等二十有一人,洪伊等六十有五人,姑令待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11:37

第五十卷     大禮議 (下)


  己卯,上聖母章聖皇太后冊寶。
  庚辰,錦衣衛以在繫官上請,初逮繫時有奔匿者。至是,悉追繫之。並待罪者,總二百有二十人。上責之,命拷訊豐熙等八人編伍,其餘四品以上者俱奪俸,五品以下者杖之。於是編修王相等一百八十餘人各杖有差,王相與王思、裴紹宗、毛玉、胡瓊、張曰韜、楊淮、胡璉、張燦、申良、臧應奎、仵瑜、余禎、安璽、殷承敘、李可登等十有七人俱病創,先後卒。
  恭穆獻皇帝主至自安陸,帝迎於闕內,奉謁奉先、奉慈二殿。已乃奉於觀德殿,上冊寶,尊號曰「皇考恭穆獻皇帝」,不復言「本生」。是日,復趨席書來京。南京祭酒崔銑以災異陳言:「議禮一事,或擯斥,或下獄,非聖朝美事。」上不悅,令致仕。而陳洸先為給事中,言事忤旨,出為按察司僉事。至是,上言曰:「陛下察幾致決,毅然去『本生』二字,有人心者,咸謂始全父子之恩,無不感泣。乞罷喬宇、夏良勝以息邪說,復史道、于桂、曹嘉以作正氣。」帝悅,復以洸為給事中。逮繫修撰楊慎,編修王元正,給事中劉濟、安磐、張漢卿,御史張原、王時柯於詔獄,復撲之。謫楊慎、王元正、劉濟戌邊。何孟春調南京工部。毛紀罷。
  南寧伯毛良上言:「楊廷和要定策功,沮撓大禮,使陛下失天倫之正,廢追崇之典。」千戶聶能遷、百戶陳紀、教諭王玠、錄事錢子威,各論奏議禮差謬,更正得宜。俱留中不報。
  八月,席書至京。以孝宗考名未正,悉發諸議留中者,命禮部集議。鄭岳、徐文華仍力言:「孝宗祝享、昭聖冊寶,尊奉已久,不宜輕改。」帝切責之。胡世寧時居憂里中,亦上言與璁等合。帝嘉之。
  九月,改稱孝宗敬皇帝為皇伯考,昭聖皇太后為皇伯母。初集議時,汪偉、鄭岳、徐文華等猶與璁等力辨可否,武定侯郭勳遽曰:「祖訓如是,古禮如是,璁等言當。《書》曰:『人臣事君,當將順其美。』」於是書、萼、璁及獻夫會公鶴齡、侯勳、鸞等六十有四人上言:「三代之法,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人無二本。孝宗伯也,宜稱曰皇伯考。昭聖伯母也,宜稱曰皇伯母。獻皇帝主,別立禰室,不入太廟。尊尊親親,兩不悖矣。」議上,從之。乃改稱孝宗為皇伯考,昭聖為皇伯母。祭告天地宗廟,布詔天下。安陸松陵,帝既改名顯陵等諸陵矣。及大禮既定,百戶隨全請改遷顯陵。下工部議。尚書趙璜等上言:「太祖不遷皇陵,太宗不遷孝陵,願以為法。」帝命禮臣會多官集議,尚書席書等會公、侯、九卿諸廷臣上言:「乞治全罪。」帝曰:「先陵遠在安陸,朕瞻仰哀切,其再議之。」書與璁、萼等復上言:「舉大事當順人心。今多官皆曰:『帝魄不可輕動,地靈不可輕泄。』臣等敢不盡言。」帝乃罷議,命顯陵祭如七陵。
  十二月,評事韋商臣上言:「臣以廷平庶獄為職。臣自今年七月授官以來,見以大禮伏闕,觸犯聖怒,大臣改任者,何孟春一人;編戍者,學士豐熙等八人;決杖死者,編修王思等十有七人;以忤使臣而逮繫者,副使劉秉鑒、知府羅玉等若干人;以織造抗使臣逮繫者,布政使馬卿、知府查仲道等若干人;以失儀下獄者,御史葉奇、主事蔡乾等五人;以京堂官為所屬訐奏下獄者,御史任洛、副使任忠等二人。此皆國家大獄,上干天象,下駭民俗,所關甚巨者也。臣不敢愛死,惟陛下大奮明斷,將諸臣錄復其官,及其子孫,庶不失欽恤之意。」疏入,調外。巡撫江西都御史陳洪謨亦言之,留中不報。
  四年春三月,詔修《獻皇帝實錄》。
  夏四月,光祿寺丞何淵請立世室,崇祀皇考於太廟。帝命禮部集議,尚書席書等上議:「《王制》:『天子七廟,三昭三穆。』周以文、武有大功德,乃立世室與后稷廟,皆百世不遷。我太祖立四親廟,德祖居北,後改同堂異室。議祧則以太祖擬文世室,太宗擬武世室。今獻皇帝以藩王追崇帝號,何淵乃欲比之太祖、太宗,立世室於太廟,甚無據。」不報。張璁、桂萼俱言不可。璁曰:「臣與廷臣抗論之初,即曰:『當改為獻皇帝,立廟京師。』又曰:『別立禰廟,不干正統。』此非臣一人之私,天下萬世之公議也。今淵乃以獻皇帝為自出之帝,比周文、武,不經甚矣。上干九廟之威監,下駭四海之人心,臣不敢不為皇上言之。昔漢哀帝尊定陶共王為共皇,立廟京師,比孝元帝,至今非之。今淵請入獻皇帝於太廟,不知序於武宗之上與?武宗之下與?昔人謂孝子之心無窮,分則有限。得為而不為與不得為而為之,均為不孝。別立禰廟,禮之得為者也。此臣昧死勸皇上為之;入於太廟,禮之不得為者也。此臣昧死勸皇上勿為。」席書會群臣復上議爭之。大學士費宏、石珤、賈詠,尚書廖紀、秦金及九卿、臺諫官,各上疏力爭,俱不報。璁、萼乃謂書曰:「觀德殿規制未備,宜聖心未慊也。須別立廟,不干太廟。尊尊親親,並行不悖。」書等遂上議:「宜於皇城內擇地,別立禰廟,不與太廟並列,祭用次日。尊尊親親,庶為兩全。」從之。
  六月,作世廟。初,席書上《廟議》有曰:「親盡之期,與孝廟同。」帝問其故,書對曰:「我朝德祖比后稷,太祖、太宗比文、武,皆百世不遷。懿祖以下,隨世而祧。獻皇帝與孝宗同世,親盡同祧。」帝曰:「別廟不與祖宗序列,他日奉祧,藏於何所?何以伸朕世享之情?其再議之。」書上言:「宜藏主寢殿,歲暮出祭,如太廟議。」帝曰:「皇考生朕一人,入繼大統。今特立廟,世世不遷,伸朕孝思。」乃命工部相地,於太廟左環碧殿旁立廟。前殿後寢,一如太廟,而微殺其制。路由闕左門入。已而命定廟名曰世廟。禮科給事中楊言等上疏,乞罷世室,略曰:「祖宗身有天下,大宗也,君也。獻皇帝舊為藩臣,小宗也,臣也。以臣並君,亂天下大分。以小宗並大宗,干天下大統,無一可者。」不聽。
  十二月,席書上《大禮集議》,帝命頒賜藩府及中外群臣,仍令各省刊布以傳。
  五年夏六月,《獻皇帝實錄》成。
  秋七月,帝以觀德殿在奉慈殿後,地勢迫隘,欲改建於奉先殿左。工部尚書趙璜言:「移觀德殿於奉先殿左,必與奉慈殿對峙。孝肅太皇太后,獻皇帝之祖母,孝惠皇太后,又聖母也。廟出其左,恐神靈有所不安。」席書亦言:「世廟之建,民勞踰年。今甫告成,力亦當節。」帝復諭大學士費宏等曰:「遷觀德殿與奉慈殿無預,卿等勿蹈前日之誤。」宏等乃乞敕禮、工二部卜日營度,給事中張嵩、衛道,御史郭希愈、陳察等各上言:「災異非常,乞仍舊以寬民力。」不報。
  丁丑,世廟成,帝自觀德殿奉獻皇帝主於世廟。復自武英殿迎獻皇帝神位於觀德殿。禮成,群臣表賀,撰《世廟樂章》。
  九月,帝奉章聖皇太后謁見世廟。先是,帝諭輔臣曰:「聖母欲謁世廟,卿謂何如?」費宏、楊一清曰:「國初禮制,皇后謁太廟。永樂時,改謁奉先殿,無至太廟者。」帝以問璁、萼,對曰:「唐《開元禮》有皇后廟見之儀。國初,皇后謁太廟,內外命婦陪侍。永樂止謁奉先。皆當時禮官失考,非祖制也。皇太后中宮,宜先見太廟,以補前禮之闕;次謁世廟,以成今禮之全。」宏、一清曰:「璁、萼所引《開元禮》,不可為法。國初禮文未定,二臣欲復廟見,是彰祖宗之闕也,不可。」席書、劉龍曰:「高皇帝准古廟見禮,為大婚冊後之制,未及施行。復定冊後,止謁奉先殿。璁、萼所引,俱大婚禮。今世廟告成,是大祭禮,不可附會。章聖皇太后宜於奉主之後,祗謁觀德殿,則祖宗法守之益堅矣。」璁、萼曰:「周天子宗廟之祭,王服袞冕而入,立東序;後服副褘而入,立西序。九獻各四拜,是天子與後共承宗廟也。皇上毅然舉行,以復古禮,未為不可。」因自具儀以上,席書等不能難。大學士石珤上言:「祖宗家法,凡后妃入宮,未有無故復出者。太廟尊嚴,乃天子對越之所,非時享祫祭,亦未輕出入,而況后妃乎?漢、唐之季,事不師古,女禍時作,其患不可勝言,可不慮哉!」帝怒,切責之。席書等乃上請「聖母謁廟,必得上同行,以主斯禮」。從之。
  禮部議:「祭世廟用太廟次日。」太常寺謂:「時享太廟及觀德殿,先三日齋戒,先一日視牲。今祭用次日,則齋戒、視牲日各不同。且歲暮之際,難於次日舉行。」禮部復請「歲暮權與太廟同日」。帝曰:「俱用同日次第舉行。」
  六年春正月,諭修《典禮全書》。張璁纂《要略》二卷以進,上言:「此禮之失,非今日也,自漢、宋諸君失之;此禮之爭,非今日也,自漢、宋諸臣爭之。故皇上之改,改漢、宋諸君也;臣等之爭,爭漢、宋諸臣也。昔唐有《開元禮》,宋有《開寶禮》,所載皆儀文制度而已。今宜如《通鑑凡例》,以年月日為綱。事關大禮者必書,備載聖裁。乃輯為《要略》以獻。」帝命付史館纂述。
  費宏等定議世廟樂舞,止用文舞隨堂。何淵上言:「世廟樂舞未備。」下禮部集議,侍郎劉龍等議:「宜仍舊。」帝諭輔臣再議,大學士楊一清、賈詠、翟鑾上言:「漢高帝以武功定天下,故奏武德文治舞。惠、文二帝不尚武功,故止用文治昭德。世廟止用文舞,亦此意也,不為缺典。」張璁獨上言:「《王制》有曰:『祭用生者。』皇上身為天子,尊獻皇為天子父,宜以天子禮樂祀之,缺一不可。且天子八佾,為人六十有四;諸侯六佾,為人三十有六。國朝太廟文武佾各八,計百有二十八人。王國宗廟,文武佾各六,計七十有二人。獻皇在藩時,固用七十有二人,今乃六十有四,可乎?以天子父不得享天子禮樂,何以式四方、法萬世?」帝從之。
  七年夏六月,《明倫大典》成,加張璁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追奪議禮諸臣官,敕曰:「大學士楊廷和謬主《濮議》。尚書毛澄不能執經據禮。蔣冕、毛紀轉相附和。林俊著論迎合。喬宇為六卿之首,乃與九卿等官,交章妄執。汪俊繼為禮部,仍主邪議。吏部郎中夏良勝,脅持庶官,望遂邪志。何孟春以侍郎掌吏部,鼓舞朝臣,伏闕喧呼。朕不欲已甚,姑從輕處:楊廷和為罪之魁,以定策國老自居,門生天子視朕,法當戮市,特寬宥削籍為民。毛澄、林俊俱已病故,各奪其生前官職。蔣冕、毛紀、喬宇、江俊俱已致仕,各奪職閒住。何孟春情犯特重,夏良勝釀禍獨深,俱發原籍為民。其餘兩京翰林、科、道部屬,大小衙門各官,附名入奏,或被人代署而己不與聞者,俱從寬不究。其先已正法典或編戍為民者不問。爾禮部揭示承天門下,俾在外者咸自警省。」
  秋七月,加上皇考、聖母尊號,皇考為恭睿淵仁寬穆純聖獻皇帝,聖母為章聖慈仁皇太后。詔告天下。
  八年十月朔,日食。刑部員外郎邵經邦上言:「《詩十月之交》,刺無良也。意者陛下以議禮之故,亟用張璁。皇父專權,致召天變,則所議者不為公禮矣。可守也,亦可變也;可成也,亦可毀也。」疏入,帝怒其疏末有引用茅焦語,謫鎮海衛,與楊慎等永遠不宥。死戍所。
  十五年冬十月,更世廟為獻皇帝廟。帝諭禮部尚書夏言曰:「朕思皇考廟名,似大不安。太宗百世不遷,故名世室。恐皇考亦敦讓太宗,宜別擬議。且『世』字,來者或用作宗號,今施於皇考,徒擁虛名。可會郭勳、李時議之。」既而又諭曰:「皇考廟止稱獻皇帝廟,庶別宗稱,以見推尊之意。」於是夏言上言:「禮惟有功德者,別立廟祀,百世不遷,名之曰『世』,周之文、武,世室是也。皇考獻皇帝雖篤生皇上,比跡契、稷。而前有文皇,既稱太宗,義當尊讓;後有聖帝,必為世宗,理宜虛竢。今欽定獻皇帝廟,庶幾明祀正,而公議定。」帝從之,命以所議付史館。
  十二月,九廟成,獻皇帝廟止修時祀,以避豐禰之嫌。
  十七年五月,議集明堂秋饗禮。先是,皇考獻皇帝止舉時祀,不祀太廟。於是揚州府同知致仕豐坊上言:「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宜建明堂,尊皇考為宗,以配上帝。又天下郡邑,宜各立明堂,歲時祝拜君上,以尊朝廷。勿寄位釋宮,褻體統。」下禮部議。坊,熙子也。尚書嚴嵩上言:「諸儒論禮不一。臣惟明堂、圜丘皆以事天地。今大祀殿在圜丘之北,正應古之方位。明堂秋饗之禮,即此可行,不必更建。至於侑饗之禮,《傳》以為萬物成形於秋,故秋祀明堂,以父配之。自漢武迨唐、宋諸君,莫不皆然,主親親也。至於錢公輔、司馬光、孫抃、程、朱諸賢所論,主祖宗之功德。今以功德則宜配文皇;以親則宜配獻皇。第揆以嚴父之旨,以皇考而不得配,陛下庸有所弗寧矣。至於稱宗之禮,則未有帝宗而不祔太廟者。臣不敢妄議,以負陛下,惟聖明裁擇。」帝以示夏言,言不敢議。帝曰:「明堂秋饗,宜於奉天殿行之,其配享皇考稱宗,不為過情,何在為不宜也。」復命集議。戶部侍郎唐冑疏爭之,曰:「三代之禮,莫備於周。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帝。未聞成王以嚴父之故,廢文王配天之祭,移於武王也。皇上嗣統之初,廷臣執為人後之說,於是力正大倫者,惟張孚敬、席書諸臣。及何淵有建廟之議,陛下嘉答諸臣,亦云:『朕奉天法祖,豈敢有干太廟!』顧今日乃惑於豐坊耶?臣謂明堂之禮,誠不可廢。惟當奉大宗配,於禮為宜。若獻皇帝得聖人為之子,不待稱宗議配,而專廟之享,百世不遷矣。」疏入,上大怒,下冑錦衣獄,出為民。尚書嵩乃上言:「考秋饗成物之旨,嚴父配天之文,皇考侑饗,允合周道。」帝嘉納之。
  秋七月,議祔皇考於太廟。初,帝因嚴嵩請,既敕禮部議,又諭嵩曰:「太宗靖難,功與開創同,當稱祖以別之。」嵩遂上議曰:「古者父子異昭穆,兄弟同世次。殷有四君一世而同廟,不係父子故也。晉則十一室而六世,唐則十一室而九世。宋真宗詔議太廟禮,學士宋湜議以太祖、太宗合祭同位。其後禘祫圖,又以太祖、太宗同居昭位,皆古事之可據者。皇考親孝宗弟,臣謂宜奉皇考於孝宗之廟。我太祖即位,仁祖雖自布衣,必享天子之祀。皇考顧獨闕焉,聖心必有所不安。」又曰:「古禮:宗,無定數;祖,非有功者不得稱。漢世稱祖者二:高祖,世祖。光武再造漢室,故無二祖之嫌。我文皇定鼎持危,功莫大焉。尊稱為祖,聖見允宜。」嵩奏出,群臣翕然無異議。時張孚敬死已六年矣。
  九月辛巳,奉太宗文皇帝為成祖,皇考獻皇帝為睿宗。癸未,祔皇考於太廟。
  辛卯,大饗上帝於玄極殿,奉睿宗配享。
  二十年夏四月辛酉,九廟災。時久暘不雨,是日初昏,陰雨驟至,大雷雹以風。忽震火起仁廟,烈風噓之。須臾,毀其主,延及成祖主,亦毀,遂及太祖昭穆群廟,惟獻廟獨存。
  二十四年秋七月,太廟成,布詔天下。
  穆宗隆慶元年春三月,禮科左給事中王治上言:「獻皇帝入廟稱宗,在今日猶有當議者。蓋獻皇雖貴為天子之父,實未嘗南面臨天下,而今乃與祖宗諸宗、諸帝並列;雖親為武宗之叔父,然嘗北面武宗,而今乃設位於武宗之右。揆之古典,終為未合。故先帝於獻皇帝祔廟之後,世廟之享,猶不忘設。是先帝之心,亦自有不安者。臣以為獻皇祔太廟,千萬歲後,不免遞遷;若專祀世廟,則億萬世不改。惟陛下下廷臣議求至當,以妥獻皇之靈,以光先帝大孝。」章下所司,格不行。
  谷應泰曰:
  孝宗仁聖,麟趾不蕃。武廟盤游,前星失耀。再世衰微,古今至變也。當是時,重繼嗣者私恩,重承統者大義。而世宗以臣紹君,以弟承兄。敷天臣民,誰忍孝宗之嗣一傳卒斬者?既已斬焉,則忠臣義士不能復續,求其同氣之近者立之,統在嗣亦在矣。所以武宗遺詔,不敢子視世廟也。既已兄稱武廟,因欲並考孝宗,則孝以無孫反因得子,於義為誣;稱子逼武,二統嫌孝,於理亦礙。況父子至親,豈可隔世軼代,妄相附屬?比之定陶、濮王生視寢膳,死視斂含,曾有鞠養之恩,蚤定父子之分者,迥相判也。既不考孝,即考興獻,天下有無父之人乎?漢宣不皇其父,未嘗不考皇孫;光武不皇其父,未嘗不考南頓。既考興獻,即當皇興獻,天下有子為天子,父為列侯者乎?據稱兵逆父,遂不敢皇,猶之舜不王瞍,禹不王鯀也。興獻以肇胤啟聖,儼然皇焉。亦猶之周王王季,周王文王也。湯不王商癸,而周王王季;光武不王南頓,而世宗王興獻。踵事增華,禮以義起,孝子之至也。所疑者,考興獻,則疑於無孝宗;皇興獻,則疑於躋武宗。凴几彌留,奉迓入繼,不能得世宗而延其嗣,反欲召興獻而亂其統,此舉朝所以沸騰,百官所以號泣也。
  不知太廟者,承統之地,皇而不廟者有異;稱宗者,繼統之名,皇而不宗者亦殊。懿文太子亦得為康皇帝,英宗斥郕王,然亦稱景泰帝。不入廟,則地不祔;不稱宗,則名不嫌。親近則尊,親盡則祧。辟之遙除之官,追贈之號。曲體罔極之私情,無預朝廷之名器。乃世宗尊為天子,必欲使之不王其父;興獻為天子父,必欲與之共臣其子,此則議禮諸臣之過也。至於觀德殿足矣,必欲遷近太廟,與之同門;獻皇帝足矣,必欲削去「興獻」,崇加徽號。見太后於世廟,著獻皇之《實錄》,折衷禮經,毋乃不倫。興國皇太后聖旦,則宴賚有加;昭聖皇太后千秋,即傳免朝賀。傳聞乖異,存歿傷心。卒之不加宗,不入廟,殺徽稱,止遷葬,則亦璁、萼有功於存統也。
  若夫廷和等之伏闕呼號,甚於牽裙折檻;世宗之疾威杖戍,竟同元佑黨人。大禮未成,大獄已起,君臣交失,君子譏焉。而廷和戮及身後,楊慎謫死貶所。濮議諸臣,旋蒙賜還;興國之獄,無復金雞。此則世宗乏錫類之仁,亦璁、萼諸人無休休之量也。至於豐坊倡議,嚴嵩附和,嚴父之說興,睿宗之號進。孝宗幾疑逼宮,武廟嫌躋新鬼,以明察始,以豐禰終。蓋豐坊固子政之劉歆,分宜實議禮之林甫,善作者不必善成。惜乎!不令張孚敬見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09:01

第五十一卷     更定祀典 (上)



  世宗嘉靖九年二月,給事中夏言請更郊祀。洪武初,中書省臣李善長等進《郊社宗廟議》:「分祭天地於南北郊,冬至則祀昊天上帝於圜丘,以大明、夜明星、太歲從;夏至則祀地於方澤,以五嶽、五鎮、四海、四瀆從。德祖而下四代各為廟,廟南向,以四時孟月及歲除凡五享。孟春特祭於各廟,孟夏、孟秋、孟冬、歲除則合祭於高祖廟。祀社稷以春秋二仲月上戊日。」太祖從之。行之十年,水旱不時,多災異。太祖曰:「天地猶父母也,泥其文而情不安,不可謂禮。」乃以冬至合祀天地於奉天殿,列朝仍之。至是,給事中夏言上言:「古者祀天於圜丘,祭地於方澤。是故兆於南郊,就陽之義;瘞於北郊,即陰之象。凡以順天地之性,審陰陽之位也。豈有崇樹棟宇,擬之人道者哉!至於一祖二宗之配享,諸壇之從事,不於二至而於孟春,稽之古禮,俱當有辨。因引程、朱之論,以駁合祀之不經。」疏入,上方以大禮恚群臣,將大有更易,得之甚悅。賜言四品服織幣,以旌其忠。
  夏四月,廷臣集議郊祀典禮。先是,夏言疏見納,詹事霍韜嫉之,上言「分郊為紊朝政、亂祖制」。帝置不問。韜復為書遺言,甚言「祖宗定制不可變。《周禮》為王莽偽書,宋儒議論皆為夢語。東西郊之說起,自是而九廟亦可更矣」。言飛章並其書上之,帝怒,下韜獄。於是中允廖道南上疏,雜引《周禮》、《漢志》、《唐六典》諸書,以明我朝郊廟之禮,皆所當議。其略曰:「我太祖高皇帝初年建圜丘鍾山之陽,方丘鍾山之陰,分祀天地。至十年,感齋居陰雨之應,覽京房災異之說,始命即舊址為壇,行合祀。夫前之分祀,酌萬世帝王之道,禮本太始者也;後之合祀,感一時災異之應,禮緣人情者也。太宗遷都,當時未有建白,以復古制者,禮樂百年而後興,詎不信哉?至於宗廟之制,國初立四親廟,德祖居中,懿、熙、仁祖次分尤右。昭穆有定位,禘祫有定時,視商、周七廟、九廟,其揆一也。九年十月,改建太廟,乃比漢人同堂異室之制。時享歲祫,則設累朝衣冠於神座而祀之。於是始以功臣配享矣,恐非古先聖王尊尊親親之道也。《周禮大宗伯》:『兆日於東郊,兆月於西郊。』我聖祖亦有朝日、夕月之禮,有其舉之,莫敢廢也。且今之大祀殿,正仿古明堂之制。宜法聖祖初制,兆圜丘於南郊以祀天,兆方丘於北郊以祀地。尊聖祖配享,以法周人尊后稷之意。而又宗祀太祖、太宗於大祀殿,以法周人宗祀文王於明堂之禮;兆大明於東郊,兆夜明於西郊,以法周人朝日、夕月之禮。增太廟大禘之祭,正太祖南向之位,移功臣於兩廡。庶尊尊有殺,親親有等,而古典復。」疏入,下禮臣議,贊善蔡昂,修撰倫以訓、姚淶,祭酒許詔,學士張潮,編修歐陽德,給事中陳侃、趙廷瑞,御史陳講、譚纘皆以合祀為宜,而淶言猶切。夏言復疏,申明祀享之議,曰:「周人以后稷配天於郊,以文王配帝於明堂。欲尊文王而不敢以配天者,避稷也。今宜奉太祖配天於圜丘,所以尊太祖;奉太宗配上帝於大祀殿,所以尊太宗。」於是復會群臣集議。右都御史汪鋐、編修程文德、給事中孫應奎、御史李循義等八十二人皆主分祀。大學士張璁、董玘、聞淵等八十四人亦主分祀,而謂成憲不可輕改,時詘不可更作。尚書李瓚、編修王教、給事中魏良弼、御史傅炯、行人秦鼇、柯喬等二十六人亦主分祀,而欲以山川壇為方丘。尚書方獻夫、李承勳,詹事霍韜、魏校,編修徐階,郎中李默、王道二百六人皆主合祀,而不以分祀為非。英國公張侖等一百九十八人無所可否。帝命再議。於是張璁雜引《五經》及諸史言郊祀者,條析合祀之非,明分祀之是,名曰《郊祀考議》,上之。又疏言:「太祖、太宗分配未當。」帝然其郊議疏,言不報。尚書方獻夫、詹事霍韜亦上言,前主合祀非是。帝不問,尋復韜職。
  五月,初建四郊,群臣議上,帝曰:「分祀良是。」乃命建圜丘於南郊,其北為皇穹宇;建方丘於北郊,其南為皇祗室;作朝日壇於東郊;夕月壇於西郊。
  秋七月,罷姚廣孝配享太廟,移祀於大興隆寺,從禮部尚書李時之請也。罷列代帝王南郊從祀及南京廟祭,命立帝王廟於京師。初立文華殿聖師之祭,奉皇帝伏羲氏、神農氏、軒轅氏、帝師陶唐氏、有虞氏、王師夏禹王、商湯王、周文王、武王南向,左先聖周公,右先師孔子,東西向。凡歲,春秋開講先期一日,皇帝皮弁服,拜跪行奠禮。
  冬十月,正孔子祀典,易木主及釐正從祀諸賢。洪武初,司業宋濂上《孔子廟堂議》,略曰:「世之言禮者,皆出於孔子。不以禮祀孔子,褻祀也。古者,主人西向,几筵在西也。漢章帝幸魯祠孔子,帝西向再拜。《開元禮》:『先聖東向,先師南向,三獻官西向。』猶古意也。今襲開元二十七年之制,遷神南面,非神道尚右之意矣。古者,木主棲神,天子、諸侯廟皆有主。大夫束帛,士結茅為菆,無像設之事。今因開元八年之制,摶土而肖像焉,失神而明之之義矣。古者,灌鬯焫蕭,求神於陰陽也。今用熏薌代之,非簡乎?古者,郊廟祭饗,皆設庭燎,示嚴敬也。今以秉炬當之,非瀆乎?古之道,有德者使教焉,死則以為樂祖,祭於瞽宗,謂之先師。若漢,《禮》有高堂生,《樂》有制氏,《詩》有毛氏,《書》有伏生也。凡始立學者,必釋奠於先聖、先師,非其師弗學,非其學弗祭。《開元禮》:『國學祀先聖孔子,以顏子等七十二賢配。』諸州惟配顏子。今以荀況之言性惡,揚雄之事王莽,王弼之宗老、莊,賈達之忽細行,杜預之建短喪,馬融之附世家,亦廁其中,吾不知其何說也。古者,立學以明倫,子雖齊聖,不先父食。今回、參、伋坐饗堂上,而其父列食於廡間,吾不知其何說也。古者,士見師以菜為贄,故始入學者必釋菜,以禮其先師,其學官時祭,皆釋奠。今專用春、秋,非矣。釋奠有樂無聲,釋菜無樂,是二釋之輕重,以樂之有無也。今襲用漢、魏律,所制大成樂,乃先儒所謂亂世之音,可乎?古者,釋奠、釋菜,名義雖存,而儀注皆不可考。《開元禮》彷彿《儀禮饋食篇》節文為詳,所謂三獻,獻後各飲福,即屍酢主人、主婦及賓之義也。今憚其煩,惟初獻得行之,可乎?他如廟制之非宜,冕服之無章,器用雜乎雅俗,升降昧乎左右,更仆不可盡。昔者,建安熊氏欲以伏羲為道統之宗,神農、黃帝、堯、舜、禹、湯、文、武次而列焉。臯陶、伊尹、太公、周公暨稷、契、夷、益、傅說、箕子皆天子公卿之師,式宜秩祀天子之學。若孔子,實兼祖述憲章之任,其為通祀,則自天子下達。苟如其言,則道統益尊,三皇不淪於醫師,太公不辱於武夫矣。昔周立四代之學,學有先聖,虞庠以舜,夏學以禹,殷學以湯,東胶以文王。復取當時左右贊成其德業者,為之先師,以配享焉。此天子立學之法也。」上不喜,謫濂安遠知縣,不果用。
  天順間,林鶚知蘇州。時蘇學廟像,歲久剝落。或欲加以修飾,鶚曰:「塑像,非古也。我太祖於太學易以木主。彼未壞者,猶當毀之。幸遇其壞,易以木主,有何不可。」或以毀聖像疑之,鶚曰:「此土耳,豈聖賢耶!孔子生佛教未入中國之前,烏識所謂像哉?」於是並易從祀諸賢,皆為木主,然其它郡縣如故也。至是,上因纂《祀典》議成,諭大學士張璁:「凡雲雨風雷之祀,以及先聖先師祀典,俱當以次纂入。」
  璁曰奏:「孔子祀典,自唐、宋以來,未有得其正者。臣謹采今昔儒臣議,上聖明垂覽,以為百世永遵之典。
  「一、諡號。漢平帝元年,初追諡孔子曰褒成宣聖公,唐玄宗追諡為文宣王,元武宗加大成至聖文宣王。元姚燧曰:『孔子卒,哀公誄之,子貢以為非禮。平帝始封諡,蓋新莽以文其奸也。』國初,大學士吳沈《孔子封王辨》曰:『後世之禮,有甚似而實非者。《春秋》,列國僭王則黜之。夫子,人臣也。生非王爵,死而諡之,可乎?』《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師也者,君之所不得而臣者也。故曰:『詔於天子無北面。』所以尊師也。彼以王爵之貴,而隆於稱師者,習俗之見也。布政夏寅曰:『唐玄宗開元既尊老子為玄元皇帝,尊太公為武成王,則追諡孔子不得而缺。豈可以李林甫不學無術之謬,制為萬世程乎?』祭酒丘濬曰:『自漢平帝追諡孔子為宣尼公,至開元加以『文』。文者,經天緯地者也。若夫『宣』之為言,諡法之美,不過聖善周聞而已,何足為聖人輕重哉?』又曰:『自古諡號,未聞有喻言者。『大成』之言,出於《孟子》,成者,樂之一終也。加此於至聖文宣王之上,於聖德無謂也。』
  「一、章服。唐玄宗開元間,詔追諡文宣王,仍出王者袞冕之服以衣之。宋真宗祥符間,加先聖冕服桓圭一,從上公之禮,冕九旒,服九章。徽宗崇寧間,始詔冕用十二旒,袞服九章。金世宗大定間,大成殿聖像冠十二旒,服十二章。朱熹曰:『宣聖之設像,非古也。』洪武間,創南京太學,止用神主不設像。今國子監有設像者,仍元之舊也。丘濬曰:『塑像之設,自佛教入中國始。』李元瓘言:『顏子立侍。』則像在唐前已有之矣。嗚呼!姚燧有言:『《北史》:敢有造泥人、銅人者,門誅。』則泥人固非祀聖人法也。後世化其道而為之長短豐瘠,郡異縣殊,非神而明之之道也。
  「一、籩豆樂舞。唐開元間,詔祀先聖,樂用九宮,舞用八佾。宋徽宗大觀間,賜禮器一副,內籩十冪全,豆十蓋全。國朝成化十三年,用禮部尚書周洪謨議,詔增六佾為八佾,加籩豆為十二,祭酒章懋及夏寅皆非之。以為十二籩豆、八佾,惟太學可行,天子所自祭也。郡縣皆行之,祭禮僭矣。夫孔子不觀魯僭王之禮,寧自蹈非禮之祀哉!
  「一、配享。唐貞觀間,始詔顏回配享。曾參、孔伋,俱宋咸淳間配享。孟軻,元豐間配享。宋洪邁曰:『自唐以來,以顏淵至子夏為十哲,坐祀廟堂上。其後升顏子配享,則進曾子於堂,居子夏次。然顏子之父路,曾子之父點,乃在廡下從祀之列。子雖齊聖,不先父食,其何以安?』熊禾曰:『宜別設一室,以齊國公叔梁紇居中南面,杞國公顏無由、萊蕪侯曾點、泗水侯孔鯉、邾國公孟孫氏侑食西向。』弘治時,謝鐸、程敏政俱是之。敏政又以程子之父珦、朱子之父松請。珦不附王安石新法,松不附秦檜和議,其曆官行已足述也。
  「一、從祀。程敏政疏曰:『唐貞觀三十一年,始以左丘明等二十七人從祀孔子廟庭,而並及馬融等。臣考歷代正史,馬融初應鄧騭之召為秘書,曆官南郡太守,以貪濁免,髡徙朔方。又為梁冀草奏殺李固,作《西第頌》美之。劉向初以獻賦進,喜誦神仙方術。嘗上言黃金可成,鑄作不驗,下吏當死。所著《洪範五行傳》,流為陰陽術家之小技。賈逵以獻頌為郎,附會圖讖,致通顯,不修小節,蓋左道亂正之人也。王弼、何晏倡清談,所注《易》,專祖老、莊。而范寧追究晉室之亂,以為王、何之罪,深於桀、紂。何休則止有《春秋解詁》一書,黜周王魯,又注《風角》等書,班之於《孝經》、《論語》,蓋異端邪說之流也。戴聖為九江守,多不法,何武劾之而免。及為博士,毀武於朝。子賓客為盜繫獄,武平心決之,得不死,則又造武謝。王肅仕魏封蘭陵侯,乃以女適司馬昭。又為司馬師畫策計文欽、毋丘儉,濟其惡。杜預守襄陽,數饋遺洛中貴要。伐吳,因斲癭之議,盡殺江陵人。以吏則不廉,以將則不義。凡此諸人,皆當罷黜。而議者謂能守其遺經,轉相授受。臣竊以為不然。夫守其遺經,若左丘明、公羊高、梁赤之於《春秋》,伏勝、孔安國之於《書》,毛萇之於《詩》,高堂生之於《儀禮》,後蒼之於《禮記》,杜子春之於《周禮》,可以當之。融等不過訓詁釋章句而已。至於鄭眾、盧植、鄭玄、服虔、范寧五人,雖若無過,然所行未能窺聖門,所著未能明聖學也。臣愚,乞罷戴聖等八人祀、鄭眾等五人祀於鄉。後蒼在漢初說《禮》數萬言,號《後氏曲臺禮》,《禮記》賴以傳。乞加封爵與左丘明等。至孔子弟子見於《家語》者,顏回而下六十六人。而司馬遷《史記》所載,多公伯寮、秦冉、顏何三人;文翁成都廟所畫,多蘧瑗、林放、申棖三人。臣考宋邢昺《論語注疏》,申棖,孔子弟子,在《家》語作「申續」,《史記》作「申黨」,其實一也。今朝廷從祀,申棖封文登侯,在東廡;申黨,封淄川侯在西廡,甚無謂。且公伯寮乃聖門之螣蟊,而孔子稱瑗為夫子。《家語》、《史記》,林放俱不在弟子之列。秦冉、顏何,疑亦字畫相近之誤。臣愚以為:申棖、申黨位號,宜存其一;公伯寮等五人,宜罷其祀;而瑗、放者,各祀於其鄉。又洪武三十九年,行人司副楊砥請黜揚雄,進董仲舒。高皇帝納其言,行之。然荀況、揚雄,實相伯仲,而況以性為惡,以《禮》為偽,以子思、孟子為亂天下,宜並況黜之。其尚可議者:則隋之王通、宋之胡瑗也。先儒以通為僭經,而瑗亦少論著。』程子曰:『王通,隱德君子也。』其粹處,殆非荀、揚所及。朱子小學書,亦備載瑗事。以為自秦、漢以來,師道之立,未有過瑗者。亦宜加封爵,使得從祀學官。臣按:敏政所奏,率多正論可採,而弘治初,禮官沮格不行。同時,謝鐸請祀楊時,罷吳澄。舉人桂萼亦請祀蔡元定,以為《律呂》、《大衍》諸書,俱有功於性理。又授其子《皇極范數》,此亦眾論之公也。臣又按:歐陽修所著《本論》,有翊道之功。蘇軾曰:『自漢以來,道術不出孔子。五百餘年而得韓愈,愈之後三百餘年而得歐陽子。夫韓愈既以從祀,歐陽修豈可缺哉!』」
  疏入,上命禮部會翰林諸臣議,編修徐階上言:「天子王祀孔子,承襲已久。一日不王,眾人愚昧,將妄加臆度,以為陛下奪孔子王爵,易惑難曉。且天子像祀孔子,袞冕章服,顒然王度,苟去王號,勢必撤毀。臣聞愛其人者,杖履猶加珍惜,況先聖之遺像乎!國家廟祀孔子,宮牆之制,下天子一等。樂舞籩豆,與天子同。今八佾、十籩,蓋猶諸侯之禮。苟去王號,將復司寇之舊。彝宮殺樂,以應禮文,恐妨太祖之初制矣。」帝覽疏,不懌,出階為延平府推官。帝乃自著《正孔子祀典說》,頒賜群臣。璁復為《孔子祀典或問》上之,上嘉焉,眾議乃定。於是改大成至聖文宣王為至聖先師孔子。其配享四子,仍稱復聖、宗聖、述聖、亞聖。從祀弟子稱先賢,左丘明以下稱先儒,俱罷公、侯、伯爵,撤像題主祀之。申棖、申黨二人,存棖去黨。罷公伯寮、秦冉、顏何、荀況、戴聖、劉向、賈逵、馬融、何休、王肅、王弼、杜預、吳澄十三人。林放、蘧瑗、鄭玄、盧植、鄭眾、服虔、范寧祀於其鄉。進後蒼、王通、胡瑗、歐陽修。又以行人薛侃議,並進陸九淵從祀,而別祀啟聖公叔梁紇,以顏無由、曾點、孔鯉、孟孫氏、程珦、朱松、蔡元定從祀焉。改稱大成殿為先師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09:37

第五十一卷     更定祀典 (下)


  十一月已酉,初有事於南郊。先是,上命制圓丘祀器,金爐、玉爵、錦幕、圭璧及鐘、磬、賁鼓諸樂器。既成,陳於文華殿,召大學士張璁閱視。是日,帝親祀於圜丘,奉太祖西向配,各騂犢一,用璧三,獻九,奏樂,舞用八佾。從祀四:大明夜,各騂牛一;恒星、五曜、群星及雲、雨、風、雷師各牛一、羊一、豕一。明日,布詔天下,頒恩錫於庶官,布寬恤於小民。
  大學士張璁言:「頃者,生員李時疏請舉祀郊禖之禮,以祈聖嗣。夫古后稷之生,祈於禖;孔子之生,亦禱於尼山。《大雅既醉》之詩曰:『公屍嘉告。』曰:『君子萬年,未錫祚胤。』曰:『釐爾女士,從以孫子。』夫公屍之告,皆祖考之錫福也。臣願當茲慎選淑女之時,以廣求嗣續之誠,告於太廟、世廟,以祈祖考之祜,慰聖母之心。」上嘉其請,擇十二月二十四日行禮,夏言充祈嗣醮壇監禮使。
  十年春正月乙未,特享太廟,正太祖南向位。初,太祖立四親廟,德、懿、熙、仁同宮異廟,各南向。孟春特享於群廟,三時各祭於德祖廟,序用昭穆。後改建太廟,同堂異室,亦各南向。四孟及歲除俱各祭於中室,仍序昭穆如初,罷特享禮。至英宗升祔,九室悉備。憲宗將祔,用禮官儀,祧懿祖。孝宗祔,祧熙祖。武宗祔,祧仁祖。獨德祖不祧。時享,則太祖、太宗以下,俱東西向。至是,帝諭張孚敬曰:「朕欲自今春享,奉太祖居中,太宗而下,各居一室,行特享禮。三時仍聚群廟於太祖之室,昭穆相向,行時祫禮。季冬中旬,並享太廟,親王、功臣配食兩廡,以存太祖當代之制。歲暮節祭,行於奉先殿。世廟止行四時之享,歲暮祭於崇先殿。庶祭義明而萬世可行也,邪論勿惑。即會李時議上,或咨夏言以助之。」孚敬唯唯如諭。議聞,帝從之。乃命祠官於廟中設㡩如九廟狀,奉太祖南向,群宗遞遷就室,各南向,特享之。始退德祖於祧殿,不復預時享矣。
  祈穀於大祀殿。初,帝以孟春上辛,行祈穀於大祀殿,祭皇天上帝,用騂犢一、蒼玉一、三獻九奏,樂舞八佾,奉太祖、太宗配享。夏言建議:二郊奉太祖配,祈穀奉太宗配。張孚敬以為不可,留中不下。言又疏請,帝謂群臣「違君悖禮」。切責之。乃命祈穀,太祖、太宗並配,二郊專奉太祖焉。已而驚蟄,始祈穀。命議禘祭、大雩、秋報諸禮。帝既正太祖位向,欲復古禘祭。乃命輔臣及禮官集議。已而兼問大雩、秋報諸禮,命五品官亦與議焉。侍讀學士夏言上言:「惟天子有禘,故立始祖之廟。則有世系可考者,十世猶將立之。然則又以何者為始祖自出之帝,而祀之始祖之廟乎?我祖宗之有天下,以德祖為始祖,百有六十餘年,尊享太廟之祭。今又定為大祫,統群廟之主矣。然則王禘之祭,又可復尊祖德乎?身為始祖,而又為始祖之自出,恐無是禮也。三代而下,必欲如夏、商之禘黃帝、帝嚳則無所考。若強求其人,如李唐之祖聃,又非孝子慈孫之所忍為也。臣愚以為:宜設先祖虛位,而以太祖配享。蓋太祖始有天下,實始祖也。」疏入,帝深然之。時中允廖道南上言:「皇姓為顓頊之後,宜禘顓頊。」太學士孚敬曰:「言虛位者失之幻,言顓頊者失之誣,惟禘德祖為當。」李承勳等皆以為然。夏言復抗疏折其非是。已而帝竟從言議,定以丙、辛年孟夏行大禘禮於太廟。凡祭,先一日,令中書官書神牌於太廟,曰「皇初始帝」。神南向。太祖配,位西向。帝又欲於奉天殿行秋報禮,中陛行大雩禮。夏言言:「秋報宜於大祀殿,奉文皇帝配。大雩宜於郊兆,傍為壇,孟夏後雩祭。」帝謂:「孟春上辛,既行祥穀禮。若春夏雨暘以時,則雩祭代攝,否則躬祀。秋報禮姑寢不舉。」
  二月庚辰,初朝日。是日春分,初行朝日禮於東郊,太牢一,用玉禮三獻,樂七奏,舞八佾。
  三月,建大神殿於南郊。初,南郊撤屋為壇祭之,奉上帝神牌圜丘上,配以太祖。既祭,而神牌莫知所藏,帝命建大神殿以藏之。帝又念舊存齋宮在圜丘北是踞視圜丘也,欲改建於丘之東南。夏言言:「向者大神殿之建,乃陛下竭誠事天,此制為可。若更起齋宮圜丘之傍,似於古人掃地之意,未為允協。且秦、漢以來,並無營室者。質誠尊天,不自封樹,以明謙恭之意。故惟大次之設,為合古典。陛下前日考據精詳,豈今偶未之思耶?伏望齋宮寢建,以仰答天靈。」帝報可。
  建土穀祗、先蠶壇於西苑。初議皇后親蠶於北郊,自夏言首發之。至是,帝召張孚敬、李時詣西苑相地,建土穀壇。乃並建先蠶壇於神壽宮側,而毀北郊蠶室焉。
  五月壬子,初有事於北郊。是日夏至,帝祀地於方澤,用騂牛一,黃琮一,三獻九奏,樂舞八佾,太祖西向配,騂牛一。從祀四壇、五嶽及基運翊聖神烈山為一,五鎮及天壽紀德山為一,四海四瀆為二,各太牢一。
  八月癸未,初夕月祭於西郊,如朝日禮。
  十一年夏四月,初營九廟。帝御文華殿東室,召大學士李時、翟鑾,禮部尚書夏言,議復古七廟制。其太廟寢祧,俱存舊弗撤,惟度地分建群廟,不決而退。廖道南疏請建九廟,並獻《大祀禮成感雪賦》及御札曾及其名者三。帝悅,下禮臣議。夏言上言:「昔唐、虞五廟,夏後因之。殷、周皆七廟。而《祭法王制》與劉歆宗說,又各不同。朱熹《古今廟制》引《王制》:天子七廟,外為都宮,內敘昭穆。漢不考古,諸帝異廟異地,不合都宮,不敘昭穆。明帝遵儉自抑,遺命勿別為廟,遂有同堂異室之制。魏、晉、唐、宋皆然。我太祖初立四親廟,始為近古。後改建太廟,又用明帝之制。皇上大釐祀典,於廟制不能無疑,形諸翰札召論者屢矣。第太廟南近宮牆,東邇世廟,西阻前廟,地勢有限。垣外隙地,不盈數十丈。若依古制列六廟,即盡辟其地,猶不能容。欲稍減規制,則太廟嵬然,而群廟湫隘,於義未安。即使廟成,皇上冠冕佩玉,循紆曲之途,遍列群廟而奠獻之,日亦不足矣。議者謂:『群廟可攝。』皇上仁孝誠敬,可終歲舉祭,止對越太祖,而不一至群廟乎?丘濬謂:『宜間日祭一廟,自十四日而遍。』此蓋無據而強為之說也。馬端臨曰:『後世失禮,豈獨廟制。漢儒以來,講究非不詳明,而卒不能復古者,以昭穆難定故也。』蓋昭穆必父子繼世而後可。兄弟相及則紊矣。故東都以來,同堂異室,未可盡非也。」帝曰:「朕於天地百神祀典,俱已釐正。獨太廟之禮,未能復古可乎?今太廟堂寢,俱有定制,不必更移。其昭穆廟次,即會官相度地勢奏聞。」於是言惶懼謝罪,請「先詣太廟旁,量定地勢,審度方位以聞」,帝從之。乃撤故廟,改建新宮。太祖居中,昭穆各三廟。成祖廟在六廟之上,諸廟合為都宮。廟各有殿,殿後有寢,藏主太廟。寢後別有祧寢藏祧主。太廟門殿皆南向,群廟門東西相向,內門殿寢皆南向。
  十三年三月,帝視太學,釋奠先師。帝以孔子改稱「先師」,服皮弁服謁拜。用特牲奠帛行釋奠禮,樂三奏,文舞八佾。從祀及啟聖分奠,用酒脯。已,視學,進諸生橫經布講。仍諭令敦本尚實,勿徒事辭章。
  六月,南京太廟災,夏言上言:「京師宗廟,行將復古,而南京太廟遽罹回祿。陛下建德之意,聖祖啟後之靈,不可不默會於昭昭之表也。」帝喜,令亟起新廟,南京太廟不復建,遺址築周垣焉。時祀並入南京奉先殿,蓋失鎬、洛遺意矣。
  十四年二月,初建九廟。先是,夏言請定七廟額,謂:「陛下復古廟制,正太祖南向位,則太廟之名,實符周典。太宗功德隆赫,特建百世不遷之廟,宜曰文祖世室,在三昭上;仁宗、宣宗各為昭穆第一廟;英宗、憲宗為昭穆第二廟;孝宗、武宗為昭穆第三廟,則萬世不刊之制也。」帝從之。
  十五年二月,纂修《祀儀》成,自天地日月、神祗、帝王、社稷及禘祫、先師、先農諸祀,悉為分類成書。首冠祀壇圖制及宸諭詩歌;中書禮儀、禮器、樂舞、樂章;末附諸王表箋、群臣疏頌。於是侍讀學士廖道南撰《禋頌九章》以獻。
  五月,建慈慶、慈寧宮,黜禁中佛像。時帝欲除去禁中釋殿,以其地奉建慈慶、慈寧二宮,命廷臣議,僉以為可,帝即命撤之。召李時、夏言入視大善殿,見金范佛像不下千百,俱命銷毀。其几案懸鍍金函藏貯,尚多佛骨、佛牙諸物。言退上疏,力請焚瘞。帝從之,於是禁中邪穢,迸斥殆盡。
  六月,敕祀姜嫄、后稷於武功。
  十一月,詔天下臣民得祀始祖,夏言據程頤議為請也。
  十二月,九廟成,詔天下。帝乃定五年一禘,祀皇初祖於太廟,以太祖配。每立春特享祖宗於群廟,三時合享於太廟。季冬大祫於太廟。皇考獻皇帝止舉時祀。
  十七年秋九月,奉太宗文皇帝為成祖,皇考獻皇帝為睿宗,配上帝。
  十一月,薦大號於天,改昊天上帝稱皇天上帝。二十年夏四月辛酉,九廟災。
  二十四年夏六月,撤元世祖廟祀及其侑饗木黎華等五人,從給事中陳裴議也。
  秋七月,太廟成,復同堂異室之制。
  穆宗隆慶元年,禮官言:「先農之祭,即祈穀遺意。今二祀並行於仲春,不無煩數。宜罷祈穀,於先農壇行事。大享禮亦宜罷。」詔可,惟四郊如舊。
  谷應泰曰:
  漢制近古,然禮制缺焉。唐祖李聃,宋祀靈應,禮官式微,愈彰誣褻。明初,宋濂諸臣講禮戎行,頗多釐正。高祖喜簡易,不見采擇,豈禮樂必百年後興歟!後世謹守故府,學士大夫莫敢辨難。世宗自大禮議,嘅然有更定製作之思,而諸臣紛紛言祀事矣。
  嘉靖九年二月,議郊社禮。冬十月,議孔子禮。十一月,有事南郊。十年春正月,享太廟議祧禮。二月,祈穀議禘,行朝日禮,建土穀、先蠶壇。五月,有事北郊。八月,行夕月禮。十三年四月,視太學,行釋奠禮。十四年二月,建九廟。十七年五月,議明堂秋饗禮。九月,祔獻皇帝,加睿宗,配祀上帝。嗚呼,盛哉!
  至尊莫大於天地,至親莫大於祖宗,教天下莫大於孔子,養天下莫大於土穀。尊天地,故有郊社。郊壇於南,社壇於北,本其氣也。日月風雷、山海岳瀆隨焉,從其類也。配以太祖、明受命也。秋復饗於玄極殿,報其功也。秋則配於太宗,告成功也。晚易睿宗,昵於私已。親祖宗故有太廟。太廟七,太祖、三昭、三穆也。文世室一,別祀成祖,不敢祧也。立春特享,三時合享,勤時祭也。季冬大祫,萃渙也。五年一禘,設皇初祖主,配於太祖,追本報遠也。德祖祧矣,禘宜用德祖焉。虛設皇初祖位,泥古而誣者也。黜德祖若群帝然,嫌高帝已。
  教天下,故祀孔子。孔子加封,自漢平帝始也。王拜於帝,僭已。稱先師,禮也。廟祀設像,自唐開元始也。其褻已甚,易木主,禮也。八佾十二豆籩,自宋徽宗始也。祭用生祿,太學仍之,郡國減等,禮也。帝釋奠,舞六佾,謬已。從祀四聖、七十二賢矣,曾點、顏路,退食廡下,子先父食,改附啟聖,禮也。刪申黨,黜公伯寮等十三人,改蘧瑗等七人,進後蒼等五人,考證班班,勿僭勿黷,禮也。
  養天下,故祀土穀。祈穀於太祀殿,用人道也。配以太祖、太宗,有天下之主也。遷蠶室於西苑,申內禁也。土穀壇亦遷焉,非其類已。帝采稽典聞,精思禋祀,進退群心,斟酌美備,庶幾一代之典,亦十世可知之故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10:15

第五十二卷     世宗崇道教



  嘉靖元年春三月,簿錄大能仁寺妖僧齊瑞竹財資及玄明宮佛像,毀括金屑一千餘,悉給商以償宿逋。齊瑞竹,正德間賜玉璽書金印,賞賚無算。至是,從工部侍郎趙璜言也。禮部郎中屠塤發檄,遍查京師諸淫祠,悉拆毀之。
  七月,帝漸興寺觀,崇奉諸教。汪珊疏言十漸。其三言:「議復諸不經淫寺觀,非初罷之意。」章下所司。
  二年夏四月,暖殿太監崔文以禱祀誘帝,乾清諸處各建醮,連日夜不絕。又命內監十餘人習經教於宮中,賞賚不貲。大學士楊廷和、九卿喬字等疏「請斥遠僧道,停罷齋醮」。給事中周瑯、張嵩、張汝、安磐等交章劾文,乞置重典。俱不報。
  閏四月,停齋祀。時給事中鄭一鵬上言:「臣巡光祿,見正德十六年以來,宮中自常膳外少有所取。邇者禱祀繁興,制用漸廣。乾清、坤寧諸宮,各建齋醮。西天、西番、漢經諸廠,至於五花宮、西暖閣、東次閣亦各有之。或連日夜,或間日一舉,或一日再舉,經筵俱虛設而無所用矣。傷太平之業,失天下之望,莫此為甚。臣謂挾此術者,必皆魏彬、張銳之餘黨。曩以欺先帝,使生民塗炭,海內虛耗。先帝已誤,陛下豈容再誤!陛下急誅之遠之可也。伏願改西天廠為寶訓廠,以貯祖宗御制諸書;西番廠為古訓廠,以貯《五經》、子、史諸書;漢經廠為聽納廠,以貯諸臣奏疏,選內臣謹畏者司其筦鑰,陛下經筵之暇,游息其中,則壽何以不若堯、舜,治何以不若唐、虞哉!」帝曰:「天時饑饉,齋祀暫且停止。」
  五年,以道士邵元節為「真人」,吳尚禮為「左至靈」。
  七年春正月,大學士楊一清等言:「宮寢之中,非祀天之所,每日拜祝,恐勞且褻,請已之。」報聞。
  十年十一月,遣行人召大學士張孚敬還朝,建祈嗣醮欽安殿,以禮部尚書夏言充醮壇監禮使,侍郎湛若水、顧鼎臣充迎嗣導引官。文武大臣遞日進香,上親行初、終兩日禮。
  十一年冬十月,編修楊名上《修省疏》,斥汪鋐、郭勳之奸,乞罷工作禱祀。上怒,收繫械訊,瀕死,謫戍。
  十三年五月,上御重華殿,召大學士張孚敬、武定侯郭勳等五人,入觀祀天青爵,作《紀樂同游詩》。
  十四年夏四月,大興隆寺災,御史諸演請「順天心,絕異端」。敕禮部尚書夏言覆奏,改僧錄司於大隆善寺,僧徒還俗者聽,並移姚廣孝神位。廣孝神位,帝更定祀典,撤太廟配享,移入大興隆寺者也。
  十五年春正月,加致一真人邵元節道號,賜玉帶冠服。元節,興安貴溪人。仙源范文泰見而奇之,授以《龍圖龜范》之秘。嘉靖初,徵入京,召對便殿,首以「立教主靜」之說進,帝嘉納之。已,為禱雪輒應,命為致一真人,領金籙醮事,給玉金銀象印各一。會帝有事南郊,召元節分獻風雷靈雨壇,預宴奉天殿,班二品,並封其師為「真人」。敕建真人府都城西,落成,命夏言作記刻之庭。歲給祿一百石,遣緹騎四十人充掃除役,贈田三十頃,蠲其租傜。至是,寵待益隆。
  夏四月,詔求紅黃玉以禮神。五月,除禁中佛殿,建慈慶、慈寧宮。時帝欲除去釋殿,召武定侯郭勳、大學士李時、禮部尚書夏言入視大服千善殿,有金鑄象神鬼淫褻之狀,又金函玉匣,藏貯佛首佛牙之類及支離傀儡,凡萬三千餘斤。言退上疏,力請「瘞之中野,不得瀆留宮禁」。帝曰:「朕思此類,智者以為邪穢而不欲觀,愚民無知,必以奇異奉之,雖瘞中野,必有竊發以惑民者。其毀之通衢,永除之。」於是禁中邪穢迸斥殆盡。
  十一月,大修金籙醮於立極殿七日夜,以謝儲祥。以大臣為上香監禮、迎嗣引導等使如舊。
  十二月,以皇嗣生,錄致一真人邵元節禱祀功,加授禮部尚書,給一品服俸,賜白金、文綺、寶冠、法服、貂裘。授其徒邵啟為等祿秩有差。先是,上命中使即貴溪山中建仙源宮。既成,元節乞暫還山。已而帝遣錦衣千戶孫經往趨起之,舟至潞河,命中使迎入,賜彩蟒衣並「闡教輔國」玉印。時帝以祈嗣設醮,旦夕有雲氣見於圻壇。上大悅,越三日,皇子生,遂有是命。
  十七年,命建金籙大齋於內皇壇,白鶴繞壇,卿雲捧日,賞賚天師張彥頨有加。嘉靖初,彥頨入賀。上賜問,以「清心寡慾」對,加封正一嗣教真人,賜金冠、玉帶、蟒衣、銀幣,遂留京邸。既而請還山,上遣行人持詔召之,稱卿不名。宅毀,為作治。給事中黃臣諫曰:「昔者欒巴、郭憲噀酒止火,彥頨宅毀,陛下又安用治之?」上不從。彥頨尋卒,詔如列侯,例賜卹典。「天師永緒」,上所命名也。
  十八年八月,致一真人邵元節死。時上躬視顯陵,元節留京師。一日晨起,召其徒語之曰:「我殆將逝矣,安得走行在一見皇帝?」言未既,卒。帝駐蹕裕州,聞之慟,手詔敕行在禮部贈諡,命中官錦衣護其喪。喪還,敕有司營葬,卹典如伯爵例。
  以方士陶典真為神霄保國宣教高士。典真,一名仲文,黃岡人,少為縣掾,喜神仙方術,嘗授符術羅田萬玉山。而邵元節微時,亦往來仲文家。嘉靖初,仲文授遼東庫大使,秩滿至京師。時元節貴幸,比老欲請骸骨,未有間。會宮中黑眚見,元節治之無驗,遂薦仲文代已。試宮中,稍能絕妖,帝寵異之。至是,扈駕南巡至衛輝,白晝有旋風繞駕不散,帝以問仲文,對曰:「當火。」遣仲文禳之,仲文曰:「火終不免,可謹護聖躬耳!」是夜,行宮果災,宮中死者無算。錦衣陸炳排闥入,負帝出,竟無恙。明日,敕行在吏部授仲文是職,給誥印,許攜其家於官。
  九月,上諭輔臣曰:「朕欲命東宮監國,朕靜攝一二年,然後親政。」太僕卿楊最上言:「聖諭至此,不過信方士調攝耳。夫堯、舜性之,湯、武身之,非不知修養可以成仙,以不易得也。不易得,所以不學。豈堯、舜之世無仙人,堯、舜之智不知學哉?孔子謂『老子猶龍』。龍,即仙也。孔子非不不知老子之為仙,不可學也。不可學,豈易得哉?臣聞皇上之諭,始則驚而駭,繼則感而悲。犬馬之誠,惟望端拱穆清,恭默思道,不邇聲色,保復元陽。不期仙而自仙,不期壽而自壽。黃白之術,金丹之藥,皆足以傷元氣,不可信也。」帝覽之大怒,逮繫鎮撫司考訊,久之死獄中。
  十九年春正月,上疾不朝,拜天玄極殿。二月,建宮祈禳三日。八月,萬壽聖節,建三晝夜醮,告天玄極殿。郭勳以方士段朝用見,曰:「能化物為金銀。」因以所化銀器進,上大悅,曰:「殆天授也。」因授朝用紫府宣忠高士,薦其器於太廟,加勳祿米百石。
  十一月,進陶仲文為忠孝秉一真人,領道教事。尋加少保、禮部尚書,又加少傅,食一品俸。
  二十年春正月,逮繫御史楊爵下詔獄。爵上言曰:「君人者奉天安民,而使之各得其所也。今饑民顛連無告,委命溝壑,而土木之工十年不止。又重委部臣,遠建雷壇,以一方士之故,朘民膏血,民何以得其所哉?執左道以惑眾,聖主所必誅。今異言異服,列於廷苑;金紫赤紱,賞及方術。保傳之位,坐而論道。非極天下之選,不足以當此貴,而畀之迂怪之徒,名器之濫,至此極矣。陛下以天縱之聖,為上天元子。若遠宗帝道,近守祖法,則和氣致祥,罔有天災。山川鬼神,亦莫不寧。安用此邪佞之術,列諸法禁之地,而藉之以為福哉?古人有言:『君聖則臣直。』若震之以天威,加之以危禍,如往年楊最,言出而身即死,近日羅洪先等以言罷黜,國體治道,所損實多。臣恐忠藎杜口,則讒諛交進,安危休戚,無由以見,而堂陛之近,遠於萬里矣。」疏入,帝大怒,命鎮撫司長繫之。
  二十二年春二月,段朝用下獄論死。初,朝用以黃白朮結郭勳干進,久之技窮。勳有罪繫獄,脅索勳賂,捶死勳家廝役張瀾,復上疏瀆奏。帝怒,收送法司論死。
  宮婢楊金英等謀弒伏誅,帝曰:「朕非賴天地鴻恩,遏除宮變,焉有今茲!朕晨起至醮朝天宮七日。」醮之日,白鶴四十餘翔空中,群臣賀。
  二十三年冬十月,大同邊卒獲叛人王三,上曰:「叛惡就擒,固義勇之效力,實神鬼有以默戮之。」加秉一真人禮部尚書,陶仲文為少師,餘如故。前此大臣無兼總三孤如仲文者。
  二十四年三月,建祈年醮朝天宮。
  秋八月,永和王知燠獻白鹿上壽,遂告鹿瑞於太廟。是時,上重箕仙。箕下,亦命有司掩骴骼,出故御史楊爵、給事中周怡、工部郎中劉魁詔獄。皆從之。爵、怡、魁甫出三日,吏部尚書熊浹諫止箕仙,復逮獄如故。浹乞休,命錦衣衛遣校尉送原籍為民。
  二十五年秋七月,久雨,上曰:「鹿瑞龜祥,洊呈去歲。今朕辰日近,醴泉復出承華,雖聖賢不恃以怠也,而不可不敬謝。其自二十五日至八月望舉謝,停封貢事,毋慢!」八月,加封陶仲文伯爵,仲文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兼支大學士俸,任一子尚寶司丞。
  二十九年夏四月,加封陶仲文恭誠伯。先是,春不雨,上以問仲文,仲文曰:「疑有冤獄。」時楊武知縣王濂以罪坐絞,子策走京師,誣巡撫胡纘宗私隙,故入人罪。述纘宗《迎駕詩》有「穆王八駿空飛電,湘竹英、皇淚不磨」為詛咒。上怒,逮訊久不決。至是,因仲文言釋之。是夜,漏下四鼓,大雨。明日,傳旨封仲文,賜誥,歲祿一千二百石。
  三十年夏五月,復事鎮鹵法壇。先是,帝從陶仲文請,設立符鎮鹵法壇,嚴事之,曰:「褫鹵魄,勿窺我邊圉。」至是,帝以馬市成,諳達款塞,欲撤之。忽報鹵有異謀,帝諭群臣曰:「朕於十九日欲撤鎮鹵法壇,二十日即有警報。玄威所至,亦不可忘。」遂益敬事之。冬十月,邊吏獲叛人哈舟兒、陳通事,禮部上言:「二逆就擒,實賴玄貺所致,至宜告謝雷霆洪應壇,行獻俘禮。」從之。
  三十一年二月,太上道君誕辰,建醮永壽宮九日。三月,詔修太和山玄帝宮。
  三十三年秋七月,命駙馬都尉鄔景和、安平伯方承裕、吏部尚書李默、禮部尚書王用賓、左都督陸炳、吏部左侍郎程文德、禮部左侍郎閔如霖、吏部右侍郎郭樸、吳山並直西內,撰《玄文》。景和以不諳玄理,辭免。俄以金幣賜玄修諸臣,猶及景和。景和自疏無功,辭,願洗心滌慮,效馬革裹屍之報。帝怒曰:「景和故出不詳語,當擬怨訕律。」乃革爵安置崑山。時諸臣覬撰玄營進,景和獨不屑直贊。
  夏四月,舉祀高玄大典,止封停刑。工部尚書趙文華乞歸,以病請。上方修詳細,禁奏疏,尤諱言疾。疏入,觸上怒,罷。
  三十五年夏四月丁巳,命翰林院侍讀嚴訥、修撰李春芳並為翰林學士,右春坊右中允董份直西內撰玄。自是詞臣多捨本職,往往求供奉,希進用。
  九月,廢徽王載埨為庶人。王善伺上意,上宮中有需,王輒先時獻。道者南陽梁高輔年八十餘,手甲長數寸,善導引。王厚遇之,進之上,拜散人。高輔謹,有所賜予皆辭。王使人求謝,不能應。王故煉女癸服之,上亦需此。高輔馳求,王不與。而王方自恣,興土木,詐稱張世德,自走南京市美女。事聞,奪爵幽鳳陽,王聞之,自殺。
  是歲,上睿皇帝道號三天金闕無上玉堂都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聖尊開真仁化大帝,獻皇后號三天金闕無上玉堂總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聖母天後,孝烈皇后號九天金闕玉堂輔聖天後掌仙妙化元君。上自號靈霄上清統雷元陽妙一飛玄真君,後加號九天弘教普濟生靈掌陰陽功過大道思仁紫極仙翁一陽真人元虛玄應開化伏魔忠孝帝君,再號太上大羅天仙紫極長生聖智昭靈統三元證應玉虛總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萬壽帝君。
  三十六年冬十月,玄岳諸山獻紫芝。已而總督胡宗憲、巡撫阮鶚、御史路楷等相繼上者,不可勝計。
  三十七年夏四月,總督胡宗憲獻白鹿。五月,復獻白鹿於齊雲山,帝曰:「一歲二瑞,天眷也。」命告謝玄極殿、太廟。以宗憲忠敬,升一級,百官表賀。
  秋七月,禮部類進四方獻芝,凡千八百六十有四,詔更求廣徑尺以上者。
  三十八年六月,以陶世恩為太常寺丞。世恩以陰曆尚寶少卿,為言官所列奪官。至是,仲文乞復子原職,帝命改為太常寺寺丞兼道錄司右演法。是時仲文請假還里,帝下璽書褒諭之,遣錦衣千戶一人護歸仍。賜白金彩繒以示眷懷,令有司歲時存問。
  三十九年二月,浙江總督胡宗憲上汪直獄,上曰:「玄祐也。」命告玄極殿,而論宗憲功有差。已而宗憲獻芝草五、白龜二。上悅,賜金帛金彩鶴衣一襲。禮部請謝玄告廟,許之。不數日,白龜亡,上曰:「天降靈物,朕固疑處塵寰不久也。」
  十一月,秉一真人陶仲文死。仲文習祈禳術得倖,賜坐,稱為師。然亦小心,憚帝威嚴,不敢他有所乾。列爵五等,死諡榮康惠肅,以伯禮葬。隆慶初,奪爵,籍其家。
  四十年二月,分遣御史王大任、姜儆、奚鳳等往天下訪求仙術異人及符篆秘方諸書。
  十一月,禮部奏四方進芝凡七百六十九本,命採五色盈尺者。淮王獻白雁二,賜金幣,帝曰:「天降祥羽,其告廟。」
  四十一年三月,萬壽宮成。宮災於四十年十一月,不三月而告成。宮中有壽源、萬春、太玄、仙禧諸殿,極其宏麗。上悅,加大學士徐階等秩有差。
  夏四月癸酉,方士鄠縣王金進五色龜、靈芝,授太醫院御醫,命成國公朱希忠告廟,表賀。壬寅,大學士嚴嵩免。初,方士藍道行以箕幸,上故有所問,密封使中官至箕所焚之。不能答,則咎中官穢。中官乃合方士,啟示而後焚之,每答具如旨。上問:「今天下何以不治?」對曰:「賢不竟用,不肖不退耳。」則問其賢否,對曰:「賢如徐階、楊博,不肖如嵩。」上心動。會御史鄒應龍劾之,上曰:「人惡嚴嵩久矣。朕以其贊玄壽君,特優眷。乃縱逆子負朕,其令致仕。」已而上思嵩贊玄功,意忽忽不樂,諭徐階欲傳位,退居西內,導祈長生。階諫,上曰:「必皆仰奉上命,闡玄修仙乃可。有再言嵩者,並鄒應龍斬之。」嵩知上意,密賂左右發道行怙權及矯稱玉詔諸不法事,竟以妖言律論死。
  秋七月,內苑獻嘉禾一莖三穗者、兩穗者三十有一。群臣賀。
  十二月辛酉,甘露降顯陵松上,守備太監張方、奉祀都督僉事蔣華等以進,上悅,告郊廟。
  四十二年夏四月,嚴嵩上《祈鶴文檢》及《法秘》。嵩罷,歸至南昌,延道士藍田玉等為上醮鐵柱觀,田玉因以所藏《召鶴符驗法書》附奏,嵩、田玉皆賞賚有差。
  秋八月,御苑龜生卵者五。巡撫湖廣都御史徐南金獻白鵲,言出自景陵,群臣表賀。
  四十三年三月,妖人李應乾等伏誅。應乾居河南之濟源,一目微眇,兩手涅「日」、「月」字,懷、衛間不逞者多附之。陰鑄印章數百,太白旗數十,付徒眾為符驗,約四月八日起兵。時山東、宣、大、真、順諸處妖人尤眾,互相煽結。而呂某者,潛入京,以白社法惑眾,陰結無賴千餘人。其黨有以偽告身二帙,辟穀藥餌一裹,首告大學士徐階者,緝獲鞫實奏聞。應乾匿山西,久之乃獲,俱伏誅。
  五月乙卯,桃夜降於御幄,左右雲其空墮。上喜,修迎恩典五日。
  丙辰,桃復降。是夜,白兔生二子。上益喜,謝玄、告廟。頃之,壽鹿亦生二子,群臣表賀。上以奇祥三錫,手詔答之。
  四十四年春正月,帝不豫,帝注意玄修。先是,王大任奉命陝西、湖廣,招至方外士王金等,能合內養諸藥。姜儆奉命江西、廣東,亦得能通符法者還。復命,俱授翰林侍講。儆不自安,乞還里。大任仍在朝,不為翰林所齒。上雖修玄西內,而權網總攬。夜分至五鼓,猶覽決章奏。自王金等以修煉幸,與陶仲文子世恩希求恩澤,乃偽造五色靈龜、靈芝,以為天降瑞徵。又與陶仿、劉文彬、申世文、高守中偽造《諸品仙方》、《養老新書》及以金石藥進御。其方詭秘不可辨,性燥熱,非《神農本草》所載。帝服,稍稍火發,不能愈。然仿竟得遷太醫院使,世恩太常寺卿,金太醫院御醫,文彬太常寺博士。
  三月,方士熊顯、趙添壽各進《法書》數十冊,帝令留覽,賜冠帶、銀幣遣還。添壽又進《法秘》,乞留覽虛觀祈咒。
  五月,方士胡大順、藍田玉等伏誅。初,有藍道行者,以方術見帝,帝頗信之。已而事敗,下獄死。胡大順者,故陶仲文徒也。亦以事敗,斥去。希復進用,乃偽造《萬壽金書》一帙,詭稱呂祖以箕授者。用黑鉛取白,名「先天玉粉丸」,命其黨何廷玉齎至京。時嚴世蕃已敗,乃資以賄,因道行徒藍田玉通內侍趙楹獻之。帝曰:「既雲箕書,扶箕者何在?」田玉等遽謂帝念之也,遂與羅萬象者,詐偽旨,徵大順至京,更名胡以寧,薦於帝,具奏求圖書及建宮地。及至,則大順也。帝惡之。時宮中屢有氛孽,田玉等遂以為藍道行下獄,故至此。欲以動帝,帝頗惑之。以問徐階,階力言:「大順小人,不畏法紀,而田玉尤甚。且宮孽已久,恐非道行下獄所致。」帝悟,階又言:「田玉乃嚴世蕃黨,妄進白鉛,其意叵測。至妄傳密旨,罪惡尤重。」帝乃命收大順等下錦衣獄,獄具,帝猶欲寬之,復問階,階曰:「聖旨至重。若聽詐傳,他日夜半出片紙有所指揮,將若之何?」於是並楹論死。
  八月,御几及褥各得藥丸一,躬謝太極殿,告宮廟。
  冬十月,戶部主事海瑞上言:「陛下即位初年,敬一箴心,冠履辨分。除孔廟之像,立敬聖之祠,瘞斥元世祖於國門之外。宦官外戚,悉奪其權,天下忻忻謂煥然更始。無何而銳精未久,妄念牽之,謬謂長生可得,一意修玄,土木興作。二十餘年不視朝政,法紀弛矣。數行推廣事例,名器濫矣。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於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於君臣。樂西苑而不返大內,人以為薄於夫婦。今愚民之言曰:『嘉者,家也。靖者,盡也。』謂『民窮財盡,靡有孑遺也』。然而內外臣工,修齋建醮,相率進香;天桃天樂,相率表賀。陛下誤為之,群臣誤順之。臣愚謂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玄修。夫玄修所以求長生也。堯、舜、禹、湯、文、武之為君,聖之至也,未能久世不終。下之方外士,亦未見有歷漢、唐、宋至今存者。陛下師事陶仲文,仲文則既死矣。仲文不能長生,而陛下獨何求之?至謂天賜仙桃、藥丸,怪妄尤甚。臣聞伏羲御宇,龍馬圖河;大禹隨山,神龜書洛。天不愛道,猶日月星辰昭布森列,焉可誣也。宋真宗獲天書乾裕山,孫奭諫曰:『天何言哉,豈有書也!』桃必採乃得,藥必搗乃成。茲無因而至,有脛行耶?云天賜之,有手授耶?然則玄修之無益可知矣。陛下玄修多年,靡有一獲。左右奸人,揣逆聖意,投桃設藥,以謾長生,理之所無,斷可見已。陛下誠翻然悟悔,日旦視朝,與輔宰、九卿、侍從、言官,講求天下利害。洗數十年君道之誤,置身堯、舜、禹、湯、文、武之域,使諸臣亦洗心數十年阿君之恥,置身臯、夔、伊、傅、周、召之列。內之宦官宮妾,外之陰恩敘勞,多有無事而官者。上之內廚內庫,下之寶物貨賄,多有無事而積者。諸臣必有為陛下言者矣。諸臣言之,陛下行之,在一節省間耳。官之侵漁,將之怯懦,吏之為奸,諸臣必有為陛下言者矣。諸臣言之,陛下行之,在一振作間耳。陛下為此,非勞也。民熙物洽,熏為泰和,陛下性中真藥也。道與天通,命由我立,陛下性中真壽也。此理之所有,可旋至立效。乃縣思服食不終之餌,鑿想遙興輕舉之方,切切然散爵祿、竦精神,求之終身而不得。大臣持祿外為諛,小臣畏罪面為順。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疏上,帝大怒,命逮繫瑞下鎮撫。
  交城王表相得白兔於藐姑射山,撰頌以獻,賜金袞。
  四十五年春正月,上久病不痊,諭大學士徐階,欲幸承天,拜顯陵,取藥服氣。階奏止之。是年冬,帝崩於乾清宮,詔曰:「朕奉宗廟四十五年,享國長久,累朝未有。一念惓惓,惟敬天勤民是務。祗緣多病,過求長生,遂至奸人注惑。自今建言得罪諸臣,存者召用,沒者卹錄,見監者即釋復職。」
  穆宗踐阼,釋戶部主事海瑞於獄中,逮方士王金、陶仿、申世恩、劉文彬、高守中、陶世恩下詔獄,論死。
  谷應泰曰:
  宋臣李沆之言曰:「人主當知四方艱難,不則土木禱祠,次第並作。」而伊尹之訓太甲,亦曰:「酣歌恒舞,時謂巫風。」此皆豫大之良規,嗣王之炯戒矣。世宗起自藩服,入纘大統,累葉昇平,兵革衰息,毋亦富貴吾所已極,所不知者壽耳。以故因壽考而慕長生,緣長生而冀翀舉。惟備福於箕疇,乃希心於方外也。爰考初政,即設齋宮。及其末年,猶餌丹藥。蓋遊仙之志,久而彌篤,未有若斯之甚者也。
  方其前星未耀,玄鳥方來,瑤筐誕祥,高禖有應,世宗信之,欣然以天神可降焉。於是命道士邵元節為致一真人,金銀象印,陪祀南郊,風雨靈壇,職司秘籙。而且祠神紅玉,分諮詔使;享天青爵,召視重華。雖黃帝憑五城以授神人,漢武寵文成以延方士,未為過也。繼又召真人張彥頨,設金籙大齋。則有白鶴降庭,卿雲捧日。去天尺五,幾於呼吸可通矣。
  然元節身死,玉棺不來;彥頨宅火,噀酒不滅。而世宗之意,冀遇其真。復召陶仲文者,拜為神仙高士。徐市既去,更用盧生;混康以還,復徵靈素。即蓬萊之想愈殷,祈年之觀益麗矣。乃若旋風四繞,則行宮果災;疑獄初平,即春霖早霈。以至白鹿一雙,獻於浙地;紫芝千本,貢自荊州。又且雲氣降於祈壇,綏桃來於御幄。比之建章宮中,芝房露掌;玉津園裡,幡節樓臺。以今准古,史不勝書,宜世宗之甘心於此也。雖其後段朝用下獄被戮,胡大順、藍田玉等以次伏誅,不過少翁牛腹致疑,新平玉杯得譴耳。而仲文死後,更訪異人,羈縻弗絕,一至此乎!
  更可駭者,世宗清虛學道,不御萬機,奸嵩擅權,二十餘載。二世居深宮而趙高柄國,徽宗稱道君而蔡京專政。陰行蠱惑,吾無責焉。至於周瑯、鄭一鵬等諫之於前,楊爵、海瑞等爭之於後,而永嘉再相,同游撰詩;貴溪典禮,充壇監醮。豈王旦附會祥符,寇準依阿乾佑,為國大臣,淟涊宜爾耶!然而世宗初御,括毀佛金,燒除佛骨,海內喁喁,想聞聖學。而乃於佛則絀,於道則崇。崔伯深不事胡神,更奉天師;孔祭酒詆訶佛法,心存道黨。較長絜短,即二氏何擇也。究之金石燥烈,鼎湖既有龍升;王、陶論死,雲中不乏雞犬。語云:「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又云:「君以此始,必以此終。」吁!可慨也夫。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10:41

第五十三卷     誅岑猛



  世宗嘉靖五年夏四月,姚鏌督師討田州指揮岑猛。按:廣西諸土族,岑氏為大,自稱漢岑彭後。明初,元安撫總管岑伯顏以田州歸附。高帝嘉其誠,設田州府,令伯顏為知府。子孫世襲,三傳為岑溥。溥二子:長猇,次即猛。弘治六年,猇以失愛弒溥,土目黃驥、李蠻發兵殺猇。嗣位未定,而驥與蠻構釁。驥以猛奔梧州,督府奏以猛襲其父官。慮蠻方命,乃檄思恩知府岑濬以兵衛猛入田州。濬,猛族也,亦土官,兵力方雄兩江。洎至田州,李蠻拒猛不納,驥復以猛奔思恩,濬留之不遣。十一年,都御史鄧廷瓚檄濬歸猛,濬不從。以兵征之,濬始釋猛,督府納之田州,遂與濬仇釁。十五年十月,濬襲攻陷田州,偽以其族子洪守之,猛走免。十八年,都御史潘蕃奏發兵討濬,戮之,並誅洪。改思恩為流官知府,兼攝田州。降猛福建平海所千戶。正德初,猛賂劉瑾,得復為田州府同知,領府事。猛撫揖遺民,兵威復振,稍蠶食傍郡自廣。嘗自言督府,有調發,願立功,冀復故秩。督府使至田州,猛厚賂之,眾譽猛籍甚。會江西盜起,都御史陳金檄猛討之。猛兵大肆侵掠,所至民徒村落避之。賊平,金疏猛功,稍遷指揮同知。猛冀復知府秩,授官不愜初意,遂怨望驕蹇。督府使又不得曩者厚賂,多譖猛不法。猛亦持兵力,凌轢鄰府日甚。或言猛反者,都御史盛應期惴猛,冀得猛重賂,猛遂出不遜語。應期怒,疏猛反狀,請討之。未報,應期去,都御史姚鏌代,遽再疏請征猛,制曰:「可。」至是,鏌遣都指揮沈希儀、張經、李璋、張佑、程鑒等五將軍帥兵八萬分道進,而令參議胡堯元為監軍,督之。
  九月,岑猛奔歸順州,知州岑璋誅之。初,猛聞大軍至,令其下毋交兵,裂帛書冤狀,陳軍門乞憐察之。鏌不聽,督兵益急。沈希儀擊斬猛長子邦彥,諸軍繼入,猛懼,謀出奔。猛婦翁岑璋,歸順州知州也。以其女失愛於猛,素憾之。欲乘間擒猛自為功,乃誘猛走歸順。先是,軍門令諸土官,有能擒猛者,賜千金,爵一級,畀其半地;黨惡者,移兵誅之。又恐璋為猛婦翁,或黨猛,召希儀問計,希儀知璋以女失愛,故憾猛,對曰:「俟旬日,當得實以復。」希儀察其部下千戶趙臣者,雅善璋,乃召臣問曰:「聞岑璋與猛有隙,吾欲遣說之,藉令破猛如何?」臣曰:「璋多智善疑,直語之必不信,當以計說之。」希儀曰:「計將安出?」臣曰:「鎮安與歸順為世讎,督府往使人歸順,則鎮安疑;使人鎮安,則歸順疑。公今誠遣臣徵兵鎮安,臣迂道過璋,璋必詢故。臣為好,故以死泄漏其事,璋要領可得也。」希儀曰:「善。」乃遣臣往檄鎮安兵。臣過璋,璋果喜,迓臣曰:「久不見故人,今肯念我來耶?」臣默然,佯為不豫者。璋曰:「趙君有嗔乎?」臣曰:「感故人厚意,久契闊,故迂道來,何嗔也!」稍語,須臾,復歎息起,璋心疑之。明日,璋置酒款臣,臣愈不豫,若有沉思者。璋益疑,問故,曰:「軍門有意督我過耶?」臣曰:「無之。」璋曰:「鄰壤有所控訴,將逮勘耶?」臣曰:「無之。」璋挽臣臥內,跪叩之。臣潸然泣下,璋亦泣曰:「璋死即死耳,君何秘不告我?」臣乃曰:「托君肺腑,有急不敢不告。然今日非君死,即我死矣。」璋驚曰:「何故?」臣曰:「督府討田州,謂君猛婦翁,必黨猛,令我檄鎮安兵襲君。我不言君死;我言君必驟發,為自脫計,即我泄漏機事矣,必我死。奈何?」璋頓首謝曰:「君實生我,君不言,我赤族不悟。猛取吾女讎視之,吾何暱焉。吾欲殺猛久矣,無間也。」臣曰:「君心如是,盍自列督府,匪直免禍,功有藉也。」璋遂強臣稱疾,留傳舍。亟遣人馳詣希儀所告變,陳猛反狀。恐連及,願擒猛自效。希儀許之,遂陽使使追臣返,以其事白鏌。鏌喜,乃不備璋。
  岑猛子邦彥,守工堯隘。璋以姻故,遣兵千人助之,實為間。邦彥欣然納之。璋則遣報希儀曰:「已遣千人為內應矣。衣別有識,幸勿加戮。」希儀許之。及戰,歸順兵先呼敗惑眾。田州兵驚潰。希儀斬邦彥。猛欲奔,璋使人招之,曰:「事急矣。願主君走歸順,三四夕可達安南,再圖興復耳。」猛倉卒無所之,又以姻故,遂佩印走歸順。璋佯涕泣迎之,處猛別館,盛供張,列侍美女。地邃僻,左右無一田州人。璋日詭猛曰:「天兵退矣。」又曰:「天兵聞君走交南,不敢輒加兵交南境,遣使詣督府,請進止也。」猛喜不疑。
  胡堯元與諸將見希儀已破隘,欲攘其功,頗聞猛走匿璋所,遂以兵萬人搗歸順。璋亟遣人持牛酒犒師境上,而自來見諸將,頓首謝曰:「猛敗,昨越歸順,欲走交南。璋邀擊之,猛目被流矢南走,不知所之。急之,恐入交南,連逆賊為變。幸緩五日,當捕致之。」堯元等許之。璋歸,復詭猛曰:「天兵已退。非陳奏,事不白。為君草封事,令人上之,如何?」猛曰:「固所願也。」乃為疏,令猛出印印之。璋得知猛寘印所,乃置酒賀猛。樂作,持鴆酒一盂,獻曰:「天兵索君急,不能庇也,請自為計。」猛大怒,罵曰:「悔墮此老奸計也。」遂飲鴆死。璋斬其首,並所佩印,遣使間道馳詣軍門,上之。諸將聞之,引還。
  猛三子,長為邦彥,既敗死。次邦佐、邦相,出亡。邦彥側室子曰芝,方襁褓,匿民間。諸惡目韋好、陸綬、馮爵俱被擒斬,惟盧蘇、王受未授首。捷聞,論功行賞,鏌請置流官治之,事下兵部覆奏,從之。
  六年五月,盧蘇、王受反。有自右江來者,言:「岑猛實不死,糾安南莫氏入寇,陷思恩矣。藩省旦暮當不保。」於是靖江諸宗室倉皇出奔,人情惶懼。藩臬諸司素銜姚鏌者,又倡言:「猛實未死,鏌為歸順所紿。」御史石金聞之,遂劾鏌:「攘夷無策:輕信罔上。圖田州不得,並思恩而失之。」帝大怒,落鏌職,以王守仁代之。先是,鏌上言:「田州遺黨復叛,再乞集兵剿捕。軍興錢穀,相應議處。」帝命動支廣東司府帑庫金錢,不得自分彼我,致悞事機。至是,守仁未至,鏌候代。偵知思恩未陷,欲徵兵擒蘇等自贖。乃征廣西諸司議事,而銜鏌者紿郵吏,發檄交誤,各以檄誤不至。鏌竟不獲集兵而去。
  七年春正月,王守仁將至田州,調集湖兵數萬人南下,諸土目皆憚之。守仁乃自弢晦,示以無事。及南抵寧,見盧蘇、王受勢熾,度不可卒滅,乃使人招諭,使來輸罪。會有造浮言誑蘇、受欲取其賂者,蘇、受疑懼不即來。守仁遣使慰諭之,且與之誓。蘇、受言來見,必陳兵衛。又欲易軍門左右祗候,皆盡以田州人。守仁許之,蘇、受乃期日來見,盛兵自衛。守仁數罪棰之,蘇、受衷甲受棰,已而諭歸俟命。守仁乃上疏言:「思、田久苦兵革,民間已不勝。況田州外捍交址,縱使克之,置流官,兵弱財匱,恐生他變。岑氏世有功,治田州,非岑氏不可。請降田州府為田州,官猛子邦相為判官,以盧蘇、王受為巡檢。別立思恩府,設流官統之。」帝皆從焉。乃命邦相歸田州,盧蘇等各之官,田州以寧。守仁復薦布政使林富為巡撫都御史,張佑為總兵官鎮廣西,守仁乃往南寧。
  三月,王守仁檄盧蘇、王受等攻斷藤峽八寨盜賊,盡平之,兩江底定。守仁上言,盛稱蘇、受等功,大獲賞賚。時兵部侍郎張璁及桂萼言守仁處田州非是,上頗疑之。
  十三年秋九月,巡檢盧蘇殺田州判官岑邦相。先是,林富代王守仁為提督,奏言:「思恩改設流官,二十年兵不得罷,田州決非流官所能控御。」竟主守仁前議,降田州為州治,
  以邦相為判官。命副總兵張佑鎮之,許以二年而代。時邦相年十五六,張佑兒子畜之。盧蘇自矜功大專橫,邦相不能平,遂有隙。會張佑將代去,望邦相厚賂已。邦相賄之不滿意,佑遂與盧蘇比,欲沮奪邦相。乃購得邦彥子芝,育之別所。邦相時時欲殺芝,佑不果代,留鎮庇芝,得免。尋佑中邦相毒,卒。芝奔梧州,督府都御史陶諧畜之。
  至是,盧蘇遣其黨刺邦相不克,邦相與土目羅玉等伐盧蘇。事覺,蘇伏甲擒斬羅玉。遂劫諸土目攻邦相,執而殺之,燔其屍。賂陶諧,言:「邦相病死無後。」乃立芝,遣歸田州。於是猛仲子邦佐爭立。而鄰府諸土官皆不平盧蘇弒主也,合兵助邦佐攻田州,入之,蘇走免。亂復大作,兩江震駭。諧遣人諭諸土官曰:「邦相實病死,盧蘇何與?而爾等自相殘害也。」亡何,諧以憂去,都御史潘旦、蔡經相繼代,皆曰:「思、田苦兵革久矣。朝廷今復以盧蘇故,興問罪之師,征伐當何時已乎?」朝議下核實,副使葉俛、參議陳大珊曰:「盧蘇稱亂弒主,罪安可盡赦也!縱宥之不誅,當以上聞,令立功贖罪耳。」經不聽,上言:「邦相不孝,奪其母田,又虐殺其部下,盧蘇因眾怨殺之。」朝廷遂置蘇不問,仍官芝等如故。於是兩江土官聞之,莫不解體。
  谷應泰曰:
  田州為粵西南徼,蠻瘴荒裔,不足重輕。後失安南,議者稍稍視田州為南海外屏,欲寄重焉。岑氏世守田州,自弘治六年,岑猛父膏逆鑕,身逼強鄰,間關奔走,存邢遷衛,朝廷視猛恩至渥也。至十八年,岑濬始懸首藁街。正德中,岑猛始克復舊業。黎子《式微》,重耳《河水》,猛身扞天朝,不忘舊德,分固應爾。
  而乃晉惠入絳,遽絕秦關;衛毀廬漕,坐觀齊亂。猛之單騎棄軍,仰藥逆旅,天亡之矣。然猛桀驁性成,反形未見,追兵四集,猶飭下勿交鋒。裂帛書冤,上狀軍門,亦云哀已。而雲夢陳兵,決收韓信;陳平奏詔,竟斬舞陰。姚鏌輕於討賊,重於受降;信於請兵,疑於對壘。猛既冤死不白,鏌亦功名不終。猛負國恩而身殛,鏌貪軍功而官奪。天道好還,適相當也。
  至盧蘇、王受之反,釁本姚鏌,失又似由新建。蓋新建憐田、恩厭苦兵革,曲撫盧、王。立岑氏之後,設田州之官。陰假戰功,陽羈蘇、受。而所舉張佑,貪賄比匪,種禍岑族。張佑既隕邦相之毒,邦相旋膏蘇、受之戈。沈、王構惡,義真必棄關中;鍾、鄧相傾,姜維幾反蜀道。新建寄托不終,識者微有憾焉。
  而繼佑來督者,陶諧也。邦相賊殺鎮臣,朝廷寢而不問;蘇、受執殺州主,大臣陽言病亡。夫天南末郡,不知天子;寵靈式憑,皆懸督府。張佑索裘不與,拘執唐侯;陶諧寶賂亟行,遂黨莒僕。處置舛錯,刑賞乖張,貽笑蠻方,損傷國體,君子知明網不振,先在遠夷矣。
  要之,姚鏌之非,在於捕反太急,而貽謀者,索賄之盛應期;陶諧之罪,在於有賊不討,而貽謀者,亦索賄之張佑。官務賄章,邊釁日急。故皇甫安邊,奏免墨吏;奉仙載寶,僕固稱兵。好利亡國,好色亡身,古今龜鑒,蓋不誣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12:07

