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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秦淮墨客]大明英烈傳全集(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49:23     標題: [秦淮墨客]大明英烈傳全集(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23 09:37 編輯

【名稱】︰大明英烈傳全集(又名《皇明開運英武傳》丶《皇明英烈傳》丶《雲合奇踪》)

【版本】:清懷德堂本。十卷八十回。續本三十四回。計114回。

【作者】:不題撰人。續本作(明)秦淮墨客編。

【內容】:敍述朱元璋等人反抗元順帝統治,滅元建國一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0:07

第一回     元順帝荒淫失政 地裂山崩倒太華



  龍興虎奮居淮甸,際會風雲除偽亂。
  手提寶劍定山河,長騎鐵馬清民患。
  殺氣遮籠濠泗城,帝星正照鳳陽縣。
  四海英雄逐義起,萬國諸侯連策獻。
  百戰功勞建大勳,於場汙馬征凶叛。
  血汙兩浙縛姦邪,尺滿三江擒賊漢。
  掃動妖氛天下寧,施張清氣乾坤變。
  功業皆從翰苑編,賢臣都入辭賢贊。
  卻說從古到今,萬千餘年,變更不一。三皇五帝,而後漢除秦暴,赤手開基。方得十代,有王莽自稱假皇帝,敢行篡逆。幸有光武中興,建及靈、獻之朝,又有三分鼎足之事。五代之間,朝君暮仇。甫至唐高祖,混一天下,歷世二百八十餘年,卻有朱、李、石、劉、郭,國號梁、唐、晉、漢、周。皇天厭亂,於洛陽夾馬營中生出來宋太祖,姓趙名匡胤。那時赤光滿室,異香襲人,人叫他做「香孩兒」。充來削平僭國,建都大梁。傳至徽欽二宗,俱被金人所擄。徽宗第九子封為康王。金兵洶湧,直逼至揚子江邊,一望長江天塹,無楫無舟,忽有二人牽馬一匹,說道:「此馬可以渡江。」康王見勢急,就曰:「你二人倘果渡得我時,重重賞你!」那二人竟將康王推上馬鞍,那馬竟往水中,若履平地。康王低著頭,閉著眼,但聽得耳邊風響,倏忽之間便過長江。那二人曰:「陛下此去,尚延宋祚有二百五十餘年,但休忘我二人!」便請下馬。康王開眼一看,人與馬俱是泥做的。正在驚疑,遠遠望見一帶旌旗,俱是來迎王駕的,便即位於應天府。這是叫做「泥馬渡康王」故事。
  話分兩頭。卻說韃靼國王曾孫,名喚忽必烈,他的母親夢見火光照腹而生。居於烏桓之地。後來伐乃蠻蹙西夏,并了赤烏的部落,僭稱王號。在斡難河邊,破了白登,過了狐嶺,直至居庸關,金人因而逃遁。忽必烈遂渡江淮,逼宋主於臨安。宋祚以亡,他遂登了寶位,國號大元。傳至十世,叫做順帝。以脫脫為左丞相,撒敦為右丞相。一日,早朝已畢,帝曰:「朕自登基以來,五載於茲。因見朝事紛紛,晝夜不安,未得一樂,卿等可能致朕一樂乎?」撒敦奏曰:「當今天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濱,莫非王臣﹔主上位居九五之尊,為萬乘之主,身衣錦繡,口飫珍饈,耳聽管弦之聲,目睹燕齊之色,神仙遊客,沉湎酣歌,惟陛下所為,有何不樂?徒自晝夜勞神!」正是:
  春花秋月休辜負,綠鬢朱顏不再來。順帝大喜曰:「卿言最當。」左丞相脫脫進言曰:「乞陛下傳旨,速誅撒敦,以杜淫亂!」帝曰:「撒敦何罪?」脫脫曰:「昔費仲,迷紂王,無忌,惑平王﹔今撒敦誘君敗國,罪在不赦!望陛下聽臣講箇『樂』字:昔周文王有靈臺之樂,與民同樂,後來便有天下之二﹔商紂有鹿臺之樂,恣酒荒淫,竟遭牧野之誅。陛下若能任賢修德,和氣洽於兩間,樂莫大焉!倘效近世之樂,必致人心怨離,國祚難保,願陛下察此!」順帝聽了,大喜曰:「宰相之言極是!」令近侍取金十錠、蜀錦十疋賜之。脫脫辭謝道:「臣受天祿,當盡心以報國,非圖恩利也。」順帝曰:「昔日唐太宗賜臣,亦無不受,卿何辭焉?」脫脫再拜而受。
  撒敦惶恐下殿,自思頗耐:「這廝與俺作對,須要驅除得他方遂吾意!」正出朝門,恰遇知心好友,現做太尉,叫做哈麻,領著一班女樂,都穿著絕樣簇錦團花白壽衣,都帶著七星搖拽墮馬粧角髻,都履著絨和錦幫三寸鳳頭鞋﹔如芝如蘭一陣異品的清香,如柳如花一樣動人的嫋娜﹔打打咚咚,悠悠揚揚,約有五十餘人進宮裏來。兩下作揖纔罷,哈麻便問:「仁兄原何顏色不善,卻是為何?」撒敦將前情備細講說一遍。哈麻勸說道:「且請息怒,後來乘箇機會,如此如此。」撒敦曰:「若得如教,自當銘刻!」撒敦別過,憤憤回家不題。
  且說哈麻帶了女樂轉過宮牆,撞見守宮內使,問道:「爺爺、娘娘今在哪裏?」內使回曰:「正在百花亭上筵宴哩。」哈麻竟到亭前,俯伏曰:「臣受厚恩,無可孝順,今演習一班女樂進上服御,伏乞鑒臣犬馬之報,留宮聽用!」順帝納之。哈麻謝恩退出。
  且說順帝凡朝散回宮,女樂則盛粧華飾,細樂嬌歌迎接入內,每日如此,不在話下。一日,順帝退朝,皇后伯牙吳氏設宴於長樂宮中,隨命女樂吹的吹,彈的彈,歌的歌,舞的舞,彩袖慇懃,交盃換盞,作盡溫柔旖旎之態,飲至更深方散。是夜,順帝宿於正宮,忽夢見滿宮皆是螻蟻毒蜂,令左右掃除不去,祇見正南上一人,身著紅衣,左肩架日,右肩架月,手執掃帚,將螻蟻毒蜂,盡皆掃淨。帝急問曰:「爾何人也?」其人不語,即拔劍砍來。帝急避出宮外,紅衣人將宮門緊閉。帝速呼左右擒捉,忽然驚醒,乃是南柯一夢。順帝冷汗遍體,便問內侍:「是甚麼時候?」近臣奏曰:「三更三點。」皇后聽得近前問道:「陛下所為何事?」順帝將夢中細事說明。皇后曰:「夢由心生,焉知凶吉,陛下來日可宣臺臣,便知端的。」言未畢,祇聽得一聲響亮,恰似春雷。正是:
  天開雷動陽春轉,地裂山崩倒太華。順帝驚問:「何處響亮?」內侍忙去看視,回來奏道:「是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順帝聽罷,心中暗思:「朕方得異夢,今地又陷一穴,大是不祥!」五鼓急出早朝。眾臣朝畢,乃宣臺官林志沖上殿。「朕夜來得一奇夢,卿可細詳主何吉凶?」志沖曰:「請陛下試說,待臣圖之。」帝即言夢中事體。志沖聽罷,奏曰:「此夢甚是不祥!滿宮螻蟻毒蜂者,乃兵馬蜂屯蟻聚也﹔在禁宮不能掃者,乃朝中無將也﹔穿紅人掃盡者,此人若不姓朱必姓赤也﹔肩架日月者,乃掌乾坤之人也。昔日秦始皇夢青衣子、赤衣子,奪日之驗,與此相符。望吾皇修德省身,大赦天下,以弭災患!」帝聞言不悅,又曰:「昨夜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主何吉凶?」志沖曰:「天地不和,陰陽不順,故致天傾地陷之應,待臣試看,便知吉凶。」帝即同志沖及群臣往看,祇見地穴約長一丈,闊約五尺,穴內黑氣沖天。志沖奏曰:「陛下可令一人,往下探之,看有何物。」脫脫曰:「須在獄中取一死囚探之方可。」上即令有司官,取出一箇殺人囚犯,姓田名豐。上曰:「你有殺人之罪,若探穴內無事,便赦汝死。」田豐應旨。手持短刀,坐在筐中,鈴索弔下,深約十餘丈,俱是黑氣。默坐良久,見一石蝎,高有尺許,田豐取入筐內,再看四顧無物,乃搖動索鈴,使眾人拽起。順帝看時,祇見石碣上面,現有刊成二十四字:
  天蒼蒼,地茫茫﹔干戈振,未角芳。
  元重改,日月傍﹔混一統,東南方。順帝看罷,問脫脫曰:「除非改元,莫不是重建年號,天下方保無事麼?」脫脫奏曰:「自古帝王皆有改元之理,如遇不祥便當改之。此乃上天垂兆,使陛下日新之道也!」帝曰:「卿等且散,明日再議。」言畢,一陣風過,地穴自閉。帝見大懼,群臣失色。遂將石碣藏過,赦放田豐。駕退還宮。翌日設朝,頒詔改元統為至正元年。
  如此不覺五年。有太尉哈麻及禿魯、帖木兒等,引進西番僧,與帝行房中運氣之術,演堞兒法。又進僧伽璘真,善受秘法。順帝習之,詔以番僧為司徒﹔伽璘真為大元國師。各取良家女子三四人,謂之供養。璘真嘗向順帝奏曰:「陛下尊居九五,富有四海,不過保有現在而已,人生幾何?當授此術。」於是順帝曰:「從其事。」廣取女子入宮,以宮女一十六人學天魔舞,頭垂辮髮,戴象牙冠,身披纓絡,大紅銷金長裙,雲肩鶴袖,鑲嵌短襖,綬帶鞋襪,各執巴刺般器,內一人執鈴杵奏樂。又宮女十一人,練垂髻,勒手帕長服,或用唐巾,或用漢衫。所奏樂器,皆用龍笛、鳳管、小鼓、秦箏、琵琶、鸞笙、桐琴、響板。以內宦長安,迭不花領之,宣揚佛號一遍,則按舞奏樂一回。受持秘密戒者,方許入內,餘人不得擅進。如順帝諸弟八郎,與哈麻、禿魯、帖木兒、老的沙等十人,號為倚納,皆有寵任。在順帝前相與褻狎,甚至男女裸體。其群僧出入禁中,醜聲外聞。皇太子深嫉之,力不能去。帝又內苑造龍舟,自制樣式,首尾長二百二尺,闊二丈,廊殿樓閣俱全,龍身並殿宇俱五彩金粧。前有兩爪,上用水手一百二十名,紫衫金帶,頭戴漆紗巾,於舟兩傍各執一篙,自後宮至前宮山下海內往來遊戲。舟行則龍頭、眼、爪皆動。又製宮漏,約高六七尺為木櫃,運水上下,櫃上設西方三聖殿,櫃腰設玉女捧時刻籌,時至即浮水面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人,一持鐘,一持鈴,夜則神人按更而擊,極其巧妙,皆前朝未有也。又於內苑中起一樓,名曰「碧月樓」。朝夕與寵妃宴飲其上,縱欲奢淫,不修德政,天怒人怨,干戈四起。盜賊蜂生,天垂異象,妖怪屢生,燕原有雞化為狗羊變做牛﹔江南銅鐵自鳴﹔汴城河水忽成五彩﹔花草如畫﹔二月方解,隴西地震百日﹔會州公廨牆崩獲弩五百餘張﹔長者丈餘,短者九尺﹔人莫能挽彗星火花蓬勃墮地成石形如狗頭﹔溫州樂清江中龍見有火如毬﹔山東地震,天雨白毛。各處地方申奏似雪片的飛來,都被奸臣隱瞞不奏。順帝哪裏曉得,祇在深宮昏迷酒色,並不知外邊災異若何。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0:58

第二回     開浚河毀拆民房 童謠石人一隻眼



  羶穢申原已百秋,蒸黎隨處若虔劉。
  山青水綠非前代,草白沙黃都廢兵。
  天上雲沈誰見日,人間愁重那抬頭。
  幾時否極還重泰,醉在西江十二樓。
  卻說屢年之間,順帝宴安失德,各處災異多端,人心怨恨盜賊蜂生。都被丞相撒敦、太尉哈麻併這些番僧等眾遮瞞不奏。順帝那裏曉得,終日祇在宮中戲耍不題。
  卻說穎州地方,有箇白鹿莊:
    樹木森陰,河流清淺。春初花圣,萬紅千紫鬥芳菲﹔秋暮楓寒,哀鴈悲蛩爭嘹亮。到夏來,修竹吾廬,粧點出一箇不染塵埃的仙境﹔到冬來,古梅繞屋,安排起幾處遠離人世的蓬萊。對面忽起山岡,盡道像黃陵古渡,因聲聲叫岡做黃陵﹔幽村聚集珍奇,每常有白鹿成群,便箇箇喚莊為「白鹿」。不知那裏來箇官兒,搖搖擺擺,走到林間,說道真箇是天上人間塵中仙府。便叫跟隨的人,吩咐說:「你可查此處是誰人家的,叫他送了我老爺,做箇喫酒行樂的所在。」跟隨的得令便到莊內說道:「你是何人家,做甚勾當?曉得我們賈老爺在此,茶也不送一盞出來?」卻見一人身長丈二,眼若銅鈴,出來應接道:「不要說是『假老爺』,就是『真老爺』也休想一點水喝,快走!快走!」手持長鎗,竟趕出來。那些跟隨的兵丁、這官兒,沒命的奔出林中。那人也就回去了。那官兒自言自語說道:「我賈魯聲名那處不曉得,可耐這廝如此,略施小計,須結果了這箇地方。」不則一日,竟到京師。次日,朝見帝畢。帝問:「賢卿一路勞苦。且說你一向出朝,孤家甚覺寂寞。」又問:「一路風景民情何如?」賈魯便奏曰:「一路黃河淤塞,漕運不通,因此聽得民謠道『石人一隻眼,不挑黃河天下反』。依臣愚見:須挑開沿河一帶,藉應民謠,且通漕運。」順帝應道:「我前日在宮中,要開些小池沼,那些言官上本說道,民謠洶洶,說『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不宜興工勞役』,照你今日說到,是不挑的不好了。」賈魯一向口舌利便,又奏曰:「陛下若依了言官,不挑黃河,由他淤塞了,這些糧米將從哪路而來?南北不通。糧米不濟,不反何待?」順帝曰:「極有理,極有理,祇是當從何處開浚起?」賈魯曰:「臣一路來正從徐、穎、蘄、黃進發,處處該開﹔至如穎州白鹿莊、黃陵岡,俱被民居佔塞,上下四十里,更為閼淤,作急該開。」順帝即刻傳旨趕發河南、河北丁夫七十萬人,開浚黃河原路,刻定一月之內完工,阻撓者斬。起駕回宮。不題。
  卻說穎州白鹿莊,前日提鎗來趕的向說是漢高祖三十六代孫,姓劉名福通。一身膂力異常,且又曉得妖術。家中有面鏡子,人來聚會焚香,便照他是為官為吏庶民軍士的模樣出來,倘與他心上不順,便照芔諸般禽獸形像出來。又結識一箇朋友,叫作韓出童,假稱世要大亂,彌勒佛下生設下了一箇白蓮會,凡在部下繫紅巾為號,鼓動這些愚如神如鬼敬他,有些小事便去照鏡子問下落。一日,兩人正在莊前哄騙眾人曰:「如此佛力,那怕不做皇帝麼?」祇聽得鑼聲連連響亮,呼的呼,喝的喝,兩人遠遠看去,認得是本州的知州,坐在馬上,帶領弓兵三百餘人,竟投莊而來,坐下說道:「今奉聖旨開浚黃河,拆去民居,先從白鹿莊與對面黃陵岡開浚。」內有裏老稟道民間謠曰『挑動黃河天下反』等語。知州說道:「這是聖旨,誰敢有違!且旨上說明阻撓者斬。今日就借你的頭斬訖號令示眾。」說罷喝令劊子手,將裏老梟首。知州吩咐將首級用木桶盛著,沿河四十里號令前去。這些弓兵便把劉福通住屋霎時間拆去。婦女雞犬,趕得雪花飛散一般。福通低著頭祇是捶胸叫苦,思量到:「青天白日,竟起這箇霹靂,安排得我竟是無家可歸,無地可依,奈何,奈何!」大叫說:「事已如此,反了罷,反了罷!爾等肯隨我共成大事的,同享富貴﹔如不肯隨我的,聽你們日夜開河,受官司苦楚去。」登時,聚集有五六百人,便向前把知州一刀執頭在手,叫道:「胡元混亂中國。今日開河,拆去民居,你們既肯從我,便當進城開獄放了無罪犯人,收了庫中財寶,包你們有箇好處。」又往手中把那鏡子,在水中一照,曰:「如心中尚有狐疑的,可從河中掘下,自見分曉。」祇見左邊一伙,也約有五六百人,竟向河中用力齊掘。不曾掘得一尺,祇見掘出一箇石頭人來,身長一丈,鬚眉口鼻都是完全的,當中鑒著一隻眼。福通大呼:「眾位可曉得麼?一向謠言『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今剛剛在此處掘得石人,這皇帝可不應在此處,你們心上何如?」這些人便合口說道:「敢不從命。」福通便帶了眾人,竟投州裏來。城中掌軍官朵兒只班,因殺了知州,便刻時飭備。一聲鑼響,即衝出一標人來,兩下廝殺。福通雖是力大,手下的兵終是未曾習熟,被官軍趕殺十來里。韓山童馬略落後卻被官軍趕上一刀。福通便率杜遵道、郁文盛、羅文素等勒馬回殺,救得後邊的人,竟到亳州立寨。因立山童的兒子韓林為王,國號大宋建元龍鳳。以山童妻楊氏為皇太后,杜遵道、郁文盛為左右丞相。福通與羅文素為平章,同知樞密院事。招集無籍十萬餘人,攻破羅山、確陽、真陽、葉縣等處,直侵汴梁,不題。
  且說官軍依舊進城堅閉城門。朵兒只班便星夜申奏京師,備陳事情﹔一邊又具揭帖到中書省丞相處。脫脫見揭,便吩咐齎本官:「明早隨我進奏。」次早,脫脫奏曰:「近來僭號稱王者甚多。昨日接得各府州縣報曰『賊兵反了共一十四處』。」順帝大驚,問:「哪十四處?」脫脫曰:「有穎州劉福通、臺州方國珍、閩中陳友定、孟津毛貴、蘄州徐壽輝、徐州芝麻李、童州雀德、池州趙普勝、道州周伯顏、汝南李武、泰州張士誠、四川明玉珍、山東田豐、沔州倪文俊。」順帝聞奏大驚,曰:「如之奈何?」脫脫奏曰:「請大兵先討平徐壽輝、劉福通、張士誠、芝麻李四寇,庶無後患。」帝便曰:「著罕察帖木兒討徐壽輝,李思齊討劉福通,蠻子海牙討張士誠,張良弼討芝麻李。先除大寇,後勦小賊。」敕旨既下,脫脫叩頭下殿。那四將各點兵五萬,擇日辭朝。竟離了燕京,各自尋路攻取。畢竟勝負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1:24

第三回     專朝政群奸致亂 脫脫計害芝麻李



  萬馬驅馳遍九州,征裘汙血幾時休。
  思深長憶關山別,聲斷偏隨蘆荻秋。
  引路旌旗風遠近,夢離生死話離愁。
  何日一澄夷與夏,英雄名鎮大刀頭。
  卻說諸官得旨分討各處賊兵,誰想皆不能取勝,都帶些殘兵敗甲回來。順帝見了,日夜憂煩。一日設宴對文武群臣商議曰:「即今盜賊蜂生,各處征討的官兵,沒一箇奏凱。卿等何策勦除,為朕分憂勦除?古人云『家貧思賢妻,國亂思良相』倘或失誤有何面目見祖宗於地下。」祇見脫脫叩頭奏曰:「今者群奸擾亂,震恐朝廷,黎庶不安,災傷時見。臣等不能為國除患,心實恥之。臣願竭駑駘之力,肅清江淮,以報皇恩。」順帝聞奏,降座語脫脫道:「丞相若能為朕掃除賊寇奏凱還京,朕當裂土以酬心膂。但中書省以政事根本不可一日離左右,賢卿若去,朕將誰依?」脫脫又叩頭曰:「以死報國,乃臣子之事,豈敢忘恩!但微臣此去,至望陛下親賢遠佞,以調天和,以安黎庶。」順帝便敕脫脫為總兵大元帥,以龔伯遂為先鋒,哈喇嗒為副將,也先帖木兒為行臺御史,節制兵馬,大小官軍俱聽脫脫指揮,便宜行事。脫脫拜辭,即日領兵望南進發,竟到孟津。賊將毛貴率本部五千人納降。脫脫便驅兵渡黃河,從虎牢關至汴梁正北安營。宋韓林的探子報知,便集眾商議,祇見杜遵道曰:「水來土壓,兵至將迎,殿下勿憂,臣當領眾迎敵。」宋主即令杜遵道、羅文素、郁文盛三將,急統領五萬人馬與元軍相對。遵道勒馬橫鎗,高叫道:「送死的出來!」脫脫大怒曰:「反國賊子,敢此大言。」就縱馬橫刀,直取遵道。二將交馬,戰上五十餘合。遵道力怯,撥馬便回,脫脫趕上一刀,斬於馬下。元兵陣上催兵奮殺,賊兵潰亂,生擒一千四百餘人,斬首一萬七千餘級。羅文素等領兵入城,堅守不出。龔伯遂請道:「乘此勢攻城,料可必破。」脫脫笑曰:「我兵千里而來,勞力過多,還當息養,不宜倉卒。倘賊兵計窮,冒死血戰,不可支矣。」眾將唯唯。時韓林見殺了杜遵道,心甚驚恐,決策於福通。福通曰:「脫脫智勇足備,鋒不可擋,不若且避安豐,再圖恢復。」韓林依計,乘夜棄城而走。次早,元兵到城搦戰,祇見城門大開,城中老幼俱頂香迎接,備言賊兵懼威,引兵逃去等情。脫脫大喜,入城撫民。一宿,明日倍道徑抵徐州西門外十里安營。打下戰書與芝麻李說,明日交戰。脫脫到酉刻時候,密喚諸將受計,如此如此。各各依令去訖。
  且說芝麻李對眾曰:「元兵遠來疲困,今晚必無准備。我當前行劫寨,爾眾隨後即來,兩勢夾攻必獲全勝。」二更時分,果然引兵出城,兵銜枚,馬勒轡,直抵元營,悄然無備。芝麻自李喜,領兵併力殺入,細看更無一人,心下大驚,速令退兵。忽聞炮響一聲,四面伏兵盡起,把芝麻李團團圍住,兵卒也不十分來鬥,祇見沒箇隙路可逃,賊兵自相殘害,約折去大半。及至天明,祇見一將傳令曰:「你們可鬆一條路,放他逃走。」芝麻李聽著又驚又喜,心內暗道:「我且殺開一路進城,再作計議亦可。」祇見元兵果然放開一條路,讓芝麻李回城,將到城門,急叫城上:「我被元兵混殺一夜,至今方得脫回,快開門,快開門,如遲恐又趕來也。」正叫之時,舉頭一望,看見兄弟李通的頭,懸掛在城,敵樓邊,立著一員大將,紫袍金甲,大喝道:「你這賊子,我元丞相已復得此城了,你還不認得?」芝麻李驚得魂飛九霄雲外,抱頭竄鼠,徑往沔陽去了。天色大明,各將論功行賞,因問:「元帥為何曉得要劫寨,預先吩咐埋伏,又離了中軍,獨去取城?」脫脫笑曰:「此是乘虛搏將之法:昔日裴令公元宵夜,大張華燈,設宴待客,匹馬擒吳元濟正是此樣機關,反看便是。他今日以我兵遠來,料來疲困,必帶雄兵劫寨,城中不過老弱守門耳。我令爾輩四下伏住,等他來時便圍繞混殺一夜,此時我領精兵,乘虛攻取城門,自然唾手可得。」眾將又問:「圍住之時,元帥吩咐不可廝殺為何?」脫脫曰:「黑夜誰知彼此,我兵祇密圍數層,虛聲叫喊,任他自相殘殺,這又是以逸待勞。」眾將齊聲稱曰:「元帥神機非我等所及。」脫脫一面撫恤人民,一面遣牙將奏捷,不題。
  且說右丞相撒敦與太尉哈麻,聞得脫脫得勝,上表申聞,計較曰:「脫脫向來威振中外,使我們不得便宜行事,今又成大功,皇帝必加殊卷,我輩卻是怎生?」哈麻曰:「這又何難,趁此捷表未上之時,令臺官劾他曰『出師三日,略無小功,傾國家之財,以為己貲﹔半朝廷之官,以為己用。乞加廢斥,以儆官邪。』這箇計策如何?」撒敦說道:「此計大妙、大妙。」遂將進表官邀入密房,除了他的性命。因而上箇表章,說得脫脫十分不好。順帝曰:「既如此,可將月潤察兒為元帥,以樞密雪雪代他為將,先令姚樞持詔赴徐州傳示。」不則一日,來到徐州。脫脫拜受了詔書,便對眾將曰:「朝廷恩旨釋我兵權,即當與諸將分別,諸將可各率所部聽新元帥節制。」祇見哈喇嗒向前曰:「元帥此行,我輩必死他人之手,不如今日先死丞相之前,以酬相許夙志。」言罷,拔劍自刎而死。眾將撫慟如雷,將哈喇嗒以禮殯葬。脫脫單馬竟赴淮安安置。未及半月,臺臣又劾脫脫貶謫太輕,該徒雲南。脫脫歎道:「我不死,朝中也不肯放過我,不如一死以免眾奸荼毒。」遂服鴆而死。
  卻說劉福通、芝麻李聞說脫脫身故,各統兵攻復前據戒池,元軍陣上那箇殺得他過。數日間,劉福通與芝麻李自相併殺,一箭射死了芝麻李,復下徐州。賊將毛貴仍歸部下。正是:昏君信佞忠臣死,群鬼貪殘社稷墟。後來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1:52

第四回     真明主應濠梁 皇覺寺太祖投生



  鳳陽城裏帝星明,照澈中原萬里程。
  邊邊煙息胡塵遠,處處雲開瑞靄生。
  三臺喜得微垣拱,萬派欣從東海清。
  自是乾坤多氣色,直須篤管樂昇平。
  卻說丞相脫脫受了多少讒言,以身殉國。那時四海紛爭,八方擾攘。劉福通併了芝麻李一部人馬,又收了毛貴一黨賊眾,縱橫洶湧,官兵莫擋。這也謾提。
  且說淮南濠州,就是而今叫做鳳陽府,好一座城池。離城有一箇地方,名喚做鍾離東鄉、鍾離西鄉,據說是當初鐘離得道成仙的去處。那裏有箇皇覺寺,原先是唐高祖建造的。祇見那:
    中間大雄寶殿光熀熀,金裝成三世菩提﹔兩邊插翅迴廊影搖搖,彩畫出蓬萊仙境。當門塑一箇韋馱尊天,秀秀媚媚,卻似活移來一箇金孩兒,見了他那箇不歡天喜地﹔兩側裝四箇金剛力士,古古怪怪,又像纔坐定一班鐵甲漢,猛抬頭人人自膽破心驚。鐘聲半徹雲霄,舞勒起多少迴鸞翔鳳﹔佛號忽來天碧醒覺了萬千愚漢農夫。挨的挨,擠的擠,都到羅漢堂前,明明數出前生今世﹔爭了爭,嚷了嚷,齊向觀音閣上,暗投誠意想心思,也有的肩盒抬損,逐男趁女,汙俗了一片清淨佛場,知賓的也難管青紅皂白。也有的打齋設供,祈神禱佛,澄徹了一點如來道念,大眾們那裏曉水火雷風。
  正是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來世因,今生作者是我也。揭起不提。且說那寺中住持的長老,喚做高彬,法名曇雲。這箇長老,真是宿世種得了智果,今世又悟了大乘。一日冬景淒涼,彤雲密佈,灑下一天好雪。曇雲長老吩咐曰:「大眾今日是臘月廿四,經裏面曰:『天下的灶君同天下的土地,今夜上天奏知人間善惡。』我今早入定時節,見本寺伽藍叫我也走一遭。我如今放了晚參,我自進房,你們或有事故,不可來驚動我。」囑咐已畢,竟到房中打坐了。祇覺頂門中,一道毫光直透雲霄,本寺伽藍早已在天門邊恭候著。長老二人交了手,竟至九天門下。卻好玉皇登座,二官玄聖併一切神祗,都一一講禮畢,長老也隨眾神施了禮,立在一邊。祇聽得玉皇曰:「方今世間混亂,黎庶遭殃,這些魑魅將如何驅逐?」忽然走出一箇大臣,口稱曰:「臣是明年戊辰年值年太歲。以臣看來,連年戰伐,祇因下界未生聖主,明歲辰年,應該真龍出世,混一乾坤,肅清世界。且今月今日,是天下土地、灶君申奏人間善惡,乞陛下細察。凡世修行陰德的付他聖胎,以便生降。特此奏聞。」玉皇說道:「朕也在此思量,但原先歷代皇帝降世,都是星宿。即如盤古分開天地以來﹔那伏羲是虹之精﹔神農是熒惑星﹔顓頊是瑤先星神﹔堯是赤龍之祥﹔大舜是馬燕之祥﹔大禹是水德星﹔成湯是高媒星﹔文王是巨門星﹔漢的高祖是尾星﹔唐的高祖是金星﹔宋的太祖是三天門下修文史。如今果要統一天下,定須星宿中下去走一遭。你們那箇肯去宜直奏來。」問而又問,這些星宿都不作一聲。玉皇惱道:「而今下界如此昏蒙,你們難道忍得不管?我今問了四五次,卻也祇不作聲,卻是為何?雖然是墮入塵中,也須即還上天,何故十分推阻?」正說間,祇見左邊的金童併那右邊的玉女,兩下一笑,把那日月掌扇混做一處,卻像箇「明」字一般。玉皇便道:「你二人何故如此笑?我如今就著你二人脫生下世,一箇做皇帝,一箇做皇后,二人不許阻推。明年九月間,著送生太君便送下去吧。」那金童玉女那裏肯應,玉皇又曰:「你恐怕下去喫苦麼?我便再撥些星宿輔弼你二人﹔你二人下去,便如方纔扇子一般,號了『大明』吧,不得違誤!」祇見本寺伽藍輕輕的對長老曰:「我寺中也覺有些彩色。」說猶未了,那些諸方的土地及各家灶君,一一過殿遞了人間善惡的細單。玉皇便曰:「今據戊辰太歲奏章,說明歲該生聖主,以定天下。我已囑咐金童、玉女,下生人世,但非世德的人家那能容此聖胎,你們可從世間萬中選千,千中選百,百中選十,送到我案前,再行定奪。」吩咐纔了,那天下各省、各府、各縣的城隍,同那天下各省、各府、各縣、各里的土地,都出到九天門外,議來議去。不多時,有天下都城隍,手中持著十箇摺子奏稱:「陛下吩咐揀選仁厚人家,萬千中選成十箇,特送案前。」玉皇登時叫取那衡善平施的秤來,當殿明秤,十家內看是誰人最重。祇見一代一代較過,止有一家修了三十六世,仁德無比。玉皇即將摺子拆開,口中傳曰:「可宣金陵郡滁州城隍進來聽旨。」那城隍就案前俯伏了。玉皇囑咐道:「汝可依旨行事去。」便遞這摺子與他。城隍叩頭領訖,玉皇排駕回宮。長老也出了天門,與伽藍拱手而別,迴光到自己身上。卻聽得殿上正打三更五點。長老開眼,見佛前琉璃內燈光,急下禪床拜了菩薩,曰:「而今天下得一統了,但貧僧方纔不曾看得那摺子,姓張、姓李,誰是真龍,這是當面錯過了,也不必題。但方纔本寺伽藍曰『連我寺中有些彩色。』不知是何主意,待我再打坐去細細問他,便知端的。」長老重新入定去見伽藍,問曰:「方纔摺子內所開誰氏之子,想明神定知他的下落。」伽藍對曰:「此去尚有半年之期,恐天機不可預泄。」長老唯唯。祇見左邊順風耳跪下報稱:「滁州城隍有使者到門,奉迎議事,立等神車。」伽藍便起身別了長老,出門不題。
  時光荏苒,不覺又是戊辰中秋之夕。忽報山門下十分大火,長老急急出望,四下寂然並無火焰。長老道:「甚是古怪!」便獨自從迴廊下過枷藍殿到山門前來。祇見伽藍說道:「真命天子來也,師父當救之。」長老迅步而往,惟見一男人同一婦女睡在山門下。長老因叫行者推醒問他來歷。那人說道:「我姓朱,名世珍,祖居金陵朱家巷人。因元兵下江南,便徙居江北長虹縣,後又徙滁州﹔也略略蓄些貲財。昨因失火,家業一空,有三子朱鎮、朱鏜、朱釗,又皆失散。今欲與妻陳氏同上府城,投女婿李禎織麻生理。至此天晚,且妻子懷娠不便行動,打攪禪門,望師父方便!」長老看朱公相貌不凡,所妊的莫不是真主,因曰:「懷孕人行路不便,不如在此鄰側賃一間房子與公居止何如?」朱公道:「難得師尊如此。」次日,長老到東鄉劉太秀家賃一間房子,與朱公住了。因此又與些資本過活。三箇失散的兒子也仍舊完聚了。但未知所生是男是女,正是: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瑞氣藉誰家?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2:19

第五回     牧牛童成群聚會 拜長老雲曇為師



  草脈英雄聚,謳歌曆數歸。
  風塵三尺劍,社稷一戎衣。
  翼亮真文德,丕承戢武威。
  聖圖天廣大,崇祀日光輝。
  陵寢盤空曲,熊羆守翠微。
  再冤松柏路,還見五陵飛。
  卻說曇雲長老賃下房子與朱公夫婦安頓,又借些貲本與他生意。不止一日,卻是九月時候,不暖不寒,風清日朗,真好天色。長老心中轉道:「去年臘月廿四晚入定之時,分明聽得是九月間真主誕生。前月伽藍分明囑咐好生救護天子。這幾時不曾往朱公處探望,不知曾生得﹔是男是女,我且出內山門走一遭。」將到伽藍殿邊,忽見一人走來,長老把眼看了看,這人生得:
    一雙碧眼,兩道修眉。雙碧眼光炯炯,上逼雲霄﹔兩道修眉虛飄飄,下過臍底。顴骨稜稜,真箇是煙霞色相﹔丰神燁燁,偶然來地上神仙。行如風送殘雲,立似泰山不動。那人卻對長老說道:「我有丸藥兒,可送去與前日那租房子住的朱公家,下生產時用。」長老明知他是仙人,便將手接了說聲:「曉得。」祇見清風一陣,那人就不見了。長老竟把丸藥送與朱公,說道:「早晚婆婆生產可用。」朱公接藥說道:「難得到此,便留素齋!」說畢進內,打點素齋供養長老。長老自在門首。不多時,祇聽得一村人,是老是少,都說天上的日頭,何故比往日異樣光彩。長老同眾人抬頭齊看,但聞天上八音齊振,諸鳥飛繞,五色雲中恍如十來箇天娥彩女,抱著箇孩兒連白光一條,自東南方從空飛下,到朱公家裏來。眾人正要進內,祇見朱公門首兩條黃龍繞住,裏邊大火衝天,煙塵亂捲。眾人沒一箇抬得頭開得眼,各各鼓噪。長老也慌張起來。卻好朱公出來曰:「蒙師父送藥來,我家婆婆便將去咽下,不覺異香遍體,方纔幸得生下一箇孩兒甚是光彩,且滿屋都覺香馥侵人。」長老曰:「此時正是未牌,這命極貴,須到佛前寄名。」朱公許諾。長老回寺去了,不題。
  卻說朱公自去河中,取水沐浴,忽見紅羅浮來,遂取做衣與孩子穿之﹔故所居地方,名曰紅羅港,古跡至今猶存,不題。
  且說生下的孩子,即是太祖。三日內不住啼哭,舉家不安。朱公祇得走到寺中伽藍殿內,祈神保祐。長老對朱公曰:「此事也非等閑,諒非藥餌可愈,公可急回安頓。」長老正送朱公出門,祇見路上走過一箇道人,頭頂鐵冠,大叫道:「你們有希奇的病,不論大小可治。」長老便同朱公問曰:「有箇孩子生下方纔三日,祇是啼哭,你可醫得麼?」那道人曰:「我已曉得他哭了,故遠遠特來見他﹔我若見他包你他便不哭。」朱公聽說,便辭了長老,即同道人到家,抱出新生孩子來見道人。那道人把手一搖,口裏囑咐道:「莫叫莫叫,何不當初莫笑,前路非遙,日月並行,便到那時還你箇呵呵笑。」拱手而別,出門去了。朱公抱了孩子進去,正要出來款待道人,四下裏找尋不見。此後,朱家的孩子再也不哭,真是奇異。一日兩,兩日三,早已是滿月兒、百祿兒、拿週兒。朱公將孩子送到皇覺寺中佛前懺悔,保祐易長易大。因取箇佛名,叫做朱元龍,字曰廷瑞。四歲五歲,也時常到寺中頑耍。不覺長成十一歲了。朱公夫婦家中,忍飢受餓難以度日,將三箇大兒子俱僱與人家佣工去了,祇有小兒子元龍在家。一日,鄰舍汪婆走來向朱公道:「何不將元龍僱與劉太秀家牧牛,強似在家忍餓。」朱公思想到:「也罷!遂煩汪婆。」汪婆與劉太秀說明。太祖道:「我這箇人豈肯與他人牧牛!」父母再三哄勸他方肯。母親同汪婆送到劉家。
  且說太祖在劉家,一日一日漸漸熟了,每日與眾孩子頑耍,將土累成高臺。內有兩三箇大的要做皇帝頑耍,坐在上面,太祖下拜,祇見大孩子骨碌碌跌的頭青臉腫,又一箇孩子曰:「等我上去坐著,你們來拜。」太祖同眾孩子又拜,這箇孩子,將身扑地,更跌的狠些,眾人嚇得皆不敢上臺。太祖曰:「等我上去。」眾孩子朝上來拜,太祖端然正坐一些不動。眾孩子祇得聽他使令,每日頑耍。不題。
  一日,皇覺寺做道場,太祖扯下些紙幡做旗,令眾孩子手執五方站立,又將所牧之牛分成五對,排下陣圖,呼喝一聲,那牛跟定眾孩子旗幡串走,總不錯亂。忽一日,太祖心生一計,將小牛殺了一隻,同眾孩子洗剝乾淨,將一鐔子盛了架在山坡,尋些柴草煨爛,與眾孩子食之。先將牛尾割下插在石縫內,恐怕劉太秀找牛,祇說牛鑽人石縫內去了。到晚歸家,劉太秀果然查牛少了一隻。便問。太祖回道:「因有一小牛,鑽入石中去了,故少了一隻。」太秀不信,便曰:「同你去看。」二人來至石邊,太祖默祝:「山神、土地,快來保護!」果見一牛尾亂動,太秀將手一扯,微聞似覺牛叫之聲,太秀祇得信了。後又瞞太秀宰了一隻,也如前法。太秀又來看視,心中甚異,忽聞太祖身上有膻氣,暗地把眾孩子一拷,方知是太祖殺牛喫了。太秀無可奈何,隨將太祖打發回家。
  光陰似箭,不覺已是元順帝至正甲申六月。太祖年已十七歲。誰想天災流行,疾癘大作,一月之間,朱公夫婦併長子朱鎮俱不幸辭世。家貧也備不得齊整棺木,祇得草率將就,同兩箇阿哥抬到九龍岡下。正將掘土埋葬,倏忽之間,大風暴起,走石飛礦,轟雷閃電,霖雨傾盆。太祖同那兩箇阿哥,開了眼,閉不得﹔閉了眼,開不得。但聽得空中曰:「玉皇昨夜宣旨,喚本府城隍、當境土地押令我們四大龍神,將朱皇帝的父母埋葬在神龍穴內,土封三尺。我們須要即刻完工,不得違旨。」太祖弟兄三人,祇得在樹林叢蔚中躲雨。未及一刻,天清日出,三人走出林來,到原放棺木地方,俱不見了,但見土石壅蓋,巍然一座大墳。三人拜泣回家。長嫂孟氏同姪兒朱文正,仍到長虹縣地方過活。二兄、三兄,亦各自贅出。太祖獨自無依。鄰舍汪婆對太祖曰:「如今年荒米貴,無處棲身,你父母向日曾將你寄拜寺內,不如權且為僧何如?」太祖聽說,答應道:「也是,也是。」自是托身皇覺寺內。不意曇雲長老,未及兩月,忽於一夕圓寂。寺中眾僧曰:「祇因朱元龍,長老最是愛重他,就十分沒禮。」一日,將山門關上,不許太祖入內打睡。太祖仰天嘆息,祇見銀河耿耿,玉露清清,遂口吟一絕:
  天為羅帳地為氈,日月星辰伴我眠。
  夜間不敢長伸腳,恐踏山河社稷穿。吟罷,驚動了伽藍。伽藍心中轉念:「這也是玉皇的金童,目下應該如此困苦。前者初生時大哭不絕,玉皇喚我轉召鐵冠道人安慰他﹔但今受此迍邅,倘或道念不堅,聖躬有些啾唧,也是我們保護不週。不若權叫夢神打動他的睡魔,托與一夢,以安他的志氣。」此時,太祖不覺身體困倦,席地和衣而寢。眼中但見西北天上,群鳥爭飛,忽然仙鶴一隻,從東南飛來啄開眾鳥,傾間仙鶴也就不見了。祇見西北角起一箇朱紅色的高臺,周圍欄杆上邊,立著兩箇像金剛一般,口內念念有詞。再上有帶幘巾抹額的兩行立著,中間三尊天神竟似三清上帝,若貌長髯,看著太祖。卻有幾箇紫衣羽士,送到絳紅袍一件,太祖將身來穿,祇見雲生五彩。紫衣者曰:「此文理真人之衣。」傍邊又一道士,把劍一口跪送將來,口中稱曰:「好異相,好異相!」因拱手而別。太祖醒來卻是南柯一夢。細思量甚是奇怪。
  次早起來,卻有新當家的長老,囑咐曰:「此去麻湖約有三十餘里,湖邊野樹成林,任人採取,爾輩可各輪派取柴,以供寺用﹔如違:逐出山門別處去喫飯。」輪到太祖,正是大風大雨,彼此不相照顧,卻又上得路遲,走到湖邊早見野林中螢燈相照,四下更無人聲,祇有蟲鳴草韻。太祖祇得走下湖中砍取,那知淤泥深的深,淺的淺,不覺將身陷入大澤中,自分必遭淹溺,忽聽得湖內有人云:「皇帝被陷了,我們快去保護,庶免罪戾。」太祖祇見身邊,許多蓬頭赤髮、圓眼獠牙、綠臉的人近前來說:「待小鬼們扶你上岸。」岸上柴,我們眾鬼也替皇帝砍了,將柴也送至寺內。太祖把身子一跳,卻已不在澤中,也不是麻湖,竟是皇覺寺山門首了。太祖挑著一擔柴進香積廚來,前殿上鼓已三敲,眾僧卻已睡熟。未知當家長老埋怨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3:41

第六回     伽藍殿暗卜行藏 投母舅太祖安身



  柳滿看江花滿川,清歌妙舞繞楢前。
  不談陳跡愁芳草,且聽新聲歡客筵。
  旺氣映將山海立,帝星昭惹地天旋。
  濠煙八面威風振,紫閣黃扉勒簡編。
  且說太祖陷入湖中,諸般的鬼怪,也有來攙腳的,也有來扶手的,也有將肩幫襯著太祖的,也有在水底下將背脊奠著太祖的,也有在岸上替太祖砍柴的,也有在路上替太祖挑擔的。不多時,已送到寺邊門首,曰:「我們自去,皇帝請進內方便。」那時,覺有三更左右,太祖進內就睡,不題。
  卻說這些和尚曰:「向來曇雲師父在時,祇說他後來發跡,不意今朝至此不回,多分淹沒湖中了。」說說笑笑,各自歸房。次日天明,當家長老叫行者起早燒湯做飯,那行者摹來摹去,都是柴堆塞的那裏尋箇進廚房的路去,口中不說,心中想道:昨日臨睡時空空一箇灶房,這柴那得許多,便是朱行者一箇去湖中樵柴,怎麼便有這山堆海積的柴草。祇得叫動大眾:挑的挑,抬的抬,出潔了半日,方纔清得條走路。太祖起來,自家也看得呆了。心中想道:「若是如此看來,莫不是我果有天子之分?但今日,沒有一箇可與計議的,我不如走到伽藍殿中,問箇終身的吉凶,料想神明也有分曉。」將身竟到伽藍殿來,卻有筄經在側,太祖一一訴出心事,問曰:「如我雲遊在外,另有好處,別創箇庵院,不受這些腌臢閑氣,可還我三箇陰筄﹔如我不戴禪冠,另做主意,將就做得箇財主,可還我三箇陽筄﹔如我趁此天下擾亂,去投奔他人,受得一官半職,可還我三箇聖筄。」將筄望空擲下,那筄不仰不復,三次都立著在地。太祖便打動做皇帝的念頭,密密向神訴曰:「今我三樣禱告,神明一件也不依,莫不是許我做皇帝麼?如我果有此分,神明可再還我三箇立筄。」望空再擲,祇見又是三箇立筄。太祖又禱。
  卻說這福分非同小可,且無一人幫扶,赤手空拳,如何圖得大事?倘或做到不伶不俐,倒不如做一箇愚婦愚夫。再告神明以示萬全。如或果成大事,當再是三箇立筄。」那知擲去又是三箇立筄。太祖便深深拜謝在地,許曰:「我若此去,一如神鑒,我當重新廟宇,再整金身。」拜告未已,祇見這些和尚走來埋怨曰:「你把這些柴亂堆亂塞,到要我們替你清楚,你獨自在此耍了。」太祖也祇做不聽得,竟到房中,收拾了隨身衣服,出了寺門,別了鄰舍汪媽媽,竟投盱眙縣,尋姊夫李禎。
  路上不止一日,來到盱眙見了姊姊。姊姊說道:「此處屢經荒旱,家業艱難,那能留得你住,你不若投往滁州去投娘舅郭光卿,尋箇生計,庶是久長。」太祖應諾。姊姊因安排些酒果相待,不意外邊走進一箇孩兒來:
    燕額虎頭,蛾眉鳳眼,丰儀秀爽。面如塗粉,口若凝朱,骨格清瑩。耳若垂珠,鼻若懸柱。光朗朗一箇聲音,恍惚鶴鳴天表﹔端溶溶全身體度,儼然鳳舞高岡。不長不短,竟是觀音面前的善財﹔半瘦半肥,真是張仙化來的龍種。
後人想像他的神色口占四句道:
  靈分歸妹產岐陽,英武文明已威章。
  自羨寧馨人也少,應知曰鬼是星房。
太祖便問:「此是誰家的小官?」姊姊說道:「此便是外甥李文忠。」便叫文忠:「你可拜了舅舅。」太祖十分歡喜,問他年紀。說道:「今年十歲。」席中談笑,甚是相投。當晚酒散。
  次日,太祖取路上了滁州,見了娘舅郭光卿,敘起寒溫。太祖將父母、兄弟的苦楚,訴說一遍。郭光卿曰:「你今來此正好相伴我兒子讀書。」次日,竟進館中。太祖性甚聰慧,郭氏五子因遂惡之,假以別事哄至空房,以絕太祖飯食。郭氏因有育女馬氏,私將面餅飼之。一日,忽被郭氏窺破,遂納懷中將馬氏胸前因有餅烙腐痕,此事不在話下。
  光陰迅速,太祖卻已十八歲了。郭光卿收拾幾車梅子,同太祖上金陵販賣,進至和州時,值夏初天氣,路上炎熱。光卿曰:「你可將車先行,我歇息片時便來。」太祖推車趕路不題。
  卻說光卿兩年前,曾與一箇光棍爭執到官,那光棍理虧輸了,便出入衙門做了一箇聽差的公人,今卻同一夥公差,在途中撞著那光卿,睜開兩眼叫道:「仇人相見,分外眼清,郭光卿今日那裏走,且喫我一拳!」光卿喝道:「你這廝還不學好,猶敢如此無禮。」那漢子劈面打來,光卿把手一格,那漢子見光卿把手格開,又趕過來一拳。光卿也祇不來抵敵,把那身子一閃,那漢子想是虛張的氣力,眼中對日頭昏花,一交跌倒,卻好跌在一塊尖角的大石頭上,來得凶,跌得重,一箇頭撞得粉碎,一命嗚呼。那些伙裏叫道:「你何故打殺了公差,且送到官司,再作道理。」光卿逞出平生武藝,打開一條路,連夜奔逃去了。太祖將車向前等待多時,不見光卿,轉來尋覓,路上人洶洶,祇說前面有一箇人被人打死,那凶身逃走了。太祖心下思量:「想是母舅做出這事了。」話未說完,來至三叉路口,正在沉吟,勿見一陣風過。半雲半露,來了五箇異人。太祖喫驚,內一人道:「那推車的不必狐疑,跟隨我去,包獲大利。」太祖大著膽,便問道:「你五位何方人氏。」那人曰:「吾非人也。奉敕一路散災。此病非烏梅不救。乃是五顯神也。」說罷前行。太祖祇得將梅子自上金陵販賣。祇見那柳陰之下,又立著有四五箇人:或是舞刀的,或是弄鎗的,或是耍棍的﹔演了一回,又坐息一回。太祖見他們四五箇人,一箇箇都好手段,便將車子推在一邊,把眼睛注定來看那些人又各演試了一回,從中一箇人叫道:「好口渴也!那得茶喫一口也好。」卻有一箇便指著車子曰:「你可望梅止渴麼?」太祖便從車中取出百十箇梅子,送與四五箇喫,曰:「道途中少盡寸情。」那些人那裏肯受。太祖曰:「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便收了罷。」再三送去,他們勉強收了。就將梅子勻勻的分做五處,各人遜受一處,便問太祖行徑。太祖一一直說。這也是天結的緣,該在此處相逢。太祖也問他們姓名,祇見一箇最年少的,便指著曰:「這一箇是我們鄧大哥,單名喚鄧愈,從來舞得好長鎗。人因稱他有四句口號說
  丈八龍蛇繞法身,追風趕月鄧天真。
  有朝遇主成鴻烈,月燕勝空危宿精。」
又指一箇道:「這是我們湯大哥,單名叫做湯和,自幼兒慣舞兩把門斧。人也有四句口號稱贊他說
  抖擻精神誰敢擋,雙輪月斧煞光芒。
  功名姓字標彝鼎,昴宿雞神湯大郎。」
側身扯過一箇曰:「這箇是我們郭大哥,單名郭英。七八歲兒看見五臺山和尚在此抄化,那和尚使一條花棍,如風如電一般,郭大哥便從他學這棍法。而今力量甚大,用熟一條鐵棍,那箇敢近他。人也有四句口號兒稱讚
  通天猿臂水參星,想是汾陽復耀靈。
  一棍平成天地烈,喜看到處勒勳名。」
一夥兒正說得好,忽起一陣怪風,那風拔樹颺沙,對面不識去路。這五箇人都扯了太祖曰:「我們且到家裏,一避惡風,待等過了,你且推車上路何如?」太祖曰:「邂逅之間,豈敢打攪。」這四五箇人曰:「不必過謙。」祇見那後生先把太祖的梅車,已先推去了,口叫曰:「你們同到我家來。」正是燕趙悲歌士相逢趙孟家。不知太祖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4:08

第七回     販烏梅風留龍駕 太祖比試逞英雄



  列宿乘風載酒來,水邊曲榭石邊臺。
  英雄志合三生座,魚水情投數舉盃。
  竹影聚窗疑鳳下,颶風吼樹儼龍回。
  知君各抱淩霄志,此地天教會俊才。
  卻說那後生,趁著大風,先把太祖的梅車,如飛似走推著,口裏叫道:「你們都到我家權避一回,再作區處。」這些眾人,也把太祖扯了就走。不上半里,就到那後生家裏。後生便將車子推進,叫道:「哥哥!我邀得義兄弟們到家避風,又有一箇客人也到此,你可出來相見。」祇見裏面走出一箇人來,那後生曰:「這是家兄。」太祖因與眾人一一分賓坐了。那後生說道:「方纔大風,路上不曾通得姓名完備。」因指著郭英肩上一箇曰:「他也姓郭,便是郭大哥同宗,雙名郭子興。專使得一把點鐵鋼叉,一向在神策營,十八萬禁軍中做箇教師,因見世道不寧,回家保護這些人,也有幾句讚他說:
  山乂獨立逞英雄,儼似神虺吐舌時。
  萬馬爭先誰抵敵,翌星化下火蛇兒。」
又曰:「我小可,姓吳名禎,家兄名良,原是廬州合肥人。家兄也能使兩條鐵鞭,約三十餘斤,人見他運得百般閃爍,因有幾句詩號
  雙鞭挺豎如羊角,轉雷乘風人莫覺。
  想從天降鬼金羊,塵向人間搖海嶽。」
太祖便問:「長兄方纔在柳陰下也逞威風,幸得注目,看這兩把長劍,每把也約有八尺餘長,長兄舞得如花輪兒一般,空中祇見劍不見身,這方法從那裏學來,真是奇怪罕有,畢竟也有人讚歎,願聞願聞!」吳禎曰:「小可年輕力少,那能如得這幾位義兄,所以人也沒有題詠。」祇見鄧愈對太祖曰:「這箇義弟的劍法,前者從雲中看見兩條白龍相鬥,別人都躲過了不敢看他﹔他偏看得十分清楚,自後便把劍來舞動。幾次有俠客在此較量,再沒有一箇勝得他的人。人都說道此是鬼神所授便也有幾句詩讚他
  劍術匪從人世有,恍若雙龍觸雙首。
  天生名世翌真君,井星木犴符陽九。
  舞動光芒躍躍飛,上清霄漢掃邪輝。
  搏鬥迴星憑肘腋,八方隨處壯神威。」
太祖應聲曰:「果是列位武藝高強。這些吟詠的,都一一名稱其實。但而今混亂世界,祇恐怕埋沒了列位英雄。」四五箇都曰:「正是如此。前者望氣的曰:『金陵有天子氣。』我輩正在此打探,約同去投納,至今未有下落。祇見昨日有一箇道人,戴著箇鐵冠在此叫來叫去說:『明日真命天子從此經過,你們好漢須要識得,不要當面錯過。』我們兄弟所以今日清晨在此候了,直至如今,更不見有人來往。」正說時,祇見吳良、吳禎托出一盤酒飯來,批開梅子,曰:「且請酌三盃。」太祖便起身告辭,吳良兄弟曰:「那有此理,今日相逢,也是前生緣分﹔況外面惡風甚緊,略請少停,待風寂好行。」這些義兄弟也曰:「借花獻佛,尊客還請坐。」太祖祇得坐了。酒至數巡,風越大了,天色漸漸將晚。吳禎開口曰:「尊客今日不如在此荒宿一宿,明早風息方纔可行。」太祖曰:「如此攪擾已覺難擋,怎敢再在此住宿。」眾人又一齊曰:「即今日色又將西落,此去過了五六十里方有人家,我們眾兄弟都各將一壺一格來,以伸寸敬,便明早去吧。」太祖見他們十分殷勤,且想此去若無人家何處歇腳?便曰:「既然承教,豈敢過辭,但是十分打攪。」說話之間,這些兄弟們,不多時俱各整頓七八色品果來,羅列了四五桌,攢頭聚面都來恭敬著太祖。太祖一一酬飲了十數盃,不覺微醉,便曰:「酒力不堪,少容憩息片時,再起來奉陪。」吳禎便舉燭照著太祖,轉彎抹角,到一所清淨的書房,曰:「請小息,頃間便來再請。」便反手關了房門去了。太祖抬頭一看,真是清香爽朗竟成別一洞天﹔和衣睡倒,不題。
  卻說湯和開口對弟兄曰:「列位看這梅子客人生得如何?」眾人都曰:「此人相貌異常,後來必有好處。」湯和點頭說道:「昨日的道人也來得希奇,莫不應在此人身上。」正說間,祇見外面多人簇擁進來,曰:「吳家後面書房起火了!」眾人流水跑到後面看,不見響動,止見一片紅光罩著書房,傍人也都散了。湯和曰:「此事不必疑矣,我們六弟兄不如乘此夜間,請他出來拜從他,為日後張本,何如?」六箇人一齊走到書房。太祖也卻好醒來,六人納頭便拜。太祖措手不及,流水扶將起來。他六箇把心事細說了一遍。太祖曰:「我也有志於此。」因說起投母舅郭光卿事情。是夜連太祖七箇,都在書房中歇了。
  次早,天清氣爽,太祖作謝了眾人,起身。他們六箇曰:「我們都送一程。」路途上說說笑笑,眾兄弟輪流把梅車推趕,將近下午,已到金陵。金陵地方遍行瘟疫,烏梅湯服之即愈,因此梅子大貴,不多時都盡行發完,已獲大利。太祖對六人曰:「我欲往武當進香,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列位且各回家,待我轉來再作區處。」眾人曰:「我們也都往武當走一遭。」是日,登船渡江,不數日,同到武當。燒了香,回到店中與六弟兄買酒。正喫間,忽有人來曰:「滁州陳也先在此戲臺上比武。」太祖曰:「我們也去看看。」祇見陳也先身長丈八,相貌堂堂,在戲臺上曰:「我年年在此演武,天下英雄不敢有來比試的。倘贏得我的,輸銀一千兩。」太祖大怒,便湧身躍上臺來,曰:「我便與你比比何如?」兩人交手,各使了幾路有名的拳法。也先欺著太祖身材小巧,趁著太祖將身一低,便一跳將兩腳立在太祖肩膀上,喝採道:「這箇喚做『金雞獨立形』。」眾人就也喝采。太祖趁勢卻把肩膀一悚,把兩手扭緊了也先的腳,在臺上旋了百十遭,喝聲道「吒!」把也先從臺上空中丟下來,叫曰:「這箇喚作『大鵬攪海勢』。」眾人喊笑如雷。也先懷羞,連呼軍民數百人,一齊湧過動手。太祖跳下臺,望東便走,也先隨後飛也趕來。祇見鄧愈、湯和在左邊,郭子興、吳良在右邊,兩邊迎著喊殺﹔吳禎、郭英,又保著太祖先走。也先併數百步兵力怯而逃。四人也不追趕。天晚走進一箇玄帝廟,後殿歇息。二更左右,祇聽得前邊草殿鼓樂喧天,太祖同眾探望,卻正是陳也先飲酒散悶。太祖大怒,四下放起火來,焚了這草殿,也先逃去了,不題。
  太祖正睡間,祇見一箇青衣童子同兩個金甲將說:「請陛下上殿說話。」太祖看時,卻正是北極玄天上帝。上下賓主而坐,玄帝說:「早來承君賜香,多感多謝。」太祖也不做聲,玄帝又說:「此去以後,正是皇帝發跡之年,小神自當效力保護,但今日為陳也先皇帝燒毀了小神修行草殿,今後不便安身。奈何奈何?」太祖對說:「他日我得一統山河,四海昇平,即當造一座金殿供奉神聖。」茶羆而別。醒來卻是一夢。
  次日,太祖與眾人離了武當,返回金陵,祇見途中一人口裏問曰:「足下莫非武當山臺上比試的豪傑麼?」太祖便應曰:「不敢。」那人即同三人攔路就拜。太祖慌忙扶起,問他來見的原由。正是:不惜流膏助仙鼎,願將槙幹捧明君。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4:34

第八回     郭光卿起義滁陽 永豐縣英雄聚會



  寶劍金鍪敢自韜,同來義結著征袍。
  祇緣明主稱龍見,難避時人識鳳毛。
  冠服進賢聲振日,箭棋大羽氣臨濤。
  祇今歌管歡無極,謾吐新詞醉濁醪。
  卻說太祖同眾人路取金陵而回,卻有一箇人領著三個,聞說是武當山比試的朱公子,攔路便拜。太祖連忙扶起,看那人一表身材,年紀止約有十五六歲,便問:「尊姓大名?」那人對曰:「小可姓花名雲。從小兒學得一條標鎗,也要圖些事業。因見足下臺上本事,且一毫沒有矜誇之色,後來必大有為。因同這三箇結義兄弟華雲龍、顧時、趙繼祖來投。伏乞不拒。」太祖不勝之喜,領四箇見了鄧、湯等眾共到滁州。祇見娘舅郭光卿已在家中,甚比常時不同。太祖便問曰:「娘舅何以遽然顯赫?」光卿對曰:「自那日壞了公人,不敢回家,徑到淮東安豐投順了紅巾劉福通。他見我形表異常,因與兵一萬,掠淮西一帶郡縣。誰知兵到濠州,守將孫德崖聞風投降,我因進城招募豪傑,如今恰好回來看看家眷。不知賢甥身邊為何也有這多人歸附?」太祖也一一把事情說了一遍,因勸娘舅,何不去了紅巾自立王號。光卿依了太祖,自稱做滁陽王,令部下去了紅巾以太祖為神策上將軍,便把所育的女兒原姓馬氏配與太祖。太祖因感馬氏懷餅前情,遂而允諾。又立一箇招賢館,把太祖招集天下英雄。
  卻說劉福通聽了這箇消息,便著人來問何以去了紅巾,稱了王號?太祖對來人曰:「方今天下豪傑四起,各據一方,不必相問。若日後你們有厄,我當與你解圍,以報起兵之誼。」那人回復,不題。
  太祖在館,日夕招納四方英雋。卻已是至正十三年。忽一日,兩箇人走進館來拜曰:「小可是定遠人,姓丁名德興﹔這箇濠州人,姓趙名德勝,聞明公聲名願歸麾下。」太祖看那丁德興:
    面如黑棗,眼若金鈴。穿一領皂羅袍,立在傍卻是光黑漆的庭柱﹔杖一條生鐵棍,靠在後,渾如久不掃的煙熄,真箇是:黑夜又來人間布令,鐵哥哥到世上追魂。
太祖因喚他做黑丁。那箇趙德勝膂力異常,魁梧出眾,馬上使一條花槊,運動如飛,百發百中,材勇當先。太祖也命他為前鋒。丁德興又對太祖曰:「我們定遠有一箇喚做李善長,此人足智多謀,潛心博古。當初他的母親懷著他時,夢見一箇緋袍的神說道:「不久該真龍出世,我特把洞明左輔星君為汝之子。長來做第一位文臣輔佐他。」後來生下此子聰明穎異人。因有幾句口號稱讚他:
  頭角生來異,聰明分外奇。
  一清菛蕙色,無量運籌知。
  博學稱文府,宏才裕武規。
  洞明來輔世,真是帝王師。
又有兄弟二人,一箇喚做馮國用,一箇喚做馮勝,他兩人一母所生。那母親懷國用時夢孛星墮入懷中,因而坐產。後又懷那國勝,晚來忽入園中閒步,卻見一個文獐頸上挂一條柳圈,祇顧在他母親的面前走來走去,將至日暮,竟便撞入在他母親衣內再不見了,便不覺肚痛,生出這國勝來,身上亮毛都似文獐的顏色,從幼祇喜歡柳樹,人就說他必是柳土獐下降。他弟兄武藝高強,人也有稱讚他的詩句:
  好箇大兄馮國用,水素呈祥應世重。
  小兄國勝柳獐精,便是奇豪兄弟兵。
  德門積蔭還幾許,天產麒麟雙與汝。
  伯氏吹篔仲氏箎,忽朝天上聲各馳。
  雙星耿耿拱比極,方是男兒得意時。
  明公若好賢禮士,德興當去招他。」
太祖曰:「我一向聞李公的名,正愁無門可去通箇信息,你當去走一遭。若馮家兄弟同來更好。」德興出館而去。
  不一日,請他們三箇到館中見了太祖。太祖下階迎接。說話之間,句句奇拔。馮家兄弟,亦各英偉,因曰:「果然名下無虛。」遂拜善長為參謀﹔馮家兄弟俱托腹心之任。正說話間,祇見外甥李文忠、姪兒朱文正領著三箇人進來。太祖歷歷說了別來的事務,便指道:「這三位是誰?」文忠等曰:「我們路上正走,不意撞著他父子二人。父親喚做耿再成,令郎喚做耿炳文,俱膂力超人。路中商量,無人引進,故我們因帶他來。這位姓孫名炎,字伯容,金陵句容人。一足雖陂,無書不讀,善於詩歌,向有文學之名,今亦願在府中,做箇幕友。」太祖大笑道:「今日之會,叔、姪、甥、舅,文學干戈都為異集,亦是大快事!」席間便問李善長曰:「我欲立一員大將,統領軍機,未知何人可用?」李善長云:「昔日漢高祖問蕭何說誰人可將,蕭何對曰『周勃敦厚少智,灌嬰愛欲不明,樊噲勇而無才,王陵氣小不大。凡為大將者,仁、智、信、勇、嚴缺一不可。國君好賢,賢才必至。』高祖因聘是天下豪傑,不上兩月,韓信棄楚投漢,遂設壇拜他為天下掌兵都元帥,後來,撫有漢祚。今欲求大將,庶幾一人可當此任。」太祖問曰:「是誰?」善長曰:「濠州城外,永豐縣有一人姓徐名達,字國顯,祖貫鳳陽人,精通韜略,名振鄉關。母親生他之夕,合鄉老少望見北斗有弼星光竟他家屋上墜下,豁喇喇如霹靂一聲,滿空中如火的焰焰不息,不移時便生他下來。如今也約有二十餘歲。徐壽輝、劉福通、張士誠,時常遣人來請,他說彼輩非可輔之人,堅意守己,待時而出。常說帝星自有本郡,我豈遠適他人!若得此人,大事可成。」太祖曰:「煩公就與我招他何如?」李善長曰:「昔湯聘伊尹﹔文王訪倚呂漢得張良﹔光武求子陵﹔蜀主三顧諸葛﹔符堅任王猛,此乃下賢之效,還是明公自去迎他纔是。」太祖次日,因去對滁陽王說道:「『麾下雖有數萬甲兵,惜無大將。今李善長薦舉徐達,特請命欲與李善長親去請他。」滁陽王依允。太祖即同善長策馬去請。未知來否。正是:欲圖一統山河業,先覓麒麟閣上人。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5:15

第九回     訪徐達禮賢下士 攻三江破張家堡



  士客相過鵲亂喧,泙蹤初合契無言。
  神龍一代名偏重,附鳳千年道自尊。
  惠禽該弄樓中調,瑤劍應寒滁上魂。
  從此臺星多廟算,直堪盃酒定乾坤。
  卻說太祖同李善長辭了滁陽王,前至永豐縣。太祖遂叫三軍傳令不許擾動居民。兩人竟下馬,步入村中,探到徐達門首,忽聽得門內將自劍琴彈了幾下,作歌曰:
  萬丈英豪氣,懷抱凌霄志。
  田野埋祥麟,鹽車困良驥。
  何年龍虎逢?甚日風雲除?
  文種枉奇才,下和屈真器。
  揮戈定太平,仗劍施忠義。
  蛟龍滯淺池,虎豹居閑地。
  傷哉時不通,未遇真明帝。善長便向太祖曰:「此歌便是徐達聲音。」太祖喜道:「未見其面,先聽其聲,祇這歌中的意思便知是箇賢才。」善長扣門良久,祇見徐達自來開門。太祖看了,果然儀表非常,又溫良,又軒朗,又謹密,又奇偉。三人共入草堂,講禮分賓坐了。茶罷一巡,徐達問曰:「二公何人,恁事下顧?」善長敘出原因。徐達俯謝曰:「既蒙光召,焉敢不往?但末下欲某何用。」太祖曰:「群雄競起,四海流離,特請公共救生靈。」徐達便曰:「欲救生靈,還須掃淨群雄統一天下。但今元勢尚盛,諸雄割據,亦都富強,以濠州二郡之兵,欲成六合一統之業不亦難乎?」太祖曰:「昔周得太公而紂滅,漢得韓信而楚亡﹔得賢公輩,仗劍誅奸,且俟有德者以係民望,何慮一難?」徐達笑曰:「從來定天下者,在德不在強,明公能以仁、德為心,不嗜殺為本,天下足可平也。」便安頓了家屬,與太祖、李善長三人並馬徑至禮賓館中。太祖細問戰攻之術,徐達曰:「臨隨發謀,宜隨機轉變,豈有定著?但上勝以仁,中勝以智,下勝以勇。仁、智、勇三理為將者缺一不可。」太祖又問:「為國者,有小而致大,有大而反亡者,何故?」徐達曰:「合天理,應人心,愛眾恤物,敬老尊賢,人自樂,而從之,雖小而可以致大﹔倘奢淫暴虐,或柔而無斷,或剛而少仁,或愚昧不明,或好殺不改,未有不亡者也。」太祖大喜。自後惟李善長、徐達同眠共寢。次日引見滁陽王。王授以鎮撫之職。數日後,滁陽王以太祖為元帥,徐達為副將,趙德勝統前軍,鄧愈統後軍,耿再成統左軍,馮國用統右軍,李善長為參謀,耿炳文為前部先鋒,馮勝為五軍統制,李文忠為謀計使,率兵七萬,攻打滁、泗二州。刻日起兵,至泗州界上安營,議取泗州之計。大夫孫炎上前曰:「泗州張天祐是不才故人,其人剛直忠厚,與我甚契,願往泗州說他來降。」太祖吩咐大夫用心做事,孫炎辭了出帳,徑入泗州城來見天祐。二人敘禮畢。天祐問曰:「仁兄何來?」孫炎曰:「某因放志飄流,近投滁陽王帳下。館中有箇朱明公,才德英明,文武兼備。龍行虎步,必大有為。今提兵取泗州。炎知足下守此,特來相告﹔倘肯歸附,足見達權。」天祐曰:「我也慕他是一時之英,有人君之度,但我受元爵祿,背之不忠。」孫炎曰:「今元順帝居中國,淫欲不仁,退賢任佞。君棄暗投明,有何不可?」天祐思量了一會曰:「遵命!遵命!」即列儀仗鼓樂出城迎降。孫炎先到營中,具說前事,便引天祐到帳中相見。太祖道:「將軍來歸,真達權知機之士。」遂授中軍校尉。太祖引兵,入城撫恤百姓,即留天祐守城。次日起兵向滁州,以花雲為先鋒。那先鋒怎生打扮,但見:
    頭頂一箇晃朗朗金盔,身披一領密鱗鱗銀鎧。腰邊繫一條蠻獅錦帶,心前扣一箇盤龍生環。弓弰斜掛魚囊,革錚錚弦嗚五色﹔箭羽橫裝象袋,鋼鑠鑠鏃聚三稜。坐下千里馬白若飛霜﹔襯著九雲裘,花如映日。手中綰七八條標鎗,運將來那管你心窩手腕﹔袋裏藏六七升鐵彈,拋將去,決中著腦後胸前。喝一聲似霹靂捲風沙,舞幾回都鋒芒飛劍戟。正是:花貌卻如觀自在,追魂勝過大閻羅。單騎在前,恰遇著賊兵數千在前,那時花雲盼著後軍未到,便抖擻精神,保了太祖,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地,驚得那數千賊兵,沒一箇敢爭先抵擋。後人看到此處讚歎不休,有詩為証:
  滁州界上顯鴻功,旌似東邱花令公。
  上貉萃靈天佑順,萬人頭上逞英雄。
  賊兵潰散,花雲因於滁州北門外屯兵。元將平章陳也先橫刀直殺過來。後軍左哨統制將軍郭英,卻好迎敵,戰了五十餘合不分勝負。元陣上又閃出他兒子陳兆先與姚節高來助戰,早有湯和、鄧愈、馮勝、趙德勝,一齊衝殺。祇聽得東南角上,一支兵吶喊如雷,紅旗招灼,繡帶飛翻。為首一將坐在馬上,竟有五六尺高,生得面如鐵片,鬚似鋼針,坐騎趕日黑棗騮,肩擔偃月宣花斧,從元兵陣後沖殺出來。此是何人來助。
  室火豬星忒膂力,倏忽摶風生羽翼。
  霹空閃出輔明君,自是鴻動開九域。
  殺氣橫將雲漢回,腥羶膽落幾成灰。
  柳拂旌旗刀映日,迄今麟閣像崔嵬。元兵三面受敵,陳也先大敗,不敢入城,競棄了滁州向北路而走。太祖嗚金收軍,駐扎城外。祇見那員大將,身長九尺,步到營前下拜。太祖急將手扶起,問曰:「將軍何人?」那將曰:「小可姓胡名大海。字通甫,泗州虹縣人。因芝麻李亂,自集義兵護待,鄉里聞元帥德名,故來助陣納降。」太祖便授他軍前統制。是日,元將張玉獻出城投降。太祖入城撫民,將兵次於滁州,仍分兵取鐵佛岡寨,攻三江河口,破了張家堡,收了全椒,併大柳諸寨,因分兵圍六合。裨將趙德勝,為流矢中了左股,血染征袍,昏暈數次。太祖親為敷藥調治。隨令耿再成同守瓦果壘。元兵急來攻打。太祖日遂設計備敵,探知事勢稍緩,暫欲回滁州,早有哨馬來報曰:「元人又集大兵來攻滁州。」耿再成對太祖曰:「他兵聚集而來,其勢盛大,如此如此何如?」太祖曰:「甚好,依計而行。」眾將得令,各自整點軍馬行事。耿再成率了本部人馬,自來應敵。正是:大將營中旗一豎,敵人惟有膽心寒!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05:55:45

第十回     定滁和神武威揚 收鐵冠計取和州



  鐵馬連城起戰樓,征雲殺氣擁貔貅。
   肇生聖主開淮河,分念英雄萃泗州。
  夜半鵲啼鋒鍔慘,深秋雁唳大刀頭。
  乾坤鼎沸從今靖,山自清兮水自流。
  卻說諸將各自得令四下安頓去訖。將軍耿再成率了部伍,結束上馬,來到陣前一望,祇見那元兵浩浩蕩蕩,如雲如霧的打來。頭一員將掛著先鋒旗號,不通姓名,直殺過來,耿再成見他驍勇,便也不打話,兩馬相交,戰上二十餘合不分勝負。再成便沿河勒馬而走,那箇先鋒便機率了元兵一齊趕來。再成看元兵緊趕,便緊走,慢趕便慢走,約將二十里地面,祇見那柳上插著紅旗一面,趁風長搖,再成勒轉馬來,大喝一聲,曰:「元兵陣上來送死也!」喝聲未已,火炮一聲響亮,左邊沖出一標白衣、白甲、白旗、白號的人馬來,當先一員大將湯和,左邊鄧愈,右邊馮勝﹔右邊沖出那皂衣、皂甲、皂旗、皂號的人馬來,當先一員大將胡大海,左邊趙德勝,右邊趙繼祖,把元兵截做三段。那先鋒看勢頭不好,急叫回軍,那軍那裏回得及。正驚之間,祇見後面城中又有赤衣、赤甲、赤旗、赤號的人馬鼓噪而出,當先一員大將徐達,左有耿炳文,右有姚忠,殺得那元軍血染成河,尸橫遍野。那再成挺出夙昔威風,駕著那追雲的黑馬,向前把先鋒一刀,取了首級。有詩為證:
  殺氣橫空下大荒,海天雄思兩茫茫。
  血痕染就芙蓉水,骸枕堆成薜荔牆。
  樹列旌旗千里日,江開劍戟九迴腸。
  應知日鼠虛星現,處處旗開戰勝場。元兵大敗,滁州因得安駐軍糧。太祖一面差人報知滁陽王,一面會守滁州,不題。
  卻說鐵冠道人,已知太祖駐兵滁州,一日,竟進帳前曰:「道人善相,將軍要相麼?」太祖因記前者柳蔭中鄧愈六人說叫過的道人,戴箇鐵冠等話,便迎他入帳,問道人高姓、道號。道人曰:「我姓張字景和,江西方外之士。將軍若聽我,我替你說﹔若不聽我,說也無用。」太祖曰:「君子,問凶不問吉,正要師父直講。」道人曰:「聲音洪亮,貴不可言。但四圍滯氣,如雲行月出之狀。所喜者準頭黃明,貫於天庭,直待神采煥發如風掃陰翳,便是受命之日,然期也不遠,應在千日之內。但邊頭驛馬有驚氣,南行遇敵,切須戒懼。」太祖曰:「師父肯在此軍中時時看看氣色,以知休咎何如?」道人曰:「我雖雲遊天下,卻時常可來,你既有盛情,我便在此也可。」自此後道人常在軍中聚首。
  且說那滁陽王得了捷報。便留都督孫德崖駐扎濠州。即日自率兵到滁州,因命設宴與太祖稱賀,且與眾官計功行賞畢。次日,設計攻取和州。卻命張天祐、耿再成、趙繼祖、姚忠四將領兵三千,為遊擊先鋒前進。四將得令望和州進發,直抵北門搦戰。城中元將也先帖木兒急領兵三萬迎敵,直取再成。再成舞刀,鬥上五十餘合,終是元兵勢大,兩翼衝殺朱兵奔潰。姚忠接刃復戰,恨後隊不繼,被元兵所殺。日暮,幸天祐等兵至,又大殺一場,元兵方纔敗走。再成等收兵屯於黃泥鎮,損了大將姚忠,折去兵一千餘人。兩人憂悶,曰:「必須元帥兵來方好取勝。」
  且說滁陽王聞再成等敗績,因命太祖率徐達、李善長及驍勇數千人,來到黃泥鎮。二人見了太祖,備細說聽了一番,伏地請死。太祖大怒,曰:「元兵既盛,祇當堅守取兵救應,何乃輕敵,以此敗誤?」喝令斬首示眾。李善長曰:「罪固當誅,但今用人之際,望且姑容這番,待他將功贖罪。」二將叩謝出帳。太祖甚是憂惱。徐達向太祖身邊曰:「如此如此,不怕和州不得。此事還須耿再成走一遭。」太祖即召再成同繼祖上帳,徐達便與各緘帖一紙,再三叮嚀說:「用心做事。」再成等領計而行。徐達又喚鄧愈、湯和、郭英、胡大海領兵二萬,去大道深林中埋伏,如此行事。分遣已定,又對太祖曰:「末將自當領兵一萬,當先索戰,元帥宜與眾將,將二萬兵殿後。」次日,兩軍對陣,元陣中也先帖木兒出馬,曰:「若不急退,當以姚忠為例。」徐達曰:「大兵壓境,爾還不識賢愚,尚自誇詡?」二人舉刀對殺。元陣上張國昇、禿堅帖木兒,混兵直殺過來。徐達覷空轉馬便走,元兵隨後趕來。未及廿里,祇見元兵探馬飛報曰:「我們被趙繼祖劫了大寨,火燒了營盤。」那也先倒戈急走,祇見兩邊伏兵並起,湯和、鄧愈、郭英、胡大海夾擊而來。後面太祖領了大軍又直來攻殺,也先不敢回營,竟領兵奔至和州城邊。卻見城上都是赤色旗幟,敵樓上徐達大叫曰:「也先帖木兒,我已取此城,少報前仇,你還來甚麼?」此是徐達先著耿再成,假作元兵,待也先帖木兒出戰,乘夜賺開了城門,取了和州。正是:
  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裏捉金烏。那也先回南逃命而走,太祖的兵正在追趕,祇見當先閃出一彪兵來,勒馬橫鎗,問曰:「來將何人?」也先帖木兒曰:「吾乃元兵,被朱兵十分追急,若將軍救我,當有重報。」那將軍大喊一聲,將身一縱,在馬上活捉了也先帖木兒,綁縛直到太祖軍前,下馬便拜道:「小可濠州懷遠人,姓常名遇春,向聞將軍仁義。特來相投。特擒元將為進見之禮。」太祖舉眼一看,真箇是:
  豹頭獧眼,燕領虎鬚。
挺一把六十斤大刀,舞得如風似電﹔駕一匹捕日烏騅馬,殺來直撞橫沖。惹動了殺人心,萬馬千軍渾如切菜﹔奮起那英雄志,銅牆鐵壁,倒若摧枯。黑著一片鐵扇臉,吒一聲,那愁霸陵橋不斷!矗起兩隻銅鈴眼,眨幾眨,憂甚虎牢關難過。飛而食肉,世罕有封侯萬里威儀﹔義而有謀,天生成拓靖乾坤品格。稱讚難窮,有詩為証:
  懸崖削辟倚天空,隨處將軍身可迎。
  氣爽明霞千嶂紫,威追斜日復天中。
  池寒夜吐蛟龍氣,林嚮時疑處豹叢。
  忠武挺生天有意,至令人羨亢金龍。太祖曰:「得足下棄暗投明,三生之幸也!」喝令斬了也先帖木兒,屯兵城外,單車入城,撫恤合城百姓,欣天喜地。正是:滁和有福仁先到,神武多謀世莫知。是日,軍中筵宴稱賀。滁陽王傳令,加太祖神策將軍之職。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5 17:48:41

第十一回     興隆會吳禎保駕 滁陽王得病歸天



  雄心俠骨羨巍峨,隨處英名難折磨。
  奸生會上浮靈柩,劍躍筵前有太阿。
  留戀一觴威自在,徘徊對舞氣如何。
  從今還想單刀會,絕勝雲長駕小艖。
  卻說滁陽王立太祖為神策將軍,太祖便為各帥之主﹔掌文的有李善長、孫炎等﹔掌武的有徐達、胡大海、常遇春、花雲、鄧愈、湯和、李文忠等﹔共約三十餘人。卻又有定遠人茅成,臺山人仇成來投麾下。太祖總兵和陽,與張天祐等議築和陽城郭,以為守備之計,分限丈數,刻日工完分兵拒守。因集眾將議授常遇春總管之職。常遇春叩頭謝曰:「小將初至,未有寸功不敢受爵,乞命為先鋒前部開路,庶或可以自效。」太祖正欲依允,忽帳下一人叫曰:「我來數月,尚不得為先鋒,他有何能,敢來壓眾!」太祖急看,卻是胡大海。遇春怒曰:「主帥有命,乃敢攙越?你敢欺我無能,敢來比試否?」兩人各欲相逞。太祖曰:「君等皆我手足,今欲相爭便似我手足交擊,有何利益!」因命胡大海為左先鋒,常遇春為右先鋒,待後得頭功的為正先鋒,兩人各拜謝去。一邊令人到滁州報捷不題。
  此時正是新秋節候,和陽亦喜無事。後人因有新秋詩一絕:
  金風堸堸動新涼,邊塞征人怯路長。
  深院夜分大不寐,獨看悟影過危墻。
  一日,忽報濠州守備孫德崖領兵到來。太祖驚疑,與徐達曰:「濠州不得擅離,他來何意?多是欲分據和陽耳﹔不然必是濠州失守,故來歸附。且容入城,再當計之。」頃刻間。德崖進城,太祖與眾將迎入。敘禮畢,因問:「何事到來?」德崖曰:「緣無糧草,特來就食。」太祖便問:「如此今令何人守之?」德崖曰:「空城無用,守他何益?」太祖暗念:「濠城是吾等本土,如若失守,取之甚難。德崖此行是通穴鼠了。」因他同起義兵,且自忍耐。卻好滁陽王駕到,太祖將取和州原由備說一遍。王看見傍邊立著孫德崖,大驚問曰:「你何不守濠州,卻在此處?」德崖跪曰:「為乏糧到此就食。」王大怒曰:「濠州是吾鄉士,安得輕舍!」喝令推出斬首。太祖與李善長曰:「德崖之罪雖當斬首,還望念故鄉舊帥饒他這次,仍令去守濠州,以贖前愆。」滁陽王即刻興兵一萬前去鎮守,吩咐:「有失,決不饒恕!」德崖領命去訖。
  卻說滁陽王未及半月,偶因驚疑成疾,太祖日視湯藥,十分狼狽,因召太祖及李善長、徐達等,至榻前曰:「某生民間,因見元綱解墜,群盜蜂生,吾奮臂一呼,得爾等賢能共保濠梁,希成大業救民塗炭。不意,遇此篤疾,我死不足惜,所恨群雄未除,天下未定耳!朱將軍仁文英武,厚德寬洪,爾等可共謀翊運,以定天下。」太祖頓首曰:「愚昧不堪,承大王之志,然敢不竭力股胘,以報厚恩。」少頃,目瞑。後人因有詩詠道:
  和州境上見星飛,濠郡江邊掩義旗。
  冏上空垂千樹柳,年年春半子規啼。太祖命軍中都易服舉哀,哀聲動地,葬於和陽城白馬岡上。眾人因議立太祖為王。太祖曰:「我等受滁陽王大恩,今尚有子在,可共立為王,亦見余我不背之恩。」眾人都道:「是。」遂立王子為和陽王,改和州為和陽郡。即日封太祖為開基侯、兵馬大元帥,徐達為副。眾官加爵有賞。
  卻說孫德崖對兒子孫和說道:「滁陽既歿,兵權該統於我,今朱君輩外挾公義,立他的兒子,陰竊他的威權,甚可惱恨,我當率兵以正其罪。」孫和曰:「朱公如此,亦為有名。況他們一班,智勇足備,若與爭長恐難取勝。不如在營中,設起筵宴,名曰『興隆會』,假賀新王,請他赴會,席上須逼他引兵來歸。倘若見拒,就席中拿住。朱君一擒,權必歸父王矣。」德崖大喜,即修書遣人入和州來請。太祖正與諸將議事,卻報德崖有書來到,即拆開口念道:「都統孫德崖端肅書奉碩德朱公台下:茲者恭遇新王嗣位,繼統得人,下情不勝忻仲。特於營中設宴,名曰『興隆』,欲與公共慶雍熙。翌日,掃營敬候。再拜。」太祖與李善長曰:「此必德崖欲統眾軍。以我輩立其子,故設酒以挾我耳。不去,則彼益疑﹔須不墮其計方好。」徐達曰:「主帥所料極是,此會猶范增鴻門設宴之意,須文武兼濟的輔從,方保無虞。」道未畢,帳前常遇春、胡大海俱願隨往。太祖不許。吳禎道:「不才單刀隨主帥走一遭。」太祖曰:「公便可去。」胡大海忿忿不平。太祖曰:「刀砧各用,鼎鍪不同,吾擇所宜而使之。」
  次日,太祖遂單騎獨前,吳禎一身隨後,徑至德崖營前。德崖見太祖並無甲士相隨,心中大喜,曰:「這遣中吾計了。」密令吳通曰:「你須如此如此。」便即出營,迎朱公。就席把盞,酒至數巡,德崖因曰:「滁陽已募兵權無統,以義論之應屬不才掌管,故借此酒相煩。」太祖曰:「先王有子繼統,兵權還該彼掌握。今都統既欲掌時,某回城啟知和陽王,即當請在此事。」德崖大喜。孫和思量:「朱君才智過人,此言必詐。」把眼覷著吳通。吳通持盃、劍在手說道:「小將有盃、劍二件,係周穆時西域獻來,名「昆吾割王劍、夜光常滿盃」。此劍切玉如泥,這盃為白玉之精。向天比明,水注便滿,香美且甘。稱為「靈人之器」。小將願持盃為壽,舞劍佐歡。」說罷,便將盃獻在太祖面前,拔劍就舞,漸漸逼近太祖。吳禎看他勢頭不好,掣開腰劍,大叫道:「我劍也不弱!」便飛舞過來,一劍砍去把吳通砍做兩段。傍邊呂天壽見殺了吳通,也拔劍砍來。那吳禎將身一跳,跳上二三人高,把那劍從空而下,呂天壽的頭早已滾下來。吳禎殺了二人,即一手提了劍,一手摳了德崖腰帶叫曰:「德崖,你何故如此無禮,設計害我主帥,即須親送主帥出營,萬事全休﹔不然,以吳、呂二人為例!」德崖驚得魂飛天表,魄散九霄,便曰:「將軍休怒,即刻送主帥策騎先行。」吳禎約太祖去遠纔放了德崖的手,曰:「暫且放你回去。」即追馬保著太祖而行。後人有詩讚歎:
  興隆會上稟如霜,此處吳禎忒恁強。
  劍光寒逼奸雄膽,盃計春生酬勸觴。
  寨空匹馬嘶歸路,岸遠單戈引夕陽。
  從此山河知有定,雄名應與海天長。
  那德崖別後,性命畢竟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5:52:18

第十二回     孫德崖計敗身亡 巢湖軍收俞通海



  天津橋下陽春水,畢竟東流向濱海。
  人生聚會良苦難,天作機關又証待。
  三星五星栩聖真,神謀鬼謀功崔嵬。
  試排佳宴聆新說,忘卻樵樓鼓數催。
  卻說德崖自知計敗,便率精銳數千四下裏從小路追趕。早有李善長傳令胡大海前來救應,恰好撞著德崖,便大叫道:「德崖那裏走?」德崖措手不及,被大海砍做肉醬,造次中逃走了孫和。大海、吳禎保了太祖入和陽,眾等迎接入帳,都曰:「主帥受了驚恐。」太祖因曰:「若非吳禎,幾乎不保。」備說了會上事情,眾將皆稱吳禎真是虎將。太祖賜吳禎白金三百兩,大海白金一百兩。大海不受,但曰:「主帥何曾有說,得首功者為正先鋒。今日誅了德崖,望主帥不食前言。」太祖沉吟不語。徐達曰:「君雖誅了德崖,尚未為克敵之大,若常將軍今日去,亦能成功。」眾人都曰:「徐元帥說得極是。」大海方受了賞。
  話分兩頭。卻說巢湖水軍頭領俞廷玉有三箇兒子:長名通海,次名通源、第三的名通淵。他三箇俱膂力異常。在水中能伏得八九箇晝夜。未生他們時,他父親似夢非夢看見一箇老兒:
  銀髯鶴髮,炯眼童顏,身穿著絳色五爪龍袍,腳踹著綠繡無憂珠履帶,頂道扇諸葛巾,綰一箇拂塵龍鬚帚,虛飄飄忽到庭前瑞靄靄香盈院內。指向廷玉說:「我是滁州城隍,奉玉帝聖旨將軫水蚓壁水獝箕水豹二箇水星,五年之內,節運降生你家,輔佐真龍出世。」便向袖中取出三箇彈子大一般丸放在掌中,紅光燭天的物件,遞與廷玉的媽媽,叫將水一就吞下去,拱手而別。那媽媽果然不出五年,連生他三個兒子。大的通海慣耍一箇流星鎚,索長三丈,轉轉折折,當著他粉身碎骨。人便有四句口號:
  一箇金鎚忒煞精,飛來飛去耀星明。
  忽朝水底轟雷振,攪得蛟龍夢不成。那次子通源使一條鐵鐧,錚錚有聲。小時忽下江中洗澡。陡然雲雨四合,水中祇見癲頭黿開了箇大口,竟來吞他。他手中並無別物,竟打兩箇沒頭拱,直至水底,摸著四五尺長一塊條石,他便擔在肩背上,一步步踏上水來。那癲頭黿正橫開四爪,搶到面前,通源叱吒一聲,將那石竟砍過去,誰知那黿的頭頸,仰得壁直,湊著石上頑鋒,竟做兩段,滿江中都是血水。岸上人不知通源在水中與黿交戰,祇見滿江通紅,驚得沒做理會。歇了半箇時辰,通源慢慢地將黿從水中拖到沙邊,便把身跳上了岸,拿條索子縛了黿腳,叫岸上人拽黿上去。那岸上張三、李四、王二、沈六等十來箇,那裏拽得動。通源曰:「你們可自在貨兒,祇好喫安忱飯,這些兒便拽不起。」從新自來,把那黿如拾芥一般,提上岸去。那些閑漢曰:「俞二官人,活的都砍了,我們死的都拽不動,卻也好笑。」便有人歌道:
    江中忽起一條黿,閃爍風雲雷雨翻。卻遇通源水底石。魂在天邊血在源,黿也黿、冤也冤,我們十來箇扛勿動,被他一人一手便來牽,真箇是壁水偷星來出世,天移地轉氣軒軒。還有那第三箇通淵,越發了得,每手用一把摺疊非邊刀,那刀角開來,二丈之內,令人佇身不得。曾到江邊金龍四大王廟中賽神,那廟前路臺上,原鑄有鐵爐一鼎,有等閑不過的,曰:「這等東西,又無關組,又無把柄,有人捧得動,輸與銀子十兩。」那通淵時祇一十四歲,心裏想道:「這些兒擔不動,恰像終日舞燈草過日子。」走到廟中,虔誠完了神願,正好來到檯上燒紙,祇見十五六箇好漢,來抬那爐,都抬不動。通淵竟要來拿,看了他們行徑,又恐怕掇不動時,反被恥笑。仔細思量,必竟有觔兩數目,鑄在上面,近前看得分明。又走過去想道:「祇是一千觔,該托也托得起。」便走到後殿,先把別樣試試看。抬頭一望,卻有兩箇大石獅子,在後邊甬道上石欄杆邊。悄悄的脫下長袍,趁人不見,把左邊獅子一托便托在左手裏,顛上幾顛,說道:「約有千觔還多些。」輕輕的便安在地下。再將右邊獅子也托一托,正托在右手上估觔估兩,未及放手,祇見一箇人大叫道:「前上殿二三十人弄不得一箇香爐,這俞三官十四五歲一箇兒,把石獅子顛來顛去,你們好不羞殺。」道猶未了,這些閑漢都趕來看。通淵祇不做聲,把那獅子連忙放在地下,穿上長袍,望山門外走去。這些人曰:「我們有眼不識泰山,俞三官你何故不做箇把勢我們看看。」那些人攔了又阻,阻了又攔,恰好父親俞廷玉走來,看見說道:「三兒,你何故被這些人阻攔?」通淵說道:「我自在後殿把石獅子托托耍了,不知他們何意攔阻。」那些人便向他父親備說了原故。廷玉便開口說道:「既如此,你便掇掇把他們看看,何妨?」通淵被父親勸不過,祇得走向殿前,把隻手托了鐵香爐便下路臺,那些人喝采如雷似震。通淵又托上路臺,如此三遍,輕輕的放在臺下便走。卻說管廟的長老,埋恐眾人曰:「俞三官又去了,這爐又不放在臺上,如之奈何?」那些人曰:「不打緊,我們幾十人包抬齊整還你。」吶喊一聲,齊將手來抬,誰知是糊泥,這爐越抬越陷下去了,幾十箇人曰:「求求張良,拜拜韓信,還須到俞宅勞小官人走一遭。」這些眾人說說笑笑,走到俞宅,見了俞媽媽,說了原故。媽媽笑道:「這箇小官倒會耍人,勞你們遠遠的走來接他。方纔他到後園舞刀去了,你等可到後面見他,他決然肯去。」眾人來到後園懇求。通淵祇是箇笑,也不應他們,大步到廟,仍將手托起香爐依舊放正了。驚動得合州縣人那箇不敬他。人也編箇歌兒與他說:
    俞家又生箇小熊羆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手托千觔,奇打希,希打奇﹔甚差遲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顯靈說是箇箕水豹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佛前獅子,希打奇,奇打希,任施為奇,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他父親做箇頭領,並三箇兒子率副將廖永安、廖永忠、張德興、桑世傑、華高、趙庸、趙馘等,初投箇師巫彭祖。後來彭祖被元兵所殺。廬州左君弼,便以書招降廷玉等一班水軍。廷玉等諒君弼不是遠大之器不肯投納。君弼因統兵來攻,廷玉等累戰不利,受困在湖中,因集眾將圖箇保全之計。俞通海說道:「今江淮豪傑甚多,不如擇有德者附他,庶或來救,不為奸邪所害。」廖永忠便曰:「徐壽輝、張士誠、劉福通、陳友定、方國珍、明玉珍、周伯顏、田豐、李武、霍武皆是比肩分據的。」趙庸曰:「此輩俱貪欲嗜殺,鼠竊狗盜之徒,怎得成事!我說一人,你們肯從麼?」不知此人是誰。正是,知君多意氣,仗劍且相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5:52:46

第十三回     牛渚渡元兵大敗 太祖困天降大兩



  誰言水火煞無情,也去當場翌聖明。
  援危初振巢湖旅,德意還看寧海行。
  水漲巍橋舟忽過,火騰烈焰艘須傾。
  應知天上真龍出,足處縱橫神鬼驚。 
  卻說俞廷玉問諸將:「誰處可投?」廖永安數出多人,俱是貪財好色的,那裏是英雄出世之主。趙庸曰:「我聞和陽朱公仁德無雙英雄蓋世,且將勇兵強。若是投他他必來救應,可解此危,諸公以為何如?」眾人齊聲道:「好!」因作書,遣人求救,不題。
  且說太祖一日與諸將會議,曰:「此處雖得暫駐,然居群雄肘腋,非用武之場,必擇勝地方可攻守。」馮國用曰:「我看金陵乃龍盤虎踞真聖王之都,願先取金陵,以固根本。」太祖曰:「我意亦欲如此,但渡大江必需舟楫,且錢糧不濟,奈何?」正商議間,忽報巢湖俞廷玉等遣人來見。太祖拆開書看,時書中說道:
    巢湖首將俞廷玉,并男通海、通源、通淵﹔裨將廖永忠、永安、張德興、桑世傑、華高、趙庸、趙馘等書呈朱主帥台下﹔玉等向集湖濱,久聞仁德,冀居麾下,不意左君弼累以書招,恨玉不從,率兵圍困廷玉等,敢奉尺書,上于天威,倘振一旅以全萬人,所有戰艦千餘、水兵萬數、資儲器械畢獻轅門,以憑揮令。誓當捐軀報答,伏惟台亮。
  太祖得書與諸將會議,李善長曰:「向聞他們為水軍驍騎,今危急來歸,若以兵去援必效死力。且藉之以取金陵,此天所以助主帥也。」太祖因召使者到帳下,問他名姓。使者答:「名韓成。」太祖曰:「即日發兵,汝可回報。」遂留李善長、李文忠等守和陽,總理軍務。自率徐達、胡大海、趙德勝等,領兵四萬直抵桐城,進巢湖口。君弼因太祖兵到逃去,俞廷玉迎太祖入寨曰:「備陳歸順無繇,蒙提師遠救,恩實再生。」太祖慰恤倍至,駐兵三日。忽報左君弼勾引池州城趙普勝,一支兵截住桐城閘﹔一支兵截住黃墩閘。又引元將蠻子海牙,領兵十萬扎住江口,勢不可擋。太祖大驚,因上水寨登敵樓觀看。果見兵寨數里,旌旗蔽天,金鼓雷振。太祖顧徐達道:「此君弼調虎離山之計。引我入湖,頓兵圍繞,奈何,奈何?」胡大海答道:「主帥勿憂。主帥可領眾將壓陣,臣願當先,祇此斧可破賊圍。」太祖曰:「不然,賊兵勢重,你我縱可沖陣而出,部下兵卒安能還,宜再思良策。」徐達曰:「必須一人密從水中上和陽,調取救兵內外夾攻,方能出去。」祇見韓成說道:「裨將願往。」太祖即修書付與,吩咐速來,毋得誤事。韓成出了水寨,抄巢湖口入江,從牛渚渡河,在水中行三日夜方得上岸,直抵和陽。見了和陽王,遞了太祖的書。李善長曰:「即須發兵去救!」傳令鄧愈為正元帥,湯和為副帥,郭英為參謀,常遇春為先鋒,耿炳文為掠陣使。吳良、吳禎、花雲、華雲龍、耿再成、陸仲亨皆隨軍聽用,率兵五萬前進,其餘將佐與朱文剛、朱文遜、朱文英率兵保守和陽。眾將領兵至江口,恰與蠻子海牙對陣。鄧愈列陣向前,蠻子海牙急令番將二十員迎敵。尚未及前,先鋒常遇春挺鎗奮擊,元兵陣上就如摧枯拉朽,那箇敢擋。鄧愈等催兵併殺,蠻子海牙大敗,遂過了牛渚渡。各部將士都去收拾元兵所棄馬匹、器械、糧草、輜重。止有湯和使帳下兵卒祇砍沿岸一帶蘆葦、莽草,用繩索一一縛成綑束,共約有千餘擔。常遇春問曰:「要他何用?」湯和對曰:「夜間亦可備明。」那時拘集船隻共計一千有餘。鄧愈便令分為五隊:鄧愈居中,湯和居左,郭英居右,耿炳文壓後,常遇春當先,齊往巢湖進發。探子哨知信息,報與趙普勝,普勝遂與左君弼曰:「你可領兵擋俞廷玉輩內沖,我當領兵拒常遇春等外患。」君弼自己整齊船隻,截住桐城閘,不題。普勝領了大船五百隻,排開陣勢,遇春便挺鎗來殺,兩下交兵。正是:
  浪疊千層龍噴海,風生萬壑虎吟山。
  卻恨那普勝的戰船高大又從上流,亂把石炮打來,苗葉鎗替那箭,如雨點的飛去飛來。朱兵船小又無遮蔽,不能前進。常遇春正在煩惱,祇見湯和領了十數隻中樣大的船,船上皆把牛皮張定,那些箭石雖然來得猛密,粘著軟皮都下水去了。每船上用水手五十人,齊把那蘆葦、莽草點著,恰遇西北風吹得十分緊急,湯和便叫眾軍放火。那趙普勝的船都是蔑簞竹篷引火之物,朱兵火箭火炮,飛星放去,便燒起來。風又大,火又緊,咶咶喇喇把那二百餘隻船,不過兩箇時辰,焚毀殆盡。這邊眾將乘火奮擊,賊兵大亂。那普勝祇得駕小船向西北上逃走。常遇春恰從上流趕來,大喝一聲,把他的兄弟趙全勝,一刀砍落水內。普勝拚命的搖船,徑投蘄州徐壽輝去了。鄧愈叫鳴金收軍,共獲戰船七百餘隻,刀杖器械不計其數。鄧愈曰:「今日之捷是湯和居首。」湯和拱手說道:「此是朱元帥天威,眾將虎力,與和何干?」常遇春曰:「我早來見湯公,命軍束草,祇說備明,豈知有此大用。公何不早言之?」湯和說道:「機謀少泄,恐反不成。」眾將都稱善。鄧愈曰:「兵貴神速,乘此長驅,左君弼無備,一鼓可擒也。」便都即刻解舟,順流而下。
  此時太祖被困日久,苦無出圍之計,祇見哨子來報,湯和等連破海牙普勝等寨,已將至桐城閘了。太祖大喜,即同眾將登敵樓觀望,果然,西北角上,大隊人馬殺來。太祖吩咐:「我們便可從裏面沖殺出去。」當下徐達、趙德勝、胡大海共領兵五萬,大小船約二千零四百餘隻,列成隊伍竟沖出來。喜得左君弼船大,不利進退,趙德勝便以小船對戰,操縱如飛。廖永安又繞出其後,兩下夾擊君弼大敗。永安直迫至雍家城下,奈賊黨蕭羅率眾舍捨而來,箭石如飛蝗雪片,那永安鼻中中了冷箭,便叫道:「大小三軍,更宜努力!」遂將身跳出船頭死力督戰。便活捉了蕭羅過船,敵人不戰而逃。
  卻說鄧愈所統大兵,未得入江,太祖船隻尚擁溪內,彼此都無策可施。恰好大雨連落十日,看那水勢滔天,廖永安喜曰:「乘勢越山可渡。」中間有一條大澗斷開山嶺,山脊上有潯陽橋,這些小船盡皆過澗。太祖所坐戰艦正憂難過,便欲棄舟另坐別船,永安吶喊一聲曰:「聖天子百神護衛,橋神自有靈效。」祇見那船倏忽間烏雲繞轉如飛從洞裏穿過,一毫不差些須,遂入大江與湯和等相會。太祖備說了被困的事,且慰勞諸將遠征,吩咐筵宴稱慶,就與新來諸將相敘。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5:53:20

