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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思源]二兩娘子[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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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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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8-18 16:4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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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思源]二兩娘子[全文完]
二兩娘子
作者:安思源
盛唐的揚州有個姑娘,人稱「銀不換」,
她愛財貪財,日日與青樓女子為伍,臭名昭著。
漸漸地,熬成了沒人要的老姑娘。
終於,十七歲的時候她初為人婦;又終於,二十歲的時候她變成了寡婦。
揚州百姓打賭說,這個寡婦一定守不了寡,不出一年就會再嫁。
最終,她沒有「辜負」眾人的期望,確實再嫁了。
這一場因賭約而成就的婚姻,又一次把她推上了風口浪尖。
沒人看好不要緊,有銀子賺就好;
相公不愛她也不要緊,天長日久,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可以互相折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48:06
序
天寶三載,春,揚州城東的太平坊一點都不太平。
有家小小的胭脂鋪得罪了市舶使的侍郎大人,這裏,三天兩頭都會發生雞飛蛋打的事件。
劉姨打量著眼前的胭脂鋪,這是間小得幾乎有些不起眼的鋪子,內堂的陳設也很簡陋,甚至連個招牌都沒有。櫃架是老舊的,被風稍稍一吹甚至還有些「吱吱」作響。角落邊有張破舊不堪的椅子,她要找的人正盤坐在椅子上,認真審查著眼前的帳本,時不時地溢出兩聲薄歎。
那便是錢夕蘊,人稱「銀不換」,雖然才十七歲,可已隱隱透露出幾分絕色風姿。儘管臭名昭著,仍擋不住頻頻委託劉姨登門求親的達官顯貴。
「別歎了,我又不是市舶使的,你裝給誰看。」
「是劉姨啊,真是的,害我以為那群人又來找茬了。」夕蘊猛地抬起頭,看了眼門外,果然除了劉姨沒有其他身影。
「真吵,你家那不爭氣的又闖禍了?」劉姨掏出帕子,拭了拭額間的汗,看著門外雞飛狗跳的場景。
「那群沒同情心的傢伙,你看,我們家都已經家徒四壁了。小弟想吃豬肉,買不起嘛,我就讓他去偷了……不就偷了他們一頭豬嘛,至於嗎,都吵了一上午了。」她說得很理直氣壯。
那是一種讓聽者以為,彷彿所有理都在她那邊的口吻。劉姨倒也習慣了,只附和著點了點頭,嚴肅了起來:「這樣下去也不是回事,聽劉姨的話,趁早找個好人家,把自己嫁了。你這回得罪的可是市舶使的人,靠自己挺不過去,會把這胭脂鋪都賠上的。何況你還得照顧小弟和老錢呢,劉姨手上有個好男人,願幫你息事。」
「你還說,都是你惹的事。你要不幫市舶使侍郎的那個傻兒子來說媒,也沒這事了,傻子你都往我這塞了,誰知道你現在說的這個好男人是個什麼東西。」說著,夕蘊埋怨地瞪了劉姨一眼。
自覺理虧的劉姨尷尬地笑了笑,繼續說道:「這次不同。是姑蘇三傑萬漠,你不是也曾經誇過他的畫嘛,那可是個翩翩公子。」
「哎喲媽呀,二十年前你若說萬漠是翩翩公子,我定會深信不疑的。現在,那老人家都快四十啦,你犯得著一直把我往火坑裏推嗎?」
「銀不換!」劉姨火了,夕蘊觸到她的死穴了,既然懷疑起她的職業道德:「你又不是不清楚自己,好好的姑娘家,專跟青樓做生意。一天到晚訛詐一些善良百姓的錢財,還偷漏賦稅,外加還有個專愛惹是生非的弟弟,這名聲你還指望嫁給展越浩這樣的人嗎?」
話剛說完,夕蘊的眼睛就倏地放亮了:「展越浩好啊,財神爺啊!」
「那也得人家瞧得上你,懷德坊的夏影不知道比你好上多少了。」
劉姨倒也不是故意打擊她,只是恨這丫頭的不爭。熟悉的人,都知道夕蘊自從在青樓見過展越浩一眼後,就芳心暗許了許久。可惜人家早就娶了妻,還是揚州城西最賦盛名的傾城女子夏影。
偏偏夕蘊是個實心眼的人,偏執得很,至今還對人家念念不忘。正趕上最近展越浩攜妻回娘家省親,她又一次蠢蠢欲動了,竟然都忘了自己眼下的窘境。
「姐,姐!」喳呼的叫喚聲,伴隨著一道小小的身影竄入,「市舶使又來人了。」
「爹呢?」夕蘊站起身,難得嚴肅。
「他們要抓爹呢,被這個大哥哥給打發走了。」邊說,錢小弟邊指向身後的男子。
夕蘊皺起眉,看著眼前的男人,雖是夢寐以求的人,她卻不覺欣喜。是萬萬不想在自己如此狼狽時和他見面的,可偏偏每次見面,都恰是她手足無措之時。
「錢姑娘,又見面了。」
「很正常啊,揚州城不就那麼一丁點大。」夕蘊挺起胸,故意口吻輕佻,不想讓他看出什麼情緒。
「我花了二兩銀子替你打發了市舶使的人。」展越浩哼笑,很是得意地挑眉:「我記得上回見面的時候,你說若是誰願給你二兩銀子,你就是誰的人了,還作數嗎?錢姑娘,做生意的人誠信很重要。」
「啊,大哥,你不會瞎了眼想娶我姐吧?」
夕蘊已經沒有心情去計較錢小弟的話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多希望他真的能點頭,可事實總是殘酷的。
「我當然不會那麼瞎眼,夏影說喜歡你這裏的胭脂,我要你這裏最好的,銀子不是問題,但一定要獨一無二。」
……
長久的沉默後,錢夕蘊從腹腔中,醞釀出一道中氣十足的怒罵:「沒有!什麼狗屁胭脂,老娘要嫁人了,不賣了!」
「太好了,你終於想通了,我明天就派人去姑蘇通知萬家!」
「現在就去,我要馬上嫁。」
所有看熱鬧的人,包括那些為了那頭豬而來的百姓,都以為銀不換只是一時意氣用事,因為愛而不得才被氣暈了。
只有夕蘊自己知道,她已經被逼到無路可退了。展越浩靠二兩銀子打發了市舶使,那是因為他有勢,靠她自己,怕是就算二萬兩銀子都是打水瓢。就像劉姨所說的,她已經聲名狼藉了,或許所有人都會以為,嫁給姑蘇三傑之一的萬漠,已經是她的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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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的兜率寺,香燭依舊鼎盛。
白衣男子面色凝重,席地盤坐在大殿內,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和尚,良久,從喉間迸出一句:「大師,你說過出家人不打誑語的。」
「老衲從不打誑語。」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笑著,面容安詳。
「得了吧,三年前你已經騙過我一次了。我捐了那麼多銀子給貴寺,你好歹也跟我說一次實話吧。」
大師眼角微抽,笑容依舊不便,「施主想要老衲說什麼實話?」
「怎樣才能知道一個女人是不是真的愛自己?」
「……老衲不知。」大師橫了眼男人,他看起來很苦惱。可是,一個和尚被人問及這個問題,更苦惱!
「總有辦法的吧,不然你為什麼叫大師。」
大師怒目圓瞪,欲哭無淚,笑容不在,「施主乾脆把那個女施主娶回來,總會有一天她會真正愛你的。正所謂,緣生緣滅,不可強求,只可強迫……」
「不會又騙我吧,管用嗎?那為什麼師太還會變成‘師太’?」
「你……」
大師臉色赤紅,欲言又止……撅過去了。男人皺了皺眉,仔細回味著大師的指點,在滿殿的混亂下,若有所思地踱出了大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48:24
第一章
這是盛唐,天寶六載,揚州城有「雄富冠天下」之稱。不只是商旅官宦,還有一些文人騷客,也都喜歡盤踞在此。自然,奇聞軼事也多了。人們愛嚼舌根的本性,是千年不變的,哪家的媳婦精于妝容、哪家的紅杏出了牆、哪家的千金跟人私奔了……這些瑣事都縈繞在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中。
有人就在其中發現了商機,那是揚州蜀岡上的小城,叫做街城。那裏,聚集著很多科舉落榜的文人。餓死了一些,苟延殘喘了一些,剩下的開始另謀發展。
於是,某日,幾個人故作瀟灑地聚在一起飲酒吟詩,猛然間突發其想,湊了銀子,弄了個「揚州雜聞」。
到底都是文化人啊,撰稿之事不在話下,活用雕版印刷,一切難題就迎刃而解了。「揚州雜聞」每月都有一集,其中記載了近一月來揚州城中的大小事,很受百姓歡迎。就這麼著,頗具規模了,街城的落魄書生們都富了。
「嗯,很有反響啊,真是不枉我一開始就出資支持他們。」錢夕蘊托著腮,很是得意地翻看著手中的集冊。
「我讓你看的是內容,對於你的遠瞻性,我沒興趣。」面前的男子,一臉鐵青,牙縫間擠出一句斥問。
聞言,夕蘊才關注起裏頭的內容。粗糙略黃的宣紙上,用偌大的楷體寫著「蜀岡子城知名寡婦,恐要再嫁」。
「哎呀,那群死傢伙,連我都出賣。」
這樣的口吻,絲毫都不像是在生氣,反而還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嚴鋒鷹眸一眯,帶著幾分恐嚇的語氣:「銀不換,別忘了你還有個繼子流落在外。沒找到他,你休想再嫁。」
「咦,你說謙鎮嗎?哎……我也好想他哦,可是,那跟你有什麼關係。」夕蘊嘟起嘴,倒確實有幾分牽念離家出走的繼子了。但是,那似乎並不妨礙她重新追求幸福吧。
「我……」
「我什麼?不錯,揚州鹽商會伶牙俐齒的嚴鋒會長,居然會因為蜀岡子城知名寡婦再嫁而結巴。這消息賣給那群死傢伙,能值幾個價錢的。」
「閉嘴,你再嫁也好,再守寡也好,與我無關。但是記得你加入商會時答應過我的話……」
夕蘊翻了翻白眼,意興闌珊地打斷了嚴鋒的話:「我知道,絕對不讓萬家蒙羞嘛。可是我夫君死了一年了,我清心寡欲為他守了一年的陵了,你難道想逼我為夫殉節嗎?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你明白我想這男人想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終於逮到機會了。」
一時間,嚴鋒沉默了。換做剛認識時,聽聞這話,他一定會回她一句「不知廉恥」。可越發瞭解錢夕蘊後,他也漸漸知曉了她那副風流姿態後,所隱藏著的脈脈無奈。她越是笑得開心,他越會覺得有那麼幾分心憐。
「你確定這場賭你會贏?那可是在商界摸爬滾打多年的男人,你在以卵擊石。」不是嚴鋒故意潑冷水,而是這場賭實在荒唐。
夕蘊的靈為齋,向來名聲差,平時也就賺賺那些風月女子的銀子。現在,她竟然拿這個要倒不倒的胭脂鋪,去跟揚州城有名的絲棧比盈額。為期一個月,她若輸了,就要從此搬離揚州城;要是贏了,那男人就必須娶她。
在外人看來,不管怎麼說,這似乎都是樁賠本生意,但顯然,夕蘊並不這麼想。
「不是還有你嘛!鋒哥哥,你會幫我的哦?」夕蘊抬起頭,熠熠生輝的大眼看起來水靈水靈的,閃耀著渴求的光芒。
「如果你換個稱呼,我會考慮!」就在夕蘊剛準備歡呼的前夕,他又補充道:「但是,記住你答應我的,會把你那個該死的繼子給找回來。呃……我的意思是說……這一年來,你一個人撐著萬家,也累了。嫁人了,就沒辦法再拋頭露面隨心所欲了,是該讓他回來接手了。」
「是嗎?」夕蘊訕笑,狐疑地挑起眉峰:「鋒哥哥,你又結巴了。我是不是還應該感謝下你的體貼,哦呵呵呵呵……」
「銀不換!」
人影還沒見著,震耳欲聾的叫喊聲已經從院外飄來。
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讓夕蘊失了鎮定,猛地顫抖了下,「嚴鋒,拜託拜託,幫我頂著,我先去避避。」
邊說,她邊匆忙地往後堂跑,仍不忘捎上那疊可能會讓來人失控的「揚州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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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揚州羅城的展府,今天很熱鬧,來來往往的大多是些揚州名流。
都說「揚州雜聞」從來不會捏造事實;前幾天,又有人親眼看見展越浩前往子城萬家陵;就連素來為人嚴謹寡言的嚴鋒,都出來證實此樁匪夷所思的婚事了。
這麼一來,那些原本對那場賭約結果將信將疑的人,眼下也懷疑不起來了。
然而當跨入展府後,卻又讓人困惑了,絲綢商會的老會長禁不住詫異了:「當真有婚宴嗎?這不像展越浩的作風啊。」
「吉時快到了,怪冷清的呢,連個招待的人都沒有。」答腔的是詩會的,本是想跑來湊個熱鬧,才好不容易托人弄到張請帖。
這場婚宴最為別具一格的地方便是,席間的座位良莠,是按照來者所付禮金的多少來分配的。難得有個可以昭顯身份的場合,大夥全都包上了厚禮,可眼前這冷清的場面,著實讓人有點緩不過神。
「來參加喜宴的嗎?」一道聲音傳來,很宏亮,說話的是個十八九的少年,一身青衣。微微挑起的眉峰,勾勒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出色的外表,為這冷清的場面添色不少。
「隨我入席吧,別都堵在門口,一會掌櫃們還要來和當家的商量事。」
「就……就這麼入席了?新娘呢?迎親的隊伍呢?」
少年掃去眼風,說話的人長得有些猥瑣,人品不怎樣,詩倒是寫得不錯。嗤笑了聲後,他招來幾名丫鬟,交代了幾句後,才開口:「新娘尚還輪不到你們來見吧?難道說,各位想替我哥皆喜帕,入洞房?」
此話一出,眾人才認出他的身份,展家的總掌櫃,展越浩的義弟展越蒙。平日裏他鮮少露面,然而年紀輕輕,卻已經名動揚州,惹得不少名門千金芳心暗許,絲毫不下於當年在錢塘起家的展越浩。
「可是嚴鋒說……」
話還沒問完,展越蒙已經拂袖離去,臉色略顯不耐。
他搞不明白哥是怎麼招惹上錢夕蘊的,儘管沒有見過面,可關於錢夕蘊的事怕是無人不知的。那是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嫁給萬漠前如是,萬漠死後她雖是搬去守陵,風流韻事仍是未曾間斷過。在展越蒙的心中,這樣的女人是不配跨入展家門的,更不配坐上展家當家夫人的位置。
可展家上下誰也沒料到,這看似荒唐無比的事,在展越浩怒罵了幾天後,居然成真了。
「三爺……」
剛轉過回廊盡頭,管家就領著一堆人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地愣了半天。
「東叔,怎麼了?絲棧出事了?」一反剛才的沉穩,越蒙緊張地扶住展向東,連珠炮似地問著。
「不是不是,是……新娘子來了,可……可我們怎麼也找不到當家的,時辰到了,要踢轎迎人了。」
「怎麼會,明雪院裏也沒嗎?」
明雪院是展越浩用來贍養妾室的地方,那都是展越浩從各個地方買來的姑娘,個個都堪稱絕色,但展越浩卻沒有給過任何一個明媒正娶的待遇,這也使得整個明雪院到處都是明爭暗鬥。
「沒有,到處都找過了。」
越蒙蹙著眉,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為越浩收拾爛攤子了,但這次未免也太棘手了些,他總不能代替哥去踢轎拜堂吧,「我姐那呢,也沒有嗎?」
「嗯,方夫人也在幫著找呢?時辰近了,那新夫人怎麼辦?」連向來處事有條不紊的展向東,都開始急了。
「該死的!繼續找,就算把整個揚州城掀翻了,也要找出來。」越蒙猛敲了下回廊上的柱子,咒罵聲從性感薄唇間溢出。
同樣的焦慮一直蔓延到展府外,一身喜紅色正裝的錢小弟前後竄著,一刻都不得閒。隨著時辰慢慢的推移,連原本想難得端莊一天的錢夕蘊也開始按捺不住了。
「喂,錢小弟,死過來。」
「姐,你又忘了劉姨的交代了。新婚之日,是不能動不動就說‘死’字的,你已經咒死一個了。」
「呸,我爹這麼一老實人,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缺德嘴。一會請你吃糖葫蘆,替我去裏頭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快餓暈了,他們到底讓不讓我進去。」夕蘊翻了翻白眼,耐心盡失地扯下了喜帕,硬是克制住想鑽出喜轎的欲望。
「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你騙你,什麼糖葫蘆,你准會拿爹的那只酒葫蘆來唬我。」錢小弟嗤哼了聲,見姐姐這次像是真的急了,他也不鬧了:「剛才劉姨去打聽過了,現在正在跟人商量呢。展越浩不見了,他們還不讓迎親的隊伍走正門,這是展府的後門。」
「後門?!」夕蘊怒了,猛地就自己踢開了轎門,火急火燎地提起裙擺,沖進展府。
這算什麼意思,也太瞧不起人了,她錢夕蘊雖然是人盡皆知的寡婦,也不至於丟臉到這份上,連展府的正門都不能跨!
越想,她越覺得委屈,臉都氣紅了一大半。顧不得任何人的阻攔,嚷嚷著就沖進了展府的後院,「讓展越浩給我死出來。」
「姑娘,您別這樣,讓前堂的人看見會笑話的。」幾個識時務的丫鬟,趕緊迎上去阻攔。
「什麼姑娘,是夫人!他展越浩輸了那賭約,應了這婚事,簽了乾坤書,就是答應讓我進這展家門了!憑什麼不讓我走正門,是不是打算我死了之後,牌位也不讓進展家祠堂了!」夕蘊用力揮開丫鬟們的牽制,見前頭有人聞訊趕來,罵得更歡了:「別拉我。我錢夕蘊不怕丟臉,我早就沒臉丟了。」
「鬧什麼?」大老遠的,越蒙就聽見了吵鬧聲,領著展向東趕了來。
丫鬟們一聽這聲音,趕緊靜了下來:「三爺,錢小姐……新夫人她自己闖進來了。」
見丫鬟改了口,夕蘊收回瞪視,轉而看向展越蒙:「你哥呢?」
「你認得我?」這倒讓展越蒙有些驚訝,看著錢夕蘊頗為狼狽的模樣,他一反常態地笑出了聲:「真是個特別的新娘……東叔,帶新夫人去新房,我會找到大哥的。」說話的時候,他那雙很是迷人的眼睛,一直鎖在夕蘊身上。
「喂……」眼見他就要轉身離去,夕蘊靜了下來,這才開始覺得無助:「你說話算話嗎?」
越蒙略微停了下,唇角上揚,勾起微笑,「嗯,乖乖等著吧,就算是綁,我也會把大哥綁來的。」
四周忽然地靜了,夕蘊緊攥住衣角,抿著唇,看著展越蒙消失的背影。跟她印象中的展越浩有點像,就這樣,漸行漸遠,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她一意孤行地追,他不為所動地逃,也許就像劉姨勸的那樣,她不該執著地嫁他的。
「夫人,我領你去新房。」展向東率先回過神,謙恭有禮,卻很是冷漠的口吻。
「等等……錢小弟,快把我的喜帕拿來。」夕蘊扯開嗓門,吆喝著,著實有些失禮,她卻滿不在乎。
就算展越浩壓根不拿這場婚宴當回事,她還是堅持想要一禮一節按照古制來。不管他願不願,她都要天地百姓為證,錢夕蘊此生便是他展越浩的人了。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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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8-18 16:48:46
第二章
對於展越浩而言,此生最悔的事,就是當日在妓院差點幫了錢夕蘊。
他怎麼也沒想到,不過是二兩銀子,竟會讓這麼一段孽緣糾纏到今日這份上。
夜色深了,喜宴也散了,傳說中的春宵一刻就在眼前,展越浩卻徘徊在東園門口,硬是邁不出這一步。
「當家的,時辰差不多了,這麼耗下去也不是法子。」展向東實在是困得撐不住了,只好嘗試著規勸。總不能就這麼著,在園子外頭站一宿吧。
「東叔,你說我怎麼就會輸了那場賭約呢?有詐,一定有詐。那個叫什麼劉姨的冰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進退兩難間,展越浩只好隨便找個人怨。無疑,那個跑來誘惑他答應賭約的媒婆,就是罪魁禍首。
「當家的,是您當日說的,兵不厭詐。」礙于身份關係,展向東只得默默在心底暗忖,那會最先使詐的人可是他們家大少爺。
「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展越浩正起臉色,作勢想要教訓展向東,倒也不是氣他,只是終於找到個能名正言順拖延時間的事了。可當觸及到展向東鐵青的臉色後,他只好喪氣地垂下肩:「好了好了,我進去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話音剛末,展向東就自顧自地離開了,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這麼硬生生地把展越浩一個人晾在了東園外。
展越浩皺眉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除了歎,別無他法。整個展府上下,怕也只有這老傢伙敢這麼待他。躊躇了些會,靜下來後他才方覺夜間的寒氣沁骨,只好硬著頭皮往東園裏頭走去。
說起來,那個錢夕蘊其實長得不差,雖及不上傾國傾城,起碼能傾幾個達官顯貴的府邸,要不然他當初也不會想幫她。可是那喳喳呼呼的性子,還有那些兩三天都說不完的風流事,實在讓展越浩消受不起。眼看著寢屋就在前頭了,他又一次溢出了一聲薄歎。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吹了燈都一樣!」故作豪邁地喊了聲後,展越浩一鼓作氣地踹開房門。
屋裏,很靜。
原該坐著新娘的地方,是空的。
喜帕、喜服,被隨意地丟棄在角落邊。
地上,散亂著一堆花生殼;裝著交杯酒的酒盅,橫躺在桌上;一些桂圓殼掉落在桌腳下……這個新房,足可堪稱一片狼藉。
展越浩懷著忐忑的心情,目光在屋子裏環顧搜尋著,期望自己不要看見太可怕的場面。可就算做足了心理準備,印入他眼簾的畫面還是讓他愣了許久。一旁的書桌上,燭火靜靜搖曳著,女子披散著青絲,穿著一席白色輕紗,肩側披著紫色披帛,垂首低眉,認真地審視著眼前的冊子。
就是這尋常的畫面,讓展越浩覺得太不尋常。他甚至懷疑,眼前的那個女子究竟是不是錢夕蘊,這樣的恬靜,彷彿是她修練上幾輩子都學不來的姿態。
「錢……錢夕蘊……」慢慢的,展越浩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嘗試著開口輕喚。
回應他的是沉默,她只是稍稍抬了抬眸,用極淡的目光掃了他一眼,隨後就繼續研究起手中的冊子。這種感覺,讓展越浩覺得很不好受,雖然他並不期待這所謂的洞房,但並不表示她就可以無視他:「喂!我在叫你,什麼叫出嫁從夫你懂不懂!」
夕蘊習慣性地伸手撫向脖子,依舊沒有理會展越浩。
這下,當真是把他給惹火了,「錢夕蘊,你這算什麼意思,不想見我就把手裏的筆給我,我寫休書。」
「嚴鋒。」
突然,夕蘊揚起頭,熠熠生輝的眼眸直視著展越浩,朱唇間迸出這麼兩個字。
讓展越浩原本就沸騰的怒火更勝了,新婚夜,她不理不睬也就罷了,竟還喚起其他男人的名字,這算把他置於何處?越想,他越覺得氣,熊熊的火苗不停在眸子裏竄著:「你說什麼!」
「我說嚴鋒好偉大,不枉我一直以來那麼膜拜他。」說著,夕蘊高舉起手中的冊子,硬塞進展越浩懷裏,臉頰上浮現出璀璨笑顏:「這場喜宴啊,他幫我們請了好多好多有錢人,還說誰送的禮金多位置就好。你看,咱們賺了好多……不對,是我賺了好多。」
為了配合最後那句話,夕蘊又一次搶回了帳本。喜宴是她一手策劃的,連喜帖都是她出資找人發的,這些禮金理應由她獨享。
可是顯然,展越浩在意的焦點和她截然相反,「你是說,我們倆的喜宴卻是由嚴鋒來操持的?」
「有什麼不對嗎?我娘家的人幫不上忙,你又不聞不問,我就算有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啊,當然需要人幫忙。」夕蘊正在認真思忖把帳本藏哪比較安全,回得有些心不在焉。
「錢夕蘊,你給我聽著!我和那個老傢伙不同,既然是你吵著鬧著要進展家門的,那就給我安分守己點。反正沒有感情的婚姻,你也已經習慣了,只要你不再像以前那樣一天到晚和男人廝混,我們至少還能和平相處。」展越浩壓根沒心思去細想她的話,眉宇忽地一緊,毫不客氣地丟出警告。
「老傢伙?沒有感情的婚姻?」瞬間,夕蘊就收起笑臉,用一種極冷的目光鄙視著展越浩,「我想你錯了,我和萬漠之間並不是沒有感情的。對了,他有名字,他叫萬漠,他是我曾嫁過的男人,我不希望聽見任何人在我面前辱他,即便是你也一樣。」
她不在乎別人怎麼說自己,反正這些年早就聽慣了。但是萬漠不同,那是一個救她于水火的男人,他給了她全新的生活。沒有萬漠,就沒有今天的錢夕蘊,這份青絲白發情,旁人可以不理解,卻絕不能去貶低。
「很好,那這春宵一刻你就好好去想你的萬漠吧。」
說完,展越浩俐落地轉身,甚至不再多看她一眼,逕自朝著門外走去。
他的步子邁得很大,臉色比先前更難看了,雙拳緊緊地攥著,像是想要捏碎一些只有他自己懂的情緒。就是這種感覺,讓他真正討厭起錢夕蘊。他們相識近四年了,她總是喜歡在人前大言不慚地說愛他,可他卻從來看不懂她。
三年前,她可以當著他的面答應嫁給年近四十的萬漠;又一次次的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和其他男人調笑;甚至,在他搬來揚州後,任何人去她的府上她都願意接見,卻唯獨將他拒之門外。這便是錢夕蘊所謂的愛,或許她愛的從來就是不是他,而是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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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錢夕蘊睡得很早,並沒有因為展越浩的離開而傷懷。她本就沒指望他會在東園過夜,也早料到他不會對自己和顏悅色。這樣的酸楚,她已經哀歎過太多回了,若是再歎下去,會生生地把自己磨成怨婦的。
事實證明,夕蘊選擇早早入睡是對的,顯然往後等著她的,並非是清閒的生活。
隔日一早天還沒亮,配給她的貼身丫鬟就喚醒了她。
說是要趕去正廳等著人來奉茶。點妝、攏髻這些零零總總的事一忙就是好些時辰,夕蘊連早膳都來不及用,餓得眼都快發黑了,只盼望這一切俗禮能早些結束。
直到夕蘊一一見識了展府的眾人,一陣客套噓寒問暖,彼此相笑後,展越浩才姍姍來遲。他看起來很神清氣爽,和東叔打了聲招呼,才踏入正廳,接過茶盞,睨了眼身旁正座上的夕蘊。在對上她那張招搖的笑臉後,昨晚的餘怒又被挑起,展越浩只好轉開目光,省得心煩。
「爹爹。」
奶聲奶氣的聲音出自兩張不同的口,緊隨而來的是兩道嬌小的身影,直撲向展越浩的懷中。他收回怒容,彎下身,慈笑著率先抱起女娃,溺愛地輕刮著她的鼻子,「最近有沒有聽話?」
「有,姨說爹爹最近忙,所以從涼不能再給爹爹添麻煩。爹爹,從涼乖嗎?」女娃轉頭沖側座上的盛雅眨眨眼,頗覺驕傲地仰起頭。
一旁的夕蘊險些把茶給噴了出來。從涼?從良……哪有人會給自己女兒娶這種名字的,又不是妓院裏領來的。
展越浩故意不去搭理她,專注地逗弄著一雙兒女。
一道稚嫩卻透顯沉穩的聲音響起:「有你這樣的嗎?乖是應該的,還到處炫耀,不知羞!」
「哼,我最討厭從商哥哥了,以後有好吃的我不分給你吃了。」
「不吃就不吃!」
兩個孩子就這樣旁若無人的鬧上了,展越浩有些手足無措。幸好乳娘識相地上前:「都乖,不要打擾爹爹他們談正事,乳娘帶你們去西園玩。」
這一雙兒女從小吵到大,每次都讓展越浩無奈,苦笑了聲,他頗為感激地看向自己的侍妾盛雅,笑點了下頭:「辛苦你了。」
「哪裡呀,是我不爭氣,教了半天小傢伙們還是鬧,不像明婕姐姐。」盛雅說著,鳳眼飄向夕蘊,話裏也不放過方明婕。
夕蘊若無其事地轉過目光,故意不去搭她的腔。愛一個人是要瞭解他全部的,早在展越浩剛到揚州時,夕蘊就讓「揚州雜聞」的那幾個傢伙調查過了。展越浩有一雙兒女,均為夏影所生。盛雅是隨夏影陪嫁過來的丫鬟,按理也被收為妾了,夏影死後,這雙兒女就由盛雅代為撫養。
至於方明婕,是展越蒙的親姐姐,據說也是個寡婦,救過展越浩。為了報恩,展越浩收容了他們姐弟倆,還不斷提拔展越蒙,甚至讓他頂替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吳越,做了總掌櫃。
「妹妹抬舉了,為當家的解憂,是明婕該做的。」方明婕起身,欠了欠身子,很是有禮。
盛雅也識相地給了她一笑,就連小姐以前活著的時候,都敬方明婕幾分,她自是不敢亂來。可有些話,她至少還是能說的:「越浩,既然有了新夫人,姐姐又累,這府中當家的事務不如就移交給新夫人吧。」
這話一出,不止方明婕,就連展越浩,以及滿屋大大小小的丫鬟、家丁、管家全都白了臉色。夕蘊默不作聲,靜候著展越浩的反映,隱約已能臆測到往後自己在展府的路定是不好走。
「嗯,你試試看吧,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問明婕和東叔。」
聽了這話,廳裏的氣氛更怪異了,暗潮洶湧的感覺彌漫著。
沒理會旁人的驚詫,展越浩直直地打量起夕蘊,不止一次聽說過她治家有道了。曾經,他攜夏影去萬漠府上求過畫。那日,萬漠便在眾目睽睽下,自然親昵地摟著她,很是得意地贊「我這小娘子生性雖是頑劣,治家可是很有一套」,那口吻是旁若無人的寵溺。
當時夕蘊的模樣,和今天是如出一轍的。她不會刻意做作的推拒或謙虛,只是笑,她的笑容很明亮,如盛夏驕陽一樣,不宜看太久,一不小心就會被灼傷了眼。
「好了,就這樣定了,都散了吧。」展越浩就這樣目不轉睛看了夕蘊很久,直到方明婕那道彷彿洞悉所有事的目光投來,他才如夢初醒,臉色尷尬咳了咳,命令道。
總算結束了,夕蘊大咧咧地松了口氣,想到總算能去吃些東西了,口水都快要禁不住流下來了。為了避免失態,她加快腳步隨著大夥一起走出正廳。
有必要像趕著去逃難一樣嗎?展越浩不悅地蹙起眉,瞪著夕蘊的身影,兀自在心底抱怨。不自覺的,他又想起了昨晚的不愉快,更是越加心煩了。最後他索性煩躁地起身,打算去絲棧找越蒙聊聊,也許這樣會覺得舒坦些。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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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8-18 16:49:05
第三章
展越浩真的娶了錢夕蘊!