第五十四卷     嚴嵩用事 (上)



  嘉靖十五年冬十二月,以南京吏部尚書嚴嵩為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時禮部選譯字諸生,嵩至,即要貨賄已。而苞苴過多,更高其價。御史桑喬列其狀,請罷黜之。嵩乃疏辨求免,帝曰:「卿所云『為人臣於今日,卒皆觀望禍福,必使人主孤立自勞』。此言已盡,但盡心翼贊,以副簡任,不必復辭。」嵩意得甚。給事中胡汝霖復劾其:「穢行既彰,招致論列。不得飾辭自明,以傷大體。」帝乃令「以後大臣被劾,宜自省修,勿得疏辨」。嵩懼,益為恭謹以媚上。
  十六年秋九月,禮部尚書嚴嵩劾應天試官,「品騭文字不書名,大不敬」。大學士夏言又謂:「策以戎祀為問,多譏訕語,當寘於理。」遂命官校逮繫典試官江汝璧、歐陽衢下詔獄。其提調官孫懋、楊麒、何宏、沈應陽俱命南京法司即訊。同試官舒文奎等,各行所在巡按即訊。貢士不得應試南宮。
  十一月,嚴嵩摘廣東試錄有:「體存故可以厚本,用利故可以明微,厚本故可以合同,明微故可以鼓舞等語,參錯不經;飛衛、紀昌道遇交射及黃郊紫微碧虛子之問答,詭異尤甚;且《中庸》、《畢命》二篇,不道口指,俱戾體格。」帝怒,命監臨餘光法司鞫問。提調陸傑、余鑒,監視蔣淦、鄒守愚,巡撫、都御史鞫問。試官王本才等,各巡按官鞫問。貢士不得赴試南宮。
  十七年夏五月,通州致仕同知豐坊上言:「請復古禮。尊皇考獻皇帝廟號稱宗,以配上帝。」下禮部集議,嚴嵩上言:「萬物成形於秋,故王者秋祀明堂,以父配之。自漢武迨唐、宋諸君,莫不皆然,主親親也。若稱宗之禮,則未有帝宗而不祔太廟者,恐皇考有所不寧。」帝悅。已而嵩復阿上旨,請「尊文皇帝稱祖,獻皇帝稱宗」。上從之。乃尊太宗文皇帝為成祖,皇考獻皇帝為睿宗,配上帝,詔天下。
  十八年二月,景雲見,夏言、顧鼎臣以聞。嚴嵩請帝御朝受群臣賀,嵩乃作《慶雲賦》及《大禮告成頌》上之,詔付史館。帝南幸,嚴嵩從,賞賚優渥,與輔臣等。嵩以桑喬、胡汝霖故,慚且恨,因於帝前以他事自白,且激怒帝。
  十九年春正月,巡按雲南御史謝瑜上言:「嚴嵩為桑喬所劾,不自咎責,反謂贊議明堂、扈蹕南幸,為諸臣所嫉,將以揚已功,激聖怒,箝眾口。且臣以嵩之可論,難以枚數。選譯字諸生,通賄無算;宗藩有所陳乞,每事徵索,故王府胥吏交代,動以千計;至於齎詔官役,去索重賄,旋索土物;收買內外童子,充斥家庭,豈宗伯大臣所為乎?嵩不以此自省,而巧佞誣罔,何奸邪無賴至此也!」不報。
  二十年秋七月,交城王絕,輔國將軍表謀襲之,遣校尉任得貴至京,以黃白金三千兩賂嚴嵩,復賂儀制司令史徐旭及王府科胥人,皆受焉。嵩乃題覆從之。東廠邏卒執其籍以聞,下法司問。受賂者皆戍邊,嵩無恙。既而永壽共和王庶子惟燱,與嫡孫懷㷽爭立,以白金三千賂嵩,亦受之,為覆允。永壽莊僖王妃遣人擊登聞鼓奏訴,於是御史葉經劾嵩貪狀,乞賜敕正。嵩急歸誠於帝,帝憫之,乃曰:「表、惟燱襲爵應否行,所司勘之,嵩安意任事,勿以介意。」
  二十一年夏六月,大學士夏言罷。言與嚴嵩同鄉,稱晚進。以議禮驟貴,嵩謹事之,言不為下。時嵩為禮部尚書,初見寵信。欲入閣,而言阻之,遂有郄。會言坐失旨當罷,呼嵩與謀。而嵩已造上所幸秉一真人第,謀掎言。言覺之,囑所善者劾嵩。時上已心愛嵩,攻益力,上益憐之。上在西苑齋居,許入直諸貴人得乘馬。言獨用小腰輿以乘,上怪之,勿言。會上不欲翼善冠,而御香葉巾,命尚方仿之,制沉水香為五冠,以賜言及嵩等。言密揭謂:「非人臣法服,不敢當。」上大怒。嵩於召對日,故冠香葉,而冒輕紗於外,令上見之。上果悅,留嵩慰諭甚至。因泣訴言見凌狀,上怒,即下敕逐言。科、道官以失職不糾,降調奪秩者七十三人。
  秋八月,以禮部尚書嚴嵩為武英殿大學士,參預機務,仍掌部事。吏科都給事中沈良材、御史童漢臣等首論嵩奸污,不當乘君子之器。南京給事中王煜、御史陳紹等復論嵩並及子世蕃「同惡相濟,關通苞苴,動以千百計」。嵩疏辨乞休,帝優詔百餘言慰留之。賜嵩銀記曰「忠勤敏達」。賜其家藏壐書之樓曰「瓊翰流輝」,奉玄之閣曰「延恩堂」,曰「忠弼」。
  冬十月,給事中童漢臣、伊敏生、喻時等再上疏論嚴嵩。巡按四川御史謝瑜上言:「堯、舜相繼百四十年,誅四凶。而陛下數月之間,轉移之頃,四凶已誅其二,如郭勳、胡守中。而其二則張瓚、嚴嵩是也。請陛下奮乾斷,亟譴之,以快人心。」於是嵩復上疏乞罷,帝慰諭留之。已而謝瑜、童漢臣俱以他事謫去。
  二十二年夏四月,嚴嵩解部事。嵩既入內閣,竊弄威柄,內外百執事有所建白,俱先白嵩許諾,然後上聞。於是副封苞苴,輻輳其戶外。大學士翟鑾位望先嵩,而勢實不競,遂至不相能。給事中周怡上疏論之,語多侵嵩,疏入,下獄。已而鑾以二子幸第,削籍去。
  秋九月,逮山東巡按御史葉經廷杖死。初,經劾嚴嵩受表、惟燱賂,嵩銜之。及經監山東鄉,試嵩摘試錄中有諷上語,激帝怒,逮之至京,杖闕下死。布政使陳儒以下皆遠謫。自是中外益側目畏嵩矣。
  二十三年秋八月,以吏部尚書許讚、禮部尚書張璧為文淵閣大學士。嚴嵩事取獨斷,不相關白。讚論之,嵩乃上言:「獨蒙宣召,於理未安。往歲夏言惡與郭勳同列,以致生隙。夫臣子比肩事主,當協恭同心,不宜有此嫌異。今諸閣臣凡有宣召,乞與臣同,如祖宗朝蹇、夏、三楊故事。」嵩蓋欲示厚同僚,且明言妒也。
  二十四年夏五月,出南京吏部考功郎中薛應旗補外職。初,嚴嵩入內閣,南京給事中王煜首劾嵩,於是言者踵至,嵩恨之。是春大計京官,嵩令所私尚寶丞諸傑移書應旗,使黜煜。應旗執傑使並其書,白尚書張潤,欲以奏聞。潤止之,釋其使。而傑先為南京兵部主事,有貪聲。於是尚書潤及都御史王以旗並黜之。常州守符驗,故留臺御史也,亦在所黜,嵩乃嗾御史桂榮劾應旗「以私怨黜本郡守」,謫補外。
  十一月,許讚削籍去。
  十二月,復召夏言入閣。自嚴嵩入相,同事者多罷去,嵩獨相。以太廟工成,加太子太師。後帝微聞其橫,厭之。於是詔起夏言,言至,盡復其原官,且加少師,位在嵩上。言凡所擬旨,行意而已,不復顧問嵩。嵩亦唯唯,雖斥逐其黨,不敢救,心甚恨之。是時嵩子世蕃為尚寶司少卿,通賂遺,且代輸戶轉納錢穀,多所朘削。言知之,欲以上聞。嵩懼甚,挈世蕃詣言求哀。言稱疾不出,嵩賂其門者,直走言榻下,及世蕃長跪泣謝,言遂置不發,嵩父子愈恨之。會御史陳其學以鹽法論都督陸炳,言擬旨令陳狀。炳等造言請死,有所進橐,皆長跪而解。嵩知之,日與謀傾言,言不悟。上左右小璫來,言恒僕視之。詣嵩,必執手延坐,持黃金置其袖中,故璫輩爭好嵩而惡言。上或使夜瞰嵩、言,言多酣寢。嵩知之,每夜視青詞草。初,言與嵩俱以青詞得倖。至是,言已老倦,思令幕客具草,不復簡閱,每多舊所進者,上輒抵之地,而左右無為報言。嵩則精其事,愈得倖。言以是益危。
  二十六年秋七月,以尚寶司少卿嚴世蕃為太常寺少卿,仍掌尚寶司事。世蕃納賄日盛,嵩憚夏言知之,乃疏遣世蕃歸。帝特命馳驛往還,世蕃益橫。
  二十七年春正月,夏言罷。嵩既忌言,都督陸炳亦怨言持已,陰比嵩圖之。會都御史曾銑議復河套,言主之。而嵩則極言其不可,語頗侵言。及言請給誓劍,得專僇節帥以下,上亦稍稍惡之。會澄城山崩裂,又京師大風,上益疑。以套議問嵩,嵩因詆言「擅權自用」。及退,復上疏劾銑「開邊起釁」,言「雷同誤國」。並自求去甚力。上溫旨留嵩,而切責言。於是吏部尚書聞淵、禮部尚書費寀、左都御史屠僑皆謂言誤國。帝乃命緹騎捕銑至京,因盡奪言師傅,俾以尚書致仕。
  三月,殺都御史曾銑。銑既被逮,嚴嵩復令仇鸞訐之。刑部侍郎詹瀚、左都御史屠僑、錦衣衛都督陸炳阿嵩意,謂銑行賄夏言,論斬,棄西市。
  冬十月,殺大學士夏言。先是,言既歸,舟至丹陽。復就逮至京,上疏極陳為嚴嵩所陷。帝不聽。刑部尚書喻茂堅等據曾銑律以請,而謂言實當「入議」所謂「議貴」、「議能」者。帝怒,責茂堅等阿附言。值居庸報警,嵩復以開釁力持,竟坐與銑交通律,棄西市。言既死,大權悉歸嵩矣。
  十二月,給事中厲汝進劾嚴嵩及子世蕃奸惡,謫為典史,尋以大計削籍。
  二十八年五月,杖給事中沈束於闕廷。初,大同總兵周尚文屢立邊功,卒,其家奏求卹典。不報。沈束上疏請卹尚文,語侵嚴嵩。嵩恚,乃下束法司訊鞫。法司論贖刑上,嵩恨未泄,仍予廷杖,長繫鎮撫司。
  二十九年夏六月,以仇鸞為宣大總兵。鸞坐廢已久,以重賂嚴世蕃得之。
  八月,加嚴嵩上柱國。嵩力辭,謂「人臣無上」,引郭子儀不敢當尚書令為比。帝悅,進嚴世蕃為太常寺卿,仍行尚寶司事。奄答薄都城,令人持書入朝求入貢,言多悖嫚。上召嚴嵩及禮部尚書徐階於西苑,曰:「事勢至此奈何?」嵩曰:「此窮寇乞食耳,毋足患。」帝曰:「何以應之?」嵩無以對。乃命階集群臣議,司業趙貞吉抗言其不可,帝壯之。予金五萬,募戰士。而敕中無督戰語,不得統攝諸將。因謁嵩,嵩故與貞吉有郄,辭。貞吉怒,會通政趙文華趨入,謂曰:「公休矣!天下事當徐議之。」貞吉愈怒,罵曰:「汝權門犬,何知天下事!」叱守門者,嵩大恨。已而貞吉單騎出城,遍諭諸營將,諸將皆感奮。而大將軍仇鸞獨難之。比復命,嵩謂貞吉狂誕,且追論其申理周尚文、沈束非是,廷杖,謫嶺南。
  殺兵部尚書丁汝夔。初,奄答薄都城,嵩授汝夔計。謂:「地近喪師難掩,當令諸將勿輕戰,寇飽自去。」諸將固怯戰,輒相謂曰:「有禁勿戰。」故民間歸罪汝夔。及被逮,嵩恐露前畫,紿曰:「毋慮吾為若地。」汝夔信之,弗自辨。臨刑,乃大呼曰:「賊嵩誤我!」遂棄市。
  冬十二月,帝以奄答故,詔群臣令人人盡言。刑部郎中徐學詩上言:「外攘之備,在急修內治;內治之要,貴先正本原。今大學士嵩,位極人臣,貪瀆無厭,內而勳貴之結納,外而群小之趨承,輔政十年,日甚一日。釀成敵患,其來有漸。而嵩泄泄自得,謬引『佳兵不詳』之說,以漫清問。縱子世蕃,受失事李鳳鳴金,使任薊州總兵。又受郭琮金,使補漕運。私徒南還,輜車數十乘,軿車四十乘,潞河樓船十餘艘,貯載而歸,悉假別署封識,以誑道路。嵩謀已得,如君父何?今士大夫語嵩父子,無不歎憤,而莫有一人敢抵牾者,誠以內外盤結,上下比周,積久而勢成也。世蕃狡鷙,擅執父政。凡諸司奏請稍涉疑畏者,必關白然後上聞。蓋嵩之機械足以先發制人;利勢足以廣交耳目;乘機構隙足以示威脅眾;文詞便給足以飾非強辨;精神敏給,揣摩巧中,足以趨避利害;而彌縫闕失,私交密會,令色脂言,足以結歡當路,而緘奪人口。故凡諸論嵩者,嵩雖不能顯禍之於正言直指之時,亦必托事假人,陰中之於遷除考察之際。如給事中王煜、陳愷,御史謝瑜、童漢臣等,當時已蒙聖恩寬宥,今則安在?天下之人,視嵩父子如鬼如蜮,不可測識。痛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者,誠畏其陰中之也。臣請亟罷嵩父子,以清本源。」疏入,帝謂其乘間報復,下鎮撫司拷訊,斥為民。
  三十年春正月,杖錦衣衛經歷沈錬於闕廷。初,奄答薄都城,求通貢,趙貞吉以為不可。錬在眾中,申貞吉旨不休。吏部尚書夏邦奇目之曰:「何小吏而言若是!」錬曰:「大吏弗言,故小吏言之。」已而上疏,請「以萬騎護陵寢萬騎護通州軍儲,而合勤王師邀擊其惰歸,必大捷」。是時大學士嵩用事,數寢格邊檄,不以上聞,故錬書奏不報。錬乃抗疏言:「嵩受國重任,貪婪愚鄙,不聞諮諏方略,治國安邊,惟與子世蕃為全家保妻子計。以朝廷之賞罰為已出,故人皆計嵩愛僧,不知朝廷恩威。」因歷數其十大罪,請戮之,以謝天下。詔以錬詆誣大臣,廷杖之,謫田保安。
  三月,大計京官。嚴嵩授指吏部,中傷善類甚眾。以徐學詩劾已,削籍,並黜其兄中書舍人應豐。吏部奏上,帝察其枉,留之,然亦不問。
  三十一年冬十月,御史王宗茂疏論嚴嵩負國大罪入。帝謂其狂率,謫平陽縣丞。
  三十二年春正月朔,日食,陰雨不見。巡按御史趙錦請罷嵩,以應天變。疏上,帝方以供奉青詞悅,嵩命逮繫錦衣獄,久之,削籍為民。
  兵部員外郎楊繼盛上疏論嚴嵩十大罪、五奸,略曰:「方今在外之賊為奄答,在內之賊惟嚴嵩。賊有內外,攻宜有先後,未有內賊不去而外賊可除者。故臣請誅賊嵩,當在剿絕奄答之先。嵩之罪惡,徐學詩、沈錬、王宗茂等論之已詳。然皆止言貪污之小,而未嘗發其僭竊之大。去年春,雷久不聲,占云:『大臣專政。』夫大臣專政,孰有過於嵩者?又冬,日下有赤色,占云:『下有叛臣。』凡心背君者,皆叛也。夫人臣背君,又孰有過於嵩者?如四方地震與夫日、月交食之變,其災皆感應賊嵩之身,乃日侍左右而不覺。上天警告之心,亦恐怠且孤矣。不意陛下聰明剛斷,乃甘受嵩欺。人言不信,雖上天示警,亦不省悟,以至於此。
  「臣敢以嵩之專政、叛君十大罪,為陛下陳之:我太祖高皇帝詔罷中書丞相,而立五府、九卿,分理庶政。殿閣之臣,唯備顧問、視制草,故載諸訓有曰:『建言設立丞相者,本人凌遲,全家處死。』及嵩為輔臣,儼然以丞相自居。挾一人之權,侵百司之事。凡府部題覆,先面稟而後敢啟藁。嵩之直房,百官奔走如市;府部堂司,嵩指使絡繹不絕。一或少違,顯禍立見。及至失事,又嫁罪於人。是嵩無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權;有丞相之權,而無丞相之責。壞祖宗之成法,一大罪也。權者,人君所以統御天下之具,不可一日下移。嵩一以票本自任,遂作威福。用一人,即先謂曰:『我薦之也。』罰一人,則又號於眾,曰:『此得罪於我,故報之也。』群臣感嵩,甚於感陛下;畏嵩,甚於畏陛下。竊君上之大權,二大罪也。人臣善則稱君,過則歸已。今陛下苟有一善,嵩必令子世蕃傳於人,曰:『上故無此意,我議而成之。』將聖諭及嵩所進揭帖,刻板刊行為書,名曰《嘉靖疏義》,欲使天下後世謂陛下所行之善,盡出於彼而後已。掩君上之治功,三大罪也。陛下之令嵩票本,蓋取君逸臣勞義也。嵩何所取?而令子世蕃代票。又何所取?而約諸義子趙文華等群會而擬。題疏方上,滿朝紛然。既下,若合符契。如錦衣衛經歷沈錬劾嵩疏,發大學士李本擬旨。本即叩之世蕃,乃同趙文華自擬以上,此人所共知也。嵩既以臣而弄君之權,世蕃復以子而弄父之柄。京師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謠。縱奸子之僭竊,四大罪也。邊事廢壞,皆原於功罪賞罰之不明。嵩為輔臣,欲令孫冒功於兩廣,故置其表姪歐陽必進為總督。朋奸比黨,將長孫嚴效忠冒功奏捷,遂升鎮撫。效忠告病,嚴鵠襲代,加升錦衣千戶。效忠、嚴鵠皆世蕃豢養乳臭子。冒朝廷之軍功,五大罪也。
  「仇鸞總兵甘肅,以貪虐論革。世蕃乃受鸞重賄,薦為大將。後知陛下疑鸞,遂互相誹謗,以掩初跡。是通寇者逆鸞,而受賄引用鸞者,嵩與世蕃也。進不肖,蒙顯戮。引悖逆之奸臣,六大罪也。奄答犯內深入,《兵法》:『擊其惰歸。』嵩乃曰:『京、邊不同勢。敗子邊可掩,敗於京不可掩。且奄答飽自退耳。』故丁汝夔傳令不戰。及汝夔臨刑,而後知為嵩所紿。誤國家之軍機,七大罪也。刑部郎中徐學詩,以論劾嵩、世蕃,革任為民矣。又於考察京官之時,罷其兄中書舍人徐應豐。戶科給事中厲汝進,以劾嵩、世蕃,降為典史矣。嵩於考察外官之時,逼吏部削汝進籍。夫考察,巨典也。陛下持之,以激厲天下之人心;賊嵩竊之,以中傷天下之善類。亂黜陟之大柄,八大罪也。府、部之權,皆撓於嵩。而吏、兵二部,尤大利所在。將官既納賄於嵩,不得不剝削乎軍士;有司既納賄於嵩,不得不濫取於百姓。皇上雖累加撫卹,豈足以當嵩殘虐之害?臣恐天下之患,不在塞外而在域中。失天下之人心,九大罪也。先朝風俗淳厚,近自逆瑾用事,始一少變。至嵩為輔臣,守法度者,以為固滯;尚巧滑者,以為通材。勵節介者,以為矯激;善奔走者,以為練事。風俗之壞,未有甚於此者。壞天下之風俗,十大罪也。嵩有十大罪,昭人耳目。
  「以陛下之神聖,而若不知者,蓋有五奸以濟之。嵩知知陛下之意向者,莫過於左右侍從,厚以賄結之。聖意所愛憎,嵩皆預知,以得遂其逢迎之巧。是陛下之左右,皆嵩之間諜,其奸一。通政司,納言之官,嵩令義子趙文華為之。凡疏到,必有副本送嵩、世蕃先閱而後進,早為彌縫。是陛下之納言,乃嵩之鷹犬,其奸二。嵩既內外周密,所畏者,廠、衛之緝訪也。嵩則令世蕃籠絡廠、衛,締結姻親。陛下試詰嵩所娶者誰女,立可見矣。是陛下之爪牙,乃嵩之瓜葛,其奸三。廠、衛既已親矣。所畏者,科、道言之也。嵩於進士之初,非親知不得與中書、行人之選。知縣、推官,非通賄不得與給事、御史之列。是陛下之耳目,皆嵩之奴隸,其奸四。科、道雖入其牢籠,而部臣如徐學詩之類,亦可懼也。嵩又令子世蕃將各部之有才望者,俱網羅門下。各官少有怨望者,嵩得早為斥逐。是陛下之臣工,多嵩之心腹,其奸五。
  「夫嵩之十罪,賴此五奸以濟之。五奸一破,則十罪立見。陛下何不忍割一賊臣,顧忍百萬蒼生之塗炭乎?陛下聽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問二王,令其面陳嵩惡。或詢諸閣臣,諭以勿畏嵩威。重則置之憲典,以正國法;輕則論令致仕,以全國體。內賊去,而後外賊可除也。」
  疏奏,帝怒其引用二王,命繫錦衣獄,詰訊主使者,繼盛曰:「盡忠在已,豈必人主使乎!」又問引用二王故,繼盛大言曰:「奸臣誤國,非二王誰不畏嵩者。」獄具,杖百,送刑部。尚書何鼇受嵩意,欲坐以詐傳親王令旨。郎中史朝賓曰:「疏中但云二王亦知嵩惡,原無親王令旨,三尺法豈可誣也!」嵩怒,降朝賓為高郵判官。侍郎王學益助成其說,竟坐絞繫獄。
  二月,逮兵部郎中周冕下詔獄。初,楊繼盛劾嚴嵩父子,言及歐陽必進竄嚴效忠名,冒功濫擢事。必進上疏辨,請下兵部查核。世蕃乃自為題草,遣人遺武選司郎中周冕,欲冕依草上覆。冕奏之,略曰:「臣職司武職,敢以冒濫軍功一事為陛下陳之。按:二十七年十月,據通政司狀:『送嚴效忠,年十有六,考武舉不第,志欲報效。』本部資送兩廣聽用。次年,據兩廣總兵平江伯陳圭及都御史歐陽必進題:『瓊州黎寇平,遣效忠奏捷。』即援故事,授錦衣衛鎮撫。無何,效忠病廢,嚴鵠以親弟應襲。又言:『效忠前斬賊首七級,例宜加升。』遂授千戶。問『效忠為誰?』曰:『嵩之廝役也。』『鵠為誰?』曰:『世蕃之子也。』不意嵩表率百僚,而壞朝亂紀,一至於此。今蒙明旨,下本部查核,世蕃猶私創覆草,架虛遺臣,欲臣依草覆奏。天地鬼神,照臨在上。其草見存,伏望聖明特賜究正,使內外臣工知有不可犯之法。」疏入,帝以冕為挾私,逮繫詔獄,削籍。
  嚴嵩以十五載考滿,錄其二子。又以京師外城完,嵩與有閱視勞,遷世蕃為工部左侍郎。嵩辭,帝諭「以修城、贊玄,實為忠首」,不允。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12:41

第五十四卷     嚴嵩用事 (下)


  三十三年春,倭寇浙江,工部侍郎趙文華請禱海神殺賊,遂遣文華如浙。初,文華為主事,有貪名,出為州判。以賄嵩,得復入為郎。未幾,改通政,與嵩子世蕃比周,嵩目為義子。不二年,擢工部侍郎。至是往浙,凌轢言吏,搜括財物,公私苦之。
  三十四年冬十月,殺兵部員外楊繼盛。初,仇鸞既誅,上思繼盛言,自謫所月餘遷主事,隨改兵部武選司員外。繼盛嘗感激思,報妻張氏曰:「公休矣,一鸞困公幾死。今相公嵩父子,百鸞也。公何以報為?休矣,且歸耳。」繼盛不聽,密具疏。疏成,上方怒,逮諸言官。乃更越十五日而齋,齋三日,乃上,竟得罪。繼盛每出朝審,諸內臣士庶夾道擁視,共指曰:「此天下義士。」又指其三木,竊歎曰:「奈何不以此囊嵩頭?」司業王材詣嵩曰:「人言籍籍,謂繼盛且不免,公不憂萬世耶?」嵩曰:「吾行當救之。」令其子世蕃謀之胡植、鄢懋卿,懋卿曰:「此養虎自遺患也。」植亦言不可,嵩意遂決。乃以張經、李天寵疏覆奏,附繼盛於尾。上覽之,謂江南釀寇遺患,遂下旨行刑。是歲論大辟當刑者凡百餘人,詔決九人;而繼盛與焉。
  將刑,張氏疏言:「臣夫諫阻馬市,預伐仇鸞,聖旨薄謫。旋因鸞敗,首賜湔雪。一歲四遷,臣夫銜恩圖報。誤聞市井之言,尚狃書生之見,妄有陳說。荷上不即加戮,俾從吏議。杖後入獄,割肉二觔,斷筋二條。日夜籠㭱,備諸苦楚。年荒家貧,臣紡績供給。兩次奏讞,俱蒙特宥。今混入張經疏尾,奉旨處決。儻以罪不可赦,乞將臣梟首,以代夫命。夫生一日,必能執戈矛,御魑魅,為疆場效命之鬼以報陛下。」奏入,為嵩所抑,不得達。蓋殺諫臣自此始,由是天下益惡嵩父子矣。
  三十五年春正月,趙文華自江南還京,與吏部尚書季默構隙,知默與嵩異,疏劾之,摘其部選策題有「漢武征四夷而海內虛耗,唐憲復淮、蔡而晚業不終」為謗訕。上怒,收繫獄拷訊,竟死獄中。嵩德文華,擢為工部尚書,加太子太保。
  二月,以大學士李本攝吏部事。本疏諸臣百十有三人,別為三等:其上二十八人,吳鵬、趙文華、嚴世蕃等;其中七十人,鄢懋卿、徐履祥等;其下十五人宜斥免,乃葛守禮、艾守淳等,多可大用者。時論非之。
  十一月,逮總兵俞大猷下錦衣衛獄。大猷不善滑刺,世蕃怒其不附已,授胡宗憲意,論其失事,故有是逮。逮至,大猷假貸三千金饋世蕃,得不死,罷職,發大同立功。時有建議薊州增設戶部侍郎督糧練兵者,嚴嵩佯以推趙貞吉,且召之飲酒。詭曰:「是行非公不可。」貞吉曰:「人臣之義,死生以之。」酒半,貞吉徐曰:「今戶侍督糧,督京運乎?抑民運乎?若二運已有職掌,徒增擾耳。況兵之不練,其過宜不在是,縱十戶侍出無益也。」嵩作色而罷,嗾其黨張益劾之,奪官去。
  十二月,賜大學士嚴嵩免朝賀,惟入直西苑,仍賜腰輿。先是,賜得乘馬入禁。至是復加恩寵,為異數云。
  三十六年冬十月,楊順、路楷殺前錦衣衛經歷沈錬。初,錬既編保安,即孑身至。里長老問知錬狀,咸大喜,遣其子弟從學。錬稍與語忠義大節,乃爭為錬詈嵩以快錬。錬亦大喜,日相與詈嵩父子以為常。嘗束芻為偶人三,目為林甫、檜及嵩而射之。語稍稍聞,嵩父子銜之。而侍郎楊順來為總督,故嵩黨也。應州之役,多殺邊民掩敗。錬怒讓之,且為樂府以誚順。順大恚,以其私人經歷金紹魯、指揮羅鎧走世蕃所白之,且謂:「錬結死士,擊劍習射,將以間而取若父子。」世蕃曰:「吾固知之。」即以屬巡按御史李鳳毛,鳳毛謬為謝曰:「有之,竊陰已解散其黨矣。」鳳毛得代歸。而御史路楷來,又嵩黨也。世蕃為酒壽楷,而使謂順曰:「幸為我除吾瘍。」楷至,則與順合筴捕諸白蓮教通叛者,竄錬名籍中,以叛聞,下兵部議,尚書許論不為申理,嵩竟殺之,籍其家。嵩乃予順一子錦衣千戶,楷遷太常卿。順猶怏怏,曰:「丞相猶有所不足乎?」謀之楷,復取錬二子杖殺之,並繫其長子襄。順、楷敗,乃得脫。
  十二月,趙文華罷。文華自浙歸,私行珍寶於嵩夫媍及世蕃,至入內室叩首嵩妻。嵩妻勞苦文華,謂:「相公尚不能為郎君易腰帶耶?」兼以李默故,嵩亟稱文華於帝,進位尚書,躐加太子太保。然文華得寵眷,乃稍欲結知帝,不稟嵩命。一日,密進藥酒方,言:「授之仙,飲可不死,獨臣與嵩知之。」帝曰:「嵩有是方不奏,乃文華奏我。」嵩聞之,大懼且恨,立召文華問之,曰:「若何所獻?」對曰:「無有。」嵩取疏示之,文華慚,頓首謝罪。嵩怒,不令起,呼左右拽出,令門者毋得為文華通。文華日憂懼不知所出,從世蕃乞憐,為白夫人。夫人以其兒也,憐之。一日,嵩休沭,諸義兒及世蕃咸候起居,置酒堂上。嵩、夫人上坐,義兒及世蕃侍列。文華遙望不得入,乃曲賂左右,伏軒櫺下。酒中,夫人曰:「今日舉家在座,何少文華?」嵩嘻曰:「阿奴負人,那得在此!」夫人因宛轉暴白,嵩色微和。文華竊望見,遽走入,伏席前涕泣。嵩不得已,遂留侍飲,然意未慊也。又文華初賂世蕃金絲幕一具,其姬二十七人皆寶髻一。世蕃以為薄,恨之。乃為疏草使上,引疾歸,帝從之。而是時帝方修玄,以其疏中有病語,怒削其職,子戍邊。
  三十七年三月,給事中吳時來上疏劾嚴嵩「輔政十二年,引用匪人,邊事日壞。令其子世蕃入直,干預國政,窺覘幾微,以市私恩。引其親萬寀為文選郎中,方祥為職方郎中,比周為奸,公行賄賂,進退一人,行止一事,必關白世蕃。不論賢否是非,唯視所入多寡。如趙文華南還,饋遺數萬,猶為未足,而授草引疾。張經被逮,行金五千。及聖斷不貸,而為治裝賻卹。王汝孝失律,以三千而得遣戍。蔡克卿撫淮陽,以三千而轉地卿。楊順誤國,而三陰其子。吳嘉會修邊侵冒,而驟遷三官。邊事之不振,由於軍民之困窮;軍民之困窮,由於上官之貪縱;上官之貪縱,由於謀國之匪人。『拔本塞源』之喻,願皇上察之」。主事張翀、董傳策亦交章論之,俱下獄,廷杖,謫戍嶺南。
  三十八年夏五月,逮總督侍郎王忬下獄論死。嚴嵩以忬愍楊繼盛死,銜之,忬子世貞又從繼盛游,為之經紀其喪,弔以詩。嵩因深憾忬。嚴世蕃嘗求古畫於忬,忬有臨幅類真者以獻。世蕃知之,益怒。會灤河之警,鄢懋卿乃以嵩意為草,授御史方輅,令劾忬。嵩即擬旨逮繫。爰書具,刑部尚書鄭曉擬謫戍。奏上,竟以邊吏陷城律棄市。
  三十九年夏六月,以都御史鄢懋卿總理天下鹽運,懋卿益通賄無虛日。御史林潤劾其貪冒五罪,懋卿疏辨。不問。
  四十年春正月,以萬壽宮災,命大學士徐階、工部尚書雷禮興工重建。先是,嚴嵩在內閣,凡御札下問,辭旨深奧。西苑玄修,聖躬臥起不常,外廷得失,時廑於懷。內侍傳出,或早或暮。嵩耄而智昏,多瞠目不能解。世蕃一見躍然,揣摩曲中,據之奏答,悉當上意。又陰結內侍,纖悉馳報,報必重賚。每事必先有以待,上益喜。蓋上不能一日亡嵩,嵩又不能一日亡其子也。專政既久,諸司以事請裁,嵩必曰:「與小兒議之。」甚曰:「與東樓議之。」東樓,世蕃別號也。世蕃益自恣,一時無行之士,債帥墨吏,群然趨之。嵩妻歐陽氏嘗語嵩曰:「不記鈐山堂二十年清寂耶!」嵩甚愧之,馭世蕃尤嚴。歐陽氏卒,世蕃當護喪歸,嵩上言:「臣老無他子,乞留侍。」許之。以孫鵠代行,世蕃因大佚樂,干預各司事如故。然不得入直房代議,間飛札走問,則世蕃方擁諸姬狎客,徵逐胡盧,不甚了了,亦不能得當如往時。中使守直房迫促,嵩引領待片紙,不得至,乃自以意對。既至,追還復改,大抵故步皆失。上不懌,頗聞世蕃淫縱,心惡之。會方士藍道行以扶鸞見得倖,上以為神。一日,從容問輔臣賢否,道行遂詐為箕仙對,具言嵩父子弄權狀。上曰:「果爾,上玄何不殛之?」詭曰:「留待皇帝正法。」上默然。適萬壽宮災,宮在西苑,上自壬寅宮變,即移於此,不復居大內。忽火作,乘輿服御皆毀,上暫居玉熙宮,隘甚,邑邑不樂。廷臣請還大內,上以列聖宴駕於此,不報。嵩請徙南內,故英宗幽錮所也,大不樂。次相徐階與尚書禮疏並力營新宮,上喜,報允。自是,凡軍國大事悉諮之階。間有嵩者,不過齋醮符籙之類而已。
  十二月,吏部尚書吳鵬罷。鵬,嚴嵩黨也。先是,御史耿定向劾其六罪,故罷。嵩復薦所親歐陽必進代之,未久,亦勒歸。進禮部尚書袁煒太子太保,入閣參預機務。時帝漸有疑嵩意,密諭徐階舉堪輔政者。階密奏曰:「人君以論相為職,陛下斷自宸衷,則窺伺陰阻之私自塞矣。」帝從之,遂有是命。
  四十一年三月,萬壽宮成,加大學士徐階少師,任一子,袁煒少保。嵩加祿百石而已。
  五月,嚴嵩罷,猶給歲祿。繫其子世蕃詔獄,以御史鄒應龍為通政司參議。初,嵩見張璁、夏言以言禮驟貴,乃從臾興獻帝稱宗,祔太廟,眷遇日隆,人言不復入。自徐學詩、王宗茂、楊繼盛、沈錬、吳時來、張翀、董傳策或死或戍,縉紳側目不敢言。至是,徐階日親用事,廷臣多知之未發。御史鄒應龍欲具疏,一夕夢出獵,見一高山,射之不中。東有培壘樓,其下甚壯。樓俯平田,有米草覆其上,一注矢拉然,醒而悟曰:「此小兒東樓之兆也。」遂上疏劾世蕃,數其通賄賂行諸不法狀,乞置於理。因及嵩「植黨蔽賢,溺愛惡子」。且曰:「如臣言不實,願斬臣首懸之藁竿,以謝世蕃父子。」帝覽之心動,命嵩致仕乘傳去,而下世蕃於理。擢應龍,嘉其敢言。世蕃因行金內侍云:「鄒應龍疏,皆藍道行泄之。」帝怒,並逮道行。鄢懋卿、萬寀復私致道行,許以金,令其委罪徐階,則無事矣。道行大言曰:「除貪官,自是皇上本意;糾貪罪,自是御史本職,何與徐閣老事!」懋卿、寀懼,乃囑法司量坐世蕃贓銀八百兩,擬罪上請。於是戍世蕃雷州衛,子嚴鵠、嚴鴻及其爪牙羅龍文、牛信等分戍邊遠衛。家人嚴年錮獄追贓。年最黠惡,即士大夫所呼為萼山先生者也。上猶以嵩故,特宥其孫鴻為民。嵩既去,上追思嵩贊玄功,意忽忽不樂。諭徐階「欲遂傳位,退居西內,專祈長生」。階極言不可。上曰:「卿等即不欲違大義,必天下皆仰奉君命,闡玄修仙乃可。嚴嵩已退,伊子已伏罪,敢有再言同鄒應龍者俱斬。」嵩知上意已動,仍密賂左右,發道行怙寵招權諸奸狀,道行亦下獄論死。
  六月,御史鄭洛劾大理卿萬寀、刑部侍郎鄢懋卿、太常少卿萬虞龍皆朋比奸贓不職。寀、懋卿罷,虞龍降調。九月,給事中趙灼劾工部侍郎劉伯躍、刑部侍郎何遷、右通政胡汝霖、光祿少卿白啟常、副使袁應樞。給事中沈淳劾湖廣巡撫、都御史張雨。給事中陳瓚劾諭德唐汝楫、國子祭酒王材。俱罷去。伯躍女適嚴嵩之甥。應樞,嵩婿。遷撫江西時,厚斂遺嵩父子。汝霖、雨貪肆不簡。啟常匿喪遷光祿,入世蕃幕,至以粉墨塗面為歡笑。汝楫,吏部尚書龍之子,以父事嵩得及第,世蕃弟畜之,與材俱出入臥內,交通請托。至是,士論大快之。
  四十二年夏四月,嚴嵩具奏起居,並進《祈鶴文》及各宗秘法,上優詔答之,仍賜銀幣。始嵩之致仕歸也,至南昌,值聖誕,即鐵柱觀延道士藍田玉等為上建醮。田玉自言能書符召鶴,嵩試之良驗。會上遣御史姜儆、王大任訪秘法,嵩乃索田玉所藏諸符籙以上。久之,疏言:「臣年八十四,惟一子世蕃及孫鵠,俱赴戍千里之外。臣一旦先狗馬填溝壑,誰可托以後事?惟陛下哀其無告,特賜放歸,終臣餘年。」上曰:「嵩有孫鴻侍養,已恩逮矣。」竟不許。世蕃未達雷州,至南雄而返。龍文亦逃伍,潛住歙縣,藏匿亡命刺客,一日被酒大言曰:「要當取應龍與徐老頭,泄此恨。」階聞,厚為備。嵩久之亦聞,驚曰:「兒誤我多矣!幸聖恩善歸。汝雖行戍,猶在枕席上,久可望赦。若作此舉,止如武元衡故事,橫屍都門。上方眷徐厚,升應龍官,一震全族沈矣。」初,階之入政府也,肩隨嵩者且十年,幾不敢講鈞禮。嵩懲夏言禍,亦頗自恭謹。惟世蕃多行無禮。階既曲忍,嵩亦不知也。方應龍疏上,階往謁,慰藉甚。嵩喜,頓首謝,世蕃亦盡出妻子為托。既歸,其子密啟曰:「大人受侮已極,此其時已。」階偽罵曰:「吾非嚴氏不至此,負心為難,人將不食吾餘。」嵩遣所親探之,語如前。蓋階亦知上猶眷戀,未能即割也。嵩既去,書問不絕。久之,世蕃亦忘舊事,謂「徐老不我毒」。鳩工大治館舍,陰賊彌甚。先是,伊王不法,納數萬金求援。嵩既歸,遣校尉樂工三十餘人走分宜坐索,如數與之。密遣人邀於湖口,盡劫殺,取前貲以歸。其他睚眥必報類如此。嵩益老,謬示恭謹,而終不能禁世蕃,世蕃勢益橫。
  四十三年冬十月,復逮嚴世蕃下獄。先是,御史林潤既劾鄢懋卿罷去,知讎在必報。會袁州推官郭諫臣以公事過嵩里,工匠千餘,方治園亭,其僕為督。諫臣至,箕踞不起。役人戲以瓦礫擲諫臣,亦不禁。或尤之曰:「京堂科道官候主人門,叱嗟誰敢動,此何為者?」諫臣遂具揭上之潤,潤得之,大喜乃上疏言:「臣巡視上江,備訪江洋盜賊,多入逃軍羅龍文之家。龍文卜築深山,乘軒衣蟒,有負險不臣之志。推嚴世蕃為主,事之。世蕃自罪謫之後,愈肆兇頑,日夜與龍文誹謗朝政,動搖人心。近者假治第聚眾至四千人,道路洶洶,咸謂變且不測。乞早正刑章,以絕禍本。」疏入,詔「以世蕃、龍文即付潤,逮捕至京」。潤下郭諫臣捕世蕃,徽州府推官栗祁捕龍文,自駐九江,勒兵以待。
  四十四年三月,嚴嵩削籍,沒其家,其子世蕃及羅龍文俱棄市。初,林潤聞命,馳至九江。郭諫臣白監司,盡散其工匠四千人。龍文走匿世蕃家,捕得之。潤因諭袁州府,詳具嚴氏諸暴橫狀,得之。復上疏,數世蕃父子罪,略曰:「世蕃罪惡,積非一日。任彭孔為主謀,羅龍文為羽翼,惡子嚴鵠、嚴珍為爪牙。占會城廒倉,吞宗藩府第,奪平民房。而又改釐祝之宮以為家祠,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直欄橫檻,峻宇雕牆,巍然朝堂之規模也。袁城之中,列為五府:南府居鵠,西府居鴻,東府居紹慶,中府居紹庠,而嵩與世蕃則居相府。招四方之亡命,為護衛之壯丁,森然分封之儀度也。總天下之貨寶,盡入其家。世蕃已踰天府,諸子各冠東南。雖豪僕嚴年,謀客彭孔,家貲亦稱億萬。民窮盜起,職此之由。而曰:『朝廷無如我富。』粉黛之女,列屋駢居。衣皆龍鳳之文,飾盡珠玉之寶。張象牀,圍金幄,朝歌夜弦,宣淫無度。而曰:『朝廷無如我樂。』甚者,畜養廝徒,招納叛卒。旦則伐鼓而聚,暮則鳴金而解。郭寧三、劉相誼、洪鬥、段回等數十百人,明稱官舍,出沒江、廣,劫掠士民。其家人壽二、銀一等陰養刺客,昏夜殺人。奪人子女,諉人金錢。半歲之間,事發者二十有七。而且包藏禍心,陰結典楧,在朝則為寧賢,居鄉則為宸濠。以一人之身而總群奸之惡,雖赤其族,猶有餘辜。嚴嵩不顧子未赴伍,朦朧請移近衛。既奉明旨,居然藏匿。以國法為不足遵,以公議為不足恤。世蕃稔惡,有司受詞數千,盡送父嵩。嵩閱其詞而處分之,尚可諉於不知乎?既知之,又縱之,又曲庇之,此臣謂嵩不能無罪也。」
  疏入,帝怒,詔下法司訊狀。世蕃猶抵掌曰:「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已而聚其黨竊議,自謂:「『賄』字自不可掩,然非上所深惡;『聚眾以通倭』之說,得諷言官使削去。而故填楊、沈下獄為詞,則上必激而怒;上怒,乃可脫也。」謀既定,乃令其黨揚言之。刑部尚書黃光升、左都御史張永明、大理寺卿張守直亦以為然,依其言具稿詣徐階議之。階固已豫知,姑問稿安在?吏出懷中以進,閱畢曰:「法家斷案良佳。」延入內庭,屏左右語曰:「諸君子謂嚴公子當死乎?生乎?」曰:「死不足贖。」問:「然則此案將殺之乎?生之乎?」曰:「用楊、沈正欲抵死。」階徐曰:「別自有說。楊、沈事誠犯天下公惡,然楊以計中上所諱,取特旨;沈暗入招中,取泛旨。上英明,豈肯自引為過?一入覽,疑法司借嚴氏歸過於上,必震怒,在事者皆不免,嚴公子騎款段出都門矣。」眾愕然,請更議,曰:「稍遲,事且泄,從中敗事者必多,事且變。今當以原疏為主,而闡發聚眾本謀,以試上意,然須大司寇執筆。」謝不敢當,群以讓階。階乃出一幅於袖中,曰:「擬議久矣。諸公以為何如?」皆唯唯。因曰:「前囑攜印及寫本吏同至,寧忘之乎?」皆曰:「已至。」即呼入,扃戶令疾書,用印封識,而世蕃不知也。竊自喜計行,謂龍文曰:「諸人欲以爾我償楊、沈命奈何?」龍文不應,執其手,耳語曰:「且鬯飲,不十日釋縲紲善歸。上因此念吾父,別有恩命未可知。雖然,先取徐階首,當無今日。吾父養惡,故至此。今且歸矣,用前計未晚,誰謂阿儂智者!」龍文喜問故,曰:「第俟之。」已而階改疏上,但言其通賄僭侈狀,且曰:「逆賊王直徽州人,與羅龍文姻舊,遂投金十萬於世蕃,擬為授官。凶藩典楧,陰冀非常,世蕃納其賄為護持。向非聖神威斷,或徙或誅,則貽憂宗社矣。世蕃罪擢髮難數,陛下曲赦其死,謫戍邊衛,不思引咎,輒自逃歸。羅龍文招集王直餘黨,謀與世蕃外投日本。世蕃班頭牛信者,逕自山海棄伍北走,擬誘至北寇寇,相為響應。臣按:世蕃所坐死罪非一,而觖望排上,尤為不道,罪死不赦。」上覽疏曰:「此逆情非常,爾等第述潤疏一過,何以示天下?其會都察院、大理寺、錦衣衛鞫訊,具實以聞。」命下,階袖之出長安門,法司官俱集。階略問數語,速至私第,具疏以聞。世蕃雖善探,亦不得知也。疏中極言「事已勘實。其交通倭寇,潛謀叛逆,具有顯證。請亟正典刑,以泄神人之憤」。上從之,命斬世蕃、龍文於市。二人聞,相抱哭。家人請寫遺書謝其父,不能成一字。都人聞之大快,各相約持酒至西市看行刑。有譽階能剪大憝者,蹙額曰:「彼殺桂洲,我又殺其子,人必有不亮者,知我其天也。」已而籍嵩家,得銀二百五萬五千餘兩。其珍異充斥,踰於天府。江西巡按鞫彭孔及嚴氏家人,得其蔽匿奸盜,椎埋殺人及奪民田宅子女罪狀,二十七人各遣配有差。
  十一月,山西巡按張檟言:「往者嚴嵩與逆子世蕃奸惡相濟,皇上納言官鄒應龍議,悉置之法,而籍其家矣。復顯陟應龍,以旌其直。第先年首發大奸諸臣,如吳時來、董傳策、張翀、王宗茂等,或雜列戎行,或流離瘴癘,臣竊痛之。乞赦過錄用,以旌直臣之節。」疏入,上大怒,命緹騎逮檟下於理。
  十二月,謫原任大理寺卿萬寀充邊衛軍,廣西副使袁應樞充煙瘴軍。下刑部侍郎鄢懋卿於巡按逮問,尋亦遣戍。亡何,嵩寄食故舊以死。
  谷應泰曰:
  嚴嵩相世宗,入於嘉靖二十年八月,去位於嘉靖四十一年五月。盤踞津要,盜竊寵靈,凡二十餘歲。比之林甫相玄,寵任十九載,元載輔代,驕佚十餘年,嵩且過其歷矣。考嵩以茸闒庸材,黷貨嗜利,帝號英睿,竟稱魚水,嵩遵何道哉?或者謂其議禮贊玄,曲當上旨。然議禮創自張、桂,嵩晚拾唾餘,不足要結主歡。惟佑贊玄功,帝心感嵩。夫加爵、賜酺、封禪用以媚臣民;美酒、明珠、天書用以結朝貴。英主好怪之心,避謗之智,方交戰於中。而朱能造書,寇準召相。桓譚非讖,光武加誅。桂洲胎禍於香冠,分宜追思乎召鶴。批逆鱗者無全功,盜頷珠者有巧術也。況嵩又真能事帝者:帝以剛,嵩以柔。帝以驕,嵩以謹。帝以英察,嵩以樸誠。帝以獨斷,嵩以孤立。贓婪累累,嵩即自服帝前。人言籍籍,嵩遂狼狽求歸。帝且謂嵩能附我,我自當憐嵩。方且謂嵩之曲謹,有如飛鳥依人。即其好貨,不過駑馬戀棧。而諸臣攻之以無將,指之以煬灶,微特訐嵩,且似污帝。帝怒不解,嵩寵日固矣。漢武寧用公孫賀、田蚡,不能用董仲舒、汲黯。德宗甚喜盧杞、裴延齡,甚不喜陸贄、顏真卿。猜忌之主,喜用柔媚之臣,理有固然,無足怪者。
  嗟乎!嵩下有殺人之子,上事好殺之君,身之頻死,固亦危矣。又從而固寵持位,鼓餘沫於焦釜,餂殘膏於凶鋒。二十七年殺曾銑,是年殺夏言。三十四年殺楊繼盛。三十六年殺沈錬。三十七年殺王忬。假令嵩早以賄敗,角巾里門,士林不齒已矣。乃至朝露之勢,危於商鞅;燎原之形,不殊董卓。非特嵩誤帝,帝實誤嵩。歐陽氏勸憶鈐山堂,鄒御史夢射培壘樓。霍山將誅,第門自壞;申生訴帝,被髮見形。嵩父子至此,寧有死所乎!夫羊舌之族將覆,叔向之母已知。獨惜世宗自負非常,而明殺輔臣,始於夏言;明殺諫官,始於繼盛。大禮之獄,猶云母子之恩,為其太甚。夏、楊之誅,乃以憸壬之相,甘為戎首。萊朱貽戒於自用,仲尼致恨於鄙夫,其所由來也久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15:01

第五十五卷     沿海倭亂 (上)



  太祖洪武二年夏四月,時倭寇出沒海島中,數侵掠蘇州、崇明,殺略居民,劫奪貨財,沿海之地皆患之。太倉衛指揮僉事翁德帥官軍出海捕之,遇於海門之上幫,及其未陣,麾兵衝擊之,斬獲不可勝計,生擒數百人,得其兵器海艘。命擢德指揮副使,其官校賞綺幣白金有差,仍命德領兵往捕未盡諸寇。
  三年三月,遣萊州同知趙秩,持詔諭日本國王良懷,令革心歸化。日本,古倭奴國,在東海中,綰波而宅。自玄菟、樂浪底於徐聞、東筦,所通中國處,無慮萬餘里。國君居山城,所統五畿、七道、三島,為郡五百七十有三。然皆依水附嶼,大者不過中國一村落而已。戶可七萬,課丁八十八萬三千有奇。自元帥討日本者沒於水,不得志,日本亦不復來貢。至是,帝遣使諭降之。
  四年冬十月癸巳,日本國王良懷遣其僧祖朝來進表箋,貢馬方物,並僧九人來朝,又送至明州、臺州被掠男子七十餘人,詔賜文綺答之。
  十二月,詔靖海侯吳楨籍方國珍所部溫、臺、慶元三府軍士,及蘭秀山無田糧之民嘗充船戶者,凡十一萬一千七百餘人,隸各衛為軍。仍禁濱海民不得私出海,時國珍餘黨多入海剽掠故也。禎既至,三郡每挾私意,多引平民為兵,瀕海大擾。寧海知縣王士弘曰:「吾寧獲死罪,不可誣良民為兵。」即上封事,詞甚切,上立罷之。
  六年春正月,德慶侯廖永忠上言:「今北邊遺孽,遠遁萬里之外,獨東南倭寇負禽獸之性,時出剽掠,擾瀕海之民。陛下命造海舟,剪捕此寇,以奠生民,德至盛也。然臣竊觀倭彝竄伏海島,因風之便,以肆侵略,來若奔狼,去若驚鳥。臣請令廣洋、江陰、橫海水軍四衛添造多櫓快船,令將領之。無事則沿海巡徼,以備不虞。倭來則大船薄之,快船逐之。彼欲為內寇,不可得也。」上從之。
  七年夏六月,倭寇胶海,靖海侯吳禎率沿海各衛兵,捕至琉球大洋,獲倭寇人船,俘送京師。
  十三年春正月,胡惟庸謀叛,約日本,令伏兵貢艘中。會事覺,悉誅其卒,而發僧使於陝西、四川各寺中,示後世不與通。
  十七年春正月,倭頻寇浙東,命信國公湯和巡視海上。築山東,江南、北,浙東、西海上五十九城,咸置行都司,以備倭為名。
  二十年二月,置兩浙防倭衛、所。夏四月戊子,命江夏侯周德興往福建福、興、漳、泉四郡視要害,築海上十六城,籍民為兵,以防倭寇。增置巡檢司四十有五,分隸諸衛。
  二十二年冬十二月,倭寇寧海,尋犯廣東。
  二十七年春二月,倭寇浙東,命都督楊文、劉德、商暠巡視兩浙。復命魏國公徐輝祖、安陸侯吳傑往浙,訓練海上軍士,同楊文等防倭。
  秋八月,命吳傑同永定侯張全往廣東,訓練海上軍士防倭。
  冬十月,倭寇金州。
  三十一年春二月,倭寇山東、浙東。
  成祖永樂元年,日本王源道義遣使入貢,賜冠服文綺,給金印。四年冬十月,平江伯陳瑄督海運至遼東。舟還,值倭於沙門,追擊至朝鮮境上,焚其舟,殺溺死者甚眾。
  九年春正月丙戌,命豐城侯李彬、平江伯陳瑄等率浙江、福建舟師剿捕海寇。三月,中軍都督劉江守遼東,不謹斥堠,海寇入寨,殺邊軍。上怒,遣人斬江首;既而宥之,使圖後效。
  夏五月,倭寇浙東。
  十四年夏五月,敕遼東總兵、都督劉江及緣海衛、所備倭寇,相機剿捕。命都督同知蔡福等率兵萬人,於山東沿海巡捕倭寇。
  六月,倭舟三十二艘泊靖海衛楊村島,命福等合山東都司兵擊之。
  十二月,置遼東金州旅順口望海堝、左眼、右眼、三手山、西沙洲、山頭、爪牙山敵臺七所。
  十五年春正月,倭寇浙江松門、金鄉、平陽。冬十月,遣禮部員外郎呂淵等使日本。先是,帝命太監鄭和等齎賞諭諸海國,日本首先歸附,詔厚賚之。封其鎮山,賜勘合百道,與之期,期十年一貢。無何,捕倭將士寇數十俘獻京師,俱日本人,群臣請誅之,以正其罪。上乃遣淵賜敕切責之。
  十七年夏六月,遼東總兵、都督劉江大破倭寇於望海堝。先是,江巡視各島,至金州衛金線島西北望海堝上。其地特高廣,可駐兵千餘。詢諸土人,云:「洪武初,都督耿忠亦嘗於此築堡備倭,離金州城七十餘里。凡寇至,必先經此,實濱海咽喉之地。」上疏:「請用石壘堡,置煙燉瞭望。」上從之。一日,瞭者言:「東南夜舉火有光。」江計寇將至,亟遣馬步官軍赴堝上堡備之。翼日,倭寇二千餘乘海直逼堝下,登岸魚貫行。一賊貌醜惡,揮兵率眾,勢銳甚。江令犒師秣馬,略不為意。以都指揮徐剛伏兵於山下,百戶江隆帥壯士潛燒賊船,截其歸路。乃與之約曰:「旗舉伏起,鳴礮奮擊,不用命者,以軍法從事。」既而賊至堝下,江被髮舉旗鳴礮,伏盡起。繼以兩翼並進。賊眾大敗,死者橫仆草莽,餘眾奔櫻桃園空堡。官軍追圍之,將士奮勇,請入堡剿殺。江不許,特開西壁以待其奔,分兩翼夾擊之。生擒數百,斬首千餘。間有脫走者,又為隆等所縛,無一人逸者。凱還,將士請曰:「將軍見敵,意思安閒,惟飽士馬。及臨陣,作真武披髮狀。迨賊入堡,不殺而縱之,何也?」江曰:「窮寇遠來,必勞且饑。我以逸飽待饑勞,固治敵之道。賊始魚貫而來,為蛇陣,故披髮作此狀以鎮服之。所以愚士卒之耳目,作士卒之銳氣。賊既入堡,有死而已。我師攻之,彼必致死,未必無傷。寇出,縱其生路,即『圍師必缺』之意。此固兵法,顧諸君未察耳。」事聞,上賜敕褒進,封江廣寧伯,子孫世襲,將士賞賚有差。先是,元末瀕海盜起,張士誠、方國珍餘黨導倭寇出沒海上,焚民居,掠貨財,北自遼海、山東,南抵閩、浙、東粵,濱海之區,無歲不被其害。至是,為江所挫,斂跡不敢大為寇。然沿海稍稍侵盜,亦不能竟絕。
  英宗正統四年夏四月,倭寇浙東。先是,倭得我勘合,方物戎器滿載而東。遇官兵,矯雲入貢。我無備,即肆殺掠,貢即不如期。守臣幸無事,輒請俯順倭情。已而備禦漸疏。至是,倭大暠入桃渚,官庾民舍焚劫,驅掠少壯,發掘塚墓。束嬰孩竿上,沃以沸湯,視其啼號,拍手笑樂。得孕婦卜度男女,刳視中否為勝負飲酒,積骸如陵。於是朝廷下詔備倭,命重師守要地,增城堡,謹斥堠,合兵分番屯海上,寇盜稍息。
  世宗嘉靖二年五月,日本諸道爭貢,大掠寧波沿海諸郡邑。鄞人宋素卿者,初奔日本。正德六年,與其國人源永壽來貢。其從父澄識之,告素卿附倭狀。守臣以聞,置不問。至是,其主源義植幼闇不能制命,群臣爭貢,各強給符驗。左京兆大夫內藝興遣僧宗設,右京兆大夫高貢遣僧瑞佐及宋素卿先後至寧波,爭長不相下。故事:番貨至,市舶司閱貨及宴坐,並以先後為序。時瑞佐後,而素卿狡,賄市舶太監。先閱佐貨,宴又坐設上。宗設不平,遂與佐相讎殺。太監又以素卿故,陰助佐,授之兵器。而設眾強,拒殺不已,遂毀嘉賓堂,劫東庫,逐瑞佐及餘姚江,佐奔紹興。設追之城下,令縛佐出,不許,乃去。沿途殺掠至西霍山洋,殺備倭都指揮劉錦、千戶張鏜。執指揮袁璡、百戶劉恩。又自育王嶺奔至小山浦,殺百戶胡源,浙中大震。設負固據海岙,巡按御史歐珠、鎮守太監梁瑤奏聞,逮素卿下獄待訊。倭自是有輕中國心矣。
  給事中夏言上言:「倭患起於市舶。」遂罷之。初,太祖時雖絕日本,而二市舶司不廢。市舶故設太倉黃渡。尋以近京師,改設福建、浙江、廣東。七年罷,未幾復設。蓋以遷有無之貨,省戌守之費,禁海賈,抑奸商,使利權在上也。自市舶內臣出,稍稍苦之。然所當罷者市舶內臣,非市舶也。至是,因言奏,悉罷之。市舶罷,而利權在下。奸豪外交內詗,海上無寧日矣。
  四年二月,宋素卿伏誅。初,宗設遁海島不獲,獨素卿及瑞佐下獄。會朝鮮兵徼海者,得其魁仲林望、古多羅等三十三人,國王李懌奏獻闕下。於是發仲林等至浙,責與素卿對簿,備鞫遣貢先後及符驗真偽。既悉,有司以爰書上請,乃論素卿死,釋瑞佐還本國。
  十八年,國王源義植復以修貢請,許之。期以十年,人無過百,船無過三。然諸夷嗜中國貨物,人數恒不如約,至者率遷延不去,每失利云。
  二十五年,倭寇寧、臺。自罷市船後,凡番貨至,輒主商家。商率為奸利,負其責,多者萬金,少不下數千,索急,則避去。已而主貴官家,而貴官家之負甚於商。番人近島坐索其負,久之不得,乏食,乃出沒海上為盜。輒構難,有所殺傷,貴官家患之。欲其急去,乃出危言撼當事者。謂:「番人泊近島,殺掠人,而不出一兵驅之,備倭固當如是耶!」當事者果出師,而先陰泄之,以為得利。他日貨至,且復然。如是者久之,倭大恨,言:「挾國主貲而來,不得直,曷歸報?必償取爾金寶以歸。」因盤據島中不去。並海民生計困迫者糾引之,失職衣冠士及不得志生儒亦皆與通,為之鄉導,時時寇沿海諸郡縣。如汪五峰、徐碧溪、毛海峰之徒,皆華人,僭稱王號。而其宗族妻子田廬,皆在籍無恙,莫敢誰何。
  巡按浙江御史陳九德:「請置大臣,兼巡浙、福海道。開軍門治兵捕討,聽以軍法從事。」從之。乃以朱紈為右副都御史,巡撫浙江兼攝福、興、泉、漳。未至,而泊寧波、臺州諸近島者已登岸,攻掠諸郡邑無算,官民廨舍焚毀至數百千區。巡按御史裴紳劾防海副使沈瀚,守土參議鄭世威因乞:「敕紈嚴禁泛海通番,勾連主藏之徒。」從之。紈乃下令禁海,凡雙檣艅艎,一切毀之,違者斬。乃日夜練兵甲,嚴糾察,數尋舶盜淵藪,破誅之。因上言:「去外盜易,去中國盜難。去中國群盜易,去中國衣冠盜難。」遂鎸暴貴官家渠魁數人姓名,請戒諭之。不報。於是福建海道副使柯喬、都司盧鏜捕獲通番九十餘人以上,紈立決之於演武場,一時諸不便者大嘩。蓋是時通番,浙自寧波、定陽,閩自漳州月港,大率屬諸貴官家,咸惴惴重足立,相與詆誣不休。諷御史周亮、給事中葉鏜奏改紈為巡視。
  未幾,紈復上言:「長嶼諸處大俠林參等,號稱『刺達總管』,勾連倭舟,入港作亂。更有巨奸,擅造艅艎,走賊島為鄉導,躪海濱。鞫論明確,宜正典刑。」章下兵部,侍郎詹榮覆奏:「中國待外裔,不以向背責之,以昭天地之量。紈所論坐,俱關重刑。乞下都察院覆核。」從之。於是御史周亮等劾紈「舉措乖方,專殺啟釁」。因及福建防海副使柯喬、都指揮使盧鏜「黨紈擅殺,宜置於理」。帝遂奪紈官,命還籍聽理。遣給事中杜汝禎往福建,會巡按御史陳宗夔訊喬等,並核紈事。汝禎、宗夔勘紈「聽信奸回,柯喬、盧鏜擅殺無罪,皆當死」。奏下兵部,尚書丁汝夔如其議上。帝從之,命喬、鏜繫福建按察司待決。紈恚自殺,士論惜之。遂罷巡撫御史,不復設。
  三十年夏四月,浙江巡按御史董威、宿應參前後請寬海禁,下兵部尚書趙錦復議,從之。自是舶主土豪益自喜,為奸日甚,官司莫敢禁。
  三十一年夏四月,倭寇犯臺州,破黃巖,大掠象山、定海諸邑。
  汪直者,徽人也。以事亡命走海上,為舶主渠魁,倭人愛服之。倭勇而戇,不甚別死生。每戰輒赤體,提三尺刀舞而前,無能捍者。其魁則皆浙、閩人,善設伏,能以寡擊眾。大群數千人,小群數百人,而推直為最,徐海次之。又有毛海峰、彭老生不下十餘帥,列近洋為民害。至是,登岸犯臺州,破黃巖、四散、象山、定海諸處,猖獗日甚。知事武偉敗死,浙東騷動。
  秋七月,廷議復設巡視重臣。以都御史王忬提督軍務,巡視浙江海道及興、漳、泉地方。忬巡撫山東,聞命即日至浙。度所治軍府皆草創,而浙人柔脆不任戰。所受簡書輕,不足督率吏士。乃上疏請假事權,誅賞得便宜。且欲嚴內應之律,寬損傷之條。剿撫勿拘。從之,改巡視為巡撫。忬乃任參將俞大猷、湯克寬為心膂,征狼、土諸兵及募溫、臺諸下邑桀黠少年,分隸諸將,布列瀕海各鎮堡,嚴督防禦。浙人恃以無恐云。
  三十二年春三月,王忬破倭於普陀諸山。初,忬廉知俞大猷、湯克寬材勇,既虛已任之。而都指揮盧鏜坐前都御史朱紈事,尹鳳坐贓累,俱繫獄。忬知其能,奏釋之,以為別將,亦募兵分帥之,日犒撫激勵,欲得其死力。倭魁汪直等結砦海中普陀諸山,時出近洋襲官軍。忬偵知之,乃夜遣俞大猷帥銳兵先發,而湯克寬以巨艘佐之,逕趨其砦,縱火焚之。倭倉皇覓艅艎走,官軍隨擊,大破之,斬首一百五十餘級,生獲一百四十三人,焚溺死者無算。值颶風發,兵亂,汪直等乘間率眾逸去。都指揮尹鳳復以閩兵邀擊於表頭、北茭諸洋,斬首百餘級,生獲二百餘人。先後以捷聞,賜白金、文綺有差。
  夏四月,汪直、毛海等既潰散,剽忽往來不可測,溫、臺、寧、紹俱罹其患。參將湯克寬率兵循海堧,護城堡,捕奔輳,斬獲亦相當。於是賊移舟而北,犯蘇、松郡。二郡素沃饒,賊至捆載而去。有蕭顯者,尤桀狡,率勁倭四百餘,屠上海之南匯、川沙,逼松江而軍。餘眾圍嘉定、太倉,所過殘掠不可言。王忬遣都指揮盧鏜倍道掩擊,斬蕭顯。餘眾復奔入浙,俞大猷等邀殺殆盡。先是,吳、浙間人習選,而文武大吏復不能以軍法繩下,遂至破昌國、臨山、霩、乍浦、青村、柘林、吳松江諸衛所,圍海鹽、平湖、餘姚、海寧、上海、太倉、嘉定諸州縣。忬不欲冒功,有所隱沒,隨擊走之。計倭所得亦不償失,前後俘斬共三千餘級,東南賴之。
  五月,給事中賀涇奏:「留都根本重地,海洋密邇;鎮江、京口乃江、淮咽喉;瓜步、儀真又漕運門戶。請設總兵駐鎮江。」從之。
  秋七月,太平府同知陳璋,敗倭於獨山,斬首千餘,餘眾浮海東遁。
  冬十月,倭寇太倉州,攻城不克,分掠鄰境。有失舟倭三百人,突至平湖、海寧等縣。自獨山之敗,倭東遁,江南稍寧。惟崇明南泊失風者,幾三百人,不能去。總兵湯克寬及僉事任環留兵守之。
  環屬兵三百,皆新募,勵以必死。不入與家人訣,為書赴之而去。親介冑臨陣,士無敢不用命者。環敝衣芒履,與士雜行伍,依草舍間,囓糒飲水,同甘苦。至是,相守不下,賊潛出沒,環常夜追之,出其前後。宰夫佩恐有失,衣環衣,介馬而馳,故賊不知所取。環嘗匿溝中,賊過之不知。匿至明,士始得之。又遇矢石,士以死捍環。環被傷,舁之至水濱,梁已撤丈餘,超而過。追急,宰夫留禦之,死焉。環求其首,為流涕,親酬之。相拒數月,不克。克寬復督邳、漳等兵擊之,敗績,失亡四百人。官軍疫,不能攻,乃開壁東南陬,倭遂潰圍出,掠蘇、松各州縣。百餘人由華亭縣漴缺登岸,流劫至木涇、金山衛,移舟泊寶山。克寬引舟師迎擊,及於高家嘴,毀其舟,斬七十三級,生擒十四人。倭別隊失風至興化,殺千戶葉臣卿。知府黃士弘、指揮張棟擊殲之。時沿海諸奸民乘勢流劫,真倭不過十之二三。
  三十三年三月,倭自太倉潰圍出,乃掠民舟入海,趨江北,大掠通州、如臯、海門諸州縣,復焚掠鹽場。有漂入青、徐界者,山東大震。
  改王忬為右副都御史,巡撫大同,以徐州兵備副使李天寵代之。忬在浙江,薦盧鏜,釋柯喬,激勵諸將。鄧城、劉堂、孫敖等爭奮逐北,以死綏著節。復廣為偵刺,凡沿海大猾為倭內主者,悉繫之,按覆其家。自是倭不復知中國虛實與所從嚮往。而艅艎在海中者,亦無以菽粟火藥通,往往食盡自遁。又行視諸郡邑未城者,計寇緩急,次第城之,凡三十餘所。杭州官吏以烽火不時發,日集坊民登陴守,多怨苦。忬曰:「吾斥堠明,無慮弗及,奈何先敵受困耶!」令罷之,一郡皆歡。至是去,以徐州兵備副使李天寵為僉都御史代忬。忬去,而浙復不寧矣。初,忬薦盧鏜為參將鎮閩。閩人故忌鏜,劾鏜「兇險不可用」。罷之。而沿海大猾且言「忬令大猷搗巢非計」。欲搖動忬,忬不為動。已而南京各官復薦鏜,乃用鏜為參將,而以俞大猷為浙直總兵。以南京兵部尚書張經總督浙、福南畿軍務。時朝議方征狼、土兵剿倭,以經嘗總督兩廣有威惠,為狼、土所戴服,故用之。敕令節制天下之半,便宜從事,開府置幕,自辟參佐。經亦慷慨自負,中外忻然,謂倭寇不足平。
  夏四月乙亥,倭寇自海鹽趨嘉興,參將盧鏜禦之,稍卻。次日,復戰於孟宗堰。伏發,殺官軍四百人,溺死無算,都司周應禎等死之。賊乘勝入據石墩山,分兵四掠。攻嘉興府,城副使陳宗夔帥兵禦卻之,焚其舟。賊遯入乍浦,與長沙灣寇合犯海寧諸縣。既而東掠入海至崇明,夜襲破其城,知縣唐一岑死之。倭自崇明進薄蘇州,大掠。
  六月,倭自吳江掠嘉興,都指揮夏光禦之,背王江涇而陣。倭鼓噪而前,我兵大潰。光急入舟,中流矢溺死。蘇州倭寇至嘉善,轉掠松江出海,總兵俞大猷擊敗之於吳松,所擒七人,斬二十三級。
  八月,倭寇自嘉興還屯採淘港、柘林諸處,進薄嘉定。會募兵,參將李逢時、許國以山東民鎗手六千人至,與賊遇於新涇橋。逢時率麾下先進,敗之。賊退據羅店,官軍追及之,斬八十餘人。許國恨逢時與同事,不約已。乃別從間道擊賊,欲分逢時功。追至採淘港,乘勝深入,伏起,大潰,溺水死者千人,指揮劉勇等死之。
  工部侍郎趙文華上言:「倭寇猖獗,請禱祀東海以鎮之。」帝命往祀,兼督察沿海軍務。文華至浙,凌轢官吏,公私告擾,益無寧日。
  三十四年,柘林倭奪舟犯乍浦、海寧,攻陷崇德,轉掠塘西、新市、橫塘、雙林、烏鎮、菱湖諸鎮,杭城數十里外,流血成川。巡撫李天寵束手無策,惟募人縋城,自燒附郭民居而已。張經駐嘉興,援兵亦不時至。副使阮鶚、僉事王詢竭力禦之,僅免失陷。致仕僉都御史張濂目擊時事,痛之,乃上言:「臣本杭人,頃復家居五載,頗知海寇始末。始以海禁乍嚴,遂致猖獗。而督、撫因循玩愒,養成賊勢。夫堂堂會城,閉門旬日,已有垂破之勢。徒以意得志滿而去,更無一兵一旅阻其去來。城寇野心,欲如谿壑,能保其不復至哉?臣恐賊退之後,又復收拾傷殘首級,虛張功次,以欺陛下。仍有從而庇之者,則罰罪之典,又移而為賞功之命矣。臣寓父母之邦,同舟共濟,志惟切於報君,嫌何避於出位,敢以三策為陛下陳之。一曰重軍法以作積弱之氣。士惟力戰而後克敵,亦惟畏法而後力戰。今江南非無義勇也,迎敵九死,退走十生,何怪其有退而無進哉。軍法之行,不在行陣而在平時,誠得必死之士萬夫,海寇百萬不足平矣。一曰選民兵以收必勝之功。夫江南衛、所,已成虛設,地方有急,輒假外兵。餬口而來,原非義勇;掉臂而去,莫可勾查。臣愚以為莫若盡散調募之兵,專責州縣立保伍,更番較閱,期於不擾。一遇有警,按籍而呼,共保身家。寇小至,則率眾以攻之;大至,則堅壁以守之。一曰復海市以散從賊之黨。夫海市舊制,原非創設。向使瀕海之軍衛如故,則市舶未為害也。惟武備日弛,不能制變。而後海禁漸嚴,倭寇乏食,海寇由之以起。惟軍民既練,寇掠則懼遭斬獲,交易則可保首領。彼雖至愚,必不以彼易此。然後相機稍復海市之舊,不惟散已聚之黨,而瀕海窮民假此為生,又足以收未潰之人心。」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15:49

第五十五卷     沿海倭亂 (下)



  夏四月,廣西田州土官婦瓦氏引狼、土兵至蘇州,總督張經分隸總兵俞大猷等殺賊。時倭據川沙窪、柘林為巢,經冬涉春,新倭日至,地方甚恐。聞狼兵至,人心稍安。賊分眾三千過金山衛,俞大猷遣游擊白泫及瓦氏兵邀之,稍有斬獲。趙文華至松江,因謂狼兵可用,厚犒之。使擊賊至漕涇,遇倭數百人,戰不勝,頭目鍾富、黃維等十四人俱死,失亡甚眾。於是賊知狼兵不足畏,復縱掠如故。
  倭犯江北淮、揚諸處,前後由通州之餘東場、海門之東夾港登岸,流劫狼山、利河諸鎮,呂四、余西諸場。復突入通州南門,燒民屋二十餘間而去。三丈浦倭賊分掠嘗熟、江陰村鎮,兵備任環督保靖土兵及知縣王秩統兵三千攻其巢,破之。賊奔江陰川沙窪,駕舟出海。官兵縱火焚其巢。賊舟一至戚家墩,游擊白泫、劉恩邀獲之,江陰賊亦出江東遁。
  五月,張經破倭於王江涇。逮經及巡撫都御史李天寵,俱下詔獄,論死。初,經至浙中,用將佐何卿、沈希儀輩,名位已抗,驕不為用,而新拔士又慓猾不任兵,所征田州兵瓦氏、山東鎗手俱不受律,連戰敗衄,望大損。侍郎趙文華出視師,頤指凌經。經自以大臣位出文華上,文華恚,則連疏劾經,謂:「其才足辦賊,特以閩人避賊讎,故縱賊耳。」帝大怒,會臺諫亦有言者,趣官校逮捕經。時倭寇自柘林犯嘉興,經遣參將盧鏜督狼、土兵水陸攻之,大敗賊於石塘灣。賊北走平望,俞大猷邀擊,奔平望至王江涇,永順宣慰官舍彭翼南攻其前,保靖宣慰使彭藎臣躡其後,遂大敗之。斬首二千級,溺死者稱是。餘眾奔柘林,縱火焚其巢,駕舟二百餘艘出海遁。自有倭患來,此為戰功第一。而文華論經之疏已上矣。捷聞,兵科言:「宜留經平倭以自贖。」不聽,並李天寵、湯克寬俱逮至京,以縱寇論死。文華既疏劾經,奏以巡按御史胡宗憲為僉都御史,代天寵巡撫。而以周珫代經。未幾,復罷珫,以南京戶部侍郎楊宜為總督。
  倭寇自海洋突犯蘇州,南京都督周於德來援,一戰而敗,鎮撫蘇憲臣被殺。賊中分其眾:一由齊門、撞馬頭而北,轉掠滸墅關、長洲、五都地。一由胥門、木櫝而南,轉掠吳縣、橫鎮,蔓延嘗熟、江陰、無錫之境。出入太湖,莫能禦者。
  御史屠仲律上言:「宜守平陽港,拒黃花澳,據海門之險,則不得犯溫、臺。塞寧海關,絕湖口灣,遏三江之口,則不得窺寧、紹。扼鱉子門,則不得近杭州。防吳淞江,備劉家河,則不得掩蘇、松、嘉興。責江南守令,以訓練土兵,保全境內為殿最。沿海沙民鹽徒及打生手,宜收錄並力禦賊。」詔從之。
  川沙窪倭賊犯閘港、周浦,僉事董邦政、游擊周藩擊之,遇賊驚潰,藩被創死。賊屯石塘橋,流劫崑山、石浦。六月,倭寇蘇、常諸縣,嘗熟知縣王秩、江陰知縣錢錞及居鄉參政錢泮各督士民出禦,力屈死之。旋復寇蘇州,民爭入城。門不啟,號呼震野,乘陴者望之而歎。攀援上者,又縋絕而下。任環還自儀真,曰:「奈何坐視之?縱有覘諜,我在無患也。」乃出辟門,令男女以列進,所活蓋數萬人。復率解明道兵出城力戰,賊退入太湖。遣舟師邀之,乃棄所獲逸去。環以功進副使。環復擊賊馬跡山,圍逃倭嘉定民家,投火爇之,盡死。既而環有親喪,詔留之,任事如故。
  八月,倭賊百餘自上虞爵溪所登岸,犯會稽高埠,奪民居據之。知府劉錫、千戶徐子懿圍之。賊潛縛木筏由東河夜渡,潰圍而出。居鄉御史錢鯨,遭於蟶浦見殺。賊自杭州西掠於潛、昌化,至嚴州淳安。以浙兵迫急,突入歙縣,流劫至南陵,趨太平,操江兵扼之。賊引而東,犯江寧鎮,指揮朱襄率勇士數百人禦之。是時賊已至板橋,襄等不知,方袒裼縱酒。突遇,盡為所殲。遂由安德、鳳臺、夾岡沿鄉搶掠,趨秣陵關。時應天府推官羅節卿、指揮徐承宗率兵千人守關,望風奔潰。賊過關而去,自南京出秣陵,流劫溧水、溧陽,趨宜興、無錫,一晝夜奔一百八十里至滸墅關。南直巡撫曹邦輔慮與柘林賊合,且為大患。乃親督兵備王崇古,會集各部兵,扼其東路,四面蹙之,隨地與戰。親召僉事董邦政、指揮樓宇以沙兵助剿,一戰斬首十九級。賊始卻奔吳舍,欲走太湖。覺之,追及於楊家橋,盡殲其眾。賊自紹興高埠流劫杭、嚴、徽、寧、太平,犯南都,六七十人經行數千里,殺傷無慮四五千人,歷八十餘日始滅。邦輔以捷聞,歸功僉事邦政。時趙文華聞寇且滅,欲攘功,急趨赴之。比奏,則邦輔己先之。文華怒,會柘林賊進據陶家港,文華乃悉簡浙兵,得四千人。文華及胡宗憲親將之,營於松江之磚橋。約邦輔以直兵會剿。浙兵分四道,直兵三道,東西並進。賊悉銳衝浙兵,諸營皆潰,損失軍士千餘人。直兵亦陷賊伏中,死者二百餘人,賊勢大張。文華恨邦輔。至是,乃以罪委之,及僉事邦政。詔下邦政總督逮問。既而刑科給事中孫濬言:「後期之罪,不在直兵。今蘇、松士民交稱邦輔實心任事。而流劫留都之倭,又為邦輔所滅,功績顯然。遽請罪斥,文華非是。」兵科給事中夏栻亦言之。上乃申飭文華「秉公視師,以圖大效」。已而邦政及指揮樓宇賞竟不及,文華惡之也。邦輔旋亦謫戌邊,巡按直隸御史張雲路為論奏,不報。
  十一月,止徵狼、土諸兵。土兵瓦氏等至浙,驕悍不受約束。所過殘掠,百姓苦之。於是總督楊宜力請止徵,從之,命兩廣督臣隨路掣止。
  閏十一月,給事中孫濬上言:「防倭諸臣既有巡撫、督兵,又有總督及都察重臣,事權不一,牽掣靡定,迄無成功。」兵部覆奏:「諸臣職守:督察主竭忠討寇,實核布聞;總督主徵集官兵,指授方略;巡撫主督理軍務,措置糧餉;總兵主設法教練,身親戰陳。至於有司,責在保安地方,固守城隍。」帝然之,命行諸臣,各遵敕諭施行。
  十二月,趙文華疏乞還京,許之。文華初奉命至浙,適狼兵瓦氏等至,知倭厚畜,銳意請戰。文華惑之,亟趨張經進戰,不得,則上書痛詆。經被逮,代經者周珫、楊宜皆無遠略,賊勢益熾。及瓦氏戰敗,攻陶宅餘倭,復大衄。始知賊未易圖,有歸志。至是,川兵破周浦賊,俞大猷復有海洋之捷。文華遽言:「水陸成功,請還。」然是時海洋回倭泊浦東、川沙窪舊巢。及嘉定、高橋皆倭據如故。
  副使任環率永順、保靖土兵剿新場倭寇。時賊眾二千人,皆伏不出,而詐令人舉火於數里外,若將引去者。上舍彭翅先入嘗之,不見一人。於是頭目田菑、田豐等爭入,伏發,皆死之。賊豕突去。未幾,復攻上海,環以輕兵三百及之,擊敗於五里橋、習家墳。又以兵援崑山,而身間行抵太倉、毛家、葛隆諸屯。賊方會集治攻具,衝梯隊道,肉薄而登。環率死士飛刃砍之,連碎其首,矢石交下,相殺傷甚眾。又縋兵下突而前,賊漸氣奪,遂棄委走。環既居憂哀毀,又積苦兵間,疾作卒。
  三十五年春正月,巡撫御史周如斗參總督楊宜、提督曹邦輔「輕率寡謀,致川兵敗於東溝,苗兵敗於新場,東兵敗於四橋,乞罷黜」。時上深以南寇為憂,疑趙文華言餘寇將滅為不實。屢問大學士嵩,嵩曲為營解,上意終不釋。文華懼,因言:「餘寇指日可滅。督、撫非人,一敗塗地,皆因吏部尚書李默恨臣前歲劾其同鄉張經,思為報復。臣繼論曹邦輔,則嗾給事夏栻、孫濬媒孽臣及胡宗憲,黨留邦輔浙直總督,又不用宗憲而用王誥。然則東南塗炭何時可解?陛下宵旰何時可釋也?」默因得罪,宜削籍為民,邦輔亦被逮。罷王誥,以宗憲為兵部侍郎兼僉都御史。
  夏四月,倭薄溫州,同知黃釧馳檄出迎擊,被執。倭欲還之,索千金為贖。釧罵之不置,倭怒,磔殺之。江北倭流劫至圌山、山北等港,無為州同知齊恩率舟師迎戰,敗之,斬首百餘級。恩長子尚文,次子嵩,叔仲實,弟寶榮,姪慎、寅、友良、大卿,孫童俱在行間。嵩年十八,驍勇善射,獨前追賊至安港,恩等從之。伏發,恩及其家丁錢鳳等二十一人力戰,皆死之,獨嵩、慎、寅三人得脫。賊遂乘勝至金山,殺鎮江千戶沈宗玉、王世良於江中。
  倭率眾數千自乍浦入,欲犯杭州。游擊將軍宗禮帥兵九百禦之,逆戰於三里橋,分左右翼夾擊,三戰三捷,獲首功七十餘級。賊首徐海等皆辟易,稱為神兵。會橋陷軍潰,禮與鎮撫侯槐、何衡,義官霍貫道力戰,俱陷陣死之。禮驍勇敢戰,所部箭手三千人皆壯士。事聞,贈恤有差。
  總督胡宗憲奏:「遣生員蔣洲、胡可願使倭砦,傳諭渠魁,令無犯順」。從之。已而可願等還,言「倭渠欲通貢市」。宗憲以聞,下兵部集議,不可,乃止。
  倭圍巡撫阮鶚於桐鄉。初,鶚督學浙江,開武林門納難民,全活數萬人,超擢巡撫。方倭之寇嘉興也,鶚議主剿,而胡宗憲議主撫,不相能。倭自嘉興轉寇桐鄉,氛益銳,去來實徐海、麻葉領之,陳東附焉。東,薩摩王弟書記也。宗憲謀間之,遣辯士說海。海心動,私語桐鄉守兵曰:「吾已款督府矣。城東門陳黨,善備之。」是夕,海道崇德而西,東方急攻桐鄉。宗憲說海縛麻葉,因偽為麻葉書致東,令圖海,故達海所。東、海中自疑,始解圍去。
  五月,御史邵惟忠上言:「倭薄通州,圍未解。餘眾自狼山轉掠瀕江諸郡縣。而瓜、儀為留都門戶,鎮、常乃漕運咽喉,不可視為緩圖。宜大集兵,敕諸臣戮力靖亂。」下兵部議,「請調河南睢、陳及山東八衛,陝西延綏兵及徐、沛募兵,敕遣才望大臣一人總督,以為犄角,保障留都」。帝然之。已命兵部侍郎沈良才矣,嚴嵩揣知上覺趙文華欺罔,且見譴,乃令文華自以其意請復視師。嵩為言:「良才不勝任,江南人引領俟文華至。」上乃止良才,命文華以工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督浙、福、直隸軍務。文華既至浙,假監督權凌脅百官,搜括庫藏百萬計。兩浙、江、淮、閩、廣所在徵兵集餉,留漕粟,除京帑,給醝課,迫富民脫兇惡,浪授官職。於是外寇未寧,而內憂益甚。
  六月,倭入慈溪縣,知縣柳東伯亡。初,王忬在浙,計城各邑未城者,慈溪士人獨持不可。至是,倭眾大至,知縣不知所御,攜印組亡去。殘殺民人無算,而縉紳尤甚,始悔失計。東伯失守,當坐死。以無城可憑,削籍為民。省祭官杜槐與其父文明率兵追敗倭於王家團。海道劉起宗委槐防餘姚、慈溪、定海。未幾,與賊遇於白沙。一日三戰,殺賊三十餘人,斬其一帥,槐被創墜馬死。文明別將兵擊倭於演武場,斬白眉倭帥一,從七,生擒二。倭驚遁,呼為「杜將軍」。已而追至奉化楓樹嶺,以兵少無繼,陷陣死。倭薄海鹽,指揮徐行健、程祿,百戶方存仁逆戰死之。
  八月,海寇徐海伏誅。初,胡宗憲以簪珥遺徐海侍女翠翹、綠珠,令日夜說海,縛陳東以報朝廷。海且感,而趙文華方治兵擊海,宗憲佯曰:「彼且縛陳東,何戰為?」海果賂薩摩王弟縛東以獻。於是海勢日孤。海自念數有功,又信羅龍文誘,約八月入謁督府於平湖。海先期以數百人冑而入,宗憲、文華、鶚坐堂上,海等叩罪,復謝宗憲。宗憲下堂摩其頂,曰:「朝廷且赦若,慎勿再虞。」厚犒遣之。海既出,知官兵大集,自疑。宗憲使使諭之曰:「官兵防東黨,爾毋恐。」海請居東沈莊,陳東居西沈莊。又令東詐為書遺其黨,曰:「海約官兵夾剿汝矣。」東黨果疑相攻。海令裨將辛五郎歸島,宗憲密遣盧鏜計擒之。文華調兵六千既集,移營薄沈莊。督之急,宗憲猶心憐海不欲遽戰。文華迫之,宗憲乃下令與總兵俞大猷整師前進。海知事變,掘深塹自守,柵數重,官兵望之不敢入。阮鶚檄趨之,大猷乃從海鹽進攻東沈莊,破之。又追擊於梁莊,會大風,縱火,諸軍鼓噪乘之,賊大潰,斬獲一千六百餘級,海倉徨溺水死。引出,斬其首。浙、直海寇平。海,故杭之虎跑寺僧,雄海上,稱「天差平海大將軍」。至是,捷書上,文華皆襲為已有。帝命械繫首惡至京正法。時浙東仙居、浙西桐鄉二寇略平。其分掠海門者,把總張成敗之。江北寇流入常、鎮者,總兵徐珏敗之,蘇、松、寧、紹相繼告捷。兵部奏文華功,帝從之,降敕令文華還京。論平倭功,加文華少保,宗憲右都御史,各任一子錦衣千戶,餘升賞有差。倭俘麻葉、陳東等械繫至京,禮、兵部請獻俘,從之,群臣俱賀。
  時倭略平,惟舟山賊據險結巢未下,官兵環守之不能克。諸狼、土兵俱已遣歸,而川、貴兵六千人始至。胡宗憲方留防春汛,隸俞大猷經營舟山之賊。會夜大雪,大猷乃督兵四面攻之。賊悉銳出敵,官軍競進。賊敗歸,乃以棕蓑卷火擲之,賊四散潰出,斬首一百四十餘級,餘悉焚死。
  三十六年冬十一月,海寇汪直伏誅。徐海等既死,汪直復糾眾三千餘入寧波岑港,大掠四境。汪直,徽人也。宗憲亦徽人,乃以金帛厚賂誘之,云:「若降,吾以若為都督。」置海上通互市,乃迎直母與其子入杭厚撫之。而奏遣生員蔣洲往諭,與之盟。直信之,遂自奮言:「能肅清海波,贖死命。」與其黨毛海峰、葉碧川等從蔣洲來杭州。洲至,而直未至,人疑其詐。巡按週斯盛請罷貢罪洲,於是逮洲獄,洲乃陳諭倭始末,及言「直以誠來,其未至,必風阻耳」。已而直果乘巨舟,遣頭目數十人隨來,泊舟定海。蓋初舟實為颶風所損也。宗憲使人招直,直願見洲,洲方對理。疑其觖望不遣,遣千戶夏正質其舟。直素與正善,不疑。遂詣軍門請罪,具言自效狀。宗憲待以賓禮,使指揮為其館主,給輿夫出入,復出蔬米酒肉供饋其舟人,日費數百金,且交質為信。因具狀聞,請赦之。科臣王國禎力持不可。疏入,上謂「直元凶不可赦」。宗憲乃密檄按察司收直等斬之。論平倭功,加宗憲太子太保,餘皆遷賞。然直雖就誅,而三千人皆直死士無所歸,益恚恨,復大亂。
  三十七年春二月,倭犯潮州之鮀浦,攻蓬州千戶所。僉事萬仲分部水陸兵馬,東西哨攻之。臨敵而哨兵皆潰,領哨千戶魏岳、高洪俱死。尋犯福州,巡撫阮鶚不能禦,取庫銀數萬兩賂之。以新造大舟六艘,俾載而去。
  夏四月,倭掠臺州臨海之三石鎮,約數千人,總督胡宗憲擊走之。
  倭攻福清,破之,執知縣葉宗文。舉人陳見率家僮禦賊不克,與訓導鄔中涵俱罵賊死。
  五月,自海口出港,參將尹鳳引舟師擊之,沈其舟七,斬首六十餘級,生擒七人,餘眾遁去。鳳追擊東洛外洋,復敗之,銃傷及溺水死者甚眾,福、興患少熄。
  倭攻惠安,知縣林咸乘城禦之,攻五晝夜不克,丁壯死者數百人。倭亦失亡相當,乃引去。咸率兵擊倭鴨山,乘勝追奔,陷伏中死之。倭分犯同安、長樂、漳、泉諸處。
  秋七月,以浙江岑港海寇未平,詔奪總兵俞大猷、參將戚繼光職,期一月蕩平,命胡宗憲督之。初,宗憲遣毛海峰誘降汪直,直至,下獄,海峰遂與倭目善妙等五百餘人燒船登岸,列柵舟山,阻岑港而守。官軍四面圍之,屢斬獲。然海中數苦毒霧,賊憑高死鬥,先登者多陷沒,新倭復大至。冬十月,岑港倭移巢柯梅,胡宗憲屢督兵討之,不能克。
  兵備副使谷嶠捍禦海上,屢破倭。制府以捷聞,進山東參政。
  三十八年春三月,倭寇自象山河金、纜井諸處焚舟登岸,海道副使譚綸與賊戰於馬岡,敗之,斬首七十級。
  總督胡宗憲上言:「舟山殘孽,移住柯梅,即共焚巢夜徙,力已窮蹙,勢易成擒。而總兵俞大猷、參將黎鵬舉邀擊不力,縱之南奔,播害閩、廣,宜加重治。」上命逮大猷、鵬舉至京訊治。時人言籍籍,謂倭之開洋也,宗憲實陰遣之。倭南行泊浯嶼,焚掠君民。由是福建人大噪,謂宗憲嫁禍。御史李瑚數其三大罪。瑚與大猷俱福建人。宗憲疑大猷漏言,故委罪以自掩。而大猷不善滑刺,素不為嚴世蕃所喜,故有是逮。廷臣惜大猷才,共假貸得三千金,饋世蕃,不死,罷職,發大同立功。
  夏四月,江北倭趨通州,總兵鄧城禦之不利,指揮張谷被殺。倭進據白蒲鎮,兵備副使劉景韶以游擊丘升擊白蒲倭於丁堰、如臯、海安,三戰三捷。賊謀犯揚州,景韶復督升等以火攻其老營,擊敗之,焚死二百人。賊逸入潘家莊,盡銳攻之,先後斬首三百餘級。初,賊自南沙登岸犯通州,至是剿絕。廟灣倭合眾攻淮安,參將曹克新禦之,戰於姚家蕩,自寅至申,大敗之,斬首四百七十級。賊遁入姚莊,縱火焚莊,死者二百七十餘,賊退入廟灣拒守。劉景韶督兵擊倭於印莊,斬首四十級。賊西走,次日復戰於新州,賊遁入民家,我兵以火攻之,凡再戰,斬首二百六十級,賊悉焚死,無一人脫者。時江北流倭悉殄,惟廟灣據險固守不出。
  五月,江北兵攻倭於廟灣,衝其巢,斬首四千。我兵死傷過當,復退守之。時賊營甚固,巡撫李遂以我軍鼓戰而疲,宜圍守之。賊乏食,且水陸斷其行道,可收全勝。通政唐順之以為玩寇,乃自擐甲持矛麾兵以進。屢挑戰,賊終不出。遂督兵入險,賊盡銳東西衝,殺傷相當。自是復稍稍出掠,覓舟為走計矣。順之知失計,乃駕言經略三沙倭南去。踰月,倭困廟灣既久,劉景韶督卒填壕塹逼壘而陣。令水兵載葦焚其舟,復水陸進擊。倭潛遁入舟,官兵進據其巢,追奔至瑕子港,斬獲頗多。餘倭無幾,不復能戰,乘風開洋而去。
  福建新倭大至,多齎攻具。先攻福寧、連江、羅源,流劫各鄉。進攻福州不克,移攻福安破之。參將黎鵬舉以舟師擊倭於海中七星山、屏風嶼,斬首六十七級,生擒六十八人。時沿海長樂、福清等境皆有倭舟,廣東流倭往來詔安、漳、浦間。浙江舟山倭移舟南來者,尚屯浯嶼。福州、漳、泉無地非倭矣。舟山倭屯浯嶼經年,至是乃開洋去。其毛海峰者,復移眾南岙,建屋而居。永、福倭移舟出梅花洋,參將尹鳳擊敗之。巡按樊獻科請趨胡宗憲應援,未及行,巡撫阮鶚往剿之,倭稍創。
  六月,倭眾別部二十餘艘屯崇明三沙,總督胡宗憲檄總兵盧鏜帥師攻破之。前後斬首百餘,遁去。宗憲以捷聞,兼言唐順之贊畫功,擢僉都御史。
  秋七月,三沙倭突犯江北,由海門縣七星港登岸,流劫過金沙、西亭,將犯揚州。參將丘升禦之,戰於鄧家莊。賊敗走仲家園,復追至鍋團。升輕騎先進,賊覘無後繼,盡銳來衝,升馬蹷被殺。已而官軍大至,賊遁。
  八月,倭自鄧家莊敗後,沿海覓舟不得,官軍尾之於劉家橋、白駒沙諸處。倭餒甚,奔劉家莊,我兵圍之。時劉顯兵至先登,各營繼進,縱火衝擊,破其巢,斬首二百餘。賊奔白駒場,追擊,又敗之於七灶莊、花墩,共斬首四百餘,賊盡殄焉。顯驍勇敢戰,江北軍悉屬顯節制,故有功。
  三十九年春二月,倭寇六千餘人流劫潮州等處。時浙直倭患稍息,而閩、廣警報日至。
  五月,加胡宗憲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
  四十一年春三月,泉州指揮歐陽深率兵擊倭,破之,生擒江一峰,泉寇稍寧。倭陷福建永寧衛,大掠數日而去。復攻永寧城,破之,大殺城中軍民,焚毀幾盡。冬十一月,逮總督、兵部尚書胡宗憲,削籍,從給事中陸鳳儀之言也。獄具,罷浙閩總督大臣,設右僉都御史巡撫其地。
  四十二年五月,復逮胡宗憲詣京,宗憲自殺。是時大計京官,復有言宗憲未盡法者,有旨逮治,宗憲至京自殺。宗憲在浙中與趙文華同事,文華選不敢前,宗憲輒自臨陣,戎服立矢石間督戰。方倭圍杭時,宗憲親登城臨視,俯身堞外,三司皆股栗,懼為流矢所加,宗憲恬然視之。殲徐海、汪直皆有功。然稍稍事文華,又握權太重,勳臣總兵者由掖門通謁庭拜,巡撫悉聽節制,如三邊例。宗憲才得展,而禍機亦萌此矣。上好玄修,宗憲進白鹿稱賀,大學士嵩比之。會嵩敗被逮時,歸安茅坤上書頌其冤。
  冬十月,倭犯福建。其自浙之溫州來者,合福建連江賊登岸,攻陷壽寧、政和、寧德等縣;自廣之南岙來者,合福清、長樂賊攻陷玄鍾所,蔓延及於龍巖、松溪、大田、古田之境,無非賊者。初,浙江參將戚繼光既連破賊於林墩等處,閩之宿寇盡平。繼光引兵還浙,遇倭自福清東營岙登岸。麾兵擊之,斬首百八十級,遂行。而倭至者日眾,始犯邵武,殺指揮齊天祥。轉掠羅源、連江,殺游擊倪祿。遂攻玄鍾所城及寧德縣,入之。乘勝直抵興化府城,不克,乃合兵薄城下,圍之且匝月。巡撫游震得以狀聞,請「調義烏兵,以繼光統之。起丁憂參政譚綸,與都督劉顯、總兵俞大猷協力共濟」。上從之。
  十一月,劉顯率兵援興化。顯大兵留江西剿廣寇,所提入閩卒,不及七百人,且疲屢戰。倭新至,氛甚銳。顯知不敵,乃去府城三十里,隔一江按兵不進,欲掩逗留之罪。遣五卒齎文詣府,約欲率兵赴城禦敵。賊獲五卒殺之,用其職銜偽為顯文,克期入城,約城中「勿舉火作聲,恐賊驚覺」。詐以五人為劉卒齎入。至期,賊陽稱顯兵入城,人莫之疑。賊既大入,猝起格殺,城中驚亂。參政翁時器、參將畢高倉皇縋城走,同知吳時亮被殺。賊遂據城中三閱月,殺掠焚毀。顯卒乘亂攫之,參政王鳳靈妻竟為顯掠去。賊既飽欲,始如平海衛,欲掠舟泛海去。
  十二月,兵結巢崎頭城,與都指揮歐陽深相拒,久之不出。深望見兵少,輕之,直前挑戰。伏發,深與其下數百人皆戰死,賊乘勝陷平海衛。事聞,罷巡撫游得,震逮參政翁時器、參將畢高。劉顯坐觀望不救,立功自贖。倭引兵出海,把總許潮光以輕舟抄之,賊還屯平海衛。副總兵戚繼光督浙兵至福建,與劉顯、俞大猷合擊倭於平海衛,大破殲之,斬首二千二百級,墮崖溺水死者無算,福州以南諸寇悉平。
  四十三年春二月,舊倭萬餘攻仙游,圍之。
  三月,戚繼光引兵馳赴之,大戰城下,賊敗趨同安。繼光麾兵追至王倉坪,斬首數百,餘眾奔漳浦。繼光督各哨兵入賊巢,擒斬略盡,閩寇悉平。其得出者逸出境,至廣東潮州,俞大猷又截殺之,幾無遺類。初,倭既自浙創歸,嘗一犯淮、揚、吳、越,皆不利,遂巢閩中,首尾七八載。所破城十餘,掠子女財物數百萬,官軍吏民戰及俘死者不下十餘萬。雖時有勝負,而轉漕軍食,天下騷動。至是,倭患始息。
  谷應泰曰:
  島夷卉服,首見《禹貢》。秦、漢以來,罕被倭患。蓋以其俗愛鮮華,地多饒沃,五州、七道、三島,五百七十三郡,率皆樂土,環以大海,君臣自保,不愛慕中國也。若乃海王充牣,居民仰食,雲帆所指,有無懋遷,則又彼此咸賴。高帝時,士誠、友定遺孽竄伏,北遼南粵,歲被創殘。已而通謀逆臣,伏兵市舶。帝乃閉關謝貢,示弗復通。然而創設市舶,互市不絕,計深遠也。
  後世識慮迂拘,放失舊典。初開橫海,旋棄珠崖,民競刀錐,吏鮮保障。秦關夜析,楚吏晨疆,勇士蹈險,貪夫忘生。於是內地奸民,勾引潛深,海邦貴幸,藏匿不可勝計矣。貧民勢家,黷貨負直。窮彝困頓,進退咨且。逃生水國,求食波臣。邊吏戒心,搜捕始急。於是沿海不逞之徒,陳涉力耕,怨家日眾,黃巢下第,憤恚思兵,稍稍收聚,倭裔窺竊上國矣。
  朱紈下車,不畏強禦。窮治黨與,少所報聞。夫廣漢索酤,先求魏相;李膺破柱,不避黃門。政求亂本,雖得河源;禍發朝堂,竟悲虎尾。紈死而朝貢與海逋交相賀也。代臣畏禍,海禁復弛。浙東再亂,王忬出督。拔大猷於偏裨,出盧鏜於獄中。普陀一戰,幾殲渠帥。遊魂四潰,旋掠江南。而忬隨處邀擊,頗多斬獲。括乃代頗,騎還易毅。大功不終,自古悲歎。此閫外有遙制之憂,中樞失內贊之力也。
  嗣是天寵握兵,乃棘門之兒戲;文華祀海,實天雄之誦經。倭患愈劇,張經再出。經以功在銅柱,因而偃蹇凌轢,度亦自大匹夫耳。然視事一月,指揮群帥。王江涇之捷,賊兵宵遁。史稱其兵驕將悍,或亦讒人之蜚語,獄吏之深文也。文華行譛,檻車入國。蓋左豐求賂,盧植徵還;張讓交通,王允下獄。自古未有小人同事,而得剬制成功者。
  胡宗憲曲意主撫,因剿成功。賄斬徐海,誘擒汪直。武安誘殺,李廣誅降。長致恨於封侯,空悲冤於賜劍。憲雖引刃,應無顏見二賊於地下也。憲才望頗隆,氣節小貶。側身嚴、趙,卵翼成功。耿秉因竇憲勒勳,杜預事朝貴甚謹。封疆之吏,固應折節乃爾耶?
  倭寇披猖,禍延三省。任環效命留都,俞大猷經營兩浙,戚繼光驅馳閩海。類皆大國干城,足以滅此朝食。而乃大戮亟行,更張不一,事權牽制,流毒生民。九閽無金城之任,分宜少裴度之忠。群賢隕喪,國事凌夷,固其宜也。中丞張濂,家居省會,身在圍城。訟言時事,涕淚交頤。觀其疏中所稱:殘難民之首,以償縱寇之功,而督撫可知;移罰罪之典,為賞功之命,而筦樞可知。軍法不重,人無死志。客兵掉臂,士無鬥心,而卒伍可知,嗚呼!鄭監陳圖,莫救當時之充耳,然而睢陽劍在,已成今日之爰書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16:18