第十四回     常遇春采石擒王 陶安紫炁星降生



  憑淩秋色石崔嵬,獨上雄呼猛似雷。
  水闊魚龍應交化,江空星月任徘徊。
  任將殺氣隨潮滾,還喜賡歌傾五壘。
  目茲江海朝宗後,何處桑田復草萊。
  卻說太祖出得湖口與水陸眾將聚畢。自此大將、步將、騎將、先鋒將、水將都已雲集。便留步軍一萬。戰船五百與俞通海、廖永安二將,在牛渚渡扎營操演,其餘將士盡隨至和陽。正是:「鞭敲金鐙響,齊唱凱歌還。」不一日來至和陽,即欲提兵過江取金陵為建都之計。和陽王依議,乃留朱文正、朱文遜、朱文剛、朱文英、趙繼祖、顧時、金朝興、吳復等,統兵一萬,保守和陽,其餘人馬俱隨太祖即日引舟東下,向江口進發。恰喜江風大順征帆飽拽,頃刻到牛渚渡。俞、廖二將迎接說道:「蠻子海牙扎兵南岸采石磯阻截要路,勢甚猖獨,如之奈何?」徐達說道:「兵貴神速,乘此順風明月馳行,猝然而至,彼必措乎不及。」遂分兵船為三路:太祖居中隊,領戰船七百隻,郭英為先鋒﹔徐達居左隊,也領戰船七百隻,胡大海為先鋒﹔李善長居右隊,也領戰船七百隻,常遇春為先鋒。掩旗息鼓。那時月明風順,水溜江深,這戰船如飛馳駛,此至五更,竟到采石磯。元兵哨馬報知蠻子海牙,他便摯兵而待,那磯土刀鎗麻列,旌旗雲屯,水上戰船如織,兩軍相去不及三丈,便擺開陣勢。郭英領長鎗手,奮勇爭先,將及上磯,誰想上面矢石星飛雨灑將來,士卒多傷,不能前進。太祖傳令胡大海、常遇春曰:「二公先鋒定在今日,有先登采石磯者,即為正先鋒。」大海大喜,意在必克,率眾向前。誰想岸上炮彎較先更急,大海力不能支。遇春乘快船後至,領防牌、神鎗手奮力沖至磯下。元兵見朱兵近岸,炮箭如飛蝗的放來,防牌也不能遮,神鎗也無可用,眾兵亦欲退後。遇春大叫道:「取不得采石磯,誓不旋師!」便捨舟提牌挺鎗先登。那磯在水面上約高有二丈。磯上元將老星卜喇先用長矛截下,遇春便用右手拿住防牌,護了矢石,把左手便捏住矛杆,就勢大叫一聲,從空直跳而上,就撇了防牌,將鎗刺了老星卜喇。三隊軍士看見遇春登岸,各催兵鼓噪而登,元兵扳靡奔走,死者不可勝數。蠻子海牙收些殘兵退駐西南方山。太祖就於采石磯安營,眾將各各獻功。太祖便曰:「常將軍奮勇爭先,萬將莫敵,攻克采石磯,特拜為正先鋒。」遇春叩謝,惟大海有不平之色。太祖又曰:「此舉非獨崇獎常將軍,正以激勵諸將。」大海氣方平妥。
  是夕,屯兵磯上。正值新秋,月色如畫,眾將各歸木帳,惟徐達李善長馮國用孫炎在麾下金玩明月。太祖對眾官說曰:「清風明月真好,良宵恨無佳句以酬之,吾欲勉強一律諸公勿哂。」眾等說道:「願聞佳句。」太祖遂微吟一首,李善長執筆書之:「
  素月澄澄斗轉移,銀河一派徹東西。
  風隨鼓角爭先應,鳥避旌旗不敢啼。
  志若明蟾清絕翳,心同碧海靜無私。
  雄師夜宿同英武,氣概森森采石磯。」
太祖詩畢,徐達躬身說:「小將于才願和一律:
  氣吐虹霓志不移,長驅甲士掃東西。
  金戈洩水月還正,鐵馬昇闕鳥不啼。
  常憶君恩圖委質,祇全公道不容私。
  安民共剪群雄亂,管取乾坤穩似磯。」
馮國用說:「小將亦有一律:
  節同辰極豈差移,水漸東流月漸西。
  細柳功成勞主敬,逍遙名振止見啼。
  銀河有水難施渡,王鑑無塵不染私。
  壯士勤王懷寶劍,肯隨慵懶伴漁磯。」
李善長說:「簡陋庸才亦圖繼嚮:
  水月澄清山不移,任教萬物轉東西。
  春來槐柳黃鶯語,秋夜梧桐杜宇啼。
  金屋榮華應有定,玉堂編纂信無私。
  今宵幸際明良會,月下賡歌采石磯。」
孫炎亦說:「樗蒲之資亦敢效顰:
  懷抱忘貞豈變移,平生志貴斗牛西。
  筆揮花月妖狐泣,劍擊山溪虎豹啼。
  振國赤心應有節,懸空如日自無私。
  清風一掃煙塵淨,萬里山河穩若磯。」
太祖評說:「徐元帥氣魄雄壯,真是將才。馮將軍英武尚氣,可見忠良。孫大夫見盡節效忠之忱,皆不如李公備肅謹厚,有調和鼎鼐之氣。」李善長說:「主帥包羅一統含容萬物,即此詩可知,俯視諸詩不啻天淵。」是夕,盡歡而散。
  次早,拔寨直抵太平城下。郡將吳昇聞知便開西門納降。太祖曰:「久聞汝是江左名賢,今日相見,猶恨晚也。」即擢為總管。吳昇俯伏謝恩曰:「主帥如此恤民撫士,何征不服?」太祖遂命善長揭榜通衢,嚴禁將士剽掠,城中肅清便進城撫恤士民。恰有元平章李習率眾來見。習本漢人,博通經術,看得元綱不振特來投見。太祖曰:「太平誰是賢才?」李習對曰:「有一人姓郭名景祥。又一人姓陶名安字立敬,少年敏悟。他年少時,鄰近有箇土地廟,前通大河後接深巷,神明極靈。那廟祝先一夜夢見土地對他曰:「明日河中有一件異樣的事:其中有一人是紫炁星下降。不久,便當輔佐真主安邦立國,你可十分恭敬,便留他在廟中攻書,不可有誤。次日,廟祝絕早起來,呆呆的等到日中,也無人來,也無異樣的事。廟祝對眾僧曰:『大分是箇春夢。』正說間,祇看見對岸十數箇小孩兒,止約有十來歲,在那大樹底下趁著晴明,猜三角五、翻筋斗、疊灰堆耍子。不知那處,忽然在河中溜過一株紫皮大樹來,那大樹叉叉椏椏,一些枝葉也不曾去。這十數箇孩子,便把一條竹竿到河邊搭住那樹,那樹在水中如解人意,竟貼岸邊來。這些孩子都把身坐在上面,有一箇略大些的,把那竹竿在水中撐來撐去,正如船中坐定,說說笑笑,攏了又開,開了又攏,卻有十數次。祇見一箇孩子在樹上立起身來曰:『偏你會撐,我也會撐撐耍子。』那大些的孩子曰:『使得使得,我正撐得沒力氣哩,讓你耍耍。』那孩子按過竹竿在手便撐,方撐得到河中,倏然間四邊黑雲陡合,大雨傾盆。那孩子慌了,流水的持命要撐攏來,冤家的竹竿陷在泥中,再拔不起。頃間,那樹頭動尾擺起來,竟如活龍在水中游來游去,嚇嚇有聲不止。那雨越落得大,把十數箇孩子都蕩在水中,沒了性命。祇有一箇穿著一領紫色道袍,綰住了樹枝,任他顛顛倒倒祇不放手,竟隨風浪過廟岸邊來,大叫救人。那些僧人立在山門屋下望見,便往雨叢中趕去,扯得他上岸。轉眼之間那樹也不見了。廟祝暗思道:『昨日神明囑咐是這位了。』便問孩子:『你是那村小官,姓甚名誰,因何到此頑耍?』那人便對曰:『我姓陶名安,是對河陶家村裏住。』自後,廟祝便留他在廟讀書。近來果是知今達古。那徐壽輝、張士誠等皆慕他的名,遣人來請,他也不屈節輕仕。」太祖曰:「我也素聞他名字,你便可同孫炎去請來。」不知肯來與否,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5:53:48

第十五回     陳也先投降行刺 取元兵設計得勝



  天生真主下塵凡,自是當機一著先。
  狐鼠任從懷鬼計,蛟龍窮竟獲天全。
  旄頭縱朗會何濟,紫極生輝正獨懸。
  江水茫茫魂渺渺,欣看駮績勒燕然。
  卻說李習薦了陶安,太祖便叫同孫炎去請。二人叫探子探得陶安在村中開館,便徑到館中來訪。三人敘禮畢,備說太祖禮賢下士的虛懷。陶安便整衣襟同二人來帳中參見。太祖見陶安儒雅大是歡喜。陶安見太祖龍姿鳳采,也自羨得其所主,便曰:「方今豪傑並爭、屠城攻邑,然祇志在子女玉帛,曾無救民之心。明公率眾渡江,神威不殺,此應天順人之師,天下足可平也。」太祖因問:「欲取金陵何如?」陶安曰:「金陵古帝王之都,虎踞龍蟠,限以長江天塹,據此形勢以臨四方,何向不克。此天所以助明公也。」遂拜陶安為參謀都事。
  次日,太祖與諸將計議起兵進取金陵。忽報,元將陳也先領兵十萬,分水陸來犯太平,報滁州之仇。太祖命徐達等防禦。徐達出帳吩吩常遇春、湯和二將先領兵一支,往南門攻他水軍。自家便與鄧愈、胡大海等將,率兵五萬出城北門擋他陸路。兩軍對圍,徐達正欲親戰,祇見胡大海挺斧徑奔陣前與也先對戰,未分勝敗。忽聽元兵陣上大叫:「待吾斬此賊與父親報仇!」大海看時,恰是孫德崖兒子──前日逃走的孫和。大海便放出平生氣力獨來戰他。祇見陳也先二子陳兆先、陳明先及韓國忠、陶榮四人又來夾攻。我陣中早有華雲龍、郭英、鄧愈、花雲向前敵住。恰有常遇春、湯和已攻破了水寨,領著部兵繞出其後。賊兵見勢頭不好,矢石交集,湯和被矢中了右臂,殺氣益厲,賊兵各棄甲而走。胡大海趕上將孫和一斧砍倒。陳明先措手不及,被郭英刺死於馬下踏做肉泥。華雲龍飛劍斬了陶榮,死者不計其數。陳也先單騎望西逃去被遇春截住去路,也先便下馬拜降。止有陳兆先與韓國忠引殘兵奔回方山寨,不題。
  徐達命鳴金收軍入城,眾將恰擁也先來見太祖,也先連連叩首曰:「願饒草命!」太祖便授也先千戶之職。馮國用密言曰:「裨將看此人蛇頭鼠耳乃無義之相,不可留於肘腋之間,還當斬首以除奸患。」太祖然其言,又思:「斬服誅降於義所非。」次日,乃宰牛馬與也先歃血。也先誓云:「若背再生之恩,當受千刃之慘。」太祖仍令統其所部。自此也先雖有異圖,然馮國用時時防備,竟不能為害。
  一日,太祖遣徐達為元帥,華雲龍為副將,郭英為先鋒,領兵三萬,攻取溧陽等處。那也先見眾將俱各分遣,便乘機帶了利劍驀夜潛入帳中,看那守帳軍卒又皆酣睡。太祖正在胡床眠來睡去,再也睡不著,忽覺耳中曰:「可快起來,可快起來!」虛空似被人扶起一般。心中正起鶻突,祇聽得帳門外呀的一聲響,太祖便跳將起來閃在一處。也先便仗劍砍中床干,知太祖已不在床,遂繞帳亂刺。太祖恰欲出來,又恨無寸鐵在手,正急間,恰聽帳外人馬馳驟,正是馮勝、馮國用夜哨巡來。太祖大呼:「有刺客在帳!」二將急入擒獲,也先這賊早已從帳後潛逃在外,徑奔他兒子兆先去了。國用等遍帳尋覓不得,便曰:「此必是陳也先,主帥可傳令召他入帳議事。」眾軍回報已不見了。國用便曰:「裨將向謂此賊是無義之徒。今敢如此,誓當殺之以報主帥。」
  至曉,太祖正欲暫爾歇息,待徐達等眾兵回時方圖南進。忽江南巡卒來報,蠻子海牙領兵十萬,連營采石磯,擋住江口。陳兆先領兵五萬,擋住方山路。朱兵南北不通糧草斷截。太祖大驚,曰:「我將士渡江,其父母妻孥皆在淮西,今元兵阻路,是絕我咽喉之地,當用何計破之?」李善長曰:「他二人連兵來寇,若攻其一處,彼必互相救應,便難取勝。可傳令著湯和、李文忠、胡大海、廖永安、馮國用等領兵二萬去攻方山。裨將與眾將保主帥領兵攻采石磯。」太祖允議。遂分兵與湯和等去訖。太祖曰:「采石磯雖離不遠,先須設奇兵以勝之。」常遇春便向太祖耳邊密密的說了幾句話,太祖點頭曰:「好,好,好!」便傳命喚耿炳文、陸仲亨、廖永忠、俞通海入帳聽令。四將受令各自依計而行。祇見常遇春率精銳三萬,徑抵采石磯。哨見元兵盡地而來,蠻子海牙橫戟早先出馬,遇春驟馬對海牙曰:「你不記昔日牛渚、採石之敗乎,還來怎麼?」海牙也不打話,舞戟直取遇春。二將戰未數合,遇春把身橫困在馬上便走。海牙祇道戟刺傷了遇春負痛而走,便望南催兵,祇顧趕來。約近十里地面,遇春把號帶一拈,忽樹林中炮聲連天,金鼓大振。海牙急令後兵速退,說未罷,祇見耿炳文、陸仲亨在左邊殺來﹔俞通海、廖永忠,在右邊殺來﹔常遇春復轉過馬來,直搗中間﹔太祖又引大兵團團圍住,似銅牆鐵壁一般。海牙前後受敵勢力難支,逃到東,東無去路﹔回到北,北是迷途。正是:
    金盔晃晃,背在肩頭,好似道人的藥葫蘆﹔銅甲零零,掛著幾片,一如打漁的破線網。丈八長矛,止剩得半條沒頭的畫棍,祇好打草驚蛇﹔滿筒鐵箭,惟留得一箇滑溜的竹管,止堪盛醬盛鹽。雕弓半折,將來彈不動棉花﹔護鏡虧殘,拿去照成臉嘴。
祇得突圍走至江濱浮舟逃去。遇春、鄧愈合兵追趕,更喜順風,便令將薪草灌了松油致炮於其中,乘風放火,烈烈的趁著風颼颼的吹著火,把那海牙的水師舟筏,一時燒盡。廖永忠、王銘等生擒吳長官輩頭目十一人,溺死者不計其數。海牙正乘著小船脫走,忽見上流大船三十來隻,也無旗號向東而來。海牙祇道是本軍,大叫救應。祇見船上一箇將軍,錦袍、金甲,拈了弓,搭上箭,一箭射來,那海牙應弦而倒。將那殘兵殺死殆盡。
  自此後,元人再不敢有扼江之戰。後人看此,有一篇古風喝采他:
    涼風噓碧海,薄霧噴長天,莽蒼江色何茫然。氓峨之流奔騰,急走幾千里,峻峨戰艦凌江煙。江煙乍開殺氣起,離魂愁魂徹波底。劍上斑斑血濺衣,旌旗拂拂霞浮水。夾岸鼓今聲不停,恍惚水底蛟龍驚。羶奴錯引授兵集。誰測閻羅江上迎。左手開弓右挾矢,飛來胸前纔一指,驀然倒地渺無知,任是英雄今已矣。挺戈縱殺日為昏,直欲旋乾且轉坤。試究根苗誰者子?星日烏精沐氏孫。沐家孫子真奇傑,北淨胡塵南靖粵。但願山河帶礪券書新,永俾金設無少缺。太祖便令鳴金收軍,諸將各自獻功。
那將也收船攏來合兵一處。不知太祖看了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5:54:16

第十六回     定金陵黎庶安康 福壽自刎死盡忠



  江東城上起霜風,義膽雄張轉戟中。
  湖海幾年等石畫,明廷此日祀鴻功。
  笳吹夜月軍門靜,劍倚天秋碧障空。
  麟閣丹青知不負,捷音應奉紫微宮。
  卻說常遇春大破了蠻子海牙,那海牙正坐小船向北而走,祇見戰船三十餘隻忽從東下,將海牙一箭射死。常遇春收兵江口,即向太祖前拜倒,說道:「子文英適領兵哨江,湊遇海牙船到把箭射死了,特來獻首級。」太祖大喜,陞遇春為行軍大總管之職。回兵太平,吩咐與眾將慶功筵宴。筵上喚過朱文英來曰:「你本是鳳陽定遠人,沐光之子,沐正之孫。因爾父與我交厚,不幸早亡,母親亦隨喪,就將你寄養於我。彼時爾方十歲,不覺已是九年。今爾英勇善武,與國建功,吾不忍沒爾之姓,可仍復姓沐。異日立大功成大用,可與爾祖父爭光。」因賜名沐英。英再拜,叩首謝恩,不題。
  卻說湯和等引兵進攻方山寨,扎寨纔定,祇見那刺賊也先挺了鎗飛也似殺出來。我陣上廖永安見了他怒從心上起,便罵道:「你這不忠、不孝的賊,主帥待你不薄,你何忍行此刺害之事?湛湛青天,昭昭神爽,你今日必遭千刀萬剮。還有何面目來戰?」兩馬攪作一塊,一上一下,一來一往,戰上三十餘合。永安起箇念頭曰:「我若再在此與他戰,他陣上必然有幫手殺出來,我怎的獨捉他?不如放箇破綻,那廝決奮力來追趕,我恰好拿了他。」便往北路而走,那也先縱馬趕來。不上三里之地,永安大叫一聲,曰:「你來得好!」把那馬一帶,挺著長鎗突地轉來。後人有詩一篇稱說永安好計:
  執戟回看勢轉雄,高牙大纛擁羆熊。
  祇因反噬忠臣誼,為奮英豪誓國忠。
  寶楞光搖三尺電,丹心氣映九霄虹。
  都道胃星文雉顯,祇憐早世反穹窿。
那也先卻把身一扭,避那鎗頭,誰知身子一側側下馬來,湊巧腳鐙纏住了一隻腳,被馬橫拖倒扯。永安一鎗正中其心,手下的兵卒向前亂砍,也先即時死去,直受了那千刀之報。陳兆先因率眾而降。湯和領了兆先來到太祖帳前,說道:「望主公天地好生,不記伊父昔日之罪,以安歸順之心。」太祖便曰:「天下有福的雖百計不能害之﹔況古人曰:『罪人不弩』。今兆先既誠心款伏,吾豈念舊惡哉!即可令他入見。」兆先進帳叩頭,曰:「臣係叛臣也先之子,願受誅戮。」太祖又曰:「大丈夫存心至公,何思報復。爾果同心協力以救生民,他日功成富貴與共。」即授千軍長左軍掠陣頭目。便命馮國用選精銳五百聽其揮使。五百人多疑懼不安。太祖熟視軍情,是日,即喚兆先同五百人上宿護衛,舊軍盡退在外,獨留國用伴臥榻前。太祖解甲熟睡達旦。五百人箇箇安心,都道是天地父母之量。次日,徐達等攻取溧陽等縣,全軍而回。太祖便議取金陵之計。
  那金陵地方,元朝叫文臣達魯花赤福壽同武將平原指揮,曹良臣把守。二人聞知兵至,曹良臣同福壽曰:「和陽兵來,勢如破竹。公為文臣,可堅壁固守。我當率兵死戰以保此城。我聞兵法云:『軍行百里,不戰自疲。』彼今遠來,今夜可乘其不備先去劫寨,必獲大勝。」福壽曰:「此計大妙,祇待晚來依計而行。」
  卻說太祖兵至城下,在北門外安營。那元將卻不出兵。太祖謂徐達曰:「彼必度吾疲憊,今夜決來劫營,須宜預備。」徐達對曰:「主帥所見與達暗合。可令各軍俱在遠處埋伏,祇留一箇空營。敵人一至放炮為號。」吩咐已定,那曹良臣果然更深時分,領二萬兵出鳳臺門,銜杖疾走,直至營前。祇聽得營鼓頻敲,那些軍士俱攔路熟睡。良臣大喜,即領兵併力殺入營來。誰知:「地上插旗惟伏鬼,營中點鼓是贏羊。」卻是一箇空寨。良臣知中了計,急令退兵,忽聽帳外一聲炮響,四下伏兵並起,把良臣二萬人困在垓心。徐達便令旗牌官執了令旗四下大叫:「劫營元將不必沖陣,今和陽朱主帥率精兵二十餘萬,圍得似鐵壁銅牆,若來沖陣,徒傷士卒。我朱主帥聖仁神武寬厚聰明,自降的自有重用。爾等將士各宜自思。」良臣正在猶豫,那些頭目便曰:「昔蠻子海牙,有舟師二十萬,三戰皆亡﹔陳也先有雄兵十五萬,一戰而斃。料今日勢必不贏,望元帥一開生路,乘機就機,以活二萬之人命。」良臣便令小卒對曰:「和陽兵!且待到天明,當得投降。」太祖與徐達曰:「彼欲遲遲,恐是詐語。」徐達曰:「我軍緊困,雖詐何為。」頃之,東方漸白,徐達單馬向軍前說道:「元將可速投降,免受傷殺。」良臣問道:「公是何人?」徐達曰:「我是主帥帳前副元帥徐達。」良臣曰:「我也聞朱主帥名譽,人皆以聖主稱之,若得一見果如所譽,便當率眾投降。」太祖聞說即至陣前,免冑示之。良臣見太祖龍眉鳳眼,禹背湯肩,便丟去了手中長矛率眾拜降,曰:「久慕仁德,多緣迷謬,歸順無階。今幸寬宥,當效死力以謝不殺之恩。」太祖便將步下士卒散與各將調遣,乘勝引兵圍困金陵城。
  福壽見良臣被困,因率兵登城死守。徐達等四面圍攏。城上矢石如雨的下來,那裏近得前。一連圍了半箇多月不能遽取。常遇春率精銳架起雲梯向鳳臺門急攻。馮國用又領兵協助,城內便不能支。遇春挺鎗先登,三軍乘勢而入。福壽恰向北拜了四拜,哭曰:「吾為國家重臣不能固守,城存與存,城亡與亡。」言訖,遂拔劍自刎而死。太祖進城,便諭官吏父老道:「元失其政,所在紛擾,兵戈並起,生民塗炭。吾率眾為民除亂,汝等各安職業毋懷疑懼。」當日,吏民大悅,且更相慶慰,遂改為應天府。共得兵士五十萬。因立天興建康翌天元帥府。憐福壽死得忠義,以禮殯葬,敕封鳳臺門城隍。至今香煙不絕。仍優恤其妻子。即遣使迎和陽王遷都金陵。
  不一日,王到金陵,太祖率諸將士朝見畢,王大悅。奉太祖為吳國公,得專征伐。置江南行中書省,把主帥總事,以李善長為參議官。郭景祥、陶安為郎中,分房掌事。置左、右、前、後、中翌元帥府,進李善長左丞相,徐達總督軍馬行軍大元帥,常遇春前軍元帥,李文忠後軍元帥,鄧愈左軍元帥,湯和右軍元帥,胡大海提點總管使,張彪、華雲龍、唐勝宗、陸仲亨、陳兆先、王玉、陳本等各副元帥。太祖既掌征伐,日命諸將統兵以征不服。一日問曹良臣曰:「金陵人物之地,公等守此土,當為我舉之。」良臣曰:「自今乾坤鼎沸,盜賊如麻。凡豪傑藝勇皆挺身以就群雄﹔那賢達之士又韜光以觀世變,此處恰不聞得。則祇有一箇人,小將曾聞得他。」不知國公心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5:54:45

第十七回     古佛寺周顛指示 伯溫曰猿獻天書



  山中石壁壁中天,箇裏山頭玄又玄。
  傳來秘教由黃石,點破真機有老顛。
  熱心一片援迷女,報主多情陋白猿。
  寶筏玄津從世出,何須竟覺渡頭船。
  卻說太祖新受王命拜為吳國公,便問曹良臣說道:「金陵有甚賢才煩君推舉,我當禮往請之。」良臣答曰:「未聞有人,祇有一人姓宋名濂,又不是金陵人氏,乃是金華人。一向聞得他有王佐之才,國公何不去請他來議天下大事。」太祖曰:「我耳中也聞得有此人,但不知何人可去請他。」祇見帳下孫炎挺身出曰:「卑職願往。」太祖大喜,遂囑咐孫炎去請,不題。
  卻說處州有箇青田縣,那縣城外,南邊有一座高山俗名紅羅山,妙不可言。怎見得他妙處?但見:
    層崗疊巘,峻石危鋒。陡絕的是峭壁懸崖,逶迤的是岩流澗脈。蓊翳樹色,一灣未了一灣迎﹔潺驟泉聲,幾派欲殘幾派起。青、黃、赤、白、黑,點綴出嫩葉枯枝﹔角、徵、羽、宮、商唱和,那驚湍細滴。時看雲霧鎖山腰,端為那插天的高峻﹔常覺風雷起巘足,須知是絕地的深幽。雨過翠薇,數重盡青螺萬點﹔日搖赬萼,錯認做金帳頻移。
祇因這山岩穴多端,內藏妖精不一。聞說那箇山中常有毒氣千萬條出來,或裝做婦人去騙男子,或裝做男子去騙婦人。人人都說道有箇白猿作怪,甚是沒奈何他。恰有元朝的太保劉秉忠,他的孫兒名基,表字伯溫,中了元朝進士,做高郵縣丞。將及半年,猛思如今英雄四起,這箇官那裏是結果的事業,便棄了官職回鄉。每日手把春秋到這山下揀箇幽僻去處,舖花茵,掃竹徑,對山而坐,觀書不輟。將近年餘了。忽一日,崖邊豁地響了一聲,祇見石門洞開,稍好一人側身而進。那伯溫看了半晌,便將書丟下,大步跨入空谷中。卻有人大喝道:「裏面毒氣難擋,你們不可亂進。」伯溫乘著高興祇顧走進洞中,黑暗暗的,有幾處竟是一坑水,也有幾處竟如螺螄。伯溫走了一會,正在心下狐疑。轉彎抹角,卻見透出一點天光來。伯溫大喜,暗想:「此處必有下落了。」又走了數百步,忽見日色當空,天光清朗,有石室如方丈大一箇所在。石室上看有七箇大字道:「此石為劉基所破。」伯溫心知此是天意,令我收此寶藏。遂抬箇石子,向那石上猛擊一下,祇見毫光萬道,即時裂開,內中有抄寫的兵書四卷。伯溫便對仰叩謝,將書懷在袖中。正欲走出,忽聽得壁廂豁喇一聲,枯藤上跳出一隻白猿來,望著伯溫張開了口,竟扑將上來。伯溫大喝道:「畜生,天賜寶貝,原說與我劉基的,你待怎樣?」那猿便斂形拜伏在地,忽作人言曰:「自漢張子房得黃石公秘傳之後,來闢谷嵩山,半路之中,將書收藏在內。便命其六丁、六甲,拘本山通靈神物管守之。丁甲大神在雲頭上一望,看見小猿頗有些靈氣,便拘我到留侯面前。留侯者乃張子房封爵名號。那留侯卻把手來打一箇圓圈,許我在此,祇好到山上山下走動走動,再不得出外一耍。今日,天意將此書付與先生,輔主救民,要我在此無用。望先生方便破開圓圈,把小猿寬鬆些也好!」伯溫便對他曰:「天書我雖取得,其中方法竟未曾看著,待我回家細看,倘其中有破開圓圈方法,我方好放你。目下,我如何會得?」白猿祇是苦苦哀求說:「先生此時不放我去,何時再得進來?我從前被留侯拘束時,曾問他何年放我,他便曰:『留著,留著,遇劉方放著。』今日遇著『劉』,便須遇著『放』。先生祇是可憐見寬,小猿則感恩不淺!」伯溫看他哀求不過,便從袖中扯出天書來看,誰知袖太小書本過大,祇扯出一本來,將手翻開,恰是落末一本,湊巧簿面上寫著:拘收自猿管守天書事情,看到後面,果有打破圈箍放白猿的神法。伯溫心中原要試驗一番,卻又不解此中原是咒語,祇好將他當書誦讀。誰想把寬放他的法兒讀完,祇見那白猿朝著伯溫拜了幾拜,竟從山後跳出去了。伯溫也不顧他,遂放開大步,復從原路而回。回頭一看,那石壁依然合了。伯溫一路且驚且疑,方到家中,祇聽得人曰:「山上有白光一條,光中燦燦的恰如白猿一箇,奔到淮西那路去了。」不題。
  伯溫雖得此書,其中旨趣尚未深曉。因歷遊名山佛寺,訪求異人提醒於他。聞說建昌有箇周顛,年十四歲得了顛疾,便乞食於南昌。及到長成舉措詭怪,人莫能識。每常見人便大叫:「告天平!告天平!」人也解不出。今在淮西濠州山寺。伯溫心下轉念道:「一向觀望天象,帝星恰照彼處,今日此行正好探聽。」遂收拾了琴劍書箱,安頓了家中老少,次日起身。不一日,來到濠州,打聽周顛下落人都說在西山古佛寺藏身。伯溫便往寺中,見那周顛身倚胡床,口中念念的看著一本齷齷齪齪、沒頭沒腦的書。伯溫近前便拜,曰:「請教請教!」那周顛那裏睬他,伯溫隨即訴道:「小可不辭跋涉而來,全望先生指教!」周顛見他至誠,便把那看的書遞與伯溫,曰:「你拿去讀,十日內背得出便可教你﹔不然且去,不必復來。」伯溫遂接過書來一看,見與前石匣中所得的大同小異。是日,就在寺中讀了一夜,明早俱覺溜口兒背得,於是攜書入見周顛。周顛曰:「爾果天才也。」因一一講論,未及半日,完全通徹。伯溫欲辭而行,周顛曰:「此術是帝王之佐,值今亂離,勿可磋過。且回西湖,自有分曉。」
  伯溫別了周顛,來到濠州城,束裝起程,便與店家告別。祇見店小二混濁濁的自言自語,一些也不對答。伯溫焦燥,說道:「你這位小官人沒分曉,我在此打攪了一番,自然算房錢、飯錢、酒錢還你﹔你何須唧唧噥噥,不瞅不睬於我。」那小二道:「客官,不是小人不來支值,但祇為我主人孔文秀有箇女兒,年方一十五歲,近來為箇妖怪所迷,每夜狂言亂語。今日接箇醫人來,他說犯了危疾命在早晚,因此懷慮,沖撞了相公。」伯溫問曰:「甚麼妖精如此作怪?我也略曉得些法術,快對你主人說,我當為你除滅。」店小二不勝之喜,連忙進去與主人報知。頃間,孔文秀出來見了伯溫備訴了怪精事情,因曰:「相公果若救得小女,便當以小女為贈。」伯溫曰:「除災祛患,君子本心,何以言謝。」便叫文秀領了他到女兒房中看他光景何如,以便攻救。文秀於是攜了伯溫徑到女兒床前,揭起了帳子。伯溫輕輕叫道:「可取箇燈來待我仔細觀看,便知下落。」正是:伊誰錯認梨花夢,喚起閑愁斷送春。未知如何捉妖,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5:55:10

第十八回     劉伯溫法遣猿還 孫炎領命訪宋濂



  巖壑於重路轉偏,春陰漠漠帶炊煙。
  因投野店還呼酒,笑問名山數舉鞭。
  寵鳥對人喧曙色,桃花臨水弄新妍。
  多情為訪天台客,月在中天酒在船。
  話說孔文秀的女兒被妖怪迷住,日夜昏沉。恰聽得伯溫說有除妖之術,不勝之喜,便領了伯溫到女兒房中,觀其看怎麼模樣。孔文秀曰:「我女兒日間亦是清醒,但到得晚間,便見十分迷悶。但恐日間看視,尚未分明,晚間方見明白。」伯溫曰:「不妨不妨。」揭起帳來看,但見:
    春山雲半蹙,秋月雨偏催。悶到無言苦厭厭。恍似經霜敗葉﹔愁來吐氣,昏迷迷,渾如煙鎖垂條。若明若暗的柔腸,對人難吐﹔如醉如痴的弱態,祇自尋思。花鎖千點淚,迴雲斷雨總成愁﹔香散一天春,怕夜羞明都幻夢。扶不起海棠嬌睡,襯不上芍藥紅殘。
伯溫看了一會竟出房來,對文秀曰:「今夜,可將你女兒另移在別處去睡,至夜來我往令愛房中,自有區處。」文秀得了言語,急急安排靜室,移女兒別處去睡。將及一更左右,伯溫恰到房裏睡在床中,把劍一口緊緊放在身邊。房門上早已貼了靈符念了法咒。吩咐眾人,都各安心去睡,不必在此驚動攪擾。房間中止點一盞璃璃燈,也不大明。約莫二更,祇聽簾攏響處,妖怪方纔入門,那符上豁喇喇一聲,真似:「霹靂空中傳號令,太華頂上折剛峰。」這妖恰已倒在地上。伯溫近前一看,就是前者紅羅山上用法解放的白猿。伯溫便問:「你如何直來到此?」那白猿叩頭謝了前日釋放之恩,又說道:「近因城外鐘離東鄉皇覺寺內有箇真命天子,因此各處神祗都去護祐。我那日便斗膽在雲中翻筋斗過來,不意今日撞著恩主,望恩主寬恕!」伯溫便吩咐道:「我前日為好把你寬鬆些,誰知你倒在此昏迷婦女,本該將你斬首,姑念你保守天書分上,放汝轉去。以後祇許你在山林泉石之間,採取些松榛果實,決不許擾害人家!」白猿拜領而去。
  伯溫次早將此事說與文秀,文秀便將女兒為贈,伯溫固辭而去。徑到皇覺寺來尋訪真主﹔恰又想天時未至,因此取路向青田而行。道過西湖,湊與原相契結的字文諒、魯道源、宋濂、趙天澤遇著,便載酒同遊西湖。舉頭忽見西北角上雲色異常,映耀山水。道源等分韻題詩為慶,獨伯溫縱飲不顧,指了雲氣對著眾人曰:「此真天子出世,王氣應在金陵。不出十年我當為輔,兄輩宜識之。」眾人唯唯。到晚分袂而別。
  自此,暑往寒來,春消秋息,伯溫在家中祇是耕田、鑿井,與老母妻兒,隱居在丘壑之內,不覺光陰已是十年之期。那些張士誠、方國珍、徐壽輝、劉福通時常用金帛來聘他,伯溫想此輩俱非帝王之器,皆力辭不赴。
  話分兩頭,卻說大夫孫炎,領太祖的軍令,來到金華探訪宋濂,那宋濂:
    清潔自高,居止不定,也有時挈同濟尋山問水,也有時偕知己看竹栽花﹔也有時冒雪夜行,如剡溪訪戴﹔也有時乘風長往,如出兵千里。心上經綸,倏忽間,潛天潛地﹔手中指點,霎時裏,驚鬼驚神。腹中書富五車,筆下文堪千古。
人都稱他為斗文宋先生。為何稱他做箇斗文?祇因他父親當初極好風水,用了許多心思選擇一塊地面,葬他乃祖。那術人說道:「這形勢分明是金牛開口,葬後必生聰慧,文章之傑車越百世。」開葬之夜,恰見一道亮光正衝到那北斗口內,再挖下三尺,一箇東西像麒麟白澤光景,直奔出來,也不撞人﹔也不聲嚮﹔一直往宋公住的屋子裏面藏躲,內中有好事的便跟了他走入屋子裏來尋。那初得有不及一年,生下這宋濂。時四邊鄰舍俱聞得他家似龍吟虎嘯,震嚮了一夜。後來長成到四五歲,便能日誦萬言。偶一日,門前有一箇和尚走過,說道:「貧僧善相。」他的父親便領宋濂出來,問說:「師父,此子何如?」那和尚道:「此是斗本獬生身,手心中必有文理。」眾人方去認看,果見他手心中紋理,宛然成斗文二字。因他大來文聲大震,所以都稱他為斗文宋先生。且作長歌為之稱讚:
  短劍在匣中,秋水連花芒。
  芒色佳且好,豈為人所防。
  所貴金王姿,含輝有章光。
  諒哉宋公子,璠瑜映明堂。
  熏風動九夏,明音來鏘鏘。
  至寶吐洪亮,不特華澤芳。
  沈思不能寐,攬裳看斗光。
那大夫孫炎到了宋濂家邊,誰想緊閉著門,門上大書數字:「倘有知己來尋,當至臺州安平鄉相會。」孫炎便勒轉馬頭,向臺州安平鄉進發。不一日來到安平鄉,林莽中遠遠望見三箇人攜手而行,俱戴著一頂四角斜鑲邊東坡巾,都著一領大袖沉香綿布六幅褶子道衣。腰間各繫一條熟經的絲絛,腳下都套一雙白布襪,踹著的是棕結三耳麻鞋。後面又有一箇山童,綰一箇雙丫髻,隨常打扮。肩挑著一擔琴劍衣包,自自在在的對面走來。孫炎望見,舉動不是箇村夫俗子行藏,心中想道:「三人之中或有宋濂在內,也未可知。」便將馬拴在柳陰之下,叫從軍跟了走來,自家便把巾幘整一整,向前施禮道:「來者莫不是宋濂先生的朋友麼?」那三人也齊齊行了箇禮。其中一箇問曰:「尊公要問那宋濂為何?」孫炎看三箇雖是衣冠中人,還不知心事怎麼,便曰:「小生久慕宋先生大名,特來拜謁請教,不意昨到金華,他府上門首大書:『可到臺州安平鄉來尋。』故而來此。遠望三位丰采迥異,此處又是安平鄉,故造次動向。」那人便道:「小生就是宋濂,但從來未識尊面,不知高姓大名?今此田野之中又不是迎待之意,奈何奈何?」祇見那二人從傍曰:「尊駕遠來,我們雖要出外訪友,然此去敞齋不遠,便且轉去奉陪,再作區處。」孫炎就同三位分賓主前後而走。那二人也吩咐山童先去打掃等候。但見:
  東風芳草徑泥香,佳景追遊到夕陽。
  興引紫絲牽步障,春憐新柳拂行觴。
  奪將花色同人面,望去山光對女墻。
  歌吹自喧人意爽,安平相遘且徜徉。
  未及半刻,已到書齋,四人遜禮而坐,正是:有緣千里能相會,一口不開亦解愁。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5:55:36

第十九回     應徵聘任人虛己 葉公龍泉救月狐



  客來寒夜話頭頻,路遠神孚麴米春。
  點檢松風湯老嫩,安排旌節禮慇勤。
  灑七碗,交四人,直將鼎鼐和鹽梅。
  而今麟閣為圖畫,都是同心倒角巾。
  卻說孫炎隨三人走到村居,分席而坐。宋濂開口問道:「行旌從何而來,高姓大名?不知來尋在下有何見教?」孫炎便曰:「在下姓孫名炎,今在和陽朱某吳國公帳前。我國公祇因元將曹良臣以金陵來降,且薦先生為一代文章之傑,故著在下奉迎,且多多致意。凡有同道之朋,不妨為國舉薦以除禍亂。」宋濂便起身對曰:「不肖村野庸才,何勞天使屈降。有失迎侯,得罪,得罪。」孫炎因問二位朋友名姓。宋濂曰:「這位姓章名溢,處州龍泉人﹔這位姓葉名琛,處州麗水人。因道合相親,今因避亂,在此居住。」茶罷數巡,孫炎又道起吳國公禮賢下士,虛己任人,特來征聘的事情,且欲三位同往的意思。宋濂因曰:「我有契士姓劉名基,處州青田人。他常說淮、泗之間有帝王氣。今日我三人正欲到彼處相邀同到金陵,以為行止。誰意天作之合,足下且領國公令旨遠來,又說不妨廣求俊彥。既然如此,相煩與我同去迎他何如?」孫炎聽得劉基名字不覺頓足,大聲叫道:「伯溫大名,我國公朝夕念念在口,今先生既與相好,便宜同去迎他。」是晚,筵散罷。次日,宋濂仍舊收拾了自己琴、書,打點起身,因與孫炎曰:「此去尚有二三日路,在下當與先生同到伯溫處迎他同來。章、葉二兄可在此慢慢收拾,待三五日後,亦可起身同在杭州西湖上淨慈寺前,舊宿酒店相會。」囑咐已畢,孫炎叫從人備了兩疋馬,叫人挑了宋先生行李,一半往青田進路,一半留在村中,準備薪米,等待章、葉二先生,收拾行李,會同家眷,擇日起身,一路小心伏侍,不許違誤﹔如違,以軍法治罪。此時,章、葉二人回家整備行李等項,不題。
  卻說孫炎同宋濂來請劉基。一路光景但見:
    簇簇青山,灣灣流水。林間几席,半邀雲漢半邀風﹔盃水帆牆,上入溪灘下入海。點綴的是水面金光,恰像龍鱗片片﹔黯淡的是山頭翠色,宛如螺黛重重。月上不覺夕陽昏,歸來啞啞烏鴉,為報征車且安止﹔星散正看朝色好,出谷嚶嚶黃鳥,頻催行客且登程。馬上說同心,止不住顛頭播腦﹔途中契道義,頓忘卻水遠山長。
正是:
  青山不斷帶江流,一片春雲過雨收。
  迷卻桃花千萬樹,君來何異武陵遊。
孫炎因問宋濂說道:「章、葉二人何以與足下相善及年歲履歷?」宋濂對曰:「章兄生時,其父夢見一箇雄狐,頂著一箇月光在頭上,長足闊步從門內走來。他父便將手拽他出去,那狐公然不睬,一直走到他臥榻前伏了不動,他父大叫而醒,恰好湊著他夫人生出這兒子來。他父親以為不祥,將兒接過手來一直往門外去,竟把他丟在水中。誰想這葉兄的父親,先五日前,路中撞見一箇帶鐵冠的道人,對他說道『葉公,葉公,此去龍泉地方,五日之內有箇心月狐星精托化在姓章的家內,他父親得了奇夢,要溺死他,你可前去救他性命。將及二十年,你的兒子當與他同時輔佐真主,宜急急前去做了這箇陰德。』這葉兄令尊是箇極行方便的善人,又問那道人曰:『救這孩子雖在五日之間,還當什麼先景是我們救援的時候。』那道人思量了半晌曰:『你倒是箇小心人,我也不枉了托你。此去第五日的夜間,如溪中水溢便是他父親溺兒之時,你們便可救應。』大笑一聲,道人不知那裏去了。這葉公依言而往,至第五日的夜間,果然黑暗中有一箇人抱出一箇孩兒,往水中一丟祇見溪水平空的如怒濤驚湍一般,徑湧溢起來,那孩兒順流流到船邊。葉公慌忙的撈起,誰想果是一箇男子。候得天明,走到岸邊,探問:『此處有姓章的人家麼?』祇見有人曰:『前面竹林中便是。』葉公抱了孩兒徑投章公處,備說原申。那章公、章婆方肯收留,以溪水湧溢保全,因而取名喚做章溢。後來長成便從事葉公。章兄下筆便有一種清新不染的神骨。文學之士都有美他:
  木從天土來,相有桃花開。
  試看萬物各依種,那見蒲草生蒿菜。
  草家竹外傍溪圯,不用遠尋黃河水。
  年年春漲溪相天,忽夜溪頭湧狂瀾。
  恐兒誤死旋渦內,本生命手生客船。
  心月狐狸狐若死,九尾文光應誰是。
  天心豈為人心去,翰苑輝煌匡聖主。
  那箇章公款待了葉公數日,葉公作別而行。到家尚有二三十里之程。祇聽得老老少少都說從來不曾聞有此等異事。葉公因人說得高興,也挨身入在人叢中去聽,祇說如何便變了一箇孩兒。葉公便問曰:「老兄們,甚麼異事,在此談笑?」中間有好事的便道:「你還不曉麼?前日我們此處周圍約五十里人家,將近日暮時,祇聽得地下轟轟的響,倏忽間西北角上,沖出一條紅間綠的虹來,那虹閃閃爍爍,半天裏遊來遊去,不住的來往,如此約有一箇時辰。正人人來看時,祇見雲中忽有一人叫說:「計都星化作虹蜺,且向麗水葉家村去投胎。」隱曜時,那虹頭竟到麗水葉家村,竟生下一箇小官人來,頭角甚是異樣,故我們在此喝采。葉公口裏不說,心下思量曰:「我荊妻懷孕該生,莫不應在此麼?」便別了眾人,三腳兩步竟奔到家裏來。果是婆子從那時生下孩兒,葉公不勝之喜,思量:孔子註述「六經」,有赤虹化為黃玉,上有刻文便成至聖﹔李特的妻羅氏,夢大虹繞身,生下次子,後來為巴蜀的王侯,虹實為蜺龍之精,後來為眉州節度使。種種虹化俱是祥瑞。及至長大,因教葉兒致力於文章,今葉兄的文字,果然有萬丈雲霄氣象。人也有一箇調兒讚他:
    老稚聲頻,街坊簇擁。爭看平地雙虹。青紅如線鎖天腰,那假鞍和轡,往往來來攛天邊,軟陡騰翻躍長空。精芒似燕空中墜,下地鍾向葉家人瑞,奇姿峻骨多才技。真箇筆灑花飛,墨酣雲潤,馳騁珊瑚臂。人間都道計都星,聖明文章作鼓吹。
他兩人真是一代文宗。在下私心慕之,故與結納,已有五七年了。」正說話間,軍校報道:「已到青田縣界。」宋濂同孫炎吩咐軍校,都住在村外,二人祇帶了幾箇小心的人,投村裏而來。宋濂指與孫炎道:「正東上:
    草色蒼翠,竹徑迷離,流水一灣,繞出幾檐屋角﹔青山數面,剛遮半畝牆頭。籬邊茶菊多情,映漾出百般清韻﹔壇後牛羊幾箇,牽引那一段幽衷。
那便是伯溫家裏了。」兩箇悄悄的走到籬邊,但聞得一陣香風。裏面便鼓琴作歌:
  壯士宏兮,貫射白雲,才略全兮,可秉鈞衡。
  世事亂兮,群雄四起,時歲歉兮,百姓飢貧。
  帝星耀兮,瑞臨建業,王氣起兮,應在金陵。
  龍蛇混兮,無人辯,賢愚淆兮,誰知音。歌聲方絕,便聞內中說道:「異風拂席,主有才人相訪,待我開門去看來。」兩箇便把門相扣,劉基正好來迎,見了宋濂,敘了十年前的西湖望氣之事,久不相見,不知甚風吹得來。宋濂便指孫炎,說了姓名,因說出吳國公延請的情節。他就問:「吳國公的德性何如?」孫炎一一回報了。又問道:「我劉基向聞江淮狂夫,姓孫名某,不知便是行臺麼?」孫炎俯躬道:「正是在下。」三人秉燭而談,自從晌午,直說到半夜始去就寢。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7 15:55:59

第二十回     棟梁材同佐賢良 趙忠投降殺鄧清



  新提千騎向東方,劍客黃金盡解裝。
  桃葉初明珠勒馬,梨花半壯綠沈鎗。
  拍天濤湧軍聲合,罵海雲扶陣色揚。
  莫歎書生無燕額,斗來金印出明光。
  那劉基與宋濂、孫炎說了半夜,次早起來,劉基到母親面前訴說前事,母親便曰:「我也聞朱公是箇英傑,我兒此去也好。」劉基便整頓衣裝,對孫炎曰:「即日起行。」孫炎吩咐軍校將車馬完備,離青田縣迤邐向東北進發。話不絮煩,早到杭州西湖,湖南淨慈禪寺。章溢、葉琛摯領家眷併行李,已等候多時。軍校們也合做一處同往。正是:一使不辭鞍馬苦,四賢同作棟梁材。在路五六日已至金陵。
  次早,來到太祖帳前謁見。太祖遂易了衣服,同李善長眾官出迎,請入帳中,分賓而坐,太祖從客問及四人目下的治道急務,酒筵談論,直至天曉。因授劉基太史令,宋濂資善大夫,章溢、葉琛俱國子監博士。四人叩頭而退。
  太祖對諸將曰:「今常州府及宜興、廣德、寧國、鎮江等處,正是金陵股肱,若不即取,誠為手足之患。」遂著大元帥徐達掛印征討。郭英為前部先鋒,廖永安為左副將,命通海為右副將,張德勝統前軍,丁德興統後軍,馮國用統左軍,趙德勝統右軍,領兵五萬征取各郡。徐達等受命而出,乃擇日起程。臨行之日,太祖出郊戒眾統將曰:「爾等當體上天不忍之心,嚴戒將士﹔城下之日,毋得焚掠殺戮,有犯令者,處以軍法。」徐達等頓首受命,率兵前進。一路上但見:
    軍威凜似嚴霜,兵器炳於皎日。五萬旂,按著金木水火土相剋相生﹔八卦帶,分在東南西北中隨方隨色。一字兒排來,隊伍整整齊齊,那箇敢挨挨擠擠。椏叉兒扎住團營,朗朗疏疏,誰人的嚷嚷喧喧。弓上了弦,刀出了鞘,分明活閻羅列著法場﹔鼓鳴則進,金鳴則退,那辨八臂神傳來軍今。黃旂一展三軍動,畫鼓輕敲萬隊行。
大兵過了揚子江,至鎮江府地面,徐達下令安營,為攻城之計。
  卻說把守鎮江府城乃是張士誠所募驍將鄧清,並副將趙忠二人。他聞金陵兵至,便議迎敵之事。那趙忠曰:「我聞和陽兵勢最大,所至無敵﹔且朱公厚德寬仁,真命世之英,非吳王(即是士誠)可比。況鎮江為金陵右臂,彼所以爭。今我兵微弱,戰守兩難,奈何、奈何?我的主意:不如開城投降,一來可救百姓的傷殘﹔二來順天命之所歸﹔三來我們還有箇出頭的日子。」鄧清聽了,大喝道:「你受吳王大恩,不思圖報,敵兵一至便要投降,乃是狗彘之行。」趙忠又曰:「我豈不知食人之食,當忠人之事,但張士誠貪饕不仁,決難成事。何如趁此機會棄暗投明。」鄧清愈怒,即抽刀向前曰:「先斬此賊,力破敵兵。」趙忠也持刀相迎。兩箇戰到數合,鄧清力怯,便向後堂走脫。趙忠見左右俱有不平之色,恐事生不測,急忙也跑出衙門,恰遇著養子王鼎,備言前事。王鼎曰:「事既如此,若不速避,禍必及身。」他二人因到家載母挈妻,策馬向東而走。鄧清聞知,即聚軍民一千餘人趕來,適遇徐達兵到,趙忠徑望軍中投拜,曰:「鎮江副將趙忠因勸鄧清納降,彼執迷不悟反來趕殺,乞元帥救我家屬入營,我便當轉殺此賊,以為進見之功。」徐達心中私喜,便與趙忠附耳說了兩三句話曰:「如此而行。」趙忠得令自去。徐達即催兵前進與鄧清迎敵,陣上趙德勝躍馬橫衝,徑取鄧清。鄧清見德勝威猛,不戰而走,眾兵掩擊直逼至城下。鄧清正要進城,祇見趙忠在城上大呼:「奸賊鄧清何往?」清知事勢緊急,進退無門,遂下馬乞降。原來徐達吩咐趙忠,趁兩軍相敵之際,你可賺入城門先奪了城池,以截鄧清歸路,所以趙忠先在城上。徐達入城撫恤了士卒,安慰了百姓,捷報太祖。太祖加徐達為樞密院同簽之職,率數萬人攻打常州。太祖對徐達曰:「我查張士誠係泰州白駒場人,原是鹽場中經紀牙僧。因夾帶私鹽官府拿究。癸巳年六月間聚眾起兵,便陷入秦興據了高郵州,今稱吳王,國號大周,改元天祐。前者又遣士德將五萬兵渡海攻陷平江、松江一帶,與常州、湖州諸路,地廣兵強,實是勁敵。況渠奸詐百出,交必有變,鄰必有猜。爾今率三軍,攻昆陵,倘有說客勿令擅言,便中了詭詐之弊。營壘可小心也。」徐達等領命而出,即合兵七萬,號稱十萬,徑望常州進發。
  數日間,來到常州南門外安營。先鋒郭英便率兵三千出戰,那把守常州的正是吳將統軍都督呂珍。原來呂珍有謀智、有膽力,善使一條畫戟,年紀約有三十五六,正直公平,撫民恤士,每當祇是長聲的嘆息。人問他便曰:「此身已受了他的爵祿,雖死亦是臣子分內事。但恨當時不擇所主,將身誤托耳!常常聞得金陵朱公聲息,便道好箇仁義之主,天下大分歸統於他了。然也是天數,怎奈何他。祇是今日,吾當完吾事體。」探子報曰:「朱兵攻取常州。」他便縱馬挺戟來戰。與郭英戰到三十餘合。彼此心中俱暗暗喝採。祇見營內右哨中張德勝持了一管鎗,又奮力衝將出來,三將攪做一團。呂珍見兩拳敵不得四手,便將馬跳出圈子外邊,叫曰:「天色已晚,晚來乘著錯誤,傷人性命,不見高強,你我俱各記兵多少,來日拼箇勝負,方是好漢。」郭英便也鳴金收軍。次日呂珍全身結束,出到城邊,早有郭英、張德勝二人迎住,自早又殺到未牌,不見勝敗。朱陣上便麾動大軍趕殺過去,呂珍急走入城,堅閉不出﹔一面修表,喚過兒子呂功,前往蘇州求取接應兵馬,不題。
  且說呂功抄路往湖州舊館縣,由森林地方轉到蘇州。次日,張士誠臨朝,文武百官依班行禮畢。呂功出奏常州被困一事。士誠大怒曰:「彼真不知分量,我姑蘇堅甲百萬,勇將三千,彼取金陵,我不與爭便了反來奪我鎮江,今又困我常州,是何道理!」即召大元帥李伯昇,領兵十萬往救,又吩咐曰:「若得勝時,便可長驅收復鎮江,破取金陵,以擒朱某。」伯昇得令,叩首將出,祇見王弟張士德在階中大喝一聲道:「何勞元帥動兵,乞將兵三萬與臣,去救常州,決當斬取徐達首級,入建康擄和陽王歸報我主,萬祈允臣之奏!」士誠聞奏大喜,曰:「得弟一行,何懼敵兵哉!」便拜士德為元帥,張虎為先鋒,張鶴飛為參謀,率兵五萬前往常州救應。又造呂功乘勢領兵二萬,攻打宜興,以分徐達之勢。連夜起行。探事探的實,報與徐達得知。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3:54:13

-第二十一回     王參軍生擒士德 元兵掘深坑喪命



  手麾湖海捲旌旄,一世功名百世高。
  吁嗟天際傾虛宿,爭羨名家有鳳毛。
  楚山日映寒鴉散,吳水春晴戰馬豪。
  九泉莫訝靈先隕,敵手還從太白挑。
  卻說吳王張士誠,他有兄弟三人:一箇喚做士信,一箇喚做士德﹔那士信足智多謀,熟識兵法,人號為小張良,使一條鐵鞭,神驚鬼怕﹔那士德勇猛過人,雄冠千軍,人號為小張飛,用得一條長鎗,追風逐電,因輔士誠奪了蘇州,奄有嘉、湖、杭及松、常、鎮三郡地方。又有五箇養子,叫做張龍、張虎、張彪、張豹、張虯,在手下操練軍士,因號做「姑蘇五俊」。那士誠因呂珍叫兒子呂功求救,便吩咐曰:「王弟既然肯往,便當拜為先鋒,帶了張虎、張鶴飛及三萬人馬前進。」又召呂功乘勢領兵攻宜興,以分徐達兵勢。
  徐達得了信,便對耿再成曰:「宜興地界,乃常州股肱,士誠以我所必爭,故特分兵來攻,以弱我勢。你可領兵悉力據守,一失尸寸,則全軍敗亡,千萬小心在意。」再成得令,臨行對徐達曰:「自從不才從分於起義之日,得元帥視如骨肉,自謂肝膽惟天可知,今日拜別,決當萬死以報國家。倘有不虞,亦盡臣子馬革裹尸之志,惟元帥諒此忠貞!」徐達聽了說道:「此行將軍自宜努力,生死原各聽之於天,你我一心自是可表,諒不久即能完聚。」二人灑淚而別。再成率了兵,即日奔赴宜興,與吳兵對壘安營,自相持也。
  原來再成極善撫士卒,如有甘苦,與士卒同受﹔至於號令之際,又極嚴明,一毫不許苟且。適有後軍一隊是新收義兵,就令原來頭目鄭僉院統領。那鄭僉院祇好酒喫,是日,輪當夜巡,鄭僉院帶酒來與眾飲,這些眾軍,雖支持了半夜,恰到四更時分,鈴析也不鳴,更鼓也錯亂。再成夢裏驚醒起來,卻見營中巡邏的,俱東倒西歪,熟睡不醒。再成查是鄭僉院,便馳使喚他入帳,責曰:「軍中設夜巡,是以百人之勞,致千人之逸。你今玩事如此,設或有敵兵乘夜劫寨,或有刺客乘夜肆奸,軍國大事去矣。且記你這顆首級在頸上。」發軍政司重責四十棍,穿了耳箭,以警眾軍。鄭僉院明知自家不是,然痛楚難熬,且對人前似無光彩。次日夜間,仍領了新歸一隊義兵,徑到呂功處投降,備述受苦一事,且將營中事體,一一訴知。再成正在帳中,忽聽得探子報說此事,不覺憤怒起來,便不戴頭盔不穿重鎧,飛馬去趕捉他。祇見呂功陣中密札札的木柵圍住,再成卻乘勢砍破了木柵,殺入營中,無不以一擋百,殺得呂功軍中,沒有一箇敢來抵擋。呂功恰待要走,早有夜巡鐵甲士一千,走來併力助殺,被賊一鎗正破傷了再成額角。再成猶然死殺不休,東沖西突,殺透重圍,正到本營,祇見頭上血流如注。再成曉得甚是沉重,便與暈中潦草寫了劄子封好,報太祖﹔又寫一封書,寄與徐達元帥,卒於行寢。正是:「赤心未遂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太祖接報,痛悼不已。便令他子耿炳文襲職,統領兵卒,鎮守宜興,不題。
  且說士德領兵望常州進發,不數日,來到常州東界古槐灘下寨。徐達聞知,對眾將曰:「我聞士德勇而無謀,與之相戰,未必全勝。」即傳令郭英、張得勝二人,如此如此。再喚趙德勝,王玉二人到帳前,徐達吩咐各帶所統人馬,併付字紙一封,前出本營二十里外拆封看字便知分曉。徐達自領兵十萬,東路迎敵。恰遇士德軍到,兩陣對圍,前陣廖永安躍馬出戰,士德勢力不加落荒便走。永安獨馬追趕了十里地面,所恨兵卒都在後邊。士德恰見永安勢孤,因勒馬轉來,環環的把永安圍在裏面,便叫放箭,那箭如雨的飛來。永安把這鎗如飛輪的一般,在馬上遮隔了一會,慌忙中不意一箭徑射透了後腿,永安奮出平生本事,沖突而出。士德揜殺過來。徐達見士德兵卒漸近,亦不戀戰,便望後陣而走。那士德緊緊來追,經過紫雲山崖,轉過山坡,恰不見了徐達。眾人都道:「將軍休趕,恐有伏兵在後。」士德回曰:「彼勢已窮,何有埋伏!」放心趕去。正趕之間,祇見趙德勝當先截戰,未及四五合,恰又棄甲而走。士德大叫:「快留下首級而去!」德勝也不回話,把馬連打幾下,如飛的逃走一般,早已是甘露地方。一聲炮響,王玉所部的兵卒都在草中齊喝一聲曰:「倒了!倒了!」原來徐達昨日付與王玉字一紙,上寫:「伏甘露,掘深坑擒士德,如違者斬。」因此王玉連夜傳令眾土,掘成大坑約五十餘畝,二丈餘深,上將竹簟虛鋪蓋了浮土。那士德祇認徐達與德勝真敗,誰想趕到此間,連人和馬,都跌下坑裏去。真箇是:
    汨汨的惟聽水響,混混裏祇見泥濘。滿身錦繡都被醃臢,那認青黃赤白﹔全頭軀骸,盡遭齷齪,難辨口鼻鬚眉。初起時撲地一聲,也不知馬跌了人,也不知人跌了馬﹔到後來渾淪一滾,那裏管人離卻馬,那裏管馬離卻人。護心寶鏡,渾如黃豆,圍帶在胸中﹔耀目金盔,反卻如黑嵌,蔀這掛從腦後。水護了箭羽、弓衣,都顯不出勁弓利鏃﹔泥糊了金鞍王敕,搖不響錫鸞和鈴。
正是:
  昔日湖波淹七將,今朝泥水陷張王。
兩側邊卻把撓鉤繫住,活捉了士德上岸,綑縛在囚車中送到帳前。那張虎與呂功死戰得脫,引了殘兵,屯住在牛塘谷。
  卻說張士誠祇恐兄弟士德未能取勝,隨後便遣弟張九六率兵二萬來援。那九六身長八尺,腰大十圍,慣舞兩把雙刀,驍勇無比。兵馬將到常州,就聞得士德被擒的信息,即刻督兵到常州東門十里外下營。次早,出陣大叫道:「好好還我御弟方為上策,不然貪得無厭命都難保!」朱陣上馮國用奮先迎敵,戰纔數合,被九六一刀正砍著馬腳,國用連忙下馬棄敵而走。九六橫刀殺入,早有諸將擋住。徐達傳令鳴金收軍,沉思了半晌,恰對馮國用、王玉曰:「九六驍勇難擋,二公可各引兵即去牛塘谷邊兩傍林中埋伏,待白鴿飛起為號便宜發動,併力夾攻。今日他揮兵殺來,我們便鳴金收兵,他必信我們氣怯。不如去此退三十里屯扎,彼必連夜追趕,我當且戰且走誘至谷中好便宜行事。」是時,日尚未西,二人引兵各自埋伏去訖。頃刻,徐達傳令眾軍,即刻拔寨退三十里屯扎。要有心忙意亂光景,倘或遲誤梟首示眾。令下,諸部士卒俱各狐奔鼠竄退去。祇見探子探得移營,竟去報與九六知道。九六大喜,道:「我諒徐達怎的敢來對敵,今彼移營,不去追趕更待何時!」即叫備馬過來,領兵追殺。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3:54:54

第二十二回     徐元帥被困牛塘 馮國用救回徐達



  幾載談天碣石宮,蒼茫擁節向吳中。
  金陵共識艱難策,銅柱還標戰伐功。
  幽谷春深飛彩鶴,首蠻天盡躍花驄。
  征旗滿眼何時息,車染朱殷草染紅。
  卻說徐達引兵退三十里屯扎,那張九六果然引兵趕來。徐達且戰且走,將到牛塘谷口,是時恰有申牌時分。徐達見九六趕得漸近,便回身曰:「張公,張公,得放手時須放手,你何故逼追得緊?」那九六睜開雙眼,飛馬搶趕上來,徐達又飛馬而走。九六大喝道:「徐達,你何不下馬投降?」徐達也應聲曰:「你且看是甚麼所在,要我投降。」正說之間,恰把手伸入懷中把一條白帶扯出來一抖,恰早是一雙白鴿帶了鈴兒,旺旺的直飛上半天。那張九六恰把頭向天去看,祇聽一聲炮響,左邊馮國用右邊王玉,兩岸裏殺將出來,把九六軍馬截做兩處。徐達見伏兵齊出,便回轉馬來並力來戰。九六身被數鎗,尚不跌倒負痛而走。纔得半里,被王玉拈弓搭箭,叫聲道:「著了!」正中九六左目,翻身墮下馬來,眾軍就活捉了縛在馬上,同入帳中,眾將一一依次獻功。便令把張士德、張九六二人各處監固,不許疏縱﹔仍令移兵屯扎舊館。即遣人赴捷金陵。太祖得了捷報,曰:「士德是士誠謀主,九六是士誠牙將﹔今皆被擒,士誠事可知也。」即詔徐達等促兵攻城,復諭廖永忠、常遇春攻取池州,不題。
  卻說張虎、呂功收了殘兵,走入牛塘谷各點人馬,折了二萬。張虎放聲大哭,曰:「自我國興師以來,未有如此之敗,急須遣人求救,待得兵來再作區處。」星夜寫表馳奏。那士誠見表頓足切齒,曰:「孤與朱家,真不共戴天之仇。卿等有能為孤報仇者決當裂土分王,同享富貴。」祇見士信上前說道:「向者二人皆恃勇無謀,故致喪敗。臣願竭駑貽之力,擒徐達取金陵,以雪二人之冤。」士誠便令其子張虯為先鋒,士信為元帥,呂昇祖為副將,趙得時為五軍都督提點,統兵十萬來救常州。臨行,士誠設酒,郊外祖餞。士誠且謂之曰:「孤與卿等兄弟三人於白駒場起義。以至今日威鎮江南,無人敢敵。今彼糾集黨類據有金陵,侵我鎮江,困我常州,殺我之弟,此仇痛人骨髓,卿當用力勦除,以報此恨。」士信叩頭受命。當日兵出蘇州,倍道而行,不一日,來到牛塘地方。張虎引兵來接,備稱朱兵驍勇多智。士信曰:「不足為慮。」引兵屯住谷口。士信騎在馬上,把谷口前後左右仔細一望,祇見:
    兩邊山勢巍峨,一片平陽曠蕩。峻絕處,便老猿長臂,無可攀援﹔溪壑間,縱萬馬齊奔,未知底極。亂石巉巖,忽露一條石竇,往常見霧銷雲迷﹔怪林森列,倏開小洞迤邐,此內惟猿啼虎嘯。深長八九里,這邊喚不應那邊﹔寬綽千百步,此岸看不見彼岸。鏐鏐風送草聲,險惡山巒,這境界未許神仙來喚牲﹔潺潺澗流泉響,橫行水脈,那地面庶幾鬼魅可潛形。止有麗日中天,堪見一時光彩﹔倘或雨雲墜地,恍如長夜昏迷。
士信看了一看,便對張虎、張虯曰:「祇此一處,便可生擒徐達了。」就分五萬兵與他兩人,依計而行。士信自領兵至常州地界,與徐達對陣。徐達便令郭英、張德勝領兵十萬,困伏常州,自與趙德勝、俞通海、趙忠、鄧清領兵十萬,與士信迎敵。那士信縱馬橫鎗,直取徐達。徐達也舉刀相迎,戰下十數合未分勝敗。他陣上呂祖昇、趙得時前來沖擊﹔我陣上趙德勝、俞通海恰好接應,殺得士信陣中大潰而走。徐達率眾爭先,諸軍也奮力追殺。追到牛塘谷,方到谷中被那士信發動伏兵,阻住了東谷口,張虯抗住了西谷口,兩壁廂崖上矢石如雨而來。徐達便令:「三軍勿得驚亂,是吾欺敵中彼詭計了。你們且暫屯守,另圖計策。」正在沉吟,祇見後軍報來:「鄧清乘勝劫了糧草,往投士信去了。」那徐達聽了大驚曰:「糧草乃兵馬生死所關,鄧清這賊直是這般狼惡,誓當擒獲以報此仇。」計點糧草,尚可支持半月,徐達對眾將曰:「半月之內,救兵必到,爾輩皆宜放心!」因下令掘下深濠,中間填起土岡,約高十丈:一來防士信引太湖水浸灌之患﹔二來據此高岡,亦可探望四山行徑,以圖出路,不題。
  卻說郭英、張德勝,探知徐達被困一事,便議曰:「我輩若撤兵往救,呂珍乘勢必躡其後﹔況圍或未解,反遭其毒。我等還須緊困常州,以抗張虯、呂珍夾攻之患。星夜著人往金陵求救方保無虞﹔不然,徐元帥糧草一絕,三軍之命休矣。」因遣張天祐持表,疾忙趨金陵求救。太祖得報大驚,湊遇常遇春、廖永忠等取了池州,留趙德鎮守,引聖軍來到。太祖喜見眉睫,曰:「常將軍回來,徐元帥無虞矣!」即令遇春為元帥,吳良為先鋒,領兵五萬行南路去救西谷口﹔湯和為元帥,胡大海為先鋒,領兵五萬,行北路去救東谷口,即日,兼程進發,兩日光景便到常州。與郭英、張德勝兵相合,遇春備問消息。郭英便曰:「徐元帥已受困十九日了。前日張虯領兵來防常州,我與他相持了數日,彼乃密約城中呂珍,夜來劫寨,內外夾攻,力不能支,因退兵在此。」遇春曰:「既如此,須先救牛塘谷,後攻常州。」便令兵直抵西谷口安營。即令郭英、張德勝領兵先抄谷後埋伏,祇待我軍相戰時,更往張虯寨中,用火燒劫輜重、糧草。
  卻說張虯見常州困解,仍令呂珍守城,復回兵與張虎守住谷口。聞知常遇春來救,對張虎說道:「兄可謹守谷口,吾與鄧清率兵迎敵。」張虎說:「此來必有勇將,吾弟可與鄧清守谷口,祇我引兵去救,若都去,恐挫銳氣。」張虎祇得依議。張虯便領兵出營,正與遇春相對。兩箇鬥了四五十合,不見勝敗,卻被那郭英、張德勝發動伏兵,斷絕了他後頭糧草。張虎恰待來戰,被郭英一鎗刺死,屯守的兵四下奔潰。時張虯正與遇春相持,祇聽得後軍報道被朱兵焚了輜重,殺了張虎,心下慌張殆欲逃脫而走,誰想遇春手到鞭落,重傷了肩背,負痛死命的奔走。吳兵殺死的不計其數。徐達在谷中聞得外面鑼鳴鼓振殺氣橫天,曉得救兵已到,又引兵殺出來。徐達見了遇春,深謝脫難之恩。遇春曰:「以元帥之德器。天必保佑,斷不淪於賊人之手﹔況主公天命有在,你我皆朝廷股肱。」當是時,湯和也殺敗了士信的兵,轉回於東谷口相會。祇見胡大海、吳良、吳禎、耿炳文,俞通海、趙德勝、丁德興、趙忠、張德勝等將俱各引兵來集,內中祇不見郭英,徐達百般憂煩起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3:55:20

第二十三回     郭先鋒活捉吳將 雲龍攻取廣德州



  河橋細柳蔚晶晶,偏動征人夢裏情。
  壯士含丹圖許國,狂夫送死枉談兵。
  依微睥睥來旌色,隱躍長庚啟劍精。
  柳目青青雲自遠,自今惟有鷓鴣鳴。
  且說諸將領兵到谷會齊,因中不見了郭英徐達煩憂,道:「郭先鋒不見,多恐沒於亂軍之中了。但一來是主公愛將﹔二來又為不才解圍,吾輩不能救取,有何面目歸見主上?」因喚過本部士卒細問,都云不知下落。便教四下訪覓。正優悶間,祇見探子報曰:「郭先鋒活捉了一人在馬上,遠遠望見從東邊來了。」徐達聽了,便同眾將出營去望。俄頃時見郭英捉了鄧清,到帳前下馬與眾將施禮。徐達好生歡喜,問曰:「將軍從何處活捉鄧清來?我輩不見了將軍甚是著忙。今不惟得見將軍,且得這賊子,憂煩俱釋,誠生平大快事!」原來,郭英一鎗刺死張虎,那鄧清見勢頭不好,竟脫身而逃。郭英便單騎追至舊館橋,生擒了纔回,故亂軍中不知下落。徐達便指鄧清罵道:「昔者兵敗投降,吾不忍殺你,使為將帥。今反奪了我的糧草,致使我重困半月,如此不仁不義之賊,更有何說!」叫劊子手取張士德一同斬訖報來。左右得令,不多時報曰:「二犯斬訖。」
  徐達次日分兵,圍困常州。呂珍自思兵丁疲憊已極,孤城必定難守,不若領兵,東走湖州,再圖恢復,勝敗還未可知。徐達看呂珍在城,久無動靜,諒他必走。即令胡大海、常遇春附耳說了兩句話,二將得令而去。因命兵士們祇從南北西三面攻打,東邊一門勢力獨寬縱些,那呂珍到晚向城上觀看,但見東門士卒僵甲而睡,便率兵往東沖出,正及沖開忽聞火炮震天,左有常遇春,右有胡大海,合領伏兵,截住去路。兩兵夾擊,斬首三千餘級。呂珍祇得匹馬仍復進城,堅拒不出。徐達仍令四圍緊困,不題。
  且說張士信、張虯、呂祖昇、趙得時收拾殘兵,屯住舊館橋太湖邊遣使求救。吳主張士誠得報大驚,便思既然難與爭長,不若且以書給之,騙他退兵,再作防禦。遂遣人將書到金陵求和。其書曰:
    向者竊伏淮東,甘分草野,以元政日弛,民心思亂,乘時舉兵,遂有泰州、高郵等地,東連海堧。今春據姑蘇,若無名號,何以服眾﹔南面稱孤,勢所使然。乃二賢以神武之資,起兵淮右,跨有江東,金陵乃帝王之都,用武之國,可為建大業之賀。向獲詹、李二將,禮遇未遣,繼蒙通好,理暗未明。久稽行李,先遣儒士楊憲問好,士誠留之不遣。故公今逼我昆陵咎實自貽,夫復何說!然省已知過,願與請和,以解圍困。當歲輸糧三十萬石,黃金五百兩,白金三百斤,以為犒軍之費,各守封疆,不勝感仰!
太祖得書,便命移檄回報曰:
    春三月取鎮江,抵奔牛壘城,彼時來降,繼復叛去,咸爾之謀。約我逋逃之人,拘我通好之士,子之興師,亦豈得已。既許給軍糧,中更爽約,原其所自,咎將誰歸?今若果能再堅前盟,分給糧五十萬石,歸我使者,則常州元師可罷,而爭端絕矣。
  士誠正與諸將商議,忽元帥李伯昇奏曰:「此貪兵也﹔兵貪者敗。且今兩處敗績,皆因我將逞勇少謀,實非彼之能為。況貪得無厭,如依其議,彼將終何底止,乞殿下假臣以兵,必能成功。」士誠大喜,曰:「元帥之言最當。」即日拜伯昇為元帥,湯雄為先鋒,領五萬人馬去救應。伯昇受旨。次日,率兵往常進發。前至舊館與士信等相見,備細問了前事。伯昇笑曰:「來日當為大王擒之。」即同士信等起兵至古槐灘安營。徐達對眾將曰:「李伯昇乃吳國名將,未可輕敵。」因令湯和、胡大海、郭英、張德勝四將仍困常州。令常遇春、俞通海領兵一萬,抄徑路到牛塘谷口埋伏。令趙德勝、廖永忠領兵一萬,去劫他的老營。令鄧愈、華高領兵一萬沖左右哨。分遣已定,其餘眾將俱隨大部東向迎敵。列陣纔完,那士信帳中,湯雄持槊出戰,丁德興拍馬來迎。鬥到三十餘合德興力怯而走,伯昇、士信各驅兵趕來。那鄧愈、華高便分兵直沖他左右兩哨,吳兵潰亂。徐達因統大隊人馬,直追至古槐灘。伯昇急急回營,早被廖永忠、趙德勝殺入老營,就將火四散放起,烈焰衝天,吳兵鴉飛鵲亂的逃走。伯昇與士信死戰得脫,幸遇張虯兵合做一處同行。方過牛塘谷,當先兩員大將正是常遇春、俞通海,發伏兵到那裏等候廝殺,吳兵死的如山堆一般。遇春急趕著湯雄來戰,又遇華雲龍領一支兵,攻廣德州得勝而回,路經舊館橋見遇春與湯雄鏖戰,便大叫道:「常將軍待小將來捉此賊。」湯雄就把鎗去刺雲龍,雲龍奮劍砍來把桿砍做兩段。湯雄一驚,將身墜下馬來,被雲龍舒開快手活捉在馬上,賊兵奔潰。後面徐達又率兵追擊,殺得尸橫遍野血染河流。委棄的糧草、輜重、盔甲、器械不計其數。張士信、李伯昇,僅以身免。剩得三百殘兵,逃向蘇州去訖。那呂珍探得援兵盡散,思量獨力難支,便開門沖陣逃走。郭英馳兵攔住,珍奮力接戰,恰有遇春追兵又來,兩方夾攻。珍且戰且走,竟抄小路望杭州路回蘇州去。不題。
  常州城池方得底定。大約兩兵相持,共將五箇月,這呂珍以一身擋之。雖是士誠的臣,其功德著在昆陵者不淺。徐達等乃率兵入常州﹔一面出榜安撫百姓,大開倉廒給與士兵,以甦重困。便令湯和率本部兵鎮守城池。徐達與常遇春分兵往宜興一帶地方安輯,并勦捕未降郡寇。
  卻說耿炳文承太祖鈞旨,去攻長興。那長興守將卻是士誠驍將趙打虎,單使一條鐵棍,約五十來斤,在那馬上使得天花亂墜,百步之內,人沒有敢近得他。聞得炳文領兵來攻,他便點選鐵甲軍三千,出來迎戰。恰好炳文也披掛上馬,但見他:
    渾身縞練,遍體素絲。戴一頂五雲捧日的銀盔。水磨得如電光閃爍﹔著一件雙獅戲球的銀鎧,素淨得如月色清明。手輪畫戟,渾如白練飛空﹔腰繫寶弓,嚴似素蟾吐月。坐著追風驟日的白龍駒,匹腳奔騰,幌幌長天雪灑﹔佩著吹毛飲血的純鋼劍,七星照耀,颺颺背地生風。祇因他父喪三年,因此上一身皓白。韜戈不動,人祇道太白星臨﹔奮猛當場,方曉得無常顯世。
兩邊站定了陣腳,此時恰好辰分,這場廝殺實是驚人。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3:55:45

第二十四回     趙打虎險受災殃 二王毒酒害太祖



  吳門蕭瑟雁行秋,王粲從軍事遠遊。
  俠客臨斯懷匕首,故人把袂問刀頭,
  龍沙旌閔風塵斷,鹿塞笳鳴煙水愁。
  搔首乾坤俱涕淚,古來國土自封侯。
  那趙打虎見了耿將軍出陣來戰,便叫道:「對陣耿將軍,你也識得我的才技,我也曉得你是英雄,今日各為其主而來,不必提起。但或是混殺一番,也不見真正手段,你我都吩咐不許放冷箭,祇是兩人刀對刀,鎗對鎗,那時方見高低就死也甘心的。」耿炳文道:「這箇正好。」兩馬相交,鬥了一百餘合,自從辰牌直殺到未刻。天色將昏,那趙打虎便道:「耿將軍,明日再戰纔是。」耿炳文回說道:「順從你說。」兩人各回本陣去了。
  且說趙打虎來到陣中,對眾將曰:「我的刀鎗并矛戟的手法都是天下第一手,誰想這耿家兒子都一一相合﹔倘得他做箇接手,也是天生一對好漢。祇可惜他落在別國,倒在此處做了對頭,奈何奈何?」心中悶悶不樂,這也不題。
  卻說耿炳文自回帳中,沉想那趙打虎,人傳他吳國第一好漢,我看來真箇高強,不知誰人教導他得此手法。明日將何策勝得他,正在沒箇理會,祇見軍中整頓出晚餐,炳文也連啜了幾盃悶酒。卻有一陣冷風把炳文吹得十分股粟。燈燭吹滅了,恍惚之間忽有一箇人來叫道:「炳文,炳文,我是你的父親。前日因你受了主公鈞旨來此攻取長興,我便隨在你戰陣中。今日打虎這廝好生手段,明日他必仍來搦戰,便可對他曰:『昨日馬戰,今日當步戰。』他的氣力也不弱於你,待到日中,你可與他較拳,此時方可贏得﹔倘他逃走你也不須追趕。」炳文見了父親不覺大哭起來,卻被巡夜的鑼聲驚醒,卻是南柯一夢。在胡床上翻來復去不得睡著,祇聽得雞聲嘹亮,東方漸明,炳文坐起身來吩咐軍中一鼓造飯,二鼓披掛,三鼓擺列。不多時趙打虎果到陣前搦戰。炳文一如夢中父親教導的話對打虎曰:「今日步戰何如?」打虎聽了不覺大喜道:「我的步戰法,那箇不稱贊的,這孩子反要我步戰,眼前這機關落在我彀中了。便應道:「甚好,甚好!」兩人各下了馬整頓了衣服,一東一西,一來一往,又約鬥了六十餘合。日且將中,那打虎便叫道:」』我與你弄拳好麼?」原來這打虎當初是在五臺山披剃的長老那裏學了「少林拳法」,走遍天下十三省,五湖四海處處聞名。因見天下多事,便蓄留了頭髮,投歸張士誠圖做些大事業。他見馬戰、步戰俱贏不得炳文,必然是盡拿出平生之本事,方可捉他。誰知炳文夢中先已提破,便應道:「這也使得。」兩人便丟下了器械,正要當場祇見打虎曰:「將軍且慢著,待我換了鞋子好舞。」炳文口中不語心下思量:「鞋兒甚是結作、怎麼反著鞋兒,鞋中必有緣故,我祇緊緊隄防他便了。」兩箇各自做了一箇門戶,交肩打背,也約較了三十餘回。那打虎把手一張,祇見炳文便把身來一閃,那打虎便使一箇飛腳過來,炳文心裏原是提防,恰搶過把那腳一拽,打虎勢來得凶,一腳便立不住仆地便倒。炳文就拖了他腳,奮起平生本事,把他墩來墩去,不下三五十墩,叫聲「叱!」把打虎丟下八九丈高,虛空中墜下來,跌得打虎眼展口開,半晌動不得。陣中兵卒一齊吶喊扛抬了回陣去了。炳文飛跳上馬,橫戈直撞殺入陣來。那打虎負痛在車子上,祇教奔走到湖州去罷。陣中也有幾箇能事的,且戰且走,保了打虎前去,不題。
  炳文鳴金收軍進城,看到此處,雄心頓生,不覺把酒讚嘆他一回:
  南山有橋北山梓,翩翩交戟馳帝里。
  天風忽墮老喬傾,傑氣英英萃厥子。
  長興鼓振奮熊熊,馬戰未已步戰隨。
  梨花亂落天邊雪,芙蓉揮灑星日移。
  吳兒惡薄少林法,再請雙拳兩相搏。
  本圖藥足舞高岡,誰道商陽沉海若。
  垂空擲上還下來,半入青雲半入垓。
  天上木狼奎燦爛,趙家打虎苦徘徊。
  奎木狼星武莊子,駿業鴻功堪濟美。
  千年萬年應不死,耿耿瑤光照青史。
  炳文收軍進城便安慰了士民。恰有水軍守將李福、答失蠻等,都領義兵及本部五百餘人,至階前納降。炳文也一一調撥安置訖。正待寬下戰甲,誰想那打虎腳上的鞋子,原拽他時,投入衣中,今卻抖將出來。炳文拿了一看,那面上恰是兩塊鋼鐵包成。炳文對眾校道:「早是有心提防著他,倘不然那飛腳起來,豈不傷了性命!所以這賊人要換靴子,可恨可恨!」一面叫寫文書報捷,不題。
  且說吳良同郭天祿得令來取江陰,那張士誠聞知兵到,便據秦望山以拒朱兵,恰被總營王忽雷奮先力戰。適值風雨大作,我督眾軍便值上秦望山,殺得吳兵四處奔散。次日便從山上放起火炮,直打人江陰城中,那城中四散烈焰的燒將起來。西門城上因近山邊,人難蹲立,朱兵便布起雲梯徑殺進城,開了西門。張士誠慌忙逃走去了。遂以耿炳文守長興,吳良守江陰,捷到金陵太祖不勝之喜,便對李善長、劉基、宋濂諸人說道:「常州既得,失了士誠左翼,江陰、長興又為我有,塞住士誠一半後路。」正在府中商議,乘勢攻取事情,忽有內使到階前,跪曰:「我王有命奏請國公赴宴,頃間便著二位王弟躬迎,先其奉達。」太祖回聲曰:「曉得了。」那內使出府門出訖。祇見李善長、劉基、宋濂諸人,過來曰:「和陽王今日請主公赴宴卻是為何,國公可知否?」太祖心中因他們來問,便說道:「諸公以為此行何如?」李善長曰:「素聞和陽王有忌國公之心。今早已聞說置毒酒中,奉迎車駕,正欲報知不意適來以國事相議,乞國公察之。」太祖聽說便云:「多謝指教,我自有處置。」府門上早報曰:「二位王弟到來奉迎國公行駕。」太祖請進來相見,敘禮畢便攜手偕行,亦吩咐值日將官祇在府中伺候不必迎送,更無難色。兩位王弟心中暗喜道:「此行中吾計了。怕老朱一人進宮,難道逃脫了不成。」一路上把虛言敘說了數句,將至半途太祖忽從馬上仰天顛頭,自語了一會,若有所見的光景,便勒住馬罵二王,曰:「爾等既懷惡意,吾何往哉?」二王假意連聲問道:「卻是為何?」太祖曰:「適見天神說,你輩今日之宴以毒酒飲我,必不可去,吾決不行矣。」二王驚得遍身流汗,下馬拱立道:「豈敢豈敢!」遂逡巡而去。他兩人自去回復和陽王說如此如此。三箇木呆了一歇曰:「天神可見常護衛他的。」自此之後,再不敢萌動半星兒反意,這也不題。
  且說太祖取路而回,卻見一箇潭中水甚清漪可愛。太祖便下了馬,將手到潭洗手,偶見有花蛇五條游來游去,祇向太祖手邊停著。這也卻是為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3:56:09

第二十五回     張德勝寧國大戰 康茂才獻城投降



  殺氣橫空下赤霄,風塵捲地翠華遙。
  龍呈潭水布巾幘,躍靈中天上斗構。
  劍血歲添崖傍草,旗風時擁海邊潮。
  喜看寧國城邊傑,仍佩皇家紫綬貂。
  卻說太祖正在潭中洗手,祇見五條花蛇兒,攢聚到手邊來。太祖暗祝曰:「若天命在予,還當一心依附於我。」便除下頭上巾幘,將五條蛇兒盛在巾內。恰喜他蜿蜿蜒蜒,聚做一處不動。太祖正仔細觀看,那些值日將官并李善長、劉基、宋濂一行人騎著馬向前來迎,太祖連忙將巾幘仍戴在頭上,路中備細說了前事,倏忽間已到府門。太祖偕眾上堂,解去衣冠另換了便服。忽空中雷雨大作,霹靂交加,望那巾幘中燁燁有光,頃間白龍五條從內飛騰而去,諸將的心益加畏服。以後如遇交戰,巾裏躍躍有聲,這也不題。
  未及半晌,仍見天清月朗,便同李善長、劉基、宋濂等將晚膳。盃筋方列,太祖便舉筋向劉基曰:「先生能詩,可為我作斑竹筋詩一首。」劉基應聲吟道:
對湘江玉細攢,湘君會灑淚斑斑。
太祖蹙眉曰:「未免措大風味。」基續韻云:
  漢家四百年天下,盡在張良一借間。
太祖大笑。酒至數巡,卻下階淨手,看見階前菊花,太祖又曰:「我也乘興做黃菊詩一首。」遂吟與眾人聽道:
  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都嚇殺。
  要與西風戰一場,滿身披上黃金甲。
諸人敬服,稱贊道:「真是帝王氣概!」後來天兵俘士誠,破友諒,克元帝,大約都在八九月間,亦是此詩為之識兆。當夜盡歡而罷。次日,商議出兵攻討之事,不題。
  話分兩頭,卻說元順帝一日視朝,文武百官朝見禮畢,順帝對群臣曰:「目今大江南北賊盜蜂起,江淮之地十去其五﹔河南、河北或復或失,不得安寧。欲待命將出征,爭奈錢糧缺少,滿朝卿等將如何處置?」祇見有御史大夫伍十八上前奏曰:「今京師周圍雖設二十四營,軍士疲弱實可寒心,急宜選擇精勇以衛京師。若安民莫先是食。還宜降發帑錢措置農具。命總兵官於河南、河北克復州郡,且耕且戰,方合古者寓兵於農之意。又當委選廉能之人,副府州縣官之職,庶幾軍民得所,天下事尚可圖復。」言方畢,武德將軍萬戶平章事朱亮祖出班奏曰:「此法極善,但可行於治平的時節。方今事屬急迫,還望速開府庫以濟飢荒,方止得飢民思亂之事。」順帝曰:「若救濟飢民,開發府庫便內帑告竭,何以為國?」亮祖復奏道:「今郡縣貪官酷吏,刻剝民脂。況以賦稅日增,天災四至,民生因為飢餓所苦,民貧則為盜賊,干戈焉得不起?望陛下聽臣之言,不然恐傾亡立至矣。」順帝聽了,顏色有些不喜。右丞相撒敦便迎旨奏道:「方今民頑不肯納稅,倘或再發內帑,軍國之需何以供之?此乃誤國之言。」順帝聽了,因貶亮祖做寧國守禦,排駕回宮。亮祖出朝收拾行李家屬出京,取路向寧國府進發。
  不一日,來到了該管地方,吏民人等迎接了,不免有許多新官到任,參上司,接賓客,公堂宴慶的行儀,亮祖一一的打發完事。便問民間疾苦,千方百計,撫恤軍民。時值深秋光景,忽一日乘興獨步後園,見空階明月,田徑清風,徘徊於籬菊之下,作歌道:
  秋風急兮寒露滴,秋月圓兮寒蟬泣。
  思鄉夢與角聲長,去國心同砧韻促。
  氣貫虹霓恨逐波,時乎奸黨奈如何。
  空將滿腹英雄志,彈劍當空付與歌。
歌罷縱步走過竹林邊,祇見一箇人,也對了明月在那裏口吟道:
  銀燭輝輝四海圓,幾人得志幾人閑。
  未思范老違天祖,欲效韓侯握將權。
  節義有誰懷抱日,忠良若箇手擎天?
  茫茫大塊沉魚鱉,何處堪容魯仲連。
朱亮祖聽罷大驚,思量決非以下人品,便向前問曰:「壯士何人?」那人望見便拜回復道:「小人是此處館夫。姓康名茂才,字壽卿,蘄水縣人。不知大人在此,有失迴避。」亮祖就對他曰:「你既有此奇才,何為甘心下賤!明日當以公禮見我,我當重用。」茂才別了亮相,自思:「我做過江西參政,累建奇功陞為參知政事,見世務不好,因而歸隱。那徐壽輝聞我賢名,數使人來迎我,我看他不足有為,潛匿到此。近聞金陵朱公是命世之英,祇是未有機會投納,幸聞徐達早晚來攻取寧國,我因托做館夫獻城投降。你區區一箇守禦,如何重用得我!」便連夜逃脫而去。
  且說亮祖次日早起,叫人去召館夫,祇見驛司報曰:「此人昨夜不知何意,乘了一匹馬連夜逃去,尚未拿獲哩。」亮祖沉思:「茂才是箇有才無德的人。」便對驛司曰:「你可令人慢慢的訪問了,來回復。」正說話間,探子報道:「金陵朱公命常遇春傾兵來攻寧國,兵馬已到城下了。」亮祖便率兵一萬,勒馬橫鎗出到陣前。朱陣上常遇春恰好迎敵,兩箇戰了五十餘合,亮祖佯敗退走,遇春卻拍馬趕來,被亮祖一鎗刺著左腿,遇春負痛還營。趙德勝因提刀接戰力量不加,返騎而走,卻被亮祖獲去士卒七千餘人。
  明日,亮祖復出城搦戰。驍將郭英挺鎗直刺過來,戰有六十多合,郭英也覺難敵,恰待轉身,那亮祖惹得火性衝天,便勒馬直追上來。早有張德勝、趙德勝、耿炳文、楊璟四員虎將,併力鬥住。郭英便抄兵轉來,五箇人振了精神,把亮祖鐵桶的圍將起來。那亮祖身敵五將,橫來倒去,竟不在他心上。又戰有兩箇時辰,恰好唐勝宗、陸仲亨領了伏兵截他後路,見他們五箇,未能得勝,放馬跑入重圍喊殺。七箇人似流星趕月一般,密攢攢不放些兒寬鬆,亮祖縱馬殺回本陣,方透重圍,冤家的,馬一腳踏空便蹶倒在地。亮祖正跳出馬外,卻望城內早有一將砍倒了幾箇把門的軍校,縱馬殺將出來,引入朱軍,都登城上擺列,心中正慌,誰知一支箭颼的過來,恰中左臂腕肘之上。諸將奮力趕來把亮祖活捉了馬上,元軍大敗。常遇春領兵入城,一面撫恤軍民,一面請過開城投降的壯士,優禮相見﹔那知就是康茂才。亮祖見了茂才便罵道:「你這賣國之賊,身為館夫也受君王升斗之給,怎麼潛開城門投獻!」大喝一聲,把綁縛的繩索條條掙斷,便要奪刀來殺茂才。卻幸得絆腳索尚不曾脫,眾將慌忙帶住。郭英連搥打了三鐵筒,亮祖方纔不得近前。常遇春喝令左右擁過亮祖到階,大怒罵道:「匹夫無知,敢以鎗來刺我,幸有護甲,不致重傷。今日被拿更有何說?」亮祖對曰:「二國交鋒,豈避生死,今事既然如此,便殺我足矣,又何必與你言。」遇春聽了益加氣惱,叫左右快推出去斬首。亮祖回頭說道:「大丈夫要殺就殺,何必發怒,況既到你階前,任你凌辱,雖怒何為。」大步的向外走去。遇春見他勇壯,心中一時轉念曰:「有如此不怕死的奇男子,真也罕見。」便對諸將曰:「不知亮祖可肯降否?」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3:56:34

第二十六回     釋亮祖望風歸降 和陽王病故金陵



  昨日城樓鼓角頻,今朝意氣轉相親。
  清樽紀菊堪銷夜,匕首胡霜且共論。
  九月衣裳同在客,千江烽火遠愁人。
  憑君莫灑憂時淚,帝座中天色正新。
  那常遇春看了朱亮祖慷慨就死,便轉念道:「有如此好漢!」因對眾將曰:「日前張翼德釋嚴顏,後來有收蜀之功﹔今我欲釋彼,以取江西如何?」眾將曰:「常元帥既然惜才,則有何不可!」遇春急命且寬亮祖轉來就下帳解了縛索,問曰:「朱公肯為我用否?」亮祖回曰:「生則盡力,死則死耳。」遇春喚急取上等衣冠來,與亮祖穿戴了,就曰:「將軍智勇無雙,英雄蓋世,請上坐指教,以開茅塞。」飲酒間卻把江南江北攻取州郡的事情訪問。亮祖初次也謙讓了一會,後見遇春虛心,便說道:「江南江北十分地面,群雄已分據八九,想欲攻打必由馬馱沙清山縣而入。今馬馱沙一帶俱屬某管轄,料用一紙文書可定之。」本日極歡而罷。次早,亮祖打發各處文書寫出,上公、德公一一招降去訖。卻說徐達領兵與遇春相會,遇春便領亮祖相見,商議攻取各處城池。就把取寧國、收亮祖事情申報金陵,不題。
  且說張士誠見朱兵克取鎮江、常州、廣德、江陰、宜興、長興等處,心中甚是驚恐﹔欲與親戰又恐不利,統集多官計較。恰有丞相李伯昇奏曰:「自古倡伯業者,國先滅亡。今朱某佔據金陵,天下群雄皆懷不平,殿下可以書交結田豐、方國珍、陳友定、徐壽輝、劉福通約同起兵討伐,成功之日分土為王,群雄必來合應﹔再一面修表到元朝納款,許以歲納金幣若干,元必納受,那時即顯暴金陵潛竊之罪,要他興兵來攻,然後我國乘他虛疲一鼓而取之,失去州郡可復得矣。」士誠大喜。因修書遣使各處搆兵去訖。
  且說順帝一日坐朝,恰有飛報說:「朱亮祖失了寧國,亦投降了金陵﹔且勾引馬馱沙、池州、潛山等處一帶,亦皆投順。」正在煩惱,忽聞張士誠遣使奉表到來,即命宣入,拆開看道:
    浙江張士誠死罪上言:臣竄伏東南,豈敢征圖,實謀全命。恆思前事,疾首痛心。臣今一洗淚汪,願承新命。敬具明珠一斛,象牙二雙,敬獻。再啟:東南盜賊峰屯,若金陵朱某,尤為罪魁﹔據名都,奪上郡,誘納逃亡,事難縷悉。伏願大張神武,命將征凶,臣願先驅以清肘腋,不勝戰搮敬服之至。
順帝看罷,與眾官參議,祇見淮王帖木兒奏曰:「此乃士誠挾詐之計。臣聞士誠為金陵所困,不過欲陛下代彼報仇耳。我兵一動,彼必乘勢去取金陵,不如將計就計,許以發兵,便徵他軍糧一百萬石﹔一來不費軍資,二來亦示朝廷不被其詐,方一舉兩全也。」順帝又曰:「不起士誠疑心麼?」帖木兒再奏:「今士誠已僭稱吳王,陛下可賜以龍袍、玉帶、玉印敕為吳王,使他威鎮群雄,他必傾心不疑,樂輸糧米矣。」帝允奏,即令指揮毛守郎齎詔及什物,同吳使到蘇州冊立士誠為吳王。毛守郎銜命出京,不一日,來到武昌郡,即三江夏口。當先一彪人馬十分雄猛,為首的高叫曰:「來者何人?」毛守郎即說了前情。那人曰:「我是江州蘄王徐壽輝大元帥陳友諒。吾王正欲即皇帝位,龍袍等物可將與我。」毛守郎不應。友諒縱馬向前,把守郎一刀斬訖。正是:「奸臣用計纔舒手,天使無心卻沒頭。」眾軍士見殺了守郎,就將什物送與友諒。友諒回到江州,入城見了徐壽輝,從頭俱言得龍袍、帶、印之事,壽輝大喜。便聚群臣共議稱號改元。明日為始,稱道:天完國治平元年。以趙普勝為太師﹔封陳友諒為漢國公﹔倪文俊為蘄黃公﹔以劉彥弘為丞相。詔到所屬州郡,話不絮煩。
  卻說冬盡春來,正是元至正十八年,戊戍之歲,春正月,和陽王病不視朝,未及十日以病斃於金陵。太祖哀慟,便率群臣發喪成服,擇日葬於聚寶山中。李善長、劉基、徐達請太祖早正大位,以為生民之主。太祖笑曰:「諸公專意尊我足見盛心。但今止得一隅之地,尚未知天心何歸,豈可妄自尊大﹔倘或不謹以致名辱事敗,反遣後羞。惟願齊心協力共成大事,訪有德者立之未遲。」十分堅拒不肯,眾人因也不敢強。次日,劉基啟曰:「金華、處州、婺州一帶,皆金陵肘腋之患,即望主公留心!」太祖便著徐達南取婺州。劉基曰:「徐元帥現鎮寧國常州等處,若令前去恐奸雄乘機竊發,還得主公親征為是。」太祖傳令,以常遇春為左元帥,李文忠為右元帥,劉基為參謀,胡大海為先鋒,郭英統前軍,馮勝統中軍,華雲龍統後軍,耿炳文統左軍,領兵十萬,擇日起行。留李善長、鄧愈等權守金陵,錄軍國重事。不一日到金華城南十里安營。劉基曰:「此城是浙東大藩控質引越,誠為重地。然最是堅固,須計取之。常元帥可領兵三千,北門外搦戰,胡先鋒領兵一萬,攻西門,待他兵出,當乘機取之可必得也。」二將得令訖。
  卻說守將乃元總管胡深,字仲淵,處州龍泉人。穎拔絕倫,倜儻好施。彼若周人的急,便傾囊倒橐,也是情願。聞知兵至,與副將劉震、蔣英、李福等議曰:「金陵兵極強盛,三公可堅壘而守,待我迎敵看他動靜,方以計退之。」即率兵五千出戰。兩將通了名姓,戰到三十餘合,胡深一鎗刺來,正中遇春坐馬的胸膛,那馬便倒。遇春就跳下馬步戰,也有三十餘合,忽聽得哨子報來:「胡大海已乘機取城,劉震等俱各投降了。」胡深聞言大驚,慌忙領兵向南而走。遇春追殺,元軍大潰。收兵回城具言步戰一事。太祖甚加慰勞,因曰:「向聞胡深智勇,軍師何策使他來降?」劉基曰:「且再分處。」次日,令胡大海與降將劉震、蔣英、李福等領兵一萬,鎮守金華。便引兵南抵諸暨地界。元將重蒙不戰而降。南行七十里,向東徑通衢州。又東七十里,就是錢塘江。江東杭州即張士誠之地。太祖來看,此是四通五達之地,便下令胡大海兒子胡德濟,堅築城池以為諸州郡保障,即率兵南至樊嶺。祇見那嶺四圍峭絕,險不可登,乃是處州元將石抹宜孫與參將林彬祖、陳仲真、陳安,將軍胡深、張明鑒,列營七座,如星羅棋布,阻塞要路。遇春同副將纓美率精銳爭先而行,誰想矢石雨點的來,不能進取。劉基曰:「此未可以力爭。」令遇春引兵向南寨搦戰,引出胡深說話。不多時,胡深果出來相敵。劉基向前曰:「胡將軍曰『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佐。』我主公文明仁德,真天將之英,何不改圖以保富貴?」胡深曰:「公係儒生,焉知軍務,且勿勞作說客。」劉基便曰:「我固儒生,公亦善戰,然排兵列陣,恐尚未能深曉。我布一陣,公能破得否?」胡深答曰:「使得使得!」劉基便附常遇春耳邊說了幾句話,遇春恰把令旗轉來轉去,倏忽間,陣勢已定,就請胡深打陣。胡深走上雲梯,細細看了一會,卻走將下來。不知說些甚麼,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3:56:59

第二十七回     取樊嶺招賢納士 徐達訪王禕入帳



  滄海遙連雉堞明,登臨計定枉羅營。
  千山見日天猶夜,萬國浮空水自平。
  不問千軍堅絕頂,但圖方略拓金城。
  歸來正直傳飛捷,露布催書倚馬纓。
  那胡深走下梯來,暗想他居中豎一面黃旗,四方各按著生剋擺列旗幟,便出陣曰:「此是『蜃化蛟虯太乙混沌陣。』不許放箭,我自來打。」令軍士鼓噪而進。胡深驟馬直衝中央,要奪那黃色旗號。誰想這日是水剋土的支干,劉基先叫遇春當中,登時掘下深坑約有五十餘步,浮蓋泥土在上。胡深勢來得緊,竟跌人坑中被撓鉤手活縛了送與劉基,劉基即忙喝退軍士,親解了縛索便拜倒在地下,曰:「望乞恕罪!」胡深木呆了一時,也不做聲。即喚軍士推過步車來。劉基攜了胡深的手,上車同到太祖帳前便令葉琛以賓禮邀入。
  卻說常遇春也馳馬追殺了餘兵回來。頃間,胡深謁見太祖,太祖慌忙把手扶起,曰:「今日相逢三生之幸!當富貴共之。」胡深應道:「願展微才,少酬大德。」太祖即令設宴款待。酒至數巡,劉基曰:「今日之事不必久延,今晚便勞胡將軍可取回樊嶺。」就附胡深耳邊說了幾句話,見胡深慨然前往,即令郭英、康茂才、沐英、朱亮祖、郭子興、耿炳文六將,各領兵一千,隨往。節制三更時分,胡深卻向嶺下高叫:「嶺上守卒,我是胡元帥,早喫他用計捉去,幸得走脫,你們休投矢石。」元兵聽是元帥聲音,果然寂寂的不響。胡深領了朱兵徑殺上嶺來,殺散守嶺士卒。朱亮祖、沐英、郭英等六路分兵,馳到六營各用火炮攻打,頓時六寨火起。宜孫等併力來戰,那能抵擋。宜孫領了部兵望建寧走了。林彬祖見勢頭不好,也投溫州去訖。六將據住嶺北,待至天明大軍齊到,便過嶺直抵處州城邊。城中守將乃是李祐之、賀德仁,二人料來難守,開門納降,太祖入城吩咐軍校不許驚動士民。次日,下令著耿炳文鎮守,即率兵南攻婺州。
  不數日來到地界。太祖看了地勢命在梅花嶺安營,傳令著鄧愈、王弼、康茂才、孫虎率兵取嶺。守嶺元將叫做帖木兒不花,聞知,因下嶺搦戰。自早到晚不見勝負。鄧愈把令旗一招,恰見茂才先去攻嶺北,王弼去攻嶺南,三路並進,遂拔了老寨。不花早被眾軍拿住,送到帳前斬訖。太祖安營嶺上。卻有胡大海領烏江儒士王宗顯來見,太祖問取婺州方略,宗顯曰:「城內吳世猷與顯舊時相識,待我進城,打探事情虛實何如。」太祖曰:「極妙極妙!」宗顯裝起行李,祇說來探望親戚,人得城來,竟到吳家安下。因知城中守將,各自生心。次日,即別了吳世猷,徑到帳中備說細底。太祖許曰:「若得婺城,當命汝為知府。」次日令金朝興統領銳卒罵戰,再令茅成駐節皋亭山接應。茅成得令前去。元將先鋒是李眉長,出兵迎敵,戰未數合,那眉長轉身不快,卻被金朝興擒住。胡大海率領纓美趁勢追殺,誰想石抹宜孫聞知大兵到來,便率兵從獅子嶺抄路來援。太祖就著胡大海、胡保舍分兵梅花嶺邊截住救兵,卻令郭英引兵一萬扣城索戰。守將是僧住、同簽帖木烈思、都事寧安慶、李相。那僧住同諸將計議曰:「彼兵乘勝而來,暫且堅守,待其少倦,方分兵三路應之。可先在瓮城中掘了陷坑,我領兵出北門與戰,佯敗入城,他必追趕,待至城門以炮火齊擊,必然跌入坑內。將軍輩各宜領兵三千,出東、西二門截殺,定可取勝。」分布已定。歇了數日,早有郭英縱兵趕來,看見城門大開,爭先而入,都落在坑內,四壁木石弓弩如雨般下來。郭英急退,又有兩箇大將截住去路,郭英衝陣而出,二將追殺了許多地面,方收兵回去。郭英收了殘兵來見太祖,太祖驚曰:「行兵多年尚然不識虛實,損威折士,罪過不小。」劉基向前曰:「乞主公寬宥,待彼將功贖罪。」便密付一紙遞與郭英,曰:「將軍可乘今夜再取婺州。」郭英接過封札在手,卻自想道:「白日裏尚不能成功,黑夜如何施展。」但不敢不去。此時,乃是正月下旬,天色正黑,郭英祇得領了兵卒奔到婺州城邊,祇帶一箇火種,便拆開軍師封札來看,內中陳說:可竟到東南角登城。看畢,便領了兵馬依令而行。走至其處,卻見城角損壞不完。郭英便分兵五千與部將于光,令他南門外接應,祇親率兵二千,從缺處懸石而上。那士卒因地方偏僻,全不提防,都酣酣的大睡。英便輕步捷至南門,守將徐定倉卒無備,遂降。乃大開城門引于光五千兵殺進城來,徑到府前。李相因與帖木烈思不知城陷,見朱兵大隊殺來,于是,率兵奪門而走。卻有朱亮祖、胡大海、金朝興引兵截住,僧住身被數鎗,且戰且走,回看三百殘兵更不剩一箇,便謂寧安慶等曰:「受王爵祿,不能分王之憂,要此身何用!」遂拔劍自刎。安慶、烈思隨下馬拜降。
  太祖領兵入城,撫諭了軍民,以王宗顯為知府。寧越既定,命諸將取浙東各郡﹔且對諸將曰:「克城以武,安民用仁。吾師人健康,秋毫無犯,今新取婺州,民苟少甦,庶各郡望風而歸。吾聞諸將皆不妄殺,喜不自勝。蓋師行如烈火,火烈而民必避﹔倘為將者,以不殺為心,非惟利國家,己亦必蒙厚福。爾等各宜盡心,則事不難就,大功可成。」諸將拜受鈞旨。便召寧安慶、李相、徐定問曰:「婺州是浙之名郡,必有賢才,爾等可為召來。」徐定答道:「此地有箇文士姓王名禕,係金華義烏人。其祖父名喚延澤。一日見一箇小猴兒烈焰焰生一身火毛,背上負了五色靈芝,奔入他的庭子裏來,他祖父也不驚動他,祇見那猴子把那種靈芝,去泥地上掘開箇坑兒,做好了種在地上,便將前爪從泥上畫了六箇大字,又將身在靈芝邊跳來跳去。一會竟從地裏鑽將下去,也不見了。他祖父急走前來觀看,乃是『背火猴來降生』六箇大字,甚是明朗。傍晚光陰,媳婦生下這箇王禕來。自幼生的奇異,人皆以為芝秀之兆。有詩贈他:
  芝秀含英爽,虛亭散夕曛。
  嘴精天上合,猿嘯下方聞。
  靈著千秋業,情耽一壑雲。
  何人為招隱,間寂想徵君。到大來,他見了元朝政事日非,便隱於青巖山,近因飢饉,徙居婺州。又一箇武士喚做薛顯,原是浦縣人,勇略出群,曾做易州參將。他也見世事不好,棄職歸山。然而家貧,因以鎗刀弓矢教人,今流寓在此。倘主公欲見當為主公請來。」太祖曰:「招賢下士,吾之本願,你可急急去走一遭。」
  徐定出帳前領命去。寧安慶因進婺州戶口文冊,共二萬七千戶,計十二萬三千五百餘人。明日,徐定請了王褘薛顯二人早至帳下。太祖令文武官將迎入帳中。太祖見二人超脫,因細問治平攻取之策,二人對答如流,太祖大喜,授王禕奏議,薛顯帳前指揮使。自是太祖在婺州半月時光,各處州郡都望風歸順。乃遣胡深鎮婺州﹔耿炳文鎮處州,其子耿天壁守衢州﹔王愷守諸暨﹔胡大海守金華,其子胡德濟守新城。分撥已定,遂率大隊人馬向金陵而回。但見:
    旌旗全捲竿頭,劍戟深匣底,片片雲霞邀旺氣,村的、俏的、老的、小的,爭看有道聖人﹔村村蒼翠挹清車,來的、去的、遠的、近的,喜見太平天子。日照光明,幾處各香迎馬首,風吹帳起,一天星宿衛宸區。
不多日子,卻便到了金陵。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3:57:29