子城的百姓放了一整天的鞭炮,以示慶祝,總算有人把這個禍害給領走了。近日來,揚州城也實在沒有什麼大事,唯獨這場因賭約而促成的婚姻算得上轟轟烈烈。為了滿足好奇心,百姓們那一雙雙眼睛全都盯著展府,這兩人的婚後生活更是引人注目了。
據可靠消息稱,展越浩和錢夕蘊雖已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展越浩依舊夜夜在明雪院過夜,白天則忙於操持商事。至於錢夕蘊,本色依舊,時不時地會獨自駕車出府,行蹤不明。傳言很多,大多不可考證,唯一可以證實的便是這對夫妻互不干涉、相敬如冰。
便是因為如此,近來展家絲棧比平日裏更熱鬧,即使是正午時分,整個店堂仍舊被擠得水洩不通。展越浩正忙著查看今春的新貨,對於此起彼伏的議論,一概以忽略不計處理。
「當家的,你有在聽嗎?」展向東有些口渴了,他忘了自己說了多久,總之是把錢夕蘊近來的所有動向都彙報了,可展越浩依舊審視著手中的絲綢成品,不發一言。
「嗯,聽見了。親眼看見的嗎?」隔了半晌,展越浩才微微抬起頭,掃了眼他的管家,問道。
展向東在展府當差多年,卻依舊摸不透這大少爺的脾性,面對他的反映,只好點了下頭。
「這樣啊……」展越浩若有所思地輕喃,片刻後,猛地吼道:「你傻了是不是?既然看見她在茶館跟男人私會,為什麼不當場捉姦,還回來跟我彙報什麼!你要捉了,我就可以休了她了,真笨!」
這一道怒吼,彷彿讓整個絲棧的時間都定格住了,所有人都僵硬在原地,瞠目結舌地看著面色赤紅的展越浩。
只有流利的算盤聲,從展越蒙修長的指尖洩出,伴隨著他訕涼的聲音:「哥,東叔雖然是管家,但是不需要替你管老婆。」
沒等展越浩反應過來,有個家丁冒冒失失地沖了進來,沒頭沒腦地擋在了展越浩跟前。
「這是做什麼?平時教你的那些規矩都學哪去了。」眼見那家丁就要踩到火藥了,展向東趕緊打圓場。
「當家的恕罪,府裏……府裏鬧開了,方夫人讓您快回去看看。」
展越浩煩躁地揪起眉心,咒罵聲積在喉間呼之欲出,若不是場合不對,他真想破口大罵。
然而,那家丁稍後的話,終是讓他所有的禮教都土崩瓦解。
「新夫人用完午膳後,就突然跑去了明雪院,大夥怎麼攔都攔不住。沒隔多久,就……就說要遣散了明雪院,小的出來的時候,那些姑娘正鬧著呢,府裏雞飛狗跳的。」那場面,家丁幾乎都不敢回想,哭的、撒潑的、想尋短見的,總之千姿百態什麼都有。
就是因為待不下去了,他才自告奮勇說來找大少爺回府的。
「好了,閉嘴!展越蒙,這就是你逼著我娶的女人!給我管好絲棧,等我搞定了她再來找你算帳。」
「那恐怕我要等上許久了。」展越蒙笑得幸災樂禍。那個明雪院他早就想散了,只是一直礙于展越浩的威嚴,眼下終於有人完成了他的夙願。
然而,一切和眾人所預想的截然相反。等展越浩快馬加鞭回到展府的時候,門口很靜,沒有見到家丁口中「雞飛狗跳」的場面。可這安靜反而讓展越浩覺得詭譎,他躍下馬車,已經耐不住了,逕自往府裏面走去,步子邁得很大,看得出怒氣正在沸騰。還沒跨入中堂,夕蘊特色十足的大嗓門已經傳了出來。
「怎麼樣,很漂亮吧,白裏透紅,水靈水靈的。看,才一會功夫,它就能化腐朽為神奇,化神奇為神神奇。吶,我一向很照顧自己人的,采軒齋當家的和我是朋友,秘方是我告訴他的,我可以便宜點把采軒齋的胭脂賣給你們,要的人一會來登記……」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陣嘰嘰喳喳的叫喊聲響起,聽得出那些人爭先恐後的情緒。采軒齋是揚州城內數一數二的胭脂鋪,其盛產的胭脂和靈為齋一摸一樣。唯一的區別在於,靈為齋在夕蘊接手後,一向只和青樓的姑娘們做生意,那是群隨時要把自己打扮得花枝展戰的女人,可想而知,靈為齋的胭脂自是不會差。可惜一些好人家的姑娘,縱是想買也拉不下這個臉,於是,采軒齋的突然出現解決了這一尷尬,很快就名聲鵲起了。
對於采軒齋,展越浩也時常會聽說,傳言頗多,有說它的幕後老闆是嚴鋒。這個說法,更讓展越浩的怒氣開始上揚。他抿了抿唇,氣勢洶洶地朝著正廳沖去。
直到站在了中堂門口,他眼睜睜地看著平時府裏頭那些規行矩步的丫鬟們,個個都瘋了似的,圍在錢夕蘊身邊,嘴裏嚷嚷個不停。似乎,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他的存在,這種被忽視的感覺,讓他覺得更窩火了。
「咳……」展向東懂得看臉色,配合地代替展越浩清咳了幾聲,總算招來側目。
「……當家的好……」
唯唯諾諾的問好聲,此起彼伏,就在這一片雜亂的聲音中,突然爆出夕蘊尖銳的招呼聲:「相公,你回來啦!」
隨著那個有些拔尖刺耳的聲音,一道不怎麼相稱的身影突出重圍,朝著展越浩奔來。展越浩愣了愣,今天的她把自己打扮得很精緻,彷彿剛見過什麼重要人物般,清爽的髮髻上嵌著幾片金葉裝點,一襲雪青色的大袖衫,裏頭襯著同色的輕紗,曼妙的體態若隱若現,頓時讓這中堂活色生香。
「你在做什麼?」軟香玉體在懷,說一點都沒感覺,那是假的。可那麼多年,展越浩就是不願在她那雙眼眸中看到得意的色彩。他刻意重重推開夕蘊,理順思緒,鐵青著臉問。
「我……」對於他顯而易見的排斥,夕蘊失落了下,很快又若無其事地笑開了:「我在美化展府咯。」
教丫鬟們打扮,勉強算是美化展府吧。
「很好!」
那是一張用來做生意的嘴,巧言善辯,展越浩一直都是知道的。他懶得跟她爭論,自顧自地轉身跨出中堂。
沒料,夕蘊仍是不顧他的冷落,追了上來:「相公要去哪?」
回應她的是沉默。
「明雪院嗎?」
依舊還是沉默。
「不用去了,人去樓空了。」
「錢夕蘊!你最好給我個解釋,那些是我的女人,你憑什麼……」展越浩猛地收住腳步,瞪視著身後的女人。
「相公,我才是你的女人,勉強我頂多承認盛雅也是。至於其他人,只要我活著,就休想。」說起盛雅,夕蘊有些咬牙切齒。
真不明白那個夏影怎麼想的,如果換做她,就算是自己的貼身丫鬟,也絕不會把相公拿去分享。
展越浩狠狠地瞪了她眼,沒有再搭理她,繼續往明雪院走去。他向來不是偏聽偏信的人,萬事一定要眼見為實。他就不信了,那群女人會乖乖地離開?!
這一次,夕蘊沒有再阻攔,只是無奈地沖著展向東聳了聳肩。隨後,低下頭,踩著小碎步跟隨著展越浩往前走去。乍一看,活活就是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婦樣,如果忽略掉嘴邊那道奸笑,應該會更惟妙惟肖。
~﹡~﹡~﹡~﹡~﹡~﹡~﹡~。安思源。~﹡~﹡~﹡~﹡~﹡~﹡~﹡~
滿目瘡痍!
昔日暗香浮動的溫柔鄉,眼下,一片慘澹。
就像是剛被某場天災席捲過一樣,到處都是散落的衣物、被褥……甚至還有鞋。
「錢夕蘊,你到底對她們做了什麼?!」展越浩微瞇起眼,厲聲斥問。
他原本是打算和她互不相侵的,只要她不做太過份的事,他都可以不去理會。反正他的世界,多她一個女人不多,少她一個更好。何況,他不否認欣賞她的治家之道。偏偏,她不知好歹的越了雷池。
「你激動什麼,難不成我還會殺人埋屍嗎?」夕蘊埋怨似地嬌嗔了句,在展越浩發火前,正經了起來:「我是同情她們!你又不會娶人家,難道你想要人家就這樣跟著你,等到人老珠黃了再被你一腳踹走。」
「我不會虧待她們!到時候,我自會給她們足夠的銀子養老……」
「嘁,有銀子了不起啊!我讓她們去胭脂坊幫忙了,放心,不是我的靈為齋,是采軒齋。還托劉姨留心,替她們找個好人家,劉姨你記得吧,就是那個促成我們這樁千古姻緣的冰人。」
夕蘊果斷地打斷了他的話,目不轉睛地逼視著眼前這個男人,好多年了,可他還是和初見時一樣。鼻樑高挺,眉宇分明,即便是時時玩世不恭,仍是不減其帥氣;她最喜歡他的眼睛,很大很迷人,漂亮的雙眼皮,眼神邃然深幽,第一次見面時夕蘊就被他略帶輕佻的眼神迷住了,宛如置身夢境般,一夢千尋一生。
「你居然還替她們找男人!」展越浩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眷戀的目光,什麼千古姻緣,展越浩只覺得是千古孽怨。赤紅色染上了他的眼眸,是真正的氣極敗壞,他猛地轉過身,緊箍住夕蘊的手腕。
夕蘊忽地蹙起秀眉,始終掛在臉上的笑意沒了,她拼命地想掙開展越浩的鉗制,卻無力,只好軟聲哀求:「放開我……」
「裝什麼矜持,投懷送抱的那個人不是你嗎?」
面對展越浩的嘲諷,夕蘊沒有理會,死咬著牙關,半天都沒吐出一句話。
反倒是展向東率先看出了她的不對勁:「當家的,夫人手腕上有傷。」
被這麼一說,展越浩才注意到,雪青色的寬袖上已經氳上了血色,很淡,也很刺眼。他皺了皺眉,看了眼夕蘊,感覺到她仍想掙開束縛,不願讓他查看傷勢。展越浩更強勢地拉過她的手,驀地掀起她的袖子。
白皙的手腕上纏著紗布,血滲了出來,一瞧便知是新傷。從紗布的模樣看來,傷口處理得很精心,縱然如此仍是沒能止住血,想來也知道傷得不輕。愣了片刻後,展越浩才開口,聲音很是低沉:「怎麼傷的?」
「這個……」夕蘊的眼神有些閃爍,刻意避開他的目光,想了會,才說:「剛才遣散那些女人時被抓傷的。」
「沒想到當家的竟還養了群身手了得的女人呢。」展向東恭謹低語,意味深長的目光對上了展越浩。
展越浩只是斜看了眼夕蘊,嗤哼了句:「是呀,看來我還是挺有眼力的。」
儘管這個謊言很拙劣,但他也清楚從她口中問不出真相。
「啊!我突然想起還有事,先回東園了。」夕蘊邊笑著告辭,邊咬牙切齒地瞪著這對主僕。
有苦難言的感覺讓她憋得慌,這充滿女人香氣的宅院更讓她渾身不適,撂下話後,夕蘊轉身斂起笑意,逕自離開了明雪院。這時候,才突然想起了嚴鋒警告,他說的對,她在任性、在發瘋、在豪賭。
明知道愛上這個男人,未必會有好下場,她竟還選擇了玉石俱焚地去愛。
「當家的……」眼看著那道看似纖弱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後,展向東才躊躇著開口。
「你去查一下,我要知道她上午究竟見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
展越浩抿了抿唇,眼色一緊,透出的銳光很是駭人。往後的事他知道自己預估不到,無論他到底會不會愛上這個女人,但至少眼下她跟了他,他就必須擔起男人的責任,保護自己的妻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49:22
第四章
「查不到?!」
展越浩不敢置信地看著展向東,表情愕然。東叔的人脈向來廣,上至達官顯貴,下至三教九流,他都有來往。從來他也想打探的事,就沒有搞不定的。
顯然,連展向東自己都覺得有違常理,整個人看起來奄奄的,滿臉困惑地暗自咕噥:「奇怪了,昨天上午我明明有派人跟著夫人的,她一直都在茶館啊。」
「昨天不是說有個男人和她在茶館私會嗎?查過那個人嗎?」展越浩撫了撫眉心,這才發現雖是認識多年,他對錢夕蘊的瞭解,著實少得可憐。
「是鹽商會的人,我去問過了,只是個小鹽商,說是一直和夫人在茶館聊到近午時,聊些鹽市的事,跟著她就駕車回府了。」
「這麼說,可能是回府途中遇見了什麼人……」展越浩很快就在心裏推翻了這種可能性,時間上壓根就不可能,「她是做胭脂生意的,怎麼會和鹽商會的人有牽連?萬漠是個文人,更不可能和鹽商有瓜葛。」
「呵,你為什麼不直接去問嚴鋒。」始終不發一言的展越蒙,突然擱下手中的茶盞,開口道,一臉愛莫能助。
儘管都是商場上的,但這鹽商會會長嚴鋒可是絕對的生人勿近,為人嚴謹不說,平日裏還鮮少與生意之外的人打交道。揚州商場上的人,都稱他為「石頭人」,銀子、美色沒有一樣賄賂得了他。大概也因此,才會年紀輕輕就被推舉為會長。
「爹……爹……」
展越浩正起身,剛想說些什麼,院外就傳來了叫喚聲,頓時就讓他臉色變了:「東叔東叔,趕緊去把那兩個小鬼擋住,說我不在。」
「當家的……」
「快去啊!」直到展向東聽話地走了出去,展越浩才鬆了口氣,無奈地沖著展越蒙抱怨:「這兩個小鬼最近不知道怎麼著,天天跑來告錢夕蘊的狀。」
「還用猜嗎?當然是盛雅慫恿的,女人的危機感,大哥難道還會不懂嗎?」展越蒙輕笑,「好自為之吧,我去鹽商會轉轉,看能不能幫你打聽到什麼?」
展越浩沒有答腔,等到人散盡,整個浩園只剩下他和一些家丁,他才流露出一絲疲倦,歎看著案上堆積的帳本。家事,商事,讓他有些心力交瘁了,自從那場火災後,他開始無力。縱然性情溫潤的夏影未必幫得上他什麼,可為了責任,他會逼著自己去奮鬥。
而如今,這兩個最重要的女人都不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撐著。這種迷惘感,讓他覺得害怕。
「哦!你真狠心,連自己的兒子女兒都不見。」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完全沒有心裏準備的展越浩險些滑坐在地上。好不容易穩住神,他驚恐地瞪視著眼前這道身影:「你怎麼會在這?」
「走進來的咯,好幾天沒見到你了,想你了嘛。」
「別噁心,說重點。」展越浩絲毫都覺得她會真的想他。
「沒浪漫感的男人,我想家了,想我弟弟還有我爹,想回太平坊看看。」夕蘊翻了翻白眼,也不拐彎抹角了。
「那就去啊,我又沒禁你的足。」
「開什麼玩笑,我第一次回娘家,你難道要我一個人回嗎?我丟人不要緊,你就不怕自己被人議論嗎?當然,百姓們的想像力是有限的,但是我會幫助他們擴展想像,努力揣測,並且提供些可靠消息……」
「閉嘴,你安排,提早知會我聲就好了。」展越浩知道,她不會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她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
他的回答,讓夕蘊覺得很滿足,從她燦爛的笑容中就能判斷出來。儘管目的達成了,她還是沒急著離開,在展越浩狐疑的目光下,夕蘊逕自打量了下浩園的中堂。堂上掛著的那些畫,讓她覺得實在難看,只好移開目光:「喂,你那雙兒女最近是不是常跑來告我的狀?」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展越浩橫了她一眼,淡漠得很。
「這我早知道。」她的願望只是富可敵國,又不是要做萬人迷,做什麼要討人喜歡,「展越浩,我可以做的讓步都做了,有空的話,麻煩你讓有些人也收斂些,別把我惹毛了。」
展越浩抬眸,凝視著夕蘊,有那麼一剎那,他似乎覺得她很陌生:「你是在威脅我嗎?」
「隨你怎麼理解。還有,如果你對我好奇,想知道關於我的事,可以自己來問我,我會據實以告,請不要找人調查我。」今天的夕蘊實在沒有心情偽裝,連嗓音都不再如平日那麼尖銳了,她有自己的底線,最為厭惡的就是有人在背後鬼鬼祟祟。
「是嗎?那告訴我,你是怎麼受傷的。記住,據實相告!」這樣的夕蘊,是展越浩從沒見過的,眼神中透著的犀利,燃起了他的興趣。
「是刀傷,有人想殺我。你不會那麼天真吧,做生意的人,有幾個是清清白白的,那些帳本只要嚴查,多少都有些不乾不淨的銀子。得罪了一些人,也很正常,商家之爭本來就不是舌戰而已。」
她語風間的雲淡風輕,不是一個二十歲的女子該有的姿態,太過老成,甚至讓展越浩覺得,眼前的人不像是他的妻子,而是需要他去勾心鬥角的敵手。這樣的感覺不壞,獨孤求敗才是真正的可悲。
「你做了什麼,會讓人非置你於死地不可?」這才是展越浩好奇的,不過是個女子,能耐有限,何至於惹上殺身之禍。
「我也想知道,大概是因為我嫁的男人太帥,太能幹了,讓他們覺得自卑了吧。」有些話能說,有些話尚還不能說,這點夕蘊是知道的,縱然再愛,她不會輕易交付一切,很快,她就打算模糊重點,扯離話題:「你會保護我嗎?」
展越浩站起身,凌厲的眸光掃過她,帶著一絲壞笑,他舉步緩緩逼近夕蘊,伸手把玩起她的青絲:「有人想殺你,而你只是手腕受傷了,我不覺得你會需要我的保護。」
「喂,救我的人不會每次都那麼及時地趕到。」夕蘊一激動,脫口而出。
換來了展越浩饒有興致的笑意,「很好,這麼說來,你的護花使者很多,更不缺我這個了。」說著,他轉手,猛地掐住她的下顎,眼眸輕瞇,冷聲道:「我不知道你跟鹽商會的人什麼關係,但是,少跟嚴鋒打交道!」
「吃醋哦?」夕蘊仰起頭,得意的笑容裏還參雜著一絲慧黠。
「你還不配。」說著,展越浩鬆開手,煩躁地轉身,大口吐著氣。
至少此刻,他能肯定這種情緒並非妒忌,只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然而,他更清楚,有些東西在漸漸失控,這愈漸濃烈的佔有欲,最後會演變成什麼,連展越浩自己都沒個准。這才使得他更加煩躁。
「這樣哦,那你就管不了我了,那個契約是你擬的,第三條說:絕對不插手對方的生活,除非已經愛上了對方。」夕蘊起身,理了理衣裳,慵懶地挑起嘴角,斜睨著他。
「你還不是散了明雪院?」這算什麼?展越浩討厭這種被人吃得死死的感覺。
「咦,我一直都承認我愛你啊。何況,散明雪院也是為了節約展府的開支,契約第十六條說:女方有義務為男方節儉家用,不得揮霍。」眼看著展越浩有口難辯的模樣,夕蘊笑得花枝亂顫,很是刺耳,「相公,你記性很差哦,看來改天我要讓東叔把契約貼在你的床頭。」
「你……」
「好了,不跟你鬧了,我忙得很,記得要陪我回娘家省親。還有,你這個月逛了十八次妓院,東叔說開支超過規定額度了,下個月你只能禁欲了。」說著,夕蘊轉身,拋了個媚眼給展越浩,故意扭腰擺臀地往門外走去。
這模樣,著實讓人看了有些生厭,她卻自得其樂。
「展向東!!」
身後傳來了展越浩的怒吼,夕蘊更覺得先前積聚在心頭的陰霾淡去了些,笑得愈發張狂了。
~﹡~﹡~﹡~﹡~﹡~﹡~﹡~。安思源。~﹡~﹡~﹡~﹡~﹡~﹡~﹡~
乍暖還寒的早春,連風都是沁人心脾的,田間的油菜花開得很盛,嫩黃嫩黃的。
讓夕蘊的心情也不自覺飛揚了起來,收回賞景的目光,她飄了身旁意興闌珊的展越浩,不悅地嬌嗔:「相公,笑一笑嘛。」
「笑不出來。」展越浩連頭都懶得抬,尚還存留著幾分起床氣。
「給我收起你那張臭臉,不過是讓你陪我回去看看爹,幹嗎活像人家欠了你幾萬兩似的。」夕蘊沒好氣地別過頭,逕自托著腮,發起了呆。
「他沒睡醒的時候,就這德性,別放心上。」越蒙笑著勸了句,興許是當局者迷,他反倒覺得眼下這兩人,怎麼看都像是對鬥氣冤家。那是大哥從前在夏影面前,不會隨意展露的那一面,頗為孩子氣的一面。
夕蘊從來不會隨意遷怒,即使心裏再不開心,她還是沖著越蒙笑開了:「我沒事,由著他吧。倒是你,那麼忙還要被他拖出來陪著,辛苦了。」
「呵呵,就當是出來逛逛,一直悶在絲棧裏頭,憋得慌。」越蒙笑著,眼眸裏卻不含一絲的情緒,也許是因為太多的主觀印象,對錢夕蘊他並沒有什麼好感,但也及不上討厭。眼見兩旁不斷倒退的景致越來越顯偏僻,他不禁好奇:「太平坊很偏遠嗎?」
「我都忘了,你才來揚州半年。太平坊在揚州城東,算是近郊了,自然比不上羅城的熱鬧。」話雖然這麼說,但對於那個養她育她的地方,夕蘊還是存著一份別樣的留戀感的。
「萬漠以前那宅子不是很大嘛,怎麼不把你爹接去?還有萬家陵那棟大宅子,做什麼寧願空著,也不把你爹接去住。」終於,展越浩開口了,聲音聽起來還是懶懶的。
「我爹不願。」聞言,夕蘊臉上的笑容卻突然黯淡了下來。
寥寥四字,便解釋了所有事。爹是不願她嫁給萬漠的,即便從前家裏不算富有,老人家還是覺得自家女兒是最好的,配得上更好的男子。只是當時情勢所逼,無可奈何下,只好應了那樁婚事。可應是應了,對於那個和自己年紀相當的女婿,爹是從來不給好臉色看的。因為這事,夕蘊左右為難過很多回,幸好萬漠也不是拘泥這些的人。
「為什麼不願?」難得見到夕蘊這模樣,展越浩對這事反而有了興趣。
可夕蘊絲毫不給他多問的機會,猛地又舒開笑顏,放聲大喊:「到了到了,快停,前頭就是了,我弟在街口呢。」
馬車還沒停穩,夕蘊就急匆匆地蹦了下去,沖著遠處的街市吆喝:「錢小弟,快找你那些狐朋狗友來幫忙搬東西。」
話音剛末,展越浩就瞧見一堆人朝著他們湧來,伴隨著嘰嘰喳喳的吵鬧聲。
「我說吧,我姐回家肯定會坐大馬車,會帶好多的東西,會穿全揚州最漂亮的衣裳。」
孩子稚嫩的嗓音含著得意,飄入展越浩耳中。探頭看了眼,圍在夕蘊身邊的是個蓬頭垢面的男孩,看起來十歲左右,還穿著冬日的棉衣,衣裳上沾染著各式各樣的污漬。那張笑臉,跟夕蘊有幾分相像,說話的時候,他胸挺得很直,孩子氣的賣弄著。
展越浩這才明白,為什麼向來節儉的夕蘊,回趟娘家要那麼鋪張,原來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弟弟高興。
「你又死哪去瞎混了,怎麼把自己搞得那麼髒。我上回給你買的好多新衣裳呢,為什麼不穿?」眼看著錢小弟這模樣,夕蘊嘴上雖然還是刻薄,可心卻暗疼著。
「哎喲,你怎麼還是那麼嘮叨。快回家吧,爹可把你盼死了,從昨晚就開始叨念了。」
一行人又吵吵鬧鬧地往街市裏頭走了去,被遺忘的展越浩和展越蒙兩人,只好面面相覷,搖頭笑歎。反倒覺得這貧樸地方的熱鬧勁,更讓人覺得親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49:39
第五章
錢老爹,名叫錢有為。
一早便聽說他不願搬去和萬漠一起住,展越浩下意識地將錢有為設想成正兒八經的那類人。可當錢有為真正出現在眾人眼前時,卻讓展越浩錯愕不已,雖然身體很不好,可那整條街都能聽見的大嗓門,足以透顯他性子裏的爽朗,這點倒是和錢夕蘊很像。
「爹,少喝些酒,對身子不好。」眼看著爹一杯又一杯地灌,夕蘊忍不住規勸。
「你懂什麼,我今天心情好,又難得遇見個不錯的酒友。」說完後,錢有為又斟了杯酒,塞到對面的展越浩手中,「來,越浩,我們喝,不用理她。」
「展越浩!」沒法對自己爹發火,夕蘊只好把矛頭轉向展越浩。
對方卻故作無奈地沖她聳了聳肩,堆著笑,接過錢有為遞來的酒盅。
「懶得理你們。」夕蘊怎麼也沒想到,這兩人居然會一見如故,立刻就酒逢知己、同仇敵愾了。低咒了句,她看了眼屋外的樹影,才起身,往外走去:「錢小弟,看著爹,我出去下,會趕回來幫你做晚飯的。」
「哦,買條鯽魚回來,我想吃鯽魚。」有求于人,錢小弟應得很是爽快。
夕蘊揮了揮手,腳步比先前更快了,直沖著不遠處街市上賣馬的走去。
剛從窖子裏翻出了壇好酒,展越蒙興沖沖想拿去屋裏頭分享,卻剛好瞥見夕蘊急急忙忙的身影,不免生疑。躊躇了會,他喚來一旁的錢小弟,將酒塞給了他:「去把這酒給你姐夫,我去街市逛逛。」
越蒙一直尾隨夕蘊走到街口,見她和那個賣馬的漢子聊了許久,才終於牽了匹馬出來,原本不想多事的,可她那鬼鬼祟祟的模樣,實在教人覺得奇怪。
就在展越蒙猶豫著要不要跟去時,夕蘊忽然就牽著馬,一臉笑意地站在他跟前。靜默了些會,她將雙手交盤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挑起眉:「要不要跟我一塊去?」
「去哪?」展越蒙有種突然被人看穿的感覺,好不容易才維持住一貫的鎮定。
「去了不就知道了。對了,你得再去借匹馬,順便把我這匹的銀子也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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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萬家陵。
多少有些在展越蒙的意料之外。
「沒有逮到那個姦夫,很失望是不是?」夕蘊一口氣垮下馬,揚了揚手裏的馬鞭,哼笑著。
「為什麼非選在今天來這?」展越蒙仍舊覺得狐疑。大哥平時並不限制她,要回萬家陵隨時都可以,他認定夕蘊原本並不是想來這裏的,只是剛巧被他撞上,不得不改變行程而已。
「快清明了,掃墓唄。」夕蘊的口吻很輕佻,繼續往前走著,慢慢靠近了萬漠的墓碑才嚴肅了起來:「我和萬漠,是在四年前的今天認識的。」
之後的夕蘊格外安靜,沒有平日裏的聒噪。她很小心翼翼地替萬漠打掃著墓地周遭,接過守陵人遞來的酒菜,一一擺放在他的墓前。隨後就蹲下身,很沉靜地看著,至始至終不發一言。
「我需要離開,讓你和他說說話嗎?」許久後,越蒙開口。他能肯定,夕蘊眼中的思念之情,不是偽裝出來的,讓人看了著實有些不忍。
「不必了,也沒什麼話說,該說的在他生前都說過了。」夕蘊不是那種會給自己留有遺憾的人。所以從前和萬漠在一起時,她有話從來不會憋著。
何況,她始終相信,萬漠雖然不在了,但依舊能看見她所經歷的一切。以前,他便總是勸她,不想太拘泥於世俗,那是個太過瞭解她的男人,包括她對展越浩多年不變的愛。直至臨終,萬漠說的最後那句話,竟是「去找他,告訴他你的心事」。
「有時候真怨,他說會為我擋一輩子風雨的,結果……就這樣把我扔下了。」說著,夕蘊索性轉身,靠坐在萬漠的墓碑邊,嘴角含著一絲淺顯的笑。
那笑容,有幾分冬日般的淒寒,展越蒙恍惚了片刻,才接話:「我聽說過你和萬漠的故事。」
「是說我和萬漠之間,只是一場逼不得已的婚姻吧。」想也知道外頭那些人都會說些什麼,夕蘊垂首,撥弄著衣袂,很淡的笑:「也沒說錯,當時如果不是因為我弟燒了市舶使的馬廄,我又得罪了侍郎大人,我也不會答應嫁給他。但是萬漠不是趁人之危,我們之間也不像別人想的那樣,他是真的待我好,我也是真的曾想就這麼著在他身旁安穩一生。」
「這麼說,他有生之年,應該很幸福。」拋開年紀的差距不談,展越蒙反倒開始羨慕起萬漠了。
夕蘊撫了下脖子,頑皮地吐著舌頭,「才不是,幸福的那個人是我。你沒見過萬漠吧,他長得一點都不比你大哥遜色,還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說不清,反正很迷人。萬漠是我見過最儒雅,最有才氣的男人。」
「能和我大哥比肩?呵,你該不會是在他墳前,不敢亂說吧。」展越蒙將信將疑地皺眉,多少也是為了活絡氣氛。
沒想,夕蘊竟當真,激動了起來:「才沒有,都是事實。你要再敢對他不敬,我就讓你下去陪他喝酒!」
邊嚷嚷,她還邊舉起了拳頭,一個勁得朝展越蒙身上猛捶,以示她話裏的真實性。
「好了好了,信你就是了。趕緊回去吧,要不然大哥該起疑了。」展越蒙著實沒想到,她竟還有這般可愛的一面,笑著擋開她的拳腳後,他出聲提醒。
「疑就疑唄,反正所有人不都認定了我不知檢點嘛。大不了,這次被誤會成我們倆有姦情咯,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委屈了點而已。」話雖這麼說,夕蘊還是很俐落地整理好衣衫,回頭又望了眼萬漠的墓碑,跟著快步往外頭走去。
「委屈的人是我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委屈個頭啊,頂多被冠上個風流商人的名號,這種事不都是女人比較吃虧的嘛。」
「喂,你做什麼要把沒有的事說得跟真的似的。」
「你還小,很多事不懂,眾口爍金啊。」
……
就這麼著,兩人一路吵吵鬧鬧的回到了太平坊。等待他們的卻是展越浩鐵青的面孔,錢有為頗失酒品的大鬧,還有沒有見到鯽魚而哭哭啼啼的錢小弟。
這頓晚飯,氣氛著實詭異,匆匆便收了局。夕蘊因見不得錢小弟邋裏邋遢的模樣,索性決定把他帶去展府暫住上一段日子,因此,他們早早就啟程回府了。已經醉倒的錢有為沒有出門相送,反倒是那些收了禮的鄉民們,一直把他們的馬車送到太平坊外。
「姐夫,你們家有鯽魚吃嗎?」
車內的氣氛始終低迷,直到錢小弟打破了沉默。
「……有。」展越浩哭笑不得地回道,這姐弟倆的執著還真不是一般的像。
「那就好,這樣我就安心了,那我睡會,到了記得叫醒我。」覺得滿足了,錢小弟岔開雙腿,攤坐在椅上。
說睡就睡,很快就打起鼾,這速度實在是驚人。
展越浩這才打量起車內的另外倆人,終於憋不住了:「你們倆下午去哪了?」
「買鯽魚。」
「萬家陵。」
兩人很沒默契的同時回道,夕蘊倒是覺得沒什麼可隱瞞,實話實說了;反而是越蒙,不想讓大哥想太多,胡亂掰了個理由。
這截然相反的答案,愈發讓展越浩覺得事情不單純了,他不是懷疑自己的義弟,只是信不過以風流著稱的錢夕蘊。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她倒好,竟勾搭上他的總掌櫃了!