第五十六卷     李福達之獄



  世宗嘉靖五年秋七月,妖人李福達坐死。福達,山西代州崞縣人,一名午。初以妖賊王良謀反,事發,戍山丹衛。逃還,改名五,竄居陝西洛川縣。與季父越同倡白社妖術,為彌勒佛教,誘愚民。嘯聚數千人,大掠鄜州、洛川諸處,殺掠亡算。己而官兵追剿,捕得越及其黨何蠻漢等誅之。福達跳去,占籍徐溝縣。變姓名為張寅,賄縣中大姓以為同宗,編立宗譜,塗人耳目。已,又挾重貲入京,竄入匠籍,輸粟為山西太原衛指揮。其子大仁、大義、大禮俱補匠役。以燒煉術往來武定侯郭勳。後仍往同戈鎮,其仇薛良首發之。福達懼,逸入京。官司捕其二子按繫之,福達窘,乃自詣獄置對。先後鞫訊者,代州知州杜蕙、胡偉,證之者李景全等。具獄上布政司李璋、按察司徐文華等,復上巡按御史張英,皆如訊。獨巡撫畢昭謂:「福達果張寅,為仇家誣所致。」反其獄,以居民戚廣等為證,坐良罪。獄未竟,昭乞侍養去。會御史馬錄按山西,復窮治之,傳爰書如前訊。勳為遺書囑免,錄不從,擬福達謀反,妻子緣坐。飛章劾勳黨逆賊,並上其手書。帝下之都察院,席書亦助勳為福達地。大理寺評事杜鸞上言劾勳及書,乞將二人先正國法,徐命多官集議福達之罪。不報。都察院覆奏李福達罪狀,宜行山西撫、按官移獄三司會鞫。
  先是,御史馬錄咨於徐溝鄉紳給事中常泰,泰言:「寅為福達不疑。」又咨於讞獄郎中劉仕。仕,鄜人也,其言如泰。錄復檄取鄜、洛父老識福達者辨之,俱以為真福達也。乃檄布政使李璋、按察使李珏、僉事章綸、都指揮使馬豸雜鞫之,福達對簿無異辭。遂附爰書上錄,錄乃會巡撫、都御史江潮上言:「福達聚眾數千,殺人巨萬,雖潛蹤匿形而罪跡漸露,變易姓氏而惡貌仍前,論以極刑,尚有餘辜。武定侯勳納結匪人,請囑無忌。雖妖賊反狀未必明知,而術客私干,不為避拒,亦宜抵法,薄示懲艾。」章復下都察院。
  冬十一月,左都御史聶賢等覆奏:「李福達逆跡昭灼,律應磔死。」帝從之,錮獄待決。因詰責郭勳,令自輸罪。勳懼乞恩,因為福達代辨。帝置不問。勳又令福達子大仁具奏,求雪父冤。章下,聶賢與原訊御史高世魁知為勳指,奏寢其議。勳謂大仁曰:「苟弗解,爾曹姑亡命,勿蹈叢戮也。」於是給事中劉琦、程輅、王科、沈漢、秦佑、鄭自璧,御史高世魁、鄭一鵬,南京御史姚鳴鳳、潘壯、戚雄各劾勳「交通逆賊,明受賄賂。福達既應伏誅,勳無可赦之理」。給事中常泰亦上言:「勳以輸罪為名,實代福達求理,論以知情何辭?勳為福達居間,畫令大仁等事急亡命,論以故縱何辭?」給事中張逵等亦上言:「凡謀反大逆,宜服上刑。知情故縱,亦從重典。今勳移書謝托,黨護叛逆,不宜輕貸。」聶賢亦奏勳當連坐。帝不從。勳亦累自訴,具以議禮觸眾怒為言。帝信之。尋命錦衣千戶載偉移取福達獄詞及囚佐,下鎮撫司羈候會鞫。給事中常泰、秦佑,御史任孚、邵豳,郎中劉仕復交章劾勳。江潮、馬錄仍會疏極言「福達不枉,乞問如律」。勳乃與張總、桂萼等合謀為蜚語,謂「廷臣內外,交結,借事陷勳,漸及議禮諸臣,逞志自快」。帝深信其說,而外廷不知也。
  帝命速取福達至京鞫問,刑部尚書顏頤壽,侍郎王啟、劉玉,左都御史聶賢,副都御史張閏、劉文莊,大理寺卿湯沐,少卿徐文華、顧佖,寺丞毛伯溫、汪淵及錦衣衛、鎮撫司各官會鞫福達於京畿道,對簿無異辭,奏請論磔。帝不從,命會九卿大臣鞫於闕廷。時告者薛良、眾證李景全等共指福達,福達語塞。畢昭引證薛良之誣者,戚廣也。訊之,復云:「我曩未就吏訊,安得此言!」頤壽等以其詞上,上心益疑,命:「俟齋祀畢,朕親臨鞫問。」大學士楊一清上言:「庶獄無足煩聖慮者,乞仍屬諸勘官會訊。」刑部主事唐樞言:「福達罪狀甚明,擬死不枉。」上怒,黜為民。頤壽等懼,乃雜引前後讞詞,指為疑獄。帝切責頤壽等。
  六年夏四月,遣錦衣官劉泰等逮馬錄赴京,下鎮撫司獄待鞫,仍取原勘各官李璋、李珏、章綸、馬豸詣京即訊。顏頤壽上言:「福達反狀甚明,法難輕縱。況彼以神奸妖術蠱惑人心,臣等若不能執,一或縱舍,異時復有洛川之禍。臣雖伏斧質,何抵欺罔之罪!」帝怒,謂:「頤壽職司邦刑,朋奸肆誣,令戴罪辦事。」顏頤壽等復請會訊,從之。乃出錄與福達對鞫,情無反異。頤壽等復以上請。帝謂頤壽等「朋比罔上」。乃逮繫頤壽及侍郎劉玉、王啟,左都御史聶賢,副都御史劉文莊,大理寺卿湯沐,少卿徐文華、顧佖於詔獄。其原鞫郎中、御史、寺正等官,俱逮繫待罪。
  八月,帝命桂萼攝刑部事,張璁攝都察院,方獻夫攝大理寺雜治之。太僕卿汪玄錫與光祿少卿余才忽偶語曰:「福達獄已得情,何更多事乃爾?」詗者有白璁等,奏聞,帝命逮繫玄錫、才於詔獄,並掠之。大學士賈詠與馬錄俱河南人,錄被逮,詠遺書慰之,鎮撫司以聞。復搜得都御史張仲賢、工部侍郎閔楷、大理寺丞汪淵、御史張英私書,上責狀,詠引罪,得致仕去,而逮仲賢等。
  九月,張璁、桂萼、方獻夫逢合帝意,復鞫錄等於闕廷,榜掠備至。錄不勝五毒,乃誣服「挾私故入人罪」。璁等以聞,遂釋福達。帝怒錄,欲坐以死。璁營解之,得免,乃論戍,編伍南丹衛,子孫世及焉。帝以群臣皆抗疏劾勳,朋奸陷正,命逮繫給事中劉琦、常泰、張逵、程輅、王科、沈漢、秦佑、鄭一鵬等,御史姚鳴鳳、潘壯、高世魁、戚雄等,刑部郎中劉仕,大理評事杜鸞等詔獄,死棰楚狴犴者十餘人,餘戍邊、削籍,流毒至四十餘人。謫大理少卿徐文華、顧佖戍邊。
  初,顏頤壽等既逮治,備嘗五毒,聞者慘之。己而皆奪官罷歸,獨文華、佖論戍邊,二人皆與璁等廷爭大禮者。江潮、李璋、李珏、章綸、馬豸等俱奪官,韓良相及其左證俱論遣。璁等自謂平反有功,請編《欽明大獄錄》,頒示內外諸臣,以明頤壽等之欺罔。從之。
  四十五年,四川妖寇蔡伯貫反。己而就擒,鞫得以山西李同為師。四川撫、按官移文山西,捕同下獄。自吐為李午孫,大禮之子,世習白社妖教。假稱唐裔當出馭世,惑民倡亂,與《大獄錄》姓名無異。撫、按官論同坐斬,奉旨誅之。都御史龐尚鵬上言:「據李同之獄,福達之罪益彰。而當時流毒縉紳至四十餘人,衣冠之禍,可謂烈矣。郭勳世受國恩,乃黨逆寇,陷縉紳。而樞要之人,悉頤指氣使,一至於是。萬一陰蓄異謀,人人聽命,為禍可忍言哉!乞將勳等官爵追奪,以垂鑒戒;馬錄等特加優異,以伸忠良之氣。」穆宗從之,見當時死事、謫戍者,皆得敘錄,是獄始明。
  谷應泰曰:
  永嘉、安仁是舉也,果為平亭冤獄乎哉?亦黨武定,讎諸臺諫爾。當其議大禮時,禮官嘗要勳同疏攻永嘉,勳後竊語永嘉曰:「吾嘗謂汪俊,此事關係甚大,宜折中不可偏執。俊與吾力辨,至大詬而止。竟署吾名疏中,非吾意也。」永嘉信之,收其語於《大典》中,且曰「勳竟以是構怒於眾」云。及後再議考獻皇帝,徐文華等與璁力辨,勳遽曰:「祖訓如是,古禮如是,璁等言當,更何議!」於是璁等與勳同上議當考獻皇,伯孝宗,而勳益見悅於永嘉矣。游言一唱,鼓簧宸聰,則帝亦以勳為心膂臣矣。
  及福達獄起,而臺諫諸臣乃力攻勳,必欲置之連坐。此其所以反覆追讞,必翻釋而後已也。永嘉等主之,必永嘉等成之。非為福達,為武定耳。武定獲伸,則諸臣之竄削有弗恤矣。甚哉!永嘉之舉也。然則臺諫豈盡無過乎?夫武定之主福達罪,固有在,而必欲連坐,則甚矣。當福達判亂時,武定豈與其謀耶?及福達以方術見勳,亦以方術遇之耳,而豈知前日之為叛賊也。迨其事露,特不宜與之請囑耳。而嗾使陳白,則未知其果有與否也。故待福達獄定之後,治其請囑之罪,亦足矣,而何故必欲其連坐哉?況「知情藏匿故縱」之律,本與勳事不相似,而必引此繩之,欲置重典,此其所以激成翻釋之紛紛也。
  福達之獄,前已奉命監決矣。使當時諸臣稍存寬緩,待福達伏誅之後群攻武定,則勳亦百口莫解,雖欲再鞫福達以自為地,何可得耶?惜乎諸臣慮不及此,而使法司大臣、藩臬諸司俱罹其禍也。悲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16:47

第五十七卷     大同叛卒



  世宗嘉靖三年秋七月,大同正堡軍叛,殺巡撫張文錦、參將賈鑒。大同古雲中地,北距塞,地平漫不甚阸險。巡撫、都御史張文錦議鎮城北九十里築五堡,將成,欲徙鎮卒二千五百家往戍之,堡五百家,為大同藩籬。諸鎮卒竊相謂:「去城下二十里,猶苦抄掠無寧日。今五堡孤懸幾百里,敵至誰復相應援者,即死不願徙也。」訴之文錦,文錦不許,嚴令趣之。又所遣董役參將賈鑒,望風白文錦,杖其隊長且罪之,諸鎮卒遂變。有郭鑒、柳忠暨諸驍悍者倡亂,殺賈鑒,裂其屍,時二十二日也。遂嘯聚塞下焦山,文錦恐與寇連,招撫之入城,即索治首亂者。二十七日,郭鑒、柳忠脅諸卒焚大同府門,劫獄囚。又焚都察院門,文錦倉卒踰垣避匿宗室博野王所。諸亂卒掠其家,脅博野出文錦,殺之,亦裂其屍。遂發府庫兵仗,盡甲而馳。欲殺鎮守王某,不果。又欲殺總兵官江桓,走免,掠其家。乃出逮繫故總兵官朱振於獄,脅令主之。振知不免,乃告曰:「吾與眾約三事:勿犯宗室,勿掠倉庫,勿縱火殺人。能從我則可;不從,寧死無與。」諸亂卒曰:「唯命。」眾稍戢,遂脅鎮、巡為奏,乞赦宥。
  八月,代王出居宣府。時廷議遣兵部侍郎李昆宣敕赦諭之。復命太監武忠鎮守,都督桂勇為總兵官。擢按察使蔡天佑為巡撫。先是,撫臣既遇害,諸亂卒肆行劫掠。天佑至,乃會武忠、桂
  勇集亂卒宣諭朝廷恩威,反覆開諭。諸亂卒稽首謝,暫解散,然皆恐不安。又奸盜多乘隙誘亂卒劫掠居民,桂勇稍督兵捶殺五十餘人,乃笞郭鑒、柳忠諸亂首,餘釋之。而人情洶洶,相傳「必盡殺大同人」。無何,妄報「京營暨諸鎮兵已駐近地,剿大同矣」。適戶部遣進士李枝轉餉至鎮,諸亂卒謂「密旨也」。眾夜集,擊李枝門訊故。枝自門隙出公移示之,始信。然眾已集,有謂知縣王文昌曾白巡撫,欲誅眾卒者,遂往執文昌殺之。又縱火延燒居民百餘家,亂復大作。明日,逼脅代府,謂其請兵也。且索府賄,代王曲應之,解去。王懼陷害,率子弟數人潛出居宣府。天佑委曲撫諭不定,以狀聞。
  九月,命戶部侍郎胡瓚、都督魯綱帥師討大同叛卒,制曰:「誅首惡,脅從不問也。」
  冬十一月,大同叛卒執總兵桂勇。胡瓚至陽和,密檄桂勇督城中兵,計擒首惡。文移一日十數下,於是城中大懼,眾白天佑求自全,天佑傳制諭之,曰:「兵來惟誅首惡,脅從不問也。汝輩勿助惡即良民,無事矣。」以是首惡者煽惑,眾多不從。桂勇遂率苗登諸將計擒郭鑒、柳忠等十一人,皆斬之。鑒父郭疤子糾胡雄、黃臣、徐氈兒等復倡亂報復,逼脅諸亂卒盡甲,閉城門。夜圍桂勇第,掠其貲,殺家眾數人,磔屍於坊,有啖其肉者。遂擁桂勇至葉總兵宅,天佑暨太監武忠亟馳至諭之。反覆譬曉,眾復少定,勇得不遇害。眾詣天佑泣訴,求止兵,天佑曰:「汝等自作孽至此,奈何?若今能擒首惡,吾為若轉達,兵猶庶可止也。」諸亂卒乃復擒徐氈兒等首惡四人以獻,天佑斬之,函首詣瓚。郭疤子暨諸首惡皆逃匿,瓚聞之,欲提兵而西。城中士人數十共詣瓚,請緩師,不聽。天佑乃疏請班師,復以書止瓚,謂:「首惡既誅,餘黨釜魚耳,易處也。」疏上,命瓚旋師。瓚還,御史蕭一中、給事鄭一鵬等劾瓚「討叛無功,逆黨未盡得,乃師不臨城,歸冒功賞,請治欺罔罪。別遣大臣,督兵討亂」。疏寢不報,惟敕天佑等擒捕餘黨,仍宥脅從弗治。復遣使諭慰代王還國。
  四年春二月,巡撫蔡天佑諭鎮城兵民各安業,所劫軍器令首官,眾稍寧。郭疤子、胡雄既潛入城,度終不自容,復誘聚餘黨數十人,夜焚總兵王振第。諸卒奔告天佑,天佑曰:「曉當治之。」明日,集諸卒,諭以朝廷班師不屠城之意,且詰亂故。眾曰:「夜倡亂者皆知,請閉諸門戶索之。」得首惡郭疤子、胡雄等四十人斬之,人皆稱快。事聞,優詔答之,賞賚有差。天佑厚賚間諜,因事捕誅逆黨近數百人,大同始定。
  數年,天佑遷兵部侍郎。言者追論其費財,竟罷去,多枉之。張文錦妻李氏上疏請恤,上怒,執抱疏者治之。廷臣屢以為言,不許。江西巡撫陳洪謨疏言:「文錦邊圉重臣,致滋大患,誠宜譴責。第事在朝廷,雖誅僇之可也。若假手士卒,又慫慂之,臣恐群小借口,寢生陵替之階。其於國家紀綱,所損不小。」書奏,上切責之。萬曆中,贈文錦右都御史,諡莊愍。
  十二年冬十月,大同戍卒叛,殺總兵李瑾。先是,七月,套部渡河將入寇,巡撫大同都御史潘仿以聞,兵部尚書王憲曰:「非設總制重臣不可。」乃請以兵部侍郎劉源清為總制,都督郄永總兵禦之。舊鎮大同總兵李瑾,議於天城之左濬濠四十里,以遏虜騎,源清從之,期三日事竣。瑾素嚴,馭士卒少恩。及承源清令,益為捶楚,鎮卒季富子、王寶等六七人倡亂,從者六七十人,脅朱振攝指揮使,遂殺瑾。還圍巡撫潘仿仿,踰垣避匿,亡其符敕,諸卒搜得之。仿為奏:「鎮將用法苛刻,兵悉變,請置勿問。」源清曰:「即兵悉變,法不可廢,請討之。」事下兵部議,尚書憲曰:「兵未必悉變。脅從宥弗治,渠魁必殲。」降璽書責總制、巡撫相機撫剿之,仿督僉事孫允中等計擒首惡十餘人縛以獻。
  時源清駐陽和,乃傍示大同城中,曰:「五堡之變,朝廷處太寬。乃今稔惡戕王帥,天討所必加者。」五堡遺孽見榜示,輒偶語不自安,謂追理甲申事也。允中檻諸囚詣軍門,請沮帥,稍徐圖之,逆黨可盡得。又五堡事朝廷已處分,願勿以為言。源清曰:「甲申之役,胡公以兵不臨城,致言者紛紛,吾不可更襲前轍。」乃以囚屬御史蘇佑訊,而遣參將趙剛等率甲士三百人捕亂黨。仿驗所捕名,多擒賊有功,為諸囚所仇誣者,乃止捕無功八十餘人。比晚,諸鎮卒皆變,拒巷不納捕者。源清遣允中入城諭意,令明日釋甲迎王師。至夜,城中益嘩,言:「兵來屠城矣。」遂群起為亂,仿命允中暨諸裨將擒斬二十餘人,餘解散。源清為書召朱振,振至,切責之,振飲藥死。明日,源清師至城下,斬關入,大肆殺掠,城外橫屍枕藉。五堡遺孽遂變,悍橫不可制。閉城門弗啟,擁指揮馬升、楊麟為渠帥。亡何,郄永師亦至,整隊及城。亂兵開門迎敵,殺參將一人。仿、允中亟馳往諭之,眾曰:「城外屍塞道矣,尚紿我。」反覆諭不聽,仿與允中計曰:「亂不可遏矣。」乃列將士貪功妄殺,激變鎮兵狀,間道上之。源清亦疏奏巡撫諸臣黨逆,卒致抗王師。言官劾仿,罷去。源清次聚落驛,允中往見之,言將士妄殺故。源清曰:「毋為賊說。」允中遂留居懷仁。
  時禮部侍郎顧鼎臣、黃綰皆言用兵之非,綰言尤力,忤輔臣張孚敬意。吏部以他事謫參政出,綰發憤上疏自列,且指言用兵失。上悟,命復其官。
  十一月,兵部尚書王憲謂「大同之變,非大發兵誅之不可」。張孚敬主其議,乃以汪桓總兵,擢參政樊繼祖為大同巡撫。繼祖至陽和,與劉源清議大忤,遂上疏請假金牌,單騎入城諭之可立下。且云:「恐賊計無聊,且北走胡,貽患非小也。」疏入,不報。源清於諸關設邏卒,遏城中章疏。又連疏奏:「宗室、諸文武悉已從賊,實天欲棄此城矣。」兵部是其議,有旨命趨攻之。源清乃百道攻城,令郎中李文芝、主事楚書穴城決水灌之,諸叛卒堅守不下。
  十三年春正月,小王子寇大同塞。初,大同叛卒大掠城中,潛出漠北,誘小王子數萬人大眾入寇。郄永回師禦之失利,殺傷甚眾。城中叛卒鼓噪以應之,其渠長數十人入城,諸叛卒指代府曰:「兵退以此謝。」小王子留精兵相持,餘眾分掠渾、應、朔、懷諸郡邑,數月乃去。羽檄達京師,中外洶洶。
  二月,劉源清罷。源清畏北騎猖獗,再請設總制分禦之,而已專事攻城。張孚敬請從之,上納夏言議,不許。下御札,謂:「叛卒殺主將,法毋赦。然非舉城所為,郄永、劉源清貪功引水灌城,大同北門鎖鑰,源清必欲城破人誅。眾使成功,何由興復?其罪二臣,別遣大臣禦之。密擒逆賊之魁,庶免師老財匱。」札下,中外始知用兵非朝廷意。源清聞之,乃詣城下索首惡。時郎中詹榮、都指揮紀振、游擊戴廉俱陷賊中,相與謀曰:「總制誠索首惡,當謀為內應。」指揮馬升者,為賊所擁戴,威令行於城中。榮等激以大義,升委心焉,遂歃血盟。令鎮撫王掌出告樊繼祖,繼祖深加獎慰。告源清,源清陽許之,令人穴城詐給票,汲水灌之,穴者死焉。升大恚恨,將不利於榮等,事遂已。源清知不可為,乃謝病乞解任。上大怒,罷斤之,以戶部侍郎張瓚代源清總制。瓚入軍,下令曰:「毋攻城,吾將有請也。」因遣騎招孫允中於懷仁與議,時允中已被劾落職矣。又密遣使諭城中:「主事楚書觀兵城下。」城中登陴請曰:「吾輩非殺將者,畏死自全耳!」請書入,書遂入慰諭之。且言:「用兵非朝廷意。」眾皆望闕呼萬歲。書仍進馬升等,陳朝廷威德,曉以禍福,令獻首惡。是夜,斬倡亂黃鎮等二十四級獻軍門。於是繼祖亦馳入城,以鎮撫人心。郄永猶沮撓,倡言:「繼祖伏兵為內應。」眾果夜驚,繼祖堅臥不起,乃安。瓚復遣允中入城宣諭之,繼祖乃榜諭城中,大發倉粟賑濟。稍稍繩以法,無賴縱恣者,撾殺一二人以徇,眾稍寧。瓚遂馳至城下,退諸路兵二舍外,諸將領以次上謁。次日,張鼓吹與御史蘇佑自南門入,置酒高會,賞賚將士,城中乃大定。小王子聞之,亦遠遁。瓚還居上谷遙制之。事聞,上大悅,降璽書,遣禮部侍郎黃綰往核功罪,定賞罰。永猶欲沮敗事,綰先疏罷永,始抵鎮,宣御札璽書,慰宗室傷殘,掩骸骼,賑窮乏。命守臣捕誅遺惡,雪誣罔。乃核激變之由,正欺蔽之罪。差別諸將士功賞。疏上,久之,徵劉源清、郄永下獄。源清削籍去,永降級立功贖罪。潘仿、孫允中復原職致仕,張瓚、樊繼祖等各賞賚有差。
  谷應泰曰:
  大同南蔽太原,西阻榆林,東連上谷,蓋屹然重鎮矣。更得一二賢明將吏,分甘絕少,噢咻士卒,號令嚴明,勇氣百倍,則李牧守郡,匹馬不窺,郅都在邊,幕庭遠徙,斯蓋外攘之重寄,寧有內潰之猝患哉!
  乃嘉靖三年,巡撫張文錦議以去城百里增築五堡,堡名列戍,徙卒實之。藩籬固而後明堂尊,屏障列而後天府重,文錦之策未為謬也。但當《出車》以遣新軍,《采薇》以勞還戍,拊循有素,踐更有法,信而後勞,誰敢違者。奈何澤門興役,鞭棰賈怨;秦法送徒,後期皆斬。而郭鑒、柳忠,一呼倡亂;文錦、賈鑒,裂屍並亡。嗟乎!楊炎建城而涇原兵叛,弘靖刻糧而盧龍軍反,事勢相激,無足怪者。此時便當擇智勇之臣,秉節鉞之重,或恩義久敷,或雅量素蓄。聲罪渠魁,撫輯餘丑。收元振之黨,以戮叛人;燒王郎之書,以安反側。則戍卒雖嘩,可一鼓而定也。
  無如下多獷悍,叛服不常;上鮮方略,剿撫均失。以故鑒、忠授首,郭疤復起;氈兒既斃,季富又興。脫巾相尋,勢若蝟毛,此固不可以剿也。又若泣訴天佑,更焚王振;縛獻胡雄,旋殺李瑾。磨牙相向,狀同瘈狗,此又不可以撫也。逮至劉源清斬關大殺,李文芝決水灌城。而後獸不走險,鹿不擇音。非馬穎厚結元海,即懷恩外誘吐番。許河西以賂秦師,指金帛以酬回紇。邊關重險,幾於拱而授之矣。所幸樊繼祖單騎直入,張瓚麾退王師,發粟賑饑,鼓吹高宴,亂卒憂危,自茲釋矣。譬之子儀入河中而一府無嘩,秀實入軍門而眾皆解甲,無他,開誠佈公,推以赤心而已。然則亂延十祀,變凡七起者,非真豺豕性成,威惠兩絀也。特以上下相蒙,弓影之疑蓄於中;恩信不著,投抒之說動於外也。
  所可恨者,劉源清之主剿也,王憲和之於內,張孚敬持之於上。而繼祖疏入不報,便宜濟事。卒之樊獲璽書,劉繫廷尉。奸臣在內,大將立功,賴肅帝之心開爾。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17:18

第五十八卷     議復河套



  英宗天順六年春正月,毛里孩等入河套。是時,孛來稍衰,其大部毛里孩、阿羅出、少師猛克與孛來相仇殺,而立脫思為可汗。脫思,故小王子從兄也。於是毛里孩、阿羅出、孛羅忽三部始入河套。然以爭水草不相下,不能深入為寇。時遣人貢馬,頗通朵顏諸衛擾塞下。河套周圍三面阻黃河,土肥饒,可耕桑。密邇陝西榆林堡,東至山西偏頭關,西至寧夏鎮,東西可二千里;南至邊牆,北至黃河,遠者八九百里,近者二三百里。即周之朔方,秦之河南地,漢之定襄郡,赫連勃勃趙元昊之所據以為國者也。唐三受降城在河套北黃河之外,元東勝州在受降城之東。國初,諸部遁河外,居漠北,延緩無事。正統以後,王驥等兵次甘肅,申明號令,河套以寧,然間亦渡河。繼而守將都督王順始築榆林城,創沿邊一帶營堡墩臺,累增至二十四所。歲調延安、綏德、慶陽三衛官軍分戍,而河南、峽西客兵助之,列營積糧,以遏要衝。景泰初,犯延慶,不敢深入。至是,阿羅出掠邊人以為嚮導,因知河套所在,不時出沒,遂為邊境門庭之害。
  憲宗成化元年冬十月,毛里孩寇陝西,都御史項忠及彰武伯楊信禦之,遁去。
  二年春三月,延綏紀功兵部郎中楊琚奏:「河套寇屢為邊患。近有百戶朱長,年七十餘,自幼熟游河套,親與臣言:『套內地廣田腴,亦有鹽池海子,葭州等民多墩外種食。』正統間,有寧夏副總兵黃鑒奏,欲偏頭關、東勝關黃河西岸地名一顆樹起,至榆溝、速迷都六鎮、沙河海子、山火石腦兒、鹻石海子、回回墓、紅鹽池、百眼井、甜水井、黃河溝,至寧夏黑山嘴、馬營等處,共立十三城堡,七十三墩臺。東西七百餘里,實與偏頭關、寧夏相接,惟隔一黃河耳。當時議者以為地土平漫難據,已之。後總兵官石亨又奏,欲將延綏一帶營堡移徙直道。實為萬世防邊之長策也。」帝曰:「楊琚所奏移堡防邊,具有證據,其言有理,兵部即會官議處以聞。」
  六月,大學士李賢等奏:「河套與延綏接境,原非敵人巢穴。今毛里孩居處其中,出沒不常。苟欲安邊,必須大舉而後可。乞令兵部會官博議,進兵搜剿,務在盡絕。其總制將官與凡出兵事宜,俱預處請畫。又秋禾方熟,彼必入掠。而延綏、鄜、慶、環縣一帶,宜推選武將一人,統步騎精兵萬人守禦,庶幾有備無患。」於是兵部尚書王復同孫繼宗等集議,以「大同總兵楊信舊鎮延綏,稔知地利,宜召還京,面受成算。其陝西、寧夏、延綏、甘、涼、大同、宣府鎮巡諸官,亦宜敕令整飭兵備,候期調發」。帝允所擬,遂召信還,以修武伯沈煜代之。乃敕陝西巡撫項忠、太監裴當、總兵楊信協謀征剿河套。
  三年春正月,毛里孩乞通貢,制曰:「無約而請和者,謀也。其令各邊謹備之。」毛里孩不得貢,渡河東侵大同。廷議楊信兵少,不足制之。於是以撫寧伯朱永為大將軍,率京兵往,都督劉聚、鮑政副之。會毛里孩再上書求貢,許之。
  二月,毛里孩入大同界,帝命原調大同、宣府、偏頭關等處搜剿河套官軍,仍留各城守禦。
  四年春二月,紮加思蘭殺阿羅出,並其眾,而結元孽滿魯都入河套。六年孛羅忽等據河套,邊人大擾。乃敕都御史王越總關中軍務,議搜河套、復東勝。越等奏言:「河套水草甘肥,易於駐札;腹裡之地,道路曠遠,難於守禦。陝西孛羅忽、紮加思蘭等糾率醜類,居套分掠,出入數年。雖嘗阻於我師,然未經挫衄,終不肯退。近日據我河曲,擾我延綏、寧夏,深入我平、鞏、固原。近又覘我大同,逼我萬全。乞命廷臣共議,得一爵位崇重,威望素著者,統制諸軍,往圖大舉。」朝廷從其議,以武定侯趙輔充總兵官,總制各路軍馬,搜河套。尋以疾還,遂不復舉。
  七年春二月,朱永以河套寇未退,議戰守二策。事下兵部,白圭等以「馬方瘦損,供餉不敷,勢難進剿。請命諸將慎為守禦,以圖萬全」。帝從之,命吏部右侍郎葉盛行視河套。時議增兵設險,或請大舉,驅之出河外。沿河築城堡,抵東勝,徙民耕守其中。盛往,上言:「搜河套,復東勝,未可輕議,唯增兵守險,可為遠圖。」帝從之。
  九年秋九月,滿魯都與孛羅忽並寇韋州,總督王越偵知其老弱盡行,巢於紅鹽池,可取也。乃與總兵許寧、游擊周玉等率輕騎,晝夜馳三百餘里襲擊之。擒斬三百餘級,獲雜畜器械甚眾,盡燒其廬帳而還。自據河套以來,無歲不深入,殺掠人畜至數千百萬。邊將擁兵,莫敢誰何,徼所遺老弱及殺平民以上功,冒升賞。三遣大將朱永、趙輔、劉聚出師,亦多效邊將故習。以是益橫,內地且危。廷臣日議搜套,聚兵八萬,糜資儲無算,而師竟不出。至是捷,賊內失其孥,相與悲泣,渡河北去,患少弭。
  孝宗弘治八年,北部復擁眾入河套住牧。
  十三年冬十二月,火篩入河套。火篩等渡河而東,焦家坪、娘娘灘、羊圈子等處為衝。其要在偏頭關三受降城。受降城者,唐所築,禦寇於河外者也。中城南直朔方,西城南直靈武,東城南直榆林,相距各四百餘里。花馬池要地,成化前,患在河西。據套,而河東為其衝,花馬池居其中。都御史徐廷璋、楊一清、王瓊新獲城,效力甚堅。花馬池西至興武營一百二十里,又西至橫城堡一百四十里,平漫沙漠。寇路拆牆頗易入靈、韋,掠環、慶,犯平、固,則清水營、鐵柱泉、小鹽池一帶為捷徑。自大廣武渡河而下,至靈、韋亦易。
  武宗正德元年春正月,總制三邊楊一清上言:「受降據三面之險,當千里之蔽。正統以來,舍受降而衛東勝,已失一面之險。又輟東勝以就延綏,則以一面之地遮千餘里之衝,遂使河套沃壤為寇甌脫,巢穴其中,而盡失外險,反備南河,此陝西邊患所以相尋而莫之解也。弦欲復守東勝,因河為固,東接大同,西接寧夏,使河套千里之地歸我耕牧,開屯田數百里,用省內運,則陝西猶可息肩也。」又上六事:其一,修築定邊營迤東邊牆;其二,修復寧遠基邊迤西北堡;其三,增設花馬池及興武營衛所;其四,防禦靈州上達;其五,整飭韋州官軍;其六,增修黑山、鎮遠關墩臺。多中機宜,帝可其奏,刻期奏績。以忤劉瑾乞休,工亦罷。僅築四十餘里,屹然巨嶂也。初,弘治末,朝廷清明,諸大臣協和,盡心體國,為經久計,以故議復河套。會孝宗崩,瑾既專政,一清復得罪去,遂無敢言及河套者,我邊日減,敵日進矣。
  嘉靖元年,套騎二萬自井兒堡撒牆入固原、平、涼、涇州,殺指揮楊洪、千戶劉瑞。先是,正德間,小王子三子:長阿爾倫,次阿著,次滿官嗔。太師亦不刺殺阿爾倫,遁入河西。西海之有寇,自亦不刺始也。阿爾倫二子:長卜赤,次七明,皆幼。阿著稱小王子,未幾死,眾立卜赤,稱亦克罕。亦克罕大營五:曰好陳察罕兒,曰召阿兒,曰把郎阿兒,曰克失旦,曰卜爾報,可五萬人。卜赤居中屯牧,五營環之。又東有岡笛、罕哈、爾鎮三部。岡笛部營三,其渠滿會王;罕哈部營三,其渠猛克不郎;爾填部營一,其渠可都笛。三部共六萬人,居沙漠東偏,與朵顏為鄰。西有應紹不、阿爾禿廝、滿官嗔三部。應紹不部營十:曰阿速,曰哈嗔,曰舍奴郎,曰孛來,曰當刺兒罕,曰夫保嗔,曰叭兒廒,曰荒花旦,曰奴母嗔,曰哈不乃麻。故屬亦不刺,亦不刺遁西海去,遂分散無幾,惟哈刺一營僅全。阿爾禿廝部營七,故亦屬亦不刺。後從吉囊合為四營:曰孛合廝,曰偶甚,曰叭哈廝納,曰打郎,眾可七萬。滿官嗔部營八,故屬火篩,後從奄答,合為六營:曰多羅,曰土悶畏吾兒,曰兀甚,曰叭要,曰兀魯,曰土吉刺。三部眾可四萬。吉囊、奄答皆出入河套,阿著子也,諸種中獨強,時寇延、寧、宣、大。南有哈刺嗔、哈連二部。哈刺嗔部營一,渠把答罕奈,眾可三萬。海蘭部營一,渠失刺臺吉,眾可二萬。居宣府、大同寨外。北有兀良罕營一,故小王子北部也。因隙叛去,至今相攻。又西為瓦刺,可五萬人,世與土魯番為讎。諸部雖逐水草,遷徙不定,然營皆有分地,不相亂。
  十二月,寇固原、環、衛間,殺傷以萬計。
  十七年冬十一月,巡按山西御史何贊疏言:「河套為吉囊所據,外連西海,內構大同,宜急剿除。其策有二:一曰計以破之,二曰勢以走之。而其要在於久任撫臣,以責成效;興復屯法,以裕邊儲。」議寢不行。
  二十四年春正月,巡按山西御史陳豪疏言:「北寇三犯山西,殺傷百萬,此不可以常寇目之。計費帑金六百萬,而戰守無尺寸功,諸臣建議,動稱屯守,不知賊眾內侵,不由諸隘口,皆猿攀絕壁,蟻附懸崖,邊垣又何足恃?況諸鎮烽卒,皆媒寇日為生計,多囊針刀,遇偵者賂求不殺,彼此譯語,互為和同。待其深入,然後舉燧發礮,降堠轉走,蓋不止一日一處為爾。且邇來之寇,類多我民亡命,為彼嚮導。故連歲非時倏至,冒險深入,如履故途。乞下延臣集議萬全之策,期於必戰,盡復套地。庶可弭其其內擾之患,而邊境無虞矣。」章下兵部議行。
  二十五年秋八月,套騎三萬餘入犯延安府,至三原、涇陽,殺掠人畜無算。總督三邊侍郎曾銑請復河套,條為八議:一曰定廟謨,二曰立綱紀,三曰審機宜,四曰選將材,五曰任賢能,六曰足芻餉,七曰明賞罰,八曰修長技。計萬餘言,指據明悉。下兵部議行。
  冬十二月,總督曾銑,巡撫謝蘭、張問行等奏:「延綏密與套寇為鄰,自定邊營至黃甫川連年入寇,率由是道。所當急為修繕,分地定工,次第修舉。起自安邊營,東至龍州堡,計長四百四十餘里為中段;自雙山堡而東,至黃甫川,計長五百九十餘里為下段。歲修一段,期以三年竣事。乞發帑銀如宣、大、山西故事。」疏下部議。
  銑復言:「套賊不除,中國之禍未可量也。今日之計,宜用練兵六萬人,益以山東鎗手二千,多備矢石。每當秋夏之交,攜五十日之餉,水陸並進。乘其無備,直搗巢穴,材官騶發,礮火雷擊,則彼不能支。歲歲為之,每出益勵,彼勢必折,將遁而出套之恐後矣。俟其遠出,然後因祖宗之故疆,並河為塞,修築墩隍,建置衛所,處分戍卒,講求屯政,以省全陝之轉輸,壯中國之形勢,此中興之大烈也。願陛下斷自聖心,亟定大計。夫臣方議築邊,又議復套者,以築邊不過數十年計耳。復套則驅斥兇殘,臨河作陣,乃國家萬年久遠之計。唯陛下裁之。」疏下兵部議行,謂:「築邊、復套,兩俱不易。相較,則復套又難。夫欲率數萬之眾,齎五十日之糧,深入險遠艱阻之域,以驅數十年盤據之兵,談何容易!故不若修牆築邊,為計完而成功可期也。但延綏一帶,地勢延漫,土雜沙鹻,居民隔遠,最為荒涼。若欲一千五百里之地,而責成於三年之功,恐未易集。縱使能成,亦難為守,宜仍行銑等計議。」以聞,帝曰:「寇據河套,為中國患久矣。連歲關隘橫被荼毒,朕宵旰念之,而邊臣無分主憂者。今銑能倡復套之謀,甚見壯猷。本兵乃久之始覆,迄無定見何也?其令銑更與諸邊臣悉心圖議,務求長算。若邊境千里沙漠,與宣、大地異,但可就要害修築。兵部其發銀三十萬兩與銑,聽其修邊、餉兵、造器,便宜調度支用,備明年防禦計。」
  二十六年夏五月,總督曾銑出塞襲套部,勝之。初,春時銑督兵出塞掩擊,敗還,不以聞。至是,復襲之,寇覺,銑搜選銳卒,督之戰。馘斬二十六人,生擒一人脫脫虎,斃於矢石者甚眾,獲馬牛駝橐九百有五十,械器八百五十三,以捷聞。敵移帳漸北,間以輕騎出掠。銑復督諸軍驅之,遂遠遁不敢近塞。銑既以捷聞,更列上諸臣功罪。帝以套寇連年深入,如蹈無人之境,大損國威。銑能率兵出塞,擒斬有功,命增俸,賜白金紵幣有差。
  十一月,總督曾銑會同陝西巡撫謝蘭、延綏巡撫楊守謙、寧夏巡撫王邦瑞及三鎮總兵,議復套方略,乃條列十八事:曰恢復河套,修築邊牆,選擇將材,選練士卒,買補馬騾,進兵機宜,轉運糧餉,申明賞罰,兼備舟車,多置火器,招降用間,審度時勢,防守河套,營田儲蓄,及明職守,息訛言,寬文法,處孽畜。又上《營陣八圖》:曰《立營總圖》及《遇敵駐戰》、《選鋒車戰》、《騎兵迎戰》、《步兵摶戰》、《行營進攻》、《變營長驅》、《獲功收兵》各圖。帝覽而嘉之,奏下兵部,尚書王以旗會廷臣集議,言:「曾銑先後章疏俱可施行。」帝曰:「寇據河套,為國家患。朕軫宵旰有年,念無任事之臣。今銑前後所上方略,卿等既已詳酌,即會同多官,協忠抒謀,以圖廊清。其定策以聞。」
  二十七年春正月,大學士夏言罷。初,河套之議,言力主之。嚴嵩積憾言,且欲躐其首輔,於是因災異疏陳缺失,謂:「曾銑開邊啟釁,誤國大計所致。夏言表裡雷同,淆亂國事,當罪。」遂罷言,逮銑詣京,出兵部尚書王以旗總督軍務。廷臣議罪,凡與議復套者,悉奪俸,並罰言官,廷杖有差。於是復套事宜悉為停止。
  會奄答蹈冰踰河入套,將謀犯延、寧,聲勢甚張。巡撫延綏楊守謙以聞,嵩激上怒,謂「奄答合眾入套,皆曾銑開邊啟釁所致」。於是兵部侍郎萬鎮等參曾銑「罔上貪功」之罪。甘肅總兵咸寧侯仇鸞,初被銑劾奏逮京,亦上疏訐銑。嵩主之,棄銑市。銑有機略,初為御史,巡按遼東。會遼陽、廣寧、撫順兵變,銑密運方略,悉捕首惡誅之,全遼大定,時論以為才。比視西師,乃倡復套議。夏言好邊功,遂力主持之。時敵勢方熾,而軍士積弱。銑疏下部議,久之未覆,上亦危疑之,密以訊嚴嵩。嵩素與言不相能,欲因是陷言、銑,銑竟論死,家無餘貲,妻子狼狽遠徙。後九月,復寇宣府,上曰:「寇以言、銑收河套,故報復至此。」遂並斬言,天下並冤之。自言、銑死,竟無一人議復河套者。
  谷應泰曰:
  邊備所爭者二:地勢坦衍,敵騎四入,列守不足,追哨難及。蘇子所謂大梁四戰之衝,汪立信所謂長江隨處可入是也。地或險阸,山谷林薄,寒嶢不耕,沙鹵乏水。耿弇第言五溪水險,縋糧而食;馬文升言西域道旱,因雪為泉是也。若河套三面憑河,荷戈守禦,險踰長城,地又肥饒,耕桑自給。然則河套屯守,歲省租稅數十萬,障塞之卒亦十餘萬。東距偏頭,西抵寧夏,二千里中,晝乏旌旗,夜罕鼓柝矣。周城朔方,漢開河西,有自來也。
  邊備久虛,縱敵深入。畜牧既久,樂不思去。伏蒿之雉,不復畏鷹;噍穴之鼠,不復畏貓。而邊將又坐視養癰,莫敢深入。憲宗時,楊琚請建一十三城堡,七十四墩臺。李文達又以中筦力贊。乃三帥授劍,或輿疾徵還,或遷延不出。惟王越深入紅鹽池,焚其廬帳,劫其器甲,賊喪失妻孥,相顧慟哭。而大師不繼,虎牢一關,卒為楚有;河西數郡,折為秦臣。武宗時,楊一清又請力圖受降,旋以璫瑾去位。夫仁願且爭險於黃河之外,而扼受降。後人乃斂兵於河套之內,僅守延綏。開門延寇,角勝堂奧,三方被敵,秦、晉騷然。世宗之世,延安、涇陽皆供蹂躪矣。
  曾銑毅然請行,願以數萬之眾,持五十日之糧。水陸星馳,矢礮電發。燔燒積聚,驅掠馬牛。往來出沒,歲無寧晷。食道既窮,項王亦欲踐鴻溝之約,將士思歸,關羽不能救荊州之潰。世宗屢降璽書,特頒文綺,展圖嘉歎,刻期廓清。而夏言又力主銑議,樞臣俱先後奏行。辟之充國既有孝宣,復煩魏相;魏尚已逢文帝,更遇馮唐。君臣將相,千載一時。而乃急殺大臣,以當星變;先誅渠帥,以謝兵端。道濟誅而長城自壞,得臣死而晉毒已亡。予所惜者,反禍為福,難於轉石;化成為敗,疾又轉圜。九重廟算,倏智倏愚;幕府平章,忽功忽罪。匣中之劍,竟斬曹彬;拜將之壇,並收相國。世宗之英察何如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17:48

第五十九卷     庚戌之變



  嘉靖二十九年夏六月,奄答寇大同境,潰牆入。悉精兵伏溝壑中,而以老弱百騎往來為餌。偵騎信之,報總兵張達。達素以果銳敢入至大將,意輕之。合兵,兵未合,而遽率麾下馳擊之。伏發,圍達數匝。馬蹷,遂見殺。副帥林椿聞達被圍,不介馬而馳,救達不克,亦死之。達、椿皆驍勇善戰,奄答得二將首,輒引去。事聞,逮總督侍郎郭宗臯、巡撫都御史陳耀下獄。耀杖死,宗臯謫戍遼左。贈達左都督,椿都督同知,賜祀立祠,春秋祀之。
  八月,奄答入薊州塞。初,張達敗沒,乃起復翁萬達代郭宗臯總督,趙錦代陳耀巡撫。以仇鸞為宣大總兵。萬達家居未至,命侍郎蘇佑攝其事。佑抵鎮,即上疏請益兵食,未報。而奄答、狼臺吉復擁眾窺大同。初,仇鸞坐廢,居京師邸,以賄嚴世蕃得總兵宣大。至是,惶懼無策,廝養時義、侯榮者,說鸞曰:「主勿憂,吾為主解之。」乃為鸞持重賂賂奄答,令移寇他塞,勿犯大同。奄答受貨幣,遺之箭纛以為信,而與之盟,遂東去。諜者復白敵中語,欲寇宣府東,遼左西。兵部尚書丁汝夔謂帝厭警報,不悉以聞,但申飭薊州撫、鎮,使嚴備。己而警報漸甚,乃發諸邊兵萬二千騎、京營兵二萬四千騎,分佈宣、薊諸關隘。邊兵取符驗期會,未即至。而京兵悉市井傭保子,識者知其必敗。
  秋八月乙亥,奄答帥部下至古北口,以數千騎攻牆。都御史王汝孝悉眾出,火礮矢石下攻之。奄答乃佯督兵綴薊師,而別遣精騎從間道黃榆溝潰牆出師後。京兵大驚潰,爭棄甲及馬,竄山林林莽中。寇遂大殺掠懷柔、順義吏士無算,長驅入內地。巡按順天御史王忬聞報,度兵弱無能禦者,夜草疏言:「敵兵慓悍若風雨,而古北口距京師僅七舍,漫衍無衛戍,瞭望神京陵寢,萬一蕩搖,事係非小。請速集廷臣,議戰守策。」而身出駐通州,召吏民給仗,聽約束。收漕舟艤潞河西,勿使為敵用。甫畢,而夜半敵兵果至,營河東二十里孤山、汝口諸處。忬復為疏,縋城使使來京師請援。京師震恐,急集諸營兵城守。少壯者已悉出邊堠敗喪,僅餘四五萬人,而老弱半之。又半役總兵、提督、太監家,不令歸伍。倉卒從武庫索甲仗,武庫閹又援例需價,不時發,久之不能軍。丁汝夔乃以聞,帝大驚,詔吏部左侍郎王邦瑞、定西侯蔣傅提督九門文武大臣,各十三人守一門。又別遣都御史商大節督科、道官,募民間材力者,蒼頭、義軍垂四萬,及坊甲保伍,分置諸門睥睨間。集天下應武試者千餘人,分從諸大臣策應。檄召諸鎮兵勤王。時寇騎逼通州數日,前阻水未能渡。王忬日夜乘城守,不能支,連告急,詔遣都御史王儀往援。
  己卯,咸寧侯仇鸞得勤王檄,以大同兵二萬入援。先是,寇既東行,時義、侯榮謂鸞曰:「賊騎東,公宜自請入,可以為功,而上結於天子。」鸞悅,即佯奏:「臣偵賊東犯薊鎮,誠恐京師震驚,請以便宜應援,或隨賊搏戰,或逕趨居庸為防守。」帝壯之,詔留駐居庸關,聞警入援。而奄答果由薊鎮攻古北口,入犯京師,帝益信鸞,詔入援。鸞與副總兵徐珏、游擊張騰等率兵馳至,陳通州河西,帝大喜。
  時保定都御史楊守謙以五千騎至,延綏副將朱楫以三千騎至,人心稍安。己而河間、宣府、山西、遼陽諸將各以兵先後至,凡七鎮五萬餘人。帝內視稍強,各賜璽書褒獎,予金帛,令躡賊。而拜咸寧侯仇鸞為平虜大將軍,諸道兵悉屬焉。賜襲衣玉帶上尊及千金,又賜《封記》,文曰:「朕所重唯卿一人,得密啟奏進。」以楊守謙為兵部左侍郎,總督各路戎務,衛京師。都督陸炳提督皇城諸門,譏察不虞。都御史商大節督巡五城,防內釁。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徐階奏釋故參將戴綸、歐陽安等繫,令從軍自效。分遣京營諸將,營於城內外各巷陌間。京營兵素未見敵,驅之出,不敢前。城外及近地居民擁入,連日夜不絕,多被血淋漓至者。都督陸炳請出太倉米,減直濟流徙老弱。俱報可。時變起倉卒,諸務未備。勤王師各輕騎馳至,未齎糗糧。制下犒師牛酒諸費,皆不知所出。戶部文移往復越二三日,軍士始得數餅餌。開庾發粟,則囊釜甑皆無所需索,故士卒饑疲。都督陸炳言:「戶部臣失預計。軍興,糧饋不支,士多餒死。」帝怒,奪尚書李士翱以下諸官職,戴罪辦事。
  奄答兵自白河東渡潞水西北行,大掠村落居民,焚燒廬舍,火日夜不絕。郊民扶傷集門下,門閉不得入,號痛之聲徹於西內,帝命啟而納之。是日,奄答掠婦女,大飲演武堂上,游騎往返六門外。仇鸞率勤王諸兵不敢擊,時時遣義、榮與之通,許貢市以自安。辛巳,至東直門,執御廄內八人以去。不殺,縛之見奄答,踞坐氈帳中,謂曰:「若歸見天子,好為我致書。」自解送歸見帝,啟書多嫚語,求入貢。
  壬午,帝召大學士嚴嵩、李本,尚書徐階對於西苑,出書示之,曰:「何以應之?」嵩曰:「此禮部事。」階曰:「事雖在臣,唯上主之。」帝曰:「正宜商議。」階曰:「寇駐兵近郊,而我戰守之策一無所有,宜權許以款,第恐將來要求無厭耳。」帝曰:「苟利社稷,皮幣珠玉皆非所愛。」階曰:「止於皮幣珠玉則可,萬一有不能從,將奈何?」帝竦然曰:「卿可謂遠慮。」階因請以計款之,言:「其書皆漢文難信,且無臨城脅貢之禮。可令退出大邊外,別遣使齎番文,因大同守臣為奏,事乃可從。往返間四方援兵計皆可至,我之戰守有備矣。」帝曰:「卿言是。」命出集廷臣議。日午,群臣畢集,階出奄答書,言欲以三千人入貢,許之則緩兵,否則益兵破京師。群臣相顧莫敢發,因陳筆札,令各書所見,奏請上裁。國子司業趙貞吉抗言曰:「此不必問,問則奸邪之臣必有以和說進者。萬一許貢,則彼必入城。三千之眾,恐烏蠻驛中莫之容也。且彼肆深入,內外夾攻,何以禦之,不幾震驚宮闕乎?不務驅遂,而畏其恐喝,迫而許之,何異城下盟!」檢討毛起謂:「時事孔棘,宜暫許之。邀使出塞,而後拒之。」貞吉力叱起,群臣俱難之,奏入乃止。是夕,火光燭天,德勝、安定門北,人居皆毀。上在西內,大震懼。聞中官稍稍道貞吉語,乃馳使召入對。給筆紮,命疏所欲言。貞吉上言:「陛下宜御奉天門,下詔罪已。追獎故都督周尚文之功,以勵邊帥;釋給事沈束於獄,以開言路。輕損軍之令,重賞功之格。飭文武百司,共為城守。遣官宣諭諸營兵,使力戰。且士不力戰,以主將多冒首功,今誠得首功一,即予金百,捐金不十萬,賊且盡矣。」帝壯之,擢貞吉為左春坊左諭德兼河南道監察御史,稱詔齎五萬金,宣諭行營將士。通政使樊深條禦寇七事,中言:「仇鸞未聞一戰,非士不用命,即主將養寇要功,乞密遣近侍詰狀。」書奏,上大怒,黜為民。
  癸未,寇由鞏華城犯諸陵,轉掠西山、良鄉以西,保定皆震。時帝久不視朝,吏部尚書夏邦謨疏言:「人情洶洶,非上躬御正朝,廷見廷臣,不足以塞天下望,振威武。」許之。是日,文武大臣具服,待命闕下。晡時,帝始出御奉天殿,降敕切責諸大臣,還宮。群臣就午門跪聽宣敕,皆惴栗,計有處分。迨散,門且下鍵矣。乃敕遣官校,逮繫駐守通州都御史王儀、巡撫薊遼都御史王汝孝及薊州總兵羅希韓,詣京即訊。己而儀至,下獄,以畏懼不戰,削籍去。汝孝以道梗不及逮。初,儀至通州,命營兵屯戍城外,而身閉閣臥城中。會仇鸞引兵至,敵少卻。鸞兵往掠食諸村落,儀發兵捕執下獄,死者十數人。鸞兵大嘩,欲甘心儀。時巡廒御史上其狀,帝恐,故逮治之。尋以巡按御史王忬為僉都御史,代儀守通州。
  甲午,執兵部尚書丁汝夔及左侍郎楊守謙下詔獄。初,寇逼通州,汝夔聞警,束手無措。遣募哨敵虛實者,出城不十數里,道遇扶傷者,輒奔還,妄言見敵某所,城中輒震。己而言不信,汝夔不加罰,復募他卒偵之如故,城中數震。而成國公朱希忠理京營兵,多役占,行伍不足。恐兵少見且獲罪,乃東西調掣為掩飾計,士疲不得息,多出恚語。而莫曉誰調,爭詈汝夔,欲魚肉之。語稍聞禁中。時宣府、延綏、遼陽、山西援兵悉集,廩餉不能給,兵饑怨望。仇鸞大同軍尤無律,往往推髻劫掠村落中,時被逋獲,或自詭為遼陽軍。遼陽軍者,朵顏諸部也。先是,有傳賊中語「遼陽實導我來者」,故京師訛言遼陽軍叛。而鸞方被寵遇,雖獲大同行掠者,有司不敢置之理,必以聞。帝謂大同軍首入援,行掠亦出饑疲,令付鸞自處,鸞復置不聞。汝夔不得已,乃下令勿捕大同軍。大同軍益無忌,民苦之甚於賊。大同軍既自詭為遼陽軍,民間不知,遂謂汝夔山東人,以鄉曲故庇遼陽叛軍。及寇薄城下,汝夔益惶急,恐喪師,令諸將勿輕戰。諸軍故恇怯不敢戰,皆誘言汝夔禁不發,民間益歸罪汝夔。而鸞機譎,謀於大學士嵩,嵩謂「敗於邊可隱,敗於郊不可隱。飽將自去,惟堅壁為上策」。鸞數稱率兵往擊賊,賊實在城下,顧遠屯郊垧外不敢近,城中莫知鸞擊與否。鸞得死賊首六級,奪馬十餘,詐謂戰得之。守謙被命屯城下,又以兵少,故不敢一擊賊。帝聞之,益謂鸞遠出禦敵,而守謙畏懦不出師,與汝夔並,切責之。諸中貴園墅在城外,又多所殘毀,爭泣訴帝前,謂守謙、汝夔貳於賊。帝時從高望城外火,已心恚諸治兵者。聞是益奮怒,不誅一大臣亡以懲,乃捕汝夔下詔獄,就廷訊。使使自軍前逮守謙入,下法司議罪以聞。命王邦瑞攝兵部,艾希淳代將守謙兵。於是刑部侍郎彭黯、左都御史屠喬、大理寺少卿沈良才等論汝夔、守謙罪當斬,而爰書冗長,錄不速竟。帝坐齋宮趣獄具不得,謂黯等比周,將有所規免,俱逮繫獄,各廷杖有差。汝辨、守謙俱棄市,流其妻三千里外,子戍鐵嶺衛。謫左諭德趙貞吉荔蒲縣典史。初,貞吉廷議罷,盛氣謁嚴嵩於西苑直房。嵩不見,貞吉怒叱門者。通政趙文華趨入,顧曰:「公休矣,天下事當徐議之。」貞吉怒曰:「權門犬何知天下事!」嵩聞大恨,乃佯薦貞吉出城齎銀勞軍。方北騎充斥,徵發旁午,戶、工二部官皆得罪,犒銀不時發。諸軍分屯城外,貞吉僦民車致銀仇鸞所,鸞不受。敵騎已稍遠,貞吉計無所出,齎敕巡城外,遍給諸營而還復命。嵩謂貞吉狂誕,追論其申理周尚文、沈束非是,下獄,杖九十,有是謫。
  己卯,奄答引而西,前後所掠男女驘畜金帛財物既滿志,捆載去。欲西奪白羊口出塞,而留餘眾京師外,以為疑兵。諸道兵悉屬平虜大將軍,凡十餘萬騎,相視莫敢前發一矢。奄答至白羊口,守將扼險御,不得出,稍棄牛羊婦女等。復擁眾東南行,至昌平北,猝與鸞兵遇。鸞出不意,倉卒幾不能軍。敵縱騎蹂陣而入,殺傷千餘人,幾獲鸞。以裨將戴綸、徐仁力救,僅以身免。乃更取平民首上之,自以為功。寇騎遂長驅至天壽山,總兵趙國忠列陣紅門前,不敢入,奪道循潮河川由古北口故道出,京師解嚴。
  九月辛卯朔,奄答悉眾出塞,疲甚。又顧戀輜重,不能軍。諸將故怯,兼白羊之敗,愈不敢逼,徐尾其後,至石匣城及張家、古北等口外而還。其前後禦敵有功者:大同游擊王祿戰懷來,斬十七級,獲馬十二匹;山西遊擊戰昌平,奪還男婦二百四十二人;都督仇鸞戰海店,生擒四人。既而鸞報功八十餘級,以捷聞,帝優詔慰鸞,加太保,賜金幣。
  遣戶部侍郎駱顆賑撫被寇諸郡縣,掩骼埋胔,慰集瘡痍。罷京營提督太監高忠、成國公朱希忠、遂安伯陳鏸。改十二團營為三大營:曰五軍,曰神樞,曰神機。總三營曰戎政府,以咸寧侯仇鸞入理之,為制印章重其任。以王邦瑞協理戎政,為鸞副。邦瑞奏用兵部主事二人,給事中、御史各一人,議論多牾鸞。主事申燧復持法不為屈,疏京營弊政,乞釐革之。鸞怒,密陷燧出補外,乃言京營用給事中、御史不便,皆革之。
  置薊遼總督大臣,以薊州、保定、遼東三鎮隸焉。改孫禬為兵部侍郎,總督薊遼。未幾,以何棟代之。
  冬十月,募諸道兵入衛京師,山東、山西、河南諸府歲集京師,練備秋防,秋後復散去,以是為常,如踐更卒例。複選各邊鎮銳卒入衛京師,以京營將分練邊兵,從咸寧侯鸞之請也。兵部覆言:「二鎮京師之門戶。禦寇者不於門戶,而與之格鬥於堂奧之間,鮮不危矣。」帝不聽,第免二鎮卒不預徵。於是各邊共選六萬八千餘人班上京師,與京營兵雜練之。塞上有警,邊將不得徵集,而京師在邊者,不任邊責,恣意朘削自營,人人自危矣。
  仇鸞請駐師宣、大間,整飭兵甲。俟冬月大舉,以紓華夏之氣。乃班師入衛,以備秋防。帝嘉之,命兵部會官集議。兵部左侍郎史道、戶部尚書孫應奎、工部尚書胡松等上議曰:「奄答犯順,深入郊圻,震驚陵寢,荼毒元元,罪在不赦。皇上深懷大計,欲興問罪之師。而復有敵愾禦侮如鸞者,身任其事。臣等僉謀,俱如鸞議。即今整齊士馬,臣道等之職;預儲軍餉,臣應奎等之職;利精器械,臣松等之職。」帝悅,從之。
  十一月,仇鸞請易置三輔重臣,以大同總兵徐珏駐易州,以徐仁代守大同,而宣府、薊鎮總兵李鳳鳴、成勳互易其地。帝命兵部從之,於是王邦瑞上言:「予奪者,朝廷之大權;命將者,天子之重柄。祖宗時,總兵正副官,皆兵部會同府部大臣集議。每上一人,恭候裁定。所以慎重,防杜其漸,示臣下不敢專也。今鸞坐名擬任,更易四將,則九邊握兵柄者,有不目屬心向,妄生覬覦者乎?皇上聖明,推心賢帥,何所不可。臣愚以為國家典制,關係非輕。聖人舉動,萬世作則。臣待罪本兵,不敢不言。」帝曰:「戎政初修,忠賢是托。況朕有密咨,非鸞專權。爾兵部若隨事效忠,用無不當,不待更易,矧勞朕心耶!一籌未發而攻毀之,謀國之忠,固若是乎?」復諭廷臣曰:「昔吾太祖兵柄,多委任諸大將,未有作謗者。邦瑞以敵退未受加擢,故為是言,是翟鵬之怨上也。夫破格舉事,而盡忠者乃不能容,倘敵再至,其效汝夔之誤國乎?」邦瑞聞諭,莫知所措。仇鸞帥諸鎮兵出宣、大,聲言搗巢,歷久不擊。乃稍出近塞,夜襲敵營,斬老弱數級而還。鸞自劾無功,上不問。乃復請廣集兵糧,以明年大舉北征。命戶部遣使盡括南都及各省布政司貯積,且督歷年逋賦。時鸞恃寵作威福,所上疏,既自內批行之,不下兵部議。王邦瑞屢疏辯之,鸞擠之,遂落職去。禮部尚書徐階極言北征事難以成功,且後患有不可測,議乃稍寢。
  谷應泰曰:
  明制內立京營,外列邊戍。邊卒屯守要害,蕃衛神京;京營羽翼王室,填撫中夏。有事不相徵調,無事不忘訓習,制甚周也。嘉靖時,坐營大帥,半出勳臣。敖以耳貴,括讀奢書。兼以勃鞮制閫,魚朝觀軍。戎伍貔貅,入侯門之廝養;羽林組練,參中貴之蒼頭。游手市閈,不操寸刃;廁身兵籍,濫食數丁。於是京營一制,幾同贅疣矣。
  庚戌之事,主邊兵者仇鸞,主京兵者丁汝夔也。逆鸞私盟奄答,賄路避兵。鄭牛私犒,用伐秦謀;晉馬入陳,故假虞道。弦高、荀息,果如是乎?汝夔選懦,素不知兵,驟聞邊警,悉遣禁卒,倉皇就道,莫知適從。而敵騎已蹂躪內地,王師外潰於潼關,烽火內達於甘泉矣。然後索虎旅於空營,求兵仗於武庫。楚軍不戰,皆化蟲沙;晉國先聲,愈搖風鶴。傳檄召募,命曰「義軍」。編列市人,驅之城堡。京營至此,尚可問乎?至於邊軍雲集九門,敵騎長驅都下,便當四面合擊,只輪不反。而乃懷光便橋,屯兵不進;宏淵靈璧,搖扇清涼。楚兵皆屬冠軍,邯鄲全恃晉鄙。長戟不施,長鎩不刺。邊軍亦復至此,國家武備,真無可恃矣。
  乃始親御午門,召問百官。時無樊噲,僅有終生。急散陳平之金,親叩亞夫之壘。宋義堅不渡河,魏將虛名救趙。惟有亟斬丁公,先除元振。奈何守謙無兵而使戰,仇鸞不戰而陳俘。賞加元惡,戮出無名。當時奄答實無志中國,縱掠而歸。不然,幸則奉天、梁州,變且晉愍、宋欽矣。前車既覆,後軫方遒。汝夔出京兵以防邊,仇鸞召邊卒以實京。揚水之卒,圻父以卒召當誅;涇陽之兵,德宗又以未雨失算。殛罪酬功,國是全非;焦頭曲突,人謀兩誤。嗟乎!已無澶淵之賀,尚思衛、霍之功,上表出師,鸞欲誰欺乎?百官明知其詐,謬為陳請,以逭上譴。蓋世宗所惡者直言,而不必其忠;所喜者殺戮,而不必其當。朝有直言,則損其明;朝有殺戮,則損其武。究之嵩本賄敗當褫,鸞已家居失職,必欲強予將相之位,成其亂賊之名,身誅族滅,為世指笑。吾故曰:嚴嵩、仇鸞亦無死道,其死也,世宗殺之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20:13

第六十卷     奄答封貢 (上)



  世宗嘉靖八年冬十月,吉囊、奄答寇榆林、寧夏塞,總督王瓊率兵禦卻之。初,小王子有三子:長阿爾倫,次阿著,次滿官嗔。阿爾倫既死,二子皆幼,阿著稱小王子。未幾死,眾立阿爾倫子卜赤。而阿著子二:曰吉囊,曰奄答,強甚。小王子雖稱君長,不相統攝也。吉囊分地河套,當關中,地肥饒。奄答分開原、上都,最貧,以故最喜為寇。其後漸強盛,有騎十餘萬,遂雄於諸部,滿官嗔等八營皆服屬之,時時入寇。瓊乃請修沿邊垣墉,起蘭、洮,盡榆林,三千餘里。
  十月,奄答寇大同,掠井坪、應、朔。
  九年夏五月,奄答犯寧夏。時奄答與小王子、吉囊諸部,或合或分,時時犯塞。至是,入寧夏,六月,入宣府。
  十年春三月,入大同塞。秋九月,犯陝西。冬十月,犯大同。旋出松潘,犯西川西境。自是無歲不入寇,前後殺略吏民剽人畜以億萬計。
  十九年七月,奄答諸部大舉犯宣府。先是,大同歸正人王九子言:「北部哈刺嗔糾奄答、幾祿、吉囊、青臺吉、赤臺吉等共十餘部,禱旗晾馬,負十日糗備入塞。」比報至,奄答已過聖順川抵蔚州。所過盡破關隘,殺人盈野。總兵白爵禦之,戰於水兒亭,敗績。總兵雲冒又敗績於連雲堡。奄答留宣府境內兩月始出塞。
  八月,朵顏革蘭臺結吉囊、奄答分道入大同,大掠太原諸處。初,大同之變,諸叛卒多亡出塞,北走奄答諸部。奄答擇其黠桀者,多與牛羊帳幕,令為僧道丐人偵諸邊,或入京師,凡中國虛實,盡走告奄答。其有材智者李天章、高懷智等皆署為長。至是,奄答率諸部入塞,大同鎮卒陰遣人與約,「勿掠我人畜,我亦不闌汝」。奄答諸部喜,與折箭而去。乃竟越大同,由井坪、朔州抵雁門,破靈武關,入岢嵐、興縣、交城、汾州、文水、清源諸處,殺掠人畜萬計。遇大同卒,以所掠輜重遺之,求假道焉。巡撫大同史道總兵王升若不聞。宣府總兵白爵調赴應援,亦觀望不戰。巡撫山西都御史陳講告急,事下兵部,尚書張瓚曰:「寇且退矣,何事張皇?」奄答、吉囊縱掠既飽,乃旋出塞。
  十二月,奄答、吉囊寇大同。
  二十年九月,吉囊入大同塞,大掠太原等處。又越而南,殺掠人畜數萬,京師戒嚴。己而吉囊出關,未及塞,奄答復入,又越太原而南至石州,殺掠甚眾。上命宣大總督樊繼祖發兵應援,繼祖竟不應援,奄答縱掠而去。
  二十一年夏六月,奄答入大同,大掠太原而南。時吉囊掠忻、代倡伎,縱淫樂不休,病髓竭死。諸子不相屬,分居套中。而奄答日強盛,有子曰黃臺吉,臂偏短,善用兵,其眾畏之,用命過於父。奄答乃糾青臺吉、咒刺哈、哈刺漢及叛人高懷智、李天章等各擁眾數萬入大同塞。其精兵戴鐵浮圖,馬具鎧,刀矢銛利,望之若冰雪。然不輕與我戰,即餘騎足扼我矣。至是,經朔州破雁門關,掠太原而南,京師戒嚴。
  秋七月,廷議懸賞格,斬奄答頭與千金,官不次。其下偏裨三百金,官三級。無有應者。奄答乃擁眾越太原,列營汾水東西。掠潞安、平陽諸州縣。上命翟鵬提督宣、大、偏、保、山東、河南諸軍務,未至,諸軍連營處不相統攝,皆觀望不戰,縱寇深入。奄答大眾駐平遙、介休間,散騎入山落中,殺掠人畜,輜重迤邐就大營,諸將竟無肯乘險邀擊者。己而奄答大得利,整眾且歸。副總兵張世忠自侯城村起營,約誓諸將,躡寇力戰。諸將皆閉營不救。奄答見世忠軍壯,戰又力,呼集精騎三千,蹙世宗圍之。世忠傷矢,裹創下馬步戰。奄答眾亦窘。會矢及火藥俱盡,奄答益眾蹙之,世忠憤呼曰:「我軍被圍苦戰,諸將竟不相援,國憲天刑寧汝逭耶!」復上馬督短兵接戰,自已至酉,兵死傷殆盡,諸軍卒無援者。世忠力竭,腦中二矢,墜馬死。部將張宣、張臣痛世忠死,亦力戰死之。奄答既勝,複分掠定襄、五臺、孟縣。又自代州出繁峙、靈丘、廣昌,殺掠人畜十餘萬。乃從廣武出關,安行出大同左衛及陽和塞而去。奄答自六月丁酉入塞,至七月庚午始出。凡掠十衛、三十八州縣,殺僇男女二十餘萬,牛馬羊豕二百萬,衣襆金錢稱是。焚公私廬舍八萬區,蹂田禾數十萬頃。詔贈世忠右都督,立祠祀之。
  二十三年秋九月,奄答入大同塞,總督尚書翟鵬禦卻之。
  冬十月,奄答破宣府塞,入紫荊關。時以巡撫朱方請撤防秋兵太早,致奄答深入,翟鵬不能禦,俱逮繫下獄。鵬削籍,方杖死關下。
  二十四年,加總兵咸寧侯仇鸞太子太保。鸞,寧夏人。祖鉞,以襲寘鐇功封伯。已,平河北盜,進封侯。鸞粗悍敢大言,朝臣俱薦之,襲封守寧夏。先是,吉囊寇甘肅,鸞與總督侍郎張珩、巡撫張錦禦卻之。遂上言:「督兵禦寇,追至朵蘭地及之。大戰一日,凡五捷。斬首百餘級,及斬吉囊子朗臺吉。」而竄其昆季廝養卒姓名於籍中,稱有功。疏上,兵科劾鸞奏捷:「辭多虛構,意涉誇張。往歲黑山墩之捷,謂馘吉囊子太不孩,竟成空言。今復以衣鎧鮮華,謂為朗臺吉。濫引勤王之語,妄覬封侯之勳,宜行勘核。」帝曰:「剿獲既多,厥功可嘉。其加鸞宮保,任一子所鎮撫。」
  二十六年夏四月,總督宣大侍郎翁萬達上言:「奄答請求入貢,乞參酌其可否。」巡按御史黃汝桂奏:「北邊自火篩為梗,貢禮寢廢,迄今四十餘年。自嘉靖辛丑,北邊諸部懷叵測之謀,石天爵倡入貢之請。去歲至今,又復踵行前詐,豈可輕信,墮其計中。蓋諸寇自庚子以來,連年蹂大同,深入潞、澤、宣府,抵紫荊,西掠延綏,東寇遼陽,塗炭我疆宇,殺掠我人民。凡我臣工,皆思剪此以雪憤。但時未可乘,勢當徐圖耳。故貢亦寇,不貢亦寇者,外寇之故習也;貢亦備,不貢亦備者,邊臣之本計也。事機貴乎先圖,軍令重於申命。乞嚴敕總督、鎮、巡等官,加防禦。」上曰:「逆寇連歲為患,詭言求貢,勿得聽從。其各嚴邊兵防禦,如有執異,處以極典。」
  二十七年春正月,奄答入河套。
  三月,總督宣大翁萬達上言:「奄答復投譯書求貢。」帝命拒之。五月,奄答寇偏頭關。
  七月,寇大同。
  九月,奄答入宣府塞,寇居庸諸處。嚴嵩言於帝曰:「奄答諸部,以夏言、曾銑收河套,故報復至此。」帝於是益怒,言不可解,銑與言先後皆棄市。
  二十八年春二月,奄答大舉入寇,略大同,直抵懷來。指揮江瀚、董暘迎擊之,斬獲頗多,力竭無援,死之。總兵周尚文師兵萬人,追至曹家莊。及奄答兵大戰,總督翁萬達親率銳卒繼之,奄答敗走,斬首五十五,獲其器鎧無算。奄答兵傷痍甚眾,乃馳出塞,議者謂數十年間無此戰功。捷聞,諸臣升賞有差。
  八月,奄答入宣府、大同塞,備禦官張景福、百戶成策、李松力戰死之。
  二十九年秋八月,奄答越宣府走薊州塞,入古北口,圍順義,長驅直入。
  戊寅,逼通州,大掠密雲、三河、昌平諸處。
  辛巳,進犯京師。
  壬午,奄答求入貢,命廷臣集議之。
  癸未,奄答犯諸陵,轉掠西山、良鄉以西,遂東去,京師解嚴。
  三十年春三月,與奄答通馬市。初,咸寧侯仇鸞倡大舉北伐之議,內實畏怯,乃密遣時義結奄答義子脫脫,使奄答以貢馬互市為請。奄答利中國貨幣,投譯書宣大總督蘇佑,求通市。佑以聞,帝命群臣集議,鸞力主之。群臣弗敢異,上從之。乃以兵部侍郎史道往大同,總理互市。兵部員外楊繼盛上疏,力言不可,略曰:「互市市馬者,和親別名。奄答蹂躪我陵寢,虔劉我赤子,而先之曰和,忘天下之大讎,其不可一。北伐之詔下,天下曉然知聖意,日夜輸兵食以助京師,而忽更之曰和,失天下之大信,其不可二。以堂堂天朝而下與邊臣互市,冠履倒置,損國家之重威,其不可三。天下豪傑,日夜磨礪其長技以待試,而甘心於和款,謂國家厭兵,無所用之,隳豪傑效用之心,其不可四。庚戌之變,頗講兵事,無故言和,使邊鎮美衣偷食而自肆,懈天下飭武之志,其不可五。往者,邊臣私通外寇,吏猶得以法裁之,今導之使通,其不勾結而危社稷者幾希,開邊方交通之門,其不可六。伏莽之羌,在在有之。往者厭國威不敢肆,今謂縣官懾而議和,啟內地不靖之漸,其不可七。奄答深入時,我雖不敢逆一矢,然彼知我有備也。備之已半歲,而互市終之,彼謂我尚有人乎?長奄答輕中國之心,其不可八。奄答狡詐,出沒叵測。我竭財力而輦之邊,彼負約不至,未可知也;或因互市而伏兵,若吐番清水之盟,未可知也;或互市畢,即入寇。入寇矣,而駕諉他部,未可知也;或以下馬索上價,或責我以他賞,或望我以苛禮,未可知也。墮奄答狡詐之謀,其不可九。大約歲帛數十萬,得馬數萬匹。十年之後,彼馬少而我帛亦不繼,將何以善其後?不為國家深長之策,其不可十。凡為謬說者有五:不過曰:『吾外假馬市以羈縻之,而內寬吾以修武備。』夫奄答至無厭也,至無恥也,吾安能一一而應之,是終兆釁也。且吾果欲修武備,而何所藉於羈縻!此一謬也。曰:『互市之馬,吾藉此以資吾軍。』則又非也。既和矣,無事戰矣,得馬將用之?且彼亦安肯捐其壯馬而予我。此二謬也。曰:『互市不已,彼且朝貢。』夫至於朝貢,而中國之損資以奉寇益大矣。此三謬也。曰:『彼既利我,必不失信。』又非也。夫中國之所開市者,能盡給其眾乎?不給,則不能無入掠。此四謬也。曰:『兵,危道也。佳兵不祥。』夫敵加於己而應之,胡佳也?人身四肢皆癰疽,毒日內攻,而憚用藥石,可乎?此五謬也。夫此十不可、五謬,匪唯公卿大臣知之,三尺童子皆知之,而敢有為陛下主其事者。蓋其人內迫於國家之深恩,則圖幸目前之安以見效;外懾奄答之重勢,則務中彼之欲以求寬。然公卿大臣皆知,而莫為一言止之者,止則身任其責而危,開則人任其責而安。陛下宜振獨斷,發明詔,悉按言開市者,選將練兵,聲罪致討。不出十年,臣請得為陛下勒燕然之績,懸奄答之首於藁街,以示天下後世。」
  疏奏,帝連閱,頗然之。下內閣及禮、兵部大臣集議,嚴嵩等唯唯莫敢以為是,鸞憤然曰:「豎子目不識兵,宜其易之!」乃密疏構之,而帝意遂中變,下錦衣獄拷訊,繼盛持論不變。獄具,謫狄道典史。
  夏四月,宣、大馬市成。史道主市事,每一馬償幣若干。奄答驅馬至城下,計直取償。事竣,奄答貢良馬九,乞再為市。仇鸞請敕厚賚之,賜衣幣甚渥。遣官宣諭朝廷恩威,仍敕嚴飭部落,勿得生事,開邊釁。
  秋七月,奄答獻叛人蕭芹等。初,華人蕭芹、張攀隆、王得道、喬源、丘富等六十餘人,潛出塞降奄答,奄答任用之。丘富每教以火食屋居,奄答竟不敢屋居也,為築板升處之。至是,馬市通,奄答頗利之。芹等弗肯,請仍謀入塞剽掠。奄答不悅,仇鸞遣時義啖奄答以利,諷令縛獻芹等。奄答以為然,遂擒芹及攀隆、得道等三十餘人,械至大同塞下,納譯書於總督史道所,道以聞。其丘富、喬源等三十五人俱走免。芹等伏誅。詔進仇鸞、史道官爵,餘各升賞有差。
  十二月,奄答寇大同。初,史道主宣、大市事,奄答以羸馬多索價直。弗予,輒大嘩入。大同市,寇宣府;宣府市,寇大同。甚者朝市暮寇,幣未出境,而警報隨至,並所得羸馬掠之去。奄答眾日往來大同城外,訊之,輒以貢市為言,將士不敢拒。各邊垣及諸營堡俱壞,戍卒盡散,奄答游騎可長驅至城下矣。史道上言:「奄答無馬者,許以牛羊入市,酬粟豆。」科、道交章阻之。奄答又請開市於遼東,巡撫遼東許宗魯移書兵部,反覆陳不可狀,事得寢。奄答知市利不博,是月三寇大同。巡按御史李逢時上言:「數日之內,奄答三入寇,似與通市情實相左。乞敕邊臣,多方備禦。仍遣使奄答,宣示恩威,令其約束部落,勿啟邊釁。每歲六、九月通市外,不許頻復求請。倘若服從,與通市如故;若面從心違,據實奏報,一意戰守可也。」兵部尚書趙錦言:「自古禦寇之道,戰守為上,羈縻終非長策。乃開市甫畢,而旋三入寇,防微杜漸,誠宜審處。」上命督臣偵探備禦,並嚴私通之禁。
  三十一年春正月,奄答寇大同,巡按御史李逢時上言:「奄答敢於歲初擁眾入犯,可見馬市之羈縻難恃。今日之計,惟大集兵馬,一意討伐。宜行各邊臣,合兵征剿。仍敕京營大將仇鸞,訓練甲兵,專事征進。勿得隱忍顧忌,釀成大患。」帝曰:「奄答非時擾攘,邊兵不能防禦,皆因平日端恃馬市,全不設備故爾。今後一意戰守,如仍前觀望,重懲不貸。」
  二月,奄答復入大同塞。時仇鸞佩大將軍印,偃蹇畏懦,不敢發兵征進,又恃通市,亦不嚴飭邊將防禦。而大同總兵徐仁復驕縱,聲言馬市既通,無庸戍守,恣意朘克。巡撫都御史何思亦以通市故,即有警,輒匿不以聞,有拒殺零騎者,抵死。以故奄答眾出入關隘,無復顧忌,動以貢市為名,往來官寺。有司廩餼惟謹,稍拂意,輒大鬨。甚至直入堡城,奸辱婦女,莫敢誰何。至是,奄答眾萬餘入塞,直抵懷仁大掠。徐仁等各擁兵觀望不擊,游擊劉潭陰遣人結奄答鬻路。獨中軍指揮王恭率所部禦之,戰於管家堡,力屈死之,奄答得利遁去。代府饒陽王上言其事,上命逮徐仁、劉潭等詣京,即訊議處。何思削籍。王恭贈都督僉事,任一子祠祀。
  三月,罷馬市。時邊防久廢,言官屢以為言。仇鸞亦慮禍及,密疏請止,乃罷市,召史道還。帝命復言開馬市者論死,著為令。於是兵部上言:「往歲宣、大戍卒,自足戰守,自簡銳卒入衛京師,眾分勢散,致調各鎮兵赴援,奔命罷勞,饋饟繁費,數年以來,費百餘萬,後將何繼!不若以本鎮土著壯夫,補足原額,庶供億可省而戰守足恃。」從之。初,總督翁萬達修築宣、大邊垣千餘里,烽堠三百六十三所,頗完固,後以通市故,大半為奄答眾所毀。兵部請敕邊臣修補,給事中李幼孜上言:「敵壘卑小,宜於垣上增築高臺,營建房廬,以棲火器。」俱從之。
  夏四月,大將軍仇鸞帥師出塞,襲奄答於威寧海,敗績而還。朵顏三衛導奄答眾數萬,由遼東前屯衛撤去邊垣七十餘里,掠至寧遠。備禦官王相力戰死之,詔贈相都督同知。時奄答數寇遼、薊,皆朵顏導之,為患益劇。
  秋七月,奄答寇薊州塞。先是,遼東報至,仇鸞請行邊,己而中止。至是,薊州報愈急,鸞當出御,適疽發背,不能出師。然顧戀大將軍印,不肯辭。又無有敢言易將者。兵部尚書趙錦曰:「事迫矣。」乃上言:「大將軍病,不能禦敵。而印在大將軍所,諸偏裨令不行。請暫假大將軍印,自將兵禦之。」帝謂「本兵不可出師」。令收大將軍印綬上之,別遣將將兵。錦乃夜馳至鸞第,收鸞印綬,以總兵陳時代鸞佩大將軍印。鸞聞大恚,疾益劇,遂死。
  時上已心知鸞奸逆未發,命都督陸炳密訪之。炳素惡鸞,常伺察其動靜,得其諸奸事,欲即發,尚恐無案驗。會時義、侯榮、姚江皆冒功授錦衣衛指揮等官,知鸞死,事必敗,遂以八月十一日出奔居庸關、鞏華城諸處,欲叛出塞。炳知之,使關吏及邏者執之,以聞,詔下獄。炳乃盡發其前後交通納賄諸亂政狀。帝大怒,令諸司會鞫之。下制暴鸞罪惡,剖棺戮其屍。父母妻子及時義、侯榮等皆斬,籍其家,下詔佈告天下。奄答聞之,引去。趙錦亦以初附鸞,謫戍。於是帝諭更戎政,悉改鸞措置約束。
  冬十月,宣大總督蘇佑與巡撫侯鉞、總兵吳瑛奉詔出師北代。鉞率數萬人出塞,襲擊奄答幕。奄答知之,會兵逆擊,殺把總劉欽等七人,士卒死者無算。瑛等急斂眾歸塞內。巡按御史蔡樸上言其狀,因劾佑、鉞。詔不問,仍命恤劉欽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20:58