第二十八回     誅壽輝友諒稱王 清水塘餘闕自刎



  陰風吹火火欲然,老梟夜嘯白晝眼。
  山頭月出狐狸去,竹徑歸來天未曙。
  黑松密處秋螢雨,煙野聞聲辨鄉語。
  有聲無音知誰是,寒風莫射刀傷處。
  開門懸纛稀行孤,半是生人半是鬼。
  猶道能言似昨時,白日牽人說兵事。
  高幡影臥西陵渡,召鬼不至毘盧怒。
  大江流水本隔儂,憑將咒力扳濃霧。
  中流燈火密如雲,飢魂未食陰風鳴。
  髑髏避月櫻殘黍,幡底颯然人髮豎。
  誰言墮地永為禹,聖明功德不可議。
  那太祖領了大隊人馬自婺州回至金陵,文武官員出城迎接慶賀,不題。
  且說江州徐壽輝,有手下陳友諒以得龍袍、玉帶什物,獻於壽輝,擇日改了國號,即了天子之位。常慮安慶府為江州左肋之地,不可不取。屢屢遣兵命將皆不得利,壽輝甚是惱怒。一日早朝已畢,遂遣陳友諒為大元帥,統了十萬兵馬駐小孤山。都督倪文俊統領精兵五萬,夾攻安慶。那安慶府城元將姓余名闕,字廷心。世家威武,父親在廬州做官,遂居住在廬州。元統元年遂舉進士及第,除授湖廣平章,真箇是文武全才,元朝第一員臣子。把那徐壽輝麾下攻打的軍馬七戰七敗。聞知陳友諒領兵來攻,便縱步提戈,當先出馬與那先鋒趙普勝戰到八十餘合,不分勝敗。天晚回兵。將及二更,恰有祝英又領兵二十萬來接應。陳友諒便叫趙普勝攻東門,倪文俊攻南門,祝英攻北門,自統大兵攻西門,四面如蟻的重重裹來。余闕見西門勢頭更急,心知寡不敵眾,便督敢死士三千出城與陳友諒對戰。從古說得好:一人拚命,萬夫莫擋。」那余闕到友諒陣中,奮起平生氣力,這些隨來的精勇,箇箇持死殺來,真箇是摧枯破朽直撞橫衝,殺得友諒遠走二十里之地。正好追趕,恰聽得倪文俊攻破了南門,余闕大驚把頭回看,但見城內火焰衝天,便勒馬回兵來救。那友諒也騎馬追來,趙普勝、祝英又殺入城中,元朝兵將俱各逃散。余闕獨馬單鎗,與賊死戰,身中了十餘鎗,路至清水塘邊以刀自刎,死於塘內。其妻蔣氏及妾耶律氏,抱了兒子德臣、女兒安安、外甥福童皆在官署中投水而死。那余闕死時,年纔五十有六,著有五經余氏註疏,至今,學士遵為指南。葬在南門外。後來,太祖一統登基,特嘉其忠,立廟於忠烈坊,歲時致祭,這也不贅。
  且說陳友諒既取了安慶,同旗將丁普郎鎮守。自領兵回到江州朝見徐壽輝,備說安慶已取,留兵鎮守一節。壽輝大喜,正將賞功,祇見倪文俊出班大叫,曰:「攻取安慶,全是微臣之功,不干友諒之力!」壽輝變色,問曰:「怎見是卿之功!」文俊奏道:「友諒攻打西門被余闕領敢死之士三千,出城大戰,友諒奔走二十里外。臣率士卒奮勇先登,眾所共見,怎說是友諒的功績?」壽輝大怒,對友諒曰:「你為元帥,不能對敵敗走,且欲冒領軍功,欲學晉時王渾乎?」友諒曰:「初時四面攻打,余闕祇是固守城池,我們兵馬誰敢先登。後來,余闕因臣攻西門勢急,祇得引兵出戰,臣假作佯輸哄他來趕,文俊方得領兵入城。設奇指示,皆臣之力。」壽輝便叱曰:「休得胡說。本當治以軍法,姑念汝之舊功免死。」即刻令左右拘拿印綬,不許與共軍國事情﹔友諒此時真箇是:地裂無處遮醜面,鬼門難進免羞慚。閑住在家,甚是惱恨。
  原來張定邊、陳英傑與友諒相善,兩人俱有萬夫不擋之勇。向來彼此依附,往來極密的。一日,友諒接兩人到家,曰:「壽輝昔日蘄黃起義,今日據有荊襄地面,坐享富貴,皆出我萬死一生之力﹔今一旦削我兵權,安置私第,真是無義之徒,令人可惱!」定邊對曰:「事有何難,今宅中家兵有五百餘人,明早可令暗藏利器,伏於朝外,祇喚二人帶劍隨行。元帥佯言上殿奏事,壽輝必無所備。元帥便可挺劍行事,我二人乘機殺了倪文俊,便號令滿朝文武,事可頃刻而成。」友諒大喜,曰:「若得事成,富貴同之。」兩人別去,不題。
  友諒便令家兵準備器械。次日早晨,友諒便把家兵五百暗暗的四散伏於朝門之外,祇引力士二人跟隨。依班行禮畢,便挺身上殿,曰:「昔日蘄黃起義,直到如今無限大功皆我一身死力成事,今日何故忘我的功勞,奪了我的兵印?」壽輝聞言大怒,喝令左右擒獲斬之。友諒乘勢便把劍砍了壽輝。倪文俊急奪武士鐵撾還擊友諒,早被張定邊在後一劍殺死﹔遂同陳英傑按劍高叫曰:「徐壽輝不仁不義,不足為吾王﹔陳元帥文武蓋世才德兼全,我等宜共立為帝,享有大寶。倘有不服者以文俊為例!」群臣那箇敢再聲張。那張定邊即令扛去了壽輝、文俊尸首,率群臣下殿,呼拜萬歲。友諒曰:「今日非我忍為此不仁之事,但壽輝負我恩德,吾故仗義行誅。今張元帥扶我為主,卿等俱宜協力同心,輔成大事,所有富貴我當照功行賞。」群臣聽命。當日,友諒立妻楊氏為皇后,長子陳理為太子,以楊從政為大丞相,張定邊為江國公兼掌兵馬大元帥,陳英傑為武國公,趙普勝為勇德侯,各兼平章政事。胡美、祝英、康泰三人,守淇都。建都江州,國號漢。帝頒詔所屬州郡退朝回宮,不題。
  卻說陳友諒原是沔陽人,漁家之子。大來做箇縣吏,嫌出身不大,因棄去了職業學些棍棒,會徐壽輝起兵便慨然從之。嘗為倪文俊所辱。祇是領兵為元帥,與倪文俊爭功,便殺了壽輝害了文俊,自立為漢帝。此時正是至正十九年十二月初旬的事。次日設朝,勇德侯趙普勝出班奏曰:「今有池州地界,實為我國藩籬,近被金陵竊據,我國未可安枕,望我王起兵攻之。」友諒准奏。即令普勝為元帥,率兵五萬攻打池州,擇日起兵。友諒對普勝曰:「金陵人多智勇,猝難取勝。可揚言攻取安慶,使其無備,庶可一鼓而擒。」普勝領命,因率兵從南路來寇池州。不一日,到城下安營。朱兵鎮守池州卻是張德勝、趙忠二人,聞得漢兵猝至,便議道:「此明是襲我之無備耳。」趙忠曰:「元帥可詔兵堅守,我當領兵對敵。」次早,率兵一千出戰,趙忠奮勇先馳,部卒都死力爭赴,賊眾大敗。趙忠乘勢追逐約有五十餘里,不意馬仆,被賊兵捉去。陣上劉友仁急來救時,又被賊兵萬弩俱發,當心一箭死於陣中。那普勝便引兵周圍,困了池州,攻打甚急。張德勝在城上,把那飛弩、石炮擲將下來,賊兵雖是中傷,然眾寡莫禦。正沒理處,祇見正西角上,一支人馬飛奔趕來,擺開陣勢。德勝把眼細看,卻是俞通海取了黃橋、通州,一路得勝,回兵來援。那通海水陸並馳,士卒勇敢,普勝祇得棄州而遁。通海也因陞了簽書樞密院事,便與張德勝稍稍敘些心事,即日向金陵而回。
  且說普勝途中聞知俞通海撤兵回去,仍復引兵前來攻打。張德勝出兵對敵,普勝敗走,德勝飛奔來追,不防普勝放一標箭,正中右腿,德勝負痛奔回,四下裏被普勝緊緊圍住。卻有養子張興祖對德勝商議,曰:「如此重圍,急須向金陵求援,方可解脫﹔不然恐糧草不支,是為釜中魚矣。」德勝曰:「這般鐵桶,誰能出去?」興祖曰:「今夜一更,父親可選精銳兵三百,兒當捨命前往。」德勝大喜,依計草了奏章,至夜付予興祖,領兵衝出而去。果然殺透了重圍。普勝因見他所部軍卒甚是驍勇,也不敢十分趕來。此行卻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3:57:56

第二十九回     太平城花雲死節 制基拜帥取金印



  塵塞戈鋋血未乾,漢吳烽火報長安。
  擬擒逆眾先開幕,誰道英雄已淚彈。
  明月謾隨青羽動,悲風轉與早鵬寒。
  一靈莫訝功難遂,多少材官倚劍看。
  那張興祖領了三百鐵騎,連夜衝出重圍,離了池州地面,那裏有曉起夜眠渾忘卻,飢餐渴飲在路,方得一日兩夜,已至潛山地界,正遇常遇春領兵巡行,興祖便具訴危困的事情,遇春道:「我已知之,特來相救。」因對興祖曰:「吾聞汝有智勇,汝須如此先行。」興祖受計去訖。便令郭英、俞通海、朱亮祖、康茂才前去四下埋伏。次日,興祖過了九華山,徑到池州與普勝對陣迎戰,普勝便來迎敵。未及數合,興祖勒馬就走,普勝料無伏兵,乘勢趕來,約及五十餘里,日已將西,恰到九華山谷,興祖便把馬轉入谷中。普勝心中想道:「這黃頭孺兒恰不是送死麼?到了谷中,怕他走到那裏去。」遂縱馬正趕得緊,祇聽得一聲炮響,兩崖上木石、箭弩、銃炮如飛蝗雲集的下來。普勝急待回轉,那一彪兵馬旌旗掩日,塵土遮天,恰是常遇春旗號,祇得挺鎗來戰。未及數合,遇春把旗幡招動,左有郭英,右有俞通海、廖永忠,前面有朱亮祖、趙庸,後邊有康茂才、張興祖,四面夾攻,賊兵大敗,斬二萬餘人,給活捉的也有五千餘人。普勝單人匹馬,躲在茂林中。次早,收集殘兵止有一千餘人。低頭嘆曰:「今日折兵敗北,有何面目去見漢王!況漢王立心猜忌,若是回去彼必不容,不如且走漢陽使人求救,再作計議。」便使人陳友諒處殿前奏知前事。友諒大怒,正欲喚取殿前刑官,械送普勝回朝取決,那張定邊輕聲向前奏道:「普勝奸詐多端,膂力出眾,今駐兵求援是欲觀陛下何意耳。若以怒激,他必引兵投降別處,是又生一敵也。主公當以好言語慰之耳。」友諒允奏,因遣人到普勝帳前,曰:「元帥之功吾已素知,必欲即日率兵親征,元帥可引兵來會。」普勝得報大喜,便率兵馳會江州。友諒見了普勝大喝道:「敗兵挫將,罪將誰歸!左右快推出斬訖報來。」普勝悔恨無及。友諒既殺了普勝,因對眾人曰:「池州之仇,決當親征報復。」因令太子陳理守國,以張定邊為先鋒,陳英傑為副將,張強為參謀,選精兵三十萬,戰船五千隻,刻日離江州,水陸並行向池州進發。
  不一日,來至采石磯太平府。守將卻是花雲,並都督朱文遜、簽事許援,更深夜靜不提防,漢兵直抵磯下鼓噪而前,驚慌無措。花雲、朱文遜急急引兵出迎,力戰不利,便奔回太平。友諒便乘勢追至城下,四面緊圍。花雲與王鼎、朱文遜分門拒守。是月十九日,賊將陳英傑舟師直泊城南,士卒緣舟攀尾而上。那王鼎百計力拒,可恨漢兵強盛難支,且戰且罵中鎗而死。陳友諒兵奔殺入城。花雲聞西南城陷,急同朱文遜來救,卻遇張定邊、陳英傑、張強三將一齊逼攻,雲等力不能支,都被鉤索縛住。雲妻邵氏聞夫被擒,便抱了三歲兒子花煒拜辭了家廟,對眾人曰:「吾夫忠義必死賊手,吾豈可一身獨存。花氏止此一兒,汝等宜善視之,勿令絕嗣!」言畢,投水而死。侍女孫氏大哭,徑抱了花煒,逃難去了,不題。
  且說友諒進城,直登堂上,定邊擁兩將來到階前。友諒吩咐先將朱文遜斬訖,朝著花雲曰:「你還欲生乎欲死乎?」花雲對天叫道:「城陷身亡古之常事。你這殺君之賊,誰貪你的富貴,還欲多言?賊今縛我,若我主知之必砍賊為肉膾。」言罷大喝一聲,把身一跳,那些麻繩盡皆掙斷,奪了階下人手中的刀,便向前來又殺了五六人。張定邊等一齊奮力拿住。友諒便令縛在廳牆之上,著眾軍亂箭射來。花雲至死罵不絕口,是年方得三十九歲。友諒傳令安營。夜至三更,在帳中寢睡不安,祇見陰風透骨冷氣侵人,恍惚中忽聽得兩箇人自遠而近,漸漸前來高聲曰:「友諒,友諒,你這逆賊,快快償我命來!」友諒近前一看,恰就是朱文遜與花雲,各帶血傷纏住友諒不放。友諒大驚,極力掙脫,卻欲回避,早被花雲一箭正中著左邊眼睛,貫腦而倒,大叫一聲,醒來乃是一夢。友諒自知不祥。次早,對諸將說知,心中正是悶悶不樂,忽報張士誠統兵十五萬來取金陵,現在攻打常州。張定邊近前,奏曰:「此乃上天假殿下取金陵之便也。兩虎相鬥必有一傷。陛下但默觀動靜,若士誠克了常州乘勝而進,則金陵必當東南之患,我兵乘虛徑入,金陵唾手可得矣。今即遣一使前往吳國通和,然後會同發兵,必成大事。」友諒大喜,遂喚中軍參謀王若水,領了健卒數十前往蘇州進發。行有三百餘里,忽見當先一隊人馬,為首一將高叫:「來者何人?」若水答道:「我乃漢王駕下參謀王若水,使吳通和,望乞借路。」那將軍大怒,近前大喝一聲,竟把若水捉住,王若水連聲叫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那將軍曰:「我與湯和元帥鎮守常州,因不曾與那友諒逆賊交鋒,怎麼你們悄地犯我太平,把我花、朱二將軍亂箭射死﹔今又來與那士誠通好,合兵來攻我們。我華雲龍將軍天下聞名,誰人不曉。你卻要我假道,且同你去見主公,再作區處。」原來湯和因士誠圍打常州,特著華雲龍引五百人衝陣,往金陵求援,恰遇著王若水,便捉了解送金陵,不題。
  且說探子打聽來情報與太祖﹔太祖悉知了底裏,就集眾將商議曰:「我兵雖有三十萬,胡大海等鎮守湖廣,分去了五萬﹔耿炳文等鎮守江陰,分去了五萬﹔常遇春等救援池州,又分去了五萬﹔今在帳下不過十萬有餘。彼漢兵三十萬,吳兵十五萬,合謀來攻如何抵敵?」俞廷玉說道:「友諒之兵善水戰,深入我境金陵必危。不若且降,再圖後計。」趙德勝曰:「不可,不可!主公德被四方名高天下,豈可稱臣逆賊。今鍾山險峻,夜觀天象,旺氣正盛。不若權奔鐘山,且為固守,再從別議。」薛顯上前曰:「此亦不可。金陵根本重地,若棄而為賊有,豈可輕易復得,是與宋時帝昺航海無異也。今城中尚有強兵十萬餘人,協力同心戰未必不勝,豈可議降議遷!」眾論紛紛,莫知所定。但有劉基笑而不言。太祖便問:「先生何獨默然?」劉基曰:「主公可立斬議降與議遷鍾山的,然後賊可破矣。古云『後舉者勝。』宜伏兵示隙以擊之。取威制敵以成王業,正在此際。」太祖聞言悟曰:「先生真不在臥龍之下!」即日取金印拜為軍師,劉基力辭不受。太祖曰:「方今蒼生無主,賊子猖獗,金陵危在旦夕,定賴先生出奇調度,何乃固推?」劉基方肯受命。恰好華雲龍入見,備說張士誠分兵三路攻打:呂珍引兵五萬困江陰,李伯昇引兵五萬困長興,張士誠引兵五萬困常州。時奉湯守帥之命來求救兵。太祖曰:「我已遣徐元帥援兵往救,想此時也到了。」雲龍又備說途中遇著王若水事務。太祖大怒,令武士推若水出帳斬之,便喚指揮康茂才入帳聽令。不一會,茂才向前領旨。太祖對茂才曰:「陳友諒將寇金陵,吾意欲其速到。向聞汝與友諒稱為舊交,可修書一封,遣人詐降約為內應,令彼分兵三道而來。倘得勝時,當列爾功為第一。」茂才便曰:「養子康玉向曾服事友諒,令彼齎書前往,彼必不疑。」太祖大喜乃命依計而行。茂才領命而出。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8 03:58:30

第三十回     康茂才夜換橋梁 殺友諒破船逃走



  帳中盃酒且相歡,指顧山川陣裏看。
  飛檄大江伸王氣,談其幕府羨儒冠。
  天迴睥睨征帆出,潮起魚龍金中寒。
  共羨帷巾多廟算,彩雲隨日滿長安。
  那康茂才領了太祖軍令,即到本帳修起一封書來付與康玉,叫他小心前去,不題。
  卻說李善長見太祖如此傳令,便問曰:「人皆以寇來為憂,今反誘其早至,卻是為何?」太祖曰:「大凡禦敵,促則變小,久則患深。倘二賊合併來攻,吾決難支。今如此計誘他,友諒必貪得,連夜前來,我自有計破之,士誠聞風膽落矣。」善長極口稱妙。
  再說康玉齎了書,徑到友諒營前,見了守營士卒,備細說有密事奏上漢王。守卒報知友諒,友諒認得是康玉,便驚問曰:「你今隨爾主在金陵,今竟到來,欲報何事?」康玉不說,假為左右顧盼之狀。友諒知他意思,即令諸人退出帳外,止留張定邊、陳英傑二人在傍。康玉見人已退,遂在懷中取書遞與友諒。友諒拆開,讀道:
    負罪康茂才頓首,奉啟漢王殿下:嘗思昔日之恩,難忘頃刻。今聞師取金陵,雖金陵有兵三十萬,然諸將分兵各處鎮守,已去十分之八。城中所存僅萬,半屬老贏,人人震恐。今朱公令臣據守東北門江東大橋,乞殿下乘此虛空,即晚親來攻取,當獻門以報先年恩德。倘遲多日,恐常遇春、胡大海等兵回,勢難即得。特此奉聞,千萬台照。
友諒見書大喜,便問:「江東橋是木是石?」康玉曰:「是木的。」友諒聞言曰:「你可即回報與大人,吾今半夜領兵到橋邊,以呼『老康』為號,萬勿有誤。事成之日,富貴同之。」因賞康玉金銀各一大錠。康玉叩首而歸。張定邊奏道:「此書莫不有詐麼?」友諒曰:「茂才與我足義至交,必無有詐。今夜止留陳英傑守營,卿等當隨孤領兵二十五萬潛取金陵。」吩咐已定,祇待晚來行事。
  且說康玉回見太祖,具言前事。太祖拍手,曰:「他已入吾掌中矣。」李善長進奏道:「此事尚未萬全。若友諒引三十萬精銳徑過江東橋,來攻清德門,亦是危事!據臣愚昧,不若即刻將橋砌換鐵石,使友諒到此,頓起疑心,不敢前進。又於橋西設一空寨,他望見營寨,必然來劫。及至寨中無一所有,令彼驚疑奔潰。然後四圍用火攻擊,可得全勝。」太祖大喜,即令李善長如法布置,仍聽軍師劉基調遣。劉基便登將臺,把五方旗號按方運動,發了三聲號炮,擊了三通鼓,諸將都到臺下聽令。劉基傳下鈞旨曰:「今夜廝殺不比等閑,助主公混一中原,廓清妖穢踏平山海,俱是今日打這腳樁﹔你等顯親揚名,封妻蔭子,帶礪山河,也俱在今日。施展手段稍不小心有違軍令,決當斬首不饒。」諸將一一跪曰:「願領鈞旨。」劉基便令馮勝、馮國用、丁德興、趙德勝四將,領兵三千埋伏江東橋,據虎口城諸處險隘,祇等待友諒陣中馬亂,便用神鎗、硬弩、火炮等物,一齊擊殺,任他奔走不得阻攔,都祇在後邊追趕﹔再令華高、曹良臣、茅成、孫興祖、顧時、陸仲亨、王志、鄭遇春、薛顯、周德興、吳復、金朝興十二員將佐,領兵二萬在正東深處埋伏,西對龍江,漢兵若敗他必沿江北走,便可率兵從東攻殺﹔又令鄧愈領兵三萬,待友諒兵來,便去劫他老營截他歸路﹔又令李文忠領兵二萬,即刻抄龍江直入大洋,將漢兵所有船隻盡行拘掠,止留破船三百隻於江岸邊,待他敗兵奔渡。太祖聽令便在臺下稱曰:「此舉宜令片甲不存,軍師何以留船與渡?」劉基曰:「兵法有云『陷之死地,必有生路。』昔者項羽渡河,破釜沉舟以破章邯﹔韓信背水列陣以破趙軍,俱是此法。倘漢軍三十萬逃奔採石無船可渡,彼必還兵死戰,勝敗又不可知。惟留此破船,待他爭先逃渡,若至江心,我軍奮力追趕,破船十無一存,始為全勝。」分撥已定,諸將各自聽令行事,不題。
  卻說陳友諒親督元帥張定邊及精銳二十萬,待到酉牌時候,都向東南進發。偃旗息鼓倍道而行。將及半夜,方到江東橋。友諒便問:「橋是何如?」祇聽前哨報曰:「是鐵石造成的。」友諒驚曰:「康玉分明說是木頭的,何故反是鐵石,可再探到前面還有木橋否?」那哨子上前探看良久回報道:「此橋長二十步,盡是鐵石砌成,以前去探更無木橋。」友諒心疑,便自領兵前行數百餘步,祇見營鼓頻敲。友諒喜道:「此必茂才扎下營寨。」即令張志雄領兵前往,密呼「老康」,以為內應。誰想志雄前至寨口隔欄遙望,營中並無一箇士卒,止是懸羊駕犬、擊鼓如雷。領兵急回阻住備說前事,不可前往必有伏兵在彼,勿墮奸計。友諒大驚,曰:「吾被茂才誘矣。」下令急回兵北走,眾軍膽碎心驚,奔潰爭先。看官看到此想曰:「若是陳友諒果有智量,且按兵不動列陣先迎,雖有伏兵,見如此強盛也決不敢輕犯。」誰知智不及此,祇是鼠竄狼奔,那裏擋得住。
  此時正值暑熱,太祖穿著紫衣茸甲,張著黃羅大蓋,與軍師登城坐敵樓中細細而望。眾將見友諒兵馬奔潰,急欲出戰。軍師且下令曰:「紅日雖昇,大雨立至,諸將且宜飽餐,當乘雨而擊之……。」說話未完,果然風雨蔽天而來。太祖便擊鼓為號,祇聽得信炮震天,伏兵並起。馮勝、馮國用、趙德勝、丁德興四將,把那火器追擊,驅兵來殺。友諒陣中惟有各逃性命,人上踏人的逃走。張定邊見事危急,高叫曰:「三軍休恐,當並力殺出!」這些軍士那裏聽令。四將也分兵兩翼而攻,容賊兵奪路而走,祇是隨後追殺。友諒急奔走本營。那本營已被鄧愈殺入,四圍放火,黑焰迷天,十萬之師都皆逃散。友諒領了殘兵祇得沿大江岸邊奔走。正行之際,當先一兵截住,為首一員大將正是康茂才,高叫:「友諒可速來,老康等候多時了。」友諒聽了大怒而罵,便叫:「眾將中若能擒得此賊,富貴同之。」張定邊拍馬來迎,趙德勝橫鎗抵住,便從中大叫麾軍奮擊。定邊力不能支,勒馬轉走。茂才乘勝追來,活縛將士共二萬餘人。張志雄、梁鉉、俞國興遂解甲投降。陳友諒引兵突圍北走。約有二十餘里,忽見旌旗蓋天,四下金鼓齊鳴,當先排著華高、曹良臣、茅成、孫興祖等十二員大將,從東驅兵揜殺過來。友諒不敢戀戰,便與張定邊斜刺殺出。恰遇李文忠、俞通淵等拘友諒戰船方回,路至慈湖,又是一番鏖戰,擒伏得副將張世方、陳玉等五人。此時友諒軍人已死大半,約剩七萬有零,沿岸奔走,自分到江邊再作區處。那想到江一望,樓船、戰艦十無一全,訪問舟人曰:「李文忠率了精銳焚掠殆盡。」友諒仰天搥胸,忿叫曰:「早不聽張公之言,竟至如此!」腰間拔出寶劍將要自刎,那張定邊忙來抱定,勸曰:「古來聖人俱遭顛沛,臣願陛下忍一時之小忿,圖後日之大功,未為晚也。」友諒祇得上馬再行,料得來路已遠,再無伏兵,無可從容而行。那想采石磯邊扎駐大營,正是常遇春、沐英、郭子興、廖永忠、朱亮祖、俞通海、張德勝倍道從僻路在此阻截,殺得友諒單騎而奔。恰又遇著薛顯兵到,大殺一陣,活捉了賊將僧家奴等一十五人。止有張德勝深入賊陣,面中流矢而死。友諒驚慌,忙同張定邊逃走,幸得陳英傑領殘兵亦至采石,合兵一處,止見破船二三百隻泊在江岸。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34:26

第三十一回     不惹庵太祖留句 朱太祖金陵登位



  聞說金陵多智奇,善能談笑解重圍。
  采石磯頭愁蔽日,鍾山頂上瑞呈輝。
  寒鴻淅瀝還江右,列宿低徊摧紫微。
  漢陽到處春光好,惹得龍車舊日揮。
  卻說陳友諒同張定邊逃竄,幸得陳英傑領了殘兵,亦到采石磯合做一處,祇有破船二三百隻泊在岸邊。友諒且憂且喜,曰:「我還有一線之路。」那些軍土爭先而渡。不移時,常遇春等將一時趕殺來到,硬弩、強弓、噴筒、鳥鎗飛也似的打將過來。比至江心,這些破船一半沉沒。常遇春鳴金收軍,共計斬首一十四萬三千餘級,生擒二萬八千七百餘人。所獲輜重、糧草、盔甲、金鼓、兵器、牛羊、馬匹不可勝數。復取了太平城,引兵回到金陵。恰好徐達同華雲龍率兵去救常州,與士城連戰得勝。士誠見勢頭不利,便退兵攻打江陰。徐達等隨救江陰,正在交兵忽報友諒大敗虧輸,士誠心膽俱碎,連夜逃遁回姑蘇去了。徐達等也班師回到金陵。太祖不勝之喜,相與設筵,慶賀諸將,各論功陞賞。
  此時已是暮秋天氣,營中無事。太祖吩咐李善長及翰林院都各做起文書,分馳各處鎮守將吏,俱宜趁閑修造兵器,練習部下士卒﹔至於牧民州府,俱要小心撫安百姓。秋收之後,及時種麥、種豆、栽桑、插竹,盡力田畝,毋得擾害民生,以養天和﹔至於遠近稅糧,俱因兵戈擾攘,一概觸免﹔所有罪過人犯除是十惡難赦的,俱各放釋還家,並不許連累妻孥。文書一到,大家小戶,那箇不以手加額祝贊昇平天下,這也不必贅題。
  忽一日,太祖心下轉道:「太平府地界近為偽漢友諒所陷,至今百姓未知生理如何。」便帶了十來箇知心將佐,潛出府中私行打探。卻到一箇庵院住宿,把眼一看,匾額上寫著「不惹庵」。迅步走將進去,祇見一箇老僧問道:「客官何來,尊居何處?」太祖也不來應。那老僧又問道:「尊官何以不說居處姓名,莫不是做些什麼歹事麼?」太祖看見東間有筆硯在上,便題詩一首﹔
  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
  山僧不識英雄漢,祇顧饒饒問姓名。
寫完就走。恰有一箇顛狂的瘋子,一步步也走進來,替那小沙彌們一齊爭飯喫。太祖近前一看,卻就是周顛。太祖因問道:「你這幾時在何處,不來見我?」他見了太祖,佯痴作舞,口叫「告太平」,一會兒,便塌塌的祇是拜在庵中石砌甬道上,把手畫一箇箍圈,對了太祖曰:「你打破一桶。」太祖一向心知他的靈異,便叫隨行的一二人,扯了他竟出庵來,把馬匹與他坐了,徑回金陵而去。那周顛日日在帳中閑耍,太祖也不十分理論。祇見一日間,他突突的曰:「主公,你見張三丰與冷謙麼?」太祖也不答應。他也不再煩。誰想滿城中畫鼓齊敲,紅燈高掛,早報道元至正二十一年歲次辛丑元旦。太祖三更時分拜了天地神明、宗廟、社稷,與文武百官宴賞。卻有劉基上一通表章,道:
    伏維 殿下仁著萬方,德施四海。如雨露之咸沽,似風雷而並震。竊念:偽漢陳友諒,盜國弒君,乃糾偽吳張士誠,殘害良善,如茲惡逆,不共戴天。望統熊虎之師,掃清妖孽之寇,先侵左患,後劫右殃﹔況觀天時,有全勝之機。惟賴宸衷,奮神威之用。冒贖威嚴,不勝惶恐。謹奉表以聞。
  太祖看了表章,對劉基曰:「所言正合吾意。」因命徐達掌中軍為大元帥,常遇春左副元帥,鄧愈右副元帥,郭英為前部先鋒,沐英為五軍都提點使,趙德勝統前軍,廖永忠統後軍,馮國用統左軍,馮勝統右軍。其餘將帥俞通海、丁德興、華高、曹良臣、茅成、孫興祖、唐勝宗、陸仲亨、周德興、華雲龍、顧時、朱亮祖、陳德、費聚、王志、常遇春、康茂才、趙廣、楊璟、張興祖、薛顯、俞通源、俞通淵、吳復、金朝興、仇成、張龍、王弼、葉昇等,皆隨駕親征調用。止留丞相李善長、軍師劉基、學士宋濂等,率領後軍,鎮守金陵。
  擇日大軍進發。劉基等率群臣餞送,隨對太祖曰:「此行徑逆大江而上,從安慶水道,越小孤山直抵江州,以襲友諒之不備。彼若迎戰,我當即發陸兵圍之﹔彼若敗走,棄江西而奔,主公不必追襲,惟盡收江西州郡,然後取之未遲。」太祖曰:「軍師所諭最是,孤不敢忘。」宋濂因仿古漁家做一闕以餞。詞曰:
    紅日光輝萬物秀,春風披拂乾坤垢。英雄豪氣凌雲透,雄抖擻,長驅虎士除殘寇。聖明誅亂將民救,萬萬仁心天地厚。旌旗指處群雄朽,須進酒,玉階進獻南山壽。
  太祖大喜,即命李善長草記其事,刻時起兵。劉基等送至江岸而別,自去不題。
  太祖不日兵至采石磯,令軍士登舟逆流而上。太祖見江水澄清,洪濤巨浪,風帆如箭,乃作『江流賦』以遣懷,命葉琛筆記。賦曰:
    長江蕩蕩,綠水悠悠。舉目遙觀,共長天而鬥色﹔低頭近覷,同紅日以爭光。岸邊綠葦滴溜溜,風擺旌旗﹔堤下青蒲孤另另,露依劍刃。白蘋州上,有一攢一簇白沙鷗﹔紅蓼灘前,有一往一來紅足雁。中間富貴,飄飄荷葉弄青線﹔內裏繁華,展展蓮花傾玉盞。霽雪中,嚮沸沸化龍金鯉﹔睛波內,骨喇喇通聖玄龜。遙納千秋,總三台之職﹔遠尊大海,位太宰之權。東南形勝,為吳越之藩篱﹔西北胸襟,雄楚淮之保障。晉殘東渡,能隨五馬化為龍﹔漢末南爭,善使三雄決二虎。到春來暖融融,鷗浴魚翻,到夏來碧森森,芰生荷放。秋葉逐紅隨浪走,冬水映白趁波流。東去西來萬里長,滔滔不盡古今忙。流水水流流入海,水翻翻浪浪翻江。碧荷荷碧碧煙罩,紫花花紫紫雲盤。白鷗鷗白白鷗波,紅蓼蓼紅紅蓼灘。采蓮蓮采采蓮去,行棹棹行行棹遠。煙樹生煙煙繞樹,渡船來渡渡人船。汨汨無邊浴寒日,茫茫四際倒青山。幾番鐵騎騰長浪,數次金戈照急瀾。嗟哉跨江,欲會曹瞞﹔厄乎浮水,爭投鞭孫堅。炎炎縱火稱公瑾,浩浩驅兵贊謝玄。英雄揮淚傷時往,豪傑持戈惜目前。王浚乘威焚鐵索,祖生慷慨叩舡舷。
賦猶未已,俄報兵至安慶。太祖因留郭英、鄧愈分兵一萬,攻取安慶。自率大兵,經過鄱陽湖口,前至小孤山。卻有一員大將:
    身長八尺,闊面長鬚。一雙隱豹的瞳人,兩道臥蠶的眉宇。不激不隨,又似化成王,又似閻羅王,能強能弱,既如佩著革,又如佩著弦。提起青龍偃月刀,晃晃烺烺,掃盡環中妖孽﹔跨著赤兔追風馬,騰騰烈烈,拓平海內山川。真是人世奇男,原說天邊靈宿。
  這箇將軍,你道是誰?就是陳友諒授他做前將軍平章指揮使,姓傅,復名友德的便是。當初祖上住在宿州,後來移居穎州,今又徙錫山,傅善人的兒子。他祖上自來好善施行陰德。一日間,門首忽有一箇道人,渾身遍體都是金箔般裝成的光彩,哄動了一街兩岸的人都來看他。傅善人也走出來看看,便問:「師父何來,尊姓大名?」一一求教,那道人曰:「我貧道兩腳踏地,雙手擎天,大千世界,那箇不是這廬。今方從山西平陽地方過來,族姓姓張,人都稱我為張金箔。」這善人又問曰:「怎麼稱師父為金箔,其中必有緣故?」那道人又笑了一聲,便道:「你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便脫下了衲裰,叫喚眾人曰:「你們午間如若未有米飯的,日來未有柴燒的,家中或有老父、老母、幼女、稚男,沒有財物侍養的,或有官司橫事沒有使費的,都走到我身邊來,揭取些金箔用用也使得。」仔細看喚了一遍,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34:50

第三十二回     張金箔法顯街坊 徐達械囚車見主



  一時靈宿誕生齊,都向金甌名字題。
  飛劍江西開雨露,揮鞭海外捲虹霓。
  喜看良將歸真主,笑卻奸雄過武溪。
  江漢至今春自在,誰解當年費鼓鼙
  那張金箔叫喚人間若沒有錢鈔使用,無可奈何的,便到我身邊來揭取些金箔去用用也得。」祇見那些人一箇也不動手來取。那道人又喚道:「還有東來西去一時沒了盤纏的、貧窮落難、一時病死沒有殯殮的,都可來取些用用。」又叫道:「如有稀奇古怪、百計難醫的病症也可取些去喫喫。包得你們都好。」如此叫喊了三四遍,那些人都來在他臉上的、或身上的、或腿上的金箔,都去揭取下來。也有重三分的、也有重半分的、也有重一錢的,揭了起去也不見有一些疤痕,仍舊見有金箔生將出來。這些人把金箔放在火中一煎,恰是十成的寶金,真正好去買賣東西,做正果實用。那善人便向前問道:「師父,你的功德真是無量;但不知緣何有厚有薄,不同的分量?」那張金箔又道:「這是我因物平分,稱他的行事給付與他的。孔子也曾曰『周急不繼富』。怎麼可既予他?」傅善人便曰:「請師父到寒家素齋了去。」那道人曰:「我也要到你家中一看耍子。」這些街上人來取金的成千得萬,一會兒也都把些去了。那道人穿了衲裰,便同善人走入家裏來,從袖中取出一箇小鳥兒,鴉鴉的叫,對善人曰:「這是畢月鳥精。我聞你家良善,今日遠遠的特送與你,晚來自有分曉,公可收取在臥房床帳之內。」善人接了上手,好好的走進臥房,把鳥兒放在帳子內。正好是得出來,見這些取金箔的人,拈香點燭,一齊擁將進來,曰:「我們二三十年不好的病,喫這金子下去,沒有一箇不好。」還有那揭去買柴、糴米的,侍養爹娘、兒女的,了結官司的,殯送的,都進來把將椅子攝在廳前中心,眾人正好禮拜,一陣風過,那道人不見了。眾人曰:「從來未見過有這樣神異。」各各散去,不題。
  且說傅善入見眾人各自回去,走進房中,對了婆婆說了神異,便也同去看帳中鳥兒。那鳥兒馴馴伏伏,也不飛也不叫,停在帳竿柱上,一眼兒祇看看他夫妻兩箇。他二人看了一會,說說笑笑,道:「不知這師父將他送與我們何意。」善人曰:「且到夜來再處。」轉過身到外邊,吩咐司香的,燒佛前午香,祇見丫環翠兒曰:「外面錢太醫因院君將產,著人送保生丹在此。」善人曰:「可多多致謝他。」丫環便出去回復,不在話下。
  看看紅日西沉,銀蟾東起,不覺又是黃昏時分了。那院君說身子甚是不安,卻要上床來睡。誰想這鳥兒不住的叫了兩聲,在帳內飛來飛去,忽然跌在席上骨碌碌的在席邊滾做一團。那院君急把手來捉他,一道清光徑從口中直灌進去,喫了一驚。那鳥便不知何處去了。將近半夜,生下傅友德來,甚是奇偉。將及天明,那張金箔直到傅善人堂中叫了恭喜,便曰:「不三十年,令郎自當輔佐真主,建立奇功。」遂別了自去。
  那友德長成果然靈異非常。有詩讚曰:
  有客雲霄意氣全,知天福蔭在心田。
  何須買卜君子宅,已有徵符金箔仙。
  畢月烏從玄冥合,丰神迥異世間賢。
  崢嶸既具如龍劍,咫尺風雲自有緣。
那友德見元綱不整,便從山東李善之起兵,剽掠西蜀;後來李善之事敗,便下武昌,從了友諒。前日,友諒為朱兵敗於龍江,因使友德把守小孤山。他明知友諒所為不正,特來投降。太祖見了他心中暗喜,便問道:「既為漢將,何以復來?」傅友德拜曰:「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君而事;昔陳平棄楚,叔寶投唐,皆有緣故。聞殿下神明英武聖德寬宏,願竭駑駘,萬望不拒。」太祖便授帳前都指揮。即日領兵直抵九江五里外安營,不題。
  且說友諒自龍江敗回,懊悔自家遠出的不是,因此祇守原據地方。祇道自不來惹人,人也不來惹他,祇與諸姬嬪,每日在宮內飲酒歡歌的快樂。一聞天兵突到,以為從天而下,驚得魂不附體,急召張定邊議抵敵。定邊曰:「金陵將士,足智多謀,前者三十萬兵馬入龍江,被他一鼓而敗。今孤城弱卒怎能抵擋!倘先困吾城,進退無路了。以當今之計不如暫幸武昌,以圖後舉。」友諒依計,即刻傳旨令眷屬收拾細軟、寶貝,輕裝快輦,率近臣今夜開北門,徑走武昌權避。
  次日,太祖列陣,叫探子去下戰書。探子回報:「城門大開,城中父老皆出城迎伏道左,曰:『漢王昨夜挈宮潛遁去了。』」太祖大喜,便率將佐數員及文官幾人入城安撫百姓。收獲友諒華蓋、日月旗扇等物。其餘軍卒並不許騷擾地方。次日,留黃勝、章溢鎮守。即統本部進至饒州。守將李羅庚開城,十里外迎接。因把兵馬直趨南安府。守將王文任也出城投降。太祖分撥葉琛、趙繼祖守南昌;陶安、陳定守饒州。陶安向前曰:「自從主公車駕往返,皆得朝夕依附,今承命守饒州,遂未能日侍主公顏色,奈何奈何!」太祖曰:「如此重地,非公不可撫理。」因作詩一首,以贈陶安:
  匡盧古穴甚幽深,水怪無端盈彭蠡。
  鱷魚因韓去遠岸,陶安鄱陽即治理。
陶安拜謝,自去料理府事。祇見袁州歐普祥,龍泉彭時中,吉安曾萬中等,俱獻表納款。又有康茂才前奉軍令,引兵直下蘄黃、興國、沔陽、黃梅、瑞州等處。誰想各郡聞知大駕親征,沒一處不聞風來降。是日,茂才領全兵而回,盡有江西之地也進帳復命。太祖正在歡喜,卻有探子來報曰:「南昌府原任漢將祝宗、康泰二人同謀殺了知府葉琛,守將趙繼祖復據了城池,甚是利害無理。」太祖聞報大怒,便遣徐達、鄧愈、趙德勝領兵一萬,即刻攻復。臨行吩咐:「不五日間大隊人馬便到,爾等宜盡心征捕,毋得走了逆賊。」那徐達星夜兼程而往。不一日來到南昌,四下裏把兵圍住,就布起雲梯。頃刻間軍士奮勇上城,把祝宗、康泰二人捉住落了囚車。次日,太祖恰好也統兵來到,徐達等出城迎接了,便解送囚犯到太祖面前。太祖吩咐軍中設祭,遙望葉趙二靈所葬之處,將祝宗、康泰斬首致獻訖。因對諸將曰:「南昌為楚重鎮,又是西南藩服,今得其地是陳氏斷右臂;而士誠亦為膽寒。」即遣朱文正、鄧愈等鎮守南昌,自回金陵,不題。
  且說原先太祖下了處州,有苗將賀德仁、李佑之投降。太祖因命耿炳文暫離長興來此鎮守。後來長興一帶地方,被士誠攪擾,便著孫炎知府事,以元帥朱文剛、王道童等協力撫治。耿炳文仍去鎮長興。那賀德仁、李佑之二人各懷異心,祇恐鎮守金華胡大海來援,因是未敢動手。乃密交金華苗將劉震、蔣英、李福,約定彼此各殺守臣,共據此地,以圖富貴。劉震等允許,便招集苗兵數百,祇乘空隙兒下手。適值二月初九,李佑之、賀德仁陰謀乘元帥朱文剛與知府孫炎、王道童在衙設宴,暗率苗兵三千餘圍定。一聲鑼響殺將進來。朱文剛即提劍上馬接戰,大罵道:「國家何負於汝,汝乃反耶?若不急降,砍汝萬段。」李佑之提鎗來戰,文剛連斷其槊。他見勢難抵敵,便把手招動,苗兵亂來攢住,文剛轉劍殺出,不提防賀德仁從後心一鎗,墜馬而死;王道童亦遇害。仁德把孫炎夫妻二人,幽拘在暗室中逼他投伏。孫炎自思不久救兵便到,就哄他曰:「倘若不殺我,即成汝謀。」李佑之看他終是不屈的心事,因對賀德仁曰:「到晚來再處。」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35:16

第三十三回     胡大海被刺殞命 神明送花煒見駕



  倚劍長戈落曉霜,祇今留得姓各揚。
  水流江漢忠魂在,蓮長蒲塘義骨香。
  有等莫愁英傑少,能主堪羨水雲娘。
  死生天縱忠貞性,總是高崗儀鳳翔。
  且說李佑之見孫炎終有不屈的光景,恐留著他反貽後患,約莫黃昏時候將酒一斗、雁一隻送與孫炎,曰:「以此與公永訣。」孫炎拔劍割雁肉來喫,且舉卮酌酒仰天嘆了數聲,曰:「大丈夫為鼠輩所擒,不及一見明公,在此飲訣﹔然萬古之下,芳名自存。恨這賊奴,天兵到來凌遲碎剮。但笑肉臭,狗喫他!」苗兵大怒,瞋目而視。孫炎飲酒自若,持劍在手,喝令士卒向前羅跪,吩咐曰:「我且死,這身上紫綺裘,乃主公所賜,不得毀亂。」回顧其妻王氏已自縊而亡,遂自刎而死。
  賀德仁、李佑之因據有其城,千戶朱絢潛夜馳赴金華,報知胡大海﹔大海大驚,急命劉震、蔣英、李福等點兵前去拿獲逆賊。那劉震向前曰:「此賊全仗標鎗,元帥往戰須備弩箭纔好!」大海便欲入帳中披掛,以防標鎗,不想蔣英從背後把劍直刺透大海前心,一時身死。蔣英殺出,竟投賀德仁去了。適有大海長子胡德濟,在諸暨聞變,便奔到李文忠帳前,訴說前事。文忠即刻點兵追復,路至蘭溪,苗賊棄城而走。德濟奮力直追以報父仇。恰好追到一箇去處,上臨星斗下瞷深溪。劉震、蔣英、李福三賊見無去路也冒死殺來。德濟眼到手落,一刀削去把李福腰斬做兩段。劉震正待持鎗來刺,那刀頭一轉,把鎗頭砍將下來,德濟大叫:「賊奴休走!」劉震連人和馬跌落深溪,被朱兵亂刀殺死。蔣英自知無用,連忙跳下馬來投降,德濟曰:「殺我父親正是你這賊子,不殺你等待何時!」也一刀砍下頭來,轉馬回報文忠,不題。
  卻說千戶朱絢,見劉震等三賊刺死胡大海,便獨馬奔出金華。乃潛身到處州地面,糾集向來所與將士約有兵五六百人來攻打處州。那賀德仁、李佑之齊馬殺出,被朱絢首城而戰,徑據了城門不放二賊回城。那二賊祇得奔走劉山。朱絢吩咐將士百人守住四門,前領眾軍追殺。賀德仁且戰且走,恰巧為馬所蹶,被軍士活捉了過來。李佑之見捉了德仁心下自慌,鎗法都亂了,急急落荒而逃。朱絢拈弓搭箭,一箭正中佑之咽喉而死。收軍回城把德仁斬首號令,差使報捷金陵。太祖聞報,深羨胡德濟為父報仇﹔朱絢獨身恢復,實是難得,各令賞金百兩,銀五千兩,嘉賞功勛。因命耿天壁鎮守處州。且對軍師劉基曰:「自隨我征戰以來,攻城守隘死於國事者皆忠義之臣,不可不封,獎以勵將士。」即喚工作局設廟於金陵城,塑耿再成、胡大海、廖永安、張德勝、桑世傑、花雲、朱文遜、朱文剛、孫炎、葉琛、趙繼祖等像,論功追封歲時祭祀,不題。
  卻說花雲的侍女孫氏,見主婆邵氏身死,便抱了三歲孩兒花煒逃難,誰想被友諒部下百戶王元所擄。元見孫氏美色,強納為妾。孫度不從必與此兒同被殺害,因不得已從之。後來友諒侵入龍江,王元往江州運糧,因摯孫氏與妻李氏同住。花兒晝夜啼哭,妻李氏甚惡之,欲置之死。孫氏跪泣曰:「萬望主人憐憫勿殺,妾當丟在草野之中把人抱去,乃是夫人天地之心。」李氏聽了吩咐:「抱了去,可就來。」孫氏出門,抱至江邊,拜告了天地,曰:「花雲是箇忠義好漢,死節而亡。天如憐念忠魂,俾其有後,頃刻之間,當有舟師救渡﹔倘或該絕,妾身當抱此兒共赴江水,葬於魚鱉之腹……」言未了,祇見蘆葦中簌簌的響,有一箇人似漁翁打扮出來備問其故,孫氏對他說知,漁翁嗟嘆不已,便曰:「我當為你哺育此兒。」因引孫氏到家中。孫氏細細看了所在,認識了東西四至,便在身上取出金環一隻、銀釧一隻與漁翁,曰:「此物權為收養之資,後日相逢,當出環釧配合為記。」再四叮嚀,灑淚而別。仍歸王元家中,服事正室李氏。
  至次年辛丑,太祖舉兵伐漢,友諒見勢大難敵,竟棄江州奔到武昌。王元也帶軍前去,惟留妻與妾孫氏在家。孫氏聞太祖駐扎江州,因往漁家索此兒以獻太祖﹔不意漁翁無子且愛他秀明,決不肯還,孫氏祇得歸去。號哭了七日七夜,因正妻李氏怒罵而止後復往漁翁家索之,湊巧,漁翁往江上捕魚,其妻亦送飯,反鎖此兒在屋子裏。孫氏見無人,撬開房門,竟負此兒而逃奔至城中,誰想太祖大駕已去江州。孫氏進退無路,又恐漁翁追尋,祇得向夜到江渚邊深草內歇了一夜。次早,出江口買舟過江,又遇陳友諒南昌兵敗,爭船而渡,造次中孫氏併花兒俱被捱落水中。孫氏落水緊抱花兒不放,出沒波浪中,忽見水上有大木如圍一條溜將過來,孫氏大喜,遂挈摯兒攀木而坐,漂來漂去,倏入一箇蓮渚間,內外上下俱有荷葉遮蔽。孫氏與兒躲閃不出,因摘蓮子充飢。凡在淺渚坐木上已經八日,得不死。孫氏默祈天神保護。時已夜半,忽聞岸上有人說話,孫氏高聲求救。祇見月明中一老翁駕了小船,行入渚中細問來歷,因引孫氏併兒上船,且曰:「你既是忠臣之裔,我當送至金陵,你勿驚慌。」孫氏與兒並坐船內,耳邊但聞如暴風、疾雨,眼裏祇見這船或旋上頂,或涉江灘。
  頃刻之間,老者曰:「天色方明,金陵已到,我當送你進城。」進得城中,正遇著李善長路間判斷公事。吏人將此事報知說:「有太平城花雲侍兒抱小兒來見。」善長急便喚到面前,那老者一一自說了一遍。善長嘆說:「奇異。」就引孫氏等來見太祖。太祖把花煒坐在膝間,謂眾官曰:「我不意花將軍尚有此兒,真是將種!」因喚老者入問名姓,并賜以金帛。那老兒放開喉嚨口念了四句道:
  我是雷公之弟,神能通徹天地。
  怒追不孝不仁,喜救有仁有義。
一陣風過,竟不知何在。太祖說道:「花將軍殉身報國,孫氏困苦救兒,忠義一門,理宜神明蔭庇。」詔封孫氏為賢德夫人,花煒襲父都指揮之職,待年至十六相材任用。選給官房一所與住,月給米祿優養。
  光陰無幾,又是元至正三十三年,歲次癸卯三月天氣,那陳友諒逃至武昌,正是漢時的江夏,宋時的鄂州,建築宮闕、都城、朝市、市廟。時當初一,友諒視朝,諸文武百官山呼拜舞禮畢。因宣江國公張定邊向前問曰:「金陵恃強侵我江西,此讎不可不復。寡人也日夜在心。前者下詔,命卿等招軍買馬,不知到今共得幾何?」定邊對說:「主公雖失江西,而江北、兩淮、蘄黃等處地方,糧儲不少。即今諸路年穀不登,人民饑饉,聞殿下招兵,俱來就食。群雄小寇來投伏者,計有六十萬餘人。」友諒又說:「軍兵雖足,這些盔甲、器械、舟船、艛櫓,恐未能悉備停當。」定邊奏說:「臣同陳英傑百計經營,幸已周備了。」友諒又問說:「糧草得濟事麼?」定邊把手指計算了一番,說道:「以臣計,料也有一百三十餘萬,儘可支持。」友諒大喜,說:「既如此,便可發兵收復江西,并下金陵,以報前讎。……」言未畢,祇見丞相楊從政出班啟奏:「若論此讎,不可不復,奈金陵君臣智勇足備,不可輕敵。以臣愚昧,細思吳王張士誠,他與朱家久是不共之讎,且兼三吳糧多將眾。今主公既欲收復地方,攻打金陵,臣有一計在此……」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35:40

第三十四回     花雲妾義保兒郎 張虯飛鐘取二將



  藻井雕薨駐彩霞,安豐一失便無家。
  淒涼夜月樓前舞,零落春風仗外花。
  殘曙不留吳漢草,夕陽空映殿庭鴉。
  可憐河水滔滔逝,誰識人間有歲華。
  卻有丞相楊從政說道:「今主公欲收復江西,攻取自下。白下金陵建康建業,莫若修一封書,追一箇能言之士往吳國連和,說以利害,使彼憤怒,發兵與朱家作對。主公再令二人,一往浙東說方國珍﹔一往閩廣說陳有定,一同發兵攻打金陵,則朱兵必擋東南之敵,主公然後統了大軍前驅而進,那時取金陵在反掌之間矣。」友諒聽了大喜,說道:此計最妙!遂遣邱士亨往蘇州,孫景莊往溫州,劉汶往福建,刻日起程。正是春和景色。卻有蝶戀花一闕:
    欲減羅衣寒未去,不捲珠簾,人在深深處,紅杏枝頭花幾許,啼痕正恨清明雨。晝日深香一縷,宿酒醒時,惱破春情緒。江水潺潺清可喜,紫燕黃鶯來狂語。
  且說邱士亨不日間,已至姑蘇,竟到朝門外伺候。卻有近臣奏知,因引他入見。士誠問了些閑話,便拆書觀看,念道:
    寓武昌漢王陳友諒,書奉大吳王殿下:伏為元綱解紐,天下紛紜,必有英才,後成功業。茲有金陵朱某,竊形勝之地,聚無籍之徒,侵吳四郡,奪我江西,心誠恨之,時圖恢復。伏乞念舊之強,共成其力,兩力夾攻,必可瓦解。兩分其地,各復基仇,利莫大焉。特命小使會約,乞賜明旨。依期進兵,萬勿渝信。友諒頓首再拜。
  士誠得書大喜,因對士亨曰:「孤受朱家之恥,日夜飲恨,力不能前。若得爾主同力來攻,孤之至願。」因重賞士亨,約期起兵,令他回國,不題。
  次日,士誠便同元帥李伯昇、御弟張士信、副帥呂珍商議,乘漢兵夾攻即當親征,以復故土。祇見丞相李伯清進奏道:「漢王從江下攻金陵,舟師甚便。我若先投其鋒,彼必與我相迎。那時漢兵乘虛而入,是於漢有益,於吳有損。以臣愚見,可先領兵從牛渚渡江,攻采石、太平、龍江等處,祇約漢兵攻池州西路,則金陵之師必悉力以拒二敵,此時殿下統大兵乘虛直搗金陵,勢必攻破矣。」又曰:「宋主韓林,近處安豐,亦我之肘腋。以兵攻之,彼必不決勝,請救於金陵,是我得安豐,且分金陵勢也。」士誠聽計曰:「極妙!極妙!」遂宣呂珍、張虯、李定、李寧四將領兵十萬,攻取安豐。自領大部人馬,竟向金陵進發。又曰:「卿等宜戮力同心,攻復舊壤,平定宋地,併取金陵。遂有淮東俱當割地封王,以酬功賞。」四人領命,竟取路望安豐而來。
  宋主韓林聞說吳兵驟至,大驚,急宣劉福通計議。福通曰:「主上勿憂。」便引羅文素、郁文盛、王顯忠、韓咬兒率兵二萬迎敵。吳兵陣上早有張虯領兵一萬,到城下搦戰。這邊羅文素等四將力戰張虯,張虯力不少怯,鬥上四十餘合。卻說羅文素、郁文盛二將並馬轉過東來,那張虯一錘飛去,連中二人面門,都翻空下馬,被亂鎗刺殺。韓咬兒見勢不好,持鞭趕來,張虯也轉過一錘把他腦蓋打的粉碎。王顯忠急要逃走,張虯縱馬奔到,大喝道:「休走!」輕舒猿臂,把顯忠活捉了在馬上。劉福通因此棄陣逃回。吳兵擁殺過來,十亡八九。韓林傳令堅閉城門,再處。便同福通商議曰:「吾聞金陵朱公兵強將勇,仁義存心,若往彼處求救,必不見拒。」便修表,遣太尉汪全從水關浮出,抄河路十五里方得上岸,星夜奔赴金陵。果然好箇王都氣概,曾有《古輪臺》一篇稱讚好處:
    色鮮妍,詔華難擬又難言。江翻玉浪如匹練,素蟾舒展見。虎踞龍蟠翠微開,螺髻雙懸。有多少五陵才俊,裘馬翩翩。耐不住在花柳前,瑞靄中天。真好箇宸京畿甸,西枕衡華,東臨淮泗,長江天塹,處處酒旗翻。情懷遠,夕陽煙裏笑歌填。
  正值太祖陞帳,早有近臣上前啟說:「北宋韓林,有使臣到此。」太祖召見了,便拆書來看道:
    北宋王韓林,頓首再拜上,金陵吳國公朱殿下麾前:切念我公威震海內,德濤四方。林本欲助手足之形,佐張皇之勢﹔奈因奸黨阻梗。今有漢賊窺伺江西,吳寇攻擾,望甦倒懸之急,林雖無用,亦當圖報。勢在旦夕,懸拜垂仁不宣。
  太祖看書畢,便令汪全館驛筵宴。遂對眾將曰:「今吳因安豐韓林求救,此事如何?」軍師劉基曰:「此正士誠『假途滅虢之計』。欲圖我金陵耳。安豐是淮西藩蔽,若有疏失,則淮西不安﹔彼得淮西,必取江南。漢兵又從江西來夾攻,則我有分爭之禍矣。」太祖聽得細思了一會,便問:「似此奈何?」劉基曰:「凡有病須醫未定之先。主公可同常遇春領兵先救安豐。便遣人往江西調徐達兵來,隨後策應,庶幾淮西、江南、兩保無虞。」太祖又曰:「我離金陵,吳兵必來襲我﹔徐達離江西,漢兵必來攻擾,是內外交患了。」劉基曰:「臣與李善長、湯和、耿炳文、吳良、吳禎領兵十萬鎮住金陵、常州、長興、江陰一帶地面,便足拒絕吳師﹔江西有鄧愈、朱文正領兵五萬,亦可拒友諒。主公此去,若定淮西,然後或破漢或破吳,但滅得一國,大事可成矣!」太祖稱善。便令汪全先回,教宋王堅守城池,自領三軍即日來救。汪全拜謝先去。次日,令常遇春、李文忠領兵十萬征進。留世子朱標權理朝政。劉軍師同李丞相協掌軍國重事﹔再傳檄與湯和、鄧愈知道,須嚴整軍馬,謹備東吳及北漢之寇。分遣已定,克日,領兵望安豐進發。
  不一日,進泗州界上,傳令安營。忽汪全馳至,泣拜曰:「臣未到安豐。中途聞知呂珍、張虯攻破城池,把臣王併劉福通等盡皆殺害,據有安豐了。」太祖聞說大怒,下令諸將努力攻取,擒拿二賊與宋王報仇。又對汪全曰:「爾主既滅,你亦無所歸,不若留我麾下復署舊職。」汪全拜謝受職。即日兵至安豐正南七里安營。
  且說呂珍,張虯,得了安豐,不勝之喜,終日飲酒為樂。忽報朱兵來救,二人大驚,呂珍曰:「金陵兵未可輕敵。今夜可令部將尹義,先將金帛輜重送赴泰州。明日我輩方領兵對敵,勝了不必說起﹔若是不勝,便棄城而走,仍奔泰州,以圖後舉。」張虯曰:「極妙!」當夜收拾起細軟貨物,付尹義押赴泰州去訖。次日,分伏兵五萬,張虯鎮後,呂珍當先,旗門開處早有常遇春橫鎗在馬上殺來。呂珍與常遇春戰有許久,呂珍力怯便走。遇春追趕約有十數里,猛聽一聲炮響,卻是張虯領兵五萬突出,把遇春三千兵,困在垓心。遇春大怒,奮勇喊殺如雷。卻好太祖大隊人馬也到,遇春望見朱兵軍旗號,催兵在內衝殺,三入陣中,三拔其幟,吳兵大敗。呂珍、張虯領兵徑奔泰州去了。太祖鳴金收軍。入城撫民方罷,忽有哨子報曰:「左君弼領兵來取安豐。」太祖對諸將曰:「吾方欲乘此取廬州,可奈這賊又來攻擾,是自取禍耳。」即令眾將披掛上馬迎敵。祇見左哨上,郭英挺鎗直取君弼。戰未數合,後陣上常遇春、傅友德、李文忠、廖永忠、朱亮祖、馮勝、馮國用、康茂才、薛顯一齊擁殺過來,君弼捨命急走。忽撞一彪軍馬又殺將來,正是徐達在江西得勝領兵而回,當先阻住。君弼無心戀戰,領殘兵奔入廬州城,堅閉不出。朱軍四面圍打,徐達收軍參見了太祖。備說主公威德,江西已定。今蒙軍令特來廬州策應軍情。太祖因與徐達計議攻取城池。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36:06

第三十五回     朱文正南昌固守 子明夜過關取救



  威風颯颯滿旌旗,綠草參差劍戟團。
  一片丹衷安地角,六韜兵甲破天奸。
  雲龍鼓蠡青霄靄,月照長江碧水寒。
  千古英雄誰不羨,英聲遺入簡編看。
  卻說太祖與徐達合兵一處,日夜計取廬州,不題。
  且說偽漢陳友諒一日設朝,張定邊出班奏曰:「近聞金陵朱某領兵十萬去救安豐,殺敗了張虯、呂珍﹔不意左君弼來相助,亦遭困敗,迫至廬州,堅閉不出。徐達亦往廬州接應,日夜攻打,即今金陵與江西兩地皆虛,主公正好乘隙以圖報復。」友諒曰:「朱家既空國遠戰,卿等可領兵直搗其境,先取了江西,後克了江南,金陵便可圖矣。」因令丞相楊從政權軍國重事﹔皇后楊氏權朝政。自與太子陳理、張定邊、陳英傑等率了水陸軍兵,共六十萬,戰船五千隻,刻日由武昌進發,竟過鄱陽湖登岸,至南昌府,離城十里安營。
  卻說南昌正是太祖侄子朱文正同左軍元帥鄧愈、趙德勝把守,聞知友諒兵到,便商議曰:「此是知我主公遠在淮東,故乘虛入境來取江西耳。但城中兵少,恐難抵敵,似此奈何?」德勝對文正曰:「將軍且勿憂。如今祇留一千兵守城,待小將同張子明、夏茂誠率兵一千出城迎敵。」朱文正曰:「雖然如此,賊兵勢重未可輕視。」德勝曰:「不妨。」便領兵出陣來戰。漢兵陣上,早有張定邊兒子張子昂縱馬相對,被德勝一鎗刺死於馬下。那陣中有金指揮急來抵敵,又被德勝飛箭射倒,斬了首級。德勝便把子昂的頭懸在鎗竿上,高聲叫曰:「再來戰者,當以為例!」定邊看見兒子的頭,放聲大哭,便舉刀上馬奔出陣上,與德勝戰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陳友諒見定邊勢力不加,便催兵混殺過來。德勝陣上張子明等,四將一齊擋住。那德勝奮勇爭先,以一擋百,殺得漢兵大敗而走。德勝也不追趕,收兵入城。朱文正曰:「今日元帥虎威,足破賊兵之膽。但勢終難敵,彼必復來困城,還宜修表令人急往廬州求救,庶保無失。」即遣百戶劉和,齎表前去。誰想劉和出城未數里,竟被賊兵拏住。劉和見事敗,便將表章扯得粉碎,把口嚼做糊泥一般,隻字也看不出,就跳入江中而死。友諒心知此是求援,便把南昌四面圍住,高叫:「城中將士可速來投降,共圖富貴。」鄧愈等厲聲大罵道:「弒君之賊,還不知天命,賊巢不守反來圖謀,是自取敗亡了。」因令眾將分派各門拒守,日夜提防。那友諒用雲梯百計攻擊,鄧將士卻用炮石等項,飛打過去,漢兵中傷者不計其數。時已月餘,文正等計算曰:「劉和去久不回,大都途中為賊兵所害,還須令人再行方好。」祇見張子明向前曰:「待末將駕著小船,乘夜越關而出,必然無害。」文正便修表著子明齎發,依計向夜而行。
  誰想友諒圍住南昌,又分遣知院蔣必勝、饒鼎臣等,將兵一萬攻打吉安。那吉安守將明道與參政粹中,親軍指揮萬中,兩情不睦,那明道因潛通必勝約期來攻,以城中火起為號。萬中迎戰被殺,粹中見勢便走,又被讎家黃如潤所執,便與知府朱華、同知劉濟、趙天麟一齊械送至友諒帳前,被友諒殺了,號令於南昌城下。文正等安然不理。是日,攻城益急。指揮趙顯統銳卒,開門奮戰,殺了漢平章劉進昭、樞密使趙祥﹔又有謝成,首冒矢石,竟活捉他驍將三人,賊兵方退。惟是趙德勝夜裏巡至東門,被賊一箭正中腰眼,深入六寸。德勝負痛拔出,血流如注,因撫腹嘆道:「吾自從軍,首傷矢石,其害無過如此。大丈夫死何足惜,但恨不能從主上掃清中原,勳垂竹帛耳!」言訖遂卒。文正等同三軍大慟失聲,即具棺槨殯殮。益加小心堅守。
  卻說張子明潛夜駕小船越水關,曉夜兼行了九日方抵牛渚渡登岸。又經四箇日頭到得廬州,入見太祖,上表求救,太祖曰:「這賊乘虛取我江西,大為可恨。」因問:「兵勢若何?」子明答曰:「彼兵雖多,然聞死者亦不少,此時江水日涸,賊之戰艦皆不利用﹔況師久乏糧,大兵一至必可破矣。」太祖因囑咐子明先回,曰:「但堅守一月,吾當取之。」子明辭了出帳,還至湖口恰被友諒巡兵捉住,送到友諒帳前,子明略無懼色。陳友諒問其:「你招得文正來降,必有重用。」子明暗想道:「若不依從,必至誤了軍國大事,不如順口應承,且到城下再做區處。」便答道:「這箇盡使得。」友諒大喜,就封子明為親軍萬戶侯之職。子明拜謝,便曰:「待我去招他來降。」便走至城邊,大叫曰:「前蒙元帥命末將到廬州上表,主公吩咐道:『元帥謹守城池,目下便統大兵自來。』不期回至湖口為漢兵所獲。友諒要我招元帥來降,我特佯許脫身,來見元帥,告知此情。我今必然死於賊人之手,望元帥盡忠報國,與主公平定天下!」言訖下馬撞階而死。友諒大怒曰:「吾被這廝所誘了。」命左右梟子明首極,懸於南昌城外示眾,不題。
  卻說太祖聞南昌被圍,因還金陵集諸將商議曰:「我今欲救江西,猶恐呂珍、張虯、左君弼襲我之後﹔又聞張士誠起兵二十萬,侵犯常州四郡,湯和等與戰又不見勝。似此。二路兵來如何設法應敵?」眾將都曰:「江西離此尚遠,今蘇湖一帶地方民眾肥饒,宜先攻打。待士誠平復,盡力去攻友諒,庶金陵無肘腋之患。」惟劉基說道:「士誠自守彈丸,今雖侵犯東南,有李丞相、湯鼎臣、耿文炳等連兵拒守,包得不妨。若呂珍、張虯、左君弼等乘虛襲後,可留一將,領兵五萬,駐於淮西,則二賊亦不足懼。惟友諒居上流,且名號不正,宜先除滅陳氏後除士誠,持囊中物矣。」太祖想了一會曰:「陳友諒剽輕而志驕,專好生事﹔張士誠狡懦而器小,便無適圖﹔若先攻士誠,友諒必空國襲我金陵了。」攻取自有先後,軍師所見極妙。因令常遇春、李文忠發兵十萬,再起淮西水軍十萬同救江西,攻取友諒。刻日從牛渚渡入大江,逆流而西。
  此時正是至正二十三年癸卯秋七月中旬。太祖乘龍舟中,行船中卻有王禕、宋濂、常遇春、李文忠等在側,太祖對各將曰:「秋江月朗,忽起壯懷,卿等可作一詞,以記秋江之景。」王禕援筆而就,太祖取來一看,祇見寫道:
    蘆花飄白絮,楓葉落紅英。霜凋嫩枝,又青又赤點清波﹔露滴殘荷,半白半黃浮水面。漁舟橫蕩,商韻徹青霄,畫舫輕搖,網珠羅碧水。又若萬點寒雲,歸鴉飛落暮池塘﹔一團練雪,野鷺低棲平渚上。岸畔黃花金獸眼,樹頭紅葉火龍鱗。
太祖看畢贊道:「直寫出秋江景色,極佳,極妙!」宋濂亦賦詩一首道:
  清水秋天晚,孤鴻落照斜。
  一航風掉穩,迅速到天涯。太祖看畢言曰:「浙江才士,二人不相頡頏。學問之博,王禕不如宋濂﹔才思之宏,宋濂不如王禕,各成其妙。」兩人俱賜帛五疋。說話之間,忽報前路人馬已抵鄱陽湖口,早有探馬報與陳友諒得知。友諒便宣張定邊及帳內多官計議迎敵。張定邊沉思半響,便上前奏道:「臣已有計在此。」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36:30

第三十六回     韓成將義死鄱陽 假太祖投水喪命



  風漾鄱陽落照斜,旌旗無色土無家。
  忠魂氣貫天蛆爛,烈士名高秋水賒。
  兩地干戈何日靜,一營鼓角暮雲遮。
  天將完節鍾牛宿,伐鼓鳴球大道嘉。
  那張定邊因友諒會集多官,計議迎敵,上前奏道:「可先驅船據住水口,彼不能入,則南昌不攻而自破﹔不然彼得進湖,與鄧愈等裏應外合,必難取勝。」陳友諒聞說答曰:「此見極是。」急傳令取南昌兵及戰船,入鄱陽湖口,向東迎敵。兩家對陣在康郎山下。朱營陣上徐達當先奮殺,把那先鋒的大船擁住殺得血染湖波,共計一千五百零七顆首級,乃鳴金而回。太祖曰:「此是徐將軍首功,但我細想,金陵雖有李善長眾人保守,還須將軍鎮攝方可。」因命徐達回守,不題。
  次日,常遇春把船相連,列成大陣搦戰。漢將張定邊率兵來敵。遇春看得眼清,彎弓一箭,正中定邊左臂﹔又有俞通海將火器一齊射發,燒毀了漢船二十餘隻,軍聲大振。定邊便叫移船退歸鞋山下。遇春急把令旗招動,將船扼守上流一帶,把定湖口。那俞通海、廖永忠、朱亮祖等,又把小的戰船飛也來接應,定邊不戰而走,漢卒又死了萬餘。到了明日,友諒把那戰船洋洋蕩蕩一齊擺開,曰:「今日定與朱某決箇雌雄。」太祖陣上,也撥將分頭迎戰,自辰至酉,賊兵那裏抵擋得住。卻見朱亮祖跳到一隻小船來,因帶了七八隻一樣兒飛舸,載了蘆荻,置了火藥,趁著上風把火咶咶燥燥的直放下來。那些賊船,煙焰障天,湖水都沸。友諒的兄弟友貴與平章陳新開及軍卒萬餘人,盡皆溺死,賊兵大敗。友諒見勢力不支,將船急退。那廖永忠奮力把船趕來,見船上一箇穿黃袍的,軍士們盡道非友諒,永忠懸空一跳,竟跳過那船上去,祇一鎗將此人刺落水中。仔細看時,卻不是友諒,卻是友諒的兄弟友直。原來友諒兄弟三人遇著廝殺,便都一樣打扮。混來混去,使我們軍中廝認不定,倘有疏虞,以便脫逃,此真是他的天命未盡,故得如此。太祖鳴金收軍,在江邊水陸駐扎,眾將依次獻功。太祖曰:「今日之戰,雖是得勝,未為萬全,尚賴諸卿協力設謀獲此老賊,以絕江西日後之患。若有奇謀者,望各直陳。」俞通海便曰:「我們兄弟當今夜領兵暗劫賊營,使他大小士卒不得安靜。來日索戰,卻好取勝,此亦以逸馭勞之法。」祇見廖永忠也要同去。太祖便令點兵五百,戰船十隻,囑咐俞通海等小心前去,約定二更時刻,將船悄悄的掉到友諒寨邊。那些賊兵屢日勞碌,都各鼾鼾熟睡。朱兵發聲大喊,一齊殺入,賊兵都在夢中,驚得慌慌張張,那辨彼此。朱兵東衝西突,直進直退,那賊人祇道千軍萬馬殺入寨來,混殺了一夜,天色將明,乃轉船而走。陳友仁縱船趕來,忽見前面卻有三十隻船,把俞通海等盡皆放過,攔阻去路。為首一將白袍銀甲,手執鐵棍,正是郭英向前接應。陳友仁見了郭英大怒,直把船逼將過來,卻被郭英隔船打將過去,把友仁一箇軀骸,連船打的粉碎,賊兵大敗逃回。郭英便同俞通海合兵一處,來到帳中,備說了一番。太祖曰:「昔日甘寧以百騎劫曹營,今日將軍以十船闖漢寨,郭將軍又除他手足,其功大矣。」
  且說友諒被混殺了一夜,折了二千軍馬,心中納悶,沒箇理會處,卻有參謀張和燮起曰:「臣有一計,可將五千戰船,用鐵索變為一百號篷、窗、櫓、舵,盡用牛馬的皮縫為垂帳,以避炮箭。外邊即於山中,砍取大樹做了排柵,周圍列在水中,非特晝不能攻,亦且夜不得劫。」友諒聽了大喜,即令張和燮督理制造。不數日,聞俱已編變停當。友諒看了贊道:「真箇是鐵壁銀山之寨,朱兵除非從天而來。」因著張和燮把守水寨,自同陳英傑領了三十號船,出江來戰。
  太祖見了友諒,笑道:「陳公,陳公,勝負已分,何不退兵回去?」友諒對曰:「勝敗兵家之常,今日此戰,誓必捉你。」那陳英傑便統船衝來。祇見常遇春早已迎敵,金鼓大振,戰了三箇多時辰,遇春將船連殺入去。即恨太祖坐的船略覺矮小,西風正來得緊,友諒的船從上而下把太祖船壓在下流。眾將奮力攻打,炮石一齊發作,俱被馬牛皮帳遮隔了,不能透入。頃刻間,太祖的船被風一刮,竟擱在淺沙灘上。眾將船隻又皆刮散,一時不能聚合。那陳英傑見船擱住馬家渡口,便把旗來一招,這些軍船團團圍繞,似蟻聚一般。太祖船上止有楊璟、張溫、丁普郎、胡美、王彬、韓成、吳復、金朝興等八將及士卒三百餘人,左右衝擊,那裏殺得出。陳英傑高叫道:「朱公若不投降,更待何時?」太祖對眾嘆曰:「吾自起義以來,未嘗挫折,今日如此,豈非天數!」楊璟等勸解曰:「昔漢高有濉水之難,光武有滹沱之厄,主公且請寬心。」太祖曰:「孤舟被圍,勢不能動,雖有神鬼,亦奚能為。」正說之間,卻見韓成向前曰:「臣聞殺身成仁,舍生取義,是臣子理之當然。昔者紀信誑楚,而活高祖於榮陽。臣願代死,以報厚恩。敢請主公袍服、冠履與臣更換,待臣設言以退賊兵,主公便可乘機與眾將逃脫。」太祖含淚曰:「吾豈忍卿之死,以全吾生……」正躊躇間,那陳英傑把船漸放近來圍逼,連叫投降,免至殺害。太祖祇得一邊脫下衣冠,與韓成更換,因問:「有何囑咐?」韓成曰:「一身為國,豈復念家!」太祖灑淚將韓成送出船來。韓成在船頭上高叫:「陳元帥,我與爾善無所傷,何相逼之甚?今我既被圍困,奈何以我一人之命竟把闔船士卒死於無辜。你若放下將校得生,吾當投水自殉。」祇聽得陳英傑曰:「你是吾主對頭,自難容情,餘軍豈有殺害之理?」韓成又曰:「休要失信。」英傑祇要太祖投水,便曰:「大丈夫豈敢食言。」韓成曰:「既如此,便死也安心。」就將身跳入湖中。後人卻有古風一篇,追贈韓成曰:
  征雲慘慘從天合,殺氣凌空聲唵嗒。
  貔貅百萬吼如雷,巨艦艨艟環幾匝。
  須臾水泊尸作叢,岸上鵑啼血淚紅。
  古來多少英雄死,誰似韓成待主忠。
  人道天命既有主,韓公不死誰焉取。
  不知無死不成忠,主聖臣忠垂萬古。
  此時生死勘最真,捨卻一身活萬身。
  聖人不死人人識,韓公非是痴迷人。
  而今湖水漲鄱陽,鐵馬金戈誰富長。
  惟有忠魂千古在,不逐寒流去渺茫。
  原來韓成是虹縣人,生出來甚是壯異,頭上有兩箇肉角,豎起如指。忽有箇僧在韓家門首抄化,對他鄰舍說道:「他家生有孩兒,恰是金牛星下降生也。生得奇,死也死得奇。」正說間,他父親恰好抱韓成出來,眾人因把老僧的說話,說與他父親知道。他父親便問那僧曰:「師父何處來的?請問法名大號。」那僧說:「小僧賤名謙牧,一向在小有山修行。好位令郎,生死都是奇異的。」那父親說:「他頭上生此肉角,甚是不好樣。卻是怎麼的?」那謙牧對說:「你嫌憎他麼?」乃將手向小兒頂上一摩,那肉角竟折倒在頭上。謙牧也就迅步去了。後來,這角隨年紀長大,盤盤的生在頭上,再也不豎起來。及至韓成從太祖幹了許多功業,替死鄱陽,方知生死果是奇異,方知謙牧說話有因。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36:57

第三十七回     丁普郎假投友諒 六員將放火燒舟



  血戰鄱陽雲霧迷,艨艟飄治幾東西。
  白羽光搖驚宿鳥,素旌影動長霓。
  棹短棹長湖裏路,乍鳴乍咽帳中鼙。
  落日漁翁垂釣罷,祇聽湖畔子規啼。
  卻說韓成替太祖投入湖中,那陳英傑對眾將曰:「爾主既死,何不歸順漢王以圖富貴?」楊璟曰:「我們村野鄙夫,久為戰爭所苦,每每不欲從軍,乞將軍高鑒!」兩邊正把言語相持,忽聽得上流吶喊連天,百餘隻戰船沖將下來,劍閃戟排空。卻是常遇春、朱亮祖聞得太祖被圍,急來救應。陳英傑奮力來拒,那亮祖跳上漢船,橫殺了十餘人。陳英傑認說太祖既歿,想他成不了大事,因而轉船回去。遇春、亮祖救得太祖船出,都來拜伏請罪。太祖曰:「這是數該如此,但若得早來半箇時辰,免得忠臣枉死耳。」便具說韓成的事。乃命諸軍移船罌子口,橫截湖西,且將書與友諒,道:
    方今之勢,干戈四起,以安疆土,是為上策。兩國紛爭,民不聊生,策之下也。囊者公犯池州,吾不以為嫌,且還所俘士卒,欲與公為從約之舉,各安一方,以俟天命也。公復不諒,與我先讎﹔我是以有江州之役。遂復蕺黃之地,因舉龍興等十郡。今猶不悔,復起兵端,二團於淇都,兩敗於康山。殺其弟、侄,殘其兵將,損數萬之命,無尺寸之功,此逆天悖人之極也。以公平日之強,宜當親決一戰,何徐徐隨後,若聽吾之指揮,毋乃非丈夫乎?公早決之。
友諒得書不答。太祖因韓成替死一節,也祇是心中不忍,時時長吁短嘆。祇見帳外報曰:「周顛在外面大步的跨進來了。」太祖便曰:「你這顛子,近從那裏來?」他也不做一聲。太祖又問曰:「我今在此征友諒,此事如何?」周顛大叫:「好,好!」太祖說道:「他如今已稱為皇帝,恐我難以收功。」周顛仰天看了一會,把手搖著曰:「上面沒他的,上面沒他的。」便把拄的拐兒高舉,向前做一箇奮勇必勝的形狀。太祖便留他在帳中宿歇。
  當晚,俞海通對眾商議道:「湖水有深有淺,不便迴還,不若移船入江,據敵上流,彼舟一人必然擒住。」方欲依計而行,那陳英傑復來搦戰。太祖大怒,曰:「誰與我擒此助虐之賊,以報馬家渡口之讎?」恰有楊璟、丁普郎向前說道:「末將願往。」太祖就命他們迎敵。陳英傑望見了太祖,方知昨日為韓成所誘。兩邊混殺多時,祇見俞通海、廖永忠、趙庸、朱亮祖、郭英、沐英六將,各駕著船,內載蘆草、火器、殺將上來。且戰且進,誰想那賊連著巨艦擁蔽而行。船上鎗戟如麻,以拒朱軍。太祖看六將殺了進去,一箇多時辰再不見形影。太祖搥胸頓足,叫曰:「可惜!六員虎將陷於漢賊陣中。」正沒箇區處,忽然間,看那友諒後船,騰空焰焰的燒將起來。但見:江水澄清翻作赤,湖波蕩漾變成紅。不多時,那六員虎將駕著六船,勢如游龍繞出,在賊船之後殺奔而出。朱軍陣上看見勇氣百倍,督戰益力,搖旗吶喊,震天動地,風又急火又猛,殺的賊兵大敗。友諒見勢頭不好,急令眾船投西走脫,方得數里,早有張興祖紅袍金甲,手執畫戟擋住大路,大喝道:「友諒逆賊,走那裏去?」一戟直刺入腦上,倒船而死。興祖便跳過船來,割下首級,仔細一認卻是友諒次子陳達,不是正身。鳴金而還。太祖依著俞通海屯兵江中,水陸結寨,安妥了諸將各自次第獻功訖。太祖對眾將曰:「適聞六將深入賊中,久無聲息,我不勝悽惋,幸得以成大事。今日之功,六將居首。」因命酒相慶,席上復作書著人傳與友諒。中間皆勸其何苦自相吞併,傷殘弟侄,勿作欺人之寇,及要友諒即去帝號,以待真主等意。友諒復不答。
  太祖發了書去,便與眾將計議攻取之術。恰好軍師在金陵,來見太祖。太祖便問軍師與張士誠交戰勝負的事體。劉基對曰:「李善長並湯和、耿炳文、吳禎、吳良等連兵累敗了張士誠三陣,他如今退兵在太湖裏安營。此乃鼠竊之賊,不足計慮。夜觀天象,西北上殺氣甚是不祥,應當一國之主,想來陳友諒合當覆亡。然中天紫微垣亦有微災,故不放心,特來相探。」太祖把船擱住沙上,韓成替死的事細細說了一番,就問:「目今陳友諒有五百號戰船,每一號計船五十隻,兼領雄兵六十餘萬,聯柵結寨,實是難破,奈何,奈何!」劉基聽了結寨的光景,便笑道:「孫子有云『陸地安營,其兵怕風﹔水地安營,其兵怕火﹔上岡者恐受其圍,下岡者恐被其陷。』今水上聯船結寨,正取禍之道,豈是良策。有計在此令六十餘萬雄兵片甲不回。」太祖聽罷大喜,便問:「計將安出?」劉基曰:「此須選那金木兩犯的日時,以火相攻必然決勝。」太祖又曰:「兩三次俱把火攻,但賊寨深大,四面盡有排柵鐵索穿縛,外面的火焉能透到裏頭?」劉基又曰:「主公可有友諒部下來投降的將校否?」太祖曰:「盡有,盡有。」劉基便令喚來。不移時,卻有許多都來聽令。劉基因對他們道:「公等來降,皆是棄假投真,識時務的好漢。今主公欲破賊兵水寨,要用公等裏應外合,此事甚不輕易,必須赤心報國者方能成就。若不願行的亦聽各人心事,不敢相強。」說罷,卻有丁普郎等三十人挺身向前曰:「向受主公厚恩,願以死報。」劉基定睛一看,便對丁普郎道:「丁公,丁公,我細推你今世原是婁金狗星宿降生。來日是壬戌日,戌為金狗,是你歸根復本的日辰。且你記得令堂生你,皇覺寺伽藍托夢的話麼?」那普郎連聲應道:「曉得,曉得。自當赤心前去。」原來普郎生的日子,也是箇壬戌日。三日之前,他母親夢見一箇神明將箇盒子托著一箇金狗兒囑咐道:「此是天上婁星。該下生轉助真主,特借你的身孕產他。」他母親便問說:「尊神在處顯異。」那神道:「我是皇覺寺伽藍。去此有一千餘里路程。」便口中念出八句詩話,說:「此是你兒子一生光景,你可記著。」念道:
  湖影蕩星槎,忠魂秋夜賒。
  水寒天楚色,火陣舞昏鴉。
  此夜婁星降,他年功績誇。
  天衢應不遠,壬戌死生家。
  那伽藍拂袖而去。過了兩日,即是壬戌,果然生下他來。後來長成,他母親因念與普郎記識,普郎時常對帳中知己、兄弟說過。為此,劉基也曉得這事,因提醒他。便囑咐曰:「你們今夜可去詐降友諒,明夜祇看外面火起,卻從內放火為應。」眾將聽計曰:「舉火不難,祇怕友諒不信,有誤軍國大事。」劉基便附普郎的耳朵說了兩聲,各人便整理隨身要用的物件,到晚駕一隻戰船,徑抵康郎山下。
  正是友諒與張定邊、陳英傑帳中飲酒,哨子報曰:「有丁普郎等來見。」友諒喚至帳下曰:「爾等既降朱家,今夜來此有何議論?」普郎稱曰:「前守孤城,力不能敵,一時無奈所以詐降。今夜得便,故率眾逃回,望主公容納!」友諒曰:「你必為朱家細作,假意來降。左右們可盡力捉下,斬訖回報。」祇見三十五人齊聲叫道:「我等特來獻功,主公反生疑忌。」友諒便問:「你等來獻何功?」普郎說道:「我等聽他定計,叫常遇春來日領二萬雄兵,抄路往康郎山襲取水寨,所以冒險來報,指望封賞,反要殺害,此冤那箇得知。」友諒聽了大驚道:「不說不知,幾乎殺了好人。」因喚三十五箇,都入帳中賜與酒食。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37:21

第三十八回     遣四將埋伏禁江 劉軍師借風助陣



  湖光瀲灩接天浮,堠火相看不自猶。
  計展乾坤秋色黯,兵藏生剋水聲耿。
  昔年曾借寒曹魄,今日重看滅漢讎。
  堠說飂飂徒噫氣,至今紅蓼尚悲秋。
  卻說丁普郎等三十五人,說起常遇春要劫水寨,友諒驚得木呆,說道:「早是你們來報消息,我可預備接應。」便賜與眾人酒食。祇見張定邊、陳英傑在側說道:「不可,不可。」友諒回曰:「他是我手下舊臣,何必多疑。」因與商議倘遇春來奪水寨,何計禦敵。張定邊曰:「主公且莫驚憂,待臣領兵三萬將康郎山小徑截住了遇春來路。主公若破得朱兵,便引大隊人馬隨後來攻,定然得勝。」友諒聽罷,便令張定邊點兵三萬,駕著戰船三百隻,辭去把截,不題。
  次日,太祖陞帳,思量劉基所議水戰火攻,亦是兵家之常。但未知今日制變之法何如。吩咐軍中整頓,特請軍師行事。祇聽得轅門之下畫鼓齊鳴。擂了大鼓一通,四下裏巡風角哨的,都去通知諸將官在本帳整齊披掛結束。卻有一刻時光,四角上軍中鼓樂喧天。太祖大帳前九緊九慢,又發下一通花鼓。祇見諸將官如雲、如雨,似蟻、似蜂。手各執了刀鎗,腰跨了寶劍,東西南北一一的依次排立在行營門外。祇待軍師陞壇布令。又有半刻時光,傳說太祖帳內把雲板輕敲了五聲,帳外便接應號子三聲,畫角三聲,粗樂細樂各吹打了兩套。早有裏班的軍卒,把那五軍的旗牌,唱名的點單并要用的什物,俱一一的擺列在壇上朱紅桌子高處。恰好軍師高足大步的出來,與太祖分賓主行禮訖。太祖便曰:「今日特請軍師登壇遣兵調將,破敵除殘,末將敬率偏裨聽令於法壇之下。」軍師與太祖拱一拱手,竟步步登上壇來。便有五軍提點使,同那五軍參謀使先進帳中,向軍師行了箇禮,分立在壇下兩邊。祇聽得鼓兒的響,提點使將五色旗號,各各麾動。那些將官一一的走到壇前,按方而立。提點使又將五色旗幡總來一展,那些將官又一一的魚貫而行,序立在壇邊,向軍師總行了禮。那提點使即將一色素帶,飄飄搖搖在壇中展了一回,那些將官便一一左右分班,不先不後序立在兩行。走過五軍參謀使即來稟道:「眾將已齊,請軍師法旨。」軍師隨吩咐曰:「主公一統之策全在今朝。眾將官俱宜悉心盡力,無誤吾事,有功者賞,違令者誅。」那些將官俱曰:「聽令。」軍師便將紅旗一面在手,喚俞通海為南隊先鋒,俞通淵為副,帶領華高、曹良臣、茅成、王弼、孫興祖、唐勝宗、陸仲亨七將,率兵一萬駕船二百隻,都是紅旗、紅甲,頭戴衝天彪熾赤色金盔,手執鐵焰火燃八龍吐烈鎗,按著南方丙丁火,往南路進發,待夜分風起時,各將木柵鋸開,攻打漢賊西邊水寨,這是火剋。又將青旗一面在手,喚過康茂才為東隊先鋒,俞通源為副,帶領周德興、李新、顧時、陳德、費聚、王志、葉昇七將,率兵一萬駕船二百隻,都是青旗、青甲,頭戴太乙蚊飛翠點紫金盔,手執點鋼七葉方天戟,按著東方甲乙木,往東路進發,待夜分風起時,祇看木柵砍開去處,竟衝入水寨軍中砍倒漢賊將旗,從中相幫放火,這是水剋。又將黑旗一面在手,喚過廖永忠為北隊先鋒,郭子興為副,帶領鄭遇春、趙庸、楊璟、胡美、薛顯、蔡遷、陸聚七將率兵一萬,駕船二百隻,都是黑旗、黑甲,頭戴玄都豹翼黑色金盔,手執水紋鋼鏈九龍取水鎗,按著北方壬癸水,往北路進發,待夜分風起時,各將木柵砍開,攻打漢賊南邊水寨,這是水剋火。又將白旗一面在手,喚過傅友德為西隊先鋒,丁德興為副,帶領韓正、王彬、梅思祖、吳復、金朝興、仇成、張龍七將率兵一萬,駕船二百隻,都是白旗、白甲,頭戴太白龍幡珠銜金盔,手執蛟騰出海熟鐵點鋼叉,按著西方庚辛金,往西路進發,待夜分風起時,各將木柵砍開,攻打漢賊東邊水寨,這是金剋木。又將黃旗一面在手,喚過馮國用為中隊先鋒,華雲龍為副,帶領陳恆、張赫、謝成、胡海、張溫、曹興、張翠七將率兵一萬,駕船二百餘隻,都是黃旗、黃甲,頭戴地平雉翅五色彩金盔,手執十二節四方銅點龍吞鐧,按著中央戊己土往中路進發,待夜分風起時,各將木柵砍開,攻打漢賊北邊水寨,這是土剋水。再調常遇春、郭英、朱亮祖、沐英四將,各領戰船三百隻,水兵一萬,左右參差,埋伏禁江小口兩傍,若友諒逃出火陣,必走禁江小口,四將宜奮力截殺,擒獲友諒,務成大功。又調李文忠同馮勝領兵十萬,駕船隨著太祖把住鄱陽湖口,不許友諒的兵一箇逃脫。復喚周武、朱受、張鈺、莊齡四將即刻領兵一千,從小路馳到湖口西北角上,架築木臺一座,高二十四丈,按著二十四氣﹔大十二圍,按著十二箇月﹔四邊柱腳上下一百單八,按著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層臺之上,整備香燭、素淨祭品。分遣已定,諸將各各領計,出帳施行。
  軍師下得壇,便同太祖駕著赤龍舟,沿岸而走,忽然周顛曰:「我也要附舟前去。」太祖吩咐水手,可扶顛子上船。止恨烈日中天,一些風也不生,大船那裏行得動,周顛在船上大叫道:「祇管行,祇管行。」太祖便令眾軍著力牽挽。行未二三里,那風果然迅猛的來。倏忽之間,便至湖口,卻望見江豚在白浪中鼓舞。周顛做出一箇不忍看的模樣來。太祖取笑問道:「為著甚的?」那顛子便答曰:「主損士卒。」太祖聽了大怒,即令眾人扶出船上,推他下水去。將有一箇時辰,他復同這些士卒到船裏來。太祖因問:「何不溺死了他?」這些眾人曰:「把他投在水中十來次,他仍舊好好的起來,怎麼溺得他死。」周顛卻把衣裳整一整,把頭也摩一摩,倒像遠去的形狀,恰到太祖面前伸直了頭頸,曰:「你殺了我罷。」太祖曰:「我也不殺你,姑饒你去。」顛子便在船中一跳,跳在水裏去了。不題。
  此時卻已日墜西山,月生東頂,太祖便同軍師登岸。那四將已把木臺依法築成。太祖上臺看了一回,但見浮雲一點也不生,河湖澄清,新秋薦爽。日間的風又是寂了。卻問軍師:「怎得大風來?」劉基回曰:「但請放心,自當借來助陣。」就一邊喚四將,作速擺列行儀。軍師整肅衣冠,登臺禮請。但見:
    手開天門,腳踹地戶。仗一口七星劍,恍恍精搖碧落。噴一口九龍水,淋淋氣肅空寞。念動靈符,早有天風、姤水風、井山風、蠱雷風、恒地風、昇火風、鼎風、地觀澤風大過,應八卦逐位請來﹔捻成寶訣,就是獵葉風、梅花祛塵風、拔扈風、君子風、小人風、鄭公風、少女風,按時事無方不到,忽暗暗,陰霾四起,喝令巽二哥動地搖山﹔陡塵塵,黃霧奔,頓叫十八姨颺沙走石,月朗星稀,做不出繞枝三匝﹔斗斜雲捲,搏得上九萬鵬程。驚舞了天雞,葛玄公把手也指不住﹔驚動些黃雀,漢文帝有臺也避不來。真箇是: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
  這箇大風,從來也不曾有,便吹得那人人股栗,箇箇心寒。陳友諒水寨中,搖搖拽拽,那裏有一息兒定。此時卻是二更有餘,三更將近時分,諸軍將土恰待將睡。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37:50

第三十九回     陳友諒鄱陽大戰 伯溫救主過難星



  蕩漾清波容思哀,石邊處人打船迴。
  一時秋色鏖兵盡,萬古悲風歲祀開。
  烽火無情聯對酒,忠貞有志壯湖隈。
  而今草色春光滿,羌笛胡笳莫溫催。
  卻說大風陡地的發將起來,刮得那友諒寨中刺骨寒冷,那些軍士也不提防,況是虎吼龍吟的聲響。朱軍水上往來,砍關截柵,他帳中一些也不知覺,俞通海等五支人馬四面團團的圍繞,三軍奮力向前,劈開寨柵,卻放起火銃、火炮,祇是從裏攻擊。不多時,四面刮刮燥燥烈烈騰騰的延燒起來。丁普郎等見外面火光,知是大兵已到,遂於柴場內也放火燒將出來,內外火勢衝天。早又有康茂才等七將,竟衝殺中心,砍倒了將旗,四下裏放流星火箭,祇是喊殺。陳友諒在帳中方纔驚醒,急喚太子陳理並陳英傑細問,誰想火勢已在面前,對面不知出路。陳英傑曰:「勢不可救。主公可速奔康郎山投張定邊陸營權避。」陳友諒依議急出,登山涉水而逃,耳邊但聞喊殺之聲震撼山谷。此時丁普郎等三十五人,肆行衝擊,忽被一陣黑風煙貫將來把眾人一捲,大都燒死。止剩普郎捨身殺出,又避逃兵互相踐殺,把普郎身上刺了十餘鎗,頭雖落地,猶手執利刃。次日,朱軍收拾燒殘兵器見普郎直立不仆,說與太祖。太祖隆禮埋葬康郎山下,不題。
  且說友諒君臣父子三人走至張定邊寨中,備言火燒一節。定邊曰:「此皆是詐降之計,然亦是主公合當有此厄。如今,他必乘勢來追,決不可在此屯扎,不若竟抄禁江小口奔回武昌,再作計議。」友諒傳令即行。回看康郎山火勢正猛,頓足大哭曰:「可惜五十餘萬雄兵俱喪於此!」比及天明,漸近禁江小口,張定邊向前笑道:「劉伯溫之計尚未為奇,倘此處伏兵一支,吾輩豈有生路?此正主公洪福,天命有歸……」言未罷,忽聽炮響連天,兩岸伏兵並起。左有郭英、朱亮祖﹔右有常遇春、沐英,四將截住去路。陳友諒慌忙無措,急令張定邊催兵迎敵。
  且說太祖正與軍師劉基同坐黃龍船上,細看將卒搏戰。那劉基忽然跳起大呼一聲,雙手把太祖抱了,跳在別一隻船內,太祖一時見他的模樣,也不知何故,祇聽劉基連聲叫曰:「難星過了!」太祖回頭一看,適纔坐的龍船被火炮打的粉碎。朱將揮兵湧殺,自早晨直至酉牌轉戰益力,軍聲呼嘯湖水盡赤,漢兵大敗。友諒看事勢窮促,即與長子陳理同陳英傑、張定邊另搶了一隻船,徑往北奔走。誰想猛風當面刮來,把友諒這隻船盤盤旋旋,倒像縛住的,那裏行得動。黑風影裏友諒卻見徐壽輝、倪文俊、花雲、朱文遜、王鼎等立在面前討命。友諒昏昏迷迷也竟不曉是南是北,恰有常遇春又來追著。友諒的船且戰且走,未及數里,那郭英、朱亮祖又截住了來殺。兩船將近,便見張定邊拈弓搭箭,正射著郭英左臂,那郭英熬著疼痛拔出了箭頭,也不顧血染素袍,便也一箭正中著陳友諒的左眼,透出後顱,登時而死。朱亮祖看見射死了友諒,便俘了次子善兒及平章姚天祥、陳榮、蕭壽、吳才等共軍士十萬有餘。常遇春獨奪得戰船五千七百餘隻。那湖中浮尸蠢動,約有四五十里。所獲輜重、衣甲、器械山堆一般。太祖鳴金收軍,駐在江岸。眾將各各獻功,惟有郭英不說起射死友諒的事。朱亮祖見他不說,因對太祖細曰:「郭英一箭射死友諒,此功極大。」太祖大喜,稱贊郭英一箭勝百萬甲兵,有此大功並不自逞,人所難及。先令人取黃金百兩,略酬今日不施逞的大德。當日聚會水陸諸將,筵宴慶賞。大小三軍,俱各在本帳宰殺馬牛,分給酒食犒賞。
  次日,太祖旋師,再入鄱陽湖裏來,祇見康郎山邊尸首交加,血肉狼藉,不覺淚下潸潸,對眾將士曰:「我當初從滁陽王起義,今日如此大戰幸得諸將成功,卻不見了滁陽王﹔二來丁普郎等三十五人并軍士三百名,為我立功一旦身死,俱臣忠臣義士,實可憐憫﹔三來友諒領雄兵六十萬與我交鋒,為主者思量大位為天子,為臣者思量富貴作公侯,今者,一旦主死臣亡,三軍覆沒,尸骨山堆海積血水汪洋,令我不忍目視。」劉基等啟曰:「昔在殷者為頑民,在周者為順民。彼不順主公是自取其死,非人所能害之也。」太祖曰:「這也說得是。但如陳兆先是逆賊也先之子,克盡前愆更可傷心。」因命於康郎山下建立忠臣廟,春秋二祭。追贈三十六人的官爵以韓成為首。
    韓成高陽侯。丁普郎濟陽郡侯。陳兆先穎天候。宋貴京兆郡侯。王勝代原郡侯。李信隴西郡侯。姜潤定遠侯。王咬柱太原郡侯。王鳳顯羅山縣侯。李志高隴西侯。程國勝安定郡侯。常惟德懷遠侯。王德合淝縣侯。張志雄清河侯。文貴汝南郡侯。俞泉下邳郡侯。劉義彭城郡侯。陳弼穎川郡侯。后明梁山縣子。朱鼎合淝縣子。王清盱眙縣子。陳沖巢縣子。王喜先定遠縣子。汪澤廬江縣子。丁官含山縣子。逯德山汝陽縣子。羅世榮隨縣子。史德勝安定縣子。徐公輔東海縣子。裴軫永定縣子。鄭興表隨縣男。常德勝壽春縣男。華昌虹縣男。王仁豐城縣男。王理五河郡男。曹信含山縣男。隨死軍士三百人,各依姓名,贈為武毅將軍,正百戶,子孫世襲。
  說話間,船已出彭蠡湖口。太祖令餘兵俱隨常遇春屯扎湖口,止同劉基領兵三萬向南昌而行。早有朱文正、鄧愈等將出城迎接。太祖備稱漢兵攻困三月不克,俱是爾等防禦之密,即命取黃金三百兩、白金二千兩、彩緞一百疋給賜眾將。文正因啟拒戰死事之臣共一十三人,乞賜褒崇,以慰九泉。太祖便問:「趙德勝為我股肱之將,何以遇害?」鄧愈便歷歷把前事說了一遍。太祖曰:「可憐忠良俱被戰死。」吩咐鄧愈依照康郎山,於南昌府城中建廟致祀。恰有宋濂在傍,又曰:「前日葉琛死王事於豫章,亦宜列位並祀為是。」太祖于是令中書省議追贈的官爵來。」因定豫章忠臣廟,共祀十四人,以趙德勝為首:
    趙德勝梁國公。李繼先隴西侯。劉濟彭城郡侯。許圭高陽郡侯。趙國昭天水侯。朱潛吉安郡侯。牛海龍山西侯。張子明忠節侯。張德寒山千戶。徐明合淝縣男。夏茂成總管使。葉思成深直侯。趙天麟天水伯。葉琛南陽郡侯。
  太祖定了追贈的官爵,便對宋濂等曰:「你們還可做一篇祭文。令祝史於致祭時朗誦一遍,且同絹帛焚化與他。」宋濂承命,草成祭文把與祀官,不題。
  且說當晚,太祖在帳中晚膳纔罷,卻見明月如洗,夜色清和,正是孟冬望日徘徊月下,忽有金甲二神,隨著兩箇青衣童子走入帳來,曰:「臣係武當山北極真君座下符使。大聖有命致意大明皇帝。頃刻,大聖即當進帳說話,萬勿嚴拒。」太祖聽了便吩咐大開重門奉延真君聖駕。早有香風飄渺而來,抬頭一看真君已在面前。太祖急急迎進,分賓而坐,未及開口祇見真君就曰:「自從前者皇帝來武當賜香以後,未及再昭。今偽漢友諒已亡,其子不久歸附,瀟湘之上荊楚而南,不數年間,亦當盡入版圖。小神今特奉迎,若草庵見毀一節,成功之後,萬惟留心。」太祖應道:「今者友諒雖死,其子又立,本宣乘勝而往,但彼國士卒傷亡已多,一時窮追恐無完卵,於心慘然。進退正在猶豫,望神聖指教。」真君對曰:「這也是劫數應該,何必過慮。」風過處拱手而別,卻是睡中一夢。太祖次早起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03:38:17