「那鯽魚呢?」展越浩抬起頭,凌厲的目光掃向兩人。
夕蘊哼著歌,撫摸著自己的脖子,故意把目光調轉到窗外,不去理會他們。反正買鯽魚這種弱智的說法,不是她想出來的,不該由她來善後。
眼見她這模樣,展越蒙硬是被氣得牙癢,騎虎難下的他只好繼續死撐下去:「放生了。」
「喲,你什麼時候也學起吳越那套‘每日一善’了?」話是沖著展越蒙上的,他的目光卻始終鎖死著夕蘊,一再試圖想將她看穿。
「東叔不是說,要積極向好的榜樣靠近嗎,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伴著夕蘊的噴笑聲,展越蒙也開始意識到,這個謊言是圓不下去了,只好硬生生吞了話尾,故作若無其事地賞起外頭的風景。其實哪還來什麼風景,夜深了,印入眼簾的是一片漆黑。不自覺地,他偷睨了夕蘊幾眼,多少有些被她剛才的坦然駭住。
也許,一直以來,都是旁人將她想的太複雜了吧,這般相處下來,這女子也不過清澈似水、一目了然。
「別看了,叔嫂之情,太禁忌了,展家蒙不起這羞!」注意到他視線落在的位置後,展越浩咳了聲,暗忍著怒氣嗤哼。他花了好多的定力,才總算讓自己的口吻聽起來平淡無奇。
可這一切夕蘊卻不知曉,她收起了笑意,目光在這兩兄弟間徘徊了會,又生生地轉開了。心漸漸地涼了,他在意的壓根就不是她,而是展家的名聲。世俗如此,女子的價值往往連一些虛無的名譽都比不上,夕蘊縱是了然,依舊無法抑制住心底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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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分外漫長。
光是為了錢小弟的住房問題,就花了好些個時辰。展越浩堅持不願讓他住客房,偏要讓家丁們在從涼他們的院子裏騰出間屋子,對於他的安排,夕蘊甚為費解。然而考慮到錢小弟生性頑劣,她還是沒有應允,硬是讓他暫住進自己房裏,說是等明兒天亮了再商議。
大概是倦了,展越浩也懶得跟她爭辯,勉勉強強算是答應了。
直至夜深人靜,夕蘊依舊團坐在燈前發呆,說不上為什麼,彷彿今日特別的傷懷。以前,偶爾她也會覺得撐得很累,可這疲倦感在今晚這透亮月光的照耀下,似乎愈發無所遁形了。
「錢小弟啊錢小弟,你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靜靜打量了弟弟的睡顏片刻後,夕蘊忽然生出感慨。
也只有睡覺的時候,這小子才會安靜點。這些年,爹了變了很多,甚至有些重女輕男。這興許也跟時世有關,楊妃伴在君側,全家得貴,民間開始流傳生男不如生女的說法。再加上當日因為錢小弟的一時衝動,導致市舶使的人愈發嗔怒,她不得不嫁給萬漠,爹對錢小弟也越來越冷漠了,夕蘊也就更縱容這個弟弟了。
他愛惹事、愛鬧,她便由著他,闖了禍無法收拾了,她就善後。
「其實你還是挺可愛的,他們為什麼都說你是個廢物呢?」忍不住地,夕蘊伸手輕撫向弟弟的劍眉,頰邊浮出慈祥的笑意。
不知不覺的,竟覺得眼眶濕潤了。不願讓自己太多愁善感,夕蘊索性起身,想去外頭透透氣。
拉開門後,微涼的晚風撲面而來,夕蘊不禁打了個哆嗦,睡意更少了。稍一抬眸,她的目光略顯癡愣地落在了不遠處的梨樹下,一道暗紅色的身影正負手立在樹下,夜色下,若不仔細看幾乎不易察覺。
夕蘊揉了揉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才嘗試著輕喚:「展越浩?」
那是潛意識的反映,僅憑一個背影,她壓根猜不出那是誰,只是希望是他而已。
現實總算沒有讓她失望,聽聞她的聲音後,那道身影震了震,緩緩轉過了頭。
確是展越浩,他沒有說話,目光如這夜一樣是冷的,靜靜地逼視著夕蘊。良久,都沒有說話。
反倒是夕蘊率先忍不住了,「外頭冷,要不要進屋裏坐坐?」
「好。」
這爽快的回答,著實讓夕蘊沒能反映過來。算起來,繼新婚夜之後,他幾乎就沒有踏入過她的東園。除非她自己找上門,否則他是絕不會來主動見她的。久了,夕蘊也認了,如劉姨所說:愛情,總有一方是要主動的,反之,則永遠停滯不前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0:03
第六章
「這小子真是有福之人,無論在哪都睡得那麼沉。」
等到夕蘊回神時,展越浩已經大咧咧的坐在了桌旁,打量著錢小弟。
順著他的目光,夕蘊也看了過去,不由輕笑:「他就是頭豬,豬都這樣。」
「是嗎?真好。」歎了句後,展越浩稍稍扯回渙散的神,「過來,聊聊。」
夕蘊斟了杯茶,遞給了他,理了理衣裳,剛想在他身旁入座。
「我沒讓你坐那。」展越浩略顯不耐地喊了句,怕吵醒錢小弟,他刻意壓低了嗓音。
卻還是把夕蘊嚇到了,不是因為他語氣裏的怒氣,而是他的話。半晌後,她依舊猶豫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倒是展越浩耐不住了,猛地傾身,一把將她拉過,安置在自己的腿上,雙手緊摟著她的纖腰。
這才覺得,這看似風風火火的女人,身子倒是輕盈得緊。這不是時下的美,她沒有夏影的豐腴。比起很多年前那一次不小心的肢體碰觸,她似乎又瘦了不少。
「下午到底去哪了?」見她沒有反抗的跡象,展越浩才稍覺滿意地問。
「至於嗎?你不會就為了這事,大半夜的跑來東園吧。」夕蘊翻了翻白眼,看不出這男人的執著竟絲毫不下於自己:「不是說過了嘛,去萬家陵了。」
「為什麼非選在今天?」展越浩的眼神略顯深沉,緊緊凝視著夕蘊的側臉,許久,他只在那雙水靈的眸子裏看見點點落寞,沒有絲毫撒謊的痕跡,這結果由不得他不信,她是真的去了萬家陵。
比起和越蒙私會,這答案更讓他覺得不爽。
「你和越蒙還真像,他下午也這麼問。也沒什麼特殊的原因,興許說出來還會招來諷刺,快清明了,去看看他也是情理之中吧。」感覺到緊箍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夕蘊有些暗爽在心。
她偏就是不信,這個男人對她就能一點感覺都沒有,不都說人心是肉長的,她癡纏了他那麼多年,多少該動點惻隱之心吧。顧不得那是感動還是感情,夕蘊都決定知足常樂。
「你對萬漠還真是念念不忘。」明知道這事他確實不該去責怪,可他就是覺得不舒服。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何況,萬漠對我的恩,何止百日。」
夕蘊有口無心的回答,聽在展越浩耳中則成了另一種意思:「不錯!想不到他老歸老,精力倒是旺盛,看來你們做了很多夜夫妻了!」
「是啊,這是人都知道嘛。」後知後覺的夕蘊,仍舊沒能聽出他話裏真正的意思,只覺得她嫁給萬漠整整兩年了,從來都不是什麼秘密,「我也不會阻止你去拜祭夏影,跟個死人有什麼好較真的。」
夕蘊只覺得太熟悉了,用詞也不再斟酌了,習慣性的口不擇言。沒料,簡單的幾句話,卻句句觸到了展越浩的痛處。他猛地一僵,面色煞白,重籲出一口氣後,突然用力地推開夕蘊,眼睛微瞇,散出驟寒的氣息:「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夏影的事,還由不得你來插手。」
語畢,他邊霍然起身,如風般的殺出房間。
整個過程太快,快到彷彿他從來沒來過東園般,夕蘊呆滯著,眨了幾下眼,愣是沒明白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話。或者說,即便明白了,她也不願意去深想,故意將痛楚誇張化,不是她的個性。
「姐,他待你不好,跟萬漠沒法比。」
突如其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夕蘊一嚇,才想起錢小弟,跟著故作無事地轉過身,微笑著:「把你吵醒了?」
「原來你們只是在爹面前做戲,我沒有再惹什麼大人物了,為什麼你還要嫁給他?」尚還不懂兒女情長的錢小弟,暗自以為,姐姐這次的再嫁又如上回一樣,權宜之計而已。蜷起雙腿,他頹敗地垂下頭,跨下雙肩,「其實我什麼都懂,以前一直覺得過意不去,好在萬漠待你好。可是現在這人……真虛偽。」
他也不是真的不喜歡展越浩,要是沒偷聽到剛才的話,對於這個姐夫他是很滿意的。
「喲,看不出你還有那麼體貼的一面。」夕蘊呵笑,口吻暗潮,心裏頗覺欣慰。
「我是想,他說會有鯽魚吃,會不會也是敷衍我的。」托著腮,錢小弟已經開始幻想起鯽魚湯的美味了,想了好些天了,要是希望落空,他一定會恨死展越浩的。還會像個男子漢一樣,把姐姐給救走!
「去死吧,棺材給你睡都浪費了,你直接找個不浪費資源的死法去!」
「能吃完鯽魚再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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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展府就炸開了,最為熱鬧的莫過於從涼和從商暫住的西園。
「哥,哥,不得了了,出事了,敵人殺進來了!」
從涼小小的身影,一路從盛雅的院子裏跑來,途中不斷地大呼小叫,惹得不少丫鬟側目。暗自揪著心,千萬別是自個兒得罪了這兩位小祖宗。
大老遠的,從商就聽見了妹妹的吆喝,很有氣概地握住手中的木劍沖了出去,趕緊將妹妹拉到身後,擺出架勢,一臉警惕地窺探著四周:「哪裡,敵人在哪裡?」
「哎呀,是銀不換啦!她把她弟弟給帶進府了,爹待那個臭小子可好了,聽姨娘說,早膳時還答應明天帶他去絲棧玩呢!」才五歲的從涼不懂太多,只覺得爹被人搶了,危機感讓她豎起所有防備。
「太過分了,居然還找幫手,她自己搶了娘的位置,還想讓她弟弟搶了我們的位置。」從商也不過比妹妹大一個時辰不到,卻喜歡故作老成。邊說,他還邊伸手撫著下顎,苦思良計。
「怎麼辦?怎麼辦?我不要把爹讓給別人啦……」
「不要吵,我肯定會想出辦法的。」原本就有些一個頭兩個大,被從涼這麼一鬧,從商的脾氣更不好了。
就在那兩個孩子共商大計時,正廳裏,突然傳來一陣瓷器的破碎聲。
從涼趕緊跑去看,所有人的目光全聚在一個叫如樂的丫鬟身上。
大夥都屏息,噤若寒蟬,看著如樂腳下支離破碎的青瓷花瓶。
正廳裏剛才還蕩漾著幾個丫鬟的笑語,現在靜得好像沒人了般,這樣讓人窒息的靜謐沒有持續多久,從涼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抽泣得都快接不上氣了,淚眼連連的模樣直讓人心疼,也引來了屋外的從商。
「怎麼哭了?」剛跨進屋子,從商還沒搞清楚狀況。
一旁年紀稍長的大丫鬟率先回神,趕緊拉了拉如樂的衣袖,附耳低聲說:「快去道歉呀,愣著做什麼,要是把事鬧大了,二夫人來了可有你好受的。」
「從涼小姐,是……是奴婢笨手笨腳,奴婢……」如樂臉上早失了血色,拼命想著補救的辦法,考慮了很久,才繼續道:「奴婢願意自罰俸銀,賠這花瓶。」
如樂記得上個月,方夫人房裏的丫鬟打破了個琉璃鏡,也是這樣罰的。
「賠!你賠得起嗎?這可是娘陪嫁的青瓷花瓶!上頭雕得圖,是娘和爹初見時的場景,你做一輩子下人都賠不起!」很快,環顧了圈屋子,從妹妹斷斷續續的呢喃中,從商就了然了事情,不由地怒罵開了。
娘去的突然,留給他們的東西本來就不多。娘生前一直很珍愛這個花瓶,視它如寶,瓶身上雕得圖案很繁複,娘跟他們說起過它的來歷。又聯想到錢夕蘊的突然闖入,從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越罵越是控制不住。
油壁車,青石街,她穿著那時最流行的廣袖裙,明豔豔的翠綠色。爹就這樣策馬而來,黝黑的馬兒,高大俊猊,爹卻能一下就躍了下來,停在娘的車前。撿起她的絲帕,交還給她,娘說爹那日的笑是她見過最俊的,淡淡的,一下子就抨擊了她的心房。
是心有靈犀,從涼也想到了這段故事,她記得娘當時說的時候,別提笑得多燦爛了。從涼一直在心底偷偷的想,她長大後也要有娘這樣的笑容,也要塑一個這樣的花瓶,定格住記憶裏最美的瞬間。
可是現在,娘不在了,花瓶碎了。從涼哭得更傷心,不停地扯著哥哥的衣裳,哭哭啼啼地說:「哥哥……我想娘,我討厭她,她砸碎了花瓶……沒有花瓶了,爹會忘了娘的……」
「不准哭,也不准這麼說!爹不會忘記娘,娘也永遠不會離開我們!」被從涼這麼一說,從商攥緊小拳頭。憤恨的目光筆直射向如樂,看得大夥一陣心驚。
大家心知肚明,如樂今日是逃不過一頓罰了,能不能活命都成問題。剛才還在如樂身邊的大丫鬟悄悄地退開了,都是奴才命,惺惺相惜難免,誰也見不得誰出事,她阻止不了主子的怒氣,可至少能找治得了主子的人。
「來人,給我重重的打這丫鬟,往死裏打。」從商再次鬆開拳時,面色緩和不少,就在大夥都以為小孩子脾氣,鬧過就好,應該沒事了時,他卻突然開口了。不容質疑的命令,有幾分展越浩的氣勢。
家丁為難了片刻,到底還是不敢違抗主子,最終只得接過旁人遞來的鞭子,狠狠地抽。
「哥哥,我怕……」從涼咬著唇,怯弱地看著眼前一幕,卻也不想喊停。她是單純的,不知道那鞭子底下一樣是條人命,只知道這個丫鬟毀了娘的心愛之物。
從商很鎮定,繼續命令,絲毫不留情:「用力打!」感覺到妹妹的顫抖,他小心地將她摟進自己懷裏,不讓她看這畫面,不住地安慰著她:「從涼,沒事了,沒事了。有哥哥在,娘就永遠不會離開,哥哥永遠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們、欺負娘親!」
「嗯嗯。」從涼鑽在他的懷裏,重重地點頭,兩個小小的身影就這樣相互依偎著,卻有著各自的倔強。
正廳裏充斥著鞭聲,如樂的哀求聲。大夥眼睜睜看著如樂皮開肉綻,心都揪著,不停地輪番試著為她求情,無奈依舊消不了從商豫的怒火。最後只有乖乖地閉上嘴,也閉上眼,他們是奴才命賤,甚至比不上一個冷冰冰的花瓶,怨不得誰,只有認了。
可憐了如樂如花似玉的年華,這樣鞭刑伺候下,如樂羸弱的身子,怎還有可能活命?
能求的,只是主子們善心大發,好好厚葬了她。
……
院中春色撩人,夕蘊懶懶地俯趴在亭子裏的石桌上,耳中回蕩著錢小弟的嘮叨。
「姐夫真的吩咐下人晚膳做鯽魚湯了,他還答應明天帶我去絲棧玩,仔細想想,其實他也沒那麼差,至少待我挺好的。大概,是因為你長得不討喜,所以他才對你那麼凶。姐,你要自我反省下,像謙鎮哥哥說的,胖一點肥嘟嘟一點,那樣就討人喜歡啦,不過……你的性子實在是糟了點……」
「夠了哦,錢小弟,別不出聲就當我啞了。小心我把你扔湖裏去喂鯽魚!」
真是個吃裏爬外的傢伙,虧她勤勤懇懇地訛別人銀子,養了他那麼多年,竟然還幫著那死男人。
「我是實話實說,男人的心思我懂……」
「你懂個屁,還有,別跟我提萬謙鎮那沒責任感的東西,就這樣扔下我和萬漠走了,害我被嚴鋒念叨了一年,還被說成虐待繼子的後媽。提起他,我就一包氣,早晚讓我找到他,活活給烹了。」
萬謙鎮,當著名字又一次浮在耳邊時,夕蘊所有的怨氣很輕易地就被挑起。若不是為了那個不孝子,她也不用那麼辛苦地死撐著萬家了。
「粗俗!低俗!俗不可耐!」
「喂,你嫌自己皮太實了是不是!」說著,夕蘊揚起手,作勢要揍他。
錢小弟趕緊抱頭逃竄,這一逃,才發現涼亭不遠處,有兩個丫鬟似乎站了好一會了,目光一直鎖著她們,竊竊私語著什麼。
「姐,姐,別鬧了……有人在偷看呢,怪不好意思的。」
看著錢小弟刻意裝出的扭捏樣,夕蘊怒橫了他眼,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對上她的目光後,那兩個丫鬟面露難色。夕蘊皺了皺眉,沒多話,又繼續低下頭。沒多久,就見那兩人急急地沖了進來,互相推搡了很久,始終沒說話。
「是出什麼事了嗎?」錢小弟受不了這樣的婆婆媽媽,索性引出話題。
兩人還在推拒,夕蘊有些不耐了,隨意點了個丫鬟,說:「你來說。」
「夫人,西園鬧開了。一直侍候兩位小主子的如樂,不小心打破了夏夫人的陪嫁花瓶,把從商少爺惹怒了,這位姐姐溜了出來,生怕如樂出了什麼事,想讓夫人去勸勸。」
夕蘊分不清哪個才是她園子裏的丫鬟,那也不重要,她只是細細聽著,微微蹙了下眉:「怎麼不去找方夫人或者二夫人?」
「回夫人話,二夫人是幫著從商少爺的,去了只怕會罰得更重。方夫人說,當家的賬目支出事宜她能插手,可事關兩位小主子,她這外人插不了手,會惹人非議的。」丫鬟的話比先前說得暢快多了。
說不上為什麼,夫人臉上的表情雖是沒有變化,可她依舊覺得夫人在笑,莫名地覺得很親切。剛才她一出西園,就跑去求方夫人了,無奈方夫人一直都是太明事理的人,明哲保身才是最緊要的。
誰會甘願為了個丫鬟,衝撞了府裏頭那兩個小祖宗,說不準當家的回來後,還要一番怪罪呢。
「帶我去吧。」這次,夕蘊是真的笑了,素手輕拍了拍那丫鬟的肩,安撫著她。
「姐,我也去!」錢小弟猶豫了會,跟了上去。
從那兩個丫鬟的表情中,他能猜想到那兩個小祖宗定是麻煩人物,生怕姐姐去受氣,他還說執意了跟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0:20
第七章
到西園的時候,裏頭已經鬧翻天了,很遠夕蘊就聽到了淒厲的哭喊聲。
她沒急著進去,先是交代了錢小弟在外頭看著,若是情形失控,就趕緊去找展管家。跟著,混跡在圍觀的下人裏,觀望了會。那個丫頭就是如樂吧,夕蘊已經看不清她的長相了,掙扎中她的發散亂開來,衣裳早破了,隨著鞭子的落下,一條條刺目的血痕入眼。
夕蘊抑制不住地倒抽了口涼氣,再也瞧不下去了,她用力撥開人群。跨進了正廳,沒有多話,幾乎是沒有考慮的,伸手緊握住家丁手中即將落下的鞭子。
被突然這麼一攔,家丁們倒也不怒,先前早就巴望著有個不怕死的來攔下了。抬頭一見是夫人,都愣住了,趕緊扔下鞭子行禮:「小的給大夫人請安。」
「怎麼回事?」夕蘊嘟嘴甩了甩手,感覺到手心傳來火辣辣陣痛感。可想而知,她不過是攔下了這鞭子,衝力就讓她疼成這樣,這姑娘家嬌嫩的皮膚怎麼忍受得了。
「你做什麼!」本來已經稍稍消了氣的從商,被夕蘊這麼一鬧,火又竄上了。他本就沒把夕蘊當成夫人看,口氣自然沖,對著夕蘊嚷開了,這感覺就像在怒斥一個下人。
對於從商的態度,夕蘊很不喜歡,她看了眼自己弟弟,儘管也很頑劣,可他從來不會這樣待人。相比之下,從商簡直就像個跋扈的紈褲子弟,不討人喜歡。
「是我該問你,這是在做什麼?」夕蘊的氣勢還是一如剛跨入屋子時一樣,沒有絲毫的退讓,聲音冷漠,柳眉微挑,讓剛才還為如樂擔心的大夥放鬆了不少。誰都不明白為什麼,只覺得有大夫人在,似乎就不會有事了。
「我罰我的丫鬟,還輪不到你來管!」
「為什麼罰?」不過是個叫囂的孩子,夕蘊還不至於被他嚇退了。
「她,她打破了娘的花瓶……」這次回答的是從涼,怯生生的語氣,倒也堅韌,不捨得看哥哥獨自一人面對。
夕蘊沒有立刻說話,只是褪下自己披帛,替地上奄奄一息的如樂披上。那鞭子已讓她衣不蔽體,四周圍觀的還有不少家丁,不管什麼情況下,女兒家的身子是不能讓人白白看了去的。
這看似不經意,卻細緻體貼的動作,讓立在一旁的丫鬟們皆感動於心。她們是粗人,主子們從不管她們的想法,好像天生就沒有尊嚴一樣。可大夫人似乎不同,她好像能明白她們,就算是丫鬟,到底還是人。
「西園的總管呢?」完成好動作後,夕蘊並未起身,邊問道,邊替如樂理順亂髮。直到很久後,人群裏有個年長的老人站了出來,她繼續說:「告訴兩位小主子,按府裏的規矩,打碎了主子東西的丫鬟,該受什麼罰?」
「是!按規矩,得看打破東西的價錢,扣俸銀就好。如果實在太貴重,就暫且一輩子不准出府,也可視這丫鬟的表現,往後酌情處理。稟少爺小姐,這規矩是夏夫人在世時定下的。」末了他擅自加了句,算是盡了綿力,為這可憐的丫頭鳴不平。
夕蘊投去一道讚賞的目光,眼色很綿,如沐春風般的讓人覺得舒暢。僅僅只是這樣,就讓大夥積聚在心裏頭的緊張感,瞬間蕩然無存了。
「人也打了,其他罰就免了,這事就這樣完了,鬧出了人命對展府來說沒有好處,趕緊找大夫來看看這丫頭,去東叔那要些好藥材,就說是我開的口。」輕哼了聲,夕蘊訕訕地開口,透著不容置疑。
得罪了從商是什麼結果?夕蘊豈會不知,可如果為了避開麻煩,眼睜睜看著個花樣年華的丫頭凋零,她做不到。
「是。」有了夫人的命令,大夥爽快地應下,忙開了。
氣氛才算好了些,從商又吼開了:「誰都不准動,西園到底誰做主!這笨手笨腳的丫鬟,打破的不僅僅只是個花瓶,是娘的陪嫁物,怎麼能那麼輕易就算了。」
「那又怎樣?」夕蘊反問,揮手示意大夥不用理會,只管做就是。她起身,單身扶著脖子,眼風輕佻,緩緩開口:「既然打破的是你娘的東西,那用你娘定下的規矩來罰有什麼不對?人命重於死物,再貴重的東西,貴不過娘生爹養的人命!」
「你……我要告訴爹!」從商咬緊牙,羞辱的淚水氾濫而出,全身都抑制不住地顫抖,恨不能讓家丁們對夕蘊施罰。
「愛說就說。但別忘了你是展越浩的兒子,長大後,必須做個像你爹那樣有擔當的男人。天大的事你得自己扛,萬事都要依賴爹,嘁,那你不如繼續兜著尿布活。把淚擦掉,男兒流血、流汗,就是不能流淚。」
這話震住了屋子裏不少人。那個傳言中風流成性、臭名昭著的銀不換;竟也有這番不輸男兒的氣勢,即便這話裏的意並非格外的獨特,可仍舊是任誰都無法將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夫人拼湊起來。
「錢小弟,進來把這丫鬟扶回東園。」很快,夕蘊又恢復成一貫喳呼的個性,沖錢小弟嚷嚷著,消失在了西園的門口。
「嗯嗯。」錢小弟頻頻點著頭,乖巧地攙扶起如樂,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兩人的身影是不見了,然而在西園這些下人們的心裏,他們對這先前名聲並不好的大夫人,改觀了。她是不是寡婦,是不是奸商,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體貼下人,她的笑容讓人心安。她震住了嬌縱跋扈,人人無奈的從商少爺。
***
淡淡月色將春夜點綴得很靜,牡丹香飄,霧氣嫋繞,恍如置身仙境。
這番景色是值得人沉湎流連的,可是展越浩頭很疼,怒氣很盛。盛唐的天下,商人本就最為讓人瞧不起,外加楊妃得勢,其兄楊釗初任監察御史,為求有所作為擺脫裙帶關係,便打算拿商人開刀,大刀闊斧整治一番。沒人知道倒楣的會是誰,商旅聚集的揚益二州無疑是最惹人耳目的,近來揚州的商人個個草木皆兵,展越浩也不例外。
回府後,本想落個清淨的。可他才剛踏進浩園,一雙兒女就哭鬧著跑進了他的書房。從涼和從商輪流抽泣,斷斷續續地拼湊著白天發生的事,他費了不少勁,算是聽明白了。
展越浩在府裏的時候不多,兒女還都交由盛雅調教,久了反倒一直不知道怎麼和孩子相處。拗不過他們,商場上無往不利的展越浩,在自家孩子面前反而疲于應付了。
最終他只得跑來東園質問,他從未見過女兒哭得那麼傷心,沒見過從商氣成這樣,聽敘述夕蘊確實過激了。他對她不聞不問,不代表暗許了她一切,夏影的情深意重,在他心裏一直是抹不去的。便是因為如此,對這雙兒女他寶貝得緊。
展越浩邊想著,邊跨著步子,緩緩往東園走去。有些不怎麼想見她,連他自己都說不上的原因。可今天是避不了的,所以這腳步才慢得很。
轉過回廊,不遠處兩個丫鬟的招呼聲引起了他的注意,展越浩沒出聲,靜靜地在一旁聆聽起來。
「清蓮,怎麼那麼多東西,是給大夫人的點心嗎?」
「才不是呢。」那個名叫清蓮的丫鬟顯得很激動,「大夫人生性節儉,不僅飯後不用點心,連那些養顏滋補的東西也一概不用,那美是天生麗質的。這些是給下午西園救回那丫鬟的藥。」
「瞧你,激動個什麼勁,每回不過是說上你家夫人幾句,你就活像被人刺了似的。對了,聽說下午西園鬧得可厲害了,大夥都說大夫人是個好人,體恤下人,跟我說說。」府裏是沒有秘密的,一丁點的事就能傳得人盡皆知,何況是這大事。
聞言後,清蓮將手裏的盤子換了個手,興奮了起來,提及夫人她心底覺得驕傲,「你是沒見到,從商少爺平日欺負下人,小打小鬧倒也算了。今天如樂被他打得慘極了,我剛才跟大夥去看了那傷,大夫人心疼地叨念了好久,全身上下呀幾乎沒有一處完好了。」
「真狠,聽說就是失手打碎了花瓶而已,下人也是人呀,我剛才聽說了些,大夫人教訓從商少爺的那話,怎麼說來著……」另一個丫鬟正苦思冥想。
這廝趕緊湊上,得意地顯擺,「真笨,夫人是說,人命重於死物!」邊說,清蓮邊還有學起了夕蘊的模樣,只是怎麼都學不到那火候。反倒把旁邊的丫鬟逗得大笑,鬧了陣,正當展越浩正欲離開,她們又說上了。
「你知道嗎?都說夫人和當家的沒有感情,我看不儘然。」清蓮說著,索性把手裏的東西塞入那個丫鬟的手裏,她實在是端著有些累。
那丫鬟也忘了拒絕,清蓮的話勾起了她的好奇:「這話怎麼說?」
「從商少爺上午哭著說,要把這事告訴大人。夫人就訓斥了他,那話可有氣勢了,你聽著哦……」轉過身子,清蓮清了清喉,又學起了夕蘊。
展越浩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前往東園的路上,他的腳程不知不覺地快了不少,腦中始終徘徊的剛才清蓮的話。
「長大後,必須做個像你爹那樣有擔當的男人」……丫鬟們的閒話難免會有添油加醋的地方,可展越浩還是抑制不住地心頭一陣瑟縮。
她真的這麼說嗎?他在她心裏是個有擔當的男人?
很快,他就甩去了所有念想。他開始懷疑自己病了,被如山的商務,兒女的鬧騰給壓出病了!他幹嗎在乎她到底怎麼看他。
「當家的。」剛跨進東園,守在門口的丫鬟就迎面上前行禮,她的語氣很驚訝。四周圍著閒聊的人聞聲,也趕忙忙開了。
展越浩皺了皺眉,他出現在東園難道是很不尋常的事嗎?竟能擾得滿園驚慌。
「錢夕蘊呢?」沒有停下腳步,展越浩逕自往屋裏頭走,隨意地問了句。
「回當家的,夫人在下人房。有個丫鬟病了,夫人放心不下,過去看看,奴婢這就去請夫人回來……」
她話還沒說完,就匆匆欠身奔開了,展越浩的喊聲卡在喉間,很是尷尬。他只是想讓這小丫頭不用忙了,原先想問夕蘊雲的那些事也有答案了,想來也沒必要非見上一面不可。
可對方走得實在太快,活像見了鬼似的,讓他阻攔不及。
無奈地聳了下肩後,他索性跨進了夕蘊的屋子。
房間很整潔,一目了然的明朗,沒有任何繁複的點綴。乾淨得甚至不像一個女人的閨房,淡淡飄著不是胭脂香,而是墨香。
角落邊多了扇大窗,展越浩曾聽東叔說過,剛來沒多久時,夕蘊就命人在那鑿了個窗戶。他也任由著她,反正礙不了誰什麼事,是今天才發現,這扇窗很大,雕飾得卻極其簡單,甚至沒有鏤空福紋。
朱色窗戶微啟,正對著的是東園後的竹林,春風撫過,吹得竹子沙沙作響。
她喜歡竹子?展越浩兀自猜測了起來,女兒家不都是愛那些似錦繁花的嗎?他緩步上前,將窗戶開得更大,風頑皮地竄入,身後書案上的東西被吹得一陣亂。
展越浩轉身,不耐地搖了搖頭,彎下身將那些散亂的紙一張張地撿了起來。紙上似乎只是塗鴉,太亂,他看不懂,偶爾有幾個歪七斜八的字,是行書,她該是剛學的,看起來還不夠行雲流水。
還有些凌亂的畫,像是地域圖,一個女人閑來無事不繡女紅,不撫琴,竟畫起地域圖?!展越浩有些吃驚,歸置好那些東西後,他隨手拿起一旁的鎮紙壓上,反而原先鎮紙下的絲帕飄落了。
他煩躁地歎了聲,真不明白,有幾個女人會把屋子打掃得那麼乾淨,可書案上竟亂成這樣。拾起絲帕後,展越浩微愣了下,不是因為這一方普通極了的絲帕,而是帕上勾畫著的竹林,看得出是近來才畫上的,墨蹟的成色還很新。
落款處寫著「磐竹」二字,展越浩輕笑,低念出聲:「錢夕蘊,字罄竹?」
果然她似乎很喜歡竹子,這個字型大小跟展越浩之前對她的印象很不同。罄竹……柔中帶剛,還有這帕上的畫,雖稱不上很好,但卻彷彿讓這竹子生出了別樣的滋味,柔韌中不失氣節。這畫風,讓展越浩立即就聯想到了萬漠。
畫,是萬漠教她的嗎?
下意識的,他掌心稍用力,緊握住了絲帕。他在想,想她在作這畫時,心中是否又念及了萬漠?
「相公,聽說你找我?」夕蘊橫衝直撞地闖了進來,嗓音裏有顯而易見的雀躍。
聞聲後,展越浩略轉過頭,飄了她一眼。今日,她穿著湖藍色的翻領對襟衫,窄小的袖口看起來很簡潔,華貴的錦邊則彌補了式樣上的單調。經營絲棧的展越浩,一眼便能瞧出,這是時下較為流行的妝扮。
不可否認,她是個精于妝容的女子,懂得怎麼揚長避短。無論何時,她的出現總能讓周遭添色不少。
「偶爾看看你,還覺得挺可愛的。」展越浩不著痕跡地將絲帕塞進衣袂裏,輕點了下她的鼻尖,「聽說你今天在西園救了個丫鬟?」
「正要跟你提這事呢,我想要了那丫鬟。」夕蘊的口氣很若無其事,想來從商一定是去告過狀了,好在,展越浩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嗯,喜歡就拿去吧。」說完後,他環顧了圈屋子,「小弟呢?」
「他呀……一早就睡了,說什麼你明天要帶他去絲棧,所以要養足精神。」想到錢小弟那認真的模樣,夕蘊就覺得好笑。
「真是孩子脾性。」展越浩漫不經心地歎了句。
如總結性發言般,讓整個屋子忽然靜了下來,夕蘊若有似無了飄了他兩眼後,終是憋不住了:「呃……你還有事嗎?」
「沒有,怎麼了?」說實在話,展越浩還是第一次想靜靜地和她相處,沒料她會拋出這問題。
「那為什麼還留在這,你很空嗎?」
「你……」真是欠罵。大概是骨子裏的反叛性,他今天偏就是想跟她槓上了:「不想走,今天睡東園。」
「可是……我答應越蒙,一會去陪他下棋的耶。」
「派人把他找來東園,我陪他下!」他怎麼就完全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那兩人那麼熱絡了?
夕蘊努了努嘴,「我沒意見,就怕越蒙不愛跟你下。」
「怎麼可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0:41
第八章
一大早,錢小弟就興致勃勃地纏著展越浩出門了,相較之下,展越浩則是沒精打采的。
整夜未眠,也難怪他看起來那麼萎靡。總算,展越浩弄明白了,難怪最近越蒙白天總是打瞌睡,以往處事一絲不苟的性子也不見了。原來,他已經在棋局上和夕蘊連戰了三夜,就因為始終贏不了,他愈發執拗了。硬是不願和展越浩較量,非纏著夕蘊不可。
其實,礙不了展越浩什麼事,他也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要在那觀了一整夜的戰。
展越浩走後,夕蘊好好地睡了一覺,清醒時,已經是下午了。百無聊賴間,她索性帶著如樂在展府裏逛開了。
遠遠地,就瞧見從商正持著木劍,對著院子裏的大樹一陣猛砍。
出於好奇,她便駐足觀望了起來,也不經意地窺聽到了那兄妹倆的對話。
「哥哥,算了。錢小弟沒見過世面,才會吵著要去絲棧,我們才不稀罕呢。」從涼坐在一旁的大石頭上,都忘了自己勸了多久,只是覺得日頭好曬,又不忍心扔下哥哥一人。
「憑什麼算了!爹還從來沒帶我去過絲棧,為什麼要帶他去。」想到這事,從商心裏頭就憋氣。
夕蘊倚在遊廊的柱子上,不禁覺得無奈,若他不是展越浩的兒子,這口氣她定是吞不下的。
「夫人,他們回來了。」如樂很機靈,大老遠就瞧見了錢小弟和展越蒙的身影,提醒道。
展越蒙今天穿著一席白衣,很是飄逸的氣質,緊緊牽著錢小弟的手。剛到門口時,就聽東叔說從商在發脾氣了,一早和大哥一起帶著錢小弟出門時,他就知道,回來是逃不過一陣鬧的。展越浩臨時有事趕著出遠門了,連家都來不及回,這種場面展越蒙知道自己左右為難,掌控不了。索性帶著錢小弟加快步伐,想著還是離麻煩遠些比較好。
錢小弟也察覺到了些,很識相地垂著頭,只管跟著展越蒙往裏頭沖。
可偏偏他這舉動,看在從商眼裏又是另一番滋味。只覺得錢小弟跟爹去了次絲棧,就傲起來了,竟然對他視而不見了。
一時氣極攻心,從商一咬牙沖了上去,妄想擋住錢小弟的腳步。只可惜,畢竟年齡差了好多,兩人的身高有很大的懸殊,錢小弟一個不注意,就把從商撞倒在了地上。
這一跤摔得並不厲害,到底是個孩子,力道能重到哪去。但是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從商又怎麼肯放開,他大叫了聲,惹來了一旁家丁們的注意,撐起身,叫囂著:「你竟然故意撞我,你別忘了你不過是個寡婦的弟弟,禮數上你還得叫我聲少爺,我要你道歉。」
錢小弟皺起眉,臉上閃過難得一見的深沉,「把嘴放乾淨些。」
他的姐姐豈容得了別人隨意羞辱?