第六十卷     奄答封貢 (下)


  三十二年閏三月,奄答寇大同,副總兵郭都出戰死之。詔逮巡撫侯鉞為民,予都恤典。
  夏四月,巡撫宣府都御史劉璽上言:「修築邊垣,須用磚灰,以圖永久。山西一鎮,須六十餘萬,請給發。」御史秦樸亦言:「土沙易圮,費當不貲。」俱下兵部議。尚書聶豹言:「奏乞之數六十餘萬,則經營必須十年。財力既不辦,況曠日持久,無救目前。可姑為旦夕防禦之計,日後別圖永世之利。」從之。
  冬十月,朵顏糾奄答率眾二十萬薄古北口,烽火達京師。帝懲庚戌事,憂日旰忘食,遣使偵諸軍戰守狀。總督薊遼侍郎楊博躬擐甲乘城,督將士防禦甚力。奄答百道攻塞垣,博隨方拒擊,終不能入。使者以狀聞,帝大悅,即軍中賜博衣一襲,發帑金萬兩犒將士。博承命宣朝廷威德,諸將士人人喜,勇氣益倍。與奄答守八日,奄答不得利,乃引退。猶徘徊數舍外,不即去。博募敢死士持火械,夜數入其營擾之,寇眾倉皇宵遁去。
  三十三年秋七月,奄答眾數萬入大同塞,官軍敗績。逮總督尚書蘇佑、巡撫齊宗道於獄。
  十二月,奄答寇大同,總督侍郎許論、巡撫都御史王忬徵兵擊走之。
  三十六年秋八月,奄答眾二十萬入雁門塞,破應州四十餘堡。總督楊順縱兵殺避難兵民,上首功以自解。己而辛愛妾桃松寨私部目,懼誅,來降。順上其狀以為功。辛愛,奄答子,士馬雄諸部,且入寇。順懼,上言「奄答叵測」,欲脅朝廷歸之。敵故薄順等無能,且黠甚,詐言以叛人丘富來易,順信其言,予之。辛愛戮桃松寨,丘富竟不可得。順懼罪,賂巡按御史路楷隱其事。給事中吳時來聞之,上言:「桃松寨來降,不過寇中一亡婦耳。苟明於啟釁之媒,拒之勿納可也。始則張皇已功,既而輕墮敵計。乃行賂按臣,相為欺蔽。然則朝廷邊餉之用,祇借順等潤家之資耳。」疏入,上怒,逮順、楷下獄,削籍。以兵部尚書許論比順、楷,亦罷之。
  三十七年春正月,奄答圍大同右衛,不克。
  四月,命兵部尚書楊博出督宣大軍務。時右衛圍久不解,議者以為非博往不可,遂有是命,仍虛部中位以待之。博乃徵諸鎮兵,聲言出塞北伐,羽檄日數十下。奄答聞博至,乃引去。守將尚表拒守四閱月,誓志勵眾,死守不屈。博上其功,優敘之。王德戰死,奏立祠加卹。參將周現潛通奄答,奏褫之。自是邊人俱砥礪,思自奮。博因陳善後二十餘事,築牛心諸堡,為烽堠二千八百餘所,濬濠千餘里,五旬訖功。帝大悅,加博太子太保。
  四十五年春正月,奄答寇宣府塞西陽河。先是,朵顏革蘭臺影克每歲引小王子諸部寇薊、遼。四十二年,由牆子嶺直犯通州,京師震動,而宣、大諸邊頗安靖。至是,復入寇宣府,旋引去。
  穆宗隆慶元年夏五月,奄答犯大同,參將劉國引兵禦卻之。
  九月,奄答子黃臺吉擁眾窺伺陵後南山。上命總督劉燾率兵防護陵寢。俺達陷山西石州,陷之,殺知州王亮。留壁石州,剽掠交、汾等處,山西騷動。會有薊鎮之警,京師戒嚴。上命群臣議防禦策,大學士徐階條十三事。時奄答入邊已二十餘日,勢甚橫。已,雨潦連旬,馬多死,皆杖馬箠徒步還。所剽獲不能盡載,往往遺於道甚眾,十餘日始盡出邊,而官軍無一人邀擊者。大同總兵申維岳、孫吳等覘奄答既去汾、石,始約兵進戰。及奄答出岢嵐東北,孫吳以非己信地,引還大同。維岳等終不敢戰而還。十四日,奄答始悉去,諸將乃稍稍出,獲奸細明海等及他老幼疲弱,掩襲得之以為功。諸將獨方振一與奄答遇,尤月逐奄答於嵐縣,稍稱敢戰而已。事聞,詔奪督、撫、鎮諸臣官,聽勘。而逮諸將至京鞫之,議功罪賞罰有差。時邊臣巽怠玩,掩罪冒功,積弊已久,故恣寇出入,動得利去。至是議罰,將士始知畏法焉。
  二年夏五月,兵部言:「山西一鎮,舊以大同為藩籬,警備差少。自嘉靖壬寅失事之後,大同棄牆不守,遂與奄答為鄰。三關邊隘,皆奄答必犯之地矣。然鎮臣尚在內地,奄答必糾合諸部,乃敢深入。故在關內,則憂大舉。偏、老一帶,逼近寇巢,居常則有游騎出入之苦,遇冬則有套騎履冰之備。故在關外,則慮零寇。今寧武在忻、代、偏、岢之中,既以總兵駐師,便於東西策應。而關外一帶,宜增設防禦,請發太僕金,益募軍買馬以備之。」上令施行。
  四年冬十月癸卯,奄答孫把漢那吉率其屬阿力哥等十人來降。把漢那吉者,奄答第三子鐵皆臺吉之子也。幼孤,育於奄答妻一刻哈屯所,命僕阿力哥之妻乳焉。及長,那吉多智,有口辯,奄答娶婿比吉女為之婦;不相能,復聘兔撦金的之女。適奄答長女啞不害有所生三娘子者,貌甚豔麗,已受襖兒都司聘。奄答奪取之,襖兒恚甚,將攻奄答。奄答無以解,即以那吉所聘兔撦金的女償之。那吉怒,謂阿力哥曰:「我祖妻外孫,又奪孫婦與人。吾不能為若孫,吾行矣。」遂與阿力哥同妻比吉女等十人南走,叩關請降。總督王崇古留之,邊吏嘩曰:「此孤豎無足重輕,宜勿留。」崇古曰:「此奇貨可居。奄答即急,因而為市。諭以執送叛人趙全等還我,乃優遣以慰其舐犢之愛,而制其命。若其弗急,則我因而撫納,如漢質子法,使招其故部居近塞。奄答老且死,其子黃臺吉勢不能盡有其眾,然後以居耆、谷蠡柣置塞外。其與黃臺吉構,則兩利而俱存之;弗構,則以師助之,外以博興滅扶危之名而實收其力。」廷臣嘩然以為不可,御史葉夢熊爭尤力。上曰:「寇慕義來降,宜加優撫。其以把漢那吉為指揮,使阿力哥為正千戶,各賞大紅紵絲衣一襲。」奄答婦恐中國戕其孫,日夜尤奄答。奄答尋亦悔,遂擁十萬眾壓境。崇古命百戶鮑崇德諭以存恤恩,而要其縛叛示信。奄答頗銜之,乃留崇德,隨遣騎覘之,則那吉方蟒衣貂帽,馳馬從容。歸報奄答與婦,感且愧曰:「漢乃肯全吾孫,吾且咬臂盟,世服屬無貳,奚有於叛人!」遂定盟,通貢市馬。而諸部亦貪中國財物,咸從臾無間言。
  十二月,奄答執叛人趙全等九人求獻,索那吉,許之。先是,山西妖人呂明鎮以白蓮妖術謀不軌,全與丘富等從之。事覺,明鎮伏誅,富與全率黨李自馨、劉四、趙龍、呂老十、猛谷王之屬,叛歸奄答,駐邊外古豐州地,名曰拜升。己而我百戶張彥文、游擊家丁劉天祺、邊民馬西川等二十八人悉往從之,眾至數萬,因尊奄答為帝。富犯邊死。全等治第如王者,署其門曰開化府。至是,誘執之,至雲石堡待命。總督王崇古受其獻,悉送闕下誅之。遣使送歸那吉,那吉猶戀戀不欲行。崇古諭以朝廷恩意,許奉表通貢不絕。那吉感泣,誓不敢貳中國,攜其妻以歸。崇古以款奄答功,加少保、尚書,巡撫方逢年、兵部尚書郭乾、侍郎谷中虛、王遴各升賞有差,又加恩輔臣李春芳、高拱、張居正、殷士儋及原任大學士趙貞吉等五人。
  五年三月己丑,封奄答為順義王,及其子弟部落為都督等官。奄答得孫後,遣使來謝,且乞表式請封。王崇古疑吉囊、大把都未與盟,恐有詐,未許。蓋吉囊者,奄答兄,老把都兒昆都力哈,奄答親弟也。吉囊死,子四,長曰吉能,皆為奄答姪。而兀慎、擺腰、永邵卜、哆囉、土蠻等部,又多其支屬。奄答於諸部為尊行,力能合之。必同心內附,始可假以王封,得比三衛例。崇古以此脅奄答,奄答以土蠻故主,力不能致為辭。而崇古獨自計老把都與土蠻善,且內親黃臺吉。會黃臺吉使來,乃令其約老把都,以招土蠻,與奄答會同請封,因可以破三衛交構之私。至是,奄答始與老把都、吉能、永邵卜諸部各遣使十八人,請通貢開市,以息邊氓。詔下群臣廷議,定國公文璧、吏部侍郎張羅等二十二人為可,英國公溶、戶部尚書張守直等十七人為不可,工部尚書朱衡等五人以為封貢便,互市不便。獨都御史李崇極言宜許狀。上卒如崇古議,封奄答王號。貢期聽於三四月後一行,互市之數,先定馬數。其貢使不得至京,鐵鍋諸物不得闌出。賞大紅五綵紵絲蟒衣一襲,綵緞八表裡。
  五月,總督王崇古為奄答陳乞四事:一、請給王印,如先朝忠順王例。二、請許貢入京,比於三衛各貢使,貢馬三十匹。三、請給鐵鍋。議廣鍋十斤,煉鐵五斤,尚未可為兵器,洛鍋生粗每十斤,煉鐵三斤,宜可給與,以敝易新。四、請撫賞部中親屬布段米豆,散所部窮丁,塞上仍許不時小市。
  六月,順義王奄答使恰臺吉、打兒漢執趙全餘黨趙崇山、穆教清、張永保、孫大臣及妖人李夢陽等來獻。上嘉其誠順,賞白金三十兩,綵幣四表裡;恰臺吉等各十兩,一表裡。御史劉良弼以封貢事畢,上疏陳六漸:一曰封疆弛守之漸,二曰屬部疑叛之漸,三曰將領推諉之漸,四曰塞下虛耗之漸,五曰勇士散逸之漸,六曰市地增加之漸。又言:「黃臺吉向化不醇,他日必為邊患。」大學士高拱言:「嘉靖十九年北寇求貢,當事憚於主計,斬使絕之。三十餘年,邊民肝腦塗地,此往歲之明失。今其感恩慕義,直受而封錫之,猶非要領之圖,本意之所在也。及此閒暇,積我金,修我險,練我士,整我械,開我屯田,理我鹽法,皆得次第行之。彼若背約,遂興問罪之師,進退各有餘地。苟見一時,遂爾偷怠,良時不再得,邊備寢弛難振矣。」上嘉納施行。
  六年九月,奄答貢馬二百五十匹。時穆宗已崩,神宗即位。
  十月,授奄答兄子永邵卜大成都督同知。
  十二月,遣奄答舊使火力赤奴謀赤北還。嘉靖間,奉使六人,以奄答內犯下獄,二十年餘俱物故,至是釋之。神宗萬曆元年三月,頒順義王奄答番經,並給鍍金銀印。二年十二月,順義王奄答子賓兔求河西互市,邀索刀仗,朝議絕之。兵部言:「以一部啟各鎮拒絕之心,非計也。宜諭奄答,令其子改圖。」遂令督、撫臣諭之。
  三年夏四月,賓兔駐牧西海,役屬兒革、白利等番,屢擾邊境。詔陝西總督諭奄答,嚴戢賓兔。奄答言:「賓兔因甘肅不許開市,苦寧遠途遠。」巡撫甘肅都御史侯東萊上言:「賓兔屢侵諸番,以報其掠馬,因圖請市。河西雕敝,開市為難,苟可安邊,何惜甘肅一垣,而不以縻之也。」上從之,遂立大市於甘州,小市於莊浪。
  十月,奄答乞佛像蟒段。且城市成,求賜名。賜城名福化,量給其請。是年,黃臺吉改貢市於新平堡。
  四年十二月,銀定臺吉所屬嘗盜邊,絕其貢。奄答聞之,從彼法罰羊千、馬二百、駝二。詔宥之,已服罪,馬駝等不必進。
  五年二月,順義王奄答執叛盟獻鶴等四人,上賜奄答幣,論叛者如法。
  三月,奄答請開市茶馬,又求都督金印。朝議以請屬部,並無金印,宜諭遣。上從之。
  九月,奄答上書甘肅巡撫復求茶市。初,西番羶藏請納馬保塞,廷議勿受。巡茶御史李時成上言:「羶藏生西番中,族極遠,未嘗通貢市。一朝率眾來降,彼實畏我威靈。第以洮西極邊地,更得此族,不益厚固藩籬耶?矧今急須馬,何為拒之?」上從之。奄答以番人入漢,久且慢我,遣大都巴石虎啟幕府,請得比番開茶市。廷議且許之,李時成得奏言:「奄答今求茶市,意不在茶,在得番人耳。夫洮西一帶,抵嘉峪、金城,綿亙數千里,番族星羅。西寇之不敢長驅而南,以番為之蔽也。顧番人須茶最急,一日無茶則病且死,是番人之命懸於中國,俾世受約束,藩我西土。脫以茶市假之,奄答逐利,而專意於番。番求生,而制命於奄答,彼此合一,其遺患可勝道哉!」上是之。兵部謂茶市不可許,但奄答稱迎佛,僧寺必須用茶,量給數十篦示恩。報可。奄答復求開洮州茶市,進馬五百匹。諭止之。
  七年秋,奄答請寺額,詔名其寺曰弘慈。
  八年秋八月,加順義王奄答次子不他失驃騎將軍,常漢我、不艮臺吉等百戶。
  九年秋八月,順義王奄答上表貢馬。
  十二月,順義王奄答死,賜祭七壇,綵幣十二雙,布百匹。其妻三娘子率其子黃臺吉上謝表,貢馬。黃臺吉者,奄答長子也。嘉靖時,有精騎萬餘,庶弟曰青臺吉,精騎半之。奄答老矣,娶二妾,棄其妻,黃臺吉怨之。妾各子一人,奄答予萬騎自備,以故中自疑,不敢深入。黃臺吉日夜扼腕曰:「老婢子有此兵,而老死沙漠,可笑也。」及奄答歸款,益老而厭兵,且佞佛,聽番僧言,戒殺掠,而朝廷威信亦足以服之,以故十餘年終保塞不敢南犯。先,是王崇古入為大司馬,繼崇古者方逢時、吳兌代為總督,各部俱貢市無失期。而三娘子切切慕華,不時款塞。常詰兌,兌兒女畜之,情甚昵。或三娘子致手書索金珠翠鈿,兌隨市給與,以敦和好。部落中間有梗化者,三娘子時時報聞,督府得預為備。
  十年,總督鄭洛遣通事馬應時佯為趣貢事,陰以詗之。三娘子遣土骨赤請寬假,辭以無嗣王,表文空其印。
  十一年閏二月,黃臺吉襲封順義王,更名乞慶哈黃臺吉。先配五蘭比妓,後受西僧紿,納婦一百八人,以象數珠。奄答死,黃臺吉將收三娘子。三娘子嫌其老病,將別屬。督臣鄭洛計曰:「若三娘子別屬,我封此黃臺吉何用?」乃命人說三娘子曰:「汝歸王,天朝以夫人封汝;不歸,一婦耳。」於是三娘子逼於利害,乃歸之。黃臺吉襲封僅四年,三娘子佐之,貢市推謹。
  十四年二月,順義王黃臺吉死,子扯力克襲位。初,把漢那吉歸,奄答命主板升,號曰大成臺吉,妻曰大成比妓,兵馬雄諸部。癸未年死,三娘子欲令己子不他失禮妻比妓。而奄答用事臣恰臺吉勿從,陰主扯力克,以兵收比妓為妻。三娘子名哈屯,別築城居,朝廷賜名歸化。至是,黃臺吉死,扯力克當嗣。督臣鄭洛復諭扯力克曰:「娘子三世歸順,汝能與娘子聚,則封;不亟聚,封別有屬也。」扯力克盡逐諸妾,乃以十月入三娘子帳中合婚。其部落牙答漢盜掠助馬堡,洪賣盜掠偏頭關,三娘子俱罰治如法。
  十五年秋七月,封扯力克為順義王,三娘子為忠順夫人。
  十八年,大學士王錫爵上言:「古謀國之臣,無事則深憂,有事則不懼。自封款十九年,順義王扯力克以助火落赤,故罷市賞,兩年未與。忠順夫人三娘子捕叛人史二致塞上,請復市賞。詔復二年,以三娘子兒不他失禮為都督。史二,即扯力克兄、安兔婿也。仍寬假其罪,分列於龍門滴水崖,史二亦款服。二十年來,吏恬卒玩,一旦封豕生心,舉朝惶怖,止辦呶呶,追尤首事,此一反也。武官爨下求安,專藉款關之利;文吏隙中觀鬥,爭談出塞之功。此二反也。諸邊以彼此支吾為熟套,以日月玩愒為良謀。一遇緩急重難之事,則隔垣內外,便分爾我,逃責於己而嫁禍於人。此三反也。臣謬為三反之論,而約以經營鎮定之一言。蓋欲少省議論,使當事可以措手;暫寬文法,使文武貴於同心。」上是之。
  四十一年春二月,扯力克既沒,卜失兔以長孫嗣封。而索囊阻之,越冬,講乃成。於是總督涂宗濬以爵禮請詔卜失兔襲封順義王,把漢比妓封忠義夫人,西僧哀乞蓋授都綱。遣官齎封敕至邊,各散去不受。御史李若星疏論卜失兔抗旨回巢。踰年,告款塞上,乃始受封,其部落多散失,遂不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23:57:16

第六十一卷     江陵柄政 (上)



  世宗嘉靖四十三年秋七月,以諭德張居正充裕王講官。
  穆宗隆慶元年二月,加恩侍從藩邸諸臣,以禮部右侍郎張居正為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直內閣。
  四月,進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二年春正月,進大學士張居正少保。
  八月,居正上疏陳大本急務六事:「一曰省議論。凡事不貴無用之虛詞,務求躬行之實效。欲為一事,須審之於初。及計慮已審,即斷而行之,如唐憲宗之討淮、蔡,雖百方沮之而不為搖。欲用一人,須慎之於始。既得其人,則信而任之,如魏文侯之用樂羊,雖謗書盈篋而終不為之動。一日振紀綱。近年以來,綱紀不肅,猥以模稜兩可謂之調停,以委曲遷就謂之善處。伏望刑賞予奪,一歸公道,而不曲徇乎私情。政教號令,一斷宸衷,而勿紛更於浮議。一曰重詔令。近日以來,朝廷詔旨,多格廢不行,至十餘年未竟者。文卷委積,多致沈埋。年月既遠,事多失真。遂使漏網終逃,國有不中之法;覆盆自苦,人懷不白之冤。是非何由而明,賞罰何由而當?伏乞敕下各司,嚴立限期,責令奏報,違者查參。一曰核名實。器必試而後知其利鈍,馬必駕而後知其駑良,今用人則不然。官不久任,事不責成,更調太繁,遷轉太驟,資格太拘,毀譽失實。臣願皇上慎重名器,愛惜爵賞。用人必考其終,授人必求其當。仍敕吏部嚴考課之法,審名實之歸。一曰固邦本。今風俗侈靡,官民服舍俱無定制。外之豪強兼並,賦役不均,花分詭寄,偏累小民。乞敕內外諸司,悉心清理。一曰飭武備。今議者皆曰:兵不多,食不足,將帥不得其人。臣以為此三者皆不足患也。夫兵不患少而患弱。今軍從雖缺,而糧具存。若能按籍徵求,清查冒占,隨宜募補,從實訓練,何患無兵!捐無用不急之費,以撫養戰鬥之士,何患無財!懸重賞以勸有功,寬文法以伸將權,則忠勇之夫孰不思奮,又何患於無將!至於目前自守之策,莫要於選擇邊吏,團練鄉兵,並守墩堡。臣考前代及吾祖宗,俱有大閱之禮,以習武事而戒不虞。今京師內外,守備單弱,伏乞敕戎政大臣,申嚴軍政,設法訓練。每歲農隙之時,恭請大閱,以試將帥之能否,軍士之勇怯。注意武備,整飭戎事,亦足以伐外寇之謀,銷未萌之患。」
  疏入,上曰:「覽卿奏,皆深切時務,具見謀國忠悃,所司詳議以聞。」於是都御史王廷等覆「振紀綱、重詔令」二事,析為八則。疏上,上允行之。兵部覆飭武備事宜:「一議兵,一議將,一議團練鄉兵,一議守城堡,一議整飭京營。」又奏:「大閱之禮,宣宗、英宗嘗行之。恭請親臨較閱,如閣臣所奏。」上曰:「大閱既有祖宗成憲,允宜修舉。其先期整飭,俟明年八月舉行。餘悉如議。」戶部議固邦本,言「財用之當經理者有十,宜嚴法整飭」。上一一允行之。
  十二月,廢遼王。大學士張居正故隸遼王尺籍,至憲㸅,頗驕酗,多所凌轢,居正銜之,而又羨其府第壯麗。會告王謀反,刑部訊治。侍郎洪朝選案驗無謀反狀,僅坐以淫酗,憲㸅錮高牆,廢其府,居正攘以為第。後復恚朝選不附反律,謀殺朝選。
  三年九月,上大閱於京營教場,敕諭戎政官及諸吏卒。先是,給事中駱問禮言:「大閱非今時所急,不必仰煩聖駕。」居正力持其說,上遂行之。
  四年十二月,大學士張居正秩滿,進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進少傅,兼建極殿大學士。
  六年春正月,進大學士張居正少師。
  五月,上不豫。己酉,大漸,召閣臣高拱、張居正、高儀至乾清宮受顧命。上倚坐御榻,皇后及皇貴妃咸侍,東宮立於左。上困甚,太監馮保宣顧命曰:「朕嗣統方六年,今疾甚,殆不起,有負先帝付托。東宮幼沖,以屬卿等。宜協輔,遵守祖制,則社稷功也。」拱等泣拜而出。翼日上崩。
  六年甲子,皇太子即位,年始十歲,時太監馮保方居中用事,矯傳大行遺詔云:「閣臣與司禮監同受顧命。」廷臣聞之俱駭。一日,內使傳旨至閣。拱曰:「旨出何人?上沖年,皆若曹所為,吾且逐若曹矣。」內臣還報,保失色,謀逐拱。拱與居正俱負氣不相下,居正乃結保自固。時臺諫交劾保,必欲斥之。而高拱自以與居正及高儀同與凴几,每慷慨收宮府權曰:「老臣謬膺托孤,不敢不竭股肱。凡內降命敕,府部章奏,自合公聽並觀。有傳奉中旨,所司按法覆奏,白老臣折衷之,以復百官總已之義。」拱內慮馮保專恣,與居正、儀謀去之。居正陰泄之保,乃與保謀去拱。
  六月既望,庚午昧爽,拱在直,居正引疾。召諸大臣於會極門,促居正至,拱以為且逐保也。保傳皇后、皇貴妃皇帝旨曰:「告爾內閣、五府、六部諸臣。大行皇帝賓天,先一日,召內閣三臣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親受遺屬曰:『東宮年少,萊爾輔導。』大學士拱,攬權擅政,奪威福自專,通不許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驚懼。便令回籍閒住,不許停留。爾等大臣,受國厚恩,如何阿附權臣,蔑視幼主!自今宜洗滌忠報,有蹈往轍,典刑處之!」拱即日出朝門,得一牛車,立而附載,緹騎兵番踉蹌追逐,喪厥資斧,大臣去國,以為異聞。拱去,居正為乞馳驛,乃傳歸。而高儀未幾亦卒以病死,居正裒然首輔矣。
  辛酉,上御平臺,召張居正慰勞之曰:「皇考屢稱先生忠臣。」居正傾首泣謝曰:「今國家要務,惟在遵守舊制,不必紛更。至於講學親賢,愛民節用,又君道所先,乞聖明留意。」上曰:「善。」隨賜酒饌銀幣。居正既柄政,慨然以天下為己任,中外想望豐采,一意尊主權,課吏實。嘗言:「高皇帝得聖之威者也。世宗能識其意,是以高臥法宮之中,朝委裘而不亂。今上,世宗孫也,奈何不法祖!」具詔草請於上,召群臣廷飭之,百寮惕然。
  八月,張居正請開經筵,復請更定常朝日期,御門聽政。俱從之。上遂御文華殿,日講以為常。
  十一月,太監崔敏請買金珠寶石。居正上言:「前六月間,奉命停止,今忽有此舉,是前詔不信也。乞暫停之,以蘇民力。」因封還敏疏,遂報罷。十二月,張居正進《帝鑒圖說》。上見捧冊進,喜動顏色,遽起立,命左右展冊。居正從旁指陳大義,上應如響。因即宣付史館,賜居正銀幣。一日,上御文華殿講畢,覽至漢文帝勞軍細柳事。居正因言:「皇上當留意武備。祖宗以武功定天下,承平日久,武備日弛,不可不及早講求也。」上稱善。
  甲戌,張居正奏請明年正月上旬,即御殿日講。但先帝喪未期,勿設宴,並免元夕燈火。上曰:「已早停止。每侍聖母膳,甚簡素。或逢節日,具果宴,不設樂。」居正稱善。尋諭光祿卿免節間供應七百餘金。
  戊寅,張居正上言:「制敕宜尚簡嚴,近來過為誇侈。臣諛其君,猶謂之佞,況以上諛下乎!乞戒代言諸臣,復古從實,毋壞制體。」從之。
  神宗萬曆元年春正月辛卯,命成國公朱希忠、大學士張居正知經筵事。上甚敬禮居正,每日御經筵,居正以詩書入,在文華殿後,張小幄,造膝密語。一日,居正在直廬感病,上御暖閣,親調椒湯賜之。盛暑御講,上就居正立處,令內使搖扇。隆冬進講,以氈片鋪地。
  庚子,早朝。上出乾清宮,見一無鬚男子,偽作宦者狀,袖有佩刀,趨走惶遽。左右執之,馮保立鞫之。曰:「南兵王大臣。」問:「奚自?」曰:「自總兵戚繼光來。」保使密報居正。而居正令附保耳曰:「戚公方握南北軍,禁無妄指,可借以除高氏。」保故甘心陳內監洪,已逮洪,錮禁獄,令大臣供之矣。先是,大臣為戚帥三屯營南兵,不遂,流落都下。為人巧捷便佞,一中貴昵之。至是,令稱拱使,改籍武進縣。即令廁卒辛儒,衣大臣蟒袴,予二劍,劍首飾貓精異寶,送繫廠中。入以聞,請究主使人。居正亦上疏如保意。上即付保鞫。保令辛儒屏語大臣曰:「第言高相君怨望,使汝來刺。願先首免罪,即官汝錦衣,賞千金。不然,重搒掠死矣。」因使儒畀大臣金,美飲食之。儒日與大臣狎款,即令誣拱家人為同謀。獄具,保飛發五校械拱僕。而居正前疏傳中外,口語籍籍,謂且逮拱。居正乃密謀於吏部尚書楊博。博曰:「迫之恐起大獄。抑上神聖英銳,持公平察。高公雖粗暴,天日在上,安得有此!」居正面赤不懌。會大理少卿李幼孜者,居正鄉人,亦輿疾告居正曰:「公奈何為此?惡名污青史矣。」居正強應曰:「吾為此事,憂不如死,何謂我為?」居正禁科、道官不得有言。而御史鍾繼英上疏不敢明言,暗指之。居正怒,擬旨詰問。左都御史葛守禮語楊博:「過張公,必諍之。」博曰:「向已告矣。」守禮曰:「輿望屬公,謂公能不殺人媚人耳。大獄將起,公奈何以己告為解?」即共過居正。居正曰:「東廠獄具矣。同謀人至,即疏處之耳。」守禮曰:「守禮敢附亂臣黨耶!願以百口保高公。」居正默不應。博曰:「願相公持公議,扶元氣,廠中寧有良心?倘株連者眾,事更有不可知者。」居正堅不承。博與守禮因歷數先朝政府,同心輔政,及貴溪、分宜、華亭、新鄭遞相傾軋,相名坐損,可為殷鑒。居正憤曰:「二公意我甘心高公耶?」奮入內,取廠中揭帖投博曰:「是何與我?」揭帖有居正竄改四字,曰「歷歷有據」,而居正忘之。守禮識居正手跡,笑而納諸袖。居正覺曰:「彼法理不諳,我為易數字耳。」守禮曰:「機密重情,不即上聞,先政府耶?吾兩人非謂相公甘心高公,以回天非相公不能。」居正揖謝曰:「苟可效,敢不任,第何以善後?」博曰:「相公患不任耳,任則何難善後!須得一有力世家,與國休戚者,乃可委治。」居正悟,始言上前度處之。上即命馮保與左都御史葛守禮、都督朱希孝會審。而希孝懼,與其兄成國公希忠相對泣曰:「誰畫此策也,以覆吾宗。」急詣居正請命。居正曰:「第見塚宰大中丞。」希孝泣謁博,博曰:「欲借公全朝廷宰相體耳,何忍以身家陷公。顧亦何難,公第使善詗校尉入獄,訊刀劍口語所從來,雜高家僕稠眾中,令別識。且問見高公何所?今在何地?立辨矣。」希孝如博言,使善詗校尉密詢大臣何自來?則來自保所,語盡出保口。校尉即告大臣:「入宮謀逆者,法族。奈何甘此?若吐實,或免罪。」大臣茫然哭曰:「始紿我主使者罪大辟,自首無恙,官且賞。豈知當實言。」適高家僕逮至,希孝雜諸校中,令揚色,大臣不辨也。
  及會審,風霾大晦,尋雨雹不止。東廠理刑白一清者,謂保初問官二千戶曰:「天意若此,可不畏乎?高相國顧命大臣,本無影響,強我誣之。我輩皆有身家,異日寧免誅僇耶?」皆曰:「馮公已為且詞,固有陰持之者,奈何?」一清曰:「東廠機密重情,安得送閣改乎?」頃之,天稍明,出大臣會問。故事,先雜治。大臣呼曰:「故許我富貴,何雜治也?」馮保即問曰:「誰主使者?」大臣瞪目仰面曰:「爾使我,乃問也?」保氣奪,強再問:「爾言高相國,何也?」曰:「汝教我,我則豈識高相國?」希孝復詰其蟒袴刀劍,曰:「馮家僕辛儒所予。」保益懼。希孝曰:「爾欲污獄使耶!」遂罷。保密飲大臣生漆酒,瘖之,而內以拱行刺事上聞。有殷內監者,年七十餘,奏上曰:「高拱故忠臣,何為有此?」隨顧保曰:「高鬍子是正直人。張居正故懷忮刻,必殺之。我輩內官,何須助彼!」保大沮。而內監張宏亦力言不可。於是上下刑部擬罪,竟論大臣斬。拱被居正齮齕,杜門屏居。仕宦中州者,不敢過新鄭,率枉道他去。
  六月,張居正上言:「稽劾章奏,隨事考成,有遷延隱蔽者,即舉劾。」上從之。
  冬十月,上御文華殿,張居正進講,言及宋仁宗不喜珠飾。上曰:「賢臣為寶,珠玉何益!」居正曰:「明君貴五穀而賤珠玉,五穀養人,珠玉饑不可食,寒不可衣。」上曰:「然。宮人好冶妝,朕歲賜未嘗不節省。」居正曰:「皇上言及此,社稷生靈之福也。」上又曰:「秦始皇銷兵,梃可傷人,何銷兵為?」居正曰:「人君佈德修政,以結民心為本。天下之患,每出所防之外。秦亡於戍卒,故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上曰:「然,人定真能勝天也。」
  二年春正月,大學士張居正請上引見廉能官,仿祖宗午朝之儀。從之。甲午,上御皇極門,引見朝覲清廉卓異浙江布政使謝鵬舉等二十五人,特加獎勵。各賜金幣,並宴。張居正進《講章疏》,略曰:「義理必時習而後能悅,學問必溫故而知新。臣今將今歲所進講章,重複刪定《大學》一冊,《虞書》一冊,《通鑑》四冊,進呈睿覽。雖淺近之言,然亦行遠登高之一助。」
  四川西南都蠻平。初,隆慶時,都蠻作亂,張居正薦曾省吾往討之。省吾有偉略。而四川總兵劉顯以在閩事被彈,居正曰:「臨敵易將,兵家所忌。倘蜀事不效,當並閩事逮治之。」於是顯奮不顧身,受省吾方略,以平蠻自效。凡六閱月,諸寨悉平,俘蠻長三十六人,拓地四百里。
  上御文華殿講畢,問建文果出亡否?張居正曰:「國史不載。但故老相傳,披緇雲遊,題詩於田州,有『流落江湖四十秋』之句。」上太息,命錄詩進。居正曰:「此亡國之事,不足觀也。」請錄《皇陵碑》及高皇《御制集》以上,見創業之艱,聖謨之盛。明日,輔臣進《皇陵碑》。上覽畢,謂居正曰:「朕覽碑,讀之數過,不覺感傷欲泣。」居正曰:「祖宗當日艱難,蓋以天心為心,故能創制顯庸。皇上以聖祖之心為心,乃能永保洪業。」因述聖祖微時事及即位勤儉。上愴然曰:「朕敢不黽勉法祖,然尚賴先生輔導也。」
  秋九月辛巳,刑部請錄囚,慈聖太后欲停之。上問張居正,對曰:「春生秋殺,天道之常。皇帝即位以來,停刑者再矣。稂莠不除,反害嘉禾,兇惡不去,反害良民。」上為請,太后從之。
  十二月壬子,張居正率大臣上御屏。屏繪天下疆域及職官姓名,用浮帖以便更換。上命設於文華殿後,時加省覽。閏十二月丁亥,上御書「弼予一人,永保天命」,賜張居正。明日,居正侍,進諫曰:「帝王之學,當務其大。自堯、舜至唐、宋賢主,皆修德行政,治世安民,不以一藝。漢成帝知音律,能吹簫度曲;梁武帝、陳後主、隋煬帝、宋徽宗皆能文,善書畫,無救於亂亡。則君德之大,豈沾沾一藝哉!」他日,上日講畢,問居正:「元夕煙火鼇山,祖制乎?」曰:「非也。成化間,以奉母后,時多諫阻。今新政宜裁。」上曰:「然。」居正曰:「明年雖禫,繼此當大婚,又皇弟潞王出閣,諸公主釐降,所費甚煩,宜預節省。」上曰:「朕極知民窮。」居正請減元日賜賚,上大然之。上又嘗語輔臣曰:「昨日禁中花盛開,侍母后賞宴甚歡。」蓋指慈寧也。居正奏曰:「仁聖太后處多時寂寞,惟皇上念之。」起還宮,白慈聖,即自駕往迎仁聖過大內,賞花傳觴,歡宴而罷。
  三年夏五月,大學士張居正上言:「近郡縣入學大濫,宜敕學臣量加裁省。並敕吏部,凡所在督學臣,非方正勿遣。」遼東告警,上深以為憂。張居正對曰:「暑月非北騎狂逞之時,必無慮。」既而薊遼總兵戚繼光報稱:「諸部解散無警。」居正因上疏論邊事曰:「昨遼東撫臣張學顏報稱:『寇眾二十餘萬謀犯遼東,前鋒已抵大寧。』皇上面諭臣,臣已面奏,料其無事。今據總兵戚繼光報稱:『寇久解散。』臣又使人於宣府密偵西人青把都動靜,則把都在巢駐牧,未嘗東行。遼東所報,皆屬虛聲。臣等因此,反切憂慮。夫兵家之要,必知彼已,審虛實,而後可以待敵取勝。今無端聽一訛言,倉皇失措,則是彼己虛實茫然不知,其與『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者何異。敵情狡詐,萬一彼常以虛聲恐我,使我驚惶疲於奔命,久之懈弛不備,然後卒然而至,措手不及。是在彼反得先聲後實,多方以誤之之策。而在我顧犯不知彼己,百戰百敗之道。他日邊臣失事,必由於此。故臣等不以寇之不來為喜,而深以邊臣不知敵情為慮也。兵部以居中調度為職,猶貴審察機宜,沈謀果斷,乃能折衝樽俎,坐而制勝。今一聞奏報,便爾張皇,事已之後,又寂無語。徒使君父焦勞於上,以憂四方。豈僅以題覆公牘,謂已畢本兵之事耶!乞傳諭兵部,詰以寇情虛實之由,使之知警。並請賑各邊饑卒。」俱從之。
  八月,張居正請增閣臣,許之。即日進吏部左侍郎張四維為禮部尚書,入東閣。故事,入閣者,止曰「同某人辦事」。至是,上手注:「隨元輔入閣辦事。」四維恂恂若屬吏矣。
  十一月,張居正上《郊祀圖考》,為書三冊。首敘分合沿革之由,次具壇壝陳設,次列儀注樂章。大意遵高皇定制,歲一合祀,奉二祖並配。上褒答之。
  四年春正月,御史劉臺劾大學士張居正專擅威福,如逐大學士高拱,私贈成國公朱希忠王爵,引用張四維、張瀚為黨,斥逐言官餘懋學、傅應楨,罔上行私,橫黷無厭。居正怒甚。見上辭政,曰:「臣之所處者,危地也。言者以為擅作威福,而臣之所行,正威福也。將巽順以悅下耶?則負國。竭公以事上耶?無以逃端擅之譏。」伏地不肯起。上下御座,手掖之曰:「先生起,朕當責臺以謝先生。」詔下臺獄,杖之百,遠戍之。時議藉藉,居正不自安,復具疏為解,免杖,奪職為民。然心終恨之,後竟置之死。
  三月戊戌,上御文華殿,言及唐玄宗於勤政樓宴安祿山。上曰:「樓名勤政,而佚樂何也?」張四維曰:「玄宗開元之治有三代風,至天寶荒佚,乃致播遷。」居正曰:「無論往代,我世宗皇帝初年,西苑建無逸殿,省耕勸農。末年崇尚玄修,不復臨幸,治平之業亦寢。故《大寶箴》云:『民懷其始,未保其終。』」上嘉納之。
  五月辛酉,上視朝,張居正等請覽奏章時,閱聖祖所親批疏稿為法。上曰:「然。」居正因簡內閣所藏聖祖手諭六十三道、御制四十四道、聖旨並帖共七十道上之。
  秋七月丁酉,張居正上言:「致治之道,莫要於安民。安民之法,莫重於守令。守土牧民者,削下奉上以希聲譽,奔走趨承以求薦,舉徵發期會以完簿書,苟且草率以逭罪責,其實心愛民者,未嘗概見。明春外計考察,舉錯乃向背所繫,惟以安靜宜民為最。虛文矯飾,雖浮譽素隆,當列下考。」居正又請行考成法,有司以徵解為殿最。於是奉行者,督責小民,不勝樸楚,相率為怨言,然賦以時起。居正上言:「近者仰賴皇上愛人節用,京、通儲粟,足支八年,太倉銀庫,所積尚少。宜將明年漕糧量折十三,足國裕民,一舉兼得。」上從之。時府庫充溢,太僕寺亦積金四百餘萬。
  冬十月丙子,進張居正左柱國太傅,仍加伯爵。敕曰:「先生親受先朝顧命,輔朕沖年。今四海昇平,實賴匡弼。精忠大勳,言不能殫。惟我祖宗列聖,佑爾子孫,與國咸休。欽哉!」居正固辭伯爵,許之。
  山東撫按劾昌邑知縣孫鳴鳳貪賄。上怒甚,欲遣逮。張居正曰:「貪人固當盡治,但故事俱下臺訊。」上曰:「然。鳴鳳之婪,乃出進士乎?」居正曰:「此人惟恃進士,故爾恣肆。若乙科明經,尚有畏忌。今後用人,但問功能,不可拘資格。」上深然之。
  十二月,上御文華殿,舉袍示輔臣曰:「此何色也?」居正以為青。上曰:「紫也,久而色渝。」居正曰:「紫易渝。昔皇祖不尚袨服,御衣敝甚始易,享國長久,未必不由此。願皇上以皇祖為法,節一衣,民間有數十人得其暖者;輕一衣,民間有數十人受其寒者,不可不念也。」時左右亦言民窮,至鬻妻子應上供。上深然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23:58:00

第六十一卷     江陵柄政 (下)



  五年春正月庚午,上御文華殿。大學士張居正言:「殿之東堂,祀伏羲以下數聖君,皇上所當法也。法古聖,惟在省覽章奏。日閱一二,講明國事,則他年躬攬萬機無難矣。」上嘉納之。
  五月戊申,諭修慈慶、慈寧南宮。張居正言:「兩宮於萬曆二年落成,今壯麗如故,足以娛聖母。乃欲壞其已成,更加藻飾,非所急也。請輟工。」從之。
  嶺西羅旁平。羅旁據山海間,驚江急峽,巖壑險絕,諸瑤窟穴其中,前代不入版籍。國初,甫一定之。世宗朝,諸瑤轉相寇掠,不可撲滅。督撫殷正茂既討平惠、潮寇,上疏言羅旁當誅。廷議不能決。居正毅然言當誅,舉兵部尚書凌雲翼,請賜璽書,屬之討賊。雲翼瀕行,居正謂之曰:「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即今兩廣諸瑤,雖所在都有,然乘間竊發,要當審所緩急耳。」雲翼既至,部諸路兵號三十萬,八道並進。剋木衣山,破諸峒五百六十有四,俘斬四萬二千有奇,拓地數百里,置郡縣。捷聞,賜賚有差。先是,四方多草竊,有司秘不以聞。張居正特嚴其禁。匿盜者,雖循吏必黜。得盜即報決。有司凜凜,盜亦衰止。閏八月丁亥,上視朝。張居正因言:「近因陰雨,朝講暫輟。恐中外不知,謂皇上勤學漸不如初。願日慎一日,非有他事及風雨不得輟。」上深然之。
  九月,上諭停刑,蓋慈聖太后以大婚期近也。居正上言:「春生秋殺,天道所以運行;雨露霜雪,萬物因之發育。明王奉若天道,刑賞予奪,皆奉天意以行事。若棄有德而不用,釋有罪而不誅,則刑賞失中,慘舒異用矣。且臣近詳閱所開諸犯,皆逆天悖理,其所戕害,含冤蓄憤。聖主明王不為一泄,彼以其怨恨冤苦之氣鬱而不散,或上蒸為妖沴氛祲之變,下或致凶荒疫癘之疾,則其為害又不止一人一家也。請俟明年吉典告成,然後概免一年。」從之。
  己卯,張居正父喪訃至,上以手諭宣慰,視粥止哭,絡繹道路,又與三宮賻贈甚厚,然亦無意留之。所善同年李幼孜等倡奪情之說,於是居正惑之,乃外乞守制,示意馮保,使勉留焉。
  冬十月,居正再上疏乞終制,不允。乃請在官守制,不造朝,許之。居正既父喪奪情,吉服視事。編修吳中行、檢討趙用賢因星變陳言。刑部員外艾穆、主事沈思孝合疏言「居正忘親貪位」,居正大怒。時大宗伯馬自強曲為營解,居正跪而以一手捻鬚曰:「公饒我,公饒我!」掌院學士王錫爵逕造喪次,為之解。居正曰:「聖怒不可測。」錫爵曰:「即聖怒,亦為公。」語未訖,居正屈膝於地,舉手索刃作刎頸狀曰:「爾殺我,爾殺我。」錫爵大驚,趨出。
  十月二十二日,中行等四人同時受杖。中行、用賢即日驅出國門,人不敢候視。許文穆方以庶子充日講,鎸玉杯一,曰:「斑斑者何?卞生淚。英英者何?藺生氣。追追琢琢永成器。」以贈中行。鎸犀杯一,曰:「文羊一角,其理沈黝。不惜剖心,寧辭碎首。黃流在中,為君子壽。」以贈用賢。穆、思孝復加鐐鎖,且禁獄。越三日,始僉解發戍,為更慘毒。時鄒元標觀政刑部,憤甚,視四人杖畢而疏上。越三日,受杖,謫戍貴州都勻衛。
  罷吏部尚書張瀚。先是,瀚為南京工部尚書,廷推吏部,瀚名第三。以居正言,上越次用之。居正以為德,希瀚報。奪情議起,遂邀中旨,屬瀚留居正。居正亦自牘,風之使留已。瀚若不喻其意者,謂:「政府奔喪,當以殊典卹之,宗伯事也,何關吏部?」居正乃令所善客說瀚。瀚不聽,又不欲顯居其名,乃偕三尚書密晤居正,動以微言。居正大不悅,於是有詔切責瀚,謂瀚奉諭不復,無人臣禮。是時,廷臣爭惴栗,各倡保留之議。瀚拊膺太息曰:「三綱淪矣!」居正益怒,嗾臺省劾之,以為昏耄,勒令致仕。
  丙午,上戒諭群臣曰:「奸臣小人,藐朕沖年,忌憚元輔。乃借綱常之說,肆為誣論。欲使朕孤立於上,得以任意自恣。茲已薄處,如或黨奸懷邪,必罪不宥。」時言奪情者得罪,都人士皆憤怒。作謗書懸長安門,謂居正且反。上聞之,故宣諭於朝,謗議稍息。己而召居正於平臺,慰諭甚至,即日入直。初,居正喪次,凡閣中事,令吏齎奏就擬處分。手詔稱元輔,稱太師,稱先生,皆盡古師臣之禮。
  十一月癸丑朔,以星變考察群臣。始張居正自矯飾,雖或任情,而英敏善斷,中外群譽之,居正亦自負不世出。迨劉臺論居正得罪,志意漸恣。至是,益知天下不見與,思威權劫之矣。
  令天下度田。國初,天下土田八百五十萬頃。至後漸減,歲久滋偽。豪民有田不賦,貧民曲輸為累。民窮逃亡,故額頓減。張居正請料田,凡莊田、民田、職田,蕩地、牧地,皆就疆理無有隱。其撓法者,下詔切責之。
  六年春正月,將舉大婚,首輔張居正充納采問名副使。給事中李淶疏言:「居正有服制,不宜與執事,乞改命。」上不允。以聖母諭諭居正,遂從吉。
  三月甲寅,張居正乞歸治葬,許之。辭朝,上召見於平臺,勞諭之曰:「朕不能捨先生,恐重傷先生懷,是以忍而允所請。雖然,國事至重,朕將焉依!」居正奏言:「皇上大婚之後,宜撙節愛養,留心萬機。」因伏地而哭。上亦為之哽咽墮淚,曰:「先生雖行,國事尚宜留心。」乃賜銀印,曰「帝賚忠良」,令得密封言事。進辭兩宮,各賜贐金,慰諭有加。
  庚辰,遼東再奏大捷,上歸功張居正,使使馳諭,俾定爵賞以聞。召趣還朝,居正以母老,俟秋上道。命錦衣歸馳趣之。六月乙未,張居正還朝,上召見於文華西室。問沿途所見,稼穡何如?民生何如?邊事何如?居正對甚悉。上大悅,賜休沐十日。
  十二月,命纂《宗藩要例書》,頒示諸王。先是,世宗朝公族繁盛,國用困竭,以故頗知損抑。至是,居正等念諸藩裁削,非天子親親意,乃略舉事例未當者十一條,請敕禮官集議,著為令。諸藩於是感激親上,而厚薄親疏有體矣。
  七年二月,上患疹,慈聖太后命僧於戒壇設法度眾。張居正上言:「戒壇奉皇祖之命,禁止至今。以當時僧眾數萬,恐生變敗俗也。今豈宜又開此端?聖躬違豫,惟告謝郊廟社稷,斯名正言順,神人胥悅,何必開戒壇而後為福哉!」事遂寢。
  二月,河工成。先是,淮安有水患,河決入淮。淮勢不敵,淮揚咸為巨浸,直逼泗洲,患近陵寢。上以問張居正,因上言:「故河道都御史潘季馴可使。」乃降璽書,即其家拜都御史,使持節治河。一切假以便宜久任,帑藏不問出入。諸奉行不及事者,下詔獄鞫治之。於是當事者日夜焦勞,蓋踰年而堤成,轉漕無患。
  三月,上疹愈,徵光祿寺十萬金。張居正上言:「財賦有限,費用無窮。使積貯空虛,不幸有四方水旱之災,疆場意外之變,可為寒心。此後望力加撙節,若再徵金,臣等不敢奉詔矣。」時上漸備六宮,太倉所儲,屢有宣進。居正上戶部所進御覽錢糧數目,請置之坐隅,時賜省覽,量入為出。因言:「萬曆初年,所入四百三十五萬有奇。六年,所入僅三百五十五萬有奇,則已少八十餘萬矣。五年,歲出四百四十九萬有奇,則已多四十餘萬矣。夫歲出則浮於前,歲入則損於前,此不可不留心也。《王制》量入為出,計三年之出,必有一年之餘而後可。況財用止有此數,設法巧取,不能增多。惟加意撙節,則用自足。」上嘉納之。
  夏四月,上以內庫缺錢,賞賚不足,命部鑄大錢以進。張居正上言:「先朝鑄錢呈式,非供上用也。萬曆二年,進錢一千萬,其後歲半之,己非本意。若闕錢鑄進,是以外府之儲取供內府,大失舊制矣。」上從之,乃罷鑄錢。
  癸卯,張居正上《肅雝殿箴》,命書於御屏。
  五月,封遼東總兵李成梁為寧遠伯。張居正言:「成梁屢立戰功,忠勇為一時冠,加以顯秩,此鼓勵將士之法也。」己而成梁使使饋以金,居正曰:「而主以百戰得功勳,我受其金,是得罪高皇帝也。」卻不受。
  七月甲子,給事顧九思、王道成等以江南水災,請罷浙、直織造內臣。上以示張居正,居正奏民重困,宜召還孫隆。上曰:「彼織幣且完,當俟來春耳。」居正曰:「地方多一事,則有一事之擾;寬一分,則受一分之惠。災地疲民,不堪催督,暫去之,俟稍稔可復也。」上從之。時給事中李淶請卹江南水災,並言四事。上怒其譏訕。居正曰:「水災請卹,亦言官之常。雖或觸忤,恐傷聖度。」上意乃解。
  冬十月,薊遼總督梁夢龍報土蠻大舉入寇。張居正奏言:「臣諭邊臣,如敵騎入,勿輕戰,堅壁清野。野無所掠,彼將自阻。請令夢龍駐永平,戚繼光駐一片石。伺間邀擊。」上善之。既而土蠻以四萬騎犯前屯,梁夢龍、李成梁率兵禦卻之。
  十二月,張居正服闋,召見於平臺。
  八年春正月己未,先是,永豐梁汝元聚徒講學,吉水羅巽亦與之游。汝元揚言:「張居正專政,當入都頌言逐之。」居正微聞其語,授指有司捕治之。己,湖廣、貴州界獲妖人曾光,竄入汝元、巽姓名,云謀不軌。汝元、巽俱先死,湖廣守臣具爰書下法司訊之,並曾光亦非真也,第據律論罪。
  三月,大學士張居正具疏乞休。再上,上慰留懇切。最後,手書傳慈聖口諭:「張先生受先帝付托,豈忍言去!俟輔爾至三十,卻再審處,讓後人非晚也。」居正因復就職。
  甲子,賜進士張懋修等三百人及第、出身有差。懋修兄敬修,亦成進士,得禮部主事。俱居正子。
  八月戊子,刑部侍郎劉一儒移書張居正曰:「竊聞論治功者貴精明,論治體者尚渾厚。自明公輔政,立省成之典,復久任之規,申考憲之條,嚴遲限之罰。大小臣工,鰓鰓奉職,治功既精明矣。愚所過慮者:政嚴則苛,法密則擾。今綜覆既詳,弊端剔盡。而督責復急,人情不堪,非所以培元氣而養敦渾之體也。昔臯陶以寬簡贊帝舜,姬公以惇大告成王,淪洽當代,矩矱後世,願明公法之。」居正得書不懌。
  十一月戊寅,上以夜宴,惑於內侍孫海客等,撻二內使幾斃。慈聖太后聞之,切責上,令取《霍光傳》入覽。上悔悟,降孫海客等。明日,上諭閣臣:「朕在沖年,自多過愆,惟藉諸先生力諫,使朕為堯、舜之君。」張居正因奏:「諸內臣老成廉慎者存之,諂佞放恣者汰之。皇上亦宜痛改,戒宴飲以重起居,專精神以廣繼嗣,節賞賚以省浮費,卻玩好以定心志,親萬機以明庶政,勤講學以資治理,端趨向以肅士風,則聖德愈光矣。」上深嘉納之。
  十二月甲辰,張居正請屬儒臣,以累朝《寶訓》、《實錄》,分四十餘則:「曰創業艱難,曰勵精圖治,曰勤學,曰敬天,曰法祖,曰保民,曰謹祭祀,曰崇孝敬,曰端好尚,曰慎起居,曰戒游佚,曰正宮闈,曰教儲貳,曰睦宗藩,曰親賢臣,曰去好邪,曰納諫,曰守法,曰敬戒,曰務實,曰正紀綱,曰審官,曰久任,曰重守令,曰馭近習,曰待外戚,曰重農,曰興教化,曰明賞罰,曰信詔令,曰謹名分,曰卻貢獻,曰慎賞賚,曰甘節儉,曰慎刑獄,曰褒功德,曰屏異端,曰飭武備,曰禦寇盜。」仍敕次第進呈,俟明年開講。其諸司章奏切要者,即講畢面裁。時上留意翰墨,居正以為筆札小技,非君德治道所繫,故有是請。上嘉納之。
  九年春正月,大學士張居正請令翰林分番入直,應和文章。或令侍上清燕,質問經義,陳說治理,如唐、宋故事。夏四月辛亥,上御文華殿,張居正以給事中傅作舟疏進覽云:「今江北淮、鳳及江南蘇、松連被災傷,民多乏食,至以樹皮充饑。或相聚為盜,大有可憂。」上曰:「淮、鳳頻年告災,何也?」居正對曰:「此地從來多荒少熟,元末之亂,皆起於此,今當破格賑之。」上曰:「然。」居正極言:「今有司負職,如積穀一事,屢旨申飭,竟成虛文。」上作色曰:「有司忽民,宜重處之。」居正曰:「以後犯者當如聖諭。」又曰:「江南、北旱,河南風災,畿內不雨,勢將蠲賑。惟皇上量入為出,加意撙節。如宮費及服御,可減者減之,賞賚可裁者裁之。至若施捨緇黃,不如予吾赤子也。」上曰:「然。今宮費俱節,賞賚不溢。」居正曰:「皇上謂從舊,亦近例耳。如今年暫行,明年即為例,非祖制也。臣不敢遠引,如皇祖用度最繁,然內帑尚有餘積。隆慶初庫貯尚有餘萬,今歲入百二十萬,猶稱乏。惟皇上省察。」上是之。
  十一月,張居正一品考滿,賜金幣及酒果甚厚。手敕褒諭,有「精忠大勳,言不能盡,官不能酬」之語。加上柱國、太師,支伯爵俸。居正固辭,允之。
  十年二月丁酉,大學士張居正上言:「安民之道,在察其疾苦。今尚有一事為民害者,帶徵稅糧也。夫百姓財力有限,一歲之入,僅足供一歲。不幸歲歉,目前尚不能辨,豈復有餘力更完累歲積逋乎!有司避責,往往將今年所徵抵完舊逋。即今歲所欠,又為將來帶徵矣。況徵輸額緒繁多,年分淆雜,小民竭脂膏,胥吏飽谿壑。甚者,不肖有司因而漁獵。夫與其朘民以實奸貪之橐,孰若盡蠲以施曠蕩之恩。乞諭戶部,核萬曆七年以前積負,悉行蠲免。將見年正額,責令盡完。在百姓易辦,在有司易徵,是官民兩利也。」上從之。詔下,中外大悅。
  三月丁卯,張居正有疾,求私宅票擬。從之。
  六月甲午,居正以疾再乞休,不允。上以細務委張四維,大事即居正家平章。以遼左大捷,斬速把孩功,進張居正太師。
  甲辰,上遣司禮太監賚手敕諭張居正曰:「聞先生糜飲不進,朕心憂慮。國家大事,當一一為朕言之。」居正力疾疏謝,並上密奏,薦禮部尚書潘晟、吏部左侍郎餘有丁。明日,上即命二人入閣。
  丙午,大學士張居正卒。上震悼輟朝,遣司禮太監張誠監護喪事,賜賻甚厚。兩宮太后及中宮,俱賜金幣。賜祭十六壇,贈上柱國,諡文忠。居正性深沈機警,多智數。為史官時,嘗潛求國家典故,及時務之切要者者剖晰之,遇人多所咨詢。及攬大政,登首輔,慨然有任天下之志。勸上力行祖宗法度,上亦悉心聽納。十年來海內肅清。用李成梁、戚繼光,委以北邊,壤地千里,荒外警南。蠻累世負固者,次第遣將削平之。力籌富國,太倉粟可支十年,冏寺積金,至四百餘萬。成君德,抑近幸,嚴考成,核名實,清郵傳,核地畝,一時治績炳然。惜其褊衷多忌,剛愎自用。初入政府,即以私憾廢遼王。久直信任,奸佞好諛成風。六曹之長,咸唯唯聽命。至章疏不敢斥名,第稱元輔。始譽以伊、周,漸進以五臣,且諛之舜、禹,居正亦恬然居之。而中允高啟愚至以「舜亦以命禹」題試士,當時目為勸進。居正卒,餘威尚在,言官奏事,尚稱先太師。方奪情時,威權震主。上雖虛己以聽,而內顧不堪。身死未幾,遂遭削奪,並籍其家,子孫皆不保云。初,上在講筵,讀《論語》「色勃如也」,誤讀作「背」字。居正忽從旁厲聲曰:「當作『勃』字。」上悚然而驚,同列皆失色。上由此憚之。及居正卒後蒙禍,時比之霍氏之驂乘。
  御史郭維賢疏薦吳中行等降調,然上意已漸移。御史楊寅秋劾王國光。罷之。發馮保南京閒住。吳中行、趙用賢、艾穆、沈思孝、王用汲、余懋學、朱鴻謨、趙應元、傅應禎、趙世卿、鄒元標俱復官。會潞王昏禮,所需朱寶未備,太后間以為言。上曰:「辦此不難,年來廷臣無恥,盡獻張、馮二家耳。」太后曰:「已抄沒矣,必可得。」上曰:「保黠猾,盡竊而逃。」自此內中「張先生」、「張太岳」稱謂,絕以為諱。而籍沒之舉,亦胎於此。
  十二年,上從遼府次妃王氏奏請,籍沒張居正家,其產不及嚴嵩二十分之一。株連頗多,荊、川騷動。上曰:「遼府廢革,既奉先帝宸斷,又無應繼之人,著推舉親枝,以本爵奉祀,仍准王歸葬。原封抱養子述璽,准依親居住,給興庶糧二百石,本折中半支。王氏從厚,援徽府例贍養。張居正誣蔑親藩,箝制言官,蔽塞朕聰。私占廢遼地畝,假以丈量遮飾,騷動海內。專權亂政,罔上負恩,謀國不忠。本當斲棺戮屍,念效勞有年,姑免盡法。伊屬張居易、張嗣修、張順、張書,俱令煙瘴地面充軍。」
  谷應泰曰:
  聞之《虞書》良弼,義取協恭;《秦誓》介臣,都無他技。蓋下吏奉職,乃在才具,而端揆裁物,則在度量;卿貳奔奏,不越章程,而宰相坐論,必資道術也。矧承平之相,與創制異;衝人之相,與長君異。周公以惇大告成王,韓琦以才偏貶公著。凡以養蒙作聖,不專在於宣之綜核,明之察察耳。世稱張居正相業,譽者或許其乾略,毀者僅惡其專恣。然予以皆非事實,真知居正者也。考居正大節,特傾危陗刻,忘生背死之徒耳。而其他緣飾以儒術,炫耀以智數,譬之楊子艾牆高基下,陽處父華而不實。求其論思密勿之地,表帥百寮之間,此實難矣。
  方夫穆宗凴几,顯帝沖齡,居正、拱、儀同受顧命,而內臣馮保竊叢於側。斯時逐刁之議未行,弔讓之謀潛固。賣交附璫,漏言市重。彼商鞅之因景監,相如之藉繆賢。揆之結主,固如是乎?卒之會極傳宣,新鄭被斥。而馮保以快已之怨者,即以酬次輔之恩。居正以去保之疾者,還以固綸扉之寵。鬻權誇毗,若互市然。及乎九齡遠引,頤浩外徙,始乃宮府交通,更唱迭和。馮倚執政則言路無憂,張恃中涓即主恩罔替。以故扇殿清暑,鋪氈禦寒,居正所蒙,壹皆媚璫之力也。至於犯蹕具獄,詞連拱奴,謀發宰臣,風生內侍,苟非天變見於上,公議格於下,則上官黠詐,立碎奉車,易之飛文,赤誅魏氏。居正之包藏禍心,傾危同列,真狗彘不食其餘矣。若夫父喪奪情,太阿不釋,李幼孜倡之於外,馮保應之於內。而居正貌乞持服,心冀慰留,無魯伯禽之東郊不啟,蹈翟方進之脫衰視事。語云:「求忠於孝。」又云:「移孝作忠。」居正其無人心者乎?何相倍之戾也!矧乃三月歸葬,六月還朝。宰我之意,惟在短喪;曹瞞之心,恐失兵柄。而且吳中行、趙用賢俱以星變陳言,艾穆、沈思孝、鄒元標各以忘親入告,乃復橫被鎖鐐,咸加杖戍。又且論死劉臺,瘦斃士期。錫爵以刎頸驚奔,張瀚以拊膺被斥。雖王巨君之芟除忤恨,梁將軍之收拷太史,淫刑以逞,不是過也。又況懋修、敬修,非列巍科,則躋清秩。是豈向、歆之學冠於漢廷,抑亦京、縧之派相援宋室乎?蓋至身死踰年,遼妃訴闕。而東園秘器,甫賜泉門;緹騎金吾,旋圍府第。匪漢元虧師傅之恩,亦田蚡貽滅族之釁也。
  乃論者以居正之為相也,進《四書經解》而聖學修明,進《皇陵碑》、《帝鑒圖》而治具克舉,請詞林入直而清燕無荒,請宮費裁省而國用以裕,任曾省吾、劉顯而都蠻悉平,用李成梁、戚繼光而邊陲坐拓,厥罪雖彰,功亦不泯焉然。予以居正救時似姚崇,褊礉則似趙普,專政似霍光,剛鷙則類安石。假令天假之年,長轡獲騁,則吏道雜而多端,治術疵而不醇。斯豈貞觀之房、杜,而元佑之司馬乎?更可異者,自居正以錢穀為考成,而神宗中葉大啟礦稅。居正以名法為科條,而神宗末造叢脞萬機。嗚呼!手實之禍,萌自催科,申、商之後,流為清靜,則猶居正之貽患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23:58:49

第六十二卷     援朝鮮



  神宗萬曆二十年五月,倭酋平秀吉寇朝鮮。平秀吉者,薩摩州人僕也。始以魚販臥樹下,有山城州倭渠名信長,居關白職位。出獵遇吉,欲殺之。吉善辨,信長收令養馬,名曰木下人。信長賜與田地,於是為信長畫策,遂奪二十餘州。會信長為其參謀阿奇支刺殺,吉乃統信長兵,誅阿奇支,遂居關白之位。因號關白,以誘劫降六十六州。朝鮮釜山與日本對馬島相望,時有倭戶往來互市,通婚姻。時朝鮮王李昖湎於酒,弛備,吉乃分遣其渠行長、清正等,率舟師數百艘,逼釜山鎮。五月,潛渡臨津,分陷豐、德諸郡。時朝鮮承平久,怯不諳戰,皆望風潰。朝鮮王倉卒棄王京,令次子琿攝國事,奔平壤。已,復走義州,願內屬。倭遂渡大同江,繞出平壤界。是時,倭已入王京,毀墳墓,劫王子、陪臣,剽府庫,蕩然一空,八道幾盡沒,旦暮且渡鴨綠。請援之使,絡繹於路,廷議以朝鮮屬國,為我藩籬,必爭之地,遣行人薛潘諭其王以匡復大義,揚言大兵十萬,已擐甲至。賊抵平壤,朝鮮君臣勢益急,出避愛州。
  七月,游擊史儒等師至平壤,不諳地利,且霖雨,馬奔逸不止,儒戰死。副總兵祖承訓統兵三千餘,渡鴨綠江援之,僅以身免。報至,朝議震動,以宋應昌為經略,員外劉黃裳、主事袁黃贊畫軍前。
  八月,倭入豐、德等郡,我兵稍集。而行長等頗習兵,詐謂不敢與中國抗,以緩我師。兵部尚書石星亦謂諸將未得利,計無所出。議遣人探之。嘉興人沈惟敬應募。惟敬者,市中無賴也。是時,平秀吉次對馬島,據王京,分其將行長等各發兵守要害,為聲援。惟敬至平壤,行長令牙將以肩輿迎之。時平秀吉廢山城君,自號大閣王。惟敬至,執禮甚卑。行長跪曰:「天朝幸按兵不動,我亦不久當還。當以大同江為界,平壤以西,盡歸朝鮮耳。」惟敬既還奏,廷議以倭多變詐,未可信。我師利速戰,乃趣應昌等統兵進擊。而石星頗惑之,以惟敬緩急可任,題假游擊赴軍前,且請金行間。
  八月,布衣程鵬舉請發暹羅兵,自海道搗其巢穴,時以為奇策。又朝議調播州楊應龍援朝鮮。
  十二月,以李如松為東征提督。上憫東征將士寒苦,特發冏金十萬犒慰,且重懸賞格。先是,宋應昌抵山海關,士馬芻糧,徵調未集,而大將軍李如松甫平西夏,亦未至軍,因謬借惟敬縻倭西向。前所羽檄徵兵七萬餘,至者半,乃置三軍:以副將李如柏將左,張世爵將右,楊元將中軍,趨遼陽。至是,如松始至軍。而惟敬歸自倭,稱行長願退平壤迤西,以大同江為界。如松大會將吏,叱惟敬憸邪當斬。參軍李應試請間曰:「籍惟敬紿倭封而陰襲之,奇計也。」應昌、如松以為然,乃置惟敬標營。
  二十五日,誓師東渡。如松將諸鎮士馬四萬餘,東由石門度鳳凰山,馬皆汗血。臨鴨綠江,天水一色,望朝鮮萬峰,出沒雲海。監軍劉黃裳慷慨誓曰:「此汝曹封侯地也。」
  二十一年正月,平壤大捷。初,沈惟敬三入平壤,約以正月七日,李提督齎封典,過肅寧館。至是,初四日,我師抵肅寧。行長遣牙將二十人來迎,如松檄游擊李寧生縛之。倭猝起格鬥,僅獲三人,餘走還,告行長。行長問惟敬曰:「此必通事兩悞耳。」行長令親信小西飛、禪守藤隨惟敬謁如松,如松加撫遣歸。六日,抵平壤,行長佇風月樓候瞻龍節,倭俱花衣,夾道迎候。如松分佈將士,整營入城。諸將逡巡未入,形已露,倭悉登陴拒守。如松度地形,東南並臨江,西枕山陡立,惟迤北牡丹臺高聳,最要。三倭列拒馬地礮以待。遣南兵試其鋒,佯退。是夜,倭襲李如柏營,擊卻之。如松因部勒諸將,諭無割級,攻圍止缺東面。屬游擊吳惟忠攻牡丹峰陰取西南。以倭易麗兵,令祖承訓等詭麗裝,潛伏。
  八日黎明,鼓行抵城下,攻其東南。倭礮矢如雨,軍稍卻。如松手斬先退者以徇,募死士援梯鉤而上,殺數人不退,倭悉力拒守。倭方輕南面為麗兵,承訓等乃卸裝露明甲。倭急分兵拒堵,如松已督楊元等從小西門先登,李如柏等亦從大西門入。火藥並發,毒煙蔽空。方戰時,吳惟忠中鉛洞胸,猶奮呼督戰。而如松坐騎斃於礮,易馬馳,墮塹,鼻出火,麾兵愈進。我師無不一當百。前隊貿首,後勁已踵,突舞於堞,倭退保風月樓。夜半,行長堤兵渡大同江,遁還龍山。是役凡得級千二百八十五,餘死於火,及從城東跳溺無算。裨將李寧、查大受等率精兵三千,潛伏江東僻路,獲級三百六十二,生擒三倭,乘勝追襲。
  十九日,李如柏進復開城,得倭級百六十五。朝鮮郡縣,如黃海、平安、京畿、江源四道並復平,歸平壤。惟咸鏡道為清正拒守,聞開城破,亦奔王京。王京為朝鮮都會,咸鏡、忠清為之犄角,頗據天險。而援師既連勝,有輕敵心。
  二十七日,去王京七十里,朝鮮人以倭棄王京遁告。如松信之,將輕騎趨碧蹄館,去王京三十里,馳至大石橋,馬蹷傷額,幾斃。倭猝至,圍之數里。將士殊死戰,自己至午,弇中矢且盡。金甲酋前搏李將軍甚急,裨將李有升以身蔽如松,刃數倭,竟中鉤墮,為倭支解。李如柏、李寧乃益遮夾擊,李如梅箭中金甲倭墜馬。會楊元援兵至,砍重圍入,遂潰。而我精銳亦多喪失,過橋者盡死。天且雨,近王京平地俱稻畦,冰解泥深,騎不得騁。倭背山面水,連珠布營,城中廣樹飛樓,鳥銃自穴中出,應時斃。我師乃退駐開城。
  三月,經略宋應昌檄劉綖、陳璘水陸濟師,上益發帑金二十萬住軍興。時諜者言:「王京倭二十萬,且聲言關白揚帆入犯。」李如松分留李寧等駐開城,楊元等軍平壤,扼大同江接餉道。李如柏等軍寶山諸處,為聲援。查大受等軍臨津,而將銳卒東西策應。聞倭將平秀嘉據龍山倉粟數十萬,從間道縱火盡焚之,倭乏食。
  東師議款。初,我師捷平壤,鋒甚銳。轉戰開城,勢如破竹。及碧蹄之敗,久頓師絕域,氣益索。經略宋應昌急圖成功,於是惟敬之款始用。而倭芻糧並燼,行長亦懲平壤之敗,有歸志。因而封貢之議起。經略既得請於朝,赦不窮追。且得倭報惟敬書,乃益令游擊周弘謨同惟敬往諭倭,獻王京,返王子,如約縱歸。倭果於四月十八日棄王京遁。如松及應昌整眾入城。所餘米四萬餘,芻豆稱是。松以兵臨漢江尾倭後,欲乘惰歸擊之。而倭步步為營,用分番迭休法以退。別將劉綎帥兵五千,趨尚州鳥嶺。鳥嶺廣亙七十餘里,懸崖鑱削,中通一道如線,灌木叢雜,騎不得成列。倭尚拒險,而別將查大受、祖承訓等由間道踰槐山,出鳥嶺後。倭大驚,前移釜山浦築居屯種,為久戍計。如松乃張疑兵,分遣劉綎、祖承訓等屯大丘、忠州;檄調全羅水兵龜船,分佈釜山海口。時倭已棄王京漢江以南千有餘里,朝鮮故土奄然還定。兵科給事中侯慶遠謂:「我與倭何讎,為屬國勤數道之師,力爭平壤,收王京,挈兩都授之,存亡興滅,義聲振海外矣。全師而歸,所獲實多。」上乃諭:「朝鮮王還都王京,整兵自守。我各鎮兵久疲海外,以次撤歸。」
  應昌復疏稱:「釜山雖瀕南海,猶朝鮮境。有如倭覘我罷兵,突入再犯,朝鮮不支,前功盡棄。考輿圖,朝鮮幅員東西二千里,南北四千里。從西北長白山發脈,南跨全羅界,向西南,止日本對馬島,偏在東南,與釜山對。倭船止抵釜山鎮,不能越全羅至西海。蓋全羅地界,直吐正南迤西,與中國對峙。而東保薊、遼,與日本隔絕,不通海道者,以有朝鮮也。關白之圖朝鮮,意實在中國;我救朝鮮,非止為屬國也。朝鮮固,則東保薊、遼,京師鞏於泰山矣。今日撥兵協守,為第一策。即議撤,宜少需時日,俟倭盡歸,量留防戍。」部覆:「南兵暫留,分佈朝鮮。量簡精兵三千善後。餘盡撤,如前議。」
  六月,沈惟敬歸自釜山,同倭使小西飛、禪守藤來請款。而倭隨犯咸安、晉州,逼全羅,聲復江、漢以南,以王京漢江為界。李如松計全羅沃饒,南原府尤其咽喉,乃命李平胡、查大受鎮南原,祖承訓、李寧移南陽,劉綎移陝州。已,倭果分犯,我師並有斬獲。兵科給事中張輔之謂:「倭聚釜山,原佯退,誘我撤兵,圖漸逞。無故請貢,非人情。今猝犯晉州,情形已露,宜節制征剿。」遼東都御史趙耀亦報款貢不可輕受。
  七月,倭從釜山移西生浦,送回王子陪臣。時我師久暴露,聞撤,勢難久羈。宋應昌乃請戍全羅、慶尚。議留劉綎川兵五千,吳惟忠、駱尚志南兵二千六百,合薊、遼共萬六千人,聽劉綎分佈慶尚之大丘。而兵部尚書石星一意主款,謂留兵轉餉非策。應昌師老無成功,亦願弛責。然策倭多詐,恐兵撤變生。己而命沈惟敬復入倭營,促謝表。急圖竣役,乃並撤吳惟忠等兵,止留綎兵防守。
  諭朝鮮世子臨海君琿居全慶督師,以顧養謙督遼左。
  九月,兵部主事曾偉芳言:「倭款亦去,不款亦去。款亦來,不款亦來。蓋關白大眾已還,行長留待。知我兵未撤,不能以一矢相加遺也。欲歸報關白,捲土重來,則風帆不利,正苦冬寒。故曰:款亦去,不款亦去。沈惟敬前倭營講購,咸安、晉州隨陷,而欲恃款,冀來年不攻,則速之款者,速之來耳。故曰:款亦來,不款亦來。為今日計,宜令朝鮮自為守,弔死問孤,練兵積粟,以圖自強。」章下部。
  十月,總督顧養謙力主撤兵,許之。因疏請封貢,上命九卿、科、道會議。時御史楊紹程奏:「臣考之太祖時,屢卻倭貢,慮至深遠。永樂間,或一朝貢,漸不如約。自是稔窺內地,頻入寇掠。至嘉靖晚年,而東土受禍更烈。豈非封貢為厲階耶?今關白謬為恭謹,奉表請封之後,我能閉關拒絕乎?中國之釁,必自此始矣。且關白弒主篡國,正天討之所必加。彼國之人,方欲食其肉而寢處其皮,特劫於威,而未敢動耳。我中國以禮義統御百蠻,而顧令此篡逆之輩叨天朝之名號耶!宜急止封議,敕朝鮮練兵以守之,我兵撤還境上以待之,關白可計日而敗也。」是時,廷臣禮部郎中何喬遠、科道趙完璧、王德完、逯中立、徐觀瀾、顧龍、陳維芝、唐一鵬等,交章止封。而薊遼都御史韓取善亦疏:「倭情未定,請罷封貢。」兵部尚書石星恐不能羈縻關白,甚張皇,終主封貢不已。
  二十二年八月,總督顧養謙奏講貢之說。貢道宜定寧波,關白宜封為日本王。請擇才力武臣為使,諭行長部倭盡歸,與封貢如約。
  九月,朝鮮國王李昖疏請許貢保國。上乃切責群臣阻撓封貢,追褫御史郭實等,詔小西飛入朝。時改總督侍郎孫礦新受事,倭使抵京,石星優遇如王公。小西飛等殊揚揚,過闕不下。既集多官面譯,要以三事:一、勒倭盡歸巢;一、既封不與貢;一、誓無犯朝鮮。倭俱聽從,以聞。上復諭於左闕,語加周復,大略如樞部意。
  十二月,封議定,命臨淮侯李宗城充正使,以都指揮楊方亨副之,同沈惟敬往日本。時禮部議:「日本舊有王,未知存亡。關白或另擬二字,或即以所居島封之。行長以下,量授指揮銜。」上竟准日本王號,給金印。行長授都督僉事。適諜報熊川島倭船三十六號,業起行歸,石星遂謂封事必可成矣。
  二十三年春正月,遼東都御史李化龍疏倭六可疑、五可慮,謂:「倭不識漢字,恐中間兩相欺紿,請從禮部量封秀吉順化王。罷遣沈惟敬,增募水兵。而清正素不服關白,與行長不相能,可用魯連諭燕將計間之。」時封使已發,竟不從。
  二十四年春正月,先是,東封之使,久懷觀望。至是,始抵釜山。而沈惟敬詭云演禮,同行長先渡海,私奉秀吉蟒玉、翼善冠及地圖、《武經》。又驅壯馬三百南戈崖,騎從陰獻秀吉,取阿里馬女,與倭合。李宗城紈絝子,經行之營,所在索貨無厭。次對馬島,太守儀智夜飾美女二三人,更番納行帷中,宗城安之。倭酋數請渡海,不允。儀智妻,行長女也。宗城聞其美,並欲淫之。智怒,不許。適謝周梓姪隆與宗城爭道,宗城欲殺之。隆誅其左右,以倭將行刺,宗城懼,棄璽書夜遁。比明失路,自縊於樹,追者解之,遂奔慶州。副使楊方亨聞於朝。上震怒,逮問宗城,議戰守。會方亨復揭倭情無變,正使自為奸人誤耳。上以方亨充使,加惟敬神機營銜副之。廷臣交章請罷封。上切責,下御史曹學程於理,立限渡海。於是惟敬益舞智揣摩,玩大司馬股掌矣。
  三月,工部郎中嶽元聲參石星,力主封事有三辱、四恥、五恨、五難。疏入,謫為民。
  九月,楊方亨、沈惟敬奉冊如日本。平秀吉齋沐三日,郊迎節使,受封,行五拜、三叩頭、山呼禮。禮畢,款使者備至。朝鮮王議遣光海君致賀。己而聽嬖臣李德馨言,使州判奉白土紬為賀。秀吉怒,語惟敬曰:「若不思二子、三大臣、三都、八道,悉遵天朝約付還。今以卑官微物來賀,辱小邦耶?辱天朝耶?」惟敬慰諭之。秀吉曰:「今留石曼子兵於彼,候天子處分,然後撤還。」翼日,具貨物數百種,奉貢遣使,齎表文二通,隨冊使渡海。至朝鮮,廷議遣使於朝鮮取表文進驗。其一謝恩,其一乞天子處分朝鮮。廷議以為飾說云。
  二十五年春正月,石星請自往朝鮮諭兩國就盟罷兵。不許。
  二月,再議東征。時封事已壞,而楊方亨詭報「去年從釜山渡海,倭於大版受封,即回和泉州」。然倭責朝鮮三子不往,謝禮又微,仍留釜山如故。謝表後時不發,方亨徒手歸。至是,沈惟敬始投表文,案驗潦草,前折用豐臣圖書,不奉正朔,無人臣禮。而寬奠副總兵馬楝報「清正等擁二百艘,屯機張營」,方亨始直吐本末,委罪惟敬,並石星前後手書,進呈御覽。上大怒,命逮石星、惟敬按問。以兵部尚書邢玠總督薊遼。改麻貴為備倭大將軍,經理朝鮮。僉都御史楊鎬駐天津,申警備。楊汝南、丁應泰贊畫軍前。
  五月,邢玠至遼。行長建樓,清正布種,島倭窖水,索朝鮮地圖,玠遂決意用兵。麻貴望鴨綠東發,所統兵僅萬七千人,請濟師。玠以朝鮮兵惟閒水戰,乃疏請募兵川、浙,並調薊、遼、宣、大、山,陝兵及福建、吳淞水兵,劉綎督川、漢兵六千七百聽剿。貴密報候宣、大兵到,乘倭未備,竟掩釜山,則行長擒,清正走。玠以為奇計,乃檄楊元屯南原,吳惟忠屯忠州。
  大學士張位請屯田開城、平壤,以資軍興。朝鮮恐中國吞並,以嶢崢為辭,議遂寢。
  六月,倭數千艘先後渡海,分泊釜山、加德、安骨、安窟,放丸如雨,殲朝鮮郡守安弘國。已復往來竹島,漸逼梁山、熊川。沈惟敬率營兵二百,出入釜山。經略邢玠陽為慰藉,檄楊元襲執之,縛至貴營。惟敬執而倭嚮導始絕。
  七月,倭奪梁山、三浪,遂入慶州,侵閒山。夜襲恭山島,統制元均風靡,遂失閒山要害。閒山島在朝鮮西海口,右障南原,為全羅外藩。一失守則沿海無備,天津、登萊皆可揚帆而至。而我水兵三千,甫抵旅順。閒山破,經略檄守王京西之漢江、大同江,扼倭西下,兼防運道。
  八月,清正圍南原,乘夜猝攻。守將楊元聞倭至,驚起帳中,乘城跣足而遁。遼人衛楊元西奔,時全州有陳愚衷,忠州有吳惟忠各扼要。而全州去南原僅百里,相犄角。南原告急,愚衷懦不發兵。聞已破,州民爭棄城走。麻貴急遣游擊牛伯英赴援,與愚衷合兵屯公州。倭遂犯全羅,逼王京。王京為朝鮮八道之中,東隘為鳥嶺、忠州,西隘為南原、全州,道相通。自二城失,東西皆倭,我兵單弱,因退守王京,依險漢江。麻貴請於玠,欲棄王京,退守鴨綠江。海防使蕭應宮以為不可,自平壤兼程趨王京止之。麻貴發兵守稷山,朝鮮亦調都體察使李元翼由鳥嶺出忠清道,遮賊鋒。玠既身赴王京,人心始定。玠召參軍李應試問計,應試請問朝廷主畫云何?玠曰:「陽戰陰和,陽剿陰撫。政府八字密畫,無泄也。」應試曰:「然則易耳。倭叛,以處分絕望,其不敢殺楊元,猶望處分也。直使人諭之曰『沈惟敬不死』,則退矣。」因請使李大諫於行長、馮仲纓於清正,玠從之。
  下石星於法司,並沈惟敬俱坐大辟。
  九月,倭至漢江,楊鎬遣張貞明持惟敬手書,往責其動兵,有乖靜俟處分之實。行長、正成亦尤清正輕舉,乃退屯井邑,離王京六百里。清正亦屯退慶尚,離王京四百里。貞明反至中途,為人所刺死。麻貴遂報青山、稷山大捷。蕭應宮具揭上曰:「倭以惟敬手書而退,青山、稷山並未接戰,何得言功!」玠、鎬怒,遂劾應宮恇怯,不親解惟敬。並逮。
  十一月,總督邢玠徵兵大集。上發帑金犒軍,並賜玠尚方劍,而以御史陳效監其軍。玠大會諸將,分三協,左李如梅,右李芳春,中高策,並以副總兵分將。經理楊鎬同麻貴率左右協,自忠州鳥嶺向東安趨慶州,專攻清正。使李大諫通行長,約勿往援。復遣中協屯宜城,東援慶州,西扼全羅。以餘兵會朝鮮,合營由天安、全州、南原而下,大張旗幟,詐攻順天等處,以牽制行長東援。
  十二月,會慶州。麻貴遣黃應暘賄清正約和,而率大兵奄至其營。時倭屯尉山,尉山之南島山俱不甚高,而城皆依山險,中一江通釜寨,其陸路由彥陽通釜山。貴欲專攻尉山,恐釜倭由彥陽來援,令中協高重、吳惟忠等扼梁山,左協董正誼等赴南原,張疑兵,又遣右協盧繼忠兵二千,屯西江口防水路援。
  二十三日,乃進攻尉山,游擊擺寨以輕騎誘倭入伏,獲級四百餘。倭盡奔島山,於前連築三寨。翼日,游擊茅國器統浙兵先登,連破之,獲級六百六十一。倭堅壁不出。方力攻山寨時,裨將陳寅身先士卒,冒彈矢勇呼而上,砍柵兩重。清正白袍躍馬,督倭拒守。至其第三柵垂拔,楊鎬遽令國器竊割倭級,戰稍解。國器復以李如梅未至,不便首功,遂鳴金收軍。詰朝如梅至,攻之不拔。島山視尉山高,石城新築,堅甚,我師仰攻多損傷。諸將乃議曰:「倭艱水道,餉難繼。第坐困之,清正可不戰縛也。」鎬等以為然,分兵圍十日夜。倭用礮者,從隙發,多命中,彈皆碎鐵為之,中多疊傷。然倭亦饑甚,瞰我師稍怠,偽約降緩攻,而冀行長來援。行長亦慮我襲釜營,不敢輕進。乃選銳卒三千,虛張幟蔽江上。朝鮮將李德馨訛報海上倭船揚帆而來,鎬不及下令,策馬西奔。諸軍無統御,皆潰。清正縱兵逐北,軍士死者萬餘,游擊盧繼忠三千人殲焉。鎬、貴奔星州,撤兵還王京,會同邢玠露布,言尉山大捷。諸營上簿書,士卒亡者二萬。鎬大怒,駁正,止稱百餘人。贊畫丁應太聞尉山之敗,慚惋詣鎬問後計。鎬示以內閣張位、沈一貫手書,並所票未下旨,揚揚功伐,應泰怒,驗進退情實,首論位、一貫交結邊臣,扶同欺蔽,鎬附勢煽禍,飾罪張功,及麻貴、李如梅按律悉當斬。並鎬駁改陣亡兵馬卷冊封進。上覽之,震怒,欲付法。輔臣趙志臯力救,乃罷鎬聽勘。因遣給事中徐觀瀾查勘東征軍務。上怒,張位以其密揭薦鎬,削籍為民。以天津巡撫萬世德代楊鎬經理遼左。
  二十六年春正月,總督邢玠以前役乏水兵無功,乃益募江南水兵,精講海運,為持久計。
  二月,都督陳璘以廣兵,劉綎以川兵,鄧子龍以浙、直兵先後至。邢玠分兵三協為水陸四路,路置大將。中路李如梅,東路麻貴,西路劉綎,水路陳璘,各守信地,相機行剿。時倭盤據朝鮮七年,沒海千餘里,亦分三窟。東路則清正據尉山,自去冬攻圍,益增築西生、機張,在在屯兵,而恃釜山為根本。西路則行長據粟林、曳橋,建砦數重,憑順天城,與南海營相望,負山襟水,最據扼塞。中路則石曼子據泗洲,北恃晉江,南通大海,為東西聲援。薩摩州兵剽悍稱勁敵,而行長水師番休濟餉,往來如駛,尤倭繫重。玠懲島山之失,特於三路外,置水兵一路,約日並進。尋報遼陽警,李如松敗沒,詔李如梅還赴之。中路以董一元代。
  九月,東征將士分道進兵。劉綎進逼行長營,使吳宗道約行長為好會,行長許以五十人往。綎喜,分佈諸將,四面設伏。令部將詐為綎,而綎詐為卒,執壺觴侍。令軍中曰:「視吾出帳,即放礮圍倭,盡殲之。」翼日,行長果率五十騎來。偽綎罄折,迎於帳外。及席,行長顧執壺觴者曰:「此人殊有福。」綎驚愕,置壺觴出。司旗鼓者遽傳礮。行長騰躍上馬,從騎一字雁列,風剪電掣,旋轉格殺。游擊王之翰急率黔、苗兵來援,倭已奪路而去。明日,行長遣人謝宴,綎亦遣官謝,謂昨登席放礮,敬客禮也,悞生疑心。行長唯唯,遣使遺綎以巾幗。綎進攻城,奪其橋,斬首九十二。陳璘舟師協堵,擊毀倭船百餘。行長潛出千餘騎㧖之,綎不利退,璘亦棄舟走。麻貴至尉山,據險割其糧稻,頗有斬獲。倭偽退誘之,貴入其空壘,伏兵起,旗幟蔽空,遂敗。董一元進取晉州,乘勝渡江南,連毀永春、昆陽二寨。倭退保泗州老營,鏖戰下之,游擊盧得功歿於陣。前逼新寨,寨三面臨江,一面通陸,引海為濠,海艘泊寨下千計,築金海、固城為左右翼,中通東陽倉。
  十月,董一元遣步兵游擊茅國器、彭信古、葉邦榮前攻城,騎兵游擊郝三聘、馬呈文、師道立、柴登科繼之。游擊藍方威攻其東北水門,自辰至未,彭信古用火橫擊寨門,碎城垛數處,步兵競前拔柵。忽營中橫破,火藥發,煙漲天。倭乘勢衝殺,固城援倭亦至,郝三聘,馬呈文率騎兵先走,遂大潰,奔還晉州。勘科徐觀瀾奏四路喪敗,旨下部,斬馬呈文、郝三聘以徇,一元等各帶罪立功。初,上見丁應泰疏,謂:「御極二十六年,未見忠直如此人者。」書其名於御屏。沈一貫懼。會玉熙宮宦侍演東征劇,熒惑聖聽。上為之霽顏,復召一貫入閣。
  福建都御史金學曾報平秀吉七月九日死,各倭俱有歸意。
  十一月十七夜,清正發舟先走,麻貴遂入島山、酉浦,劉綎攻奪曳橋,獲級百六十。石曼子引舟師救行長,陳璘統蒼唬船邀擊之,得級二百二十四。副將鄧子龍、朝鮮統制使李舜臣衝鋒,沒於陣。子龍,驍將也。諸倭揚帆盡歸。經略萬世德自六月受命,不敢前。比聞倭退,兼程馳至,會同邢玠奏捷。督學御史李堯民知之,因告廟獻俘,上言諸臣欺誤狀。上艴然,抵疏於几而罷。丁應泰亦再疏賂倭賣國。上念將士久勞苦,仍發冏金十萬兩犒師,特諭優敘。勘科徐觀瀾抗疏論沈一貫、蕭大亨、邢玠、萬世德黨和賣國。疏至京,戶部侍郎張養蒙尼之,不得上。時觀瀾方駐遼造冊,身歷釜山、尉山、忠州、星州、南原、稷山,查獲各處敗狀,據實入冊。大亨危之。一貫簡觀瀾前疏有抱病語,票准回籍調理,改命給事中楊應文代完勘事。
  二十七年四月,征倭告捷,上御門受俘。梟磔平秀政、平正成,傳首九邊。總督邢玠劾贊畫主事丁應泰,落職。
  七月,給事中楊應文勘報東征功次,四路擒斬,首陳璘,次劉綎,又次麻貴。而董一元始破三寨,終掃諸巢,功亦難泯。晉邢玠太子太保,蔭一子錦衣世襲。萬世德升右副都御史,蔭一子入監。陳璘、劉綎各加都督同知,麻貴右都督,董一元復職。再敘稷、尉功,賜茅國器、陳寅、彭友德等金。楊鎬以原官敘用。御史陳效病死,蔭一子錦衣。棄師楊元、通倭沈惟敬先後棄市。
  谷應泰曰:
  關白本薩摩州人,倭部之稍黠者耳,非有奇才異能,武勇絕藝。特以李昖縱酒,朝鮮備弛,遂狡焉啟疆,思有吞噬之舉。方其陷王京,劫世子,剽府庫,毀墳墓,八道盡沒,進窺鴨綠,勢岌岌矣。而請援之使,絡繹於路。救邢救衛,《春秋》之義也。況乎勢拱神京,地牽關海,薊、遼之外藩,東江之咽噎,一或失守,重險撤焉。非如應龍之反播州,倮玀之陷西川,荒徼弄兵,有傷國體而已。然予以援之之法有三:命武健之將,選精銳之師,出其不意,急擊勿失,如陳湯、甘延壽之於康居,策之上也。其或因糧於敵,分兵斷道,坐而困之,窮蹙自斃,如趙充國之於金城,策之次也。又或始則震以兵威,繼則結以恩義,開誠布信,堅明約束,如諸葛武侯之於孟獲,策之又次也。乃剿既不足以樹威,而撫又不能以著信,臨事周張,首尾衡決,不可謂非行間之乏謀,而中樞之失算矣。
  方李如松平壤大捷,李如柏進拓開城,四道復平,三倭生縶,廓清之功,可旦夕竢。而乃碧蹄輕進,兵氣破傷,功虧一簣,良足悼也。又若麻貴尉山之捷,三協度師,勢相犄角,砍柵拔寨,鋒銳莫當。而割級之令,解散軍威,僉都之肉,豈足食乎!況於沈惟敬以市井而銜皇命,李宗城以淫貪而充正使,以至風月候節之紿,壺觴好會之詐,邢玠飛捷之書,楊鎬冒功之舉,罔上行私,損威失重。煌煌天朝,舉動如此,毋怪荒裔之不賓也。
  向非關白貫惡病亡,諸倭揚帆解散,則七年之間,喪師十餘萬,糜金數千鎰,善後之策,茫無津涯,律之國憲,其何以辭!而乃貪天之功,幸邀爵賞,衣緋橫玉,任子贈官,不亦恧乎!乃馬棟、丁應泰太之疏能直伸於關白未死之前,而李堯民之章反見抵於關白已死之後者,蓋以用兵之初,神宗怒白甚銳,怒則望其速濟,故必欲核其真。用兵之久,神宗憂白漸深,憂則幸其成功,故不欲明其偽。卒之忠言者落職,欺君者封爵,而所遭逢異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00:15