第四十回     朱太祖誤入廬山 捨佈施題詩恨僧



  物在人亡無見期,閒庭繫馬不勝悲。
  窗前綠竹生空地,門外青山似舊時。
  悵望青天鳴墜葉,淒迷枯鉚宿寒鴟。
  憶君淚落東流水,歲歲花開知為誰。
  卻說太祖夢中,分明見武當山玄天上帝,自來接駕,不題。
  太祖次早起來,聚集諸將,商議興兵伐北之事,恰令軍師劉基仍回金陵與李善長等,畫策攻取東吳。劉基方要起身,太祖恰也送出帳外。此時正是晌午時節,祇見紅日當中有一道黑光從中相蕩。太祖仔細看了一會,對劉基曰:「莫非閩廣之地有小災麼?」劉基曰:「此不主小災,還主東南方有折損一員大將之慘。主公可遣使往東南,曉諭將帥謹慎防禦,以嚴天戒。」遂辭了太祖,竟回金陵,不題。
  太祖便作書往諭東南守將胡深、方靖、胡德濟、耿天璧等,各須謹慎軍情。四下遣使去訖,因對朱文正曰:「汝可謹守南昌,吾當先下湖廣,次至浙西,然後還建康。」文正等應命。即日,太祖領兵離南昌至湖邊,常遇春接入水寨,吩咐檢點軍士共有一十六萬。太祖下令諸將各統本部軍卒,悉上武昌,待凱旋之日,一總封賞。言罷,大兵順流而下,竟過瀟湘。太祖乘興作詩:
  馬渡沙頭苜蓿香,片雲片雨過瀟湘。
  東風吹醒英雄夢,不是咸陽是洛陽。
  不一日,竟抵武昌郡岳州府。原來此城三面皆水,惟北邊是陸路。太祖便令正北安營,即令廖永忠、康茂才於江中聯舟為長寨,絕他出入救援之路。
  卻說張定邊在鄱陽大敗,便夜裏把小船裝載友諒尸骸,並長子陳理奔回武昌發喪成服。因立陳理即了皇帝的位,建元德壽。恰有探子報知,那陳理聽了大驚,即時與張定邊計議。張定邊曰:「臣荷先王之恩自當死報。」乃率兵二萬屯於高冠山。那山極其峻偉朱師仰面而攻,甚難措辦,彼此相持將有半月。太祖雖憤怒,亦無可奈何。因對眾將曰:「來朝敢有奮勇先登者吾當隆以上賞。」祇見陣中傅友德當先直上,面上中了一箭,脅下復中一箭,鏃出腦後,友德呼噪愈力,顏色不變。郭子興看友德猛力爭登,因相與夾攻,被賦一刀傷了左手,猶然灑血馳擊,斬獲甚多,賊遂四散而走。我們軍士便據了此山,俯瞰城中毫忽都見。太祖遂率兵環攻保安門,鳴金收軍。太祖親為友德敷調瘡藥,贊嘆曰:「便是關張驍勇,亦祇如此。」
  恰說陳英傑見朱兵攻門甚急,便啟奏陳理,曰:「昔關羽以單刀斬顏良於百萬軍中,張飛以一騎擋曹兵百萬於霸陵之左。臣雖不才,願以死報主公,衝入敵營斬那朱某首級回來。」陳理曰:「他那裏有雄兵二十萬,勇將千員,不可輕去。」英傑回曰:「彼處方纔安營,各將決然都在本帳整頓隊伍,驟然衝入,必可成功。」陳理曰:「縱便成功恐亦難出敵人之手。」英傑仰天嘆曰:「若殺得朱君志願畢矣,雖死何惜。」便縱馬持刀直入轅門。太祖方纔坐定在胡床上,祇見英傑徑至帳中,太祖大驚,止有郭英在帳中,便叫:「郭四為我殺賊!」那英傑徑對太祖刺將過來。郭英奮呼直入,手起一鎗把英傑登時槊死,將劍梟了首級。太祖即解所禦赤戰袍賜與郭英,曰:「真是唐之尉遲敬德。」郭英拜受曰:「即今可將這賊首級招陳理來降。」太祖聽計。郭英拿了首級走至轅門,看著眾將曰:「因何不守營門讓賊人肆志衝入?猶幸有我在此救主公,你們合當斬首示眾。」這些軍士齊齊跪下,道:「果是不小心。奈賊人一時殺死了七八人,凶勇得緊,不能阻擋。且營帳未定都各自去整理,因此疏虞,望將軍審究!」郭英吩咐:「姑恕你們的死,發令軍政司,各打六十,以懲後來。」說罷,匹馬單鎗徑直向武昌北門而走。陳理同張定邊正在城樓上遙望,祇見一將提著首級飛馬而來,二人大喜,祇曰:「是英傑手到功成。」忽然轉念道:「陳將軍去時,卻是紫袍金甲,今緣何是白袍銀鎧?」便同眾人仔細認識方曉得是郭英。漸漸的來至城下,大叫:「爾等大羊之徒焉敢充作虎狼,而戲蛟龍乎?吾今擲還陳英傑首級,汝等若知時務,可速投降不失富貴。」便將英傑首級從馬上一丟,直丟進城裏來。又曰:「我郭將軍且回去,你們可清夜細量。」把馬勒轉而去。太祖說道:「郭英此去陳理等必然寒心﹔然尚在猶豫未決。」便喚編修羅復仁再到城下,極口備陳利害。那陳理回到殿中對眾人曰:「欲降,則失了先君的事業﹔欲不降,則兵糧俱乏,如之奈何!」卻閃過楊從政來,曰:「昔日秦王子嬰降漢,漢且全之﹔今聞朱公仁德,倘是去降非惟保身,亦可免及九族黎民之厄。」陳理回看張定邊,那定邊道:「社稷已危,有負先王之托,惟死而已。」遂拔劍自刎。陳理放聲大哭,曰:「定邊、英傑是先王托他輔助寡人驍將,今皆身死,孤將何恃!楊丞相可草表投降。」一面吩咐將張定邊尸骸及陳英傑首級,俱以禮葬於城外。即進宮中見母親楊氏,具吉納降一事。楊氏曰:「吾不能為孟昶之母。」將頭撞柱而死。
  陳理次日,率群臣換了縞素,拜辭家廟及友諒的靈,開北門徑到太祖帳中。太祖看見甚是不忍,令人解其縛。陳理向前俯伏請罪,蒙主上寬釋了,便步隨車駕入城。陳理所積倉糧,下令散給遠近百姓,以舒飢困,百姓大悅。太祖陞殿後,陳理復叩頭階下。太祖曰:「待我還到金陵,授你官職。」陳理拜謝。太祖即令陳理發檄與湖廣未附州縣。不數日,盡行納款。因立湖廣行中書省,以楊璟為參知政事,且籍戶口、田地、賦稅,并記友諒原留宮殿什物器皿,太祖一一細看,後籍上卻寫友諒鏤金床一張,太祖笑曰:「此與孟昶七寶溺器何異,如此奢侈,焉得不亡。」即令毀棄。此時卻是至正二十四年,歲次甲辰二月光景。太祖留軍鎮守,仍領兵望金陵而回,復入江西至南昌。朱文正、鄧愈等迎接稱賀平定武昌一事,不題。
  且說太祖偶出營前散步,但見四面山水清幽可愛。正是:
  依依柳綠,灼灼桃紅。
  奇花異草,翠柏青松。
正看之時,忽聽鶯聲鳥語,心中不捨,祇管信步行去,耳畔微聞鐘聲。太祖定睛一望方見一所古寺,週圍水繞,寺前又有一座石橋,太祖緩緩行至橋上。但見雲浪騰空,波濤洶湧,太祖心中驚懼站立不住,祇得走過橋去。已到寺前。山門口上懸一匾,寫著「古雷音寺」。太祖正欲進去,不想一陣怪風響過,跳出一隻吊睛白額錦毛花斑虎來,好生厲害。太祖猛然一見大虫,早已跌在山崖石邊,口內說道:「吾命休矣!」祇見寺中忙奔出一箇老借來,形容古怪,鬚眉皓然,手執竹杖,口內吆喝:「孽畜,休得無理!」那虎俯伏崖邊不動。老僧走近前來用手扶起太祖,便曰:「不知陛下駕臨,有失迎候,被這惡畜驚了聖躬,實老僧之罪也。」太祖起來整整衣冠,看見老僧舉止異常,乃開口說道:「偶然閑步,得瞻慈容,更勞驅逐惡畜,誠萬幸也。」老僧又道:「陛下連日運籌帷幄,因便至此,請方丈一茶,少盡山僧微意。」太祖欲待不去,看見景致清幽,心中羨慕﹔欲待竟去,猶恐久坐耽遲礙於長行。正在沉吟,和尚又道:「陛下不必遲疑,請進茶,即送駕返,決不相羈。」太祖遂舉步走進山門。但見松柏森森,雲連屋宇。又走到一重門首,似王母瑤池,真非人世。不覺已至大殿檻外。太祖抬頭一看,正是:
    黃金殿宇,白玉樓臺。一帶平坡,盡是瑪瑙砌就﹔兩過階級,尤如寶石嵌成。碧檻外,萬朵金蓮騰瑞色﹔寶殿上,千枝玉樹放光明。白玉瓶內,插九曲珊瑚﹔矮銅鼎中,焚八寶紫真氳。一對青金榻,兩扇白玉屏。珍珠亭,焰焰寶光連白日﹔琉璃塔,騰騰瑞氣接青雲。三尊古佛,指破有為、有相﹔十八羅漢,參透無滅無生。香風細細菩提樹,花雨紛紛紫竹林。
  老僧引太祖進殿,傾眾僧參見,俱道:「陛下享人間富貴,一朝帝主今到寒寺,山荒僻徑,多有褻尊之罪。」太祖道:「今來寶剎,得睹人間未見之珍,天下神仙之府,令人目眩神搖,不知身在何世。」眾僧曰:「蒙陛下矜賞。但此處雖係山徑荒涼,也是難得到的。」太祖四下觀玩,真是一塵不染,萬慮俱消。祇見十數眾僧人,身披架裟,手敲鐘鼓,誦經禮懺。太祖看畢將頭點了點,道:「誠心如此,方是僧人!」老僧引著太祖行至方丈。老僧躬身奉請太祖上座,老僧下席相陪。少頃,小沙彌捧上茶來。須臾茶罷,又擺素齋。老僧說道:「山中無物為敬,多有褻瀆!」太祖連稱:「不敢,後當報答高情。」齋畢,老僧遂於袖中取出一箇緣簿來,上面寫著「萬善同歸」四字。雙手遞與太祖,又口中說道:「願主上早發慈悲之心!」太祖接過緣簿,揭開一看,俱列歷代帝王名諱。第一位是漢文帝,喜施馬蹄金一萬﹔第二位卻是梁武帝,願施雪花銀一萬﹔第三位便是唐玄宗,樂施珍寶六觔﹔第四位是傅大士,施財一萬﹔第五位卻是日蒙正,樂助白金二萬﹔第六位宋仁宗,樂輸銀三萬﹔第七位晁元相,喜助黃金二百兩﹔第八位則天后,發心樂施七千金。老僧在傍,便曰:「如今正在起黃金寶殿,尚欠工需未得完成,望陛下發念。」太祖心中想道:「行軍需用,尚且不足,那有許多金銀佈施。」沒奈何,提筆寫道:「朱元璋助銀五千兩。」老僧接緣簿,深深一揖,再三致謝,即送緣簿回房。太祖自思道:「那簿上如何有前朝的人,想是歷代留下來的,亦未可知。」又說道:「和尚不是好惹的,見面就要化緣。我本無心到此,被他將茶果誆住,寫上許多銀子耳,若我日後登了大位,當殺此貪憎,滅盡佛教。」猛想起道:「我在此遊了一會,何不留題,也不枉來此一場。」遂題於碧玉門上:
  手握乾坤殺伐機,威名遠鎮楚江西。
  青鋒起處氛妖淨,鐵馬鳴時夜月移。
  有志掃除平亂世,無心參悟學菩提。
  陰陰古木空留意,三嘯長歌過虎溪。
  朱太祖題畢,老僧出來,看詩句變色說道:「我這寺裏是清淨極樂之鄉,無生無滅之地。今主上殺伐太重,昨火燒漢兵六十萬﹔江東大戰又傷軍卒二十多萬,雖然天意,亦當體念民生。貧賤雖殊,痛癢則一。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不從。仁與不仁,其理迥別,願陛下察之。方纔以佈施之事,陛下即動嗔念,吟詩又動殺機,陛下即有天下,易得之,亦易失之。」遂叫沙彌洗去字跡。太祖自覺慚愧即便辭回。老僧送曰:「此地山路險峻,虎狼且多,吾當遠送。」二人同行,來至橋上,祇見那虎仍然俯伏崖邊,太祖看見畏懼。老憎道:「陛下勿驚,此乃家獸耳……」話未說完,老僧又道:「請看,軍兵乘舟來尋陛下了。」太祖舉目忙看,老僧將手往下一推,扑通一聲跌下河去。太祖大叫道:「死也!」急忙睜眼看時,已在自己營前。眾將一見甚是歡喜,向前問道:「陛下何處去了?吾等水陸尋了三日,今幸得見天顏。」太祖曰:「我纔去了半日,如何便是三天。」遂把閑遊事體細細說了一遍,眾將稱異。當晚即在營內治酒賀喜,飲至更深方散,各歸寢處。前人有詩云:
  廬山高萬丈,原何不接天。
  一朝雲霧起,天與地相連。
此段即是太祖誤入廬山也。不題。
  卻說次日,太祖出城取路而回。不一日便至金陵。李善長、劉基、李文忠率文武迎於城外。即上表勸登帝位,太祖不允。次日,復同百官勸進,因擇三月朔日即吳王位,陞奉天殿,群臣參拜稱賀。次日,太祖告廟,建百司官屬,並賜平漢功臣,論功行賞,封陳理為歸德侯,又顧李文忠問曰:「卿等與吳兵交戰,勝負何如?」文忠曰:「臣與湯和,合兵大敗士誠,追至湖州舊館而回。士誠卻從杭州過錢塘江,侵婺州等處。後聞陛下大破陳友諒,進克武昌,士誠大懼,連夜領兵仍還蘇州去了。」太祖笑道:「此真穴中鼠耳,這也慢題。但我近日聞陳友定為元把守汀州,今卻甚是跋扈,迫脅元福建省平章燕只不花,此事你們得知否?」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13:31

第四十一回     熊天瑞受降復叛 妖神大擺火龍陣



  古木深山草木荒,淒風落日黯行藏。
  足知天上羅睺顯,誰解人間烈士芒。
  石火雷光原是夢,月陰泡影總無常。
  世人欲識因緣事,火自明兮鶴自翔。
  卻說太祖曰:「陳友定為元把守汀州,近聞甚是貪殘,迫脅元臣,搔擾郡縣。我欲遣兵勦滅這廝,你們眾官意下如何?」眾官都曰:「主上不忍生民塗炭,此舉極好。」因命朱亮祖率兵五千,前伐友定,攻取浦城、建陽、崇安等縣。亮祖刻日領兵,望汀州進發,不題。卻有江西守將朱文正等,檄文來報曰:「偽漢陳友諒舊將熊天瑞,向守贛州、南雄、南安、韶州等郡,復負臨江之固,不肯來降,望乞興兵攻討。」太祖看罷大怒,罵曰:「熊天瑞既已請降,受了厚賞,今復背初言,據我地方,理宜討罪,以安百姓。」便令常遇春總兵,陸仲亨為副,領兵一萬,協同南昌鄧愈,合兵南下贛州。遇春得令前去。
  話分兩頭,卻說陳友定前者見陳友諒攻陷汀州,便起義兵替元朝出力,復下汀州地面。那元順帝便敕他鎮守汀州,十分隆禮他。他一朝威權在手,因迫脅福建平章燕只不花,把他管的軍卒,俱糾集在自己部下。近地州縣新所有倉庫,俱搬運到自己家裏來。至於一應官僚,悉要聽他驅使,稍不如意,輒行誅戮。威震閩中、福建地面,正是十分強梁。卻聞得金陵興師攻討,便與手下驍將王遂、彭時興、江大成、葉鳳計議,曰:「金陵將帥是難惹他的,我們如何迎敵?」那彭時興思量了一會,說道:「此去城東二十五里地方有座鶴鳴山。這山四面陡絕,兩頭止有一條出路,又是巨石峻巖,路口止可以一人一馬來往。谷裏相傳有一箇火神廟,甚是厲害。若有人在谷中略有聲響,驚動了火神,就是青天白日之下,他放出火騾、火馬、火龍、火鼠、火雞、火牛,不論你多少人,俱登時烈火奔騰,竟活燒熟來喫了。那地方上人若要在谷中砍伐些柴草,或牧養些牛馬,俱要本日投誠,先獻了三牲福禮,又於春秋二祀,將童男童女祭獻,一年之間方纔免禍。如今金陵兵來,必從這山外大道經過,我們可先遣精兵,每山口埋伏,又於牢中取出該死的罪犯五六十人,假插將軍旗號徑在山外大道稱戰。苦戰得他過,便可將功贖罪﹔若戰他不過,就可望谷中而走,引他進來,那時祇消借火神一餐之飽。更不然,兩邊伏兵困住他在裏面,多則半月,少則十日,命必休矣。此計如何?」那陳友定聽了,拍手大叫道:「大妙,大妙!依計而行。」正說話間,恰報朱亮祖大軍已將到鶴鳴山左近。友定便吩咐葉鳳領兵一千,埋伏山東口,江大成領兵一千,埋伏山西口,祇待炮響,兩邊伏兵齊起,不許放走一人。王遂、彭時興領遊兵三千,不時在山中前後提防接應。自己領兵五千,鎮守汀州。發出該死罪犯百名,打起先鋒旗號在山外大路截戰。若是勢力不加,便往山谷中逃匿,引誘朱兵追趕。眾人得令去訖。那朱亮祖一路上率了五千人馬,果是:
    旗開八面,馬列雙行。一對對整整齊齊,一箇箇精精猛猛。閫內用嚴,閫外用寬,真是利用張弛﹔望星而止,望星而行,恰好庶幾夙夜。曉得的說來東征西討,絲毫不犯的王師﹔不曉得的祇道人喜神歡,春秋祭賽的佛會。
卻有古詩形容得他:
  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
  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平沙列萬幕,部伍各相招。
  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
  悲笳數聲動,壯士慘不驕。
  藉問大將誰,便是霍驃姚。
  前軍報道:「卻是汀州鶴鳴山下。前邊金鼓齊鳴,想是有戰。」亮祖把弓刀整了一整,當先迎敵。祇見這些賊人也不打話,竟殺過來。亮祖手起刀落連殺了三十餘人,心下思量:「這一夥人,刀也不會拏一拏,分明是伙毛賊,我不如活捉幾箇問他下落。」殺近前去,把一箇竟活捉過來,帶在馬後。這些賊看了都拍馬而走,竟望鶴鳴山谷裏進去。亮祖也縱馬趕來,方纔全軍進得谷裏,祇聽一聲炮響,兩下伏兵俱起,東有葉鳳,西有江大成,密密層層將兩頭山口把定。亮祖便傳令:且下了馬,另思計議。便帶過那活捉的人問道:「這是甚麼去處,有何去路?你若說箇明白,便放了你。」那人備細把火神廟喫人厲害的事,併他們一班俱是死罪犯人,假拽旗號引入谷中的緣由,告訴了一番。亮祖便說道:「既然如此,你們眾兵俱不可聲響。且各隊埋鍋造飯,眾軍都可飽餐了,便著三百精兵,隨我步行前後探望些出門入戶的路頭﹔一邊整齊潔淨祭品,待我到廟中祝告,也看這神道是甚麼光景,何以如此行凶。」吩咐纔罷,祇見那犯人指道:「山頂上紅焰焰的火騾、火馬等物,不是精怪來了麼?將軍可自打點應付他。」亮祖便叫三軍一齊都跳上馬,不要心驚,就如上陣,也迎他一回再作計較。方說得完,看他殿中烈烈熾熾殺奔一陣,火焰、牛、馬、龍、蛇等物出來,中間擁著一箇緋袍、金冠、紅髮、赤臉的妖神,騎著一條火龍,竟向朱軍陣上趕來。亮祖定著眼睛拈弓搭箭,把那衝鋒的火馬一箭射中腫,那馬仆地便倒。這箇妖神吩咐隊下小鬼把那箭拔了來看,是什麼人如此無禮。小鬼得令把箭拔來,細看了朱亮祖三字。那神便道:「我道是誰,快回殿中去吧。」原來上陣的箭恐怕人來爭功,那箭上都刻著某人的名字。這箇火神所以曉得是朱亮祖。頃刻之間,山色仍舊清霽。亮祖也下了征鞍對眾軍曰:「這箭雖退了這陣火神,但不知還是禍還是福,我們還須上山到殿中探望一番。祭品倘或齊整即可隨用。眾軍還須各帶利器,以備不測。」眾人聽了,俱說耳朵裏也不得聞,眼睛裏也不曾見,要都跟隨了元帥上山,到廟中探望。
  亮祖當先大步的走,行有一里多路,卻是山腰光景,造有一箇亭子,匾額上寫著「天上羅睺」四字。自此直上俱是大塊的火石砌成,約有一丈多闊路道。兩邊都是松柏的皮,卻又似榴樹的葉。指著這樹問那捉來的人,他曰:「這樹向來傳是無煙木,火中燒著時,祇有焰卻無煙,因此人喚他做『無煙木』。」亮祖又走了百十步,早有一陣風來,都是硫黃氣味,卻帶有腥穢之氣難擋。那捉來人便曰:「此風都叫做『火風』。這腥臭便是時常有人不曉得的,來衝撞了神明,便燒殺他喫了。那山洞中白骨如麻,都是神道所享用的。」亮祖也不回答,祇是放開了腳步。又約有半里地面,卻又是三間大亭子,四週把磚封砌,匾額上題著「蚩天」二字。祇一條路上去。那封砌的磚上,大字寫道:「來往人各宜自保,勿得上山,恐觸神怒。」那人便立住了腳,對亮祖曰:「元帥,到此是了。我們每當地方上祭獻,也祇擺列在此。」亮祖曰:「若是上面不可去?豈有此理!上面現有通衢大路,怎麼我們便上去不得?」那人曰:「元帥,且看那亭子上,現寫著不可上去的字,小人怎敢抵擋。」亮祖也祇是走,那些隨行的軍校也都隨從上來。又約有半里路途,祇見萬木週遮,一亭巍立。亭子前後左右俱生有四塊萬刃插天的石壁,止有一條小路從傍可走。遠遠地卻聽見木魚響聲。亮祖心中自喜,便在亭子中立了對那罪人曰:「你道沒有人上山,緣何有木魚聲嗒嗒的響?」那人也不敢答應。亮祖再將身走上路來,恰好一箇道人帶著箇鐵冠兒,身上穿一領黃色道袍,手中拄一條萬年藤的拐杖,背上背四五箇藥葫蘆,一步步走將下來,見了亮祖拱一拱手,曰:「將軍你要上山,可往這條路去。」亮祖正要問他說話時,他把手一指,轉眼間卻不見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13:56

第四十二回     羅睺星魂返天堂 鐵冠點亮祖出洞



  登山欲識羅睺主,誰解羅睺本自身。
  不死不生都是幻,誰空誰色總何因。
  豁開石竇窺無我,身破重崖覺有神。
  堪笑賢豪不識勢,自提傀儡度秋春。
  卻說朱亮祖山上見了鐵冠道人,正要問他火神光景,那道人把手一指,轉眼間卻不見了。轉過山彎,已是羅睺神廟。朱亮祖走到殿中,這些軍從卻把祭品擺列端正。亮祖便虔誠拜了四拜,口中禱告一會,又拜了四拜。軍士們將紙馬焚化畢。亮祖在殿中細看多時,更不見有一些凶險,惟有這些軍士們,祇在背後說了又笑,笑了又說,不住的聒絮。亮祖因而問道:「為何如此說笑?」軍士們那一箇敢開口,卻有活捉的犯人對著曰:「他們軍士看見廟中塑的神靈像元帥面貌,一些兒也不差的。不要說這些丰儀光彩,就是這鬚髯也都像看了元帥塑的,所以他們如此談說。」亮祖也不回言,祇思量怎麼打開敵人出得這箇山的口子。不覺的,那雙腳信步走到後殿邊,一箇黑叢叢樹林裏。亮祖抬頭一看卻是石壁峻巖,中間恰好一條石徑。亮祖再去張一張,祇聽得裏面道:「快請進來,快請進來!」亮祖因而放膽跨腳走進石徑裏去。轉轉折折,上面都是頑石生成,止有一箇洞口,倒影天光,並不十分昏暗。如此轉有二三十折,恰見一塊石床,四面更無別物。床上睡著一箇神明,與那殿上塑的神道,一毫無二。亮祖口中不語,心下思量曰:「想必此神在此山中顯靈作怪,今趁他睡著,不如刺死了他。也除地方一害。」於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把手掣出腰間寶劍,正要向前下手,祇聽得豁喇喇響了一聲,山石中裂開一條毫光,石壁上寫道:
  朱亮祖,朱亮祖,今生今世就是我。
  暫借你體翼皇明,須知我靈成正果。
  天上羅睺耀耀明,舒之不竭三昧火。
  六十餘年蛻化神,已未花黃封道左。
  北靖胡塵西靖戎,爾爾我我隨之可。
            ──鐵冠道人謹題
  亮祖看了一番,心中想道:「有這等事,怪不得從來軍士說,殿上神明像我。可見我這身子就是羅睺神脫化的。方纔路上遇著的道人戴著鐵冠,想就是題詩點化我來。不免向我前身,也來拜他幾拜。」纔拜得完,祇見那一片白光,石壁也不見了。亮祖轉身仍取舊路而出。這些軍士看見一驚,稟道:「元帥不知道往那裏進去了,眾軍人正沒尋處,元帥卻仍在這裏。」亮祖道:「我也不知不覺走進一箇所在去,你們尋有多少時節?」眾軍說道:「將有一箇時辰。但下山路遠,求元帥早起身回去。」亮祖應道:「說的是。」便將身走出前殿,辭了神祗,竟下山來。祇聽山下東西谷口邊,吶喊搖旗,不住的虛張聲勢。亮祖在山腰望了半晌,沒箇理會。頃見紅日沉西,亮祖也緩緩步入帳中。這些軍士進了晚膳,各向隊中去訖。亮祖獨對燭光檢閱兵書,想那沖圍出谷的計策。忽見招招搖搖一陣風過,祇見日間到山上祭的神道,金盔,緋甲來到面前。亮祖急起身迎接,分賓而坐。那神說道:「將軍此身,今日諒已知道了。六十年後,仍當還歸此地。但今日被友定困住,將軍何以解圍?」亮祖說道:「此行為王事而來,今日被困,因更望神靈顯庇,大發方便,使我主上掃除殘雪,文裏封疆,自當酬勞。」那神說道:「這箇不難。此東西山口,我一向怪他有害生民來往。但我這點靈光又托付在將軍陽世用事,因此不得上玉皇座前奏令六丁、六甲神將,開豁這條門路。今將軍既在此被困,今夜可即付我靈光,上天奏聞。奏回之時,仍還與將軍幻體。明日三更,我當率領丁甲、山鬼、神將,東、西、南路用火噴開,將軍即可分兵,乘火攻殺出去。」亮祖曰:「這箇極好。但我近到山中,聞神祗用火射人,春秋必須童男童女祭獻,此事恐傷上帝好生之心。」那神明對曰:「此是將軍本性上事,將軍脫生時,該除多少凶頑,多一箇也多不得,少一箇也少不得。祇因帶來這分火性,自然勇猛難消。既然如此說,今夜轉奏天庭,把將軍烈火按住,竟做箇水旱有禱必靈的神道何如?」亮祖大喜,曰:「如此便好!」於是拱手而別。亮祖便上胡床,恰如死的一般,睡熟在床上。直到五更天色將曙,那神道從天庭奏事而回,旋入帳中,囑咐亮祖曰:「我已一一依昨晚所說奏請玉皇,都依允了。靈光仍付將軍,將軍可醒來吩咐三軍,晚來攻出重圍,相逢有日,前途保重!」亮祖醒來梳洗了,仍領軍士上山,焚香拜謝。到得日暮,作急下山,吩咐今夜三更攻打,不題。
  卻說陳友定在汀州府中,那王遂等四將把引誘朱軍攻入山口的消息,報與友定得知,十分歡喜,大開筵宴慶賞。且打發許多酒食送到王遂等帳中,曰:「功成之日,另行陞賞,今日且各請小宴。」這四將也會齊在山前一箇幽雅所在,呼廬浮白的快活。亮祖卻吩咐三軍上山砍取柴竹,縛成火把五六百箇,待夜間以山上神光為號。神火一動,軍中便點著火把,協力乘火殺出口子。眾軍得令各出整理齊備。恰有二更左右,帳中軍士果然望見山上殿中火光燭天,那些火馬、火騾、火鼠、火雞、火龍、火牛等件,一些也不見,祇見有東西兩路而已,都是些執著斧、錘、鋸、鏨的牛頭、馬面,每邊約有一二百箇,竟奔下來。朱軍一齊點起火把,神兵在前,朱兵在後,從東西山口,悄悄地直殺出來。誰想神兵把口子上的軍土,都壓死在石頭下面。殺到大路,那神明便把手與亮祖一拱曰:「此處便有幽明之隔,不得同事,趁此靜夜無備,將軍可踰山而上,徑到城中攻取城池。那友定惡貫未滿,尚得逃脫,不必窮追了。」這火神自向山中去訖。亮祖聽言,因令三軍直登前嶺。誰想這城依山而築,東南角上果是依山作城。軍士銜枚疾走,下得嶺來已在城中。正是友定府牆。三軍便團團圍住,亮祖當中殺入。那友定在夢中走將起來,祇得在茅廁牆上跳出逃走,徑向建寧而去。亮祖待至天明,安撫了遠近百姓,便將檄文前往浦城、建陽、崇安等處招諭。不止一日,三處俱有耆老,里甲帶了文書,投遞納降。亮祖自領全軍竟回金陵奏復。
  且說陳友定從廁中跳牆而逃,恐大路上或有軍馬趕來,也向東南角上登山踰嶺,徑尋鶴鳴山一路行走。手下祇帶有一二百精壯。走過山口,但見東西兩路二千箇士卒都不是刀劍所傷,盡是石頭壓死的。至於王遂、彭時興、葉鳳、江大成四將,竟像石欄圈一箇,把四將頭頸箍死在內。友定搖著頭伸著舌,曰:「這朱亮祖甚是作怪,怎能運動這些石片下來攻打,希奇,希奇!」回看山口,又是堂堂大路,與前日光景一些也不同。嘆息了一回,便尋思元朝建寧守將阮德柔,甚是相好,不如且去投他做些事業,報復前讎,也還未遲。一路之間,提起朱亮祖三字,便膽戰心寒。說:「總有神工鬼力,那有這等奇異。」說話之間,已到建寧地面。友定走進德柔府中,將石壓軍士失去浦城等事,與德柔細說一遍。那德柔也驚得木呆,半日做不得聲。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14:22

第四十三回     損大將日現黑子 胡深落馬被擒拏



  江山牢落路煙迷,劍氣縱橫夜欲低。
  嶺下捲旗鴉顧影,湖邊移寨鳥驚啼。
  碧梧秋老梢頭淚,官樹春深草底淒。
  為應日中摩黑子,狻猊百戰夕陽西。
  且說元將阮德柔把守建寧,卻有陳友定從汀州逃脫來見。那德柔聽了朱亮祖劈開石壁,殺傷士卒希奇的事餘,便曰:「仁兄此來,我當為你報仇。此地離處州界限不遠,我如今點兵四萬屯住錦江,復領一支兵繞出處州山背,便當一鼓攻破城池。」友定接應道:「絕好!絕好!」就整頓軍馬起行,不題。
  卻說處州鎮守大將,姓胡名深,字仲淵,此人沉毅有守,智勇兼全。且又評論時文,高出流輩。大小三軍沒一箇不畏之如神,親之如父﹔真是浙東一方保障。探子報知信息,他便上了弓弦出了刀鞘,統領鐵甲雄軍三千,上馬出城迎敵,正遇友定兵到,兩邊射住了陣腳。那友定看胡深人馬不多,縱馬直殺過來,胡深把大刀抵住,你東我西,你來我往,戰上五十餘合。胡深兵陣上十分精猛,各自尋箇對手相殺,殺得友定陣中,旗倒盔歪。友定大敗,忘魂喪膽。天色已晚,兩家收兵,明日再戰。友定自回本陣去訖。胡深領兵入得城來,恰好兒子胡禎迎著,問:「今日之勝,雖荷主上洪福得勝,但父親何以不著孩兒出陣?決要自戰,卻是為何?」胡深曰:「你不曉得,那友定因輸與亮祖,又失了若干地方,此行倚仗阮德柔,以圖報復。其勢必勁,其謀必深,你少年人那識行兵神妙。但我今日雖然得勝,此賊明日必定另有詭計應付我師,我前日接主上密札,吩咐曰:『日中有黑子,主東南主將不利。』我連日坐臥不安,心神若失,不意此賊攪擾界限,倘有疏失,我當萬死以報主公。你為我子,更宜戮力為國盡忠,為父爭氣。」言畢,不覺淚下。胡禎慌忙答應:「父親放心,料當必勝。」軍中把酒已罷。
  次日,黎明時候,胡深傳令軍中造飯,結束齊整,三千鐵甲兵沒一箇被半點傷痕。正要上馬,祇見走過兒子胡禎來曰:「父親今日可令孩兒出陣搦戰,稍稍替你氣力,父親可督中軍壓陣。」胡深笑道:「孩兒不須掛心,我今日若不出陣,那友定便說我氣力不加,反喫賊人笑侮。你但可領兵去鎮守城池。」吩咐纔罷,便跳上馬來,把身子一扭,那馬飛也似當先去了。剛剛排列陣勢完成,早有陳友定前來大叫道:「胡將軍可出來相對,決箇勝負。」胡深聽了,便曰:「陳元帥你為何迷而不悟?你陣上四萬甲兵,到晚點數不上二萬有零﹔我兵三千公然全軍而返。昨日之戰已見分明,元帥何不順天來歸?我主公仁聖英明,群臣樂為之用,不久四海自當混一。昔日竇融歸漢,至今稱為英雄。元帥請自三思,何苦傷殘士卒!」友定聽了一會,也不回言,馳兵徑向陣中殺入。胡深大怒,領三千鐵甲兵,直殺入重圍,把那賊人寨柵登時砍倒,殺到垓心。那二萬餘人又去了十分之四。友定大懼,勒馬向建寧路上逃走。胡深縱馬趕來,約有二十餘里,看看較近,那友定心下轉曰:「前者被亮祖出奇兵奪去了建陽、崇安、汀州等地,無可容身,幸有阮德柔肯分兵與我報仇,今祇存得殘兵萬餘,雖然回去,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諒他後面又無接應兵馬,不如拚死與他再戰。」這也是胡深命合當休,上應天象,那友定大喊一聲,轉馬來殺。胡深也道:「你正該受死。」兩馬正將湊合對敵,誰想胡深坐的馬被那旗幡一動,日光徑射過來,祇道是什麼東西,把雙腳一跳,湊巧前腳踏著一把長草,那草把後蹄一絆,絆倒在地。胡深雖便跳下馬來,卻被賊兵撓鉤搭住不放,眾軍便活縛了過去。三千鐵甲兵直沖過來救應,那友定奮力殺奔前來,無可下手,三千鐵甲兵士,祇得含淚逃回,報胡禎得知。那友定見軍士四散,便拍馬先回建寧城中見了阮德柔,說,「捉了大將胡深到來。」德柔大喜,就請友定暫回本營,解甲安息,待眾軍解到胡深,方請公堂筵宴慶賀。友定回至本營未及半刻,眾軍把胡深解到。友定便下了階,解去了縛,曰:「且清上堂說話。」胡深祇得上堂,便開口說道:「既然被擒,願得一死。倘如釋放,便當與公同事聖明,不枉了君明臣良之大道。」說了又說,勸了又勸。友定心中甚是愛惜。不想阮德柔處屢次打發人來請赴宴,因友定聽了胡深言語,祇是沉吟,軍士便不敢上堂相稟。誰想德柔這賊,坐在自己堂中,正要十分施逞快活,怎奈二三十箇差去接的人都不去回復,忍耐不住,便放開腳步走到館門前,大喝到:「陳將軍把這胡深一刀兩段便了,何必待他說張說李,終不然放了他不成?」友定慌忙下堂迎接,那德柔已到堂前,喝令眾軍把胡深斬訖來報,連友定也沒做理會。頃間,軍士獻了首級。德柔同友定到府中筵宴。
  話分兩頭,胡深兒子胡禎在城上自早盼望到晚,沓無消息,自要領兵出城接應,又恐孤城失守。正在狐疑不定,不覺心驚肉跳起來,胡禎心上不安,卻有一種口裏說不出的光景。隔不多一會,鐵甲兵士到來訴說馬絆被捉事情。胡禎放聲大哭,哀動三軍。暈倒了半日方醒。次日,即申發文書,知會四方接應:一面備將事情上表奏聞太祖,申請急調兵將把守,不在話下。
  卻說朱亮祖承命攻取汀洲等處得勝而回,不一日,來到金陵。次日,入朝朝見,禮畢出班,將前事一一面奏。太祖不勝歡喜,便令御馬監將自己所乘駿馬並庫中金銀彩緞,入表裏賜與亮祖,亮祖拜謝出朝。祇見殿中走過一位使臣,在殿上將表章托在手上,口稱:「處州府鎮守胡深子胡禎,遣來奏聞的表章。」太祖聽了「胡深子胡禎」五字,喫了一驚,便問:「胡元帥好麼?」那使臣不曾答應,祇是兩眼中汪汪淚下。太祖即忙把表章一看,方知胡深被害,便對宋濂曰:「胡將軍文武全才,吾方倚重,不意竟為友定這賊所害!」即追贈「縉雲伯」,遣使到處州致祭。就蔭長子胡禎處州衛,用為將軍,指揮僉事之職。正在調遣間,恰好徐達領兵也回見太祖。太祖見了,便問呂珍消息。徐達回奏:「呂珍聞主公取了湖廣,因遁跡蘇州。那左君弼來攻牛渚渡,幸托主公洪庇,被臣連敗六陣,追至廬州。左君弼復棄廬州,北走陳州。臣即俘其老母妻子解送軍前。」太祖令將君弼家眷擇深大宮舍寄寓,支領官俸,優恤隆眷。即對徐達曰:「前者軍師劉基在豫州別我時,曾言日中有黑子相蕩,主損東南方大將之象。今胡深與陳友定相持,馬蹶被縛,不屈而死,大可痛憐。我今思量,向年廖永安領兵往救常州,被呂珍所獲,後來我兵活捉張九六,他要將永安來換,彼時不知主何意思,不換與他。至今守志不屈,被其羈禁。你可吩咐中書寫誥文與他,遙授光祿大夫程國江淮行省平章事楚國公,以表孤不忘遠臣至意。」徐達領命而出。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15:34

第四十四回     常遇春收伏荊襄 鄧愈將活捉任亮



  凍雲垂垂雪欲隨,忽然溫詔移江右。
  憔悴寒衣春頓生,相語皇仁天地厚。
  屠蘇酒透一星春,因窺讎敵識君臣。
  恭良原是天然性,為笑愚痴昧本真。
  悔彼從頭多反覆,更有吳兒多躑躅。
  二十餘萬鳥合眾,何以周親建大纛。
  數行鐵騎搗中堅,裏外聲呼聲徹天。
  東禦偽周南靖楚,幾人勛烈勒淩煙。
  李峻陽璟常忠武,武順鄧王歷可數。
  祇憐羅緱亦稱皇,永喜功績誰究取。
  青史編編久更新,疆場血戰苦和辛。
  應知愛屋憐烏者,寧置鴻功付鬼憐。
  攜壼醉客聽新聲,化日春深天地清。
  那思今日歌吹地,多少英雄幹得成。
  話說太祖因胡深不屈身死,輾轉念及廖永安陷於張士誠,守義有年,敕授官爵,命中書寫誥與他家內,以勵忠貞。早有細作報與士誠得知,且說太祖加稱吳王封號等事。士誠即自稱為帝,改國號為大周,改年號為天祐。立長子張龍為皇太子﹔以次子張豹、張彪、張虯總理軍國重事﹔以大元帥李伯昇,領兵十萬把守湖州﹔以潘原明領兵五萬,把守杭州,阻住錢塘江口﹔以萬戶平章尹義,守住太湖﹔封弟張士信為姑蘇王﹔李伯清為右丞相。一面還請命於元朝。而今他也曉得元朝遮護他不得,且做事還有妨礙,盡把監制他的元臣,一一逼脅身死,放情自縱。每常祇有提防朱家兵馬、征伐浙右意思,這也慢表。
  且說常遇春同鄧愈領兵進攻贛州,賊將熊天瑞從東門外十里列陣迎敵,相持日久,勝負未決。太祖乃遣左司郎中汪廣洋前往參謀。因諭遇春等道:「天瑞困守孤城,猶之寵禽阱獸,諒難逃脫。但恐破城之日,殺傷過多,爾等須以保全生民為心,一則可為國家使用,二則可為未附者戒,三則不妄誅殺,與漢時鄧禹為法。前者,友諒即敗,生降諸軍,或逃歸者,至今軍為我用,民為我使。後克武昌,嚴禁軍士入城,故得全一郡之命。苟得郡而無民,雖得何益。正說間,汪廣洋來到軍中,傳與上命。當時幕冬天氣,江西近贛諸地頗苦嚴寒,聞有天命來諭,保全民命的話,便覺陽和春色一時照臨,都如挾纊一般。遇春見天瑞拒守益堅,因命軍士深掘溝池,廣立柵閘,周匝圍繞,以防四便救援,且絕城中往來信息。日復一日,已是元至正二十五年,歲在乙巳正月元旦。常遇春等領諸軍在贛州東向金陵稱臣祝壽,呼天動地。那天瑞在城上遙望了一會,對那些軍士曰:「朱家真好臣子,真好禮體,以此光景,頗有一統規模。但未識朱公德量何如?前聞使者到軍中傳諭,不許妄殺,未知果否?」自言自語,下城調遣軍士把守。此時春氣已動,朱軍倍加精銳。又將半月,天瑞自揣力不能支,祇得寫了降書,開門送至遇春營內。遇春細看了來情,並問來人心事,已知天瑞困迫。因對來人道:「前者我王駕到江西,你將軍已是投降,並收了我主許多賞齎。不意他復生反心,勞我師旅。今日本當不受納降,但我何苦為你將軍一人之頭,帶累許多無辜之眾。你今回報,叫他再清夜自思,不可造次做事。倘或日下不過勢迫而降,後來仍如今日叛逆,天兵所到。決不容情。」那人回城,備講了這一番話。次日,天瑞親到軍門負荊納款。遇春因傳令諸軍,不許攪動城中百姓,各守隊伍。倘有一軍走入民居者,刖足示眾。號令已畢,止率從者十人進城,點檢戶籍,釋放無罪良民,將存有倉儲盡行散給遠近人民,以濟騷擾之苦。一面申奏金陵,一面傳檄南安、南雄、韶州等郡,曲諭主上之德意,諸處望風而降。因令原守韶州同簽張秉襄,仍守韶州﹔指揮王嶼守南雄﹔自己統領三軍,不一日回至金陵。太祖臨御前門,頒賞犒勞,即對遇春曰:「孤聞將軍破敵不殺,足稱仁者之師。曹彬之下江南何以如此。此真天賜將軍以隆我國家也。但思安陸及襄陽一帶地方,正是江西肩背,不可不取,還煩將軍一行。」遇春拜謝賞齎,日銜新命即日出城往荊州進發,不題。
  且說偽周張士誠、元帥李伯昇,見朱兵往江西一帶征取,湖州諒來無事,悄地率眾二十萬,星夜兼程而進,竟把諸全新城圍住。主將胡德濟堅守,即遣使往李文忠處求救。李文忠得報,便率兵來援,未至新城十里,土名龍潭地方,文忠傳令前軍據險安營搦戰。德濟知文忠已到,遣人對文忠曰:「眾寡不敵,姑宜少待大兵一齊攻殺,方保無虞。」文忠對來使荅曰:「昔謝玄以兵八千,破符堅雄兵八十萬。若不與戰,便遽退避,則彼勢益熾,縱有大軍到來,難為攻矣。莫若與之一戰,死中求生,正在今日。」遂下令曰:「彼眾而驕,我寡而銳,可一戰而擒﹔擒彼之後,輕重車馬,任汝等所取,汝等當戮力齊心廝殺。」明日,兩軍相對,文忠仰天大叫:「朝廷大事在此一舉。敢自愛此身,以後三軍哉?」即橫槊上馬,領了三千鐵騎乘高而下,直搗伯昇陣後,衝開中軍,一把刀登時砍倒二十餘人。即督眾乘勢四下趕殺,賊兵大潰,自相踐踏。胡德濟在城,聞知文忠力戰,因率城中將土,鼓噪而出,聲震山谷,旌旗蔽天,無不以一擋百,斬首萬級,血流成河,河水皆赤。伯昇卻要望東而逃,又遇左翼指揮朱亮祖,卻好領兵殺來,把大營四下放火騰燒,活捉同僉韓謙、元帥周遇、蕭山等六百餘人,散卒軍士七千餘眾,馬一千八百餘匹。棄去的輜重、鎧甲、器械,山堆阜積。眾軍士搬運了五六日,尚不能了。李伯昇領殘兵萬餘,保了偽周五太子星夜赴蘇州而去。文忠仍領兵鎮守舊地。
  話分兩頭,卻說太祖命元帥常遇春往取安陸、襄陽,復調江西行省左丞鄧愈為湖廣平章政事,領兵接應。因使人諭知鄧愈曰:「凡得州郡,汝宜駐兵撫輯降附。近聞元將王保現集兵汝寧,他的行徑,如築堤壅水,惟恐漏泄。爾往荊南,倘能愛恤軍民,則人心之歸猶水之就下。是穿其堤防,使所聚之水都漏泄也。用力少而成功多,正在今日,爾宜敬之。」鄧愈奉命來至遇春營前,那遇春正與安陸守將任亮血戰。看那任亮甚是驍勇,二將鬥到五十餘合,未分勝敗。鄧愈大叫道:「常將軍,待末將為公活擒此賊……」聲未絕,手中展開錦索,向天一撒,把那任亮活捉到馬上去了。一箇回頭,把馬一拍,向自己營中跑回。喚三軍將任亮打入囚車,解金陵候旨發落。遇春見鄧愈捉了任亮,便縱馬入城,撫慰了百姓。即令沔陽衛指揮吳復,在城把守。次日,發兵前至襄陽。祇見城門大門,百姓攜老扶幼,一路跪接,備說鎮守元將聞風逃遁。遇春吩咐後兵傳言,請平章鄧愈進城,安輯人民,出榜曉諭,自己統領大兵追殺元將五十餘里,因俘士卒五千餘眾,獲馬七百餘匹,糧一千餘石。正要轉身回軍,恰有元僉院張德山、羅明跪在馬前,將穀城一帶地方,與元思州宣撫并湖廣行省左丞田仁厚等將,所守鎮遠、吉州軍民二府﹔婺川、功水、常寧等十縣﹔龍泉、瑞溪、沿河等三十四州,盡行降附。遇春即令軍中取過馬匹,與三人騎了同至襄陽城中。早有平章鄧愈在府整備筵宴邀人相聚﹔一面再將得勝納降事務,修成表章,申奏金陵。內並請改宣撫為司南鎮西等處,宣慰使司,仍以田仁厚為宣慰使。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16:01

第四十五回     擊登聞斷明冤枉 常遇春平取淮東



  寶刀映漾大場中,健兒對舞將軍雄。
  翻身上馬力遞虎,彎弓殪兕走羆熊。
  歸來天上雲霓赫,賡歌臣主歡無斁。
  崇文宣武聖明時,猶異奸僧萌惡孽。
  東鄰有婦貌如花,忘卻無家欲有家。
  荳蔻孫香強作合,葡萄一醉日披查。
  墻上桃花應有主,任彼顛狂還自失。
  一生注定子和夫,九重賣聽身廿死。
  昭揭綱常如日星,燕子啣泥壘舊亭。
  寄語菩提宗教者,六根清淨太來經。
  卻說常、鄧二將軍統兵攻取荊、襄之地,恰有張德山、羅明、田仁厚三人聞風來歸,有許多地面。因一面申文保留仁厚為宣慰使,又備說元將任亮雖被擒獲,然壯毅可用。太祖俱允奏。以田仁厚鎮撫荊南,仍授宣慰之職﹔釋任亮為指揮僉事﹔敕令鄧愈為湖廣行省平章,鎮守襄陽﹔常遇春暫領兵回金陵聽遣征討。
  是時江西湖廣皆平,太祖因會集多官計議道:「張士誠貪得無厭,僭稱皇號,倘不及時剪滅,小民何忍受其凌虐!」因吩咐將士:「明日在教場觀兵倘能戰勝者,受上賞﹔其有被傷而不退怯者,亦是敢勇之氣,受中賞。」諸將帥領命退朝,準備各部軍馬去訖。次日五更,太祖出宮,排駕直至演武場中坐下。即謂起居郎官詹司,從傍登記今日比試勝負於簿子上,以便賞罰。大小三軍箇箇抖擻精神,逐隊、逐伍、逐哨、逐營,刀對刀,鎗對鎗,射的射,舞的舞,馬軍對馬軍,步卒對步卒,十八般武藝,從大至小,件件比試過了。又命火藥局裝起火銃、火炮、火箭、鳥嘴噴筒等項,俱一一試過。自黎明至天晚,太祖照簿上所記勝負,各行賞罰。排駕回宮,昏暗中遠遠望見一人倚牆而立。太祖指問巡街兵馬指揮曰:「那人是誰?」指揮即刻將此人拘押到駕前,詢問籍貫、姓氏。那人回曰:「小人攸州人氏,姓彭,雙名友信。縣官以臣文學,齎發來此,今早方到。聞吾主選拔將士,不敢奏聞﹔適見駕回,遍走民家迴避,以面生可疑無人許臣進門,因此倚牆而立。」太祖聽他言詞清亮,且舉動從容,抬頭看見天邊霓色粲然。因曰:「我昔時登駕,以雲霓為題,得詩二句。你即有文學。可續成麼?」友信奏曰:「願聞溫旨!」太祖吟道:
    誰把青紅線兩條,和雲和雨繫天腰?
友信接應答道:
    玉皇知有鑾輿出,萬里長空駕彩橋。
太祖聽罷大喜,即令明早入朝進見。
  次早,鐘聲方歇,太祖即著內臣出朝探視友信來否。祇見友信整冠肅裳已到多時。太祖視朝禮畢,對侍臣曰:「此有學有行之士,朕欲任為翰林編修,眾卿以為何如?」廷臣齊聲應道:「極當,極當!」友信拜謝方畢,祇聽朝門鼓聲內咚咚的響,原來太祖欲通天下民情,及世間冤枉,倘無人替他伸理,便任百姓到朝撾擊此鼓,名曰「登聞鼓」。如有大小官軍,阻遏來人者,處斬。此分明是當初治水的禹王鼓,軺求諫的美意。太祖聽見,便宣擊鼓的進來。不多時,祇見一箇至美至潔的婦人,年紀祇有二十餘歲,飄飄冉冉走向殿前叩頭,即時俯伏,口中訴上:「小婦人周氏,父親是揚子江邊漁戶。將奴嫁與李郎,在金山寺附近亦以捕魚為生。嫁方兩載,生下一箇兒子。時常有鄰家江媽送我些胭脂花粉,小婦人亦時常把些東西回她,因此往來甚是親密。一日,李郎捕魚未回,婦人因邀江媽到家相伴同睡,誰想江媽不良,暗將僧鞋一雙藏在床下。次早,江媽回去,恰好李郎歸來,在床下見有增鞋一雙,疑是婦人與和尚通奸。任我立誓分辯不信,逐我回到娘家。離別時,曾古詩一首,訴明衷情。那詩記得道:
    去燕有歸期,去婦有別離。妾有堂堂夫,妾有呱呱兒。撇了夫與子,出門將何之?有聲空嗚咽,有淚徒漣面。百病皆有藥。此病最難醫。丈夫心反復,曾不記當時:山盟與海誓,瞬息竟更移。吁嗟一婦女,方寸有天知!
李郎也祇做不聞,祇得長別。自此,將及半年。有箇新還俗的僧人,叫做惠明,原是金山寺和尚,托媒來說要娶婦人。父親作主便嫁了他。前晚酒中說出當年江媽媽時常送些花粉、胭脂,及夾藏僧鞋的事務,原來都是這和尚的奸謀,因此將小婦人夫妻拆散。後訴本地知縣做主,誰想他又央人情,不准呈詞。這段冤枉,全仗皇上審理。」太祖聽了大怒,即喚殿前校尉星馳拿捉奸僧、江媽并本地知縣,同金山寺合寺僧眾到殿前詣問。不一日,人犯解到,一一都如婦人所言。登時,命將惠明凌遲處死﹔江媽坐主謀梟首。同寺內十二箇僧人,坐知情罪杖責﹔知縣遏絕民情,收監究問﹔其餘寺僧,俱發邊遠充軍﹔這婦人仍著原夫李郎領回,永為夫婦。判訖。
  暑往寒來,光陰迅速。不覺又是孟冬天氣。太祖對徐達、常遇春曰:「今日士卒訓練已精,軍糧又足,公等宜率馬、步、舟師,一并進取,先克淮安與淮東後。便攻泰州一帶,庶幾剪去士誠東北股肱之地,股肱一失,心腹自亡。」二將領命辭朝,擇日率兵二十萬,向淮東一路進發。
  且說士誠知朱軍攻取風聲,即召滿朝文武商議。恰有四子張虯向前奏曰:「臣意金陵兵馬,本欲先取淮安,後攻泰州,我處不如遣舟師進發淮安,次於范蔡港口,以疑彼師,使他進退兩難,彼此分勢,日久師老,不戰自退矣。」士誠聽了,稱言:「有 理,有理。」即令張虯帶領舟師依計而行,一面又遣人馳赴泰州,令守將史彥忠小心防守。不表。
  且說太祖在金陵,探子報知士誠如此行兵信息,因作書諭徐達道:
    賊兵駐扎范蔡,不敢陣於上流,分明是欲分我兵勢耳,非真有決機乘勝之謀也。宜遣廖永忠等率舟師迎之。大軍切勿輕動,待他徘徊江上,聽其自老。候其怠慢,攻之必克矣。泰州既克,則江北瓦解,不卜可知。
  徐達接諭,即率兵馳赴。由淮安至泰州界安營。泰州史彥忠早已知風,便對眾人商議曰:「金陵兵勢浩大,若與對敵必不得利。以我見識,城中糧餉甚多,祇宜固守。一面使人往姑蘇求取救兵接應,方可迎敵。」眾人皆言:「元帥高見不差。」史彥忠即修表遣人往蘇州求救,又調各將士固守城池。朱兵直抵城下,每日令人大叫罵戰,彥忠祇是堅閉不出。徐達傳令在正南祇七里外安下大營。眾將皆來議攻城之策。徐達曰:「吾知此城甚是堅固,而且兵多糧廣,以力攻之必不易克,徒傷士卒之命。莫若另生計較攻他。」即命眾將每日遣小卒在城下百般大罵,激他出戰。那史彥忠祇是在城堅守,不許一人出城,相持了半月。徐達見眾軍無事,即令馮勝帥所部軍馬一萬,進攻高郵去了﹔過有七八日,又命孫興祖領兵一萬,把守海安去訖﹔又對遇春、湯和、沐英、朱亮祖、郭英等曰:「我想史彥忠乃東吳善守之將,不若乘此嚴寒,人將過歲,吾有方略在此。但是事機要密,諸公幸勿漏泄。」即向眾人耳傍說了幾句,如此如此。眾將曰:「元帥之計,甚妙。」次日,徐達傳令:「諸軍在此,以客為家。今彥忠既不出戰,亦且聽其自然。目下已是除夜,汝等各宜慶賀數日,以享韶華。」說完,即在帳下設一箇大宴會,齊集眾將,高歌暢飲,扮戲娛情,一連的熱鬧了七八日,不題。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16:27

第四十六回     幸濠州共沐恩光 徐達睹計取彥忠



  問君興廢事如何?成敗猶如一局棋。
  斬眼請看青髮少,回頭不覺白眉多。
  秋聲鶴唳愁應燥,春老鶯啼苦自知。
  離亂也思歸去好,一簑煙雨酒堪炊。
  且表徐達見史彥忠堅守不戰,因此設計,令軍士也不攻城,趁著三陽佳節,解甲休兵大吹大擂,一連飲了七八日光景。早有細作看了朱軍這般光景,報與彥忠知道。彥忠大笑,曰:「如此村野鄙夫,豈堪大將。今彼既自驕自肆,上下各無鬥志,不如乘機破之,何必定要外兵來援。」彥忠又恐未必是實,就喚兒子史義曰:「我今令你前往打探虛實,汝可將書一封假以投降獻城為名,觀其動靜。」史義領令,齎了降書,徑投徐達營前,令士卒報入。那些士卒也不阻止。史義直入營中,但聞笙歌聒耳,嬉戲的妝生妝旦,抹粉塗朱,在堂中搬演雜劇。那箇徐達元帥與這些眾將,沉酣狼籍,略無紀度。史義在傍細看了一會,也沒有人來查他姓張姓李,又是半晌走到桌子邊,摸出書來投遞。徐達假作醉眼,問他:「你是何人?」史義答曰:「小的是史彥忠帳下將書來的。」徐達即又取了書一念,云:
    泰州守將萬戶侯史彥忠端肅書奉大德總戎徐公麾下:伏念久思聖澤,願沃仁風。彥心昨聞師臨敝邑,即欲銜命投降:奈吳有監史,未得隙便。今監使已回,謹獻戶歸降﹔乞保餘生,為一卒幸也。特此先容,餘當面稟。
  徐達看書大喜,便以酒食與史義喫,問曰:「主師幾時來降?」史義權對曰:「明日即來。」徐達即傳令軍中,曰:「泰州已降,正可設宴而賀。明日必多增筵席十桌。至於帶來軍士,且到臨時宰殺牛馬犒賞。」忠義即叩頭出得營來,又聽得帳中鼓吹聲歌,不住交作,喜不自勝,即刻回到了泰州,備說三軍的榜樣。彥忠大喜,曰:「今夜不殺徐達,永不為大丈夫。」是日,正值元至正二十六年,丙午正月初七日。約莫一更左右,彥忠率兵二萬出泰州城南,悄悄的馳至徐達營前。但聞營中更鼓頻敲,便引兵直向營側,祇見滿地士卒,皆熟睡不醒。彥忠即吩咐將卒曰:「汝等不必殺死士卒,徑殺徐達,方為大功。」帳中燈燭微明,遙見徐達伏几而臥。彥忠遂令三軍奮力殺入。誰想方踏進營中,都落入坑中。坑深達數丈,下面俱是兩頭尖的鐵釘、狼牙、虎爪,陷入即死。仔細一看,地上盡是草人。彥忠大驚,退步而走。忽聽得一聲炮響,伏兵四起,東南北三面,密如鐵桶的軍士殺將攏來。止有西方兵馬少些,彥忠即命令軍士投西而走。徐達傳令,即將火銃、火炮、火箭、長鎗手一齊追來。前面皆是大溝,闊有二丈餘,深有三丈餘。彥忠兵馬墮死者不計其數,止約剩有百餘士卒。彥忠祇得踏著浮尸而逃。此時天色已明,彥忠深恨為朱兵所誘,且行且怨。祇見當先一軍阻住去路,為首大將卻是湯和,高叫曰:「不如早降,免你身死!」彥忠大怒,縱馬來戰,湯和便舉刀相迎。不上十合,彥忠勒馬而逃。湯和乘勢追殺。將到泰州城邊,祇見城上搖搖曳曳,耀日遮雲,俱是金陵常元帥旗號。忽見吊橋邊旗竿上,早將史義首級懸在高頭。彥忠自度力不能勝,拔劍自刎而死。徐達帶領百十人,入城安撫百姓。其餘軍士不得亂離隊伍。次日,發兵一萬,前往高郵助馮勝攻打高郵。那高郵守將俞中,被馮勝日夜攻戰,正在危急,忽聞泰州又破,且添雄兵前來攻打,祇得出降,不題。
  且說太祖一日曰:「濠州是吾家鄉裏,今被士誠所據,是吾雖有國而實無家!」前者,命韓政同顧時領兵攻取,誰想守將李濟領兵拒敵。又著龔希魯去說蕭把都,亦且觀望未決。今點兵一萬,攻他水濂洞內城,又連兵攻打西門。那李濟拒守益堅,傷殘士卒難以下手。徐達即取泰州,太祖即馳書與韓政、顧時,命以雲梯、炮石四面併力攻打,誓在必克。李濟力不能支,遂出城納款。太祖得了捷報,大喜,曰:「吾今有國有家矣!」即日起程,駕幸濠州拜謁陵墓。禮畢,便與諸父老排宴歡敘。即令修城浚池,著顧時駐扎。駕留五日仍回金陵而去。濠州即平,淮東遂失左臂。於是淮安偽周守將梅思祖,徐州、宿州守將陸聚皆望風而降。
  卻說孫興祖前領徐達將令把守海安。那興祖方屯扎得十餘里,士誠的兵果然來寇海口。興祖便率兵併力攻殺,活擒將士四百餘人,殺死約二千餘眾。士誠的兵遂連夜逃遁而去。孫興祖即進攻通州。那通州守將吳魁嚴兵相拒。興祖向東城外五里安營,便排開陣勢單刀縱馬殺來。對陣中米爾忠、張大元、虎布武、李通一齊接住。興祖統兵大呼,聲震天地,河水若立,把四將一齊殺死,斬首數百級。吳魁連忙奔入城中,緊閉了不敢出戰。興祖也暫領兵而回。
  卻說徐達見淮安等處投降,便統兵渡江,過了常州,從長興大路進發,徑到太湖,貼著湖州岸上安營。早有偽周守將尹義,練著戰船一千餘隻,在東岸截住去路。哨子探知來報,徐達思量:太湖是東吳咽喉之地,正宜固守,即遣郭英馳入長興取船二千餘隻,同耿炳文調水軍在湖邊駐扎。次日,即領兵徑泛太湖。郭英得令逐向長興進發。明日黎明,已同耿炳文到軍前來會。徐達見了炳文便道:「自從將軍鎮守長興,備禦多方,賊人遠遁,毫不敢犯,真非他人所及。」炳文回曰:「卑職效勞是臣子分內之事,末將愧無才能,但心中可盡,不敢不為耳。」徐達因問郭英曰:「昨勞先鋒料理船隻,可曾完備否?」郭英道:「已有船三千餘隻,整備湖口了。」徐達便別了耿、郭二人,領兵直至太湖口,望東南而行。但見綠水潺潺,清波渺渺,南接洞庭,東連滄海,西注錢塘,北通揚子。五湖之景,此為第一。徐達回顧湖景,即對眾將曰:「湖光浩蕩,長天一色,吾恨無才,不足以寫其妙。聊作《春湖歌》一首,念與諸公請教:
  紫氣參差煙霧繞,清波蕩漾連蓬島。
  湖光落日映金盤,水上風生辟翠鳥。
  蘆舞銀花白蒂輕,荷生翠點青錢小。
  洪濤滾滾連天涯,雪浪滔滔周海表。
  睍睆黃鶯訴景和,呢喃燕子啼春老。
  魚龍吹浪水雲腥,川浸朝宗煙月曉。
  岸邊遊士喚開舟,船上漁翁拖短棹。
  南越憑依作障屏,東吳倚藉為屏保。
  千團星月玉珠垂,萬里煙山瑞氣好。
  勝景繁華第一奇,輕帆破浪奸邪掃。
  歌畢,眾將俱稱嘉美。滿湖中但見旌旗蔽日,金鼓喧天。遠望東岸,一派號旗林林的佈立得齊整。岸下戰艘蜂屯,正是偽周虎將尹義屯扎的水寨。他兵望見朱師將至,便擺開船隻,頭頂著尾,尾頂住頭,一字兒擺開,飄飄蕩蕩,恰好有十里之路。每船上祇見頭上立著二人,艄上立著一人,中間艙內亦祇立著五六人,也不吶喊搖旗,鳴金擊鼓,俱都是一把長鎗在手,直衝前來。常遇春與眾將看了,大笑曰:「這皆是打魚的把勢,說甚麼舟師!」惟是主將徐達見如此形勢,急吩咐三軍:「各宜慎重,萬勿輕敵。我看他們必有詭計……」傳令未完,不料他軍看見如此光景,便縱船殺入。約有五百餘號,後船略不相接。祇見小船上號炮一聲,那些頭尾相接的船,飛也似圍將過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18:10

第四十七回     薛將軍收周擒將 朱亮祖活拏尹善



  夢裏輸鸁總未真,勤君何事枉勞神。
  每教好事成難事,恰漾神人常勝人。
  耿耿帝星天有定,茫茫塵事世誰均。
  算來多是黃河水,盡向東頭溟海傾。
  話說朱軍水軍,前船殺進約有五百餘隻,後船不繼。誰想偽周的小船上一聲炮嚮,那些兵船一字兒擺開,卻飛也似圍將攏來。先前每船上,止不過有六七人在上,不知而今平白裏倒有七八十人。畫角一聲,重重疊疊,如蜂似蟻的圍住。朱軍的船在內,前後分作兩段。祇是虛聲吶喊,卻也不近前廝殺。
  且說常遇春、王銘、俞通源、薛顯四員虎將,分頭殺出,但是我軍將到,他們軍士便都跳下水中去了,我船略開,他們仍然跳回船上來。遇春傳令曰:「他軍既然如此,不過欲老我兵耳。但恐我軍糧草不繼,如此半月,則枵腹了,何以擋勁兵?我們的船且集在一處,再作商議……」說還未已,祇見船上都說道:「不好了,不好了!我軍船底被他們鑿破,涌進水來了。」眾軍著急,都去艙中補塞。未及半晌,那些水軍紛紛的在水上,如履平地而來。將我在外的船隻,提起鐵錘祇是亂打。頃刻間,朱軍溺死的已是一千餘人。常遇春等看了無計可施,遙看三面俱是蘆葦,約有二十餘里。蘆葦之外仍是無邊水面,要望外邊援軍,他又盡將巨艦在十里之外重重隔斷,聲息無聞。遇春仰天嘆曰:「不意此身沉沒在此。」薛顯曰:「常元帥,你且慢著心焦。這場事務,須從萬死一生中尋箇計策。我們且把船一齊蕩開,不可聚在一處。倘若他四下裏以火相攻,比那鑿穿船底尤是厲害。我有一計,即喚眾軍收撈已壞的船隻,盡將艙底打開,祇留船底,將鐵鏈縛成,鋪浮水面。每片約長十丈,闊二十五丈。板多則負重。每板上立四十人,各持火銃、火炮、火箭等物,乘他巨艦挨擠水面之時,今夜以火攻向前去。其餘不壞船隻,緊隨火器廝殺,必能殺開重圍。」俞通源聽了搖頭曰:「不可,不可!我軍駕著船板而行,仰視艨艟巨艦多有二三丈之高,一時難得上去﹔且風又不便,但恐反為不美。此計未妥。我仔細思量,尹義守此不過十萬之師,他如今駕著大船,當湖心截住前後,則眾軍必然盡罄的俱在水面上把守。岸上陸兵見我們前後不應,必不准備,莫如今夜將船分半,竟抵彼岸,直劫他岸兵。這叫做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之法也。未知將軍以為可否?」遇春聽了便曰:「二位的奇計大妙,我如今都用。」又問眾將以為何如,眾人都曰:「絕妙,絕妙!」即令眾軍將打壞不能裝載的船,盡行拆了,把鐵鏈如法連成一片。如今反將底面向天,以防釘腳損傷士卒,及到岸邊仍然翻轉,將面子向天,防他水兵被火逃脫上岸,一時觸傷腳板,難以向前。又令在船眾軍整理火器等件。俞通源、薛顯領兵攻打水寨。自同王銘領兵攻劫岸兵。祇待夜間分頭行事。自回軍中料理,不覺紅日西沉,但見湖中清風徐來,水光接天,眾籟無聲,一碧萬頃。可惜了為王事在身,無心盻玩煙光景色。
  卻說元帥徐達在中軍聽得一聲炮響,忽見尹義陣上的船如飛圍繞,把朱兵截做兩段。倏忽之間,大船如雲而來,似銅牆鐵壁攔阻在湖心內。自知中他奸計,急令軍士慢施櫓掉,且集眾將細議攻打。軍令一下,眾將會集到船,都曰:「起初之際,更不見一隻大船,祇是幾處蘆葦兩邊有些捕魚小船,我們因此也都放心,誰知落他的圈套。」正說話間,那些被溺死的軍士,飄飄蕩蕩竟如雪片的流到船邊,心中十分不忍。欲要打探,更無去路。又不見裏面一些響動。俞通海、俞通淵因有通源截住在內,不覺放聲大哭起來。眾軍洶洶茫茫,也沒有箇理會。徐達此時欲將轉回湖口,又思前軍無人接應,欲殺向前去,那船上祇是把噴筒、火炮、火銃等物,不住的打過來。刀鎗、劍戟密密擺列船上,不敢近前。徐達祇是口中不住的嘆氣,看看傍晚,無計可施,但祇吩咐各船上夜間小心巡哨,靜聽裏面,不可怠緩,以便救應。眾將得令。但聽得偽周船上鼓角同鳴,四下裏各自分頭巡更,此時正是初更左右。祇見月色朦朧,星火暗淡,朱軍側耳細聽,並不見有一毫動靜。將近二更,祇見水面上刮起波紋,早有軟浪打到船頭。徐達獨坐艙中,聞得風聲愈加煩悶。且說裏面被圍,水帥俞通源、薛顯傳令:凡我軍的船,都撐轉船頭,仍從原路而行。恰好趁著順風,倏忽之間,都頂尹義大船的舵上,祇待常遇春等船板渡軍上岸,以放炮為號。一邊放火殺出,一邊上岸殺人。且喜他的船上都如此佈列,萬無一失,俱各放心安睡。起初,敲更鼓的與那提鈴、喝號的,雖是嚴明,挨至三更,俱各倦然睡去。我們在船板上渡水的軍雖遇了風,幸無篷扇,止得一片光板奮力撐持,已到彼岸。遇春即令將船板盡行翻轉,塞滿岸邊,即銜枚疾走。不及一里,已是尹義陸寨,更沒有一人巡視。遇春吩咐軍士,四下裏放起火炮。一時火光燭天,直殺入寨裏去。此時止有偽周副將石清在寨把守,夢中驚起,不知此兵從何而降,盔甲都不及穿。遇春帶領虎將王銘,橫衝直撞,喊殺連天,沒一箇敢來迎敵。即將石清擒住,不表。
  且表俞通源、薛顯,因順風船到得早,即令齊將火炮、火銃、火箭及蘆葦引火之物,輕輕著水軍抓上各船艄,設法准備。正好安置妥貼,祇聽得一聲炮響,即便同時發作起來。火又猛,風又大,尹義聽得喊聲從後而起,即披甲跳出艙來。祇見火光徹天,一時間,水上連攏的船一隻也放不開,祇得向小船中逃走。外面徐達船上,看見敵船上火起,不住的喊殺,也殺將過去。不上一箇時辰,將三千敵船,盡皆燒了,沒有一箇軍士逃脫。真好一場廝殺。正是:
    萬道紅光,滿天煙障。遠望似片片雲霞,罩著湖中綠水,近觀如條條綿繡,映來水面清波。三江夏口,那數妙計周郎,驪山頂頭,不羨美人褒姒。起初間烈焰焰一叢不散,便浮梁御器廠閃爍驚人,到後來虛飄飄萬點移開,便深秋螢火蟲焰光滿目。沸水騰川,不讓昔咸陽三月,炊人爨骨,誰說道鬼火神燈。真是:丙丁烘得千千里,狼火燒得萬萬魂。
尹義落得小船逃走,回看一眼,傷心頓足,道:「真可憐!真可惜!祇說要圍他,誰知反受其害。」正在頓足不下,又被朱亮祖、沐英,將小船殺近前來。約到岸邊,滿岸口都是船板,釘頭向天,正要促步而走,早有朱亮祖追上,一搥打落水中,活捉去了。天已大明,水陸三軍一併會集,徐達即令鳴金收軍。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18:34

第四十八回     殺巡哨假擊鑼梆 五太子火裏逃生



  白日雄未傾,袍馬朱殷好。
  蠅母識殘腥,野火燒龍船。
  湖水遠莫澆,煙障毒人倒。
  望之遠若迎,少焉忽如掃。
  陰風吹大塊,蚩尤煮長潦。
  怪沐一何繁,水與火相燥。
  機械狎鬼神,去來遮瞭眊。
  何地無恢奇,焉能盡相告。
  且說常遇春分兵兩支,水陸夾攻,前後接應。將及天明,一齊會集。徐達傳令,鳴金收軍。與常遇春、俞通源、薛顯、王銘等相見,真如再生兄弟夢裏重逢,不勝之喜。即喚軍士將尹義、石清梟首。隨集眾船直走湖州的昆山崖邊屯扎。與偽周的兵水陸交戰,共計有五陣,偽周兵馬大敗。遂統三軍,直抵湖州城下。丞相張士信聞知大驚,即率境內壯兵十萬,徑往舊館地方,以擊朱軍之背。常遇春探知此信,便對徐達曰:「賊兵此計,是欲使我兵前後受敵。既來困我的兵又來分我的勢,不可不防。不如待末將同朱亮祖、王銘揀選健土三千,徑從大全港而入,結營東阡,復抗敵人之背。因令軍士負土阻塞港口,絕其歸路,此計何如?」徐達道:「所見亦妙,常將軍依此而行。」遇春領令,即引兵前往東阡屯駐。士信陣上,早有先鋒徐義出馬迎敵。遇春一邊擺開陣勢,一面喚眾將士入帳,吩咐曰:「今日士信有兵十萬,我兵僅止三千,爾等切須努力同心,功成之日,當受上賞,決不食言。」便傳令軍中擺酒過來。遇春酌酒在手,對眾將曰:「倘有面不帶矢,身不中傷者,有如此酒。」即持刀勒馬,當先而出。一見徐義,也不打話,便把刀亂砍,好似剖瓜切菜。那三千人看見,即放馬殺去。殺得士信陣上的兵人人膽喪,箇箇心寒,祇得四散而脫。徐義引殘兵數百,向樹林中伏了一夜,方纔脫逃得去。遇春一領綠色征袍,及一匹追風白馬,俱被染得渾身血跡。東阡前後五里地面,東倒西歪,都是死尸堆積。天晚而回,士信連夜申奏士誠,曰:「金陵兵勢浩大,望御駕親征。」士誠先請,即刻傳旨宣五太子及大將呂珍、朱暹等,再添兵五萬,駕了赤龍船,列陣於烏龍陣上,與朱軍相去不遠。常遇春即喚副將王銘曰:「我聞五太子雖然矮小,其實精悍,力雄敵萬人,人都說他平地能躍起三丈。又且呂珍亦是力雄氣足,非比尋常。今又加兵五萬前來。我兵三千,明日何以抵敵?今我再三思量,士誠親自駕了大舟而來,其兵必疲,不如今夜乘其困怠,汝速領水軍駕小舟百隻,各帶火具,傍近大船,四散放火攻殺。他見勢頭不利,必然登岸而逃。我於東、南、北三面樹林中,插旌旗,掛燈火,令軍士五十人,擊鼓吶喊。他必向西路而走,我同朱將軍帶領二千勇士,伏於西路之左右,參差犄角,待他來時分頭而出,倘不能擒,亦必破膽。」
  王銘領命。將近初更,先駕一舟前往。恰好士誠水寨中有五六箇一隊,在岸上,右巡哨過來。王銘向前將一箇敲鑼的一把扭住,曰:「你且勿叫,若叫起來,吾即殺你。你本身姓甚名誰?派在何營巡哨?」那人便曰:「我姓王,排行第七,人叫做王七星。派在前營巡風,一連六箇人。」王銘一一問了明白,將六人殺了,把號衣剝將下來,交與面貌相似的六人,俱照巡哨的打扮,即叫軍士把那六人尸首,丟在遠處河中。正好收拾停當,又見一夥兒六人,又慢慢地提鈴擊梆走將過來。王銘叫道:「阿哥,我王七星早在鎮上搶有牛肉一包,我們同伴邱大元又搶有白酒一樽。我等今日辛辛苦苦,到晚上卻要坐享了,到船艄上去安睡,不意又派令巡哨。阿哥們可憐兒見,替我們在此巡哨一回,待我兄弟們走到船喫些兒就來,也不枉了同夥共事。」其中有兩箇便曰:「這箇有何不可,但我們也要喫一鐘酒,嚼塊兒肉,方肯替代替代。』王銘便答應曰:「這些酒,這些肉,又不是真金白銀買來的,不過是用首飾貨換來的。俗云:『首飾買的,將來結交兄弟。』有何不可,就請下船。」直到半路光景,中間一箇曰:「我們兩處巡哨人俱走了來,倘有失誤,明早喫軍政司棍子。王七哥,你可先同他們夥中四位去喫一些兒,再來換我們。公私兩盡何如?」王銘答道:「好,好,好!」一頭走,一頭問他們是張三李四的名字。倏忽間,將近船邊,王銘先跳上船,把後腳將岸一蹬,那船忽地裏離岸有二三丈。王銘便把篙子在手,撐將過來,說道:「列兄,逐位兒請下船,但船小不堪重載。」艙中早有一箇知心的持刀在手。王銘先把手接著一箇下船,便將身子故意一推,將那人推進船艙裏。那人叫一聲:「啊呀!」就不見響。王銘因而再把手接一箇下船,接連四箇,皆如此做作。誰知那人叫得一聲,俱被艙中人殺了。王銘即時收拾起四人尸首,把他衣服與我軍士四人穿了。又到岸上來,叫兩箇喫酒。那兩人又被朱軍照前方法結果了性命。王銘側耳一聽,已是二更一點,即喚從軍招呼眾船到來行事。正說之間,又有南邊巡哨的人六箇走來。王銘把嘴一拱,祇見我軍士即將他們兩箇扭住廝打,大叫:「為何今朝沒有飯分與我等喫?」那二人曰:「我何曾認得你!」扭來扭去,四箇滾作一團,一滾直滾落河岸邊去了。朱軍即掣出刀來砍了。口裏叫曰:「你便詐死,我明日與你哨長處講理。」扒上岸來,那四箇人亦被王銘一般把來結果了性命。三處巡哨的軍丁,此時卻已都是王銘手下所扮的,敲鑼擊柝,走來走去,不上半會,祇見朱軍的船如蟻而至。王銘便在岸上大叫曰:「張千戶,偏你護駕來遲,王爺發怒,先時被我們遮過也。如今你這百隻小船不可在外,可分投裏面去支值,省得再誤大事,招惹受軍政司計較。」那小船上便應道:「岸上招呼的莫不是羽林衛左哨王七哥麼?」
  王銘應道:「正是,正是。」那人叫聲:「多謝迴護,明日店中相謝。」便領了小船兒,祇向大船兒邊撐進去。那船上人祇道果是護駕的官軍,又是王七星在岸上打話,那裏來提防他,任他分頭在船傍往來。再停了半會,將近三更左側,王銘在岸上越發敲得響朗,即對船上說道:「船上官長,趁我此時精神,你可以略略睡一睡兒,若到四更左右,我招呼你們超來,那時候待我們也偷些懶兒何如?」船上人曰:「這等甚好,你們卻要小心。」王銘曰:「這箇敢煩你取笑耍子哩。」那船上因此也都去打睡了。王銘低叫眾軍曰:「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那小船上人,便即四下放起火來。王銘看見火勢已猛,四下俱已難救了,便喚眾人駕的小船一一放開,在岸上大喊道:「船中有火,可起來,可起來……」正叫未完,那船上的人,夢中驚醒起來。見士誠龍舟上已是烈焰騰空,連自家帶來的火具一齊發作。五太子見勢頭不好,便迴煙火中搶得士誠出來,便登岸而逃。呂珍、朱暹在後面相隨。其大小官軍約莫燒死了大半。逃得性命的,昏昏花花也分不清東南西北。王銘假意上前跪曰:「王爺還向西路而行,庶於姑蘇近路。」便又指南邊及東邊、北邊三處曰:「他兵三路,而伏後又趕來了。」眾軍也說陛下還是向西邊為妙。士誠曰:「巡哨軍士,說得極有理,明日可到軍前請賞。」王銘一路走,一路喝道:「小的是左哨王七星,求王爺抬舉!」未及半里,忽見一箇水缺,假意一跌,直跌到河邊,大叫:「疼殺我也!」那士誠及殘軍已去的遠了,走上岸來,一望那水寨正聒聒噪噪,火勢十分猛烈。恰有朱船一隻搖來,王銘跳上船頭,自回營中而去。那五太子保著士誠向西而行,說道:「遠望朱兵都從東、南、北三面追趕,獨不曉得我們從此逃脫,正是天賜一條便路,以寬我王之憂。」未知逃出性命否,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19:03

第四十九回     張士誠被圍西脫 朱太祖攻取浙江



  立馬征雲擁塞迴,蕭條四望渡湛來。
  忽驚赤帝侵為崇,還嘆泥塗氣作灰。
  蘇臺不映微垣色,夾介寧堪劍珮才。
  斬眼霸圖誰在也,披髮狂欹徒自哀。
  那士誠從水上逃脫,因王銘假說,果然向西而走。又看見朱軍東、南、北三方盡佈旌旗,越發不敢向別路去。但祇見:
    路途間高高低低,也分不出是泥是石﹔黑暗地挨挨錯錯,又不辨誰君誰臣。一心要走蘇州,恰恨水遠山遙,不曾會得縮地法﹔轉念回思水寨,猛可天昏地黯,誰人解有反風。雖船底便是波濤,救不得上邊烈焰,說甚麼水火既濟,本性原無爾我。突然竟成讎敵,那裏是四海即一家。烏龍鎮上駐不得赤龍舟,攪得翻江震海﹔大全港中做不得週全事,空教拔地搖山。
真箇是:
  日暮帆重征,海闊杳無度。
  炎炎勢作雄,虎吼從風吐。
  千里始此行,一夕即駐步。
  回盻虎邱岑,昏矇障煙霧。
  此時天色已是黎明,士誠帶領殘兵,放心前行。遠遠望見一座叢林,正要走近,誰想一聲炮響,殺出一支人馬來。當先一員大將正是朱亮祖,在前阻住。士誠見了,慌做一堆,曰:「如此殘兵,何能對敵?」五太子走上前來曰:「臣兒敵住朱軍,父皇可與呂珍、朱暹竟從荒郊之內保駕而走,庶可保全。」眾將都道:「有理。」五太子領兵萬餘排開陣勢,叫道:「誰人敢來阻擋,可曉得五太子麼?」朱亮祖便持刀殺出陣來,喝道:「好不識天時。你若與父同降,包你後半生受用﹔不然,恐大禍一到,悔之無及。」五太子聽了大怒,直掄刀亂砍。亮祖因而抵敵,來來往往約有二十回合。那五太子雖然勇悍,因夜來被火驚呆了,且一心上要保護士誠,那裏有心貪戰。亮祖明知偽周的陣上祇有他與呂珍,略略較可,我如今不放他寬轉,便聽士誠落荒而走,料常遇春在前,必捉得住。因此祇是誘他相殺。古來說得好:「一身做不得兩件事,一時丟不得兩條心。」那五太子沒了心思,刀法漸漸亂了。朱亮祖心中忖道:「殺死了他,也不為難,不如活捉了這賊。走向前面,讓士誠看看寒心,恰有許多妙處。」便縱馬向前而去,五太子祇道亮祖竟去追趕士誠,也縱馬趕來。亮祖輕輕放下大刀,帶回馬頭,喝道:「那裏走。」這一聲真箇似地塌天傾,山崩雷震,嚇得五太子打一箇寒噤,即便搶上一步劈手的將五太子活捉過來。喚軍士用軟索團團的捆了。那太子身原矮小,團攏來竟像一箇大牛糞堆。落了囚車,解往軍前而去。祇聽得後面叫一聲:「朱將軍,你捉的是何人?」亮祖回身一看恰是王銘,打發水軍船往河裏自回。他率精兵一百人,從陸路趕來幫捉士誠等眾。亮祖曰:「你來得正好,前面煙塵蔽天,必定是常將軍發動伏兵擋住士誠不放。我如今和你分為左右二翼前去接應,殺一箇干淨,心上也爽利些。」二人行約里許,果見呂珍、朱暹同遇春三人殺做一堆,在狹隘路口阻住士誠過去。看官看到此處,必以為既有遇春與二人相敵,又有亮祖、王銘殺來,不要說一箇士誠,便十箇士誠,走那裏去。誰知士誠的性命尚未該絕,忽地裏起了一陣狂風,飛沙走石的卷來。恰好遇春、朱暹二人的馬,一齊滾下田坡裏去。那坡底有一丈餘深,泥濘坑坎,一時難得起來。呂珍即領殘兵,保了士城,如飛的過了這箇路口去了。那些軍士也都乘勢逃脫而行。那兩箇在坑中光拳的廝打。亮祖即同王銘另尋一條下磡的小路,走上前去輕舒猿臂,把朱暹捉住,陷在囚車上,即忙與常遇春另換了身上衣服,整頓上馬。遙望見士誠的敗兵殘卒已離有十餘里,追之不及。因移兵前往湖州,與徐達相會。那士信聞知士誠兵敗,也捨了舊館地面,領殘兵而回。
  恰說湖州正是偽周虎將李伯昇,領著十萬雄兵鎮守。聞知朱兵攻打,他便引兵迎敵。陣上常遇春當先出馬,叫道:「李將軍何不早獻城池,以圖重用。」伯昇回到:「你不守地方,犯我境界,喪亡就在眼前,為何反說大話!」遇春聽了這一句話,怒氣填胸,無明火直高三丈,手起鞭落,打中伯昇後心,那伯昇負痛而走。遇春催兵追殺過去,死者不計其數,降的也有萬餘人。伯昇連夜申奏蘇州求救,即緊閉城門,不敢出戰。徐達即乘勢便令大小三軍,將那湖州圍住。不上兩日,丞相李伯清接著湖州求救的表文,即轉奏士誠曰:「金陵的兵圍困湖州甚急,乞早定退兵之策……」說猶未了,祇見張士信過來,曰:「臣願領兵前往,以保湖州。」李伯清道:「朱兵糧多將勇,今若與戰,恐未必勝。以臣愚見,不若徑往建康說以利害,使兩國休兵,庶為長策。」士誠聽了,便曰:「此事即煩賢卿一行。」仍遣士信為元帥,呂珍副之﹔張虯為先鋒,領兵十萬,前往湖州救援﹔一面打發李伯清到金陵講和,不表。
  且說太祖見士誠遣兵調將,都去救援湖州,因對軍師劉基商議,曰:「不如趁著此時,攻取浙江一帶地方何如?」劉基道:「好!」即傳令速到金陵,命李文忠總水陸軍兵,向臨安、富春一路進發,全收江北地面。軍師劉基致書道:「元帥此行不數日間,即當獲一偽周細作,元帥可以正理折之。」文忠領旨,取路前進,分遣指揮朱亮祖、耿天壁前攻桐廬。那守帥戴元聞知亮祖來到,搖頭伸舌,對軍士曰:「這就是與陳友定交兵,運石劈死士卒的朱將軍。我們何苦送死。」便率眾出降。文忠在軍中聞報,隨著亮祖同耿天壁及指揮袁洪、孫虎進克富陽。那富陽縣治,前面大江,後枕峻嶺,右有鶴山,插出江口,石骨峻憎,朝夕當潮水浸射。再下又有大嶺頭,又有扶山頭,都是山高水深,易於把守。至如左邊有鶴山繞住水口﹔再上十里,有長山弄﹔再行三十里,有清水港,重重圍繞。真箇是「一夫當關,萬人莫敵」的去處。那亮祖得了將令,因對三人曰:「此行不可當耍,我們須把水、陸二軍俱屯扎在幽靜所在,且先向前打探出門入戶的徑路,並看好我軍可埋伏接應的所在,方可進攻。」便令天壁、袁洪二人,帶領能事的十餘人,駕著小舟,扮作長江上打魚的漁戶,往前面打探水路及沿江共對岸動靜,自己便同孫虎帶領壯兵二三十人,手持鋼叉、戈箭,穿上虎、豹、糜鹿等樣皮襖,扮作捕野獸的獵戶,徑往後面山上尋取小徑,探望陸路關隘及城中消息。再著報子知會文忠,叫他水、陸軍馬緩緩而來。又吩咐本部水、陸官軍,亦不許擅離部伍,如違,重按軍法。
  且說耿天壁、袁洪同數十人坐著六隻小船,帶了捕魚罟網,依著蕭山岸邊捕魚地方慢慢的放過富陽扶山頭來。一望渺茫,再沒有一箇船隻往來。祇見大嶺頭左右戰船約有二百餘隻,屯在江裏。那六隻船,或前或後順流撒起漁網來。船後艄敲著漁梆,叮叮蕩蕩,竟貼攏岸邊而來。祇見兵船上幾箇人,在艙中伸出頭來,看了一看,叫道:「這是什麼太平時節,你們大膽在此捉魚哩!」那漁船上便應道:「船上所坐長官,我們豈不知死活,因諸暨縣老爺,不知要辦什麼酒席,發出官票來,要取鰣魚二十尾,每尾俱要八斤重一樣的大。小人也曾稟知:『江上防守甚嚴,一時措手難辦。』他便大怒,把我們各打三十大板,剋期定要。」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19 15:19:27

第五十回     弄妖法虎豹豺狼 四將假扮打魚船



  烽煙信報在錢塘,匕首胡霜震碧琅。
  撿點橋枕傍彼岸,安排機弩隱高岡。
  江上湖聲增壯色,匣中劍氣曜青芒。
  縱君九尾妖狐孽,未許張韓相頡頏。
  且說兵船上人看見打魚的船漸漸傍來,即便喝道:「你船上捕魚的,敢是鐵做的頭麼,敢在此往來。」船上人一齊應道:「長官且聽,我們也祇為官差,沒奈何,在此辛辛苦苦的。你們不信,臂腿打得稀爛在這裏。……」說未完,一箇人便脫下褲子來,兩腿上血淋淋的怕人。那些軍士便都道:「可憐!可恨!就似我們縣裏的瘟官,一樣不通人情的。」又有一箇打魚的曰:「你們縣官一向聞將說好,怎麼你們也說這箇話兒?」恰有一人道:「好,好,好!祇恐幹事不了,我們這箇李天祿,終日克減軍糧,如今卻要我們擋風抵浪。可惜祇是朱兵不來,若來呵,我們這夥兒散了,還在這裏不成。那打魚的搖著船,也暗笑道:「長官,長官!怕眾人不是你一人的心裏。」那人又道:「這箇倒是人人的真情,怕他做甚?」漁船上因唱箇吳歌道:
  峻嶒石壁倚江干,水闊漁船臥晚煙。
  夕陽萬樹依巖岸,秋影千帆接遠天。
  接連天水接連天,寒雲落鴈渡沙邊。
  耳中聽說心中語,說道無緣也有緣。
一邊搖,一邊唱,漸到鶴山嘴子上又望見一叢兵船,大大小小也有二百隻,恰一般如此,懈懈的不甚提防。那六隻漁船擺來擺去,不住的在東西打探實落消息。又祇見一箇官兒,遠遠的騎著匹馬,前面卻有數十對弓兵,俱執著鎗刀或木棒的。又有兩箇人,背著兩面水牌,牌上寫許多字。一聲高一聲的喝將過來,在水兵船邊坐下。這些船上官兵,俱披掛盔甲,手執器械,在船邊立著。趙甲、錢乙、孫丙、李了逐名的點過去。一船完了又是一船。看看點完了,又聽得那官口裏吩咐道:「主將有令,建康朱兵不日到來,你們須要小心把守。岸上人不許下船,船上人不許上岸。江上船隻不許一箇往來,恐有奸細。若是岸上有些疏失,罪坐陸兵﹔若是江上有些疏失,罪坐水兵,殺得朱兵一箇,賞銀十兩﹔殺得十箇,賞銀百兩,官陞三級。前者,或有糧餉扣除,今盡行補足外,又每日每名加給行糧銀二錢。爾等須要努力同心,務在必勝。」吩咐已完,人人皆奮勇十倍。那官兒正欲起身,忽指著這漁船曰:「這些船決不許一箇攏來,你們可吩咐他們火速回去。倘若不從,拿來梟首示眾。」那漁船聽了,便也慌忙依他撐過鶴山去了。漸到江心,六隻船商議道:「看了起初光景甚覺容易,及至號令便大不相同。我們且把船蕩去,看鹿山頭邊施為怎麼,方可計較用事。」說說笑笑,因指一箇曰:「你先前腿上的血從那裏來的?」那軍士應曰:「這就是早時殺來喫飯的雞血。」十餘人拍手大笑。不覺的船到鶴山嘴上,祇見遠遠的兵船,望見我們的漁船,便都立在船頭搖著旗,彎著弓,喝道:「你們這些船做什麼的?」漁人見問,便流水將網撒到大江中去。這些水兵看是捕魚的,各各回艙去了,眾漁人打箇暗號,仍舊放到江中順流。日間大約如此了,夜裏再放了船去打探聽,話不絮煩。
  且說亮祖同孫虎帶了些人,徑尋富陽後山小路而行。由先賢程伊川的衣冠墓,上鶴山麥阪嶺,又過了十來箇山頭。天色尚晚,路徑錯雜。遠遠望見一箇坡裏蓋著幾間茅屋,一點燈光射將出來。亮祖便領眾人上前叩門,祇見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兒在門裏盤問曰:「是何人到此?」亮祖便應曰:「我們是桐廬獵戶張十七,因趕一箇野獸兒在這近邊,如今天晚,不便找尋,特到府上討擾一宵,明日奉酬金帛。萬望老丈相容遠客。」那老兒搖得頭啟言:「客官請別處方便,我這裏一來淺窄﹔二來寒舍偶有小事﹔三來前面不上半里路,就有宿店,何不到那邊更穩便。」纔說得完,即走進裏面去了。亮祖即叫人去前後樹林中探望,再沒有一箇人家可以借宿,祇得再去叩門。那裏面任從怎麼叫,再不來睬你。惹得孫虎火性起來,跑到後門邊,恰有一隻犬汪汪的吠,他即抽出腰刀一張,比曰:「你家裏人一毫不曉事。我們奉了上司明文,到此要虎膽合藥,限定時日不許有違。在山砍山,遇水渡水。先前明明趕了箇大蟲到你後園,因何你這人家怎麼如此大膽,竟閉了門,不許我等來捉。你等今日既不開門,祇恐明日稟知上司,教你這老頭死不死、活不活的苦哩。」便叫幾箇軍士假意在後樹林中,不住的叫喊。又扒到樹上故意截些竹木,在屋上草裏亂丟下去。頃刻間,又砍了一堆茅草放在他的房邊,便把帶來取火的石頭敲了幾下,那火烘烘的著起來。裏面人祇估延燒屋宇,慌忙開了後門來救。那些軍士,一箇做惡,一箇相勸,早把身子捱進他家裏去。那老兒見勢頭不好,祇得張起燈來,開前門接入。亮祖等一夥人進內坐下。朱亮祖到堂上與老兒施了箇禮,便曰:「老丈休得見怪,我們祇因前後沒處安身,故此兄弟們造次行事。」老兒道:「列位大哥休要發怒。我這裏地名叫做塔前。近來有箇姓宋的,專會行妖術,兄弟四人俱會剪紙為馬,撒豆成兵。平日間,祇在村莊上或鄰近地方,賣些符法﹔敬重他的,他便乘機騙些財帛或是酒食﹔倘若不敬重他,他便在人家門首邊或灶頭邊,或廳堂邊,做下些妖法,使你家中日夜不得安穩,然後待人去請求他,他便開了大口,要多少謝儀,方肯替你收拾回去。因此,人都稱他做宋菩薩或稱為宋殿下,今者我們縣官,為建康朱兵殺來,因此禮請這宋殿下,要他在軍中作法救護。他說一句話兒,官吏無不奉行。我們近鄰與他有口舌的,他就乘機報復。今早,又叫縣官行牌來曰:『朱兵既取桐廬,諒不日要來攻打,必有細作到來探聽虛實,須要嚴行保甲,不許容留一箇來歷不明的人。』在下原與他有些小隙。今見列位大哥們一伙人,又不是我本縣居民,倘有些山高水深,必然落在他的圈套裏,所以先時不敢應命。」亮祖曰:「我們祇道為著甚的,原來如此,請老人家放心!」那老兒叫伴當快關好了前後門,便告辭進去了。亮祖因吩咐從人做了晚膳,各取出被鋪來睡了。
  次早起來,喫些早膳,仍舊獵人打扮,別了老兒上山取小路而行。扒山過嶺,約有十餘里,恰見樹木參差,鬱叢叢的俱是長松翠柏,地上俱是矮蓬的竹條荊棘,真箇是上不見天,下不見地。亮祖把眼細細一望,正是官衙後面,所以蔭養這些草木。亮祖便對孫虎曰:「你可記著此處。」孫虎應道:「得令。」正待要走過去,祇見搖旗吶喊,火炮連聲,亮祖喫了一驚。原來縣官在那裏操演軍士。亮祖因而立住了腳,細細看他的光景,馬軍步卒一共也不上五千之數。未及半箇時辰,恰見一連三四箇兄弟,都一般披了髮,叉了劍,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如律令!」祇見一箇藥葫蘆,早有許多盔甲、軍馬,分著青、黃、赤、白、黑五方旗號,倒將出來。又有一箇把藥葫蘆一傾,卻是許多虎、豹、獅、象,張牙舞爪,在演武場中扑來扑去,把這些軍士趕得沒處安身,那縣官也沒做理會。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22:10

第五十一回     朱亮祖連勦六叛 破妖法擒拏天祿



  軍中倏忽顯神情,況是孫吳若再生。
  江寨煙塵侵實色,吳關鼓角動人情。
  一代功名歸上將,無端妖孽往相迎。
  何時侮靜波恬也,南北欣看其月明。
  卻說那四箇人,起初一箇從葫蘆內放出許多兵馬,在場中廝殺。又一箇,放出花花斑斑一陣的虎、豹、獅、象,徑來扑人,那些人東奔西走,不住逃避。正在沒可奈何,恰又從中一箇把手一伸,將頭髮一抖,那頭髮便衝出萬道火光,直射出來,這些人馬、走獸,都在火中奔竄。誰想走過人來把劍一指,陡地飛沙走石,大雨傾盆,那火也漸漸沒了,人馬、走獸也都不見了。須臾間,仍然天清月朗,雨散雲收,演武場上打了得勝鼓回軍。朱亮祖看了一番,同眾人取舊路而回。徑到鶴山嘴上,遠望江中恰好六隻漁船,也趁著月色搖上來。眾人立在岸邊打箇暗號,都落了船,回得本寨便商議道:「明日耿天壁,可領兵四千,駕船百隻,往對岸而行,待我陸兵交戰時,以百子炮為號,炮聲響處,便將船直殺過來﹔再令袁洪帶領水軍一千,往來江上接應﹔孫虎今夜更深時候,率領短刀手,帶著防牌,仍到山邊小路,直到縣治背後樹林裏埋伏,也待百子炮響,竟在山後殺出,放火燒他衙署。」亮祖自領岸兵到大路上攻打,水陸兵馬,俱帶牛、羊、狗血,裝貯竹筒,若遇妖人,便一齊噴去﹔一邊著人火速催趕元帥李文忠大隊人馬到來督陣。分調已畢。
  次日黎明,拔寨而進。探子報知李天祿,天祿即請宋家兄弟四人在陣後相機作法對戰,自領岸上人馬直來抵敵。兩馬相交,那天祿戰了不上兩合,便往本陣而走。亮祖督率三軍奔殺過去,祇見黑風過處有許多人馬,分著青、黃、赤、白、黑旗甲,並那些虎、豹、獅、象等獸,猙獰咆哮的一齊亂殺出來。亮祖已知他是妖術,急令三軍把馬頭掇轉,團團的駐扎在一處,其餘步兵,依著馬軍向前而立。一箇擯榔間著一箇鋼叉,一箇滾牌間著一箇鳥嘴,並一箇長鎗,五箇一排,五箇一排,周圍的扎著。聽他橫沖直撞,祇把牛、馬、豬、狗等血噴去,不許亂動。眾人得令,但見這些妖物,撞著血便飄飄化作紙兒飛去。那宋家兄弟看大軍不退,便把妖火來攻殺。朱兵也識得破,全然不怕。亮祖便著三軍叫道:「你這宋賊妖法,我們陣中箇箇曉得,不必再來施逞。」李天祿聽了,因此捨命而逃。未及半里,祇聽得一聲百子炮響,震得:
    天柱折了西北,地角陷了東南。蛟龍在海底,驚得頭搖﹔猛虎在林間,忙將尾擺。
  亮祖乘勢緊緊的追來,將到鶴山嘴邊,早有孫虎在山後,領著群刀手奮殺出來。四下裏殺入官衙,把火熾熾放著。軍馬殺傷大半,這些妖人幸得逃脫。天祿便捨命逃到江口,跳下船來。那船上人欣欣的曰:「元帥可將身鑽進艙中,免得建康軍看見了來趕。」天祿把頭一低,正要進艙,被這船頭上人將手來反綁了,說道:「你這賊,可不認得耿將軍,竟來虎頭上搔癢,船上軍人可把他捆了解送營裏去。」正好捉得上岸,恰有李文忠大軍已到。朱亮祖、耿天壁、孫虎、袁洪等入到帳中。文忠對亮祖曰:「桐廬、富陽是杭州東南要路,將軍一鼓而下,功績非輕。明日將軍可合兵進圍餘杭,然後議取杭州。」當日駐扎富陽,寨中筵宴,不題。
  且說偽周丞相李伯清承命到金陵講和,曉得湖州有兵阻隔,行路不便,乃抄杭州望錢塘而去。渡江來到富陽,當先遇著一彪哨馬,伯清知是朱軍,急下馬而走,被哨軍捉住,送到文忠帳下。原來伯清前曾通使金陵,太祖命文忠陪他飲酒,因此識面,便問曰:「你莫不是東吳丞相李伯清麼?」伯清低著頭應曰:「不敢。」文忠便令解去綁縛,問道:「何故私行過江?」伯清曰:「不敢相欺。祇因徐元帥困圍湖州,故奉主命講和以息兵爭。」文忠曰:「此意雖美,但大勢所在,丞相知之乎?據丞相論,今日爾主與我主,品孰優劣?」伯清曰:「俱是英雄。」文忠便道:「品既相同,吾恐一穴不容二虎,英雄不容並立。昔日友諒,勢力十倍於爾主,友諒既滅,天心可知。爾主今日來順,方不失為達變之智,奈何兵連禍結,累年戰爭?今吾主上告天地,有滅周之心,因令徐元帥攻打北路,我攻打南路,爾國之亡,日在旦夕,猶欲講和,是以盃水救燎原,勢必不得已也。」伯清低著頭沉吟無語。文忠因諷他道:「足下亦稱浙西明士,請審汝主何如?不然他日就擒,恐悔無及。」伯清長嘆一聲,說道:「背主不仁,事敗不智!」恰把頭向石上一撞而死。文忠笑曰:「這狂賊汝待欲降,誰肯容你降。」便令左右扛去尸首,埋於荒郊之下。因思前日軍師有書來說,有偽周細作來見,不知軍師何以先曉得?正與亮祖等說話間,忽聽轅門外擊了大鼓四聲,大門上便接有花鼓四聲,二門上也擊有雲板四聲。文忠曰:「不知何處來下文書?」因同眾將到帳前,著令中軍官領來究問。沒多一會,那中軍官領一箇人稟說:「餘杭守將謝五等,丘城歸順,特著人來下文書。」文忠看了,犒賞來人,去訖。卻報諸暨謝再興,同子謝清、謝浚、謝洧、謝洪、謝洋,領兵五萬,連營阻住錢塘江口,水軍不得直下。」文忠大怒,罵道:「再興曾為主公部將,今復叛降士誠,又來阻路,若不擒此賊,永不渡江。」遂折箭為誓,即刻令大軍登舟東渡。祇見賊軍戟劍如林,朱軍難於直上。文忠傳令戰船列為長陣,用那神鎗、弓弩,間著銃炮,飛去衝擊,岸兵大潰。文忠因同亮祖等挺戈先登。他長子謝清、末子謝洋,躍馬橫刀砍來。亮祖也不及排列陣勢。向前直殺過去,手起刀落,把謝清一劈劈做兩段。那謝洪、謝浚見勢不好,幫著謝洋來殺。文忠拈弓搭箭,叫聲道:「倒了!」便把謝洪當心射死在馬下。再興便挺戈同三箇兒子前來報仇,朱軍陣上亮祖領兵在左邊,耿天壁領兵在右邊,文忠率著中軍大隊混殺。再興恃著有力,大呼入陣,又被文忠一鎗,刺入左膛,墮下馬來,軍中砍做肉醬。謝洋正要來救,遇著天壁,戰了四十餘合,自知氣力不加,恰待要走,被朱軍砍斷馬腳,翻箇筋斗跌下馬來,頸骨跌做兩段。眾將亂踹,骨頭也不知幾處。謝洧方與亮祖迎敵,那謝浚也趕來夾攻,誰知謝浚一鎗,這鎗頭恰套著亮祖刀環裏,那亮祖奮力一攪,把鎗杆攪斷,謝洧連忙轉身把亮祖一戟,那亮祖左手正接著戟的叉口,右手乘勢把戟一扯,那戟即奪將過來,便大喝一聲,把刀砍去,將謝浚腰斬而死。謝洧把馬勒轉,飛走逃命,亮祖一箭正中著後心。眾兵勇氣百倍,殺得那偽周軍士百不留一。文忠傳令收軍。就於諸暨撫民。一宿,次日起兵,徑至杭州,向北十里安營。正集諸將商議攻打之策,祇聽外邊有人來報。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22:41

第五十二回     潘原明獻策來降 眾將拏士信梟首



  弱柳青槐拂地來,吳山佳氣遍樓臺。
  地襟湖海東南勝,湖帶湮沒日夜迴。
  秋草征夫烽堠赤,夕陽歸鳥成聲哀。
  卑林澤國頻搔首,一葉梧桐一葉灰。
  且說李文忠率領大兵,駐扎在杭州江上,向北十里安營,正集諸將商議。道言箇城池週圍四十里:
    南面鳳凰,東吞潮汐,西鐘湖澤,北枕趙山。在宋南渡,奠為京師﹔從古臨安,稱為巨美。豪華佳麗,祇這湖光十里,數不盡春月秋花,荷風岭雪﹔紛紜雜沓,祇那褚堂一帶,說不了做買做賣,計寡論多。或有說坡仙管領三萬六千場,俱是歌臺舞榭,誰知浚湖築堰,這功德在萬歲千秋﹔或有說錢王築起三三九浙塘,駕著素車白馬,那解順天而存,這恩德正家家戶戶。祝天自生來兩乳長,真箇像龍飛鳳舞。隔岸越山吳地盡,卻好箇水繞山圍,但祇因滿眼韶華,便做了十室九空,半升米過一冬,又況是浮沙江漲,便沒箇真心實意。虛打關,閑得錯寺,得煙火百萬家。半是通文達理,縱是禎殘三二首,要非元惡渠魁。
文忠因曰:「此城糧多將廣,況是守將潘原明。向聞他是箇識時務、愛士民的漢子,甚難下手,奈何,奈何!」祇聽外邊有偽周員外郎方彝,奉主帥潘原明來書獻城納降。文忠便令容他進見。方彝走進轅門,但見劍戟森森,弓刀整肅,遠遠望著裏面,文忠凜然端坐,階前如狼如虎的將官排列兩行,就如追魂奪魄的一般,甚是畏懼,慢慢的走至帳中。文忠高聲曰:「這大軍未及對陣,而員外遠來,得無以計緩我麼?」方彝答道:「元帥奉命伐叛,所過地方,不犯秋毫,杭州雖是孤城,然有生齒百萬﹔我主將實是擇所托而來,安有他意。」文忠看他果是真心,便引入帳內歡笑款待,因命他規畫入城次第,明早即著回去。那原明便封了府庫,把軍馬、錢糧的數目一一登籍明白,且捉了苗將蔣英、劉震賊黨帶出城來,叩見文忠。文忠當晚便宿在城內,下令如有軍人敢離隊伍,擅入民居者斬。恰好一箇纔走民家,借鍋煮飯,文忠登時殺戮示眾。當日申奏金陵。太祖以原明全城歸降,仍授浙江行省平章。隨令軍中懸胡大海畫像,把劉、蔣黨眾,割其心血致祭。且下平偽周榜文云:
    吳王今旨:晏安失德,嘗聞王者代罪救民,往古昭然﹔非富天下也,為救民也。近睹有元,生居深宮,臣操威福,官以賄求,罪以情免。羞貧優富,舉親劾仇。添設冗官,又改鈔法。役民數十萬,湮塞黃河,死者枕於道途,哀聲聞於天下。不幸小民復信彌勒為真有,冀治世而復甦。聚黨燒香,根蟠汝、穎,蔓延河、洛。焚燒城郭,殺戮士民。元以天下之勢而討之,愈見猖撅。是以有志之士,乘勢而起,或假元世為名,或托香車為號,由是天下瓦解土崩。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漸至提兵。見妖言必不成功,度元運莫能濟事,賴天地宗祖之靈,仗將相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戰而定浙東。鼓臺交兵,陳氏授首,兄弟父子,面縛與村,既待之不死,又爵以列侯。士位於朝,民休於野。荊、襄、湖、廣,盡入版圖,雖教化未臻,而政令頗具。惟茲姑蘇張士誠,私販鹽貨,行劫江湖,首聚凶徒,負固海島,其罪一也﹔恐海隅一區,難抗天下,詐降於元,坑其監使,二也﹔厥後掩襲浙西,兵不滿萬,地無千里,僭號改元,三也﹔初寇我兵,已擒其親弟,再犯浙省,又搗其近郊,乃復不悛,首尾畏縮,四也:詐謀害楊左丞,五也﹔佔據浙江,連年不貢,六也﹔知元綱已墜,僭立丞相、大夫等等,七也﹔誘我叛將,掠我邊人,此八也。凡此八罪,理宜征討,以靖天下,以濟斯民。受命左相國徐達,統帥馬步舟師,分道並進,殲厥渠魁,協從罔治。凡通逃臣民,被陷軍士,悔悟來歸,咸宥其罪﹔有爾張氏臣僚,識勢知時,或全城附順,或棄刀投降,名爵賜齎,於所不吝﹔凡爾百姓,果能安業不動,即為良民。舊有田舍,仍前為生,依額納糧,以供軍儲,更無苛取。使汝等永保鄉裏,以全家室,此興兵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抗拒王師者,即當勦滅,且徙宗族於五溪、兩廣,以禦邊戎。凡予之言,信如皎日。咨爾臣庶,毋或自疑。
這榜文一下,海宇內外,人人都生箇喜歡心。
  且說張士信領兵十萬,來救湖州,卻在正東地方皂林屯扎。探馬報知,徐達因對眾將曰:「士信是偽周驍將,伯昇又堅城固守,倘或他約日內外夾攻,勢恐難敵。眾將內敢有東迎士信的兵麼……」話猶未了,祇見常遇春曰:「我去,我去!」徐達便向他道:「將軍肯去,此賊必擒。但士信狡猾之徒,切須謹慎。」遂令遇春同郭英、沐英、廖永忠、俞通源、丁德興、康茂才、趙庸等,領兵七萬,離了大營前去。遇春因喚趙庸、康茂才領兵一萬,抄著湖邊小路,徑入大全港,過皂林,約在戰日,劫他老營。郭英、沐英須兵二萬,到前面大路邊埋伏,祇看流星炮為號,便發伏兵奮力夾攻。廖永忠領兵二萬,自去搦戰,可佯輸,誘他追趕。分撥已定,廖永忠因領兵前去皂林,擺開陣勢。
  且說那偽周陣上,早有一將,身穿鎧甲,坐騎烏騅,勒兵向前,曰:「來者何人,可曉得丞相張士信手段麼?」永忠就曰:「想吾兄永安為你士德所殺﹔士德雖亡,恨正切齒。吾今上為朝廷下圖報復,何必多言。」便舉刀直向士信殺去,戰未數合,忽聞喊聲大起,左邊張虯,右邊呂珍,兩翼衝擊出來,永忠隨回馬而走。士信催兵奔殺過來,約有十里之地,祇聽一聲炮響,常遇春領著大隊人馬,高叫:「張士信何以不降,還來相敵!」士信便獨戰了遇春。張虯、呂珍夾攻著永忠,又戰數合,恰好哨馬報曰:「我們老營卻被朱兵劫了。」士信回頭一望,果然本營四下裏烘天焰日的大火,急回救取。常遇春、廖永忠驅兵逼來,誰想速的一聲,一箇流星鑽在半天,遙遙的分作兩條龍一般下來了。早有沐英在左,郭英在右,深林中突然擋住了相殺。此時士信人馬殺死大半,士信也沒可奈何,幸得張虯、呂珍拚命的保護﹔恰又有康茂才、趙庸兩將劫寨而回,大叫道:「張士信,你的老營已是塊空地,要走那裏去!」挺著鎗徑搶過來,士信祇得單騎衝圍而走。丁德興、廖永忠也來緊緊追著,祇不放寬。那張士信又不見了幫手,便向壺中取了枝箭,將身扭過,正要拈弓射來,不防前邊是箇大坑,連人和馬跌將下去。軍中就用撓鉤鉤起,活縛到陣裏去了。常遇春即日拔寨,仍回湖州,恰好徐達陞帳,即與遇春相見。那些軍士已將囚車解人送來。徐達看了士信曰:「你兄弟何不早降?自遭其禍。」士信回曰:「昔日原與你為脣齒之邦,今日你等來取湖州,是你等先解好成仇。皇天不佑,將我墮馬,豈真汝等之力乎?」徐達大怒,命把士信梟首,不題。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23:03