「你這是什麼意思!」向來沒人敢得罪的從商,沒料到會遇見個敢回嘴的。
邊說,他邊不服輸地上前,用力推著錢小弟。勁倒是不算大,只是這盛氣凌人的態度,讓一旁原不打算插手的展越蒙看不過去了。
就在他剛想要阻止時,錢小弟猛地轉過頭,用力揮開從商的手。這一揮,也就挑起了戰事,從商哪肯在下人面前輸了顏面,兩個小小的身影就這樣扭打上了。一時間,園子裏沸騰開了,大夥趕緊丟下手裏的活,跑上前,幫著越蒙將兩人拉開。
即使拖開了兩人,從商仍舊叫鬧著,一雙小腿依然試圖踹上錢小弟幾腳。
動靜很大,知趣的丫頭們趕緊去兩位夫人那稟報。夕蘊始終只是看著,不管身旁的如樂有多緊張,她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直到眼見方明婕和盛雅都聞訊趕了來,她還是沒有出聲,只是像那些看熱鬧的人一樣,默默觀望。
「怎麼回事?」方明婕不明就裏,眼見自己弟弟也在,不禁有些緊張。
「沒事,別插手。」展越蒙回了姐姐一道寬慰的笑容,而後轉頭沖著東叔喊道:「去把大夫人找來。」
「不用找了。」看來自己是逃不過了,想來也是,受欺負的畢竟是她弟弟,展越蒙再怎麼也幫不了忙。緩步走到人群正中後,夕蘊扶起錢小弟,替他撣去了身上的灰塵,看著他死咬嘴唇的模樣,暗自心疼:「展從商,過來道歉。」
「憑什麼!」從商仰起頭,有姨娘在,他是什麼都不怕了。看向夕蘊的眼眸裏,是滿滿的不屑:「姨娘都沒說話,你有什麼資格教育我,你又不是我娘!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進門前我就聽下人們說了,你勾搭的男人可多了,有空管管自己……」
「閉嘴!」
這話,猛地在人群中炸開,大夥誰都不敢出聲,唯有展越蒙怒喝了聲,總算讓從商噤聲了。
夕蘊沉下臉,眼眸忽地冷了下來,她怎麼也沒想到,這是個才五歲的孩子說出的話。
「如樂!」很久後,所有人都屏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就在大夥快憋不過氣時,夕蘊終於開口了。
她清楚,這種情況下,誰都是明哲保身的。除了如樂,她支使不了任何人,好在如樂這丫頭還算聽話。聽到夫人叫自己,趕緊走上前。
「把從商少爺關去祠堂,讓他在他娘親牌位前思過,沒有我的命令誰敢放試試看!」
「這……」如樂左右不是,夫人的命令讓她為難躊躇了起來。
「怎麼,這宅子裏究竟誰是大夫人!我的話你也不聽嗎?」夕蘊說得很輕,氣勢卻讓周圍所有人都捏汗,倒也不是想教訓如樂,只是為了告訴所有的下人。
「是是,奴婢這就去辦。」說著,如樂抹了抹額上的汗,招呼了幾個平日還算親近的家丁,好不容易才把從商少爺帶走了。
即使滿腹的不滿,可盛雅也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從商被帶走,強憋著這口氣。誰讓她不過只是個妾,何況,向來頗受展越浩器重的展越蒙也不發一言了,她能做什麼。方明婕更是懶得開口,原本就事不關己。
隨著從商的叫罵聲漸漸遠離,花園裏的人群也散開了。夕蘊冷冷看著盛雅悻悻然地離開,始終沒給出一句交待,只顧著蹲下身,審視起錢小弟:「好了,別哭了,平時橫得更什麼似的,一天到晚說要做個男子漢,哭個屁。」
不說還好,夕蘊這話一出,錢小弟反而哭得更凶了,「死……死沒良心的,我是……是聽不得人家……說你……才會動手的……」
「得了吧,那你豈不是要把全揚州城的人都揍一遍。」夕蘊很粗暴地替他拭著淚,用來掩飾心底的酸楚感。
「來,帶你進去換身衣裳,你姐夫讓人給你買了很多新衣裳。」見不得這種場面,展越蒙上前,一把抱起錢小弟。
尾隨在後的夕蘊始終沒說話,或者是因為這般的寧靜,讓她覺得舒心,不想去打擾。
反倒是展越蒙率先忍不住:「那麼雷厲風行,不怕惹人非議,說你護短嗎?」
「護短又怎麼著,他們還能吃了我不成?我委屈不打緊,是我自己要嫁給他的,憑什麼要我弟弟跟著委屈?那麼多年了,我要是連自己家人的短都護不了,白活了。」
這樣多好,展越蒙不禁羨慕起夕蘊了,比起事事非要周全的人,如此這般帥性而活,反而更大快人心。就好像姐姐,總是顧忌太多,如履薄冰般地活著,卻離快樂越來越遠。
「對了,越浩呢,留在絲棧了嗎?」靜下來了,夕蘊才發現,越蒙是一個人帶著錢小弟回來的。
「哦,益州分號臨時有事,他趕去處理了,應該會儘快回來的。」
「這樣嗎,怎麼也不知會聲,真是的。」夕蘊自言自語開了,想到他一夜沒睡,也沒來得及整理些更換的衣裳,就這麼走了。
越蒙只以為她在抱怨,笑著寬慰道:「事出緊急,來不及回來說了,別太放心上。」
夕蘊沒有再說話,不著痕跡地歎了聲,暗自擔心著展越浩。儘管不知道益州分號出了什麼事,但最近外頭的風聲,她還是清楚的。監察禦使嚴打商人,弄得人人都神經崩得死緊,就怕被查出些什麼。話說白了,揚州那幾個較有名望的商人,哪個又沒些什麼呢?
「從商少爺他吵了一天,滴水未盡,興許是沒有力氣了,第二天中午就不鬧了。二夫人去看過一會,被二爺攔住了。老奴剛才去看了下,少爺他睡得正沉呢,緊抱著夏夫人的牌位。」
已經三天了,展向東每天都按照夕蘊的吩咐,去祠堂看看從商,跟著回來彙報。心疼多少是有點,但展向東也清楚,夕蘊這麼做不是意氣用事,而是當真為了從商好。那個孩子,實在被大傢伙嬌慣壞了,這麼下去,往後大了總會闖禍的,更別指望能如當家的那般獨當一面了。
「沒人去信通知越浩嗎?」呷了口茶,夕蘊笑問。
「有,二夫人寫了信,不過……」
夕蘊暗笑,這老管家無論何時都是對答如流的,沒料,竟還有事讓他吞吐了起來。
「東叔怎麼不說了?」越蒙好笑地翻看著帳冊,一臉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這……」展向東依舊還在猶豫,眼神若有似無的偷撇著夕蘊。
「不過信雖然回了,卻不是展越浩回的,而是名動益州的歌妓陸儀操刀的。」玩鬧的興致漸漸消了,夕蘊哼笑著代替東叔把話給說完了,「你們這一老一少還真是無聊,我就不信以東叔頭腦,要是真想瞞我什麼事,還會故意露點端倪出來。東叔,他是不是在歌妓身上揮霍了不少銀子?」
夕蘊也不是傻的,如果不是用了不少銀子,東叔也不會刻意露出口風,勾起她的好奇心。
「銀子確實用了不少,不過……好像並沒有發生什麼。」展向東當然也不是老糊塗了,他不過是想借夕蘊的手,讓當家的別再揮霍無度,倒也不是想刻意挑唆他們之間的關係。
「說什麼益州分號突然有事,原來是偷偷狎妓郊遊去了,你們當家的精力還真旺盛呢。」夕蘊仰看著梁上的隼卯,若有所思:「去找人備先飯菜,我一會給從商送去。」
「啊?」
這聲驚詫的疑問聲,同時從展越蒙和展向東的口中溢出。就這麼不了了之了?這是怎麼也料到的,原以為夕蘊至少要破口大罵許久,才會把話題饒回從商身上。
「啊什麼,快去啊,萬一那孩子撐不下去了怎麼辦。」事有輕重緩急,這點夕蘊還是分得清的。
等到飯菜備好後,夕蘊只帶著如樂就朝祠堂跑去了,守門的家丁見了她,驚訝了會,才趕緊跑去打開祠堂大門。印入夕蘊眼簾的,是那團蜷縮在祠堂正中央的身影,夕蘊的心還是禁不住瑟縮了下,鼻腔酸澀。支開了下人,她親自端著飯菜走近從商。
從商的睡眠很淺,聽到聲音,嚇到了猛地掙扎起身,胡亂揮著手,躲去了角落邊。這模樣,更讓夕蘊難受,她放下手裏的膳食,點亮了燭火。
「之前的膽去哪了?沒出息,怕成這樣。來給你送飯菜的,先吃些再說。」
從商艱難地眨著眼,安靜了下來。漸漸適應了光亮,才快步朝夕蘊奔去,早已餓昏的他,顧不得這飯菜究竟是誰送來的了。只隨意地在地上坐下,狼吞虎嚥了起來,邊吃,邊大哭著,飯粒嗆住了,他又是一陣猛咳,樣子很狼狽。
「吃慢點,先喝口水。」
看從商的模樣,夕蘊忍不住大笑,細心地遞上水給他,順勢替他撫著背。
警惕地猶豫了會,從商最終還是從夕蘊手中接過了那盞茶。
「膝蓋疼嗎?」夕蘊關切地問。
從商猛點頭,想起了這幾天的委屈,淚又湧開了。
到底是個孩子,夕蘊轉過他的身子,親手替他梳著凌亂的發,「真沒用,跟你說過多少回,男孩子不要動不動就落淚。上回那個丫鬟,被你打成那樣,也沒見哭得那麼凶。」
「她……不是已經好了嗎?」從商扁起嘴,緊握住茶盞,生怕夕蘊提起這事,是為了再次責罰他。
前些日子,從涼平靜下來後就有些後悔了,拉著他偷偷溜去東園看過那個丫頭。見她活蹦亂跳的,活得比以前還滋潤,也放心了不少。
「是呀,但是鞭痕退不掉了。」夕蘊想起了如樂身上的傷,心頭微緊。
「那她還記恨我嗎?」說著,從商的手心又緊了一寸,指關節有些泛白。
「應該不恨吧。」替他梳妥了發後,夕蘊撫了下他的頭,「你呢,還在記恨她打碎花瓶的事嗎?」
從豫搖了搖頭,吸了下鼻子,臉色有些黯淡:「恨是不恨了,就是……想起那個花瓶就覺得心疼,你不懂,那是娘留下的。我和從涼想娘了,就看著那花瓶,那上頭的花紋裏有娘,現在看不到了……」
「誰說我不懂。我娘也走得早。」夕蘊揚了揚眉,那口吻,活像在跟個小孩子較勁般:「喂,你是不是很想娘?」
「嗯,好想好想,從涼更不爭氣,娘離開快半年了,她就哭了半年,每天晚上都哭。一看見她哭,我也就跟著哭。」
「我也挺想娘的,小弟也是,娘剛走的時候,他也整天哭。」
小孩子畢竟不懂記恨,見了夕蘊那模樣,反而有種同命相憐的感覺:「但是錢小弟還有你保護他,我不一樣啊,我還要保護從涼呢。」
「嘁,就你現在這德性,有能耐保護從涼嗎?一天到晚橫衝直撞的,你別害了她,已經很好了。」夕蘊不屑地橫了他眼。
讓從商一下子就激動了起來,「你胡說,我有能力。」
「你會賺銀子嗎?會吵架嗎?會訛詐別人銀子嗎?什麼都不會嘛,怎麼保護。」
「你會?」從商稍稍放軟了語調,試探性地問。
「你忘了嗎?別人都叫我銀不換,意思是說銀子是誘惑不了我的,只有金子才有用。不過說真的,除了賺銀子,其他的我都不會了。」說話的時候,夕蘊的模樣看起來特別得意。
從商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在得意什麼,但是就覺得這種神氣活現的樣子,怪惹人生羨的:「那你教我啊!我要是能保護從涼了,就不刁難你了。」
「看心情!」
夕蘊不情不願地抱起了他,往祠堂外走去。什麼德性,還以為他總算有些轉性了,沒想道居然求人還那麼居高臨下的。何況,她的那些生財之道,連錢小弟都不捨得教,怎麼能教展從商。
「小氣!吝嗇!」
「本來就是……」
眼看這兩人吵得正歡,下人們都不敢上前幫忙。漸漸的,大夥才發現,雖然從商和夕蘊間還是針鋒相對的,可這爭吵間的火藥味似乎淡去了好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0:59
第九章
離清明越來越近了,羅城市集也越來越熱鬧了,時常會有些大大小小活動,例如蹴鞠、詩賽等等,尤為鬧騰。
夕蘊趴在酒樓的欄桿上,俯瞰著街頭巷尾的景,心情禁不住地有些雀躍。
「真是自找罪受。」片刻後,她揉了揉眼,有感而發地咕噥。
想以前,活得多自在,到了這個時節她應該也會加入到鬧騰的隊伍中。雖然時常會招來一些誹議,可她喜歡。就為了展越浩,夕蘊還是硬生生地收了自己的野性。說白了,她終究是個商人,付出多少不打緊,但成本至少得收回。
不像現在的局勢,夕蘊彷彿看見了自己血本無歸的未來,一片白茫茫的慘澹。
「難得,居然那麼安靜,不下去逛逛嗎?好多人還在念叨你呢。」
「你來啦。」聞聲後,夕蘊意興闌珊地收回目光,懶懶地飄了眼嚴鋒,「想吃什麼自己叫,別客氣,你付銀子。」
「你幹嗎學怨婦,明知道自己學不像。」嚴鋒撩了撩衣角,徐徐入座,完全沒把她的不對勁放在眼裏。
夕蘊也沒有理會他的嘲諷,自顧自地呷了口茶,輕問:「找我什麼事?」
「有人想見你。」直到這一刻,嚴鋒才發現,這丫頭的心情似乎真是鬱結到了極點。
「嗯?」這答案勾起了夕蘊的好奇心,不過是想見她,竟還能勞煩嚴鋒的大駕,想來應不是尋常人物。
「益州最大的米商,喬嵩。」
「沒興趣。」很快,夕蘊又頹了下來。
這個名字,早先她就略有耳聞,俗話說的官商勾結,勾的就是喬嵩這類商人。據說此人相貌不凡,以財貌聞名。夕蘊倒也不是厭他,只是現下沒有心情和那些步步為營的商人周旋。
「我想也是。」對於她的反映,嚴鋒倒是一點都不意外,沉吟了片刻後,他暗笑,挑起眉梢,繼續道:「不過我想,你對他前不久才逐走的那個家妓應該有興趣。」
聞言,夕蘊驀地眼風一緊:「陸儀?」
見嚴鋒點頭,她垂下眸,暗自思忖了會,更覺狐疑:「你在幫我?你會那麼好心?」
之前,關於展越浩與陸儀的事,便是打嚴鋒那傳進她耳裏的。可鹽商會的人都知道,錢夕蘊與嚴鋒是最不對盤的,平日裏總是針尖對麥芒,爭吵不斷。嚴鋒喜歡刁難她,那也是人盡皆知的。他們的關係總得來說亦敵亦友,糾纏不清的時候更多些,夕蘊不覺得嚴鋒會是真的再幫她。
「當然不會,我是想從你那換樣東西。」
「什麼?」夕蘊斜瞪了他一樣,就知道,跟商人打交道萬不能太天真。
「清明那天,各大商會有個筵席,我已經給展越浩寄了函,邀了你們倆一塊來。到時,你抽空找我下,現在沒空說。」頓了頓,他又想起了什麼,「銀不換,你給我記著,是掩人耳目的找,不准光明正大的來見我!」
吃一塹長一智,嚴鋒尚還記得以往每次只要一和夕蘊牽扯上,總會氤氳而生出無數流言碎語。他厭了,不想再被傳成她的入幕之賓了。
「真麻煩,你……不會是想要我的人吧。」邊說,夕蘊邊還煞有其事地把雙手護在胸前,警惕地打量著他。
卻只換來嚴鋒的冷笑與嘲諷:「我沒想過,如果全天下只剩你一個人了,我會鄭重考慮下這個問題。」
「走啦,去見喬嵩!」夕蘊氣呼呼地站了起來,鼓著腮大步朝樓下走去。一直,她都很慶幸自己愛上的人是展越浩,而不是嚴鋒,要不然她的生活一定會暗無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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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春意盎然,天氣回暖,揚州城也沸騰了。
因為新鮮出爐的「揚州雜聞」,最近,最為熱鬧的就是城內大大小小的茶館了,那裏聚集著各種各樣的客人,散播著從各處打探來的消息,直至最後,假的也都變成了真的。
夕蘊支著頭,興致正好地聽著那些流言,偏是有個礙眼的身影擋在了她跟前。
「銀不換,來的正好,我跟你說。我有個朋友在益州做買賣,聽說,展越浩在益州的確日日去見陸儀,還打算為陸儀購置宅院,可惜選不到讓陸儀稱心的地方。那個陸儀不是單純的歌妓,據說她最拿手的是霓裳羽衣舞,那可是宮廷舞啊,一般歌妓就算會也不敢胡亂跳啊。我那個朋友,還親眼見過陸儀跳這舞,‘揚州雜聞’一定沒有胡說,陸儀多半真是和戶部侍郎有染,才會被喬嵩遣散的。」
夕蘊面色難看地哼了聲,看著面前說話的男子:「誰讓你坐下的?」
「沒空位了嘛,大不了一會銀子我來付。對了,我還有個朋友在長安當官,他就曾在戶部侍郎的家宴上見過陸儀。」不管夕蘊怎麼瞪,那人就是渾然未覺地繼續說著。
「你的朋友還真多啊!」夕蘊咬牙切齒地低語,臉色已經由青轉黑。
「哈哈,你朋友當的是什麼狗屁官,沒事跑人家家宴上去幹嗎?」錢小弟擊桌大笑,若無其事地賣著天真。反正在揚州百姓眼中,他向來都是沒有修養的,也犯不著裝腔作勢。
另一邊,那人也發現自己的說辭有些前後不一了,笑容僵持了一陣,堅持說了下去:「呵呵,是挺多的,我就是以朋友多出名的。說起來,我最後還有個朋友,他跟我說,前些天是真的在聚錦樓見到和你喬嵩在一塊……」
「烏龜!你要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我揍,那就立刻在我眼前消失!」夕蘊單手扶著脖子,用筷子輕敲了下杯沿,沖著眼前這不長眼的笑言道。
「這就走,這就走,發什麼火呀……」
說著,他偷睨了兩眼夕蘊,跌跌撞撞地起身,正欲離開,又被叫住了。
「烏龜,聽說你老婆新買了條狗,你要是不想我再去搶來烹了,那就別忘了替我付銀子。」
「烏龜」連連點頭,冷汗瑟瑟地提著錢袋往櫃檯邊走去。彷彿又見到了上一回,夕蘊跑來搶狗時的場景。
看著他的背影,錢小弟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原來就是上回被咱們搶狗的那個烏龜啊!」
這樣一說,錢小弟就有了幾分印象。那是他去萬漠家小住的時候,那人跑來把萬漠的畫大批特批了一番,而後又拿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跟鬼畫符一樣的作品,落款上倒是很嚴謹地寫著「吳歸」二字。萬漠姐夫是個老實人,應承幾句把他打發了,姐姐咽不下這氣,帶著他和萬謙鎮到「烏龜」家裏。眼見沒什麼好砸的,就搶了只狗回萬府烹了。
「別笑了,我都不敢回展府了,煩死了。」見人走後,夕蘊的氣勢立刻就軟了下來,哭喪起了臉。
「沒看出來啊,居然還有讓你怕的人。」這事讓錢小弟覺得新鮮極了。
「奸詐啊奸詐,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不止商人奸,連書生也開始走奸詐路線了。那群死東西居然真把我給賣了,我只是讓他們寫陸儀的事嘛,為什麼連我都不放過。」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夕蘊真想仰天長嘯發洩一番。
錢小弟故作深沉地搖頭,重重歎了聲:「哎……姐,我們不能用逃避來解決事情,面對吧!」
「展越浩為什麼偏偏選在今天回來……」
「姐,因為有了你和姐夫的強強聯手,這個月的‘揚州雜聞’賣得很好,你能分到不少銀子的,所以儘管那些書生賣了你,但是你賺了。」眼見姐姐還在發瘋,錢小弟無可奈何,只好下了劑猛藥。
那效果真是相當得好,很快,錢夕蘊又巧笑嫣然、精神奕奕了。
正當她剛打算離開茶館,回府勇敢面對現實時,茶館角落邊一陣小小的騷動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不是偷,我只是想要借來看看。」有個聽起來文文弱弱地聲音解釋著。
「被我發現了就是借,要是我剛才沒有發現呢,根本就是偷嘛。」對方壓根不聽他的解釋,一臉兇神惡煞。
夕蘊皺了皺眉,打量著那個一襲黑衣的背影,她看不清他的樣子,卻記得那個身影。剛才她還無意中瞥見他在樓下街上救下一個被路人圍毆的小乞丐,好像還贈了小乞丐幾兩銀子,這樣的人應該是不會做偷盜之事的。
想了會,眼見那個大漢的氣勢越來越凶,夕蘊還是沒能容許自己置身事外。
「哥,你怎麼又跑出來了,不是跟你說了不要胡亂逛,會害我擔心的。」邊說,夕蘊邊以袖掩面,一副我見猶憐的柔弱相,轉首看著那個大漢,用著軟軟地嗓音賠著不是:「這位大哥,對不住,給您添麻煩了,家兄他的腦子有點……總之,您別介意,放過他吧。」
活脫脫一個惹人憐愛的姑娘,又生得俊俏,一番軟儂細語擾得人酥酥麻麻的,也引來一旁不少「正義之士」的鼓噪聲援。那位大漢縱是再兇狠,倒也不至於當眾為難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只好揮揮手作罷。
待到夕蘊回神時,連自己都是一身的雞皮疙瘩,才發現錢小弟早就機警地把那男子拉出了茶館,正在門外沖她暗暗招手。
做戲做全套,夕蘊很是有禮地欠了欠身,道了幾聲謝,一步一回頭地走出了茶館。直到確認自己走得夠遠了,才松下一口氣,幸好她這張臉倒還不至於人人都認得。
「多謝姑娘解圍。」書生打扮的男人客套地回了句,不經意對上夕蘊的眼眸後,怔愣了起來。
連夕蘊也驚詫了些會,沒料到自己難得發發善心,竟替個如此俊朗的男人解了圍。不過俊歸俊,她還是好展越浩那一口,「不用客氣,你也真是的,不就是想看這東西嘛,犯不著得罪個身材如此彪悍的男人啊。」
說著,夕蘊搶過錢小弟手中的「揚州雜聞」,很豪氣幹雲地塞進了那個男人手中。雖然這人不是她喜歡的味,但是對待美男應該多多呵護的。
「送給我了?」男人還在癡迷狀態,一臉迷惘。
「呃……勉強也可以啦,反正我看完了。」猶豫了會,夕蘊還是答應了。
倒是讓一旁的錢小弟驚愕了,看著夕蘊的眼神,活像見了鬼似的。
「那姑娘能不能再借我三兩銀子,我走不動了,想租頂轎子回府。你告訴我住哪兒,我回府後派人把銀子給你還回來。」男人想了會,眨著眼,輕聲說道。也不是非租轎子不可的,但這樣似乎就跟眼前的姑娘多了幾分牽連。
他做事一直都相信直覺,這一次,直覺告訴他,這個女子彷彿就是他一直要找的那一個。溫婉、善良,舉止得宜……完美得幾乎無可挑剔。
夕蘊哪明白他的心思,聽聞他的話,臉色都變了:「喂,你不要得寸進……」
「什麼?!」
她的話還沒說完,男人就忽然大叫了起來,面色赤紅,讓夕蘊和錢小弟面面相覷。眼見他的瞳孔翕張得越來越大,夕蘊才弱弱聲地問了下:「你怎麼了……」
「這個女人才剛嫁進展家,居然就和個益州人勾搭上了,太不知檢點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簡直天怒人怨,令人髮指。大哥他一定瘋了,才會答應娶她過門,不行,我一定要回去讓大哥寫休書,一定要……真是家門不幸,要是我爹知道了會從祖墳裏跳出來的……」
他說得語無倫次,可惜夕蘊和錢小弟還是看懂了。眼看夕蘊越來越可怕的表情,錢小弟率先溜了,沒走多遠,他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咆哮。
「我就是你說的那個女人,你要是敢讓展越浩寫休書,我就讓你去陪你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1:22
第十章
「錢夕蘊死哪去了?!」
展越浩鏗鏘有力的咆哮聲,一直從展府的屋頂沖出,直上雲霄。
整個正廳裏噤若寒蟬,沒有人敢作聲,一雙雙眼睛齊刷刷地偷睨著展越浩。
「說,你主子呢?」見沒人作答,展越浩把矛頭對準了如樂。
如樂縮了縮脖子,不敢說話,一個勁地搖頭。
「帶小弟出去逛集市了,出門前,跟我和東叔知會過。」聞訊趕來的越蒙跨入正廳,鎮定地替如樂解圍。
「那又是誰讓你們不寄銀子給我的?」
東叔抱著一疊帳本,也跑來進來,茫然地看向展越浩:「當家的有讓我們寄銀子去益州嗎?府上沒收到信箋啊。」
「真是一群出色的幫手!」展越浩低吼,意有所指。不用想,他就把一切罪責歸咎給了錢夕蘊,是那個女人,讓他周遭的人開始學會了「眾叛親離」!
一陣爭吵聲,從院外傳了來,讓正廳裏硝煙彌漫的氣氛淡去了些。眾人困惑地互看了會,才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就算我有偏頗之處,你也不能口出傷人,更不能對我爹不敬啊。」
「夠了吧你,這一路上你都說了八十多個‘爹’了,奶娃娃也沒你這樣的。」
「怎麼會變成這樣了,你剛才在茶館裏不是這樣的。」
「什麼這樣那樣的,是你先誣賴我的,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勾搭什麼益州人了。不要以為你眼睛長得比較好看,視力就異于常人!你這樣偏聽偏信,侮辱別人的人格,會給你爹蒙羞的!」
無需細細分析,單從那獨特的尖銳嗓音中,就能判斷出來人是誰。展越蒙轉頭看了眼展越浩,見他冷著臉,不為所動。只好跑去外頭探個究竟,這一看,著實讓他愣住了。只瞧見偌大的院子裏,下人們全都傻站在一旁,那一男一女就這樣一人一句的對峙著。
半晌後,越蒙才回過神:「吳越?你們倆……」
「越蒙,你來的正好!」見到救兵了,夕蘊趕緊沖上前,一把將他拉到了吳越跟前:「告訴他,我自打嫁進你們展家後,有沒有做過什麼傷風敗俗的事。」
展越蒙無心插手他們兩人的戰役,打量了會吳越,很是驚訝地開口:「怎麼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
邊說,展越蒙邊審視著吳越的模樣,白色的衣服上滿是塵垢,發絲散亂,眼眶深陷,像是許久沒有睡過好覺了。想來,吳越才離家一月多,還隨身帶著大把銀兩,不該這般的。
「我之前不是說遇見一對前來揚州尋親的父女嘛,他們沒尋到親,銀子也被搶了。那我就想光是給他們銀子不行,萬一再被搶怎麼辦,所以就打算護送他們回欽州。結果路上,他們不見了,我被搶了,還好搶匪心善,給我留了些銀子回揚州。回來的路上我又把剩下的銀子給了一個小乞丐,然後……反正就是發生了些事,遇見她了。」吳越垂下頭,很是氣餒。
「那現在呢,你是不是還在擔心那對父女?」展越浩走到了院子邊,似笑非笑地問。
眼見吳越點頭,滿院的人除了無奈端不出任何表情了。夕蘊朝天看了兩眼,忍不住感慨:「越蒙,你二哥的腦子是不是真的有點……不尋常?」
「大哥回來了,為了你和喬嵩的事在大發雷霆,你自己小心點。」越蒙沒有回答她,只好心地提點了句。
聲音很輕,卻足以讓近在咫尺的吳越聽見,惹得他怪叫:「你當真和那個益州人有染?」
聞言,夕蘊嗤哼,「什麼有染沒染的,我又不是開染坊的。倒是你大哥,假公濟私,偷偷跑去益州狎妓!」
「你消息還真靈通啊。」展越浩盤起雙手,好整以暇地挑看著夕蘊,並不打算對那件事解釋太多。
「偷完腥回來,還趾高氣揚的,有你這樣的嗎?」夕蘊橫了他眼,決定率先模糊掉事情的重點。
可惜,她還是沒成功,展越浩的記性很好:「你不應該謝謝我嗎?我不是正好給你時間,讓你有機會和喬嵩聯絡感情嗎?」
「謝謝!」反正百口莫辯了,夕蘊也懶得花費力氣。
「你去哪裡?!」眼見夕蘊丟完話後,便自顧自地轉身離開了,展越浩怒吼了起來。
這算什麼態度,他離家那麼久,這女人非但連封問候的信箋都沒有,竟然還活得那麼滋潤。這也罷了,畢竟傳聞多半都是些子虛烏有的事,他可以暫且不去胡亂計較。現在他回來了,她起碼也假裝開心一下啊。
「找人,錢小弟不見了啦!」夕蘊頭也不回地應了句,總算讓展越浩安靜了。
其實她絲毫都不擔心那個鬼靈精怪的小鬼,只是隨意找個藉口而已。她更怕自己再待下去,會忍不住把展越浩給剁了。想到他可能前幾天還睡在陸儀的床上,夕蘊就覺得內心潛在的暴力成份開始沸騰。為了不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她決定短時間內絕對不要見他!
「別看了,要相信大哥,不能盯著這個女人看太久,小心她猥褻了你。」
夕蘊還沒走遠,展越浩便上前擋住了吳越的視線,哀歎著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
隱約,掠過大哥的身影,再看那道背影,吳越似乎感覺到她再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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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來越深了,夕蘊卻毫無睡意,癡癡地看著天邊的彎月發呆。
早些時候越蒙來勸了下,那會她的心境的確平和了些許,可沒隔多久又抑鬱了起來。就因為,展越浩給全府上下都帶了禮物回來,連剛回府的吳越、她的丫鬟如樂,甚至是錢小弟都有份,就她沒份!分明就是故意無視她的,就算買的時候忘了她也就算了,可回府見到她了總該想起來了吧,沒有禮物給點銀子意思意思下也好啊……
夕蘊越來越擔心自己會血本無歸了,這明明是個吝嗇的男人,真的能讓她盡情訛詐嗎?