第六十三卷     平哱拜



  神宗萬曆二十年二月,寧夏哱拜亂。拜,故韃靼種也。嘉靖中,拜得罪其酋長,父兄皆見殺。拜伏水草中得免,來投守備鄭印,隸麾下,驍勇屢立戰功,歷升都指揮。拜妻施氏孕將產,拜夢空中大響,天裂出火燄,一妖物如虎,入施脅下不見,拜急手劍之。驚覺,遂產子,狼貌梟蹄,名曰承恩。萬曆十七年,拜加副總兵致仕,子承恩襲。十九年,洮河告警,上遣科臣巡九邊。尚寶丞周弘禴以御史往寧夏,舉承恩及指揮土文秀,並拜義子哱雲等。拜雖請老,居恒多畜蒼頭軍,聲稱報國。會經略鄭洛檄夏鎮調發,巡撫黨馨奉檄遣文秀率千騎西援,拜驚曰:「文秀雖經戰陣,恐不能獨將。」乃詣洛轅門,願以所部三千人與子承恩從征。洛壯而許之。馨惡其自薦,馬羸者不與易,有餘馬亦不給拜,拜怏怏去。至金城,見諸鎮兵皆出其下,賊平馳還,取徑塞外,戎騎辟易不敢逼,遂有輕中外心,恣睢驕橫。黨馨每裁抑之,且欲核拜冒糧罪。而承恩以強娶民女為妾,棰之二十。哱雲、文秀又以升授事怨馨。會鎮戍請冬衣布、花月糧,久勿給。坐營江廷輔請給前銀,以安眾心。馨曰:「此有挾而求,漸不可長,彼不畏族乎?」軍鋒劉東暘拔撫署前鹿角,作忿狀。拜嗾之曰:「若等任為之!」遂群哄不可制。東暘者,靖鹵衛人,素梟桀有異志。於是糾黨晨入帥府白事,總兵張維忠素鮮威望,為眾所輕,見眾驚懾,不能彈壓。眾露刃執副使石繼芳,擁入軍門。黨馨急匿水洞,索得,劫至書院,同繼芳僇之。時二月十八日事也。遂縱火焚公署,收符印,釋囚,掠城中,劫張維忠以侵糧激變報。時河東僉事隨府、通政穆來輔適抵鎮,賊並劫之,請招安以緩師。
  二十日,總督尚書魏學曾行部花馬池聞變,遣標下張雲、郜寵諭降。
  二十三日,哱雲、土文秀統兵五百,自中衛互市歸,合叛卒殺游擊梁琦、守備馬承光。
  二十五日,索敕印,維忠與之,自縊死。東暘遂自稱總兵,聽拜主謀,據城刑牲而盟。授承恩、許朝左右副總兵,土文秀、哱雲左右參將,挾慶王代請貰罪。承恩乃勒兵分遣王虎、何安等據城堡。會張雲等至,東暘曰:「必欲我降,依我所自署,授官世守寧夏。不者,與套騎馳潼關也。」承恩徇玉泉營,游擊傅垣拒守。千戶陳繼武執垣降。徇中衛,徇廣武,參將熊國臣棄城匿。河西望風而靡。惟土文秀徇平虜,參將蕭如熏堅守不下。如熏妻楊氏,總督尚書兆之女也,謂如熏曰:「若為忠臣,妾何難為忠婦。」盡出簪珥勞軍士妻,帥之守城。賊攻圍數月,竟不能克。賊又率兵過河,欲取靈州,齎金帛誘套部著力兔等,許以花馬池一帶聽其駐牧,勢大猖獗,全陝震動。
  三月四日,副總兵李昫奉總督魏學曾檄,攝總兵進剿。統游擊吳顯趨靈州,別遣游擊趙武趨鳴沙州。張奇兵沿河扼賊南渡,轉戰獲賊於正等八人,舟十八艘,賊鋒少挫。總督駐下馬關徵調。時靈州裨將吳世顯黨逆,約是月九日與賊應。參將來保誓死守。賊齎書詐門,拒卻之。昫聞急,與吳顯兼程馳赴,逆謀始折。翼日,調延綏、蘭靖兵稍集,昫乃分遣渡河,收復營堡。廣武偽游擊張天紀、大壩偽守備高天爵俱遁。
  十五日,復棗園堡。靖虜參將吳繼祖搗中衛,擒賊黨王虎石。空寺堡亦下,獲偽守備何安。
  二十日,套部千騎薄邵剛堡,千總汪汝漢發三矢殺三人,乃解去。進復玉泉營。凡先後收還營、堡四十七。河西唯鎮城為賊據。後三日,總督移師小鹽池。拜聞套部且至,屬土文秀、許朝分馳迎之。
  二十五日,著力兔、打正等引控弦三千騎,馳金貴堡。
  二十七日,移鎮河堡入屯演武場。賊益掠城中子女媚之,奉河東西地圖。套人聲言已與哱王子為一家,拜、文秀並易服,合兵攻玉泉急。
  二十九日,哱雲引著力兔攻平虜堡,參將蕭如熏伏兵南關,佯敗,誘之入伏,射雲死,並傷驍賊吳敖霸。套部遁出塞,因掠糧道,聲犯花馬池諸處。趙武駐玉泉被困急,李昫馳赴之,圍亦解。昫會原任總兵牛秉忠督六路兵,翼日抵鎮城下。時總兵已擢董一奎,李蕡副之。官兵抵城下,賊東北二門各出精騎二千搏戰,步卒列火車為營。
  四月五日,我師衝鋒,奪火車百餘輛,追奔入河,溺死賊無算。延綏副總兵王通戰尤力,其家丁高益等三人,乘勝先登,殺入北門,招榆林諸帥兵為後繼,不至,被殺,通亦傷額,榆林游擊俞尚德戰死。翼日,許朝、土文秀脅慶王至東城上樓,乞暫罷兵,願縛首惡獻。劉川、白金等謾語支吾,顧投誥敕城下,示無所畏。拜妻施氏,時諫不聽,又翟佩而立,謂拜曰:「比何來,悖德不祥,奈何自取奇禍!」承恩推跌去之。登南城,遙謂都司李鯤曰:「吾父出萬死,為國捍邊,蒙恩至上將。撫臣朘削激變,自取滅亡。吾父子勒部曲待命,當事不察,反以為罪。今首惡具在,乃不罪倡亂,罪戢亂者。吾寧保此完城,結塞北自全耳。」會官軍糗糧乏,遂假此休士近堡。總督日夜促芻餉,調延綏、莊浪兵。乃以二十一日進攻,復抵城下,塹濠豎雲梯夾攻。賊迎敵多殺傷,承恩與東暘勒精騎潛伏,從延渠掠我糧餉二百餘車。先是,眾議以李蕡非衝邊才,乃調麻貴自戍所代之。貴素以勇聞,且多蒼頭軍。至是,軍亦至。
  二十九日夜,貴等乘風縱火,復以雲梯攻城。賊豫治滾木礧石待,擲火燃燒我兵千數。賊日恣淫虐,城中婦女寶貨,已經搜括,尚根索不已,死者甚眾。至迫脅慶府甚急,妃方氏懼辱,拔劍將自刎,保母抱持,並世子匿土窖中,以被服置井上環哭。賊見,信為溺,盡取金帛及他宮人去。比發窖,妃已死矣。總督凡用兵兩月無成功,憂之。或謂:「招劉、許,陰授意殺哱拜父子,立功贖罪,無不應者。」督府然其謀,遣家丁葉得新往見。時四人方約共死生,不可間,暴其謀,執得新,折脛下獄。
  命李如松總寧夏兵,浙江道御史梅國楨監其軍。時言者謂李氏握重兵,不宜拒虎進狼,而國楨力保如松忠勇可任,故有是命。巡撫寧夏已推朱正色,甘肅都御史葉夢熊上書願討賊,詔協力赴之。
  五月,巡撫朱正色渡河督戰,以上命頒將士賞,一軍踴躍,賊聞,詭請降。以張傑嘗總寧夏兵,與拜交善,追入城招安。傑單騎往切責之,許朝乃述葉得新用間謀殺語。傑未信,即舁至,使吐實。得新大罵曰:「死狗賊,計不得行,命也。天旦夕磔汝,何喋喋為!」朝怒,攢刀殺之,傑亦被繫。時頓兵數月,未能即下,乃重懸賞格,購哱拜等。上特賜總督魏學曾劍,違者立斬。
  六月,都御史葉夢熊至靈州,從甘州攜神礮火器四百車至,更約法,益徵苗兵。會浙江巡撫常居敬募浙江千人,糗糧自辦,詔嘉其忠,調赴寧夏。於是分為五軍:董一奎攻其南,牛秉忠攻其東,李昫攻其西,劉承嗣攻其北,而麻貴率游兵策應。
  二十日,並逼城下。哱拜自北門出戰,意欲自往勾套部。麻貴率參將馬孔英先登赴敵,逐拜入城,擒斬百十七人。先是,拜與套部深相結,日夜從著力兔帳中,便調度。至是,入城不得出,套部不得拜,亦不敢復渡河深入。
  二十二日,御史梅國楨、提督李如松統遼東、宣、大、山西兵膺集,軍聲大振。賊嬰城自守,國楨樹受降旗於城南,賊因索面陳歸順,許之。東暘、許朝等梯城而下,劍戟鱗次,刃芒曜目,城上皆控弦注矢以待。國楨策騎直前,朝大驚,不覺膝之屈也。然賊實紿我,無降意,自此盡力攻城矣。
  二十五日,官兵用布袋三萬,盛土填集登城,為礮石擊卻。都司李如樟,夜半以雲梯上南城。翼日,游擊龔子敬提苗兵攻南關,如松乘勢欲擁入城,皆為礮箭擊卻。官兵會食,賊即縋下奪梯牌,益縱火焚攻具。是夜,指揮趙承光、葛臣、戚欽,武生張遐齡,百戶姚欽約為內間。夜半,四面並舉烽火,城下兵趨上。而譙樓火蚤發,南火復起。城中果鼓噪,大呼殺賊。欽使遐齡縋城召外兵,行未中道,欽復亟跳城下呼救。而賊早覺,已盡縛趙承光、戚欽等殲之。許朝因欲開小南門逸,以外兵整不敢出。自是城中糧且盡,銳氣益喪矣。
  七月,給事中許子偉劾總督尚書魏學曾惑於招撫,罷秩。命葉夢熊代之,賜劍如故。
  七月二日,許朝等至南關,請總兵董一奎款語。僉事隨府乘間同家人抱關防,從城躍下,傷肱不能起。賊復縋執繫獄。翌日,定議水攻。寧夏城西北卑下,且與金波、三塔諸湖之水相近;東南逼觀音湖、新渠、紅花渠,形如釜底。遂繞城築堤,十七日堤成,長千七百丈,決水以灌。先是,哱拜遣養子克力蓋往著力兔求援。松詗知狀,命裨將李寧追斬之,並其從騎二十九級,獲符令箭。居有頃,套部莊禿賴與卜失兔合部落三萬,先使土昧、弭糾雷等犯定邊小鹽池,而打正以萬騎從花馬池西沙湃入。總督檄麻貴偵擊,以牽打正,別遣董一元乘虛出塞,搗其穴。麻貴進戰石溝旁,敵稍卻,分趨下馬關及鳴沙州。總督遣游擊龔子敬提苗兵八百堵沙湃口,東趨定邊,與董一元合。亡何,一元報搗上昧巢,斬獲三千餘級,套部驚引去。而打正還至沙湃,苗兵直前扼之,眾寡不敵,被圍十餘匝,子敬力戰死,然套部竟以搗巢解散。賊授絕,我師益決大壩水,八月朔,城外水深八、九尺。是夜,賊小舟挖堤泄水,官兵擒斬十六級。生得一人,為言城中乏谷,士盡食馬,馬餘五百匹,民食樹皮,死亡相屬。翌日,城東西崩百餘丈,都司吳世顯、參將來保所治堤,亦各崩二十丈,水頓減。總督斬吳世顯以徇,來保用靈州功免,仍悉力補堤。賊數出兵來擾,多被斬獲。城中饑民擁賊求招安。
  十二日,御史梅國楨檄賊,以饑民故,為治錢穀。檄到三日,開關迎大兵入賑。賊不報。時套部數闌入堡來救。
  二十一日,著力兔以八百騎入鎮北堡,又擁眾萬餘入李剛堡,分部渡河。總兵李如松遣裨將李寧等馳赴黃硤口擊之,以勁卒千餘,身往策應。行至張亮堡,遇敵搏戰,自卯至已,敵銳甚,如松劍斬縮朒二人。會麻貴、李如樟等亦至,張左右翼夾擊。李寧手殪二人,敵遂卻,追奔至賀蘭山,盡走出塞。官兵捕斬百二十餘級,獲駝馬無算。乃移級示賊,賊為之奪氣。
  九月三日,參將楊文提浙兵至,已,苗兵莊浪兵俱至,大治臨衝船筏,刻日攻城。總督葉夢熊佈告軍中,有能先登以城下者,予萬金。後五日,水浸北關,城崩。南關薛永壽等約內應,我師陽調舟筏擊北關,承恩、許朝果趨北關鏖戰。李如松、蕭如熏潛以銳卒掩南關,總兵牛秉忠年七十,賈勇先登。梅國楨呼諸將曰:「老將軍登城矣,餘何怯也!」遂畢登。夢熊入城,勞苦百姓。承恩等見南關下,則盡氣奪,乃急縋張傑下城,懇貸死。夢熊陽許諾,益治攻具,先遣王機密以蠟書行間。時承恩雖求撫,墐門斷塹,守益固。有賣油李登者,跛而眇,負罌木歌於市曰:「癰之不決,而狃於痏;危巢不覆,而令梟止。」監軍梅國楨聞之曰:「是可使也。」召登授三札,縛木渡東門,見承恩曰:「監軍以哱氏有安塞功,今與鼠輩駢首並誅,深用惜之。軍中非乏所使,以登殘民不駭視。有密記授將軍,將軍幸有意聽登,則殺劉、許自贖;即不聽,願死麾下,毋留登。」承恩猶豫許之。登趨而出,間道詣東暘、朝,亦各致札曰:「將軍故漢臣,而首亂在哱氏,何橫身與人嬰禍?鎮卒幾何,能當都督軍?此無異驅乳雀而鬥群鶻。所恃不過套援,將軍不記演武臺上,彼親土、哱,目中豈有將軍哉!所為貴智者,以能度時審勢,轉禍為福也。」東暘、朝亦心動。自是互相猜疑。
  十六日,圍愈迫,東暘頓足歎曰:「遂至此耶!」佯為風疾,殺土文秀,曰:「好頭頸,毋令他人砍之。」先是,鎮民郭坤有妾美,坤死,賊黨周國柱以繭帨一雙聘焉。許朝亦往議,妾曰:「受周家聘矣。」朝以問,柱曰:「誠有之。」朝怒其不相讓,銜之。會承恩聞李登之說,方惶惑,召所親石棟問計。棟曰:「周國柱見事審而決,雖東暘臣,然與朝有隙,盍呼之。」國柱至,承恩與謀,欲召東暘、朝飲,醉誅之。國柱曰:「兩家前後皆戈鉞之士,以一制二,恐非萬全。將軍當計誅朝城南,柱乘間取東暘也。」承恩然之。遲明,承恩過呼朝,時朝正坐考訊,承恩急呼曰:「將軍何暇問此?有密事登樓議之。」麾眾下曰:「將軍知周國柱有異心乎?吾將與將軍斷其首。」語未竟,承恩家卒世富、大宜遽曰:「外營礮向樓,無宜久駐此。」承恩疾下,朝跛後從,大宣掖之。梯半,世富抽佩劍砍之,首隕梯下,因縛其從騎,盡斬之。國柱見塵沓起,有兵劍聲,知事濟,乃披鎧登樓,佯謂東暘曰:「官軍已入南城矣。」東暘驚起憑軒望,國柱自後斬之,不死,走入廁房支戶。國柱引足破戶,梟其首出。眾嘩曰:「國柱奈何殺將軍?」柱叱曰:「若不避死走,官軍盡斬汝。誅一逆賊,何嘩也!」眾盡散。承恩既殺東暘、朝及文秀,懸首城上,於是李如松、楊文先登,蕭如熏、麻貴、劉承嗣繼之,大城悉定。北樓火起,李如樟馳往,搜獲寧夏巡撫關防,並征西將軍印各一。時哱氏尚擁蒼頭軍,總督葉夢熊在靈州聞之,亟令詰旦不滅哱氏者,服尚方。
  十七日晨,承恩方馳南門,謁監軍,梅國楨出,參將楊文執之。李如松急提兵圍哱拜家。拜方與牛秉忠飯,聞承恩擒,秉忠趨出,眾欲拒敵。如松給箭令卸甲,拜倉皇縊,闔室自焚。李如樟部卒何世恩從火中斬拜首,生得拜中子承寵、養子哱洪大、土文德、何應時、陳雷、白鸞、陳繼武等。總督葉夢熊、巡撫朱正色、御史梅國楨隨入城,問慰宗室士庶,寧夏平。捷奏,上御門受賀,已箯輿致承恩獻俘。
  十一月,詔磔哱承恩、哱承寵、哱洪大、土文德等,俱駢斬長安市,頒示天下及四裔君長。下詔慰慶王,復寧夏田租。王妃方氏不屈死,特賜褒異。大賞寧夏功臣,葉夢熊、朱正色、梅國楨各陰世官。武臣李如松功第一,加宮保,蕭如熏次之,麻貴、劉承嗣、李如樟、楊文、牛秉忠等加恩有差。如熏妻楊氏,守平虜有功,制敕旌賞。贈死事龔子敬都督僉事。給事中曹大咸劾穆來輔、隨府依違,緹綺逮治,遣戍邊。魏學曾以原官致仕。
  谷應泰曰:
  哱拜以嘉靖中亡抵朔方,屢立戰功。萬曆中,備位副將,其子承恩襲爵。乃拜雖請老,而多蓄蒼頭軍,聲言報國,蓋不無異志焉。方其矍鑠請纓,挾其子,從三千人而西也,毋亦觀諸鎮之虛實,結套部為腹心,潛伏陰謀,待時而動,豈真有廉頗之壯志,文淵之據鞍哉!乃以不給壯馬,侵克月糧,為黨馨罪。此特哱氏之權譎,借為兵端者耳。以故劉東暘之變,則拜嗾之;哱雲、文秀之怨,則拜陰中之。揣拜之意,不過恃套為長城,緩則倚之為外援,急則引之為內助。夫是以立於有勝而無敗,敢於倡亂而輕於為叛逆也。若然,則善剿者不當剿拜而當剿套,不在挫套、拜之鋒銳而在隔套、拜之聲援。套絕,則拜者孤雛腐鼠,取之如寄者耳。
  想其初,拜、套聲言,聯為一家,即可驗其情狀,而東暘之恐喝,則曰:「與套馳潼關。」著力兔之入寇,則曰:「畀以花馬池。」克力蓋之求援,則能遠致莊克賴。如是即拜之恃套相倚為命者也。善乎葉夢熊為帥,而五路分兵,扼守寧夏,拜不得出城,套不敢渡河,而哱氏之計窮蹙極矣。迨至打正驚奔,賀蘭遠遁,拜雖遊魂,可坐而縛也。
  尤有幸者,文秀見殺於東暘,東暘蒙誅於國柱,許朝隕命於承恩。始則虎狼之殘,物以類聚,繼而昆蟲之齧,還相為攻,倘所謂天道,是耶?非耶?比神宗受賀,承恩俘馘,雖師武諸臣協謀有力,而葉夢熊聲請討賊,自辦糗糧,梅國楨仗劍從軍,力保李氏,蕭如熏之妻楊氏,簪珥犒軍,群婦固守,則尤卓犖者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00:55

第六十四卷     平楊應龍



  神宗萬曆十七年,四川播州宣慰司使楊應龍反。按播州,夜郎且蘭地,漢屬牂牁郡。唐貞觀初,分牂牁北界,置郎州,領六縣,已,改播州。乾符三年,南詔寇陷太原,楊端應募決策,馳白錦,出奇兵定之,授武略將軍。值唐亂,留據長子孫。歷宋附屬稱臣。大觀中,楊文貴納土,置遵義軍。元世祖授楊邦憲宣慰使,賜子漢英名賽因不花,封播國公。國初,楊鑒內附,改播州宣慰司使,隸四川。其域廣袤千里,介川、湖、貴竹間,西北塹山為關,東南附江為池。蒙茸鑱削,居然奧區。領黃平、草塘二安撫,真、播、白泥、餘慶、重安、容山六長官司,統田、張、袁、盧、譚、羅、吳七姓,世為目把。嘉靖初,楊相寵庶子煦,欲奪嫡。嫡妻張與子烈擁兵逐相,走水西,客死。水西宣慰安萬銓挾奏,索水煙、天旺地,聽還葬。烈即應龍父也。自烈仇殺長官,相攻剽垂十年,總督侍郎馮岳討平之。應龍生而雄猜,尤阻兵嗜殺。隆慶六年襲職,以從征喇麻諸番九絲、膩乃、楊柳溝等,多郄敵先登,斬獲無算,先後賜金幣。萬曆十三年,進大木六十本助工,上特給大紅飛魚服,加職級。應龍窺蜀兵弱,每征討,止調土司,而蜀將或從借級漸驕蹇,輕漢法。所居僭飾龍鳳,擅用閹寺。嬖小妻田雌鳳,疑嫡妻張姦淫,出之。已,飲田氏兄所,乘醉封刃,取張並其母首,屠其家。應龍在州,專酷殺樹威,益結關外生苗為翼,肆行劫掠。於是妻叔張時照與所部何恩、宋世臣等上飛文,告龍反。巡撫貴州葉夢熊疏請發兵剿之,而蜀中士大夫率謂蜀三面鄰播,屬裔以十百數,皆其彈壓,且兵驍勇,數赴徵調有功,剪除未為長策,以故蜀撫、按並主撫。朝議行兩省會勘,應龍願赴蜀不赴黔。
  二十年十二月,逮楊應龍詣重慶對簿,係論法當斬,請以二萬金贖。御史張鶴鳴方駁問,會倭大入朝鮮,羽檄徵天下兵,應龍因愬辯,願自將五千兵征倭報效。詔可,釋之。兵已啟行,尋報罷。巡撫都御史王繼光至,嚴提勘結,遂抗不復出。而張時照等復詣奏闕下,王繼光乃一意主剿。
  二十一年春正月,撫臣王繼光馳至重慶,與總兵劉承嗣、參將郭成等議分三軍,各道並進。時軍至婁山等關,屯白石口。應龍佯令其黨穆照等約降,因統苗兵據關衝殺。都司王之翰軍覆,殺傷大半。會繼光論罷,即撤兵,委棄輜重略盡。黔師協剿亦無功。
  以譚希思為四川巡撫,與總兵劉承嗣會同貴州撫鎮,相機征剿。時王繼光既罷,御史薛繼茂乃旋主撫,應龍亦上書自白。御史吳禮嘉劾郭成等失律,令戴罪立功。尋劉承嗣以疾乞骸骨,兩省議久不決。應龍遣其黨攜金入京行間,執原奏何恩詣綦江縣。
  二十二年三月,以兵部侍郎邢玠總督貴州,車駕郎中張國璽、主事劉一相贊畫軍前。
  二十三年春正月,總督邢玠乘傳至蜀,察永寧、酉陽暨馬千斛,皆應龍姻媾。而黃平、白泥諸司,久為仇讎,計先剪其枝黨,以檄曉譬應龍,大略稱引哱、劉事,謂:「龍來,當待以不死;不者,國家懸萬金購而頭。若早為計,吾不而欺也。」會水西宣慰安疆臣請父國亨卹典,兵部尚書石星手札示疆臣趨應龍就吏得貫罪。疆臣亦奉札至播招龍。當是時,七姓惟恐龍出得除罪;而四方亡命竄匿其間,又幸龍反,因以為利。院道文移,輒從中阻。
  四月,重慶太守王士琦奉總督邢玠檄,詣綦江縣趨應龍安穩聽勘。士琦屬綦江令前往宣諭,應龍使弟兆龍至安穩,治郵傳,儲糧,郊迎叩頭,致餔餼牽如禮,曰:「應龍久縛渠魁,待罪松坎,所不敢至安穩者,以安穩多奏民伏兵伺殺。往有明鑒,誠恐中計,故不敢出。使君幸枉車騎臨貺松坎,敬布腹心。」綦江令具言太守,太守曰:「松坎亦曩奏勘地也。」即以五月八日,單騎往松坎。應龍果面縛道旁,泣請死罪,膝行前席,叩頭流血。請治公館,執罪人及罰金獻廷中,得自比安國亨。國亨者,曩亦被訐,懼罪不出界,故應龍引之。太守為請,總督乃遣贊畫張國璽、劉一相及道、府詣安穩。應龍囚服蒲服郊迎,縛獻黃元、阿羔、阿苗等十二人案驗,抵應龍斬。以夷法得論贖,輸四萬金助採木,仍革職。子朝棟以土舍受事,次子可棟羈府追贖,黃元等梟斬重慶市。總督以聞。是時,倭氛未靖,大司馬欲緩應龍,專事東方,天子亦以應龍向有積勞,可其奏。總督議設撫夷同知,治松坎。從之。論功加邢玠右都御史,還朝。以重慶太守王士琦為川東兵備使,彈治之。應龍再及寬政,益怙終不悛。而次子可棟尋死重慶,則心益痛。促取屍棺,以勘報未完,不肯發。趣其完贖,大言曰:「吾子活,銀即至矣。」擁兵驅千餘僧,招魂而去。分遣土目置闕據險,僭立巡警,搜戮仇民,劫掠屯堡,殆無虛日。厚撫諸苗,用以摧鋒,名「硬手」。州人稍殷厚者,沒其家以養苗,由是諸苗人願為之出死力矣。
  二十四年七月,楊應龍肆逆,劈餘慶土吏毛承雲棺,磔其屍。已,又掠大阡、都壩,焚劫餘慶、草堂二司,遍及興隆、偏鎮、都勻各衛。遣弟兆龍引兵圍黃平,戮重安司長官張熹家,勢復大熾。
  二十五年三月,楊應龍流劫江津縣及南川。
  十二月,楊應龍臨合江,索其讎袁子升縋城下,臠割之。石砫宣撫司土舍馬千駟入播。先是,千駟母覃與應龍私,覃寵千駟,謀奪長子千乘爵,於是聘應龍次女為聲援。
  二十六年十一月,兵備副使王士琦調征倭,楊應龍益統苗兵大掠貴州洪頭、高坪、新村諸屯。已,又侵湖廣四十八屯,阻塞驛站,詗原奏讎民宋世臣父鑾及羅承恩等,挈家匿偏橋衛城,襲執指揮陳天寵等。大索城中,得鑾、承恩及子女,慘戮以徇。令諸苗對父奸女,面夫淫妻。或裸體坐木叢射笑樂,或燒蛇從陰入腹,人蛇俱斃。又掘墳墓焚屍,灰飛蔽天。巡撫四川都御史譚希思請於合江、綦江各置游擊一員。合江募兵千二百人,扼岡門;綦江募兵二千人,扼安穩。
  二十七年二月,貴州巡撫江東之令都司楊國柱、指揮李廷棟部兵三千剿楊應龍。龍遣子朝棟、弟兆龍、何漢良等,迎敵于飛練堡。官軍師奪三百落,賊佯走天邦囤誘官軍,殲之。楊國柱罵賊不屈,與經歷潘汝資等俱死。於是江東之坐浪戰罷,以郭子章代之。起前都御史李化龍兼兵部侍郎,節制川、湖、貴三省兵事,決意進剿。調東征諸將南征,劉綎督川兵先發,麻貴、陳璘、董一元相繼回兵。
  五月,總督馳至蜀,即請設標兵,益調募浙、閩、滇、粵將士。檄總兵萬鏊自松潘移重慶,並調集鎮雄、永寧各漢、土兵設防。
  六月,楊應龍乘我師未集,大勒兵犯綦江,分屯趕水、貓兒岡,婁國等以偏師一犯南川,一犯江津。其子朝棟守沙溪緝麻山,防永寧宣撫與貴州。十七日,游擊張良賢遇賊舊東溪,頗有斬獲。二十一日,應龍督苗兵圍綦江城數匝。游擊房嘉寵誤爇火磚,反傷城上兵。賊乘勢登城,嘉寵帥師巷戰。蜀兵爭噪走水上,嘉寵乃殺其妻,與良賢赴敵死。應龍因劫令縱囚焚掠,出綦江庫犒師,依倉就食,盡取資財子女去。老弱者殺之,投屍蔽江而下,水為赤。退屯三溪,以綦江之三溪、毋渡,南川之東鄉壩,立石為播界,號「宣慰官莊」。聲言:「江津、合江皆播故土。」總督郭子章日夜徵調漢、土各兵守渝城,分戍南川、合江、瀘州,軍聲漸振,賊遷延不進。初,賊本無意竟反,徒以安忍猖狂,既覆我師飛練,則騎虎勢不終下,益結九股生苗及紅、黑腳等苗,負險弄兵。然猶冀我如往事曲宥,未敢鼓行深入,止言爭界給葬,並索奸民。而總督因我援師未集,蜀人畏賊如虎,時時移文詰責,示無遽絕意,計以緩賊。賊果具文求撫,不復西向。總督亦謬為好語縻之,止駐會城調度,示賊無張皇。已,上聞破綦江,追褫兩省撫臣譚希思、江東之各為民。緹綺逮兵備使王貽德,賜劍懸賞,嚴旨進剿。總督益調各路兵,專俟大舉。
  十月,命總督李化龍駐重慶,調度川、貴、湖廣兵。總兵劉綎兵亦至。綎素有威名,其家丁良馬,皆可決勝。然夙與應龍昵,人皆疑之。於是總督延入臥內,輸心腹,且以危言激之,引其父顯九絲功為比。綎大慟,願誓死報效。總督乃騰書於朝,遂委綎專制,而總督治軍益有次第。
  十一月,楊應龍屯官壩,聲窺蜀。已,遂焚東坡爛橋,楚、黔路梗,黃平、龍泉所在告急。賊復據偏橋,出掠興隆、鎮遠。總督議置勁兵萬餘,據要害,通楚、黔道,黔帥童元鎮擁兵銅仁不前,革職立功,以李應祥代。命僉都御史江鐸巡撫偏沅,監總兵陳璘之師。
  二十八年春正月,楊應龍勒兵數萬,五道並出,攻龍泉司,守備楊維忠擁兵二千,以勢不敵,先期托臺謁,走思南鸚鵡溪。土官 安民志率步卒五百拒守,死之。吏目劉玉鑾偕妻子並死於賊。副總兵陳良玭,托守偏橋,不之援。石砫宣撫司馬千乘軍鄧坎,賊乘夜掩襲,我軍堅壁。詰旦奮擊,連破金竹、青岡觜、虎跳關等七寨。酉陽宣撫司冉御龍進攻官壩,斬關直上,復擒斬三百有奇。初,賊既下龍泉,方移兵攻婺州,聞敗,撤兵遁。
  徵兵大集,延寧四鎮、河南、山東、天津、滇、浙、粵西兵至者,踵背相屬,各土司亦用命。總督李化龍分兵八路。川師分四路:總兵劉綎從綦江入,以參將麻鎮等隸,參政張文耀監之;總兵馬孔英從南川入,以參將周國柱、宣撫冉御龍等隸,僉事徐仲佳監之;總兵吳廣從合江入,以游擊徐世威等隸,參議劉一相監之;副將曹希彬受吳廣節制,從永寧入,以參將吳文傑宣撫奢世績等隸,參議史旌賢監之。而中軍,率標下游兵策應。黔師分三路:總兵童元鎮,統土知府瀧澄、知州岑紹勳等由烏江;參將朱鶴齡受元鎮節制,統宣慰安疆臣等由沙溪;總兵李應祥統宣慰彭元瑞等由興隆;參議張存意、按察司楊寅秋監之。湖廣偏橋一路,分兩翼:總兵陳璘,統宣慰彭養正等由白泥;副總兵陳良玭受璘節制,統宣撫單宜等由龍泉;副使胡桂芳、參議魏養蒙監之。以偏橋江外為四牌,江內為七牌,五司遺種及九股惡苗盤據故也。其黔撫郭子章駐貴陽,楚撫支可大移沅州。部署既定,大會文武於重慶,登壇誓師。
  二月十二日,分道並發,每路兵約三萬人,官兵三之,土司七之。苗見,驚曰:「今番真天兵,與昔不同!」總督諭諸將,以抵婁山等關為期,移鎮重慶節制,且曰:「關外且戰且招降,多不可勝誅也。關內疾戰勿受降,師不可久老,賊詐不可信也。」先是,蜀玉壘山忽裂,僉謂昔年平九絲,地數動,殆播平前兆云。十五日,劉綎進入綦江,連戰破三峒。綦江自東溪入播,並峻嶺茂箐,楠木山、羊簡臺、三峒,素號奇險,賊首穆照等盤據。綎力戰,克之。
  三月,楊朝棟統苗兵數萬,分道迎敵,鋒甚銳。我師夾擊,綎身自陷陣,苗大驚曰:「劉大刀至矣!」棟潰圍走,幾為我獲。初,綦江諸苗自分屠城慘戮,罪不赦,又應龍憚綎威名,冀首挫其鋒,屬朝棟悉勁兵間道相角,曰:「爾破綦江,馳南川盡焚積聚,餘無能為也。」及朝棟僅以身免,賊膽落,益為守禦計。諸軍分道並捷,南川則酉陽、石砫二司先登,初八日遂克桑木關。烏江則壩陽、永順兵先登,十一日遂克烏江關。翌日,克河渡關。陳璘及副將陳寅擊四牌賊,各披靡,遂奪天都、三百落諸囤。賊連敗,乃乘隙出奇兵,突犯烏江,詐稱水西、隴澄會哨,誘永順兵,斷橋淹死我師無算。參將楊顯、守備陳雲龍、阮王奇、白明逵,指揮楊續芝等死之。事間,逮總兵童元鎮下於理。時有飛語水西佐賊者,總督檄詰,水西不自安。會賊殺其頭目,澄大恨。
  二十六日,賊托田氏修好賄澄。澄戮其使,擊斬偽將楊惟棟等。安疆臣亦執賊二十餘人,以示不背。
  二十九日,劉綎戰九盤,入婁山關。關為賊前門,萬峰插天,中通一線。官軍從間道攀藤,魚貫毀柵入。
  四月朔,屯白石。應龍身率各苗決死戰,陰令楊珠等抄後山奪關,四面合圍,都司王芬中流矢死。劉綎親勒騎衝堅,以游擊周敦吉、守備周以德分兩翼夾擊,敗之。追奔至養馬城,與南川、永寧路合。連破龍爪、海雲險囤,壓海龍囤而壘。海龍囤,賊所倚天險,飛鳥騰猿,不能踰者。時偏沅巡撫都御史江鐸,已抵任視師,陳將軍璘帥師急攻,以十三日破青蛇囤。安疆臣亦以十六日奪落蒙關,至大水田,焚桃溪莊。賊見勢急,父子相抱哭,上囤死守,每路投降文,緩我師。總督檄賊詭降,即斬使焚書,毋為所紿。虞綎與應龍舊,檄無通賊,綎械其人自明。而吳廣以朔三日入崖門關,營水牛塘,與賊力戰三日,卻之。賊詭令婦人於囤上拜表痛哭云:「田氏且降。」復詐為應龍仰藥死報廣。廣輕信,按兵不動。已,覘知田氏詐降緩攻,而所云應龍死,乃川兵攻囤,以火礮擊死所謂楊珠也。珠驍勇善戰,既死,賊痛如失左右手。廣覺詐,益厲兵協攻,燒二關,奪三山,絕賊樵汲。八路兵大集海龍囤下。
  五月十八日,始築長圍,更番迭攻。自是賊坐困窮厓,知兵在頸矣。會總督李化龍聞父喪,詔以縗墨視師。化龍跣而草檄,益治軍。念賊囤前陡絕,勢難飛越,令馬孔英率勁兵壁其間,餘並力攻後囤。時天苦雨,將士馳淖中苦戰。
  六月四日,天忽開朗。
  五日,劉綎身先士卒,進剋土城,應龍益迫,夜散數千金募死士拒戰,諸苗皆駭散無應者。起提刀自巡壘,就四面火光燭天,傍徨長歎,泣語妻子曰:「吾不能復顧若矣。」詰朝,我師遂登囤,破大城入。應龍倉皇同愛妾二,闔室縊,且自焚。吳廣獲其子朝棟及妾田雌鳳,急覓屍出燄中。廣中火毒失聲,幾絕,頃而蘇。計出師至滅賊,百十有四日。八路共斬級二萬餘,生獲朝棟、兆龍等百餘人,播賊平。總督露布以聞,劉將軍綎為軍功冠。
  十二月,獻俘闕下,剉楊應龍屍,磔楊朝棟、兆龍等於市。分播地為二:屬蜀者曰遵義,屬黔者曰平越。
  谷應泰曰:
  楊應龍,播州土司官也。其地屬漢牂牁郡。唐乾符中,楊端應募,長子孫焉。歷宋、元皆授世官,明室因之。應龍生而雄猜,尤阻兵嗜殺。然其賓叛不一,荒忽無常,亦土司之風類然也。應龍之初從征喇麻,進貢大木,亦嘗效忠順,膺賞賚矣。乃以嬖小妻田雌鳳,屠妻張氏之家。而何恩、宋世臣連章告變,黃牛、白泥諸司久為仇讎。於凡七姓諸豪,咸喜龍之得罪,不欲其就徵對簿。而五司遺種,九股頑苗,及輕剽好作亂之徒,又鼓動其間,同惡相濟。龍雖狼子野心,亦所謂生長蠻鄉,無與為善者也。所幸援兵大集,調度多方。督臣李化龍發蹤之才,總戎劉綎軍功之冠,於時八路分兵,四月告捷。卒之應龍戮屍,朝棟棄市,威震遐荒,功業爛焉。
  然而重慶之會,登壇誓師,海龍之圍,克期並到,兵法曰「兵貴有謀」,又曰「以多算勝」,固先定其規模,非漫嘗於一擊也。若應龍者,倔強偏陲,不知漢大,宗嗣蕩滅,取世戮笑,尤足為憑險負固之戒。悲夫!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01:51

第六十五卷     礦稅之弊



  神宗萬曆二年二月,太監張誠等求領真定木稅,工部執論不許。
  七年七月,給事中顧九思、王道成請撤浙、直織造內臣,上以示大學士張居正。居正曰:「地方多一事,則有一事之擾;寬一分,則受一分之惠。災地疲民,不堪催督,撤之便。」上從之。
  十一月,命浙、直織造添織之萬三千。張居正言:「添織之費,不下四、五十萬金,在庫藏則竭,在小民則疲。浙、直水災,蒙恩蠲濟,方撤織監,又復加派,非聖意所以愛養元元也。」上命減其半。
  八年九月,太監王效稱缺歲額銀朱等料。戶部尚書張學奏:「登極一詔,盡損不急之務,宜量停罷。」上從之。
  十年四月,天府尹張國彥請豁房稅。不報。
  十一年正月,戶部請停買金、珠。不報。
  十二年六月,四川巡撫雒遵奏採木之害。
  八月,房山人史錦請開礦,命下撫、按。
  十四年四月,南京工部尚書陰武卿乞減免織造,燒造瓷器,停解花梨、杉、楠。不聽。
  九月,戶部侍郎張國彥言:「蘇、杭之織造,江西之瓷器,公主之廣求珠寶,得無與漢文百金之費相類乎?」不聽。
  十六年十一月,遣內臣禱祠五臺山還,奏言:「紫荊關外廣昌、靈邑,可定礦砂作銀冶,奸民張守清擅其利。」一日,上視朝畢,召大學士申時行等於皇極殿,語及之。時行等請敕部行撫、按,查問禁戢。上是之,命逮守清伏法,閉塞礦洞。
  十八年九月,易州民周言請開礦,玉田、豐潤民復以請,部未報。上遣文書官至閣速之,輔臣因言開礦之害。御史邵以仁亦力言其不可。
  二十四年六月,府軍前衛副千戶仲春請開礦助大工。從之。命戶部、錦衣衛各一,同仲春開採。給事中程紹工、楊應文言:「嘉靖二十五年七月,命採礦,自十月至三十六年,委官四十餘,防兵千一百八十人,約費三萬餘金,得礦銀二萬八千五百,得不償失。」不聽。
  七月,錦衣衛百戶陸松、鴻臚寺隨堂官許龍、順天府教授馮時行、經歷趙鳳等,各言開礦助大工。從之。戶部尚書楊俊民言:「真、保、薊、易、永平開礦,恐妨天壽山龍脈。」上謂距陵遠,且皇祖嘗開之,不聽。命戶部郎中戴紹科、錦衣僉書楊宗吾開礦汝南。
  八月,詹事府錄事曾長慶、錦衣衛百戶吳應騏請山西夏邑開礦,府軍後衛指揮王中允請青、沂等開礦。從之。招礦盜開採,仍編富民為礦頭,從太監王虎請也。錦衣衛百戶汪文通言沂州礦,指揮郝承爵言費縣礦,指揮劉鑒言棲霞、招遠等礦,指揮馬清言文登縣礦,千戶趙良將言沂水、蒙陰、臨朐礦。命太監陳增同府軍指揮曾守約開採。
  九月,巡撫山西魏允貞請停開礦。不報。太監王虎論保定巡撫李盛春阻撓開採,下旨切責。
  十一月,戶部郎中戴紹科進礦砂銀。自後進者踵至。十二月,遣太監張忠往山西,曹金往兩浙,趙欽往陝西,各開礦。輔臣沈一貫言:「留守中衛王一清請稅煤炭為民害。」不報。先是,奸人王君錫奏開易州礦,旨下戶部議。尚書林材執奏,且上言:「山冶之害,小則爭掠,大則嘯聚,盜之囮,寇之藪也。」遂幡然從之,逐君錫令勿潛住生奸計。至是,新建張位秉政,以為利出於天地之自然,可益國,無病民,採之便,上遂從其言。
  二十五年春正月,御史況上進、給事中楊應文言建採木之害,人夫渡瀘觸瘴死者被野,吏胥假公行私,毒流百姓。不報。戶科程紹言開礦事變多端,疏凡五上,俱不報。
  二月,給督徵天津等處店租內官關防。
  三月,浙江巡按王業弘言礦稅不便者六,乞停罷。不報。
  四月,刑部侍郎呂坤言:「洮蘭之絨,山西之紬,浙、直之緞、絹,積於無用。若服有定期,歲用千匹,而江南、山、陝之人心收。採木之害,饑渴瘴疫,死者亡論。乃一木初臥。礦稅無利,勒民間納銀,民不能支,括庫銀代,豈開礦之初意哉?誠敕各省使臣,嚴禁散砂,不許借解,而各省之人心收。自趙承勳造四千之說而皇店開,朝廷有內官之遣而事權重。且馮保八店,為屋幾何,而歲四千金,不奪市民,將安取乎?誠撤各店之內官,而畿內之人心收。」不報。
  九月,太監陳增劾福山知縣韋國賢阻撓開採,逮下獄。巡撫萬象春奪俸。山西巡撫魏允貞奏言:「巨璫出領礦稅,為民鑿齒窫窬,而礦為尤甚。」璫亦反噬,以激上怒。允貞又上書言朝廷得失,譏切宰臣不能輔導,致使刑餘之人播惡。上切責之。
  二十六年六月,命內監李敬採珠廣東。
  七月,神武衛千戶朱仁等奏湖口船稅,可萬餘金。鴻臚寺主簿田應璧言兩淮沒官餘鹽。命內監李道督稅湖口,魯保經理淮鹽,俱許節制有司。戶科給事包見捷上言開礦之害:「陛下謂徒取諸山澤,在礦使實奪取之閭閻。搥擊入山者十二載,虎狼出柙者半天下。」科臣趙完璧、郝敬,道臣許聞造、姚思仁,交章言之。不報。奪保定巡撫李盛春等俸,以天津店稅銀解進遲延,故罰。
  八月,太常寺少卿傅好禮言近郊假官抽稅。不報。越三日,好禮伏文華門求面對。上怒,降廣昌典史。大理寺卿吳定疏救,削籍。而假官二十八人下鎮撫司。惜薪司柴炭,歲兵、工二部二十餘萬。至是,求益。給事賈維春言:「歲進物料,上用什之二三,餘盡入谿壑,今復求益不已,豈真為國家計盈縮哉!」不報。
  九月,益都知縣吳宗堯奏:「礦務太監陳增,罔上營私。益都有鉛砂無銀礦,增強之入銀,業非法矣。更強採者代納,稍緩,逮及吏民。陛下所得十一,而增私橐十九。」山東巡撫尹應元參增罪狀二十餘條,忤旨,奪俸。宗堯下鎮撫司,削籍。
  十月,雲南大理採石。
  二十七年春正月,分遣御馬監高寀榷京口,供用庫官暨祿榷儀真。
  二月,百戶張宗仁請復浙江市舶,命太監劉成榷稅浙江。
  千戶陳保請榷珠,命內監李鳳採珠廣州,兼徵市舶司稅課。設福建市舶司。命御馬監高寀兼礦務。
  命內監楊榮開採雲南,陳奉徵荊州店稅,陳增徵山東店稅,孫隆帶徵蘇、杭等處稅課,魯坤帶徵河南,孫朝帶徵山西。時奸弁馮綱等望風言利,皆朝奏夕遣。
  湖口稅監李道參南康知府吳寶秀、星子知縣吳一元僨侵國稅。命緹騎逮下理。寶秀至任,才十六日。初任大理,廉平有聲,至是忤道被逮。妻陳氏自縊檻車旁。
  內監丘乘雲徵稅四川兼礦務,梁永徵稅陝西,各以原奏千戶翟應泰、樂綱等往。御馬監潘相督理江西瓷廠。前珠池太監李敬兼廣東礦稅。輔臣沈一貫言:「中使衙門皆創設,並無舊緒可因。大抵中使一員,其從可百人,分遣官不下十人,此十人各須百人,則千人矣。此千人每家十口為率,則萬人矣。萬人日給千金,歲須四十餘萬。及得,才數萬,徒斂怨耳。今分遣二十處,歲糜八百萬,聖思偶未之及也,乞盡撤之。」不報。尋諸省皆並稅於礦使。
  三月,內監王忠徵稅密雲,張煜徵稅盧溝橋。
  太監陳增、馬堂爭稅。命堂稅臨清,增稅東昌。
  命錦衣衛千戶韋夢麒同御馬監奉御陳奉徵收湖廣等處店稅,徵銀六萬有奇。上以湖廣、荊州原有辛效忠店房,曾經遼藩竊據,後張居正私意革免。命撫、按奏明。巡撫支可大奏:「湖楚內錯江湖,故稱澤國,物產非有縑纁綺繡之奇也,厥貢非有璆琳瑯玕之珍也。比歲採木重役,焚林竭澤,十室九空。舊有各項稅課,如荊州遼府張居正店房已經沒入變價解京,盡屬民間之業。今僅於沙市徵收稅銀及各府原設有稅課司,有門攤商稅,有茶鹽油布雜稅,內以給解京濟邊之用,外以充宗藩吉凶之資,大之供官軍俸錢科舉兵餉之需,小之作紙札、公費、工食、衣糧之數,紀載甚明。今若並前項收入內帑,則百用乏絕矣。若迫於用詘,復議加派,則下民怨咨矣。此猶以在官言之也。至其在民,行貨有稅矣,而算及舟車;居貨有稅矣,而算及廬舍;米麥菽粟饔餐也而稅;雞豚肉食也而稅;耕牛騾驢一畜產也而稅;搜刮於十五郡之中,遍及於一百十六州縣之內。一歲之中,驛遞錢糧,動益千計,雖欲不擾地方,不可得矣。楚故獷悍,又以橫政驅之,有莫知其所底止者!」不報。
  戶科給事包見捷疏論礦店滋蔓。又疏論臨清稅使擾民,必致生變。又疏遼左阽危,礦市為患尤烈。一月三疏,指數內使切直,時論韙之。謫貴州布政司都事。未幾,臨清百姓變,毆稅使馬堂幾死。見捷言若左券。
  歙縣監生吳養晦投稅監魯保言,大父守禮逋鹽課工十五萬,乞追入給占產。從之。左春坊左庶子葉向高請罷礦使。不報。大學士趙志臯病篤,特疏請停礦稅。不報。
  四月,河南礦監魯坤言礦砂嬴縮不一,請均派官民。從之。
  十月,南京守備大監郝隆、劉朝用,採寧國、池州等礦。戶科給事李應策、姚文蔚以播警乞停中官礦稅。不報。
  八月,錦衣衛總旗申敏奏湖廣興國州礦洞丹砂。命陳奉開採。逮荊州府推官華鈺、黃州府經歷車任重,降荊州知府李商耕、黃州知府趙文煒、荊門知州高則巽各一級,以稅監陳奉誣劾也。初,奉由武昌抵荊州,商民鼓噪者數千人,飛磚擊石,勢莫可御。道、府諸臣身犯其衝,殫力防護。獨華鈺以公事至夷陵,奉疑之。又惡其禁革差官冠帶,阻截司役書算,故受誣尤烈。又稅課襄陽,商人聚徒鼓噪,知府李商耕治其參隨。開鎮荊門,增設稅課。而荊門故非巨鎮,往來商船頗少。誣知州高則巽阻撓,俱降調。
  雲南稅監李榮虐諸生見詬,榮劾巡撫陳用賓,命下諸生於理。
  九月,戶部進大珠、龍涎香。
  十月,驍騎衛百戶請徵湖廣郡縣積貯羨銀。又興國州人漆有光報徐鼎等掘古墓,得黃金巨萬,命陳奉同撫、按查解。
  十二月,命應天府取簾屏、龍旗、龍簾諸上供物。府丞徐申上疏,言:「費將巨萬,弊不可言,必不得已,請增爐鼓鑄以濟急。」報可。
  武功衛百戶韓應桂奏:「土民夏國瑚報,湖廣京山具有真礦鉛砂、大青等物。」是時,興國、麻城開採,止得鉛砂,得不償失,即陳奉亦經營勞瘁,苦於奉行。巡撫支可大疏參應桂欺罔,請置法。上免其罪,撤回。雲南道御史葉永盛奏:「差璫播虐,請誅首禍。」不報。
  二十八年春正月,武昌、漢陽民千餘,集撫、按門,陳稅監陳奉之毒。撫、按不敢理,民情益憤。貴州巡按宋興祖請停採木,專力討播。逮西安府同知宋言,稅監梁永劾其激眾倡亂也。
  二月己卯,命太監暨祿兼徵鳳陽、安慶、徽、廬、常、鎮稅。前止徵應天、太平、寧國、淮揚,至是,從羽林千戶王承德金吾百戶王鎮請也。南京守備太監邢隆稅沿江洲田。
  辛巳,內監魯坤開彰德、衛輝、懷慶、開封等礦洞,以武驤衛百戶張欽請也。
  戊子,錦衣衛百戶王體仁奏徵長江船稅。從之。
  三月戊申,四川貢扇不至,左布政使程正誼等五人俱降調。
  庚戌,兩淮鹽務少監魯保,參稅監陳增委官程守訓,假武英殿中書舍人恣虐。不報。廣洋衛鎮撫戴君恩奏廣東遺鹽及名馬、天鵝絨、鎮伏、西錦、珠寶皆土產,上即命徵收。總督戴耀極言之,不聽。
  四月甲申,雲南礦稅寶井內監楊榮,參雲南知府蔡如川、趙州知州甘學書等。
  乙酉,珠池市舶稅務內監李鳳激變新會縣,因參鄉官吳應鴻等,命逮治。
  鳳陽巡撫李三才請停礦稅曰:「自礦稅繁興,萬民失業。陛下為斯民主,不惟不衣之,且並其衣而奪之;不惟不食之,且並其食而奪之。徵榷之使,急於星火,搜括之令,密如牛毛。今日某礦得銀若干,明日又加銀若干;今日某處稅若干,明日又加稅若干;今日某官阻撓礦稅拏解,明日某官怠玩礦稅罷職。上下相爭,惟利是聞。如臣境內:抽稅徐州則陳增,儀真則暨祿,理鹽揚州則魯保,蘆政沿江則邢隆。千里之區,中使四布。加以無賴亡命,附翼虎狼。如中書程守訓尤為無忌,假旨詐財,動以萬數。昨運同陶允明自楚來云:『彼中內使,沿途掘墳,得財方止。』聖心安乎不安乎?且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皇上愛珠玉,人亦愛溫飽;皇上愛萬世,人亦戀妻孥。奈何皇上欲黃金高於北斗,而不使百姓有糠粃升斗之儲?皇上欲為子孫千萬年,而不使百姓有一朝一夕?試觀往籍,朝廷有如此政令,天下有如此景象而不亂者哉!」不報。
  辛未,三才復奏:「數月以來,章奏但係礦稅,即束高閣。臣前疏非泛常,國脈民命之所關,天心祖德之所在也。人主能為萬姓之主,然後奔走禦侮。若休戚不關,威力是憑,劫奪之己耳!斬刈之己耳!孤人之子,寡人之妻,拆人之產,掘人之墓,即在敵國讎人,猶所不忍,況吾衽席之赤子哉!窮困無聊,遂生窺竊,如徐州趙古元之類是己。夫天下非小弱也,草澤之人至廣且眾也,欲為古元者何限?獨以朝廷處置得宜,欲乘之而無釁,故俛首降心,從教從令耳。今乃驅之使亂,臣懼萬姓不肯為朝廷屈也。」
  南京守備太監下廬州,問六安州礦有無狀。知府具地圖,上言:「六安有礦,高皇帝恐人盜採,有傷皇陵來脈,故六安衛特重巡山之任,不敢妄議開採。」詔止之。
  六月戊戌,礦監趙欽劾富平知縣王正志。逮訊。
  七月,稅監王虎劾通州同知邵光庭、香河知縣焦光卿,降調。
  戊申,稅監陳奉訐江防參政沈孟化、蘄州知州鄭夢楨,降調。
  戊午,巡按御史王立賢奏稅監陳奉貪暴激變。不報。時陳奉道承天之金花灘,勒居民黃金,拷及婦人,並拘鍾祥知縣鄒堯弼,遠近大震。
  八月,把總韓應龍奏四川成都、龍安產鹽茶,重慶馬湖產名木。命內監邱乘雲往徵。
  十二月辛丑,湖廣稅監陳奉遣荊州衛王指揮開礦谷城,不獲,責貸主簿脅庫金若干。邑人大懼,群擊之。指揮走免,餘俱溺江中。
  二十九年二月,天津稅監馬堂進大西洋利瑪竇方物。禮部言:「大西洋不載《會典》,真偽不可知。且所貢《天主女圖》,既屬不經,而囊有神仙骨等物。夫仙則飛升,安得有骨!韓愈謂:『凶穢之餘,不宜令入宮禁。』宜量給冠帶,令還,勿潛住京師。」不報。
  己丑,武昌兵備馮應京參陳奉大逆十罪,逮至京,下司理,削籍。奉欲開礦青山,棗陽知縣王之翰以近顯陵,拒之。因誣及襄陽通判邸宅、推官何棟如,俱削籍,逮下獄。之翰尋斃。
  三月,武昌民變,逐陳奉。奉列兵殺二人,匿楚府中。命甲騎三百餘,射死數人,傷二十餘人。奉踰月不敢出,眾執奉左右六人,投之江。奉自焚公署門。事聞,謫知府王禹聲、知縣鄒堯弼為民。沈一貫論陳奉激變。不報。
  四月,督理直隸、儀真等稅御馬監暨祿言:「臣徵廬、鳳、徽、安遺稅,並沿江船稅,各撫、按皆云:『重疊不敷,題請寬處。』臣未敢憑。二項共二十萬金,今徵不滿萬。始信撫、按為可據,而原奏人無憑也。乞軫念民瘼,以實徵解上,毋拘原奏人揣摩之數。」上從之。時榷使奇暴,獨暨祿請寬卹,凡五上。
  六月己巳,太監孫隆採稅浙、直,駐蘇州,激變市人,殺其參隨黃建節等數人。撫、按詰亂民,有葛成獨引服,不及其餘,下獄論死。直隸巡按御史劉日梧行部徽州,見程守訓豎坊曰「特旨」,下書「咸有一德」,即收之。守訓訐奏日梧短。不報。
  七月,陝西撫、按奏:「歲貢羊絨四千匹,奉命改織盤陵。又降柘黃暗花二則,每匹長五丈八尺。日織一寸七分,半年得匹,豈能如額,乞悉改織。」不報。
  九月,起禮部尚書沈鯉大學士入閣辦事。鯉陛見,具疏:「望上以言致治。」又極陳礦稅之害。尋值長至節,上使太監陳矩晏之。語及開礦事,鯉言:「泄山川靈氣,傷陵脈,關係聖躬與聖子神孫不細。」上頷之。
  禮部侍郎郭正域疏言:「世宗朝,罷內臣鎮守及珠池貢物擾驛遞、濫奏帶開銀場者,按問、譴戍不貸,備在《寶錄》、《寶訓》。幸罷諸中使,以杜亂萌。」不報。
  十月,以內監魯保司兩淮鹽政兼浙直織造。請專敕與關防。禮部侍郎郭正域持不可,往白內閣。朱賡曰:「敕去矣,敕中多勸戒語。」正域曰:「今文武臣奉敕者,孰無勸戒?能一一奉行否?何望於閹!」退而具疏力爭,關防得無給。
  三十年二月己卯,上偶不豫,急召輔臣沈一貫入,諭以勉輔太子並及罷礦稅、起廢、釋禁諸事。翌日,上安,諸事遂寢。停稅諭已出,上悔,急令追之。太監田義諫曰:「諭已頒行,不可反汗。」上怒,幾欲手刃義,義不為動。一貫恐,亟繳前諭,義唾之。始,吏部尚書李戴、左都御史溫純約即日奉行,且頒天下。刑部謂弛獄須再請。亡何,而旨格矣。
  饒州景德鎮民變,稅監潘相舍人激之。相誣劾通判陳奇,逮下獄。
  三月,雲南稅監楊榮肆虐激變,滇人不勝憤,火廠房,殺委官張安民,撫、按以聞。上怒,持其章不下。大學士沈鯉揭言:「定亂宜速,久且生變。」又具列榮罪狀,得毋株及。
  五月戊辰,太監劉成徵稅蘇、松、常、鎮激變。江西稅監潘相掠諸生及輔國將軍謀托,各宗大鬨,抉門入,相走免。誣劾上饒知縣李鴻報怨,鴻除名。禮部侍郎馮琦上言:「礦稅之害,滇以張安民故,火廠房矣。粵以李鳳釀禍,欲剸刃其腹矣。陝以委官迫死縣令,民洶洶不安矣。兩淮激變地方,劫毀官舍錢糧矣。遼左以餘東翥故,碎屍抄家矣。土崩瓦解,亂在旦夕,皇上能無動心乎?」不報。應天大風,拔富家樹成穴。魯保誣以盜礦,府尹徐申力白富家冤,而盛言帝京王氣不可鑿。保不能奪。
  九月,楊州富民吳時修獻銀十四萬兩,詔授其子弟各中書舍人。
  三十一年九月,雲南稅監楊榮責麗江土官木增退地聽開採。巡按御史宋興祖上言:「麗江古荒服也。木氏世知府,守石門以絕西域,守鐵橋以斷土番,不宜自撤其藩,貽誤封疆。」不報。
  三十二年三月,都御史溫造言礦稅毒虐,乞逮廣東稅使李鳳,撤陝西稅使梁永、雲南稅使楊榮。不報。八月丙午,武驤百戶陳起鳳請採大木。以覬利除名,盡逐其黨。
  時大雨,都城崩壞。戶部尚書趙世卿言:「蒼生糜爛已極,天心示警可畏。礦稅貂璫,掘墳墓,奸子女。皇上嘗曰:『朕心仁愛,自有停止之日。』今將索元元於枯魚之肆矣。」不報。
  九月戊申,翰林檢討蔡毅中上《皇明祖訓節略》,內關礦稅者,為注疏二十二卷。不報。
  三十三年春正月壬辰,廣東撫按戴耀、林秉漢奏稅監李鳳,憾潮州推官姚會嘉,遮辱於廣州。不報。
  二月丙午,巡按廣西楊芳國言:「稅監沈永壽以土產金、銀、鉛、錫派有司包解。永康、思、恩等州原無礦洞,亦派多金,宜免。」不報。八月,禮部侍郎馮琦上言:「礦使出而天下苦,更甚於兵;稅使出而天下苦,更甚於礦。皇上欲通商而彼專欲困商,皇上欲愛民而彼必欲害民,皇上戒以勿信撥置而撥置愈多,皇上責以不報繹騷而繹騷更甚。皇上之心,但欲裕國,不欲病民。群小之心,必自瘠民,方能肥己。」疏留中。
  十二月壬寅,詔罷採礦,以稅務歸有司,釋礦稅在獄承天諸生沈機等十二人。
  三十四年春正月癸巳,逮咸陽知縣宋時隆下獄。時命停礦,稅監梁永堅執咸陽、潼關委官不宜罷,益樹黨布虐,巡撫顧其志捕惡黨置之法,永大恨之。永又檄時隆取絨氈千五百,時隆不予,遂誣時隆劫稅。閣臣揭沮,不報。
  二月己未,南京內官監丞徐壽偽造印牒,稱中旨徵南工部杉枋三千,部報詳,詐窮,下守備太監劉朝用訊之。
  三月己巳朔,大學士沈鯉、朱賡言:「秦人恨梁永甚,宜撤。」不報。
  乙亥,江西礦務太監潘相以停稅移景德鎮請專陶。從之。
  丁丑,仍以江西湖口稅務歸稅監李道。
  己卯,雲南礦務太監楊榮被殺。榮久於滇,恣行威福,杖斃數千人,榜掠指揮樊高明等,盡捕六衛官,人人自危。指揮賀世勳、韓光大遂倡眾焚其署,徒黨輜重皆燼。事聞,上怒不食,曰:「榮不足惜,何紀綱頓至此!」罪其首事。罷中使不遣,以稅課歸四川稅使丘乘云。世勳下獄死,光大戍邊。
  五月,巡撫鳳陽李三才言:「恩詔中格,流傳二說:一、新政原非聖意,故旋開旋閉。一、沈一貫恐沈鯉、朱賡妨位,恥事不出已,計傾左右,致善事不終。」上怒,奪俸三月。一貫奏辯,不問。
  三十五年七月壬辰,撤陝西稅監梁永還京。初,巡按陝西御史王基洪,劾稅監梁永陳兵殺傷吏民。巡撫顧其志奏至,平甚,上疑之。梁永遂訐奏咸陽知縣滿朝薦承御史意,伏兵渭南劫貢。上怒,命逮朝薦。廷臣論救,不聽。時緹騎止灞上,宗室士民毋慮數萬人,圍永署。朝薦間道就檻車。藍田知縣王邦才亦發奸剔蠹,與永相左,並為永誣逮。至是,中旨撤永還。
  十一月,巡撫福建徐學聚、戶科給事中江灝,劾稅監高栄不法。不報。初,寀肆虐閩中,舊撫袁一驥捕其爪牙,置之法。寀造樓船艅艎,治戎器,招集亡命,徵集百貨,將出與諸番市。閩人集其門詬之。寀所殺傷百餘人,焚民居無算。一驥力輯之,乃定。已,又招紅裔入市,殺僇商漁,漸窺內地,故學聚奏之。
  三十六年五月甲寅,遼東稅監高淮激變錦州。淮恃寵恣橫,吏民小拂意,父子老弱繫累相屬干道。徵稅私賦倍之。每開市,奪其善馬,駑者強勒堡軍,以重價購償。自疏調度兵將,詡其功伐。總督蹇達劾奏,內臣不得豫政典兵。不報。至是,索賄錦州軍戶,軍戶殺其使,激眾千人圍之。淮倉皇逃入山海關。吏部左侍郎楊時喬、戎政尚書李化龍力言:「遼東重困,危在旦夕,皆高淮擾民激變,以資禍患。」上命撤淮還京。
  四十一年六月,初,廣東珠池,自萬曆三十二年停採,至是,金吾右衛指揮倪英上章請開。刑科給事中郭尚賓論開採之害。不報。
  四十二年二月,命各省稅課減三分之一。
  四十三年八月,命內官呂貴,暫提督浙江織造。江西稅監潘相,檄催福建、廣東稅課。閣臣言之。不聽。
  九月丁丑,江西湖口稅廨火,大學士吳道南請罷湖口商稅。不報。
  四十四年四月丙午,雷火焚通州稅監張煜樓居。御史金汝諧以聞,請罷稅使。不報。
  八月,萬壽節,加稅監河南胡江、江西潘相、通灣張煜、天津馬堂、四川邱乘雲、南京劉朝用歲祿,賜呂貴飛魚服。
  四十七年五月,吏部候選儒士蔣定國奏採山西夏縣等礦。疏不由通政司,通政使姚思仁糾之。時遼東三路敗,兵餉告急,歙人曹致廉等奏乞同內監搜江南富家,借餉數百萬。思仁復疏爭之。
  四十八年七月,上崩,遺詔罷一切礦,稅並新增織造、燒造等項。建言廢棄及礦稅詿誤諸臣,酌量起用。奉皇太子令旨,盡行停止,稅監張煜、馬堂、胡江、潘相、丘乘雲等撤還京。
  谷應泰曰:
  聞之銀鏤金品,列之《禹貢》;廿人璣貝,載在《周禮》。國有常經,非可以無藝徵之也。況王者藏富於閭閻,天子不下求金車,良以多欲者仁義難施,黷貨者亂源斯伏,有天下者不可以不致謹也。神宗奕葉昇平,邊圉封貢,海內乂安,家給人足。而乃苞桑之憂不繫於慮,日中之昃弗虞於懷。遠賢士大夫,親宦官宮妾。女謁苞苴,陰性吝嗇。孳孳所談,利之所萌耳。逮至萬曆二十四年,張位主謀,仲春建策,而礦稅始起。於是命張忠往山西,曹金往兩浙,趙欽往陝西,陳增駐山東,高寀領福建,楊榮辦雲南,丘乘雲駐四川,李敬攝廣東,郝隆、劉朝用採池州,陳奉領湖廣,魯坤開彰德、衛輝,大璫雜出,諸道紛然。而民生其間,富者編為礦頭,貧者驅之墾採,繹騷凋敝,若草菅然。又不特此也,礦務之外,天津有店租,廣州有珠榷,兩淮有餘鹽,京口有供用,浙江有市舶,成都有鹽茶,重慶有名木,湖口長江有船稅,荊州有店稅。又有門攤、商稅,油、布雜稅,莫不設璫分職,橫肆誅求。有司得罪,立繫檻車;百姓奉行,若驅駝馬。雖漢室牢盆,桑、孔乘傳,熙、豐手實,雞豚悉空,曾未若斯之酷也。
  至乃國法恣睢,人懷痛憤,反爾之誡,覆舟之禍,亦間有之。以故高淮激變遼東,梁永激變陝西,陳奉激變江夏,李鳳激變新會,孫隆激變蘇州,楊榮激變雲南,劉成激變常鎮,潘相激變江西。當斯時也,瓦解土崩,民流政散,其不亡者幸耳!而深宮不省,疏入留中。其始因礦稅而設璫者,繼則璫熒然托命言礦稅。其始因璫媚而迎合在礦稅者,繼則璫肥而交結在宮闈。植根深固,未易卒拔故也。善乎!侍郎馮琦之疏曰:「皇上之心,但欲裕國,不欲病民。群小之心,必自瘠民,方能肥己。」逮至三十三年,而稅歸有司,礦使停罷,輪臺之悔,不亦晚乎!然且兩載以還,稅監不革,七年之後,為池復開,比之衛武飲酒之悔,秦穆臨河之誓,抑何習與性成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04:13

第六十六卷     東林黨議 (上)



  神宗萬曆二十一年二月,京察竣。
  三月己未,刑科給事中劉道隆論吏部稽勳司員外郎虞淳熙、兵部職方郎中楊于庭,臺省交謫。而吏部曲為解,僅議一職方主事袁黃非體。上責吏部回奏,尚書孫鑨言:「淳熙臣鄉人,安貧好學,非有先容之助。于庭任西事有功,尚書石星亦言之,臣不忍以功為罪。且既命議覆,自有異同。惟各原其心,求歸於當。若知其無罪,以科、道之言而去之。昧心欺君,臣不能為。」上以不引罪,奪俸三月,考功郎中趙南星鎸三秩調外,淳熙等並罷。劉道隆以不指名,亦奪俸。鑨乞休,不許。鑨復奏曰:「人臣之罪,莫大於專權,國家之禍,莫烈於朋黨。夫權者,人主之操柄,人臣所司謂之職掌。吏部以用人為職,進退去留屬焉,然必請旨而後行,則權固有在,不可得專也。今以留二庶僚為專權,則無往非端矣。以留二京職為結黨,則無往非黨矣。臣任使不效,徒潔身而去,俾專權結黨之說終不明於世,將來者且以臣為口實,又大罪也。」因請乞骸骨歸。先是,內計去留,先白閣臣。鑨及南星力矯之,王錫爵不悅。鑨既被譴,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王汝訓,通政使魏允貞,大理寺少卿曾乾亨,禮部郎中于孔兼,員外郎陳泰來,主事顧允成、張納陛、賈巖,國子助教薛敷教俱論救。禮部郎中何喬遠、主事洪啟睿複合疏言之。孔兼、允成、敷教俱謫外。
  甲子,禮部員外郎陳泰來疏曰:「臣通籍十七年,四歷京察。部權自高拱、張居正以來,尚書惟張瀚、嚴清,選郎惟孫鑨、陳有年頗能自立,餘則唯唯呐呐,濫觴於楊巍,而掃地於劉希孟、謝廷寀。今復借拾遺熒惑聖怒,即去時之故智,將來必挈權以阿閣臣,而後為不專權;必植黨以附閣臣,而後為不結黨。」上怒,降泰來。
  癸未,左都御史李世達請宥泰來等。不聽。南星、淳熙、于庭、黃各削籍。
  四月辛丑,吏部尚書孫鑨罷。
  九月,吏部右侍郎趙用賢罷。先是,用賢為檢討,生女三月,中書舍人吳之佳約以幣。及用賢諫張居正奪情削籍,之佳為御史,過吳門,用賢往餞,不為禮,因反幣,終字女蔣氏。之佳子鎮亦他娶,不相及也。用賢負氣節,素不為王錫爵所善。鎮訟之,罷用賢,之佳亦降。戶部郎中楊應宿議趙用賢絕婚非是。行人高攀龍申救,得罪諸臣,語侵閣臣,指應宿為諂諛,應宿遂吁攀龍,並及吏部文選郎劉四科、趙南星、顧憲成等。錫爵封應宿疏上。
  閏十一月甲午,行人高攀龍上言:「大臣則孫鑨、李世達、趙用賢去,小臣則趙南星、陳泰來、顧允成、薛敷教、張納陛、于孔兼、賈巖斥。近李楨、曾乾亨復乞歸,選司孟孔鯉又削籍矣。中外不曰輔臣不附已,則曰近侍不利用正人。果謂出於聖怒,則諸臣自化鯉而外,未見忤旨,何以皆至罷斥也?皇上有去邪之果斷,而左右反得行其媢嫉之私,皇上有容言之盛心,而臣下反遺以拒諫之誚,為聖德累不小。」
  丙申,都察院左都御史孫丕揚覈:「楊應宿激而嫚罵,高攀龍疏而易言。」命降應宿湖廣按察司經歷,攀龍揭陽縣典史。仍諭建言諸臣:「時事艱難,不求理財、足兵、實政,乃誣造是非。部院公論所出,今後務持平核實。」
  二十二年正月丁亥,吏部推閣臣王家屏、沈鯉、陳有年、沈一貫,左都御史孫丕揚,吏部右侍郎鄧以讚,少詹事馮琦。不允。初,閣臣王家屏以諫冊儲罷歸。至是,上諭有「不拘資品,堪任閣臣」語,吏部遂以家屏等名上。上覽不懌,下旨詰責,以宰相奉特簡,不得專擅。吏部尚書陳有年爭之,以為塚宰總憲廷推,自有故事,王家屏為相有名,若宰相不廷推,將來恐開快捷方式,因乞骸骨。上命馳驛還籍,以孫丕揚代之。
  辛卯,以沈一貫、陳於陛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直文淵閣。調文選中顧憲成。給事中盧明陬、逯中立先後疏救,上益怒。憲成削籍,謫明陬、中立按察司知事。
  甲午,禮部郎中何喬遠,奏救憲成,謫廣西布政司經歷。先是,國本論起,言者皆以「早建元良」為請。政府惟王家屏與言者合,力請不允,放歸。申時行、王錫爵皆婉轉調護,而心亦以言者為多事。錫爵嘗語憲成曰:「當今所最怪者,廟堂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憲成曰:「吾見天下之是非,廟堂必欲反之耳!」遂不合。然時行性寬平,所斥必旋加拔擢。一貫既入相,以才自許,不為人下。憲成既謫歸,講學於東林,故楊時書院也。孫丕揚、鄒元標、趙南星之流,蹇諤自負,與政府每相持。附一貫者,科、道亦有人。而憲成講學,天下趨之。一貫持權求勝,受黜者身去而名益高。此東林、浙黨所自始也。其後更相傾軋,垂五十年。
  二十三年秋七月己卯,巡按直隸御史趙文炳劾吏部文選郎中蔣時馨幸進鬻爵。下廷議,尚書孫丕揚代時馨辨。
  丙戌,時馨削籍。時馨貪黷,初知新喻,調嘉魚,遷南京大理寺評事。故為敝衣冠,從鄒元標講學,歷考功、文選二司。及被劾,請廷質。且曰:「戎政、兵部左侍郎沈思孝庇浙江海道丁此呂,避察不得,又求少宰不得,遂同諭德劉應秋、大理右少卿江柬之等,詆李三才授趙文炳冀陷太宰而代之。」上怒其瀆辨。甲午,逮故浙江海道副使丁此呂。蔣時馨既斥,孫丕揚為釁由此呂,沈思孝以此呂建言不宜察。丕揚遂上此呂訪單,貪婪贓跡,雖建言無幸脫理。命逮下獄。對簿之日承服,硃砂牀具等累累。丕揚遂與思孝交惡矣。
  八月,沈思孝言:「孫丕揚庇屬負國。」丕揚乞休,不允。
  十一月丁丑,工部員外郎岳元聲言:「言官攻言官,大臣攻大臣,不若俱罷之。」
  二十四年八月癸亥,大學士張位乞罷,不許。時吏部尚書孫丕揚乞休,疏二十上。言:「權官坐謀,鷹犬效力,義難再留。」以位黨丁此呂、沈思孝也。上責丕揚無大臣體,宜協恭毋相抵牾。
  閏八月,吏部尚書孫丕揚、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郎沈思孝罷。
  二十七年五月丁巳,以光祿寺卿李三才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鳳陽。
  二十九年九月戊午,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沈鯉、朱賡兼東閣大學士,值文淵閣。時廷推九人,上已點朱國祚、馮琦,而沈一貫密揭二臣年未及艾,曷少需之,先爰立老成者。賡得入。鯉先任禮部,與申時行左,請告,上不許。吏科都給事中陳與郊因疏劾鯉,鯉求去益力。上私語曰:「沈尚書不曉我意。」遂有是命。
  三十一年夏四月,楚王華奎與宗人華走氐等相訐,章下禮部。初,楚恭王隆慶初,廢疾薨,遺腹宮人胡氏孳生子華奎、華璧。或云:內官郭綸,以族人如綍奴產子壽兒,及弟如言妾子尤金梅所出,並入宮,長為華奎,次華璧。儀賓汪若泉嘗訐奏,事下撫、按。王妃堅持之,乃寢。華奎既嗣楚,華璧封宣化王。華走氐素強禦,忤王。走氐妻又如言女,知其詳。走氐遂盟宗人二十九人入奏:「楚先王風痹,不能御內,乃令宮婢胡氏詐為身。臨蓐時,抱妃兄王如言子為華奎,又抱妃族王如綍舍人王玉子為華璧,皆出於妻恭人王氏口。王氏,如言女,故知之。二孽皆不宜冒爵。」章入,通政司沈子木持未上。
  六月,楚王劾宗人疏亦至。事下部。禮部右侍郎郭正域曰:「王奏華走氐事易竟。華走氐奏王非恭王子,亂皇家世系,事難竟。楚王襲封二十年,何至今始發?而又發於女子骨肉之間?王論華走氐一人,而二十九人同攻王。果有真見,出真情否?王假,則華走氐當別論;王真,則華走氐罪不勝誅。」沈一貫以親王不當勘,但當體訪。正域曰:「正域江夏人,一有偏徇,禍且不測。非勘則楚王跡不白,各宗罪不定。王跡勘,各宗罪,不勘,人於何服!」時正域右宗人,而輔臣沈鯉又右正域。戶部尚書趙世卿、倉場尚書謝傑、祭酒黃汝良皆謂王非假。一時閣、部互相齟齬。給事中姚文蔚劾郭正域故王護衛中人,修怨謀陷王。都察院右都御史溫純劾御史於永清、給事姚文蔚,刺及沈一貫。
  九月己巳,刑科都給事中楊應文、給事中錢夢臯各劾郭正域,夢臯並及次輔沈鯉。俱不報。上卒以王為真,而正域罷去。尋楚府東安王英燧、武岡王華增、江夏王華暄等,請復勘假王,不聽。時票楚事皆朱賡,二沈引嫌不出。
  十一月,妖書事起,沈一貫疑郭正域為之。錢夢臯遂直指正域,且及輔臣沈鯉。陝西道御史康丕揚將例轉,內監賈忠貞語丕揚,乘妖書可免,丕揚遂起而佐之。後歸獄皦生光,得解。(詳爭國本)
  三十三年春正月,考察京官。時主察,當屬吏部左侍郎楊時喬,輔臣沈一貫憚其方嚴,請以兵部尚書蕭大亨主筆。疏上,上以時喬廉直,竟屬之。時喬與都御史溫純力持公道,疏上,留中。
  三月辛巳,吏部趨計疏,中旨留被察給事中錢夢臯、御史錢一鯨等。復論:「京察科、道,不稱職者甚眾,豈皆不肖?必有私意。朕不得無疑。」蓋以一貫私人被詰責也。時喬、純言:「察處科、道,萬曆二十一年科七人,道七人。二十七年,科五人,道九人。今議處科四人,道七人,皆參眾矢公。而聖諭嚴切,臣等無狀,宜罷。」上不問。南京總督糧儲尚書王基以拾遺自辨,上特留之。
  夏四月,刑科給事中錢夢臯復論楚事,請削前侍郎郭正域籍,並言左都御史溫純黨庇。工科給事中鍾兆斗例轉,亦誣奏純。純乞休。大理少卿徐宗濬、吏部都給事中侯慶遠、御史孔貞一等皆論夢臯違禁妄辨,吏部左侍郎楊時喬亦言之。俱不報。
  五月,侯補職方郎中劉元珍劾「沈一貫偏置私人,蒙上箝下。錢夢臯妄奏求容,士林不齒」。一貫、夢臯皆疏辨。夢臯謂元珍為溫純鷹犬。降一級,調極邊。
  六月,吏部員外郎賀燦然言:「被察科、道,與溫純皆當去。」南京吏科給事中陳良訓,御史蕭如松、朱吾弼,各論王基、錢夢臯、鍾兆斗必不可留,沈一貫結近侍,陽施陰設。
  秋七月,兵部主事龐時雍直攻沈一貫欺罔誤國。於是太子太保都察院左都御史溫純致仕,錢夢臯、鍾兆斗各避疾,京察始得奏。尋謫賀燦然、龐時雍,奪朱吾弼俸,拾遺南京戶部尚書王基免。時有布衣在一貫坐,夢臯戲之曰:「昔之山人,山中之人。今之山人,山外之人。」布衣應聲曰:「昔之給事,給黃門事。今之給事,給相門事。」識者噱之。
  三十四年夏六月,吏科給事中陳良訓、御史孫居相劾沈一貫奸貪。大學士沈一貫、沈鯉並致仕。一貫連歲乞休,疏八十上,始允。鯉居位四載,嘗列天戒民窮十事,書之於牌,每入閣,則拜祝之。或讒鯉為咀咒,上命取觀之,曰:「此非咀咒語也。」妖書事起,危甚,賴上知其心,得無恙。及放歸,得旨不如一貫之優。各賜金幣,鯉半之。出都日,猶有讒其衣紅袍閱邊者,中官陳矩為解乃已。孫居相奪歲俸,陳良訓鎸三級調外。
  三十五年五月,以禮部左侍郎李廷機、南京禮部右侍郎葉向高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直文淵閣。又諭朱賡召舊輔王錫爵。時顧憲成移書向高言:「近日輔相,以模稜為工,賢否圂淆。」引張禹、胡廣為戒。廷機故出沈一貫門,人多疑之。給事中王元翰、胡忻、曹于汴、宋一韓,御史陳宗契等,交章劾廷機。廷機故清介,而攻之者詆為輦金奧援,御史葉永盛極辨之。廷機伏闕辭,不允。上下旨切責元瀚等。
  秋七月,總督漕運李三才請補大僚,選科、道,用廢棄。其論廢棄曰:「諸臣祗以議論意見一觸當路,永棄不收,總之於皇上無忤。今乃假主威以錮諸臣,又借忤主之名以飾主過。負國負君,莫此為甚。」參政姜士昌齎表入京,奏別遺奸,錄遺逸。遺奸指王錫爵、沈一貫。朱賡又曰:「古今稱廉相,必稱唐楊綰、杜黃裳。然二賢皆推賢好士,惟恐不及。而王安石用之,驅逐諸賢,竟以禍宋。」時李廷機有清名,故士昌規及之。賡、廷機上疏辨,降士昌廣西僉事。御史宋燾論救,謫平定州判,加謫士昌興安典史。
  三十六年五月,禮部主事鄭振光劾輔臣朱賡、李廷機大罪十有二,指一貫、賡、廷機為過去、現在、未來三身,佈置接受,從風而靡。上以其誣詆,謫普安州判。
  九月,先是,王錫爵辭召,手疏言:「皇上於章奏一概留中,特鄙棄之,如禽鳥之音不以入耳,然下以此愈囂。臣謂君父至尊,必自立於無過之地。請幡然降旨,盡除關稅,召還內差,散內庫之有餘,濟邊儲之不足,天下必歡呼踴躍,以頌聖德。留中章疏,亦自有緩急。如推補九卿,以吏部、都察院為先,庶官以科、道為急。科、道考選久停,與其故裁抑,留不肖,以塞賢者之途,孰若稍疏通,簡新進,以決舊日之壅。此今日攬權上策也。」時疏甚密,而都御史李三才鉤得之,泄言於眾,謂錫爵以臺、省為禽獸。於是南京戶科給事中段然首論錫爵與朱賡密揭,擅權亂政。不報。起孫丕揚太子少保、吏部尚書。
  十月壬戌,起吏部文選郎中顧憲成為南京光祿少卿,辭不至。丙寅,工科給事中何士晉劾錦衣衛左都督王之楨為輔臣爪牙心腹,亟宜顯斥。禮科給事中張鳳采、刑科都給事中蕭近高、給事中張國儒交章糾王錫爵、朱賡。國儒言:「臺、省五十餘人,共糾朱賡奸狀,而尚書趙世卿曲媚之。」俱不報。
  十一月壬子,朱賡卒於官。賡性淳謹,同鄉沈一貫當國,善調護,故妖書、楚獄,其禍不蔓。賡卒,廷機當首揆,言路益攻之。廷機決計不出,葉向高獨相,而攻廷機者未已也,遂移居演象所之尊武廟。乞放,凡五年,至萬曆四十年,始得請。寒暑閉門無履跡。
  三十七年春二月丙寅,御史鄭繼芳劾工科右給事中王元翰貪婪不法。元翰亦奏辨,繼芳為王錫爵、申時行吐氣。初,給事中王紹徽善湯賓尹,營入閣甚急,嘗語元翰曰:「公語言妙天下,即一札揚湯君,湯君且為公死,世間如湯君可恃也。」元翰辭焉。紹徽銜之,因嗾繼芳摭元翰。
  夏四月,吏科糾擅去諸臣。初,工科給事中孫善繼拜疏竟去,劉道隆繼之,王元翰、顧天峻、李騰芳、陳治則各先後去。命削善繼籍,道隆等各降秩。時南北科、道互相攻詆,至不可問。戶科給事劉文炳請召鄒元標。不報。
  十二月乙丑,工部主事邵輔忠論:「總督漕運李三才,結黨遍天下。前圖枚卜,今圖總憲。四岳薦鯀,漢臣諛莽,天下之大可憂也。」時三才需次內臺,輔忠首劾之,繼以御史徐兆魁,三才奏辨。工科給事中馬從龍,御史董兆舒、彭端吾,南京工科給事中金在衡,交章為三才辨。俱不報。三才負才名,初為山東藩臬有聲,民歌思之。撫淮十年,方稅璫橫甚,獨能捕其爪牙,以尺棰斃大盜。三才多取多與,收采物情,用財如流水。顧憲成之左右,譽言日至,憲成信之,亦為游揚。三才嘗晏憲成,止蔬三四色。厥明,盛陳百味,憲成訝而問之。三才曰:「此偶然耳!昨偶乏,即寥寥,今偶有,故羅列。」憲成以此不疑其綺靡。至是,挾縱橫之術,與言者為難,公論詘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05:25