第五十三回     連環敵徐達用計 徐帥觀風主劫營



  多難相看感慨同,漫將盃酒話英雄。
  無端世事干戈擾,不盡奸謀湮水中。
  三吳刁鬥低殘照,一片愁魂亂渡風。
  連環最妙孫吳法,未許痴兒解素裏。
  那張士信被軍士捉住解送到帳前來,徐達吩咐推出斬首。恰說張虯、呂珍領了殘兵東走,祇得在舊館駐扎,即日修了表文,令萬戶徐義前往蘇州求救。士誠見了放聲大哭,曰:「吾兩弟一兄,皆死於仇人之手。李伯清到金陵已久,生死又未可知。杭州潘原明又以城投降金陵,使我束手無策,奈何!奈何!」徐義便曰:「今事在危急,何不召募天下勇將以擋大敵?」士誠嘆息幾聲,曰:「倉猝之間,緣何即有?」祇見殿前都尉韓敬之向前,奏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臣舉二人,可以退敵,不知殿下用否?」士誠便道:「此時正是燃眉之急,豈不用他。但不知卿所舉者何人?」韓敬之曰:「吾聞臨江有兄弟二人,一箇叫金鎮遠,身長丈二,腰闊三尺,就是箇巨無霸,一隻手能舉五百斤﹔一箇叫紀世雄,身長一丈,腰大體肥,渾似箇鄧天王,膂力千斤。他二人一母二父,因此各姓。祇為世亂,沒人曉得他,所以潛居草野,以武藝教人過活。」士誠聽了,便著韓敬之到臨江召來,二人參見已畢。士誠見了果是奇異,不勝之喜,就曰:「今徐達圍困湖州甚急,汝能與我迎敵麼?」二人答道:「若論文章,臣不能強﹔若論相殺,臣敢當先。」士誠叫取金花御酒過來,便授二人同簽先鋒之職,若得勝時,世襲公侯。二人叩頭拜謝。
  次日,正是黃道吉辰,敕令世子張熊權朝,張彪授元帥印,張豹副元帥,隨駕親征。率兵二十萬,取路望舊館進發。呂珍、張虯聞知士誠駕到,出城迎接,備把遇春用埋伏之計擒了士信,不能取勝的話,說了一遍。士誠曰:「今後發兵,必須審度虛實停當,纔可進戰。」連同舊館兵六萬,共合二十六萬。翌日起行,直抵皂林。那徐達在帳,探子將士誠親領兵三十萬來救湖州事報知,徐達因對眾將曰:「士誠傾國而來,其計必然窮蹙,眾將軍須努力此戰,東南混一之機,全決於此。可留湯元帥分兵七萬,與耿先鋒、吳將軍等牢困湖州。我自己與諸將領兵十三萬來破士誠,如此方無前後腹心之慮。」眾將齊聲道:「此真萬全之術。」即日,徐達起兵東行,與士誠兵隔五里駐扎大寨。士誠聞知兵至,便排陣迎敵,左右諸將簇擁著士誠出馬。徐達認是士誠當先,自己也披掛了出來,說道:「衣甲在身,乞恕不恭之罪。」士誠就將鞭指曰:「孤與爾主各居一天,何故屢想攻殺?」徐達答道:「天命歸一,群雄莫爭。昔唐太宗不許竇建德三分鼎足﹔宋太祖不容臥榻之中他人鼾睡﹔今元世衰亡,英雄競立,不及十年吾主公馘滅殆盡。天命人心已自可知。足下若能洞悉時務,真心納款,諒不失為藩王之貴,何自苦乃爾!」士誠大怒,曰:「天下有孤及元,豈得便成一統,汝等徒生這妄想心耳。」徐達便曰:「足下不聽好言,恐貽後悔。」言畢,兩馬俱回本陣。那士誠左哨上恰有新先鋒金鎮遠突陣殺來,常遇春便縱馬迎敵,未分勝負。沐英見遇春不能勝他,因奮勇大呼,出來助戰。金鎮遠就舞刀直取沐英,被沐英起手一鎗正中鎮遠的左臂,這把刀便拿不得,直墮下地來。遇春就把鎗刺中左脅,墮馬而死。敵兵大潰。徐達因把大旗麾展,這些大隊軍士追殺過來,趕得士誠守不住皂林,祇得拔寨十五里外屯扎。天晚收軍。士誠悶悶不悅,對紀世雄道:「今日之戰,先鋒金鎮遠敗沒,又折兵六萬有餘,將何處置?」世雄曰:「朱兵智巧勇力,謀出萬全,恐非一戰便能得勝。今日他追殺十餘里,戰既得勝,必軍心疏略,我們不如同眾將暗去劫營,這是乘其不備,必可生擒徐達矣。」士誠聽計,便令眾將整備劫營,不題。
  且說徐達回到帳中,曰:「今日士誠雖敗,其鋒尚未盡頹,明日還宜相機度勢,使他隻輪不反,方纔喪他的志氣。」正說間,忽見帳前黑風驟起,吹得煙塵陡亂,樹木摧搖。徐達看了風色對眾將曰:「此風不按時氣,主有賊兵劫營。今夜與明日之戰非同小可,當用『八方連環陣』抵敵,擒拿這廝。爾等急宜造飯飽餐,到營前聽令。」諸將聽了吩咐,即刻來到各營,蓐馬餉軍。沒有半箇時辰,早聽得大帳中擂鼓一通,催趕各營軍將披掛起身。又沒有一頓茶時,恰又把畫角吹了七聲,那些軍將都齊齊排列在轅門之下。祇見雲板五下,主帥徐達陞了軍帳。五軍提點使已把名字逐一在二門上挨次點將進來,諸將魚貫而行,都一一排立在階前左右。元帥便道:「今日東西二吳,勢無並立。從古帝王之興,全賴名世之士﹔今日我主上高爵厚祿,優恤我輩,全圖我輩捨生拚死,受怕擔驚﹔我輩所以血戰心勞,亦指望箇壓山帶河,封妻蔭子。今日諸將軍,宜各盡力,以成大功。倘若有違,吾法無赦。」諸將齊聲應道:「是,謹聽令。」元帥便將令箭一枝,喚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淵三將向前,著領水軍三萬,即刻抄小路到大全港口,閘住上流,待吳兵半渡,祇聽連珠七聲炮響,將閘邊四下掘開,決水沖入,溺死吳軍。又將令箭一枝,喚郭英、沐英二將向前,著領馬兵二萬,即刻到士誠老營埋伏,且先分軍一隊,假裝西吳探子,徑到士誠營中報說紀世雄前去劫營,被朱兵大敗,現今徐達乘勢追殺將來,待彼拔寨而起,便發伏兵追擊。又將令箭八支,喚康茂才、朱亮祖、廖永忠、趙庸、丁德興、張興祖、華雲龍、曹良臣八將向前,著每將各領兵馬五千,分著方向到舊館要路上埋伏,但聽轟天雷八聲響亮,八方虎將應聲齊起,團團圍殺。又將令箭一枝,喚常遇春同左哨薛顯右哨郭子興向前,著領馬步軍校三萬,前至白沙島截住士誠去路。自家帶領大隊人馬紛紛的拔寨,乘夜便往西北而行,待他追趕。調遣已定,眾將各各領了號箭,分頭自去,不題。
  將近一更光景,張士誠猶恐徐達帳中有準備,因使紀世雄率兵三萬為前隊,張虯率兵三萬為中隊,呂珍率兵三萬為後隊﹔一隊被害,二隊救應。世雄等領命出營。約莫二更將至徐達寨邊,但聽營中鴉飛鵲亂的擾攘,世雄便先令哨子去探虛實。沒有半晌,那探子報曰:「朱兵想是因我兵來,俱向西北逃竄,並無理會。」世雄大喜,便催兵追殺。比及五更,祇見大全港中,徐達帶了甲兵如蜂似蟻的在港中爭渡。世雄在馬上把眼一看,那水極深處也不滿二尺,便道:「不殺徐達報仇不是大丈夫!奪得頭功者,即時奏聞,加官重賞。」催動後軍,過河衝擊。三萬軍士,箇箇爭先。此時已是黎明,軍士正在半港,猛聽連珠炮響,徐達的軍便從閘口掘開,河水驟湧起來,橫衝三十里地面。世雄的兵進退無路,溺死者二萬有餘。世紀雄也做了箇水鬼。其餘扒得上岸被眾軍活捉的也約有八千有零。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23:32

第五十四回     俞通海削平太倉 張虯盡忠自刎死



  秋來愁緒日冥冥,吳嶠風光自草亭。
  入寨戰塵天烈黑,隔車草色眼中青。
  驅馳歲月真何假,肮臟江湖夢獨醒。
  南北亂離憂不細,漢家誰間董生經。
  話說紀世雄三萬軍馬都沒於河水之內,或有識水的掙得上岸,亦被朱軍捉住。主帥徐達因收兵在河口安營。那士誠見世雄等三隊人馬去了,半夜不見回來,正在疑惑。恰見一隊哨馬,約有五十餘人徑撞前來,報曰:「大王爺,禍事到了還不曉得?」士誠連忙問曰:「禍從何來,事在那裏?」那哨子就在馬上指道:「紀世雄三萬人馬俱被河水淹死,一箇也沒留。現今徐達乘勢趕來,正要活捉大王,大王可急急拔寨而行,還且自在哩。」便把哨馬緊緊的一路叫喊道:「快快逃命!快快逃命去了!」士誠聽罷,驚得魂不附體,即令三軍望蘇州進發。這些軍士祇恐朱軍追及,那裏肯依行逐隊,都爭先奔潰而走。未及一里,忽聽一聲炮響,左邊郭英,右邊沐英,兩處伏兵衝出擊殺。幸有張彪、張豹分身迎敵。士誠在車中吩咐:「且戰且走,不可戀敵。」那張彪、張豹也祇要脫離苦難。誰想戰未數合,郭英、沐英放條生路,撥馬向前而去。半空中如雷震一般,轟天炮響,不住的震了七八聲,正東上康茂才,正西上朱亮祖,正南上廖永忠,正北上趙庸,東南上丁德興,西南上張興祖,東北上華雲龍,西北上曹良臣,各帶精兵五千,團團的殺將過來,把士誠銅牆似鐵的圍困在內。他使張彪、張豹拚死的殺條血路逃走。八員虎將拚命也追殺不放。約有五里地面,正是白沙島邊。常遇春又在柳蔭深處殺將過來,擋住去路,大叫道:「士誠,你此時不降,更待何時!」嚇得士誠正是:
    膽破心驚,手搖腳戰。一張臉無些血色,渾如已朽的骷髏﹔兩隻眼沒箇精芒,徑似調神的巫使。一箇降禍祟太歲,領著八大龍神,那怕野狐精從天脫去﹔四對追靈魂魔王,隨著閻羅天子,便是羅剎鬼何地奔逃。正是:任他走上焰摩天,腳下騰雲須趕上。
  誰知士誠乃是蘇州人,畢竟乖巧,便將黃袍玉帶並頭上巾幘,都脫下來,扎起一箇草人,將前樣服色穿帶了,縛在六龍盤繞的香車綿帳之內,自己隨換了小軍衣服,跨上一匹躡雲捕影的烏騅,與張彪、張豹打箇暗號,趁箇時機,帶領一隊人馬飛也似逃走。那張彪、張豹假意兒祇保著龍車廝殺。約莫士誠相去已遠,又望見一彪人馬,恰正是呂珍、張虯趕來救主。他二人便賣箇破綻,一道煙也落荒,尋著士誠一路而行。追來九箇將軍,那知道這箇緣故,祇望著龍車兒圍困過來。就是呂珍、張虯也不解此事,死命保著。看看天晚,恰好郭子興、薛顯又分兩翼喊殺向前,把眼在車中一望,見是草人便叫道:「列位將軍,祇捉了呂珍、張虯也罷,這士誠想是去遠了。」眾人纔知墮了奸計。常遇春因對呂、張二人曰:「二位何不揣度時勢?我主公英明仁武,統一有機,二位何執迷如此?」呂珍接應曰:「元帥所言亦是,但降服者降服其心。昔日呂布轅門射戟,心服紀陵。如元帥也有射戟的手段,吾輩即當納降。」遇春笑道:「這有何難。」便令人三百步外立一戟。連發三矢三中其眼。呂珍、張虯大驚,下馬拜曰:「真天神也!吾輩敢竭駑駘之用,情願領兵六萬投降。」遇春大喜。便令軍政司計取器械、盔甲。因著俞通淵領下步兵三千押送新降士卒,前至金陵請太祖令旨,或令為民,或分編各隊。即日起行。遇春檢點降兵去了,便登帳請張虯、呂珍進見,呂珍曰:「敗降之卒,願受抗軍之罪。」遇春笑道:「何罪之有?東漢岑彭初佐王莽,與光武大戰,光武幾受其危。後知天命在於光武,因棄邪歸正,名列雲臺。前後事體略不相妨。但今日之降,在呂將軍可留,若張將軍乃吳世子,我當擇日送還姑蘇。」張虯曰:「元帥勿疑,自當盡力圖報!」遇春回曰:「假如著將軍去攻姑蘇,豈有子弒父之理。吾豈不愛將軍雄傑,但天理人情上難以相款。」張虯聽罷對天嘆息了數聲,便曰:「吾聽常將軍之言反為不忠不孝之人矣,有何面目再生人世乎!」登時自刎而死。遇春假意喫驚曰:「將軍為何如此,是我之罪也!」傳令軍中具玉帶、朱冠、棺槨葬於舊館蘭水橋下。因留胡濟美統本部兵,屯扎舊館。仍令大軍回至湖州見了徐達,具將前事說過了一遍。徐達說道:「元帥處分極是。至如先令六萬降軍散回金陵,使張虯進退無路,更是高見!」遇春便對徐達商議:「湖州久不能下,以卑將拙見,乘此長勝之勢,即令呂珍往說何如。」呂珍向前曰:「自思不知順逆,悔恨歸降之晚。元帥有令,決當盡心。」徐達大喜,便著沐英、康茂才領兵一千,護送呂珍直至湖州城下。李伯昇聞得消息,急上城問曰:「呂將軍何因到此?」呂珍回曰:「自元帥受困,主公兩次親來救援,前者被火攻,今者又被水溺,折兵共約廿萬,暫且遁回。今姑蘇士卒與糧餉俱已空虛,士信與張虯皆已身死。我見常遇春射戟神手,因也拜降,特來告知元帥。想是西吳亡在旦夕,元帥可早順天命,開門納款,庶不失為達人哲士。」李伯昇聽罷沉思半晌,狐疑未決。呂珍又道:「元帥豈不聞韓信棄楚歸漢,敬德棄周降唐?見機而作方是正理。」伯昇便道:「是,是,是。」遂率左丞張天麟等,同呂珍到帳前納降。徐達見了設宴相待。次日,帶領侍從十餘人入城安撫,便留華高領兵二萬鎮守湖州等處,已畢。一邊申奏金陵﹔一邊令華雲龍率本部取嘉興﹔一邊令俞通海率本部攻太倉﹔一邊仍率兵二十餘萬徑向蘇州進發。兵過無錫,那守將莫天祐堅閉不出。常遇春即欲攻打,徐達曰:「若攻城非數日不能下,況蘇州離此不遠,張士誠得知必生異謀,反為不便。不如長驅先破蘇州,則此城不攻自下。」遇春依計,遂過無錫徑到蘇州城外安營,不題。
  且說張彪、張豹,看見呂珍、張虯接應,便一道煙落荒尋小路而走,趕著士誠一齊登路。計點人馬祇約二萬有零。漸到蘇州,太子張龍早有哨馬報知逃竄信息,便發兵出城五十里保駕。進得城門,真箇是父子重逢,君臣再會,憂喜交集。次日坐朝,士誠聚群臣議救湖州之危。祇見哨子報道:「李伯昇把湖州,呂珍把舊館,俱降建康﹔張虯自刎而死。今徐達親領雄兵二十萬,虎將五十員,在正北十里外安營搦戰。」士誠聞報不覺兩行淚下,曰:「四子張虯,膂力超群,同五太子一般精悍,今兩弟淪亡,兩兒繼喪﹔若呂珍向稱萬人之敵,又到彼麾下,此事怎了!」恰有平章陶存議啟曰:「今朱兵強盛,所至郡縣莫敢當鋒。以臣愚見,不若獻璽出降,庶免刀兵之苦,不然天時已迫,必非人力能支。……」言未已,祇見一人大罵道:「辱國反賊,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此事斷然不可!」士誠定睛來看,恰正是三王子張彪。士誠便問:「吾兒,你的意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23:59

第五十五回     張豹排八門陣法 徐帥定計破八門



  木落城須風怒號,姑蘇形勝自週遭。
  碧天星朗滄溟澗,詭計雲開象緯高。
  口斷層樓書雁字,夢淹南國有魚船。
  登臨一笑成今古,彈劍酣欹愧爾曹。
  卻說三王子張彪聽了陶存議的說話,大惱道:「吾父王威鎮江淮數年,豈可一旦稱臣於孺子,貽笑於後世?城中尚有鐵甲五十萬,戰船五千艘,糧積十年,民多富足,乃不思固守,卻欲投降,甚非遠圖。況此地離太倉不遠,萬一不勝還可航海遠遁,以為後圖。臣意正宜死戰是為上策。」士誠與太子張龍俱曰:「最是!最是!」便開庫取出金銀財寶置在殿中,諭群臣中有勇敢當先捨身保國者,隨意所取。待退敵之後裂土封王,同享富貴。當下就有都尉趙玠、平章白勇、萬戶楊清、指揮吳鎮、千戶黃轍、總管萬平世、統制李獻、僉院鄭祿八人,公然上殿分取了寶物,向前啟曰:「臣等各願領兵一萬,為主公分憂。」士誠便敕張豹為總督都元帥,張龍為左先鋒,張彪為右先鋒。八箇新領兵的俱帶本身職役,陣前聽令。張豹當日簪了兩朵金花,飲了三盃御酒,掛了大紅剪絨葡萄錦一疋,跨著雪白騰空戰馬,大吹大擂,徑到演武場中軍廳坐下。
  眾將官自小至大依軍中施禮畢,張豹便吩咐曰:「今日之戰,國家存亡在此一舉。惟不曾臥薪嘗膽,因此須破釜沉舟。凡我三軍各宜努力。我今排下了一箇太乙混形,三垣佈政,九星戶轉的陣法。你們俱要按著日辰,認著方向,明著生剋,擊父則子應,擊首則尾應,擊中則父子首尾皆應。恰又變化無端,便是鬼神莫測。你等要小心聽令而行。」那張豹便著軍政司,將青色令旗一面招動,千戶黃轍一營軍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正東方,俱青旗、青甲,坐著青鬃馬,上按北斗貪狼星鎮寨,如遇甲午三日、庚午三日、戊午三日,正應休門,須出兵對陣,論相生,該正北上文曲星、正南上廉真星救應。將白色令旗一面招動,都尉趙玠一營軍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正西方,俱白旗、白甲,坐著銀鬃馬,上按北斗破軍星鎮寨。如遇癸卯三日、巳卯三日,正應休門,須出兵對陣。論相生,該東北上巨門星、正北上文曲星救應。將黑色令旗一面招動·指揮吳鎮一營軍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正北方,俱黑旗、黑甲,坐著烏色騅,上按北斗文曲星鎮寨。如遇甲子三日、戊子三日、壬子三日,正應休門,須出兵對陣。論相生,該正東上貪狼星、正西上破軍星救應。將紅色令旗一面招動,萬戶楊清一營軍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正南方,俱紅旗、紅甲,坐著火色騮,上按北斗廉真星鎮寨。如遇乙酉三日、巳酉三日,正應休門,須出兵對陣。論相生,該東北上巨門星、正東上貪狼星救應。將黑間白色令旗一面招動,總管萬平世一營軍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西北方,俱白鑲黑色旗、白鑲黑色甲,坐著黑間白點子馬,上按北斗武曲星鎮寨。如遇庚子三日、丙子三日,正應休門,宜出兵對陣。論相生,該西南上祿存星、東北上巨門星救應。將黑間青色令旗一面招動,平章白勇一營軍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東北方,俱青鑲黑色旗、青鑲黑色甲,坐著青鬢馬,上按北斗巨門星鎮寨。如遇丙午三日、壬午三日,正應休門,宜出兵對陣。論相生,該西北上武曲星、正南上廉真星救應。將青間紅色令旗一面招動,僉院鄭祿一營軍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東南方,俱紅鑲青色旗、紅鑲青色甲,坐著火色青鬃馬,上按北方輔弼二星鎮寨。如遇癸酉三日、辛酉三日、丁酉三日,正應休門,宜出兵對陣。論相生,該正北上文曲星、正南上廉真星救應。將白間紅色令旗一面招動,統制李獻一營兵馬向前。吩咐本營駐扎西南方,俱白鑲紅色旗、白鑲紅甲,坐著火色白點馬,上按北斗祿存星鎮寨。如遇辛卯三日、乙卯三日、丁卯三日,正應休門,宜出兵對陣。論相生,該西北上武曲星、東北上巨門星救應。將黃色令箭一枝招動,自己主帥帳前大隊人馬向前。吩咐當於本營之中,俱黃衣、黃甲,坐著黃色馬,上按北極紫微垣臨鎮中宮。按著本日的干支,移換那隊的旗甲,倘有疏虞,八營齊應。將赤色令箭一枝招動,王子張彪所部人馬向前。吩咐當於紫微垣前,東南相向,俱紅間黃的旗甲,坐著青黃雜色的龍駒,從正東方起,環列至西南方止,上按太微垣,外應正東、正南、東南、西南四營的不測。將金色令箭一枝招動,太子張龍所部人馬向前。吩咐當於紫微垣後,西北相向,俱黑間黃的旗甲,坐著黃黑雜色的烏騅,從正西方起環列至東北方止,上按天市垣,外應正西,正北、西北、東北四營的不測。這些將士看張豹分撥已定,便發了三聲號炮,吶了三聲喊,一直的徑到十里之外,登時依令屯扎了營寨。那張豹也軒軒昂昂,在後面徐徐而行。
  早有哨馬報與徐達得知,徐達便叫軍中搭了雲梯,同常遇春、沐英、郭英、朱亮祖四人仔細一看:但見各陣有門,各門有將,有動有靜,倏開倏閉。中間一片的浩浩蕩蕩,列列森森,不知藏著幾十萬兵馬。徐達笑了一笑,對著四位曰:「不想此人也有這學問,且到明晨挑戰方知他的光景。」下得雲梯,恰好俞通海取了太倉並昆山、崇明、嘉定、松江等路,華雲龍取了嘉興等縣,全軍而回,來見主帥。徐達見二將得勝喜動顏色,吩咐筵宴與二將節勞。此時卻是暮冬天氣,瑞雪飄飄而下。雖然酒過數巡,諸將見徐達祇是躊躇不快,便問:「元帥卻為什麼來?」徐達對曰:「方纔看見張豹這廝,排下那陣甚有見識,我憂此城恐一時急促難下,故深憂耳!」正說間,轅門外傳鼓數聲,傳說王爺有令旨到。徐達慌忙撤席,接入看時,原來是文武各廷臣,屢表勸進大位,太祖從請,自立為吳王。議以明年為吳元年,立宗廟社稷,建宮闕。令部下官員將宮室圖畫以進。命協律郎冷謙以宗廟雅樂音律,又鐘磐等器並樂舞之制以進,曉諭天下,故軍中成使聞知。徐達同諸將以手加額,曰:「祇這幾件事務,便是主公唐、虞三代的盛心了。」當晚極歡而罷。
  次日黎明,探子來報:「周軍罵陣。」徐達細思了一番,曰:「此行還用常、朱二將軍走一遭。」便命常遇春、朱亮祖兩將迎敵。臨行之時,對二將曰:「二公可先往,我當另遣將接應。但此陣甚難測度,倘得勝時切勿輕騎追趕,防他引誘。」二將得令便率兵一萬前去,陣前擺開廝殺。祇聽張豹陣上傳令曰:「今日的干支須是吳指揮出陣,黃千戶、趙都尉接應。」吩咐纔了,但見正北營門內,放了三箇轟天的響炮,挨挨擠擠,轟轟烈烈的擁出一萬有餘軍馬,直殺過來。遇春、亮祖見他來的勢猛,便分開兩路夾攻前去。那吳鎮毫無懼怕,三將正好混殺。誰想正東營裏與那正西營裏,倒像約會的一般,不先不後,一聲鑼響,兩邊人馬蓋地而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25:32

第五十六回     二城隍夢告行藏 莫老虎下書取救



  征馬長嘶吳苑風,還僯千千思徒窮。
  煙塵障服三春柳,世事驚心一夢中。
  雲暗蘇臺聽斷角,口沉殘壘見歸鴻。
  縣知弔古經行處,好問當年李牧功。
  話說遇春、亮祖正對著吳鎮廝殺,誰想一聲鑼響,正東營裏與正西營裏,兩彪人馬蓋地裏圍將過來,把遇春軍馬截做兩處。遇春叫曰:「朱將軍,你去救援後軍,我當保著前軍,力戰那廝。」亮祖拚命的撞入後陣來。那些軍士看見亮祖來救,就是如魚得水,歡天喜地的跟著喊殺。兩箇將軍分做前後對敵,自辰至午,互相殺傷,更不見一些勝負。祇見北邊一隊人馬,恰是郭英、湯和、孫興祖、廖永忠前來接應。張陣上見遇春兵來,便將重圍散開,各自尋對頭相併。前後六將合做一處,對著黃轍、趙玠、吳鎮三疋馬又戰了兩箇時辰,看看天晚,兩邊收了軍馬明日再戰,兩陣上各回本營,不題。
  卻說遇春等領兵回寨,備說了他出兵的方向并救應的事體。徐達便取過歷頭來看了,曰:「今日是壬子干支,遁甲宜該在坎方做事。但不知何以正東、正西上出來接應。」自此以後,一連相持了半月。但見他陣中甚是變幻,一時難得通曉。恰好明日是吳元年,歲次丁未的元旦。徐達在帳中為著一時難得取勝,十分煩惱。忽聽帳外報道:「偽周陣上遣使來見。」徐達因陞帳問來使道:「你三將軍張豹因何著你到來?」那人答道:「我主帥多拜上將軍說,明日係是元年,彼此相持未必便見分曉,且各休息數宵,待好良辰再下戰書迎敵,特此來約。」徐達因胸中也未有決勝之策,便隨口應曰:「這也使得。」那使者領了回音出帳而去。次早,徐達率眾將在營中朝北拜賀畢,便與眾人各各稱慶。筵席間細商破敵之計,恨無長策。當晚筵罷各散回營。徐達獨坐胡床,恍惚中見一箇金童向前曰:「滁州城隍同姑蘇城隍二位到帳相訪。」徐達急急披衣延入,分賓而坐,便道:「草茅下士,荷蒙神聖降臨,有失遠迎,望乞恕罪。」滁州城隍回曰:「自從元帥誕生之後,一緣幽明阻隔,二以元帥時出省邑征戮,因此甚相疏闊。今主公改元,不三年間便成大統。主帥倘念及桑梓之地,乞於皇帝前贊助,褒崇賜號,以顯小神護翊皇明之靈,是所望也。」徐達便應道:「某致身王家十有餘年,仰荷天地眷佑,聖主洪威所在成功。但今受命攻吳,誰料張豹布成此陣,兩月以來不收寸功,尚未知後來是何景色。適聞神明所言,三年之間便成一統,恐不若此之易。」祇見姑蘇城隍曰:「此陣雖是有理,不過以北斗九星八方生剋。合著休、生、傷、杜、景、死、驚、開的遁甲。元帥祇從剋制的道理,分兵八隊前去攻打,他自然救應不及。又裏面他列為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分應八宮,元帥當以太極、兩儀之理制之。士誠氣數不上一年,元帥何必過慮。但恐攻城之時有傷虎將,為可悲耳。」徐達聽得有傷虎將一句,驚得木呆了半晌,便道:「我等同來將士,俱各赤心圖報朝廷,分有偏稗,情同骨肉。此時全望神明佑助﹔倘得一旅不傷一將不損,降城之日,即當重修廟貌,申請褒封。」那城隍道:「今以元帥至此行軍,我們便在此保護,但其中也有在劫在數的,怎麼十分救應得無事。元帥既如此囑咐,當曲圖遮蔽,全他首領便了。」兩神整衣而起。徐達方送得出營,卻被巡哨的一聲鑼響把徐達猛然驚醒,知是一夢。次早起來,吩咐各營趁閑整理軍器,待彼下書交戰,另行調遣,不題。
  且說偽周無錫守將莫天祐,從小兒便習武藝。身長丈二,面如噴血,有萬夫不擋之勇,人都稱他為莫老虎,善使一把偃月刀,屯兵十萬在無錫城中,足為士誠救應。他見朱軍駐扎姑蘇,日間攻打,終有難保之勢,心思一計,修下三封書:一封著人往方國珍處投遞﹔一封著人往陳友定處投遞﹔一封著人往擴廓帖木兒王保保處投遞。約他趁朱兵攻打蘇州之時,正好乘勢侵擾地方,朱兵彼此不支,必然得勝。他三處得了天祐來書,果然友定從閩廣來到界上侵擾﹔國珍從臺州來到界上侵擾﹔王保保遣左丞李貳來到陵子村,在徐州界上侵擾。三處的文書,齊至金陵,太祖便令李文忠率錢塘兵八萬,東敵方國珍﹔令胡德濟、耿天璧率婺州、金華兵八萬,東南上敵陳友定﹔令傳有德率兵五萬,西北上敵李貳﹔一面又著人到徐達帳前知會,各家兵馬俱動,都是莫天祐之故,可仔細提防。徐達得了信息,朝夕在帳計議。
  祇見張豹打下戰書說道:「上元已過,十八日交戰。」徐達將姑蘇城隍囑咐,生克分兵相制的話,仔細思量了一夜。次早,陞中軍帳,著軍政司打了幾通鼓,吹了幾聲畫角,那些將軍依次聚在帳前。徐達便道:「明日交兵,諸將俱宜小心聽令而行,以濟大事﹔倘不遵法,罪有難逃。」諸將齊聲道:「聽令。」徐達恰取號箭一枝,喚過俞通海充正西隊先鋒,華雲龍、顧時為左右翼,領精兵五千,俱用白色旗甲,攻打擅將正東營。取號箭一枝,喚過耿炳文充西北隊先鋒,孫興祖、丁德興為左右翼,領精兵五千,俱用黑白雜色旗甲,攻打偽將東南營。取號箭一枝,喚過朱亮祖充正南隊先鋒,張興祖、薛顯為左右翼,領精兵五千,俱用紅色旗甲,攻打偽將正西營。取號箭一枝,喚過吳禎充正北隊先鋒,曹良臣、俞通海為左右翼,領精兵五千,俱用黑色旗甲,攻打偽將正南營。取號箭一枝,喚過郭英充西南隊先鋒,俞通淵、周德興為左右翼,領精兵五千,俱用黃色旗甲,攻打偽將正北營。取號箭一枝,喚過沐英充正東隊先鋒,趙庸、楊璟為左右翼,領精兵五千,俱用青色旗甲,攻打偽將西南營。取號箭一枝,喚過康茂才充東南隊先鋒,王志、鄭遇春為左右翼,領精兵五千,俱用青紅雜色旗甲,攻打偽將東北營。取號箭一枝,喚過廖永忠充中將左哨先鋒,唐勝宗、陸仲亨為左右翼,領精兵一萬,俱用黃黑雜色旗甲,從東南營殺入,攻打偽將太微垣。取號箭一枝,喚過馮勝充中軍右哨先鋒,陳德、費聚為左右翼,領精兵一萬,俱用黃紅雜色旗甲,從東北營殺入,攻打偽將天市坦。取號箭一枝,喚過湯和充中軍正先鋒,郭子興、蔡遷為左翼,韓政、黃彬為右翼,統精兵三萬,俱用純青、純白、純紅、純黑四色旗甲,從正北營殺入,攻打偽將紫微垣,砍倒將旗,四圍放火。取號箭一枝,喚過王弼、茅成、梅思祖三將,各領兵五千出陣迎敵,待他明日那營出兵,必有兩營接應,祇可佯輸誘其遠趕,以便我兵乘勢奪寨。取號箭一枝,喚過陸聚、吳復二將,各領本部人馬堅守老營,以防衝突。常遇春獨領精兵五千,沿路衝殺,祇留西北一營不去攻打,以便彼兵逃竄。自率大隊從後救應。分撥已定,祇等明日行事。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25:58

第五十七回     耿炳文殺賊祭父 張茂才怒殺楊清



  劍色晴空映鐵衣,中星夜朗徹飛翬。
  天低吳寨花無色,氣壯金陵草亦輝。
  殿上德成憂海著,帷中神算斗星違。
  國有中良家有孝,留將青史仰巍巍。
  卻說徐達依了蘇州城隍托夢,分兵做十路攻打,調遣已定。次早正是十八日期,祇見哨子來報,東北營中平章白勇領兵一萬殺過來了。我軍陣上早有王弼持刀迎敵。未及半箇時辰,他正南上楊清,西北上萬平世,各領兵前來接應。恰好茅成、梅思祖放馬前來攔擋,六匹馬攪做一團。祇見梅思祖賣箇破綻,徑落荒而走。楊清便勒馬來追,那白勇與萬平世,恐楊清得了頭功,因一齊趕上來。王弼、茅成也裝一箇救思祖的模樣,也將馬放來廝殺。正殺得十分熱鬧,祇聽得寨中一聲炮響,十路兵馬都殺出來,徑往張豹陣中,分頭的去攻打。他營中祇說朱軍與陣上軍馬相殺,那曉得這般神算,慌促之中俞通海等殺入正東營內,朱亮祖殺入正西營內,湯和率了中軍,徑殺入紫微垣。驚得張豹上馬不及,湯和便一刀砍折了馬腳,張豹祇得從軍中逃竄。郭子興兩翼兵馬,就四下放起火來,中軍帥旗早被亂軍砍倒,煙塵滿眼,箇箇祇得尋路而走,那一箇敢來對敵。吳禎殺入南營,誰想楊清一營已在外邊接應白勇,竟是一箇空寨,便幫著耿炳文等殺入東南上。那營中正是僉院鄭祿把守,他看見朱軍殺入,便也率眾相持。炳文大叫曰:「鄭祿,你記得當初帶了義兵,投降呂約,致我父親追趕,撞木欄而死,你今日當碎剮萬段,還走那裏去!」手轉一鎗,正中著鄭祿左腿,耿炳文便活捉了,吩咐軍士押在囚車內,殺得營中一箇也不留。吳禎對炳文說道:「楊清既在陣前,我自趕去殺了楊清,纔完得我的事。」炳文顛著頭曰:「是,是。」吳禎也自去了。炳文徑殺入張彪陣內,那張彪正與廖永忠三將相持。炳文大喊一聲殺來,張彪見不是美,即帶了殘兵祇向兵少的去處逃走。那朱亮祖殺入西營,祇見些散軍一路跪著迎降,更不見有趙玠,亮祖便坐在本營廳上問道:「你們趙玠走往何處?」那些小軍回曰:「趙都尉聞知將軍殺來,便登時逃走,不知去向……」說猶未了,誰想這賊躲閃在後,把刀向背上竟砍將過來,幸得恰是刀背,把亮祖肩上擊了一下。亮祖熬著疼痛,跳轉身,急搶刀在手,就在堂上兩箇戰了數合。那趙玠看本事難擋,拖著刀向外便跑,亮祖趕上一刀,分為兩段。張興祖、薛顯起初看見營中投降,祇道無事,把馬在外邊尋人相殺,聽見營中喊聲方殺入來,那趙玠已結果了。營中一萬人馬盡皆投降。亮祖仍出營來,見沐英三將已殺了李獻﹔俞通海三將已殺了黃轍﹔郭英三將,殺了吳鎮﹔四哨人馬合做一處,望著張豹的中營,且是烈焰焰的燒得好,便將馬從西北上放來,聽得天祐營內喊聲大震,沐英、郭英、朱亮祖、俞通海吩咐各哨兩翼將軍,俱率兵在外,不必隨入相混,止四馬趕入看他光景。祇見張彪、張豹領了殘兵,聚集天祐營內,保著張龍太子與馮勝、湯和、廖永忠、耿炳文等廝殺。沐英四將乘勢趕進救應,殺得偽周尸如山積,血似河流。張彪保著張龍,拚命向西北路上奔走,張豹一人力能敵眾將。那陣上白勇、萬平世、楊清,正與王弼等交戰,忽聽得朱兵分頭殺入老寨,回頭一看煙障衝天,三箇飛也似趕回。恰撞著吳禎一彪軍來,手起一鎗正中著萬平世的心口,立死於馬下。白勇急上前來救,那鎗稍轉處一帶,徑把白勇一隻眼珠帶將出來。俞通淵趕上一刀,連人和馬砍做兩截。楊清便勒馬騰雲的相似往別路逃走去了。張彪保著張龍而行,祇見林莽中叫道:「還那裏走!」睜眼看時,是常遇春擋住去路。兄弟二人道:「一身氣力殺得沒有些兒,又撞著對頭,奈何!奈何!」正沒做理會,恰好張豹帶了殘兵逃走過來,兄弟合做一處,也不與遇春相對,徑衝陣而走。遇春飛馬追趕,將到城門,那城上矢石銃炮如雨的飛下來,遇春也不回兵,便令後軍迎元帥大隊人馬到來,分頭攻打蘇州。
  頃刻之間,諸將軍畢集。吳禎把萬平世首級,沐英把李獻首級,朱亮祖把趙玠首級,郭英把吳鎮首級,俞通源把白勇首級,俞通海把黃轍首級,一一到帳前依次獻了。祇不見康茂才一哨人馬,竟無消息。徐達令探馬四下哨探消息,恰有耿炳文令軍卒推過囚車上帳,曰:「先父因僉院鄭祿投降偽周追趕身死,今犯虎威,活捉此賊到帳,乞主帥下令處置!」徐達便命軍中急辦牲醴,把耿君用公神像中堂懸掛,自己同諸將行了四拜禮。那炳文在傍邊回了四拜,即下堂朝了元帥及諸將軍拜謝了,依先上堂,換著一身縞素便服,朝著父親神像拜了又哭,哭了又拜。徐元帥一邊傳令了軍校,把僉院鄭祿活綁過來,就一刀剖出心肺,放在盤子裏,供養君用像前。那炳文看見擺列著那清清的酒卮,香香的餚撰,活鮮鮮的肺肝,爽爽朗朗的香燭,儀容空對,音響無聞,眼淚不止,一路的捶胸頓足,愈覺哀慟起來。帳前軍士沒一箇不酸心含痛,聲徹天地。驚得那張士誠在城裏也不知為著甚的。約有一箇時辰,徐元帥同著諸將齊來勸曰:「耿公請自寬心,今日公能為父報仇,又為國出力,忠孝兩全﹔便是先公靈在九泉,也必喜悅。萬勿過傷,且請治事。」炳文祇得住了哭聲。一日之間,不住欷噓,盃酒片肉,毫不沾牙,真實難得。話不絮煩。
  卻說康茂才同著王志、鄭遇春帶了人馬,殺入東北營中,止有二三百箇守營的頹卒,因各轉身沿路去尋白勇下落。祇聽人曰:「白平章今日當先罵陣,倒不見這般淒愴。」茂才聽知,便往場上殺來,恰撞著巡哨賊徐仁、尹暉兩箇,帶領五千精銳從北路而行,阻住去路。茂才心中轉道:「這送死賊,到替了白勇的晦氣了。便排開陣勢,五匹馬混殺了一箇時辰。後來徐仁望見中營火起,即刻同尹暉脫身,朱軍陣上那箇肯放,古人說得好:「心慌意亂,自沒箇好光景做出來。」那尹暉鎗法漸亂,茂才轉過一刀,結果了殘生。徐仁便殺條血路而走,茂才招動人馬來追。誰知楊清見吳禎殺了萬平世,俞通源殺了白勇,便領殘兵逃走,正撞著徐仁,合兵做一處。那徐仁見楊清既來,茂才一哨兵又沒接應,仍來迎敵。且說鄭遇春看見徐仁馬頭將近,大叫一聲,道:「看箭!」徐仁祇道果然有箭,把頭一低,遇春趁著勢一刀,正把頭砍將下來。茂才心知楊清又要逃走,把旗一招,朱軍便密匝匝祇圍他在中心。茂才等三將,橫來直往,把他圍在垓心廝殺。未及半晌,被王志一鎗中著馬腳,那馬仆地便倒,眾軍向前把楊清砍做數段。茂才方得收兵轉來。哨馬望見了茂才一彪人馬,飛也似報與元帥,曰:「康元帥從東路來了。」徐達聽得,便同眾將出帳外來望,恰好茂才下馬進來,備說前事。徐達大喜。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26:28

第五十八回     熊參政捷奏封章 雲龍誘楊茂家屬



  中原還逐鹿,投筆事戎軒。
  縱橫計不就,慷慨志猶存。
  策杖謁天子,驅馬出關門。
  請則纓南越,憑軾下東審。
  鬱紅陟高岫,出沒望中原。
  古本鳴寒鳥,空山啼夜猿。
  既傷千里目,還驚九逝魂。
  豈不憚艱險,深懷國土恩。
  季佈無二諾,侯嬴重一言。
  人生感意氣,功名誰復論。
          ──魏徵古風
  且說徐達大軍駐扎在姑蘇城下,祇不見康茂才這支人馬,正在狐疑,恰有哨馬報道:「康將軍得勝,由東路回來了。」徐達不勝之喜,因令馮勝為首,協廖永忠、郭英、吳禎、趙庸、楊璟、張興祖、薛顯、吳復、何文暉九員虎將,領兵二萬圍困葑門。湯和為首,協曹良臣、丁德興、孫興祖、楊國興、康茂才、郭子興、韓政、陸聚、仇成九員虎將,領兵二萬圍困胥門。常遇春為首,協唐勝宗、陸仲亨、黃彬、梅思祖、王弼、華雲龍、周德興、顧時、鄭德九員虎將,領兵二萬圍困閭門。沐英為首,協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淵、費聚、王志、蔡遷、鄭遇春、金朝興、茅成九員虎將,領兵二萬圍困婁門。朱亮祖領兵三萬屯扎城西北上。耿炳文領兵三萬屯扎東南上。築設長圍,架起木塔,樹著敵樓,四處把火炮、噴筒、鳥嘴火箭及襄陽炮,日夜攻擊。徐達自統大軍六萬,環遽諸軍之後,相機救應,防禦外邊來救兵馬。諸將得令,各自小心攻打,不題。
  且說張龍、張彪、張豹領著殘兵不上萬餘,逃入蘇州城,見父王張士誠,哭訴朱兵十分厲害,無可處置。士誠正是煩惱,恰見探子慌忙入朝報道:「朱兵四下密布,重重的把各門圍了。」士誠驚得手忙腳亂,便集民兵二十萬上城看陣,炮弩、矢石防設甚嚴。朱兵屢被傷折。圍有三箇月日。太祖在金陵聞知難於攻打,因此使人傳諭,令三軍勿得輕動,以待其自困。徐達承旨,對使者曰:「我也不敢急性行事,但慮莫天祐這廝奸謀百出﹔前者以書招二處賊兵犯我邊境東南閩廣諸路,有山峻阻隔,諒亦無虞。但患的彭城一帶﹔彭城因無險阻,倘或天祐約渠順黃河而下,間道由江北抵吳淞與姑蘇結為表裏,便一時難為支吾耳。」那使者對道:「元帥如此說,還未知傅將軍近來行事哩。」徐達便曰:「我正在此念他,近日如何行事並未有消息,是以日夜不安,你且細說與我聽著。」使者道:「前日主公著我來時,正在殿中給予我的路引,祇見通政司一員官過來奏道:『徐州參政熊聚差人奏捷。』主公便道:『連人與表章即刻一齊進來……』說猶未了,那承差跪在殿外,備說徐州熊參政令指揮使傅友德率兵三千逆水而上,舟至呂梁,正遇元將左丞李貳出掠。傅友德率眾便撥舟登岸,衝擊元兵。李貳即遣裨將韓一盛引兵接戰,友德手起鎗落,把一盛刺死馬下,元兵敗走。友德揣度李貳必然廣招部將來鬥,即令人馳還城中開了城門,著兵卒布列城外,皆坐地持鎗而待,以鼓聲為號,一齊奮發。頃刻之間,那李貳果招上許多毛賊到來。友德望賊將近,鳴鼓三聲,我師猛發直衝過去,賊眾大潰,爭先渡水而逃,溺死者不計其數。現生擒李貳及其他頭目二百七十餘人,獲馬百餘匹,乞令旨發付。」主公聽了大喜,令把李貳在西郊外梟首,其餘所虜人犯羈候細審,重賞來差,即手書褒嘉友德加陞三級。我臨行目睹來的。」徐達聽了,曰:「如此,姑蘇便不足慮矣。」遣使者出帳回金陵而去。
  正轉身回寨,忽人報水關巡軍獲得一箇細作,特送到元帥帳前發付。徐達便令押至軍前,問曰:「汝是何人,敢來越關?若從直說來,饒汝之死。」那人曰:「小人是無錫莫天祐手下總領官楊茂。慣能游水,特往姑蘇上表的。」徐達因問:「這表在何處?」楊茂站起身來把肚兜除下,摸出一箇丸子,曰:「這表在丸子裏。」徐達將丸剖開,細看了這表章,就問:「你家還有誰人,還是要生還是要死?」茂回報:「有老母及妻與子,望元帥活螻蟻之命!」徐達把楊茂發去俞通海處做箇水軍頭目。隨暗地喚華雲龍入帳,著領聰慧小心軍校二十名,潛往無錫去誘楊茂家小。雲龍得令,隨見楊茂備問了住處及兒子名字,來到營中,曰:「莫天祐這廝,不是戲耍,他看我軍攻打蘇州城時必定仔細盤話。我們二十人可分作六七樣打扮。聞無錫大小人家,也都結蒲鞋面販賣,我們著五箇會打紹興鄉談的,扮作販鞋客人。縣前專做好魚面,我們可著兩箇買大魚數頭,鱔魚數斤,挑了魚擔兒沿街賣貨入城。再著三箇扮做福建打造那假銀首飾的銀匠,細巧錐鑿,俱要隨帶備用。又將五隻裝著糙酒、大麥,把五人扮做鄉間大戶人家,糴來粞麥,挑進城內糖坊裏用。後面即著三箇挑了糖擔,一頭辦有搖鼓兒、泥人兒、引線兒、紙糊小匣兒,丁丁噹噹,跟著糖鋪的人,一夥兒走。都約在西門水濂街會齊。」吩咐已定,各人整備了。
  次早,走到城邊,那城上果然逐一查問。一夥過了又是一夥,都被這巧計兒零星走入了城。便徑到水濂街。那雲龍走到一箇裁衣人家,便道:「師父,此處總領楊茂官人在那家是?」那裁衣曰:「楊官人正在轉彎紅角子門裏。」雲龍問了的確,叫聲起動,轉過彎來直到紅角子門裏撞進,連聲叫道:「楊名官在家麼?」那楊名知有人叫他,就走出來問道:「客官何來?」雲龍回報道:「你們父親承著官差一路上得病未好,今已到西門外。那病十二分重,命在須臾,要見你母親及祖母與你一面,特央我來通知,你們可急急去﹔倘得見他也好永訣。」楊名走進去說了,祖母與母親又出來問了詳細,便同雲龍直到西門。祇見兩箇魚擔兒,三箇糖擔兒及五六箇販鞋面的,五六箇空手走的,說說笑笑,看看雲龍道:「這客官就是前面酒店裏病人,央來報信的,恰也又出來了。世間有這等熱心人,真箇也難得。」雲龍把眼一梭,這些人三腳兩步,四下都走前面走了。約至五里路程,祇見路上有箇小車,轆轆的往前面推著。雲龍便叫道:「推車的長官,我有兩位內眷,到前面王家酒店裏探望一箇病人,他們鞋弓腳小,一時趕不上路,勞你帶一帶在車兒上,我重重送酒錢與你。」那漢子便站定曰:「上來上來,前面酒店路也不多,諒想你們也不虧我。」雲龍便扶著他祖母與母親上了車兒,自同楊名一路的說,一路的走。那箇推車的,推動這車似飛而去。雲龍故意叫道:「長官,長官,便慢著些兒也好,倘若先到王家酒店,千萬坐坐,待我數錢與你買酒喫。」那漢子指一指道:「日已西了,還遲到幾時!」約莫二十餘里,楊名又問道:「還有多少路?」雲龍笑著曰:「你且跟我來。」不上里許,卻是箇黑林子。但見十六七人叫道:「楊名你還待怎的?吾奉金陵徐元帥將令,因你父楊茂越關被獲,已願投降。徐元帥恐莫天祐害及你家屬,特來取你歸營,你若狐疑有劍在此。」楊名同他祖母、母親三箇,都呆了口,也沒得回報。華雲龍脫下了便服,換了盔甲,便叫楊名一起同眾軍跨著飛馬,押了車子,緊趕著上路,將及二更已到軍前,不題。未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26:52

第五十九回     破姑蘇士誠命殞 頭陀點化破姑蘇



  吳王宮闕臨江起,不捲珠薕見江水。
  曉氣晴來雙闕閒,潮聲夜落千門裏。
  勾踐城中非舊春,姑蘇臺下起黃塵。
  祇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裏人。
            ──錄衛萬《吳宮怨》
  卻說那華雲龍用了一番心機,挈取楊茂家屬,將及二鼓纔到軍前。轅門上把守的稟道:「元帥正在帳中相等。」雲龍便進去備數了事情一遍,且說他家屬現在營外。徐達即令人送至後營,因喚楊茂曰:「吾恐莫天祐害你家小,已令人挈取來營,足下可去相見。」楊茂見了母子、妻兒,不勝之喜,便曰:「殞首碎軀,莫能圖報!」當晚各歸本帳而去。過了數日,徐達寫了一張柬帖,喚取楊茂到帳,曰:「我欲你幹一件事,你可去麼?」楊茂曰:「小人受了大恩,赴湯蹈火,甘心前往。」徐達便取柬帖遞與,吩咐出營五里可看了行事。楊茂接過在手,走至前途開封一看,大笑道:「元帥要我去賺莫天祐,這有何難。」便放腳走入無錫城中,參見了莫天祐。天祐見楊茂回來,大喜問道:「主公有何話說?」楊茂道:「主公吩咐,徐達軍糧屯於桃花塢中。明晚是八月十八,城中當舉火為號,主公領兵衝陣,命元帥赴桃花塢燒毀他的糧草,即往東攻殺圍兵,內應外合,不得有誤。」天祐曰:「這計較極好!」遂留兵五萬守城。次早,帶領精銳五萬出城,徑到桃花塢密林中屯住。將及二更,遙見東門火起,天祐便喚楊茂引路,將到塢邊,祇聽一聲炮響,四下伏兵齊起。天祐大驚,曰:「吾中徐達奸計了!」連叫楊茂,不知去向,因引兵衝西而走。徐達陣上俞通海拚命趕來,身上被了四箭,頭上被了一箭,血染征袍,白練盡赤,猶是奮勇衝殺,尸橫遍野。殆至黎明纔知,此身帶著重傷,遂負痛而返。徐達即將本部士卒星夜送還金陵調治,不題。
  那箇天祐逞著驍勇,衝陣回至無錫,惟見城上遍插的是金陵徐元帥旗號。大濠之間撞見郭英、俞通淵殺來,大叫:「莫天祐若是早降,免得一死!」天祐縱馬來敵,恰被俞通淵後心一鎗,下馬而死。徐達入城,撫輯了軍民而去。原來十八之夜,徐達先令四將各提兵一萬,前來攻殺。一夜之間,便取了無錫而回。仍令眾將回攻姑蘇。忽見前軍報道:「軍師劉基來訪。」徐達迎入帳中,訴說蘇城久攻不下,全望軍師指教。
  次日早起,劉基、徐達二人同在城下走來走去,熟察形勢。忽見一箇頭陀與一箇金色道人,飄飄的乘風從胥門城腳而來。那頭陀一跑跑到身邊,叫道:「劉軍師,徐主帥,一向好麼?為何二人在此來往?」劉基一看就是周顛,便問:「你一向在那裏?」顛子應道:「我自在這裏,你自不見哩。」呵呵的祇是笑。徐達因問:「這位師父是誰?」顛子說道:「這是張金箔。就是與張三豐一班兒在鐵冠道人門下的,你還不認得麼?」軍師與元帥心知他們倆是異人,便四箇交著手走向營裏來。盃酒之後,共談破城之法。張金箔曰:「此城竟是龜形。盤門是頭,齊門是尾。龜之性,負水而出,乘風則歡。今暮秋之時,正水木相乘之會,劉軍師當擇水木干支的日子,借風駁擊其尾,則其首必出,決當殲滅偽周矣。」元帥聽了大喜。劉軍師把手掌一輪,曰:「事不宜遲,明日便可動手。」急令各將於各城大河外四周,築成高臺十座,每臺長五十步,闊二十步,與城一般高。上蓋敵樓,以便遮蔽。整備銃弩攻打。未及三箇時辰,各營齊報高臺依法齊備。
  那士誠看見外面如此光景,與群臣設計抵擋。張彪奏曰:「不如潛夜棄城,徑作航海之行為上。」士誠聽了,便收拾寶玩、細軟財物,摯領家眷,深夜開城突圍而走。常遇春一見,便分兵截住,那士誠軍馬拼死的廝殺良久,勝負未分。此時王弼統領左軍,遇春見了王弼高聲曰:「軍中皆稱足下與朱亮祖為雄,今亮祖獨屯兵於西北,不當機會,足下何不徑取此賊?」王弼聽了,直揮雙刀奮勇向前,遇春便率眾乘之。恰好亮祖又到,三面夾攻,喊殺將來。士城兵馬大敗,溺死沙盆潭者不計其數。士誠坐著飛龍追日千里馬,也幾乎墮入水中。遇春同亮祖併力追趕,一鎗刺去正中世子張龍,下馬而死。士誠驚忙逃回城中,堅閉不出。
  次早,周顛與張金箔作別要行,軍師與徐元帥再三留住,他們回曰:「後會有期,不必苦留。」說罷便出帳而去。劉基看高臺已築,因令眾將率軍校上臺攻打,祇留正東的臺聽其自用。劉基按定吉時登壇,披髮仗劍弄術。不一時間,忽見雷霆霹靂交加,大雨如注,臺上眾軍一齊放起火箭、神鎗、火銃、硬弩飛將過去,盤門果然大開。城上民軍爭先冒雨奔走。祇聽大震一聲,把姑蘇城攻倒三十六處。徐達便傳令四面軍士,俱依隊伍入城,不許越次亂殺。如有生擒張士誠者,與金千兩﹔斬首來獻者,與金五百兩﹔斬得妻子一人者,與金百兩。那士誠看見城破,便率了子女及妻劉氏並家屬同登齊雲樓,於天泣曰:「今日至此,免為他人所辱。」自行放起火來,把合家燒死了。自走至後苑梧桐樹邊,大叫數聲:「天喪吾也!天喪吾也!」正要解下紫絲絛自縊,突然走過沐英,一箭射斷了絲絛,士誠仆然墮地,沐英著軍校上前捉住。徐達收了圖籍并錢糧器械,即與眾將起程回到金陵,止留數將在蘇鎮守。誰想那士誠拘在軍中,祇是閉著雙眼咬著這口牙齒。軍校們勸他喫粥喫飯,祇是不看,祇是不喫。
  將到金陵,徐達先遣人報捷。太祖便命丞相李善長遠出款接。士誠也毫不為禮。善長戲道:「張公,你平日據土稱王智勇自大,今日何為至此!且吾之盡禮於足下者,正以王命,不欲自失其儀,足下還重己輕人乎。」頃刻已至龍江,諸將把士誠縛了送到太祖面前。士誠也祇低頭閉目,朝上著地而坐。太祖叱之道:「你何不視我!」士誠狂聲答道:「天日照你不照我,祝你何為!」太祖大怒,命人將士誠監禁,排駕回宮去了。士誠自思赧顏,泣下如雨,至夜深以衣帶自縊而死。太祖敕命為姑蘇公,具衣冠葬於蘇城之下。這些高官厚祿之臣聞知蘇州城破,或投降的或逃走的,且有替我兵私通賣國的,更沒有一箇死難。後來唐伯虎有「清江引」詞,道:
    皂羅辮兒錦扎梢,頭戴方檐帽。穿領闊袖衫,坐箇四人轎﹔又是張吳王米蟲兒來到了。
  太祖次日早朝,即將削平偽周諸將,一一陞賞。忽見徐達奏道:「臣等攻打蘇州,曾檄俞通海提兵到桃花塢蕩賊老營,身中流矢,後因毒甚送還京師。主公可命人看他近日如何?」太祖聞說,親幸第宅看他。不想此時,通海已不能語,太祖揮淚而出。次日報身沒,車駕復臨慟哭慘動三軍。徐達又表奏:「陣中丁德興,被刀折其左股而亡﹔茅成被火箭透心而喪,俱乞殿下褒封,以表忠節。又前者正月朔日,臣夜夢姑蘇城隍與滁州城隍同至帳中,恍惚言語,謂主公三年之間混一大統﹔士誠不及一載決至淪亡,但虎將不免殞喪。臣因求其保護,今皆保回首領而沒。全望主公敕賜褒崇,以表神爽﹔又今蘇城天王堂東廡,土地神像儼然像聖容,三軍無不稱讚,亦望主公裁處。」太祖便曰:「隨吾渡江精通水戰者,無如廖永安、俞通海。又丁德興、茅成俱是虎臣,今功成而身死,深為可惜!」因命有司塑像於功臣廟中致祭,永安向死於蘇州,可迎葬於鍾山之側。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0 03:27:15

第六十回     啞鐘鳴瘋僧顛狂 靈谷寺誌公墳墓



  無著天親弟與兄,嵩丘蘭若一峰晴。
  食隨鳴磬巢烏下,行踏空林落葉聲。
  迸水定侵香案濕,雨花應其石床平。
  深洞長松何所有,儼然天竺一先生。
  且說太祖下命著有司將廖永安等塑像於功臣祠,歲時祭祀,一邊迎永安靈柩葬於鍾山之側。又曰:「滁州城隍與蘇州城隍軍中顯靈,可同和州城隍,共敕封承天監國司命靈護王,特賜褒崇。其敕書用錦標玉軸與各處有異﹔至如天王堂東廡之土地神像,重建金殿遮蓋。」徐達領命出朝而去。
  卻說當初唐時有箇活佛出世,言言無不靈應,甚是希罕,人都稱他做寶誌大和尚。後來白日昇天,把這副凡胎就葬在金陵。前者詔建宮殿,那禮、工二部官員,俱奏請卜基,恰好在寶誌長老塚邊。太祖著令遷他去別處埋葬,以便建立。諸臣得令,次日,百計鋤掘堅不可動。太祖見工作難於下手,心中甚是不快。回到中宮,馬娘娘接問道:「聞誌公的塚甚是難遷,妾想此段因果亦是不小,主上還直命史官佔卜妥當,纔成萬年不拔之基。且誌公向來靈異,冥冥之中豈不欲保全自己軀殼?殿下如卜得吉,宜擇善地與他建造寺院,設立田土,祇當替他代換一般做下文書燒化,庶幾佛骨保佑,不知殿下主哉何如?」太祖應道:「這說得極是。」次早便與劉基佔卜。卜得上好,就著諸工作不得亂掘。太祖自做下交易文書燒化在誌公塚上。因命在鍾陵山之東創造一座寺院,御名靈谷寺。遍植松柏,中間蓋無梁殿一座,左右設鐘鼓樓,樓上懸的是「景陽鐘」。又絡時鑄就銅鐘一口,欲為殿上所用。鑄成之日任你敲擊,祇是不響。那時便都叫道「啞鐘」且有童謠說道:
  若要撞得啞鐘鳴,除非靈谷寺中僧。
  殿造無梁後有塔,誌公長老耳邊聽。
  殿成之日,寺僧因鐘鼓雖設,然殿內還須有副小樣鐘鼓,日遂做些功課,也得便當。正在商議,忽然有箇頭陀上殿曰:「那『啞鐘』不是好用的。何必多般商議。」這些僧人與那諸多工作拍手大笑,道:「你既曉得『啞鐘』,用他怎麼?」那頭陀回說道:「而今用在這殿中,他就不啞了。」眾人也隨他說,更不睬他。那頭陀氣將起來大叫道:「你們不信,貧僧也自由你。若我奏過朝廷或依了我,懸掛起來敲得旺旺的響,那時恐怕你們大眾得罪不小,自悔也遲。」便把袖襖整了一整,向長安一路的往朝裏來,這些人也有的祇說這頭陀想是瘋子,不來理他﹔也有的祇說此鐘多年古物,實是不響,這頭陀枉自費心﹔也有的說我們且勸他轉來,倘或觸動聖怒也在此自討煩惱,便一直趕來勸他。那頭陀曰:「既是你們勸我,想你們從中也有肯依我的了,我又何苦與你們作對。」因也轉身到寺裏來。那些人因他到了都不做聲,開著眼看他怎麼。那頭陀便向天打了一箇信心,就向這鐘邊走了三五轉,口裏念了幾句真言,喝聲道:「起!」這鐘就地內平空立將起來。這頭陀把鐘上泥掃子拂拭淨了,看殿上鐘架恰好端正的,便以手指道:「你自飛懸架上去罷。」那鐘又平地裏又走入殿來,端端正正掛在架子上。看的人堆千積萬,止不住喝采。頭陀便從袖中取出一條楊枝與一箇淨瓶來,將瓶中畫了道符,那瓶內忽然現一瓶淨水,便念動幾句梵語將淨水向鐘上周圍灑了三遍,取一紙來焚化在鐘邊,把手四下裏一摸,祇聽得鏗然有聲。他便取木植一株撞將過去,那鐘聲真箇又清又亮,這千千萬萬人齊聲道:「古怪!古怪!」合寺僧人同那善男信女,納頭拜道:「有眼不識活佛,即請師父在此住持。」那頭陀道:「我自幼出家,法名宗泐。去無蹤來無跡,神通變化,那箇所在能束伏我這幻軀?近聞大明天子,將我師父誌公的法身遷移到此,且十分尊禮,我因顯這箇小小的法兒,你們不須在此驚擾。」正在這邊指示大眾,誰想在那邊監造的內使見他伎倆,飛馬走報太祖。太祖便同軍師劉基及丞相李善長一行人眾,齊到寺來。宗泐早已知道,向前曰:「皇帝行駕到此,我宗泐有緣相遇。但今日也不必多言,如過年餘還當再面。」在人叢中一撞,再不見了。太祖看殿已造完,便擇日遷起誌公肉身,猶然脂香肉膩,神色宛然如生,另造金棺銀槨藏貯。即發大願曰:「借他一日,供養一日。」槨上建立浮圖,大十圍,高七層,工費百萬。再賜莊田三百六十所,日用一切之資來給誌公供養。
  天色將晚,太祖便同劉基等從朝天宮轉步而回。忽見一婦人穿著麻衣,在路傍大笑。太祖看他來得怪異,便問:「何故大笑?」婦人回曰:「吾夫為國而死,為忠臣﹔吾子為父而死,為孝子。夫與子忠孝兩盡,吾所以大喜而笑。」太祖因問:「汝夫曾葬麼?」那婦人用手指道:「北去數十步即吾夫葬所。」言訖不見。次早,著令有司往視,惟見黃土一堆,草木蔥鬱,掘未數尺,則塚頭一碑,上鐫著:「晉卞壺之墓」五字。棺木已朽腐,而面色如生。兩手指爪繞手背六七寸。有司馳報,上念其忠孝,遂命仍舊掩覆,立廟祭祀。正傳詔令,恰好孝陵城西門之內也掘出箇碑來,是吳大帝孫權之墓。眾臣奏請毀掘行止,上微笑曰:「孫權亦是箇漢子,便留著他守門也好﹔其餘墓墳都要毀移。」
  明日,正是仲冬。一日,李善長、劉基、徐達率文武百官上表,勸即皇帝寶位。太祖看了表章對眾臣曰:「吾以布衣起兵,君臣相遇得成大功。今雖擁有江南,然中原未定,正焦勞之日,豈可坐守一隅,竟忘遠慮。」不聽所奏。過了五日,李善長等早朝奏曰:「願陛下早正一統之位,以慰天下民心。」太祖又對朝臣曰:「我思:功未服,德未孚,一統之勢未成,四方之途尚梗。昔笑偽漢,纔得一隅,妄自尊大,迨致滅亡,貽笑於人,豈得更自路之﹔果使天命有在,又何必汲汲乎!」善長等復請曰:「昔漢高祖既誅項氏,即登大寶,以慰臣民。陛下功德協天,人命之所在,誠不可違。」太祖也不回復,即下殿還宮,以手諭諸臣曰:「始初勉從眾言,已即王位。今卿等復勸即帝位,恐德薄不足以當之,姑俟再計。」乃擲筆易便服,帶領二三校尉,竟出西門來訪民情。迅步走到一箇坍敗的寺院,裏面更沒有一箇僧人。但壁間墨跡未乾,畫著一箇布袋和尚,傍邊題一偈道:
  大千世界浩茫茫,收入都將一袋裝。
  畢竟有收還有散,放些寬了又何妨。
  太祖立定了腳,念了幾遍,曰:「此詩是譏誚我的。」便命校尉從內亟索其人。毫無所得。太祖悵悵而歸。走到城隍廟邊,祇見牆上又畫一箇和尚頂著一箇禪冠﹔一箇道士,頭髮蓬鬆,頂著十箇道冠﹔一條斷橋,士民各左右分立,巴巴的望著渡船。太祖又立定了身,看了半晌,更參不透中間意思,因教敕坊司參究回報。次日坊司奏曰:「僧頂一冠,有冠無法也﹔道士頂十冠,冠多法亂也﹔軍民立斷橋望渡船,過不得也。」太祖於是稍寬法網。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13:28

第六十一回     順天心位登大寶 馬娘娘立為正宮



  兩間淑氣遍林扉,處處蒼生願不違。
  一座雲山無豹隱,百年天地有龍飛。
  雞聲帶月鏖輿動,春色迎風天仗暉。
  最是五湖饒釣叟,從今都許時彤闈。
  話說太祖微行看了兩處畫壁,分明曉得是隱諷的,心中忽然儆醒。因諭中書省御史臺臣及刑部官定為律令頒行四方。次日視朝,李善長等復表勸進登皇帝大位。太祖又曰:「中原未平,軍旅未息。且當初朱昇來見,我問天下大計,朱昇復我曰:『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此三語,我時時念及﹔爾等何為急急如此。且此事關係極大,爾等須一一酌禮而行,不可草草。」李善長等得蒙允奏不勝之喜,便傳軍令著郭英領民兵三萬,於南郊築壇受禪。禪禮官議定擇來年戊申歲正月四日乙亥即皇帝位。三日之前壇已告成,一應禮儀俱備。禮官備將行儀申奏。太祖傳旨著群臣共齋戒沐浴,至期同赴南郊。鑾輿所過遠近觀看的填街塞巷。
  不移時,駕至南郊。怎見這壇的制度?但見:
    儀遵風后,習禮軒轅。高卑上下,按著山峙川流﹔長短方圓,合著乾開坤闢。三才八卦排列得整整齊齊﹔五行四時擺定得端端正正。三百六十步為君壇,四百九十步為祖壇,八百二十步為將壇。一層高一層,包羅萬象:上層圓象天,中層正象人,下層方象地﹔一級陞一級,妙合干支。八方界上立著八面盤龍寶鏡,正是春前修風,春後明風,夏前清風,夏後景風,秋前涼風,秋後閭闔風,冬前不週風,冬後廣漢風﹔週遭臺內列著廿四面絳色黃旗,總驗孟春始盈,孟秋始縮,仲夏始出,仲秋始入,季春太出,季秋太入,孟夏始緩,孟冬始急,季夏德畢,季冬刑畢。中有十二盤,以應十二月﹔下有四箇坎,以分南、北、東、西。七十二座或大或小,上契宇宙神祇﹔二十八位或近或疏,印証天邊星宿。
當時公侯將相諸臣,扶擁太祖高皇帝登壇。壇上列著皇天后土,日月星辰,風雲雨雷,五岳四濱,名山大川之神,及伏羲三皇,少吳五帝,禹、湯三代聖君之位。壇下鼓樂齊作,作了三通。太祖行八拜禮。太史官弘文館學士劉基讀祭文道:
    維大明洪武元年,歲次戊申,正月壬申朔,越四日丁亥,天下大元帥皇帝臣朱,敢昭告於皇天后土,日月星辰,風雲雷雨,天地神祗,歷代聖君之靈。曰:天地之威,加於四海。日月之明,照於八方。雲雷之勢,萬物咸生。雨露之恩,萬民咸仰。伏以上天生民,俾以司牧,是以聖賢相承,繼天立極,撫臨億兆。堯舜相禪,湯武弔伐﹔行雖不同,受物則一。今胡元亂世,宇宙洪荒,四海有蜂蠆之憂,及八方有蛇蠍之禍。群雄並起,使山河瓜分﹔寇盜齊生,致乾坤鼎沸。臣生於淮甸,起自濠梁。提三尺以聚英雄,統一派而救困苦。托天之德,驅一隊以破肆毒之東吳﹔仗天地之威,連千艘以誅梟雄之北漢。因蒼生無主,為群臣所推,臣承天之基,即帝之位,恭為天吏,以治萬民。今改元洪武,國號大明。仰仗明威,揮靜中原,肅清華夏﹔使乾坤一統,萬姓咸寧。沐浴虔誠,齎心仰告,專祈協贊,永充不承。尚饗。
  劉基讀了祭文,壇下音樂交奏。太祖合群臣設三十六拜。祭告之時但見天宇澄清,風和景霽,氤氳香霧,上凝下靄,中星輝露。頓與連朝雨雪陰霾的氣色迥異。人人說是景運休徵。祀畢下壇,李善長率文武百官及都城父老,揚塵舞蹈,山呼萬歲,五拜三叩頭畢。太祖引世子及諸王子、文武群臣,奉世代神主回城,送入太廟。追尊:
  高祖考德祖玄皇帝,高祖妣玄聖太皇后﹔曾祖考懿祖桓皇帝,曾祖妣懿聖皇太后﹔祖考熙祖裕皇帝,祖妣裕聖皇太后﹔考仁祖淳孝皇帝,批淳聖睿慈皇太后。
  上玉璽寶冊,行追薦之禮,因對群臣曰:「朕何蒙先德,慶及於躬,今遵行令典,尊崇先代,對越之間,若或見之者。」言訖,登輦陞殿,受群臣稱賀。命劉基奉寶冊立妃馬氏為皇后﹔且曰:「朕念皇后偕起布衣,同甘共苦。常從朕在軍,自忍飢餓,懷糧以飼朕。又朕素為郭氏所疑,皇后從中百般調停,百計庇護,得免於患。家之良婦,猶國之良相,未忍忘之。」退朝回宮,因以語皇后。后回報曰:「嘗聞夫婦相保易﹔君臣相保難。望陛下今日正位以後,時當兢惕,以保久安長治之業,是所願耳。」次日設朝,文武朝見畢,命立世子朱標為皇太子。贈李善長為銀青榮祿大夫、上柱國中書左丞相、太子太師宜國公。贈劉基右丞相、太子太傅安國公。劉基再四懇辭不受,曰:「臣賦命淺薄,若受大爵必折壽命。」太祖見他懇切,乃授以弘文館大學士太史令。贈徐達上柱國中書右丞相、太子太保信國公。贈常遇春中書平章鄂國公。其李文忠、鄧愈、湯和、沐英、郭英、馮勝、廖永忠、吳禎、吳良、朱亮祖、傅友德、耿炳文、華雲龍等,封爵賜祿。群臣叩首拜謝。命改建康金陵府為南京應天府。佈告天下改元洪武。便宣大元帥徐達曰:「朕思胡元未克,中原未收,又閩、廣、浙東、兩廣等處,尚未歸附,四海黎民未安,此心殊是歉然。卿宜與常遇春、馮勝、郭英、耿炳文、吳良、傅友德、華高、曹良臣、孫興祖、唐勝宗、陸仲亨、周德興、華雲龍、趙庸、康茂才、楊璟、胡美、江信、張興祖、張龍等,率兵十萬,北伐大元,以定天下。以湯和為元帥,領吳禎、費聚、鄭遇春、蔡遷、韓政、黃彬、陸聚、梅思祖等,率兵十萬伐陳友定,取閩廣之地。李文忠為元帥,領沐英、朱亮祖、廖永忠、阮德、王志、吳復、金朝興等,率兵十萬伐方國珍,取浙東之地。鄧愈為元帥,領王弼、葉昇、李新、陳恆、胡深海、張赫、譚成、張溫、曹興、周武、朱壽、吳德濟等,率兵五萬取東西兩廣未附州郡。」四將領命出朝,專候擇日起兵前去。
  次早,徐達等率領眾將入朝請旨。太祖命禮官將興兵四討救民伐暴的情由做了祭文,上告天地山川之神祗。復命眾將一一向前。吩咐:「決不容許妄行殺害,荼毒生靈。」眾將拜命,陸續分兵往各路進發。
  先說李文忠統了諸將軍馬離卻金陵,望浙東而行。不一日,到溫州城南七里外安營。那方國珍得知兵到,便與兒子方明善欲計謀廝殺。那明善細思了半晌對父國珍曰:「朱兵雄勇難擋,且李文忠所統將校箇箇是足智多謀之士,若待圍城必難取勝。不若乘其遠來疲困之時先出兵衝殺,或可取勝。」國珍曰:「我意亦欲如此。」即日便領兵一萬前至太平寨排開拒截。哨馬報入營來,文忠便率兵將對陣,卻見明善出馬。文忠在旗門之下曰:「今主上混一天下指日可成,你們父子不思納款,而區區守一隅之地以抗天兵,將復為陳、張二姓乎?」明善大怒,罵道:「你們貪心無厭,自來尋死耳,何用多言。」便縱馬殺來。恰有左哨上廖永忠掄刀向前迎敵,兩下喊殺,約有四十餘合。右哨朱亮祖恐難取勝,因提鎗從傍直向明善刺來﹔明善力怯而走。明兵乘勢趕殺破了太平寨,追到城邊。那明善領著殘兵,急急進城,堅閉了城門不出。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14:14

第六十二回     方國珍遁入西洋 白塔寺龍啣大樹



  上方樓閣海關開,萬里沉香破浪來。
  空中色相二千約,箇箇禪機百日材。
  慢說曇花天上墜,還看梅枝赤城頹。
  老僧誦法金龍見,日夜潮生長翠苔。
  卻說明善領了殘兵奔回城中,緊閉著城門不出。李文忠召諸將商議,曰:「今日大敗,賊眾心膽俱寒,即宜四下攻打,決可拔城。」眾將得令。亮祖就遣指揮張浚、湯克明攻打西門,徐秀攻東門,柴虎率遊兵接應。城下喊聲雷動。亮祖自統精銳,不避矢石,駕著雲梯徑從西門而上,捉了員外郎劉本善及部將百餘人。國珍看見城破,便帶領家屬出北門衝陣,徑往小路直走海口,落了大洋,遂向黃巖上台州與弟方國瑛合兵一處再圖恢復,不題。
  那朱亮祖奉了元帥李文忠入城撫輯。即日把軍情申奏金陵,太祖看了表章大喜,便令承差到殿前,曰:「那國珍遁入海洋,必向台州與弟國瑛合兵據守。事不宜遲,即著中書省寫敕專付朱亮祖,仍帶浙江行省參政職銜,率馬步舟師向台州進發。」差官星夜火速諭知。亮祖拜命,遂進天台。那天台縣官湯盤聞知兵到,出二十八長亭迎降。亮祖在馬上安慰了黎庶,著湯盤仍領舊職撫理本縣地方。自己兼程直到台州城下,那台城將近二十里,土色如硃,古來因曰赤城。城外二十五里有沿江嶺,一人一馬單騎過得,上邊逼峻的高山,下邊絕深的江水。這城是唐時尉遲敬德築成的,極其豎固。城中有箇紫巾山,紫氣氤氳,渾如巾幘。東門一湖,碧水流通海脈。過東二十里田地就是海邊。海邊有箇白塔寺,這塔也是尉遲公發心蓋造,磚上至今俱有敬德名字。寺中沉香大士甚是靈顯。原來說有本寺老僧,每東方日出,誦經念佛,見海內一條金龍,聽得木魚嚮聲便來聽法。這老僧因將佛前供養飯食,日日撒潑海中,口道:「金龍來喫。」一夜之間,忽夢觀音說曰:「明日庵前當有金龍啣來一株沉香到岸,你可打撈上岸,供在佛前,關了庵門,不許一人來往。約定百日方可開門。」老僧夢中領命。次早起來,果見金龍啣著一株大樹,遠遠地搭到岸邊。老僧見了金龍,依先施食。那龍兒把香放下,餐些飯食自去。老僧從海邊拖起木頭,果是一株沉香,便同大眾扛進庵中,閉了庵門,看說果是何如光景。每日為見白燕飛去飛來,在窗欞內出入。約將九十餘日,忽見管門道人報說:「檀越王員外,揀定某日合家來寺燒香,特著管家者先來通信。」老僧回說:「曉得了。」庵中不免打點些香燭、果餅、點心、菜蔬。至期王檀越男男女女果是合家來到。老僧依著夢中言語,囑咐道人:「檀越來時,俱從東邊方丈內迎接,不得開大殿正門。」道人得了法旨,依令而行。誰想從中女眷,定要上大殿燒香還願,老僧十分不肯。王檀越那曉的事,竟叫從人開著殿門而入。此時恰是到九十九日,大士寶像一一都完。正開門時,祇聞得一陣異樣的清香,人人噴鼻。殿上毫光萬道,雲間仙樂齊鳴,百千箇花花禽鳳,擁著一箇白色鸚哥,從香風中飄渺而來。人人觀看。老僧心中祇因不曾滿得百日之數,便不快懷。週迴在大士像邊細看動靜,恰有右手一箇小拇指尚是頑香一轡,未曾雕琢,老僧因而讚嘆。那王檀越就裏對老僧說:「我家中恰好請有塑像巧手一人,可喚來雕完,以成勝事。」一邊喚得來時,那匠人方纔動手,誰知這香指兒應刀而折。從今隨你裝塑,此指祇不完,果是奇異。話不絮煩。恰說朱亮祖帶了人馬,徑至台州城邊搦戰﹔一邊把令牌一面,邀廖永忠入帳,說如此而行。永忠得令去訖。再令阮德、王志、吳復、金朝興四將,領兵二千前至白塔寺側,埋伏左古,來夜行事,不題。
  那方國珍與弟國瑛及子明善三人商議,曰:「這赤城形勢最是險阻,今我們合兵一處迎敵,必然取勝。」便放了吊橋出城對敵。未及十合,明善力不能支,轉馬而走。朱亮祖乘勢勦殺,力氣百倍。國珍父子三人連忙驅眾入城。亮祖因吩咐四下圍住,祇留東門聽其逃走。約莫初更,亮祖令軍中砍木伐薪縛成三丈有餘的燔燎一般,立於城外。布起雲梯,縱鐵甲軍五千從西右而上。城中見四下火光燭天,軍民沒做理會,驚得國珍兄弟父子膽怯心寒,開了東門,徑尋小路往海邊進發。此時已是三更有餘,誰想家眷帶了細軟什物,正好奔到白塔寺邊,計到海口僅離二里,祇聽一聲炮響,左邊阮德、金朝興,右邊王志、吳復,兩下伏兵盡起追殺而來。國珍等拚命登得海船,吩咐水手用力撐開,未及三五里之地,早有一帶兵船齊齊攔住去路。馬上鳥嘴噴筒如雨圍將過來。火光之下卻有廖永忠緋袍、金甲,高叫道:「方將軍,你父子兄弟何不知時勢。我主上聖明英武,又是寬大仁慈,胡不歸命來降,以圖富貴,何苦甘為海島之賊。況此去如將軍逞有雄威,佔得一城一邑,亦不過外中國而別親蠻夷耳。且將軍縱能殺出此島,前面湯將軍見受王令,遵海往討陳友定,舟師十萬把守大洋,亦無去路。怕一朝勢敗,將軍悔無及矣。請自三思。」方國珍聽了說話,便對國瑛、明善曰:「吾巢已失。今朱兵莫擋,便出投降以保身家,亦是勝筭。」因回復道:「廖將軍言之有理。」即於船內奉表乞降。次早仍回城見了朱亮祖﹔亮祖慰勞了一番,吩咐拔寨來會李文忠。此時浙東地面處處平服。文忠便差官申奏金陵,一面與朱亮祖等計議,道:「今湯元帥進征福建未聞報捷,我們不如乘便長驅延平,合攻陳友定,令渠彼此受敵,那怕友定不亡乎。」亮祖曰:「主帥所見極妙。」便發兵即日起身。
  且說湯和統了吳禎、費聚等八員虎將,雄兵十萬前取閩廣,直到延平地面。拒守元將正是陳友定。那元順帝以友定敗了朱將胡深,便命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自行之後,友定益肆跋扈,遂有雄據福建之心,興兵取了諸郡,聲勢甚是張大。且命兒子陳海據守將樂,以樹犄角。元帥湯和屢次以書招諭,友定曰:「我這八閩,憑山負海,為八州的上游﹔控番引夷,為東南的嶺表。進足以攻,退足可守,你朱兵奈何我不得。」因與參政文殊、海牙等商議拒敵。湯和四次搦戰,友定祇是堅壁固守,以老其師。恰好報說,李文忠同沐英、朱亮祖等率陸兵七萬前來接應。且有廖永忠統領水師三萬人,依水列營,以分友定之勢。湯和得報,喜不自勝。便令哨兵傳令沐英、阮德、吳復領所部徑攻南門﹔朱亮祖、王志、金朝興統所部徑攻東門﹔李文忠統大隊為遊兵,接應東南二處。原在將校鄭遇春、黃彬、陸聚統所部徑攻北門﹔原在吳禎、費聚協助同新到彥永忠,統領水軍徑攻水西門﹔自領蔡遷、韓政、梅思租率水陸遊兵,接應西北二處,晝夜攻擊。那友定在敵樓上看見明兵勇壯,不敢爭鋒。祇見驍將蕭院慌慌張張向前稟曰:「朱兵日夜攻打,精力必疲,倘驅兵奮勇出戰,必可得勝,何苦坐視其危。」友定沉思不語者久之。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14:57

第六十三回     征福建友定受戮 不花全家死報國



  南北兵連勢若何,雙鵰落日撥應多。
  此日四郊慚積壘,未幾一輔羨投戈。
  出塞衛青尤荷戟,從戎魏絳謾論和。
  漢家會奏平胡績,自有廷年橫吹歌。
  自古道:疑人莫用﹔用人莫疑。又說道:三思而行﹔再思可矣。誰想這友定聽了驍將蕭院的言語,存省了半晌方纔說道:「彼兵正銳,何謂疲竭,汝等那得亂惑軍心。」便叫階下群刀手推出斬訖報來。不多時,那蕭院做了黃泉之鬼。自此之後,這些軍將那箇敢說一聲,便有許多乘夜越城出來投降的。明營軍中看他這等光景,四下裏攻打益急。早有朱亮祖率著部軍攻破了東門,軍校爭呼而入。文殊海牙見勢頭不好,便也開水門出降。廖永忠率水軍鼓噪,直殺到官衙而去。友定仰天嘆息,退入後堂正要服毒而死,恰被官兵縛住,解送到營。
  次日湯和著令部將蔡玉鎮守延平。那友定兒子陳海聞得父親被執,也服毒而死。湯和令軍中將友定送京聽旨發落。即會同李文忠所部人馬,乘勢徑趨閩縣,奄至成都。鎮守元將乃郎中行省柏帖穆爾,聞大兵到來,知城不可守,便引妻妾上樓,曰:「丈夫死國,婦人死夫,從來大義如此,今此城必陷,我亦旋亡,汝等能從之乎」?妻妾相對而泣,盡皆縊死,祇有一乳媼抱幼子而立。穆爾熟視良久,嘆道:「父死國﹔母死夫﹔惟汝半歲兒,於義何從,留爾存柏帖一脈可也。」便收拾金寶,囑咐乳媼曰:「汝可抱兒逃匿民間,倘遇不測當以金珠買命。」乳媼領命自去。有頃,大兵進城,穆爾從樓中放火,自焚而死。湯和聞知如此忠義,傳令於灰燼中覓取骸骨,備冠帶衣衾,葬於芙蓉山下。因將聖主恩德馳諭省下郡邑,諸處俱各望風納款。恰好胡廷瑞率兵攻取興化,那建陽守將賈俊疇、汀州守將陳國珍也都降順。於是泉州、漳州、潮州等處悉皆平定。湯和見福建安妥,仍會李文忠整旅回京。未及一月,諸將解甲韜冑,午門外朝見。太祖面加獎慰,賞齎有功。這方國珍反復不常,梟首示眾﹔這陳友定賜與胡深之子胡禎,將渠蠻取血肉,以祭父親。二軍為之稱快。
  次日早朝,百官行禮方畢,走過中書左丞王博出班奏曰:「近聞敕督採黃木建造皇殿,卻於建昌蛇古岩採取,忽見岩上有一人身著黃衣,口中歌道:
  龍蟠虎踞勢苕堯,赤帝重興勝六朝。
  八百餘年正氣復,重華從此繼唐堯。
  其聲如雷,萬眾聳聽,如此者三遭,歌畢忽然不見。乞付史館以紀符瑞。」太祖聽了曰:「此事終屬誣罔,今後如此無憑信的虛聲,一切不可申奏。」因令工人在大內圖畫的四壁,俱採豳風七月之詩,及自己歷來戰陣艱難之事,繪圖以示後世,且曰:「朕家本農桑,屢世以來,皆忠厚長者,積善餘慶,以及朕躬。乃荷皇天眷命,有此今日。特命爾為圖,凡有流離困苦之狀悉無所諱,庶幾後世子孫,知王業之興極其艱難,庶有儆懼,毋自干淫,以思守成之道﹔爾等做官的,亦宜照朕之法以警後來,方可保有富貴。」群臣皆呼萬歲。正及退朝,卻見有箇內官著了新靴,在雨中走過。太祖大怒,道:「靴雖微物,然皆出自民財,且非旦夕可就,爾等何敢暴殄天物如此?朕嘗聞元世祖初年,見侍臣著有花靴,便杖責曰:『汝將完好之皮,為此費物勞神之事。』此意極美。大抵嘗歷艱難,便自然節儉。稍習富貴便自然奢華。爾等急宜改換。」隨發內旨,今後百官入朝,倘遇雨雪皆許穿油衣雨服,定為常訓。明日天晴,太祖黎明臨朝,宣廖永忠、朱亮祖上殿,諭曰:「兩廣之地遠在南方,彼此割據,民困已久。定亂安民正在今日。朕已令鄧愈等率師征取,久無音捷。爾平章廖永忠可為征南將軍﹔爾參政朱亮祖可為副將軍,率師由海道取廣東。然廣東要地惟在廣州。廣州一下,則沿海州郡自可傳檄而定,海北以次招徠,務須留兵鎮守。其有歸款迎降的,爾可宣布威德,慎勿亂自殺掠阻彼向化之心。仍當與平章鄧愈等協心謀事。廣東一定,徑取廣西,肅清南服,在此一舉。」永忠與亮祖二人,受命出朝,擇日領兵前去,不題。
  且說徐達引大兵已到山東。鎮守山東卻是元將擴廓帖木兒,原是察罕帖木兒之子。先是癸卯年元順帝曾著尹煥竟將書幣通好於太祖,太祖因遣都事汪可答禮。汪可去至元營,細為探訪軍務。這擴廓帖木兒便起疑心,拘留住汪可不令還朝。後來太祖連修書三封問討,那擴廓帖木兒倚著兵勢不以為然。纔過一年,不意順帝削了他的兵權使他鎮此山東,甲兵不上五萬。是日聞徐達兵過徐州,擴廓帖木兒甚是驚恐,登時聚眾商議。有平章竹貞說道:「元帥麾下雖有數萬之眾,發散在山東、河南、山西等處,一時難聚。如今徐達智勇無雙,常遇春英烈蓋世,還有一箇叫做朱亮祖,他能神運鬼輸,當年曾在鶴鳴山劈石壓死陳友定許多軍馬,不知如今陣上他來也不來?至如郭英、耿炳文、吳良、華雲龍、傅友德、康茂才等一班,俱是驍勇的虎將。元帥與他拒敵,祇恐多輸少勝。莫若權棄山東,且往山西再聚大兵,以圖恢復。」擴廓帖木兒聽竹貞許多言語,便曰:「這話兒極講得有理。」急忙領兵夜間潛回山西太原府而去。哨馬報知徐達。徐達對眾將曰:「擴廓帖木兒算是元朝重臣,他今恐懼逃走,則各處守臣必皆震惶無疑。料這山東、河南垂手可得﹔河北燕京亦指日可定矣。」便領兵直至山東沂州駐扎軍馬。守將王宜聞知,即率各司官吏出城迎降,嶧州地方也即投順。大兵徑到青州郡,青州守將恰是普顏不花。這不花守禦地方甚是了得,向來抵擋徐壽輝並陳友諒,前後拒戰三月有餘。固守城池,調遣軍馬,俱有方法,誓與此城同存亡,真箇是赤心報國的忠臣。他見大軍壓境,便領了三千敢死之士當先出戰。又分兵七千為後哨埋伏。我這裏郭英出馬對了不花曰:「守將,爾可知天命麼?」不花回曰:「我等為臣的祇曉得忠義為心﹔至於天命去留,付之命數,何必多說。」便揮刀直取郭英。兩人力戰良久,未分勝敗。忽聽一聲吶喊,那七千埋伏元兵盡行併力殺來。把郭英困在垓心,如鐵桶銅牆,更無出路。郭英心中忖道:「從來聞這不花手段高強,今日方見他的力量。」便吩咐三軍面不帶矢者斬。三軍抖擻精神,奮力的衝殺。恰好向南一彪人馬,為首的大將乃是常遇春,領了三萬人從外攻入。郭英又從內攻出,內外夾攻。不花見勢不好,便領著殘兵急走入城,堅閉不出。徐達因令前軍直至城下,四圍攻打。不花退入官衙,見了母親說道:「此城危在旦夕,兒此身決以死報國,忠孝難以兩全,如何是好?」那母親回答道:「有兒如此,雖死何恨。況爾尚有二弟,我的老身自可終養。」正要抱頭而哭,祇見外面報道:「平章李保保開門投降,朱兵已入城了。」不花即至省堂服鴆酒而死。其妾阿魯貞抱了幼子,攜了幼女,俱到後院池中投水而亡。徐達命將不花及殉節家小備整齊棺衾,以禮殯葬﹔一面安輯人民,三軍不許混離隊伍。於是山東、濟寧、萊州、登州諸郡,望風歸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15:34

第六十四回     元兵敗順取汴梁 明兵夾石山受困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辭鳳闕,鐵騎驍龍城。
  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卻說元帥徐達,即定了山東諸郡,便率兵向河南進發。不數日來到大梁,真實好箇形勢。但見:
    中華閫奧,九州咽喉。虎踞龍蟠,從古來稱為陸海﹔負河面洛,到今來入道天中。左孟門,右太行,沃野千里,描得上錦繡乾坤﹔東成皋,西澠池,平衍膏腴,讚不盡盤纖山水。中間有具茨山、白雲山、黃花山、薊門山、王屋山、女兒山、桐柏山、朗陵山、雲夢山,簇簇堆堆,隱隱顯顯,都留下仙跡神蹤﹔又有那靈岩洞、華陽洞、水帘洞、王母洞、白鹿洞、達摩洞、空同洞、浮戈洞、靈源洞,幽幽窈窈,折折彎彎,無非是罕見奇聞。鐘靈毓美,多少帝,多少主,多少豪傑﹔建都立國,控齊秦,誇燕趙,俯視荊吳。
唐時有謂蘇州詩云:
  夾水蒼茫路向東,東南山豁大河通。
  寒樹依微遠天外,夕陽明滅亂流中。
  孤村幾歲臨伊岸,一雁初晴下朔風,
  為報洛陽遊宦侶,扁舟不繫與心同。
  徐達領兵來到汴梁,與元將平章李景昌相持了二十餘日。那李景昌祇是緊閉上城門,日夜提防,不敢出戰。副將軍常遇春向前諫道:「元帥攻山東一鼓而下。今到此日久,不能拔得一城,倘河南諸郡及元帝遣兵來援,反而不美。我思量洛陽俞勝、商嵩、虎林赤、關保這四箇人,號為胡元智勇之土。可分兵五萬,隨裨將先取洛陽,便攻河南諸郡,則汴梁自不能守。汴梁既得,踞有東西二京形勝之地,雖有元兵來援,不足懼矣。」徐達大喜,曰:「常元帥此言極妙。」遂命傅友德、康茂才、楊璟、任亮、耿炳文等領兵五萬,隨遇春向西進發。是日天晚,兵便到了洛陽。就令在洛陽之北列陣搦戰。那元將脫因帖木兒恰同都統俞勝、高嵩、虎林赤、關保四人,率兵五萬對陣迎敵。那虎林赤生得好條大漢,甚是丑惡難看。你道如何?真箇好笑:
    黑踢塔一張闊臉,狠粗疏兩道濃眉。尖著雷公嘴好掛油瓶﹔彎著鸚嘴鼻,挖人腦髓。兩耳兜風,盡道賣田祖宗﹔絡腮鬍子,怕看刷帚髭鬚。睜開了一雙鬼眼,白多黑少,竟是那討命的無常﹔灑開了兩隻毛拳,肉少筋多,何異那催魂的鬼判。喝一聲,響索索,破鑼落地﹔走幾步,披離離,毒虺輕移。
  他也不打話,竟對了常遇春直殺過來。常遇春心下想道:「天生出這班毛鬼,也敢在世間無禮。」叱吒一聲道:「看箭!」這箭不高不低,正望著咽喉射去,那虎林赤應弦而倒。遇春便招動三軍,左有任亮、耿炳文﹔右有楊璟、傅友德﹔後軍又有康茂才,一齊殺奔前來。殺得元兵大敗虧輸,俘獲無算。那脫因帖木兒收了敗兵徑走陝西去了。遇春入城安撫百姓﹔那百姓扶老攜幼,說道:「我等陷沒元塵已經九十餘年,豈異今朝還能復睹天日!」常遇春令三軍秋毫無犯。百姓歡聲動天。次日下令,著任亮往諭嵩州。那嵩州望風投款。遇春因令傅友德守洛陽,任亮守嵩州。自領兵攻取附近州郡,不題。
  且說元朝知明兵攻取中原,乃招擴廓帖木兒為大元帥,經略山東等處,保守河北。李思齊為左元帥,張良弼為右元帥,會陝西八路的兵馬出潼關恢復河南。又著丞相也速,領兵十萬,捍禦海口,以次恢復山東。那李思齊、張良弼刻日東出潼關,過了閿鄉、靈寶等縣,徑到張毛硤石山前屯扎。大兵一連布列數里地面。兩箇商議道:「大明將士頗善衝擊。今此地最為平坦,可以依著山岸築立排柵。且傍現有樹木堅立營寨,教他馳突不得,然後再議迎敵為是。」哨馬備將軍務報與徐達。徐達對眾將曰:「今在此圍困汴梁,徒耽月日,久無利益。今洛陽、新安、澠池等處,雖見新附,然常將軍攻取穎州未還,倘他們元將仍來收復,佔了形勢之地,於我反為不利矣。況李景昌苦守汴梁,全望河北、陝西兩處來援,我們不如且棄汴梁,將兵竟去破了李思齊,則汴梁不戰自服。」諸將齊聲讚道:「此論極妙,極奇!元帥果是神算。」徐達便令三軍即日解圍,向陝西進發。那李景昌在城不知何故,也不敢來追趕。明兵不數日已到陝西,與李軍相近。徐達傳令離山二十里安營,謹防元軍衝突。三軍且各自飽食而進。未及半路,果然元兵大至。李思齊當先出馬,明陣上郭英縱馬迎敵。兩將交戰良久,思齊自己力量不加,轉馬逃回本陣而去。徐達即著馮勝扎駐大兵,親身便同郭英領了三千人馬乘勢追殺。馮勝上前,曰:「我聞元兵二十餘萬駐在硤石山邊,元帥止帶三千士卒,倘有不測何以支應?」徐達不聽,揮兵而行,約有六七里之地,那些元兵俱直登了硤石山。徐達吩咐便也追到山上,不得退步。早見山上木石如雨的打將下來,明兵不能抵擋,被他傷殘的約有二百餘眾。徐達把眼仔細看了山寨,便令奪路而回。恰聽一聲喊叫,四下伏兵殺將攏來,東有張良臣,西有趙琦,南有張德欽,北有薛穆飛,統了五萬兵馬截住去路。徐達喚令不許交戰祇是奔走,我軍又折了千餘走得回營。馮勝接著,道:「元帥今日孤軍深入賊營,竟受驚厄。」徐達回曰:「此等小事,何憂之有。」急令帳中將奔回軍士重加犒賞,以慰勞力﹔如有傷殘的速為調治。徐達到晚筵宴,談笑自若。馮勝等見他更不著意,便問:「元帥今日以輕身入虎穴,必有深思,偏裨愚才,敢問其略。」徐達道:「迎鋒對敵,豈能保得士卒不傷。然用兵者,全要察其寨之虛實。吾捨不得千人,何以破李思齊二十萬之眾,故我冒危前去以探敵情。今見他倚樹立柵,左邊積糧草,右邊出軍卒,於兵法大是不合。若以火攻之,其破必矣。」馮勝等深為敬服。
  次日,徐達著轅門外傳令各營將帥會齊,早入營前聽令。祇見營前不緊不慢打了三通鼓,裏面接應擊了三通雲板,吹了三聲畫角,這些將官芸芸簇簇,整整齊齊,都站立在轅門之外,祇等營門開了進來。徐達聽見外面打了報時鼓,已知眾將齊集,隨將五方旗牌交付了旗牌官,跟隨著陞了中軍寶帳。三聲銃響,鼓樂齊鳴,轅門外東西兩班的將官,魚貫而入,排在階下。五軍提點使,逐名點過,諸將應了本名,都立在兩傍聽令。徐達傳令吳良、華高二將,統領刀斧手三千,乘夜上硤石山東寨,吹倒樹柵,隨帶火器前進攻打,孫興祖率本部鐵甲軍五百接應﹔陸仲亨、張興祖二將,統領刀斧手三千,乘夜上硤石山西寨,砍倒樹柵,隨帶火器進內攻打,趙庸率本部鐵甲軍五百接應﹔周德興、華雲龍二將,統領刀斧手三千,上硤石山南寨,砍倒樹柵,帶著火器進內攻打,唐勝宗率本部鐵甲軍五百接應﹔薛顯、曹良臣二將,統領刀斧手三千,上硤石山砍倒北寨樹柵,帶著火器進內攻打,胡美率本部鐵甲軍五百接應﹔自領中軍鐵騎五千,張龍為左翼,郭英為右翼,直取李思齊中營﹔馮勝權守兵營﹔汪信率本部軍校為遊兵,捕獲逃兵,左右來往報信。分撥已定,各將出營,整備行事,祇待夜間進發。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16:11

第六十五回     攻河北大梁納款 太祖遺書收君弼



  君王行出時,書記遠從征。
  祖帳連河闕,軍歷動洛城。
  旌旗朝朔氣,茄吹夜邊聲。
  坐寬煙塵節,秋風古北平。
          ──錄古杜審言詩
  那李思齊見徐達追趕上山,四下裏將木石打將下去。徐達急令退走,又被張良臣等四路伏兵喊殺,殺傷明兵有一千餘人。這思齊不勝之喜,對了張良臣等誇著大口曰:「如此光景那怕中原不復,王業不興。」即日大開筵宴稱賀,自午至夜,那些小兵卒,都也熟睡,東倒西歪。也不見有搖鈴擊拆的,也不見有驀夜巡風的。約近二更光景,明兵銜枚疾走,各將聽令分行直至硤石山腰。四邊一齊將樹柵砍開,火銃、火炮處處發作,須臾之間,五七處火焰沖天,金鼓大震。元朝的兵都在睡中驚醒,刀鎗器械俱被黑煙漲滿,那處去尋。祇是四散奔潰,被火燒死的倒有大半。逃得下山,又被路上遊兵捕捉投降的也有七千餘眾。東寨張良臣正要上馬迎戰,撞著吳良殺到面前,一鎗中著面門而死。那張德欽看見煙塵徒亂,望寨外飛跑,被薛顯大喊一聲,喫了一驚,竟從山坡上直跌下去,撞著周德興,手起刀落砍做兩段。趙琦、薛穆飛二人保著李思齊逃走山下,恰好徐達大兵迎住,左翼張龍,右翼郭英沖殺將來,元將無心戀戰,領著殘兵前往葫蘆灘而去。誰想馮勝在營,哨報明兵大勝,便令拔寨而行,已據葫蘆灘進取華州,將兵徑向潼關。李思齊料知無可潛身,棄關徑往鳳翔去了。徐達鳴金收軍,糧草、輜重、衣甲、領盔、器械、金鼓,所獲不計其數。眾將稱賀,曰:「元帥捨小敗成大功,真非諸人所及。」徐達回答道:「列位將軍以為李思齊雄心頓輸,於我看來,今日雖勝,他此行必還聚三秦之士,為右脅之患,不可不防。」因令馮勝、唐勝宗、陸仲亭、曹良臣四將,領兵五萬鎮守潼關,以擋思齊之兵。自家引了大隊,會齊常遇春兵馬,收取河南之地。馮勝等四將即日領了將令自去。
  且說李景昌堅守汴梁,祇道李思齊及擴廓帖木兒兩人駐扎太原,前來恢復河南,到如今聞得李思齊二十萬人馬被徐達殺了不停。又聞擴廓帖木兒駐兵太原,公然不來接應,景昌十分畏懼,連夜引兵棄了汴梁,奔走河北地面。徐達正商攻城之策,恰有哨子報道:「汴梁黎民扶老攜幼,燒燭焚香,直至營前迎接入城。」徐達喚令納款人民,進營問了來由,便令十數騎官將入城撫輯。路間,湊巧常遇春也平定了汝南一帶郡縣,撤兵而回,與徐達相見。徐達便修了表章,差官前到金陵報捷。那官兒兼程而進,得到朝門,正值早朝時候。那箇光景,有唐王維詩為證:
  絳幘雞入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纔臨仙掌動,香煙欲傍哀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向風池頭。
又詩:
  戶外昭容紫袖垂,雙瞻御座引朝儀。
  香飄合殿春風轉,花覆千官淑景移。
  晝漏頻聞高閣報,天顏有喜眾臣知。
  宮中每出歸東省,曾送夔龍集鳳池。
  差官跟隨著一班申奏的使臣上了表章。太祖看了,喜動顏色,便對李善長及合朝眾臣曰:「朕今欲幸河南肅清北土,激勵將士共徐元帥謀取燕都,卿等以為何如?」善長等回奏曰:「此乃陛下神明之見,有何不可?」太祖即令新回元帥湯和、李文忠以及原在朝文臣劉基、宋濂等整備,擇日起行,留李善長等保守京師,且吩咐道:「鄧愈、朱亮祖、廖永忠平定兩廣而回,可令鄧愈領本部兵上暫駐京師,朱亮祖、廖永忠二人,前至汴梁候旨調用。」善長等叩首受命。
  次日,太祖領兵十萬,自北往汴梁進發,不數日駕到陳州郡。守將恰是元朝左君弼。當初左君弼因幫著呂珍與徐達戰於牛渚渡口,被朱師追趕殺奔至廬州。朱師攻逼廬州,君弼棄州而逃。徐達拘了他的母親與妻子,來到金陵,太祖知君弼是箇豪傑之士,因厚待其家屬,不期君弼降於胡元,元順帝拜為陳州太守。太祖欲其來降,駕發之日令軍中攜其家屬而行,及至陳州遣人致書曰:
    大明皇帝,書付將軍左君弼:囊者朕師與足下為敵,不意足下竟舍親而之異國,是皆輕信他言,以至於此。今者足下奉異國之命,禦彼邊疆,與朕接壤,然得失成敗自可量也。且朕之國,乃足下父母之國﹔合肥之城,乃足下邱隴桑梓之鄉,寧不思乎?天下興兵,豪傑並起,寧獨乘時以就功名哉!亦欲保親屬於亂世也。足下以身為質,而求安於異國,既已失察,且使垂白之母,糟糠之妻,天各一方,朝思暮想·以日為歲。足下縱不念妻子,何忍於老親哉?富貴可以再圖,親身不可復得。足下若能幡然而來,朕當待以故田之禮,足下亦於天理人心,無不順也。時即書以表朕意。
  君弼得書猶豫未決。太祖復將他的家屬給還君弼﹔君弼感泣,出城拜降曰:「下愚迷謬,誤抗天顏。今深荷仁恩,伏乞容宥!」太祖曰:「昔日雍齒歸劉,岑彭降漢,何嘗念及舊惡。」便封君弼廣西衛指揮僉事。太祖駕入陳州撫輯百姓。仍留君弼把守,自率師前往汴梁。早有徐達率諸將出城迎接。太祖溫旨慰勞。恰好陝西哨子報道:「馮勝等殺了元將薛穆飛、張良弼,連取華陰、華州一帶地面。」太祖不勝之喜,對諸將曰:「華陰等地是潼關左股。今幸有此,可稍寬西顧之憂。」便令軍中將金帛百端,白金五十兩,黃金二十兩,資發潼關賞齎馮勝等將。
  次日正值孟秋朔日,太祖行駕駐蹕汴梁,受百官朝賀,即遣徐達、常遇春、張興祖等,率兵攻取河北,併道而進,以克燕京,祇留郭子興、王志、陸聚、費聚、黃彬、韓政、蔡遷、吳美八員護駕。徐達等拜受敕旨,當日領了二十萬軍馬,出汴梁自中欒地方渡了黃河,便令薛顧、俞通源前攻衛輝、彰德、廣平等地。薛顯等得令,領兵到了衛輝。守將龍二棄城而走。步將楊義卿率有兵船八十五隻來降。彰德、廣平、順德及東路臨清、德州、滄州、長蘆,以至直沽,俱望風而附,勢如破竹。明兵徑到直沽海口,前面卻有元丞相也速領兵十萬,水中結寨把住海口。徐達聽了哨馬來報,便拘集海船,先著顧時帶領水兵一萬,疏通一路壩閘以通船隻。復著常遇春領騎將張興祖、吳良、周德興、薛顯、張龍、汪信、趙庸七員,率兵五萬由左岸而行。郭英領騎將孫興祖、華雲龍、康茂才、金朝興、華高、鄭遇春、梅思祖七員,率兵五萬由右岸而行。俞通源領水軍耿炳文、俞通淵、楊璟、吳禎、吳復、阮德六員率舟師三萬,戰艘二百隻,隨著顧時進發。李文忠率兵三萬,策應左岸。沐英率兵三萬,策應右岸。自同湯和率舟師從水上分岸哨探,以為遊兵支應不虞。祇見海口地面,丞相也速將舟師擺開陣勢,專待廝殺。徐達傳令水陸三軍一齊進戰,以防賊眾彼此支持。那水師正是元平章俺普達朵兒。左邊岸寨是知院哈唎孫﹔右邊岸寨是省丞相顏普達。明營軍校得令,便各自准備廝殺,這一場真實希罕。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16:45