「夫人,夫人……」
「如樂啊,那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夕蘊沒有回頭,有氣無力地問了句。
「我看見當家的往這來了!您要不要趕緊去換身衣裳?」如樂喘著粗氣,擱下剛才洗衣房那兒拿來的衣服,抹了抹汗。
「真的?」聞言,夕蘊總算轉過了身,還是難以抑制地激動了下,很快,氣又洩了:「不換了,弄髒了還得洗,浪費水。」
「啊?」這也算理由嗎?如樂一時還未能接受,若是這時候夫人傷春悲秋或是賭氣一番,她反倒覺得尋常些。
「如樂,快出來迎啊,當家的快到了。」門外,又傳來了一個丫鬟的聲音,聽起來也是異常雀躍。
如樂回頭應了聲,見夕蘊點了點頭,便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沒隔多久,房門又被推開,夕蘊彷彿聽見了門外丫鬟們頗為欣喜的竊笑聲。沒多搭理,她抬眸掃了眼展越浩,又趕緊收回了視線。當真是不能看,一對上他的眼,她就覺得暈眩,連自製力都會喪失殆盡。
那張臉,確實好看,總能讓她想到白花花的銀子。
「為什麼要罰從商跪祠堂?」
這是他的開場白,生硬得很,活像是半夜睡不著,打算找個人吵吵架活活血般。夕蘊本就憋著氣,被這麼一問,口氣更沖了,「他打我弟弟。」
「那是我兒子!」見不慣她滿身是刺的模樣,展越浩也不甘示弱了起來。
「你有兒子了不起啊!我還有個十六歲的繼子呢!」
眼見她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展越浩反倒被氣笑了,有時候真不知道她到底在驕傲些什麼。稍稍斂起笑意後,他嘗試著放軟語氣:「一定要吵架嗎?就不能好好跟我說說話,我剛從益州回來,很累的。」
「不知道跟你說什麼。」難道把滿腹的委屈全都倒出來嗎?夕蘊還沒法讓自己卑微到這份上。
這回,展越浩倒沒再因為她的話生氣,靜靜地在她身旁坐了下來,笑歎了句:「那麼快就沒話說了?那你還嚷嚷著要跟我一輩子,這樣下去,這輩子你豈不是要悶死?」
「悶死好過被你氣死,大不了就再嫁一回,我有很多經驗了……」
展越浩沉著聲打斷了她的話,面色驟寒,「喬嵩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你不會有興趣知道的。」他們聊到的,夕蘊全都告訴「揚州雜聞」的那些人了,展越浩大抵也該知曉了。
默默地,展越浩沒有出聲,凝視了她許久,才滿含笑意地說:「看來你是什麼都不記得。」
「什麼?」
「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你為了要二兩銀子給你爹抓藥,跑去青樓,說要賣身救父。不記得了嗎?在我之前想給你二兩銀子的那個男人。」展越浩覺得有幾絲竊喜。
印象間,那是他認識夕蘊那麼久以來,她最為狼狽的一次。就是在那匆忙的一面之緣間,她牢牢的記住了他,卻忘了另一個原想施以援手的人。這感情的成份,或許也並不是只有金錢而已。
聽了他的話後,夕蘊又拼命回憶了一番,才擊掌大叫:「是喬嵩!難怪……我說呢,不相識的人怎麼會跑來跟我說陸儀的事。」
夕蘊總以為自己牢記著當時的每一個畫面,沒想到她所記得的只是有關展越浩的點滴,後來,他終究沒有付這二兩銀子,是青樓的姐姐們看她可憐,主動幫了她。也便是因為這樣,夕蘊才找到了經營胭脂鋪的方法。
激動過後,夕蘊平靜了下來,發現自己還是無意中說出了和喬嵩的談話內容,可展越浩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改變。思忖片刻後,她恍然大悟:「你早知道我跟喬嵩沒什麼?」
「大概吧,你不是很愛我嘛,應該不會剛得逞沒多久就移情別戀的。」展越浩回得很是模稜兩可。
若不是急著趕去益州,展越浩不會發現原來已經有些習慣了她的嘰嘰喳喳,一旦身邊沒了她,反而學會了思念。想一個人的感覺很奇怪,即便他賭氣找了歌妓,還是會不知不覺地想。以往他也總是這樣東奔西走,可是卻從沒這樣想過夏影,突然有了這種感覺,讓他很不適應。
這思念雖是很淡很淡的,還是弄得他心神錯亂,又突然聽說了她和喬嵩那檔子事,再好的理智怕也派不上用場。
「你可以走了,我要睡了。」沉寂了些會,夕蘊忽然開口,恨透了他那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今晚我睡這。」
「不准,小心半夜被我猥褻了。」開什麼玩笑,當她的東園是什麼,隨隨便便就能睡的嗎?
沒料,展越浩絲毫不把她的警告放在眼裏,反而順手一勾,直接把她拉到了床上,笑著逗她:「你如果要那麼主動,我也不會抗拒的。」
「主動剁你才對……」他的話,讓夕蘊倏地紅了臉,雖然平日潑了點,可那麼露骨的話還是讓她覺得羞憤。
邊說,她邊揮舞著雙手,想要掙開展越浩的鉗制。他卻沒有給她絲毫餘地,緊緊地擁著她,這種踏實感讓他覺得安心了好多。片刻後,見夕蘊仍舊執著地抗爭著,他才無奈地打破沉默,呻吟般地低語:「不要吵,隨便抱抱而已。」
「回益州抱陸儀去……」
「沒抱過,不習慣。」
這是展越浩當晚說的最後一句話,沒想這野丫頭,也會如小女人撒嬌般的口是心非。想著,他便帶著笑,沉沉地睡了。任由夕蘊怎麼反抗,也掙不開他,直到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她也靜了下來。
感受著他沉穩的心跳,香甜的睡眠,夕蘊卻一直睜著眼到天亮。幸福,是不能隨便嘗試的東西,一旦嘗試過,就很難再割捨了。如同今晚被他緊擁著的感覺,夕蘊不知道下次被他這樣抱著會是什麼時候,她不敢睡,只想點點滴滴牢記住這種感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1:40
第十一章
今天是清明,天色很陰霾,淅瀝的細雨斷斷續續地下了一整天了,入夜時,稍稍有些停了。
嚴府的燈火一直照亮了整條街,門口泊著無數富麗堂皇的馬車,不少百姓聚在不遠處湊熱鬧,聽著府裏頭傳來的歌樂聲。儘管平時裏大部分百姓都不太喜歡商人,然而這難得的各商會名流聚會,依舊為揚州添色了不少。
可嚴府正廳裏的氣氛卻極為怪異,時辰還沒到,有些人還沒有來,發起這次聚會的嚴鋒也沒有提早出現迎客。
歌聲嫋繞,舞妓的舞姿也很曼妙,瓊漿珍饈,按說這待遇也不算差。只是角落邊端坐著的那夥人,著實讓氣氛熱絡不起來。
那是給展府預留的位置,展家三兄弟皆到場了,前段時間引起不少風波的錢夕蘊也來了。其實,除了鹽商會的,其他人倒是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對這個被稱作「銀不換」的女人多少都有些好奇。今兒一見,很是意料之外,不是印象中濃妝豔抹的女子。
烏蠻髻,拂雲眉,滿是靈氣的大眼,暗紫色的半肩寬袖衫,她半垂著頭,目光靜靜落在面前的酒盅上,不發一言,偶爾會忽地皺起眉頭,像是在煩惱些什麼事。玉肌香肩,一顰一舉,宛如一副活色生香的畫,讓人情不自禁地萌生出想收藏的念頭。
然而,美色當前,卻誰也沒有欣賞的興致。只因為早就聽說銀不換的性子以潑聞名,這展越浩也是個脾性暴躁的人,前段時間「揚州雜聞」上的事,鬧得如此轟轟烈烈,以這兩人的個性理應大吵一架。可眼下倆人卻都安靜得近乎詭異,彷彿暴風雨間的寧靜,一個不留意間就會有場腥風血雨般。
「去哪?」
就在場面正尷尬時,展越浩的低吼聲忽然響起。
眾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過去,只瞧見夕蘊倏地起身,臉色有點不耐。
沉默了須臾後,她才微微轉過頭,離去的腳步並未停下:「內急。」
見展越浩尷尬地別過頭,夕蘊輕笑,眼風含媚地掃了眼正廳裏那些人,跟著提起裙擺迅速消失在了帷幔後。
嚴府她來過太多次了,熟練地穿梭在回廊間,很快夕蘊就到了嚴鋒所住的院子外。門口沒有家丁,也沒有丫鬟伺候著,四周很靜。她猶豫了會,還是走了進去。平時,嚴鋒不准任何人擅自進入這裏,然而她煩了好久,甚至坐立難安,那個男人太過深不可測。夕蘊猜不透嚴鋒究竟想和她交換什麼,這樣不停揣測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想的太入神,夕蘊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他的寢屋外。房門邊,依舊是一個人影都沒有,屋裏的燭火輕輕搖曳著,深吸了口氣,夕蘊舉起手剛想敲門,一聲低沉的聲音飄入她耳中,讓她呆滯了,全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凝結住了般。
「謙鎮……嗯……」
那是嚴鋒的聲音,滿含著情欲的呻吟聲,時常出入青樓的她,很快就猜到裏頭正在上演的畫面。僅僅只是這樣,不足以讓夕蘊失措,重點是嚴鋒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以及那道不屬於嚴鋒的嬌喘聲。那不是女人的聲音,而是男人……
「真是個道貌岸然的男人!」半晌後,夕蘊總算緩過了神,壓低聲音謾罵著。
他居然丟下一群人,躲在房間裏做這檔子事,還是和男人做。光是做也就算了,居然還把那人幻想成她的繼子!要不是夕蘊太過熟悉謙鎮的聲音,還會以為那死小子偷偷回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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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蕭瑟暗沉,彷彿不同於以往的黃梅季。月色,被蔽在了烏雲後,也許隨時又會有一場雨。嚴鋒迅速的系上腰間錦帶,忘了眼窗外,心不自覺帶有些抑鬱。淺歎了聲,他看向床上側躺著的那個背影,男子閉著眼,薄唇緊抿著,像是極力隱忍著某些情緒。被褥半遮,光滑的肩裸露在外,燭火印照下,這畫面竟讓嚴鋒頗覺淒涼。
思忖了片刻,唇也翕張了片刻,最終他默然地轉身離開了。
房門敞開後,嚴鋒猛地轉過頭,震驚地看著倚靠在回廊邊的人。她微揚著唇,勾勒出的笑意裏有一絲得意,許久,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怎麼會在這?!」
「賞月咯。」夕蘊聳了聳肩,若無其事地回。
她像是知道了什麼,又像是完全不知情,打量了她須臾,嚴鋒皺起眉,粗暴地緊箍住夕蘊的手腕,將她拉到了院子外。
「今晚看不見月亮!」一路上,嚴鋒都沉默著,直到離正廳不遠了,他才忽然停住腳步,低吼。
夕蘊沒有急著回答,一陣清脆的笑聲從她的喉間溢出,直到見嚴鋒似乎快要被惹急了,才收斂了些:「是呀,不過有滿屋的春色,比月光更撩人。」
「你看到了什麼?」嚴鋒一震,問得小心翼翼。
「也沒什麼。看到了些讓我熱血沸騰的事,聽到了些讓我匪夷所思的話。」
嚴鋒的眸光透出寒意,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夕蘊。
她瞭解他,知道自己這次真的觸到了他的底線,不得不收起了玩心:「我認錯,不該私闖進來的。不過,你是知道我的,有些事就算真的給我金子,我也不會說。」
他們相視了許久,各有所思,嚴鋒臉上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些,迸出喉間的聲音依舊冷硬:「走吧,快開始了,我沒有遲到的習慣。」
「嚴鋒。」凝望著他的背影,夕蘊第一次在這個男人身上讀到了落寞,她知道自己不該多事,還是憋不住:「謙鎮他……知道你的心嗎?」
嚴鋒停了下來,又是長久的沉默,就在夕蘊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卻忽然開口了。
「他被我逼走了。」
「原來……」夕蘊一直以為謙鎮的走,是因為想學著獨立,出去闖闖,沒想到竟是為了這事。點到為止就好了,她知道這個問題不能再深入了,便趕緊聊起正事:「上回帶我去見喬嵩時,你說想要和我交換的是什麼?」
「一份名冊,我要知道揚州鹽商會中所有販賣私鹽的人。」
這次他回答的很爽快,輪到夕蘊大驚失色了,她早知道,即便他什麼都不說,並不代表他就不清楚她在做什麼。
「如果你能給我,這份名冊裏絕不會有你;如果你記不清那些人了,我可以自己查,我不可能放過任何一個人,包括你。」嚴鋒微微傾下身,逼視夕蘊,彷彿剛才的事壓根沒發生過般。
「你在威脅我。」夕蘊竭力地讓自己鎮定下來,她沒有避開嚴鋒的目光,表面看來面不改色,心裏卻早就慌了。
「我也不願這樣。戶部侍郎和監察禦使把鹽商盯得太緊,揚州逃不掉,如果讓他們親自來查,你比我更清楚會牽扯出多少事,甚至會讓揚州鹽市萎靡崩塌,這後果你可以想像嗎?何況,我也是幫你,有了展越浩這座金礦,你應該也不想再涉及私鹽買賣了吧?只不過,那群人似乎並不打算放過你,要不然上回也不會有人想殺你了。雖然上一次只是手腕受了輕傷,但你不是每次都那麼好運的。」
夕蘊歪過頭,表情比起先前輕鬆了不少,甚至還是笑著的:「上次果然是你派人救我的,我如果堅持不肯說呢。」
「你難道忘了你爹、你弟弟,難道想連累展越浩?」
「如果展越浩會被我連累,那……萬家應該也脫不了關係。」說著,夕蘊的笑容越來越甜了,不是只有嚴鋒才會威脅人的,論卑劣,那是她最拿手的。
「銀不換!」嚴鋒咬牙,恨不得能立刻就讓她從這個世上消失。
「好啦好啦,再不進去就要晚了。」覺得鬧得差不多了,夕蘊大咧咧地摟住他,舉止親昵,就像在和自己哥哥撒嬌般,「他們不仁不代表我就能不義,讓我好好想想。」
「嗯,我明白。傻丫頭,有機會好好做個賢妻吧。如果萬漠說得都是真的,那展越浩也算是不錯了。」面對她偶爾流露出女兒嬌態,嚴鋒無奈地搖頭。外人是瞧不懂他們倆的關係,只以為亦敵亦友,實則在漸漸瞭解錢夕蘊後,他倒是當真寵她。有些感情一旦沒有兒女情長的牽絆,反倒愈發坦然肆意了。
有時候罵罵她,故意刁難著她,也算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如果不是有這份交情,以他的性子也絕不會對夕蘊所做的一切不聞不問。他明白她在猶豫什麼,很多私鹽商都和她一樣,因為逼不得已,才不得不走上這條路。不是人人,都像夕蘊這般隨時都有勇氣抽離這泥潭的。
「不錯個屁咧,滿天下都是他的舊相好。來的路上就遇見個歌妓,兩人敘舊敘了大半天,我一時生氣就說乾脆把她一塊帶上吧。連吳越那麼笨的人,都知道我是說氣話了,展越浩居然還真帶了。」
「他還自備歌妓來赴宴?」嚴鋒用一本正經的模樣開著玩笑。
「可不是,也不怕縱欲過度折了壽……喂,你幹嗎!」夕蘊發洩得正興起,生了好些天的悶氣,總算找到個人說說話了。沒想,話匣子才打開,另一邊,嚴鋒就忽然拼命地想把她摟著他的那只手甩開。
動靜來得太突然,也太猛烈,讓夕蘊一時吃痛低喊了聲。
「該死。」嚴鋒的低咒聲在夕蘊身旁傳來。
真的該死了。
夕蘊見到了燈火輝煌,聽到了陣陣抽氣聲,看到滿座表情愕然的人們,還有……角落邊面色驟寒的展越浩……她就這樣挽著嚴鋒出現在了眾人面前,完了。
「喲,還真是『內急』呢。難怪嚴公子姍姍來遲,這換了哪個男人都招架不住呀。」偏偏還有人在一旁煽風點火。
「臭女人,回去弄個小人,紮死你那張爛嘴,紮廢你那雙爛手,紮死你紮死你!」夕蘊不敢看展越浩的表情了,只好別過頭去,躲在嚴鋒身後偷瞪著那個歌妓,低聲咒罵。
嚴鋒沒有作聲,淡漠地掃了眼那女子,始終冷凝著的臉上忽然綻開一絲促狹的笑意,他伸出手,把夕蘊拉到身前,柔聲說了句:「快入座吧。」
這口氣、這笑容,有點不對勁,夕蘊皺著眉,總覺得嗅到一股陰謀的味道。可她又拿捏不准嚴鋒會做些什麼,只好一步一頓地朝著展越浩走去。一直到在他身旁坐下,她始終都沒有看他一眼,生怕他一時憋不住,當眾爆發。
可正在氣頭上的展越浩哪看得懂她的心事,只以為這女人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了,定是心虛了。要不是吳越一個勁地勸慰著他,展越浩真想直接把這對男女拉出去遊街!
這邊的火還在往上竄,那邊又開始錦上添花了,嚴鋒入座後,率先舉起酒杯,賠起了罪:「各位,實在不好意思。自從小蘊出嫁後,就一直沒什麼機會見她,這次見到,一時情難自禁就敘起了舊。這一敘,就忘了時間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角落邊傳來一陣巨響,展越浩忽然將酒杯重重扔在了桌案上。他身旁的夕蘊則用力地將頭敲向桌案,為展越浩的動作渲染出更壯觀的聲音,這一刻她恨不得能找個洞,鑽了,鑽上一輩子,永遠別出來。
可惜,沒有洞,她只好這樣任人觀望,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碎語低咒:「臭男人,回去多弄個小人,紮死你那張賤嘴,紮廢你那雙賤手,紮死你紮死你……紮、死、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1:58
第十二章
夕蘊不知道稍後的筵席上還發生了什麼,從頭至尾,她只是一個勁地喝著酒,一杯接一杯,用以消除尷尬。直到散席時,她才聽聞展越浩竟然忽然說要帶頭降低絲綢的價格,據說引起了譁然,總算讓大傢伙淡忘掉了她的事。
筵席結束了,她也不管太多,只隨著眾人一塊往嚴府外走去。一路上,她始終低著頭,只覺得身後有道灼灼的目光正燒著她。剛跨上越蒙和吳越所在的馬車,她的身子就被人猛地拽了下來,耳邊響起一道沙啞的低喝:「跟我一起坐!」
「可是……」忍無可忍就可以不要忍了,夕蘊回頭,想要拒絕。來時,展越浩是和歌妓坐一輛車的,她因為氣才跑去和越蒙他們同坐。她才不要和那女人待一塊,不然殺人案隨時都會發生的。
「越蒙,幫我把劉姑娘送回去,我有話和這個女人說。」
沒等夕蘊把話說完,展越浩便用話將她堵住了,越蒙拉著車簾,擔憂的目光在夕蘊身上游離了會,不怎麼放心,卻還是艱澀地點了點頭。
雨又下了,很細,很密。雨絲,帶著涼意,從車窗外洩了進來,落在展越浩的臉上。他有些煩躁地放下窗簾,馬車的顛簸讓他的呼吸更顯得沉重。他斜看了夕蘊片刻,又狠狠地別過頭去,靠在車壁上,扯開自己的衣領,骨子裏不經意透出了一股痞味。
從上了馬車起,他的動靜就一直很大,夕蘊始終沒搭理他,大概是喝了太多酒,她覺得頭很沉,暈暈地,索性小寐了起來。
展越浩詫異地瞪著眼前女子,她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睡,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其實衝動過後他便也想透了,如果夕蘊和嚴鋒間真有什麼,以這個女人的頭腦,是絕不會讓任何人看出端倪的。
今晚的這出戲,只能證明,夕蘊和嚴鋒之間是真的很單純,她才會毫不設防地撒嬌。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聽她親口解釋,沒有原因,他就是這樣執拗著。
想到這,展越浩更氣夕蘊對他的刻意忽略了。他突然地,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旁,緊摟著,看著懷中驚醒的夕蘊,目露森寒:「你打算這輩子都不開口嗎?」
「我很累……」這劇烈的晃動,讓夕蘊愈發覺得頭暈了,她甚至不想花力氣說話。
「你嫁給我,就為了這樣氣我嗎?!」她的態度讓展越浩難以忍受,明明是日日把愛掛嘴邊的,可他卻一絲都感覺不到。
「我哪捨得氣你,一直都是你氣我,從夏影到陸儀,還有數不清的不知名的女人……你要是真的會為我生氣,那倒好了,我也不會那麼辛苦了。你不知道,一個人撐著一份愛,就像一個人強撐著一個家一樣,好苦的……」夕蘊半閉著眼,想到什麼就說了什麼,語無倫次卻又滔滔不絕。
「你醉了。」展越浩輕撫了下她的臉頰,很燙,這才注意到夕蘊的不對勁。她的臉很紅,像是搽了上好的胭脂,朱唇一翕一合,風情盡露。這不經意的挑逗之姿,才是最擾人心魂的,讓他燃起了蠢蠢欲動的欲望。
「沒有,我沒醉。」這句話夕蘊倒是說的很清楚。
展越浩忽然輕笑,他想,她是真的醉了,而且醉得不輕。不然,向來在他面前喳喳呼呼的夕蘊,是怎麼也不會如此的。可他很喜歡這娘子嬌羞的模樣,讓他覺得心底暖暖的,很踏實。
「笨妞,夏影只是過去,萬漠也是。」他說得很輕柔,夏影也好、萬漠也好,但願都真的過去了。
「萬漠比你好,他才不會捨得我難過……」夕蘊仰起頭,壓根沒聽清他前面的話,只隱約聽見了萬漠的名字,她吼得很理直氣壯,甚至還帶著幾分哽咽。
展越浩沒再給她說氣話的機會,突然的,吻上她的唇。他不想聽她再提起萬漠,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她和萬漠間的事,只是一場荒誕的夢。這樣他可以安慰自己說,夕蘊至始至終都是獨屬他一個人的。
這個吻很深,夕蘊並為推拒,任由他的舌在自己的唇齒間輾轉。香醇的酒香,在彼此的纏綿的間四溢開來,直直地竄入夕蘊的心扉。她唯一能想到的念頭就是,她完了,她連心都醉了。
醉在他時而溫柔時而狂肆的吻中,無可自拔,也不想自拔了。
「我們以後能不能不要吵架了……」緩緩的,展越浩終於結束了這個吻,卻並沒捨得就此放開她,轉而吻上了她的耳垂。呵著氣,伴著急促的呼吸,他咕噥著。
溫熱的手,已在不知不覺中溜進了她的褻衣。夕蘊的肌膚很細膩,就像不染塵埃的羊脂白玉,讓展越浩下意識地放柔了動作,生怕自己傷了她。
「嗯……」夕蘊呻吟了聲,算是回應了他的話,讓車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更曖昧了。
展越浩微瞇著眸,退開了些,欣賞著詭謎夜色下,衣衫半掩醉態妖嬈的夕蘊。霎時間,僅存的理智也就隨之崩塌了,他的吻順著她修長的脖子,一路而下。
夕蘊只覺得全身燥熱,無力地攀附著展越浩,腦中卻空前的清晰,短短瞬間,她想起了很多事,從他們初遇時到新婚夜,一直到現在。
「當家的,到了。」情到濃時,馬兒一聲嘶鳴,顛簸停了,車外想起了駕車家丁恭謹的稟報聲。
展越浩沒有清醒,他依舊沉溺在情欲中,然而他至少有足夠的定力停止一切的動作,他不舍那麼荒唐倉促地要了她。
「傻瓜……」他放開了夕蘊,看著那張依舊還迷醉的臉,忍不住笑斥了句,語氣很是疼愛。展越浩體貼地替夕蘊整理著衣裳,繼續說道:「酒醒了嗎?可以走嗎?需不需要我抱你回房?」
「可……可以走,不用抱!」夕蘊閃躲著展越浩咄咄逼人的目光,心跳愈漸加快,嬌憨的眉宇像個孩子正在耍性子般。
成功的又將展越浩逗得大笑了起來,這可讓靜候在馬車外的家丁詫異了,怎麼也摸不著思緒。記憶裏,似乎已經好久沒有聽當家的這樣笑過了,上一回似乎還是少爺和小姐出生時,遙遠的讓人都覺得恍惚了。
回神後,他輕聲地又提點了句:「當家的,已經到了。」
「知道了,讓他們掌燈出來迎吧。」確認夕蘊衣衫已整齊了後,展越浩撩開車簾,吩咐了句。
也讓微涼的風趁虛而入了,這讓剛才還一身香汗的夕蘊,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轉頭剎那,這一幕恰巧印入展越浩的眼中,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旁自己的披肩,替她披上,怕她一會淋了雨染上風寒。
夕蘊側過頭,看著他偶爾表露出的體貼,莞爾淺笑。有一種味道,就這麼在心底醞釀開了,夕蘊暗自細細地品味著,有幾絲汗味,還有幾絲清淡的麝香,她抿起唇猛吸了口氣。
真好,這獨屬於展越浩的味道,居然有一天真的離她如此之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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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絲縷縷的白雲,飄蕩在碧藍的天邊,偶爾,竹林間會傳來幾聲鳥叫。晨間的風很輕柔,撫過,吹落了竹葉上殘留的水滴,分不清那是昨夜的雨水還是露水,只覺帶著幾分清爽的味。
「我都不知道這裏什麼時候冒出個亭子來了,真是悄無聲息。」
這林子就在夕蘊的東園後頭,剛來時她便喜歡上了。一個人來逛過幾回,也算是熟悉了,今天一早,吳越就把她約了來。夕蘊這才發現,竹林深處多了個亭子,似是剛造好的,成色很新,四周很幽靜,適合靜靜地淺酌品茗,別是一番風情,很稱她的心。
「才剛造好,我也是前些日無意間發現的。東叔說是大哥去益州前找人弄的,耗了不少銀子,大哥交待說不準讓你知道,他老人家也沒法子,只好照做。」邊說,吳越邊專心沏著茶。
濃郁茶香混合著淡淡泥土清新氣,很好聞,夕蘊深深地吸口氣,不禁心情大好。亭子的事,也沒多放心上,倒是更好奇吳越大清早找她的原因。
「大嫂喝喝看,這茶葉是剛上市的,大哥最愛喝我沏的茶了。」擺弄了會,吳越端起其中一盞茶,小心翼翼地遞給夕蘊,末了還叮囑了句:「小心別燙著。」
「哈,真彆扭。」聞言,夕蘊接過茶盞,隨性地歎了句。見吳越一臉茫然,便解釋道:「越蒙一直都直接叫我名字,突然被人叫‘大嫂’,怪不習慣的。不過……還真挺爽,以後記得多叫叫。」
吳越震了會,哭笑不得地搖了下頭,而後又是一臉關心地問:「昨晚,大哥沒有難為你吧?」
「……沒有。」一提起昨晚,夕蘊的臉頰就驀地燒紅了。
她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到東園,怎麼睡著的,只曉得天亮時身旁是空的,記憶也是模糊的。她甚至懷疑,那若有似無的激情,也許只是她的一場夢。
「那……大哥有沒有向你提起過為什麼要降低絲綢的價格?」
「他連跟我說上幾句話都不願,怎麼會跟我說那些。」夕蘊回神,若無其事地掃了眼吳越,揮了揮手,模樣看起來和平時無異,仍是不拘小節的:「沒想到你會對這個上心,我還以為你對生意的事沒興趣呢。」
這一句話,聽起來就像一句隨意的感歎,夕蘊卻說得小心翼翼。話音消弭後,她笑著看向吳越,眼神凌厲地捕捉著他臉上每一個表情。然而吳越只是笑著,很柔很潤的笑,眼神格外通透,倒映出的只有無邪。
感覺到夕蘊的目光後,他很坦然地抬起頭,對上她的視線,眉間添了一抹淡淡的無奈,「雖然沒有認祖歸宗,但說到底,我畢竟是展家的人。我生性愚鈍,幫不上大哥,所以想多學學;可大哥總說我太單純,不被人騙就不錯了。沒法子,這才來問問你的,要是直接跑去問他,他一定會給我一些銀子,讓我自己出去找樂子。」
大概是多心了吧,夕蘊暗自在心底思忖。她總是習慣帶著防備去面對不熟悉的人,吳越的模樣,要不是當真單純,就是有太深的城府。
靜默了些會,她呷了口茶,低語著:「絲綢價格確實哄抬得厲害了些,是該有人帶頭降了。」
「說是這麼說,可是東叔說最近外面亂,朝廷那邊對商人也盯得緊,這時候站在風口浪尖會惹禍。連越蒙都在怨大哥私自決定,不跟大夥商量,留個爛攤子給他,害他一早就要忙著去擺平那些掌櫃。」吳越理著衣裳,漫不經心地說。
昨晚大夥都沒怎麼睡,大哥一句話,興許今早就會在各大絲棧炸開鍋。越蒙和東叔天還沒亮,就召集了各個掌櫃。大哥倒是睡得香,苦了下頭的人。
「站在風口浪尖也不是壞事啊,做生意哪有默默無聞的?說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那也得有風把那酒香給吹出去。天快回暖了,外頭好些窮人買不起絲綢,只能巴巴得看著,這時候帶頭降價,再經由一些人渲染,不是反而贏了個好口碑嘛,挺好啊。再說了,展家絲棧那麼好的貨都降價了,其他絲棧能不降嗎?優勝劣汰之下,一些小本經營的商人只能卸甲歸田了,這樣不就少了些人來分享這桌珍饈了。」
「原來是這樣……」吳越聽得很認真,暗自咕噥著。
那模樣把夕蘊逗笑了,「我是胡亂猜的,不能信。我要是真能看懂他的意圖,靈為齋就不會是這般風雨飄搖的模樣了。」
「喲,你這是在諷刺我嗎?一個風雨飄搖的胭脂鋪,竟然盈額還曾超越我的絲棧,那展家絲棧豈不是直接關門得了?」
滿目的翠綠中,忽地有道金棕色的身影走出,說著半開玩笑的話語。夕蘊和吳越都愣了下,待到回神時,展越浩已經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亭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2:17
第十三章
幾絲青煙飄蕩在瘦西湖上,讓湖面籠罩在了朦朧中,便是這看不真切的春色,讓人更覺迷醉。
夕蘊從馬車窗裏探出頭,貪婪地呼吸著,笑容始終掛在臉頰邊,看起來心情甚好。
「姐,揚州城你都看了二十年了,值得那麼興奮嗎?」相較之下,錢小弟顯得很是萎靡。
「真不懂享受,要把所有東西都看作新鮮的,知道嗎?」夕蘊回過頭,狠狠地拍了下小弟的頭,轉看向展越浩:「為什麼突然把我和小弟拉出來?」
夕蘊開始發現,展家的男人似乎都有些不太正常。吳越一大早拖她去竹林喝茶聊天,展越浩更奇怪,跑來竹林二話不說就把她拉上了馬車,直到上了車,夕蘊才發現,同樣一頭霧水的小弟已經坐在裏頭候著他們了。
聞言,假寐著的展越浩微微掀開眼簾,沒有回答她的話,反問道:「喜歡剛才那個亭子嗎?」
「嗯,有銀子就是好。」雖然很喜歡,夕蘊的口吻還是帶著幾分埋怨,怨他胡亂地揮霍。
「本來打算過些天帶你來看的,沒想到吳越迫不及待了。我可沒亂用銀子,就因為造了個亭子送你,所以在益州沒給你買東西了。」展越浩故意忽略掉她不怎麼友善的語氣,兀自欣賞著窗外的景。猜想夕蘊應該很喜歡那片竹林,他便突發其想打算給她個驚喜。除了絲棧的事,他已經好些年沒有那麼用心地籌畫過一件事了。
「啊!意思是,這是特意為我造的?」夕蘊激動地忘了形,挽住展越浩的手,笑問著。
「你以為呢,展府上下沒人喜歡竹子這怪東西。」邊說,展越浩邊順手將她攬入懷中,笑看著眼前傻乎乎的錢小弟:「我聽越蒙說,你讓他替小弟找家好點的私塾,所以乾脆帶著你們一塊出來看看。」
「私塾?!」事關自己,錢小弟大叫了起來:「為什麼?我不要去那種地方!」
「那就要問你姐了,我本來打算讓你跟著從商他們一塊的,那個師傅不錯,能文能武,是吳越特地從長安請來的。」展越浩也頗覺奇怪,前不久他才跟越蒙提了下,讓她去問問夕蘊的意思,沒想夕蘊竟然讓越蒙去找私塾了。
「啊?還能武啊!姐,我不要去私塾,我要跟著那個師傅……」
「不准!」夕蘊想都沒想,就吼斷了錢小弟的話,「哎呀,反正跟你們倆說不清。總之,我說去私塾就去私塾,不許反抗。」
夕蘊著實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從商的性子太驕縱,從涼又過於柔弱,以小弟這種脾性,若是常年和他們一起,多半會生出些事端。她不想讓展越浩回府後,還天天要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心煩,更不想讓小弟受委屈。可如果當真把這原因說出來,又怕展越浩以為她對從商他們不滿。
雖然的確是很不滿,但還是要假裝下的。
然而,錢小弟顯然不是那麼好擺平的,見姐姐那邊說不通,他立刻就改變了目標:「姐夫,你幫我說說嘛。聽說私塾先生都是不得志的書生,心裏頭有怨氣,沒地方洩,盡拿學生們出氣,我要從商他們的那個師傅。」
「我可不敢幫你,誰知道把你姐姐惹火了,又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展越浩無奈淺笑,伸手輕捏了下小弟的臉頰,眼眸裏滿是溺愛,「我會讓那個師父抽空教你些防身的功夫,以後我讓東叔天天來接你,回來前陪你逛逛市集或者去太平坊轉轉。」
這話雖然聽了高興,但錢小弟還是覺得將信將疑:「真的?我姐說,君子要一言九鼎的。」
「真的。不過,你先告訴我,是我這個姐夫好,還是你以前的姐夫好?」
「喂,展越浩,你很幼稚噯。」這話,讓本想保持緘默的夕蘊耐不住了,萬漠都已經去了,還有什麼好比較的。
「男人說話女人不要插嘴!」
可她的抗議聲,完全淹沒在了展越浩和錢小弟的異口同聲中。直到把她吼安靜了,錢小弟才堆起諂媚地笑臉,討好道:「什麼以前的姐夫?沒有,我只有一個姐夫,叫做展越浩。」
「乖,想吃什麼想要什麼儘管說,姐夫給你買。」
「沒骨氣,有奶就是娘……」夕蘊沒好氣地咒罵了起來,可那一大一小卻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
漸漸地,她也覺得獨角戲唱起來著實沒味道,索性閉了嘴,靜靜打量起來面前的倆人。小弟笑的很開心,自從爹病倒後,便再也沒見他這樣笑過了。夕蘊一直知道,這孩子雖然烈,心思其實很細膩,也聰明,懂得能屈能伸才能在這弱肉強食的天下存活。這些年,為了努力讓他和爹過上好日子,夕蘊總是沒有太多時間陪他。
眼下,看他和展越浩看頑皮嬉鬧的樣子,甚是溫馨,夕蘊的心也跟著暖了起來。她不明白展越浩為什麼會待小弟格外的好,興許是因為投緣吧,可她更寧願將這種行為幻想成愛屋及烏,那樣,至少會讓自己好過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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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是晚膳時分,也只有在這時候,展府才會熱鬧些。偌大的圓桌邊圍著一堆人,大大小小,很是熱鬧。飯桌上,不見了這幾日常出現的鯽魚湯,夕蘊旁邊的位置也空了好幾天,終於好些人忍不住了。
「錢少爺回太平坊了嗎?怎麼最近都不見出來用晚膳?」率先開口的是方明婕,進退分寸掌握得很得宜,臉頰邊若隱若現的柔笑,也讓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精心妝點過的面容透著端莊。
「送去私塾了,東叔每天都去接他,會帶他去逛逛,晚了就不回來用膳了。這會,大概又纏著東叔去哪了。」展越蒙擱下碗,若無其事地回著。
「私塾?府裏不是有師傅嗎?送去哪家了?」向來不管府中事務的吳越也不禁好奇。
見展越浩和夕蘊似乎都不打算開口,展越蒙繼續好人做到底:「就在羅城西街,胡先生那兒,大哥挑的。」
「喲,那孩子快十歲了吧。怎麼早先沒想送去,一進展府就說要送私塾了?還挑了家全城最好的,先前是誰嚷嚷著說要節省府裏開支的。連從商和從涼的春衣,都只各做了十件。」好不容易逮到機會,盛雅怎也不願放過。
畢竟是臺面上,直直的說她尚還不敢,只好接著從商和從涼挑事。說話間,她始終堆著笑意,好看的眼眸這會看起來更迷離了。
本還打算置身事外的,聽了這話,夕蘊便忍不住了:「妹妹是管不著展府的帳,所以閑得慌嗎,怎麼,連我靈為齋的帳也管起來了?我用自個兒賺的銀子供弟弟念私塾,你也要過問嗎?」
「自己的銀子?」這倒是出乎了盛雅的意料,靈為齋在揚州城很有名,可惜儘是些臭名。她沒想到,這銀不換竟還真是名副其實,這些年,倒真存了些銀子。
「哥哥,你在發什麼呆?私塾是什麼?」聽不懂大人們的話,從涼茫然地轉頭,想讓從商替她解釋,卻發現他端著碗,嘴裏還塞著一口飯,傻乎乎地看著錢夕蘊發愣。
「果然吶……」
從商怔怔地呢喃,若干粒懸在嘴邊的飯順勢落了下來,把大夥都弄糊塗了。
連展越浩都搞不明白了,還以為自己兒子傻了。盛雅更是緊張,生怕這倆孩子在她手上有個什麼閃失:「從商,你在說什麼?是不是病了?」
「銀不換啊,她果然沒有說錯。她說只要自己有能力賺銀子了,就能保護想保護的人了。她有銀子,所以能供錢小弟去念私塾;如果我也能賺銀子,就能保護從涼這個不爭氣的了。」
「才不是,我才不是不爭氣的!」
「你除了哭還會什麼?你會賺銀子嗎,會吵架嗎,會訛詐別人銀子嗎?」
「我……」
「看吧看吧,又要哭了,不爭氣的。」
……
兩個孩子旁若無人的鬧開了,然而,從商這毫無心機的一句話,還是在展越浩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漣漪。他面色凝重地撇了眼夕蘊,後者只是低頭大口吃著飯,這看似風風火火的外表背後,藏著很多很多。她是個很張揚的女人,卻從不會顯山露水,這分寸間的把握著實夠得宜。
默默地,展越浩收回目光,心裏暗暗打定了主意,忽然開口道:「夕蘊,從今天起,從商和從涼交給你來管。」
這聽似隨意的一句話,其實早在展越浩心底斟酌過良久了。花瓶那件事後,他就感覺到了不能讓兩個孩子這樣下去,那時便有了這想法,只是對她依舊抱著幾分懷疑。直到和錢小弟相處下來後,發現他雖然鬧,但遇上大事仍是個頗有擔當的小男子漢,也就更加堅定了這念頭。
「你說什麼?!」
可這話也猶如巨石投入湖中般,激起了不小的震盪,率先嚷開的就是盛雅。
連一貫在人前最清楚自己身份的方明婕也按耐不住了:「當家的,這樣做……會不會太倉促了?」
「我……我……不……」夕蘊猛嗆了一口飯,咳得臉通紅,卻還是想要拒絕。
「怎麼吃個飯也能吃成這樣。」展越蒙看不過去,順手替她拍著背順氣。
「倉促嗎?不會啊,我想了很久了,你們不覺得這安排很好嗎?她是夫人,自然該為我撫養兒女。」展越浩絲毫都不把眼前的混亂放在眼裏,正為自己的決策得意著,那雙眼,卻死鎖死在展越蒙的手上。
「別拍了,午膳都拍出來了。」好在夕蘊識相,主動推開了展越蒙的手,站起身,打算聚精會神地和展越浩抗爭到底,「憑什麼,他們又不是我生的!何況他們壓根不會聽我的,我還要打理靈為齋,沒那麼多時間,難道你要我帶著兩個小鬼去妓院嗎?這樣的話,我倒沒意見,風流意識從娃娃抓起,挺不錯。」
「你敢!」展越浩也不服輸地拍桌起身,與她比肩互瞪了起來。
其實並沒有什麼該不該的,縱然她是夫人,如果當真像外頭流傳的那樣混亂,他也不會放心把一雙兒女交給她。正是因為漸漸看透了夕蘊的本質,才做下這決定。
「你認識我那麼多年,什麼事是我不敢的?」
「都出去,我有話跟她說!」展越浩輕吼道,眼神依舊堅持瞪著夕蘊。
「大哥……」識相的人都趕緊散開了,連盛雅都拉著兩個孩子跑來出去,唯有展越蒙不放心地想勸。
話才剛出口,就被展越浩堵了回去,「特別是你,出去!」
余光間,彷彿看到展越蒙深鎖著眉,一步一回頭離去的身影。可半晌後,又傳來了一聲低喚,「大哥我……」
展越浩和夕蘊都納悶了,齊刷刷地回頭尋著那個聲音看了過去。才發現不是展越蒙,而是吳越,他正捧著碗,無辜的大眼忽閃忽閃地仰視著展越浩,「我還沒吃完……」
「出、去、吃!」展越浩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想笑卻又不能笑,他把憋著的氣火都醞釀進了這道吼聲中,格外的宏亮。
把吳越嚇得再也不敢逗留了,他剛跨出門檻,那兩人又立刻掉轉回視線,互不相讓地逼視起對方。
片刻後,夕蘊以為他們今晚又會大吵一架了,展越浩卻忽然洩了口氣,先前的氣勢頓時消散,「盛雅太溺愛那兩個孩子了,這樣下去,從商的個性會越來越驕縱,我不想偌大的家產後繼無人。那樣的話,我晚年的光景會很悲涼的,宛如秋風掃落葉,蕭瑟啊蕭瑟……」
「你……」這什麼人啊,居然變臉變得比她還迅速!夕蘊睜大眼,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我一直都虧欠了夏影,她臨死前,我答應過她,一定好好教導從商和從涼。可惜,我太忙了,壓根沒有時間陪他們,也不懂得怎麼和小孩子相處。從商雖然不服你,但也只有你治得了他,他需要個強勢的娘親,而不是一味去嬌慣他的。至於從涼,太懦弱了,怕是長此以往會被人欺負,我保護不了他們一輩子。」展越浩認定夕蘊不是不講理的人,更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曉之以理這套,對她更管用些。
果然,夕蘊的氣勢也軟化了不少,「可是,你跟小弟相處的時候就很好啊。」
「那不一樣……」興許是因為夕蘊的關係,他也只把小弟當弟弟看,況且那孩子也的確早熟,越過年紀的鴻溝,他們反倒更像同輩人。
「好啦好啦,我試試。不過,既然是你要交給我的,不管我用什麼方法教他們,你都不准插手。」夕蘊向來討厭做事的時候,有人在背後指手畫腳,那會讓她覺得心煩。見展越浩猶豫了會,還是點頭了,她才笑開,想起了剛才捕捉到的那絲小端倪,「你虧欠了夏影什麼?」
有那麼一剎那,夕蘊彷彿看到展越浩在聽到這句話後臉紅了。她拿捏不准是被氣紅的,還是其他原因,又或者是她看錯了。只是片刻,那絲紅霞快到根本抓不住,展越浩繼續冷著臉,丟出話:「與你無關。」
那是種鮮少會在他身上出現的無措口吻,就像偷銀子的小孩被大人逮住了般,透著心虛。說完後,他極不自在地睨了眼夕蘊,快步走出了飯廳。
就這樣,偌大的飯廳,碩大的飯桌,豐盛的菜肴,全都屬於夕蘊一個人了。四周靜得出奇,望著展越浩消失的方向發呆了些會後,夕蘊聳了聳肩,決定不理會他一貫的彆扭,自顧自地享受起了滿桌的食物。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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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8-18 16:52:32
第十四章
錢夕蘊最近很煩。
很久很久以前的歲月,她眼中的天是蔚藍的,水是澄清的;很久很久以後的現在,是暗無天日、枯井深潭!如果死可以解決問題,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從商和從涼活埋了,埋之前,還要把他們的嘴給堵上,讓他們下輩子變成啞巴!