第六十六卷     東林黨議 (中)


  三十八年五月壬子,吏部主事王三善乞勘李三才。不報。前吏部郎中顧憲成遺書葉向高,謂「三才至廉至淡漠,勤學力行,為古醇儒,當行勘以服諸臣心」。時給事中金士衡、段然力保三才,給事中劉時俊、兵部郎中錢寀爭之,紛如聚訟。
  三十九年二月戊子,總督漕運李三才免。
  三月,吏部尚書孫丕揚糾御史金明時倡言要挾逃察,命下都察院議處。初,明時巡闕,劾寶坻知縣王淑汴,吏部右侍郎王圖子也。及臨京察,知不免,遂先發攻王圖。御史史記事論之,明時奏辨。主事秦聚奎言:「明時論王圖,在去年十二月。丕揚論明時,在今考察先一日。而卒之明時撓察之疏,杳乎無聞。大臣結黨欺君,天下大勢,趨附秦人,今之丕揚,非復昔之丕揚矣。」於是吏科都給事中曹于汴,御史湯兆京、喬允升,俱以撓察論聚奎、丕揚,奏參聚奎,並以湯賓尹等七人訪單送內閣。閣臣葉向高疏如丕揚指。金明時以不謹免,尋以辨疏犯御諱削籍。
  四月庚辰,計疏下,命秦聚奎閒住。南京國子監祭酒湯賓尹,郎中張嘉言,主事徐大化,御史劉國縉、王紹徽、喬應甲、岳和聲,降調有差。
  五月,給事中朱一桂、御史徐兆魁疏稱:「顧憲成講學東林,遙執朝政,結淮撫李三才,傾動一時。孫丕揚、湯兆京、丁元薦角勝附和,京察盡歸黨人。」不報。翰林院修撰韓敬疾去。敬先師事湯賓尹,在禮闈,越房拔為第一。敬有時名,而好縱橫之學,恣色貨之好。時攻賓尹,因及敬。
  四十年二月癸未,吏部尚書孫丕揚掛冠出都。
  四十一年二月辛丑,御史劉廷元劾光祿寺少卿於玉立:「依附東林,風波翻覆,宜顯斥」。不報。
  十月,禮科給事中亓詩教言:「今日之爭,始於門戶。門戶始於東林,東林倡於顧憲成,刑部郎中於玉立附焉。憲成自賢,玉立自奸,賢奸各還其人。而奔競招搖,羽翼置之言路,爪牙列在諸曹,關通大內,操縱朝權。顧憲成而在,寧願見之哉?」末刺及葉向高,向高奏辨。
  四十二年八月癸卯,大學士葉向高致仕。
  十一月,御史劉廷元參李三才占廠、盜皇木,結交內侍起官。御史劉光復、給事中官應震等交章論之。命給事中吳亮嗣往勘,亮嗣報其實,下三才舍人於理,三才尋削籍。
  四十五年三月,京察,革刑部主事王之寀職為民,竇子偁、陸大受皆被斥。時葉向高既去,方從哲獨相,庸庸無所短長。吏部尚書鄭繼之主察,徐紹吉、韓濬佐之。之寀初爭挺擊,為韓濬所糾,部處坐以貪污,子偁、大受有清操,持論與之寀合,亦被逐。時上於奏疏,俱留中,無所處分,惟言路一糾,其人自罷去,不待旨也。於是臺、省之勢積重不返,有齊、楚、浙三方鼎峙之名,齊為亓詩教、韓濬、周永春,楚為官應震、吳亮嗣,浙為劉廷元、姚宗文,勢張甚,湯賓尹輩陰為之主。賓尹負才名而淫污,辛亥京察被斥。至是,察典竣,韓濬以問鄉人給事中張華東。華東曰:「王之寀論甚正,何為重處之?」濬驚愕不語。
  四十六年十二月,主事鄒之麟奪職閒住。之麟負才名,附給事中亓詩教、韓濬求轉吏部不得,遂訐奏詩教、濬。又擅離任,被斥。
  四十七年十二月,會推閣員。禮部左侍郎何宗彥以吏科給事中張廷登不署名,不得預,御史薛敷教、蕭毅中、左光斗、李徵儀、倪應春、彭際遇、張新詔等,交章惜之。而禮科都給事中亓詩教、兵科薛鳳翔又屢駁具如延登指,各歸責於輔臣方從哲。從哲奏辨。俱不報。先是,國本之論起,廟堂益相水火,上頗厭惡之,斥逐相繼,持論者愈堅,乃一切置之高閣。方從哲獨相七年,上喜其無能而安之。山東趙煥為塚宰,詩教又從哲門人,故其勢尤張。已而鄒之麟倡言張鳳翔為選君,必以年例處姚宗文、劉廷元,齊、浙遂離。之麟既被黜,其友夏嘉遇、魏光國、尹嘉賓、鍾惺皆有才名,俱改用。而嘉遇素潔清,亦與眾共擯。趙興邦為兵垣,仍入禮闈,之麟、嘉遇遂糾之,並及詩教。言路合疏糾嘉遇。興邦遽升京卿。御史唐世濟助嘉遇攻興邦,而亓、趙之勢衰。時廷議所喧持者,唯禁道學一事,吏治邊防,俱置不理。
  泰昌元年,即萬曆四十八年也。
  八月己酉,起鄒元標為大理寺卿。科臣揚上言:「君子小人之進退,關係國家之治亂。然小人不退,則君子不進。」吏部尚書周嘉謨奏列建言得罪諸臣王德完等三十三人。於是王德完、孟養浩、鍾羽正、滿朝薦悉起部、寺諸官。壬戌,以以侍讀學士劉一燝、韓爌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直文淵閣。仍諭內閣,特召舊輔葉向高。初,光宗踐祚,踰月崩,未及用向高等。熹宗既即位,乃遣行人徵之。
  十一月,給事中惠世揚遇災陳言,因參大學士孫如游,薦高攀龍、劉宗周、孫居相、劉策、王之寀、陸大受等。
  十二月,大學士方從哲致仕。從哲以「紅丸」、「移宮」二案,臺、省交章論之,至是歸。
  熹宗天啟元年春正月,兵科給事中楊連予告回籍。漣以「移宮」一案,御史賈繼春侵之,漣因乞歸。(詳三案)
  御史馬逢臯上言:「楊漣何罪,無罪即功。功在安社稷,罪在攻大璫。罪璫未誅,而發璫罪者先作楚囚之悲。君子退,則小人進矣。」
  二月,御史周宗建上言:「國家之治亂,由於議論之公私。皇祖戊申以後,沈一貫未敗之時,在朝者豈無君子?而一雜以小人,則沈鯉可逐,郭正域可芟,察典可壞,大獄可興。時則有錢夢臯、康丕揚為之首。庚戌、辛亥之交,在朝者豈無君子?而一雜以小人,則大貪之淮撫可保,極險之銓佐可阿,直節可摧,清流可放。時則有史記事、徐縉芳等為之首。壬子、癸丑之交,在朝者豈無君子?而一雜以小人,則學差可擯,考選可排,吏、兵之諸事,可日試以為嘗,考察之把持,可一網以為阱。時則有亓詩教、趙興邦為之首。有如今日,三咨並下,君子進庸矣。而臣竊為先事之慮者,以用人言之,如所引董應舉、高攀龍、史孟麟、李邦華、熊明遇、魏雲中等二十餘人,類皆磊落奇才。如必借此相引,積橫之貪邪,亦思梯架於月旦,窮凶之醜類,尚留春夢於餘灰,將朝廷大公之盛舉,翻作臣子市德之私緣,臣之所謂不得不慮也。以「移宮」言之,如方震孺、毛士龍等十有餘章,闡發既明。在科臣楊漣潔志遠嫌,不難聽召用於他日。臺臣賈繼春實心愛主,何妨付定論於國人。若復侈談羽翼,追憶几筵,欲掃疑端,愈增滋蔓,又臣之所謂不得不慮也。臣請約言之,銓除在真品,毋容夾雜以同升;朝論在輿評,毋輕出言以佐鬥。國家要以邊事為首務,毋自起室內之戈。今日終以君德為大本,毋徒為將順之節。」
  三月,起劉宗周禮部主事,王之寀刑部主事,高攀龍光祿寺丞。
  八月,給奉聖夫人客氏地。以陵工成,命敘錄魏進忠。御史王心一、馬鳴起,吏科給事侯震暘、倪思輝、朱欽相等,先後糾之。降調有差。
  二年春正月,起吏部郎中趙南星為太常寺卿。
  三月,禮科惠世揚疏參輔臣沈㴶:「借募兵之名,為護身之術。陰使其黨晏日華潛入大內,誘劉朝等練兵,再見江彬之事。外戚鄭養性厚募死士,有違祖制。」不聽。御史侯震暘亦以劾㴶調外。
  六月,刑部尚書王紀奏劾輔臣沈㴶「巧能移人主之視聽,力足倒天下之是非。交結權黨,誅鋤正士。黃臺瓜詞已賦,同文館獄將興」。又曰:「臣指其察京,而㴶不肯受。試取惠世揚、周朝瑞、魏大中、董羽宸等疏,一一讀之。則京之為京,隱括於此矣。」上以煩言責之。㴶尋予告回籍,紀革職為民。
  八月,以楊漣為太常寺少卿。兵科給事朱童蒙疏劾都御史鄒元標、副都御史馮從吾建壇講學,醵金立院之非。標等上疏自理,上優詔答之。工科給事郭興治復劾,內有「比擬妖賊」諸語。上責其狂悖,奪俸。於是元標、從吾五疏乞休。元標即移家出城,遂予告,馳驛去。翰林修撰文震孟上言勤政講學之實,留中。庶吉士鄭鄤疏促之,俱降調。太僕少卿滿朝薦上言:「國事顛倒,成於陛下者什之一二,成於當事大臣者十之八九。」疏入,除籍為民。
  十一月,以趙南星為都察院左都御史。
  十二月,以顧秉謙、魏廣微為大學士,入閣辦事。
  三年二月,奪御史周宗建俸。南京御史徐世業劾宗建保舉熊廷弼。宗建疏辨,詞連郭鞏,有「結交宮闈,獻媚進忠」之語。中旨切責。
  冬十月,以楊漣為右僉都御史,協理院事。
  四年二月,推南京吏部尚書鄒元標,中旨以衰老罷之。
  夏四月,吏部尚書趙南星上言:「吏部四司,惟稽勳司一人,餘司皆二人,以稽勳事寡也。然今日之稽勳,皆儲為文選、考功之用,宜就近推補司官,不拘資格,一省不妨二人。」引陸光祖調吏部呂坤、黃克念等同邑同司之例為言。上從之。於是南星調職方司郎中,鄒維璉為稽勳,主外察。維璉與原任主事吳羽文皆江西人,羽文遂拘舊事求去,維璉亦不敢履任。刑科傅櫆疏侵之,羽文求去益堅,維璉亦上疏力辭。櫆復疏以僉都御史左光斗、吏科都給事魏大中交通故內監王安、中書汪文言。詔下文言於獄,嚴訊之。光斗上疏自理,大略謂:「櫆之意,不利於稽勳有鄒維璉,銓司有程國祥,吏垣有魏大中,故欲一網去之。」且指其「冒東廠理刑傅繼教為兄弟,佈置窟穴」。大中亦上疏辨。得旨,命大中赴任供職。御史袁化中、給事中甄淑相繼為光斗辨。大學士葉向高請骸骨,疏曰:「臣十八疏乞歸,皇上維時艱主憂,臣即去何安。顧臣罪戾多矣。即如科臣傅櫆所論,汪文言實臣具題。左光斗、魏大中之善文言,尚屬曖昧,而臣之用文言,則事跡甚明。臣取罪之故,當聽公論,不敢妄辨,以滋紛紜。耿耿愚忠,竊謂言官之訐奏,釁不可開,駕帖之拏人,漸不可長。惟皇上罪臣一人,而稍寬其他,於以釋官府之嫌,消縉紳之禍。」上慰諭留之。已而大中既蒞任,復傳旨詰責大中:「櫆情事未明,何得赴任!」櫆乃上言:「明旨不宜二三,中旨恐開旁竊。」糾近臣以自解。
  七月,大學士葉向高予告回籍。向高再入相,政移忠賢。同事者更希意阿旨,向高動即掣肘。楊漣二十四罪疏上,忠賢恨刺骨。御史林汝翥忤璫,群璫圍向高第索之。向高知時不可為,發憤決去。疏三十三上,後得請。左都御史高攀龍糾劾貪污御史崔呈秀,落職回籍。呈秀巡按淮陽,有狼籍聲。吏科都給事魏大中發其饋遺,攀龍因回道考察,劾罷之。已而呈秀以魏璫義子起用。
  冬十月朔,有事太廟,輔臣魏廣微不至,魏大中糾其無禮,指稱:「惟奢安不拜正朔。」廣微深銜之,上疏自辨。御史李應升復疏糾之,謂「廣微不可見乃父於地下」。廣微見疏恚甚。廣微父,魏允貞也,嘗為諫官,得罪閣臣去。
  降吏科都給事魏大中、吏部員外郎夏嘉遇、御史陳九疇三級,調外。吏部尚趙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龍乞罷,許之。給事中沈惟炳疏救,不允,亦調外。時推山西巡撫,南星以太常卿謝應祥沉靜有為,欲以處之,言於員外夏嘉遇。嘉遇述其意於河南道御史袁化中,化中深然之。及化中途逢大中,告以故。先是,應祥令嘉善,大中知其才守,遂會推焉。陳九疇有私恨,遂論應祥昏耄,大中以門牆私之。互相奏辨,有旨會勘。吏部坐檯臣「論人失實」上,中旨以「比周」切責之,降大中等。於是南星、攀龍皆引罪去。大學士韓爌力救,不聽,引疾歸。已而刑部尚書喬允升,吏部侍郎陳于庭,都御史楊漣、左光斗,太常卿謝應祥,部屬張光前、鄒維璉,科、道袁化中,許譽卿等,一時盡黜,部署皆空。戶科給事中陶崇道上言:「諸臣各執成見,無不異同,尤望皇上盡入陶鎔,化其畛域。而天語頻煩,責以朋比。彼此之互異既章,水火之情形立見。虞廷黜陟,不過賢奸;唐、宋末流,可為殷鑒。」疏入,降調。
  十二月,起徐兆魁為吏部左侍郎,朱童蒙、郭允厚、李春煜太僕寺少卿,徐大化、呂雲鵬、孫傑大理寺寺丞,霍維華、郭興治、楊維垣等皆科、道。以御史梁夢環追論,復逮汪文言。自是羅織靡已,楊漣、魏大中相繼斃於獄。御史李蕃疏劾輔臣朱國禎。時韓爌既去,魏廣微未得為首輔,嗾蕃劾之。
  五年秋八月,御史張訥請廢天下書院。殺熊廷弼。初,楊、左事起,以「移宮」為案,但屬楊、左,與顧大章等無與也。已,復改為封疆,周朝瑞曾疏薦廷弼,而顧大章與楊維垣相疏辨,與楊、左又無與也。乃以封疆牽入「移宮」,於是一網盡矣。
  七年八月,上崩,無嗣,遺命以信王入繼大統。誅魏忠賢、客氏,其黨相繼伏法。
  冬十月,吏科都給事中陳爾翼上言:「東林餘孽,遍布長安,每欲因事起釁,憂不在小。乞敕下廠、衛,嚴緝禁之。」上曰:「群臣流品,先帝澄汰已分。朕初御極,嘉與士大夫臻平康之理,毋事揣摩形影,以滋爭競。」
  十一月,戶部員外王守履劾崔呈秀,薦舊輔韓爌。上以韓爌清忠有執,下所司知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06:08

第六十六卷     東林黨議 (下)


  懷宗崇禎元年春正月,翰林院編修倪元璐上言:「臣入都抵抄,凡攻崔、魏者,必引東林為並案。一則曰『邪黨』,再則曰『邪黨』。夫崔、魏而既邪黨矣,向之劾忠賢、論呈秀者,又邪黨乎?虛中言之,東林則亦天下之才藪也。其所宗主者,大都秉清挺之標,而或繩人過刻;樹高明之幟,而或持論太深;此之謂非中行則可,謂之非狂狷則不可。且天下之議論,寧涉假借,而必不可不歸於名義;士人之行已,寧任矯激,而必不可不准諸廉隅。自以假借矯激深咎前人,而彪虎之徒,公然毀裂廉隅,背叛名義矣。連篇頌德,匝地生祠。夫頌德不已,必將勸進;生祠不已,必且嵩呼;而人猶寬之曰『無可奈何』。嗟乎!充一無可奈何之心,又將何所不至哉!議者論以忠厚之心曲原此輩,而獨持已甚之論苛責吾徒,亦所謂悖也。今大獄之後,湯火僅存,恩論酌用。乃任事諸臣,猶以『道學封疆』四字,持為鐵案,深防報復,臣竊以為過計也。水落石出,正人相見,總屬崔、魏之異已,即可化牛、李為同心。況年來借東林以媚崔、魏者,其人自敗,不須東林報復。若其不附崔、魏,又能攻而去之者,其人既已喬岳矣,雖百東林烏能報復哉!臣所謂方隅未化也。
  (韓爌清忠有執,聖諭鑒知。而廷議殊有異同,則徒以票擬熊廷弼一事耳。夫封疆失事,累累有徒,而時議獨殺一廷弼,豈平論哉!此爌之所以閣筆也。然廷弼不死於封疆而死於局面,不死於法吏而死於奸▉,則又不可謂後之人能殺廷弼,而爌獨不能殺之也。詞臣文震孟三月居官,昌言獲罪,有人如此,雅謂千秋。而起用之旨再下,悠謬之談日甚,豈以其前兄從龍不逞之事乎?夫賢愚相越,古今多有,不聞柳下惠膺盜跖之誅,司馬牛受向魁之罰,臣所謂正氣未伸也。總之,臣論不主調停,而主別白,不爭二臣之用舍,而爭一日之是非。至於海內講學書院,凡經逆璫矯旨毀拆者,俱宜葺復如故。蓋書院、生祠相為勝負,生祠毀,書院豈不當復哉!」疏入,上不納。御史楊維垣以詞臣持論之偏,疏駁之。元璐復上言:「維垣疏臣持論甚謬,怪臣盛稱東林,以東林之尊李三才而護熊廷弼也。然亦知東林中有首參魏忠賢之楊漣、提問崔呈秀之高攀龍乎?且當時於三才特推其揮霍之略,未嘗不指之為貪。於廷弼特未即西市之誅,未嘗不坐之以辟,則猶未為失論失刑也。今忠賢窮凶極惡,維垣猶曰『廠臣公,廠臣不愛錢,廠臣為國為民』,而何況三才!虎彪結交近侍,律當處斬,初擬止於削奪,維垣不聞駁正,又何況廷弼。而以臣為謬,臣也不受也。維垣又怪臣盛稱韓爌,夫舍爌觸璫嬰禍之跡,加以說情罔利,已非矣。如廷弼特票免一梟,未赦而欲用之也。至廷弼行賄之說,逆璫借為楊、左諸人追贓地耳。維垣奈何尚守是說乎?而以臣為謬,臣不受也。維垣又怪臣盛稱文震孟,夫震孟臣不更論,即如王紀清正著聲,以參沈㴶忤逆璫而譴斥,震孟則以薦王紀而降削,均得罪於逆璫者也。維垣試觀數年來破帽策蹇之輩,較超階躐級之儔,孰為榮辱?自此義不明,於是畏破帽策蹇者相率為頌德生祠,希蟒玉馳驛者,遂呼父呼九千歲而不顧。而以臣為謬,臣不受也。維垣又怪臣盛稱鄒元標,夫謂都門聚講為非宜,則可;謂元標講學有邪謀,則不可。逆璫毀書院,遂正人,箝學士大夫之口。自元標以偽學見驅,而逆璫遂以真儒自命,學宮之席,儼然揖先聖為平交,使元標諸人在,豈遂至此!而以臣為謬,臣不受也。維垣又極力洗髮臣『假借矯激』四字。夫崔、魏之世,人皆任真率性為頌德生祠,使有一人假借而不頌不祠,豈不猶賴是人哉!非謂東林之名義盡假借也。東林自鄒元標、王紀、高攀龍、楊漣外,如顧憲成、趙南星、馮從吾、陳大受、周順昌、魏大中、周起元、周宗建等之真理學、真骨力、真氣節、真清操、真吏治,豈有所矯激假借而然?而曰臣大謬,臣益不受也。維垣以為真小人待其貫滿可攻去之,崔、魏之貫滿久矣,不遇聖明,誰攻去之?維垣終以無可奈何之時,為頌德生祠者解嘲。假令呈秀舞蹈稱臣於逆璫,諸臣亦以為不可異同而舞蹈稱臣奈乎?又令逆璫以兵劫諸臣使從叛逆,諸臣便亦畏而從之,以為適直無可奈何之時乎?維垣又言:『今日之忠直,不當以崔、魏為對案。』臣謂正當以崔、魏為對案也。夫人品試之崔、魏而定矣。有東林之人,為崔、魏所恨,必欲殺之逐之,此正人也。有攻東林之人,雖為崔、魏所借,而勁節不阿,或逐或遠,此亦正人也。以崔、魏定邪正,譬之以明鏡別妍媸。而揭揭代逆璫分謗,臣願維垣之熟計之也。」上是之。)
  時元璐屢言事,大學士來宗道常曰:「渠何事多言?吾詞林故事,惟香茗耳!」時謂宗道「清客宰相」。
  五月,御史袁弘勳劾大學士劉鴻訓:「一入黃扉,揚揚自得。浹旬之間,革職閒住無虛日。最可異者,楊所修、賈繼春、楊維垣,夾攻表裡之奸,有功無罪而誅鋤禁錮,自三臣始。且軍國大事,未暇平章,惟亟毀《要典》。謂水火玄黃,是書為祟。今毀矣,水火玄黃息耶戰耶?未毀以前,崔、魏借之以空善類;既毀以後,鴻訓又借之以殛忠良。以暴易暴,長此安窮」!鎮撫司僉書張道濬亦訐攻鴻訓。工科給事中顏繼祖爭之,且言:「道濬出位亂政,非重創不止。」御史史範、高捷相繼彈鴻訓,鴻訓尋以事罷歸。
  十一月庚申,會推閣員吏部侍郎成基命、禮部侍郎錢謙益等。禮部尚書溫體仁訐謙益,天啟初主試浙江,賄中錢千秋,不宜枚卜。上召廷臣及體仁、謙益於文華殿,質辨良久。上曰:「體仁所參『神奸結黨誰』也?」曰:「謙益黨與甚眾,臣不敢盡言。即枚卜之典,俱自謙益主持。」吏科給事中章允儒曰:「體仁資深望輕,如糾謙益,何不先於枚卜也?」體仁曰:「前猶冷局,今卜相事大,不得不為皇上慎用人耳。」允儒曰:「朋黨之說,小人以陷君子,先朝可鑒。」上叱之,下錦衣衛獄,削籍。禮部以錢千秋試卷呈,上責謙益,引罪而出,旋回籍,除名為民。下千秋於刑部。周延儒曰:「自來會推會議,皆故事,僅一二人主持,餘無所言。即言出,而禍隨之矣。」上大稱善,遂停枚卜,卒用延儒。延儒力援體仁,明年亦入政府。初,延儒以召對稱旨,至是,枚卜,謙益必欲得之,而慮以延儒同推,勢必用延儒,遂力推止之。不知上果意在延儒,不推適滋上疑耳。於是黨同之疑,中於上者深。體仁發難,而延儒助之,謙益不知也。忽蒙召對,謙益自為枚卜定於此日。及入見,方知有體仁疏。體仁與謙益廷辨,體仁言如湧泉,而謙益出不意,頗屈。
  二年春正月,定逆案。
  召廷臣於文華殿。先是,御史毛九華劾禮部尚書溫體仁有媚璫詩刊本。上問體仁,體仁謂出自錢謙益誣論。又出御史任贊化參體仁疏,其語褻,上不懌,謫贊化於外。御史吳甡言:「因溫體仁前削章允儒,降房可壯、瞿式耜,今又斥任贊化,班行無色。乞召還言官。」不聽。
  三年五月,左諭德文震孟上言:「呂純如羅織諸賢,今籍奧援,思借邊才起用。吏部尚書王永光假竊威柄,年例變亂祖制,考選擯斥清才。」疏入,命指實具奏。永光有清執,東林以其異已,給事中張國維、御史毛羽健等交劾之。俱不問。至是,震孟再糾之。
  四年春正月,翰林院編修黃道周疏救錢龍錫,調外。初,定魏、崔逆案,輔臣錢龍錫主之。袁崇煥之獄,御史史力謀借崇煥以報龍錫,因龍錫以囉及諸臣,周延儒、溫體仁主之。欲發自兵部,而尚書梁廷棟不敢任。又上英察,不能遽起大獄也。道周疏上,延儒意稍解。時大學士韓爌亦被劾歸。
  二月,給事中葛應鬥糾御史袁弘勳、錦衣衛都督同知張道濬,通賂竊權。命下理。弘勳受參將胡宗明、主事趙建極賄,囑於兵部尚書梁廷棟、吏部尚書王永光。弘勳、道濬,皆永光所任也,俱論戍。刑科給事中吳執御論永光誨貪崇墨,永光罷。
  五月,釋故大學士錢龍錫獄,戍定海衛。龍錫出獄,周延儒即過之,極言上怒甚,挽回殊難,龍錫深德之。未幾,溫體仁至,龍錫因述延儒語。體仁曰:「上固不甚怒也。」於是聞者謂體仁質直而延儒虛偽,然亦體仁之巧於擠延儒也。嘉善錢士升為龍錫門生,聞體仁語,頗多之,而輕延儒,體仁遂與相結。
  五年春正月,刑科給事中吳執御奏薦黃克纘、劉宗周等,御史吳彥芳奏薦李瑾、李邦華等。上以其朋比,惡之,下彥芳、執御於理。坐上書不以實律,杖為城旦。
  六年三月,刑科都給事陳贊化劾大學士周延儒「招權納賄、遊客李元功借叢威人。延儒嘗語去輔李標事云:『上先允放,餘封還原疏,上即改留。頗有回天之力,今上羲皇上人也。』此是何語,豈徒小人之輕泄乎!至指借停刑,以罔賄利,此固通國所共聞也」。且引刑科給事李世祺為證。世祺亦奏延儒有此言。不問。戶科給事中朱文煥亦劾延儒「重荷國恩,毫無補救」。六月,大學士周延儒罷。始,溫體仁與延儒深相結納,延儒力援之以進。至是,體仁將奪其位,太監王坤疏攻延儒,體仁無一語相助。於是陳贊化屢糾延儒,即「羲皇上人」一語,窮究不已。體仁知上意,凡與延儒為難者,必陰助之,而助延儒者皆詘。延儒放歸。
  七年三月,召大學士何如寵入朝,在道屢引疾,不許。刑科給事中黃紹傑奏言:「從來君子小人,不能並立。如寵徘徊瞻顧,則次輔溫體仁當知所自處矣。自體仁為相,水旱洊臻,盜賊滿路,燮理固如是乎?秉政既久,窺旨必熱。中外諸臣,承奉其意。用一人,則曰:『此與體仁不合也。』行一事,則曰:『此體仁所不樂也。』凡此,皆召變之由。乞命體仁引咎辭位,以回天心,慰民望。」上責其率妄,調外。
  八月甲戌,石廷臣於平臺,問誰堪塚宰總憲者,令各給條對。吏部左侍郎張捷曰:「臣之所舉,與眾不同。」上許之。勳戚在殿西室,文臣在殿東室。捷旁皇四顧,大學士王應熊目屬之,諸臣覺其異。及問所薦,則前兵部呂純如也。時諸臣或舉鄭三俊,勳戚亦如之。或舉唐世濟。捷曰:「總憲世濟可,塚宰非純如不可。」俄入奏,力言純如之長。諸臣以純如列逆案,不可。刑科給事中姜應申言之尤力,捷失色。上問溫體仁,對曰:「謝升可。」上是之。應熊故善周延儒,而純如又與延儒善者,故體仁陰持之。給事中范淑泰、吳甘來交章劾王應熊、張捷同謀黨附,計翻逆案。
  乙亥,召南京吏部尚書謝升為吏部尚書,以唐世濟為左都御史。
  八年夏六月,刑部主事吳江,給事中何楷、宋學顯,御史張纘曾各劾大學士溫體仁,並及王應熊。初,流盜陷中都,巡撫楊一鵬,巡按吳振纓被劾。而振纓體仁鄉人,曲庇之。時何吾騶亦與應熊不合,錢士升力劑其間,得解。
  秋七月,進少詹事文震孟為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震孟講《春秋》稱旨,既而以疾告,不允。溫體仁語之曰:「行相君矣,何避也!」至是,出特簡入政府。
  十一月,大學士何吾騶、文震孟罷。初,吾騶、震孟在直,欲以工科給事許譽卿補南京太常卿,溫體仁與吏部尚書謝升難之。升遂疏糾譽卿。震孟自恃特簡,於體仁無所依附。嘗與體仁論庶吉士鄭鄤當遷除,大拂體仁意。至是,票升疏,止欲奪譽卿俸,體仁不肯。震孟作色擲筆曰:「即削籍無害!」體仁夕揭上,而吾騶、震孟朝罷矣。譽卿擊璫有直聲,沉淪諫垣,十年不調,即是削籍。震孟有時望,入相僅三月而齟齬同官,不竟其用。
  逮庶吉士鄭鄤。鄤繼母,大學士吳宗達女弟也。鄤薄於宗達,宗達嘗揭其杖母烝妾。震孟既忤體仁,體仁並恨鄭鄤,即以宗達所揭入告,下獄。
  九年二月,吏部尚書謝升疏救陳子壯,不聽。先是,子壯以論宗秩事下獄。(詳崇禎治亂)
  巡按蘇、松、常、鎮御史王一鶚奏薦周延儒等,以濫及廢籍,責之。
  夏四月,大學士錢士升罷。初,溫體仁深結士升,其入相也,體仁凡有所為,必力推之。如用塚宰謝升、總憲唐世濟,皆體仁意,而士升成之。體仁逐文震孟,頗引士升為主,士升亦助體仁。至是,體仁並欲去士升,因福建右衛經歷吳鯤化訐奏士升弟士晉,即擬嚴旨。仍囑林焊毋泄言,欲借弟以逐其兄也。士升遂引歸。
  五月,逮滋陽知縣成德,下錦衣獄。德性剛激,入前大學士文震孟之門。至是,連章攻溫體仁,凡十上,盡發其奸狀。母張氏,伺體仁輿出,輒道詬之。德移獄刑部,戍延綏。
  秋七月,國子祭酒倪元璐免。元璐與同邑左庶子丁進不合,嗾誠意伯劉孔昭訐奏也。
  十一月,下左都御史唐世濟於獄。世濟以邊才薦故兵部尚書霍維華。上謂維華逆案,世濟蒙蔽,下刑部獄。明年正月,霍維華戍沒。
  十年春正月,常熟章從儒訐奏前禮部右侍郎錢謙益、科臣瞿式耜。疏上,溫體仁修郄,逮之下刑部獄,幾殆。謙益嘗作《故太監王安祠記》,曹化淳出王安門,憤其冤,發從儒陰謀,立枷死。謙益等尋得釋。
  二月,逮巡按山西御史張孫振。初,提學僉事袁繼咸守官奉公,自書卷外無長物。孫振貪穢不職,誣奏之。貢士衛周祚等訟其冤。命並孫振逮訊。
  三月,陸文聲陳「風俗之弊,皆原於士子。太倉庶吉士張溥、前臨川知縣張采,倡復社以亂天下」。命南直提學御史倪元珙核奏。元珙因極言文聲之妄。上責其蒙飾,降光祿寺錄事。溥、采為古學以相砥礪,天下靡然鄉風,不為政府所悅,故朝論必苛及之。時蘇州推官周之夔,亦訐奏溥等樹黨挾持。
  夏四月,兵科給事中宋學顯,貴州道御史張盛美俱例轉湖廣、河南參議。撫寧侯朱國弼劾溫體仁,私左都御史唐世濟,逐學顯、盛美。上不聽。又劾體仁受霍維華賂,令唐世濟發端。上慰諭體仁,奪國弼侯爵,世濟亦戍邊。
  六月,大學士溫體仁引疾免,賜金幣,遣行人吳本泰護歸。體仁在事,諸臣攻者無虛日。體仁與舉朝為仇,其庇私黨排異己,未嘗有跡,但因事圖之,使若發自上者,而主炳陰為所假,上竟不之疑。
  八月,以薛國觀為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
  十月,定東宮官屬。右諭德項煜、編修楊廷麟讓左諭德黃道周。閣臣以道周意見偏,上疏有「不如鄭鄤」之語。寢之。刑科給事中馮元飈言:「道周忠足以動聖鑒,而不能得執政之心,恐天下後世有以議閣臣之得失也。」不聽。已而道周疏劾楊嗣昌奪情,謫外。(詳崇禎治亂)
  十一年八月,南京戶科給事張焜芳論前巡鹽兩淮御史史侵帑三十餘萬。命逮下刑部。先是,巡鹽御史張錫命憂去,遺課二十一萬。攝事,盡入其家。檢討楊士聰攻之,諉橐錫命。時錫命前卒,子沆奏辨,大學士錢士升擬旨罪。王應熊曰:「史太僕大有才,未易攖也。」擬上,上果不聽。至是,復奏辨,又發張焜芳朋黨狀,焜芳奪官。
  十二年六月,以左懋第、袁愷、陰潤、藺剛中、范士髦為給事中,詹時雨、李近右、汪承詔、張緒論、楊四重為試監察御史,吳昌時等並各部主事。昌時首選吏部。疏上,上自手定先後,示不測。昌時謂薛國觀所為,恨之。
  八月,故庶吉士鄭鄤磔於市。先是,中書舍人許曦訐奏鄤不孝瀆倫,與溫體仁疏合。法司定罪擬辟,上命加等。鄤初選庶吉士,有直諫聲,文震孟、黃道周皆與之游。當時欲借鄤以傾震孟、道周,讞駁逾重。而鄤居鄉多不法,遂罹慘禍。
  十三年夏四月,巡撫江西右僉都御史解學龍,薦舉布政司都事黃道周。上以道周黨邪亂政,學龍徇私,俱逮下理,廷杖論戍。戶部主事葉廷秀請寬之,並杖削籍。監生涂仲吉上言:「黃道周通籍二十載,半居墳廬。稽古著書,一生學力,止知君親。雖言嘗過戇,而志實忠純。今喘息僅存,猶讀書不倦。此臣不為道周惜,而為皇上天下萬世惜也。昔唐太宗恨魏徵之面折,至欲殺而終不果。漢武帝惡汲黯之直諫,雖遠出而實優容。皇上欲遠法堯、舜,奈何出漢、唐主下!斷不宜以黨人輕議學行才品之臣也。」通政司格之不上,仲吉並劾通政使施邦曜遏抑言路,再救道周。上怒,下獄杖之,論戍。
  六月,大學士薛國觀免。初,國觀以溫體仁援,得入閣。同官六人皆罷,獨國觀秉政至首輔,上頗向用之。至是,因擬諭失旨,下五府、九卿議處致仕。刑科給事中袁愷再疏劾之,言:「國觀納賄有據。」並及尚書傅永淳、侍郎蔡奕琛等。遂下鎮撫司訊。初,上召國觀,語及朝士婪賄。對曰:「使廠、衛得人,朝士何敢黷貨!」東廠太監王化民在側,汗出浹背。於是專偵其陰事,以及於敗。國觀既削籍,吏部尚書傅永淳、南京吏部尚書朱繼祚並免。下左副都御史葉有聲於獄,以通賄國觀也。時株連頗眾。
  十二月,國觀奏辨。不聽,命入京即訊。
  十四年春正月,故大學士薛國觀奏辨刑科給事中袁愷誣劾,出於禮部主事吳昌時之意。上不聽。
  夏四月,召前大學士周延儒、張至發、賀逢聖入朝。至發辭不出,逢聖不久以病歸。初,延儒既罷,丹陽監生賀順、虞城侯氏,共斂金,屬太監曹化淳等營復相。至是,得召用,主事吳昌時之力居多,延儒德之。
  六月,故刑部右侍郎蔡奕琛在繫上言:「去夏六月,同邑諸生倪襄,贄於庶吉士張溥之門,歸語知縣丁煌,誇溥大力,可立致人禍福,因言及臣旦夕必逮。未幾,而王陛彥果劾臣矣。一里居庶常,結黨昭權,陰握黜陟之柄,豈不異哉!」上令丁煌指證,下倪襄於獄。既而奕琛亦劾張溥,並及故禮部侍郎錢謙益。
  八月辛亥,故大學士薛國觀賜死,誅中書舍人王陛彥,各籍其家。初,國觀以王陛彥通賂免官,命伺其邸,則王陛彥至,執下獄。陛彥為吳昌時甥,臨刑呼曰:「此舅氏所作,我若有言,即累名教矣。」時國觀事發於東廠,僉雲昌時實啟其機。
  十二月甲子,戌黃道周、解學龍。初,刑部尚書劉澤深擬道周瘴戍,再奏不允。因上言:「道周之罪,前兩疏已嚴矣。至此,惟有論死。死生之際,臣不敢不慎也。自來論死諸臣,非封疆則貪酷,未有以建言誅者。今以此加道周,道周無封疆貪酷之失,而有建言蒙戮之名。於道周得矣,非我皇上覆載之量也。且皇上所疑者黨耳,黨者見諸行事。道周具疏空言,一二臣工,始未嘗不相與也。今且短之,繼而斥之,烏有所謂黨,而煩朝廷之大法耶!去年行刑時,忽奉旨停免。今皇上豈有積恨於道周,萬一轉圜動念,而臣已論定,噬臍何及?敢仍以原擬上。」上從之。
  十五年夏四月,宥馬士英,起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御史,提督鳳陽。士英初撫宣大,以總監王坤論罪。至是,故太常少卿阮大鋮為營救,得起用。
  八月,召還黃道周,仍任少詹事。時周延儒承上眷最深,凡上怒莫能回,延儒能談言微中。先是,道周在獄,人謂必不可救。延儒以微詞解之,得減放。至是,上偶言及岳飛,事歎曰:「安得將如岳飛者而用之?」延儒曰:「岳飛自是名將。然其破金人事,史或多溢辭。即如黃道周之為人,傳之史冊,不免曰其不用也,天下惜之。」上默然。甫還宮,即傳旨復官。
  十六年三月,改禮部儀制主事吳昌時為吏部文選主事,署郎中事。昌時好結納,通司禮太監王化民等,欲轉銓司。吏部尚書鄭三俊嘗以問鄉人徐石麒,答曰:「君子也。」石麒遂薦於上。蓋石麒畏昌時機深,故譽之,而三俊不知。
  例轉給事中范士髦等四人,御史陳藎等六人。故事,例轉科一道二,文選主事吳昌時特廣其數,意脅臺、省,為驅除地也。
  夏四月,河南道御史祀彪佳劾吳昌時紊制弄權。山東道御史徐殿臣、賀登選各疏參之。
  五月,吏部尚書鄭三俊以薦吳昌時引咎罷,大學士周延儒放歸。給事中郝絅復劾吏部郎中吳昌時、禮部郎中周仲璉「竊權附勢,納賄行私。內閣票擬機密,每事先知。總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昌時、仲璉又延儒之罪人」。御史蔣拱宸、何綸交劾之。
  七月乙卯,上自訊昌時於中左門,拷掠至折脛乃止。徵延儒聽勘,延儒先薦大學士王應熊,途中密語,令先抵京。上遣緹騎趨延儒入,偵知之。罷應熊,尋誅昌時,賜延儒死。初,延儒再召時,庶吉士張溥、馬世奇以公論感動之,故其所舉措,盡反前事。向之所排,更援而進之,上亦虛已以聽。溥既沒,世奇遠權勢不入都。延儒左右,皆昌時輩,以至於敗。
  倪元路曰:
  自神祖中葉以來,三四十年間,朝廷之局凡三變。其始天子靜攝,聽臣工群類之自戰,而不為之理,所謂鼠鬥穴中,將勇者勝耳。故其時其血玄黃,時勝時敗。其既閹寺擅權,宵人處必勝之地,正人亦戢心搏志,而甘處不勝,不敢復言戰。宵人亦不曰戰,直曰禽馘之耳。然其時正人雖嬰禍患,其心愈益喜,曰:「吾君子也。」其後魁柄已振,握照虛公,百爾臣工,皆怵然不敢窮戰,而陰制以謀。故其時氣戰者敗,謀戰者勝,謀陽者敗,謀陰者勝。凡明主所箝撻以繩貪人者,宵人皆借之以穽正人。其正人既禍敗,即無可自解,曰:「吾君子。」其宵人亦不靳歸名君子,而但使其無救於禍敗。宵人正人,皆以不敢言黨而黨愈熾,黨愈熾而國是不可問矣。究之借以朋比,斥為偽學,竄逐禁錮,殆無虛日。予以世患無真品望,不患無真經濟耳!所謂道德事功,垂之竹帛,貞之珉石,蓋概乎未有睹也。嗟乎!此後世之所以衰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06:53

第六十七卷     爭國本



  神宗萬曆十年八月丙申,皇元子生,頒詔赦天下。
  十四年正月,皇第三子生,進其母鄭氏為貴妃。
  二月,輔臣申時行等請冊立東宮。疏曰:早建太子,所以尊宗廟重社稷也。自元子誕生,五年於茲矣,即今麟趾螽斯,方興未艾,正名定分,宜在於茲。祖宗朝立皇太子,英宗以二歲,孝宗以六歲,武宗以一歲,成憲具在。惟陛下以今春月吉旦,敕下禮部,早建儲位,以慰億兆人之望。上曰:「元子嬰弱,少俟二三年舉行。」
  戶科給事中姜應麟、吏部員外沈璟上言:「貴妃雖賢,所生為次子,而恭妃誕育元子,主鬯承祧,顧反令居下邪?乞收回成命,首進恭妃,次及貴妃。」上怒,謫應麟廣昌典史,璟亦調外。上諭閣臣曰:「降處非為冊封,惡彼疑朕廢長立幼,先揣摩上意耳。我朝立儲,自有成憲,朕豈敢以私意壞公論邪!」刑部主事孫如法上言:「恭妃誕育元嗣,五年未聞有進封之典,貴妃鄭氏一生子,即有皇貴妃之封,貴妃能得之於皇子之生之日,而恭妃不能得之五年敬奉之久,此天下不能無疑也。」上怒,謫朝陽典史。御史孫維城、楊紹程請定儲位,俱奪俸。禮部侍郎沈鯉奏宜並封恭妃王氏,上諭待元子冊立行。皇貴妃鄭氏父鄭承憲為其父請卹典,援中宮永年伯王褘例,禮部疏駁,上命予墳價五百兩。
  十五年春正月,禮科都給事王三餘,御史何倬、鍾化民、王慎德,各奏建儲,不報。輔臣請建儲封王,令候旨行。
  十六年六月,山西道御史陳登雲請冊立東宮,且罪鄭承憲驕橫之狀。不報。
  十八年春正月,朔上御毓德宮,召輔臣申時行、許國、王錫爵、王家屏於西室,以冊立東宮係宗社計請。上曰:「朕知之,朕無嫡子,長幼自有定序。鄭妃亦再三陳請,恐外間有疑,但長子猶弱,欲俟其壯大使出。」輔臣復請曰:「皇長子年已九齡,蒙養豫教,正在今日。」上頷之。時行等出,上遽令司禮監追止之,云:「已令人宣皇子來,與先生一見。」輔臣還至宮門內,有頃,皇長子、皇三子俱至,引至御榻前,皇長子在御榻右,上手攜之,向明正立。輔臣等注視良久,因奏曰:「皇長子龍姿鳳表,岐嶷非凡,仰見皇上昌後之仁。」上欣然曰:「此祖宗德澤,聖母恩庇,朕何敢當。」輔臣奏:「皇長子春秋長,宜讀書。」且云:「皇上正位東宮時,方六齡,即已讀書,皇長子讀書已晚矣。」上曰:「朕五歲即能讀書。」復指皇三子云:「是兒亦五歲,尚不能離乳母。」遂手引皇長子至膝前,撫摩歡惜。輔臣叩頭奏曰:「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使之成器?」上曰:「朕知之。」時行等叩頭出。
  十月,吏部尚書朱(註:或宋?)纁、禮部尚書于慎行率群臣合疏請冊立東宮。上怒,下旨奪俸。輔臣申時行引疾乞休,王家屏居中調之,上意稍解。以鄭國泰請冊立疏示群臣,傳諭建儲之禮,當於明年傅立,群臣無復奏擾,如有復請,直踰十五歲。
  十九年冬十月,閣部大臣合疏請建東宮。先是,建儲事既奉上旨,申時行與同官約,遵守稍需一歲,每諸司接見,亦以此告之,故辛卯歲自春及秋,曾無言及者。至是,工部主事張有德請備東宮儀仗,時行方在告,次輔許國乃曰:「小臣尚以建儲請,吾輩不一言可乎?」倉卒具疏,首列時行名以上。時行聞之大愕,別具揭云:「臣已在告,同官疏列臣名,臣不知也。」故事,閣臣密揭皆留中,而是疏與諸疏同發。禮科羅大綋遂上疏論時行迎合上意以固位,武英中書黃正賓繼之。上怒,杖正賓,削大綋籍。
  十二月,輔臣王家屏乞明春建儲,以塞道路揣摩之口,銷牆幃牽制之私。不報。
  二十年春正月,禮科都給事李獻可疏請豫教,削籍。大學士王家屏具揭申救,封還御批。上怒。給事鍾羽正、舒弘緒、陳尚象、李固策、丁懋遜、吳之佳、楊其休、葉初春,御史錢一本、鄒德泳、賈名儒、陳禹謨、主事董嗣成交章申救,削籍、降調有差。科臣孟養浩疏最後上,加杖一百。家屏三疏乞歸,許之。吏部主事顧憲成、章嘉禎等廷推家屏忠愛,不宜廢置,請召還。上怒,憲成削籍,嘉禎謫羅定州州判。
  十一月,禮部尚書李長春屢請冊立,疏十有四,不報,尋罷去。
  二十一年春正月,輔臣王錫爵歸省還朝,密疏請建東宮曰:「前者冊典垂行,而輒為小臣激聒所阻。皇上親發大信,定以二十一年舉行,於是群囂寂然。蓋皆知成命在上,有所恃而無虞也。倘春令過期,外廷之臣必曰:『昔以激聒而改遲,今復何名而又緩?』伏乞降諭舉行,使盛美皆歸之獨斷,而天功無與於人謀。」上報云:「朕雖有今春冊立之旨,昨讀《皇明祖訓》,立嫡不立庶。皇后年尚少,倘復有出,是二儲也。今將三皇子並封王,數年後皇后無出,再行冊立。」錫爵復疏曰:「昔漢明帝取宮人賈氏子,命馬皇后養之。唐玄宗取楊良媛子,命王皇后養之。宋真宗劉皇后取李宸妃之子為子。與其曠日遲久,待將來未定之天,孰若酌古准今,成目下兩全之美。臣謹遵諭,並擬傳帖二道以憑采擇。然尚望皇上三思臣言,俯從後議,以全恩義,服人心。」上竟出前諭。工部郎中嶽元聲謂科臣張貞觀、史孟麟曰:「此舉何如?」貞觀曰:「此乃錫爵密進者。」元聲復詣禮部郎中陳大來家,兵科給事許弘綱、禮部郎中于孔兼皆在。弘綱以屬元聲。元聲曰:「我方論錫爵,若言,謂有成心,反敗乃事。其以元聲為後勁可也。」弘綱不允,元聲遂歸草疏。適禮部郎中顧允成、張納陛至,遂聯名上,大約言:「皇上正位東宮之日,仁聖亦青年,莊皇帝不設為未然事,以誤大計。」疏入,刑科王如堅、光祿丞朱維京疏繼上,曰:「皇上念及中宮良厚,顧中宮春秋方盛,前星一耀,則所冊元子自當避位,何嫌何疑!今以將來未期之事,格見在已成之命,恐中宮聞之,亦有不安者。皇上以手札咨之錫爵,錫爵不能如李泌之委曲叩請,如旨擬敕,難以厭中外之人心。」光祿少卿徐傑,署丞王學曾,郎中陳泰來、于孔兼疏繼上。
  上怒。如堅、維京謫戍,傑、學曾等為民。而元聲、允成、納陛得寬旨,然並封旨竟如故。元聲與允成、納陛、泰來、孔兼暨李啟美、曾鳳儀、鍾化民、項德禎面詰錫爵於朝房,錫爵色甚厲。元聲曰:「閣下奈何誤引親王入繼之文,為儲宮待嫡之例?」鳳儀語稍遜,元聲厲聲呵之曰:「曾員外不知祖訓。」錫爵容霽。眾欲出,元聲曰:「大事未定,奈何出!」錫爵曰:「然則如何?」元聲曰:「當以廷臣相迫,告之皇上。」錫爵曰:「書諸公之名以進,何如?」元聲曰:「請即以元聲為首,杖戍惟命。」錫爵唯唯。庶吉士李騰芳上書錫爵曰:「聖明在上,議者俱為杞憂,以公苦心,疑為集菀,此皆妄也。但聞古賢豪將與立權謀之事,必度其身能作之,身能收之,則不難晦其跡於一時,而終可皎然於天下。公欲暫承上意,巧借王封,轉作冊立。然以公之明,試度事機,急則旦夕,緩則一二年,竟公在朝之日,可以遂公之志否?恐王封既定,大典愈遲,他日繼公之後者,精誠智力稍不如公,容或壞公事,隳公功,而罪公為屍謀,公何辭以解?此不獨宗社之憂,亦公子孫之禍也。」錫爵讀訖,爽然曰:「諸公詈我,我無以自明。如子言,我受教。但我每揭皆手書,秘跡甚明也。」騰芳曰:「揭帖手書,人何由知?異日能使天子出公手書,傳示天下乎?」錫爵默默良久,復曰:「古人留侯、鄴侯皆以權勝。」騰芳曰:「鄴侯不欲以建寧為元帥,而詠《摘瓜詩》以衛廣平,此經也,非權也。但與肅宗私議家事,恐上皇不安,而遲廣平為太子,別是一則,然建寧之死胎此矣。若子房以強諫為無益,而招致四皓,有似行權,然未嘗請太子與趙王並封。且行權必大智人,委曲宛轉,或立語而移,或默然而定,若需之數年,更以他手,雖聖人不能保矣。」語次,錫爵不覺泣下。翌日,上疏自劾三誤。不允。
  二月,輔臣王錫爵復疏冊立。上命三皇子俱停封。錫爵復疏爭之,略曰:「皇上旋止封王之命,再訂二三年冊立之期,真古聖人從善轉圜之盛德。顧臣私憂過計,去年之命既改於今年,則焉知今年之命不改於他日?夫人情惟無疑則已,疑心一生,則將究及宮闈之隱情,慮及千萬世之流禍。」復曰:「皇長子年近加冠,未就外傳,從來所未聞。皇上縱欲少緩冊立之期,豈可不先行豫教之禮?」上不允。尋降陳泰來、薛敷教、于孔兼、顧允成於外,削禮科張貞觀籍為民。
  八月,王錫爵以星變言:「天以皇上為子,皇上以太子為子,天子之象帝星,太子之象前星,方今禳彗,第一議莫如冊立。」上慰答之。
  十一月,上御暖閣,召輔臣王錫爵。錫爵叩頭力請建儲。上允明年出閣聽講。尋又傳諭皇長子、皇三子齡歲相等,欲一並行出閣禮。錫爵復奏:「皇上有子而均愛之,均教之,固慈父一體之念。然自外廷而觀,皇長子明年十三歲,皇三子明年九歲,大抵皇子生十歲而入學,以皇長子之太遲,形皇三子之太早,先後緩急之間,一不慎而聖心又晦矣。」
  十二月,輔臣王錫爵等請皇長子先行冠禮,上報云:「東宮與王袞冕皮弁二服,冠則皆同,其服則異,今冠禮將何從,宜暫著常服出講。」
  二十二年二月,皇長子出閣講學,禮部侍郎馮琦進儀注,上以未冊立,免侍衛儀仗。
  二十六年五月,吏科給事戴士衡、全椒知縣樊玉衡削籍謫戍。先是,庚寅山西按察使呂坤輯《閨范圖志》,鄭國泰重刻之,增刊后妃,首漢明德皇后,終鄭貴妃。科臣戴士衡指其書上言,謂呂坤逢迎掖庭,菀枯之形已分,語侵貴妃。樊玉衡前疏皇長子冊立中,亦有「皇上不慈,皇長子不孝,皇貴妃不智」等語。貴妃聞之,泣訴於上。會有援引歷代嫡庶廢立之事,著為一書,內刺張養蒙、劉道亨、魏允貞、鄭承恩、鄧光祚、洪其道、程紹、白所知、薛亨、呂坤等,名曰《憂危竑議》者,戚黨疑其書出士衡手,張位教之。鄭承恩遂上疏力辯,並奏士衡假造偽書,中傷善類,日為二衡,以激聖怒,欲並殺張位。上怒甚,二臣謫戍。
  六月,御史趙之翰以《憂危竑議》為戴士衡偽造,主於張位,預謀者徐作、劉楚先、劉應秋、楊廷蘭、萬建昆也。中旨禮部右侍郎劉楚先、都察院右都御史徐作罷,國子祭酒劉應秋降調,吏科左給事楊廷蘭、禮部主事萬建昆俱謫典史,張位先以密薦楊鎬東征失利,罷去,命值赦不宥。
  二十八年春正月,禮部尚書餘繼登請先皇長子冊立,而後冠禮可致祝,婚禮可致醮。大學士沈一貫請皇長子冠婚。不報。
  三月,南京禮部侍郎葉向高等乞行皇長子三禮。不報。己巳,移皇長子慈慶宮,再諭內閣,冊立有期,群臣不得瀆擾。
  夏四月,刑部主事謝廷讚請冊立,謫貴州布政司照磨。
  戊寅,沈一貫密揭請撰敕。上報曰:「謝廷讚狂妄,少待之,俾天下臣民曉然知出自朕心。」
  秋七月癸卯,諭:「皇長子清弱,大禮稍俟之,百官毋沽名煩聒。」
  冬十月乙酉,諭內閣來春冊儲。
  庚子,工科都給事王德完言:「臣入京數月,道路相傳,中宮役使止數人,憂鬱致疾,阽危不保,臣竊謂不然。第臣得風聞言事,若如所傳,則宗社隱憂。臣羨袁盎卻坐之事,祁皇上眷顧中宮,止輦虛受,臣死且不朽。」上震怒,下錦衣衛獄,訊其由。吏部尚書李戴、御史周盤等論救,俱切責之。
  十一月,戚臣鄭國泰疏請皇子先冠婚,後冊立。科臣王士昌糾之。署禮部朱國祚以國泰顛倒其詞,與明旨有背,恐釀無窮之禍。不報。皇長子出閣講學,時嚴寒,皇長子噤甚,講官郭正域大言:「天寒如此,殿下當珍重。」喝班役取火禦寒。時中官圍爐密室,聞正域言,出之。上聞亦不罪。
  二十九年五月丙午,戚臣鄭國泰請冊儲冠婚,奪俸。戊申,禮科右給事楊天民、王士昌等請立儲,俱謫貴州典史。御史周盤等疏救,奪俸。
  八月甲午,沈一貫上言:「《詩.既醉》之篇,臣祝其君曰:『君子萬年,介爾景福。』繼曰:『君子萬年,永錫祚胤。』則願其子孫之多。又曰:『釐爾女士,從以孫子。』願酬淑媛而生賢子孫也。《斯乾》之篇曰:『築室百堵,西南其戶,爰居爰處,爰笑爰語。』美新宮也。繼曰:『吉夢維何?維熊維熊,男子之祥。』言吉祥善事,當生聖子神孫無窮也。今稱觴、萬壽兩宮落成,在廷同祝,而啟天之祥,實自聖心始。皇上大婚及時,故得聖子早。今皇長子大禮必備其儀,推念真情,不如早諧伉儷之為適。皇上孝奉聖母,朝夕起居,不如早遂含飴弄曾孫之為樂。乞今年先皇長子大禮,明春後遞舉諸皇子禮。子復生子,孫復生孫,坐見本支之盛,享令名集完福矣。」上心動,諭俟即日行之。
  冬十月乙亥,上以典禮未備,欲改期冊立。沈一貫封還聖諭,力言不可。
  十五日己卯,冊立皇長子為皇太子,暨冊封福王、瑞王、惠王、桂王,詔告天下,上特諭在籍輔臣申時行、王錫爵知之。
  壬辰,皇太子加冠,福、瑞諸王俱冠。
  三十年春正月丁巳,增東宮官屬。己未,福王暫講武英殿西廡。
  二月丙子,冊皇太子妃郭氏,上引疾免賀。
  三十一年十一月丁卯,有蜚語曰《續憂危竑議》,凡三百餘言,謂:「東宮不得已立之,而從官不備,寓後日改易之意。其特用朱賡。賡者,更也。內外官附賡者,文則戎政尚書王世揚,巡撫孫瑋,總督李汶,御史張養志;武則錦衣都督王之禎,都督僉事陳汝忠,錦衣千戶王名世、王承恩,錦衣指揮僉事鄭國賢。又有陳矩朝夕帝前,以為之主。沈一貫右鄭左王,規福避禍,他日必有靖難勤王之事。吏科都給事中項應祥撰,四川道監察御史喬應甲刊。」其書一夕間自宮門迄於衢巷皆遍,厥明,舉朝失色,莫敢言。大學士朱賡得於私宅,以聞,請緝其人,乞歸,不允。上大怒,令廠、衛搜緝,務得造書主名,責項應祥、喬應甲回奏。沈一貫請嚴跡之,偵校塞路,購賞格五千金,宮指揮僉事。或曰:「妖書似出清流之口,將以傾沈一貫者。」或曰:「此奸人作之,以陷郭正域。」正域時有清流領袖之目,見忌一貫。已,喬應甲、項應祥各回奏,奸書謗人,無自名理。不問。召皇太子慰安之,太子泣,上亦泣。隨令內豎以慰安太子語諭內閣。時一貫方以楚宗事恨郭正域。正域,輔臣沈鯉門生也。鯉素踽踽,尤負望,供「天啟聖聰」牌於閣,入則禮之。時開告密。鯉語人曰:「此事何必張皇也!」一貫大不懌。正域放歸,待凍潞河之楊村,聞問不絕,一貫益側目。
  十二月壬午,給事錢夢臯直指正域並及沈鯉,御史康丕揚佐之。初,僑醫吳江、沈令譽多貴游,丕揚巡城跡捕之,搜得楚王揭華走氐副封,及刑部主事於玉立所致吏部郎中王士騏書,以玉立起官,士騏與正域左右之。又前漢中府同知荊門胡化、首渠縣訓導阮明卿撰妖書,廉問無據,而明卿為夢臯姻,故夢臯首攻正域。疏中稱:「沈令譽,郭氏之食客,胡化同鄉之年友,當亟訊奸黨,治正域罪。次輔沈鯉屢為奸人緩頰,舉朝曰大變,彼曰小事;舉朝曰當捕,彼曰可容。所上揭有震動人心,虧損聖德等語。回互隱伏,意欲何為?」疏入,中外大駭。於是發卒圍正域舟,捕其僕隸乳媼十三人。巡捕都督陳汝忠又獲正域舍人毛尚文、江夏布衣王忠。巡城御史康丕揚捕僧達觀、琴士鍾澄、百戶劉相等,同沈令譽下詔獄,考訊無所得。邏校且環逼鯉邸,迫脅不堪。皇太子遣閹人語閣臣曰:「先生輩容我,乞全郭侍郎。」會都察院溫純上書訟之,唐文獻、陶望齡先後詣沈一貫為解,陳矩亦力持之,鯉得安。王士騏、於玉立以詞連落職,錦衣都督王之禎、千戶王名世等首錦衣都督周嘉慶下東廠會鞫,闔門慘掠,嘉慶亦不承。吏部尚書李戴為嘉慶外父,拷訊時不忍慘視,起入中堂。上聞而惡之,罷戴歸。命錦衣嚴鞫妖書。沈一貫、朱賡請寬疑獄。沈鯉亦上章引咎,且乞歸,不聽。最後錦衣百戶崔德緝順天黜生皦生光並其子其篇,婦趙氏、陳氏鞫之。生旋光性險賊,善脅人金,坐譴戍大同,赦歸終不悛,猶脅鄭國泰家。方廷訊時,丕揚等皆欲坐郭正域,御史牛應元指天為誓,沈裕厲聲折生光,從重論,恐株連多人,無所歸獄。生光自誣服,歎曰:「朝廷得我結案,如一移口,諸君何處求生活乎?」刑部尚書蕭大亨必欲窮究之。禮部侍郎李廷機、趙世卿告輔臣賡,謂即此可以具獄。賡以語一貫,事得稍解。
  三十二年夏四月乙酉,提督東廠司禮太監陳矩上妖書獄,移皦生光刑部論斬。上欲加等,以謀危社稷律論磔。矩素清直,妖書事保全善類為多。
  壬寅,皦生光磔於市,妻子戍邊。妖書非生光也,第其人可死,故人不甚憐之。或謂妖書出武英殿中書舍人永嘉趙士禎,後士禎疾篤,自言之,肉碎落如磔。
  三十九年九月己酉,皇貴妃王氏薨。妃雖生皇太子,失寵目眚,比疾篤,太子始知之,亟至,宮門尚閉,抉鑰而入。妃手太子衣而泣曰:「兒長大如此,我死何憾!」太子慟,左右皆泣,莫能仰視,須臾薨。
  四十年冬十月,閣臣葉向高請福王之國,報明年春舉行。
  四十一年春正月,禮部請東宮開講,福王就國。不報。
  四月,兵部尚書王象乾復請之。上曰:「親王之國,祖制在春,今踰期矣,其明年春舉行。」
  五月辛未,葉向高言:「福王之國,奉旨明春舉行,頃復以莊田四萬頃責撫、按,如田頃足而後行,則之國何日?聖諭明春舉行,亦寧可必哉!福王奏稱祖制,謂祖訓有之乎?會典有之乎?累朝之功令有之乎?王所引祖制,抑何指也?如援景府,則自景府而前,莊田並未出數千頃外,獨景府踰制,皇祖一時失聽,至今追咎,王奈何尤而效之!自古開國承家,必循理安分為可久。鄭莊愛太叔段為請大邑,漢竇後愛梁孝王封以大國,皆及身而敗。臣不勝忠愛之念,不得不明言之。」
  六月己丑,錦衣衛百戶王日乾訐奏奸人孔學與皇貴妃宮中內侍姜、龐、劉諸人,請妖人王子詔詛咒皇太子,刊木像聖母、皇上,釘其目,又約趙思聖在東宮侍衛,帶刀行刺,語多涉鄭貴妃、福王。葉向高語通政使,具參疏與日乾奏同上之。向高密揭日乾、孔學皆京師無賴,譸張至此,此大類往來妖書;但妖書匿名難詰,今兩造俱在法司,其情立見。皇上第靜俟,勿為所動,動則滋擾。上初覽日乾疏,震怒。及見揭,意解,遂不問。東宮遣取閣揭,向高曰:「皇上既不問,則殿下亦無庸更覽。」
  太子深然之。尋御史以他事參日乾下之獄。踰年而「挺擊」之獄興。(詳三案)
  四十二年三月丙子,福王常洵之國。
  四十三年二月,南京御史汪有功言福府內侍李進忠擅祭告孝陵。不報。
  秋七月,太常寺少卿史孟麟請冊立皇太孫,謫兩淮鹽運判官。
  四十四年八月壬寅,皇太子出閣講學,蓋曠期十二年。
  四十八年夏四月,皇后王氏崩。后賢而多病,國本之論起,上堅操立嫡不立長之語。群疑上意在后病不可知,貴妃即可為國母,舉朝皇皇。及上年高,后以賢見重,而東宮益安,至是崩。中宮虛位數月,貴妃竟不進位。上不豫,右諭德張鼐上言:「皇上起居靜攝,皇太子執禮之暇,時親左右,皇長孫少成之氣,娛樂庭除,既足寬懷,亦稱聚順。臣竊見士民之家,或慈母見背,嚴父孤單,惟兒孫繞膝,可開眉宇。雖天子不同民間,而骨肉應無二理。」
  七月,時上寢疾久,皇太子希得召見,御史左光斗等詣方從哲請候安。從哲曰:「上諱疾,即入門,左右不敢傳。」兵科給事中楊漣曰:「昔宋文潞公問仁宗疾,內侍不肯言。潞公曰:『天子起居,汝曹不令宰相知,將無他志?下中書省行法。』今誠日三問,不必見,亦不必上知,第令內臣知大臣在門。且公當宿閣中。」從哲曰:「非故事。」曰:「潞公不訶史志驄乎?此何時?尚問故事!」
  二十一日丙申,上疾大漸,召輔臣方從哲等入弘德殿,尋出,日已旰,皇太子尚徬徨寢門外,不得入。漣、光斗遣人語東宮內侍王安曰:「上疾甚,不召太子,非上意。太子當力請入侍,以備非常,即夜毋輕出。」安故守正,力擁佑太子。即日上崩,遺命封貴妃鄭氏為皇后。
  泰昌元年,即萬曆四十八年也。
  八月,光宗既踐祚,遵遺命封皇貴妃,命禮部查例行。尚書孫如游爭之曰:「祖宗朝,其以配而后者,乃敵體之經,其以妃而后者,則從子之義。故累朝非無抱衾之愛,終引割席之嫌者,則以例所不載也。皇貴妃事先帝有年,不聞倡議於生前,而顧遺詔於逝後,豈先帝彌留之際,遂不及致詳邪?且王貴妃誕育殿下,豈非先帝所留意者!乃恩典尚爾有待,而欲令不屬毛離裡者,得子其母,恐九原亦不無怨恫也。鄭貴妃賢而習於禮,處以非分,必非其心之所樂。書之史冊,傳之後季,將為盛代典禮之累,且昭先帝之失言,非所以為孝也。《中庸》稱達孝為善繼善述,義可行,則以遵命為孝;義不可行,則以遵禮為孝。臣不敢奉命。」從之。
  谷應泰曰:
  光宗本恭妃所產,神皇之元子也。恭妃無寵,擅寵者鄭貴妃耳。乃自萬曆十四年輔臣申時行以建儲為請,至二十九年而儲位始定,自古父子之間,未有受命若斯之難也。語云:「貴夫人愛孺子。」又云:「母愛者子抱。」其時枯菀之勢既形,金玦之寒斯劇,羽翼孝惠者少,樹功舒王者多,而青宮一席尚忍言哉!乃首以爭國本獲譴者,禮垣羅大紘、中書黃正賓也。又給事李獻可、尚書李春長輩,或杖或戍,一鳴輒斥,甚至九臣面詰政府,十四官同時降削。而神宗動加激擾之名,冀箝天下之口,不特不欲建儲也。因儲禮之不舉,而冠婚愆期,曠不豫教。其後乃令三王並封,又欲二王並講。女戎伏妖,蓋若是其忍乎!
  夫《易》稱長子主器,《記》美一人元良,重光重潤,自古榮之。而神宗乃以正天倫之語,為不入耳之言,深相怨毒,酷罰示威,則有物以蔽之也。究之前星之輝漸朗,摘瓜之謀不行。論者以諸臣靜聽,則蚤且觀成。予則以諸臣力爭,故久而克定也。方鄭妃盛年,神宗固嘗許以立愛矣。而言者紛紜,格不得發。始則譴諍臣以快宮闈,終亦未必不援朝論以謝嬖幸。始則欲以神器之重酬晏私之愛,究亦不能以房闥之昵廢天下之公。如是則王家屏之封還御批,李騰芳之上書執政,斷當以口舌爭之者也。已而妖書反間,詛咒橫行,緹校勾攝,紛然四出,與漢治巫蠱何異?嗚呼!王之禎猶江充也,四明猶公孫賀也。即不株累東宮,而含沙射人,寧有幸乎?幸生光誣服,得弛羅織,設事更蔓延,魚網之設,鴻則離之,都人士寧得安枕臥邪!比太子既建,而禁不出閣者又十二年。至史夢麟請冊皇太孫,猶加降謫焉。蓋神宗怒未怠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08:23

第六十八卷     三案 (上)



  神宗萬曆四十三年五月己酉,有不知姓名男子,持棗木棍,撞入慈慶宮,打傷守門內官李鑒,直至前殿簷下,內官韓本用等執縛,付東華門守衛指揮朱雄等收之。次日,皇太子奏聞,命法司提問。
  庚戌,巡視皇城御史劉廷元奏:「人犯供名張差,係薊州井兒峪民。語言顛倒,形似風狂。臣再三考訊,本犯呶呶稱吃齋討封等語。話非情實,詞無倫次,按其跡若涉風魔,稽其貌的係黠猾,情境叵測,不可不詳鞫重擬者。」
  乙卯,刑部郎中胡士相、岳駿聲等審張差,供被李自強、李萬倉燒差柴草,氣憤,於四月內來京,要赴朝聲冤。從東進,不識門徑,往西走,適路遇男子二人,紿曰:「爾無憑據,如何進?爾拿槓子一條來,便可當作冤狀」等語。差日夜氣忿,失志顛狂,遂於五月初四日,手拿棗木棍一條,仍復進城,從東華門直至慈慶宮門首,打傷守門官,走入前殿下被擒。擬依宮殿前射箭放彈投礧石傷人律斬,決不待時。
  戊午,刑部提牢主事王之寀言:「本月十一日,散飯獄中,末至新犯張差,見其年壯力強,非風顛人。初招告狀著死撞進,復招打死罷。臣問實招與飯,不招當饑死。即置飯差前,差見飯低頭,已而云:『不敢說。』臣乃麾吏書令去,止留二役扶問之,招稱:『張差小名張五兒,父張義病故,有馬三舅、李外父,叫我跟不知姓名老公,說:「事成與爾幾畝地種。」老公騎馬,小的跟走。初三歇燕角鋪,初四到京。』問何人收留?復云:『到不知街道大宅子,一老公與我飯,說:「你先衝一遭,撞著一個,打殺一個,打殺了我們救得你。」遂與我棗木棍,領我由厚載門進到宮門上。守門阻我,我擊之墮地。已而老公多,遂被縛。小爺福大。』又招有柏木棍、琉璃棍,棍多人眾等情。其各犯名,至死不招。臣看此犯不顛不狂,有心有膽,懼之以刑罰不招,要之以神明不招,啜之以飲食,始欲默欲語,中多疑似。願皇上縛兇犯於文華殿前朝審,或敕九卿科道三法司會問,則其情立見矣。」
  辛酉,戶部郎中陸大受言:「青宮何地?男子何人?而橫肆手棍,幾驚儲蹕。此乾坤何等時邪?北人好利輕生,有金錢以結其心,則輕為人死。至大奸之奔走死士也,或出其技之庸庸者,姑試之於死地以探其機;而後繼之以驍桀,用其死力於忽不經意之處,有臣子所不忍言者。張差業招一內官,何以不言其名?明說一街道,何以不知其處?彼三老三太,互為表裡,而霸州武舉高順寧等,今竟匿於何所?變豈無因,警甚非小,乞皇上大振乾綱,務在首惡必得,邪謀永銷,明肆兇人於朝市,以謝天下。」疏中有「奸戚」二字,上惡之,與之寀疏俱不報。御史過庭訓為移文薊州蹤跡之。知州戚延齡具言其致顛始末,諸臣據為口實,以「風顛」二字定為鐵案矣。
  乙丑,刑部司官胡士相、陸夢龍、鄒紹光、曾曰唯、趙會楨、勞永嘉、王之寀、吳養源、曾之可、柯文、羅光鼎、曾道唯、劉繼禮、吳孟登、岳駿聲、唐嗣美、馬德澧、朱瑞鳳等,再審張差。供稱:「馬三舅名三道,李外父名守才,同在井兒峪居住。又有姐夫孔道住本州島城內。不知姓名老公,乃修鐵瓦殿之龐保。不知街道大宅子,乃住朝外大宅之劉成。三舅、外父常往龐保處送灰,龐、劉在玉皇殿商量,和我三舅、外父逼著我來,說打上宮中,撞一個打一個,打小爺,吃也有,著也有。劉成跟我來,領進去,又說:『你打了,我救得你。』」又有「三舅送紅票,封我為真人」等語。刑部行薊州道提解馬三道等,疏請法司提龐保、劉成對鞫。給事中何士晉上言:「頃者,張差持挺突入慈慶宮,事關宗社安危,皇上宜何如震怒,三事大臣宜何如計安。乃旬日以來,似猶泄泄,豈刑部主事王之寀一疏,果無故而發大難之端邪?雖事涉宮闈,百宜慎重。然謀未成,機未露,猶可從容曲處。今形見勢逼,業已至此,所謂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明主可與忠言,此事寧無結局?」疏留中。閣臣促之,上諭曰:「朕自聖母升遐,奉襄大典,追思慈恩罔極,哀慕不勝。方在靜攝中,突有風顛奸徒張差持挺闖入青宮,震驚皇太子,致朕驚懼,身心不安。朕思太子乃國根本,豈不深愛。已傳內宮添人守門關防,不時衛護,連日覽卿等所奏,姦宄叵測,行徑隱微,既有主使之人,即著三法司會同擬罪具奏。」是日,刑部據戚知州回文以上。
  壬申,上再諭法司嚴刑鞫審,速正典刑。時語多涉戚臣鄭國泰,國泰出揭自白。給事中何士晉復奏:「陸大受疏內雖有身犯奸畹凶鋒等語,特借此發端,以明杞憂之果驗。而語及張差,原止欲追究內官姓名,大宅下落,並未直指國泰主謀。此時張差之口供未具,刑曹之勘疏未成,國泰豈不能從容少待,輒爾具揭張皇,人遂不能無疑。若欲釋疑,計惟明告宮中,力求皇上速將張差所供龐保、劉成立送法司考訊,如供有國泰主謀,是大逆罪人。臣等執法討賊,不但宮中不能庇,即皇上亦不能庇。設與國泰無乾,臣請與國泰約,令國泰自具一疏,告之皇上。嗣後凡皇太子、皇長孫一切起居,俱係鄭國泰保護,稍有疏虞,即便坐罪,則人心帖服,永無他言。若今日畏各犯招舉,一惟熒惑聖聰,久稽廷訊,或潛散黨與使遠遁,或陰斃張差使口滅,則疑復生疑,將成實事,惟有審處以消後禍。」不報。
  癸酉,駕幸慈寧宮召見百官,從御史劉光復請也。輔臣方從哲、吳道南暨文武諸臣先後至。內侍引至聖母靈次,行一拜三叩頭禮。時上西向,倚左門柱設低座,俯石欄,百官復至御前叩頭。上連呼曰:「前來!」群臣稍膝而前,去御座不數武。上練冠練袍,皇太子冠翼善玄冠素袍,侍御座右,三皇孫雁行立左階下。上宣諭曰:「朕自聖母升遐,哀痛無已。今春以來,足膝無力,然每遇節次,朔望忌辰,必身到慈寧宮聖母座前行禮,不敢懈怠。昨忽有風顛張差闖入東宮傷人,外庭有許多間說,爾等誰無父子,乃欲離間我邪?適見刑部郎中趙會楨所問招情,止將本內有名人犯張差、龐保、劉成即實時凌遲處死,其餘不許波及無辜一人,以傷天和,以驚聖母神位。」尋執東宮手示群臣曰:「此兒極孝,我極愛惜。」御史劉光復跪於班後,大言曰:「皇上甚慈愛,皇太子甚仁孝。」其意固將順也。上不甚悉,詰問為誰?中使以御史劉光復對。光復猶大言不止,上斥之至再,光復不聞,仍申前說。上色頓改,連呼錦衣何在者三,無應者,遂令中涓縛之,挺杖交下。上戒無亂毆,但押令朝房候旨。方從哲等叩頭,言小臣無知妄言,望霽天威。怒稍解,乃以手約皇太子體曰:「彼從六尺孤養至今,成丈夫矣。使我有別意,何不於彼時更置,今又何疑?且福王既已至國,去此數千里,自非宣召,彼能飛至乎?」因命內侍傳呼三皇孫至石級上,令諸臣熟視,諭曰:「朕諸孫俱已長成,更有何說!」顧問皇太子:「爾有何語?與諸臣悉言無隱。」皇太子曰:「似此風顛之人,決了便罷,不必株連。」又曰:「我父子何等親愛,外廷有許多議論,爾輩為無君之臣,使我為不孝之子。」上因謂群臣曰:「爾等聽皇太子語否?」又述東宮言,連聲重申之。群臣跪聽未起,上屢顧閽者,令續到官皆放進無阻,以故後來者踵趾相錯,班行稍右,與帝座遠。上又持皇太子面向右,問曰:「爾等俱見否?」眾俯伏謝。乃命諸臣同出。
  甲戌,決張差於市。
  乙亥,上命司禮監會九卿三法司於文華門前,鞫審龐保、劉成。保原名鄭進,成原名劉登雲。其與差飯,及木棍引進等語,俱轉展不招。方審問,東宮傳諭曰:「張差持棍闖宮,至大殿簷下,當時就擒,並無別物。其情實係風顛,誤入宮闈,打倒內寺,罪所不赦。後招出龐保、劉成,本宮反覆參詳,保、成身係內官,雖欲謀害本宮,於保、成何益?此必保、成素曾凌虐於差,故肆行報覆之謀,誣以主使。本宮念人命至重,造逆大事,何可輕信!連日奏求父皇速決張差,以安人心。其誣舉龐保、劉成,若一概治罪,恐傷天和。況姓名不同,當以讎誣干連,從輕擬罪,奏請定奪,則刑獄平,本宮陰騭亦全矣。」
  六月戊子,刑部審馬三道、李守才、孔道,以左道從律論應流,李自強、李萬倉應笞。從之。尋斃龐保、劉成於內庭。王之寀為科臣徐紹吉、臺臣韓濬所糾,部處閒住,中旨特黜為民。補何士晉於外。著刑部重擬劉光復罪。奪刑部侍郎張問達俸。既而釋光復於獄。
  熹宗天啟元年閏二月,御史魏光縉上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忠臣事君,有死無二。先皇帝以長君當主,何嫌何疑?而無端燕啄王孫,瓜抱空蔓,奸人構煽,每思為所欲為。海內正人君子,一有指斥,輒以東林、淮上為阱,驅除既盡,釀禍遂烈。並封妖書之事,張差挺擊之謀,九廟有靈,旋即撲滅。而招據黃花山圍聚之逆謀,三十六都頭,內外多人之布列,棗木柏木棍之兇器,打死小爺之逆詞,洞心悈目。此時稍有人心,謂宜請劍殺賊,乃諸臣精神不用之以護青宮,而偏用之以庇奸黨;不用之以伸法令,而偏用之以難問官。首捏風顛以為張本,司官望風承旨,曲意偏護,改黨內為教內,都頭為香頭,許地三十五畝,已載入招,又復割去,致張差以首搶地,謂同謀做事,事敗獨死,竟付之不問也。主事王之寀懼為赤族之誅,明言入告,而諸奸恨不附已,巧借察典,追奪誥命。主事李俸聲言處分,勒令致仕。郎中陸大受、張廷上疏告變,張廷卒以憂死,而大受又以大計黜去。嗟嗟!逆君者有罪,發奸者何罪?借風顛漏獄詞者有罪,抒公憤捐身命者何罪?是非不兩立,之寀非則張差是矣,之寀當罪則張差當賞矣。況此一事也,拿賊奏聞者先帝,請下法司者先帝,皇祖曾不以先帝之請為非,而為之決張差、殲奸監,凡十年不御之朝堂,一旦召見群臣,面行撫慰。然則皇祖之於此事亦曉然明白,特諸臣以『風顛』二字無所歸著,故寧寬賊徒而罪之寀耳!聖明在御,恩及林藪,建言受杖之人,先後光明。而三臣去國孤蹤,不蒙昭雪,此忠臣義士所以感憤而不平也。伏乞皇上立賜擢用,以為忘身殉國之勸。若傍撓有人,終從禁錮,亦須明白此案於天地間,使人知三臣心事亦曾有人議之者,即三臣終老巖穴無恨。若區區一官,三臣自誓之日,業已棄擲,而今日乃欲以腐鼠嚇之乎?嗟嗟!之寀本無罪,而諸臣強名之曰罪;楊漣本無功,而諸臣強名之曰功。有罪者去,有功者亦去,則為今之臣,必當何如而後可乎?臣願與天下萬世共質之。」上可其奏。
  二年二月,刑部主事王之寀上言:「乙卯之變,先帝安危在於呼吸。鄭國泰私結劉廷元、劉光復、姚宗文等,無復忌憚,遂欲睥睨神器,化家為國。國泰雖死,法應開棺斷屍,僇其族,赭其宮,以為人臣大逆不道之戒。總之用藥之方即通間之術,通間之術即挺擊之謀。向使張差事發,窮究根株,今日之盧受、崔文升敢復爾哉!長安公論有曰『風顛』二字,欲抺殺亂臣賊子,就廷元評廷元也。『奇貨無功』四字,欲抺殺忠臣義士,就光復評光復也。擊不中而假之諜諜,勢緩而促之藥,是升之藥慘於差之棍,是受之書烈於哲之書也。張差之前,從無張差;劉成之後,豈無劉成?亂賊接踵,而皇上孤立於朝矣。」又言:「郎中胡士相等,主風顛者也;堂官張問達,調停風顛者也;寺臣王士昌疏忠而心佞,評無隻字,頌多溢詞;堂官張問達語轉而意圓,先允風顛,後寬姦宄;勞永嘉、岳駿聲等,同惡相濟。張差招有『三十六頭兒』,則胡士相閣筆;招有『東邊一起幹事』,則岳駿聲言波及無辜;招有『紅封票高真人』,則勞永嘉言不及究紅封教。今高一奎見監薊州,係鎮朔衛人。蓋高一奎,主持紅封教者也;馬三道,管給紅票者也;龐保、劉成,供給紅封教多人撒棍者也。諸奸亦有人心者,以堂官對眾手單而改之,以十八人會審公單而增減之,大逆不道,非止大不敬也。」疏入,上不問。
  五月,御史馬逢臯、給事中張鵬雲交章劾劉廷元,吏部尚書張問達覆奏廷元倡論保奸,降調。
  五年春正月,御史楊維垣劾張差一案:「王之寀幸功躐躋,誣皇祖,負先帝,不惟無功,抑且有罪。」又曰:「從來君臣父子之間,聞以理喻,未聞以勢激也。投鼠者既不忌器,則騎虎者豈復擇音!彼中夜之泣,何求不獲。是先帝之危,不危於張差之一挺,而危於之寀之一激也。即碎之寀之骨,豈足贖哉!」疏入,削之寀籍。
  五月,原任刑部郎中嶽駿聲復申挺擊始末。疏入,起用。王之寀逮訊追贓,之寀竟以重譴死。
  夏允彝曰:「挺擊之事,王之寀所詢張差,其言甚悉。刑部各司官會鞫時,亦多相合。於是舉朝喧然,以為國戚有專諸之意。貴妃亦危懼,訴於上,上命自白之太子。貴妃見太子辨甚力,貴妃拜,太子亦拜,且拜且泣,上亦掩泣,為斃二璫以解。而攻東林者,言上於貴妃盛時,曾許以立愛。晚而媿言之不符也,因勸貴妃廣修佛事,且助其費。上發銀十萬建祠。二璫以為磚瓦甚多,不若置窯自造,利甚奢,居民多鬻薪於璫者。張差賣田貿薪,亦往市於璫。土人忌之,焚其薪。差訟土人於璫,璫復嚴責差。差以產破薪焚,訟又不勝,憤憤持挺入宮,欲告御狀,不意闖入東宮。事亦不可知。然東宮雖侍衛蕭條,何至使外人闌入!諸臣危言之,使東宮免意外之虞,國戚懷惕若之慮,斷斷不可少。顧事聯宮禁,勢難結案,若必誅外戚,廢親藩,度能得之於神宗乎?從古有明行之法,有必不可明行之法。則田叔燒梁獄詞,亦調停不得已之術。何者?光宗固無恙,尚可以全骨肉也。乃彼劉廷元、韓濬輩,必斥逐執法者而後已,是何心與!」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09:54

第六十八卷     三案 (中)