第六十六回     克廣西劍戟輝煌 亮祖跳船殺三將



  萬里河梁一轡來,海門風色望崔嵬。
  營開列戟秋紅繞,暮擁雙戈赤日迴。
  風鶴已傳肥水捷,鼓鐃直越漢人才。
  況看妖孽元宮見,應對薇垣數一材。
  卻說那三軍水陸鏖戰,彼此相持在那直沽海口之上,真箇好場廝殺,但見:
    怒濤漲海,殺氣迷天。岸上旌旗倒映,水中波浪騰翻。浪裏蛟龍,船中金鼓敲開﹔陸上煙塵,篤速看陣邊驊騮。得志的橫衝直撞,似陸走蛟龍,水奔駿馬﹔失魄的東逃西竄,像龍游淺水,虎入深林。高高原上鷂兒飛,你猜我,咱忌他,認道是伏兵的號帶﹔渺渺浪頭魚影躍,此耽驚,彼受怕,都恐是策應的艋船。初時綠水黃沙,忽變做骨堆血海﹔正是青天白日,倏然間風慘雲愁。
古王翰《涼州詞》說好: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迴。
又王昌齡《塞上曲》: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
  這三處正殺得熱鬧,尚未曾見得輸贏,誰想一聲炮響,後面翻江攪海的喊殺將來,恰是左翼朱亮祖、右翼廖永忠,各駕小船一百號,飛前奔殺救應。原來朱、廖兩將前領敕旨,幫著鄧愈等進攻兩廣。他二人宣力進兵,取了兩廣梧州,恰遇著顏帖木兒、張翔募兵與明兵迎戰,亮祖設奇應敵,他便率軍千餘人前走鬱林。亮祖隨領兵追至鬱林斬了張翔,餘眾降服。因而潯州、貴州、容州等處以次來附。亮祖遂出府江,克平樂,又進克了橫州,兵到南寧、土浪。屯田千戶宋真聞風降順。亮祖即令宋真把守南寧。恰好元平章呵思蘭駐扎賓州等地,亮祖令指揮耿天壁追至賓州,勢不能支,也率所部詣軍門拜降。亮祖便同廖永忠等共收銀印三顆,銅印三十七顆,金牌五面,廣西悉平。
  且聞鄧愈統兵,亦克隨州、信陽、舞陽、魯山、葉縣等處,因此朱亮祖、廖永忠二將先回,來至汴梁朝見拜復。太祖大喜,賞齎封爵。就於本日傳令二將,星馳分兵策應北伐諸將。二人兼程而進,徑至直沽海口。祇見殺氣橫空,煙塵蓋野,便喊殺進來。那水師俺普達朵兒轉著船頭迎敵,正好撞著亮祖的小船,從上風頭溜來。亮祖趁勢一跳,竟跳在俺普達朵兒的船上,大喊一聲,把俺普達朵兒砍做兩段。那把艄的好員狠將,彎著弓射將過來。那亮祖左手持刀,右手輕輕的把來箭搶在手內,叫聲道:「你要怎的!」飛一般跑入後艄,把那員狠將緊緊抱了,道:「下去!」竟丟在水中去了。眾水軍見殺了頭腦兒,齊齊拜倒在船,都願歸附。廖永忠因與亮祖議道:「我們便捨舟登陸,分兵殺上岸去如何?」亮祖道:「極是好!」招動水軍兩邊各上了岸,一直徑去劫他老營,焰焰的放火起來。那元軍望見營中火起,急忙各自逃回。哈嗽孫恰被吳良一劍斬折了左臂,翻身落馬,汪信趕上一鎗,結果了性命。那俺普達領著敗兵而逃。郭英勒馬追及百步之內,背後一箭直透心窩,眾軍亂砍做十數段。丞相也速領了殘兵,奪路各自逃生,徑往遼東去了。俘有將校二百六十三人,水陸散兵四萬七千餘眾,器械三百五十六車,糧三萬八千六百餘石,馬三萬九千六百餘疋,船七百四十三隻,牛、羊之類不計其數。徐達傳令諸軍,陸續俱到濟寧會齊。各營拔寨起行,未及兩日,俱到中軍帳參見。徐達對朱亮祖、廖永忠道:「今日之捷,二位將軍為最。且二位新平百粵而旋,未及解衣,復星馳而來,又是勞精費力,所到成功,功莫大焉,勤莫殷焉,真是難得!」朱亮祖與廖永忠謙讓不勝。
  當晚筵席間,徐達因問廣西形勝。朱亮祖應聲而起,說道:「這箇廣西上應軫翼之星,古為荊州之域,為府十一,為州有八,為長官司有二﹔襟五嶺,控南越,襟山帶江,西南都會。唐曰『建陵』,宋曰『靜江』,這是那桂林府。山水清曠,居嶺嶠之表,漢屬鬱林,陳曰『象郡』,唐曰『龍城』,這是那柳州府。江山峻險,為嶺南要地,在漢名交趾、日南,在唐曰粵州、龍水,這是那慶遠府。山極清,水極秀,為嶺表之咽喉,漢屬蒼梧,吳名始安,唐為昭州,周為百粵,這是那平樂府。地總百粵,山連五嶺,湖湘之襟帶,水陸之要沖,漢曰交州,宋曰梧鎮,這是那梧州府。山水奇秀,勢若游龍,梁曰桂平,唐曰潯江,這是那潯州府。內制廣源,外控交趾,南瀕海徼,西接溪崗,唐曰扈州,宋曰永寧,這是那南寧府。峻嶺、長江,接壤交趾,漢曰麗江,唐為羈縻州,宋立五南寨,這是那太平府。石山峻立,江水榮洄,唐置上石,宋置下石,這是那思明府。山雄水繞,勢立形奇,這是那恩恩軍民府。峰高嶺峻,環帶左右,這是那鎮安府。若夫山明水秀,地僻林深,漢屬交趾,今叫泗城,則州之最首者也。山高水深,為利州之勝﹔山環水帶,是為奉議州之勝。龍蟠虎踞,嶺絕峰高,這是都向武州。山巍江險,威生不測,這是都康州。控南交為極邊之地,則為龍州。山川環秀,回顧有情,則為江州。諸峰簇秀,二水交流,則為思陵州。累峰據前,峻嶺峙後,那是上林長官司。群峰聳峙,澗水環流,那是安降長官司。」諸將把酒在手,盡皆稱獎,曰:「朱平章真可謂指顧山川,盡在掌上,敬服!敬服!」徐達又問:「何真以嶺表地方投降,今主上何以待之,但不知當初何真何以據有此地?廖將軍必悉知底裏。」永忠對曰:「他原是廣州東莞人,英偉好書史,學劍術,出讓於元,後以嶺海騷動,棄官保障鄉裏。卻有邑人王成構亂,他糾集義兵共除亂首。誰想王成築寨自衛,堅不可破,何真立榜於市。曰:『有人縛得王成者,賞給黃金百斤。』不料,王成有奴縛之而出。何真大笑,對王成曰:『公奈何養虎為害,此正自作之孽,天假手於奴耳。』便照數以金賞他,一面令人置湯鑊,駕於車輪之上,令將王成之奴,於鑊中烹之,使數人鳴鼓推車,號於眾曰:『四境之內,無如奴縛主,以羈此刑也。』由是人人畏服,遂有嶺南。一方之民,果蒙保障。聞我師至潮州,何真上了印章,即籍所部郡縣戶口、兵馬、錢糧,奉冊歸附。主上特賜褒嘉,命其乘船入朝,宴賞甚厚。」說話之間,不覺軍中漏下二鼓,諸軍各回本營安歇。次日,徐達備將軍情差官到汴梁申奏,不題。
  且說元順帝自從受了太尉哈麻女樂,宮中日夜歡娛,又有妹婿禿魯帖木兒等,攛哄做造魔天之舞,雕龍之船,晏安失德,四方戰爭的事俱不奏聞。便略有些聲響,都被這些好人遮糊過去,順帝也不留心。忽一夜間,順帝在宮中甚是睡不安穩,朦朧之中,見有一箇大豬徘徊都城,徑入宮內,把身子直扑過來。順帝連忙逃走,躲在一箇沙塵煙障去處。驚醒了,甚是憂悶,披衣而起。待得天明正將視朝,忽有兩隻狐狸,黑齪齪的毛片,披披離離,若啼若哭,從內宮內殿直跑上金交椅邊,咬了順帝的袍服。拖扯出去的一般。順帝如痴如醉,沒箇理會。兩邊宮娥、內監,看了急來救應,那兩箇狐狸望外邊直走,頃間,更不知那裏去了。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17:16

第六十七回     元宮中狐狸自獻 大明兵順帝被困



  河洲忽遇塞天秋,鐵騎橫舟咽不流。
  樹有鳴鳩知雨殢,井浮白暈識雲留。
  神聖精孚天作今,孽狐連霧退成讎。
  至今朔漠煙塵滿,空奏胡笳對月愁。
  且說胡元滿朝臣子,且不行君臣之禮,祇去尋捉狐狸,那知道兩箇孽畜,一陣煙便不知那裏去了。倏忽間轉出一箇官來,奏道:「臣司天使者,前日癸酉,都城中紅氣布滿,如火照人,自寅至巳,此氣方息,如此二日。昨者乙亥又見黑氣彌漫,十步之內昏不見人,亦自辰至巳方消。佔及天文似主不吉。今夜又聞清夢不寧,朝來又有二狐啼哭,伏乞陛下修省,以正天變。且又聞得大明之兵已至濟寧,此去甚近。倘或不備,都城恐難堅守。」元帝聽了,驚得魂不附體,因對眾將曰:「前者脫脫左丞相,但有四方邊警,他便在孤家面前百計商量,調兵征勦。近來聞得他已沒了,更不見一人說及征戰之事。今聞大明攻取中原,已詔諭擴廓帖木兒掛帥,經略山西,據保河北。李思齊為左帥,張良弼為右帥,會陝西八路之兵,出潼關轉河南。何以許久不聞一些信耗,眾卿有何妙計,為朕分憂?」祇見諸臣面面相視,不能對答。元帝長嘆一聲,悶悶排駕回宮而去。
  且說徐達令諸將會集濟寧,一面差官到汴梁申奏軍情,一面與眾將定取燕都之計。仍令朱亮祖同廖永忠集水寨俞通源等八將,選戰船六百隻,分為東西兩路,進攻閘河。前番分班進征的陸兵,俱合大部聽遣。又撥郭英領兵二萬為先鋒,吳復、周德興、薛顯、張興祖率兵一萬為左翼。華雲龍、孫興祖、康茂才、華高率兵二萬為右翼。常遇春、李文忠領鐵甲兵五千,為右軍接應。湯和、沐英領鐵甲兵五千為左軍接應。徐達自己督領張龍、汪信、趙庸、金朝興、鄭遇春、梅思祖壓陣而行。分撥已定。此時正是夏去秋來,一向苦於無水,一應船隻,膠不可動。朱亮祖行了火牌令濟寧知府方克勤火速派撥民兵一萬,自己亦令舟師一萬,星夜開浚。民與兵各分東西量定丈數疏通,稍自遲延依軍法處斬。克勤看了火牌,欲待開浚,苦於勞民﹔欲待不開,苦於違法。正在十分煩腦,那兒子叫方孝儒上前對父親曰:「軍令開浚,豈宜有違?但非民力之所能為也。我聞聖天子行事自有神助。父親還當虔誠禱告於天地,或得天賜甘霖,以濟行兵,以甦民苦,庶幾有濟,亦未可定。」克勤聽了兒子的話,也不差派民工開浚,祇在府城中心青衣素帶,率了諸老百姓連日哀告天地,拜了二日。亮祖的水軍依令疏通東邊,開有二十餘里,更不見方知府差一箇人兒浚掘,亮祖也不知克勤如此情由,一時著惱起來,說道:「這是元帥軍令,那箇不依。那方知府何故敢特來怠緩。即刻提他書吏,各於軍前捆打三十大棍,押解下來,火速撥民疏浚。」且說天有感應,夜來大雨如注。將及黎明,水深六七尺。舟師奮力而進。遂到了河西,竟去灣頭上岸。恰好郭先鋒人馬也抵通州。祇見大霧迷江,數步之間不見人面。郭英大喜,便對水師廖永忠、朱亮祖等十將曰:「如今大霧橫江,不若乘此機會,公等十人分著東、西,各帶兵五千埋伏道側,我自領兵前進。祇聽連珠炮響,公等張兩翼而出,便可勝敵矣。」永忠等依計而行。郭英直至城下罵陣。拒守的正是元將五十八國公,從來號為萬夫不擋之勇。每常聞說如大明將帥智勇,他祇狠狠的對人說道:「祇是不曾逢著敵手,天下那有常勝的。可恨我不曾與他們對手。」如今把守通州。他便磨拳擦掌說道:「決不許朱兵駐足三十里之內。」誰想大霧彌漫,直至朱軍攻城方纔知覺,就同知縣卜顏帖木兒率敢死士一萬開城迎敵。郭英對敵多時,一來自覺力不能支﹔二來原欲詐敗誘他追趕,即便把馬緊加一鞭奪路而走。那五十八招動元兵,拚命的趕著。約將廿里之地,郭英把號帶一招,從軍便點起了連珠炮。轟天的振響。早有廖永忠、吳禎、吳復、阮德、楊璟領著精兵從左邊殺來。又有朱亮祖、俞通源、俞通淵、耿炳文、顧時領著精兵從右邊殺來,把元兵截做兩處。楊璟一箭射去,那卜顏帖木兒應弦而倒。朱兵橫來直去,斬首七千餘級。五十八見勢不好,不敢進城,被亮祖、耿炳文兩將活捉過來,斬於馬下。將至三更,乘勢克了通州,捉了元宗室孛羅、梁王等十人。徐達大兵也到,遂令城外安營。次日進取燕京,不題。
  且說元帝聞知兵到,因命丞相慶童把守宏文門,中丞滿川把守建德門,伯顏不花守安慶門,朴賽因不花守順承門,大御署令趙弘毅守齊化門,侍制王殷仕守西寧門,樞密院黑廝宦守厚成門,左丞相失烈門守振武門,右丞相張伯康守天泰門。都總管郭允中率雄兵十萬,在城外十里駐扎,防禦朱兵近城攻打。左丞相于敬可率遊兵五萬,近城五里外策應。淮王枯木兒不花領鐵甲兵十萬,在城上為遊兵,相機禦敵,日夜戒嚴固守。恰有探子報曰:「大明兵已駐通州,不日即至大都。」順帝甚是憂煩。群臣都曰:「陛下且請寬心。倘或近逼都城,城中糧草已有十數萬之積,還可堅壁而守。山、陝之間必有勤王之師前來救應。」順帝道:「到那地位恐已遲了。 」正說間,但聞殺氣動地,金鼓振天。順帝帶領群臣上城細看,祇見郭英當先,左邊吳良等四箇翼著﹔右邊華雲龍等四箇翼著,其後又有廖永忠、朱亮祖等十員大將緊緊接應。未有五里,惟是茫茫蕩蕩,耀日的是刀鎗,飄揚的是旗幟,漫天蓋地而來,那裏算得出若干軍馬。順帝捶胸頓足祇是叫苦。忽聽得一聲炮響,兩陣對圓。一邊郭允中,一邊郭英,兩馬相交戰上二十餘合。一箇兒手高﹔一箇兒眼快,一箭射來恰中郭英冠上的紅纓噹的一聲響。郭英心中暗想道:「這元將也有這般伎倆。」趁他彎弓未放,將畫戟一轉,正中在允中左肋之上,騰空跌將下來,被亂軍踏做泥醬,便招動後軍直砍過來。左丞相于敬可急令精兵策應,左邊周德興正好迎著。兩邊張翼向前把于敬可圍在垓心,更無出路。華高向前一刀砍死。這五萬兵擋不得箇砍瓜切菜,且戰且進,直抵燕都城下。順帝驚得木呆,做不得聲。早有九門拒守將官各將那火箭、石炮飛一般打將下來。郭英傳令三軍,且待後面大隊人馬齊到,另行攻取之計。頃間,徐達統率後軍到城下安營,便著哨子在城外繞轉了一遍,看城中無甚動靜,因同湯和、沐英、常遇春、李文忠四人,率領鐵騎一千,自自在在往城外逐步而行。看了形勢,復到營中對眾將曰:「這等高城深池,若僅平平的照常攻打,他恃著積蓄倉卒難破。當以奇兵緊之。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17:43

第六十八回     燕京破順帝奔亡 返金陵細訪民情



  自堪逸氣佩吳鉤,坐計風煙正暮秋。
  一劍開闢清淑氣,九關兵撥虜酋愁。
  邊隅樹色空軍壘,東北笳聲斷戍樓。
  應羨中原多猛士,人人相同話封侯。
  卻說徐達細看了城池,回到營中對眾將曰:「祇宜乘勢攻打纔是。」即下令:安慶門,吳良、張龍領兵一萬攻打﹔振武門,華雲龍、趙庸領兵一萬攻打﹔西寧門,康茂才、梅思祖領兵一萬攻打﹔順承門,朱亮祖、華高領兵一萬攻打﹔天泰門,耿炳文、張興祖領兵一萬攻打﹔宏文門,薛顯、吳復領兵一萬攻打﹔齊化門,俞通源、周朝興領兵一萬攻打﹔建德門,廖永忠、孫興祖領兵一萬攻打﹔厚成門,俞通淵、周德興領兵一萬攻打。再令沐英帶遊兵一萬在西城策應﹔湯和帶遊兵一萬,在南城策應﹔常遇春帶遊兵一萬,在東城策應﹔李文忠帶遊兵一萬,在城北策應,截斷外邊來救軍馬。吳禎、楊璟、郭英、顧時分率鐵騎四萬,隨處相機布設雲梯,樹築高臺,與城一般相似,施放火器使元兵城上站立不住。自領大隊壓陣。鄭遇春、阮德分為左右二哨,各帶兵三千巡邏。調遣已定,諸將即刻分隊行事,都令各帶防牌、神鎗手攀城而上。外邊的或是雲梯或是高臺,不住的將噴筒、鳥嘴、火銃、火箭俱打將進去。順帝看見知難固守,便集三宮后妃、太子、太孫駕著飛輦,點勇敢拚死的軍士約有三萬人,三更之際,潛夜開了建德門殺條血路而走。眾將死留不得。殆及天明,淮王帖本兒不花被郭英火炮打死。中丞滿川把守厚成門,正在敵樓邊橫鎗而視,俞通源看定一箭,正中咽喉而死。不花丞相慶重聞知順帝脫逃,正不勝悲哭,薛顯飛刀砍來把頭劈做兩塊。安慶城樓被吳禎火箭射來,左角上焰焰火著。那伯顏不花急令軍卒打滅,早被吳良、張龍派銃卒逾城直上。那伯顏不花撞著張龍,一鎗仆於地下,取了首級。耿炳文同著張興祖,攻打天泰門,那張伯康十分凶勇,朱兵上前不得。耿炳文斬袍而誓,曰:「不殺張伯康,俱各自願就死。」眾軍冒矢石先登,城上長鎗亂殺下來,炳文乘勢扭著長鎗從空一躍而上,殺倒了守跺子的銃卒十有餘人,叫聲道:「好了!」諸軍相繼登城。張伯康捨命來戰,恰被死尸絆倒,耿炳文向前結果了性命。黑廝宦把守建德東門,誰想被廖永忠等領強兵一時撥掘,竟攻破了一角,三軍躡級前行,黑廝宦知事不濟,服鴆毒以死。王殷士在西寧城上窺探朱兵,恰巧楊璟駕著飛天炮直打過來,把頭顱打得粉碎。華雲龍、趙庸二將發憤來攻振武門,恰好顧時築起高臺,便率眾登臺對殺,失烈門忽中流矢,平空的跌出城外來,被我軍士亂刀砍死。朴賽因不花領贏卒數千把守順承門,預知必不能守,因對趙弘毅曰:「國事如此,有死而已。」忽報元帝已走,正要自盡被朱亮祖捉住,終不肯屈,復送軍前殺了。趙弘毅看四下軍兵撩亂,即下城與妻解氏及兒子趙恭與孫女官奴共入中堂,穿了公服,北面拜罷,一家懸梁自縊。在城軍將俱開了城門,四邊策應人馬一齊殺入。徐達即令軍士不許擾害良民與及擅離隊伍。因是燕京人民安堵。徐達便入元宮,檢有玉印二顆,承宗玉印一顆,就封了府庫鎖了宮門,財帛、婦女一無所取。即差官持表到汴梁奏捷,說道:「洪武元年歲次戊申,秋八月二十庚午,平定了燕京。」太祖看了表章大喜,馳官賞齎封爵,改大都為北平府。即令都督馮勝移鎮汴梁。都統孫興祖領燕山、驍騎、虎賁永清、龍驤、豹韜六衛的兵鎮守居庸關,以禦北平。原守潼關總督指揮使曹良臣移鎮通州,以禦遼東。取李文忠回汴梁,帶領錦衣刀手羽林等軍,護駕南還金陵。原任常遇春、湯和、沐英、朱亮祖、郭英、吳良、廖永忠、俞通源、俞通淵、耿炳文、吳禎、吳復、楊璟、阮德、顧時、華雲龍、華高、康茂才、周德興、薛顯、張興祖、張龍、趙庸、汪信、金朝興、梅思祖、鄭遇春二十七員,又新撤回傅友德併汴梁護駕郭子興等人員,共三十六員大將俱隨大元帥徐達攻取河北諸郡。
  徐達拜受明旨,即日統兵二十萬前行。所過涿州、定興、保定、定州、易州、中山、河間等郡不戰而附。直至真定府,守將正是洛陽的逃賊俞勝。徐達傳令常遇春、朱亮祖入營,附耳說了兩句話,二將得令前去。因使趙庸、王志、韓政、黃彬各率精兵三千搦戰。俞勝料來孤城難守,徑領兵西出小北門而去。未及數里,早有遇春在東邊,亮祖在西邊,截住去路。常遇春挺鎗直入陣中,活捉了俞勝到營。原來徐達諒他必走山西太原府,與擴廓帖木兒會兵,以圖後舉,故先著兩將截路,誰知不出神機。軍前把俞勝斬首,揭之竿頭,一路號令去訖。次日,便進攻山西。
  且說駕返金陵,所過地方備細訪問民間的利病,做官的賢愚。忽見江左途中,有箇孩兒充作駙卒,太祖召問:「何以充此,今年幾歲?」那孩兒奏道:「今年七歲,為父親雖死,名尚未除,因而代役。」太祖當出一對道:「七歲孩兒當馬驛。」孩兒應聲道:「萬年天子坐龍廷。」龍顏不勝之喜,即令蠲恤。那孩兒謝恩而去。
  未及半里,遠望一簇人抬著香燭,後面托著一箇盒盤隨著。太祖因也召問。祇見盒盤中盛著一箇殺死的小孩子。太祖驚曰:「你們是何人,將此死兒何幹?」那人道:「小人輩都是江伯兒的親戚。這箇江伯兒母病之時,割下自己肋肉煎湯來救母親,未及痊好,他便懸禱於泰山神前,告訴母好之日殺子以祭。如今他的母親病果脫體,他便殺這三歲的孩兒為母親還願。小人們見他孝心感應,故也隨他到廟燒香。太祖聽了喝罵道:「父子是天倫,古禮原為長子服三年之服。今忍殺其子,絕倫滅禮,慘毒莫此為甚,還認是孝子!」發令刑官把伯兒重杖一百,著南海充軍。這些親戚忍心不救,各杖三十。因命禮部今後旌表孝行,須合於情理者,不許有逆理亂行。
  發放伯兒等纔去,祇見兩箇使臣,及一箇百姓帶一箇女兒,到駕前跪曰:「臣江西蘄州知州差來進竹簟的﹔臣浙江金華府知府差來進香米的。」太祖笑對中書省官曰:「方物之貢,古亦有之。但收了竹簟,天下必爭進奇異之物。朕又聞所貢香米,俱於民間揀擇圓淨的,盛著黃絹囊中封護而進,真是以口腹勞民!今後竹簟永不許獻﹔朕用米粒,也同秋糧一體納在官倉,不必另貢。」使臣領旨自去。又問這百姓領此女子來見何故?那人奏道:「此女年未及笄,頗諳詩律,特進宮中使用。太祖怒道:「我取天下豈以女色為心耶?可即選佳婿配之。你做父親,不令練習女工,反事末務!」發刑官杖六十而去。途中許多光景不能盡說。來至金陵,太子率百官出郊迎接。次日設朝,不題。
  那元帝自領親屬逃脫燕京,退居應昌府,乃下勤王之詔。以擴廓帖木兒為大元帥,會山西十八州及雲中會寧之兵,攻取大都恢復中原。他便集兵三十萬,出雁門關,取保定路來攻居庸。徐達進攻山西,出了滹沱河,令前軍抄取近路,直抵澤州城外,便命安營搦戰。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18:25

第六十九回     豁鼻馬裏應外合 十員將元營放火



  朔風吹葉雁門關,萬里煙塵皆戍樓。
  征馬長思青海上,胡笳夜聽隴山頭。
  紅顏歲歲老金微,沙磧年年臥鐵衣。
  百草城中春不入,黃花城上雁長飛。
  朔風吹雪透刀環,飲馬長城窟更寒。
  夜半火來知有敵,一時齊保賀蘭山。
            ──右錄古詩三律
  卻說大明兵到澤州搦戰,那守將就是原任山東勸擴廓帖木兒奔走山西的平章竹貞,便率兵五萬由東門對陣。徐達見了竹貞,說道:「竹平章,今日之勢元室不振可知,公何不順天而行?我主仁聖,亦不輕待。」竹貞應道:「南北中分,從古自定。今與元帥講和,我大元守陝西、山右、雲中、應昌等處﹔大明守江、浙、閩、廣、中原、河北、燕京等處,兩相和好何如?」徐達答曰:「今日我主應天挺生,不數年間,滅漢殲吳,擒國珍,執友定,四海咸歸,寧容講和乎?」即令揮兵合戰。元兵久未操練,未及交鋒奔潰而走。竹貞便棄了澤州。徐達進城,出了安民的榜文,便與眾將定取山西之策。眾將曰:「今擴廓帖木兒進攻居庸,深恐北平難保,我兵宜先救腹心之憂,後除手足之患。」徐達曰:「不然。彼率師遠出,其勢實孤,孫都督總六衛之師,自足捍禦。我等正宜乘其不備,直抵太原傾彼巢穴。則彼進不利,退無所棲,此兵書所謂:『推穴搗虛之法』也。」諸將稱善。遂率兵前進。
  太原守城的恰是都統賀宗哲,不敢出戰,遣人星夜上居庸關求救。擴廓帖木兒得知信息,即統元兵來迎。徐達便令傅友德、朱亮祖、郭英、薛顯領兵二千,分左右探敵虛實。四將分做四路前往,見元兵隊伍不整,旗號披離,因各回營報曰:「元兵雖多而不嚴,雖銳而無備。我們步卒未至,然騎兵已集,不若乘夜劫營,賊眾一亂,主將可縛也。」徐達曰:「我正有此意。」祇見擴廓部將豁鼻馬使人求見。徐達令門上放他進來。那人向前稟曰:「左部將豁鼻馬特著小人納降,且為內應。」徐達細問了端的,因著郭英、傅友德領鐵騎一千,依照元兵裝扮隨著使人混入元營,半夜舉火為號。即令:朱亮祖帶部兵一萬,埋伏正南方,顧時、阮德為左右翼﹔康茂才率部兵一萬,埋伏東北方,趙庸、汪信為左右翼﹔常遇春率部兵一萬,埋伏西南方,張龍、陸聚為左右翼﹔湯和率部兵一萬,埋伏正東方,胡美、蔡遷為左右翼﹔楊璟率部兵一萬,埋伏正西方,費聚、黃彬為左右翼﹔華雲龍率部兵一萬,埋伏西北方,韓政、王志為左右翼﹔張興祖率部兵一萬,埋伏東南方,梅思祖、鄭遇春為左右翼﹔俞通源率部兵一萬,埋伏正北方,周德興、金朝興為左右翼﹔自同沐英、吳禎等八將,統領大軍在後截殺。專候營中火起為號,眾將得令而行。那郭英、傅友德領兵隨了來使,混入元營。約至三更時分,郭英吹了一聲箴篥,朱軍將火器四下裏一齊舉發。頃刻間,營中火焰沖天,喊聲動地,八面伏兵在外也同聲而起。元兵大亂。擴廓帖木兒方燃燭獨坐帳中,聽得眾軍擾亂,急急披甲而出,看見凶險勢頭,馬也不及備鞍,腳也不及著靴,與十八箇騎兵,衝陣向北而逃。元兵死者大半。豁鼻馬率餘眾來降。計得六萬六千七百餘人、馬,刀、鎗、劍、杖、牛、羊、輜重不可勝計。
  此時天已大明,徐達即令前軍直逼太原城下安營,城中早有王保保領兵出城相拒。常遇春當先迎敵,朱陣上華高、吳復、沐英、廖永忠、吳禎等相繼接應。他也勢大不怯。惟是郭英同著朱亮祖二十餘騎,望平原高阜之處縱馬而行。在那裏立定看了半晌,方纔回營。對著王保保也高叫道:「日已將哺,各自收兵,明日再戰何如?」保保領兵回營自去。我們眾將俱到大營,議道:「王保保這廝,名不虛傳。」徐達道:「我兵連夜攻打,精神固是困倦的。且到明日,再做計較。」恰有郭英、朱亮祖上前,曰:「我二人方纔登高細望,敵營終是散漫。不如乘夜劫他的寨,纔是為上著。」徐達曰:「有理!有理!」便令耿炳文、廖永忠、吳良、郭子興四將,各帶鐵騎五千近城埋伏,看見元兵追趕我軍,賺開城門﹔吳禎、吳復、薛顯、華高四將,各帶本部人馬埋伏十里之外,以備我軍移營時元兵趕來的救應﹔朱亮祖、傅友德、常遇春、郭英、俞通源、康茂才、梅思祖、顧時八將,帶領二萬人馬分為四處,近伏元營,若見他領兵追趕,即殺入他老營四下放火燒他營寨﹔自率大隊人馬乘此月光急急退走,誘他追殺。軍令一下,明兵紛紛逐逐,鴉飛鵲亂的移營。恰有哨馬報與王保保知道。那保保笑道:「我今日力敵十將,故知朱兵退怯,不如乘此追擊。」便令鐵騎三萬隨著自己趕殺﹔其餘大隊俱聽大將貊高約束,守著本營不得亂動。吩咐纔罷,便跨上了馬。如雲如電的殺來。朱軍祇是倒戈而走。約及十里境界,黑林之中兩邊殺出四員將軍。正是薛顯、華高、吳禎、吳復帶領伏兵迎敵。大隊人馬因而都勒轉馬頭,裹住元兵廝殺不放。朱亮祖等八將,看見保保領兵追殺我軍約有十里之遙,一聲炮響,四下伏兵俱殺入老營中來。貊高挺刀來戰,被傅友德一箭射中左臂,朱亮祖趕上一刀砍死。其將卒殺得尸橫血濺,投降的約有三萬餘眾。日間密扎扎多少營壘,到夜來光蕩蕩一般白地。耿炳文、廖永忠、郭子興、吳良,黑暗裏帶了人馬,徑到城邊,叫道:「快開門!快開門!」鎮守的軍士祇道王保保回來,連忙放入。誰知恰是大明兵卒。賀知哲坐在官衙著人探聽,朱兵早已殺到衙前。他便往後堂尋條小路逃脫六盤山去了。可憐這王保保被我兵圍殺了一夜,三萬鐵騎剩無十分之一。將至黎明,四下裏叫道:「元帥將令著各將暫且收軍,聽王保保自去。」王保保衝開血路,徑向舊寨而走,誰知成了一塊白地。縱馬來到城邊,城上耀日迎風,都是大明旗幟。悶著一口氣,祇得往定西而逃。
  徐達鳴金收軍,但不見了朱亮祖、薛顯兩員大將,便令哨卒四下探望。半日之間,更沒一毫影響,因喚各軍之中,查原隨朱、薛兩部兵卒,這些人也都在那裏找尋。漸漸天色將晚了,徐達垂著雙淚對眾將曰:「朱平章、薛參使勇智俱奇,若是被元兵殺了,也須有箇骸骨﹔若是追殺元兵,也須帶本部軍兵。如此,一日杳無下落,何以為情,日後又何以回復聖主!」此時正是臘盡春初,當晚飄飄的下了一夜大雪,越覺淒愴,越覺更長。猛想著下武當山有箇煉真的道人,髭髯如戟,不論寒暑止衣一件衲衣,或處窮寂或遊市井。人問他吉凶,無不靈應,號叫張三豐,又自號為邋遢張。人如有齋供他。或升或斗無不立盡﹔若沒人供養他,半月一月,周年半載,也祇如常。登山步嶺,其行如飛。隆冬臥倒雪中,也祇鼾鼾的睡。近聞得棲於五臺山上,此處離彼不遠,急喚請湯和、傅友德、華高、郭英四位,領馬軍五千,火速請來,叩問前事。比時軍中漏下,纔是一更時分。他們一來是軍令,一來念及同胞最好,便騎馬冒雪而行。抬頭一望,正好一派五臺景色。祇見:
    左帶大河,右連恆岳。五峰高出於雲漢,清涼迴異於塵寰。月色橫空,疏淡的是半山松影﹔雪風飄漾,氤氳的是一陣梅香。初時天連山,山連雪,灑灑揚揚,還認得有雁門關、石樓山、中條山、太行山、姑射山、賀蘭山,都象玉攢銀砌﹔後來月滿山,山滿雪,層層密密,縱然有玉華峰、盤秀峰、抵柱峰、過雁峰、五老峰、桃花峰,更無凸凹嶔歌。征鴻嘹嚦斷人腸,封不定禪心枯寂﹔孤鶴翩躚驚客夢,拋不開佛子淒涼。向來曰:文殊師利,在上修行,誰知那,道骨仙風,從中磨煉。
  孟浩然題禪房詩道:
  義公習禪寂,結字依空林。
  直上一峰秀,階前眾壑深。
  夕陽連雨足,空翠落庭陰。
  看取蓮花淨,方知不染心。
  四將一路嘆賞不已,不覺早到了五臺山。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00:18:51

第七十回     追元兵直出咸陽 四將擒拏張良輔



  太山西去五台奇,到處峰巒最可思。
  碧漢迢遙驚人目,煙沙寂寞遶千垂。
  舍利豈隨秋草沒,摩尼曾棒夜珠貽。
  謾訝馬首衝疑綱,拈點龍池灰劫時。
  四將乘夜冒雪而行。天色將明已到五臺山下。正要上山求見張三豐,恰有一箇小道童在門外掃雪,便對湯和曰:「四位將軍,莫不是大明徐元帥差來謁見三豐師父的麼?」湯和聽了這話,便道:「你師父真好靈異,原何得知我們到此?我四人正是來謁見三豐師父的,煩你指引。」這童子道:「我們師父昨日早間,在庵中與天目使者周顛、鐵冠道人張景華、不壞天童張金箔三人,軟流對奕飲酒,盃中忽見火光兩道直衝西北,便對他三位曰:『今日大明之兵,以火攻取太原了,我們四人可即跨鶴下山,乘勢引著朱亮祖、薛顯追趕元兵,涉歷了潞州、汾州、崞州、忻州、朔州、代州、嵐州,使這些地面望風而降,庶幾三府十八州都屬大明,以成一統之業;且救了多少生靈,如何?』他三人應聲道:『好。』我師父跨鶴將行,吩咐我曰:『明日黎明時候,有四位將軍,冒雪來此尋我,你可直以此言回復,說我保護了朱、薛兩將軍,隨到揚州瓊花觀裏看花,叫他們旋師之日到瓊花觀中,便知分曉。此書一封,可付與湯、郭、傅、華四公開看。又有書一封,即煩四公帶去,付與常遇春將軍收拆。』這書都在這裏。」四人聽了消息,便知朱、薛二將軍的事情,便帶笑拆開前書來看。祇見上面寫詩一首,道:
  瓊枝玉樹屬仙家,未識人間有此花。
  清致不沾凡雨露,高標猶帶古煙霞。
  歷年既久何曾老,舉世無雙莫漫誇。
  便欲載回天上去,擬從博望借靈槎。
    右詠揚州瓊花觀一律,請政。湯、郭、傅、華四位將軍麾下。
  四人看罷,也不知其中之意,便將香燭禮儀送在童子面前,曰:「此是徐元帥的下情。今日不見師父道範,敬留此山,以表微忱。」那童子對四將收了,因請上山清齋供養。四將曰:「軍情重大,不敢遲延。」即刻辭了童子,跨馬緊緊的走著。一路上雪霧天晴,風和日朗,處處是堪描堪畫的人世蓬萊,種種是難說難窮的幽奇景致。未及下午已到營中,恰值常遇春也亦在座。四人將前事備細說了一遍。徐達曰:「既如此,朱、薛兩將軍必有下落了。」四人又將書一封遞與常遇春曰:「此書是張三豐送與將軍開拆的。」常遇春急急開來看時,也是四句詩:
  一世多英武,胸中虎豹藏。
  先於和裏貴,後向柳中亡。
  常遇春見了驚得呆了半晌,因向眾位曰:「這詩是當初老母生下不才之時,方纔三日,忽有一位老人走到堂前說道:『你家新生令郎大有好處,我有小詩一首,是他終身讖兆,你可收而留之。』言罷,便不見了老者。後來不才長大,老母就將此詩置在錦囊之中,付我收留。不才承命外出也帶之而行。今看此詩此字,與前詩字跡毫無兩樣,因此心下驚奇。」一面說,一面就在左手佩帶中取出紫囊內的詩來看,果然無差。眾人都也驚訝。恰好營前報道:「朱、薛兩將軍到來。」徐達連忙出帳接道:「兩位將軍那裏去來?我等在營中尋覓不見,十分焦躁。」朱亮祖、薛顯便曰:「我二人同諸將追逐王保保之時,意下也要收兵,忽遇一箇道人將手指曰:『兩位將軍,前面騎馬的不是王保保麼?你兩位趁此不捉了他更待何時!』我們二人便縱馬去趕,那王保保飛煙而走,我們兩馬也飛煙似的隨著他,及至天晚,已過了潞安等府。祇聽路上人曰:『真是神兵從天而降,那箇敢不順服。』夜間也止不住馬頭,惟見一箇頭陀三箇道士,駕鶴而行,便覺七八萬人擁護在後邊隨著。因此潞州、汾州、朔州、忻州、崞州、代州、嵐州,所有山西地面,三府十八州俱皆納款。今早旋馬而回,來見元帥。」徐達不勝之喜。此是洪武二年巳酉春正月,平定了山西便一面差官申奏金陵,一面設宴與朱、薛二位將軍稱賀。把酒之中說起張三豐神異等事,各人神情竦然。
  次日,徐達便領兵下陝西。兵至潼關,與唐勝宗、陸仲亨相會,議取陝西諸郡。眾將俱曰:「張思道之才不如李思齊,且慶陽勢弱,易於臨洮。不如先取慶陽,後從隴西進取臨洮為是。」徐達曰:「那慶陽城險而兵悍,未易猝破。彼臨洮之地,西通隴右,北界河湟,得其人民足以備戰鬥;得其地產,足以供軍儲。我以大軍蹙之,李思齊必然束手就降,臨洮既克,諸郡自下矣。」諸將悅服。遂進兵克了隴州、秦州及鞏昌地方。因集馬騎步卒,一齊直趨臨洮府正東五里紫蘭灘安營。徐達對諸將曰:「我想思齊其勢已窮,得一人諭以利害,必來投順。」祇見蔡遷欲往。徐達便令輕裝直至城下,與思齊相見。蔡遷委委曲曲的勸他納款。思齊猶豫未決,又有養子趙傳相阻曰:「如果不勝,尚有西番可連。」惟是諸將齊聲答道:「還是早降可免殺傷之厄;況今元兵百萬且不能勝,縱連西番亦無用武之地,不如降為上策。」思齊便隨蔡遷奉表乞降。徐達待以國土之禮。安撫了百姓,便起兵攻慶陽。
  那城池是張思道同弟張良輔把守。朱軍陣上,郭英扣城搦戰。思道即欲率兵出迎。良輔向前曰:「大明兵勢如山,李思齊尚且降伏,兄將何為!弟意不如假意獻城,圖箇空隙刺了徐達,以報元主,也顯得我們的忠心。不然,使孤軍出戰,即無後援;棄城而走,又遺恥笑,兄請度之。」思道從計,遂開門出降。郭英引見了徐達。徐達留了部將鎮守慶陽;令張思道等隨軍中向西征平涼府。在路二日,軍至延陵地界,思道自恃兵精將悍,且有王保保為聲援,賀宗哲為羽翼,平章姚暉為爪牙,窺見徐達前軍已行,便隨後殺了軍卒數千人,截了糧草一半,徑向北而走。哨子報知徐達。徐達大驚,曰:「真箇是海枯就見底,人死不知心。不料思道兄弟如此奸毒。」即令郭英、朱亮祖、傅友德各帶兵馬三千,分著三路追趕。
  且說思道同弟良輔,殺死朱兵三千有餘,搶得糧草數萬,心中甚是快樂,向北而行,恰到徑州地面,當先一軍正是催糧騎將廖永忠,便勒馬橫鎗來問。良輔不知情由,便道:「吾乃張良輔同兄思道,近以慶陽降大明徐元帥,今奉軍令上山西、河北催糧。」廖永忠心下思量:「我奉軍令催糧,豈有用他再催之理?況從來錢糧重事,元帥斷不差托新降之將,且原何更無他人同催,徑用他兄弟兩箇?」便大叫道:「你既催糧何不向前行,反從北走,必是降而復叛之賊,劫我糧草的。」良輔被永忠說破,無以為應,便揮刀來敵。永忠奮力敵住他兄弟二人,戰未數合,恰好郭英、朱亮祖、傅友德三人趕至,兩下夾攻,良輔兄弟力不能支,遂逃入徑州,士卒死者過半。徐達便遣四將抄他出入之路,俞通源略其西,傅友德略其東,朱亮祖略其南,顧時略其北。良輔著人夜半縋城往寧夏求救,又被巡軍所拿,於是音信隔絕。城中乏食,祇得煮人汁和泥食之。徐達四下著人布令,曰:「反叛的祇是張良輔兄弟,其餘皆是良民。如有生擒來獻者賞銀千兩;斬首來獻者賞銀五百兩;開門投降者賞銀一百兩。如終抗拒,城破之日盡行誅戮。」良輔部下萬戶揮使姚暉與子姚平商議,詐稱西門城垣將傾,請良輔上西城市探修葺。良輔祇道是真的,果然往到西門。他父子上前一刀砍死,乘勢開門納降。徐達統兵入城。張思道因挈妻正要投井,被軍士梟首來獻。徐達令將首級一路號令前去,出榜安民。於是陝西八府悉皆平定。次日上表奏捷。差官出得城來,恰報有聖旨到來,徐達即忙整排香案,迎接到堂,三拜九叩首,山呼萬歲禮畢。使臣宣著詔書道。未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43:06

第七十一回     常遇春柳河棄世 元兵劫營士卒還



  崇朝邊塞淨胡氛,緩帶春風更不群。
  銅柱祇今題馬氏,長纓何必借終軍。
  元戎幙府行休戰,天子明堂坐策勳。
  麟閣崔嵬千古壯,功臣談笑四方聞。
  卻說使臣宣讀詔書道:
    敕諭大元帥徐達:朕聞卿等屢次捷音,所向必克,此朕得所托也。不期元主,即今三路分兵,侵我邊鄙。以丞相也速為南路元帥,領兵十萬,從遼東侵薊州﹔以孔興同脫列伯為西路元帥,領兵十萬,從雲中攻雁門﹔以江文靖為中路元帥,領兵十萬,攻居庸﹔三處最急。特令李文忠前到軍中,副常遇春領兵十萬,以擋三路之患。卿宜統率大兵,鎮守山、陝二西沿邊地方,以杜王保保入寇。特此詔示,甚勿羈遲。
  徐達得詔,即令常遇春為大元帥,李文忠為左元帥,郭英為右元帥,傅友德為前部先鋒,朱亮祖為左翼先鋒,吳禎為右翼先鋒,華高、薛顯、蔡遷、費聚、金朝興、梅思祖、黃彬、趙庸、韓政、顧時、汪信、王志、周德興、張龍十四員大將,率本部步兵十萬,隨行聽遣即日出延安府進發。兵至潼關,常遇春謂諸將曰:「元兵三路來侵乃虎護九谷之勢,我軍先救何處為是?」李文忠曰:「孔興與脫列伯二人進侵山西,有徐元帥沿邊鎮禦,必無他患。今江文靖來攻居庸,那居庸是北平左輔,乃薊鎮所控,東至遼陽西至宣府,約有一千餘里,中間古北口、石門寨、喜峰口、鎮邊城、黃花嶺、八達嶺俱極衝要,誠為緊急,兼之他進攻遼東,以為恢復北平之計,使我兵東西受敵,元帥宜領兵徑抵居庸。若擒了江文靖,則餘兵自然落膽。」常遇春依計,便整肅隊伍從蒲州、河北一路來援居庸關,不題。
  且說元丞相也速領兵過薊州、遵化、香河,前至通州正東十里安營。我們總管曹良臣鎮守通州,聞知元兵大至,因與部將陳亨、張旭議道:「我兵止有三千,何以迎敵?還宜設計以破之。」因下令集民間驢、騾,不拘多少,身上縛草為人,穿戴衣甲,執著長鎗、大弓,依著樹木,插立鮮明旗號,於十里外高原之上屯扎下﹔用婦女三百俱扮作男人,擂鼓敲鑼,不住的吶喊。城頭之上也一般裝扮把守。陳亨可率精銳一千於大河左邊埋伏。張旭可率精銳一千於大河右邊埋伏。祇看林莽中高懸紅燈為號,一齊發伏追擊。曹良臣自率精兵二千,二十里外迎敵。再選居民壯丁五百,執著五色旗號按方而列,駐在城外深池之傍,中間設立高臺,上縛草人,著了衣服虛張聲勢。眾將得令依法而行。恰好也速大兵已到,良臣奮力來迎,自未至申,天色漸漸將晚,良臣撥馬便走,那也速乘勢趕來。一路高原之上,但見軍馬搖旗吶喊,遠望竟有數十萬之眾駐扎不動。也速正在疑心,早見綠林中一盞紅燈籠朗然高掛,兩邊伏兵不知多少,橫衝直撞,真所謂:「兵在精而不在多,將在謀而不在勇。」左有陳亨,右有張旭,後有曹良臣,三千兵拚死攻擊,殺得元兵四散奔潰。也速祇得領了敗兵向遼東而走。曹良臣等祇是鼓噪趕來,直到薊州而還。恰有元兵江文靖,領兵來攻居庸,也速幸得合兵一處。鎮守居庸的原是都督孫興祖,聞元兵合來侵犯,正要出兵迎敵,祇見哨子報有常遇春領兵十萬,前來救應。不勝之喜。次日江文靖在錦州列陣搦戰,常遇春自挺鎗相迎。未及五六合,把也速一鎗刺死。江文靖捨命而逃。遇春驟馬追到,便活擒於馬上。元兵踏死者不計其數,斬首一萬六百七十餘級。常遇春對著孫興祖曰:「都督可仍鎮此關,我們當提戈北往。」即日進發,出了大寧、興和、開定,徑至開平府十里外安營。
  開平守將乃元驍將孫伯奴與平章王鼎。他二人便出城拒敵。常遇春令左翼朱亮祖,右翼吳禎,三路分兵而進。郭英把王鼎活擒過來,送至軍前梟首號令。逃脫了孫伯奴,遇春既取開平,遂進兵到柳河川安營。
  當晚遇春獨坐營中,忽然得疾,精神甚是恍惚。帳前軍校即時傳與各營,眾將都來問安。遇春曰:「某與諸公數年共事,期享太平,不意,今日在此地與諸公永訣。」眾將驚問原故。遇春將生時老者的詩與前者五臺山張三豐送來詩的事情,重新說了一遍,因曰:「『先於和裏貴,後向柳中亡。』我於和州得遇聖主,幸而所在成功,受了顯爵,今兵至柳川,其亡可知。且病體十分沉重,諸公可為我料理身後之事。」駐在營中約莫半月,果然瞑目而逝。時年三十四歲。李文忠下令諸將且勿舉哀,將衣衾、棺木備得齊整,殯殮了,即著金朝興領兵三千保護靈樞而回。不一日,來到龍江驛。太祖聞得信息大驚,御製祭文,親至驛中致祭,駕詣柩前拈香、敬酒、焚楮,長揖痛哭而還。且命葬於鍾山草堂,追封翊運推誠宣德靖遠功臣,開封儀同三司,上柱國、太保中書、右丞相、開平王。謚曰:忠武。配享太廟。長子常蔭襲鄭國公﹔次子常遠襲開國公﹔三子常森襲武德侯。追贈祖考三代。
  卻說孔興、脫列伯二人,聞知常遇春身故,進攻大同甚急。太祖傳旨李文忠為大元帥,湯和補左元帥,其餘將佐仍舊供職,入救大同。李文忠領兵過雲中,出雁門,次馬邑地方,遇著元兵數千突至。文忠乘其不備揮兵一鼓而敗之,捉了平章劉帖木兒及龍虎四大王。此時天大雨雪,文忠疑有伏兵,因令哨騎出入山谷查視彼卒往來。卻見哨馬回報:「我軍前隊已去敵五十里之地屯駐。」文忠與諸將商議,曰:「我軍去敵五十里之遙,分明示之以弱。」即傳令去敵五里阻水為營,乘晚而進。一邊傳與原守大同將帥汪興祖得知,以便彼此攻殺。大兵駐扎纔定,忽見黑雲一片壓在營壘,宛如覆蓋。文忠望了半晌對諸將曰:「有此雲氣,必主賊兵劫營。」傳令傅友德率前軍三萬,張龍、周德興二將接應朱亮祖率後軍三萬,王志、汪信二將接應﹔吳禎率左軍三萬,顧時、韓政二將接應﹔郭英率右軍三萬,趙庸、黃彬二將接應。俱北退五十里於白楊門四面埋伏。祇候曉星將落,東日將昇,林中放震天雷為號,便發伏圍勦元兵。湯和統軍五萬分作十營,如連珠相似,布列平坦地面,一路接應我軍。但祇護行不必相殺。自領大隊三萬,秣馬餉軍,安住營寨堅立不動,祇待元兵來劫,便向北方且戰且走。眾將得令而去。將及三更,果然脫列伯領著元兵竟從西營殺入。李文忠揮兵北走,脫列伯馳兵趕來,路上早有十營軍馬相繼救應。比及天明,前至白楊門,文忠大隊人馬都投深林中去。惟聽轟天一聲炮響,四下伏兵一齊殺出,密密的把元兵圍住了廝殺。文忠立馬於高原之上,著人高叫:「元兵中擒得脫列伯來降的從重加賞,決不食言。」須臾之間,果有本部將士縛著脫列伯來獻。文忠即令軍中取過白金五百兩、彩絹二十疋,重賞來將。投降士卒計有二萬多人。輜重、馬匹不計其數。孔興聞知信息,也解了大同之圍。綏德部將乘機斬首,來到軍前納降。哨馬星飛報於元主。元主曉得事都不濟了,從此以後越發的往北而行,無復南向之心矣。西北一帶地方悉皆平定。李文忠便班師駐於汴梁,差官奏捷。太祖看表大喜。祇見太史令劉基出班奏道:「臣觀北兵今日勢衰,不如乘此銳兵,四路窮追勦滅,庶幾後無他患,古人云:『除惡務盡,樹德務滋。』伏惟陛下聖裁,以便諸將行事。」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43:35

第七十二回     高麗國進表稱臣 太祖私行訪監生



  萬方雲氣護蓬萊,春色蒼茫紫極開。
  天闊高臺招駿去,風生大漠射鵰來。
  明時喜合江湖思,佳節所聞鼓角迴。
  遠羨碩儒通籍筆,艱危心折請纓才。 
  且說劉基奏稱:「元兵既敗,正宜乘勢勦擊。」恰好鄧愈等向承欽命,征討廣東、廣西洞蠻及唐州一帶地方,也得勝而回。太祖因對劉基曰:「平定功成及征南諸將尚未賞齎。朕欲賞賜之後,方議出師。」劉基回奏曰:「陛下英明神武,所見極好。」即命庫內辦取賞賜銀緞,次日頒出:徐達白金五百兩,文幣五十表裏﹔李文忠、廖永忠各白金二百五十兩,文幣二十五表裏。胡廷瑞、楊璟、康茂才各白金二百五十兩,文幣十七表裏﹔傅友德、薛顯各白金二百兩,文幣十七表裏﹔馮勝、顧時、朱亮祖、郭興等各白金二百兩,文幣十五表裏﹔其餘將士俱各賞賜﹔諸臣頓首拜謝。當日設宴殿廷,文臣劉基等在左班,武臣徐達等在右班,一一賜坐。惟有丞相李善長以有病不與。太祖因命劉基侍坐本席,附耳問道:「朕向欲易相,不意去年九月,參政陶安卒於江西,今年冬,中丞章溢又了憂回鄉,謂誰人可以代之?」劉基對道:「國之有相,猶家之有棟梁,若未毀壞不宜輕去﹔若無大木不可輕易。今善長係陛下勳舊,且能和輯臣民。」太祖便笑曰:「渠每每欲害汝,汝反為之保耶?楊憲可為相麼?」劉基應聲曰:「憲有相才,無相量。嘗思為相的,宜持心若水,不得以己意衡之。今楊憲不然,恐致有敗。」又問:「汪廣洋、胡惟庸二人若何?」劉基搖著頭曰:「廣洋懦不任事,且量又偏淺﹔胡惟庸小犢也,此人一用,必敗轅破犁。」太祖聽了言語,紅著聖顏曰:「朕之相,當無如先生。」劉基即離席叩首,曰:「臣福薄德淺,且多病憊。況性最剛狠,疾惡太深,又才短不堪煩劇,胡能當此?」言訖,赴本位而坐。當晚飲酒,極歡纔罷。
  次日,御文華殿。卻有通政使司奏曰:「高麗國等遣使嗐哩嘛哈,以明日是洪武三年正月元旦,故奉表稱賀。」太祖將表章看了,因宣嗐哩嘛哈問彼國風俗。他便不煩檢點,口中念出一首詩道:
  國比中原國,人同上古人。
  衣冠唐制度,禮樂漢君臣。
  銀瓮儲新酒,金刀鱠錦鱗。
  年年二三月,桃李一般春。
  太祖聽了,對朝臣道:「無謂異地不生人才,祇此一詩亦覺可聽。」傳旨提督四夷賓館官,好生陪宴,不題。
  隨有一箇職官的內眷,滿身素裳向前行禮畢。太祖看他儀容閑整,因問:「老媼為誰?」那內眷跪著奏道:「臣妾係原任江西中書省參政陶安之妻。」太祖驚道:「是陶先生之嫂乎?言起陶先生,使人心懷愴然!」遂問曰:「上有兒子麼?」老媼對曰:「妾有不肖子二人,近被事伏事論死。家丁四十人悉補軍伍。今以一丁病故,州司督妾就道補數。犬馬餘年無顧惜。惟望聖恩,念先學士安一日之勞,令得保首領,以入溝壑,則妾幸矣!」太祖立即召兵部官諭曰:「朕渡江之初,陶先生首為輔佐,涉歷諸艱,功在鼎彝。方爾形寂,遽令子孫殘落,深可憐憫!爾可盡赦四十餘軍還養老嫂。」再問老媼曰:「你今家業何如?」那老媼惟有血淚千行,愁腸一縷,那裏回報得出。太祖即令內庫將白金二千兩、布二百疋賜與老媼。且說:「原住舍宇,所在官司可為修葺﹔並記得朕前賜與門聯曰:『國朝謀略無雙士,翰苑文章第一家。』可仍裝刻,以顯褒崇之意。」那夫人辭謝出朝。
  翌朝,太祖因新年萬事稍暇,命駕隨幸多寶寺。步入大殿,見幢幡上盡寫多寶如來佛號,因出對曰:「寺名多寶,有許多多寶如來。」學士江懷素在側,進對道:「國號大明,無更大大明皇帝。」龍顏大喜,即刻耀為吏部侍郎。
  寺中盤桓半響,又步至方丈之側,恰有彩箋,上書「維揚陳君佐寓此」。太祖因問住持曰:「陳君佐非能醫者乎?」僧人跪對曰:「能醫。」太祖道:「吾故友也,可即喚來相見。」陳君佐早到聖前,山呼拜舞畢。太祖帶笑問道:「你當初極喜滑稽,別來雖久,謔浪如故乎?」陳君佐默然。太祖便問:「朕今既有天下,卿當比朕似前代何君?」君佐應聲曰:「臣見陛下龍潛之日,飯糧茹草,及奮飛淮泗,每與士卒同受甘苦,臣謂酷似神農﹔不然何以嘗得百草。」太祖撫掌大笑,聯手而行,命駕下人,俱各遠避。止有劉三吾、陳君佐隨著,便入一小店微飲,奈無下酒之物,因出對道:「小村店,三盃五盞,無有東西。」君佐立對曰:「大明國,一統萬方,不分南北。」太祖諭之曰:「朕與卿一箇官做如何?」君佐固辭不受。劉三吾將錢酬還了酒家。正要出店,祇見一箇監生進來。太祖問道:「先生何處人,亦過酒家飲乎?」那人對道:「本貫四川。雅慕德化,背主遠來坐監,聊寄食耳。」太祖便與生對席同坐,即屬詞道:「千里為重,重水、重山、重慶府。」監生對道:「一人是大,大邦、大國、大明君。」太祖便將几上片木遞與監生曰:「方纔對語頗佳,先生可為我即木賦詩。」監生便吟道:
  片木原從斧削成,每於低處立功名。
  他時若得臺端用,還向人間治不平。
  太祖私心自喜,拱手別去。回宮即令監中查本生名字,拜受禮部郎中。次早視朝,監生朝見,方知酒肆中見的是太祖。
  劉基因奏:「春氣將和,乞命將四出,以犁邊廷。」便調徐達為征元大將軍,帶領沐英、耿炳文、華雲龍、郭英、周德興、梅思祖、王志、汪信八員虎將,並所部軍兵十萬自潼關出西安以搗定西﹔李文忠為左副將軍,帶領傅友德、朱亮祖、廖永忠、趙庸、薛顯、黃彬、吳復、張旭八員虎將,並所部軍兵十萬,由北平經萬全進野狐嶺一帶地面北伐﹔湯和為右副將軍,帶領俞通源、俞通淵、胡廷瑞、蔡遷、鄭遇春、朱壽、張赫、謝成八員虎將,並所部軍兵十萬,出鴈門關北伐﹔鄧愈為東路都總管,帶領吳良、吳禎、康茂才、唐勝宗、陸仲亨、楊國興、韓政、仇成八員虎將,并所部軍兵十萬,從遼東北伐,務在肅清,方許班師﹔再令中書省寫敕旨,令汪興祖、金朝興守大同,孫興祖守居庸,曹良臣守通州,郭子興、張龍守潼關,張溫守蘭州,俱是切近邊鄙地方,宜小心提防,操練軍將。又念偽夏據有西蜀,明昇尚幼,都為奸臣戴壽所惑,特今都督楊璟持書論以禍福,開其納款之門。葉昇、李新二將,輔翼同往。分遣已畢,諸將擇日取路,分路進發。
  那徐達引兵前至定西界安營。早有元將擴廓帖木兒與王保保互為犄角之勢,列著營柵,向前拒敵。徐達傳令沐英領兵三萬,敵住擴廓帖木兒,耿炳文、周德興分為左右二哨接應﹔郭英領兵三萬敵住王保保,華雲龍、梅思祖分為左右二哨接應。自領王志、汪信壓後。兩邊一齊進發,殺得元兵大敗。所獲人馬輜重無數。生擒元將嚴奉先及元公主以下一百零七人,散卒六萬有餘。那擴廓帖木兒與王保保竟望西北掙命的奔走去了。
  且說李文忠統了將校出居庸關,前至野孤嶺。祇見嶺上突出一彪兵來與我軍對敵。旗號上寫著:大尉蠻子佛思。未及戰得五合,被傅友德一鎗刺死,催動大兵,便至白海子駱駝山駐扎。這箇山離應昌府七十里之程卻是應昌藩屏。元帝著太子愛猷識里達臘與丞相沙不丁及大將陳安禮、朵兒只八喇,率兵三十萬,據守此山。文忠便令於山南安營。次日,排開陣勢在山下搦戰。未知勝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44:06

第七十三回     獲細作將機就計 地開泉脈救明兵



  午坐焚香索簡編,香煙縹緲悟神仙。
  龍拿雲霧非傷猛,蜃氣樓臺那解玄。
  直上亭亭山寨立,到處煙塵生霹靂。
  此際絕景難比鄰,殊是神兵天外集。
  長堤高柳帶平沙,無處春來不酒家。
  最苦血戰疆場者,更無滴水煮新茶。
  長歌短築淚徒流,爍火銷金莫自繇。
  忽有靈駒驟新沼,天教絕寨壯皇猷。
  祇今沙漠有靈泉,潤色都將春草妍。
  還憶菁時塵土上,幾多血汗酒青煙。
  卻說元太子知我軍山下搦戰,因與眾將商議。丞相沙不丁上前奏曰:「殿下且勿憂愁,這駱駝山勢若長城,險過華嶽,臣請率兵下山迎敵,勝則乘勢追殺,敗則列陣固守。大明兵將如或登山,祇須將炮石打下,必不能擋。況糧草積有六七年之資,軍兵尚有三十萬之眾,彼南人不禁水草之苦朔漠之寒,以臣計之,當保得勝。」太子道:「丞相雖然如此,勿視等閑。」沙不丁遂領兵一萬來戰。兩陣方交,元兵終是氣怯奔潰而走。文忠便令薛顯率領鐵甲五百乘勢上山攻殺。那山上矢石如雨飛來,朱軍傷死者七十餘人,薛顯祇得收軍回陣。次日,李文忠會集傅友德、朱亮祖、廖永忠、薛顯等八將,細議曰:「你們八人可分兵四支,各帶馬兵三千四下沿山,遠哨山中虛實,並回來做箇計較。」各將分頭去訖。恰好軍前報曰:「軍師劉基到來。」文忠慌忙迎入,具言駱駝山難克一事,劉基也沒箇理會。將及半晌,四路哨軍回來都說山勢甚是綿延險阻,元兵營寨密密的駐扎。軍馬、錢糧想都週實﹔況他祇是堅壁不動,看來不易攻取。自此相持了二十餘日。忽一日,報有巡邏的捉得細作在帳外,聽元帥發落。劉基便附李文忠耳朵曰:「如此,如此,何如?」文忠一邊同劉基陞帳,一面點頭曰:「甚好!甚好!」祇見那細作跪在面前,劉基看了反佯問他曰:「你是本營小卒,前者差你去上駱駝山打聽,何故而今纔回?」那人見劉基錯認,也便奸詐,回曰:「小人奉命打探元兵,他山上把守極嚴,未可一時攻打。」劉基曰:「正是如此,奈何,奈何!」那人未見發落尚跪在帳前,忽有一箇官兒口稱軍政司來說,軍糧已盡,祇可應今日支用。劉基便假意對李文忠並合帳將校曰:「糧儲大事,你這官所掌何事,且到沒了方來報知,推出轅門斬訖報來。」那官兒十分哀告求生。劉基便吩咐著令轅門官捆打八十,就令三軍今夜密密地拔寨而行,回到開平,待秋深再議攻取,切不可把元兵知覺,恐其乘勢追趕。因復發落那人曰:「你可仍到元營細探下落。我在開平駐營,倘若他們把守稍懈,即來報知。」且叫軍中取三兩重的銀牌一面賞他,以酬勞苦,待回來之日再行奏請陞職。那人領賞暗喜,徑回駱駝山見了太子,備言前事,且曰:「賞我銀牌,如此僥幸。」太子聽了大喜,便令陳安禮領兵三萬為左哨,朵兒只八喇領兵三萬為右哨,即同沙不丁領兵五萬為中隊,連夜下山追擊。沙不丁曰:「殿下且莫輕動,待臣同朵兒只八喇各領兵三萬,分左右追趕,殿下還宜同陳安禮把守老營。」太子曰:「這也有理,依卿所奏。」元將整備夜來追殺,不題。
  且說劉基把細作發付出營,便令哨子暗地隨他打探,回報今夜果來追襲。因密授傅友德、朱亮祖領兵四萬,分伏駱駝山左右,祇聽本營的連珠炮響,便上山如此而行﹔趙庸、黃彬各領兵一萬分左右接應﹔胡美、吳復各率本部兵馬五千在營中乘暗迤邐而行,向開平原路走動,誘元兵追殺﹔廖永忠、薛顯各領兵三萬在營兩邊深林裏埋伏,待元兵來劫營,以賽月明在空中放起為號,便兩脅夾攻而入﹔李文忠自同軍師劉基領著大隊人馬,俱飽食帶甲而睡,營中並不許張點燈燭,祇待元兵到來,一聲炮響,四下裏齊燃庭燎殺出。分撥已定。約莫二更時分,是夜月色膝隴,煙霧四起,果有兩員大將領著兵馬,分左右趕殺出來,正到營前,不見文忠動靜。沙不丁傳令三軍趁早上前追趕。未及說完,忽聽暗地營中一聲炮響,四下火光衝天,大隊人馬,東西南北處處殺將出來,早有賽月明不住的放到半空中明亮。沙不丁大叫中了劉基的計了,可即取路而回。卻好廖永忠、薛顯兩邊發動伏兵,奮力夾攻過來。那沙不了被廖永忠一鎗刺中咽喉而死。朵兒只八喇捨命而回,將到駱駝山把眼一望,但見山上星羅的營寨俱各火焰烘天,金鼓震地,滿山都是大明的旗幟。正欲沿山逃走,被接應的左哨趙庸一錘飛來,把腦蓋擊得粉碎。原來傅友德、朱亮祖聽得老營炮響,明知元兵與我軍大戰,因乘機裝做元兵殺輸逃竄模樣,把馬直奔山上。那元兵黑夜中祇道是自家軍馬回來,也不提防,竟被朱兵殺入營寨。元太子慌忙上馬,僅有殘兵六七百騎相隨,連夜走應昌去了。元將陳安禮被敵軍中砍做數十段。真箇殺得斗轉星移、尸山血海。天已大明,李文忠把大隊人馬徑抵應昌城外安營。這正是劉軍師施的調虎離山之計。通紀上記著李文忠率副將傳友德、朱亮祖應昌大戰,夜取駱駝山。正是這箇故事。
  且說元太子領了殘兵不上一千,逃入應昌城中來見元帝。元帝聞說大驚,向染痢疾,愈加沉重,四月二十八日,身入黃泉。太子便埋葬在城中玄隱山下。後來,太祖因他順天而逃,謚為順帝,這也不必多贅。李文忠知元帝已死,傳令眾將圍攻應昌。約定三日之間決然要下。諸將四圍攻打,卻有元平章不花,看這勢頭破在旦夕,便對太子曰:「何不棄此北去?」太子含淚吩咐部將百家奴、胡天雄、楊鐵刀、花主帖木兒等,率領所有兵馬三千,開了北門殺條血路而走。誰想東西兩彪人馬,煙塵陡亂殺起來,截住去路。哨馬探看,卻是湯和帶了俞通源等八將,統兵十萬出雁門,一路蕩除未降元兵﹔鄧愈帶領吳良等八將統兵十萬,從遼東一路蕩除未降元兵。恰好東西合著混殺。元兵死者過半。百家奴等保著太子愛猷識里達臘,不上萬騎落荒拚命逃去。李文忠率師入了應昌城,撫安黎庶。獲有元太孫買入里八喇并后妃、宮嬪、王子里的罕、國公答失帖木兒,及宋元所傳玉璽、玉冊、玉圭、玉斝、玉斧、玉圖書等物。元臣達魯花赤因也歸順。李文忠一概納降。當日三處統兵元帥都會齊在應昌,開筵慶敘。劉基曰:「元太子北走,誠為後患。湯、鄧兩位元帥可領本部屯扎此城。李元帥還當勦捕餘黨。」即日,劉基、李文忠等進兵北追,在路三日到麻歌嶺地面。時天氣暑熱,三軍一路煩渴,更無滴水可濟,沙塵噎人,死者竟至數十。李文忠便令三軍駐扎。自己下馬拜告天神,曰:「如大明聖主有福北征,諸將不致滅亡,願天降甘霖,地開泉脈,以濟三軍之渴!」眾將虔誠一齊下拜。恰有文忠所乘青驄捕影的龍駒,向天長鳴,把身子周圍在軍前雙足跑了三遍,向前跑在一箇去處,爬開沙土有五尺餘深,忽見甘泉涌流,涓涓不竭。軍士真如得波羅蜜一般,箇箇死中復生。文忠便殺烏牛、白馬祭答天地。至今麻歌嶺有馬跑泉勝跡。又行了四日,祇見哨馬報曰:「前是紅羅山,元太子在此屯扎。過此山後,但見茫茫白水,渺渺煙波,也沒有橋梁,也沒有舟楫,一望無際,更不知什麼結局,特此報知。」劉基聽了哨報,沉吟一會,嘆息道:「可見定數,再莫能逃。」李文忠便問道:「軍師何出此言,想來必有原故,末將願聞其詳。」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44:32

第七十四回     現銅橋天賜奇祥 角神獸連叫三聲



  幕外聞聽說使君,孤城海上倚斜矄。
  千山見日天猶夜,一綿虹空水自平。
  眼底蒼茫魂欲絕,對啼江岸霜初歇。
  神開銅氣作銅橋,是是非非誰與說。
  破劍壁間鳴怪車,山谷迎風多黑氣。
  烏烏長嘯似笙簧,憑誰顯出憑誰去。
  乾叩一瞬笑談中,萬事陰晴雨後虹。
  小餘墻西鄰竹暗,蘭香梅雪白頭翁。
  到今煙火靖沙場,南北峰前覆舉觴。
  願教萬歲歡無極,惟見長安別有天。
  卻說軍師劉基聽了「紅羅山」三字,不勝嘆息,被李文忠定要問箇根底。劉基道:「敝處青田,也有紅羅山一座。不才當年未遇聖主之時,每愛此山幽僻,常在山中行思坐想這道理。不期一日,見山巖中響亮一聲,開了一條石竇,不才挨身而入,果有些異見異聞。當日回家,夜來忽夢金甲神口吟詩句,叫不才緊記在心﹔還曰『是你一生之事。』那詩道:
  南北紅羅一樣名,祇將神變顯清聲。
  大明明大胡邊靖,妙玄玄妙匣兵興。
  卯金刀頭角蛟精,未頭一角爾崢嶸。
  須念機關無盡洩,角端見處一身清。
不才時常思量,止有首句與末句未有應驗。今日復遇有紅羅山,想此生結局祇如此了。」文忠嘆息了一會,因商議攻取之計。劉基曰:「必須先看山勢,險阻如何,方可定策。」便令傅友德、廖永忠領兵三千,到前探望。但見林樹參天,陰翳滿地,密密營柵甚是列得周匝。回來報知。文忠曰:「既是這般,便有固守之意。然我兵遠來,祇宜急攻不宜緩取。我意今夜若以火攻之,必然得勝。」劉基大笑道:「我心下亦欲如此。」就遣趙庸、黃彬、吳復、胡美四將,各領鐵甲五千,帶著斧鋸並火器,四面分頭,夜至紅羅山下埋伏。待半夜時候炮響為號,一齊上山攻開樹柵,便各處放火。朱亮祖、薛顯領兵二萬接應﹔傅友德領兵一萬直搗中營。廖永忠領兵四萬山下截殺逃兵。李文忠自率大兵隨後。各將得令前去。待至二更左右,祇聽得半空中一聲炮響,四將登時上山砍開山柵,火銃、火炮、火箭處處發作。倏忽之間火勢焰天,驚得元兵在夢中醒覺自相殘殺,四散奔潰而走。百家奴被傅友德砍死。胡天雄被薛顯一鎗當心刺死。楊鐵刀恃著凶勇,保了元太子及些殘兵敗卒約有二千餘眾,向北而馳,被朱亮祖同廖永忠趕上,朱亮祖一箭射去正中楊鐵刀腦後,落於馬下。祇有花主帖木兒緊隨太子北行。殆及天明,李文忠大兵駐在紅羅山上埋鍋造飯。恰有一箇老兒,皓首蒼髯,童顏鶴骨,來見李文忠,曰:「某乃此地居民,有一禮啟上。」李文忠看他言貌非常,將手接他札子看來,祇見有詩四句,道:
  兵過紅羅山,須知見角端。
  倘然不相信,士卒必傷殘。
  文忠看完時,抬頭來看那老兒隨風冉冉的去了。即請劉基道及,劉基曰:「我因前者夢中神人的詩,因查得角端乃是神獸。其類有五:一曰聳孤,色青三角,口噴青煙,光如藍靛,按東方甲乙木,見則國家有草木之妖,間生於極東日本琉球呂宋之地﹔二曰炎駒,色紅雙鬣,項有魚鱗,光如赤焰,按南方丙丁火,見則國家有毒火之災,間生於極南安南古城暹羅之地﹔三曰素冥,色白身長,毛甚尖削,光若瑩玉,按西方庚辛金,見則國家主有刀兵之慘,間生於極西羅思烈思乃竹果由之地﹔四曰角端,色黑聲清,龜甲龍足,光若鴉青,按北方壬癸水,見則國家有水潦之災,間生於沙漠烏撒汗之地﹔五曰麒麟,色雜而文中多黃色,碧腹紫肉,虎爪龍睛,按中央戊巳土,見則國家豐熟,天下太平。既有此言,元帥不可不信。況茫茫沙漠之地,縱取得來,亦無益於朝廷。」李文忠應道:「軍師之言有理,可即在此屯兵。末將當與傅、朱二先鋒領兵過山追襲元太子,試看此老之言果有靈驗否。」劉基曰:「這也使得。但元帥此去果見角端。可速回兵。」文忠唯唯而行,遂率兵追過紅羅山。將及五十里地面,遙望元兵無食可餐,俱從曠野中拔草為糧。看見我兵將到,驚慌逃避。傅友德、朱亮祖奮擊而前,斬獲二千餘級。止有三五百騎隨了元太子前至烏龍江,渺渺茫茫,無船得渡。朱兵又追趕漸漸近來,那太子血淚包著雙珠,下馬跪在地上望著青天禱告,曰:「自古以來,舜有三苗,周有玁狁,秦漢有匈奴,唐有契丹,宋有金遼﹔直至我世祖,中國已經百年,今大明追逐我們至此無路可逃,全望蒼天不殄滅我等,曲賜週全!」三五百人箇箇嚎天呼地。忽然江中雪浪分開,狂波四裂,顯出一道長虹,橫截那千層碧水上一條鋼橋,待元兵一擁而渡。朱兵連忙追擊,將欲上橋,誰想是空中一條白浪,何從得濟。文忠看了半響,嘆息數聲,說道:「可知皇天不欲絕彼。」惆悵之間,祇聽得響亮一聲,看見紅羅山上有箇東西,身高六尺,色若烏雲,頭上一角,碧色的一雙眼睛,如笙如簧的叫響。文忠對傅、朱兩人並所領士卒,曰:「此必是角端神獸了。」因高叫曰:「角端,角端,爾乃天之神奇,物之靈異,必能識天地未來氣數。倘元人此後更不復生,爾可藏形不叫﹔若是元人復生,爾可叫一聲﹔若止南侵,不能進關,爾可叫兩聲﹔若復來犯邊,爾可叫三聲。」文忠吩咐纔罷,那獸連叫三聲而去。文忠心知天意,便引兵乘夜回紅羅山。天明到了本營,將鋼橋渡元兵,及山上見角端的事,一一對劉基說了一遍。劉基道:「真是奇異。」即日拔寨而起,回至應昌與鄧愈、湯和等將相見了。文忠具言前事,諸將嘆息不已,因留將鎮守應昌撫慰軍民,其餘兵卒俱隨文忠、鄧愈、湯和等回京。恰好大將軍徐達與諸將西征土番,克了河州。那土番元帥何鎮南、普花兒只等,皆納印請降。便將兵追元豫王至西黃河,直到黑松林殺了阿撒禿子。於是河州以西甘朵、烏思藏等部,來歸者甚眾。甘肅西北一帶,數千里不見一兵卒,因也收兵回京。太祖聞得勝旋師,乃率群臣出勞於江上。
  次日,徐達等進平沙漠表章。太祖因對朝臣曰:「爾等戮力王家,著有茂績,非有世賞,何以報心。朕已命大都督府及兵部官,祿諸將功績,吏部定勳爵,戶部備禮物,禮部定禮儀,工部造鐵券,翰林撰制誥。明日是仲冬丁西之吉。諸臣各宜明聽朕言。」本日退朝。次日五鼓,太祖夙興,御奉天殿。皇太子及諸王、文武百官朝見禮畢,排列在丹墀左右。太祖曰:「今日定行封賞非出一己之私,皆仿古來之典。向以征討未逞,故延至今日。如左丞相李善長雖無汗馬之勞,然供給軍糧更無缺乏﹔右丞相徐達,朕起兵時即從征討,摧堅撫順勞勛最多,二人應列公爵,宜封大國,以示褒嘉,餘悉照功加封。書上曰:『德懋懋官,功懋懋賞』。今日若爵不稱德,賞不酬功,卿等宜廷論之,毋得退有後言。」於是封徐達為開國輔運推誠直力武臣,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傅中書官右丞相,進封魏國公﹔參軍國事,食祿五千石,賜誥命鐵卷。因著中書宣卷文,道:
    朕聞自古帝王創業垂統,皆賴英傑之臣,削群雄,平暴亂﹔然非首將智勇,何能統率而成大功。如漢、唐初興,諸大名將是也。當時雖得中原,四夷未及賓服,以其宣謀效力之將比之,豈有過我朝大將軍之功者平?爾徐達起兵以來,為朕首將。十有六年,廓清江漢、淮楚,電拂兩浙,席捲中原,威名所振,直連塞外,其間降王縛將,不可勝數。頃令班師,星馳來赴。朕念爾勤既久,立功最大,天下已定,論功行賞,無以報爾,是用加爾爵祿,使爾之子孫,世世承襲,朕本疏虞,皆遵前代之典禮。茲與爾誓:除謀逆不宥,其餘若犯死罪,免爾二死,子免一死,以報爾功。于哉!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爾當慎守朕言,諭及子孫,世世為國之良臣,豈不偉歟?
  宣讀已畢。那鐵券制度宛如大瓦一片,面刻誥文,背鐫免罪減死俸祿之數,字畫俱用金嵌成。一片藏在內府,一片給與功臣。兩邊相合,因叫做鐵卷。這規矩依照宋時賜錢錫王的鐵卷造成。太祖特令使臣到浙江台州錢王的子孫那裏,取樣鑄造的。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44:58

第七十五回     賜鐵券功臣受爵 康茂才飛砲喪命



  海水動天天欲曉,曉天日炙珊瑚老。
  鳳凰齊鳴百尺梧,總教飛上丹山島。
  古馬莫看一騎驚,淺草青黃水痕新。
  絲牽小豸當空乳,沙臥膏騶不動塵。
  黃河如帶山如礪,松青月朗犬無吠。
  日麗琉璃方瓦金,金貂綠綬英雄佩。
  堪嗟西蜀迕天行,九地偏將妖露王。
  巫雲不辨山河色,峽水空流天地春。
  兜鍪重整羽林時,命輕人鮮甕頭催。
  鬼門關外船行近,魯直新詩最可思。
  卻說太祖賜券與徐達後,因封李善長太師守正文臣韓國公﹔食祿四千石。封常遇春子常茂鄭國公,李文忠曹國公,馮勝宋國公,鄧愈衛國公﹔食祿三千石。封湯和信國公,耿炳文長興侯,沐英西平侯,郭子興鞏昌侯,吳良江陰侯,廖永忠德慶侯,傅友德穎川侯,郭英武定候,朱亮祖永嘉侯,吳禎靖海侯,顧時濟寧侯,趙庸南雄侯,唐勝宗延安侯,陸仲亨安吉侯,費聚平涼侯,周德興江夏侯,陳德臨江侯,華雲龍淮安侯,胡廷瑞豫章侯,俞通源南安侯,俞通淵巂越侯,韓政東平侯,康茂才蘄春侯,楊璟諭蜀未還,遙封營陽侯﹔並食祿一千五百石。王志六安侯,鄭遇春榮陽侯,曹良臣宜寧侯,黃彬宜春侯,梅思祖汝南侯,陸聚河南侯﹔並食祿九百石。華高廣德侯,食祿六百石﹔並賜鐵券,子孫世襲。又封孫興祖燕山侯,張興祖東勝侯,薛顯永城侯,胡美臨川侯,金朝興宜德侯,謝成永平侯,吳復六安侯,張赫航海侯,王弼定遠侯,朱壽舳艫侯,蔡遷安遠侯。葉昇在蜀未回,封靖寧侯,仇成安襄侯。李新在蜀未回,封崇山侯,胡德濟東川侯。其餘諸將,各照功陞賞。又追封馮國用鄧國公,俞通海虢國公,丁德興濟國公,加封耿再成泗國公。祇有劉基初封上柱國安國公,他再四拜辭不受,曰:「臣命輕福薄,若今日受恩必折壽算,伏乞陛下俯從臣請。」太祖因他力辭,改封為誠意伯,食祿二千四百石。當晚筵宴而散。
  過了數日,楊璟率副將李新、葉昇朝見,太祖便問偽夏明昇的事務。楊璟曰:「那明昇年止一十四歲,其罪雖輕,但為丞相戴壽專權,蠹國殘民,生黎極苦﹔況是梁王所封,是元朝餘孽。前者臣受明命,將書曉諭禍福,那戴壽公然大言,說彼西川,北有陳倉之險,東有瞿塘之固,南有漢洋之隘﹔大明幸而得志中原,何敢輕我西夏?將聖諭丟棄在地,甚是無禮。伏望陛下大振神威,肅清巴蜀。」太祖聽了大怒,便沉吟了一會,曰:「西川山水險阻,我軍未知道路不利進攻。奈何,奈何!」楊璟從袖中取出一箇手卷,曰:「臣前日行時,也慮及偽夏必然抗拒,因著畫工隨行,暗將地理夷險處,盡行細細圖畫於此。他日進兵道路盡可了然在目。」太祖含笑,就將手卷展開,果然山川形勢盡可揣摩,便下令徐達以兵鎮守山、陝等處﹔鄧愈以兵鎮守廣、浙等處﹔李文忠以兵鎮守山東、河南等處﹔湯和、傅友德二人可率廖永忠、曹良臣、周德興、顧時、康茂才、郭英等十八員大將隨征,分道而進。因命太史擇日祭告行師。太史奏曰:「今洪武四年辛亥,三月初二日可祭告天地,初八日可出師西行。」至日,太祖乘鑾輿率文武群臣,直至南郊,設奠行禮,讀祝文,道:
    大明洪武四年三月初二日,皇帝臣謹以牢醴致祭於昊天后土、太歲風雲雷雨、岳鎮海瀆、山川城隍,旗纛之神,曰:臣起布衣,率眾渡江,平漢吳,立國業,削群雄,定四方,於今十有七年。凡水陸征行,必昭告於神祗,受命於上蒼,賴神陰佑,天下一統。惟西蜀戴壽,假幼主之權,恣行威福,據一隅之地,戕賊生民。聲教既有彼此之殊,封疆實宜中原所統。若恣其傑傲,必損我藩籬。特拜湯和為征西大將軍,率楊璟、廖永忠、周德興、曹良臣、康茂才、汪興祖、華雲龍、葉昇、趙庸,從瞿塘以攻重慶﹔傅友德為征西前將軍,率耿炳文、顧時、陳德、薛顯、郭英、李新、朱壽、吳復、仇成,從階、文以趨成都。二路分行,咸祈神佑。
  祭告禮畢,駕回奉天殿,命湯和掛征西大元帥金印,廖永忠為左副帥,周德興為右副帥,康茂才為先鋒,率京衛荊湘舟師一萬,由瞿塘趨重慶﹔命傅友德掛前軍元帥金印,汪興祖為左副帥,耿炳文為右副帥,郭英為先鋒,率河南、陝西步騎十萬,由秦隴趨成都。因諭眾將道:「今天下惟巴蜀未平,特命卿等率水陸之師,分道並進,首尾攻之,勢當必克,但行師之際在嚴紀律,以率士卒﹔用恩信,以懷降附,無肆殺掠﹔王全斌之事可以為戒,卿等慎之。」諸將拜辭。上復密諭傅友德道:「蜀人聞吾西伐,必悉其精銳,東守瞿塘,北拒金牛,以拒吾師。謂恃彼地險,我兵難至也。若出其不意,直搗階文,門戶既隳腹心自潰。兵貴神速,爾須留心。」友德復頓首聽命。是月八日,大兵分南北二路前進。
  且說湯和率楊璟、廖永忠等九將從南路進發,先令趙庸分兵五千,合攻桑植芙蓉洞及罩垢茅岡寨,皆平之。因逼取龍伏隘,恰有僉事任文達迎敵。曹良臣奮馬面前,把文達斬於馬下,擒獲五千餘人,遂攻天門山。那山正是偽帥張應垣及小張僉事把守。周德興、華雲龍各領兵三千,分左右衝殺。他也分兩支接應。小張僉事看了華雲龍凶勇,早已心寒,未及戰得兩合,被雲龍一鞭把腰脊打做肉泥。雲龍乘勢趕殺,看見張應垣與周德興兩馬交鋒,正是放潑,大叫道:「周將軍,偽賊的鎗杆都折了,不活捉他再待何時?」那應垣聽得鎗杆折,祇道果然把頭回轉來看,被華雲龍一箭正中左眼,翻空落馬而死。朱兵大勝,便直至歸州城下安營。湯和對康茂才曰:「歸州地面去瞿塘不遠,必期破敵,以震蜀人之心。」茂才回曰:「不必元帥勞心,末將自有方略。」即率兵三千搦戰。守歸州的乃蜀中虎將龔興,便出城對殺。茂才縱馬向前,如入無人之境,力氣百倍,喊殺震天。龔興那能抵擋,不敢進城,徑往瞿塘關去了。茂才殺入城中,便令哨馬報知湯和。撫安百姓。留參將張銓鎮守。
  次日起行,來到大溪,離瞿塘二十里屯駐。湯和隨遣楊璟、汪興祖、康茂才領遊兵五千,探取虛實。他兩箇出營西去,前至瞿塘關。關前是金沙江。當初諸葛武侯於此江中樹立石椿鐵柱約有千餘,便用鐵索周遭繞住,以拒東吳之師。後來蜀王孟昶,後於柱間築成關隘,名曰「瞿塘關」。此處正是夏丞相戴壽、元帥吳友仁、副將鄒興、樞密使莫仁壽,又有歸州逃來龔興在關把守。戴壽因看山勢,南有赤甲山,北有羊角山,彼此相望,便把兩山分鋻石竅,用鐵索千萬條相連,橫截關口。鐵索之上鋪著大片木板,號為飛橋,以通往來。橋上備著矢石、銃炮等物,以備攻擊,真所謂:「一夫應關,萬人莫敵。」橋下水勢滔天,怦湃若立。盛夏雪消,水勢洶涌,直如萬馬奔騰,不敢行船。數里之間石刳成穴,如箱子一般,因又名風箱峽。山高水深,峭壁萬仞,惟是日正午時,始見日色。三將細看了形勢,歎羨咨嗟。祇聽得一聲炮響,早有吳友仁的虎將:一箇叫做飛天張,一箇叫做鐵頭張,兩邊帶領雄兵夾擊而來,直取汪、康、楊三將。茂才見勢頭不美,揮戈迎敵。楊璟與興祖也躍馬相持,殺得偽兵大敗,倒戈曳甲拚命的走過鐵索板橋。茂才同興祖飛兵來趕,誰想橋上的矢石、箭炮,橫衝過來,就如飛蝗驟雨一般,可惜茂才與興祖兩箇英雄竟被飛炮所中而死。楊璟急收兵退回,亦被滾木滾來連人和馬扑入水中,幸得未致大傷,止害了坐下烏騅,祇得步行,引著殘兵,收了兩將的尸首來見湯和,具言失陷之事。湯和與眾將放聲大哭,具棺槨殯葬於大溪口山坡之麓。與廖永忠眾將商論,都道:「這等洶湧險峻,舟楫難施,且待秋後方可攻打。」不題。
  且說太祖以諸將伐蜀未見捷報,因復命永嘉候朱亮祖為征西右將軍,率兵往助,大會征進。亮祖得令,星夜馳發至陝西西安府,恰好傅友德率大隊暫住西安。亮祖備言上旨說久未見捷。傅友德曰:「一來糧草未足﹔二來諸道兵馬未集,所以暫住於此。」亮祖聽了便對友德耳邊說道:「如此如此。何如?」未知所說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45:24

第七十六回     取西川劍閣兵降 傅友德古城得勝



  從來巴蜀稱天險,水如直立山如點。
  懸崖峭壁勢欲傾,惟見飛雲空冉冉。
  傅侯提取鐵甲軍,且行且止還逡遂。
  宸謀恐向師中老,簡命永嘉辭更殷。
  永嘉承詔星馳出,拓成奇策神鬼怵。
  揚言天討下金牛,暗破階文若秋風。
  樹枝畫月千條弦,挂向酒樓檐外看。
  青衫白馬壚頭醉,應念將軍血滿鞍。
  卻說朱亮祖對著傅友德曰:「今主將暫屯於此齊集兵糧,不如乘機就機,一面聲言進取金牛,入棧道攻劍閣﹔一面暗地使人觀青川、果陽地面虛實,以圖進取何如?」友德道:「極是妙見。」便即刻差人哨聽。不數日間,哨人打聽回來報曰:「青川、果陽守備空虛﹔階、文地面雖有兵壘,而兵資單弱。」友德聽報,就拔寨直取陳倉。又令朱亮祖領精騎五千為先鋒,攀緣山谷晝夜兼行,兩日夜竟抵階、文之地,離城五里安營,方纔整列隊伍。守階州的是偽夏平章丁世珍,正與虎將雙刀王、眾多官長宴樂。席間說及朱兵便道:「戴丞相同吳友仁等守著瞿塘,何大亨將十萬雄兵守著劍閣,我這階州料他插翅也飛不來,且可安心把盞。」忽有哨子報道:「大明兵不知何處過來,現在城外五里扎營搦戰。」世珍對眾將曰:「他既遠來,必然勞困,即日便當點兵出城迎殺。」早有王子實上馬,領著精兵二萬挺鎗殺過陣來。亮祖大怒,縱馬交兵未及二合,手起一刀,那子實的頭骨碌碌滾下地去。世珍看勢頭不好,急命雙刀王接應。那雙刀王跳馬上前,曰:「平章放心,待小將砍他首級,以報前仇。」亮祖見他來得奮猛,便放馬出陣,雙刀王把刀兒舞得飛輪似轉的殺來。亮祖看的眼清,便一隻手拿著刀,一隻手展開浪索,從空中灑開,叫聲:「看!」套了將雙刀王反縛的一般緊緊拴住,活捉過馬上,便扯腰間寶劍剁下頭來,乘勢殺入偽夏陣內。丁世珍望風逃脫到文州去了。友德一隊人馬,卻好也到,遂合兵至文州,離城二十里行到白龍江邊。蜀軍把吊橋拆開,以阻朱軍。郭英同朱亮祖督兵乘夜將寨柵登時轉移,佈成水橋,頃刻而渡,直至五里關下寨。世珍復集兵據險而戰。傅友德奮力急攻,偽兵大敗。世珍祇帶得數騎往綿州而走。遂拔了文州留將鎮守,便統大兵來攻綿州。明軍威勢大振,人人震恐,都棄城逃遁。不勞寸刃,又連取川、陽二城。
  兵到綿州,丁世珍對著守將馬雄商議交鋒之策。馬雄曰:「此何足慮。他們長驅得志,祇是未逢敵手,且請平章同到陣前,看下官殺他一箇片甲不留。」原來這馬雄身長不滿四尺,力敵萬人,手中舞一把五十觔重的鐵杆鋼叉,颼颼的渾如燈草,人因他身材矮小,便稱他做馬怪軍。一向負著雄名。他也自誇著大口。世珍認是真正好漢,果然同出搦戰。朱亮祖看了馬雄便飛也殺將出來。兩邊一聲鑼響,兩馬合做一處,未及二合,亮祖大叫一聲,把馬雄一刀砍於馬下。傅友德催兵湧殺,世珍大敗而走。將及城門,祇見城上都是大明旗號。原來傅友德先令耿炳文、顧時、薛顯、陳德四將,帶著雄兵一萬,裝作蜀軍賺開城門,復令郭英領兵五千在城東埋伏。世珍看見城池已破,果然從東而走,當先一將截住去路。世珍也舉刀來擋,恰被郭英手起一鎗正中世珍的右眼,落馬而死。明軍駐於綿州城外。次早便趨兵往漢陽江岸安營。友德要把取勝之事報與湯和、廖永忠得知,以便彼此乘勝攻取,爭奈山川遙隔無路可通。幸得一夕水勢漲大,便令軍中造成木牌數千,上面備將克取階、文等州年月寫明,浮於江面,那水流直下,這也不題。
  且說漢陽蜀屯兵在西岸,那員大將恰是何大亨。隔江對陣,彼此相看了五日。朱亮祖曰:「今日之勢更不可緩,元帥尊意何如?」傅友德曰:「兵法有云:『察事行之』。彼雄兵十萬,今阻絕漢水,我師明渡必不得勝,我正待蜀兵少懈,然後攻之。」便令軍中暗地造竹筏三百餘扇,令郭英、李新、朱壽、吳復率領鐵甲兵二萬,將筏盡載火器前進,餘兵隨後而行。待夜三鼓,順流而下,直抵漢陽江右。探那漢陽軍卒果然熟睡無備,便令士卒將火器齊發,喊聲震天,夏兵驚潰四散奔走。傅友德、朱亮祖率領大兵相殺,斬首二萬餘級,漢水為之咽流。何大亨潛夜疋馬投漢州去了。納降的軍馬,計有三萬七千之數。友德即督兵困住漢州。
  那夏主明昇在重慶府設朝,聞報知大明軍將明進金牛,暗渡了階、文,三敗了丁世珍,又取了青陽、綿州,今因漢州最急,便大驚訝道:「起初祇聽得大明攻瞿塘,因遣丞相戴壽統精兵相敵,不料他探穴搗虛,竟從西北而來,據取劍閣漢江之險,若再失了漢州成都必不能保。」便差官星夜至瞿塘報戴壽得知,著他分兵來救漢州纔是。不祇一月,戴壽得到信息,即對諸將商議,曰:「此事不可遲緩,可留莫仁壽、鄒興、龔興、飛天張、鐵頭張五將,以三萬兵固守關口﹔我與吳友仁元帥領兵七萬,去迎傅友德相殺。」吳友仁曰:「吾聞傅友德昔日曾輔先王,先王不用便從了友諒﹔友諒待他甚薄,後方歸了大明。友德文武兼全。且今又聞得大明皇帝因久征無功,復敕朱亮祖為副,此人更是智勇足備。當年曾在鶴鳴山設奇運石,壓死敵兵。今已入川猶虎之入室也。我與丞相可分兵而進,丞相從西路,末將從東路,又約何大亨從南路,三處為犄角之勢以拒友德,祇待他糧完師老,必可得勝。」戴壽曰:「此言亦是。但今分兵則勢孤。友德領著雄兵十萬來困漢州,我等祇得七萬,不如俱從西路進發為是。」次日,到漢州城下正西安營。明兵聞他救兵已到,便撤圍在南向駐扎。城中何大亨即與黃龍、梁士達領精銳三萬出城,與戴壽合兵列寨。傅友德整肅三軍,下令曰:「戴壽領兵遠來,何大亨又一向怯弱,心中甚是慌張的,爾等各宜奮力,平蜀之功祇在今日。」便令朱亮祖統左軍,陳德、薛顯接應﹔顧時領右軍,趙庸、李新接應﹔自與郭英等統著中軍向西南迎殺。兩陣對圓,那夏陣中吳友仁、何大亨、黃龍、梁士達、胡孔章五將,一齊分兵來戰。朱亮祖、郭英、顧時三路,也各尋著對頭相殺。郭英一鎗刺死了黃龍。顧時刀頭轉處把梁士達砍在馬下。胡孔章被朱亮祖一箭射倒了坐馬,輪轉鎗來一鎗倒在塵埃。那戴壽即要走去,傅友德早已料定,便縱馬趕來一刀直砍過去,把金盔劈得粉碎。幸得馬快,逃得性命,便與何大亨脫逃往成都走了。吳友仁也從亂軍中逃脫,往古城而去。傅友德招動大兵殺入漢州城,活捉了招討王隆,萬戶梁丞等一百餘人。連夜追至古城,又捉了宣諭趙秉圭,及馬、騾五百餘匹。友仁復逃走保寧去了。大軍徑向成都。那餘川、九龍山等寨,并平章俞思忠率官屬、軍民三千餘人,獻良馬十疋,到軍前納降。
  且說夏王明昇對廷臣數曰:「這蜀中之地號為四川:以成都為西川,潼關為東川,利州為北川,夔州為南川。中有六箇大山,是:峨嵋山、青城山、錦屏山、赤甲山、白鹽山、巫山。其間有金沙江、白龍江、漢陽江,極為江之險阻。又如瞿塘為第一關,劍閣為第二關,陽平為第三關,葭萌為第四關,石頭為第五關,百牢為第六關。從來說,秦資其富,漢用其財﹔今如此光景,險阻去其大半,奈何!奈何!」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45:51

第七十七回     練猢猻成都大戰 華雲龍火燒鐵索



  旗幟飄飄映日高,劍淩霜氣倚天豪。
  雄如虎豹離山岳,勢似蛟龍出海濤。
  神裏機神通紫府,胸中膽氣貫青霄。
  安邦多少勳勞在,盡向煌煌國史標。
  且說偽夏明昇,對著眾臣曰:「巴蜀的險阻已失去了一半,無可奈何。」正在憂惱,恰有哨子來報:「大明兵將竟到成都府正東安營。守成都的是戴壽、何大亨兩將,又有吳友仁也從古城逃來。」便商議道:「今日之事,若用人力必難取勝。此處城東七十里有座黑支山,極多猢猻,向來遊手遊食的人都將他教成拖鎗舞棒,搬演雜戲。我們不如下令,凡民家所養猢猻盡行入宮,每猢猻十頭,出獄中死囚一人率領在前廝殺,繼後便以大兵相隨。那猢猻隨高逐低,攀援林木,踰山越嶺極是便利,朱兵料難抵擋,此計何如?」眾人應道:「大好,大好!」即刻拘集猢猻接連在城中,令死囚演習了十餘日,祇不開城迎敵。傅友德對眾將曰:「他們何故如此遲延,莫非待救兵來麼?則重慶地面是箇孤城,他恐我分兵攻取,必不分兵來救。瞿塘地面去此甚遠,且湯元帥等在彼攻打急迫,也難分兵來救﹔若要坐老我師,則內邊兵糧聞得積聚不多,不知何故如此?他們必有奸計,我等須要提防。」因而下令哨子暗行打探,不題。
  且說太祖一日視朝,通使奏曰:「外有一人自稱赤腳僧。從峨嵋山到此求見陛下,言國祥的事。」太祖恐他出言惑眾,不令相見。次日,忽然龍體不安。太醫院官未敢造次進藥。卻又報道:「赤腳僧說,天目尊者著他轉送藥方。在午門外候旨,畢竟要求一見。」太祖因念當年師過五臺,湯和等去訪張三豐,那道童備言天目尊者便是周顛。且今赤腳僧道從峨嵋山而來,大軍現征巴蜀未知下落,便令一見也可。乃傳旨出去。那僧人見了太祖,袖中取出一件東西曰:「這是溫良石,須以金盤盛水,磨藥飲下那病便好。」太祖看他來得奇異,即令內侍照方磨服,果然胸次即刻平安,倍覺精神。那赤腳僧即大步從外面走進,太祖連忙向前問道:「周顛年來未見,恰在何方?且師父說從峨嵋山來,不知近來曉得征討偽夏的消息否?」那僧答道:「天目尊者在廬山與張金箔、謙牧、宗泐四人,輪番較棋,你可著人往問﹔若是巴蜀事務,七月中旬可以稱賀。但此時傅、朱二元帥,陸路軍馬大是憂疑。我此去可同冷謙一走,指與方略。」太祖便曰:「冷謙我一向聞他善於仙術,至於卜課、樂律之伎,更是精工。他如今在此做官,師父可同他一走,不知幾時得有曉報哩?」那赤腳僧道:「這也容易,成都得勝,便著冷謙來見。」太祖允奏。他便同冷謙登雲而去。按下雲頭正是匡廬山上。赤腳僧與周顛等三人相見,備說把藥醫治了太祖。並說太祖要巴蜀近日攻討信息,因要冷謙同行。冷謙道:「我一向分著化身,在金陵做箇太常協律郎,近來頗厭塵務,今日塵累將滿,我便同你巴蜀走遭去,報與大明之主也得。」便同赤腳僧飛向成都而來。在雲頭一望,但見偽夏戴壽等在城中演練猢猻,教他拖鎗舞棍,搶箭奪刀的把勢。看了一會,竟從朱、傅二元帥營前歇下。走到轅門叫轅門軍校報知。傅友德、朱亮祖聽了,便著中軍官迎到寨中,分賓而坐。將偽夏閉門不戰拖延時日,憂間無處,細說二人得知。赤腳僧道:「我們方纔看城中,百般演習猢猻,元帥可謹慎提防。」冷謙又道:「細觀氣數,並按著干支,明日他決然出戰。祇是這些逆畜,其類屬火,所以依山林、岩石而生。山林岩石俱能生火。今在巴西又為金方﹔火金相剋。他們用此,雖是困苦無奈,其實也合此道理。明日行軍俱可用赤旗、赤甲、赤馬、火炮、火銃、火箭等物,取以火勝火之義。朱元帥為前鋒,傅元帥當後,其餘將軍分翼而前,必然取勝。」傅友德聽計,便令軍中旗甲、鞍馬,俱改做了赤色。俱於號帶之間及旗巾之上,暗分隊伍,整備明日廝殺。待至天明,祇聽一聲炮響,成都城中果然帶出許多猴子,並人馬衝突將來。朱亮祖即令前軍用標鎗、榔棍,間著火器,密密的排列在前,施放過去。那些猢猻聞了硫黃、硝焰之氣,又被殺傷,都轉頭望本陣而逃,自相衝殺。明兵乘勢攻擊,夏兵踏死者有一大半。吳友仁回陣要走,被郭英大喊道:「你這賊慣會逃脫,今待那裏去!」一鎗直透前心而死。戴壽、何大亨領了殘兵,連忙進城不出,這也慢說。
  祇是明太祖接連三日,望著赤腳僧回報,也沒有響動,恰有管內帑的奏曰:「臣把守內庫,時常檢點庫中銀兩,每有缺失細覓蹤跡,更無可得。今日進庫,忽見一張憑引失在地下。臣意庫中嚴密,那得有人進來,今金寶失去無蹤,反而憑引一紙,伏乞聖裁。」太祖便令五城兵馬司,照憑上姓名拘拿到殿鞫審。不及半刻,那人拿到。太祖細行審問,那人道:「臣向與冷謙友善,渠憐臣親老家貧,難以度日,即於臣寓所壁間畫有庫門一座,白鶴一隻,因對臣曰:『若要銀子時,可將畫門輕敲,其門自開,一進內便有銀兩,但無得多取。』微臣依法行事,果然開門可以進取。昨日之間,臣見金銀滿庫,或多取也不妨,便恣意取之而出,不覺失下憑引。臣出無奈,實是冷謙所為。」太祖笑道:「那冷謙前日方與赤腳僧前往巴蜀去了,你何得調謊弄舌?」那人道:「臣豈敢妄言,他方纔尚在家中。」太祖隨令御前校尉收取冷謙。冷謙見校尉一到,便曰:「聖旨所在,不得遲延。」便隨校尉行至午門前,且對校尉曰:「今日我死也。但是十分口渴,列位可將水一碗略解吾渴,亦感盛情!」校尉看他衷訴,便汲水一碗把他喝了。一眼但見冷謙一箇身子都在碗中,恁你拽扯祇是不起,攸然之間,連形連影一些也看不見,止有清水一匝。校尉高聲的叫道:「冷謙,冷謙,你既如此,我們都要死了!」正要啼哭,那水碗中忽發聲響,曰:「你們都莫憂慮,將水進上御前,你們必然無害﹔且我也有軍前要事奏聞。」那校尉祇得收淚,把水盞進上,並他的言語一一申奏。太祖便曰:「冷謙,可顯出來見朕,朕必不殺你。」那碗中便應道:「臣有罪決不敢出。」龍顏大惱,將盞擊碎於地,令內侍拾起,片片皆應。太祖因問巴蜀情由,他細把以火勝火的軍情備說了一番,便曰:「臣自此同周顛、謙牧、張金箔遊於清宇之間,朝北海,暮蒼梧。惟願聖躬萬壽元疆,清寧多福,臣從此辭矣!」太祖聽其自匿,吩咐管庫官仍舊供職。那失憑引的,追出原盜金銀﹔然孝念可原,但行苔罪去訖。
  且說湯和、廖永忠等,向因江水泛漲,駐兵大溪口。一日間,巡江邏卒報曰:「金沙江口得木牌數百面。恰是穎川侯傅友德把由陳倉取階、文、青陽、綿州、漢州等日期,報與湯元帥得知的牌面。」湯和便曰:「既是如此,偽將俱必膽寒,我們正宜乘勢攻取。」廖永忠細籌了一會,道:「今舟師既不得進,可密遣精銳千人,照像樹葉的青綠之色做成蓑衣,各帶糗糧、水筒以禦飢渴,祇揀山崖草木茂密處魚貫而前,且行且伏,踰山渡關,埋伏在上流。約定五月廿五日五更,在上流接應。水寨將士可將鐵包裹船頭,盡置火器在船備用﹔元帥可帶曹良臣、周德興、仇成、葉昇為左右哨,領陸兵六萬去攻龔興的陸寨﹔末將自帶華雲龍、楊璟為左右哨,領著水師駕著小船,從黑葉渡攻鄒興的水寨。若水寨一破,便燒斷了鐵索毀去了橋柵,以過瞿塘,自可直趨重慶。」湯和聽計,因遣精兵千人扮成青綠色的衣裳先行,祇待廿五日在上流行事。那蜀兵見我們寨中向來毫無動靜,也便懈怠,不甚提防。至廿五日五更,湯和領了陸兵去攻陸寨。廖永忠因令水師奮力挽水而行,把火炮、火筒一時發作,水將鄒興中著火箭而死。一邊廝殺,一邊炬火燒著鐵索,趁紅斬斷,遂焚毀了三橋。早見上流埋伏的精銳揚旗鼓噪,迅疾攻殺。蜀人上下抵擋不住,便活捉了有職的官員廿人,殺蔣達等八十餘人,斬首二千餘級,溺死者不計其數。莫仁壽卻被華雲龍一刀劈死。那陸兵飛天張、鐵頭張同龔興前來相迎。廖永忠在船頭望得眼清,那火箭射來正中鐵頭張面門,落馬而死。龔興正要逃走,周德興趕來,一刀兩斷。飛天張便脫了衣甲,混在眾軍中奔逃,被軍中縛了解送軍前。湯和令同職官蔣達等斬首號令。水陸二路兵馬直過了瞿塘關,仍合一處,湯和因與眾將曰:「趁此前往,可保勢如破竹。廖永忠當率曹良臣、葉昇、仇成率本部兵,從北路而行。我當同華雲龍、周德興、楊璟率本部兵從南路而行。」即日拔寨而往,四方州郡望風投附。
  洪武四年七月初旬丙申日,大兵徑抵了重慶府,離城十里正東銅羅峽安營,明昇聞報大懼。右丞相劉仁勸曰:「且奔成都,再圖後舉……」未及說完,祇見探子又報道:「大明傅、朱二元帥把成都攻困甚急,來求救兵。」那明昇與劉仁面面相看,更無計較。其母彭氏吞聲飲淚,對著明昇道:「事已至此,不如早降,以免生靈之苦。」明昇從了母親的說話,便寫表著劉仁赴大明營中謁降。湯和便知會廖永忠,陳兵於重慶府朝天門外。明昇帶了家屬待罪軍門。那成都城中戴壽、何大亨知本王已降,也將城出獻。傅、朱二元帥入城安民已畢。於是入巴地面,盡歸大明。三月出兵,七月平蜀,百日之間底定了偽夏。湯和、傅友德、朱亮祖、廖永忠擇日班師回朝。在路早行暮止,於民間秋毫無犯。所得西蜀金寶、玉冊、銀印五十八顆,銅印六百四十顆。各府有七,元帥府有八,宣慰安撫司二十有五,州三十有七,縣六十有七。所俘官吏將士與所獲牛、馬、輜重,俱以萬計。太祖臨朝,等第平蜀功績:傅友德第一,廖永忠第二,朱亮祖、湯和第三,各賜銀一千兩,彩緞五十疋﹔其餘俱各賞齎。明昇率家屬門外候罪。未知如何處理,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46:16