一直以來,夕蘊很不謙虛地認定,自己一定是全揚州最聒噪的人。但是現在,她明白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真諦。想當年,她賣胭脂時,最高記錄也就連著說上五個時辰的話;可是,從商和從涼卻破記錄了,他們可以連續吵上八個時辰,還不是同時進行的,是輪流的!
而他們吵吵鬧鬧的主題,無非只有一個,就是嫌這日子過得太悶太閑。
終於,在經歷了煉獄般的十天后,夕蘊做了一個決定。雖然她平生做過很多決定,但是這個決定她自認很深思熟慮。
足足兩個時辰,她「深思熟慮」了兩個時辰,與此同時,從商無病呻吟了兩個時辰。終於,夕蘊猛地拍了下桌子,帶著如樂,左腋下夾著從商,右腋下夾著從涼,風風火火地出門了。
……
直到,日頭西下,天色昏黃,依舊沒有見她回來,展府便鬧開了。
「什麼?她竟然把從商和從涼丟到街城去?」
見東叔點頭,盛雅蹙起眉頭,低聲問了句:「她家不是在太平坊嗎,怎麼街城也有親戚嗎?」
「那裏是……是……」展向東吞吐了許久,時不時地偷瞄著一旁的展越浩。
感覺到他的窺視,展越浩才稍稍提了幾分神,「說吧,不礙事。」
「萬漠還活著時,在街城買了塊地送給夫人。據說萬家時常會收養些無家可歸的孩子,起先養在萬府裏,後來人多了,住不下來,夫人便在街城蓋了幾棟簡陋的宅子,把那些孩子安置在了那。還請了一些窮困潦倒的書生去教他們識字,雖然環境不算上乘,但至少溫飽不必擔心。只是據保護夫人的家丁回報,夫人在丟下少爺和小姐後,還再三交代那些教書先生,說如果少爺和小姐要吃飯讓他們自己做,做不來就不給吃;衣裳髒了就自己洗,洗不來就不給穿。末了,還吼了句:盡情奴役,留情就不留命。」有了當家的許可,展向東就直言不諱了。
「是嗎?那不錯啊……」理智、理智!展越浩拼命在心底提醒自己,要保持理智。他說過不插手的……但為什麼她又要去牽扯上「萬漠」這個名字?
「當家的,你這是怎麼了?從商和從涼怎麼受得了這苦?備轎,我要親自去接他們回來。」
說著,盛雅就提起裙擺,往門外沖去。
「二夫人,大哥已經說了,往後少爺和小姐由大夫人來養育,你想越俎代庖嗎?」展越蒙忽然開口了,語畢,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更別提一旁的方明婕了。
以往,他們姐弟倆總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這種家務事,他們從來不插嘴。弟弟能冠上展家的姓,于方明婕而言,已經覺得知足了。她不想因為一時之爭,連眼前那點小幸福都失去。姐弟連心,儘管她從未說過什麼,但是越蒙卻明白她的心思。眼下這個衝動的他,著實讓方明婕詫異了下。
「誰才是真正的越俎代庖?那是我家小姐生的孩子,現在小姐不在了,理該由我來照顧。」盛雅一心護主,小姐不在了,兩個孩子便成了她要護的主子。
「二夫人是嫌大哥在外頭還不夠累,非要把這家攪得雞犬不寧嗎?」如果剛才只是出於本能,那這一次展越蒙多少有些看明白自己的心事了,他在護著夕蘊,生怕盛雅這一挑唆,把原本就陰晴不定的展越浩給激火了。
「這個家從她進門那天起,就沒安寧過!」本就憋了好些時日的氣,盛雅難免要借題發揮一下。
「那是因為大家都誤會了她,除了一心想嫁給大哥之外,她並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吳越低著頭,撇了眼盛雅,也咕噥了起來。
至始至終,展越浩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只是打量著越蒙和吳越。在他們倆的反常間,他彷彿嗅到了幾絲不該存在的味道,那種味道讓他心驚。或者,是他想多了?
「當家的,那是你的親生兒女,你真的打算這樣不聞不問嗎?」盛雅依舊不死心,感覺到了自己的孤立無援,她轉而看向展越浩。
「妹妹。」
這是一道不急不緩的輕喚聲,比起盛雅的吵鬧,更顯輕柔了,宛如春風般,輕撫過,讓整個正廳瞬間靜了下來。誰都沒料到,方明婕會在這時候開口,她依舊端著笑意,溫婉的眼眸中窺探不出一絲情緒。
「我知道你也是心疼少爺和小姐,正是因為你太過溺愛了,當家的才會讓夫人代為撫養。你不是答應過夏夫人,終有一日會讓少爺小姐獨當一面的嗎?這一點上,夫人比你更能把握,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讓他們學會怎麼生存比直接給他們珍饈華服更有用。只要兩個孩子往後能擔當起展家的事務,由誰撫養真的那麼重要嗎?」
「我……」這話,清清淡淡的,卻把盛雅堵得一時語塞。
正當她找不著臺階下時,門外傳來了尖銳的喊叫聲:「東叔!你為什麼在這?不是應該去接小弟了嗎?」
順著那道聲音尋去,便瞧見夕蘊倚在門邊,斜睨著展向東。沒人注意到她什麼時候出現的,只感覺她似乎一早就站在那了般。
「糟糕,這就去,這就去。」被這麼一吼,展向東趕緊往廳外走去。
夕蘊撇了撇唇,若無其事地掃了眼盛雅,正對上她不服輸的目光。沒有多話,她很快轉開了視線,笑臉盈盈地跑到展越浩身後,緊摟著他的脖子,用著甜得足以膩死人的聲音招呼道:「相公,今天怎麼那麼早就回來了,是不是太想我了?」
「是啊,想你有沒有闖禍。」展越浩隨意地回了句,伸手向後勾了下,不偏不倚地敲上夕蘊的頭。
「這樣啊……算了,勉強也算是在想我。」雖然不怎麼滿意這個答案,夕蘊還是接受了。
「這麼說的話,那我想了你很多年了,從認識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時常在想你怎麼還不死。」
說話的時候,展越浩順勢飄了眼越蒙和吳越,先前的那種不安感更濃了。吳越倒是還算好,只是癡看了他們會;越蒙則是臉色鐵青地刻意不來看他們,眼眸裏是看不清的情緒,很錯綜,雙手緊握住椅子的扶手,關節被摒得青白,彷彿有什麼積壓著的情緒隨時都會呼之欲出般。
「懶得理你,我換衣裳去。」夕蘊鼓起腮,氣呼呼地朝帷幔後走去,臨走前,忽地回頭看了眼方明婕。
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夕蘊的目光,兀自低著頭,靜得像是不存在般。凝視了片刻後,夕蘊轉過身,若有所思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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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繁夜,春風默默地吹,紅燭悄悄地燃,錢小弟放聲地咆哮。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放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閉嘴!」夕蘊忍無可忍了,她可以接受這孩子過早的思春,但是無法接受他思得如此『豪邁』,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我告訴你,我今天心情很差哦,不要打攪我吟詩。」我忍!錢小弟緊捏雙拳,趁機磨練著自己的修養。
「吟個屁啊,犯得著這樣鬼哭狼嚎嗎?犯得著這樣手舞足蹈嗎?」這是吟詩嗎?分明是道士在驅鬼。
「銀不換,我忍你很久了。既然不讓我吟詩,那我們就來算帳!你太卑鄙了,把我騙去私塾,自己跑去街城玩。還把那兩個討厭的小鬼丟去那裏玩,就不帶我。晚上的時候還把我的飯給吃了,我不就晚回來了一會嘛。吐出來……你給我吐出來……」
錢小弟很激動,沖上前緊掐著夕蘊的下顎,試圖把手伸到她嘴裏,把晚上的飯菜給摳出來。夕蘊被他鬧得臉色暗白,一個勁地幹嘔著。
一旁的如樂見狀,有心上前幫忙勸開,卻又不敢。好在夫人身手敏捷,一腳就把錢小弟踹到了桌底,咳了幾聲後,面色又恢復了紅潤,雙手叉腰罵了起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時常纏著東叔去街城。人家兔子還知道不吃窩邊草,你連兔子都不如,就是連禽獸都不如!說,除了小惠、小水、小欣、小月……你還勾搭了哪些女孩?」
被揭穿了。錢小弟心虛地吐了吐舌頭,灰溜溜地爬起身,垂著頭,想趁夕蘊怒氣噴發前躲開。
卻沒想到那個平時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如樂,忽然發威了,一把提住他的衣領,又把他丟到了夕蘊跟前。這個威沒有發太久,等錢小弟向她看去時,她又怯弱地半側過頭,眼神看起來唯唯諾諾的。錢小弟禁不住在心底暗歎:好一個近朱者赤啊!
儘管他已經識相地俯首臥地,不敢起來了,夕蘊還是不打算放過他。那些女孩,她都是收養著打算好好培育成人,往後養老用的,怎麼能被自家弟弟拐去了。況且,他用的手段還那麼拙劣:「爹果然沒說錯,男孩子大了,不好好教就會變成人口製造專業戶。以後出去不要說是我弟弟,忒沒出息了,好歹也換套說辭啊。對每個女孩都用那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胡先生就教了你這一句情詩嗎……」
「……是姐夫只教了我這一句……」錢小弟輕聲呢喃,胡先生才不會有這種風情。
「姐夫?!」
「啪」的一聲,夕蘊一腳登在了椅子上,以茶壺狀的站姿俯瞰著蜘蛛狀的錢小弟,「他還教了你什麼?」
以往的經驗表明,當姐姐擺出這個姿勢時,一定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然下一刻,她的貴腳就會登在他的身上了。錢小弟擦了擦額間冷汗,開始將諂媚精神發揮到極致:「姐夫他好不要臉啊,他教我情詩,教我怎麼騙女孩子。我說了不想學,他逼我、威脅我,還說男人就該以風流為重。不過姐,你放心,即便如此,我還是只記得你的諄諄教誨……男人當以銀子為重!」
「呵呵……」
夕蘊還沒來得及消化他的話,門外就飄來一陣笑聲,輕輕的,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配上外頭的漆黑,不禁讓人覺著寒顫。
詭異的氣氛還沒彌漫開,聲音的主人現身了,慢慢跨進了東園的廳堂,暴露在了搖曳的燭火下。夕蘊鬆了口氣,收起腳,橫了眼面前的越蒙,心有餘悸,「往後晚上來東園玩時,請先進門再出聲,我虧心事做的多,容易受驚。」
救星啊!錢小弟深刻覺得展越蒙實在美妙極了,趁夕蘊分神時,他趕緊起身,「咻」地溜了。
「這孩子真有錢家人的風骨。」目送著錢小弟的身影,越蒙由衷而歎:「我姐姐想請你去她那坐坐。」
「方明婕?」夕蘊也沒心思理會他前頭那句暗潮的話,方明婕的邀請,讓她頗覺好奇。
展越蒙薄唇微揚,眼眸很深,深得讓人瞧不透。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等著夕蘊回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2:50
第十五章
夕蘊最初提出那個荒唐賭約時,「揚州雜聞」的書生們便規勸她說:「你要三思啊,展府就像個蠆盆,一旦跨進去了,府裏的那群女人會把你生吞活剝了。」
失意書生得不到女人的青睞,總免不了誇大其詞,說是蠆盆,有些過了。但是那些女人,仍然是夕蘊的心頭針,日日刺著她,不是她們容不下她,而是夕蘊容不得她們,她就是那麼小心眼。所以,一進府她就遣散了明雪院。至於盛雅和方明婕,並非是夕蘊甘願忍受,而是在羽翼未豐前,尚還不想招惹。
何況,夕蘊也一直看不透方明婕的心思,她對展越浩究竟是感恩,還是含著其他情愫?
大概就是因為這層原因,夕蘊還是決定應了方明婕的邀請。從東園到方明婕的園子,這條路夕蘊沒走過,她不知道會走那麼久。
領著路的展越蒙始終很安靜,夕蘊起先很配合,也不發一言。沒過多久,就露出了本性:「喂,爺,陪我說說話啊。」
「說什麼?」展越蒙沒有回頭,把燈籠換了只手,問道。
「……你姐姐找我什麼事?」
「我怎麼知道。」
「你都不問的嗎?」
「不問。」
「最近絲棧是不是很多事?」夕蘊蹙著眉,故意忽略掉他反常的冷淡,還在繼續找話題。
「還好。」展越蒙卻絲毫不領情,依舊惜字如金。
「我上午去找你了。」瞪死你!夕蘊在心底低嗔,用恨恨的目光瞪著他的背影。搞不明白自己招誰惹誰了,連這位性情溫潤的爺也開始對她耍性子了。
「找我?有事嗎?」
這位爺終於肯停下腳步了,驀地轉過身,緊凝著身後的夕蘊。借著黃昏的燈籠光,夕蘊彷彿在他臉上看見一絲欣喜,很淡很淡,像錯覺。她偏過頭,毫不吝嗇地拋出一記媚笑,扭捏狀地低語:「也……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許久沒好好跟你說過話了……可惜不管我怎麼喊你,你都不理我,一個勁在那啃骨頭。我沒轍了,只好撿石子丟你,可是你不但不領情,還豎起尾巴,追著我咬……看,齒痕還在!」
說著,夕蘊大咧咧地卷起衣袖,把手肘橫伸到展越蒙眼前。
面前有只纖細的手,手上有道深深的印,印上還滲著一絲絲血,是齒印,狗的齒印!
「錢夕蘊!!」
「啊!我們到了。」
手沒了,人也沒了,只留下展越蒙獨自一人傻站在方明婕的園子外,有一團火在他體內燃燒著,一直燒一直燒,直到攻心,化在他的仰天長嘯間:「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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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明婕領著丫鬟迎了上來,撇了眼夕蘊身後大吼大叫的展越蒙,禁不住蹙了下眉,苛責道:「怎麼對夫人那麼無禮?」
「不礙事不礙事,我就喜歡他的吼叫聲,聽起來怪親切的。」夕蘊揮了揮手,笑得很歡。
「進屋子裏聊吧,外頭風涼。」雖然聽不明白夕蘊話裏的意思,方明婕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拉著她往園子裏走去了,一路上隨意拉扯了兩句:「我看你平日和越蒙走得近,才讓他幫我來邀你的,不會怪我怠慢吧?」
「哪呀,每天聽越蒙這樣吠上兩聲,我心情舒暢呢。」
「……錢夕蘊!適可而止!」
「止什麼?你剛才不是很拽嗎,繼續啊,惜字如金啊,看你什麼時候憋死。」夕蘊斜瞪了他眼,絲毫沒因方明婕的存在而收斂。他要耍個性那是他的事,憑什麼要拉著她配合。
「懶得跟你說。」他想說,可惜有些東西卻不能說,避開夕蘊的視線後,越蒙沖著方明婕笑了笑,「姐,我先走了,去把這個月帳給大哥看,你們聊。」
方明婕點頭,看著越蒙離去的身影,目露惆悵,是種連凝噎都無力的悲涼。
夕蘊側眉,默不作聲,心底越發肯定自己曾經的判斷了,這展府的人都有病。就連這方明婕也病入膏肓了,不就是自家弟弟的背影嘛,也能衍生出這種淒涼感。很好,美人果然應該是愁眉深鎖、梨花帶淚,才更有看頭。
「真羨慕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日日吵吵鬧鬧的,倒也快活。」
美人說話了,語焉輕輕,話風柔柔,唇邊擒著秋月般的笑。夕蘊看癡了,良久,唯有在心底歎一聲自慚形穢,「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啊。今兒要是不好好享受,沒准明兒只能花紙錢啃香燭了。」
「呵呵,真是小孩性情。那妹妹倒是教教我,怎麼才算行樂?」
方明婕又笑了,這一回的笑不再是清淡的,而是如玲般的清脆。與她以往給人的安靜印象反差很大,這才像個嬌俏的芳華女子。
「這還不簡單,賺銀子搶男人唄……」夕蘊翩然入座,悄悄打量著方明婕。見她聞言後,臉頰微紅,面露嬌羞的模樣,不禁噗笑:「聽說你也是個寡婦?」
「……嗯。」遲遲地,方明婕終於應了聲,很輕,伴著幾不可聞的歎息,「夫君他患有癰疽,大夫千叮萬囑要忌魚鮮,可他還是貪了嘴,就這麼去了。他興許註定沒有那富貴命,我十五歲嫁給他,貧了三年,我們夫妻倆陰錯陽差地救了當家的。為了報恩,當家的不斷資助我們,還給了他一筆銀子讓他做生意,沒多久,他竟得了那毛病。」
貪嘴?夕蘊攏了攏眉,暗自沉溺在思緒中,恍了神。
「妹妹?夕蘊……怎麼了?」
直到方明婕略帶慌張的叫喚聲傳來,夕蘊才醒悟過來,微含歉意地笑了笑:「沒事,你不打算再嫁嗎?就因為展越浩收容你和越蒙,你就甘心在展府打理雜事一輩子嗎?紅顏會老,青絲會褪,女人晚年若是無伴,很淒涼的。」
「不是人人都有你那麼好的福氣。」方明婕淺笑回道,口吻裏夾了一絲淒苦。
「也對。」夕蘊聳肩,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多周旋,忽而轉開了話題,「剛才失神是因為覺著我們倆有些像……萬漠他是因為貪杯才出的事,若是好好聽我的規勸,他本還能再活些時日。」
夕蘊眨了眨乾澀的眼,眸底的色是明快的,沒有哀。腦中,浮現出萬漠死時的場景,那天她正在廚房做糕點。他說他要去錢塘拜會一個故人,想讓她做些糕點隨身帶著。最終,他還是沒能去成錢塘。回想起來,那是平淡無奇的一天,他們說著司空見慣的話語。然而,人生的突變,往往便是在尋常中,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真的?」大概是過於相似了,方明婕挑眉,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你想像不到萬漠對我有多好,所有人都想不到,包括我自己。嫁給他之後,他只騙過我一件事,那就是他在房間的隔板下,藏了很多酒。他想在我二十歲生辰時,送我一幅畫,他畫畫時不能沒有酒。」夕蘊笑得很甜,和萬漠在一起時的那些回憶,對於她而言,就像春日午後的陽光,很暖很甜,怎麼憶都不覺著苦。
「你……似乎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萬漠,那為什麼不守著萬家陵,非要嫁給他?」這是個古怪的女人,方明婕完全不知道夕蘊忽然和她說那麼多是為什麼。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夕蘊目露慧黠,神秘兮兮地湊近方明婕,把她的好奇心全挑了起來:「你那個當家的,壓根就是個悶騷的主,騷了好多年。不是我非要嫁他,是他想要娶我,卻又開不了口。」
「你……」方明婕瞪大眼,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夕蘊。她不明白,這女人的自信到底是打哪來的?