  神宗萬曆四十八年八月丙午朔,光宗踐阼。先是,七月,光宗遵遺命,封皇貴妃鄭氏為皇后,命禮部查例。鄭貴妃進美女四人。
  乙卯,上不豫,召醫官陳璽等診視。
  丁巳,上力疾,御門視事,聖容頓減。
  己未,內醫崔文升下通利藥,上一晝夜三四十起,支離牀褥間。
  辛酉,上不視朝。輔臣方從哲等赴宮門候安,有「數夜不得睡,日食粥不滿盂,頭目眩暈,身體罷軟,不能動履」之旨。
  乙丑,鄭養性請收還皇貴妃封后成命,允之。刑部主事孫朝肅、徐儀世,御史鄭宗周上書方從哲,責以用藥乖方之故。給事中楊漣上言:「賊臣崔文升不知醫,不宜以宗社神人托重之身,妄為嘗試。如其知醫,則醫家有餘者泄之不足者補之。皇上哀毀之餘,一日萬機,於法正宜清補,文升反投相伐之劑。然則流言藉藉,所謂興居之無節,侍御之蠱惑,必文升借口以蓋其娛藥之奸,冀掩外庭攻摘也。如文升者,既益聖躬之疾,又損聖明之名,文升之肉其足食乎!臣聞文升調護府第有年,不聞用藥謬誤;皇上一用文升,倒置若此,有心之誤邪?無心之誤邪?有心則齏粉不足償,無心則一誤豈可再誤!皇上奈何置賊臣肘腋間哉!」
  丁卯,傳錦衣官宣兵科楊漣,並召輔臣方從哲、劉一燝、韓爌,英國公張維賢,尚書周嘉謨、李汝華、孫如游、黃嘉善、黃克纘,都御史張問達,給事中范濟世,御史顧慥等。時廷臣疑上且杖漣,既入,上目視漣久之,各諭以「國家事重,卿等盡心,朕自加意調理」。
  辛未,再召見群臣於乾清宮。上御東暖閣,倚榻凴几,皇長子侍立,上命諸臣前,連諭曰:「朕見卿等甚喜。」從哲等請皇長子移宮,上曰:「令他別處去不得。」請慎醫藥,上曰:「十餘日不進矣。」久之,又諭冊封李選侍。諸臣退。
  二十九日甲戌,上再召諸臣等於乾清宮,仍諭冊立皇貴妃,從哲等以「冊儲原旨期宜改近,蚤竣吉典,以慰聖懷」。上因顧皇太子,諭曰:「卿等輔佐為堯舜。」又語及壽宮,輔臣以皇考山陵對。則自指曰:「是朕壽宮。」諸臣言:「聖壽無疆,何遽及此!」上仍諭要緊者再。因問:「有鴻臚寺官進藥何在?」從哲奏:「鴻臚寺丞李可灼,自云仙丹,臣等未敢輕信。」上即命中使宣可灼至,診視,具言病源及治法。上喜,命趨和藥進,上飲湯輒喘,藥進乃受。上喜,稱忠臣者再。諸臣出宮門外竢,少頃,中使傳聖體用藥後,暖潤舒暢,思進飲膳,諸臣歡躍而退,可灼及御醫各官留。時日己午,比未申,可灼出,輔臣迎訊之,可灼具言上恐藥力竭,復進一丸,亟問復何狀?可灼以如前對。五鼓,內宣急召諸臣趨進,而龍馭以卯刻上賓矣。時九月乙亥朔也。中外藉藉,以李可灼誤下劫劑,恐有情弊。而方從哲擬旨賞可灼銀五十兩。御史王安舜首爭之,疏曰:「醫不三世,不服其藥。先帝之脈,雄壯浮大,此三焦火動;面唇赤紫,滿面火升,食粥煩燥,此滿腹火結;宜清不宜助明矣。紅鉛乃婦人經水,陰中之陽,純火之精也。而以投於虛火燥熱之症,幾何不速之逝乎!然醫有不精,猶可借口,臣獨恨其膽之大也。以中外危疑之日,而敢以無方無制之藥,駕言金丹,輕亦當治以庸醫殺人之條。乃蒙殿下頒以賞格,臣謂不過借此一舉,塞外廷之議論也。夫輕用藥之罪固大,而輕薦庸醫之罪亦不小。不知其為謬猶可言也,以其為善而薦之,不可言也。」疏入,乃改票罰俸一年,而議者蠭起矣。
  御史鄭宗周上言:「往歲張差之變,操椎禁門,幾釀不測之禍。祇以皇祖優容,未盡厥罪,故文升尤而效之。臣請寸斬文升以謝九廟。臣非謂誅一文升,遂足以申國憲而消逆萌,第恐張差之後,因有文升。今文升復置不問,奸人得志,何所憚而不為也!」從哲擬旨下司禮監。於是御史郭如楚、主事呂維祺交章論崔文升、李可灼。
  壬午,給事中惠世揚劾奏輔臣方從哲,言:「鄭貴妃包藏禍心,先帝隱忍而不敢言。封后之舉,滿朝倡義執爭,從哲兩可其間,是徇平日之交通而忘宗社之隱禍也,無君當誅者一。李選侍原為鄭氏私人,麗色藏劍,且以因緣近幸之故,欺抗先聖母,從哲獨非人臣乎?及受劉遜、李進忠盜藏美味,夜半密約,封妃不得,估居乾清,是視登極為兒戲而天子不如宮嬪也,無君當誅者二。崔文升輕用剝伐之藥,廷臣交章言之,從哲何心,必加曲庇?律之趙盾、許世子,何辭弒君之罪!無君當誅者三。」
  癸巳,太常寺少卿曹珍請究醫藥奸黨。
  熹宗天啟元年春正月,御史焦源溥請誅崔文升。
  十月丁卯,御史傅宗龍、馬逢臯、李希孔交章請誅崔文升。
  二年夏四月,光祿少卿高攀龍上言:「崔文升故用泄藥,元氣不可復收,是明以藥弒也。在律故違本方殺平人者死,況至尊乎!陛下不即誅僇,僅止斥逐。今文升復潛住京師,意欲何為?往者張差謀逆,實係鄭國泰主謀。劉保謀逆,實係盧受主謀。受,鄭氏人,不可掩也。文升素為鄭氏腹心,特當時失刑,不及拷訊,其罪豈在張差、劉保下乎!」不聽。
  禮部尚書孫慎行上言:「皇考賓天,雖係夙疾,實緣醫人進藥不審。邸報有鴻臚寺官李可灼進紅藥兩丸,乃原任大學士方從哲所進。凡進御藥,太醫院宮呈方簡明,恐致失誤。可灼非用藥官也,丸不知何藥物,而乃敢突以進。春秋許世子進藥於父,父卒,世子自傷與弒,不食死。《春秋》尚不少假借,直書許世子弒君。然則從哲宜何如處焉!速劍自裁,以謝皇考,義之上也。闔門席藁,以待司寇,次也。而乃晏然支辨,至滿朝攻可灼,僅稟回籍調理,豈以己實薦灼,恐與同罪。夫已與可灼可愛,而皇考可忍乎?臣謂縱無弒之心,卻有弒之事;欲辭弒之名,難免弒之實。即忠愛深心,欲為君父隱諱,不敢不直書云方從哲連進紅藥兩丸,須臾帝崩,恐百口無能為天下萬世解矣。且從哲所不能解者,非獨此也。先是,則有傳皇貴妃欲立皇后事。夫祖制未有以妃為後者,亦未有帝崩立後者。貴妃寵幸數十年,皇祖英明,不聞有楚歌楚舞唏噓之態,即彌留之際,尚不能因緣僥倖,而突傳此旨,觀禮部疏雲輔臣方從哲傳其言可思。若非禮部執爭,諸科道力責貴戚,上章請免,幾何不誤立皇后,貽社稷憂!此從哲不能為天下萬世解者一也。又有議上尊諡稱恭皇帝,夫宋之恭、端,將亡衰主。晉主降宋,隋主降唐,周主降宋,俱為恭帝。皇祖四十八年,平倭,平播,平寧夏,豈無他懿美可稱?而比降王逋裔。若非言官預糾,便應如議。詛咒君國,等於弁髦,此從哲不能為天下萬世解者二也。又有選侍垂簾聽政事。夫選侍宮中,何知前代有垂簾事?即劉遜、李進忠小豎,何遂膽大揚言,言者以為從哲實教之。從哲即未肯承,然以顧命元臣,曾不聞慷慨一言,任婦寺之縱橫,忍沖主之杌隉,此從哲不能為天下萬世解者三也。以此三事,例彼進藥,相臣所宜急擔當之事,一切苟且泄沓;相臣所宜極慎重之事,反覺勇猛直前。春秋無將,漢法不道,真無以過。伏乞皇上大奮乾綱,赫然震怒,毋訪近習,近習其攀援也;毋畏忌諱,忌諱其佈置也。如臣言有當,乞將從哲大正肆放之罰,速嚴兩觀之誅。並將李可灼嚴加拷問,置之極刑。如臣言無當,即以重典治臣,亦所甘受矣。」奉旨會議具奏。
  左都御史鄒元標上言:「臣聞乾坤所以不毀者,恃此綱常;而綱常所以植立者,恃此信史。臣舟過南中,諸士縉爭言先帝卒然而崩,大事未明,難以傳信。臣謂先帝無妄之藥,跡或有之,而以誅心之法例之,臣未忍聞。既入都門,聞諸臣曰:『說到先帝大事,令人閣筆。說到壬辰以後諸相事,令人閣筆。誰敢領此?』臣益復致疑。近讀孫慎行一疏,令人神骨為悚,即未必有是心,當時依違其間,不申討賊之義,反行賞奸之典,無以解人之疑。方從哲秉政七年,未聞輔相何道,但聞一日馬上三書催戰,將祖宗櫛風沐雨一片東方,盡致淪沒。試問誰秉國鈞,而使先帝震驚?使張差闖宮?使豺狼當道?使宵人亂政?使潛鱗駭浪?將何辭以對!從哲近在肘腋,群陰密布,臣投林一世,恥言人過,豈敢過求從哲。惟是臣身為風憲之官,名在會議之列,畏禍緘口,勢所不能。君臣大義,今日不明,再無有明之日,臣官不言,再無有言之人。臣亦知陛下隆禮舊輔,未必能毅然立斷。諸輔同籍同官,未必能捐情立剖。《易》曰:『益之用凶事。』凶事正所以益之也。臣讀學士公鼐疏曰:『六七年間,以言及東宮者為小人,不言東宮者為君子,此何等景象,是誰使之?』又云:『盡除天下之清流,陰剪元良之羽翼。』此真實錄,真史筆也。從來亂臣賊子,有所懲戒者,全在青史。臣不知忌諱,為先帝計,為陛下萬壽無疆計,為天下萬世君臣計,為寒將來奸臣賊子之膽,殺將來奸臣賊子之謀計。」疏入。
  方從哲上疏辨,自請削奪,投諸四裔,以禦魑魅。時九卿科道會奏久延,給事魏大中速之曰:「禮臣孫慎行痛先帝崩殂,討舊輔方從哲以《春秋》之法,皇上命諸臣據實回報,何以迄今未奏也?蓋先帝之棄群臣,在庚申九月之朔日,而率土忠義之驚心者,已在乙卯五月之四日。自前日之挺不中,而圖所以中者百端。至藏酖毒於女謁,俟元精耗損,憊不可支,而蕩以暴下之劑,爍以純火之鉛,先帝彌留而不起矣。然則張差、崔文升諸人,先帝之賊也。自乙卯以迄庚申,其時執政者誰?討賊者誰?何以迄今未奏也?且非獨不討而已,酬可灼以賞賜,獎可灼以忠愛,寬可灼以罰俸,優可灼以養病。而崔文升者,代為委之於先帝之宿疾,至一至再。夫以數十年忠肝義膽所羽翼之賢良,數十日深山窮徼所謳吟之堯舜,一旦戕於二賊之手,從哲不能討,反從而護之,從哲真無人心者,何以迄今未奏也?《春秋》之法誅意,闌入慈慶,非張差之意,固鄭國泰之意也。投劑益疾,非崔文升之意,固鄭養性之意也。而執政者何以不問也?《春秋》之法,誅賊必誅夫賊之所恃。今造意者何所恃?黨賊者何所恃?恃從哲也。不必紅鉛之進出從哲之意,而從哲已為罪之魁也。何以迄今未奏也?李可灼之藥,不合之崔文升不備;崔文升之逆,不溯之張差不明;鄭國泰、鄭養性、方從哲之罪,不參之三案不定不悉。崔文升之情罪不下張差,而李可灼次之。如是而朝廷所以處從哲,與從哲之所以自處者,可以權衡其間矣。何以迄今未奏也?」時先後彈者:主事王之寀、劉宗周,給事中周希令、彭汝南、傅櫆,御史吳甡、薛文周、沈應時、方有度、安伸、溫臯謨、江日彩、張慎言。會議駁正者:尚書王紀、汪應蛟、王永光,侍郎楊東明、陳大道、李宗延、張經世、陳邦瞻,太僕卿蕭近高、張五典,少卿申用懋、于倫、李之藻、歸子顧、劉策、孫居相、周起元、田生金、柯昶、滿朝薦、熊明遇、黃龍光,太常少卿高攀龍,給事中劉弘化、霍守典,御史蔣允儀、劉徽、李玄等。於是吏部尚書張問達會戶部尚書汪應蛟等公奏,略曰:「禮臣孫慎行首論李可灼進紅丸事。可灼先見內閣,臣等初未知,至奉皇考宣召於乾清宮,輔臣與臣等乃共言可灼進藥,多言不可進,或言可進,俱慎重未敢決。又宣臣等進宮內,跪御榻前,諭臣等輔皇上為堯舜,隨問寺官李可灼何在?可灼至,視疾進紅丸,少頃又進一丸。至申,聞聖體服藥後微汗,身覺溫熱,就寢。此進藥之始末,臣等所共見聞者。是時輔臣視皇考之疾,急迫倉皇,淒然共切,『弒逆』二字,何忍輕言!但以我皇上之身,可灼輕進嘗試,從哲未能力止,九卿與輔臣並候於宮門內,亦未能力止,諸臣均有罪焉!至於可灼之處分,中外共痛之憾之。乃臺臣王安舜上疏力爭,先票罰俸,繼票養病去,則失之輕。失之輕,故即按其輕而罪其不盡法處也。不重處可灼,何以慰皇考、服中外而正大法!輔臣於辨疏後,自請削奪,以釋中外之疑。臣等謂應如輔臣之請,為法任咎,是亦大臣引罪之道所宜爾。至於選侍欲垂簾聽政,吏部九卿公疏請移宮,科道專疏請移宮,皇上允其奏,諸臣共快之,然其心猶以輔臣之奏不毅然為諸臣倡也。倘其時非諸臣共扶大義,乾清何地,令其竊靈威福,又將如我皇上登極還宮何哉!夫李可灼非醫官也,非知脈知醫者也。一旦以紅丸進,希圖非望之福。而龍馭上升,攀號無及,可灼罪勝誅乎!應即敕行法司究問,以正刑章。崔文升當皇考哀感傷寒之時,進大黃涼藥。可灼輕進紅丸,不加詳察,罪又在可灼上矣。法應逮文升於法司,從重究擬。以三尺除二惡,肅綱紀而泄公憤,庶中外之心可以釋,輔臣之心可以明。」議上,李可灼法司究問,崔文升仍發遣南京。是時與從哲合者,刑部尚書黃克纘,詹事公鼐,御史王志道、徐景濂,給事中汪慶百。
  十月,李可灼遣戍。
  五年四月,免李可灼戍。
  十一月,尚寶司少卿劉志選劾原任禮部尚書孫慎行倡不嘗藥之說,妄疑先帝不得正其終,更附不討賊之論,輕詆皇上不得正其始。並侵及葉向高、張問達。命宣付史館。
  懷宗崇禎元年三月,太監崔文升下獄,戌南京。初,魏宗賢擅權,復以文升督漕運,至是敗。
  谷應泰曰:
  光宗方諒闇鞫凶,哀勞毀瘁,而宮中巧相蠱惑,更進女尤,於是罷免常朝,軟腳致疾。一月之內,玉几再憑,梓宮兩哭。嗚呼!斯亦皇家之不幸也。考其時,提督御藥房橫加攻泄者,內侍崔文升也。泊乎疾漸彌留,氣息才屬,而玉碗初調,金甌不御者,李可灼也。然而光宗之疾,無文升或猶可以幸生,而卻可灼亦難免於必死者,蓋文升之調護在初,而可灼之援救已劇也。善乎吳甡之言曰:「文升故投泄藥,可灼誤進紅丸。故以藥之補泄相較,則大黃之克過於紅鉛;而以事之早晚相衡,則文升之辜浮於可灼。」此時為政府者,宜援憲宗柳泌之事,純皇李孜省之獄,論坐文升,薄譴可灼,伸嗣主之叫號,慰域中之哀痛,則其法平矣。而奈何文升保全,可灼蒙賚,掩罪為功,一至此乎?夫庸醫殺人,律應永錮,拙工誤治,俗奮老拳。何嘗疑其別有主使,內叢酖毒,而情有所激,法不得貸。獨奈何宮車晚出,銀幣蚤膺,崇德報功,義於胡有。執筆者不學無術,甚愚鮮量矣。宜諸臣之起而攻之也。夫諸臣以攀髯之忠,矢批鱗之奏,《小雅》傷時,幾於誹怨,嬰兒哭母,失其常聲,過於騷激,無足怪者。至若以文升、可灼之不慎,而即比之王莽之椒酒,梁冀之煮餅,則深文周內,不無傷於好盡矣。語云吾黨兩分其過可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10:33

第六十八卷     三案 (下)


  光宗泰昌元年八月乙卯,上不豫,傳諭禮部曰:「選侍李氏侍朕勤勞,皇長子生母薨逝後,奉先帝旨,委托撫育,視如親子,厥功懋焉。其封為皇貴妃。」欽天監擇九月初六日行。
  乙丑,主事孫朝肅、徐世儀,御史鄭宗周上書輔臣方從哲請冊立皇太子,且移居慈慶宮。
  庚午,上召閣部九卿至榻前,諭曰:「選侍數產不育,止存一女。」隨傳皇長子出見。上又言:「皇五子亦無母,亦是選侍撫育。」傳皇五子出見。
  辛未,上召諸臣於乾清宮,又諭速封選侍。禮臣孫如游奏:「臣部前奉聖諭上孝端顯皇后、孝靖皇太后尊諡,加封郭元妃、王才人為皇后,皆未告竣,宜俟四大禮舉行之後。若論皇儲保護功,則選侍之封惟恐不早,即從該監之請,未為不可。」上命如前期。
  甲戌,上再召諸臣於乾清宮,仍諭封皇貴妃。語未既,選侍披幃立,呼皇長子入,咄咄語,復趨之出。皇長子向上曰:「要封皇后。」上不語。
  九月乙亥朔,上崩。給事中楊漣語周嘉謨、李汝華曰:「宗社事大,李選侍非可托少主者,急宜請見嗣主,呼萬歲以定危疑,隨擁出宮,移住慈慶為是。」二臣然之,以語方從哲。漣遂先諸臣排闥入,閽豎挺亂下。漣厲聲曰:「皇帝召我等至此,今晏駕,嗣主幼小,汝等阻門不容入臨,意欲何為?」閽者卻,諸臣乃入。哭臨畢,請見皇長子,皇長子為選侍阻於暖閣,不得出。青宮舊侍王安紿選侍抱持以出,諸臣即叩頭呼萬歲。皇長子曰:「不敢當!」群臣共請詣文華殿,王安擁之行,閣臣劉一燝掖左,勳臣張維賢掖右。內侍李進忠傳選侍命,召還皇長子者三,喝諸臣曰:「汝輩挾之何往?」漣叱之,共擁皇長子登輿。至文華殿,皇長子西向坐,群臣禮見畢,請即日登極,不允,諭初六日即位。復擁入慈慶宮。一燝奏曰:「今乾清宮未淨,殿下請暫居此。」嘉謨曰:「今日殿下之身,是社稷神人托重之身,不可輕易。即詣乾清宮哭臨,須臣等到乃發。」皇長子首肯。漣語中官曰:「外事緩急在諸大臣,調護聖躬在諸內臣,責有所歸。」王安等踴躍稱諾,諸臣退。諸臣有議即日正位者,令中官再傳不允,眾皆朝服待命。少卿徐養量、御史左光斗唾漣不宜阻今日即位。漣恐,語錦衣帥駱思恭嚴緹騎內外防護。
  丙子,尚書周嘉謨等合疏請選侍移宮。左光斗上言:「內廷之有乾清宮,猶外廷之有皇極殿也。惟皇上御天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其餘嬪妃雖以次進御,遇有大故,即當移置別殿;非但避嫌,亦以別尊卑也。今大行皇帝賓天,選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儼然居正宮,而殿下乃居慈慶,不得守几筵,行大禮,名分倒置,臣竊惑之。且殿下春秋十六齡矣。內輔以忠直老成,外輔以公孤卿貳,何慮乏人,尚須乳哺而襁負之哉?即貴妃之請,許於先皇彌留之際,其意可知。且行於先皇,則俯錫之名猶可;行於殿下,則尊聞之稱有斷斷不可者。倘及今不早斷,借撫養之名行專制之實,武後之禍將見於今。」上諭:「移宮已有旨,冊封事既雲尊卑難稱,著禮部再議。」給事中暴謙貞抄參曰:「大寶將登,上有百靈呵護,下有群工擁戴,亦何用此婦人女子為!且聞選侍非忠誠愛國者,萬一封典得行,事權或假,則滋蔓難圖。慎終慮始,事屬可已。」抄出寢之。
  戊寅,選侍用李進忠謀,邀皇長子同宮,王安忿然宣言且逮楊、左。楊漣遇進忠於宮門,問選侍移宮何日?進忠搖手曰:「李娘娘怒甚,今母子一宮,正欲究左御史武氏之說。」漣咤曰:「誤矣!幸遇我。皇長子今非昨比,選侍移宮,異日封號自在。且皇長子年長矣,若屬得無懼乎?」進忠默然去。科道惠世揚、張潑從東宮門來,駭傳今日選侍垂簾,逮光斗。漣曰:「無之。」
  己卯,選侍尚無移宮意。楊漣上言:「先帝升遐,人心危疑,咸謂選侍外托保護之名,陰圖專擅之實。故力請殿下暫居慈慶,欲先撥別宮而遷之,然後奉駕還宮。蓋祖宗之宗社為重,宮幃之恩寵為輕,此臣等之私願也。今登極已在明日矣,豈有天子偏處東宮之禮!先帝聖明同符堯舜,徒以鄭貴妃保護為名,病體之所以沉錮,醫藥之所以亂投,人言藉藉,至今抱痛,安得不為寒心。此移宮一事,臣言之在今日,殿下行之亦必在今日,閣部大臣從中贊決,毋容泄泄以負先帝凴几輔殿下之托亦在今日。」疏上,漣復往趨方從哲。從哲曰:「待初九、十二亦未晚。」漣曰:「天子無復返東宮理,選侍今不移,亦未有移之日,此不可頃刻緩者!」內侍曰:「獨不念先帝舊寵乎?」漣怒曰:「國家事大,豈容姑息!且汝輩何敢如是!」聲徹大內。皇長子使人諭漣出,命司禮監按盜藏諸侍,收李進忠、劉遜等。選侍移居仁壽殿。
  己亥,御史賈繼春上書輔臣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至德曰孝。先帝命諸臣輔皇上為堯舜。夫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父有愛妾,其子終身敬之不忘。先帝之於鄭貴妃三十餘年,天下側目之隙,但以篤念皇祖,渙然冰釋。何不輔皇上取法,而乃作法於涼?縱云選侍原非淑德,夙有舊恨,此亦婦人女子之常態。先帝彌留之日,親向諸臣諭以選侍產有幼女,歔欷情事,草木感傷,而況我輩臣子乎!伏願閣下委曲調護,令李選侍得終天年,皇幼女不慮意外。」
  辛丑,御史左光斗上言:「選侍既移宮之後,自當存大體,捐其小過,若復株連蔓引,使宮闈不安,是與國體不便,亦大非臣等建言初心。伏乞皇上宣召閣部九卿科道,面諭以當日避宮何故,今日調御何方,不得憑中使口傳聖旨,正劉遜、李進忠法。其餘概從寬政,庶幾燒梁獄之詞者,正以寢淮南之謀。」疏入,上傳諭內閣:「朕幼沖時,選侍氣凌聖母,成疾崩逝,使朕抱終天之恨。皇考病篤,選侍威挾朕躬,傳封皇后,朕心不自安,暫居慈慶。選侍復差李進忠、劉遜等命每日章奏文書,先奏選侍,方與朕覽。朕思祖宗家法甚嚴,從來有此規制否?朕今奉養選侍於噦鸞宮,仰遵皇考遺愛,無不體悉。其李進忠、田詔等盜庫首犯,事干憲典,原非株連,卿可傳示遵行。」輔臣方從哲讀諭驚愕,具揭封進,言:「皇上既仰體先帝遺愛,不宜暴其過惡,傳之外廷。」上再諭發鈔。南京御史王允臣糾從哲曰:「陛下移宮後,發一聖諭,不過如常人表明心跡之意,而宰相輒自封還,司馬昭之心,路人知之。」
  十月丁卯,噦鸞宮災,上諭選侍、皇妹俱無恙。
  十一月丁亥,給事中周朝瑞以賈繼春之揭,謂其喜樹旌旗,妄生題目。繼春復揭曰:「保全選侍,蓋亦人倫天理,布帛菽粟之言,非旌旗題目也。」朝瑞揭駁之曰:「安選侍者,猶謂之是;安宗社者,顧謂之非乎?」繼春再揭曰:「主上父子相繼,宗社何嘗不安,而必待傾選侍以安之?即移宮,原是正理,豈必移時驅逐,革其已進儀注之貴妃,困其無端羅織之老父?伶仃之皇八妹入井誰憐?孀寡之未亡人雉經莫訴。」朝瑞又揭謂:「繼春操戈於解忿平爭者。」繼春又揭:「職非操戈,乃止戈也。聖德無損,為臣子者同心為國,有何不解之忿,不平之爭,而煩左右袒之費詞乎!」
  刑部尚書黃克纘執奏鄭穩山、劉尚禮、姜升、劉遜四人罪名當從末減。不允。克纘執奏如初,因言:「父母並尊,事有出於念母之誠,跡似涉於忘父之過,必委曲周旋,使渾然無跡,方為大孝。」因力求罷。
  十二月乙卯,都給事楊漣疏曰:前選侍移宮一事,護駕諸臣知之,外廷未必盡知。及今不一昭明,將以今日之疑端,成他時之實事。臣蒙先帝召見,目擊當日情形,敢不一語。憶先帝凴几之言,間及選侍,而再四叮嚀,則曰:『輔皇上要緊張狀態。』選侍忽從門幔中手挽皇上而入,復推而出,隨有『要封皇后』之言,諸臣相顧錯愕。夫君臣正相引痛之時,忍於要挾求封,一旦事權在握,豈僅僅虛名足稱其意!此八月二十九日事也。迨九月初一日子夜,先帝急召諸臣,而龍馭上賓矣。此時主君為重,宜急於請見,一見即呼萬歲,以慰人心。而宮門內使乃有持挺不容入者,臣冒犯忿詈與爭。此初一日卯刻入宮事也。諸臣哭臨畢,請見皇上於寢門,拜呼萬歲,天語『不敢當』者三。諸臣捧龍軒至文華殿門,行嵩呼叩頭禮。已而大小臣工共祈皇上即日登極。上傳諭卜期,而諸臣皇皇,深以未登極為危。蓋先帝變出倉卒,上無聖母之憑依,中無皇后之慰藉,在旁窺伺,誰為可恃?此初一日辰刻事也。爾時諸臣議皇上宜歸何宮,臣思選侍推挽景象,又習聞其上有深相交結之貴寵,乃云從來沖齡天子,不宜托之素無恩德之婦人。且選侍如可托,皇上必深知之,雖強之離而不得;如不可托,雖強之留而亦不可得,而聖駕果逕歸慈慶宮矣。此初一日巳刻事也。御極卜期初六,至初二日,九卿科道有移宮之請,御史左光斗有移宮之請。蓋因皇上一正九五,斷無避宮,而又不可同居。至初五日期且迫矣,臣是以有正位參及李進忠等之疏。總以宮嬪自有定分,即加恩選侍,原不在宮之移與不移。假令登極之後,而宮嬪悍然居天子之宮,天子歸青宮非理,歸乾清不得,尚得朝廷尊而體統正乎?此初五日午刻,臣從諸臣於慈慶宮前憤爭事也。至本日移宮,臣即語諸大臣,移宮自移宮,隆禮自隆禮,必兩者相濟而後二祖列宗之大寶始安,先帝在天之靈始妥。即本日緝獲罪璫,只宜殲厥渠魁,無滋蔓引。大抵宸居未淨,先帝之社稷付托為重,則平日之寵愛為輕。及其宸居已定,既盡臣子防危之忠,即當體皇上如天之度,今諸大臣猶在耳也。臣之所以議移宮者,始終如此。乃移宮之後,忽來蜚語,有倡選侍徒跣踉蹌,欲自裁處,皇妹失所至於投井者,或傳治罪璫過甚者,或稱內外交通者,使夙夜憂時之士,悞收為一時感慨歎息之言,作此日不白之案。九廟神靈,鑒此熱血。若夫緝拏罪璫,此譬如人家主人謝世,群僕乘間竊其帑藏,主人之子偶一究問,只在法司得其平耳,於選侍恩禮何與!臣謂寧可使今日惜選侍,無使移宮不早,不幸而成女後垂簾之事,彼三十餘年憑依蟠結之群邪,又得以因緣多事,於以保惜先帝寵愛則得矣。而輔皇上要緊之深意,在天之靈,果以此為愉快邪?況兩奉聖諭,選侍居食,恩禮有加,噦鸞宮火,復奉有選侍、皇妹無恙之旨,方知皇上雖念及於孝和皇太后之哽咽,仍念及於光宗先帝之欷歔,海涵天蓋,盡仁無已。伏乞皇上採臣戇言,更於皇弟皇妹時勤召見諭安,不妨曲及李選侍者,酌加恩數。遵愛先帝之子女,當亦聖母所共喜者。
  疏上,下旨褒諭。又特諭廷臣曰:「朕沖齡登極,開誠佈公,不意外廷乃有謗語,輕聽盜犯之訛傳,釀成他日之實錄,誠如科臣楊漣所奏者。朕不得不再伸諭,以釋群疑。九月初一日,皇考賓天,諸臣入臨畢,請朝見朕,李選侍阻朕於暖閣,司禮官固請,選侍許而後悔,又使李進忠請回者至再至三。朕至乾清宮丹陛上,大臣扈從前導,選侍又使李進忠來牽朕衣。卿等親見當時景象安乎?危乎?當避宮乎?不當避宮乎?是日朕自慈慶宮至乾清宮,躬視皇考入殮,選侍又阻朕於暖閣,司禮監王體乾固請得出。初二日,朕至乾清宮,朝見選侍畢,恭送梓宮於仁智殿,選侍差人傳朕,必欲再朝見方回。各官皆所親見,明是威挾朕躬,垂簾聽政之意。朕蒙皇考命依選侍,朕不住彼宮,飲食衣服,皆皇祖皇考所賜。每日僅往彼一見,因之懷恨,凌虐不堪;若避宮不早,則彼爪牙成列,盈虛在手,朕亦不知如何矣。既毆崩聖母,每使宮眷王壽花等時來探聽,不許朕與聖母舊人通一語。朕苦衷外廷不能盡知,今停封以慰聖母之靈,奉養以尊皇考之意,該部亦可以仰體朕心矣。臣工私於李黨,不顧大義,諭卿等知之,今後毋得植黨背公,自生枝節。」時方從哲在告,劉一燝等上言:「皇上嗣位以來,宮禁肅清,乃以形跡影響之疑,互相紛辨,致廑聖懷。伏讀聖諭,當年宮掖事情,及頃者辟宮景象,淒惋危衷,宛然在目。諸臣徒以事後論安危,謂周防為多事。皇上責以猜疑輕聽,誠恐有之,若雲庇護黨私,則萬萬不敢也。」御史王業浩上言:「先帝毓德青宮,止孝止慈,何以一女子之微,致生枝節。如聖諭派與照管,並毆崩聖母等語,天下萬世不察,則先帝御家之盛德,不無少損。且父母之讎,不共戴天,普天率土,俱有同仇之義。而聖諭至此,且曲處如此,則前日之肅清,既未得為義之盡,今此之優厚,亦不得為仁之至。外廷臣工比肩事主,至分目之曰安社稷,安選侍。臣恐水火之情形既判,玄黃之戰辯方興。」奏留中。
  庚午,都給事楊漣乞歸,疏曰:「垂簾之秘事未聞,入井之煩言嘖起。臣不過發明移宮始末,使了然在人耳目,而旋荷綸綍之褒,過邀忠直之譽,使臣區區之苦心,反為誇詡臣節之左券。臣之不安一也。當時首請御文華殿受嵩呼者,周嘉謨等也。初出乾清宮捧皇上左右手者,張維賢、劉一燝也。臣乃以憤爭之故,獨受忠直之名,俯慚卑末,豈可掩人於朝;仰藉清平,豈可貪天為力。臣之不安二也。宮禁自就肅清,社稷有何杌隉?而聖諭以志安社稷為言,君幸有子,不憂杞國之天,臣獨何人,敢捧虞淵之日?臣之不安三也。臣引分自思,俯全臣節,惟有決去一著而已。臣蹇窮骯髒之人,披上方之文綺,賚兩朝之賜金,步歸里門,以忠直二字出告親友,入教子孫,直覺俯仰皆寬。即不幸先犬馬填溝壑,持此二字以報皇考於在天,見先人於地下,臣亦可瞑目安寢矣。臣無病,不敢以病請;皇上未罪臣,又不能以罪請;惟有明微薄之心跡,乞浩蕩之恩波,放臣為急流勇退之人而已。」詔許之。
  熹宗天啟元年春二月,御史賈繼春直陳具揭之實,奉旨切責。繼春復上言:「臣初入班行,當移宮之後,祗因痛切先帝,急欲效忠皇上。及捧讀聖諭,乃知天地之高厚,曲為保全。而小臣之狂愚,猶妄有規勸,謹備錄原揭回話。」上以其疏中無「雉經」「入井」二語,著再回話。夏四月,吏部尚書周嘉謨及九卿科道會議,云:「繼春席藁待罪,懇請優容。」仍下旨切責,落職永不敘用。
  四年夏四月,大理寺少卿范濟世請遵遺命,封李選侍為妃。下旨切責。先是,光宗青宮舊監王安強直不阿選侍,魏忠賢既矯殺之,乃盡反其所為。會楊漣上疏,發忠賢二十四罪,忠賢益憤。六月,遂矯上命,復議封選侍。禮臣林堯俞奏止之,不聽,竟封李氏為康妃。
  十二月,召還御史賈繼春、徐景濂、王志道等。
  夏允彝曰:庚申一月之內,連遭大喪,中外洶洶。楊漣率眾排闥,見東宮即羅拜。選侍時在乾清宮,以母禮自待,左光斗遽疏言乾清宮非至尊不可居,持論自正。但中言「武氏之禍立見於今」,差亦過當。楊、左即拉閣臣揭請即日移宮,選侍頗覺皇遽。御史賈繼春遂言先帝至孝,何至一妾一女不能遺庇,亦未可盡言其非。然宮之應移,自屬定禮。楊、左不可居以為功,他人亦何可詆之為罪也。楊與賈互相譏諷,賈以楊必將與大璫共受封拜譏之,楊遂掛冠歸。中旨切責,賈賈倉皇自辨,詞頗哀。高弘圖、張慎言出疏兩解之,言至平旦確。乃賈終黜為民,而楊不久優擢至副院,則亦東林失平之事也。後遂以此殺楊、左,則冤彌甚,即賈亦心憐之。總之,東林操論,不失愛君,而太苛太激,使人難受。攻東林者,言風顛,言可灼無他意,移宮太亟,不失調停。卒以此罪諸賢,而加以一網,不大謬乎!

  五年夏四月,給事中霍維華上言「梃擊」、「紅丸」、「移宮」三案,略曰:「選侍之請封也,請封妃也。妃之未封,而況於後!請之不得,而況於自後!不妃不後,而況於垂簾!臣謂宮不難移也,王安等故難之也。難移宮者,所以重選侍之罪,而張擁戴之功。神祖冊立東宮稍遲,諸臣群起而爭之。然篤愛震器,始終不渝。倘果如奸邪所稱,廢立巫蠱之謀,則九閽邃密,乃藉一風顛之張差,有是理乎?非神祖先帝慈孝無間,王之寀、陸大受同惡相濟,開釁骨肉矣。神祖升遐,先帝哀毀,遽發夙疾,而悠悠之口,致疑於宮掖,豈臣子所忍言!孫慎行借題紅丸,誣先帝為受鴆,加從哲以弒逆,鄒元標、鍾羽正從而和之。兩人立名非真,晚節不振,委身門戶,敗壞生平。伏乞嚴諭纂修諸臣,以存信史。」已而《三朝要典》成,起乙卯止辛酉,魏忠賢矯宸翰斥之。
  懷宗崇禎元年五月,侍講倪元璐上言:「主挺擊者,力護東宮,爭挺擊者,計安神祖。主紅丸者,仗義之言;爭紅丸者,原情之論。主移宮者,弭變幾先;爭移宮者,持平事後。六者各有其是,不可偏非也。未幾而魏忠賢殺人則借三案,群小求富貴則借三案。故凡推慈歸孝於先皇,正其頌德稱功於義父,批根今日,則眾正之黨碑,免死他年,即上公之鐵券。由此而觀,三案者,天下之公議,《要典》者,魏氏之私書。以臣所見,惟毀之而已。假閹豎之權,役史臣之筆,亙古未聞,當毀一。未易代而有編年,不直書而加論斷,當毀二。矯誣先帝,偽托宸篇,既不可比司馬光《資治》之書,亦不得援宋神宗手序為例,當毀三。臣謂此書不毀,必有受其累者,則非主三案者之累,而爭三案者之累,又纂修三案者之累也。爭三案諸臣,品原三等,如崔呈秀、劉志選、李春煜等不足問矣。最上如黃克纘、賈繼春、王業浩、高弘圖、劉廷宣等,始處君子,而不必求同。既遇小人,而自能為異,本末炳然。然管、華之席未割,老、韓之傳同編。數人高明之觀,豈不引為坐塗之辱!若其次者,雖非盡有執持,要亦不皆濡染。而特以史氏抑揚之過,保不為後人翻駁之端。至於纂修詞臣之在當日,更有難言者,丹鉛未下,斧鑊先懸。姜逢元閣筆一歎,朝聞夕逐。楊世英、吳士元、余煌等備極調維,其於忤璫諸疏,有匿其全文,有刪其已甚,時傳書成而獄又起,則有寧加醜詆之詞,決不下一不道無將等字,以傳會爰書。凡此苦心,亦多方矣。而事在見聞之外,未易可明。若復彈章一加,萬節俱喪,此臣之所謂累也。願敕部立將《要典》鋟毀,一切妖言市語,如舊傳點將之謠,新騰選佛之說,毋形奏牘,則廓然蕩平。」上從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11:15

第六十九卷     平奢安



  熹宗天啟元年九月,四川永寧宣撫使奢崇明叛。奢氏,倮玀種也。洪武中歸附,命為宣撫司,世守其土。數傳至奢崇周,無子,奢崇明以族人得立。崇明性陰鷙,佯為恭順,凡有徵調,罔不應命,人漸狎之。子奢寅,有逆志,負韰惈,招納亡命。時以邊事急,徵四方兵,崇明遂上疏請提兵三萬赴援,遣其將樊龍、樊虎以兵至重慶。四川巡撫徐可求點核,汰其老弱發餉,餉復弗繼,龍等遂鼓眾反。龍走馬舞槊,直刺可求,可求死,遂一擁而上,道臣孫好古、駱日升、李繼周,知府章文炳,同知王世科、熊嗣先,推官王三宅,知縣段高選,總兵黃守魁、王守忠,參將萬金、王登爵等皆死之。原任鞏昌同知董盡倫聞變,帥眾入城殺賊,遇伏死。募兵科臣明時舉、臺臣李達、通判王天運俱負傷踰牆遁。時土兵數千,列江岸,城內礮震,城外應之。賊遂據重慶,分兵一扼夔州水口,一踞綦江、遵義,一踞瀘州,一截川西棧道,全蜀震動。
  奢崇明陷遵義。時遵義道臣李仙品、參將萬金督兵援遼,俱赴重慶,城中守備空虛。奢崇明同其子寅帥眾奄至遵義,署府通判袁任先期委城遁。賊乘勢焚劫,納溪、瀘州、江安等城,興文、永川、長寧、榮昌、隆昌、壁山皆空。賊攻合州、江津,知州翁登彥、知縣周禮嘉悉力捍禦,破走之。陷興文,知縣張振德不屈,率妻子赴火死。
  石砫宣撫司掌印女官秦良玉勤王。秦氏世為宣撫司,良玉兄秦邦屏、邦翰援遼力戰死。弟秦民屏重傷突圍出,得歸。時藺賊厚遺秦氏求其助,良玉斬使留銀,率所部精兵萬餘,同弟民屏、姪秦翼明等卷甲疾趨,潛度重慶,營於南坪關,扼賊歸路。遣兵夜襲兩河,燒其船以阻賊,泛舟東下。自率大兵沿江而上,水陸並進。又留兵一千,多張旗幟,護守忠州等地方,以為犄角之勢。移文夔州,設兵防瞿塘,為上下聲援。
  十月,賊逼成都,時瀘、敘諸郡邑瓦解,柙木、龍泉諸隘口俱失,賊乘勢向成都,指揮冉世洪、雷安世、瞿英、周邦泰、張愷帥眾拒之。邦泰先至資陽,遇賊不戰,降。冉世洪等至九泉,賊駐兵山上,據高臨下,眾寡不敵,我兵陷陣,世洪、安世、英俱死之,張愷走免。賊兵進薄城下,懸旌僭號,四面夾攻。城內僅有鎮遠營七百人,調到松潘、茂州、龍安兵一千五百餘人。御史薛敷政、左布政使朱燮元登陴而守。初,燮元方以輯瑞就道,蜀王出國門,與百姓遮留之。燮元慷慨自誓,賊薄城,燮元使土司坤汝常乘賊,指揮常恭等火礮助之,賊稍卻,斬賊先鋒一人。次日,賊數千人,障革裹竹牌進,矢石不得近,燮元命架七星礮,火箭火磚衝擊之,殺數百人。至暮,賊擁鉤梯數千,攀城欲上,燮元戒士卒第放礮礌石,亡嘩。遲明,賊積屍陵城下。時冬,濠水涸,賊帥降民,持篾束薪,載濠土壘如山,上架蓬蓽,形類行屋,以避銃石。伏弩仰射,城中垂簾蔽矢石。燮元夜縋壯士,持芻塗膏,殺守者縱火。火舉山ㄨ,賊大阻。燮元又遣人決都江堰水至濠,濠滿,賊乃治橋,得少息。因緝獲城中與賊通者二百人,懸其首陴上。賊又於城四面立望樓,高與城等。燮元曰:「賊設瞭望,必四出剽掠,其中虛。」遂命死士五百人,突出擊之。賊果無備,斬其三將,燒樓而還。當是時,諸道援兵相繼至,十二月二十四日復安岳縣,二十八日復樂至縣,與賊戰於倒流鎮、石橋、永清鋪,俱有斬獲。各路兵或轉戰得至城下,或潰敗去。秦良玉兵三千亦至。然賊兵亦日益增,無退意。賊圍城八十餘日,歲且盡,城中人伏臘不祭,王正不賀。賊城外日發諸人塚墓,城上望見皆泣。會有俘民脫歸者,言賊旦夕須旱船一決勝負。
  二年春正月,賊數千自林中大噪而出,視之有物如舟,高丈許,長五百尺,樓數重,簟笰左右,板如平地。一人披髮仗劍,上載羽旗,中數百人,各挾機弩毒矢,牛數百頭運石轂行,旁翼兩雲樓如左右廣,俯視城中,老幼婦女皆哭。燮元曰:「此呂公交車也。破之非駁石不可。」駁石者,巨木為桿柱,置軸柱間,轉索運桿,千鈞之石飛擊如彈丸,賊舟不得近。燮元復募敢死士,以大礮擊牛,中其當軛者,牛駭返走,乘勢縱擊敗之,然城中亦力竭矣。裨將劉養鯤言有諸生范祖文、鄒尉陷賊中,遣孔之譚來約。賊將羅乾象欲自拔效用,燮元即遣之譚復往,至則與乾象俱來。燮元方臥戍樓,呼與飲,乾象衷甲佩刀,燮元不之疑,就榻呼同臥,酣寢達旦。乾象感激,誓以死報,許之,縋而出,後賊營舉動,纖悉無不知者,乾象之力也。踰數日,又使牙將周斯盛詐降,質其來,設伏待之。崇明果自至。甫懸一人上,松潘守兵不知,大噪。崇明走,伏起,獲其從騎數人。崇明跳身免,乃謀遠遁。燮元偵知,造水牌數百面,投錦江順流而下,令有司沉舟斬筏,斷橋樑,嚴兵以待。賊夜半果逸,乾象等內變,賊營四面火起。崇明父子拔營走,乾象等皆來歸。成都圍凡百有二日而解。賊渡瀘歸重慶。事聞,以燮元為巡撫。
  三月,羅乾象復江安。
  四月,官兵復新都。初,奢賊據新都,繕城積粟為守計,因克安岳,攻保寧,聲言直取潼關,人心震動,安綿副使劉芬謙、湖廣監軍楊述程合兵攻之。兵至牛頭鎮,賊以騎數千、步萬人來援。秦良玉、譚大孝等夾擊敗之,遂復新都。賊退入蘭州,復遵義府。時有湄潭叛民王倫引賊焚掠。湄潭為川、貴險要。都司陳一龍追至水西境,降之。諸軍進駐遵義。時惟重慶尚為賊巢。
  五月,諸軍進逼重慶。初,奢崇明父子據瀘、汭,倚樊龍為聲援,龍盤踞重慶,已九閱月。重慶,古渝州地也,三面臨江,春水泛漲,一望瀰漫不可渡。其出入必經之要道,惟佛圖關至二郎關一路。賊自通遠門城濠至二郎關,連營十有七,宿精兵數萬。監軍副使丘志充、楊述程,總兵杜文煥帥兵進攻之,再戰,幾入其壘。翌日,文煥帥參將楊克順等直抵賊營,石砫宣撫官秦民屏率部兵繞出其後,賊驚敗,遂連復佛圖、二郎二關,殺賊三千餘人,積屍深溝,兩岸俱平,乘勝進逼重慶。二十七日,以計擒賊首樊龍、張彤、何若海等三十一人,遂克之。
  六月,川師復瀘州。
  七月,遵義復陷。
  貴州水西土目安邦彥叛。邦彥,安堯臣別枝也。安堯臣冒隴姓,並隴地,受撫,得襲兄強臣世職。堯臣死,妻奢社輝、子安位幼,邦彥挾之反。時四十八馬頭與頭目安邦俊、魯連、安若山、陳其愚、陳萬典等,蠭起和之。都司楊明廷以三千人敗沒於畢節。參將尹啟易等自烏撒奔回霑益,炎方、松林皆不守,平夷衛亦為賊黨李賢所破。賊圍普安、安南。雲南都司李天常帥兵四千救之。賊將羅應奎偽降,誘至迭水鋪,伏發,全軍皆沒。於是交水、曲靖、武定、尋甸、嵩明之間,騷然苦兵矣。賊分遣王倫、石勝俸下甕安,襲偏、沅以斷我軍。倫等,楊應龍餘孽也。洪邊土司宋萬化糾苗仲九股,據龍里,邦彥自統蜀賊苗仲數萬,進圍貴州。自二月初九日薄城下,造雲梯,制滾廂,築墩臺,百計攻城。撫臣李橒、按臣史永安悉力禦之。賊沿山札營,四面伏路把截,以斷城中出入,盡掘環城墳墓,殺掠甚慘。置木柵壘戶牆,鳥雀不能飛渡。鎮將張彥芳將兵二萬赴援,隔龍裡不得進。
  貴州總兵楊愈懋、推官郭象儀與賊戰於江門白杵營,死之。
  安邦彥破烏撒衛,指揮管良相死之。先是,水西未叛,良相與李橒曰:「奢氏反,安必繼之。黔中無兵餉,猝然有變,計將安出?宜招兵萬人,積二年穀,用許成名將之,以觀其變。」橒以力不能,止。後良相以祖母病乞假去,泣而曰:「烏撒孤城,且與安效良相仇,水西有難,禍必首及。良相隻身無子,願以死報國。乞圖長策,保此一方。」橒亦泣。良相去,甫一月而難起。烏撒首被賊破,良相自縊死。
  巡撫都御史王三善進兵平越。時平越所陳兵止萬餘人,副總兵徐時逢、參將范仲仁不相能。仲仁先進,遇賊於甕城河,戰不利,時逢擁兵不救,遂大敗,諸將馬一龍、白自強等殲焉。各處聲援俱絕,貴陽圍益困。城東隅有山岡,與城齊,賊踞其上,作廂樓,官兵設計燒之,火三晝夜不絕。城中糧久乏,將士病不能戰。巡按史永安上疏詆王三善,大聲疾呼。
  十一月,三善大會將士議曰:「省城不能待矣!外援不至,吾輩死法、死敵,等死耳,尚何俟耶!」命道臣何天麟督兵七千從清水江進,為右部;道臣楊世賞督兵萬人,從都勻進,為左部;三善自將二萬,與道臣向日升從中路進,當賊鋒。
  十二月抵新添,銜枚疾走,
  二日,進母豬洞。
  三日,次新安。是夜,賊報至,營中驚擾,議退兵。三善曰:「退即齏粉,以死捍之!」按兵不動,卒無賊。
  四日,命劉超為前部,抵龍頭營。三善以身尾之,相去不二里,聞銃聲,眾股栗欲止。三善曰:「前驅當賊,必無退者,吾當為後勁。」遂策馬而前,未一里,劉超捷音至。超兵遇先卻,超下馬斬二人,持刀斷賊一標。賊首阿成驍勇善戰,超與部兵張良俊直前斬其首,賊遂披靡。適大兵至,大呼齊進,奪龍里。賊眾復大集,大戰卻之。
  五日,住龍裡城,眾議去省會不遠,賊必重兵堵截,宜少休息。三善曰:「我兵猝至,賊無備,不能持久,急擊之勿失!」
  六日,遂策馬先進,眾隨之。賊覘者,亦知新撫自將,意有數十萬兵至,相顧駭愕。安邦彥紿其眾曰:「吾當增兵來助!」遂遁去。賊相率退屯龍洞,我師奪高寨、七里衝,乘勝進兵畢節鋪。賊步騎如雲,孫元謨將所制木發貢七門齊發,賊死無算。楊明楷率烏羅兵,如牆而進,賊大敗。其渠安邦俊被銃死,棄輜重器械山積,遂乘勝抵會城。撫臣李橒、按臣史永安、學臣劉玄錫死守者幾十月,旦夕城且陷,忽見賊兵奔潰如蟻,喊聲雷震。俄頃五騎衝鋒至城下,云:「新撫至矣!」軍民大悅,慶更生。是時,三善同將卒披氈單騎冒矢石,以二萬人破賊十萬,橒等迎入城。三善曰:「賊兵不遠,軍心未定,我大帥也,不可即安。」遂營於南門外坡上。大雪。次日,移營宅溪。賊聞,遠遁陸廣河外。三善遣使諭奢社輝母子縛安邦彥降,不報。越數日,左右兩部兵至,又十日而楚、粵、蜀之兵亦至。三善怒其後期,且憂乏食,欲謝遣之。將校皆曰:「數千里赴援,不可卻也。」三善念眾多,倉儲空虛,欲因糧於敵。又諸軍視賊過易,十二月三十日前鋒楊明楷率兵渡河,札營三十里外。一軍屯陸廣向大方奢社輝,一屯鴨池向安邦彥巢穴。
  三年春正月,賊復糾藺賊與雲南安效良等,帥眾數萬,並力攻陸廣。楊明楷奮勇接戰,蒙兵先潰,眾遂亂,溺水死者數千。明楷陷賊中,賊乘勝赴鴨池,我兵退屯威清。三善收兵入城,土司苗仲見我軍不利,復肆劫掠,自龍裡至甕城,屍橫四十餘里。
  夏四月,川師復遵義。時賊首尤朝柄、楊維新、鄭應顯據遵義,副將秦衍祚、侯良柱督兵二千攻之,誘戰於九接灘,以銃斃其渠采賽,復追敗賊於南城外羅鋼渡,遂克之。
  賊安鑾帥妻子部眾降。安鑾為奢寅右臂,監軍道趙邦清密遣賊黨了相、喻文富招之,鑾心動,顧以妾石氏、子安在嵩在符國禎營,未敢發。十四日,官兵抵羅付大河口,擊奢寅,敗之。鑾見寅敗,乃密約副總兵侯良柱助兵挾取妻子。良柱分遣羅安良進陶公灘以牽賊,自帥親兵七百人,同鑾部兵夜經三寨抵賊巢,銃礮震天。賊倉卒不知我兵多少,符國禎先走,鑾率妻子及部兵數千,自拔來歸。
  川師復永寧。先是,川撫朱燮元會眾議曰:「我之久不得志於賊者,我以分,賊以合也。」於是列營納溪,陽為進取,而陰令大兵會長寧。首攻麻唐坎、觀音庵、青山厓、天蓬洞等處,乘霧奪險而入,與石砫兵會,進攻永寧。遇賊於土地坎,奢寅親率兵搏戰,我兵奮勇擊敗之。追至老君營涼傘鋪,盡燒賊營。寅身被二槍,樊虎亦創死。復敗賊於橫山、八甲、青崗坪等處,直抵城下,一鼓拔之。生擒周邦泰等,降賊二萬,踰城溺水死者無算。奢崇明父子列營江岸上,官兵隔水而壘,降者日至,賊復遁。
  安邦彥知我兵潰,扇誘苗仲,糾合逆黨宋萬化等,復欲犯貴州,使其黨何中尉據龍里,李阿二督四十八莊兵圍青巖,斷我糧道。宋萬化督洪邊兵苗仲為左翼,吳楚漢結八姑蕩、平八莊苗仲為右翼,自統水西兵約共犯會城。王三善遣游擊祁繼祖統盧吉兆、左世選兵下龍里,一鼓破蓮花堡,連燒上中下三牌賊寨百五十處。何中尉敗逃深箐,龍里路通。遣參將王建中、劉志敏、宋迪、屈朝先等救青巖,斬首三百餘級。王元佐等兵繼進,焚賊寨四十八莊。李阿二中神槍,逃歸水西,定番路通。諜報賊方糾八姑蕩、洪邊二路兵進犯會城。三善夜遣王建中、祁繼祖等兵一萬五千,進剿八姑蕩,焚生寨二百餘處,斬首五百級。窮追渡河,溺死者無算。焚其積聚數萬,賊糧絕,謀遂寢。宋萬化遣人詐降,覘動靜。三善佯許之,而調監軍楊世賞督劉志敏、祁繼祖等卷甲赴之。賊倉皇出戰,遂被擒,並其妻子及偽軍師劉洪祖等。萬化驍勇善戰,邦彥倚之。至是奪氣,四路既通,秦民屏兵至平越,復還守龍里,諸苗叛者相繼降。三善給黃旗,使各豎寨中。邦彥望見之,不敢復出,但於鴨池、陸廣諸要路,掘坑塹,修補水西,屯兵為自守計。
  五月,川兵發永寧,進追奢崇明,連克紅崖、天臺二寨,賊數千人迎降,遂安撫紅潦四十八砦。時總兵盧世卿禽偽御史汪澤遠、偽參謀文道南,副將秦翼明禽偽監軍夏奇雲、偽給事中孔聞過等,並偽印十餘,鎧仗如山。又獲安兵田進忠,云:「奢賊計窮,將美女黃金降水西借兵。」安邦彥遣兵十六七營,已過河到獅子山。目把曾仲英領兵六營,尚駐赤水河,謀分兵,一由鎮雄兵三營乘永寧之後;一由普安入新寨,攻永寧之前。
  十三日,羅乾象督兵破藺州,焚其九鳳樓,掃其巢,奢賊狼狽走。
  雲南六佐縣營長安應龍合霑益賊首補鮓為亂,圍羅平。巡撫閔洪學攻羅平克之,移兵覆其巢,俘其妻子。應龍逃普安,復入烏撒。已,安效良乞降,責其縛補鮓、應龍以誘之,效良縛應龍以獻。
  水西藺賊合兵窺遵、永。時藺賊奢崇明、奢寅戰屢敗,窮蹙投水西,安邦彥復助兵合謀,一窺遵義,一窺永寧。官兵合長、納兩路,敗之於芝麻塘,賊遁入青山。
  六月,貴州總兵魯欽等三路進兵,直入賊巢,擒土司何中尉等,進營紅崖。紅崖者,天臺、水腳、婁石、牛酸草等七囤,素稱天險,官兵未有至者。總兵張彥芳擊賊於羊耳,亦敗之。追至鴨池河,奪其戰象,斬首二百七十餘。
  七月,大兵戰勝,深入大埧洪紅鳥岡。賊所借鳥芸等部苗,望風奔潰。三善按轡直入大方,降者千計,救出田景猷、劉志敏、楊明楷等。奢社輝、安位焚大方老巢,竄火灼堡。安邦彥逃入織金。
  川兵入龍場,陣獲奢崇明妻安氏及奢崇輝、蔡金貴、李廷、王承恩、張尚極等。安位母子遣漢把劉光祚赴鎮遠乞降,總督楊述中許之,授賊黨袁紹等狀,令擒奢寅父子自贖,遣之回巢。紹等至省,羈留未發,而撫按會議亦勒限安位母子,縛解安邦彥、奢寅,然後請旨治罪。大抵三善以元凶未窮,當用剿為撫,而述中一意主撫,議遂不合。三善駐大方日久,邦彥日夜聚兵自益,令其黨陳其愚詐降。其愚者,目把中大猾也。三善輕信之,多與參贊軍務,由是邦彥纖悉盡知。
  四年春正月,王三善自大方還貴州,陳其愚相繼隨行。忽傳其愚山後遇賊,三善勒馬回視,其愚故縱轡衝三善墮地。三善知有變,將帥印付家人,囑令護持先去,即抽襪中小刀自刎。頸皮已破,其愚下馬奪其刀,玀鬼諸苗蜂擁而至。三善罵賊不屈,賊割其首去。副將秦民屏亦死之。秦佐明、祚明突圍出,賊勢復張。事聞,總督楊述中回籍聽勘。既而監軍御史傳宗龍獲陳其愚,誅之。其愚狡凶多計數,邦彥倚為耳目,至是伏誅。
  秋七月,總理魯欽、劉超克巖頭寨,破平茶,乘勝深入,至織金敗績。
  五年春,雲南巡撫閔洪學復霑益。水西、藺、烏沾三逆合兵數萬,窺霑益,敗走之。四川烏撒土目安效良,水西賊安邦彥肺腑之親也,其順逆惟水西是視。水、藺相繼叛,滇撫閔洪學以兵力不繼羈縻之,令其擒賊自贖,效良亦佯為恭順,擒安應龍以獻。而所遺獻功之人領文還,中途被劫。效良又見黔師出陸廣,滇師入霑益,隱然有撫背扼吭之勢,水、烏益成騎虎矣。至是,遂乘截黔之餘燄,南向入滇,合藺水、烏沾、安南諸部三十九營,直抵霑益。眾十倍於我,副總兵袁善、宣撫使沙源等督率將士奮勇血戰,對壘城下者五日夜,屢出奇兵破走之。
  六年春,水西苗老虎、阿引等,殺賊酋奢寅來降。苗老虎隨侍奢寅有年,著巴乃寅騎引馬卒,李老松乃寅看茶卒,與寅同居聶舌埧上。寅妻在箐林山上,相去二三里。奢崇明居克仲埧,相距三百餘里。寅子阿甫年七歲,一女嫁芒部。時水西約二月三路興兵,一攻雲南,一攻遵義,奢寅專攻永寧。寅素性凶淫,附過夷人妻女有姿色者強姦之,富於財者勒索其鏹,不遂輒死,以此部下多往鎮雄、芒部逃生。其麾下人阿引等故嘗受撫臣朱燮元金錢,令圖寅,與總兵利瓦伊新歃血,密謀舉事。寅微覺,縛阿引拷掠之,以利刃穿其左足一晝夜,阿引至死不承,乃釋之。阿引因勾合苗老虎、李明山等同謀。適奢寅與其下痛飲酣歌,登牀而寢。老虎佯與寅蓋絮,見寅睡方鼾,持刀砍其胸,寅大呼,李明山復助砍,身死腸出。明山刀折,偽總兵等闌入,苗老虎走,直往箐中擒寅妻,妻已聞變逃矣。賊黨追苗老虎等甚急,至一碗水,遇官兵,乃降。
  二月,安邦彥率眾數萬渡江,與我兵大戰數日。總理魯欽力禦之,抵暮,賊兵益眾,而我兵因子月無餉,乘夜皆潰,魯欽自剄死。賊燒劫麻姑孫官堡,苗仲復助逆,貴州三十里之外,樵蘇不行,城中大震。巡撫王瑊、巡按傅宗龍先遣王國禎等攻河沙壩玀鬼,盡俘之,廣順、定番、青巖、白納一帶,苗蠻為之奪氣。繼遣張雲鵬逆邦彥於趙官堡,小戰二日,大戰二日,所殺傷者甚眾。水內、水外之賊,奔走潰歸,道路復通。
  總督朱燮元以父喪歸。加偏沅巡撫閔夢得總督,從中調度,控制五省。夏,黔兵攻勻哈、長田一帶諸苗。黔中四面苗仲,而最狡悍者,無如勻哈。安邦彥初叛,圍龍里、新添,皆籍其眾。至是,數出沒
  劫掠清平、新添地方,餉道為梗。平越知府會同都司張雲鵬率兵攻擺沙大寨。擺沙居寨之中,距平越百餘里,乘夜由間道掩襲破之。賊遁入箐,其中米積如山。次日,搜百里大山,移營牛場箐、保文鸞,攻甕、岳等寨,復攻都勻城西南仲賊,八路會兵入箐,各有斬獲。復攻江時、戶西、高平、養古數十寨,斬首二千餘級,掃蕩二百餘里。
  七年春,參將楊明輝奉命宣諭安位,令擒獻首惡,為安邦彥所殺。
  懷宗崇禎元年秋九月,詔起朱燮元仍總督貴、湖、雲、川、廣五省軍務。
  二年夏六月初,大方東倚播,北倚藺,相為犄角。後播、藺既平,賊惟恃烏撒為援,而畢節為四裔交通處。先是,王三善由貴陽陸廣入大方。陸廣至大方,百七十里,皆玀鬼巢窟,前可衝我,後可包我,左右可衝擊我,三善卒以失地利陷。天啟間,燮元建議滇兵出霑益,遏安效良應援,而別布天生橋、尋甸等,以絕其走。蜀兵臨畢節,扼其交通四裔之路,而別出龍場巖後,以奪其險。黔兵由普定渡思臘河,逕趨彥巢,而陸廣、鴨池搗其虛,粵西出泗城,分兵策應,然後帥大軍由遵義鼓行而前。尋以憂去,未及用。總督閔夢得繼之,亦以貴州抵大方路險,而賊惟恃畢節一路外通,用兵宜從永寧始。自永寧而普市,而摩泥,而赤水,百五十里皆坦途。赤水有城郭可憑而守,宜結營於此。漸進漸逼四十里為白巖,六十里為層臺,又六十里為畢節。畢節至大方不及六十里,賊必並力來御,須以重兵扼之,斷其四走之路。然後遵義、貴陽克期並進,亦不果用。至是,燮元再蒞黔,乃激滇兵下烏撒,蜀兵出永寧、畢節,扼各路要害,而親帥大軍駐陸廣,逼大方。
  八月,奢崇明號大梁王,安邦彥號四裔大長老,歹費、小阿、烏繼、阿鮮怯等各號元帥,悉力趨永寧,先犯赤水,諜知之。燮元授意守將許成名佯北,誘賊深入,度賊已抵永寧,分遣林兆鼎從三岔入,王國禎從陸廣入,劉養鯤從遵義入,邦彥分兵四應,力不支,羅乾象復以奇兵繞出其背,急擊之,賊大驚潰。崇明、邦彥等皆被創,漢兵斬其首獻,燮元不欲窮兵,乃移檄安位赦其罪,許其歸附。而位豎子不能自決,其群下復謀合潰兵拒我。
  燮元乃大會諸將曰:「水西多山險,叢箐篁,蠻煙棘雨,莫辨晝夜,深入難出,以此多敗。當與諸君扼其要害,四面迭攻,漸次蕩除,使賊乏糧,將自斃。」於是焚蒙翳,剔巖穴,截溪流,發勁卒,馳騁百餘里,或斬樵牧,或焚積聚,暮還歸屯。賊益不能測,凡百餘日,所得首功萬餘級,生口數萬。每得嚮導,輒發窖粟就食,而賊饑甚。劉養鯤遣其客入大方,燒其宮室,懸榜而出。安位大恐,乞降。與約四事:一貶爵,一削水外六目之地歸朝廷,一獻殺王巡撫者首,一開畢節等驛路。安位皆受命,遂率土目納款。燮元為奏請,詔許之。乃條陳便宜九事:「不設郡縣,置軍衛,不易其俗,土漢相安。便一。地益墾辟,聚落日煩,經界既正,土目不得以民不耕地漸侵軼。便二。黔地瘠,仰給於外,今自食其土,省轉輸之勞。便三。國用方匱,出太府金幣勞諸將不足,以爵酬之爵輕,不若以地,於國無損。便四。既許世其土,各自立家,經久遠,永為折衝。便五。大小相維,輕重相制,無事易以安,有事易以定。便六。訓農治兵,耀武河上,使賊日備我。便七。從兵民便,願耕者給之,且耕且戍,衛所自實,無勾軍之累。便八。軍耕抵餉,民耕輸糧,以屯課耕,不拘其籍;以耕聚人,不世其伍,使各樂其業。便九。」上可其奏。
  九年,朱燮元遣兵誅擺金、兩江、巴香、狼壩、火烘五洞叛苗,悉平之,水西勢益孤。又通上下六衛,並清平、偏鎮四衛道路,凡一千六百餘里,設亭障,置游徼,以便往來。滇中沐氏土舍普名聲亂,燮元奉命移兵討平之,名聲伏誅。
  十年,水西安位死,無嗣,族屬爭立,朝議欲乘其弊郡縣之。燮元上書諫,乃止。燮元遂傳檄土目,諭以威德。諸部爭納土,獻重器。燮元召將吏議,以為眾建土司,使其勢少力分,則易制。各欲保土地,傳子孫,則不敢為逆。乃上奏曰:「臣按西南之境,皆荒服也。楊氏反播,奢氏反藺,安氏反水西。而滇之定番,彈丸小州,為長官司者十有七,二三百年未聞有反者,非他司好逆而定番忠順也。蓋地大者跋扈之資,而勢弱者保世之策也。今臣分水西之壤,授諸渠長及有功漢人,咸俾世守。凡其俗虐政苛斂,一切除之,使參用漢法,可為長久計。」制曰:「可。」西南遂底定焉。
  谷應泰曰:
  天啟中,奢崇明以猓玀種據重慶,安邦彥以水西酋反貴州,蓋苗俗叛服不常,乃其天性。而兩家者,又倚為唇齒,時通姻婭,所謂同功一體之人也。乃謀亂之初,則奢先而安繼;窮追之日,則奢敗而安亡。覆轍相尋,合若符契,小醜墜宗,於人何尤焉。以予觀奢崇明陰鷙有謀,其子寅招納亡命,一舉而全蜀震動,剽銳莫當,宜非邦彥所敢望也。然而邦彥之師,尚堪持久,而崇明之眾,旋即挫衄。又往往降於水西,投於安部者,則以安之地大而力盛也。奢酋竊發,止蜀道一隅。而安酋轉戰,西通巴、棘,南壓滇、黔,又合烏沾、安南諸部落,綿亙長驅,動搖數省,此之不戢,真江、楚之深憂也。以故恢蕩之功,亦以平安為首,平奢次之。平奢者,秦良玉之夜襲兩河,杜文煥之佛圖奪壘,盧元卿之紅崖積仗,其功不可泯也。平安者,王三善之奮斬十萬,秦衍祚、侯良柱之夜拔三寨,張雲鵬之八路進兵,許成名之三方深入,其功更不可泯也。乃崇明、邦彥同時陣殲,奢寅淫橫,內自相圖,既平五洞叛傜,又開清平四衛,新設亭障,增置游徼者,凡一千六百餘里。雖漢之樓船十道,西通冉駹,其盛不能及也。然其時發蹤指示,出奇無窮,多出於督臣朱燮元之方略。論者以固守成都,蕩滅群妖,招降安位,為燮元功不世出。而不知善後撫綏,分裂其地,使南人不復反者,皆燮元之長算也。善乎燮元之疏曰:「今分水西之壤,授諸渠長,及有功漢臣,咸俾世守。蓋地大者跋扈之資,而勢弱者保世之策也。」昔主父偃令宗室得分王子弟,而藩服益削,則知眾建土司而少其力者,其真馭遠之良規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11:56

第七十卷     平徐鴻儒(附王好賢、于弘志)



  熹宗天啟二年夏五月,山東妖賊徐鴻儒倡亂。鴻儒,巨野人,遷鄆城,萬曆末,以白蓮教惑眾,黨數千人。深州人王森以救一妖狐,妖狐斷尾,令藏之招人,人聞異香,多歸附之,號聞香教。森死,遺貲巨萬,子好賢藉其資以結客,有異志。景州于弘志以棒棰會聚惡少年,好賢與通,密約鴻儒於八月望日,三方同起。而鴻儒以他事相激,先發,在卞家屯刑牲誓眾,令眾至梁山泊寄家口,然後起兵,往圍魏家莊,又二千餘人圍梁家樓,據為巢。去縣二十里,官兵不敢前。又攻巨野縣,其黨楊子雨、李泰等被擒。又曹州擒張世佩,其身旁匿紙人數千,號「四大金剛」,亦鴻儒黨也。鴻儒攻鄆城,知縣餘子翼逃,遂據城,曹、濮騷動,充西道閻調羹以聞,巡撫都御史趙彥、總河侍郎陳道亨、巡撫都御史王一中合兵捕之。其時,四川亦有白蓮妖賊洪眾、劉應選、白仙臺等,助賊蠭起。巡撫朱燮元擒捕正法。
  夏六月,徐鴻儒陷鄒縣,署印通判鄭一傑挈家出走;進陷滕縣,知縣姚之胤逃;遂踞二城。時括遼餉殆盡,至是徵兵,無餉可給,止練鄉勇,責有司捕治。魯王捐貲保城,上賜璽書褒之。山東都司廖棟破武安賊巢,焚之。撫臣趙彥奏捷。賊盤踞巢穴,動以數萬,官兵奮勇力戰,斬首三千餘級,礮擊死者六七百人。又焚武安集賊巢,近旁小寨俱毀之,賊勢窮蹙,奔梁家樓。都司楊國盛與賊對壘,斬首千級。其東南、東北之賊充塞道路,官軍攻擊,賊不能支,復斬首二千餘級。賊欲窺伺兗府,官軍尾其後襲之,連戰皆捷,遂復鄆城、巨野。
  秋七月,錄敘山東平妖將士楊國盛、廖棟等功績。巡撫趙彥奏:「妖賊聚眾日多,官兵策應日難。乞暫留秋班邊軍,隨營剿賊,可省招募之費。」從之。
  賊攻夏鎮,至彭家口,掠糧船四十餘艘,阻絕運河。侍郎陳道亨告急,上命兵部議添兵防守。時沙溝營把總姚文慶等,集軍壯鄉勇,擒賊十一人,殺五十餘人,奪回漕艘,淮兵又驅斬夏鎮妖賊,運道復通。山東一日二報捷,賊奔滕縣,與鄒縣賊會合攻曲阜,領馬步萬餘,擁至城下。知縣孔聞禮率民兵極力捍禦,殺賊甚眾,賊不能陷,旋以援至,拔營而去。復劫官營,都司楊國盛大敗,游擊張榜等皆死之,營內糧草火礮器刃俱被劫。賊僭稱大乘興勝元年。巢有十數,兵十餘萬,欲先取兗州,次取濟南,聲勢甚銳。陳道亨疏請登、萊兵防兗,恐糧餉有失也。
  景州妖賊屯阜城、武邑,殺人祭旗,聲言取景州,焚掠四十餘里。官兵往捕之,賊首于弘志立馬仗弓,飛舞而來,官兵斬之於馬下,餘賊披靡四散,又擒妖民田付民等。於是賊眾牛朝利等退據白家屯,掘深濠,伐木為寨,以固守。
  艾山賊趙大奉劉永明為主,稱安民王。以二十八人塗面,稱「二十八宿」,聚黨二萬餘人,合鄒、滕賊共十七枝。官兵攻破之,獲永明,臨刑猶稱「寡人」云。
  賊攻充州。先是,趙彥親至兗州,同監軍道王從義、徐從治,總兵楊肇基至演武場閱兵,賊眾進逼城下,肇基迎敵。都司楊國盛、廖棟分擊,殺賊千餘人,賊回滕縣。
  九月,賊流劫金山口,徐州震動。官軍復錫山,賊始懼。偽都督侯五、偽總兵魏七等,據城乞降,去其幟,而鴻儒同黨高尚賓、歐陽德、酆九敘、許道清等三百餘人,復力守。官兵分攻之,趙彥下令,鴻儒不出,即四面焚攻,賊因縛鴻儒出降。三道臣入城,安撫軍民,復滕城。十月,安插鄉民共二萬七千餘人,收騾馬千匹,神槍八百桿,大礮二百六,斧九十九,餘弓刀亡算。十二月,獻山東俘徐鴻儒等磔於市。加趙彥兵部尚書,餘進秩有差。鴻儒臨刑歎曰:「我與王好賢父子經營二十餘年,徒屬甚眾,更遲數日,孰敢攖其鋒者!」而好賢見鴻儒敗,走薊州,又挈家二十餘人,南走至揚州,事露就擒。吏科給事陳熙昌上言:「東省妖賊雖平,地方善後宜策,並請存恤,修復孟氏墓廟。」上從之,命官致祭。
  四年八月,鄒縣賊餘黨因旱災,復聚於泗州,數百人劫掠。兗州知府曹文衡、鄒縣知縣郭人吉、署泗水縣事同知張景親詣其地安撫。李守己等二十餘人訴為鄉里凌偪,願就招撫,編入保甲,始安。
  谷應泰曰:
  慨自周之成、康,刑措不用,漢之文、景,斷獄四百,海內乂安,何其盛也!其它致治之主,非有外患,則有內憂。若夫火坑之寇,旋即艾除;飛燕之兵,逾時解散,此亂之小者也。然而疥癬致患,蜂蠆有毒,兩葉不去,斧柯是尋,有國者可不慎乎?
  明室數傳,中外多盜,憲、武、世、神,反者數起,雖常命張敞於京兆,遣虞詡於朝歌,而沸釜游魚,相隨斬馘。然弄兵者疇非赤子,蠶食者皆吾腹心;止渴而進鴆酒,救疾而吞烏喙,萑苻屢殄,明祚不得長矣。比及熹宗,東省又起,鄆人徐鴻儒倡亂,號白蓮教。應之者深州王好賢,號聞香教,景州于弘志,號棒棰會,艾山劉永明,號安民王,而其餘「四大金剛」、「二十八宿」,莫不三方並起,剋日興師,猶之樊崇鼓亂,而下江、新市互有聲援;張角煽妖,而小方大方各推渠帥。雖賊徒之故智,亦奔命之深憂也。
  然聞之孽不自生,釁由人作。考其時,閹璫擅政,必外吏撟虔;苞苴在官,必朘削在下。俗敝則輕於為非,民貧則去而為盜,固然其無足怪。而論者又云:蓮社以梵教而惑,妖狐以吹火而興,經營廿年,盜亦有道,豈足盡信哉!乃若魯藩捐貲保城,趙彥盡力擒捕,而廖棟破之於武安,楊國盛殲之於巨野。夏鎮告捷,運艘復通。滕縣既恢,鴻儒遂磔。彼諸臣者,雖非龔遂之平渤海,亂絲徐理,抑亦廣漢之治三輔,枹鼓不鳴矣。
  然而荓蜂不懲,亂令亟行,黃巾既叛,仍行鉤黨之誅;河朔初平,更遣括田之使。從此鴻蜚滿野,萇楚無家,政散民流,積薪蘊火。人以為潢池雲擾,禍烈於懷宗。予以為東陵伏莽,釁叢於熹廟也。後三年而餘孽聚泗州,又七年而李自成起米脂,明竟以亡。悲夫!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49:34

第七十一卷     魏忠賢亂政 (上)



  熹宗天啟元年秋八月,魏忠賢矯殺前太監王安。魏忠賢初名進忠,河間肅寧人也。少黠慧無籍,好酒善啖,喜馳馬,能右手執弓,左手彀弦,射多奇中。目不識丁,然亦有膽力,能決斷,顧猜狠自用,喜事尚諛。嘗與年少賭博不讎,走匿市肆中,諸少年追窘之,恚甚,因而自宮。萬曆十七年,隸司禮監掌東廠太監孫暹。時熹宗為皇太孫,忠賢謹事之,導之宴游,甚得皇太孫歡心。孝和王後,太孫生母也。忠賢夤入宮,辦膳。其介紹引進者魏朝,朝故屬太監王安名下。安素剛正,主持一宮事,魏朝日譽忠賢,安善視之。朝初與太孫乳媼客氏私,即所稱為對食者。然朝以侍安,又承事太孫,多不暇,忠賢乘間亦通焉。客氏者,故定興民侯二妻也。年十八進宮,又一年而婺,生子國興。光宗踐阼,冊太孫為東宮,忠賢得充東宮典膳,客氏力也。光宗升遐,東宮暫居慈慶。給諫楊漣疏參及忠賢,忠賢無措,泣求魏朝於王安,力營救之,遂與李選侍宮中李進忠為一人,外廷不知也。忠賢深德朝,結為兄弟,而兩人皆客氏私人。上即位數月,一夕,忠賢與朝爭擁客氏於乾清宮暖閣,醉詈而囂,聲達御前,時上已寢,漏將丙夜,俱跪御榻前,聽上令。客氏久厭朝儇薄,而喜忠賢憨猛。上逆知之,乃退朝而與忠賢。忠賢卒矯旨發朝鳳陽,縊殺之。自是得專客氏,而尾大不掉之患成焉。
  初,帝之立也,王安與諸大臣同受顧命,見忠賢侵權,欲重懲之,奏之帝。會御史方震孺上疏,請逐客氏,帝乃令客氏出宮。忠賢發安鞠問,安詰責,令其自新。忠賢得釋,客氏夤緣復入宮,將甘心於安焉。時安奉旨掌司禮監,辭未赴。王體乾即欲起攘之,因忠賢以危言動客氏曰:「爾我比西李何如?勢在騎虎,無貽後悔!」西李者,李選侍也。忠賢遂嗾給事霍繼華劾之,又令劉朝、田詔等上疏辨冤,客氏從中附和之。於是矯旨革安職,而以體乾掌司禮監。忠賢必欲殺安,遂以劉朝提督南海子,而降安為南海淨軍,勒令自裁。方光宗居青宮時,憂讒畏譏,幾三十年。安左右勤勞,靡敢怠玩,光宗頗任用之。安素剛,不肯頤使於李選侍。劉朝、李進忠皆選侍私人,故以移宮恨安。至是,安既死,而忠賢益無所憚矣。忠賢闇文義,乃取舊司禮監李永貞入備贊畫,李實、李明道、崔文升各司監局,探上意為奸,忠賢自掌東廠,客氏封奉聖夫人。
  命奉聖夫人客氏如皇祖戴聖夫人例,加其子侯國興錦衣衛指揮使。御史劉蘭上言:「皇上初登寶位,客氏保護是賴,今釐降之儀肇舉,關雎之慶方新,恩禮所加,權勢歸之。」初,上大婚禮成,魏忠賢蔭姪二人,給事中程注、周之綱亦奏:「祖制非軍功不襲,國典不當濫予。」俱不聽。
  九月,上以客氏保護聖躬,命戶部擇田二十頃,以為護墳香火之用。魏忠賢侍衛有功,命工部於陵工成,敘錄。御史王心一奏云:「梓宮未殯,先規客氏之香火;陵工既成,強入忠賢之勤勞,於禮為不順,於事為失宜。忠臣愛君,必防其漸。」上怒,責之。
  冬十月,降吏科給事中侯震暘於外。初,客氏已出宮,復召入,震暘奏曰:「皇上於客氏,始而徘徊眷注,稍遲其出,猶可言也;出而再入,不可言也。中涓群小,煬灶借叢,王聖寵而煽江京、李閏之奸,趙嬈寵而媾曹節、王甫之禍,可為寒心。」上怒,降之。時倪思輝、朱欽相、馬鳴起、王心一相繼疏劾,皆降謫。吏部尚書周嘉謨論救,不報。
  刑科給事中孫傑疏糾周嘉謨、劉一燝,謂:「統均仰輔臣之權,輔臣奉王安之意,中旨錯出,致悞封疆。」嘉謨免,一燝尋亦回籍。
  二年春三月,禮科給事中惠世揚疏糾大學士沈㴶:「使其門客晏日華潛入大內,誘劉朝等練兵,頓使聖明之朝,再見江彬之事。外戚鄭養性厚募死士,包藏禍心。」上慰留㴶,而謫世揚於外。初,㴶藉內監劉榮得通於忠賢,內操之議,皆自㴶導之。未幾,刑部尚書王紀亦劾㴶與客、魏交通,彼此攻訐,忠賢矯旨削紀籍。
  夏五月,御史周宗建上言:「近日朝廷處分章奏,外庭嘖嘖,咸謂奧窔之中,莫可測識,論旨之下,有物馮焉。如魏忠賢者,目既不識一丁,心復不諳大義,揭其志慮,有何遠謀?」又曰:「耳目嚬笑之暇,漸與相親,宮廷禮法之事,漸與相近。一切用人行政,墮於其說,必且東西易面而不知。」奏入,咸為宗建危之。
  秋八月,兵科給事中朱童蒙疏糾鄒元標、馮從吾醵金講學,比之妖賊,元標緻仕歸。
  冬十月,修撰文震孟上言勤政講學之實,中云:「君臣相對如家人父子,則左右近習無緣可以蒙蔽。」疏入,忤魏忠賢,不下。庶吉士鄭鄤復疏促之,曰:「經御覽而留中,則非止輦轉圜之義;不經御覽而留中,必有藏伏奧援之奸。本朝故事,惟武宗及神宗末年有之。權璫煬灶,相顧太息,無可如何矣。」忠賢深惡之。承上觀劇,摘震孟疏中傀儡登場語激怒上。時太僕寺卿滿朝薦亦言之力。俱謫歸。
  十二月,命劣轉科臣霍維華、孫傑優升京堂,顧秉謙、魏廣微為大學士,入閣辦事。
  三年秋八月,內官張守仁等索冬衣,嘩於工部堂上,尚書鍾羽正致仕歸。詔開內操,鉦鼓之聲喧闐宮禁。或云:「皇子生,震死焉。」御史劉之鳳上言:「虎符重兵,何可倒戈授巷伯之手。假令劉瑾擁甲士三千,能束手就擒乎?」御史李應升、黃尊素、宋師襄交章論之,尊素疏有「阿保重於趙嬈,禁旅近於唐末」等語。忠賢尤惡之,皆矯旨切責。忠賢自殺王安後,益驕橫,設內標萬人,衷甲出入。內監王進嘗試銃上前,銃炸傷進手,上幾危。光宗選侍趙氏,與客、魏不協,矯旨賜死,選侍盡出光宗所賜珍玩列於庭,再拜投繯而絕。裕妃張氏方姙,膺冊封禮。客氏譖於上,絕飲食,閉禳道中,偶天雨,匍匐掬簷溜數口而絕。成妃李氏誕二公主而殤。先是,馮貴人嘗勸上罷內操,客、魏惡之,矯旨貴人誹謗,賜死。成妃從容為上言之,乃矯旨革封,絕飲食。成妃故鑒裕妃饑死,密儲食物壁間,數日不死。魏、客怒少解,斥為宮人,遷於乾西所。皇后張氏素精明,魏、客憚之。后方姙,腰痛,客氏密布心腹,宮人奉御無狀,隕焉。又於上郊天之日,掩殺胡貴人,以暴疾聞。
  四年春二月,加錦衣衛田爾耕太子太保,以其緝捕有功也。爾耕,尚書田樂之孫,以軍功補蔭錦衣,附魏忠賢,遂得美擢。
  三月,刑科傅櫆疏參僉都御史左光斗、吏科都給事魏大中,詞引故內臣王安及中書汪文言。蔭魏忠賢弟姪一人錦衣百戶。
  五月,以許顯純掌北鎮撫司理刑。
  六月,左副都御史楊漣疏參魏忠賢二十四罪,曰:「忠賢原一市井亡賴人耳。中年淨身,夤入內地。初猶謬為小忠小信以倖恩,既而敢為大奸大惡以亂政。祖宗之制,以票擬托重閣臣,責無他委。自忠賢擅權,旨意多出傳奉,逕自內批,壞祖宗二百年來之政體。大罪一也。劉一燝、周嘉謨,同受顧命之大臣也。忠賢急於剪己之忌,不容皇上不改父之臣。大罪二也。先帝一月賓天,進御進藥之間,實有隱恨,執《春秋》討賊之義者,孫慎行也,明萬古綱常之重者,鄒元標也。忠賢一則逼之告病去,一則嗾言官論劾去。顧於護黨氣毆聖母之人,曲意綢繆,終加蟒玉以贈其行,親亂賊而讎忠義。大罪三也。王紀、鍾羽正先年功在國本,及紀為司寇,執法如山;羽正為司空,清修如鶴。忠賢一則使人交誶於堂,辱而迫之去;一則與沈㴶交搆陷之,削籍去,必不容盛時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國家最重,無如枚卜,忠賢一手握定,力阻前推之孫慎行、盛以弘,更為他辭以錮其出,是真欲門生宰相乎!大罪五也。爵人於朝,莫重廷推。去歲南太宰、北少宰,所推皆點陪貳,致一時名賢不安位去。顛倒有常之銓政,掉弄不測之機權。大罪六也。聖政初新,正資忠直。乃滿朝薦、文震孟等九人,抗論稍忤忠賢,傳奉盡令降斥,屢經恩典,竟阻賜環。長安謂皇上之怒易解,忠賢之怒難調。大罪七也。然猶曰外廷之臣子也。傳聞宮中有一舊貴人,以德性貞靜,荷上寵注,忠賢恐其露已驕橫,謀之私比,托言急病,立刻掩殺。是皇上且不能保其貴幸矣。大罪八也。猶曰無名封也。裕妃以有喜得封,中外欣欣相告。忠賢以抗不附己,囑其私比,矯旨勒令自盡,是皇上不能保其妃嬪矣。大罪九也。猶曰在妃嬪也。中宮有慶,已經成男,乃繞電流虹之祥,忽化為飛星墮月之慘,傳聞忠賢與奉聖夫人實有謀焉。是皇上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也。先帝在青宮四十年,操心慮患,所以護持孤危者,僅王安一人耳。皇上倉卒受命,擁衛防護之中,亦不可謂無微忠。而忠賢以私忿矯旨,掩殺於南海子。是不但讎王安,而實敢於讎先帝之老僕與皇上老犬馬,略無顧忌。大罪十一也。今日獎賞,明日祠額,要挾無窮,王言屢褻。近又於河間府毀人房屋,以建牌坊,鏤鳳雕龍,干雲插漢,又不止於塋地擅用朝官,規制僭擬陵寢而已。大罪十二也。今日蔭中書,明日蔭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誥敕之館,目不識丁。如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等,五侯七貴,何以加茲?大罪十三也。
  「因立枷之法以示威,枷號家人者,欲扳陷皇親也;扳陷皇親者,欲動搖三宮也。當時若非閣臣力持,椒房之戚,又興大獄矣。大罪十四也。良鄉生員章士魁,以爭煤窯傷其墳脈,托言開礦而致之死。假令盜長陵一坏,何以處之?趙高鹿可為馬,忠賢煤可為礦。大罪十五也。伍思敬、胡遵道以侵佔牧地細事,而逕置囚阱。草菅士命,使青磷赤璧之氣,先結於壁宮泮藻之間。大罪十六也。科臣周士樸執糾織監一事,原是在工言工,忠賢竟停其升遷,使吏部不得專其銓除,言官不敢司其封駁。大罪十七也。北鎮撫臣劉僑,不肯殺人媚人,自是在刑言刑,忠賢以其不善鍛鍊,竟令削籍,明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而忠賢之律令不可不遵。大罪十八也。科臣魏大中到任,已奉明旨,鴻臚寺傳單,忽傳詰責,及科臣覆奏,臺省交章,又再褻王言,而煌煌天語,朝夕紛更,令天下後世視皇上為何如主?大罪十九也。東廠原以察奸細非常,不以擾平民也。自忠賢受事,雞犬不寧。野子傅應星等為之招搖引納,陳居恭為之鼓舌搖唇,傳繼教為之投罟設網。詞組違忤,駕帖立下。如近日之逮汪文言,不從閣票,不令閣知。而傅應星等造謀告密,日夜未已,勢不至於興同文之獄,刊黨錮之碑不已者,當年西廠汪直之僭,恐未足語此。大罪二十也。前韓宗功潛入長安,偵探虛實,往來忠賢私房之家,事露,始令避去。大罪二十一也。祖制不蓄內兵,原有深意。忠賢創立內操,使羽黨盤踞其中,安知無大盜刺客深謀不宄之人!識者每為寒心。昔劉瑾招納亡命,曹吉祥傾結達官,忠賢蓋已兼之。大罪二十二也。忠賢進香涿州,鐵騎之簇擁如雲,蟒玉之趨隨耀日,警蹕傳呼,清塵墊道,人人以為駕幸涿州。及其歸也,以輿夫為遲,故駕駟馬。羽幢青蓋,夾護環遮,則已儼然乘輿矣。大罪二十三也。蓋寵極則驕,恩多成怨。聞今春忠賢走馬御前,皇上曾射殺其馬,貸忠賢以不死。忠賢不自畏罪請死,且進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堤防,介介不釋。從來亂臣賊子,只爭一念放肆,遂至收拾不住,奈何養虎兕於肘腋間乎?此又寸臠忠賢不足盡其辜者。大罪二十四也。凡此逆跡,左右既畏而不敢言,外廷又皆觀望而不敢言。即或內廷奸狀敗露,又賴有奉聖客氏為之彌縫其罪戾,而遮飾其回邪。故掖廷之內,知有忠賢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內,知有忠賢不知有皇上。即大小臣工,又積重之所移,積勢之所趨,亦不覺不知有皇上,而止知有忠賢。宮中、府中,大事、小事,無一不是忠賢專擅,反覺皇上為名,忠賢為實。且如忠賢已往涿州矣,一切事情,必星夜馳請意旨,票擬必忠賢到始敢批發。嗟嗟!天顏咫尺之間,忽漫不請裁,而馳候忠賢意旨於百里之外,事勢至此,皇上威靈尚尊於忠賢耶!」
  疏入,忠賢亦惴惴懼禍,欲結輔臣韓爌為之地,爌嚴拒,不得已泣訴御前,客氏又從中委曲調之,遂令魏廣微條旨,廣微素固結忠賢,附為同姓。漣疏中復有「門生宰相」語,廣微恨之。是時,忠賢亦有疏辭廠,疏先下,備極溫諭。次日,乃下漣疏,切責不少貸。
  先是,漣疏成,意欲於午朝面奏,出疾雷掩耳之計。繕寫甫竟,次日免朝,恐再宿則機泄且害成也,遂循例封進,故忠賢得以彌縫。漣愈憤激,冀補牘以伺對仗。忠賢聞之,阻遏上不御朝者三日,至四日乃出御皇極門,刀劍倍於往時,侍班官僚,更為嚴謹。左班諸臣,不許擅出奏事,而諸臣公憤愈甚,繼漣上疏者捆至。給事陳良訓、魏大中、許譽卿、劉茂、傅櫆、陳熙昌、周之綱、杜三英、楊夢袞、顧其仁、胡永順、朱大典、陳奇瑜、熊奮渭、李精白、孫紹沆、陳維新、楊維新,御史袁化中、周宗建、劉芳、劉廷佐、李應升、房壯麗、劉環、胡良機、喻思洵、林汝翥、胡士奇、謝奇舉、洪如鐘、黃尊素、梁元柱、李光春、張礦、翟學程、劉之侍、周汝弼、李喬侖、劉其忠、宋政南,科道徐憲卿、趙應期,兵部尚書趙彥,詹事翁正春等,卿寺朱欽相、胡世賞,吏部郎中鄒維漣,撫寧侯朱國弼等,不下百餘疏,先後申奏,或專或合,無不危悚激切。俱不聽。南京兵部尚書陳道亨已引疾,杜門不與公事,及見楊漣參疏,忽奮擊扼腕曰:「國家安危,誠在此舉!吾備位大臣,不言,誰為言者!」即日出署,合部院九卿諸大臣公疏以上,凡千言,指陳剴切。疏入,嚴旨切責。道亨歎曰:「此何時?尚可在公卿間耶!」乃具疏力辭而去。
  屯田司郎中萬燝先授營繕司主事,管寶源局,疏請內監廢銅,忤忠賢意。至是,燝復上疏曰:「忠賢原名進忠,今改名忠賢,當亦顧名而思忠賢之義乎?夫以忠賢珠玉盈笥,金銀滿屋,何求不得,何欲不遂!以此破廢銅器,無足入其目,當其心,而亦必一手握定者,其設心以為不若是,無以操天下之利權;既操天下之利權,何難攬天下之政權。奸雄用意最深,蓄謀甚毒,臣有以窺其微矣。」疏入,忠賢矯旨杖燝於午門外。群閹至燝寓,捽之而出,辱毆於道,燝幾危。及至闕受杖,忠賢命立斃之。先是,御史林汝翥,葉向高鄉人也,忠賢欲借之以傾向高。會翥巡城,有火者曹大、傅國興挾人命劫財,鬥於途。汝翥欲參之,皆願受杖免參。翥信其無他也,即杖之。數日後,萬燝禍作,忽中旨逮汝翥廷杖,汝翥懼出亡。群閹疑向高匿之,百餘人直入其寓,辱及婦女,嫚罵坐索。向高奏之,置不問。至七月,林汝翥自詣遵化軍門獄。蓋翥懼未受廷杖,先殞命於中涓之私毆,故逸出都門,詣遵化撫臣獄,求為代題。各道潘雲翼等疏救,不聽,執前旨如故。已而被杖創甚,幾斃。向高奏曰:「楊漣一人之言,容有過激,未幾而諸疏繼至矣,又未幾而臺省九卿復有公疏,舉朝鬨然,即臣等亦被其指摘。甚者疑其為忠賢畫策,當與焦芳同傳矣。臣地居密勿,不敢自同於廷臣,即受疑受謗,情固甘之。惟是皇上念忠賢,則當求所以保全之;而今日保全忠賢之計,莫如聽其自請且歸私第,遠勢避嫌,以釋中外之心,使天下曉然知忠賢之無他,其於轉禍為福,直俄頃間耳。至內操一事,祖宗朝所無,聚數千之甲兵於宮廷肘腋間,在今日雖無可慮,他日終屬隱憂。」疏上,溫旨復,悉數忠賢勤勞,責群臣附和。
  詔錦衣衛杖汪文言,革為民。
  大學士葉向高予告回籍。向高初相時,猶可展布,自忠賢專擅,同官顧秉謙、魏廣微希意阿旨,向高強半注籍,疏三十上。至是,以御史林汝翥逸出,群閹圍第,決意去。初,廣微以己意用墨筆點縉紳一冊,分差等,目為邪人。其人則葉向高、韓爌、何如寵、錢謙益、成基命、繆昌期、姚希孟、陳子壯、侯恪、趙南星、高攀龍、楊漣、左光斗、魏大中、黃尊素、周宗建、李應升等約六七十人。密達於忠賢,以漸擯斥。復手書所欲起用之人黃克纘、王紹徽、王永光、徐大化、霍維華、阮大鋮等五十六人,指為正人,以次點用。至是向高去,秉謙居首揆。吏部謝升起用,至京,見時政日非,勉終一選歸,且以書規廣微,中旨大拂廣微之意。史記事、黃汝亨各有書以大義告廣微,咸拒不納。
  八月,署國子監祭酒禮部右侍郎蔡毅中,監丞金維基,博士門洞開、鄧光舒、王裕心,助教張翰南、徐伯徵、姚士儒、孫世裕、董天胤,學正王永興、蔣紹煃,學錄聶雲翔、杜士基,典簿萬民憼,典籍陳烈公,疏劾魏忠賢。上不問。毅中既與璫忤,四疏請告,亦不許。
  九月,左都御史高攀龍疏參貪污御史崔呈秀。革職聽勘。
  冬十月朔,有事太廟,上冕而升,百執事咸集,大學士魏廣微不至,迨飲福受胙,禮且告畢,踉蹌入班拜跪。吏科給事魏大中劾之曰:「皇上升殿頒來歲之歷,四方萬國,誰不俯首奉行,其矯命雄行,獨奢、安耳。廣微執政重臣,何以驁焉不拜正朔也?皇上於一日間行二大禮。頒朔不至,享廟則後至,其無禮於皇上,亦已甚矣!」廣微上疏自理,且乞骸。溫旨留之。廣微恨大中甚。御史李應升上言:「閣臣魏廣微疏辨,自謂罪止失儀。夫行禮悞錯,始謂失儀。謹按《大明律》,失悞朝賀者,笞四十;祭奠失悞者,杖一百。廣微尚可腼焉入中書之堂乎?國家設立言官,稱耳目近臣,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關廊廟,則宰相待罪。廣微父允貞嘗為言官,公正發憤,得罪閣臣以去,聲施至今,廣微獨不念乎?奈何比之路馬,斥之此輩。夫不與此輩為伍者,必另有一輩為緣。方今聖天子在上,賢公卿在下,廣微有何疚心之事,清夜抱慚,每見指摘,輒自張皇,若十手十目之暴其隱也?廣微當退讀父書,保其家聲,毋倚三窟,與言官為難,異日亦可見乃父於地下。」上切責之。
  降吏科都給事魏大中、吏部員外夏嘉遇、御史陳九疇三級,調外。吏部尚書趙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龍乞罷,許之。大學士韓爌力爭,不報。南星等狼狽去國。
  削吏部左侍郎陳于庭、右都御史楊漣、左僉都御史左光斗籍。趙南星之去也,銓部以陳于庭代署,西臺以楊漣代署,俱留中。及會推塚宰,漣以注籍不與。其所會推喬允升、馮從吾、汪應蛟,上仍以南星私人責之,並責楊漣、袁化中,一時盡去,部署皆空。
  降御史房可壯三級,吏科許譽卿、沈惟炳,河南道御史袁化中各一級,降吏部文選司郎中張光前三級,俱調外。光前甫入署二旬,因南星等後先奉旨去,乃上疏曰:「臣若緘默不言,為苟免之計,是賣友也。賣友之人,即是欺君之人。臣豈敢蹈欺君賣友,令皇甫規笑人千載之上哉!」
  冬十二月,復逮汪文言。
  五年春正月,起崔呈秀復為御史。呈秀為高攀龍所糾,乃微服持賂叩忠賢,願為忠賢子,呼之以父。忠賢大悅,遂出中旨,免其勘,起用。時忠賢竊柄,動曰中旨。兵科給事中李魯生阿忠賢意,上言:「執中者帝,宅中者王,旨不自中出而誰出?」時論鄙之。罷禮部侍郎何如寵、右諭德繆昌期。削太僕寺少卿劉宗周籍。起用阮大鋮十一人。
  二月,大理寺丞徐大化劾楊漣、左光斗黨同伐異,招權納賄。命俟汪文言逮至鞫之。削御史周宗建、李應升、黃尊素、張慎言籍。工部主事曹欽程復劾趙南星、周宗建、張慎言、李應升、高攀龍、黃尊素、鄒維漣、魏大中,大約誣以受熊廷弼賂,以汪文言為之證。
  三月,上視太學,魏忠賢、王體乾擅改儀注,賜坐,而大臣不得賜茶。
  五月,上祭方澤還宮,即幸西苑,時日已晡,忠賢與客氏乘大舟飲酒,歡甚。上獨與宦豎二人,泛小舟蕩漾,上身自刺舟,一璫佐之,相顧笑樂。忽風起舟覆,上及二璫俱墮水中,二璫死焉,上救免。忠賢及客氏相顧錯愕而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51:21