第七十八回     皇帝廟祭祀先皇 有功臣得病歸天



  紫雲如氣覆蒼旻,瑞氣氤氳靄御宸。
  穆穆春風披宇宙,融融化日滿乾坤。
  時看塞北清塵將,又見川西奏凱兵。
  縱有滇中兵未靖,也堪酩酊醉花陰。
  那偽夏明昇率了家屬在午門外待罪來降。太祖憐他年幼無知,因封為歸命侯,賜以居第,在南京城裏隨廷臣行禮朝謁。若致君無道,暴虐庶民,俱是權臣戴壽,命將戴壽斬首,為權臣誤國之戒。其餘脅從,罪有大小,咸各赦除。且親制平蜀文,命官載入史籍,以彰諸臣勤勞王家之績。惟有曹良臣、華高,因領人馬追擊夏兵,馬陷坑阱,被鎗而死,太祖甚是痛惜,追封安國公。且說「不意西征傷我康茂才、汪興祖、曹良臣、華高四員大將!」因令所在有司建祠歲祭。且與文臣宋濂等曰:「從古歷代帝王,禮宜祭祀。卿等當訪舊制參酌奏行。」
  未數日間,禮官備將具奏,請每年一祀,每位帝王之前通酒一爵。時值秋享,太祖躬臨祭獻。序至漢高祖前笑道:「劉君,劉君,廟中諸公當時皆有憑借以得天下,惟我與公不惜尺土,手提三尺,以登大寶,較之諸公,尤為難事,可供多飲二爵。」又到元世祖位前,祇見面貌之間忽成慘色,眼膛邊若淚痕兩條,直垂至腮。太祖笑道:「世祖,你好痴也!你已做天下幾及百年,亦是一箇好漢。你子孫自為不道,豪傑四起,今日我到你廟宇之中,你之靈氣,亦覺有榮,反作兒女之態耶?」太祖慰論纔罷,世祖廟貌稍有光彩。至今對漢高祖進酒三爵,遂為定制。至如元世祖淚痕宛然尤存,亦是奇跡,此話不題。
  且說太祖出廟,信步行至歷代功臣廟內。猛然回頭看見殿外有一泥人,便問:「此是何人?」伯溫奏道:「這是三國時趙子龍。因逼國母,死於非命,抱了阿斗逃生。」太祖聽罷,說道:「那時正在亂軍之中事出無奈,還該進殿纔是。」話未說完,祇見殿外泥人大步走進殿中。太祖又向前細看,祇見一泥人站立,便問:「此是何人?」伯溫又道:「這是伍子胥。因鞭了平王的尸,雖係有功,實為不忠,故此祇塑站像。」太祖聽罷,怒道:「雖然殺父之仇當報,為臣豈可辱君,本該逐出廟外。」祇見廟內泥人霎時走至外邊。隨臣盡道奇異。太祖又行至一泥人面前,問道:「此是何人?」伯溫奏道:「這是張良。」太祖聽罷烈火生心,手指張良罵道:「朕想當日漢稱三傑,你何不直諫漢王,不使韓信抱恨,那躡足封信之時,你即有陰謀不軌,不能致君為堯、舜,又不能保救功臣,使彼死不瞑目,千載遺恨。你又棄職歸山,來何意去何意也?」太祖細細數說,祇見張良連連點頭,腮邊弔下淚來。伯溫在傍,心內躊蜘,「我與張良俱是扶助社稷之人。皇上如此留心,祇恐將來禍及滿門,何不隱居山林拋卻繁華,與那蒼松為伴,翠竹為鄰,閑觀糜鹿銜花,呢喃燕舞,任意遨遊,以消餘年。」籌畫已定,本日隨駕回朝。
  且說太祖在龍輦中,遍望城外諸山,皆面面朝拱金陵,真是帝王建都去處。卻遠望牛首山並太平門外花山,獨無護衛之意。太祖悵然不樂,命刑部官帶著刑具,將牛首山痛討一百,仍於形像如牛首處穿石數孔,把鐵索鎖轉,令伊形勢向內,遂著隸屬宣州,不許入江寧管轄。花山既不朝拱鐘山,聽大學中這些頑皮學生肆行樵採,令山上無一茅,不許翠微生色。且諭且行,不覺已進東華門殿間。正見畫工周玄素承旨繪天下江山圖於殿中通壁之上,其規模形勢俱依御筆揮灑所成,略加潤色。太祖便問道:「你曾畫牛首山與花山麼?」素棄筆跪曰:「正在此臨摹。」太祖命把二山改削。玄素頓首道:「陛下山河已定,豈敢動移。」太祖微笑而罷。然聖衷終以二山無情,便有建都北平之意。
  次日太祖設朝,劉基叩首奏道:「臣劉基今有辭表,冒犯天顏,允臣微鑒。」太祖覽表,說道:「先生苦心數載,疲勞萬狀,方今天下太平,君臣正好共樂富貴,何故推辭?」伯溫又奏道:「臣基犬馬微軀,身有暗疾,乞放還田裏,以盡天年,真是微臣僥幸,伏惟聖情諭允。」太祖不從。伯溫懇求再三,太祖方准其所奏。令長子劉連,襲封誠意伯,劉伯溫拜謝辭出朝門,即日歸回,自在逍遙,不題。
  太祖便問待制王禕等官道:「朕看北平地形依山憑眺,俯視中原,天下之大勢莫偉於此。況近接陝中堯、舜、周文之脈,遠樹控制邊外之威,較之金陵更是雄壯。朕欲奠鼎彼處,卿等以為何如?」恰有修撰鮑頻奏曰:「元主起自沙漠,故立國在燕。及今百年地氣已盡。今南京是興工本基,且宮殿已成,何必改圖?且古人云『在德不在險。』望陛下察之。」太祖變色不語,看了王禕道:「還須斟酌。」王禕又道:「前年鼎建宮闕,劉基原卜築前湖為正殿基址,已曾立椿水中,彼時主上嫌其逼窄,將椿移立後邊。劉基奏曰:『如此亦好,但後來不免有遷都之舉。』今日萌此聖念,或亦天數使然。但今四方雖是清寧,然尚有順帝之侄,把匝刺瓦爾密封授梁王,據有雲、貴等地,還是元朝子侄。以臣愚見,待剪滅此種之後再議改建之事為是。」太祖道:「梁王自恃地險兵強,糧多道遠,因此不來款附。朕意欲草敕一道,論以禍福,開其自新。一向難於奉使之人,所以未曾了此一段心事。」王禕便奏:「臣當不避艱險,前奉聖旨招降。」太祖大喜,即日著翰林官寫敕與王禕,上道:復命參政吳雲,副禕而行。兩人在路上風景,不題。
  不一日前至雲南見了梁王,將書敕開讀了付與梁王爾密自家主張,梁王送王禕等在別館室,日日供飲。數日後,王禕復諭曰:「余奉命遠來,一以為朝廷,一以念雲南生靈,不欲罹於鋒鏑耳。公獨不聞元綱解紐,陳友諒據荊湖,張士誠據吳會,陳友定據閩、廣,明玉珍據全蜀。天兵下征,不四五年,盡膏斧鉞。惟爾元君北走而死,擴廓帖木兒輩或降或竄,此時先服的賞以爵祿﹔違抗者,戮及子孫。公今自料勇悍強擴,比陳、張孰勝﹔土地甲兵,比中原孰勝﹔度德量力,比天朝孰勝﹔推亡固存,在天心孰勝﹔天之所廢,誰能興之?若是堅意不降,則我皇上臥榻之側,豈肯容他人酣睡?必龍驤百萬,會戰於昆明,公等如魚游釜中,不亡何待?」梁王君臣聽了這些說話,都各心驚膽怯,俱有投降的念頭。誰想故元太子愛猷里達臘仍集兵將立於沙漠,著侍郎雪雪從西番僻路而來,徵收雲、貴糧餉,且約連兵以伐大明,恰好來到。早有小卒把天使招降事情說與雪雪得知。雪雪因責梁王曰:「國家顛覆而不能救,反欲降附他人,是何道理?」梁王看事勢瞞隱不下,因引王禕、吳雲與雪雪相見。雪雪也不交話,就把腰邊劍砍將過來。王禕大罵道:「你這不知進退的蠻奴,今日夫亡汝元,我大明實代之。譬如爝火之餘燃,尚敢與日月爭光乎?我承命遠來,豈為汝屈,今日止有一死。但你一殺我,我大兵不日就到,將汝碎尸萬段,那時悔將不及。」梁王便也軟言苦勸,雪雪不聽。王禕與吳雲遂被害。此時卻是洪武六年冬盡的光景。梁王把匝瓦刺爾密心中暗想,惹起禍事不小,聲聲祇是叫苦。因同丞相達里麻等商議,整備上好衣衾、棺、槨,連夜送到地藏寺左側埋葬。又恐聲聞到大明地面來,便把那抬進安葬的人盡行殺除,以滅其口。因此,後來更沒有曉得大明使臣的葬處,這也休題。
  且說太祖登基,宏開一統,自從洪武六年直至洪武十四年這幾年間,也有時改築天地、日月、星辰、風雲、雷雨的壇宇,上答乾坤的生化﹔也有時創四代祖宗的大廟,並同堂異室的規模﹔也有時教民間栽種桑麻,開衣食的本原﹔也有時量天時,蠲免稅糧,溥無窮的惠澤﹔最急的設立學校,養育千人之英,萬人之傑﹔至緊的欽定律令,愛惜螻蟻微命,草木殘生。因北平沙漠之地,冰厚雪深,加給將士的衣褸﹔因倭番朝貢之便,梯山航海,曲致懷遠的恩威。樂奏九章:其一曰本太初,二曰仰大明,三曰民初生,四曰品物亨,五曰御六龍,六曰泰階平、七曰君德清,八曰聖道成,九曰樂清寧。命尚書詹同、陶凱等,革去鄙陋的淫詞,雍雍和和,播出廣大和平之趣。爵列九品,則有若:正一品與從一品,正二品與從二品,正三品與從三品,正四品與從四品,正五品與從五品,正六品與從六品,正七品與從七品,正八品與從八品,正九品與從九品。命學士宋濂等分定尊卑的服制,冠冠冕冕,弘開聲名文物之觀。收羅天下英豪,有文有武,並用三途。憐恤戰死家丁、老親、孤子、嬌妻,賜居存養。仁政多端,說不盡洪恩大惠,天地萬幾。無暇等閑的過隙兒時光。古詩說得好:「暑往寒來春復秋,夕陽西下水東流。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閑花滿地愁。」數年來那些功臣,如文有劉基,雖然因病致仕回家,以前者論相,說胡惟庸是敗轅之犢,惟庸懷恨於心,轉情醫人下毒而死。學士宋濂,以胡惟庸謀逆事泄,語侵宋濂,太祖竟欲殺他,以太后苦勸赦死,充發茂州,驚泣而亡。鄧愈在河南班師,路上得病而死。廖永忠以坐累而死。陳德從巴蜀回,以飲酒得病而死。吳禎以督海運,冒風寒而死。朱亮祖征蜀有功,隨因浙江、金華等處多賊難治,太祖特命兼程以往,鎮撫兩浙。亮祖纔到浙省,賊眾改行自新。未及一年,太祖又以廣東搖憧作叛,專命亮祖移鎮廣東。番禺知縣道同,恰是方孝孺門生,孝孺為前者父親方克勤,以河乾不浚,王師不能征進,被亮祖提他吏書責治,此恥未雪,因諭道同上疏奏其不法。太祖以其功多,且所以示信,但令罷戰歸京。亮祖憂憤,不久病死。太祖哀悼不休,仍以侯禮賜葬。吳良偶以疾病而死。華雲龍鎮守北平而死。陸仲亨也因胡惟庸事,許令致仕還家。他如徐達率李新、郭子興、周武三將鎮守山、陝一帶邊關。薛顯督理屯田北平地面。李文忠鎮守山東。朱文正鎮守南昌。周德興鎮撫湖南五溪。馮勝鎮撫汴梁。湯和鎮撫兩廣。唐勝宗督理陝西二十二衛馬政。謝成鎮撫北平以訓練士卒。耿炳文訓練陝西軍士,兼理屯田。俞通源、俞通淵、戴守、張溫督理海運糧儲。楊璟訓練遼東士卒。陸聚鎮守徐州。胡廷瑞改名胡美,督造各王分封所在的宮殿,這也不題。
  且說太祖每念王禕前去雲、貴招諭梁王來降,何以音信杳然,更無消息?忽一日,四川地面把王禕、吳雲被害的聲息申報。太祖龍顏大怒,即刻令五軍都督府及兵部官將,留京聽遣的將帥,一一備開點單奏聞,以便隨時任使。次日黎明太祖駕御戰門。文武大臣朝見禮畢,五軍提點使將花名手冊呈覽,以便點用。卻祇有沐英、王弼、郭英、傅友德、金朝興、仇成、張龍、吳復、費聚、陳桓、張赫、顧時、韓政、鄭遇春、梅思祖、王志、黃彬、葉昇一十八員大將。因命傅友德為征南大元帥,沐英為左副元帥,郭英為右副元帥,王弼為前部先鋒,張龍統前軍,陳桓、費聚為翼﹔吳復統後軍,顧時、韓政為翼﹔仇成統左軍,鄭遇春、梅思祖為翼﹔金朝興統右軍,葉昇、黃彬為翼﹔王志、張赫督理軍儲馬料。九月初一日黃道良辰,發兵起行。太祖出餞於龍江。但見那:
    旌旗蔽江,干戈映日。三十萬軍馬,浮舶艫而上,箇箇虎賁龍驤﹔五十號艘船,載精銳而前,人人忠心烈性。尾接頭,頭接尾,魚貫行來,那敢挨挨擠擠﹔後照前,前照後,雁行列去,無非濟濟蹌蹌。明月映蘆花,助我銀戈揮碧漢﹔秋霜染楓葉,僚人赤膽逼丹霄。刁鬥風寒,漫應漁棕輕響﹔軍營夜簫,頻看鶴翅橫空。白下溯潯陽,渺渺長江,盼不到楚天遙遠﹔荊南控滇水,茫茫圖宇,數不了大地山河。正是:
  山川擾擾戰爭時,渾似英雄一局棋。
  最好當機先一著,由他詐狠到頭輸。
  太祖對諸將曰:「雲南僻在遐荒,全在觀其山川形勢,以視進取。朕細覽與圖,咨詢眾人,當自永寧地方,先遣驍將分兵一支,以向烏撤,然後以大軍從辰沉而入普定。分據要害,纔可進兵曲靖,以抗雲南之咽喉。彼必拚力以拒我師。審察形勢,出奇制勝,正在於此。既下了曲靖,便可分兵直向烏撤,以應永寧之師。大軍直搗雲南,彼此牽制,彼疲於奔命,破之必矣。雲南一失,可分兵徑走大理。軍聲一振,勢將瓦解。其餘部落,可遣人招諭,不必苦煩也。」諭旨已畢,鑾駕自回。諸軍奮迅而往。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46:40

第七十九回     劉伯溫辭官隱逸 鐵道士雲中助陣



  從來神仙處海南,歲歲年年春不改。
  一天水月帶昆明,煉得靈光飛五彩。
  點中滇水南之涯,忽地蠻兵逐象來。
  首帶利刀身負甲,燒岸騰空遍草萊。
  西平沐侯侯最雄,揮戈迅掃海天窮。
  憑神設險清南服,一海銀星天掛弓。
  乾坤一片徹清時,閤筆吟詩何所思。
  祇看滿生生意遠,都是農簑細雨時。
  且說傅友德領了大兵,一路由江而上,來至湖廣地方。友德對眾將軍商議,道:「皇上英明天縱,睿審性成。前日臨行所諭旨極稱神算,我等亦須依旨行師。我同郭元帥、王先鋒率費聚、顧時、黃彬、梅思祖統兵十五萬入四川永寧路去攻烏撤﹔沐元帥可統大隊人馬,出辰沅路,入貴州、普定、普安、曲靖,共約在白石江會齊。」各將分兵前進。
  且說沐英望辰沅前至貴州,那土酋安贊領著士兵出城迎敵。沐英當先出陣,那蠻兵未經汗馬,一鼓成擒,士兵都四散逃竄。安贊上前叩頭曰:「元帥若饒了螻蟻的命,願將貴州一路盡行投納。」沐英看他出於真情,因饒他性命,便入貴州城撫慰了百姓,仍留安贊守城。次日起兵南行,三日內早至普安南五里安營。次早,沐英親至城下搦戰,守城的是梁王手下平章段世雄,甚是厲害。聽了哨馬的報,便著了虎皮袍,掛上獷猊鎧,跨上一匹黃彪馬,輪一把合扇刀,領著鐵騎五萬,橫刀直取沐英。沐英大怒,手提鋼鎚,飛一般打去,戰有二十餘合,把世雄一鎚打死於馬下,蠻兵大敗。沐英隨殺進普安城。這些人民俱各燒香燃燭,家家歸順。沐英留部將張銓鎮守,即刻起兵南至普定城池。羅鬼苗蠻子仡佬聞知天兵來到率眾投順。明早正欲南行,恰見西角上一路兵馬衝來,沐英疑是蠻兵來救,令眾急急迎敵,誰知傅元帥同郭副元帥領兵攻破了永寧,將欲進取烏撤,因此統兵前到白石江相會。沐英大喜,說道:「兩下合兵,共取雲南。」不題。
  且說梁王把匝瓦刺爾密聞大明兵分兩路而來,心甚驚恐。遂遣大司徒達里麻為元帥,率兵十萬把住著曲靖、白石江的南岸,以拒朱軍。大明軍馬離著白石江約有五十里地面,忽然一日,大霧從天而下,蔽塞四野,對面不辨形影。傅友德要待霧消進兵,沐英沉思了一會,曰:「彼方謂我師疲於深入,未必十分憂慮,趁其無備必可敗之。況如此大霧,恰是皇天助我機會,正當乘霧進兵,蠻人一鼓可破矣。」傅友德道:「極是極是!」便直抵江岸駐扎,與蠻兵對面安營。依山附水十分停當。恰好霧氣開豁,蠻兵望見,報與達里麻知道,驚得舌吐頭搖,腳忙手亂,曰:「大明兵分明從天而降,奈何,奈何!然事勢既已如此,也須迎敵廝殺。」便分兵列陣在南岸。友德傳令兵卒登舟過江攻取,沐英曰:「我看蠻兵俱用長鎗、勁弩,排列江邊,若我師渡水,未必得利。元帥不如先令郭英元帥、王弼先鋒各領精兵五千,從下流分岸潛渡,繞出蠻兵之後比及彼處,各把銅角吹動於山谷林木之間,高立旗幟,以為疑兵,再分兵吶喊搖旗,從後殺來,岸邊蠻兵決然亂奔。我們舟中更把鐵銃之土,並善於洞沒者,長矛相向,中間再以防牌竹撂遮護前邊,我師方可安然渡江。若得上岸,就把矢石、銃炮一齊發作,復用鐵騎搗彼中堅,不愁蠻兵不破。」友德大笑道:「足下神算,真出萬全!」因令郭、王二將依計領兵先行,陳桓、顧時各領兵三千接應,約定次日午時彼此前進﹔再令沐英統率張龍、吳復、仇成、金朝興四將各乘大船,領兵先渡。傅友德自領大隊隨後,相繼而行。吩咐已畢,各將整備前往。翌日辰刻,達里麻在岸邊望見明兵大部,要從舟而渡,將殺過江,因令沿岸一帶精勇,俱備長鎗、勁弩,與那火銃、火炮間花兒列著,拒著吾舟。真箇是密密攢攢,明兵插翅也飛不上岸。蠻兵恰要施放火器,忽聽背後山林之中一聲炮響,銅角齊鳴,不知多多少少人馬,都排列在山上。正是疑心,又見兩彪精勇,俱各搖旗吶喊,往後面殺將過來。達里麻欲待率兵轉身迎敵,又見江舟奮迅而前。俄頃之間,舟師俱上彼岸,便把火炮、火銃一齊施放。那蠻兵背後受敵,前後相攻。明師聲震林谷,水陸之師互為接應。蠻兵自相殘殺,尸堆似嶺,血濺成河。達里麻即欲逃脫,被郭英一鎗刺死。曲靖一帶地方盡行降服。友德下令,凡在投降者,各歸本業安生,前罪並不究治。夷人老老幼幼,箇箇頂禮拜謝,猶如時雨之至,喜其來悲其晚。友德因對沐英曰:「我當率師三萬去擊烏撤,足下當領前兵竟走雲南。」沐英得令,即領神鎗、火炮、精銳一萬兼程而往,不題。
  且說先年翰林院有箇應奉官,喚做唐肅,太祖每喜他的才華。一日侍膳,自己食罷,把兩手拿著筋兒甚是恭敬。太祖問:「此是何禮?」答曰:「臣幼習的俗禮。」上怒,曰:「俗禮可施之天子乎?」坐不敬,遂謫戍桂林。生子名叫之淳,又名亦重。今大兵征取貴州,傅友德聞之淳文學,因延至軍中,草為露布上奏。太祖看露布做得好,隨著使臣訪於友德。友德把轉延之淳的草筆事情一一實報。太祖便令飛騎召之淳到京師。使者不將旨意明諭,之淳恐以文得罪,不能自保,驚懼特甚。到得京師,囑托姑娘曰:「聖威不測,姑娘可為我斂取尸首。」使者急催進朝,行至東華門,門已關閉,守門的傳旨曰:「可將之淳把布包裹,從屋上遞入。」守門官依旨奉行,把之淳如法從空累累遞進,直至便殿,奏曰:「之淳到了。」太祖命將布解開,之淳俯伏階下,望見殿上燈燭輝煌,龍睛閱之,忽間曰:「爾草露布耶?」之淳奏曰:「臣昧死代草。」太祖命中官將几一張放在之淳面前,几上列燭二臺,因曰:「朕在此草封玉冊,你可膝坐,少為朕加潤色。」之淳叩頭奏曰:「龍章鳳篆,出自神明,臣萬死不敢。」太祖笑道:「爾即不敢,須為傍註之。」之淳如命。改定訖,上令中侍續報。遙望燭影之下,龍顏微喜,因次第几下十篇。每改奏,俱嘉大悅。此時夜猶未央,上命仍如法遞出,且著之淳明早朝謁。之淳到得姑娘家中,深相慶幸。
  次早朝見,命嗣父親官職,因與曰:「朕聞金華浦江有箇鄭家,他的扁額是『天下第一人家』。卿可星夜召渠家長來問。」唐之淳得旨,不一日,領鄭家家長前到金陵朝見。太祖問道:「你何等人家,名為第一?」那人對曰:「本郡太守,以臣合族已居八世,內外無有閒言,因額臣家以勵風俗,實非臣所敢當。」上復問:「族人有幾?」對曰:「一千有餘。」太祖亦高其義。忽太后從屏後奏曰:「陛下以一人舉事有天下﹔彼既人眾,倘有異圖不尤容易耶?」上深以為然,遂又問:「汝輩處家亦有道乎?」那人再叩頭,道:「但大小事,不聽婦人言。」上大笑而遣去。
  恰好河南進有香水梨,命賜二枚,此人叩謝,雙手把梨頂之趨出。太祖早令校尉尾其行事。見他至家,召合族置水二缸於堂,將梨碎投水中,合族各飲梨水一盃,仍向北叩頭拜謝。校尉還報太祖,因題為鄭義門,推作糧長。屢以事入觀,上必細詢近來風俗並年歲豐歉。誰想有人告他家與權臣通相販易,太祖將族長治罪。恰聞鄭濂鄭湜兄弟二人,爭先就史就鞠,太祖可憐之道:「朕知義門必無是事,殘人誣之耳。」且官鄭湜為福建參議,誣告者依律懲治。
  發放纔罷,有一刑官奏曰:「東長安街,張校尉妻被賣菜人王二殺死,鄰右捉拿究罪,蒙旨將賣菜王二抵命,及上法場,忽有一校尉出叫道:『張妻係我手殺,不得冤枉王二,甘心就刑。』特請聖裁。」太祖聽了曰:「此又是奇事了,快召來再審。」不移時,法官將願死的跪在殿前。太祖一一細問。那校尉曰:「臣向與張校尉妻和奸。前日五更,瞰渠親夫出去,臣因而入門同寢,不意丈夫轉意回來,臣惶急中伏於床下。其婦問他何以復回,他曰:「天色甚寒,恐你熟睡,腳露被外,特回與你蓋被而去。」臣思其夫這般恩愛,此婦竟忍負情,一時忿怒,把佩刀殺死,即放步走出門外。不意賣菜王二,照常到彼賣菜,鄰人因而起疑,捉送到官。今日臨刑,人命關天,自作自受,臣豈敢妄累他人,故來就死。」太祖嘆息了數聲,曰:「殺一不義,生一無辜,爾亦義人也﹔張妻忍於背夫,罪當死。王二與爾,俱各赦罪。鄰右妄累平民,更無實跡,法官可各笞五十。」這也不必多說。
  且說梁王把匝刺瓦爾密聞達里麻兵敗亡,茫然無措。早有刀斯郎、郎斯理二將上前叩頭,啟道:「臣等向受厚恩,且敵人雖是凶勇,臣等當矢志圖報。臣看殿前現有虎賁之士五萬,可用大象百隻,尾上灌了焰硝、硫黃,頭上身中都各帶了利刃,驅到陣前,便把火來點著,那猛獸渾身火痛難擋,必然奔潰,縱是強兵,豈能對敵?後便以虎士相繼而行,料來百戰百勝。」軍中設法得停停當當,祇待大明兵到廝殺。本日恰好沐英統兵徑薄城邊。祇見:
    林級間紅日西沉,琳瑯內震起清風。雉堞傍危巒,顯得嚴城高爽﹔風鈴應鐵馬,增添壯士淒涼。空蒙河漢照天衢,滅滅明明,早催動城頭鼓角﹔隱瞿雲霞澈清碧,層層密密,偏驚聞塞上布聲。
  沐英看那城邊悄然無聲,便吩咐前軍且莫驚動,祇將部伍嚴整,待至天明相機攻取。軍中得令各各駐扎。沐英獨坐帳中,忽見一陣清風,轅門上報曰:「鐵冠張道人要進見。」沐英倒屣相迎,分賓而坐。沐英開口敘以溫寒,便曰:「今日攻取雲南,師父必有指教。」道人曰:「我適與張三豐、宗泐及曇雲長老四人,將一葦渡過西海,望見雲南梁王數將殄滅﹔但明日元帥出戰恐軍士亦遭刀火之傷,特來相報。」沐英應聲曰:「曇雲法師,不是先年護我聖主,後來在皇覺寺中坐化的麼?」道人曰:「此老正是。」沐英聽有刀火之慘,便說道:「既有此厄,萬望神聖周旋!」道人口中不語,把手向袖中扯出一條如紙如鋼的一件東西來,約有三五寸闊,遞與沐英手中,曰:「元帥可傳令軍中連夜掘成土坑,長三百六十丈,深三丈六尺,闊四十九丈,上用竹簟蓋著浮士,以備蠻兵。若見畜類橫行,便將此物從空丟去,必然獲勝。」沐英曰:「謹領教誨。」即令軍中連夜行事,不題。
  卻說梁王在城中,哨子將大明兵情火速報知,梁王便令驅象出城迎敵。將及天明,祇見郎斯理領虎賁二萬,驅著猛象五十隻,從南門殺出來﹔刀斯郎領虎賁二萬,驅猛象五十隻,從東門殺出來。明兵擂動戰鼓正欲交兵,且見蠻兵將象尾燒著,那象滿身火起,痛疼難擋,飛也似沖將過來。沐英看見勢頭凶猛,把那一條如紙的物件,從空撒去,早見鐵冠道人在雲中把劍一揮,蠻兵和象俱陷入土坑之內,像縛住一般,不能轉動。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1 14:47:08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22 03:23 編輯

第八十回     定山河慶賀封王



  卻說刀斯郎領得殘兵二千,逃入城內。沐英下令,張龍、仇成率所領軍士,將坑內人畜擒獲。其餘將帥,乘勢追趕。刀斯郎正收兵殿後,沐英拽開勁弩,一箭飛去,正中咽喉而死。便要縱馬入城,忽聽一聲炮響,城門左右井那城頭上,飛磚走石,如驟雨打將下來。沐英大叫:「雲南之捷,在此一舉。大小三軍如有不帶殘傷者斬。」人人勇增百倍,展起神鎗,施發火炮,間著防牌短劍,一齊而入。那守東門的,緊把城門緊閉。軍中駕起火炮,一箇打去,竟開了城門,明兵蜂擁蟻聚,殺入城中。梁王知事不濟,領了眷屬,走到滇池島中,先把妃子縊死,便服藥跳入水中而亡。後宮嬪妃,投水的亦難計數。城中父老,填街塞巷,在金馬山邊焚香拜迎。沐英出榜安諭士民,秋毫無犯。封鎖府庫,收得梁王金印並一應官吏符節,及戶口田地圖籍,遂定了雲南。止有金朝興被亂箭射死。實是洪武十四年十月甘四日也。次日陞帳,正要具表申奏,恰好傅友德前者由曲靖過格孤山,合了永寧兵馬,正直搗烏撤。明軍鼓噪而登,元右丞實卜聞、胡昇等俱各奔潰,因得了七星關。於是東川、烏蒙芒部諸蠻,皆來降服。傅友德也班師,還至雲南省城相會。沐英不勝之喜,令軍中排筵稱賀。鐵冠道人在筵頭,駕著祥雲一朵,對著諸將曰:「道人從此相辭,煩寄語聖君,萬歲千秋,享有國祥。曇雲法師自元朝丁卯十二月甘四夜,與滁州城隍在天門邊看玉皇聖旨,吩咐金童玉女下世救民,到今一統山河,且喜亦是十二月甘四日。靈爽不忒,惟聖主念之。張三豐並多致意。」吩咐已畢,清風一陣,將祥雲冉冉飛送而去。傅友德、沐英同諸將,不勝感概嘆曰:「聖人天助,有開必先。我等須即旋軍,把神道變靈的事奏聞纔是。」因算自九月出師,至今十二月,未及百日,底定了滇、黔兩省,真是德威所播,萬國咸安。擇日起兵,離城望金陵進發。路途中好一派初春景色。但見:
    桃杏爭妍,蕙菊競馥。無數旌旗掩映。名香朵朵﹔多般盔甲照耀,芳英累累。奏凱的把畫鼓齊敲,一聲聲和著呢喃春燕﹔得騰處如大同遞奏,響嚨嚨應著百轉黃鵬。和風拂面,鞍馬起輕塵﹔靄日親人,征衣烘弱暖。潺潺流綠水,幾灣清處漾清波﹔點點綴清山,高頂頂頭這翠色。真箇是:依依弱柳弄春晴,惹動關中萬里情。幸得功臣青鬢在,堪從宇內樂平生。
  不一日,前至南京,駐軍於城外。次日,傅友德、沐英、郭英、王弼率諸將,入朝拜見,進了平定雲南的表。太祖看罷,隨降敕進封傅友德為穎國公,沐英為黔國公,其餘將帥,郭英、王弼、張龍、費聚、吳復、顧時、韓政、鄭遇春、梅思祖、葉昇、黃彬、仇成、王志、張赫,俱各論功陞賞。金朝興令所在有司,歲時致祭。
  太祖思得南極滇小,北抵沙漠,東至閩浙,西至玉門,海隅之內,無不咸服。因改古揚州向名金陵,吳、晉、宋、齊、梁、陳、南唐舊都之地,今後為龍飛首定之處,遂拓舊城,周廣九十六里,設城門一十一處,南曰正陽,稍西曰通濟,又西曰聚寶,西南曰三山,曰石城,正北曰太平,北之西曰神策,曰金川,正東曰朝陽,東之西曰清涼,西之北曰定淮。名為京師,今名為南京。
  宜隸應天、鳳陽、蘇州、松江、常州、鎮江、揚州、淮安、蘆州、安慶、太平、寧圖、池州、徽州一十四府,轄一十三州八十八縣。又直隸廣德、和、滁、徐四州,轄八縣。東北山東界,東南大海界,西北河南界,正西湖廣界,西南江西界,上屬天文斗牛房心之宿分野,總為里約一萬三千七百四十有奇。改古幽薊之地,左環滄海,右擁太行,後枕居庸,前襟河濟,形勝甲于天下,即金、遼、大元舊都,名為北平,今為京師,遂命為北京。
  拓元故城,周廣四十里,設立城門九處,南曰正陽,南左曰祟文,甫右曰宣武,北東曰安定,西曰得勝,東北曰東直,東南曰朝陽,西北曰西直,西南日阜城。直隸順天、保定、河間、真定、順德、廣平、大名、永平八府,轄一十七州一百一十五縣。又直隸延慶、保安二州,轄一縣,都司使一,領十一衛,兩千戶所,四保。東北遼東界,東南山東界,西北山西界,西南河南界。天交尾箕室壁昴畢之宿分野,總為里約三干二百有奇。改古青州之地,即東齊、魯兗之國為山東,設有濟南、兗州、東昌、青州、登州、萊州六府,轄一十五州八十九縣,遼東都使司一,領二十三衛,兩州。東北直隸界,東南大海界,東北北直隸界,西南南京界。上屬天文危箕虛尾奎婁室宿分野,總為里約六千四百有奇。改古冀州之地,即晉、趙之國為山陝,設有太原、平陽、大同、潞安、汾州五府,轄一十六州七十縣,又直隸遼沁澤三州,轄八縣。東北宣府邊界,正東北直隸界,東南河南界﹔西北沙漠界,正西、西南,俱陝西界。上屬天文昂畢觜井參宿分野,總為里約四千四百四十有奇。改古雍州之地,即泰國的分封為陝西,設有西安、風翔、漢中、平涼、鞏昌、臨洮、慶陽、延安八府,轄二十一州九十六縣,六衛,一行都使司。東北、西北懼沙漠界,東山西、河南界,東南河南、湖廣界,西南西土蕃界。上屬天文井界之宿分野,總為里約二千五百三十有奇。改古豫州地,即周、陳、鄭、宋之國為河南,設有開封、歸德、彰德、衛輝、懷慶、河南、南陽、汝寧八府,轄一十一州九十二縣。又直隸汝州,管轄四縣。
  東北北直隸、山東界,正東南直隸界,東南北直隸界,西北山西界,正西陝西界,西南湖廣界。上屬天文角亢氐室壁柳張宿分野,總為里約三千八百八十有奇。
  改古揚州地,即吳、超之國為浙江,設有杭州、嘉興、湖州、寧波、紹興、台州、金華、衢州、嚴州、溫州、處州十一府,管轄一州七十五縣。州北南直隸界,東南大海界,西北南直隸界,西南江西、福建界,上屬天文斗牛女宿分野,總為里約三千八百九十有奇。
  改古荊州揚州地,即吳、楚之交為江西,設有南昌、饒州、廣信、南康、九江、建昌、撫州、臨江、吉安、瑞州、袁州、贛州、南安一十二府,轄二州七十七縣。東北南直隸界,東浙江界,東南福建界,西北、正西、西南俱湖廣界,上屬天文斗牛分野,總為里約一千九百五十有奇。
  改古荊襄地,即楚之分封為湖廣,設有武昌、漢陽、襄陽、德安、黃州、荊州、岳州、長沙、寶慶、衡州、常德、辰州、永州、承天、鄖陽一十五府,轄一十四州九十九縣。又直隸靖、郴二州,管轄八縣。又軍民使司三,領州二,長官司十九,千戶所一,宣撫所四,安撫司八。東抵江西界,東南廣東界,南北陝西界,西抵四川界,西南貴州界,上屬天文翌軫分野,總為里約三千四百七十有奇。
  改古梁州地,即蜀漢成都為四川,設有成都、保寧、順慶、敘州、重慶、夔州、龍安、馬湖八府,轄十四州,八十四縣。又直隸潼州、眉、雅、嘉定、邛、瀘六州,轄二十四縣。軍民府四,宣慰司一,領長官司六。宣撫司三,領長官司二。又平茶、邑梅一長官司,招討司一,官撫司一,指揮使司二,領千戶所一,安撫司四,設行都司一,管六衛州所,五長官司,設壘溪千戶所一,領長官司二。東北陝西界,正東、東南俱湖廣界,西北西番界,西南貴州界,上屬天文嘴參井界軫翌分野,總為里約一千三百五十有奇。
  改古揚州即閩越之域為福建,設有福州、興化、泉州、漳州、延平、建寧、邵武、汀州八府,轄五十五縣。又直隸福寧州一州,轄二縣。東北、正東、東南俱大海界,西北江西界,西南廣東界,上屬天文牛女分野,總為里約三千七百一十有奇。改古揚州南境,即趙倫竊據之處為廣東,設有廣州、韶州、南雄、惠州、潮州、肇慶、高州、廉州、雷州、瓊州十府,管七州七十三縣。又直隸羅定一州,領二縣﹔東北福建、江西界,東南、西南俱大海界,西北湖廣界,上為天文牛女翌軫分野,總為里約四千二百有奇。
  改古荊州百粵交趾之地,即東漢所都為廣西,設有桂林、柳州、慶遠、平樂、梧州、潯州、南寧、太平、思明九府,轄三十四州四十八縣。軍民府二,轄縣一。直隸八州,轄三縣。又設長官司二。東北湖廣界,東南廣東界,西北貴州界,西南安南界,上屬天文牛女翌軫分野,總為里約為一千一百八十有奇。近收服滇南,正古梁州徼外西南夷居,即楚莊蹻西所略而王。
  太祖說:「向者漢武帝時,彩雲見南中,因名雲南﹔胡元時稱曰中慶路﹔今可仍為雲南。」設雲南、大理、臨安、楚雄、澂江、蒙化、景東、廣南、廣西、鎮沅、永寧、順寧十二府,轄二十州二十五縣,十五長官司。又設曲靖、姚安、鶴慶、武定、尋甸、麗江、元江、永昌八個軍民府,領一十四州六縣,三長官司。又直隸北勝、新化二州。又設軍民指揮司二,軍民宣慰司六,宣撫司三。又沿元時孟定路,並從古未服,今來遵化的,設為孟定、孟良二府,領安撫司一,威遠、潯甸、鎮康、大侯四州及者樂甸、鈕兀、芒市三長官司。其前十二府,係天文井界分蚜。東北貴州界,正東廣西界,東南廣西界,西北土番界,正西諸夷界,西南南海界,總為里約六百二十有奇。至于黔中係荊、梁二州南境,本西南夷羅施界國地方,漢稱為牂牁郡,後來元胡亦隸於湖廣。太祖定為貴州,設貴陽、思州、思南、鎮遠、石阡、銅仁、黎平、都勻八府,轄七縣,一個安撫司,六十個長官司。直隸普安、水寧、·鎮寧、安順四州,領長官司六。宣慰司一,組長官司九,又設普安、新添、平越、龍里四軍民指揮使,領長官司九。又立畢都等九衛及凱里安撫司。中間一半地面,係天文參井分野。東北四川界,正東、東南廣東界,西北西番界,正西百夷界,西南大海界,總為里七十有奇。這是因天文,隨地理,定為南北兩直隸一十三省的疆宇。又自東海岸起,沿邊一帶,西至薊鎮一千餘里,係虞酋土蠻等部落在外住牧,設為遼東邊鎮。自遼鎮起,西手宣府一千餘里,係老把都、青把都等部落在外住牧,設為薊州鎮。自薊州黃花鎮起,西至大同平遠堡一千二百餘里,係黃台吉等部落在外住牧,設為宣撫鎮。自宣鎮西陽移堡起,至山西了角山六百四十餘里,係順義王並把漢那吉扯力克等部落在外住牧,設為大同鎮。自大同了角山起,西至延綏鎮一千餘里,係順義王等部落左外住牧,設為山西鎮。自黃南川西,至寧夏鎮一千五百餘里,係古囊等部在外住牧,設為延綏鎮。自延綏起,西至固原邊界一千八百餘里,係超胡地等部落在外住牧,設為寧夏鎮。自寧夏起,西至甘肅界二百餘里,係虞酋賓虎等部落在外住牧,設為固原鎮。自固原起,至嘉峪關沿邊一千五百餘里,係丙兔把兒等部落在外住牧,設為甘肅鎮。定為九邊。鐵甲之士,逢三六九日,箇箇操演武藝,無事則屯田,有事則戒嚴,萬萬雄兵,聲聞嚮應,防范甚是嚴肅。
  卻說太祖規制已定,恰好徐達、子興二人令裨將李興、周武署鎮山陝一帶邊關﹔馮勝令裨將胡海署守汴梁﹔周德興令裨將曹震署撫湖南五溪洞蠻,自進京朝賀。薛顯、謝成、楊璟三人,也令裨將盛庸、李堅、孫恪署領屯田訓練之職,從遼東、北平取路向金陵進發朝賀。路過山東,謁見李文忠。文忠曰:「我與聖主分則君臣,思原甥舅,三位在路少待。」因托都門胡顯署事,同日進京。比至徐州,恰好耿炳文、唐勝宗也將督理馬政、訓練士卒的職事,著張翌、濮璵代理,從陝西入京,同在徐州支應。把守徐州的陸聚曰:「我也同走一遭。」來至南京,在通政司報了朝見名姓。祇見朱文正、湯和也從南昌兩處來到。
  次日,正是洪武十六年歲次癸亥正月元旦。各功臣齊集午門。又遇著督理海運的俞通源、俞通淵、朱壽、張溫並督造各王分封宮殿的胡美也趕著歲已回京。都頂著朝冠,穿著朝服,履著朝靴,捧著朝笏,同征取雲南新回將帥傅友德、沐英等一十七員,整整齊齊在門外伺候。但見:
  玉漏尚催,金鐘忽嚮。巖廊拂霧,初年景色出朝陽,閶闔連雪,元日晴和生太乙。玉珂龍影,慶嘉逢花事,梅傳珠履。鴈行排,遙聽曉聲雞報。弱柳依微映,恰旌旗添瑞靄﹔流鶯展轉飛,將簫鼓動鏗鏘。鱗鱗的萬國衣冠,列出文昭武穆﹔昱昱的千官輻輳,都成豹尾鵷行鴻臚。唱道班齊舞蹈,高呼共道箇千秋萬歲。通政宣來奏啟,馬騰雀躍,都贊是聖主明君。古李登詩說得好,別館春還淑氣催,三宮路轉鳳凰臺。雲飛北闕輕陰散,春此南山積翠來。御柳遙隨天仗發,林花不待曉風間。已知聖澤深無限,更喜年芳入睿才。
  太祖視朝受百官稱賀,禮畢,說道:「今日喜是元辰,更見國泰民安,元勛聚集。前曾作冊文,即日當分封諸子。」因封長子為皇太子,次子秦王都關中,普王都太原,成祖文皇帝初封燕王,都北平,周王都開封。以上皆高太后誕生。楚王都武昌,齊王都青州,潭王國除,魯王都兗州,蜀王都成都,湘王都荊州,代王都大同,肅王都甘肅,移蘭州,遼王都廣寧,移荊州,慶王都寧夏,寧王都大寧,移南昌,岷王都雲南,移武岡,谷王都宣州,絕,韓王都平涼,藩王都路州,安王,絕,唐王都南陽,郢王,絕,伊王都洛陽。皆諸王妃所生。諸王頓首受命,擇日辭朝就國。再命將開國起兵時,御用盔甲藏在內庫,鐵鎗藏在五鳳樓上,渡采石的龍船,覆於龍沙江,護著朱闌,示後來創業艱難光景。武當建玄天寶殿,以報神庥。至如歸德侯陳理是友諒的嫡男﹔歸義侯明昇是玉珍的嫡男,留在中華彼還不快,用船送往高麗,聽其自樂﹔元太孫買的里八喇,以禮送歸塞北。遠方來賀臣僚,俱賜金帛燕賞。將及半月,太祖仍敕各公侯、將帥分鎮原有地方。加敕沐英鎮雲南,去訖。自後:
    瑞氣常呈,禎祥累現。穀生三穗,年年禮雨飽春膏﹔麥秀兩歧,處處村雲蒸夏澤。宅畔閑栽五柳,曾無小犬吠清霜﹔道傍縱有遺金,羞見途人攫白日。謨烈丕顯於清廟,東壁映圖書之燦﹔豪傑挺生於盛世,泰階欣熙皞之平。是用渥沐皇床,謳歌頌美。然而天生聖人,豈徒一手足之烈﹔惟是從龍偉士,匯建眾楨幹之奇。貞淑聚於滁、和,清靜貽於海宇。仰瞻莫馨,用吐長歌:
  當年造化闢神奇,真龍翼起淮泗湄。
  肇開宇宙還寧一,德威茂著天壤馳。
  友諒士誠最叵測,潛借胡元為羽翼。
  西川東浙舉兵戈,鼎沸玄黃無霽色。
  諸豪振振鬼神謀,談笑功名千百州。
  城上愁雲灑錦繡,湖邊春色潤箜篌。
  從今清化滿冠裳,麟在郊兮鳳在岡。
  太平無象誰能說,祇有家家清酒香。


大明英烈傳...上部..全書完


下接續本..續大明英烈傳..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2 03:25:16

第一回(81)     幸城南面試皇孫 承聖諭沮止傳賢



  詩曰:
  治世從來說至仁,至仁治世世稱淳。
  誰知一味仁之至,轉不如他殺伐神。
  又曰:
  稱帝稱王自有真,何須禮樂與彝倫。
  可憐正統唐虞主,翻作無家遁逸人。
  嘗聞一代帝王之興,必受一代帝王之天命,而後膺一代帝王之歷數,決無僥倖而妄得者。但天命深微,或揖讓而興,或征誅後定,或世德相承,或崛起在位。以世俗論之,或驚以為奇,或詫以為怪。不知天心之所屬,實氣運之所至耳。必開天之聖主,名世之賢臣,方能測其秘密,而豫為之計,若諸葛孔明未出茅廬,早定三分天下是也。遠而在上者,凡二十一傳,已有正史表章,野史傳誦,姑置勿論。單說這明太祖,姓朱,雙名元璋,號稱國瑞。祖上原是江東句容朱家巷人,後父母遷居鳳陽,始生太祖。這朱太祖生來即有許多奇兆,果然長大了,自生出無窮的帝王雄略,又適值元順帝倦於治國,民不聊生,天下塗炭,四方騷動,這朱太祖遂納結英雄豪傑,崛起金陵,破陳友諒於江右,滅張士誠於姑蘇,北伐中原,混一四海,遂承天命,即了大位。開基功烈,已有《英烈正傳》傳載,茲不復贅。惟即位之後,興禮樂,立綱常,要開萬世之基。後來生了二十四子,遂立長子標為皇太子,次子為秦王,三子為晉王,四子為燕王,其下諸子,俱各封王。這長子標既立為皇太子,正好承繼大統,為天下之主,不期受命不永,到了洪武二十五年四月,竟一病而薨。太祖心甚悼之,賜溢號為懿文太子,遂立懿文太子的長子允炆為皇太孫。這皇太孫天性純孝,居懿文太子之父喪,年纔十有餘歲,晝夜哭泣,木漿具不入口,形毀骨立。太祖看見,甚是憐他愛他,因對他說道:“居喪盡哀,哭泣成禮,因是汝為人子的一點孝心,然此小孝也。但我今既已立汝為皇太孫,上承大統,則汝之一身,乃宗廟社稷臣民之身,自有事我之大孝。況禮稱:‘毀不滅性’,若不競競保守,以我為念,祇管哭泣損身,便是盡得小孝,失卻大孝也。”皇太孫聞言大驚,突然顏色俱變,哭拜於地道:“臣孫孩提無知,非承聖訓,豈識大意。今當節哀,以慰聖懷。”太祖見了大喜,因用手攙起道:“如此方好。”又將手在他頭上撫摩數遍,細細審視,因見他頭圓如日,真乃帝王之像,甚是歡喜,忽摸到腦後,見微微扁了一片,便有些不快,因歎息道:“好一箇頭顱,可惜是半邊月兒。”自此之後,便時常躊躇。又見第四子燕王棣,生得龍姿天表,英武異常,舉動行事皆有帝王器度,最是鍾愛,常常說:“此兒類我。”
  一日,春明花發,太祖駕幸城南遊賞,諸王及群臣皆隨侍左右。宴飲了半日,或獻詩,或獻頌,君臣們甚是歡樂。忽說起皇太孫近日學問大進,太祖乘著一時酒興,遂命侍臣,立詔皇太孫侍宴。近臣奉旨而去,太祖坐於雨花山上。不多時,遠遠望見許多近臣,簇擁著皇太孫騎了一匹御馬,飛一般上崗而來。此時東風甚急,馬又走得快,吹得那馬尾,颺颺拂拂,與柳絲飄蕩相似。太祖便觸景生情,要借此考他。須臾,皇太孫到了面前,朝見過,太祖就賜坐座旁,命飲了三杯,便說道:“諸翰臣皆稱你近來學問可觀,朕今不暇細考,且出一對與你對,看你對得來麼?”皇太孫忙俯伏於地,奏道:“皇祖聖命,臣孫允炆敢不仰遵。”太祖大喜,因命侍臣取過紙筆,御書一句道:
  風吹馬尾千條線
寫畢,因命賜與皇太孫。太孫領旨,不用思索,亦取筆一揮而就,書畢獻上。太祖見其落筆敏捷,已自歡喜,乃展開一看,見其對語道:
  雨灑羊毛一片氈
太祖初看,未經細想,但見其對語精確,甚是歡喜,遂命傳與諸王眾臣觀看,俱各稱譽,以為又精工,又敏捷,雖老師宿儒,不能如此,真天授之資也。太祖大喜,命各賜酒,大家又飲了數杯。太祖也欲自思一對,一時思想不出,因問諸臣道:“此對汝諸臣細思,尚有佳者否?”諸臣未及答,祇見諸王中早閃出一王,俯伏奏道:“臣子不才,願獻一對,以祈聖鑒。”太祖定睛一看,不是別人,乃第四子燕王棣也。因詔起道:“吾兒有對,自然可觀,可速書來看。”燕王奉旨,遂寫了一句獻上。太祖展開細視,卻是:
  日照龍鱗萬點金
  太祖看了,見其出語驚人,明明是帝王聲口。再回想太孫之對,雖是精切,卻氣象休囚,全無吉兆,不覺駭然道:“才雖關乎學,資必秉於天。觀吾兒此對,始信天資之學,自不同於尋常,安可強也。”因命賜酒,遍示群臣。群臣俱稱萬歲。君臣們又歡飲了半日,方纔罷宴還宮。
  正是:
  盛衰不無運,帝王自有真。
  信口出天語,應不是凡人。
  一日,太祖坐於便殿,正值新月初見,此時太孫正侍立於旁,太祖因指新月問太孫道:“汝父在日,曾有詩詠此道:
  昨夜嚴灘失釣鉤,是誰移上碧雲頭?
  雖然未得團圓相,也有清光遍九州。
此汝父詩也。今汝父亡矣,朕每憶此詩,殊覺慘然。今幸有汝,不知汝能繼父之志,再詠一詩否?”太孫忙應奏道:“臣孫允炆,雖不肖不才,敢不勉吟,以承皇祖之命。”遂信口長吟一絕道:
  誰將玉指甲,掐破青天痕。
  影落江湖裏,蛟龍不敢吞。
太祖聽了,雖亦喜其風雅,但覺氣象近於文人,不如燕王之博大,未免微微不暢。自是之後,每欲傳位燕王,又因見太孫仁孝過人,不忍捨去;況又已立為皇太孫,一時又難於改命,心下十分狐疑不決。
  忽一日,眾翰臣經筵侍講,講畢,太祖忽問道:“當時堯舜傳賢,夏禹傳子,俱出於至正至公之心,故天下後世,服其為大聖人之舉動,而不敢有異議。朕今欲於傳子之中,寓傳賢之意,爾等以為何如?”言未畢,祇見翰林學士劉三吾,早挺身而出,俯伏於地,厲聲奏道:“此事萬萬不可!”太祖道:“何為不可?”劉三吾道:“傳賢之事,雖公而易涉於私。止好?上古大聖人,偶一為之,傳子傳孫無黨無偏,歷代遵行,已為萬世不易之定位矣,豈容變易。況皇太孫青宮之位已定,仁孝播於四海,實天下國家之大本也,豈可無故而動搖!”太祖聽了,心甚不悅,因責之曰:“朕本無心泛論,汝何得遂指名太孫,妄肆譏議。”劉三吾又奏道:“言者,事之先機也。天子之言,動關天下之禍福,豈有無故而泛言者。陛下綸音,萬世取法。今聖諭雖出於無心,而臣下狗馬之愚,卻不敢以無心承聖諭。故私心揣度,以為必由皇太孫與燕王而發也。陛下如無此意,則臣妄議之罪,乞陛下治之,臣九死不辭;倘宸衷有為而言,則臣言非妄,尚望陛下謹之,勿開國家骨肉之釁。”太祖含怒道:“朕實無心,即使有心,亦為社稷靈長計,為公也,非為私也。”劉三吾哭奏道:“大統自有正位,長幼自有定序,相傳自有嫡派。順之,則公;逆之,雖公亦私也。先懿文太子,長子也,不幸早薨,而皇太孫,為懿文嫡子,陛下萬世之傳,將從此始。如必欲捨孫立子,捨子立賢,無論皇太孫仁昭義著,難於廢棄,且將置秦、晉二王子何地耶?”太祖聽了,默然良久道:“事未必然,汝何多言若此耶?”劉三吾又哭奏道:“陛下一有此言,便恐有奸人乘間播弄,開異日爭奪殺伐之端,其禍非小。”太祖道:“制由朕定,誰敢爭奪?”劉三吾道:“陛下能保目前,能保身後耶?”太祖愈怒道:“朕心有成算,豈迂儒所知也,勿得多言!”劉三吾再欲哭奏,而太祖已拂然還宮矣。劉三吾祇得歎息出朝,道:“骨肉之禍已釀於此矣。”次日有旨,降劉三吾為博士。
  正是:
  祇有一天位,何生兩帝王?
  蓋緣明有運,變乃得其常。
  太祖由此,心上委決不下,一日坐於便殿,命中官單召誠意伯劉基入侍。祇因這一召,有分教:
  天意有定,人心難逆。
欲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2 03:26:04

(82)第二回     劉基就人論興衰 太祖順天傳大位



  卻說太祖單召劉基入侍。你道這劉基是誰?他是處州府青田縣人,表字伯溫,幼時曾得異人傳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已往,後知未來,推測如神。在周可比姜子牙,在漢不讓張子房、諸葛孔明,在唐堪與李淳風、袁天罡作配。元末曾出仕,做過知縣,後見元綱解組,金陵有天子氣,遂棄職從太祖創成,一統天下,受封誠意伯之爵。真足稱明朝一個出類拔萃的豪傑。
  這日聞太祖欽召,即隨中官而入。朝見過太祖,賜坐賜茶畢。太祖因說道:“今天下已大定矣,無復可虞,但朕家事,尚覺有所未妥,故特召先生來商之。”劉基道:“太孫已正位青宮,諸王俱分封有地,有何不妥,復煩聖慮?”太祖蹙了眉頭道:“先生是朕股肱,何得亦為此言!卿且論皇太孫為何如人?”劉基對道:“陛下既以股肱待臣,臣敢不以腹心報陛下。皇太孫純仁至孝,繼世之令主也。”太祖道:“仁孝能居天位否?”劉基道:“仁則四海愛之,孝則神鬼欽之,於居天位何有?”太祖聽了,沉吟良久,道:“卿且說四子燕王為何如人?”劉基道:“燕王龍行虎步,智勇兼全,英雄之主也。”太祖道:“英雄亦能居天位否?”劉基道:“英雄才略能服天下,於居天位又何有?”太祖道:“負帝王之姿,亦有不居天位者乎?”劉基道:“龍必居海,虎必居山。帝王不居天位,是虛生也。從來天不生無位之帝王。”太祖道:“帝王並生,豈能並立?”劉基道:“並立固不可,然天既生之,自有次第。故宋陳希夷見了宋太祖與宋太宗,有一擔挑兩皇帝之謠,安可強也。”太祖道:“廢一興一,或者可也。”劉基道:“天之所興,人豈能廢。”太祖道:“細聽卿言,大有可思,但朕胸中,尚未了然。國家或廢或興,或久或遠,卿可細細為朕言之。朕當躬採成法,以教子孫。”劉基道:“陛下歷數萬年,臣亦不能細詳。”太祖道:“朕亦知興廢,古今自有定理,但慮長孫不克永終,故有此問。先生慎勿諱言。”劉基見太祖屬意諄諄,因左右回顧,不敢即對。太祖知其意,即命賜羊脯湯、宮餅。
  劉基食畢。太祖乃屏退左右近侍,道:“君臣一體,出卿之口,入朕之耳,幸勿忌諱。”劉基道:“承聖恩下問,愚臣焉敢隱匿?但天意深微,不敢明洩。姑將圖讖之要,以言其略。陛下察其大意可也。但觸犯忌諱,臣該萬死,望陛下赦之。”太祖道:“直言寤君是功也,何罪之有?即使有罪,亦當諒其心而赦之。卿可勿慮。”劉基乃於袖中取出一冊獻上,道:“此柬明歷也,乞陛下審視,自得其詳。”太祖接了,展開一看,祇見上寫著:
  戊申龍飛非尋常,日月並行天下光。
  煙塵蕩盡禮樂煥,聖人南面金陵方。
  干戈既定四海晏,威施中夏及他邦。
  無疆大歷憶體恤,微臣敢向天顏揚。
  誰知蒼蒼意不然,龍子未久遭夭折。
  長孫嗣統亦希奇,五十五月遭大缺。
  燕子高飛大帝宮,水馬年來分外烈。
  釋子女子仍有兆,倡亂畫策皆因劫。
  六月水渡天意微,與難之人皆是節。
  青龍火裹著袈裟,此事聞之心膽裂。
  太祖看罷,艴然不悅道:“‘五十五月’,朕祚止此乎?”劉基道:“陛下聖祚綿遠,但此所言非言聖祚,別有指也。”太祖道:“‘燕子’為誰?‘釋子’又為誰?”劉基道:“天機臣不敢泄,陛下但就字義詳察,當自得之。”太祖沉思半晌,道:“天機亦難細解,但觀其大意,必有變更之舉。朕日夜所憂者此也。先生道德通玄,有何良策,可以為朕消弭?”劉基道:“殺運未除,雖天地亦不能自主,神聖亦不能挽回,況臣下愚,有何良策?惟望陛下修德行仁,順以應之,則天心人事,將有不待計而自完全矣。若欲後事而圖,非徒無益,必且有害。”太祖長歎不已,道:“天道朕豈敢違,但念後人愚昧仁柔,不知變計,欲先生指迷,庶可保全。”劉基道:“陛下深慮及此,子孫之永佑。”太祖道:“朕思‘青龍’者,青宮也;‘火裏’者危地也;袈裟者,僧衣也。此中明明有趨避之機,先生何惜一言,明可指示乎?”劉基忙起立道:“臣蒙聖諭諄諄,敢不披瀝肝膽。”又回頭,左右一看,見四傍無人,因趨進一步,俯伏於聖座之前,細細密奏。語秘人皆不聞,又見太祖又加歎息。君臣密語半晌,劉基方退下就坐。太祖乃傳旨,敕禮部立取度碟三張,又敕工部立取剃刀一把,僧衣鞋帽齊備。又叱退左右,君臣們秘密緘封停當。又敕一謹慎太監王鉞,牢固收藏,遵旨至期獻出,又賜飲數杯,劉基方謝恩退出。
  正是:
  天心不可測,聖賢能測之。
  祖宗有深意,子孫哪得知。
  太祖自此之後,。便安心立皇太孫為嗣,遂次第分遣諸王,各就藩封。諸王受命,俱欣然就道,惟燕王心下不服。原來這燕王為人智勇絕倫,自幼便從太祖東征西戰,多立奇功。太祖深愛之,燕王亦自負其才,以為諸王莫及,往往以唐朝小秦王李世民自比。自見皇太孫立了東宮,心甚不悅,祇因太祖寵愛有加,尚望有改立之命。不料一時竟遣就藩封,心下愈加不服,然聖旨已出,焉敢有違,祇得怏怏就封燕國。這燕國乃古北平之地,自來強悍,金元皆於此而興。這燕王又是一北方豪傑;況且地靈人傑,適然湊著,自然生出許多事來,誰肯干休老死。故燕王到了國中,便陰懷大志,暗暗招納英豪,祇候太祖一晏駕,便思大舉。國中凡有一才一略之人,皆收養府中。但燕地終是一隅,不能得出類拔萃的異人,因遣心腹之人,分道往天下去求。祇因這一求,有分教:
  熊飛渭水明王夢,龍臥南陽聖主求。
不知訪出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2 03:26:33

(83)第三回     姚廣孝生逢殺運 袁柳庄認出奇相



  大凡天生一英武之君以取世,必生一異能之臣以輔佐之。且說南直棣長洲地方有一人姓姚,雙名廣孝,生得姿容肥白,目有三角,為人資性靈警,智識過人。幼年間父母早喪,祇有一個姊姊,又嫁了人。因隻身無依,便祝了髮,在杭城妙智庵為僧,改個法名,叫做道衍,別號斯道。他一身雖從了佛教,卻自幼喜的是窺天測地,說劍談兵。常以出身遲了,不及輔太祖取天下成佐命功臣為恨。因此出了家,各處去遨遊。
  一日遊於嵩山佛寺,同著幾個緇流,在大殿上閒談。忽走進一個人來,無心中將道衍一看,再上下一相,忽然驚訝道:“天下已定矣!為何又生出這等一個寧馨胖和尚來?大奇,大奇!”因歎息了數聲,便走出殿去了。道衍初聽時,不知他是何人,不甚留心,未及回答。及那人走去了,因問旁人道:“此人是誰?”有認得的道:“他就是有名的神相袁柳庄了,名字叫做袁珙。”道衍聽知,方心下駭異,便辭了同伴,忙忙出寺,趕上袁柳庄,高叫道:“袁先生,失敬了,請暫住台駕,還有事請教,不可當面錯過。”袁柳庄回轉頭來,見叫他的就是他稱讚的那個胖和尚,便立住腳,笑欣欣說道:“和尚來的好,我正要問你一個端的。”攜了手同到一個茶館中坐下。袁柳庄先問道:“你這等一個模樣,為何做了和尚?且問你是何處人,因甚到此?”道衍道:“貧僧係長洲縣人,俗家姓姚,雙名廣孝,祇因父母早亡,因此出家,法名道衍,賤號斯道。不過是個無賴的窮和尚,有甚奇異處,勞袁先生這般驚怪?”袁柳庄笑道:“和尚,你莫要自家看輕了。你容色彯白,目有三角,形如病虎;後來得志,不為宰相,則為帝王之師,蓋劉秉忠之流也。但天性嗜殺,不像個佛門弟子。奈何!奈何!”道衍笑道:“天有殺運,不殺不定。殺一人而生萬人,則殺人者正所以生人也,嗜殺亦未為不可。但宰相、帝師,非英雄不能做,先生莫要輕易許人。”袁柳庄道:“和尚須自重,我袁柳庄許了人,定然不差。但願異日無相忘也。”道衍道:“異日若果應先生之言,無論是人,雖草木亦當知報。”袁柳庄又道:“這是便是了。祇是還有一件要與你說,你須牢記,不可忘了。”道衍道:“先生金玉,敢不銘心。”袁柳庄道:“得意之後,萬萬不可還俗。”道衍連連點頭道:“是,是!”仍又談了半晌,方纔作別。
  正是:
  破衲塵埃中,分明一和尚,
  不遇明眼人,安能識宰相。
  道衍自聞袁柳庄之言,心下暗暗喜歡,因想道:“要為宰相、國師,必須有為宰相、國師之真才實學,方能成事。這些紙上文章,口頭經濟,斷然無用。”遂留心尋訪異人,精求實用。由此謝絕交遊,隱姓埋名,獨來獨往。一日偶然到郊外閒步,看看日午,腹中覺餓,足力疲倦,就在一個人家門首石上坐下歇息。纔坐不多時,祇見門裏一個白鬚老者,領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學生走了出來,口裏說道:“日已午了,怎麼還不見來?”忽抬頭看見道衍坐在石上,忙定晴將道衍看了兩眼,遂笑嘻嘻的拱拱手道:“姚師父來了麼?我愚父子恭候久矣。”道衍聽了,忽喫一驚,忙立起身來道:“老居士何人,為何認得貧僧俗家之姓?”那老者又笑笑道:“認得,認得。請裏面坐了好講。”道衍祇得隨著老者,入到草堂之上。分賓主相見過,道衍忍不住又問道:“貧僧與老居士素昧平生,何以認識,又何以知貧僧今日到此?莫非俗姓相同,老居士錯認了?”那老者道:“老師俗諱可是廣孝,法諱可是道衍麼?若不是便差了。”道衍聽了,愈加驚駭道:“老翁原來是個異人!我貧僧終日訪求異人,不期今日有緣,在此相遇。”遂立起身來,要向老人下拜。那老者慌忙止住道:“姚老師,不可差了!我老漢那裏是甚異人,因得異人指教,正有事要求老師,故薄治一齋,聊申鄙敬。”原來齋是備端正的,那老者一邊說,家下人早一邊拿出齋來,齊齊整整擺了一棹。道衍道:“既蒙盛意,且請教老翁高姓?”那老者道:“我知老師已飢,且請用過齋,自當相告。”道衍見老者出言如神,不敢復強,祇得飽飧了一頓。齋罷,那老者方漫漫說道:“我老漢姓金,祖籍原是浙江寧波鄞縣人,因避軍籍,逋逃至此。”因指著那小學生道:“我老漢今年六十三歲,止生此子,名喚金忠,纔一十三歲。去年九月九日,曾有一個老道士過此,他看見了小兒,說他十年後,當有一場大災,若過得此災,後面到有一小小前程。老漢見他說得活現,再三求他解救。他說道:‘我不能救你。你若要救時,除非明年三月三日午時,有一個胖和尚,腹飢到此,他俗名姚廣孝,釋名道衍,他是十年後新皇帝的國師,你可備一齋請他,求他救解。他若許你肯救,你兒子便萬萬無事了。’故老漢今日志誠恭候。不期老師果從天降,真小兒之恩星也,萬望垂慈一諾。”道衍聽了,又驚又喜,因說道:“挂衲貧僧,那能有此遭際?若果如老翁之言,令郎縱有天大之災難,都是我貧僧擔當便了。”金老聽說,滿心歡喜,遂領著兒子金忠,同拜了四拜。拜罷,道衍因說道:“萬事俱如台命矣。
  但這老道士姓名居住,必求老翁見教。”金老道:“那老道士姓名,再三不肯說,但曾說小兒資性聰明,有一種數學要傳授小兒,叫小兒過了十八歲,竟到桐城靈應觀,問席道士便曉得了。”道衍聽了,心中暗暗驚訝道:“桐城靈應觀席道士,定是席應真了。此人老矣,我時常看見,庸庸腐腐不像有甚奇異之處,全不放他在心上,難道就是他?若說不是他,我在桐城出家,都是知道的,那裏又有一個席道士?或者真人不露相,心胸中別有些奇異,也不可知。不可輕忽於人,等閒錯過。”遂謝別金老爺子,竟回桐城來尋訪。
  正是:
  明師引誘處,往往示機先;
  不是好賣弄,恐人心不堅。
  道衍回到桐城,要以誠心感動席道士,先薰沐得乾乾淨淨,又備了一炷香,自家執著,竟往靈應觀來。原來這靈應觀,舊時也齊整,祇因遭改革,殿宇遂頹敗了,徒眾四方散去。此時天下纔定,尚未修葺,故甚是荒涼。道衍走入觀中,四下一看,全不見人。又走過了大殿,絕無動靜。立了一回,忽見左邊一間小殿,殿旁附著兩間房屋,心中想道:“此內料有人住。”遂從廊下轉將入去。到了門邊,祇見門兒掩著,就在門縫裏往內一張,祇見一個老道士,鬚浩然,坐在一張破交椅上,向著日色,在那裏攤開懷,低著頭捉虱子。道衍看明白,認得正是席應真。遂將身上的衣服抖一抖,一手執香,一手輕輕將門兒推開,捱身進去。走到席道士面前,低低叫一聲:“席老師,弟子道衍,誠心叩謁。”席道士方抬起頭來,將道衍一看,也就立起身來,將衣服理好,問道:“師父是誰?有甚話說?”道衍道:“弟子就是妙智庵僧人,名喚道衍。久仰老師道高德重,懷窺天測地之才,抱濟世安民之略。弟子不揣固陋,妄思拜在門下,求老師教誨一二,以免虛生。”席道士聽了,笑起來道:“你這師父,敢是取笑我?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道士,祇曉得喫飯與睡覺,知道甚麼道德,甚麼才略,你要來拜我?”因同進小殿來讓坐。道衍雙手執著香,拱一拱,就放在供棹上。忙移一張交椅,放在上面,要請席道士坐了拜見。因說道:“老師韜光斂采,高隱塵凡,世人固不能知。但我弟子,瞻望紫氣,已傾心久矣。今幸得與老師同時同地,若不依傍門牆,則是近日月而自處暗室也,豈不成千古之笑。”說罷,納頭便拜。席道士急忙挽住道:“慢慢拜,你這師父,想是認差了。”道衍道:“席老師天下能有幾個,我弟子如何得差?”席道士道:“你若說不差,你這和尚,便是瘋子了。我一個窮道士,房頭敗落,衣食尚然不足,有甚東西傳你?你拜我做甚?快請回去!”道衍道:“老師不要瞞弟子了。弟子的塵緣,已蒙老師先機示現,認得真真在此,雖死亦不回去,萬望老師收留。”說罷,遂恭恭敬敬拜將下去。席道士挽他不住,祇得任他跪拜。轉走到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了,說道:“你這和尚,實實是個瘋子。我老人家,哪有許多力氣與你推扯,祇是不理你便了。你就磕破頭,也與我無干。”道衍拜完四拜,因又說道:“老師真人,固不露相,弟子雖愚,然尚有眼,能識泰山。望老師垂慈收錄。”席道士坐在椅子上,竟不開口,在道衍打恭叩拜,他竟連眼也閉了,全然不理。道衍纏了一會,見席道士如此光景,因說道:“老師不即容留,想是疑弟子來意不誠,容弟子回去,再齋戒沐浴三日,復來拜求。”因又拜了一拜,方轉身退出。祇因這一退,有分教:
  誠心自然動人,秘術焉能不傳。
欲知後來如何,再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2 03:27:05

(84)第四回     席道士傳授秘術 宗和尚引見吳君



  道衍拜完,出了觀門,走在路上,心中暗想道:我看此老,年紀雖大,兩眼灼灼有光,舉動皆有深心,定然是個異人,萬萬不可當面錯過。回到庵中,志志誠誠又齋戒了三日。到第四日清晨,便照舊執香,走到小殿來。祇見殿旁小門已將亂磚砌斷,無路可入;立在門邊往裏細聽,靜悄悄絕無人聲。道衍嗟歎不已,要問人,又無人可問,祇得悶悶的走了出來。剛走出觀前,忽見個小道僮,坐在門檻上玩耍。道衍有心,就也來坐在門檻上,慢慢的挨近前,問道:“小師父,我問你句話,裏面席老爺,門都砌斷,往哪裏去了?”那小道僮將道衍佑了又佑,方說道:“席老爺前日被一個瘋和尚纏不過,躲到鄉下去了。你又來問他怎的?你莫非就是前日纏他的那位師父?”道衍笑道:“是不是你莫要管,你且說席老爺躲在鄉里甚麼地方?”小道僮道:“你若是前日的師父,我就不對你說,說了恐怕你又去纏他。”道衍又笑笑道:“我不是,我不是。說也不妨。”小道僮道:“既不是,待我說與你:
  東南三十里,水盡忽山通。
  一帶垂楊路,斜連小秘宮。”
道衍聽了,因又問道:“如何‘水盡’?如何‘山通’?畢竟叫甚地名?”小道重道:“我又不曾去過,如何曉得?但祇聽見席老爺常是這等說。你又不去,祇管問他怎的?”說罷,遂立起身來,笑嘻嘻走了開去。道衍聽了又驚又喜,暗想道:“此皆席師作用。此中大有光景。席師定是異人。”因回庵去。
  又齋戒沐浴了三日,起個早,出山南門,沿著一條小溪河,往東南曲曲走來。走了半日,約有二三十里,這條溪河彎彎曲曲,再走不盡。抬頭一望,並不見山,心下驚疑道:“他說‘水盡’、‘山通’,如今水又不盡,山又不見,這是何故,莫非走差了?我望‘東南’而來,卻又不差。欲要問人,卻又荒僻無人可問。”祇得又向前走。又想道:“莫非這道僮耍我?”正猶豫間,忽遠遠望見一個牧僮,騎著隻牛,在溪河裏飲水。道衍慌忙走到面前,叫他道:“牧僮哥,借問聲這條溪河走到哪裏纔是盡頭?”牧僮笑道:“這條溪河,小則小,兩頭都通大河,如何有盡頭之處?”道衍又問道:“這四面哪裏有山?”牧僮道:“四面都是鄉村原野,哪裏有山?”道衍聽得呆了半晌,因又問道:“這地方叫甚名色?”牧僮道:“這邊一帶祇接著前面楊柳灣,都是乾河地方。”道衍心下想道:“‘水盡’,想正是乾河了。但不知如何是‘山通’?”聽得前面有楊柳灣,祇得又向前走。走不上半里多路,祇見路旁果有許多柳樹,心下方纔歡喜。又走得幾步,祇見柳樹中又閃出一座破寺來,走到寺門前一看,這寺牆垣雖多塌倒,卻喜扁額尚存,上寫著“山通禪寺”四個大字。道衍看得分明,方纔大喜道:“席老師真異人也!顏淵說‘夫子循循然善誘人’,恐正謂此等處也。”一發堅心勇往,又向前走。
  走不上二三箭路,早望見一座宮觀,甚是齊整。再走到面前,祇見席道士坐在一株大松樹下一塊石上。看見道衍,便起身迎說道:“斯道來了麼?我在此等你,你果然志誠,信有緣也。”道衍看見席道士,已不勝歡喜;又見席道士不似前番拒絕,更加暢快,慌忙拜伏於地道:“蒙老師不棄,又如此垂慈引誘,真是弟子三生之大幸也。”在地下拜個不了。席道士忙挽起,就叫他同坐在樹下道:“我老矣,久當隱去。但天生一新君以治也,必生一新臣以輔之,斯道正新君之輔臣也,故不得不留此以成就斯道。今日斯道果來從吾遊,雖人事,實天意也!”道衍道:“老師道貫天人,自有聖神之才,詳明國運。但弟子愚蒙,竊謂我太祖既能混一天下,又有劉青田名世幹旋;今日天下大定,若有未了之局,豈不能先事而圖,何故隱忍又留待新君?”席道士道:“天下有時勢,勢之所重,必積漸而後能平。天地有氣運,運之所極,必次第而後能回。戎衣一著,可有天下;而勝殘去殺,必待百年。太祖雖聖,青田雖賢,也祇好完他前半工夫;後人之事,須待後人為之,安能一時彌縫千古。”道衍聽了,因又離席再拜道:“老師妙論,令弟子心花俱開,謹謝教矣。但還有請。”席道士道:“你坐了好講。”道衍坐下,又問道:“定天下非殺伐不能,若令天下已定,自當捨殺伐而尚仁義。”席道士道:“仁義為聖賢所稱,名非不美,但用之自有時耳。大凡開創一朝,必有一朝之初、中、盛、晚,初起若促,則中盛必無久長之理。譬如定天下,初用殺伐,殺代三十年,平復三十年,溫養三十年;而後仁義施,方有一二百年之全盛,又數十年而後就衰。此開國久遠之大規模也。若殺伐初定,而即繼以仁柔,名雖美,吾恐其不克終也。”道衍聽了大喜道:“老師發於古所未發,弟子方知治世英雄之才識,與經生腐儒相去不啻天淵。”席道士見道衍善參能悟,也甚歡喜,就留在觀中住下。日夕討論,又將天文地理、兵書戰策,一一傳授。道衍又堅心習學,一住五年,無不精妙。
  正是:
  名世雖天生,學不離人事。
  人事合天心,有為應得志。
  一日,席道士對道衍說:“汝術已精,可以用世矣。今年丙子,天下機括將動,汝可潛遊四方,以觀機會。他日功成,再得相會。”道衍道:“弟子聞隆中有聘、莘野有徵賢者之事,弟子雖不肖,豈宜往就?”席道士道:“彼一時,此一時。況徵聘也不一道,有千金之聘,不如一顧之重者。存其意可也,不可膠柱而鼓瑟。”道衍道:“老師吩咐,敢不佩服。即此行矣。”
  又過了數日,道衍果別了席道士,又向四方遨遊。但這番的道衍,與前番的道衍大不相同。
  正是:
  當日才華俱孟浪,而今學已貫天人。
  從來人物難皮相,明眼方能認得真。
道衍胸中有了許多才略,便覺眼空一世,每每遊到一處,看的世人都不上眼,難與正言,遂常作瘋癲之狀。一日遊到帝闕之下,見許多開國老臣,俱已凋謝,而後來文武,皆白面書生,不知事變。天下所畏者,太祖一人耳。太祖若一旦不測,而諸王分到太侈,豈能常保無虞?遂逆流而上,遊三山二水;又乘流而下,遊於金焦北固。歷覽那些山川形勝,因浩然長歎道:“金陵雖說是龍蟋虎踞,然南方柔弱,終不能制天下之強。”一日坐在金山寺中亭子上,偶賦覽古詩一首,遂書於壁上道:
  譙櫓年來戰血乾,煙花猶自半凋殘。
  五州山近朝雲亂,萬歲樓空夜月寒。
  江水無潮通鐵甕,野田有路到金壇。
  蕭梁事業今何在,北固青青眼倦看。
  道衍題罷,甚是得意,不提防亭子背後,走出一個人來,將道衍劈胸扭住道:“好和尚,你在此鄙薄南朝,譏綃時政,將欲謀反耶?”道衍聽了,喫了一驚,嚇得面如土色。忙忙回頭一看,原來不是別人,卻是一個老和尚,法名宗泐,是太祖敬重的國師。看他道容可掬,不像是個壞人,心下方纔放了一半,因說道:“弟子無心題詠,有何不到之處,老師便以謀反二字相加,莫非戲乎?”宗泐道:“你這和尚,還要嘴強!我說明了,使你心服。你首二句,戰血乾、花凋殘,說殺伐雖定,而民因未解,是也不是?第三句山近雲亂,明明譏刺江南淺薄,而王法無序。第四句夜月寒,明明譏誚時政,而王綱不振。第五句至末句,明明是慕北平形勢,勝江南淺薄,無乃有意於北乎?你不要瞞我,我心亦與你相同,何不與我共商之。”道衍道:“實不瞞老師說,關中氣竭,伊洛四衝,當今形勢,實在北平。但不識燕王何如王耳?”宗泐道:“燕王龍行虎步,大類當今皇上。你若不放心,我打聽得他,祇在這些時該來朝。我同你候他一見,便知道了。”道衍道:“如此甚好。”
  二人商量定了,遂同到金陵。恰好燕王來朝見過,就要回國,有敕大小群臣,護送出城。這日,燕王起駕,群臣俱紛紛送出龍江關外。宗泐與道衍見遲不得,祇得也就混在眾臣中,祇說是奉旨護送。眾臣都知道宗泐是太祖敬重的國師,皆讓他先見。燕王素亦深知,便先宣他進去。宗泐見宣,就領道衍,一同入去。宗泐先進朝見,燕王道:“寡人還國,雖蒙聖恩,敕諸臣護送,怎好勞重國師。”宗泐道:“貧衲一來奉旨護送,二來有一道友,願見殿下,故領來一朝。”說罷,就叫道衍,也過來朝見。道衍一面朝見,一面就將燕王細視,見燕王龍形鳳姿,瞻視非常,自是帝王氣象,滿心歡喜,便瘋瘋癲癲拜了四拜。燕王看見道衍形狀奇古,不象和尚的舉動,分明是個異人,便留心問道:“你這和尚,一向作何事體,今日要來朝見寡人?”道衍戲著臉答道:“貧僧朝見殿下,也沒甚事,祇要送一頂白帽子與殿下戴。”此時百官俱在門外察聽,左右近侍又多,燕王心知道衍話中有因,欲要再問,恐怕他又說出甚麼不遜之言,被人察聽不便,祇得轉作含怒道:“原來是個瘋和尚!看國師面上,既朝見過,去了罷!”道衍道:“去,去,去!”遂下階走出。祇因這一去,有分教:
  驅將猛虎歸去,引得神龍出來。
不知燕王再說何話,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2 03:27:32

(85)第五回     姚道衍借卜訪主 黃子澄畫策勸君



  當時燕王見道衍去了,然後宣宗泐上殿,賜坐賜茶,又宣近前,密語道:“國師,這位道友哪裏人氏?是何法號?甚不尋常。但此間屬目之地,寡人不便領教。敢煩國師,為寡人道意,得能辱臨敝國,則厚幸矣。”宗泐道:“此人俗家姓姚,名廣孝,法名道衍,長洲縣人。實抱經濟之才,可備顧問。既蒙殿下令旨,當圖機會,送至貴國。”燕王喜道:“如此則國師之賜也!是必留意,不可忘了。”宗泐領了令旨,起身辭出。燕王也就發駕去了。
  宗泐回來就將燕王旨意,細細與道衍說了。道衍歡喜,因又歎息道:“老師在上,不是弟子好為倡亂。因看燕王天生一個王者,如何教他不有天下!”宗泐也歎息道:“天心氣運如此,你我祇好應運而行,豈可強勉?此事當圖一個機會為之。”
  過了數日,恰好太祖夙病初起,坐在便殿,有旨召宗泐入侍。宗泐奉旨入朝,賜坐殿上,講談許多佛法。太祖大喜,因說道:“治天下,固有聖人之道,然佛法微妙,亦不可不聞。朕諸子俱分封在外,雖賢愚不等,未有不教而善者。卿秉教沙門,如有高僧能助教者,可薦數人來,待朕分遣諸王,使他們聞些佛法也好。”宗泐領旨退出。過了數日,就舉幾個高僧,分薦各地,因將道衍薦作北平慶壽寺住持,入侍燕王。
  不數日,奉了聖旨,道衍拜謝宗泐,揚揚得意,竟往燕地而來。到了燕國,便報名來朝見燕王。燕王聞知大喜,因想:“這和尚瘋瘋癲癲,有些自恃。如今若厚意待他,恐他一發狂妄,且挫他一挫,看他如何。”遂宣他進見,並不加禮。道衍也不放在心上。雖然做了住持,全不料理佛事,祇瘋瘋癲癲,到處遊戲。
  一日燕府有一個心腹指揮,姓張名玉,是河南祥符人。在元時曾做過樞密知院。後元君北遁,歸順太祖。生得虎頭燕頷,智勇兼備。太祖愛之,因燕王分封北平,與胡相近,邊防要緊,故賜與燕王,練兵防守。燕王知其為人,遂待以心腹。這日,有酒在慶壽寺請客。客散了,張玉問道:“我在這寺裏半日,住持是誰,何不來見我?”管事僧答道:“住持法名道衍,有些瘋癲,每日祇是遊行,寺中應酬之事,全不管帳。因他是皇帝差來的,無人敢說他。”張玉道:“就是皇帝差來,不過是一個和尚,如何這等大?可叫他來見我。”管事僧道:“如今不知往哪裏去了。”說完,祇見道衍偏袒一領破衣,歪戴一頂僧帽,高視闊步,走進寺來。管事僧看見,忙迎著說道:“燕府張爺在此,老爺禮當接見。”道衍道:“燕府張爺,想是張玉了。他是個豪傑,我正要見他。”遂走進殿來,對著張玉拱手道:“張老先請了。”張玉此時聽見叫他名字,又說他是豪傑,心下已有幾分聳動,因假怒道:“你大則大不過是一個和尚,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如何這等放肆?”道衍笑道:“你這老先兒,也算是一個人物,怎麼不達世務?我雖是一個和尚,若無隆中抱負,渭水才能,也不到這裏來做住持了。”張玉聽了,忙離席施禮道:“老師大才,傾慕久矣。此特戲耳。”說罷,二人促膝坐談。道衍文談孔孟,武說孫吳,講得津津有味。把一個張玉說得心花都開,連連點頭道:“我張玉閱人多矣,從未曾見如老師這等學問。明日當與千歲說知,自有優待。”遂別了道衍。
  到次日來見燕王,說道:“殿下日日去天下求訪異人,如今有一個異人在目前,怎不刮目?”燕王道:“誰是異人?”張玉道:“慶壽寺住持道衍。臣昨日會見,談天說地,真異人也。”燕王道:“此僧寡人向亦知他,故招他到此。但他瘋瘋癲癲,恐他口嘴不穩,惹出事來,故暫時疏他。”張玉道:“此人外雖瘋癲,內有權術,非一味瘋癲者,決不至敗事。殿下不可久疏,恐冷賢者之心。”燕王點頭道:“是。”因命人召道衍入內殿相見。燕王問道:“張玉說你有文武異才,一時也難驗較。寡人聞古之聖賢,皆明易理。你今既擅多才多藝,未知能卜乎?”道衍道:“能卜。臣已知殿下要臣卜問,現帶有卜問之具在此。”隨於袖中取出三個太平銅錢,遞與燕王道:“請殿下自家禱祝。”燕王接了銅錢,暗暗禱祝了,又遞與道衍。道衍就案上連擲了數次,排成一卦,因說道:“此卦大奇!初利建侯,後變飛龍在天。殿下將無要由王位而做皇帝麼?”燕王聽了,忽然變色,因叱道:“你這瘋和尚,不要胡說!”道衍又戲癲癲答道:“正是胡說。”也不辭王,竟要出去。燕王道:“且住!寡人再問你,除卜之外,尚有何能?”道衍笑道:“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所不知,任殿下賜問。”此時天色寒甚,丹墀中積雪成冰,燕王因說道:“你這和尚專說大話,寡人且不問你那高遠之事,祇出一個對,看你對得來否?”道衍又瘋瘋癲癲的道:“對得來,對得來。”燕王就在玉案上親書兩句道:
  天寒地凍,水無一點不成冰
書畢,賜與道衍。道衍看見笑了笑道:“包含著水字加一點方成冰字,這是小學生對句,有何難哉!”因索筆即對兩句,呈與燕王道:
  國亂民愁,王不出頭誰是主?
燕王看見,王字上加一點,是個主字,又含著勸進之意,心內甚喜。但要防閑耳目,不敢招攬,假怒道:“這和尚一發胡說,快出去罷。”道衍笑道:“去,去,去!”遂搖搖擺擺,走出去。
  張玉暗暗奏道:“殿下心事,已被這和尚參透。若祇管隱諱,不以實告,豈傾心求賢之道?”燕王道:“參事已至此,料也隱瞞不得。”遂於深夜,悄悄召道衍入內殿,對他實說道:“寡人隨皇上東征西戰,立了多少功勞。若使懿文太子在世,他是嫡長子,讓他傳位,心也還甘;今不幸薨了,自當於諸子中擇賢繼立,如何卻立允炆一小子為皇太孫,寡人心實不平。皇上若不諱,寡人決不能株守臣子之位。賢卿前在京,初見時即說以白帽相贈,寡人細思,今已為王,王上加白,是一皇字。昨又卜做皇帝,未知賢卿是戲言,還是實意?”道衍因正色道:“國家改革,實陰陽升降一大關,必經幾番戰戮,而後大定。唯我朝一驅中原,而即歸命,於理察之,似有一番殺戮在後,方能泄陰陽不盡之敗氣。今觀外患,似無可虞,故皇上不立殿下,而立太孫,正天心留此以完氣運也。故臣敢屢屢進言。若以臣為戲,試思取天下何等事,殿下何如主,臣何如人,焉敢戲乎!”燕王聽了,大喜道:“賢卿所論,深合寡人之心。但恐寡人無天子之福,不能上居天位耳。”道衍道:“以臣觀殿下,明明是天子無疑。殿下若不信,臣薦一相士,殿下試召他來一相,便可決疑矣。”燕王道:“相士是誰?”道衍道:“相士姓袁名珙,號柳庄,風鑒如神。”燕王道:“寡人亦久聞其名,但不知遊於何地,召之未必肯來。”道衍道:“這不難,目下國中逃軍最多,祇消命長史出一道勾軍文書,差幾個能事人役,將文書中串人袁珙名字,一勾即來,誰敢阻擋。”
  燕王大喜,遂命長史行文,差人往南方一帶去勾攝。原來袁柳庄名重天下,人人皆知,差人容易訪問。去不多時,即將袁柳庄勾到燕國。燕王想道:“道衍既薦袁柳庄,自是一路人;我若召他相見,他自然稱讚,如何辨得真假。莫若我私行,去試他一試,看他如何?”遂先命一個心腹侍臣,引袁柳庄在酒肆中飲酒。又在宿衛軍士中,選了九個相貌魁梧的。自家也取軍士的衣服穿了,與九人打扮做一樣,共湊成十人,一同步行到酒肆,就坐在袁柳庄對面喫酒。袁柳庄忽然抬頭看見,喫了一驚,忙起身看著燕王道:“此相,帝王也。如何在此,莫非是燕王麼?”因拜伏於地道:“殿下他日貴不可言,不宜如此輕行。”燕王假驚道:“你這人胡說,我十人皆宿衛長官,甚麼殿下!”袁柳庄又抬頭一看道:“殿下不要瞞我。”燕王笑一笑,就起身去了。不多時,即召袁柳庄入見,因問道:“寡人之相,果是如何?汝當實言,不可妄讚。”袁柳庄道:“殿下龍形鳳姿,天高地闊,額如圜壁,伏犀貫頂,日麗中天,五岳附地,重瞳龍髯,五事分明,二肘若玉,異日太平天子也。”燕王道:“汝之稱許,雖不盡妄;但天子之言,則未足深信。”袁柳庄道:“殿下若果應天子之相,請自看腳底有兩黑痣,文盡龜形,方知臣言不妄。”燕王喜道:“寡人足底,實有兩黑痣,從無人知。卿論及此,真神相也。但寡人如今守王位,何時能脫?”袁柳庄道:“必待年交四十,須過於臍,方登大寶。”燕王大喜道:“若果如卿言,定當厚封。”賞賜千金,命出不題。
  且說燕王原有大志,時時被道衍聳動,又經袁柳庄相得如神,便滿心歡喜,決意圖謀。因命心腹臣張玉、朱能,暗暗招軍買馬,聚草屯糧。祇候太祖晏駕,便行好事。時時差人入京察聽。
  此時天下太平。太祖雖則慮皇太孫不能常有天下,卻見他仁孝異常,十分愛他,竟為他圖謀萬全。一日視朝,因問各邊將官名姓。兵部對答不來,太祖又問道:“諸臣中也有知道的麼?”祇見禮部主事齊泰出班,將各邊名姓,一一奏明,不遺一個,又且隨並方略陳之。太祖大喜,就陞齊泰為兵部尚書。因顧謂皇太孫道:“朕事事都為你處置停當,你祇消安享太平。但要修身齊家,敬承天命。”
  皇太孫叩頭謝恩退出。因思皇祖之言,不覺憂形於色。就坐在東角門躊躇,適遇太常卿黃子澄走過。這黃子澄,曾為皇太孫侍讀過。看見了,遂問道:“殿下為何在此,有不悅之色?”皇太孫道:“適纔皇祖聖諭,說事事為孤處置停當,遺孤安享,真天高地厚之恩。但孤思之,尚有一事未妥,孤又不便啟奏。”黃子澄道:“何事?”皇太孫道:“方今內外,俱安無事,獨諸王分封太侈,又擁重兵,加以叔父之尊,倘不肯遜服,何以制之?”黃子澄道:“昔漢文帝分封七國,亦過於太侈,太傅賈誼痛哭流涕上書,言尾大不能掉,後來必至起釁。文帝不聽,至景帝朝,吳王鼻果警蹕出入,謀為不道。賴晁錯劃策,漸漸消奪寖弱。後雖舉兵,便易制也。此前事也,異日若有所圖,當以此為法。此時安可言也!”皇太孫聽了,方歡喜道:“先生之言甚善,孤當佩之於心。”說罷,各各回去。祇因這一語,有分教:
  君親無仁義之心,骨肉起嫌疑之釁。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2 03:28:07

(86)第六回     建文帝仁義治世 程教諭術數談兵



  話說太祖在位三十一年,享年七十一歲,忽一日寢疾不愈。皇太孫日夜侍奉,衣不解帶,飲食湯藥,俱親手自進。太祖病了兩月,到閏五月一日,鼎湖上升。皇太孫躄踴哭泣,哀毀骨立。群臣百姓,望見其毀瘠之容,深墨之色,與哭泣之哀,莫不舉手加額,喁喁有至德之思。到十六日,始遵遺詔,登了大寶,改元建文。大赦天下,即頒孝詔於天下。詔頒去後,忽聞諸王皆來會葬。建文帝因詔百官商議道:“諸王各擁重兵,借會葬之名,一時齊集京師,恐有不測。奈何?”太常卿黃子澄出班奏道:“諸王齊集,誠為可憂,陛下慮之良是。但陛下頒詔止之,諸王必不肯服,且示疑畏。須早草遺詔一道,稱地方為重,詔諸王唯在本國泣臨,毋得奔喪。則會葬之舉自然止矣。”建文帝道:“卿言有理,然既稱遺詔,何不更於詔尾添一條,令王國所在吏民,悉聽朝廷節制。”黃子澄道:“聖諭允合機宜,宜速為之。”建文帝因命翰林草詔,即刻頒行。
  詔到各國,諸王開讀了,皆大怒道:“父王殯天,何等大事!即庶民父子,也須撫棺一慟;況諸子備居王位,哪有不奔喪會葬之理,這還說地方為重!如何叫王國吏民,悉聽朝廷節制!殊與喪禮之遺詔無關,這明明是怕我們會葬生事,故假遺詔以彈壓耳。”諸王雖怒,卻也沒奈何,祇得於本國泣臨罷了。
  惟燕王有心窺伺,一聞太祖駕崩,即走馬奔喪。及遺詔下時,早已到了淮安。燕王接了遺詔,不肯開讀,道:“詔書原敕孤到本國開讀,孤已先出境,今雖路遇,卻不敢違旨路開。煩欽使先至本國,容孤走馬到京會葬過,然後回國開讀,便情禮兩盡了。”詔官聽了,哪裏敢強他開;又知詔書是止他會葬,若放他到京,豈不獲罪,祇得奏道:“殿下大孝所感,既已匆匆出境,又匆匆而回,自非殿下之心;但適與遺詔相遇,若棄而竟行,亦似不可。乞殿下少緩數日,容臣遣人,星夜請旨定奪,方兩不相礙。”燕王不得已,祇得在淮安住下。不數日,祇見朝廷差了行人,了敕書,勒令燕王還國。燕王見敕,大怒道:“望梓宮咫尺不容孤一展哭泣之誠,是斷人天倫也。既無父子,何有君臣!”遂恨恨而歸。還到本國,即與道衍商議道:“父皇新逝,孤欲親到京中,看他君臣行事如何。無奈一詔兩詔,勒令還國,殊可痛恨。”道衍道:“遺詔但止殿下一時不會葬,未嘗止殿下終身不入朝。請待葬期已過,殿下悄悄去入朝,看他們行事,未為不可。他難道又好降詔攔阻?”燕王聽了大喜道:“汝言有理!”
  到了建文元年二月,竟暗暗發駕入京。到了關外,報單入城,朝中君臣,方纔知道。果然不好攔阻,祇得宣詔入朝。燕王原是個英雄心腸,橫視一世。此時建文帝是他侄子,素稱仁柔,諒不能制他,又看得兩班文武,如土木偶人,全不放在心上。故進了朝門,竟馳丹陛,步步龍行虎躍,走將上去。到了殿前,又不山呼萬歲,行君臣之禮,竟自當殿而立,候旨宣詔。忽左班中閃出一人,執簡當胸,俯伏奏道:“天子至尊,親不敵貴,古之制也。今燕王擅馳御道,又當陛下不拜,請敕法司,拿下究罪。”燕王聽了大驚,忙跪奏道:“臣棣既已來朝,焉敢不拜。但於路傷足,不能成禮,故鵠立候旨。”建文帝傳旨道:“皇叔至親,可勿問說不了。”又見右班中閃出一人,俯伏奏道:“天子伯叔,何代無之!自古虎拜朝天,殿上敘君臣之禮;龍枝拂地,宮中敘叔侄之情。今燕王驕蹇不法,法當究治。”建文帝又傳旨道:“皇叔至親,朕為屈法,可勿問也。皇叔暫退,容召入宮相見。”燕王奉旨趨出。早有戶部傳郎卓敬,俯伏奏道:“燕王智慮絕人,酷類先帝;況都北平,北平乃強干之地,金元所興也,不如乘其有罪,早除之以絕後患。若陛下念親親之誼,不忍加誅,當徒封南昌,以絕禍本。”建文帝大驚道:“燕王至親,卿何論至此!”卓敬道:“楊廣、隋文,非父子耶?”建文帝聽了,默然良久道:“卿且退,容朕細思。”卓敬退出不題。
  卻說燕王趨出,忙問左右道:“此二臣為誰?”左右道:“右班乃御史曾鳳韶,左班乃侍中許觀。”燕王歎道:“莫謂朝中無人!”候宮中朝見過,恐怕有變,忙忙還國去了。
  再說齊泰、黃子澄密奏於帝道:“燕王名雖入朝,實是窺伺動靜。又當陛下不拜,藐視朝廷。既經御史、侍中彈劾,就該敕法司拿下,以絕禍根,不宜縱虎還山,以貽後患。”建文帝道:“燕王為先帝愛子,今山陵骨肉未寒,即以小禮治之,不獨失親親之義,而亦非孝治天下之道,朕不忍為也。”齊泰又奏道:“陛下以仁義待人,真堯舜之心也!但恐人不以堯舜之心待陛下。今聞燕王以張玉、朱能為心腹,招軍買馬,聚草屯糧,又造人招天下異人,以圖不軌。今不剪除,必有後患。”建文帝道:“燕王既所為不法,當徐圖之,決不可因其來朝,輒加謀害,以生諸王之心。”因顧黃子澄道:“先生尚記東角門之言乎?”黃子澄道:“臣安敢忘!但事須漸次圖之,不可驟也。”建文帝道:“漸次當從何國為先?”黃子澄道:“燕王預備已久,一旦削之,彼或不服,是促其反也。今聞周王與燕王相與甚密,結為脣齒。莫若是先削周王,使燕知警;燕不知警,再加削奪,則勢孤而可圖取矣。”建文帝道:“容朕熟思而行。”
  到了次日,建文帝覽表章,忽然見四川岳池教諭程濟一本,奏道:“臣夜觀乾象,見熒惑守心,此兵象也。臣以術數占之,當主明年七月,北方有大兵起,侵犯京師,為害不小。乞陛下先事撲滅,無貽後悔。”建文帝見了,甚是憂懼,因下其章,命群臣會議。群臣奉旨會議,奏道:“程濟以一教諭,無故出位,妄言禍福。且事關藩主,大逆不道,罪當斬首。”建文帝見奏,暗想道:“北平燕王,謀為不軌,已有形跡。這程濟一小官,而敢於出位進言,必有所見。今其言妄與不妄,尚未可知,而無端先斬其首,豈不冤哉。”次日設朝,召程濟入朝,而叱之道:“你多大官兒,有何才能,輒敢妄言禍福!可細細奏明。”程濟道:“臣子官階,雖有大小,而忠君愛國之心,則無大小也!出位言事,固有大罪;然知而不言,則其罪不更甚於出位乎!臣濟幼年,曾遇異人傳授,善天文術數之學。今觀熒惑守心,久而不退,且王氣見於朔方,不但明年北方兵起,而弒奪之禍,有不忍言者。陛下躬堯舜之仁,以至誠治世;文武群臣,又皆白面書生,但知守守常,而不知馭變,恐一旦噬臍,悔之晚矣!臣明知其故,豈敢惜一死,而不為陛下陳之。”一面奏,一面痛哭失聲。建文帝聽了,殊覺動情,尚不忍加罪,當不得左右朝臣,一齊跪下,奏道:“今治國有道,臣子論事有體。今天下太平,國家全盛,而程濟借術數荒唐之說,敢痛哭流涕,而妄言禍福,以聳動人主,當與妖言惑眾同罪。陛下若不明正典刑,則讖緯之學進,而仁義道德之政微,何以治世?何以示後?”建文帝聞奏,心雖知程濟之忠,但屈於群臣交論,無可奈何。正要傳旨拿人,忽見程濟又叩頭奏道:“臣罪至大,固不敢求赦。但求陛下緩臣之死,將臣繫獄,候至明年七月,北平若無兵起,臣到那時,雖被寸斬亦甘愿矣。”建文帝道:“此時斬汝,殊覺無名,到明年斬汝未遲。”因傳旨將程濟下獄,候至期定奪。武士領旨,就將程濟押入獄中監禁。祇因這一事,有分教:
  今日觸怒皇上之日,異日可顯忠臣之口。
畢竟後來如何應驗,欲知端的,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2 03:28:36