「不信嗎?不信就去問他咯。不過,記得把我剛才的每一句話,隻字不漏地告訴他。」
「……」
~﹡~﹡~﹡~﹡~﹡~﹡~﹡~。安思源。~﹡~﹡~﹡~﹡~﹡~﹡~﹡~
夕蘊哼著歌,一個人從方明婕的園子晃悠到了東園。一路上,她的腳步看起來很輕快,神情顯得很得意。總之就是精神抖擻,具體原因,夕蘊自己也說不清。大概是因為,她確定了方明婕並非是她的假想敵,而是真正的情敵。
爹曾說過,因為很多人再搶銀子,所以它珍貴。所以,當很多人搶展越浩的時候,夕蘊覺得,即使他明明很差勁,也可以變得很珍貴。
不過,那股來路不明的得意勁,在夕蘊踏入燈火通明的東園時,頃刻,蕩然無存。
「迷路了,走錯地方了。」
怔愣了會,夕蘊脫口而出,轉身正欲離開,身後響起如樂的聲音:「夫人,你可算回來了,當家的等你很久了。」
「他想幹嗎,帶幫手來打架嗎?」果然,這的確是她的東園。
就是眼前這陣仗離奇了點,園子門口站了三排人,黑衣黑褲黑著臉,面色凝重、面無表情。正廳裏還有一群人,看起來要和善很多,裝束很統一,長長的袍子,斜挎著一個尺寸統一的木箱子。嗯,應該是藥箱,這是群大夫,夕蘊很快就得出了定論。
就在層層包圍後,展越浩泰然素若地坐著,手裏握著一卷帳本,聚精會神。
聽聞如樂的招呼聲後,他抬了抬眸,勾勒出很溫柔的笑。柔得,讓夕蘊覺得毛骨悚然,危險逼近。她下意識地雙手環胸,左右顧盼,想要尋找一些可以用來防衛的武器。
「你那是什麼表情?」她的反映,和展越浩料想的截然相反,這讓他覺得很窩火。
「我悔了,我看錯人了。原來你那麼沒用,吵不過我,就打算找人做了我……」
「恭喜你覺悟了,可是晚了。」眼角暗抽了下,展越浩還是堅持保持住了笑容,轉首看向院子裏的那些黑衣人,命令道:「把這女人給我拉進來。」
「別、別……拉我,我自己走,這就走。」不要跟會功夫的人理論,那是徒勞,夕蘊不停地在心裏告誡自己,小女子當能屈能伸。
在一堆炯炯有神的目光下,她緩慢地跨進了正廳,嘴裏不住的碎念著:「真是流年不利,多事之春啊。」
「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看看她的傷啊!」見面前的那些大夫們全都愣著,展越浩無奈地低吼。
效果很好,大夫們聞言後,全都湧了上來,很快就把夕蘊包圍了。
他們的笑容很殷勤,模樣很慈祥。俗話說柿子要挑軟的捏,面前那群就是軟柿子了,夕蘊一反剛才的怯弱,用力推開他們,「搞什麼啊,我沒有傷。一群庸醫,你們誰見過這麼活蹦亂跳的病人。」
「夫人,我們……」
「不是說手腕被越蒙……不對,被狗咬了嗎?」大夫們很為難,展越浩只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是說這個啊。」夕蘊卷起袖子,露出那個齒印,總算明白事情的始末了,一股說不清的感覺在心裏流轉開。禁不住地甜笑了會,她才說:「不礙事了,我已經找街城的大夫看過了,也上過藥了,只是還有點滲血而已。不過,這個故事告訴了我『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真諦。」
「怎麼傷的?」聽她輕飄飄的口吻,展越浩也懶散了起來。
「烏龜家的狗,強大了!我不去惹他們,它竟然自己沖出來咬我!算了,人倒楣的時候,做什麼都不會順心的。」
「烏龜……」展越浩困惑地瞇起眼,輕聲呢喃,片刻後,若無其事地抬起眸,笑揉著夕蘊的發,滿是寵溺地開口:「這些大夫都是揚州城最好的,還是讓他們再看看;門口的那些人是保護你的,往後你無論去哪,都必須帶著他們,不然就待在家裏別出去。」
「……需要大夫看看的是你吧?」這傢伙中邪了嗎?夕蘊茫然地眨著眼,懷疑自己幻聽了,要不就是展越浩病了,而且病入膏肓。要不然,怎麼也不會對她那麼好。
「笨妞。」嗔罵了她一句話後,展越浩看向東叔,撇了撇唇,示意他跟上,隨後便握著帳本,跨出了房門。
笨妞……
有一年,盛夏,皓月,花玉樓羯鼓箜篌聲聲悅耳,裏裏外外熱鬧不堪。十五歲的錢夕蘊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用上了靈為齋最好的胭脂,顧不得任何人的阻攔,闖了進去。
她立在臨門的那張大桌上,鼓足勇氣說:「誰願花二兩銀子,姑娘我今天就是誰的人了。」
他倚在二樓的雕欄上,深淵藍長袍,翩翩風情,眸色暗潮,用微醺的口吻沖著樓下的她喊:「笨妞,難怪靈為齋的胭脂賣不掉,商人怎麼能做賠本生意呢。你這張臉,這個身段,遠不止二兩銀子。」
縱是再好的胭脂,也蓋不住她潮紅的臉色。他是展越浩,那年二十歲,一個她久仰大名的男人,他有一個妻叫夏影,亦是商賈之女,美豔之名動揚州,與他門當戶對。即使如此,他依舊讓無數待嫁女子趨之若鶩。他的話,如風,吹開了她的一池春水。
那時的她,不愛他,只想嫁他,僅此,而已。
……
夕蘊回神,不顧旁人側目,癡癡地笑,猛拍了下自己的頭,暗罵:「笨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3:08
第十六章
「笨妞,呵呵……東叔,你覺得這個稱呼襯不襯她?」
東園的燈火被拋在了身後,展越浩負手立在池畔,忽而搖頭笑喃。
「很襯!」東叔很坦率。
「十五歲那年的她,更襯。」展越浩說著,似是自言自語。言詞間,多了一絲感慨。
她不會永遠用十五歲時的眼神看他,也不會永遠立在花玉樓的桌上等他,更不會永遠都如當時那樣的笨。
「當家的是想起了什麼?」東叔偷望了眼展越浩,那麼悠遠的眼神,絕對是在思春。
「沒什麼。對了,東叔,你知道『烏龜家的狗』是什麼東西嗎?」
東叔輕愣了下,面無表情,心底卻在暗笑:「街城有個吳姓人家,長子名叫吳歸,與夫人也算是舊相識。」
「哦,去把他家的狗抓來烹了,明晚我要在桌上見到這道菜。」
「……是。」
東叔微顫了下,今年的春很涼啊,難怪當家的想吃狗肉驅寒。
後來,夕蘊終於明白越蒙的那句「你死定了」意味著什麼。那個少年很幼稚,無非就是想看她失去自由而抓狂的樣子,所以,攛掇他大哥找了一群黑衣人寸步不離。
是真正的寸步不離,無論夕蘊睡覺、吃飯、遊蕩或是發呆……正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
後來的後來,那是五天后,一家名為「紅塵外」的酒樓裏高朋滿座。酒樓的大門卻緊閉著,朱紅的大門上懸掛著一塊木板,木板上寫著:不是畜牲不得入內。據說是某神秘人士包下了這裏一天,用作密謀大事。
「果然是很大的大事呢。」某路人牽著孩子路過,盯著門上的木板看了許久,擦了擦額間沁出的汗珠,屏息聽著裏頭的吵鬧聲,低聲碎念。
「什麼呀,畜牲集會吧。」路人身邊的孩子,很不配合,童言無忌。
「你這孩子……」
某路人牽著孩子走遠了,隱隱還能聽見咒罵聲,酒樓邊的如樂一臉苦澀,看向她家主子:「夫人,你可以換個人送酒進去嗎?」
「那怎麼行,越浩說那些都是高手,傳說高手很有警覺心的。換個人送酒,他們就不喝了……」話到一半,夕蘊猛地擊掌,一臉興奮,總算明白如樂在糾結什麼了:「沒關係,你去吧。等你進去之後,我會把木板上的字換一下的。」
邊說,夕蘊邊走上前,用力地把木板翻了個面。然後,她得意地敲了敲,眉梢飛揚。
如樂好奇地湊上前,輕聲讀著上面的字:「只有畜牲才可入內……夫人……」
「好了,這裏交給你了。記得多送點好酒好菜給那些高手,等那些歌妓來了,讓她們賣力些,行賄要徹底。我有急事,先走了。」說完,夕蘊依依不捨得回頭看了眼,心裏也覺得有些對不起高手們。
「可是,夫人……」如樂的叫喊音效卡在了喉間,沒有機會面世了,猶豫了會,她小心翼翼地左右觀望著,嗟歎出聲:「真是的,不喜歡這些高手,讓當家的撤了不就行了。為什麼非要這樣大費周章嘛……」
「如樂姑娘,傳說中的好酒呢,夫人不是說還有揚州城最好的歌妓嘛……」
「來了,來了,酒來了。」如樂快步饒到酒樓的後院,衝了進去,心裏頭還在惦記著那木板上的字,難受極了。
高手群中的一員,見到如樂的身影後,趕緊迎上去,接過酒罈子,倒了一大碗。像灌鴨似的灌進了嘴裏,跟著眉心舒開,豪邁地抹了抹嘴,贊道:「果然是好酒啊。只是……最好的歌妓呢?」
「馬上來了,夫人不是給你們去找了嘛。」如樂垂下頭,不著痕跡地翻著白眼。心裏暗自嘀咕著:夫人果然沒說錯,沒有男人不稀罕酒色的,高手也一樣!只是高手比較擅長迂回,喜歡把最在乎的東西放在最後強調。
午時,有一群轎夫,從羅城到街城很賣力地跑著。他們一致地哼著小調,眉宇間有顯而易見的歡快。可是,當到了街城,轎上的人翩然出轎,豪爽地扔下銀子,大聲的一番呵斥後,轎夫們的笑臉垮了。
晚春的日頭彷彿在頃刻間被烏雲遮蔽,風,瑟瑟地刮。人間萬物,可謂一片蕭條。
「你們怎麼了,接了那麼個漂亮姑娘,幹嗎還一臉吃了屎的表情。」有個同行出於好心,上前推了推那群轎夫,笑問道。
立在前頭的一個轎夫回過神,露出粗魯本性:「真他娘的吃屎了。剛才從這接了個男人去羅城,他硬是要給我們五兩銀子,還說穿著展家特製絲綢衣裳的人,從來不會吝嗇。胡扯,盡他娘的胡扯!」
「大哥,怨咱們。那男人已經說了,等下會有個女人穿著展家絲綢衣裳租咱們的轎子,千萬別接,會賠本。是咱們兄弟幾個貪心,不聽勸。」
「憑什麼怨咱們,那男人長那麼帥氣,一點都不像個算命的,誰知道他會料得那麼准。半吊銅錢!那麼長一段路,竟然只給了咱兄弟半吊銅錢。就這半吊銅錢,還把咱們大罵了頓。」後頭的轎夫氣呼呼地沖上來大罵。
「喲,看不出啊,那麼個衣著光鮮、模樣俏麗的姑娘,居然那麼摳門。」好心上來規勸的轎夫也覺得不可思議,目光不自覺地朝著那個女子看了去。
女人穿著桃色的襦裙,身子曼妙纖弱,走起來彷彿裙底生風般,撩撥起款款風情。一眨眼間,她就轉過了巷子,彎進了一棟很精緻的大宅子裏。轎夫們這才明白為什麼那個男人能預言得那麼精准,這個女人所去的宅子,分明就是前不久前男人走出的地方。
原來,他們是認識的。
「展夫人來啦,我們家老爺和嚴公子等了您很久了。」管家模樣的男人在宅子門口徘徊了會,見到夕蘊的身影後,迎了上去,諂笑著招呼。
「真是的,早知道該讓你去幫我把那半吊銅錢付了……」撇了眼身旁宛如笑佛的管家,夕蘊滿心懊悔,心疼著剛付給轎夫的半吊銅錢,那可以給小弟買好多好多的糖葫蘆了。
「是,是,是老奴招呼不周。」
夕蘊乾笑了兩聲,沒再理會,相較下來,她還是喜歡東叔那種軟硬不吃的管家。
之後的兩人很安靜,誰都沒有再說話,隨著管家饒過無數彎彎曲曲的小徑,終於到了客堂。夕蘊轉頭,再次尋找管家身影的時候,他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客堂裏隱隱傳來交談聲,夕蘊連招呼都沒打,就直直地沖了進去。
堂中兩人怔了怔,目光齊刷刷地掃向她。最先反映過來的是嚴峰,「終於從高手面前逃脫了嗎?」
說話間,他眼帶嘲諷,想到了前幾日他邀夕蘊今日來喬府別館一聚時,如樂說的話「我們家夫人說她知道了,但是興許會晚到,她要先謀劃一件史無前例的大事,也就是想辦法在一群高手高手高高手面前逃脫。」
也難怪她要那麼大費周章,展越浩在這種時候,忽然找了群人寸步不離地「保護」她,確實有些奇怪。這丫頭,是除了自己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的,縱是展越浩也一樣。
「那是,我可是人稱『銀面蜉蝣』的銀不換,高手算什麼。」夕蘊笑得很得意,手段拙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擺脫了他們。
「還是那麼生龍活虎。」一直靜默在一旁的男子忽而輕笑,調侃道。
「喬大哥,您老變得真快,上次還說我是胡攪蠻纏。」相比下來,今天的評價可謂是質地飛躍了。夕蘊笑著打量他,上一次見面太匆忙,沒來得及仔細看。這會才覺得這張臉確實有幾分熟悉,十五歲時花玉樓那段荒唐的記憶,又浮了上來。
喬嵩似乎變了些,眉宇間少了曾經的輕浮,添了絲穩重。據說,這樣的穩重很誘人,很多姑娘都愛。很久以前,有句話叫做「錢塘月皓益州橋」,可能是某書生隨口說的一句話,慢慢地經人附會,就成了歌頌展越浩和喬嵩的話了。喬嵩長得很不錯,這點夕蘊承認,可那是種更適合女子的豔麗,配上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著實讓人覺得陰美,甚至有些不寒而慄。
便是因為這個,夕蘊對他親近不起來,總覺得有時時被人算計著的錯覺。
「沒有變,還是一樣。生龍活虎地胡攪蠻纏,挺不錯,可是你偏偏選擇了個不懂欣賞的男人。」喬嵩輕掃了眼夕蘊,很快就移開了目光,不敢久留,口吻裏參雜著一絲說不清的情緒。為了消除這種味道,他轉開了話題:「聽說你不願把販賣私鹽的人供出來?」
「益州的米和揚州的鹽,也有關係嗎?」夕蘊找了個靠近嚴峰的位置坐下,撇了眼身旁的幾案,上頭放著一盞殘茶,已涼透。不是嚴峰的,看來,他們有客人剛走。她沒動聲色,訕涼笑語。
「怎麼沒有,一頓飯不能沒有米也不能沒有鹽。」
「……喬大哥真有幽默感……」夕蘊無力地挎下雙肩,很配合地傻笑了兩聲,「其實……我也不是不願說,能不能告訴我,如果被朝廷查出販賣私鹽,一般會是什麼下場?」
「不清楚律法,你也敢犯法?!」顯然,對於夕蘊提出的這個問題,喬嵩完全無法接受。
相較於他的激動,夕蘊只是頑劣地笑,若無其事地聳肩。不是說不知者無罪嗎?她要是知道了,還能無罪嗎?
「沒收家產,殺頭,連相關官員可能都會連坐。」嚴峰很冷靜,彷彿所有一切事不關己。
反而是夕蘊被嚇到了,「那……那不就是說,無論我說不說,身為鹽商會會長的你都逃不掉?」
「如果我主動把人交出來,那就是明察秋毫、大公無私。」依舊還是冰冷的口吻,對於嚴峰而言,為了保護自己以及一些他想要保護的人,難免要有犧牲,人性就是這樣無可奈何地自私:「楊釗初任,礙于楊妃的關係,戶部對他的話言聽計從。所以這次查得很嚴,但是,沒有官是不貪的。何況揚州鹽商做的都是官鹽,多少有點人脈,如果揚益二州各行有頭有臉的商人聯手,他們也未必會怎樣,只要交差即可。」
「很多私鹽商靠這些養家糊口。」夕蘊癡望著門外,輕言,眉宇間是複雜的情緒。
「也有很多人在其中牟取暴利,不顧百姓疾苦。」
這次說話的是喬嵩。緊緊逼視了他許久,夕蘊忽而嗤笑,「我很好奇你為什麼那麼積極,不要告訴我是為了百姓疾苦。」
「因為我和你好歹也算……」
「也不要說我們好歹算舊識。做人偶爾虛偽就夠了,把虛偽當成習慣那就是噁心了。」
「真拿你沒辦法,嚴兄,若沒事的話你先回吧,改天再來找你淺酌兩杯。」話還沒出口,就被看透了,喬嵩無奈地搖了搖頭。婉轉地逐走嚴峰後,他才繼續開口,語氣裏雜了一絲極淡的寵溺,「這事很丟臉,換個人問,我就不會說了。那得從我買下陸儀說起……」
……
喬嵩那個丟臉的故事很長,等到夕蘊離開喬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鐘樓的鐘聲剛響過,她沒細細聽,也不太知曉現在是什麼時辰。只瞧見天邊日頭落了一半,霞光染紅了天際,幾片奇形怪狀的雲浮著,煞是漂亮。
街口原本停留著的轎夫們,一見夕蘊走近,就一窩蜂地逃開了。
歎了口氣後,夕蘊下意識地想到了展越浩曾說過的話,那一句「原來你也知道自己不討喜」。
呆滯了片刻,她慢慢回過神,轎子怕是坐不成了。又不想那麼快展府,最近總覺得那宅子裏壓抑得緊,興許是因為那些跟屁蟲高手的緣故。想了會,她索性決定晃去看看從商他們,也不知道那兩個孩子現在怎樣了。
一路上,夕蘊的腳步很慢,透著股漫不經心的悠閒。她想起了嚴峰和喬嵩的規勸,夕蘊也知道,他們都是想幫她,生怕她牽扯到這次的事件中。可是,她也有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啊……
記憶百轉,街城的景依舊,彷彿把她帶回了三年前的那個春日黃昏。
十七歲的錢夕蘊初為人婦,有一個願為她離鄉背井的夫君,他像爹一樣地疼她,像男人一樣地愛她。那一日,在街城,他送了一塊地給她,說:「這一生我不求你愛我,只求往後你能替我照顧謙鎮。替我撐住萬家。還有……別總是橫衝直撞的,不要再闖禍了,好好快樂。」
這天,夕蘊終於知道,這個畫得一手好畫的君子,為什麼會有能力替她擺平市舶使,為什麼隨隨便便就能一擲千金。
那天傍晚,萬漠為她引薦了一個人,在街城最不起眼的一家酒館裏。那人叫做萬泗,是萬漠的一個遠親,揚州城裏最大的私鹽販子,年過五十。他待夕蘊很好,像自家女兒般的親切,那晚他們喝了很多酒,天南地北地聊,聊詩,聊畫,聊時勢。
最後,萬漠醉了,他癡癡地看著她,一個勁地笑。良久良久,他說:「謙鎮三歲的時候,他娘親就去了。呵,百無一用是書生……懷才不遇的事,歷朝歷代都有。為了養大謙鎮,我做過苦力,當過先生,那些銀子連買米都不夠。直到遇見了萬泗,他不斷地資助我們父子倆,但我不能一輩子寄人籬下,我開始販賣私鹽,明知罪當誅,可每次看見謙鎮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你說的這是什麼傻話,即使有天朝廷查下來了,我也一定會替你們頂了罪。你只管好好照顧謙鎮,還有這小娘子,哈哈哈……」
「呵呵,這丫頭性子劣,我就怕她再闖禍。這幾年我身子大不如前了,往後真有什麼事,萬泗哥,勞煩你替我好好照顧她。」
萬泗豪爽舉起酒盅,抹了抹滿是胡渣子的嘴,大聲喊著:「就討厭你這種文縐縐的人,娘的,跟我客氣什麼,你娘子就是我娘……」話到一半,被萬漠惡狠狠地一瞪,他便意識到錯了,趕緊大笑著改口:「哈哈,瞧我這粗人,把你這小娘子給嚇到了。你娘子就是我弟媳,照顧她那是天經地義!」
「娘的,我也討厭你這文縐縐的性子!以後你好好養身體,換我來照顧你,萬泗叔,明兒我就找嚴峰去鹽商會學著點,以後跟著你賣私鹽!」始終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夕蘊,忽然跳了起來,比起萬泗,更顯豪氣。
「胡鬧!」
萬漠的斥罵聲,被淹沒在了萬泗的激賞中:「好樣的,幹了這杯,萬漠這死小子什麼都不好,就眼光好。」
光陰荏苒,一晃眼就是三年,當年的酒館還在,萬泗叔也還在,一切如昨。唯一的不同,便是那個總擔憂她闖禍的男人不在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晚她一定也是醉了,才會就這樣從此開始瞞著萬漠販賣起私鹽。
說是瞞著,也不儘然,萬漠定是知曉一切的。他只是清楚,自己的寒疾撐不了太久,她必須學會靠自己活下去,萬家的擔子往後也得靠她撐。便是因為有萬泗的照顧,他也安了心。彼時,是各取所需的無奈;此時,是當時只道是尋常的悽愴。
「老傢伙呵,他們想要我交出泗叔呢。我好累,你在多好……」
輕輕呢喃著,夕蘊仰起頭看著天空,已經沒有落日了,目光對上的是一輪彎月。月兒上被蒙上了一層水氣,無論夕蘊怎麼隱忍,那酸酸的水越來越來沸騰,直至溢出眼眶,滑落而下。
她拼命地賺錢,私鹽、胭脂鋪……用盡了一切全力,為了謙鎮,為了爹和小弟,為了讓萬漠能一直陪著她。結果,留不住的還是留不住。這麼久了,夕蘊其實比誰都明白:強求的東西不會長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3:24
第十七章
有一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展府的燈火很亮,裏裏外外是逼人的靜謐,守門的家丁不知道去哪了。
夕蘊探頭探腦觀望了會,最後決定一鼓作氣,「咻」地一下,往裏頭沖了去。
左轉,左轉,直接左轉,很快就能到東園了。千萬不要左右顧盼,不要偷偷去看正廳的畫面。不停地,夕蘊在心底不停告誡自己。
「娘……子……回、來、了?」
好親切的稱呼,好險惡的用心。夕蘊狠狠地咬牙,碎碎念著:「我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
「有銀子拿哦。」
魔音又來了。錢夕蘊,士可殺不可辱!不為五斗米而折腰!
「大哥,好閃。」
是吳越的聲音,夕蘊猛地收住所有動作,耳朵豎起。好閃,她彷彿已經看見了閃亮亮的畫面。五斗米不能折腰,那五十斗米應該可以了吧。
「相公,我回來了。」在經過一番掙扎後,夕蘊堆著笑,乖乖地邁進了正廳。
她看見了滿屋的高手,那群上午隨她出門時還精神奕奕的高手們,這會正以千奇百怪的姿態倒在地上睡覺,鼾聲很微弱,連呼吸都很微弱,果然是高手。除了越蒙,其他人都到齊了,連如樂都在,她垂著頭,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手指偷偷地指向展越浩。
順著如樂手指的方向,夕蘊看了過去。展越浩側坐著,看起來很慵懶,腳底踩著一塊木板,木板上寫著「不是禽獸不得入內」外加偌大的「好閃」二字,果然是「好閃」……
「咦,為什麼變成『禽獸』了?」夕蘊把疑惑脫口而出,明明記得原來是「畜牲」的。
「哦,我覺得就用詞上而言,『禽獸』顯得更和諧。」展越浩的聲音很輕柔,連看向夕蘊的眼神中,都沒有絲毫的慍色。
「不要這樣陰嗖嗖的!誰讓你非要派這麼一群人監視我,我沒弄死他們已經很含蓄了。」如果真是保護那麼單純,她也不需要這樣大費周章了。
「你是不是銀子多到用不完,居然寧願替這些人找歌妓,都不讓我去找。」
「不是啦,那些都是老顧客,不用銀子,無償的……等下,你生氣是因為我不讓你狎妓?!」點頭,這傢伙居然真的敢點頭:「展越浩,你夠狠!」
「妹妹……」她看起來像是真的生氣了,方明婕猶豫了會,還是上前拉住了夕蘊,面有難色地看向展越浩:「當家的,你明明……」
「隨你怎麼玩,老娘膩了!我去寫休書,我要休了你!」夕蘊開始語無倫次了,本來心情就不怎麼好,僅剩的理智也被他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弄沒了。管它有沒有娘子休相公的規矩,氣大了誰有空理那麼多。
「怎麼還是和三年前一個樣。」展越浩側過頭,哭笑不得地歎了句,想起那一次,她當著他的面,說要嫁給萬漠時的畫面。曾經,他以為夕蘊是真的想嫁;直到最近,他才終於領悟到,原來兜率寺的大師沒有胡說。這個笨妞,果然是因為吃醋嫉妒才會一時衝動。
似乎,三年後的今天,她容易衝動的本性還是沒有改變。
「好了,不鬧了,回房去,有話跟你說。」說著,展越浩起身,順勢握住夕蘊的手,將她帶進懷裏,親昵自然地往東園走。
可惜他懷裏的女人還再鬧彆扭:「放開我啦,憑……憑什麼你說不鬧就不鬧。」
「真煩。」為了制止她無意義的反抗,展越浩低咒了聲,索性直接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當家的,這些人……」
身後傳來了東叔的聲音,展越浩略微停下腳步,夕蘊的聒噪聲還在持續,他只好扯開喉嚨大喊:「丟到酒缸裏去,讓他們醉個徹底。」
「可是展府沒有酒缸,只有糞缸……」東叔還在糾結。
展越浩已經懶得理會,逕自離開,就連盛雅也悻悻然地走開了,唯有一向好心的吳越發表了意見:「東叔,就尺寸上而言,我覺得都一樣,只要是缸就好。」
~﹡~﹡~﹡~﹡~﹡~﹡~﹡~。安思源。~﹡~﹡~﹡~﹡~﹡~﹡~﹡~
從正廳到東園,這一路,彷彿走了很久很久。夕蘊的反抗聲漸漸消弭了,因為太過徒勞,她不想再浪費力氣。可當靜下來後,她才發現展越浩的心跳很快,臉緊繃著,彷彿忽然間變了個人一樣。
她一直不敢再出聲,直到到了東園後,他很輕柔地把她放在床上。
沒有點燈,借著窗外月光,他微瞇著眼,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眼神,讓夕蘊怎麼都瞧不透,卻覺得呼吸緊窒。許久之後,她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地開口:「你……想做什麼?」
展越浩很安靜,始終用那雙深邃的眼逼視著她,徐徐靠近,就在兩人距離近在咫尺時,他忽然轉過身,靠坐在床上,問了句:「想知道你和明婕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方明婕?」夕蘊震了下,才漸漸回憶起那晚和方明婕之前的談話,不禁笑出聲:「哈哈,你難道不明白什麼意思嗎?」
愣了會,展越浩從她的笑容中醒悟了過來,他喜歡看她笑,似熾豔的牡丹,如火如荼地開:「當然知道。我是說,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她只是個局外人。」
「你到底在女人堆裏混了些什麼?竟然可以那麼不懂女人。全揚州,怕是只有你把她當作局外人,難道你看不出來她喜歡你?」多少有些詫異,夕蘊以為以風流著稱的男人,該是最會拿捏女人心思的。
「我……」比起她的驚詫,展越浩也沒好到哪去,連說話都有些無措了。
「你以為她是為了什麼留在展府的?」夕蘊翻了翻白眼,對眼前這人的覺悟度喪失信心了。
「我會替她物色個好點的人家。」
隔了好半晌,展越浩像是在很認真地考慮這件事,才做出了這個決定。夕蘊著實有些沒能反映過來,她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麼原因,只覺得怔愣,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回應他。如果說勸他留下方明婕,私心裏她是絕對不願的,可一想到心有所屬的女人轉而再嫁,那種無奈她比誰清楚。
如萬漠這般的如玉君子,世間畢竟是不多的。
「萬漠他……真的是因為畫那幅畫才死的?」
「嗯?」突如其來的問題,把夕蘊帶回了現實,她一下子沒能反映過來,顯得有點遲鈍:「哦,也不算是。即使不畫那幅畫,他也確實拖不了太久了。」
「他比我想像中的更完美。」展越浩揚了揚眉,分明是稱讚,卻說得極苦澀。如果萬漠不是那麼的無暇,他也不會那麼的介意了。那樣一個男人,連同樣身為男人的他都覺得望塵莫及,何況是女人,有幾個能不心動的。
「是呀,要換作是你,如果有人跑來求你娘子的畫像,估計活不久了。不過,人無完人,萬漠也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事。他也不是生來就是君子,窮困潦倒、鬱鬱不得志,這些他都經歷過。」這話,起先只是想用來調侃展越浩,可是說到後來,夕蘊反而傷感了起來。
又想起從前了,那時夏影還活著,夕蘊怎麼也沒想到,會在萬府見到這對夫妻。他們看起來很恩愛,相偕而來,席間展越浩百般體貼。後來,夕蘊才知道,他們是為了來求畫的,她的畫像。萬漠也不是真的無私,他是在事隔兩年後,才告訴她真相的。
「展越浩給了我很多銀子,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畫可以那麼值錢,可我最終沒有收他的銀子。因為他說想要我每年在你生辰的那天,畫一副你的畫給他,我娘子是無價的。小蘊,我想……他是愛你的。」
那時候的萬漠如是說,沒多久後,他就去了。畢竟是男人呵,怎也不至於愛到如此無私。只是覺著無法再給自己女人幸福了,急於託付罷了。現在想來,夕蘊才方覺,那話語有多無奈澀然。
「那場賭約,也是萬漠教你的嗎?」爭爭吵吵了那麼多年,第一次平心靜氣地把所有心事開誠佈公,展越浩有些惘然。
偷偷看了眼展越浩後,夕蘊才囁嚅出聲:「如果我說是,你會生氣嗎?不會哦,我想也是,你怎麼會那麼小氣。萬漠讓我試試,他說我會贏。但我還是覺得心慌,所以求了嚴峰幫我,嚴大哥也是個好人哦,這些年多虧了他照顧謙鎮……和我。」
「嗯,他怎麼幫你的?」
「也沒什麼,就是讓他幫我打理了陣采軒齋,有人訂貨,就給靈為齋的貨,帳記在靈為齋上,我一個人畢竟分不了身做這些。嚴峰常說其實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太懶,看見帳本我就開始頭疼,以前有謙鎮幫忙,後來就一個人,疲於奔命。」想了很久,夕蘊才決定直言不諱,這個秘密全天下也只有嚴峰和謙鎮知道,她原本打算再也不要告訴第四個人的。
「采軒齋是你的?你幹嗎弄兩個東西一樣的胭脂鋪?」展越浩揪著眉,實在覺得奇怪。
「我爹做生意太中規中矩了,他病倒的時候,我們欠了一身的債,已經沒人再願意借銀子給我們了,我才會逼不得已去青樓。之後的事你也知道,青樓的姐姐們幫了我,興許是為了怕我難受,她們說銀子不是借的,就當買我的胭脂。結果無心插柳柳成蔭,她們真識貨。可是……我這麼一鬧,真正的大戶人家都不願買我的胭脂了,實在沒辦法,我只好又折騰了個采軒齋。奇了,竟然誤打誤撞弄出聲色了。本來想把靈為齋結束掉的,我爹死活不肯,說那是祖業,我就只好瞞著他兩邊都扛著,幸好熬過來了。唉……沒辦法,只能說我忒有天賦。」
展越浩大張著嘴,極力地想消化掉這些話,全因為夕蘊的口吻太過雲淡風輕,彷彿一切的作為都是她玩出來的。一句「無心插柳」又一句「誤打誤撞」,這般比較下來,讓展越浩異常鬱悶,只覺自己那麼多年的努力簡直堪稱可笑。
「相公。」感覺到了他的心思,夕蘊傻笑著拍了拍他的肩,「你也不要氣餒,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得到老天垂憐的。像我這樣的是極少數,正所謂勤能補拙,來,跟我大聲念:我行,我可以!」
「呵呵,看來你是覺得我最近對你太呵護了。忘了告訴你,銀子上我很大方,感情上我很小氣的。」沒理會她的話,展越浩兀自把話轉回了之前的話題,他不喜歡這種彷彿步步走進陷阱的感覺。
萬漠料得太准,甚至料定了他會在賭約中故意讓夕蘊贏。他想娶她,也想了她好多年,這一切他無法去說。因為當年選擇毅然選擇了的路,那就沒有悔的資格。可是當命運真正給了他機會的時候,多年來已經習慣隱忍藏掖的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去表達了。
想當時,劉姨跑來提起那場賭約時,他分明是暗喜在心的,卻故作勉為其難;最終,分明是他故意讓她贏的,卻在迎親的那日怕了,他怕夕蘊口中驚天動地的愛,只是因為他的萬貫家財。可是當一切都說開,發現這個傻氣的女人竟然什麼都算計到了,他覺得自己就像個自娛自樂的戲子,可笑極了!
「……我沒有想過要算計你,是你自己太彆扭,明明喜歡又憋在心裏。你上輩子是不是做廚子的,拿手菜是不是悶燒越浩……」
「誰跟你說我喜歡你了。」
「完了,你這男人沒藥救了。算了算了,不喜歡也不勉強你了,這樣我追你閃太累了,趕明兒我換個男人去,不來煩你。你太沒激情了,實在不好玩……」
「你敢!」
「趕什麼?趕豬?趕驢?趕越浩,趕過來讓你煮悶燒越浩給我吃?我不要吃,我對你沒興趣了。」
「錢夕蘊!」
「幹嗎,沒用了,心死了,叫再大聲都叫不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3:41
第十八章
隨著天色慢慢暖和了,絲棧的生意也越來越忙了。展家絲棧降價而引發的混亂,還在持續,這一年的絲商大會,更顯得凌亂了。
展越浩皺著眉,滿臉的不耐,眼眸惺忪顯得很昏昏欲睡。面前的那些老傢伙們還在鬧,從百年前的辛酸史,一直說到現今,滔滔不絕,唾沫飛濺。就連一直向著展越浩的老會長,都亢奮了。
「越浩,你好歹也給大家一個交待。這樣說降就降,會導致絲市大亂。」見展越浩始終不發一言,老會長耐著性子,面色凝重地勸著。先前嚴峰府上的那次宴會,他還以為展越浩只是隨便說說,這小子性情怪,又容易衝動,時常會突然冒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主意。卻沒料到,那之後展家絲棧竟然真的開始降價了。
「我又不是揚州絲商會的,沒義務要維護你們的市場規則。」看在老會長的面子,展越浩終於還是開口了。
可這話卻著實把大夥氣得不輕,四周又一次的喧嘩了起來。
「周叔,不是我們要鬧,你看他這副樣子!」最先氣不過的是個年前剛入絲商會的年輕人,到底是初生牛犢,天地不怕:「展越浩,你到底清不清楚現在的時局。我們的絲綢品質和姑蘇根本不能比,去姑蘇進貨成本又太高。你家底厚,經得起虧本,我們可經不起。」
「絲綢品質不好是你的事,這也要怨我嗎?我只是降了自家絲綢的價格,沒有逼著你們跟風。」越浩顯得很哭笑不得,搞不明白這都是些什麼人吶,走路走不穩,還怨人家地沒鋪平。他開始後悔了,早知道該把夕蘊帶來,如果她在,一定會把這群傢伙罵得啞口無言。
「展當家的,這說的是什麼話。你既然把家業搬來揚州,就該遵守揚州的規矩,考慮到大家的利益。展家絲棧本來就生意好,這麼一來,如果我們不跟著降價,都會活活餓死的。」這回說話的是個年過四十的男人,語氣要比剛才那個年輕人緩和不少。
展越浩飄了他眼,很快就認出了,他所經營的絲棧是揚州一家老字型大小。三年前,老當家的死了,身為長子,他扛下了家業,卻應了那句古話:富不過三代。
「不好意思,我是商人,只注重自己的利益。至於其他人,自求多福。」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其他人氣得都快說不出話了。所有目光齊刷刷地聚向老會長,在眼神攻勢地微逼下,剛過古稀之年的老會長乾笑了兩聲,只好挺身上前,「越浩,別沒規矩,這裏很多都是你的前輩。你當日來揚州的時候,曾說過是來幫老朽的,怎麼盡添亂。」
「我記得……」越浩抿了抿唇,一臉無奈。當時他也不過就是一句戲言,這老傢伙竟一天到晚拿著這句話牽制他:「我說了幫你,就一定會幫。你不是說,這個絲商會是一盤散沙,形同於無,讓你覺得心有餘力不足了嗎?呵,你看他們現在多團結,自家門前雪都不掃了,只管他人瓦上霜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
笨!那麼明顯的諷刺都聽不出來。越浩沒好氣橫了眼大吼大叫的那人,「如果你們覺得這樣下去會活活餓死,我不介意花點銀子幫你們度過這一關,代價是什麼,你們也應該很清楚。想要銀子的,可以來展府找我。」
周遭靜了,誰也沒有再說話。就算有些人原本料想到了展越浩降價的真正目的,可當聽他這樣說出來,還是不免驚訝。他想逐步吞併揚州的絲綢市場,這份野心,讓人膽寒。
「好了,都散了吧,你們不就是要一句話嘛,他也給你們了。」反而是老會長,很平靜,輕揮了下手,意在逐客:「越浩,留一留,我還有話想跟你說。」
人群漸漸散去,越浩靠坐在椅上,懶懶的,看向周叔的目光卻很凌厲。良久後,他反而主動開口了:「周叔,是想勸我收斂下嗎?」
「一家獨大會很慘,你經商那麼多年,結得仇家還算少嗎?是忘了錢塘展府的那場大火嗎?」
「沒忘,就是因為記得太清楚。你放心,我會適可而止,不會影響揚州絲市。」
只是一瞬間,展越浩就像變了個人般,深邃的眼中浮出幾絲恨意。凝視了他片刻,周叔轉過頭,歎了聲:「該放的還是放下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在揚州安了家,又娶到了她,何必執著。」
「呵呵,周叔,你最近是不是時常和智元大師論禪,怎麼說話越來越像他了。」
「是呀,大師說,在你死之前,千萬不要告訴你他的下落。」周叔想到了大師說這話時的表情,不禁覺得心酸,做大師做到這份上,也算一種境界啊。
「還用說,不就是去偷偷看師太了嘛。難怪大師喜歡和你聊天,老來念舊情,周叔也是同道人啊。」
「……」周叔垂下頭,對於大師百口莫辯的無奈,終於感同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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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展府的飯廳和往日比起來冷清了些許,越浩留在了周叔那用晚膳,盛雅便藉口身子微恙沒出現;吳越又不知去了哪做善事,好些天不見人影了;東叔去接小弟了。偌大的飯廳,只有方明婕姐弟倆。
一餐飯,便也就在這樣的靜謐裏消磨著,直到如樂躡手躡腳地跑來張望了會,剛巧落入方明婕的眼中。她擱下手裏的碗,沖自己的丫鬟招了招手,喊住了如樂:「去把我剛才燉的燕窩拿來……如樂,那些燕窩是我從老家拿來的,很補,你拿去給你家夫人吧。」
「謝謝方夫人,只是……」如樂乖巧地行了禮,而後又言辭閃爍了起來。
這模樣,引來了展越蒙的好奇,「怎麼了?你家夫人出事了?」
「倒也不是出事,只是夫人一早收到封信,就急匆匆地出門了,什麼話也沒留,到現在都還沒回來,我有些擔心。」以往夫人去哪都會帶著她,或者也會說一聲,可今天的情形實在有些不合常理。
「誰送來的信?」想了會,越蒙又問道。
「是個農夫打扮的男人,說是夫人娘家來的信,可夫人看完信臉色都變了……」
「嗯。」越蒙輕應了聲,打斷了如樂的話,掃了眼方明婕,見她也是一臉擔憂的模樣,便說道:「你先回東園吧,給你們家夫人溫些飯菜,怕是她晚膳還沒用呢。我出去找找,當家的回來了就先瞞著,實在瞞不下了再說。」
「嗯,謝謝二爺,謝謝方夫人。」如樂哭喪著臉,心思還是懸著,後悔極了,早知道上回就不該配合夫人對付高手們,如果高手們還在,她也不用這麼揪著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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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深,起霧了,霧氣彌漫在錯綜的街巷裏,再配上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街城的夜,很詭異。
「二爺,這路太黑了,您等著,我去想法給您借個燈籠。」駕車的家丁探了探,沖著馬車裏頭嚷了句。出來的時候,還是黃昏,二爺急得慌,連燈籠都忘了備;找了一大圈,夜色已經這麼濃了。
「不必了,我進去找找,你在這候著就是了。」
聲音就在耳畔響起,家丁猛地打了個哆嗦,機械式地轉過頭,看清身邊的人後,鬆了口氣:「二爺,您走路怎麼悄無聲息的,下了馬車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見鬼了……」她怎麼會在這?