第七十一卷     魏忠賢亂政 (中)


  詔肅寧縣建坊,賜敕旌獎魏忠賢,並蔭其弟姪一人都督僉事。特賜璽書褒美錦衣衛都督田爾耕,仍命所司賚之羊酒,建坊以示眷答至意。時修舉屯政以濟軍需,爾耕乃捐田土七千餘頃,以佐縣官之急,故下璽書美之。
  錦衣衛指揮掌北鎮撫事許顯純勘問汪文言獄,辭連趙南星、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繆昌期、袁化中、惠世揚、毛士龍、鄒雄璉、鄧漢、盧化鼇、夏之令、王之寀、錢士晉、徐良彥、熊明遇、施天德等,略曰:「移宮建議,原為立名躐等之資;整頓銓政,實是偏聽招權之藉。布買命之金,而楊、熊之刑停;啟賄賂之門,而升遷之法濫。總文言得力於父事王安,結納權要,濁亂朝政,請敕法司研鞫。」已而忠賢矯旨,仍命顯純訊之。於是周朝瑞、黃龍光、顧大章並以求緩楊、熊獄入焉。初,文言再下詔獄,鍛鍊兩月餘,弗屈。有旨杖之百,其甥悲失聲,文言叱曰:「孺子真不才,死豈負我哉!而效兒女子相泣耶!」至是下獄嚴鞫者四,酷刑備加,弗屈如故。最後不能堪,始仰視許顯純曰:「吾口終不似汝心,任汝巧為之,我承焉可也!」顯純誣魏、周諸人以贓,文言蹷起曰:「天乎!冤哉!以此蔑清廉之士,有死不承!」
  六月,九門提督太監金良輔劾御史倪文煥擅責官軍。文煥求解於崔呈秀,呈秀引入璫幕,青衣叩頭,珍奇盈列,求為忠賢義子。閱數日,即具疏劾周順昌等以逢其意。忠賢悅,自此入幕用事。
  秋七月,下楊漣、周朝瑞、左光斗、顧大章、袁化中於北鎮撫司。初,獄上,擬漣以移宮一案。許顯純等相與謀,謂不引入移宮,則罪名不大;不假借封疆,則難與追贓,遂坐以受熊廷弼賄。漣等不肯承,而顯純棰楚甚酷無生理。左光斗曰:「彼殺我有兩法:乘我之不服,而亟鞫以斃之;又或陰害於獄中,徐以病聞耳。若初鞫輒服,即送法司,或無死理。」於是靡焉承順,遂五日一比,慘毒更甚。比時累累跪階前,訶詬百出,裸體辱之,弛杻則受拶,弛鐐則受夾,弛拶與夾,則仍戴杻鐐以受棍。創痛未復,不再宿,復加榜掠。後訊時皆不能跪起,荷桎梏平臥堂下,見者無不切齒流涕。
  材官蔣應陽因熊廷弼下獄,代為投揭,白其冤,時時入監左右之。魏忠賢緝獲,以其所攜遼東圖畫,指為妖書以獻。上命寘重辟。加蔭忠賢以羊酒銀幣賜之。
  八月,御史張納上書論東林書院,詆鄒元標、孫慎行、馮從吾、余懋衡,俱削籍。
  副都御史楊漣卒於獄。漣身事三朝,親受光宗顧命。自下獄,體無完膚。及其死也,土囊壓身,鐵釘貫耳,僅以血濺衣裹置棺中。後櫬歸無葬地,置於河側,母妻俱棲息城樓,而忠賢仍令撫按追贓。
  吏科都給事魏大中卒於獄,其子學洢死之。大中家徒四壁,卓然以名教自持。熊、楊之獄,大中力言宜寘重辟,諫草傳佈,而竟誣以熊、楊賄賂,坐贓死。方溽暑殷雷,旨故遲遲不下,越六七日,始出屍牢穴中,屍潰甚慘。方被逮時,其子學洢徒跣攀號,欲隨之北。大中曰:「覆巢寧有完卵耶!父子俱斃,無益也。」學洢微服間行,尾緹騎,刺探起居。抵國門,邏卒四布,則變姓名,匿旅邸中,晝伏夜出,以救其父。迨獄益危,榜掠益毒,度無生理,欲撾登聞鼓,上書自刎。已而不果,扶櫬歸,朝夕號哭,未嘗入寢室,勺水不進而死。
  決熊廷弼於市。
  僉都御史左光斗卒於獄。先是,楊漣疏上,魏廣微惡之。時有謂廣微者曰:「楊漣攻魏公,波及於閣下,公知其故乎?」曰:「不知也。」曰:「出疏者楊漣,造意者左光斗,潤色者繆昌期也。吾為閣下足了此事矣。」廣微首肯,遂與盟。授旨於御史陳九疇發其端,而旋以會推彰其事,復理移宮為傷孝,垂簾為阿黨,定策元勳為居功。及再鞫,改為封疆,誣以贓,矯旨五日一比,竟斃於獄。
  九月,賜魏忠賢印,文曰:「顧命元臣。」客氏印,文:「欽賜奉聖夫人。」顧大章下獄,尋卒。
  冬十月,逮御史惠世揚、夏之令於獄。刑部侍郎朱世守、大理寺丞楊一鵬、兵部侍郎劉策、布政陸完學俱削籍。
  中書舍人吳懷賢下獄。懷賢以忠賢傾陷忠良,目擊不平,時閱邸報,見楊漣有二十四罪疏,擊節稱快。旁注曰:「當如任守忠實時安置!」適工部吳昌期以劾忠賢還籍,懷賢服其不阿,遺書稱之為事極必反,反正不遠,辭多激烈。凡對客及貽書親朋,輒寓感憤,義形於色。同官傅應星入告忠賢,即逮之下獄,拷死,籍其家。妻程氏以驚死。
  十一月,以崔呈秀為工部右侍郎。歲加魏忠賢祿米一千二百石,為殿工也。呈秀初倚許秉彝,通忠賢,至是殿工興,忠賢借督工,無日不與呈秀相見,屏人密語移時。呈秀授黨人姓名,如《天鑒》等錄,忠賢奉為聖書。一時梁夢環、李魯生、曹欽程各獻諛入告,而追贓嚴比等旨,俱自顧秉謙出之。《天鑒》錄首列東林葉向高、韓爌、孫承宗、劉一燝、趙南星、楊漣、高攀龍、左光斗、孫居相、李邦華、喬允升、王洽、曹于汴、李騰芳、錢謙益、姚希孟等,次列東林之黨孫鼎相、徐良彥、熊明遇、沈維炳、熊奮渭、侯恪等,又列真心為國,不附東林,顧秉謙、魏廣微、王紹徽、王永光、霍維華、徐大化、周應秋、崔呈秀、閻鳴泰、王在晉、楊維垣、卓邁、倪文煥、李魯生、吳淳夫、孫國珍、劉廷元等。《同志錄》者,首列詞林部院卿寺,則陳宗器、韓維思、易應昌、張潑等,臺省則黃尊素、李應升、劉芳、張慎言、惠世揚、房可壯、章允儒、劉弘化、侯恂、游士順等,部屬則賀烺、張光前、孫必顯、汪如亨等。《點將錄》者,首曰天罡星: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時雨葉向高,浪子錢謙益,聖手書生文震孟,白面郎君鄭鄤,霹靂火惠世揚,大刀楊漣,智多星繆昌期等,共三十六人。地煞星:神機軍師顧大章,旱地忽律游大任,鼓上皂汪文言等,共七十二人。
  揚州知府劉鐸下獄。僧本福攜鐸贈三詩至京,為其語多譏刺,遂逮之。錦衣衛指揮僉事高守謙毆翰林丁乾學斃之。乾學典試江西,試策中引汪直、劉瑾,觸怒忠賢,降級調外,未及赴。守謙與乾學有舊憾,遂嗾忠賢使二十餘人,擁入乾學寓,矯稱有詔,乾學俯伏就逮。守謙偕諸人棰楚交下,乾學創甚,尋卒。時科臣陳熙昌、詞臣陳子壯亦以試錄有「庸主失權,英主攬權」等語,亦削籍。
  戍吏部尚書趙南星。南星以忤沈一貫削籍,家居三十年。其入朝也,大理寺卿周應秋知其柄用,郊迎結歡,南星益鄙之,歎曰:「吾入山三十年,安知士風至此乎!」見大學士魏廣微,廣微父魏允貞與南星善,以父執自居。廣微因力排之,中旨削奪。巡撫山西郭尚友誣其贓,追論,戍振武衛,子清衡戍莊浪衛。南星日短衣,執士伍,卒於戍所。
  六年春正月,削曹欽程籍為民。欽程以媚璫劾周宗建諸人,稱忠賢為父,躐秩太僕寺卿。復與同黨不合,忠賢厭薄之,遂責其敗群削籍。出都門時,再拜忠賢前云:「君臣之義已絕,父子之恩難忘。」遂倉卒跟蹌而去。
  命修《三朝要典》,以「紅丸」、「挺擊」、「移宮」三案,編緝成書。蘇杭織造太監李實疏劾南京巡撫周起元、松江知府張宗衡、同知孫應昆,詔逮之。時李實特印空疏,遣人持至京,奉忠賢。忠賢令李朝欽、李永貞屬草,而命孫升書之以上。
  三月,御史周宗建下獄。宗建屢疏劾魏、客,魏、客恨之。先是,為曹欽程所誣,逮至詔獄。鞫時棰楚較眾更毒。宗建偃臥不能出聲。許顯純罵之曰:「此時尚能說魏公不識一丁否?」蓋宗建前疏魏忠賢有「目不識一丁」語也。卒斃於獄。
  遼人武長春往來京師,魏忠賢指為間諜,緝之以邀功,竟磔之。以獲武長春功,封魏良卿肅寧伯,世襲,並賜養贍田七百頃。忠賢用事,獎敕約百道,閣臣撰敕,全仿曹操九錫文為之。先是,掌司禮秉筆者,非公事不得出。忠賢獨招搖畿輔,以恣馳逐,每先期治儲,待於停驂,所在數千百騎,絡繹不絕。民間皆焚香插柳枝於戶。又以輿夫遲,駕四馬輿,青蓋羽幢,環遮夾擁,疾于飛鳥。凡朝中草疏,李永貞必遣急足馳白,即百里外,一日常再往返也。章疏至,分閱者王體乾、梁棟、李永貞、石元雅、涂文輔,有關切者鈐以寸紙,又涅一指甲重痕為識。永貞等以次朗誦,而體乾為疏其意旨焉。
  左諭德繆昌期下獄。昌期湖廣典試,策語侵魏忠賢,忠賢銜之。以昌期負文名,人望所屬,不即發。及楊漣二十四罪疏,昌期為之屬草,忠賢深恨之。昌期往告葉向高以清君側之惡,向高唯唯,昌期色變而出。韓爌當國,頗信昌期,益持正議。及爌去,趙南星、高攀龍逐,楊、左削奪,昌期日慷慨,置酒餞別。忠賢愈怒,使人詈於朝曰:「昌期何人,尚留此送客耶!」昌期請告,忠賢矯旨勒閒住。忠賢嘗營墳於玉泉山,遣人詣昌期乞墓碑,昌期瞋目叱曰:「吾生平恥為諛墓,豈肯順璫旨耶!」客曰:「身履虎尾,不畏其咥乎?壽寧事可鑒也。」昌期大恚曰:「壽寧曾困李獻吉,今日壽寧安在?」忠賢聞之,怒益不解。至是起大獄,與周順昌同詔獄,為許顯純所斃。
  左都御史高攀龍卒。攀龍削籍家居,杜門著書。聞緹騎至,焚香沐浴,手繕遺疏,封固以授其子世儒曰:「事亟方啟之。」乃紿家人令各自寢息,勿得驚恐。夜半密起,整衣冠,望闕叩頭,自投於園池。次早世儒瞷戶,寂無人聲,啟視之,留詩以寓意,亟走池中出屍。因以遺疏附呈,疏曰:「臣雖削籍,舊屬大臣;大臣不可辱,辱大臣則辱國矣。謹北面以效屈平之遺。君恩未報,願結來生,望使者持此以復皇上。」忠賢復矯旨逮世儒。
  吏部主事周順昌下獄。順昌,吳縣人,時緹騎出,魏大中被逮,過吳,順昌周旋累日,臨別涕泗,即以女許配其孫允柟。緹騎促大中行,語侵順昌,順昌張目叱之曰:「若不知世間有不畏死男子耶!若曹歸語而忠賢,我即故吏部郎周順昌也。」大中下獄,御史倪文煥即以締婚事劾順昌,削籍。內臣李實復疏參順昌、攀龍、應升、尊素、宗建五人,俱矯旨逮繫。緹騎挾威橫行,所至索金數千。宗建逮行未三日,而逮順昌者復至,吳中沸然。士民素德順昌,聞其逮,不勝冤憤。吳令陳文瑞,順昌所拔士也。夜半叩戶求見,撫牀為慟。順昌曰:「吾固知詔使必至,此特意中事耳。毋效楚囚對泣!」顏色不變,語良久,令請順昌入治裝,舉家號慟。順昌笑曰:「無事亂人懷也!」顧案上有素榜,徐曰:「此龍樹庵僧屬我書者,我向許之,今日不了,亦一負心事。」乃題「小雲棲」三字,後識年月,投筆而起,改囚服,出門。士民擁送者不下數千人。順昌出赴使署開讀,巡撫毛一鷺至署,諸生五六百人,王節、楊廷樞、劉羽儀、文震亨等遮中丞,懇其疏救,一鷺流汗不能出一語。緹騎見議久不決,手擲鋃鐺於地,厲聲曰:「東廠逮人鼠輩何敢置喙!」於是市人顏佩韋等前問曰:「旨出朝廷,乃東廠耶?」緹騎曰:「旨不出東廠將誰出?」眾怒,鬨然而登,叢毆緹騎,立斃一人,諸司不復相顧。順昌徬徨立,久之無所屬,步詣府署。適緹騎之逮黃尊素於浙者,舟泊胥門,要挾需索,聞變,焚其舟,沉駕帖於河。緹騎皆泅水遁,不復往浙。時有謂順昌者曰:「公不幸遭清流之禍,忠良無得全者,矧今日變因公起,恐徒自苦。」順昌歎曰:「以我一人貽禍桑梓,死且目不瞑。我豈不知自裁,然順昌小臣也,豈得引高公不辱之義乎?今我赴都必死,死則訴高皇帝,速殛元凶,以清君側之惡。」手書別親友,以三月二十六日行,人無知者,就詔獄。顯純拷比倍酷,身無完膚,罵不絕口,無一語哀乞。好義者醵金代其納贓,顯純令獄卒私殞之。臨死,短章祈以屍諫,獄卒見而毀焉。
  魏良卿請第宅朝房,工部議如李成梁例,給庫銀一萬九千兩,為第宅之價,以武清伯西朝房改付。從之。
  御史李應升下獄。忠賢擅權,應升草十六事欲上,會楊漣先發,遂易稿以奏。忠賢切齒。嗣後救萬璟有疏,劾魏廣微有疏。廣微見疏,棄擲於地,不食者二日,欲廷杖之,讀至異日何以見乃父於地下,氣歉乃已。方駕帖之至也,應升獨立門側,佇望使來,一無他顧,惟入慰父母云:「兒此去或徼君恩,得以生還,慎勿憂念!」縣令至門,奮身就道,登舟作賦,略無抑鬱之色。至獄,亦拷死。卒之前一日,寄詩別親友,遺書誡其子。詩有云:「白雲渺渺迷歸夢,春草淒淒泣路岐。寄與兒曹焚筆硯,好將犁犢聽黃鸝。」聞者傷心焉。
  戍毛士龍,削夏嘉遇、姜志禮、王心一、劉大受等籍。御史黃尊素卒於獄。卒前一日,獄吏告尊素曰:「公休矣!內傳欲斃公,公何語?即書以寄家。」尊素略不及他事,即於三木上賦詩。是夜卒。
  五月,王恭廠災,兵部尚書王永光請寬訟獄,停工作,慎票旨。給事中彭汝楠、御史高弘圖亦言之,俱削籍。未幾,降敕獎忠賢撲滅雷火功,從尚書薛貞之請也。
  六月,命逮吳養春等。養春,歙縣人,家世饒富,祖守禮常輸邊二十一萬。養春官中書,有黃山,收息不貲。又准浙中鹽與從兄弟訐訟,置僕吳榮於獄。榮脫入京,訴於東廠,誣其私占黃山,歷年獲租稅六十餘萬金。忠賢遂矯旨逮養春至京,坐養春贓六十餘萬,程夢庚贓十三萬六千。其山場木植,估價三十餘萬,命官變易之,以助大工。忠賢以能發奸剔弊,蔭錦衣衛指揮。時養春等俱拷死,工部遣主事呂下問至歙追產,吳氏家已破,其妻女俱自縊。呂下問專召富家派買,坐累至破家者甚多,激民變,下問遁回。忠賢復命太僕寺丞許志吉至歙續追。志吉即徽人,其酷不減下問。
  殺揚州知府劉鐸。方鐸下獄時,李承恩、方震孺同繫獄,鐸與二人相得甚洽。會鐸以前詩乃歐陽暉所作,事白得釋。遂為承恩行金救免,為張體乾所緝獲。體乾心欲媚璫,遂誣鐸與假官曾雲龍同謀,倩道士方景陽咀咒廠。臣忠賢聞之,怒甚,即使谷應選逮景陽至,榜掠數百,景陽不勝楚,誣服。然景陽實未識鐸,具獄時,鐸亦不復與景陽面質。獄成,始擬戌,既擬絞,忠賢矯旨令從重擬。是時,景陽已斃於獄,而刑部尚書薛貞承忠賢意,竟擬斬,決不待時。疏上,報可。方貞再鞫時,語鐸曰:「當今之時,以己功名為重耳!他人生死何與己事!」鐸曰:「一時功名有限,千秋清議難逃!」貞大恨之,撲之二十。未幾,詔斬於西市,並戮景陽屍。
  浙江巡撫潘汝禎議為忠賢建祠宇,乞賜額,從之。時汝禎疏先至,而巡按劉之侍疏遲至一日。忠賢怒,削奪之。僉都御史周起元下獄,拷死。
  九月,削廣西副使曹學佺籍。時學佺有《野史紀略》一書,議論與《要典》相反,故削籍毀板。以皇極殿工成,晉魏忠賢為上公,加恩三等。原封肅寧侯魏良卿進寧國公,賜鐵券,世襲。加吏部尚書侍郎周應秋等十八人宮保,進秩,金幣有差。馬嘉會、崔呈秀蔭子錦衣衛指揮,世襲。郭允厚、薛鳳翔蔭子入監。徐大化、孫傑升工部尚書。科道郭興言加銜,賜銀幣有差。加恩張惟賢等七人。傅應星加太子太保。李承錦加太子太傅。魏士望等十四人,升都督僉事,各賜銀幣有差。又敕賜魏忠賢莊田二千頃。寧國公祿米,照魏國公例歲支五千,以示酬眷至意。
  蘇杭織造李實奏廠臣祠宇已建,乞授杭州衛百戶沈尚文等永守祠宇,世為祝釐崇報,上允之。祠建於西湖之麓,居關壯繆、岳武穆祠之中,備極壯麗。閣臣縉紳施鳳來撰記,張瑞圖書丹,賜額曰「普德」。子衿微有反唇者,則守祠之豎叢毆之。蘇州立普惠祠、松江立德馨祠者,巡撫毛一鷺、巡按徐吉也。淮安立瞻德祠、揚州立沾恩祠者,漕運郭尚友,巡按宋楨模、許其孝也。盧溝橋立隆恩祠者,工部郎中曾國禎也。崇文門內立廣仁祠、宣武門外立茂勳祠者,順天府通判孫如冽、府尹李春茂、巡撫劉詔、巡按卓邁、戶部主事張化愚也。濟寧立昭德祠、河東立褒勳祠者,巡撫李精白,巡按李燦然、黃憲卿,並漕運郭尚友也。河南立戴德祠、成德祠者,巡撫郭增光、巡按鮑奇謨、守道周鏘也。山西立報功祠者,巡撫牟志夔、曹爾楨,巡按劉弘光也。大同立嘉德祠者,巡撫王點,巡按張素養、汪裕也。登萊立報德祠者,巡按李嵩也。湖廣立隆仁祠者,巡撫姚宗文、巡按溫臯謨也。四川房山立顯德祠者,工部郎中加侍郎何宗聖也。陝西立祝恩祠者,巡撫朱童蒙,巡按莊謙、王大中也。徽州立崇德祠者,知府頡鵬也。通州立懷仁祠者,督漕內監李明道也。通州、昌平二鎮立崇仁、彰德二祠者,總督閆鳴泰也。密雲立崇功祠者,巡撫劉詔、巡按倪文煥也。林衡署中立永愛祠者,庶吉士李若琳也。嘉蔬署中立洽恩祠、良牧署中立存仁祠者,上林監丞張永祿也。福建則絕未有請,江西亦最後。明年六月,內方題建賜隆德祠者,巡撫楊廷憲、巡按劉述祖也。各曲意獻媚,務窮工作之巧,攘民田墓,伐人樹木,無敢發聲。其上食饗祀,一如王公。像以沉香木為之,眼耳口鼻手足,宛轉一如生人。腹中肺腸皆以金玉珠寶為之,衣服奇麗,髻上穴空其一,以簪四時香花。一祠木像頭稍大,小豎上冠不能容,匠人恐急,削而小之,以稱冠焉。小豎抱頭慟哭,責匠人。
  薊州道胡士容下獄。士容任薊州督師有聲,崔呈秀薦其妾弟蕭惟中、宋珏等為守備,私人鄭沖宇等為中軍,不從,且置之法。欲建祠於薊州,士容又勿聽。遂激忠賢怒,矯旨逮之。
  大學士顧秉謙回籍。
  冬十月,順天府丞劉志選上言:「張國純怙惡不悛。」上下旨切責。國紀,后父也。后賢明,客氏忌之,誣稱後非國紀女,幾搖天聽。忠賢嗾志選及御史梁孟環論之。志選疏有「丹山之穴,藍田之種」等語,尤悖逆。上一日幸後宮,顧見几上書一卷,問後何書?曰:「《趙高傳》也。」上默然。忠賢益怒。次日,伏壯士數人於便殿上,御殿搜得之,懷刃,上大驚,送廠衛。忠賢乃誣后父國紀謀立信王,為不軌,欲興大獄,謀之王體乾,曰:「主上凡事憒憒,獨於夫婦兄弟間不薄,脫有變,吾輩無類矣。」忠賢懼,乃亟殺之以滅口,事得寢。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52:10

第七十一卷     魏忠賢亂政 (下)


  七年春正月,削禮部尚書李思誠、吏部主事於志舒、懷來兵備丘志充籍。命錦衣衛逮志充,同上林監署丞王家棟下獄。家棟以太醫院醫士授署丞,出入崔呈秀門。時戶部主事於志舒托家棟通賄呈秀,得除吏部。而懷來兵備丘志充亦與棟有交,囑棟營求呈秀謀升太僕寺卿。棟暮夜攜賂呈秀,適遇廠中旗尉獲之。棟窘甚,往呈秀家叩門求解。時呈秀與禮部尚書李思誠接壤而居,遂誣以此所以賂思誠者。忠賢書發其事,而思誠實不知也,因削籍。
  魏忠賢欲任天下兵柄,以提督忠勇營內操太監劉應坤、陶文、紀用鎮守山海關,又命司禮監涂文甫總督太倉、節慎二庫。原任司禮監崔文升、李明道總督漕運,疏通河道。凡司道以下,俱行屬吏禮。李明道至淮,以淮安道楊廷槐不廷跪,參論削籍。
  削翰林陳仁錫、文震孟、鄭鄤籍。擬孫文豸、顧同寅罪斬。文豸,仁錫戚也,嘗作策論嘲時。忠賢知之,因誣文豸造妖言,謗朝政,置重辟。所指妖言者,則韓愈《原道》篇,欽天監《步天歌》也。先是,仁錫在講筵,因王恭廠火災,又見正人屠戮,忠賢竭土木不休,講時不避忌諱。忠賢怒,復以不撰寧國敕,怒愈甚。遂命許顯純擬文豸獄,詞連仁錫等。因削職,追奪誥命。
  夏四月,遵化道耿如杞下獄。時劉詔巡撫順天,行縣至肅寧,叩首於忠賢家。及謁祠,見忠賢像,即行五拜三叩頭。因創立生祠,諭意於如杞,不應。祠成,又欲率如杞往拜,如杞半揖而出。事聞,忠賢怒,令詔疏劾之,疏連入,而如杞下獄。
  遣三王之國。忠賢包藏禍心,故有是遣。
  五月,監生陸萬齡請建魏忠賢祠於國學之旁,謂:「孔子作《春秋》而忠賢作《要典》,孔子誅少正卯而忠賢誅東林。」許之。
  秋七月,以邊功,加恩魏忠賢三等,蔭弟姪一人錦衣衛指揮,世襲,王體乾等各有差。既而以廠臣安攘天下,封魏鵬翼安平伯。三殿告成,加寧國公魏良卿太子太保,襲伯爵錦衣衛指揮,魏明望進秩少師,封魏良棟為東安侯。時良棟僅三歲,鵬翼二歲,世襲。賜奉聖夫人客氏金幣,加恩三等,蔭一人錦衣衛指揮使,世襲。
  以田吉為兵部尚書,霍維華總督薊、遼。袁崇煥不為魏忠賢所喜,邊功不敘恩蔭。維華請以己蔭讓之,上下旨切責。初,維華內弟陸藎臣為午門璫,得通於忠賢,因進仙方靈露飲。其法雜取粳稬諸米,淘淨入木甑蒸之,甑中底安長頸大口空銀瓶一米,漸添漸熟,水漸熟漸易,不數易而瓶中之露滿矣,乃米穀之精也。上飲而甘之,以餘瀝分賜近侍。及上不豫,忠賢歸罪於此,因恚維華。維華又偵知上彌留,遂先與忠賢貳。
  八月,以崔呈秀為兵部尚書、少傅,兼太子太傅,仍兼左都御史,奪情視事。從來九卿未有兼官如呈秀者。呈秀初以御史監工,帶左都銜,及晉司馬,尚如故,既竊兵柄,復擅紀綱。奪情視事,不用縗墨。
  上不豫,禮部頒爵賞列封蔭,群臣謝恩之日,即帝上賓之日也。
  二十二日乙卯,上崩。初,上病亟時,召皇弟信王入,諭以當為堯舜之君,再以善事中宮為托,及委用忠賢語。既崩,忠賢自出迎王入,王危甚。時群臣俱在寓,聞訃,恐入朝之時有他變,生死且不測。厥明,至殿門,宦者持門不得入,告以宜用喪服。既改服,又言未成服,宜如常。群臣奔走出入者三,氣喘且不續,哀訴宦者,乃得入。既哭大行皇帝,司禮太監王體乾及忠賢在喪次,獨體乾語禮部備喪禮,忠賢目且腫,無所言。群臣出,少頃,獨呼兵部尚書崔呈秀入,屏人語移時,秘不得聞。或曰:「忠賢欲自篡,而呈秀以時未可止之。」
  丁巳,信王即皇帝位。
  九月,東廠太監魏忠賢乞辭位,不許。奉聖夫人客氏出外宅。國子司業朱之俊劾監生陸萬齡、曹代請祠魏忠賢國學,宜罪,命下獄。忠賢乞止建祠,上優答之,其前賜額如故,餘俱罷止。同時更有一張生者,欲上疏,以忠賢與孔子並尊,入國學,自稱見子路擊之,遽殂。給太師寧國公魏良卿、少師安平伯魏鵬翼鐵券。巡撫江西僉都御史楊邦憲、巡按御史劉述祖請建魏忠賢祠。不許。
  冬十月,巡撫登萊孫國楨報宣川之捷,敘及廠臣,論賞,蔭魏忠賢、王體乾、徐應元、崔呈秀各錦衣衛指揮同知。御史楊維垣劾兵部尚書崔呈秀。呈秀奏辨,求守制,不允。維垣黨忠賢,首糾顧大章入熊廷弼案,羅織諸賢,以嘗代其座師徐紹吉謀攘戶部左侍郎,魏廣微銜之,故未大用。至是,維垣遂首與其黨二,然未敢直指忠賢也。
  工部主事陸澄源上言四事:正士習,糾官邪,安民生,足國用。其正士習略曰:「比來士氣漸降,惟以稱功頌德為事。廠臣魏忠賢服事先帝,論功行賞,自有常典,何至寵踰開國,爵列三等也!外廷奏疏,不敢名書姓,盡廢君前臣名之禮,釐祝遍於海內,奔走狂於域中,士習漸衰,莫此為甚。」
  兵部主事錢元慤上言:「魏忠賢以梟獍之姿,供綴衣之役,先帝念其服勤左右,假以事權。群小蟻附,勢漸難返,稱功頌德,佈滿天下,幾如王莽之妄引符命。列爵三等,畀於乳臭,幾如梁冀之一門五侯。遍列私人,分置要津,幾如王衍之狡兔三窟。輿珍輦寶,藏積肅寧,幾如董卓之郿塢自固。廣開告訐,誅鋤士類,幾如節、甫之鉤黨株連。陰養死士,陳兵自衛,幾如桓溫之壁後置人。使先帝而早知其如此,亦必有以處忠賢矣。即皇上念其勤勞,貸之不死,宜勒歸私第,使國家無尾大之患。魏良卿輩,既非開國之勳,又非從龍之寵,安得玷茲茅土,自宜褫革。至告訐獲賞之張體乾,煅煉驟貴之楊寰,夫頭乘轎之張凌雲,委官開棍之陳大同,號稱大兒之田爾耕,寧國契友之門太始凡為爪牙俱宜明暴其罪或殛或放而奸黨肅清矣貢生錢嘉徵上數忠賢之罪:曰並帝。內外封章,必先關白,稱功頌德,上配先帝,及奉俞旨,必曰朕與廠臣,自古未聞有此奏體。曰蔑後。皇親張國紀於御前面折逆奸,遂遭羅織,欲置之死,賴先帝神明,祇膺薄懲,不然皇親危則中宮危矣。曰弄兵。祖宗朝不聞內操,忠賢外脅臣工,內逼宮闈,操刀禁中,深可寒心。曰無二祖列宗。高皇帝垂訓,中涓不許干預朝政,乃忠賢一手障天,流毒縉紳,凡邊腹重地,漕運咽喉,多置腹心,意欲何為?曰克削藩封。三王之國,莊田賜賚甚薄也。而忠賢封公、侯、伯之土田,膏腴萬頃。曰無聖。先師為萬世名教主,忠賢何人,敢祠太學之側?曰濫爵。古制非軍功不侯,忠賢竭天下之物力,佐成三殿,居然襲上公之爵,腼不知省。曰邀邊功。遼左用兵以來,墮名城,殺大帥,而冒侯封伯。曰傷民財。郡縣請祠遍天下,計祠所費,不下五萬金,敲骨剝髓,孰非國家之脂膏乎?曰褻名器,順天賢書,崔呈秀之子鐸,目不識丁,遂登前列。」
  疏上,俱報聞。
  太監魏忠賢有罪免,寧國公魏良卿改錦衣衛指揮使,東安侯魏良棟改指揮同知,安平伯魏鵬翼改指揮僉事。
  十一月甲子,安置魏忠賢於鳳陽,籍其家。初,上神明默操,忠賢黨與林立,莫發其奸。楊維垣首糾崔呈秀,語侵忠賢,而崔、魏之勢衰。後陸澄源、錢元慤直攻忠賢。至錢嘉徵十大罪疏上,忠賢不勝憤,哭訴於上。上命內侍讀嘉徵疏,使聽之。忠賢震恐喪魄。客、魏相倚,知信邸內監徐應元為上所任,忠賢屈身事之,饋以貨,告之辭東廠印,援為後勁,應元果為間。至是,謫忠賢鳳陽司香祖陵,籍客、魏二氏,安置徐應元於顯陵,尋謫戍。
  丁卯,諭兵部曰:「逆惡魏忠賢,擅竊國柄,誣陷忠良,罪當死。姑從輕降發鳳陽,不思自懲,素蓄亡命之徒,環擁隨護,勢若叛然。令錦衣衛擒赴,治其罪。」庚午,魏忠賢宿阜城尤氏邸舍,其黨密報上旨,知不免,夜同李朝欽自經。忠賢初直東宮,有道人宿朝天宮,日歌市中曰:「委鬼當朝立,茄花滿地紅。」蓋指客、魏也,至是始驗。下魏良卿鎮撫司獄。
  庚辰,奉聖夫人客氏有罪誅。先是,籍其家,命太監王文政嚴訊之,得宮人姙身者八人,蓋出入掖庭,多攜其家侍媵,冀如呂不韋、李園事也。上大怒,立命赴浣衣局掠死。子侯國興下獄,良卿、國興俱伏誅。客光先、客璠、楊六奇等永戍。光先、璠,客氏之兄子,六奇,忠賢之婿也。初,忠賢肆惡,皆客氏成之。忠賢晤客氏,必屏宮人密語移時,其危中宮,害裕妃、成妃,用王體乾殺王安等,皆客氏造意也。天啟初,矯旨慰留客氏,皆體乾為之。客氏在宮中,乘小轎,內官負之,如妃嬪禮,儼然自視為上八母之一。誕日,上必臨幸,升座歡飲,賞賚無限,中宮皇貴妃迥不及也。客氏往私宅,內侍王朝忠等數十人,著紅玉帶前驅。客氏盛服倩妝,乘輿由嘉德門經月華門,至乾清宮前亦不下輿。出西下馬門,呼殿、侍從之盛,遠過聖駕,燈炬簇擁,熒然白晝,衣服鮮華,儼若神仙,都人士所罕見也。其到私宅,升廳事,自管事至近侍,挨次叩頭,老祖太太千歲之聲,喧闐震天,各以銀幣犒答之,欽賜金幣無算。每日三時,輟御前膳以賜,絡繹不絕。在外或住旬日,忠賢促之始入,出入皆以五更。忠賢亦有私第,與客氏居斜對不遠。先是,熹宗崩,上准歸私第。客氏五更衰服赴梓宮前,出一小函,用黃色龍袱包裹,皆先帝胎髮痘痂及累年鬀髮落齒指甲等,痛哭焚化而去。良卿謹慎,稍善言詞。國興昏愚,與人坐,輒欠伸入夢鄉。至是,俱駢首受戮。嬰孩赴市,有盹睡未醒者,天下以為慘毒之報,無不快之。
  給事中許可徵劾崔呈秀,下吏部勘處。都給事中吳鴻業論吏部尚書周應秋、南京兵部右侍郎潘如禎及呈秀子幸舉。呈秀歸薊州,列姬妾,羅諸珍異器,縱飲。飲一卮,即擲壞之。飲已,自經。其子鐸覆試,僅構二義,削籍戍邊。廷議呈秀死有餘辜,命法司按律暴其罪於天下。
  河南道御史倪文煥、吏部郎中周良材、工部尚書吳淳夫、吏部尚書周應秋、兵部尚書田吉、太僕寺卿白官始、尚寶司卿魏撫民,並劾免。
  東廠太監張體乾,漕運太監李明道、崔文升免。
  復先帝成妃李氏、裕妃張氏封號,右都督張國紀。
  釋薊鎮兵備道耿如杞於獄,復其官。
  提督操江都御史劉志選削籍。
  復撫寧侯朱國弼俸。
  復故太監王安官,予祭葬,立祠愍勞。
  降太監李實奉御安置南京,涂文輔司香鳳陽。
  尚書楊夢寰、孫傑,左副都御史李夔龍免。
  戶部員外王守履奏逆黨文臣崔呈秀、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倪文煥為五虎,武臣田爾耕、許顯純、孫雲鶴、楊寰、崔應元為五彪。命削爾耕籍,籍其家。爾耕貪婪,好囉織諸臣,榜掠慘毒,皆爾耕為之。
  御史楊維垣參太監李永貞、劉若愚佐逆,御史卓邁亦言永貞習於文字,其惡過於忠賢。遂下永貞獄,戍顯陵。初,永貞辭任,聞忠賢敗,其黨徐應元、王國泰俱危,饋太監王體乾、王永祚、王文政各五萬金。懼泄,以獻內承運庫,永貞知之,即遁。久而獲之,赴戌所。
  十二月,監生王之鼎劾大理寺副許志吉借黃山一案,毒害民命。下志吉於理。
  初,監生胡煥猷論大學士黃立極、施鳳來、張瑞圖、李國,當魏忠賢專權,揣摩意旨,專事逢迎,浙、直建祠,各撰碑稱頌,宜亟罷,並糾督撫按之請祠者。法司引臥碑生員禁言事律,論杖除名。立極等各上疏辨,言:「忠賢碑文,使其食客游士自為之,至於取旨褒贊,則文書官稱上命擬票,臣等不能盡職,計惟有見幾之作。而忠賢不惟視臣等去就輕,即視臣等死生亦輕,不得已徘徊其門,冀有毫髮之益於國,則亦少盡區區之心耳!」鳳來疏中並引及陳平、周勃、狄仁傑事。上優答之。
  太常寺卿阮大鋮論魏忠賢之罪,且辨《要典》勒入臣名。
  釋大理寺少卿惠世揚、御史方震孺獄。李承恩論減,卹工部郎中萬燝。
  定逆案,先將五虎、五彪下法司議罪。時呈秀已伏法,夔龍、淳夫、文煥、吉追贓遣戍,爾耕、顯純死,應元、雲鶴、寰戍邊。
  懷宗崇禎元年春正月,召前兵部尚書霍維華。維華辭敕命,且述忤璫始末,薦周道登、郭鞏,不允辭。法司追論魏忠賢等罪,上命磔忠賢屍於河間,斬崔呈秀於薊州,又戮客氏屍,尋復誅許顯純、田爾耕,天下快之。
  阮大鋮請合計先朝奸狀,略曰:「汪文言以徽州庫吏,逃罪投王安幕下,引左光斗入幕,移宮之疏,紛紛迎合,此中外謀傾宮闈之始。御史賈繼春疏揭力爭,汪文言等嗾臺省諛王安,佐楊漣、左光斗,繼春削職,此中外謀殺言官之始。吏部尚書周嘉謨雅重熊廷弼,復任經略,而重處姚宗文、馮三元,此中外謀危封疆之始。汪文言處霍維華以謝王安,逆閹效之,逐戚畹,撼中宮,此中外謀危母后之始。」時逆黨次第伏法。
  二月,免楊漣、熊廷弼等誣贓。戶部尚書曹爾楨免。爾楨撫山西,祠魏忠賢,明年追論削籍。御史高弘圖劾順天府丞劉志選、太僕寺少卿梁夢環、順天巡撫劉詔媚璫,俱逮之。
  下太監李永貞、劉若愚、李實於獄。永貞粗通文墨,為司禮監,秉筆導虐;李實往蘇、松織造,誣陷周起元、周順昌等;若愚博洽典故,永貞每諮問之;俱為言官所劾。尋誅李永貞,共籍銀二十七萬。
  太監崔文升下獄,戍南京。
  五月,兵部推戎政尚書霍維華署督師事。工科給事中顏繼祖上言:「維華狡人,璫熾則借璫,璫敗則攻璫。擊楊、左者,維華也;楊、左逮而陽為救者,亦維華也。以刑科給事中三年躐致尚書,無敘不及,有賚必加,即維華難以自解。乞褫革以儆官邪。」遂罷維華行邊,尋免官歸。
  太僕寺少卿楊維垣削籍。御史鄒胤祚劾維垣為逆璫私人,占氣最先,轉身最捷,貪天為功,沽名反覆,故有是命。
  光祿寺卿阮大鋮免。大鋮與左光斗同里,有隙。天啟四年,吏科都給事中闕,宜補大鋮,廷議以大鋮貪邪,遂授魏大中。其後左、魏被陷,皆大鋮意也。至是,御史毛羽健劾其黨邪,明年追論削籍。
  兵科給事中李魯生、太僕寺少卿李蕃相繼免。魯生當魏忠賢時,迎合中旨,倡為執中之說。李蕃督學,建忠賢祠。至是,給事中顏繼祖、御史王之朝劾罷之。魯生、蕃故與禮科給事中李恒茂號「三李」。謠曰:「官要起,問三李。」
  都察院左僉都御史賈繼春免。先是,繼春首爭移宮,削籍,楊、左去,中旨復繼春官。上嗣位踰月,繼春督學南畿,馳疏劾忠賢怙權流毒狀,累遷內臺。至是,劉新埉劾其變詐,明年削籍。
  編修倪元璐追論大學士顧秉謙、魏廣微媚璫,奪恩蔭,廣微尋削籍。上曰:「故輔魏廣微持國柄授逆璫,毒遍海內,實為禍首。其以先朝焦芳例,除名為民,以為人臣附奸不忠之戒。」
  六月,前吏部尚書周應秋、戶部尚書黃運泰、兵部尚書閻鳴泰、太僕寺卿郭興治、御史卓邁並削籍。南京兵部尚書范濟世免,以言官劾其媚璫也。大學士楊景辰新被命,亦以豫修《要典》罷。誅前提督巡捕營張體乾、谷應選。
  八月,前兵部尚書邵輔忠,戶部尚書李精白、黃憲卿,翰林院編修吳孔嘉削籍。孔嘉微時,故怨族人,及登第,因詰奏黃山之案,傾陷數百家。
  九月,協理京營兵部尚書呂純如免。
  二年春正月,召大學士韓爌、李標、錢龍錫,吏部尚書王永光,刑部尚書喬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定逆案。諭以首開諂附,傾陷擁戴,及頌美不置,並雖未頌祠,而陰行贊導者,據法依律,無枉無徇。初,逆璫既伏法,上欲因臺諫言,定逆案。大學士韓爌、錢龍錫不欲廣搜禁錮,僅列四五十人以請。上大不悅,再令廣搜。且云:「皆當重處,輕則削籍。」閣臣又以數十人進。上怒其不稱旨,諭以稱頌贊導速化為題,皆書列入。又曰:「忠賢一人在內,苟非外廷逢迎,何遽至此。且內臣同惡,亦當入之。」閣臣以外廷不知內事對。上曰:「豈皆不知,特畏任怨耳!」閱日,召閣臣指黃袱所封章疏累累示閣臣曰:「此皆璫實跡也,宜一一按入之。」閣臣知勢難遺漏,乃云:「臣等職司輔導,三尺法非所習也。」上呼王永光問之,以吏部止諳考功,不習刑名對,乃召喬允升、曹于汴參定之。
  二月壬子,召廷臣於平臺,問張瑞圖、來宗道何以不在逆案?對曰:「二臣無實事。」上曰:「瑞圖善書,為璫所愛;宗道祭崔呈秀母,稱在天之靈,其罪著矣。」問賈繼春何以不處?閣臣言:「繼春欲善待選侍,不失厚道,後雖反覆,其持論間有可取。」上曰:「唯反覆,故為小人。」於是發原奏並前紅本未入各官六十九人,案列無遺。
  三月辛未,廷臣上《欽定逆案》,詔刊布中外,以七等定罪。魏忠賢、客氏磔死外,曰首逆同謀,兵部尚書崔呈秀等六人;結交近侍,提督操江都御史劉志選等十九人;結交內侍次等,大學士魏廣微等十一人;逆孽軍犯東平侯魏志德等三十五人;諂附擁戴內監李實等十五人;結交內侍末等,俱配贖,大學士顧秉謙等百二十八人;祠頌,照不謹例冠帶閒住,大學士黃立極等四十四人。
  谷應泰曰:
  魏忠賢者,河間惡少,肅寧醜類,樗蒲坐困,腐身自媒,斯固以刀鋸之兇殘,冀鼎俎之拾瀋者也。遂乃潛事皇孫,惟供刀匕,玄宗藩邸,力士傾心,肅帝東宮,輔國稱職,攀鱗附翼,有自來爾。乃熹宗之初御,忠賢輒伺嚬笑,欲攬太阿。而乳媼客氏,又以妖幸毀政之姿,為洽比對食之舉。於是勢同羶附,情昵晏私。王聖寵而京、閏煽孽,趙嬈尊而甫、節媾禍,女子小人朋淫於國矣。乃王安者,名在閹餘,職邀顧命。郭耽清謹,不事威權;呂強剛正,終陷刑戮。蓋自安死,而忠賢愈肆滔天;益無顧忌。讇奉者登進,忤恨者誅傷,此左悺有回天之名,令孜有阿父之號也。
  乃若釁開宗社,毒流縉紳,誣織封疆,飛文宮禁,威明豈貨群羌,乃輸左校,張儉詎危社稷,更煩北寺耶!洎乎文言冤獄,遍扁染清流,楊漣、左光斗等並繫鋃鐺;魏大中、周順昌等同嬰桎梏,正如朱並所告二十四人,李膺所坐六百餘士,雖夕陽亭下,震酖何辭,首陽山前,滂屍不愧。而田爾耕三木橫加,許顯純五毒備至。乳虎乍逢,盡灑萇弘之血;蒼鷹所擊,皆含杜伯之冤。是則拊髀之憤,原不馮生,而破柱之風,猶能為厲矣。倘非金閶告變,佩韋倡怒,殺詔使於廁上,沉駕帖於河中,則懸金之募,沉命還多,瓜蔓之抄,囊頭未已也。
  又若中外戚屬,濫賜褒封,呈秀、淳夫,具邀顯秩,五人同貴,首自單超,一子為侯,咸尊焉惠;而伯榮出入宮掖,張朔貪橫野王,又有光和太尉,承望內官,延光司空,遍徵親故,此所謂蹶馬番徒,倡予和汝者也。
  尤可異者,祠宇遍天下,俎豆及學宮,賢非荀勖,乃祀安陽;學異荊公,敢配孔子。頌功德者四十萬人,趨勢利者鴻都門下也。至操兵禁御,將衷甲於桃園,蓄孕閨房,欲繼牛於典午。又且遣王郡國,遠徙扶蘇,危后中宮,謀誅伏氏,取代之規,誠難掩覆矣。而況大行當凴几之日,多官邀橫拜之恩,弓裘不御,鬼蜮仍多,城社已摧,狐鼠猶據。
  所幸者,武陽色變易與,北軍猶豫無成。而信邸英開,神明獨運,雲龍初入,方深斷仗之憂,江陵收璽,漸除徐傅之黨。迨至卓臍燃京,莽頭傳宛,而人心始快,國紀肅焉。嗚呼!自予考之,神、光二廟,朝議紛爭,玄黃溷淆,朋徒互揣,至此則鉤黨同文,得禍斯酷矣。然封諝事發,始知顧、及之賢,蔡京事敗,益信元佑之正,身雖蕩滅,名義所從判爾。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54:10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21 14:56 編輯

第七十二卷     崇禎治亂 (上)



  熹宗天啟七年八月,上不豫。時魏忠賢張甚,中外危栗。上召信王入見,諭以「吾弟當為堯舜之君」。信王惶恐不敢當,但云:「陛下為此言,臣應萬死。」信王出,上崩。忠賢自出請王入,王危甚,袖食物以入,不敢食大官庖也。當是時,群臣無得見王者,王秉燭獨坐,久之,見一奄攜劍過,取視之,留置几上,許給以賞;聞巡邏聲,勞苦之。問左右,欲給以酒食,安從取乎?侍者以宜問之光祿寺。傳令旨取給之,歡聲如雷。次日,即皇帝位於中極殿,受百官朝,毋賀。朝時,忽天鳴。
  九月,諭停刑。
  十一月,魏忠賢客、氏伏誅罷。各道鎮守內臣。戶部郎中劉應遇上言天下六大苦:「一逮繫,二獄死,三追贓,四仕途去就,五新進禁錮,六廷臣被劫。」上然之,命逮死各臣贓銀盡免之,釋其家屬,魏、崔黨次第伏誅。時魏璫甚熾,帝不動聲色,逐元凶,旁無一人之助,而神明自運,宗社再安。崇禎始政,天下翕然稱之。
  工部尚書楊夢寰請停開納事例。廷推閣員,以錢龍錫、楊景辰、來宗道、李標、周道登、劉鴻訓為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罷蘇、杭織造,諭曰:「封疆多事,徵輸重繁,朕甚憫焉。不忍以衣被組繡之工,重困此一方民。其俟東西底定之日,方行開造,以稱朕敬天恤民至意。」
  十二月,復故建文臣練子寧官。
  南京御史劉漢言四事:「崇正學以培治本,勵廉恥以清仕路,惜名器以尊體統,重耕農以節財用。」上是之,命吏部嚴加清汰,凡會典額外官,添注添設者,有闕勿推補;文臣非臺卿,武臣非勳爵,總兵非實有戰功者,不得加保傅銜。
  上御便殿閱章奏,聞香煙,心動,疑之;出步階墄間,乃定。詢內官此自何至?曰:「宮中舊方。」上叱令毀之,勿復進。太息曰:「皇考、皇兄皆為此誤也!」
  懷宗崇禎元年春正月,禁衣飾侈僭及婦女金冠袍帶等,從御史梁天奇之言也。命司禮監斥賣魏忠賢田宅,因以賜第請。上曰:「俟東西底定,留賜第以待功臣。」榜曰策勳府。
  二月,以侍讀學士溫體仁直經筵日講。三月,以周延儒為禮部右侍郎。
  五月,上召廷臣於平臺,諭輔臣來宗道曰:「票擬之事,宜悉心商確。」諭吏部曰:「起廢太多,會推宜慎。」責戶部措辦邊餉無術,侍郎王家禎引罪。論邊事,兵部尚書王在晉語未詳,命中官給筆札錄進。諭刑部曰:「天時亢旱,用法宜平允。」次日,復諭吏、戶、兵三部曰:「昨召對九卿、科、道官,輔臣劉鴻訓言更調甚速,宜行久任之法,責實效。」又云:「海內罷於賦役,朕甚憫之。夫更調速則民滋擾,任事久則功易成,自今藩臬郡邑,毋輕改調,言官薦舉人才市私恩坐之。遼、黔兵興,催科日益加,其有司私徵者,撫按禁飭毋貸。」
  六月,上召廷臣於平臺。以插漢故,發帑十萬給邊吏。刑科給事中薛國觀疏營伍之弊,令自宣讀,至「關門虛冒」,上善之,復示諸臣。召提督京營保定侯梁世勳,戒以訓練。已,命翰林官凡值召對,入侍記注。
  戶科給事中黃承昊上言:「祖宗朝,邊餉止四十九萬三千八十八兩,神祖時,至二百八十五萬五千九百餘,先帝時,至三百五十三萬七千七百餘。其它京支雜項,萬曆間,歲放不過三十四萬一千六百餘,邇來至六十八萬二千五百餘。今出數共五百餘萬,而歲入不過三百二三十萬。即登其數,已為不足,而重以逋負,實計歲入僅二百萬耳。戍卒安得無脫巾,司農安得不仰屋乎?乞敕各邊督撫,清核歷年增餉。至京支雜項,亦令各衙門自加嚴汰。又先臣葉淇變鹽法,改折色,以至邊粟踴貴,必復祖制,開中輸邊之法。西北多曠土,責有司開荒以足軍餉。」上納之。
  召廷臣於平臺,以御史吳玉錢糧積弊疏宣示閣臣,問:「何不指名也?」玉對曰:「此夙弊,非獨一人一事,無可指名。」出黃承昊疏,問戶部侍郎王家禎:「何濫增至此?」曰:「皇祖入數多,出數少,故太倉粟紅朽,內帑又無算。後邊臣隨請隨給,出入不相准。」又讀至鹽法,閣臣請復祖制,關屯種引,上然之。出宣府巡撫李養衝疏,云:「旗尉往來如織,不賂之,恐毀言之日至;賂之,愁物力之難勝。」上不懌。兵部尚書王在晉曰:「大同焚掠,宜以按臣勘,不煩旗尉。」上曰:「疆事仗一喇嘛僧講款,諸文武何為?敵不輕中國耶?」諸臣退。時大同以插漢講款,不設備,故上責之。
  戶科給事韓一良上言:「皇上召對平臺,有『文臣不愛錢』之語,然今之世,何處非用錢之地?何官非愛錢之人?向以錢進,安得不以錢償?臣起縣官,居言路,以官言之,則縣官行賄之首,而給事為納賄之魁。今言蠹民者,俱咎守令之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幾何?上司督取,不曰無礙官銀,則曰未完紙贖。衝途過客,動有書儀。考滿朝覲,不下三四千金。夫此金非從天降,非從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科道號為開市,臣兩月來辭金五百。臣寡交猶然,餘可推矣。乞大為懲創,逮其已甚者,使諸臣視錢為污,懼錢為禍,庶幾不愛錢之風可睹也。」上召廷臣於平臺,命一良誦前奏,嘉獎之,擢一良右僉都御史。
  八月,諭曰:「朕欲與大小臣工日籌庶務,而諸司各有職掌,恐不暇給。惟是輔臣左右拂予,自今非盛暑祁寒,朕當時御文華殿閱章奏。」
  丁未,上御文華殿,翰林、科、道各二人,備宣讀,中書舍人二人侍班。
  十月己丑,召廷臣於平臺,以錦州軍嘩,袁崇煥請餉疏示閣臣。閣臣求允發,上責戶部尚書畢自嚴,禮部侍郎周延儒曰:「關門昔防敵,今且防兵。前寧遠嘩,錦州尤而效之,未知其極。」上問延儒若何。對曰:「臣非阻發帑,雖予之,當益求經久之策。」上稱善。又責科、道官言事失實,即召對商確,徒具文耳。諸臣俱媿謝。
  十一月辛未,召寧陽侯陳光裕、襄城伯李守錡、清平伯吳遵周、誠意伯劉孔昭於文華殿,問京營整理何若,各有所對。上以守錡總督京營。
  十二月己丑,大學士韓爌入朝。
  二年夏四月,時秦、晉饑,盜起,朝臣捐俸助餉。上曰:「諸臣興利除害,國家受益多矣,何必言助。」六月,御史李長春論周延儒有私。不聽。
  九月,順天府尹劉宗周上言:「陛下勵精求治,召對文華殿,躬勤細務,朝令夕考,庶幾太平立至。然程效過急,不免見小利而慕近功。夫近日所汲汲於近功者,邊事也。竭天下之力,以養饑軍,而軍愈驕;聚天下之軍以冀一戰,而戰無日,此計之左者矣。今日所規規於小利者,理財也。民力已竭,司農告匱,而一時所講求者皆聚斂之術,水旱災傷,一切不問。有司以掊克為循良,而撫字之政絕;大吏以催科為殿最,而黜陟之法亡,赤子無寧歲矣。頃者嚴贓吏之誅,自執政以下坐重典者十餘人,可謂得救時之權。然貪風不盡息者,由於道之未盡善,而功利之見不泯也。」
  十一月,河南府推官湯開遠言:「皇上急於求治,諸臣救過不給。臨御以來,明罰敕法,自小臣以至大臣,與眾推舉,或自簡拔,亡論為故為誤,俱褫奪配戍不少貸,甚者下獄考訊,幾於亂國用重典矣。皇上或以薦舉不當,疑其黨徇。四岳不薦鯀乎?績用弗成,初未並四岳殛之也。皇上又以執奏不移,疑其藐抗。漢帝不從廷尉之請乎?亦以張釋之曰法如是止耳,不聞責其逆命也。皇上以策勵望諸臣,於是多戴罪。夫不開以立功之路,而僅戴罪,戴罪無已時矣。皇上以詳慎望諸臣,於是有認罪。夫不晰其認罪之心,而槩以免究,認罪亦成故套矣。侵糧欺餉之墨吏,逮之宜也;恐夷、由之侶,不皆韓、范,宜稍寬之,不以清吏詘能臣。今諸臣怵於參罰之嚴,一切加派,帶征餘征,行無民矣。民窮則易與為亂。皇上寬一分在臣子,即寬一分在民生,如此則諸臣可幸無罪。而尤望皇上宮府之際,推諸臣以心,進退之間,與諸臣以禮;錦衣禁獄,非有寇賊姦宄不可入;而謂大小臣工不圖報為安攘者,未之有也。」
  十二月,進禮部侍郎周延儒為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
  三年春正月甲申,召戶、兵、工各科於會極門,令註銷案牘,各委給事中一人清理六曹,勒期奏報。
  前尚寶司卿原抱奇劾大學士韓爌致寇,爌致仕歸。復故大學士張居正蔭,賜故都督戚繼光表忠祠。六月,進禮部尚書溫體仁東閣大學士。
  四年春正月,刑科給事中吳執御言:「理財加派,不得已而用之,未有年餘不罷者。捐助搜括,二者猶難為訓。」上曰:「加派原不累貧,捐助聽之好義,惟搜括滋奸,若得良有司奉行,亦豈至病民乎!」不聽。
  上召廷臣及各省監司於平臺,問浙江按察副使周汝弼浙、閩相連,海寇備禦之策。對曰:「去秋寇犯海上,五日即去。」問江西布政使何應瑞:「爾省宗祿,何以不報?」應瑞曰:「江西山多田少,瘠而且貧,撫按查核,有司尚未報耳。」問湖廣右布政使杜詩:「爾楚去夏,民變樹幟何也?」詩曰:「樹幟之後,地方仍安。」問福建布政吳暘、陸之祺:「海寇備禦若何?」暘曰:「海寇與陸寇不同,故權撫之。但官軍狃撫為安,賊又因撫益恣,故數年未息耳。」上問實計安在?祺曰:「海上官兵,肯出死力。有司練鄉兵,築城,要地多設火器,以戰為守,此上策也。」問河南布政楊公翰、賈鴻洙以收稅耗重,宜斥有司。鴻洙曰:「近奉上命,已革去矣。」問廣東布政陳應元、焦元溥曰:「爾省所負宣、大兵餉數十萬,何也?」應元曰:「近已解納。」問其數,曰:「七千兩。」上少之,曰:「宣、大重鎮,急需,其毋玩!」問山西按察使杜喬林:「流氛若何?」對曰:「寇在平陽,或在河曲,須大創之,但兵寡餉乏耳。」上曰:「前言寇平,何尚阻也?」曰:「山、陝界河,倏去倏來,故河曲被困。」問河曲之陷。曰:「賊未嘗攻,失於內應。」問:「導賊何人乎?」喬林曰:「大抵出於饑民。」問陝西參政劉嘉遇。對曰:「寇見官兵即散,退復嘯聚。」上曰:「寇亦我赤子也,可撫撫之。」曰:「今方用撫。」上曰:「前王子順既降,何又殺之?」曰:「彼撫仍掠,宜其僇也。」問:「近寇何如?」對曰:「一在延安,一在雲巖、宜川。」問廣東布政使陸問禮、按察使孫朝肅。時問禮已除南贛巡撫。上曰:「南贛多盜若何?」對曰:「南贛在萬山中,接壤四省,當行保甲,練兵伍,庶足弭賊。」上曰:「此須實效,空言何為?」問:「海寇若何?」曰:「廣東海寇,俱至自福建。舟大而多火器,兵船難近,但守海門,勿令登陸,則不為害。」問廣西布政鄭茂華、李守俊:「靖江王府爭繼,何也?」對曰:「憲定王二子履祥、履佑,履祥早沒,王請立履佑為世子,而履祥有未奏選之妾生子,今已長矣,是以爭。」問四川布政華敦復:「鄉紳挾御史,何也?」以逋賦對。上曰:「守臣何不彈壓?」對曰:「遠方有司多科貢,故不能耳!」時雲南布政婁九德被劾,問貴州布政朱芹以安位事。對曰:「督撫臣責安位以四事:一擒奢崇明,一獻樊虎、奢寅、妻馬人、子阿甫,一送賊巡撫王三善人,一責削地,故議未決。」對畢,召各官諭之:「正已率屬,愛養百姓。用命有顯擢,不則罰隨之。」各退謝。召左都御史閔洪學,左副僉都御史張捷、高洪圖,諭洪學曰:「巡按賢則守臣皆賢,若巡按不肖,其誤非小。屢飭回道嚴核,何近日不稱職之多也?」又曰:「卿與吏部實心任事,天下不難為。」乃退。
  四月,上念旱,釋前工部尚書張鳳翔、左副都御史易應昌、御史李長春、給事中杜齊芳、都督李如楨於獄。
  五月,吳執御上言:「昨見計臣疏,稱歲額四百萬,今加至七百萬,闕額尚百六十萬,則餉猶未裕也。加派則害民,不加派則害兵。前年遵、永之變,袁崇煥、王元雅皆以數百萬金錢狼狽失守,而史應、張星、王象虞、左應選各以一邑固守於嬰城之際。由此言之,今日言餉,不在創法而在擇人可知己。臣妄謂沿邊諸邑,宜敕吏部選補賢能,畀以本地錢糧訓練土著。此法一行,餉不取償於司農,兵不借援於戍卒,計無便於此。」上以錢糧留本地,則國課何從出,不聽。
  八月,吳執御論周延儒:「攬權壅蔽,私其鄉人。塘報奏章,一字涉邊疆盜賊,輒借軍機密封下部,明畏廷臣摘其短長,他日敗可以捷聞,功可以罪案也。皇上習見延儒摘發細事,近於明敏,遂爾推誠,抑知延儒特借此以行其私乎?」上切責之。執御劾疏凡三上,俱留中。
  閏十一月,中允倪元璐上言:「原任中允黃道周抗疏獲謫,臣恐海內士大夫之氣化為繞柔。前府尹劉宗周清恬耿介,道周既蹇諤承貶,宗周以骯髒投閒,天下本無人,得其人又不能用,誰為陛下奮其忠良者!」上不聽。時道周以救錢龍錫謫外。
  十二月,時考選科道後,更核在任徵輸,於是戶部尚書畢自嚴下獄,熊開元、鄭友玄俱謫,吏科都給事顏繼祖上疏救。上切責之。自是考選將及,先核稅糧,不問撫字,專於催科,此法制一變也。
  禮部侍郎羅喻義直日講,以《尚書》:「商王布昭聖武」章送閣,溫體仁裁其半,以所引京營大閱語也。喻義執不可。體仁上言:「舊例惟經筵多進規語,日講則正講多,進規少。喻義以日講而用經筵之例,駁改不聽,自愧不能表率後進。」命下部議:「聖聰天亶,何俟喻義多言。」遂放歸。
  五年六月,兵部員外華允誠上言三大可惜,四大可憂,刺溫體仁、閔洪學。上切責之。允誠回奏,又極言其失,謂私沈演、唐世濟等。上怒,奪允誠俸。體仁上疏自理。
  十二月,詔停開納例。
  六年二月,諭吏部薦舉潛修之士,科道不必端出考選,館員須應先歷知推,垂為法。
  冬十月,論囚,上素服,御建極殿,召閣臣商榷,溫體仁竟無所平反。陝西華陰知縣徐兆麒赴任七日,城陷,竟棄市,上頗心惻,體仁不為救,人皆冤之。
  七年春正月,刑科給事李世祺劾大學士溫體仁、吳宗達,謫於外,復罪考選郎中吳鳴虞。山西提學僉事袁繼咸上言曰:「養鳳欲鳴,養鷹欲擊。今鳴而箝其舌,擊而紲其羽,朝廷之於言官,何以異此!使言官括囊無咎,而大臣終無一人議其後,大臣所甚利,忠臣所深憂,臣所為太息也!且皇上所樂聽者讜言,而天下誤以攻彈貴近為天子所厭聞,其勢將波靡不止。」上以越職言事,切責之。
  三月,山、陝大饑,民相食,發金五萬賑之。免浙江崇禎三年以前織造。
  六月,江西饑,逋賦益多。觀政進士陸運昌上撫字八條,上可其奏,下戶部議。
  冬十月,上數御經筵,遇雪不輟,諭講官尚書韓日纘、姜逢元等毋忌諱。少詹事文震孟講《春秋》,上論仲子歸賵云:「此見當時朝政有闕,所以當講。自今進講,當以此類推。」
  十一月,侍讀倪元璐上制實八策,曰:「離敵交,繕旁邑,優守兵,靖降戎,益寇餉,儲邊才,奠輦轂,嚴教育。」又制虛八策,曰:「正根本,伸公議,宣義問,一條教,慮久遠,昭激勸,勵名節,明駕馭。」疏入,上令確奏伐交實計。其撫降戎、儲邊才、留秦、晉餉、館監教習,俱下部。其制虛八策,多係奉旨,不必繼陳。既而元璐再陳間敵之術,且請盡徹監視內臣,以重邊疆。不報。
  禮部右侍郎陳子壯嘗謁大學士溫體仁,體仁盛稱主上神聖,臣下不宜異同。子壯曰:「世宗皇帝最英明,然祔廟之議,勳戚之獄,當日臣工猶執持不已。皇上威嚴,有類世宗,公之恩遇,孰與張、桂!但以將順而廢匡救,恐非善則歸君之意也。」體仁意沮,遂成嫌隙。
  八年春正月,兵部職方主事賀王盛再劾溫體仁庸奸誤國,謫外。御史吳履中劾溫體仁、王應熊,並及監視內臣,上切責之。
  議湖廣加派。
  上以祖訓,凡郡王子孫有文武才能堪任用者,宗人府具以名聞,朝廷考驗,授以秩,其遷除如常例。禮部右侍郎陳子壯上言:「宗秩改授,適開僥倖之門,隳藩規,圂銓政。」上以其沮詔間親,下於理。明年四月始得釋。已而蒞官多不法,公私苦之。
  二月,侍讀倪元璐上言:「盜賊之禍,震及祖陵,國家大辱極矣。陛下下罪已之詔,佈告天下,然此非徒空言也。今民最苦,無若催科。未敢興言,冀停加派,惟請自崇禎七年以前,一應逋負悉與蠲除,斷自八年督徵。有司告成,亦少寬之。東南雜解,擾累無紀,如絹、布、絲、綿、顏料、漆、油之類,悉可改從折色。此二者於下誠益,於上無損,民之脫此,猶湯火也。至發弊而遠追數十年之事,糾章一上,蔓延不休;攀貽而旁及數千里之人,部文一下,冤號四徹;誰有以民間此苦告之陛下者乎?及今不圖,日蔓一日,必至無地非兵,無民非賊,刀劍多於牛犢,阡陌決為戰場,陛下亦安得執空版而問諸磷燹之區哉!」上是之。
  候補給事中劉含輝乞蠲陝西八年以上逋租,不許。承運庫太監周禮言:「崇禎六年、七年省直金花銀共逋八十九萬。」命趨之。
  夏四月,予故遼東總兵寧遠伯李成梁祭葬。
  五月,諭戶部暫開援納,濟軍需。
  秋七月,進文震孟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尋忤溫體仁,罷歸。丙子,召廷臣於中左門,試時政邊才論,又出各疏,命翰林官擬上。
  八月,上諭:「致治安民,全在守令。命兩京文職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各舉堪任知府一人,亡論科第、貢、監。在內翰林、科、道,在外撫、按、司、道、知府,各舉州縣官一人,亡論貢、監、吏士。過期不舉者議處,失舉連坐。」
  冬十月乙巳,上罪已,避殿徹樂。下詔曰:「朕以涼德,纘承大統,不期倚任非人,邊乃三入,寇則七年,師徒暴露,黎庶顛連,國帑匱詘而徵調未已,閭閻凋敝而加派難停,中夜思維,不勝媿憤。今年正月,流氛震驚皇陵,祖恫民仇,責實在朕。今調勁兵,留新餉,救元元,務在此舉。惟是行間文武吏士,勞苦饑寒,深切朕念。念其風餐露宿,朕不忍安臥深宮;念其飲水食粗,朕不忍獨享甘旨;念其披堅冒險,朕不忍獨衣文繡。茲擇十月三日,避居武英殿,減膳徹樂,非典禮事,惟以青衣從事,與我行間文武吏士甘苦共之,以寇平之日為止。文武官其各省愆淬厲,用回天心,以救民命。」
  十二月,城鳳陽。初,潁州賊將趨鳳陽,巡撫楊一鵬請移鎮,大學士王應熊擬旨止之。賊陷鳳陽,焚皇陵,幽宮不保,諸臣忌諱,不敢聞。尋以獾穴為解,又因而秘之。至是城始成。
  吏部尚書謝升奏起廢張士范等一百六人,不果用。先是,寬恤條款議及罪譴諸臣,奉旨下部。刑部方具招列名疏請旨未下,而升為塚宰,銳意欲疏起用。大學士錢士升語升曰:「公意大善,盍俟刑部疏下,先釋罪而後起廢,方有次第。」升守前說不聽,疏上,臚列無有遺者。上怒切責,遂下選郎於獄,而事不可為矣。至是,復以一百六人上,溫體仁力沮之,事遂中止。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55:34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21 14:57 編輯

第七十二卷     崇禎治亂 (中)


  九年春正月,以劉宗周為工部右侍郎。淮安武舉陳啟新上言:「今天下有三大病,曰科目取人,資格用人,推、知行取科、道。惟皇上停科目以詘虛文,舉孝廉以崇實行,罷推官行取以除積橫之習。蠲災傷錢糧,蘇累困之民。而且專拜大將,舉行登壇推轂之禮,使其節制有司,便宜行事。庶幾民怨平而寇氛靖。」上異其言,特授吏科給事中,命遇事直陳毋隱。啟新本庸人,時政府覘知上意,必有辟門特達之典,故令啟新上書跪正陽門。曹化淳實聞之於內,立致省垣,將借以搏擊善類。迨啟新既得進,惟從事敝車羸馬,以逢迎上意,而政府有求皆不應,故政府恨之,不見信任。
  三月,工部右侍郎劉宗周上言:「皇上以不世出之資,際中興之運,即位之初,銳意太平,甚盛心也。而施為次第之間,未得其要。屬意邊疆,賊臣以五年為期之說進,遂至戎馬生郊,震及宗社,而朝廷始有積輕士大夫之心矣。由此耳目參於近侍,腹心寄於干城。廠衛司譏防而告密之風熾,詔獄及卿士而堂廉之情違,人人救過不給而欺罔之習轉甚,事事仰承獨斷而諂諛之風日長。甚者參核之法,惟重徵輸,官愈貪,民愈困,而賦愈逋。總理之外,復設監紀,權愈分,法愈廢,而盜愈多。夫君臣相遇,至難也。得一文震孟,以單詞報罷矣;得一陳子壯,又以過戇詔下獄矣。而於是市井雜流者,乃得操其訛說,投間抵隙,以希進用。而國事尚可問哉?夫皇上不過始於一念之矯枉,而積漸之勢,釀為亂階,遂幾於莫可匡救,則今日轉亂為治之機,斷可識已。皇上所恃以治天下者法也,而非所以法也。所以法者,道也。如以道,則必體上天生物之心,而不徒倚用風雷。念祖宗學古之益,而不至輕言改作。以寬大養人材,以拊循結人心。而且還內庭以掃除之役,正懦帥以失律之誅,慎宗賢以改秩之授。特頒尺一,遣廷臣齎內帑,巡行郡國,為招撫使,赦其無罪而流亡者,專責撫鎮,陳師險隘,堅壁清野,聽其窮而自歸。誅渠之外,不殺一人,此聖人治天下之明效也。武生新授吏科給事中陳啟新一言投契,立置清華,此誠盛事。臣愚謂宜先令以冠帶辦事黃門,稍如試御史例,俟數月後,果有忠言奇計,實授未晚。不然,如名器可惜何?皇上天縱聖明,而諸臣不能以道事君,徒取一切可喜之術,臣竊痛之。」疏入,不報。
  國子祭酒倪元璐上言:「昨見黃安縣學生鄒華妄行薦舉,列及臣名,不勝驚異。陛下求言若渴,本期宣幽燭隱,而宵人干進,薄孔、孟為粃糠,網簪纓為桃李。吳鯤化部民也,參及撫按,鄒華下士也,薦及朝紳。如是而望朝廷之上昂首伸眉,豈可得乎?」上是之。
  夏四月,武生李璡奏:「致治在足國,請搜括巨室助餉。」大學士錢士升擬下之法司,不聽。士升上言:「自流寇蔓延,皇上憫生民之憔悴,懲吏治之貪殘,擢陳啟新置省闥。豈真謂其言遂為確論哉?毋亦借此以勵縉紳,動其愧懼耳!比者,借端幸進,實繁有徒。而李璡者,乃倡為縉紳豪右報名輸官,欲行手實籍沒之法,此皆衰世亂政,載在史冊,而敢陳於聖人之前,小人之無忌憚,一至於此!其曰縉紳豪右之家,大者千百萬,中者百十萬,其萬計者,不勝枚舉。臣江南人也,以江南論之,數畝以對,大數以百計者十之六七,以千計者十之三四,以萬計者千百中一二。江南如此,他郡可知。且所惡於富者,兼並小民耳。郡邑之有富家,亦貧民衣食之源也。兵荒之故,歸罪富家而籍沒之,此秦始皇所不行於巴清,漢武帝所不行於卜式者也。此議一倡,亡命無賴之徒相率而與富家為難,大亂自此始矣。」已而,溫體仁以上欲通言路,竟改擬。上仍切責士升,以密勿大臣即欲要譽,已足致之,毋庸汲汲。士升遂乞罷,許之。初,士升以助體仁,幾見擯公論,至是,復為體仁所構去。御史詹爾選上言:「大學士錢士升引咎回籍,明乎輔臣以執爭去也,此舉差強人意。皇上宜鼓舞之不暇,顧以為要譽耶?人臣而沽名義,所不敢也。乃人主不以名譽鼓天下,使其臣爭為屍祿保寵,習為寡廉鮮恥之世,又豈國家所利哉,天下之疑皇上者不少矣。其君子憂驅策之無當,其小人懼陷累之多門,明知一切苟且之政,拊心愧恨,有難殫述。輔臣不過偶因一事,代天下請命耳。而竟鬱志以去,所日與皇上處者,維此苛細刻薄不識大體之徒。毀成法而釀隱憂,天下事豈可言哉!」癸巳,上召廷臣及御史詹爾選於武英殿,上怒爾選,詰之,聲色俱厲。爾選從容不為詘。問:「如何為苟且?」對曰:「即捐助一事亦苟且也。」反覆數百言。且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聽臣,事尚可為。即不聽臣,亦可留為他日之思。」上益怒,欲下之獄,閣臣申救,良久,命頸繫直廬,下都察院論罪。
  大學士溫體仁等各捐俸市馬,從閱視關寧太監高起潛之請也。劉宗周上言:「一歲之間,助陵工,助城工,又助馬價,亦何報稱於萬一。而時奉急公之旨,諸臣於此毋乃沾沾有市心。惟皇上罷得已之役,停不急之務,節省愛養,不徒為一切旦夕之計,亦何事屑屑以利為言乎?」不聽。宗周尋罷歸。
  令有司務修練儲備,毋科擾。命鄉會試二三場,兼武經書算,放榜後騎射。刑部尚書馮英以藐玩下法司擬罪,英自赴獄。左侍郎朱大啟以聞,上令出私邸待罪。
  重慶翟昌進白兔,斥之。
  秋七月,都城戒嚴,召廷臣於平臺,問方略。時斗米三百錢,上憂之。戶部尚書侯恂言禁市沽,左都御史唐世濟言破格用人,刑部侍郎朱大啟請列營城外為守禦,吏科都給事中顏繼祖言收養京民細弱,上諭莫若蠲助為便。
  冬十月,前工部右侍郎劉宗周上言:「自己巳以來,無日不綢繆。未雨,而禍亂一至於此。往者袁崇煥誤國,其它不過為法受過耳。小人競起而修門戶之怨,舉朝士之異己者,概坐煥黨,次第寘之重典,或削籍去。自此小人進而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臣浸疏,朝政日隳,邊政日壞。今日之禍,實己巳釀成之也。且張鳳翼之溺職中樞,而與之專征,何以服王洽之死!丁魁楚之失事於邊,而與之戴罪,何以服劉策之死!諸鎮巡勤王之師,爭先入衛者幾人?何以服耿如杞之死!今二州八縣生靈塗炭極矣,廷臣之累累若若,可幸無死者,又何以謝韓爌、張鳳翔、李邦華之或戍或去!豈昔之為異己驅除者,今不難以同己互相容隱與?臣於是知小人之禍人國無已時也。皇上惡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訐進;皇上錄清節,而臣下多以曲謹容;皇上崇勵精,而臣下奔走承順以為恭;皇上尚綜核,而臣下瑣屑苛求以示察:窺其用心,無往不出於身家利祿。皇上不察而用之,則聚天下之小人立於朝而有所不覺矣。至於近日,刑政最舛。成德傲吏也,而以贓戍,何以肅懲貪之令!申紹芳十餘年監司也,而以營求戍,何以昭抑競之典!鄭鄤久於鄉議,而杖母之獄,特以無告坐,何以示敦倫之化!此數事皆為故輔文震孟引繩批根,即向者驅除異己之故智,廷臣無敢言,皇上亦無從而知之也。嗚呼!八年之間,誰秉國成,臣於是不能為首揆溫體仁解矣。語曰:『誰生厲階,至今為梗。』惟皇上念亂圖存,進君子,退小人,急罷三協通津之使,責成中外諸臣,各備職業,不再以人國為僥倖。體仁桑榆之收,庶幾在此。」疏入,不報。
  禁文武輿蓋器飾之僭。
  起守制楊嗣昌為兵部尚書。
  命採平陽、鳳翔諸礦,以儲國用。
  十一月,蠲山東五年前逋租。命吏部指奏數年銓政大弊,吏部覆奏,上切責之:「以爾部職專用人推舉不效,乃反稱綱目太密,使中外束手。且平時升轉,必優京卿甲科,乃云京卿未必勝外官,甲榜未必勝乙榜。如此游移,豈大臣實心體國之道!」尚書謝升罷。
  十年春正月,工部尚書劉遵憲因培築京城,上加派輸納事例。二月,遣廷臣趨各省逋賦。
  夏四月,諭百官求直言。刑科給事中李如燦上言:「寇盜馮陵以來,天下財賦之區已空其半。而又遇此亢旱,吳、楚、齊、豫之間,幾千萬里,是所未盡空者,殆將盡空矣。臣謂斂怨乾和,皆財用為之也。國朝祖制,千古稱善。自軍不用而兵設,民始不得安其身;自屯不耕而餉興,農始不得有其食。有兵不練,兵增而餉益匱;有餉不核,餉多而兵愈冒。比者核實之使四出,而掊克屢聞,占冒不減,可謂有政事乎?魏呈潤、詹爾選、李化龍、劉宗周皆以一鳴輒斥。今下明詔,求直言,儻赦其前愚,收之左右,是直言不求而自至也。若夫輔成君道,尤在相臣,今俱泯默未有聞也。此瞻彼顧,結黨徇私。蓋自八九年,拂戾乾和之事,始於宮鄰,成於金虎,又何怪水旱盜賊之屢見哉!」上怒,下如燦於獄。
  左諭德黃道周上言:「陛下下詔求直言,清刑獄,然方求言而建言者輒斥,方清獄而下獄者旋聞,大臣雖清強,曾何益理亂之數!臣願陛下訓練軍士以固邊圉,選舉賢能以任州縣,而最切者,尤在起批鱗強項之臣,旌應詔直言之士。使天下淒風苦雨,盡為皎日祥雲,則朝廷之刑威可以漸措,何必敝敝於兵刑錢穀之下哉!」上不懌,切責之。
  新安所千戶楊光先劾吏科給事中陳啟新及元輔溫體仁,舁棺自隨。上怒,廷杖戍遼西。楊嗣昌上均輸事例。
  六月,大學士溫體仁引疾免。初,體仁以摘發錢謙益受主知,遂入相。時上英明,憤廷臣苞苴亡狀,體仁以殘刻輔之,圜扉之內,候訊追比累累,趾相屬者千餘人。性忌而險,初藉周延儒入,旋以權相軋,周去而溫獨存。同官文震孟、何吾騶、錢士升皆先後抵牾罷。自佐政以來,邊徼潢池之警,漫無經畫。惟斤斤自守,不殖貨賄,故上始終敬信之。
  八月,上登正陽門閱城,遍視雉堞樓櫓。成國公朱純臣以京營兵屯宣武門外,上善之,召登西南城樓,賜之爵。閱外城,以南城薄,詔加築。命內官監太監丁紹呂、馬光忻總理分任,濬大濠於五里外,壞塚墓未算,工未竟而止。東西北無城,不之問。
  十二月,罷禮部尚書姜逢元、兵部尚書王業浩。先是,陳啟新疏論考選,又進吏部訪冊,而逢元、業浩獨圈多,上嫌其濫。啟新遂參知縣尹民興等,俱降調。
  十一年春正月,裁南京冗官八十九員。輸林檢討郭之祥請進士二甲以下盡任知縣、推官。不歷州縣,毋補部曹;不歷部曹,毋改翰林、科、道。
  二月,巡按河南御史張任學改都督僉事總兵官,鎮守河南。任學親得巡撫,且欲薦故丹徒知縣張放,極詆諸總兵不足恃,盛稱文吏有奇才,可禦寇。上竟以總兵授之。意大沮悔,尋被逮。
  丙午,上御經筵畢,召詹事府、翰林院諸臣顧錫疇等二十餘人,問保舉考選,孰為得人?少詹事黃道周言:「樹人如樹木,須養之數十年。近來人才,遠不及古,況摧殘之後,必深加培養。」既復班,又詢之。對曰:「立朝之才,存乎心術;治邊之才,存乎形勢。先年督撫,未諳形勢,隨賊奔走,事既不效,輒謂兵餉不足。其實新舊餉約千二百萬,可養四十萬之師。今寧、錦三協,師僅十六萬,似不煩別求供剿寇之用也。」庶子黃景昉請宥鄭三俊。上曰:「三俊蒙徇,雖清何濟?」又命諸臣各陳所見。上曰:「言須可行,如故講官姚希孟竟欲折漕一年,誤矣。」編修楊廷麟曰:「自溫體仁薦唐世濟,王應熊薦王繼章,今二臣皆敗,而薦者無恙。是連坐之法,先不行於大臣,而欲收保舉之效得乎?」上默然,命諸臣出宴午門之廡。道周等退,各補奏。會南京應天府丞徐石麒亦上言鄭三俊清節得釋。三俊為司寇,敝衣一篋,爨煙不給,以擬獄輕得罪。上亦素知之,故得放還。
  三月,上御左順門,召考選諸臣,五人為班遞進,問兵食計。知縣曾就義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從加派,以濟軍需,未為不可。」上拔第一。未幾即有剿餉、練餉之加。
  夏四月己酉丑刻,熒惑去月僅七八寸,至曉,逆行尾八度掩於月。
  五月丁卯夜,熒惑退至尾初度,漸入心宿。兵部尚書楊嗣昌上言:「古今變異,月食五星,史不絕書。然亦觀其時,政事相感,災祥之應,不一其致。昔漢光武帝建武二十三年,月食火星,明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明帝永平二年,日食火星,皇后馬氏德冠後宮,常衣大練,明帝圖畫功臣於雲臺,馬援以椒房不與焉。唐憲宗元和七年,月食熒惑,其年田興以魏博來降。宋太祖太平興國三年,月掩熒惑,明年興師滅北漢,遂征契丹,連年兵敗。今者月食火星,猶幸在尾,內則陰宮,外則陰國。皇上修德以召和,治內以威外,必有災而不害者。」工科都給事中何楷糾之,言:「古人謂月變修刑。」又言:「禮虧則罰見熒惑。誠欲措刑,莫如右禮;誠欲右禮,莫先省刑。今爰書之賾極矣。部司議宥止於重辟數人,而未折之案先後累累,誰復過而問焉?楊嗣昌縷縷援引,出何典記?其言建武款塞者,欲借以伸通市之說也;其言元和宣慰者,欲借以伸招撫之說也;其言太平興國連年兵敗者,欲借以伸不敢用兵之說也。附會誠巧,矯誣實甚。至所述永平皇后等語,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臣更不知其意所指斥矣。」嗣昌上疏自理,但言「科臣以危機中臣」,不復及通市招撫事。先是,嗣昌因講筵誦《孟子》「善戰服上刑」語,上非之。至是,乃借月食火星,以為可化災為祥,冀以動上意。然考之《漢書》,建武二十三年三月月食火星,二十五年匈奴部人始立呼韓邪單于內附,則與明年無與。永平二年,少府陰就、于豐坐自殺,陵鄉侯梁松坐誹謗下獄死。而圖畫雲臺,則三年事,與日食火星亦無涉。嗣昌不自知其說之謬也。時戶部主事李鳳鳴亦言火星逆行,常而非變。禮科給事中解學尹糾其諂。
  六月,兵部尚書楊嗣昌改禮部兼東閣大學士,仍署兵部。
  七月,命嗣昌大祀大慶暨傳制頒詔諸大典不與,朝講召見如常服隨班。時嗣昌無服才五月,工科給事中何楷劾嗣昌忘親,上切責之。先是,吏部會推閣員,止及詞臣資序,上不允,命並及在籍守制者,蓋嗣昌為陳新甲地也。已而特召新甲為兵部右侍郎,總督宣、大。侍講學士黃道周上言:「朝廷即乏人,豈無一定策效謀者,而必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上不懌。乙巳,召廷臣於平臺,問道周曰:「朕聞無所為而為之謂天理,有所為而為之謂人欲。爾前疏適當枚卜不用之時,果無所為乎?」道周對曰:「天人止是義利,臣心為國家,不為功名,自信其無所為。」上曰:「前月推陳新甲何不言?」對曰:「時御史林蘭友、給事何楷皆有疏,二人臣同鄉,恐涉嫌疑耳。」上曰:「今遂無嫌乎?」曰:「天下綱常,邊疆大計,失今不言,後將無及。臣所惜者綱常名教,非私也。」上曰:「清雖美德,不可傲物遂非,唯伯夷為聖之清,若小廉曲謹,是廉非清也。」道周曰:「伯夷忠孝,故孔子許其仁。」上怒其強說。道周又極詆楊嗣昌。嗣昌出奏曰:「臣不生於空桑,豈遂不知父母。臣嘗再辭,而明旨迫切。道周學行人宗,臣實企仰之。今謂不如鄭鄤,臣始太息絕望。鄤杖母,行同梟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綱常也。」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鄭鄤。」上責其朋比。道周曰:「眾惡必察,何敢為比。」上曰:「孔子誅少正卯,當時亦稱聞人。惟行僻而堅,言偽而辨,不免孔子之誅。」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盜名,臣無其心。臣今日不盡言,則臣負陛下。陛下今日殺臣,則陛下負臣。」上曰:「爾讀書有年,祗成佞耳!」叱去。道周叩頭起,復奏曰:「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夫臣在君父之前,獨立敢言為佞,豈在君父之前,讒諂面諛者為忠乎?忠佞不分,則邪正混淆,何以致治!」上怒甚,嗣昌乞優容之。上曰:「朕亦優容多矣。」諸臣退,上召回,諭以毋黨同伐異,宜共修職業。翰林院修撰劉同升、編修趙士春、都給事何楷、試御史林蘭友各疏救道周,劾嗣昌,俱謫調有差。
  十一月,括廢銅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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