(87)第七回     葛誠還燕復王命 齊黃共謀削諸藩



  詩曰:
  帝王治國最難論,治到親親更失倫。
  大赦無加誰見德,嚴綸纔及便傷恩。
  仁柔獨斷終非聖,慘刻由人亦是昏。
  覽史不須三歎息,枝柯雖異實同根。
  話說建文帝將程濟下了獄,群臣退出,遂駕至便殿,遣人密召齊泰、黃子澄入殿,說道:“程濟之言,雖未足深信;然燕王之心,路人知之,亦不可不備。”齊泰奏道:“燕王久蓄異謀,但未發動,若以春秋無將之義誅之,亦未為不可。但陛下存心仁義親親,又不欲以隱罪加兵。若不預備,恐一旦有警,猝難圖也。”建文帝道:“備固不可少,但何以備之?”齊泰道:“臣已思之熟矣。目今北平缺布政,臣舉工部右侍郎張昺。此人忠直,有心計,改他為北平左布政使。聖上面諭其事,使他時時察訪燕王舉動。倘有異謀,即可撲滅。”黃子澄道:“張昺文臣,恐不濟事,莫若再陞謝貴為都指揮使,同守北平,則萬無一失。”建文帝聽了大喜,遂傳旨吏、兵二部,著陞張昺為北平左布政使,謝貴為都指揮使,二臣臨行,建文帝詔入便殿,面諭同察燕王之事。
  二臣領旨趨出,即時上任。報到北平,燕王忙召道衍商量道:“朝廷差張昺、謝貴來,明明是疑我,預作防御之計,但不知是誰人起的釁端?又聞有一人奏稱明年北平兵起,現今監候,不知此是何人,有此先見?寡人欲差一人前去打探。你道何如?”道衍道:“打聽固好,但得心腹機密之人方妙。”燕王道:“長史葛誠,寡人素待之厚,況其人謹慎可用。”因召葛誠入內,面諭道:“寡人本高皇帝嫡子第四,先懿文皇兄既已早薨,秦、晉二王,又相繼而逝,承大統者,捨寡人而誰?今允炆小子,僥僥得國,不思篤親親之義,尊禮諸叔,乃當太祖晏駕之初,就假傳遺詔,不許諸王會葬,斷人父子之恩。今又銓選官吏,監察人國,全無叔侄之情。推其設心置慮,不盡滅諸王不已也。此雖允炆小子不知世故所為,當必有奸臣為他圖謀,故至此也。今遣汝入朝,祇說奏報邊情,並防御之功,實欲汝細細訪明:朝中當國者何人?用事者何人?朝廷意欲何為?寡人好為防備。汝若能打聽詳明,歸來報命,寡人異日得志,定有重賞。”葛誠道:“臣既蒙殿下委用,敢不盡心圖報。”燕王大喜,賜宴遣行。
  葛誠領了王命,赴京而來。一路想道:“孔子尊周,尊天子也。我雖燕臣,然燕、王也,建文、天子也。即我之臣燕,實受天子之命,以臣燕也;若受燕王之命,而圖建文,是盡小忠而失大忠也。豈孔子尊周之意哉。”主意定了,及到京師,報名朝見。建文帝正要問燕國消息,隨即召入。葛誠朝見過,一一將燕王奏報邊情並防禦之事,數陳明白。建文帝道:“燕王為朕坐鎮北平,使邊疆無虞,非不勞苦功高,但君臣有分,各宜安之。朕既承先帝傳位,年雖沖,君也;燕王職列藩位,分雖叔,臣也。前入朝時,擅馳御道,當陛不拜,藐視朕躬,廷臣交論。朕念親親,置之不問,自宜洗心滌慮,安守臣節。奈何北來之人,盡道燕王屯集軍馬,招致亡命,以圖不軌。廷臣皆勸朕先事撲滅,朕思欲以仁孝治天下,先於骨肉摧殘,豈齊家治國之道。故中外有言,朕俱不信。汝真誠之士,再三所為,果係何如?可細細奏知。”葛誠因俯伏奏道:“臣蒙陛下聖恩,拔為燕府長史,則燕王、主也,臣、臣也,以臣言主之過,罪固當死。然陛下又天下主也,臣若諱而不言,則是以臣下之臣,而欺天下之主,罪尤當萬死。故臣寧甘受負燕王之罪,而不敢當負天子之罪,故不得不實言。燕王近日所為,實如陛下所聞。即臣今日之朝,亦欲臣打探消息,非真為奏報邊情也。”建文帝聽了,歎息道:“汝一小臣,能斟酌大義,不欺朕躬,真忠義臣也。朕當留汝大用。但燕王既如此設謀,將來必有不測,朕若欲更遣人打探,未必忠義如卿。莫若暫屈卿,仍委身燕國,就以燕王之耳目,作朕之腹心。雖曰小就,實為朕之大用也。異日事定,當有重報。”葛誠道:“陛下既誠心委用,臣敢不竭其犬馬?臣還國之後,凡有聞見,即報陛下。”建文帝大喜。又細細問燕王舉動,葛誠俱一一奏知。建文帝長歎道:“燕王與朕同本同枝,何不相忘如此!”留葛誠數日,恐燕王動疑,即賜宴遣還。
  葛誠回到燕國復命,燕王問道:’‘曾召見否?”葛誠道:“臣到之日,即蒙召見。臣將邊情叵測,並殿下防御之功,細細陳說。皇上大喜,甚稱殿下勞苦功高。”燕王又問道:“曾問寡人有異志否?”葛誠道:“竟不問及。”燕王又問:“你訪得前日張昺、謝貴,是誰之意遣來?”葛誠道:“是兵部尚書齊泰,太常寺黃子澄二人之意。”燕王又問:“前日有人奏北平兵起者是誰?”葛誠道:“是教諭程濟。皇上不聽其言,今已監禁獄中,祇待過期斬首。”燕王又問:“有人議論欲加兵於寡人否?”葛誠道。“時時有人,皇上都不深信,決不允行。”燕王道:“據你說來,他竟相忘於寡人矣。”葛誠道:“縱不相忘,亦實無苛求之意。殿下不必疑之。”燕王道:“既如此,寡人可無憂矣。”遂命出。因召道衍商量道:“吾觀葛誠言語支離,似懷二心,以後有謀,不可使知。”道衍道:“葛誠腐儒,但知小忠,而不知開國承家之大計,宜有如殿下所慮者。且未可說破,留彼訛以傳訛可也。”燕王點頭稱是,按下不題。
  卻說建文帝自聞葛誠之言,方信燕王陰謀不軌是實,日夜憂心。到了元年四月,忽有人告周王橚與燕、湘、代、岷四府通謀,建文帝因召齊泰、黃子澄商議道:“二卿前言削周使燕知警,朕非不即舉行,因念無實跡可據,而輒加廢削,非親親之道。今既有人告周王與四國通謀,則廢之削之,不為無辭矣。朕意欲降詔,削周王爵為庶人,遷之他方,使他彼此不相顧,庶可無憂。”齊泰道:“陛下念及此,社稷之福也。若明明降詔削爵,則周王必不奉詔,即連合四國,而兵起矣。莫若密遣一武臣,提兵暗至其地,執之到京,然後削之,遷之,方無他變。”黃子澄讚襄道:“齊泰之言甚善。”建文帝道:“二卿如此盡心謀國,何憂天下不治。但此舉誰人可遣?”黃子澄道:“曹國公李景隆,實有文武全才,陛下遣之,當不辱命。”建文帝依奏,即傳旨,令李景隆暗領兵馬,擒捉周王并家屬到京回話。
  李景隆領了密旨,悄悄帶了一千甲土,潛至河南,將周王府圍住,一一捉出周王并世子闔宅眷屬,不曾走了一個,盡解至京師復命。朝廷發下旨意,說周王大藩,不思衛關,乃交結諸王,謀為不道,本當加法,篤念親親,姑削王爵,廢為庶人,改遷雲南,滌心易慮,以保厥終。周王奉旨有屈無伸,祇得領了世子眷屬,遷往雲南而去。
  正是:
  九重龍種高皇子,一旦遷為滇庶人。
  王法無情乃如此,算來何貴又何親。
  周王遷廢之後,各國親王聞知,俱大驚疑,各不自安。山東齊王,恐怕朝廷議己,因輕身入朝,留住京師數月。看見朝廷舉動,一味仁柔,全無重兵防御,心下想道:“京師重地,疏虞至此,若有精兵一支,可襲而得也。”因悄悄差一心腹歸國,密令護衛柴真,訓練兵馬,以圖襲取。不料差的心腹,一時不密,為青州中護衛軍曾深探知,竟入京告柴真練兵從王謀反。有旨拿柴真赴京師典刑,廢齊王傅為庶人還國。
  過不多時,又有人告湘王偽造寶鈔及殘虐殺人等事。廷臣議欲加罪。建文帝念其事小,但降詔切責,令其修省。原來湘王名柏,是太祖第十一子,生得丰姿秀骨,具文武全才,好結交名人賢士。自分封到荊州,造一景賢閣,以延攬四方俊彥,一國士民皆稱為賢王。今忽被詔書切責,心甚不平,因口出怨言,謝恩表又詞多不遜,朝廷大怒。發兵至荊州圍其城,又圍其宮,欲執之京師,削奪遷徙。湘王憤恨,便欲自盡。左右勸解道:“殿下無罪,到京自有辯處,何苦乃爾。”湘王道:“寡人非不自知無大罪。但思寡人是太祖之子,今上之叔,南面為王,尊榮極矣。如今為小人離間,遣兵相逮。若至京師,自當聽一班白面書生、刀筆奴吏妄肆譏議,心實不堪;況太祖不豫,寡人不及視疾;太祖殯天,寡人又不能會葬,使寡人抱恨且痛,何樂為人!而猶欲向奴吏之手,苟求生活,寡人不願也!”因痛哭,呼“太祖父皇”不已,灑淚滿地,淚盡繼之以血。左右見者,皆唏噓不勝。湘王又道:“寡人王者,倉卒效庶民自裁,殊失大體。”因命宮中縱火,聚妃妾於大殿,自具衣冠,向北拜辭宗廟。拜畢說道:“寡人文武才也,苟為亂,孰能當之!”遂乘馬執弓,躍人火中而死。闔宮妃妾,盡皆赴火焚死。使者細細回奏,建文帝聽了,慘然不樂。
  過不多時,又有人告岷王凶悖,有旨削其護衛。過不多時,又有人告代王貪虐,將為不軌。廷臣議要發兵討之,侍讀方孝儒奏道:“治民者當以德化,不當以威武,況諸王至親乎?諸王有過,若盡用兵,則存者無几,枝葉盡而根本孤,豈立國親親之道哉?”建文帝道:“朕亦知威武不如德化,但諸王驕肆異常,非德化所能人。朕之用兵,不得已也。”方孝儒道:“人生有賢有不肖,賢者,不肖之師也。臣聞蜀王好善樂道,四海欽其賢哲。今代王不肖,與其發兵執之,莫若下詔,遷之於蜀,使與蜀王相親,則不肖者,將漸積而為賢矣。”建文帝聞奏大喜道:“卿言是也,惜朕不早聞此嘉謀,令骨肉多慚。”因詔遷代王於蜀。祇因這廢削五個親王,有分教:
  釁起朝廷,禍生藩國。
不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2 03:29:08

(88)第八回     徐輝祖請留三子 袁忠徹密相五臣



  話說周王、齊王、湘王、岷王、代王,不上一年,盡皆廢削。報到燕國,燕王大怒道:“允炆小子,如此聽信奸臣,殺戮諸王,如同草芥。今我若不發兵制人,後將漸次及我矣!”遂欲舉兵。道衍忙止住道:“舉兵自有時,此時若動,徒費刀兵,未能成事。”燕王道:“若不舉兵,目今太祖小祥,例當人祭。寡人不往,朝廷必疑;寡人若往,在廷奸臣甚多,又恐不測,卻將奈何?”道衍道:“殿下不可往,宜遣世子代之。”燕王道:“遣世子代往固妙,倘拘留世子為質,又將奈何?”道衍道:“臣已算定,彼君臣不知大計。我以禮往,彼留之。畏我有辭,必不敢留。”燕王道:“既不敢留,單遣世子高熾一人,莫若並遣次子高煦、三子高燧同往之,更為有禮,愈可使朝廷不疑。”道衍道:“殿下之言是也。”燕王遂遣三子,備了祭禮同往。
  到了京師,朝見過,齊泰密奏道:“燕王不自來,卻遣三子來,當拘留他。拘留三子,亦與拘留燕王無異。乞陛下降詔拘留之,以繫燕王之心。”黃子澄道:“不可,不可!前日廢削五王,皆五王自作之孽,非朝廷無故加罪。今燕王遣三子來行祭禮,是尊朝廷,無罪也;無罪而拘留之,則燕王之舉兵有辭矣。莫若遣還,以示無疑。”建文帝道:“拘留非禮,子澄之言是也。”
  原來燕王之妃,即魏國公徐輝祖、都督徐增壽之妹,燕王三子,即輝祖之甥。三子到京,就住在母舅徐輝祖府中。輝祖見次甥高煦,勇悍無賴,因暗暗入朝密奏道:“燕王久蓄異志,今遣三子來,實天奪其魂。陛下留而剪除之,一武士力耳;若縱歸國,必貽後患。”建文帝道:“留之固可除患,但恐無名。”徐輝祖又奏道:“臣觀三子中,次子高煦,騎射絕倫,勇而且悍,異日不獨叛君,抑且叛父,陛下拘留無名,乞且遣世子并高燧還國,單留高煦,亦可剪燕王之一臂。”建文帝躊躇不決,命輝祖退出。召徐增壽問之,不期增壽與燕王相好,力保其無他。建文遂不聽輝祖之言。俟太祖小祥,行畢祭禮,竟有旨著三子還國。輝祖聞旨,忙忙入朝,猶欲勸帝拘留。不期又被增壽得知消息,忙通知高煦。高煦大驚,此時旨意已下,遂不顧世子與高燧,悄悄走入廄中,竊輝祖一疋良馬,假說入朝,竟馳馬出城而去。輝祖候了一會,見建文帝無意拘留,因暗算道:“朝廷雖不拘留,我即以母舅之尊,留他些時,亦未為不可。”忙歸府中。早有人報知高煦竊馬逃去之事,輝祖大驚,忙差人追趕。去遠追不及了,心下想道:“高煦既遁,留此二甥何益?”遂奉明旨送二甥歸國。
  正是:
  忠臣雖有心,奸雄不無智;
  豈忠不如奸,此中有天意。
  卻說世子高熾并高燧,趕上高煦,一同歸見燕王,將前情一一說了。燕王大喜道:“吾父子相聚,雖彼君臣所謀不臧,實天贊我也,何憂大事不成!”因問道:“近日朝廷有何舉動?”世子道:“亦無甚舉動,但聞要冊立皇子文奎為皇太子。”燕王笑道:“先皇兄既號懿文,他又自名允炆,改年號又曰建文,今太子又命名文奎,何重複如此!使臣民呼年與呼名相同,無乃不祥乎?且文、奎二字,乃臣下儒生之常稱,豈有一毫帝王氣象?小子吾見其敗也。”過不多日,忽聞有旨,以都督耿瓛掌北平都司事,以左僉都御史景清署北平布政司參議,又遣都督宋忠,調緣邊各衛馬步軍三萬,屯開平備邊,燕府精壯,悉選調隸於宋忠麾下。燕王聞報大怒,因與道衍說道:“前遣張昺、謝貴二人來,明明為我;又今遣耿瓛、景清、宋忠三人來,亦為我也。朝廷如此備我,我其危矣。”道衍笑道:“殿下勿憂。臣視此輩,正如行屍耳。莫說這五人,即傾國而來,有何用處?”燕王道:“寡人聞人傳說,景清、宋忠,皆一時表表人物,汝亦不可輕視。”道衍道:“非臣輕視,彼自不足重耳。殿下若不信臣言,有神相袁柳庄之子,名喚袁忠徹,相亦稱神。待三司官來謁見,例當賜宴。賜宴時,可令袁忠徹扮作股役之人,叫他細相五人,便可釋大王之疑矣。”燕王道:“如此甚妙。”
  不數日,景清等俱到,朝見過,燕王擇了一日,令三司官一同賜宴。這日景清、宋忠、耿瓛,并張昺、謝貴,一齊都到,照官職次第坐定飲宴。燕王叫袁忠徹假作斟酒人役,雜於眾人中,執著一把酒壺,將五個大臣細細相了。不多時,宴畢散去。燕王問袁忠徹道:“五人之相何如?”袁忠徹道:“宋忠面方頭闊,可稱五大,官至都督至矣,然身短氣昏,兩眼如睡,非大福今終之人。張昺身材短小,行步如蛇。謝貴臃腫傷肥,而神氣短促。此二人不成大事,目下俱有殺身之禍。景清身矮聲雄,形容古怪,可稱奇相,為人必多深謀奇計,殿下當防之,然亦必遭奇禍。耿瓛顴骨重鬢,色如飛火,相亦犯凶。以臣相之,此五臣皆不足慮也。”燕王聞言,大喜道:“若果如此,寡人無憂矣。”祇因這一相,有分教:
  今日評論術士之口,異日血濺忠臣之頸。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便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2 03:29:37

(89)第九回     避詔書假裝病體 湊天時暗接龍鬚



  話說五臣在燕府宴畢散去,到了次日,宋忠即奏詔旨,要調選燕府精壯兵馬,隸守開平。燕王因問道衍道:“如此奈何?”道衍道:“任他調去不妨。”燕王道:“府中精壯,能有幾何,若被他調去,明日誰人為用?”道衍笑道:“調是憑他調去,用是終為我用,殿下勿憂。”燕王猶不深信,然沒法奈何,祇得開了冊籍,聽宋忠選調。不期這護衛中有兩個官旗,一個叫做于諒,一個叫做周鐸,俱是精壯,大有勇力,恰恰宋忠選調中有他二人名字。他二人商量道:“我二人皆燕王心腹,異日燕王舉義,我二人在陣上一刀一鎗,博得個封妻蔭子,也不枉一身本事。今若調去守邊,混行伍中,何日能出頭?”遂用銀子,在管事人手中,買脫名字,又另簽兩個。那兩人不服,訪知于諒、周鋒密議之言,就告在百戶倪諒處。倪諒聞知,見事有關係,就星夜奔到京師關下告變。建文帝即傳旨,將于諒、周鋒二人,拿至京師,付法司審問。法司嚴刑拷打,審出真情,遂將二人斬首。因二人口稱“異日燕王舉義”等語,遂降詔切責燕王,詔曰:
  天下一家,國無兩大。朕係高皇帝嫡孫,既承大統,王雖尊,屬臣也。前入朝不拜,擅馳御道。朕念親親,屈法赦王。王宜改過,作藩王室。奈何蓄謀叵測,致及士卒有異日舉義之詞。其為大逆不道甚矣。姑念曖昧不究,詔書到日,宜盡削護衛,以尊朝廷。特詔。
  詔書將到之日,燕王先已探知,忙與道衍商量道:“朝廷有詔來,迫我甚矣。此時若不舉事,尚待何時?”道衍道:“此時尚早,王須耐之。”燕王道:“非寡人不耐,詔書一到,何以對之。”道衍道:“這也不難,殿下祇託疾,不開讀便了。”燕王點頭解意,遂假裝中惡之病,忽然佯狂起來,也不帶人,也不冠履,竟跑出宮來,滿街亂走。宮門近侍,誰敢攔阻,祇得緊緊跟隨。燕王走入市中,看見名店飲食,便取來亂喫。哭一回,笑一回,口中胡言亂語。走得倦了,看見街上土堆,便睡在上面,全不怕汗穢。近侍慌了,祇得檯入宮去,遍召醫生下藥。或說中疾,或說中風,俱不知其故。
  遲了數日,詔書到了,因王病狂,不省人事,祇得將詔書供在殿中,候王病好開讀,寫表申奏朝廷。布政張昺,都司謝貴,每日入宮問疾。此時夏月,天氣炎熱,見燕王擁著烘爐而坐,猶寒戰不已。張昺退出,與謝貴說道:“燕王何等英雄,今一旦狼狽如此,真朝廷之福也。我欲飛表,將燕王實病消息,報知朝廷。”謝貴道:“你我外臣,縱然體察,不過得其大概,內中發病詳細,必須會同葛長史,共同出本詳報,方見你我做事的確。”張昺道:“有理。”遂密遣心腹吏李友直,請葛長史來議事。葛城被請至,問道:“二位大人,有何見諭?”張昺因叱退左右,邀入密室,說道:“我等奉命,來守茲土,實為監制燕王。若有差池,我等罪也。今幸燕王大病,昨見他這等炎天,尚擁爐稱寒,料不能痊矣。就使好了,也難圖大事。你我責任可以少些。故會同貴司,將燕王病狀,細細奏聞也,使朝廷得以安枕。”葛誠道:“二位大人若如此輕視燕王,我等不久皆為燕王戮矣。”張、謝大驚道:“何以至此!”葛誠道:“燕王之疾,詐也。就其詐而急圖之,使彼不暇轉圖,庶可撲滅。若信以為真,防守一懈,彼突然而起,則墮其術中矣。”張昺道:“貴司何以知其詐,莫非有所聞見乎?”葛誠道:“非有聞見,以理察之。蓋因讓責詔書將到,不便開讀,故作此態,病固不可知。然夏月非擁爐之時,而故擁爐,擁爐非有寒可言,而特,特言寒,非詐而何?”張、謝二人聽了,連連點頭道:“若非賢長史才智深微,幾乎被他瞞過。但此事如此區處?”葛誠道:“如今可乘其詐病,人心解體之時,急急請旨,奪其護衛,拿其官屬,然後繫之逮之,一夫之力耳。”張昺大喜道:“承教!承教!即當行之。”
  葛誠、謝貴辭出,張昺就在後堂,叱退書吏,寫下表章稿兒,報說燕王之病是詐,乞速敕有司削奪護衛,并拿有名官屬等事。做完本稿,又親自寫成表章,密密封印停當。猶恐怕內中有甚差訛,拿著本稿,祇管思察。不料一時腹痛,要上東廁。本稿不敢放下,就帶到東廁上,重復審視。看了半晌,覺無差錯,便將本稿搓成一團,塞在廁中一堵破牆縫內,料無人知。上完廁,走了出來,將封印好的本章,著人星夜往京師去了。不料這事被那心腹吏李友直看在眼裏。原來這李友直,最有機智,久知燕王是個帝王人物,思量要做個從龍功臣,時常將張昺的行事,報知燕王,以為入見之禮。燕王甚是歡喜,就吩咐管門人說:“這人來,即時引入見我,不可遲緩。”管門人應諾。恰恰李友直這日看見張昺叱退書吏,自坐後堂,寫下表章。知與燕府有些干礙,便留心伏在閣子邊,悄悄窺看。看見張昺寫完表章,封印停當,又看見他將本稿帶到廁上,去了半晌,及出來,卻是空手,步到堂上,發過本,自回私衙去了。李友直放心不下,走到後堂,細細搜尋。不見有甚蹤跡,又走到廁上來尋。也是合當有事,那廁邊破牆缺中,露出一些紙角來。他信手扯出來,理清一看,恰正是參燕王的本稿,謝貴、葛誠,俱列名在內。遂滿心歡喜,以為此本稿,又是一個進身好機會,忙忙拿了,即去報知燕王。走到燕府,管門人認得李友直,是燕王吩咐的人,即時引他入見燕王。李友直將張昺之事,說了一遍,就將本稿呈上。燕王看了,大怒道:“這等好臣,怎敢如此害我,我必要先殺他!”就對李友直說道:“你為寡人如此留心打探,異日事成,寡人自然重重賞你。”李友直叩謝,退出去了。
  燕王就召道衍,將本稿與他看,又說道:“寡人諸事已備,如今時勢又急,正宜發動,不可遲緩。”道衍道:“大王獨不記袁柳庄神相之言乎?他許大王年交四十,髯過於臍,方登大寶。今大王年雖纔交四十,似乎可矣,但臣竊觀大王,髯倘未過於臍,則猶未可也。”燕王聽了,不悅道:“年可坐待,而髯之長短,卻無定期,如何可待?若必待髯長過於臍,方登大寶,寡人恐大寶之登,又成虛望了。”道衍道:“大福將至,鬼神自然效靈,非可尋常測度。願大王安俟之,髯生不過旦暮事耳。”燕王似信不信,無可奈何,祇得退入內宮,時時覽鏡,自顧其髯,或拈弄而咨嗟,或撫視而歎息。
  徐王妃見了,問知其故,暗想道:“髯乃氣血所生,必積漸而後長,怎能頃刻便過於臍。王情急切,何以得安,必須如此如此,方可稍慰王懷。”算計定了,因治酒,苦勸王飲。燕王被歡,多飲幾杯,不覺大醉,就倒在榻上睡下。徐妃乘王睡熟,因將自己頭髮,檢選了數百根,摘下來,悄悄用手將一根根都打一個結兒,結在燕王龍鬚之上。接完了,再用手細細拂拭,竟宛然如生成一樣。及燕王酒醒,坐起身來,徐妃賀道:“恭喜大王,美髯得時乘運,已長過於臍矣。”燕王聽了,低頭一看,用手一捋,果然黑沉沉一縷香髯,直垂過於臍,不覺又驚又喜。因看著徐妃笑說道:“我祇睡得片時,為何鬚忽長如此?雖鬼神栽培,亦所不及。賢妃忙忙賀我,定知其故。”徐妃笑而不言。燕王再三盤問,徐妃方奏道:“此妾之髮也!因見王情不悅,妾心正憂,故將妾髮,戲接王鬚,以博大王之一笑。不期天假妾手,竟若生成,實大王之洪福也。”燕王聽了,大喜道:“此乃鳳尾接龍鬚也。”因挽徐妃同坐道:“賢妃有如此靈心,又有如此巧手,異日同享富貴,是賢妃自得,非寡人所及也。”二人甚喜。祇因這一事,有分教:
  天心有定,人事湊合。欲知後事,請看下文。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2 03:30:07

(90)第十回     北平城燕王起義 奪九門守將降燕



  再說張昺疏到了京師,朝廷果差一個內官詔來,坐名捉拿護衛官屬。又敕張昺、謝貴協同捉拿,不許走漏一人。張昺、謝貴得旨,便將北平城中護衛兵馬,并屯田軍士,俱調來布列城中,暗暗圍著王府。又恐怕王城中有兵突出,復於端禮等門,盡將木柵塞斷,甚是嚴謹。但未奉詔擒王,不敢逼入王宮,祇日夜提防。而燕府中,祇稱王病,不開讀詔書,內臣不敢拿人。捱了數日,見燕府祇是如此,內臣急了,祇得與張昺、謝貴商量道:“詔書原敕王自拿官屬付我,而王祇託病,不開讀詔書,我輩豈敢妄動。”三人祇得又同飛疏,奏報朝廷。
  朝廷又降下密敕與衛官張信,敕他乘入衛之便,手執燕王。張信接了密敕,大驚道:“朝廷殊無分曉,燕王何人,我一衛官,怎能手執?”又係密敕,不敢與人商量,祇得告知母親。其母甚是賢智,因說道:“此事斷不可行。汝父在日,常說天下的王氣,在於燕分。故今燕王所為所行,豁達大度,有王者氣象。妾聞王者不死,豈汝所能手執?若從密敕,輕舉妄動,徒自取滅亡耳。”張信道:“若不執王,何以繳此密敕?朝廷問罪,禍亦不免。”其母道:“不如轉視為福,密告於王。王無禍,則汝亦無禍矣。”張信細細忖度,知母言為是。遂暗懷密敕,走到燕府,要見燕王。府中人辭以王病,不敢通報。張信道:“我之要見王,非我私自要見,乃奉朝廷密敕要見。就病在床,也須一面。”府中人祇得通報,就引他入去。燕王見張信奉敕來見,不知何意,愈加裝出許多病態。張信見了,拜伏於地道:“微臣犬馬之誠,實在殿下。殿下不必瞞臣,有事當與臣商之。王若必以臣為不誠,過加疑忌,則臣奉有密敕,在此執王,王須就執。”一面說,一面懷中就取出密敕,呈與燕王。燕王看了,真是密敕,忙忙起來,用手挽扶張信道:“賢卿救我一家性命,何以報德?”張信道:“君臣何言報也。但事急矣,願大王早為之計,遲則恐有變。”燕王點首道:“卿言是也。可暫退,即當舉義,決不使朝廷累你。”張信因退出去。
  燕王召道衍入宮,將密敕與他看了,遂問:“今用何計?”道衍道:“今大王不必問矣,年至四十,髯已過臍,將士聚集,兵馬訓練,錢糧充足,七月交秋,天時已至,朝廷一詔二詔,人事又迫,此時不舉義,更待何時!”燕王大喜,遂召張玉、朱能入宮,諭以舉義當從何起。朱能道:“士衛兵馬,雖布滿城中,不過虛張聲勢而已。大王起義之日,祇消臣帶護衛一二百人,先擒張昺、謝貴來,斬首祭旗,則其餘自驚散矣。”道衍道:“將軍以兵擒之,不如以計捉之。”朱能道:“國師有何計策?”道衍道:“祇須依詔書將所逮官屬收下,命謝貴、張昺入宮付之。彼一入宮,須如此如此擒之。”燕王大喜,遂傳出令旨,稱說病愈,約壬申日親御東殿,將來逮護衛官屬,照坐名拿下,召謝貴、張昺入宮,查明交付內宮,以復明詔。正傳旨間,忽殿之前檐,墮下一片瓦來,跌得粉碎。燕王見了,不悅道:“莫非此舉不祥?”道衍道:“此大吉之兆,非不祥也。”燕王道:“何以言之?”道衍道:“舊瓦碎,欲殿下易黃瓦耳。”燕王方纔大喜。
  到了壬申這日,燕王清晨出來,坐於東殿,暗暗埋伏精兵於殿旁之兩廡,然後大集王府官僚,傳出令旨,召布政張昺、都指揮謝貴入宮,交付朝廷所逮官屬。張昺、謝貴以為兵馬圍繞王府甚眾,燕王計窮,詐病不能了局,故不得已而交付所逮官屬,遂信為實情,昂然而入。走到殿前,望見殿上燕王,雖然病愈,卻尚倚杖而坐,祇得朝見。朝見過,因奏道:“前奉朝廷明詔,坐名逮護衛并官屬人等,今又奉殿下令旨,捉拿交付臣等,故臣等特來朝見領去。”燕王道:“你要拿人麼?這個容易。”將頭一舉,近侍就大呼道:“護衛何在,有旨拿人。”殿上祇傳得一聲,兩廡下早涌出二百精兵來。有許多跑到殿前,將張昺、謝貴綁縛起來;又有許多走到殿上,將長史葛誠拿將下去。三人被擒,忙大叫道:“此係朝廷明詔所為,與臣等何干?今殿下加罪臣等,莫非殿下之病尚未痊愈?”燕王大怒,因將所倚之杖,投於地上,大罵道:“我有何病,不過為你一班奸臣所逼耳!”張昺道:“殿下今日倚著伏兵,誘殺臣等,但恐朝廷聞知殿下擅殺欽命大臣,怎肯干休!那時大兵臨國,恐大王悔之晚矣。”謝貴道:“一時之怒,終身之禍,大王須三思而行。莫若姑留臣等,尚可挽回。”燕王道:“寡人大兵,就要南下,朝廷救死不暇,焉敢加予。今先斬汝三奸人之首,懸之街,曉諭滿城奸人,使他知警。留之何用!”因叱校尉,把三人推出斬首。
  就要發兵去奪北平城九門,忽官僚中閃出一人,俯伏殿前,大聲痛哭道:“大王斬此三人,禍不久矣。”燕王視之,乃伴讀余逢辰也。因罵道:“迂儒!寡人今日起義,乃大吉之期,為何哭泣,說此不祥之語!”余逢辰道:“臣見大王所為非禮,又有三大不可,故一時激切言之。至於吉不吉,祥不祥,不暇計也。”燕王道:“有甚麼‘三大不可’?”余逢辰道:‘朝廷,君也;大王,臣也。以臣殺君之臣,名分必有傷,此一大不可也。朝廷所有,天下也;大王所據,不過一隅。以一隅而欲抗衡天下,勢力不敵.此二大不可也。朝廷不加兵,而以詔敕勸戒,仁義也;大王不謝過,而擅殺命臣,暴虐也。以暴虐而欲加仁義,人心必不服,此三大不可也。有此三大不可,故臣但見為取禍,不見為舉義,乞大王加察。”燕王聽了,又罵道:“腐儒!祇知死泥虛名,不知深思實義。寡人乃高皇帝嫡親第四子,以上三皇兄皆薨逝,則高皇帝之天下,原寡人之天下,孰當為君,孰當為臣。天下雖大,而一小子與兩班書生,豈能用之?寡人一隅縱小,明日兵出,不異漢之席卷三秦,勢力又安在哉?若其不一年而廢削五皇叔,今又兵圍寡人,仁義乎?暴虐乎?寡人遵祖訓,今日先誅此三奸,明日再舉兵向關,盡除君側之奸,使朝堂肅清,跡雖似乎暴虐,實大聖人之真仁義也。汝腐儒拘謹固執,安能知之!此等腐儒,留在世間,誤天下蒼生不少。”因命校尉,亦推出斬首。
  隨即令張玉、朱能,領兵擒捉圍繞王城將士,并分奪省城九門。二將奉旨領兵突出,正要擒捉圍城將士,不料圍城將士,聽見燕王殺了張昺、謝貴,大家心慌膽碎,一齊散去。及二將領兵突出王城,已不見一人。正欲分奪九門,忽見一將,領著千餘人,竟奔府城而來。原來來的這將叫做彭二,也是一個都指揮,與謝貴同一營。聽得謝貴被燕王誘去要殺,不勝憤怒,忙傳號令,招呼兵將,要攻入王城去救。不料將士不齊心,一時招呼不來,招得半晌,止招得千餘人,遂領了竟奔王城而來。恰遇著張、朱二將領兵而來,彭二一馬當先,大叫道:“燕王藩臣,敢於擅殺天子命吏,已犯大逆之罪。汝臣下之臣,復助紂為虐,其罪更當何如?”朱能大怒道:“燕王舉義靖難,汝等一輩為難奸臣,不殺何為!”因舉鎗劈面刺來,彭二忙側身躲過,亦舉鎗還刺。朱能初出王城,正要賣弄英雄,鬥了數合,就乘空大喝一聲“著”,將彭二刺死於馬下。眾兵見彭二刺死,早紛紛逃散。及張、朱分奪九門,九門將士,早有八門自知力不能敵,皆拱手而降。唯西直門守將堅持不下,有人報知燕王。燕王復遣指揮唐雲,傳諭守將:“汝毋自苦,朝廷已聽燕王自制一方矣,汝為誰守?”守將信之,遂亦降燕。燕王一舉義,誅了五臣,奪了九門,滿心歡喜,遂與道衍商量後事。祇因這一商量,有分教:
  征誅得計,仁義抱慚。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3 04:01:55

(91)第十一回     攻王城馬俞敗走 奪居庸二將成功



  卻說燕王既遣張玉、朱能、唐雲,奪了省城九門,便要捉拿三司眾官,道衍因說道:“凡舉義必須有名。今大王舉義,若不倡一舉之美名,則人必以為是奪建文之天下,則有或從或違,非為全算。”燕王道:“然則將何為名?”道衍道:“臣讀祖訓,見內有清君側之惡訓。今齊泰、黃子澄,是君側之惡。朝廷之難,由彼而作。大王何不以靖難為名,請誅二人,使天下知大王非利私天下,則舉義之名正言順矣。”燕王聽了大喜,遂命內臣為文,以誓師道:
  予太祖高皇帝之子也,今為奸臣謀害。祖訓有云:“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必訓兵誅之,以清君側之惡。”況今禍迫於躬,義與奸邪,不共戴天,故率爾將士討之。罪人既得,則當法周公以輔成王。爾將士其體予心,毋違命!
  文未止書二年七月,竟削去建文年號。
  燕王誓師畢,又出榜於通衢道:“三司奸臣張昺、謝貴、彭二,及長史葛誠,伴讀余逢辰,同惡相濟,今已擒誅。其餘從正者,速赴府報名,照舊供職。”不一日,布政司參政郭資、按察司副使墨麟、都指揮同知李園睿、陳恭,并府縣各官,俱次第到王府報名入冊。惟都指揮使馬宣、俞瑱二將不服,竟統領麾下兵將,來攻王城。朱能、張玉聞知,便率兵抵敵。大家在城中,或大街,或短巷,東邊趕到西邊,南頭殺到北頭,竟混戰了一日。馬宣、俞瑱畢竟眾寡不敵,被張玉、朱能殺敗了。馬宣逃走,往薊州去;俞瑱逃走,往居庸關去,按下不題。
  卻說朱能、張玉,見馬俞二人敗走他方,也不追趕,忙收拾兵馬,查點捉獲兵卒。直亂三日,然後城中大定,百姓安堵如故。此時燕王雄踞北平,以為根本,竟自署官屬,遂以邱福、張玉、朱能,為指揮僉事,統領合城兵馬。又擢布政司吏李友直,為本司右參議,掌管一郡政事。凡有關係軍務,不論大小,皆奏請燕王親自裁奪。
  城中既定,眾將報功畢,遂將當陣擒獲從亂士卒,冊籍呈上,候旨梟首。不期燕王未出,適值道衍入見,偶將冊籍一看,見內中有金忠名字,打動他十年前的心事。因叫長隨去查問:“這金忠係何處人,為何在此從馬宣、俞瑱作亂?”長隨問了,來回復道:“這金忠說是浙江寧波鄞縣人,為因有罪,遣戍到馬宣衛裏。馬宣作亂,不得不從。”道衍問明,候燕王出殿,即奏道:“臣有一故人,叫做金忠,今犯從亂之罪,乞大王赦之。”燕王問故,道衍遂將十年前席道士指點之事,細細說了。燕王聽了,喜道:“原來塵埃中,原有異人。”因傳令旨,將從亂盡行梟首,單赦金忠,召入殿來。金忠承召,叩首謝恩,燕王因問道:“姚國師說,你受了席道士一種數學,可為寡人細細一卜,看靖難師出,勝負何如,幾時能成大事?”金忠領旨卜完,因奏道:“此卦乃潛龍升天,大吉之卦。靖難師出,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但遇大木穿日,小不利耳。若問成事,祇候水擁馬來,便登大寶矣。”燕王問道:“何謂‘大木穿日’?何謂‘水擁馬來’?”金忠道:“此係天機,臣不敢泄,時至自知。”燕王大喜,遂令金忠為府中紀善,隨侍帷幄。
  金忠謝恩退出。燕王問道衍道:“北平自城,既已定矣,靖難之師,亦已起矣,為今之舉,當取何地?”道衍道:“南征為緩,北伐為急。若不先清北地,必有內顧之憂。今宋忠擁兵居庸,意在圖燕。既聞昺、貴受誅,其謀愈急;又兼俞瑱敗走,與他合黨,宜急攻之。”燕王深以為然,遂召集諸將,說道:“居庸關路隘而險,乃北平之咽喉。我師必得此,方可無北顧之懮。今為宋忠、俞瑱所據,非我之利。又聞宋忠退保懷來,單留俞瑱守關,須乘其初至,眾心未定,急往攻之,則易取也。若稍稍遲緩,彼部署一定,必增兵堅守,再欲取之,則未免費力。”諸將皆應道:“是!”燕王就命指揮徐安為將,千戶徐祥為先鋒,率兵先行,自帥大兵在後壓陣。徐安兵到關下,徐祥看見關前,並無準備。因領一隊兵馬,大呼殺入。俞瑱見了,慌忙招呼將士迎敵,倉促中怎擋得燕兵奮勇而來,左沖右突,殺得馬倒人翻。俞瑱支持不住,祇得棄關,領了殘兵,逃往懷來,報知宋忠而去。
  燕王兵到,見得了居庸要地,滿心歡喜,就要發兵襲取懷來。諸將道:“宋忠調集沿邊的兵馬甚眾,今盡在懷來,我師若往襲取,不過數千,恐彼眾我寡,難與爭鋒。況居庸一關,乃彼必爭之地,俟彼來爭,則破之易耳。”燕王道:“凡用兵當以智勝,難以力論,朱忠擁兵雖眾,然無才膽小,又輕躁寡謀。聞我誅了張昺、謝貴,今又奪了居庸,彼心已碎,焉敢出兵。今乘其無措,潛師而往,破之必矣。”遂親帥八千兵馬,倍道而進。祇因這一進,有分教:
  兵稱有制非關眾,將貴先機亦在謀。
欲知後來勝敗,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3 04:02:28

(92)第十二回     設奇計先散士卒 逞英雄殺入懷來



  卻說宋忠奉旨來調集沿邊兵馬,又選燕府精壯,隸於麾下,一時兵多將廣,可以壓住燕王的邪謀。若使宋忠果有忠君之志,定亂之才,一聞燕王起義,殺了張昺、謝貴,便當率沿邊將土,殺入燕府,一時撲滅。不期宋忠果然無才膽小,忽聞燕王起義,恐禍及身,早退保居庸。及俞瑱敗走居庸,他見勢頭不好,又退保懷來,單留俞瑱坐守居庸。不料燕王又奪了居庸,俞瑱逃到懷來,二人正慌張無措,忽又報燕王親帥大兵,來取懷來。宋忠聞報,這一驚不小。因心生一計,聚集調選燕府的精壯,說道:“燕王反叛朝廷,謀為不軌,汝等知道否?”眾兵道:“已知道了。”宋忠道:“前日朝廷旨意,選調你們到我麾下,是愛你們精壯,可以邊上立功名。故著你們家小,原住北平,異日立了功名,封妻蔭子。不期燕王反了,道你們歸順朝廷,不助他為惡,一時惱怒,遂將你們家小都殺了。你們知道麼?”眾兵聽了盡喫一驚道:“這事小的們全不知道,祇怕信還不確。”宋忠道:“我已見報,怎麼不確。”眾兵見是確信,皆放聲大哭道:“朝廷調選我們,我們原不情愿,因被燕王送出冊子,故無奈何,拋棄父母妻子而來,為何轉說我們歸順朝廷,殺我們家眷。這冤屈何處去伸?”宋忠見人心已動,因說道:“你們父母妻子,已被他殺了,哭也無用。莫若抖擻精神,隨我去擒燕王,與你們去報讎。”眾兵厲聲答道:“莫不致死!”宋忠大喜,遂命指揮彭聚、孫泰,率領眾精壯為前部,先渡河迎敵。自領眾兵在城外結陣以待。
  早有細作探知其事,報與燕王。燕王因命軍中,查出選去精勇的子侄來,叫他張用舊時旗號。又叫眾精壯的親戚朋友鄉鄰,同聚一隊,向前廝殺。又立起一面招降旗,招呼精壯歸降。不多時,兩軍相遇,各各射住陣旗。眾精壯遠遠望見燕陣中的旗幟,倒有一半是他們舊時名號。有眼快的說道:“那個少年拿鎗的,不是我兒麼?”又有看見的指說道:“那個中年騎馬的,不是我叔麼?”這個認出家人,那個認出朋友;這邊呼名,那邊答應;那邊招手,這邊點頭。大家看得明白,盡歡喜道:“原來是主將騙我們!我們家眷俱各無恙。”又看見燕營豎著招降旗號,早紛紛過去了一半。彭聚、孫泰哪裏禁壓得住。忽見燕陣上張玉提刀躍馬,沖過陣來。彭聚忙提鎗迎敵,兩將並不答話,即時交戰。戰了數合,彭聚當不得張玉力大,漸漸要敗,孫泰見了,祇得把馬沖出,提刀來攻,兩下混戰,張玉全無懼怯,愈覺精神。燕陣上朱能見兩將夾攻,遂提鎗躍馬沖出,大喝道:“我來也!”那馬沖到彭聚面前,照左助下一鎗刺來。彭聚措手不及,早被鎗尖刺著,挑下馬來。那孫泰正與張玉苦戰,忽見彭聚被朱能刺死落馬,驚得魂魄全無,策馬退後便走。張玉放馬趕上,把刀砍來,孫泰躲閃不及,早已被砍為兩段。合營將士看見兩個主將陣亡,精勇又招去一半,誰敢守陣,祇得拋旗棄鼓而走。
  燕王看得分明,將鞭鞘一舉,指揮將士渡河追趕。趕到城下,見宋忠將數萬人馬,擺成陣勢,列於城外。他見自家的敗兵湧至,早已沖動陣腳。又聽見說燕兵勇不可當,雖奉軍令,不許擅動,心下實是慌張。及燕師趕到,諸將還打算與他對壘。燕王忙召張玉、朱能並諸將激之道:“兵不在多而在精。我觀宋營無頭無尾,無正無變,陣不成陣;孰偏孰里,將不成將;東西散亂,兵不成兵。人馬雖眾,不過蜂蟻耳。眾將軍若奮勇直沖,自不戰而鴉鵲亂矣。不乘此時擒捉宋忠、俞瑱,更待何時!”張玉、朱能與眾將聽了,齊應道:“燕王詳審兵勢,有如觀火,已明示臣等功名之路。臣等敢不效力!”燕王見眾將齊心,大喜,因各賜酒三杯,命軍巾擂鼓發砲。眾將一齊上馬,帶領精兵,乘著震天鼓砲,竟如一陣猛虎直往宋營殺來。宋忠看見,急合眾將迎敵。眾將雖有百餘員,卻你推我,我推你,無一將敢奮勇當前。宋忠見了大怒,遂揮劍臨陣,要一一斬首。眾將慌了,遂一齊擁出陣前。恰值燕將沖到,祇得倚著人眾,一齊上前混戰。怎奈人雖多,卻非慣戰之將。戰不多時,張玉早刀砍了兩個,朱能早鎗挑了三個,邱福早鞭打了一個,唐雲早鎗刺了兩個,直殺得眾將膽戰心慌,這個東邊閃開,那個西邊遁去,一霎時殺得一個將官也不見了。眾燕將看見宋營,果然將不成將,兵不成兵,料道陣不成陣,遂一齊吶喊,殺入陣中,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宋忠看見勢頭不好,祇得從後營飛馬遁入城中去了。合營軍士雖有數萬,但見主帥已逃,哪個還立得住腳,遂一鬨都往城裏亂竄。
  此時俞瑱正守城門,見宋忠逃走入城,恐燕兵乘勢趕人,急令關閉城門。怎奈數萬敗兵一湧入城,幾乎連城門都要擠破,怎容得你來關閉。敗兵入城尚未一半,後邊燕兵乘勝趕來,殺開一條血路,已沖入城中矣。俞瑱在城上看見燕兵入城,知守不住,慌忙下城,奔到宋府,要約宋忠同逃往宣府去。遍尋宋忠不見,乃要自逃,而燕兵已圍住宋府,不能得出。燕兵擁入宋府,看見俞瑱,先捉了。遍搜宋忠,祇是不見。直尋到東廁中,方纔將宋忠捉出,就乘勢奪了懷來城池。
  此時燕王也飛馬入城,出榜文,招降兵馬,安撫百姓。不多時,宋忠沿邊調來的三萬兵馬,都隨著燕府選去的精壯來投降。燕王大喜,因謂張朱二將道:“前日宋忠調選精壯時,姚國師就說,‘調是憑他調去,用是終為我用’,今果然矣。”遂命張朱二將,將三萬兵馬,分隸各部。不多時,眾將把宋忠、俞瑱解來,燕王因笑問道:“二位將軍,為國防制寡人,可謂勞苦矣。然不知天命,勞而無功,卻將奈何!”宋忠、俞瑱一言莫對。燕王又說道:“留汝不如殺汝,以成汝名。”因命軍士推出斬之。
  正是:
  盡忠自恨無才,甘死方知臣節。
  未知燕王又取何方,再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3 04:03:01

(93)第十三回     燕王定計取兩城 炳文戰敗回真定



  燕王即得了懷來,斬了宋忠、俞瑱,又傳檄山後諸州,而開平、龍門、上谷、雲中諸守將,皆來歸附,一時兵威大震。探馬報到朝廷,朝廷聞知北平兵起,因命延臣議將計之。廷臣皆薦長興侯耿炳文老將知兵。建文帝因降詔,命耿炳文佩征北大將軍印,帥兵三十萬北伐。耿炳文奉詔,忙下教場,點齊三十萬人馬,選都指揮楊松為先鋒,都督潘忠、徐凱為左右翼,擇吉出師,星夜往北進發。一日兵到真定,耿炳文探知燕兵已到涿州,相去不遠,因命駐師,待燕王兵至好接戰。又想兵聚一地,不足張威。就合先鋒楊松,領兵九千,進據雄縣,以為前部;又遣都督徐凱,領兵駐河間;又遣都督潘忠,領兵駐莫州,三路以為聲援。自以為分撥有方,連絡合法。
  早有細作打探明白,報知燕王。此時正是八月十五,燕王因命眾將,潛師屯於婁。又候至日晡,乃謂諸將道:“用兵有機,機不可失。今夕中秋,南將貪飲為樂,必不設備。此破之一機也,願眾將軍努力。”眾將道:“大王神機妙算,自無遣策,敢不效命!”燕王大喜,遂命秣馬會食,乘著黃昏時候,帶領三千甲士,渡過白溝河,行到半夜方抵雄縣。果然靜悄俏,竟無準備。遂一聲砲響,眾將引軍,竟破城而入。此時楊松已醉,聽見砲響連天,嚇得膽戰心搖,急披掛上馬,招呼麾下迎敵。眾軍皆在醉中,而燕兵已湧入營來,刀鎗齊下,竟如砍瓜切菜,不獨自身戰死,而九千軍俱不能生還。
  燕王遂取了雄縣,諸將皆稱大王用兵之妙,孫吳不及也。燕王笑道:“不獨此也,諸將軍若不惜勞苦,寡人還有一計,可乘此生擒潘忠。”眾將驚訝道:“潘忠在莫州,去此百里有餘,大王何計可以生擒?末將不解也。”燕王道:“寡人今夜破雄縣,潘忠未必知,可遣一人裝做楊使,乘夜到莫州報與潘忠,祇說燕兵圍城,求他來救。耿炳文分他在莫州,原為聲援,他聞報自然速來。來時伏兵斷其歸路,兩處夾攻,未有不成擒者。”眾將聽了,皆稱奇計。燕王就差人裝做楊使,去報潘忠。又命譚淵領兵一千,伏於月漾橋水中,候潘兵過後,聽號砲一響,即起據橋,以斷歸路。分撥已定,然後自率眾將,在雄縣以待。果然潘忠聞報雄縣被圍,即時領兵飛奔而來,以為救援。過了月漾橋,將到雄縣,前哨探馬來報道:“楊松被殺,雄縣已失。”潘忠聽了大驚,方悔來差了,急急傳命回兵。忽見城上金鼓齊鳴,砲聲震地,燕將一齊擁出城來,喊殺連天。潘忠見退不及,祇得指揮眾將,上前迎敵。眾將既傳令要退,又指揮迎敵,便覺人心不一,雖勉強交鋒,畢竟疲怠,怎當得住。燕兵以為得計,更加猛勇。潘兵戰不多時,陣腳立不住,祇管挫將下來。潘忠看見勢頭是個敗局,遂令後營改作前營,速速退過月漾橋,以為接應。不期後營退到月漾橋,又被譚淵領水中的伏兵,排列於月漾橋之兩岸,伏弩齊張,砲聲震地。稍若近前,矢石如雨。潘兵見了,忙退去。報與潘忠道:“不好了,歸路已被燕兵阻斷。”潘忠大驚,因傳令道:“前有勁敵,後無歸路,為今之計,唯有捨命力戰而已。”令雖傳下,怎奈軍心已亂,哪裏禁約得定。前邊戰敗,逃到後營,後營無路,又奔前去。前後一齊亂竄,燕兵四面圍襲,祇叫要拿活的,不許走了潘忠。潘忠主張不定,祇得棄了眾兵,策馬往小路而逃。不期小路中又有埋伏,把撓鉤套索將潘忠捉住綁縛了,解去見燕王。潘兵進退無路,又聽見主將被捉,祇得四散逃生。逃不去的,不是被殺,就是投降,到有許多淹死在月漾橋水中。燕王料莫州城空虛,乘勝進兵,取了莫州。眾將皆進賀道:“大王妙算,真有鬼神不測之機。如此取天下,不啻摧枯拉朽矣!”燕王道:“此小敵耳,何足言奇。耿炳文雖稱老將,實不知兵。今大隊在真定,聞楊松之死,潘忠之擒,必不敢妄動。眾將軍不趁此時破之,更待何時?”眾將道:“大王勝算,自合兵機,末將敢不效力!”燕王遂點起精兵三萬,命張玉、朱能領了前部,先去與耿炳文對壘,自率大兵在後壓陣。
  再說耿炳文兵馬駐紮真定,指望楊松前進一步,然後自進。不期駐紮不久,早已報楊松戰敗而死,心內猶想尚有徐凱兵在河間,潘忠兵在莫州,相為犄角,燕兵或未敢深入。不期隔了一日,又報潘忠領兵救援雄縣,已被生擒,心內十分驚懼。暗想道:“久聞燕王善於用兵,我還不信;今我尚未與他接戰,他竟襲破二軍,取了兩城,真可謂迅雷不及掩耳。但恐他乘勝突至真定,我須要嚴陣以待,使他知我有備,方不敢輕覷。”因命左副將李堅,右副將甯忠,與左都督顧成,列營於滹沱河北,進備砲石,埋伏弓弩。知燕兵必由西北而來,遂將西北一帶,守得鐵桶相似。
  燕王領兵乘勝而來,離真定還有二十里,不知耿兵屯於何處,因叫前哨,去捉了幾個城中出來樵採的百姓,問他耿兵屯於何處,百姓道:“耿元帥大兵,俱在真定城中。今聞得大王兵從西北來,遂命李、甯、顧三將軍,列陣在滹沱河北岸,以待大王。雄兵戰將,密密排布,七八停都聚於此。”燕王又問道:“東南也有營陣麼?”百姓道:“營陣雖有,但守衛單薄,料大王不從此來包。”燕王問得明白,厚賞百姓遣去。就命張玉、朱能領眾兵鳴鑼擊鼓,從西北去,直奔耿營作正兵,與之交戰。自帶邱福,暗暗領三千精騎,繞過城西,直逼東南的營陣作奇兵。
  正是:
  兵有奇正,所以能勝。
  單奇不正,全無把柄;
  單正不奇,祇好聽命。
  奇正不知,如坐陷阱。
  奇正之用,雖有萬端。
  奇正之理,則惟一定。
  卻說張玉、朱能,奉燕王令旨,領了大兵,向真定來到了耿炳文陣前。耿炳文打探燕兵將到,恐三將有失,親自出城,臨陣督戰。張玉、朱能恐燕王的奇兵未曾繞到,不敢逼近耿營。見他矢石堅守,便也紮住營盤,休息兵力。到了次早,方同眾將,躍馬出陣前。南陣上耿炳文也領眾將。立馬門旗之上,請燕王答話。張玉厲聲道:“燕王乃高皇帝嫡子,今皇上之叔。汝何人,敢請答話!”耿炳文道:“燕王守位則尊,今舉兵犯闕擅殺朝廷命吏,則叛逆矣!叛逆何尊之有?吾奉命討燕,非不能戰,而請燕王答話者,蓋有善言奉勸,欲保全燕王也。”張玉大怒道:“燕王舉義是遵祖訓,以靖難誅奸,何為叛逆?汝既奉命為將,而用兵之大義,尚且未知,更有何善之可言!”耿炳文道:“皇上以仁義治天下,而天下安如磐石,有何難可靖!朝廷文武,盡皆忠良,有何奸可誅!若要靖難,除非自靖;若要誅奸,除非自誅。”張玉道:“周、齊、湘、岷諸王,皆高皇帝之子,有何罪過?而聽齊泰、黃子澄之謀,削之、奪之,遷之、死之,非難而何?非奸而何?今又屢詔,削奪燕王之護衛。燕王何如主,而肯受奸人之播弄!故舉兵誅之若罪人。斯得自效周公之輔成王,非有他也。汝不達大義,搖脣鼓舌,以惑三軍,真奸人之尤也。我若不先把你這老奸誅之,誰肯知警。今日汝來,是送死也。”因舉刀縱馬,直沖過陣來,要擒炳文。炳文因命李堅出戰。李堅忙挺鎗沖出陣前,大叫道:“反賊慢來,認得我李將軍麼?”張玉道:“我認得你是替耿炳文搪刀!”一面說,一面就舉刀照頭砍來。李堅忙用鎗撥開,劈面相還,這一場好殺。但見戰鼓齊鳴,陣面上征雲滾滾,鎗刀並舉;沙場裏殺氣騰騰,一往一來,一上一下。兩人直戰了三十餘合,不分勝敗。耿炳文恐怕有失,忙令甯忠助戰。甯忠馬纔到陣前,燕陣上朱能早飛馬接住廝殺;耿炳文又令顧成助戰,燕陣上譚淵又接著廝殺。六個將軍作三對,正殺到龍爭虎鬥之時,耿炳文祇顧立在陣前,催軍督戰,不提防燕王暗暗的從小路繞過城西,將東南二營襲破,轉從東南直殺到耿炳文西北的營後而來。忽有東南的敗卒報知耿炳文,炳文喫了一驚,急急分兵救應。而燕王與邱福的三千精騎,已從營後突入,橫沖直撞,如一群猛虎。耿炳文營中,兵將雖多,今突然受敵,出其不意,便心下驚慌,把持不定。及聽得燕兵喊聲震地,殺將近來,我軍東西亂竄,自料是個敗局。又聞燕兵個個大叫,要活捉耿炳文。炳文聽見,十分慌張,哪裏能顧得眾將,竟帶了一隊親兵,從右營突出,逃回真定城中去了。祇因這一
逃,有分教: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不知後來如何抵敵,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3 04:03:30

(94)第十四回     李元帥奉詔北征 康御史上疏直言



  詩曰:
  為將雖然擁節旄,威名卻不在弓刀。
  奇功早定風雲略,勝算先成虎豹韜。
  六國勢分虧借箸,八千人散賴吹簫。
  若無張玉輕來去,雖保頭顱不被梟。
  卻說劉堅、甯忠、顧成三將,奉耿炳文之令,苦戰張玉、朱能、譚淵等將,已討不得半點便宜。忽聽得東南二營破了,燕兵又從後營殺入,主帥已逃回城中去了,心下十分慌張,哪裏有心戀戰,要退入營中。見營中兵將,已鴉飛鵲亂,料難鎮定,祇得望斜刺裏,各自逃生。李堅虛幌一鎗,竟往西山,要逃入城去。不期轉過山嘴,忽山凹裏沖出一將,手持鐵棒,劈頭打來。李堅急用鎗招架,那鐵棒卻不落下來,早掣回著地一掃,將馬腳打斷。馬倒了,將李堅掀下馬來。這將卻是薛祿,忙用鐵棒按定,叫跟隨用繩索縛了解回。這邊李堅被擒,不料那邊甯忠、顧成要逃走過河,亦被燕將捉住。其餘兵將莫不受傷。這一陣斬首三萬餘級,獲馬二萬餘匹,屍橫滿地,溺死於滹沱河中者無算,逃入城中者,不及十停之二三。此時耿炳文逃在真定城中,收拾殘兵,緊守四門,不敢再戰。燕王揮兵圍城,攻打兩日不下,道衍因對燕王道:“燕之得天下,不在此城。請還師北平,以休養兵力。”燕王以為然,遂收兵捨之而去,按下不題。
  且說耿炳文兵敗之信,報到朝廷,建文帝聽知大驚。因問群臣道:“耿炳文宿將,領兵三十萬,征進北平,不過一隅,為何一敗至此。”黃子澄道:“勝敗兵家之常,偶然失利,陛下不必深憂。若再調兵五十萬,以天下之力,巢制一方,眾寡不敵,燕王自成擒也。”建文帝道:“耿炳文既敗,不可復任。不識誰堪為將?”黃子澄道:“曹國公李景隆,文武全才,可當此任。陛下前日若用李景隆去,必無今日之敗矣。”建文帝深信之,遂召李景隆陛見,賜他斧鉞,使得專征伐。師行之日,親餞之江於。自北平起兵之時,已赦教諭程濟出獄。以其言驗,陞為翰林院編修。今遣景隆為將,遂詔充軍師,護諸將北征。程濟辭道:“臣之術數,不過前知禍福,實非有經濟之才。恐濫處師中,無濟於用。乞陛下另選賢能,以當大任。”建文帝道:“禍福既能前知,則勝敗自在掌握之中。卿幸勉為之勿辭。”程濟祇得受命而去。又傳詔鎮守北邊諸將,各發兵征北平。
  有人告大寧寧王,潛與燕王合謀,有事成中分天下之約,因降詔削寧王護衛。監察御史康郁因上疏奏道:“臣聞親其親,然後可以及於疏。此語陛下講之有素,奈何輔佐無人,遂令親疏莫辨。今夫諸王,以言其親,則太祖高皇帝之遺體也;以言其貴,則懿文太子之手足也;以言其尊,則陛下之叔父也。彼雖有罪可廢,而太祖之遺體可殘乎?不可殘乎?懿文之手足,可缺乎?不可缺乎?叔父之恩,可虧乎?不可虧乎?況太祖身為天子,而一日在天,遂不能保其諸子,使迂儒苛求,以致受禍,則其心寧不怨恫乎?臣每念及至此,未嘗不為之流涕。此豈陛下不篤親親哉?皆殘酷豎儒,持慘刻之偏見,昧一本之大義,病藩王之太重,謀削奪之,所以至此也。吾其進言,不過曰六國反叛,漢帝未嘗不削;二叔流言,周公未嘗不誅。一言聳動,遂使周王流離播遷,有甚於周公之誅管蔡。況周王既竄,湘王自焚,代王被遷,而齊王又廢為庶人,為燕計者,必日兵不舉,則禍必加。則是燕之舉兵,皆朝廷激變之也。及燕舉兵,至今兩月,前後調兵,不下數十萬,乃日聞喪師,並無一夫之獲。何謀削奪則有人,謀殘骨肉則有人,及謀應敵除患則無人?謀國如此,謂之有謀臣可乎?當今之時,將不效謀,士不效力,徒使中原無辜赤子,困於道路,迫於轉輸,民不聊生,日甚一日。而帷幄大臣,反揚揚得意,竟以削奪藩王為得計者,果何心哉?陛下此時,若再不悟削奪之非,異日必有噬臍之悔矣。俗語云:‘親者割之而不斷,疏者續之而不堅。’伏願少垂洞察,興滅繼絕,釋齊王之因,封湘王之墓,還周王於京師,迎代王於蜀郡,使其各命世子,持書勸燕,以罷干戈,以敦親戚,則天下安,而國家靖矣。”建文帝覽表,雖則感動,然行之恐燕王未必便退,故置之不問。
  次日,都督府斷事高巍,亦上表奏道:“昔賈誼有言:‘欲天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國少則無邪心。’此真制眾侯之良策也。為今之計,莫著師其意,勿行削奪之謀,而行推恩之令。命秦、晉、燕、蜀四府子弟,分王於楚、湘、齊、兗;楚、湘、齊、兗四府子弟,分王於秦、晉、燕、蜀。其餘比類皆然,則籓王之權,不削而自弱矣。”建文帝見奏,以為奇,因降詔命高巍,參督李景隆軍務。
  卻說燕王自還兵北平,日與道衍商量南征之計。道衍道:“朝廷不以北平為意者,以天下之兵眾也。今欲以一方之寡,而往敵天下之眾,是寡勞而眾逸,非為勝算。莫若聲言靖難,而且自展疆域。則彼必勞師而遠來,師勞,則彼自就於弱;我展疆域則地必廣,地廣,則我日就於強。然後一舉而渡淮涉江,孰能當之?則大事成矣!”燕王大喜道:“此論甚妙!”但廣地而大寧最要,不可不取,然取之無計。忽聞朝廷有詔,削寧王護衛,因又大喜道:“此天贊我也!”忽又聞朝廷拜李景隆為元帥,領兵五十萬北伐,師已至德州。燕王因大笑道:“李九江膏粱豎子耳,寡謀而驕矜,色厲而中餒,忮刻而自用;況又未嘗習兵,見戰陣而輒怯。今朝廷以五十萬兵付之,是自喪之也。”忽又報朝廷詔各鎮守諸將,發兵征燕,故遼東守將江陰侯吳高,已發兵圍永平。燕王聽了,謂諸將道。“我欲取大寧以自廣,但無故出師,而大寧將劉貞、卜萬等,必驚而設備。今吳高來侵永平,吾欲借救永平之名,而便道暗襲大寧。不知諸將以為何如?”諸將道:“吳高之圍永平,勢非危也,而李景隆大兵,聞已至德州,其勢必壓北平。大王兵出而李師猝至,卻將奈何?”燕王道:“李景隆雖奉詔而來,然中心實怯,聞吾在此,必不敢至;彼不至而吾往攻之,必不能覆其全師。莫若借援永平之名,吾率師自出,彼聞我出,必悉眾來攻北平。俟其深入,吾回師擊之。彼時堅城在前,大兵在後,彼雖欲走而無路,必成擒矣。”諸將道:“大王妙算固深得其情,但恐北平兵少,不足當景隆之眾。”燕王道:“城中之眾,以戰則不足,以守則有餘。且世子能推誠任人,足以禦敵,不必憂也。”諸將道:“北平縱無憂,而蘆溝橋乃北平之要地,亦須命將守之。”燕王道:“今吾之出,欲誘景隆之深入,若守蘆溝橋,則景隆何由頓兵於城下而受困哉。諸君勿憂,吾籌之熟矣。”遂吩咐世子守城方略,而竟帥大兵出援永平矣。祇因這一援,有分教:
  進得雄疆,退擒大敵。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3 04:03:59

(95)第十五回     燕王智襲大寧城 劉貞誤墜反間計



  卻說江陰侯吳高鎮守遼東,今奉詔征燕,祇以為李景隆大兵將到北平,燕王必無暇他援,故引兵來到永平。不期圍不多時,忽聞燕王親自率兵來援,自知不敵,遂引兵逃歸山海。燕王探知,忙遣張玉率兵追之,斬首數十而還。
  燕王既解永平之圍,遂召諸將議取大寧。諸將道:“欲取大寧,必由松亭關而過。今松亭關有劉士亨率大兵守之,必破關然後得入。況此關險隘難破,倘遲留於此,而李景隆師至北平,北平兵少,恐城中驚恐,奈何?莫若且回師先破景隆,然後來取大寧,此萬全之計也。”燕王道:“不然也。襲取之兵,妙乎神速,歸遏之師,利其老顧。今由劉家口徑取大寧,不數日便可至。況大寧城中精勇,俱調守松亭,守城者不過老弱軍耳,兵到即可破。城破之日,因而撫綏守松亭將士家屬,則松亭之眾,若不漬,必自降也。大寧既得,則大寧之精勇,皆我之精勇。率兵而歸擊景隆,直摧枯拉朽。毋慮北平,北平深溝高壘,守備完固。縱有百萬之眾,未易敢窺。其師頓一日,老一日,諸君勿憂。”遂進兵往襲大寧。
  卻說大寧守將有四人。兩個都督,一個叫做劉貞,一個叫做陳亨;兩個都指揮,一個叫做卜萬,一個叫做朱鑒。劉貞為人柔懦不斷,易於欺瞞。陳亨小有才幹,卻懷二心,往往與燕府通謀。朱鑒一味樸實,卻不知變。唯卜萬智勇超群,一心護衛朝廷。此時燕王正慮卜萬驍勇,欲思有以制之,未有計策。忽前軍獲大寧探卒十數人,解上帳來。燕王心思一計,因召一卒到面前,問道:“你叫甚麼名字?”其車道:“小人叫做王才。”燕王道:“吾有一封緊要書,要寄與卜將軍,你能替我悄悄送去,不但饒你之罪,且有厚賞。”王才道:“千歲爺告饒了小人之死,莫說送書小事,便蹈湯赴火,亦不敢辭。”燕王大喜,命賞他酒飯,喫得爛醉。遂寫了一封書,叫人替他縫在衣襟之內。再三吩咐他,小心送去,不可遺失。又賞他十兩銀子,遣他去了。然後吩咐將眾卒繫了,叫人看守。內中一卒,叫做李代,為人甚奸,因問守者道:“這王才,為何千歲爺不繫,又賞他酒飯銀子?”守者道:“千歲爺要他送書與卜將軍,故此賞他。”李代道:“千歲爺差用人了。這王才好酒,不小心,最要誤事;若差他下書,定要弄出事來。你須稟知千歲爺,改差我去,方纔謹慎細密。我又不要賞賜。”守者道:“你若果有好心,待我與你稟千歲爺。”因走去半晌復來,說道:“我已稟明千歲爺。千歲爺說:‘王才既已遣出,不便又改。你既不要賞,又肯出力,就遣他同去,候事成一總賞罷。”李代聽了大喜,遂辭守者,趕上王才,同回大寧。
  李代要與王才分賞,王才不肯,道:“這是燕王賞我的,為甚我分與你?”李代懷恨,遂悄悄報知劉貞、陳亨道:“王才因探事被獲,私受燕王之賞,替燕王傳書與卜將軍。”劉貞道:“如今書在何處?”李代道:“現在王才穿的衣內。”劉貞忙叫人將王才捉來,也不問長短,竟將他衣服剝下來。內中一搜,果然有書,密密的縫在衣內。拆出來打開一看,祇見書中一半是褒獎卜萬,并謝他通好的言語,一半是低毀劉貞,叫他圖謀之意。遂大怒道:“原來卜萬與燕王相通,怪道他屢屢要取大寧。”因與陳亨商量道:“外有強敵,內有接應,此城危如壘卵矣。這事若待奏聞,你我性命必不能保。”陳亨道:“兵法云:‘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事在危急,先發後聞可也。”劉貞以為然,遂伏兵兩廊,著人請卜萬議事。卜萬不知,竟隻身而來。劉貞因喝伏兵拿下。卜萬驚問道:“為何拿我?”劉貞道:“不必問我,你自做的事,豈有不知!”因取燕王之書與他看。卜萬看了,急辯道:“此燕王之反間計也,將軍為何誤信之,以自傷羽翼!”劉貞道:“是真是反間,一時也難辯,但城池為重,既有這書,豈敢復以地士託將軍。將軍且請獄中坐一坐,候皇上栽酌可也。”因叫人押至獄中。卜萬苦苦分辯。劉貞終是不聽,竟置於獄,又將卜萬的家私抄了。就寫疏飛奏朝廷。又把王才監候,做個證見,不題。
  卻說燕王打聽得卜萬拿了,滿心歡喜,遂發兵從劉家口暗襲大寧。大寧雖然設備,然精勇俱調往松亭守關。大寧不過老弱,聞知燕兵到了,慌做一團。報與劉貞,劉貞雖是都督,但武藝平常,臨不得大敵。止有卜萬善戰。卻又下在獄中,不便復委。陳亨又東西推脫。祇差朱鑒一人出城迎敵。朱鑒雖奮不顧身,直殺向前,怎當得燕兵個個猛勇。戰了半日,後無接濟,竟被張玉斬了。朱鑒既死,眾兵支持不住,竟敗走入城。燕兵遂乘勝奪了城池。劉貞聞知大驚,祇得自負敕印,單人獨馬,走出東門,逃往遼東,浮海以歸京師去了。
  燕王入城,忙著人到獄中去請卜萬。不期卜萬在獄中,已被眾兵殺了。燕王聞知,不勝歎息。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在都督府取出冊籍,查點調往松亭守關將士之家,皆開倉厚加存恤。初時報到松亭,眾將士聞知大寧被燕王奪了,皆以為家屬未免受傷,盡惶惶不寧,思量要圖報復,不料過了兩日,紛紛信來,皆傳說燕王厚恤之事,眾將皆感激道:“燕王既厚恤吾家,則吾等皆受燕王之惠矣,如今何不降燕!”於是守關都督陳友,都指揮房寬,指揮徐理、陳文、景福,皆相率驍勇來降。燕王大喜,俱優禮厚賞,待以心腹。原來這大寧,城居遼東宣府之中,在喜峰口外,俯視北平,實一雄鎮。太祖不輕託人,故分封寧王於此,作東北一大藩。不意朝廷疑寧王與燕王合謀,因詔削他護衛,故寧王無權,一任燕王襲取。
  燕王雖得大寧,恐留寧王於此,終非己有,因將大營紮在城外,親自單騎入城,到寧府來見寧王。寧王聞知,忙出來相見。行禮畢,燕王就執寧王手而大慟道:“吾與王皆高皇帝之子,縱不能傳位為天子,封列藩王,亦禮之自然。奈何建文小子,聽信奸臣,苦苦見逼。周、齊、代、湘、岷五王,既已相繼受禍,今又命李景隆以大兵五十萬,直加於我。使我進不能陳情,退不能守位,萬不得已而用兵以救命。其窮蹙為何如,王弟得不憐我乎?”寧王道:“建文一味仁柔,但憑齊、黃作惡。前日有詔,說我與王兄通謀,將弟護衛削去,殊可痛恨。今王兄既窮蹙如此,弟當上表,細訴此情,自然有個處分。”燕王致謝道:“得王弟用情,感激不盡。”彼此歡喜,留居數日,情好甚篤。燕王出入無忌,因得結交思歸之士,並招致守邊精勇,同歸北平。臨行之日,寧王不知燕王有謀,親送之郊外。燕王已暗命眾將,擁歸北平。寧王大驚,問故眾將,故眾將道:“大寧將士,皆四方造戍之人,邊地寒苦,實不願居;今蒙燕王招歸北平,盡樂從命。將士皆去,大寧城為之一空,大王獨留於此,外臨邊地,豈不危乎?燕王有所不安,故命眾將,啟請大王,同至北乎?共享富貴。”寧王道:“燕王既有此意,何不早言。”眾將道:“燕王原欲早言,恐大王狐疑不決,故臨行上請也。”寧王暗想事已至此,料難退去,祇得說道:“既蒙燕王美意,但寡人無孤行之理。”道傳令旨,著王府官吏奉世子妃妾,將府中所有資財,悉裝載明白,隨向北平去。祇因這一去,有分教:
  疆域廣而兵威盛,精勇多而攻戰克。
不知後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3 04:04:27

(96)第十六回     李元帥頓師北地 瞿都督保帥南奔



  卻說李景隆大兵駐紮德州,聞燕王在北平,不敢進逼。後打聽得燕王率眾去救永平,就要進兵,襲取北平,心下猶恐燕王有詐。過了數日,又打聽吳高逃歸山海,永平之圍解了,燕王就乘便去襲大寧,心下想道:“燕王祇貪襲人,不顧自家非為妙算。此時北平止一空城,若不引兵去取,更待何時?”遂率全師,竟往北平而來。
  到了蘆溝橋,料必有人把守,不期兵到橋邊,竟無一人。景隆喜道:“燕兵不守此橋,則城中將帥,吾知其無能為矣。”遂令兵馬直奔城下,高筑營壘,將九門緊圍。又遣一將去攻通州;又恐燕兵從大寧一時突至,因結九營於鄭壩村,以待之。時時親督兵將攻城,見九門緊閉,不能得破,遂令兵將放火焚燒城門。燕府儀賓李讓,及燕將梁銘等,奉令守城,見李兵放火燒門,隨令軍士汲水撲滅。景隆又命用砲打城,又命架雲梯攻城,又命穴地道入城。外面百般攻打,內裏百般拒守,並不能人。燕世子選募勇士,乘夜縋下城來,鳴鑼擊鼓驚攪,各營將士,睡不能安。景隆無奈,祇得將營退下來。
  忽一日,張掖門偶然守得單薄,被都督瞿能父子,借雲梯之力,奮勇登城。守城軍士敵他不住,遂被他砍開城門,領千餘人,要殺入城。又恐城中寬大,千餘人攻不入王府,又恐城外無兵接濟,轉被燕兵圍住,不得脫身,因立在城門,招呼後兵接濟。眾兵看見,忙報景隆道:“瞿將軍父子,已奪了張掖門,立在城門,招呼後兵。元帥須速速發兵接應,便立刻破此城矣。”景隆聽了,暗想道:“我統五十萬兵攻城,怎破城之功,到被瞿能奪去?況此城已在垂危,既瞿能今日可登,則他將明日亦必可登。”因發令箭一枝,叫人飛馬傳與瞿能,叫他千餘孤軍,萬萬不可輕易入城,恐被人暗算。俟明日率領大隊,一齊殺入,未為遲也。瞿能得了令箭,不敢違他,祇得退出。
  正是:
  小人別自具心胸,不望成功祇忌功。
  朝不識人用為將,江山那得不成空。
  瞿能既退,燕世子喫了一驚,親自臨城審視。見城土乾硬可登,忙督士卒汲水灌濕。時正天寒,一夜西北風起,早已水凍成冰,滑如油矣。景隆次日帶領兵將,親到張掖門,再要登城。見城上之冰,已凍成一片,哪裏有容足之處。瞿能看了,深歎失了機會。李景隆全不追悔,竟想這城,破在旦夕。
  不多時,忽探馬來報道:“燕王將大寧得勝之兵,已回至會州。”景隆聽了,心下著急,急忙令都督陳暉,領兵一營,渡過白河迎敵。又令鄭壩村九營兵,緊守要害,不許放燕兵過來。自卻列成一大陣,命將士晝夜防守。時正苦寒,將士晝夜立在大雪中,不得休息,凍死者甚多。燕王兵到會州,探知其事,因對眾將道:“景隆違天時,自斃其眾,我等可不勞而勝矣。”因檢閱將士,分立五軍,命張玉將中軍,朱能將左軍,李彬將右軍,徐忠將前軍,房寬將後軍。五軍又各置副將,把大寧歸附強兵,分隸其中,連環而進。兵馬正行,忽報南將陳暉,領兵在前面,攔住歸路。五軍即欲並進,燕王道:“此小敵也,何必動眾。”因自率精騎薛祿等擊之。薛祿早一騎馬,沖至陣前,陳暉挺鎗迎敵。戰未三合,燕王早揮精騎,一齊沖突過來。陳暉止一營兵馬,如何抵擋得住,早馬倒人翻,盡被踐踏。陳暉看見一營兵馬盡覆,怎敢戀戰,忙在敗軍中逃出,祇剩一個身子,飛馬報與景隆道:“燕兵一大半是邊關勇壯,銳不可當。小將一營兵將,被他鐵騎沖突盡了。元帥須急準備。”景隆道:“你一軍或者抵他不住,吾於鄭壩村,已結連九營,用重兵把守。燕兵縱勇,恐一時也難飛過。”陳暉道:“燕兵勢大,恐九營兵也攔他不住。”說尚未了,忽見探馬來報道:“鄭壩村九營兵已被燕兵破了七營,那二營也怕難保,元帥須發兵急救。”景隆聽了,著驚道:“燕兵有限,為何如此厲害?”探馬道:“燕兵也不知有多少,但是人強馬壯,殺到面前,就似猛虎一般,誰敢與他對敵。”景隆還躊躇裁劃,忽又探馬來報道:“燕兵分做五軍,連絡而進。鄭壩村九營兵俱被他破了,祇在時刻就逼近大營了。”景隆聽了,十分著急,祇得聚集眾將,齊列轅門外,準備廝殺。但南兵雖眾,俱是照策點來,未經選練。今忽聞燕王兵還,不一日之間,早殺了陳暉一軍,又連破了鄭壩村九營,今又逼近老營,先聲赫赫,早使人惕怯,祇思退避。唯瞿能父子猛勇,又因景隆忌功,不敢向前。
  不多時,金鼓連天,砲聲動地,燕王率領精兵,直壓李營。張玉在陣前高叫道:“李景隆,紈匹夫,膏粱豎子,怎敢妄領大兵,擅自圍城,暗襲王府!早早出來授首,使齊泰、黃子澄知警。”李景隆出陣應道:“吾奉詔討叛逆,不知其他!”張玉大怒道:“誰是叛逆?你要討誰?今且拿你來與千歲爺自問。”遂提刀躍馬,沖過陣來,要捉景隆。景隆忙揮眾將迎敵。眾將看見張玉,儼若天神,俱皆退縮,不敢上前。還是瞿能看不過,就縱馬出陣,喝道:“叛賊不要僥幸,得了小利,便眼底無人。你認得我瞿將軍麼?”張玉道:“且待我割下你頭來,細細看,自然認得。”二人刀對刀,一搭上手,真是一雙蛟龍,兩隻猛虎,直殺得天慘慘,日昏昏,雲靄靄,霧騰騰。兩人鬥到四十餘合,不分勝敗。燕陣上朱能看見,大叫道:“五十萬兵,如此俄延,殺到幾時?我且先殺了李景隆這奸賊!”遂挺鎗躍馬,飛過陣來。邱福看見,也挺鎗躍馬,飛過陣來,大叫道:“偏你會殺李景隆,難道我不會殺李景隆?”景隆在陣前,看見二將沖來,忙揮一班二十員將,一齊出陣迎敵。二十員將,見主帥催戰甚急,祇得一齊擁出來,迎著二將廝殺。戰不上三四回合,朱能早左一鎗,右一鎗,挑了兩將下馬;邱福也一鎗,刺死了一將。瞿能正戰張玉,看見朱能、邱福,連刺三將下馬,恐主帥有失,因丟了張玉,來與二人交戰。張玉看見瞿能去戰朱能、邱福,便乘空飛馬,直奔李景隆。景隆遠遠望見,祇倚人多,忙又揮一班眾將來迎敵。誰知眾將雖多,皆非慣戰之人,看見陣上殺得山搖地動,早已慌張,及令他出戰,未免膽怯。當不得軍令催促,祇得一齊出來,接著張玉廝殺。燕王在陣前,看見燕將止三人,南將倒有四五十。雖如虎入羊群,時時斬將落馬,猶恐寡不能奪眾之氣,遂鞭鞘一舉,揮喝五軍並進。這五軍人強馬壯,一時並進,就似山岳一般壓來。李景隆看見,恐怕沖入營來,忙吩咐排列砲石、弓弩,緊守陣腳。吩咐未完,忽後營兵馬,紛紛來報說:“城中九門大開,無數兵馬,殺了出來,勢甚猛勇。元帥快分兵去迎敵。”李景隆又喫一驚,主張不定。張、朱、邱三將,在陣上看見本營中五軍齊出,一發有勢,鎗刀到處,祇見馬倒人翻,直殺得南軍人人害怕,個個膽寒,祇管退縮下來。
  李景隆看見內外夾攻,勢頭不好,思量要逃走,卻又見燕兵四圍合來,無個去路,祇在營前立馬觀望。瞿能苦戰多時,見眾將漸敗,主帥又無變通,料想獨力難支,遂將鎗一擺,回馬對李景隆說道:“兵勢已如破竹,元帥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景隆道:“非不欲走,奈無去路!”瞿能遂叫兒子,領了數百家將,保護李景隆在後,自卻一馬當先,殺開一條血路,向南而奔,回德州去了。燕將見瞿能父子英勇,便也不敢攔阻。南營將士,聞知元帥已逃,哪裏有心堅守,便逃的逃,躲的躲,被殺的被殺,投降的投降,一時鼎沸。祇因這一敗,有分教:
  主帥掩飾託言,廷臣隱諱不奏。
畢竟後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3 04:04:55

(97)第十七回     掩敗跡齊黃徵將 爭戰功南北交兵



  燕王既破景隆之師,又解北平之圍,又得大寧的雄鎮雄兵,兵威一發大震。這日得勝回城,眾將俱來稱賀道:“臣等前日見景隆兵到德州,皆請大王先破景隆,而後攻大寧。大王不從,要遠襲大寧,而誘景隆深入,然後以歸師遏之。臣等初以為危,然自今觀之,一一皆如聖算,真睿計神謀,高出孫吳萬萬。”燕王道:“寡人想景隆柔懦無謀;又想大寧有可乘之機,偶為之,賴諸君之力,得以成功。然諸君前言,自是萬全之策。不可以此為常,後有所商,不妨直言。”諸將遜謝,按下不題。
  再說李景隆敗回德州,收拾殘兵,不肯明明認敗,見人祇說天氣嚴寒,進戰恐苦士卒,故退回德州休養,以待來春大舉。然敗走之信,紛紛傳到京師。黃子澄與齊泰,打聽的確,皆喫一驚。欲要奏聞,又奈是黃子澄自家力薦的,祇得隱忍住了。此時齊、黃二人,得君寵任,二人不言,也無人奏聞。當不得外人傳說的多,早有中官傳到建文耳朵裏。建文因召黃子澄問道:“聞得外邊傳說李景隆兵戰不利,不知果然否?”黃子澄奏道:“此信不確。但聞得與燕兵相持一月,不分勝敗。近因冬殘,北地寒冷,恐士卒不堪,祇得暫回德州休息,俟來春更圖大舉。外面聞知退回德州,故有此亂傳。”建文帝道:“既北地嚴寒,將士勞苦,李景隆督師於外,深為可憐,朕當遣使賜賚,使將士知感。”就遣中使資貂裘文錦,以及美酒賜之。其餘將士,俱各頒賞。李景隆得了此賜,知北平之敗,彌縫過了,心方放下。又招集人馬,以圖掩飾。
  燕王打探得知,因與諸將議道:“李景隆雖然敗去,然士卒實無大傷,使之安坐德州,以養銳氣,殊非算也。”眾將道:“唯有發兵攻之,彼方不安。”燕王道:“發兵去攻他,則我勞而彼逸,亦非算也。”道衍道:“大王莫若領兵三千,去攻大同。大同必告急於景隆,景隆此時要整飾封疆,不得不往救。俟其往救,大王然後退師。大同苦寒之地,南軍脆弱,疲於奔命,則凍餒逃散者必多。兵法所謂‘逸而勞之,安而動之,不戰而屈人之兵’也。”燕王聽了稱善,遂親領兵三千,出居庸關,圍蔚州。蔚州守將王忠、李遠自知不敵,遂以城降。燕王得了蔚州,就進取大同。大同守將緊守關隘,飛騎告急於李景隆,景隆道:“大同雄鎮,安可失守!”欲遣諸將往救,諸將皆以天寒推託。景隆大怒,遂親自帥師,往救大同,眾將士誰敢不從。大同連報燕兵圍攻甚急。景隆急急率眾出紫荊關,晝夜兼行,到了大同;而燕兵已由居庸關,退還北平矣。當此隆冬天氣,紫荊關又道路崎嶇,景隆驅眾將士,星夜奔來,今燕兵已退,又要星夜奔回,南軍柔脆,比不得北軍生長北地,耐得歲寒,奔來奔去,早凍死了許多,餓死了許多,奔走了許多,駝負不起,鎧甲與衣糧,委棄於道旁者,不可勝算。及回到德州,景隆就誇耀於人道:“往援大同,擊走燕兵。今奏凱而旋,勞賞稱賀。”而不知損了朝廷多少資財,喪了朝廷多少士卒。
  景隆外面雖然誇張,而心中卻甚懼怯,又不敢明告於人,祇得暗暗懇求黃子澄道:“燕王兵馬雖寡,卻有張玉、朱能、邱福、薛祿一班戰將,與次子高煦,皆能爭慣戰,力敵萬人。朝廷將士照冊點名,雖有數百餘員,及至臨陣,卻無一人能挺身力戰。唯瞿能父子,方算得好漢,又獨力難支,所以往往失利。明春大舉,必須舉選幾員名將,搴旗斬將,方可成功。”黃子澄深以為然,因與齊泰商量,又薦武定侯郭英,安陸侯吳傑,越雋侯俞通淵,都督平安、胡觀,請旨俱著會兵真定,以征燕。又請旨賜李景隆斧鉞旌旄,加階進級,使得一意專征,節制諸將。朝廷俱準了,例下旨來,各各奉行。中官領了敕書、斧鉞旌旄,往賜景隆。不期渡到江中,忽然風雨大作,浪顛舟覆,將所賜之物,盡沒於水。人人見了,皆知為不祥之兆,祇得另備諸物,遣別官往賜。景隆見進階太子太師,又受斧鉞旌旄,得專生殺,一發驕恣起來。及過了新春,又交四月,不得住在德州觀望,祇得發兵。前至河間,遍傳檄文,會郭英、吳傑等眾將,期於白溝河,合勢征燕。
  燕王探知,因率兵將,進駐固安。道衍奏道:“燕雖連勝,卻是宋忠、耿炳文、李景隆一輩無謀之人,故所向無前。今朝廷會集名將,合勢同進,卻非前比。大王須命眾將,鼓勇勵志,方能克敵。若輕覷之,必有小失。”燕王道:“國師之言是也。然據寡人看來,李景隆志大無謀,又喜自專,因是無用之物;郭英雖係名將,然今老邁,定退縮而不敢前;平安雖英勇善戰,卻剛愎自用,無人幫助,不足畏也;至於胡觀,驕縱不治;吳傑、俞通淵懦而無斷,皆匹夫耳,無能為也。所以敢來者,恃其兵眾耳。然兵眾豈可恃戰?不知兵眾則易亂,擊前則後不知,擊左則右不應。既不相救,又不相聞,徒多何益。欲如古人之‘多多益善’者,能有幾人。況彼將帥不專,而政令不一,紀律縱馳,而分數不明,皆致敗之由也。甲兵雖多,何足畏哉!諸君但秣馬厲兵,聽吾指揮,吾取之,如拾芥耳。”眾將皆踴躍道:“大王料敵如神,臣等敢不效命。”燕王大喜,遂進兵蘇家橋,列營以待。
  李景隆一向懼怕燕王,今見朝廷敕命郭英等諸將相助,合兵進討,不覺一時又膽大起來,竟領諸軍,進次於白溝河。因命郭英、吳傑、俞通淵,各自分營,相為犄角;瞿能、平安、陸涼、滕聚眾將,俱齊集麾下。朝廷又慮景隆輕敵,復令魏國公徐輝祖,率軍三萬,以為景隆之殿。一時聚會白溝河,合兵共六十萬,連營數十里,旌旗耀日,金鼓震天。視彼燕軍,直如泰山壓卵。
  不知燕王龍觀虎視,全不放在眼裏,竟列兩營,一營列於河南,一營列於河北,親自往來指揮眾將出戰。李景隆見燕王臨陣,也建大將旗號,立馬營前,發令道:“燕王背負朝廷,係是反叛,誰能擒來,便算頭功。”令還未曾傳完,瞿能早飛馬出陣應道:“待末將擒來,獻與元帥。”就沖過陣來。燕陣上邱福看見,忙接住廝殺。二人戰了三十餘合,不分勝敗。瞿能之子,看見父親不勝,便一馬沖出夾攻。燕陣李彬,早接住廝殺。平安看見殺得熱鬧,因大叫道:“無名小子,怎容他久戰,我來也!”燕陣上陳忠看見,便縱馬而出,接著廝殺。此時燕王在河北營裏督戰。燕營將士見程能父子與平安勇不可當,邱福三將敵他不過,一時心驚,忙著入去報知燕王。
  時燕王正在河北,與郭英等交戰。郭英自恃老將英勇,陣上往來馳騁。忽燕陣上一個內官,小名叫狗兒,看見甚憤,因躍馬挺鎗,直刺郭英,道:“你自誇是老將,我偏要殺你。”千戶華聚亦躍馬沖出道:“老將不用汝殺,留與我殺罷。”兩員將,兩條鎗,裹住郭英。郭英雖然英勇,果非少年,殺來殺去,祇殺得個手平。燕王見了,率精兵從左右夾擊,遂殺了數千人,生擒了都指揮何清。南陣上虧得吳傑、俞通淵兩支兵護持,郭英終是老將,久戰不敗,故不致大失。
  燕王忽聞報河南失利,燕兵被殺甚眾,忙忙率兵來救。奈天色已晚,日漸黃昏,分辨不出對手,祇取巧便砍,乘空便殺,箭射來,撞著的受傷,砲打去,遇著的被害,你不肯休,我不肯罷,直殺到入夜,彼此俱看不見,方各鳴金收軍回營。檢點兵馬,互相殺傷,兩下相當,也算不得輸贏。燕王因問道衍道:“今日殺傷相當,算不得勝負。南兵勢大,明日一戰,如何得成功,令他喪膽?”道衍道:“南兵不獨勢大,而瞿能父子與平安,皆係戰將,欲一戰而令他喪膽,也不容易。”燕王道:“若如此說,卻將奈何?”道衍道:“吾聞朝氣銳,暮氣衰,兵家之常也。大王若能鼓舞將士,朝氣暮氣,始終不衰,則明日一戰成功矣。”燕王聽了,遂激勵諸將道:“劍不利不能斬蛟,箭不力不能穿孔。明日與南軍血戰,一日若不大破南軍,誓不還營。”諸將皆應道:“願效大王之命。”
  燕王遂勞賞將士,秣馬待旦。到了天明,令張玉將中軍,朱能將左軍,陳亨將右軍,房寬為先鋒,邱福為後繼,共率馬步十餘萬,盡渡過白溝河,直壓南營。又令高煦率精奇左右策應。自卻總兵督陣。南陣上瞿能見燕兵渡過河來,大怒道:“你是甚麼英雄,敢逼近我營?不要走,叫你認得我瞿將軍。”遂提刀殺去。房寬正遇著,忙接住廝殺。兩將戰了二十餘合,房寬正難招架,忽平安與瞿能之子分做兩翼,又夾攻將來。房寬還抖擻精神,要極力抵擋。當不得眾將士,見南軍勢大,漸漸披靡下來,故房寬獨力難支,遂敗下來。瞿能父子與平安,乘勢追殺了數百餘人。張玉將中軍兵正進,忽見房寬敗陣,忙報知燕王。燕王即麾親隨精銳數千,直欲突人南軍。張玉中軍,並朱能左軍,陳亨右軍,見燕王先馳,忙督兵齊進。燕王突至陣前,見瞿能與平安、俞通淵、陸涼,列陣甚堅,未易沖突,遂先率精勇七騎,馳擊以試之。瞿能見燕王輕身而出,恐有奇計,不敢出應,但以砲石禦之。燕王以七騎馳擊,見無動靜,麾眾前突,乃突至前,見砲石交下,又復退回。退回無恙,仍又揮眾前突。且進且退,如此者數十次,兩下殺傷甚眾。南軍飛矢如雨,燕王全不懼避,故飛矢每每射中燕王之馬。戰不半日,燕王換過了三次馬。燕王被射中了三次,而回箭射之,已不知射倒了許多南軍。再欲射時,而所帶三服箭皆已射完,祇得提劍奪擊。此時燕陣眾將,見燕王如此血戰,誰敢不努力向前。故南陣戰將,皆有對頭廝殺。祇殺得陣雲滾滾,殺氣騰騰。
  瞿能看見燕王馬經屢換,箭已射盡,所揮之劍,劍鋒又已擊缺,漸漸往後退出,因叫道:“燕王倦矣,不趁此時擒之,更待何時?”遂提刀縱馬趕來,道:“背負朝廷的逆賊,哪裏走?我瞿將軍來也!”燕王看見,急呼眾將,而眾將皆在陣上酣戰。欲要自戰,而劍鋒又缺,喫了一驚,祇得策馬繞著一帶長堤而走。不期跑到堤盡頭,那堤高有五尺,戰馬又乏,一時跳不上去,後面瞿能又緊緊追來,十分緊急。祇因這一追,有分教:
  八面威風,不及百靈相助。
欲知明白,再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3 04:05:27

(98)第十八回     燕王乘風破諸將 景隆星夜奔濟南



  話說燕王被瞿能追到堤盡頭,奈堤高馬乏,跳不上去。瞿能漸漸趕上,燕王事急,大叫道:“甚麼小將,敢逼我至此!要天地鬼神何用?”叫聲未絕,坐下的馬,忽驚嘶一聲,平地裏一躥,早躥起五尺高,競跳上堤去。瞿能趕到堤邊,把馬韁一提,也跳上高堤,隨後趕去。忽見燕王次子高煦,領一隊精勇來接應。看見瞿能追趕,因大罵道:“該死的賊,有甚本事,敢追逼我父王!”瞿能也不答話,就輪刀來戰。高煦笑道:“你的威風,祇好在別處去逞,怎敢在我面前施展?”因舉鐵槊,劈面相還。二人在這邊酣戰不止。
  那邊陣上,平安正與陳亨對戰,忽見瞿能追燕王下去,因大怒道:“他倒擒王去了!我怎一將也不能誅?”遂奮力一鎗刺去。此時陳亨戰久刀乏,躲閃不及,竟被平安刺死。朱能看見陳亨被刺,忙丟了別將,來與平安接戰,道:“你能殺人,我豈不能殺你!”平安道:“來的好!叫你來一個,死一個。”二人苦力相持。陳忠亂戰時,忽被刀傷了兩指,已將斷了。陳忠恨一聲道:“身猶不惜,何況兩指!”因自割斷,裂衣包好,復向前大戰。當不得南陣上將廣兵多,俞通淵、胡觀、陸涼、滕聚,見陣上瞿能與平安戰得興頭,亦引兵圍上來。瞿能見有兵接應,因揮眾進前,大呼道:“今日誓死,必要滅燕!”
  此時日已過午,燕王已戰的精疲力倦,又見南兵眾盛,諸將血戰,不能成功,因大怒,向天道:“魯陽尚能揮戈返日光武尚且堅冰渡河,我獨不能乎?”說不了,忽旋風大作,一霎時沙土漫天,從北直卷人南營。戰場上的將士,俱開眼不得。燕王見煙雲裏,隱隱有一位尊神,技髮仗劍,乘著風勢向前殺去。因大喜道:“此天贊我也!不乘此破敵,更待何時?”因傳令眾將努力,自引鐵騎數千,乘著風沙迷目,人不留心,竟繞出南陣之後。又暗算道:“直突不如橫沖。”遂從旁突入,喊聲動地。南兵突然被沖,盡驚得亂竄。燕王沖來沖去,竟沖到瞿能之營。瞿能望見燕兵沖破其營,心下甚慌,急欲回救,而高煦的鐵槊,緊緊纏住。欲與高煦苦戰,而燕兵又在腦後沖來。再看各陣,俱被風沙卷得亂紛紛,竟不知誰勝誰敗。正在著急,忽又聽得燕兵亂喊道:“大王有令,不許放走了瞿能。”瞿能聽了,不敢戀戰,祇得回馬就走。不期燕兵裹緊,無路可走,祇得往前。正要沖開奪路,早被高煦趕上,一槊打落馬下。瞿能之子,見父親被打死,驚得魂飛魄散,那裏還能交戰,亦被燕兵殺了。平安力戰朱能,正討不得便宜,忽風沙北起,卷到面前,迷目難開。朱能乘著順風,祇管殺來,平安見勢頭不好,回馬便走。南營眾將,見瞿能父子被殺,平安敗走;又見一班燕將,如龍似虎,哪個還有鬥志,盡皆奔潰。俞通淵與滕聚奔不及,皆被北兵殺死。燕王見南兵雖敗,營壘尚固,一時沖突不動,遂命眾兵,乘著上風,放起火來,將營壘燒得烈焰騰空。此時郭英尚據住西營,李景隆尚守住老營,欲收拾敗兵,待風定再戰。不意燕兵乘風縱火,風狂火猛,霎時燒到營前,心下大驚,祇得也隨眾而奔。此時兩不相顧,郭英遂奔而西,李景隆遂奔而南,遺棄的器械輜重,有如山積。被燕兵殺死者,不下十餘萬。燕兵乘勢追至月漾橋,一時殺溺蹂躪死者,又不下數萬,屍橫百餘里。李景隆見事急,祇得單騎走入德州。惟有徐輝祖領京軍三萬,在後為殿。見諸將紛紛敗走,欲上前救援,因風勢甚猛,知救援不得,惟密排砲石,緊守營寨。燕兵不敢犯,故得全軍而還。燕王打探李景隆敗走德州,因諭眾將道:“追奔逐北,貴乎神速,不可令其停留長志。”遂檢點兵將,來攻德州。
  當時李景隆軍中,有一個山東參政,姓鐵名鉉,朝廷命他督餉從征。他見景隆毫無才略,舉動皆合敗轍,心甚忿忿不平,每與參督軍高巍談論。今見景隆敗走德州,自恨無兵權在手,不能出力支撐,祇得隨他奔到德州。又聞燕王追來,事勢緊急。此時正值端午,鐵鉉置酒邀高巍同飲,飲到半酣,因慷慨涕泣道:“事有常變,不能守經,便當用權。我與你既為朝廷臣子,則朝廷之事,亦你我之事,豈可坐觀成敗?今燕兵乘勝追來,李元帥又半籌莫展,惟有敗走。敗走一城,遂失一城;敗走一邑,又失一邑。自北而南,多少城邑,可盡供其敗走哉!”高巍道:“明公所論最是。但兵權在他掌握,豈容明公作主?”鐵鉉道:“德州已為彼據,不必論矣。但我乃山東參政,濟南乃山東地界,我當為朝廷死守也。”高巍大喜道:“此論是也!”因瀝酒誓死同盟,協力共守濟南,以待後援。遂不告景隆,趨還濟南,一面招集義勇兵將,一面收集潰亡士卒,堅守濟南,以待燕兵。
  再說李景隆逃入德州,喘息未定,忽又報燕兵追至,驚慌無惜,祇得寫一封書,叫人上與燕王,求他息兵講和。燕王得書,看了笑道:“事已至此,兵可息乎?和可講乎?”道衍道:“雖然不可,宜緩之以懈其心,不可說破。”燕王點頭道:“是。”回書道:“要息兵講和,必得齊泰、黃子澄二奸人方可。”景隆得書,祇得將書上與朝廷。朝廷見了,遂暫罷齊泰、黃子澄之職,以謝燕。不意燕王竟不肯息兵,而追來愈急。李景隆欲要又逃,卻不知逃往何處去好,忽有人說道:“聞鐵鉉招集兵將,保守濟南,可往依之。”景隆大喜。欲明明遁去,又恐燕兵追趕,祇捱至夜間,方率兵逃往濟南。祇因這一逃,有分教:
  逃身有路,再戰無功。
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8-23 04:05:54

(99)第十九回     鐵鉉盡力守孤城 庸盛恢復諸郡縣



  卻說李景隆率兵逃到濟南,鐵鉉接了入城。李景隆就要歸并其權,鐵鉉不肯,道:“元帥奉旨討燕,屢屢失利,駐劄無定。至於守濟南之城,乃鐵鉉地方之責。若元帥并去,倘一旦有失,則罪將誰歸?”景隆道:“既如此說,你須堅守。”鐵鉉一力應承不題。
  且說燕王到德州,見李景隆已走,城中空虛,遂入城出榜安民。一時官吏盡皆歸順,惟教諭王貴,聞知燕王破了城,因陞明倫堂,召諸生齊集,大哭道:“此堂名明倫,今日君臣之倫安在?倘欲苟活立於此,豈不愧死!”遂以頭觸柱而死。諸生哀而厚葬之。
  燕王既下了德州,聞景隆逃往濟南,遂又引兵追至濟南。此時景隆雖然屢敗,尚有兵十餘萬。打探來追的燕兵,止三千人。一時膽又大,欲列陣城外,候燕兵初至,人馬困乏擊之。鐵鉉勸道:“燕兵精勇,不在疲勞;我師柔靡,實難取勝。莫若協同堅守,我主彼客,久之不利,自然退去。”景隆道:“三千人不能擊走,倘後兵齊到,卻將奈何?你不要阻我。”遂將十餘萬人馬,都調出城,要列成陣勢以待燕兵。不期陣尚未曾列定,而燕王早已追至。燕兵雖止三千人,卻不與你將對將廝殺。但聞得金鼓連天,砲聲動地,忽一隊從東殺入;忽一隊從西殺入;忽又一隊從中突至。東邊人的,忽殺到西邊;西邊來的,直殺往東去;中間突至的,又兩頭分殺,將南陣沖突得七零八落。景隆又沒才幹調度,一任兵將亂戰。戰不多時,當不得燕兵猛勇,逃的逃,躲的躲,早又敗將下來。又聽得燕王傳令,要活捉李景隆。景隆慌了,早乘空單騎走入城去。鐵鉉知道景隆必敗,單放了景隆入去,遂督兵排列砲石,緊緊守城。城外的勝敗,他俱不管。南陣中沒了主將,誰肯力戰,都想要逃入城,又見城門緊閉,祇得四散逃去。燕王也不追殺,但令兵將將濟南的四門圍了,按下漫題。
  且說李景隆自白溝河大敗,逃至德州;德州再敗,又逃入濟南;今濟南大敗,虧鐵鉉死守城池。先後俱有飛報,報到朝廷。建文帝聞知大驚,忙問齊、黃二人。二人隱瞞不得,黃子澄方伏謝誤薦李景隆之罪,請召回誅之。齊泰因薦左都督盛庸,才勇過人,堪代其任,右都督陳暉才可副之。建文帝準奏,因降旨:詔李景隆回命,盛庸為征北大將軍,以專其兵,陳暉副之,鐵鉉保守濟南,陞為山東布政使。命下,盛庸與陳暉星夜趕去督師。不日李景隆詔回,入朝請罪。黃子澄奏道:“李景隆辱國喪師,罪應萬死,乞陛下正法。”建文帝道:“李景隆罪固當誅,但念係開國功臣之後,姑屈法效之。”黃子澄道:“法者,祖宗之法,行法者以激勵將士也。今景隆奉皇命討逆,乃懷二心;觀望不前,以致喪師,雖萬死不足以盡其辜,陛下奈何赦之?”建文帝道:“論法本不當赦,但彼原無才,誤用在朕,誅之有傷朕心,故不如赦之。”因命釋去。景隆蒙赦,忙謝恩欲退,忽有副部御史練子寧,忙出班來,手執景隆,哭奏道:“敗陛下大事者,此賊臣也,斷不可赦!”建文帝道:“為何不可赦?”練子寧又哭奏道:“受陛下隆恩,而擁節旋,專征伐者,此賊臣也;乃毫無才略,一敗於北平,再敗於白溝河,三敗於德州,四敗於濟南,自南而北,疆界已失一半。今濟南若無鐵鉉死守,不又引燕兵進犯淮上乎?臣備員執法,若法不行於此屢敗之賊臣,則臣先受不能執法之罪,雖萬死不辭。”建文帝道:“卿執法固是,但朕既已赦出,不容反汗。”因命退出。在廷諸臣,無可奈何,惟有浩歎而已。
  正是:
  仁乃君之美,然而不可柔;
  一柔姑息矣,國事付東流。
  且說燕兵見燕王先引精銳圍了濟南,遂一時雲集,將濟南圍得水泄不通。鐵鉉在城中,督率將士,分班晝夜堅守,親自領數百精騎,四門馳視,若一門有警,便飛騎救之,故燕兵雖勇,不能近城。燕兵架雲梯,鐵鉉即放火砲,燒其雲梯。燕兵穴地道,鐵鉉即用槌杵,坍其穴道。燕兵百計攻城,鐵鉉即百計禦之。燕王無奈,道衍因說道:“河高城低,何不決水以灌城?”燕王大喜,就令將士決河。鐵鉉探知,因與高巍商量,如此如此。就教幾個能言的百姓,悄悄出城來,見燕王詐降道:“濟南孤城,苦苦堅守者,乃鐵布政不知天命,非百姓之意。千歲爺若決水灌城,鐵布政不過一逃,則滿城百姓,皆為魚鱉矣。百姓皆千歲爺赤子,聞決水之令,甚是驚慌,故私自出城來見千歲爺。情願瞞鐵布政,開西門投降。請千歲爺切不可灌城,傷殘百姓。”燕王大喜道:“汝百姓既知天命,開城迎降,我又決水灌城何為。但不知約在幾時開城?”眾百姓道:“鐵布政守城甚嚴,今又聞朝廷差都督盛庸并陳暉領兵來幫手,祇在早晚便到,若到了一發難下手。事急矣,祇在今夜五鼓,便聚百姓開城。須求千歲爺親自領兵入城接濟,若是來遲,百姓便要受鐵布政之屠戮矣!”燕王道:“汝等既輸誠迎降,我自親身入城,拿擒鐵鉉。但汝等切不可誤事。”眾百姓領命去了。燕王遂收回決水之令。張玉因說道:“小將聞鐵鉉足智多謀,今百姓來降,莫非是鐵鉉之計?”燕王道:“孤城被圍了三月,百姓豈不困苦?今又聞決水灌城,自然慌張出降。多是實情。縱是鐵鉉之計,不過伏兵城門。若吾兵得人,縱有伏兵,何足畏哉。”因檢點兵將,伺候五更入城。到了五更,果聽得西門城上,喊聲動地,又見燈火亂明。燕王知是百姓有變,恐去遲失了眾百姓之望,遂不候齊將士,竟先帶數十親隨精勇,飛馬而去。到得城邊,是眾百姓皆伏於地,齊呼千歲,欲擁燕王入城。燕王因往城中一看,見城中點得燈火就如白晝,靜悄悄,並不見有一兵一將。一時忘情,遂隨眾百姓躍馬入城。不期到了月城邊,眾百姓吶一聲喊,忽城樓上一聲鑼鳴,早豁喇一聲響,城門中忽放下一塊千觔閘板來。燕王喫了一驚,忙拽馬往後退時,僅僅躲過身子,那馬早已被千觔閘板閘做兩半。燕王跌下馬來。喜得親隨精勇,俱跳下馬,扶起燕王,另上一馬,奔出城外。而鐵鉉在城上,把砲石弩箭,如雨放下。燕王身中數箭,幸有護身鎧甲,不致透入。後兵接著歸到營中,不勝大怒。遂命將士,繞城四面,架起無敵大將軍鐵砲來打城。那鐵砲打到城上,轟轟喇喇,就象雷響一般,東邊打倒了幾
處垛子,西邊又震坍了一帶垣基。鐵鉉看見城崩祇在旦夕,因心生一計,叫人將白木為牌,上寫“高皇帝神位”五個大字,用繩子遍懸掛於城上崩頹處。燕兵看見,不敢放砲,忙稟知燕王。燕王聽了,也無法處,祇得緩攻。鐵鉉乘其緩攻,叫人連夜修城,心內想道:“如此示弱,燕兵如何肯退?”因選募壯士,乘燕兵不意,突出擊之。擊了一處,忽又一處,燕兵雖不至大傷,也被他擾得不靜。忽聞都督盛庸,與陳暉的救兵皆到了,道衍因勸燕王道:“凡用兵見可而進,知難而退;今圍濟南三月,頓師堅城之下,可謂老矣;縱勝亦不能長驅,莫若暫還,再乘機出。”燕王大悟道:“卿言是也。”因下令撤圍,竟班師還北平去了。
  鐵鉉就開城迎盛庸、陳暉入城,商量道:“燕兵雖退,非敗也。還須緊守,不宜輕視。”盛庸道:“燕兵雖然屢勝,皆是李景隆毫不知兵之所致也。今遇明公才略超群,善於守禦,僅一孤城,便不能破。今撤圍而去,雖其知機,然用兵之妙,亦可見矣。何不乘其情歸,恢復了德州,諸郡縣也見得朝廷專天下之威命,雖暫敗必復,非一隅之比。”鐵鉉以為然,遂與盛庸進兵北向。不月餘,竟將李景隆所失的德州諸郡縣,俱收復了。忙遣人報知朝廷。祇因這一報,有分教:
  事動君心,謀生藩府。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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