展越蒙沒有理會家丁,怔怔看著不遠處濃霧裏,那個漸漸清晰的人影。
「鬼……哪、哪裡……」家丁被嚇得不輕,聲音都在顫抖。
「你轉頭看看,那是二夫人嗎?」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展越蒙急於想找個人求證。
家丁顫巍巍地轉過頭,看了半晌,霧裏的身影越來越清楚了,還遠遠不止一個。高低錯落,好多個人排成一排,正朝他們走來。家丁揉了揉眼,又看了過去,激動地大叫道:「可不是嗎,正是二夫人,還有少爺小姐,就連大夫人也在!」
「越蒙?!」
等家丁確認的時候,夕蘊已經站在了展越蒙的身前,略顯驚訝地喊出聲了。
「你……」越蒙掃了眼夕蘊,又看向一旁的盛雅,有些意料之外。
他忘了已經找了她多久,嚴峰那,太平坊都去過了。原本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才命家丁駕車來街城,也就是從商他們暫住的地方。沒想到不僅找到了夕蘊,連盛雅都會在。
「別你啊你了,你出現得太及時了,趕緊幫我把他們三個送回去,我還有事,晚點自己回去。」見到救兵了,夕蘊驀地就把那倆孩子連拖帶拉地弄進了馬車。
盛雅像是剛受了驚,有些呆滯,身子還在微微地顫抖,沒有了平日裏盛氣凌人的模樣,甚至很配合地自己鑽進了馬車。
「你要去哪?」就在夕蘊匆忙轉身前,展越蒙忽然拉住她。
「去太平坊,我想把我爹接來展府住,越快越好,別耽誤我。」
事情似乎遠不像她形容的那麼簡單,這是越蒙認識夕蘊以來,第一次看見她那麼嚴肅的模樣。猶豫了須臾後,他做了決定,「你負責把二夫人他們送回去,我陪大夫人去太平坊走一趟,回去後跟當家的說一聲,就說錢老爺要來展府住,讓東叔整理間屋子出來。」
「是。」家丁識相地點了點頭,早就想離開這鬼氣森森的地方了。
夕蘊原本想拒絕的,可後來想想,就這樣急匆匆地要爹住進展府,還得搬好多東西,也確實需要個幫手。於是乎,拒絕的話就這樣被吞了回去,迸出唇間的是另一番說詞:「那別磨嘰了,快一點,我的馬車就停在前頭。」
還沒做出反映,展越蒙就被夕蘊拽住往前奔去了。看得出,她對街城很熟門熟路,即使在那麼大的霧色下,她都能找到方向。沒多久後,他們停在了一家很破舊的石屋前,屋子裏傳來三三兩兩的談笑聲,外邊的空地上堆放著一些酒罈子。借著屋裏透出的光亮,隱約能看見門外飄舞的旗幟上寫著一個「酒」字。
「泗叔,我先去接爹了,改天有空再敘舊,你自己保重著點,我沒銀子給你辦喪事的。」把越蒙推到馬車上後,夕蘊沖著酒館裏頭吼了聲。
很刻薄的話,卻還是讓越蒙覺得,這字字句句裏分明流露著關切。他好奇地探出頭,瞧見酒館正中坐著一個大漢,看起來年過半百了,精神倒是很好,滿臉的胡渣讓他顯得更硬朗。這張臉……越蒙蹙了蹙眉,總覺得在哪見過。
「死丫頭,缺德嘴,滾吧,別礙著老子喝酒。」
大漢沒好氣地回了句話,夕蘊才呵呵笑著,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越蒙,示意他快點駕車。
展越蒙很配合,馬鞭揮得很猛,直到駛離了街城,他才問:「到底怎麼回事,二夫人怎麼會跑去街城的?」
「誰知道她,我正跟泗叔在喝酒敘舊呢,冷不丁看見酒館外有人吵架。她那氣勢你是知道,到哪都活像人家欠了她似的,街城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誰會買她帳,險些被人給糟蹋了。我猜她大概是來探望從商他們的,就乾脆帶她去把從商他們給接出來了。也是時候讓那兩個小鬼回家了,聽說他們會自己做飯洗衣服咯,最神奇的是,從涼還會縫衣服了……」
出乎展越蒙的意料之外,夕蘊沒有絲毫的遮掩,甚至滔滔不絕地說上了。偏偏,沒有一句是他想要的重點。終於,他耐不住了,「故事太長了,我想知道的只是起因。你為什麼那麼晚跑來街城,泗叔是誰?還有如樂說你收到信出門的,什麼信?做什麼急著把你爹接來展府?」
「……你怎麼比越浩管得還要多。」夕蘊斜睨了他一眼,那麼多問題,就算她想回答,也不知道從哪說起了。
「因為我比他關心你。」展越蒙很坦率,有姐姐的前車之鑒,他一直告誡自己,不要活得太壓抑。
「謝謝。」夕蘊愣了會,擠出這兩個字,是經過了一番醞釀推敲後的回答。
「算了,先回答我的問題。」稍稍覺著有些失落,但越蒙無心在這個問題上盤旋太久。
「有很多人非弄死我不可,但是我太強大了,他們弄不死我,所以我擔心他們弄死我爹。」
這層擔心聽起來好像很理性,可是越蒙依舊覺得這個答案太感性了,簡直就是飄忽難定,說了等於沒說。他沒有再問下去,只是一直瞪著她,說了句:「你如果不想告訴我,我可以讓大哥來問。」
夕蘊認輸了,其實她也沒想隱瞞什麼,就是不知道從哪說起。在腦中慢慢整理出了個大概後,她才開口:「我賣過私鹽,現在想抽身,所以想讓一些人把和我有關的帳本銷毀,可還沒來得及,就聽說一夜之間,所有私鹽商的帳本都被偷了,那封信就是嚴峰寫來通知我這事的。朝廷最近查下來了,嚴峰讓我交出一份私鹽商的名冊,不知道這消息是誰走漏的。我還沒想好供出哪些人,他們就擔心我會把他們供出來,所以想殺我。」
「難怪你會認識那麼多鹽商會的人,那那個泗叔……」
「泗叔只是萬漠的一個遠親,跟私鹽買賣無關。」夕蘊笑著,輕描淡寫的帶過了萬泗的身份。
這樣一番回答,讓越蒙滿意了很多,他咬著唇,很冷靜。沒有再去追問夕蘊更多,也許不需要再問下去了,他想,她之所以會賣私鹽,總有不得已的原因。
「真是群趕盡殺絕的東西。」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說著,夕蘊仰頭,目光對上茫茫白霧,面色微露猙獰,「蒼天饒過誰。」
「……夜深了,把你的獸性藏起來,會嚇到月亮。」
「今晚沒月亮。」夕蘊在天空上搜索了會,得出結論,或許月亮已經被嚇到了。
「我會幫你追查帳本的下落,以後別獨來獨往,沒事別出門,不為自己想,也要考慮到……大哥。」
他很想一切能在這一夜停住,即便沒有月色,也足夠撩人。然而有些事,總是事與願違;比如回府後,他們依舊只是叔嫂,她纏著她的相公,他遠遠地觀望著,然後嘗試著扼殺掉一些情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4:03
第十九章
「為什麼你們不同房?是他還想著夏影,還是你還惦著萬漠。」
……
天下,有很多事都是誤打誤撞的。比如錢有為滿是困惑的一句話,讓越浩和夕蘊不得不直挺挺地同躺在浩園的床上。說起來錢有為還是服務很到位的,他一路將這對夫妻送進房,看他們躺上床,熄了燈,還很善良替地他們關好門,這才離開。
「夕蘊……」
「嗯?」身旁傳來了展越浩熟悉的聲音,夕蘊緩過神,漸漸平復了心跳,好奇地轉過頭。
「我的床很像棺材嗎?為什麼你可以維持壽終就寢的姿勢那麼久?」展越浩無奈地閉上眼,不去看身旁的女人。月光下,她的臉色很慘白,直直地躺著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活像一具屍體。
「噓,你聽,如樂又咳嗽了,我爹今晚起夜很頻繁啊,所以我不敢動。」夕蘊總算動了,卻只是食指抵了抵唇,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
展越浩靜靜聽著,寢屋外果然傳來了如樂的咳嗽聲,她是夕蘊特地安插在浩園外的,就為了隨時通風報信。重重吁出一口氣後,他的忍耐力終於到了極限,猛地就彈坐了起來:「我說你犯得著嗎,不就跟我一起睡一晚而已,又不是沒睡過,做什麼搞得像兵臨城下似的。你幹嗎不敢動,有哪對夫妻同房這麼靜悄悄的?」
「也是哦。」夕蘊有種豁然頓悟的感覺,也跟著坐起了身,「我還沒說你呢,那麼多房間,你幹嗎偏偏把爹安排在浩園裏頭。」
「這裏沒人敢打擾,比較清靜,適合老人家住……」
這個理由很好,句句在理,唯一的缺點就是沒什麼說服力。說著說著,越浩自己也覺得沒必要說下去了,雖然生硬,他還是把話題給轉開了:「你今天去了哪?怎麼會和越蒙一塊回來的?」
「咦?」這話很平淡,卻讓夕蘊覺得很驚奇,嫁入展家那麼久,他鮮少過問她的去向,「去看了萬漠的一個遠親,聊著聊著就忘了時辰,然後剛巧在街城碰上越蒙,我就讓他陪我去接爹啦。」
「那麼簡單?」他挑了挑眉,沒表露出太多情緒,但顯然是不相信她的話。
「當然不會那麼簡單。我跟越蒙去私會了,至於有沒有情難自禁、乾柴烈火,你可以充分發揮你的想像,開心嗎?」
「很開心。」語塞了些會,他笑了,「你說我儘快要了你比較好,還是殺了越蒙比較好?」
「……殺了越蒙吧……」
「那不如先要了你,再殺了他。」說完後,他便吻上了她的唇,沒有再給她反駁的機會。
這是一個纏綿繾綣的吻,很深入,他就是想要她,單純的很,不想掰出一堆理由來粉飾。他喜歡她唇間的味道……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味道,只是因為愛,讓他覺得她很香甜,不是味覺上的,而是心中的甜。
溺在展越浩的懷裏,夕蘊有些抑制不住的顫抖,他在褪她的衣裳,很涼。
「我們……」她啟唇,想說些什麼打破曖昧。
越浩卻打斷了她的話,「我們是時候深入瞭解對方了,閉嘴。」
「可是越浩,我會怕。」
「那就連眼睛一起閉。」
說著,他一路順著她的脖子吻了下去,細細綿綿的吻,帶著溫熱潮濕感,夕蘊處在意亂情迷的邊緣,只是邊緣:「我不是怕那個,是怕你不值得。」
……所有的動作嘎然而止,先前彌漫的曖昧氣氛也消散了。
展越浩怔著,緊緊逼視了她很久,眸色微冷,「你覺得我會讓你退縮嗎?」
「不會……」夕蘊吞了吞口水,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展越浩,臉色很駭人,就算「會」她也不敢說。
「很好,那就閉上眼,繼續你的敢愛敢恨。」
咬牙切齒地說完這句話後,他先前的溫柔不在了,像是一頭被激怒的獅子般,忽地就把她壓在身下,將頭深埋在她的勁窩間,吻了些會,他忽然就停了,很輕聲地說了些什麼,夕蘊沒能聽清。她覺得自己的腿被他慢慢抵開,那雙略顯粗糙的手褪去了她身上最後一件遮蔽物。
所謂的血脈噴張,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夕蘊只覺得全身好熱,被越浩灼熱的目光點燃了般。這一次不用他再開口說什麼,她便很識相地緊閉起雙眼,等待著那種傳說中的疼痛到來。
「越浩,今晚之後不要讓我恨你,不然你會很慘。」在思維即將混亂前,夕蘊呢喃道,字字句句很清晰。終究,她還是決定交付了,身心一起給了這個男人,這樣的愛,倘若有天被辜負,她想自己會徹底被仇恨吞噬,恨不得讓他生不如死。
他沒有回答她,或者該說,用行動回答了她。
展越浩還是要了錢夕蘊,默默地,讓自己和她完全契合。這一刻,快感幾乎讓他滅頂;心,卻依舊隱隱地疼著。他一遍遍的在心底告訴自己,夕蘊的顧慮,只是所有女子在這一刻都會有的。儘管如此,還是被傷到了。
衝刺的動作由慢轉快,她的痛吟聲不斷在耳邊迴響,伴著他自己的呼吸聲,忽淺忽深。感官的舒爽,也讓他的思緒愈發混亂了。她說愛他,卻覺得把身體給了他不值得……她說愛他,卻嫁給了萬漠……
「越浩……」身體交纏的瞬間,是真的連心靈都會相通的吧。總之,夕蘊能清楚得感覺他的燥亂。彷彿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了她,急於洩出許多壓抑的情緒般。
「嗯?」
詢問聲從他的唇間溢出,在這個時分,更像是一種低吟,沙啞性感。
「我……其、其實,只是想……嗯……」有種很陌生的感覺,在她體內流竄,儘管思維是清晰的,夕蘊卻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想什麼?」展越浩沒有放慢節奏,反而比先前更快了,肢體的動作已經到了不是理智能控制的時候。
「想找一個人……永遠保護我,你可以嗎?」
他低哼了聲,伴著隨之而來的沸點,語焉暗啞地說道:「我會儘量比你晚死一天。」
「嗯……」夕蘊頷首微笑,幾乎和他同時癱軟下身子,可她還是耗盡所有僅剩的力氣,對著他笑。
這樣算不算承諾?也許不重要,她向來都是知足的。青樓的姐姐說:男人在床上說的話,是最不能相信的。但是為什麼要不去相信呢?即使是謊言,她也不想在交付了自己之後,再去懷疑剛才歡愛過的男人,那就像在懷疑自己的選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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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展越浩聽到過一個說法。說是,男人在歡愛完之後的那一瞬間,對身旁的女子會產生一種厭惡感,而後,只想睡覺,其他的什麼都不想做。
可是現在,他深刻地覺得這個說法好像說反了。
「錢夕蘊,不准睡,起來陪我說話!」
「……我好累。」
嬰兒般蜷縮在他臂彎中的女人,動都懶得動一下;只回了他三個字,細若蚊吟。有了那麼一剎那,他覺得不忍,想讓她就這樣好好睡一覺。
「小蘊,我真的有很重的事要說。」再次開口,越浩有些唏噓。他想他們應該是相愛的,卻都不瞭解對方,至少至今他都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說吧。」夕蘊還是閉著雙眼,被子涼涼的很舒服,他的聲音啞啞的很好聽,也讓她睡意更濃了。
「越蒙他……」話到一半,越浩忽然止住,還是決定吞了回去,「算了,說別的,這兩天展府有客人,我需要你幫我。」
「誰?」這話,讓夕蘊稍稍清醒了些。
「陸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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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錢有為搬進展府後,府裏的氣氛更不對了,一股無形的硝煙味始終彌漫著。
錢有為也是個明白人,為了不給女兒添麻煩,他平日裏多半待在浩園裏,膳食也都是展越浩命人端去的。偶爾,他會代替展向東去接錢小弟,也正好可以逛逛。倒也不覺得委屈,這樣清淨安逸的生活,正和他的意。
也因此,夕蘊總算明白為什麼越浩要把爹安排在浩園。確實,不管是盛雅還是任何人,至少都不敢跑去浩園找爹麻煩。她也無法總是守在爹身邊,這樣無疑最好。
這天一早,給爹送完早膳,趕去飯廳後,夕蘊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了。
大夥的臉色都很難看,消失了好些天的吳越也在,時不時地偷看著她。反而是展越浩,一大早不知道跑去哪了。沒隔多久,連越蒙都忍不住了,猝然地丟下筷子,動靜很大,引來夕蘊的注目後。他看了她會,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句:「我先去絲棧了。」
夕蘊木吶地看著他的背影,良久,回神,聳了下肩,剛想繼續早膳,盛雅的聲音傳來了。
「你還真吃得下,怕是『夫人』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
「你要篡位嗎?」夕蘊稍稍分了些神給她,問得漫不經心。
「我要篡的話,你還有今天嗎?」盛雅繼續不甘示弱。
「如樂,快去找個清晰度高點的東西給二夫人,讓她好好照照自己。這樣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很悲哀的。」
「你……」
「不要鬧了。」嘰嘰喳喳的,方明婕實在被擾得有些心煩,一反常態地開口喝阻道。轉而又看向夕蘊,緩了口氣:「妹妹,陸儀找上門了,在正廳。」
「什麼?!」竟然還真來了?
夕蘊方才的冷靜不在了,猛地抬起頭,看向方明婕,總算明白了今日大夥為什麼反常了。見吳越都點頭後,她擱下碗,漲紅了臉起身:「不吃了,如樂,去廚房拿把刀,利點的,我去剁了那女人。」
「大嫂,從商他們也纏著大哥去正廳了,有小孩子在,不要那麼血腥。」吳越好心地勸了句。
聞言,夕蘊只有與他相顧無言,這人還真像是活在紅塵之外啊。沒有再說話,她轉頭撇了眼盛雅,暗在心底嗤笑,這女人倒也不見得像表面那麼傻裏傻氣,至少還知道利用小孩子。
「如樂,不用拿刀了,聽三爺的,有孩子在,咱們不見血,去多拿些酒,我去燒死她。」
說完這句話,她就風風火火地殺去正廳了。其他人面面相覷了會,也都立刻跟了去,生怕她真的衝動。唯有如樂,傻站在原地,不知道到底該去廚房還是酒窖。
還沒到正廳,遠遠的,就聽到了一陣悅耳的嬌笑聲。當真是好聽極了,就這樣聽著,彷彿都能讓人醉了。夕蘊的腳步更快了,也讓尾隨在後的眾人也跟著加快了步伐,那驕陽般的氣勢,實在叫人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跨入正廳後,夕蘊猛地收住氣焰,目光定在展越浩的臉上。死咬著唇,她癡看了他許久,他卻沒有說話,也只是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很久後,她移開視線,轉向一旁的女子。這是一張讓人眼前一亮的臉,難怪會紅遍益州,難怪會促成喬嵩那段丟臉的故事。
有一種美據說是傾國傾城的,大抵說的就是陸儀這種,花顏雲鬢,怕是比起楊妃,也未必會遜色到哪去。這樣的女人,只要往那輕輕一站,勾唇淺笑,就會讓尋常女子覺得自己輸了。
「展公子,這位就是傳說中的銀不換?」
「嗯。」揚起眉,展越浩意味深長的眼風劃過夕蘊,轉向陸儀,笑應道。
「難怪喬嵩常常提起她,真是個絕色,這要是擱益州,怕是我就沒生意了。」說著,陸儀起身,細細端詳起了夕蘊。
一旁的吳越先是按耐不住了,「這還用說,我大嫂能差嗎?」
卻換來了陸儀的嗤笑著,很是動聽的笑,明明帶著嘲諷,卻讓人聽不出絲毫惡意。
「……真丟人。」夕蘊低垂下頭,輕咒了句,罵得卻是吳越。這誇能受得起嗎?她要是領了,不就是說她也成了個要跟人搶生意的歌妓了。
「大哥,你不會是想讓這個女人住下吧?」吳越沒理會夕蘊,目前關心的只有這個問題。
「只是暫住,陸姑娘在揚州舉目無親,總不好趕人家去住客棧……」
「喬嵩在揚州,你做什麼不去他的別館住?」沒等展越浩說完,被夕蘊堵了過去,順勢橫了他眼。
「馬都不吃回頭草了,何況是女人?夫人該不會是怕了我吧?」陸儀風姿綽約地晃到夕蘊身邊,揮了揮手裏的帕子,訕笑著,彌漫出一股馨香。
真是香氣熏人,夕蘊深深吸了口氣,心想著,她要是男人多半也把持不住。很快,她醒了神,「當然怕,怕你那股子騷味,不過這味道倒是和這個男人挺襯。」邊說,她邊用下巴比了比一旁的展越浩。
「瞧夫人這話說的,羊肉沒騷味人家就不愛吃了,女人也一樣,夫人看來該學著點了。」
這話讓夕蘊納悶了,跟陸儀比起來,她簡直就是傳說中見到大巫的小巫嘛。要是揚州城的百姓們見了陸儀,關於她的傳聞就一定不會那麼豐富多彩了。
「爹,我不要她住這兒,她比大娘還討人厭,我不要!」從涼漸漸明白了事情的始末,開始撒起嬌。
「我也不要。」緊隨而後的是從商。
跟著便是吳越:「大哥,你可別亂來啊。」
「都別鬧了……」
「展越浩。」又一次,夕蘊打斷了越浩的話:「你要是讓她住下來,從今兒起,就再也別管我!」
夕蘊的話撂得很狠,越浩深看了他眼,似乎在想些什麼。一屋子的人全都揪著心,難得和夕蘊站在同一戰線,可最後,展越浩的回答依舊讓所有人洩了氣。
「我已經決定了。」
「你帶種!」惡狠狠地拋下話後,夕蘊便轉身離開,雙拳攥得死緊。
吳越愣了會,以為大哥會去追,可他沒有,依舊是定定地坐著。無奈下,他只好一咬牙,剛想追出去,卻被方明婕攔住了,「你別添亂了,我去看看她。」
「……嗯。」躊躇了會,瞥見展越浩略帶打量的眼色,吳越還是決定作罷了,點了下頭。
眼看著方明婕追出去,剩下的人也都三三兩兩的散去了,盛雅也不好多說什麼,識相地拉起從商和從涼往外走。正廳裏,又只剩下了陸儀和越浩,他轉過頭,給了她一道略含歉意的笑,沒有再多說什麼,心思早飄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4:24
第二十章
剛回府,越蒙便覺得氣氛不對勁,大老遠的,東叔就急匆匆地迎了上來。
「怎麼了?」鮮少見到東叔慌慌張張的,越蒙蹙眉問道。
「當家的把那個姑娘留在了府裏,夫人鬧了一下午,在方夫人那呢。二爺還是去看看吧,我生怕這樣下去,要是這事傳進錢老爺耳裏,就不太好了。」
聞言,越蒙猛地停住腳步,又轉身快步往姐姐的園子走去,「大哥人呢?」
「唉,陸姑娘說是第一回來揚州,沒逛過,當家的陪她去逛了,剛回來。」身份不對,即使很不滿,展向東也只能隱壓著。相處下來,連他都覺得,當家的能娶到夫人,已經算福了,偏就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明白了,去跟大哥知會聲。三日後,少府侍卿邱勝全來揚州,說要見他。」
「邱勝全?朝廷查到展府來了?」展向東眉心一緊,有股不好的預感浮上了心頭。
越蒙頷首,看起來很鎮定,語氣很淡:「多半是,東叔放心吧,我想大哥自己有分寸的。」
「呵呵,邱勝全的事我不擔心。倒是夫人,當家的不該把她當作局外人,不管是做什麼安排,都該商量下。」
「局外人?東叔嚴重了,她怎麼會是局外人呢,有些事她怕是比誰都清楚。」到了園子外,越蒙輕笑,看向一臉困惑的東叔,「好了,東叔去忙吧,我去勸勸她。」
「嗯……」
被越蒙這麼一說,展向東越發覺得雲裏霧裏了,今天這展府簡直就像中了邪般,所有人的反映都不太尋常。回頭看了幾眼後,他也不再多話了,只管打理好這個家便是。
「二爺好。」東叔走後,越蒙跨入園子,門邊的丫鬟客套行禮。
他點頭,往裏頭探了眼,隱隱似是聽見些微的抽泣聲。嗟歎了聲後,他才朝著客堂走去。
「可不是嘛,這年頭好男人都死光了,你看,萬漠去得那麼早,就是因為他太好了。他要還在,我怎麼也犯不著待在展越浩身邊受這氣啊。」
客堂裏,燈火通明,夕蘊的聲音傳了出來。
「所以我說,姐姐你也別哭了,這麼著認清了一個男人的真面目多好。你知道揚州城最有名的冰人嗎,叫劉姨的,我改天拖她幫你找個好人家。這展府是沒辦法待了,展越浩這樣的男人也是沒辦法愛了,姐姐還是趕緊懸崖勒馬吧,聽我一句話,我不會害你的。」
還是夕蘊的聲音的,伴著方明婕的抽泣聲。相較之下,她的聲音顯得活力十足,絲毫都不像隨時會變成下堂妻的女人。
「不過說真的,我們得先愛自己才行,不然哪有資格去愛別人。愛自己最好的表現方式,就是好好修飾自己。修飾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用靈為齋的胭脂。要想賣相好,早晚用胭脂;靈為齋胭脂,你值得擁有!千萬不能錯過的好東西,正所謂若要地位永不倒,大唐女子當自強啊!」
「……妹妹,我在展府本就沒地位,陸儀最先威脅到的人是你。」方明婕驀地收住眼淚,雖然有點後知後覺,但總算還是察覺到了夕蘊的不對勁。
「呃……」還真理智啊!
夕蘊一時語塞,尷尬時,幸是越蒙即使出聲解圍:「姐,你忘了嗎?她叫銀不換,這不就是她的個性嘛。隨時可能會被人取代了,哭哭啼啼太浪費體力了,不如趕緊斂財。」
「呵、呵呵……還是越蒙瞭解我啊。」夕蘊乾笑了兩聲。
沒料把場面弄得更冷了,氣氛僵持了會,越蒙又好心地開口了:「好了,別盡在這招我姐的眼淚,我送你回東園。」
「也好。」想了會,夕蘊點了點頭,沖著方明婕笑了笑,便起身隨越蒙離開了。
方明婕回了她一笑,梨花帶淚的笑,很是漂亮。沒有出聲,她默默地目送著他們倆離開,癡看著面前的紅燭出了神,悠遠的眼神中是誰都看不透的心緒。
剛離開方明婕的園子,越蒙就忍不住開口了:「姐她是不是什麼都跟你說了?」
「是呀,真是戲劇化的改變。原來說是怕我一個人在東園胡思亂想,才拉我來她這,說有個人說說話總是好些的。結果反變成我來安慰她了,你姐……唉,真是傻,大好的青春葬在這展府,不值得。」一反剛才的聒噪,夕蘊沉寂了下來,心思飄得很遠。
即使早就看出方明婕對越浩的情愫,可當她自己坦然承認後,夕蘊反而覺得不尋常了。真的只是想找個人傾聽自己的心事嗎?那為什麼不找盛雅。既然都已經忍了那麼多年,何苦要在自己的情敵面前掏心掏肺。
「子非魚。值不值得不是旁人能說的,她或許樂在其中呢。你不也一樣,大好的青春,硬是給了大哥,甚至……不願掃一眼周遭的風景。」越蒙苦笑著,刻意不去看夕蘊。
「給你大哥?開什麼玩笑,我二十了,不算大好青春了。真正芳華正茂的時候,我給了萬漠,很值得。如果讓我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嫁他。」
「是嗎?」越蒙轉頭,稍稍放慢了腳步,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境,算是喜憂參半,「那如果讓你再選擇一次,你還會嫁給大哥嗎?」
「我不知道,大概要過個幾年才能回答你。」夕蘊聳肩,現在說值不值得太早。
「你不是很愛他嗎?」越蒙有些困惑,如果愛,為什麼會那麼理性。
忽地,夕蘊停下腳步,在一塊嶙峋的太湖石前,怔怔地立著,像是在思考什麼。很久,她噗笑,帶著幾絲爽朗的俏皮:「是愛啊。我就說你年紀還小,不懂這些,這世上最要人命的不是愛情,是衍生而出的親情。親人走了,那種風樹之悲連說都說不出口,太痛了,至死也都不會再有人能替代了。我愛越浩,可是他替不了萬漠。」
「這番話,你說給大哥聽過嗎?」說實在話,越蒙當真是沒聽懂她的話,有些東西,沒有經歷過,不管旁人怎麼講都是悟不透的。他只是覺得,這話可能會把大哥傷得很徹底。
「說不說都一樣吧,他不會介意的。萬漠不在了,可陸儀是活生生的。」
「這時候才想起來要裝怨婦,太晚了吧?」擒著笑意,越蒙撇了眼身旁的女子,冷聲道。
「啊?」這話,反而讓夕蘊一下反映不過來了。
「今天喬嵩來絲棧找我,他聽說陸儀來揚州了,又得知大哥收留了她,覺得這事一定有隱情,怕大哥獨自一個人扛下所有事,讓你生生誤會。又不便跑來展府,所以只好來找我,我們聊了很久。我本想著回來知會你聲的,可現在看你這模樣,想來你知道的應該比我還多。」說著,越蒙打量著夕蘊的表情。
她傻笑著躲避他的目光,有一絲心虛在眼眸中。果然是他想多了,早上出門前還為夕蘊不平了許久,若不是喬嵩忽然造訪,他本還打算去質問大哥。沒料,大哥與她之間早已沒了秘密。
「我本來就沒打算瞞你的。」半晌後,夕蘊坦率承認了,她早知道就算瞞過全府上下,也騙不了越蒙的眼,「對了,喬嵩還跟你說了什麼?朝廷那邊是不是也有動靜了?」
「嗯,邱勝全三日後到揚州。」
「邱勝全,那是個什麼東西?能吃嗎?」夕蘊眨著眼,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名字真像個太監。
「是少府侍卿,他倒還好,不算難纏。可他是戶部侍郎邱均的表叔父,就怕沒隔多久,邱均也會來揚州。」越蒙輕笑,這種時候,大概也只有夕蘊有這心情說笑了。
「那楊釗呢,會不會來?」
「也許吧。」
「我們要不要搞個歡迎儀式,每個人發一個小帕子,上頭寫上『恭迎父母官』,然後讓大夥站成夾道揮舞。哦,對了,還要派個小孩子上前送禮,就送靈為齋的胭脂吧,這樣能大面積佔領市場。嗯,帕子就用展家絲棧的絲做,多好呀。」
「……是呀,真好,交給你來辦了。」越蒙感覺到自己臉頰正在不規則地跳動。
「我很忙,交給小弟辦好了,我還要想辦法安全上岸呢。」夕蘊堅信,自家弟弟是很有文娛天賦的。
「有件事,你也許會很驚訝。」被她這麼一說,越蒙才想起正事:「拿走那些私鹽帳本的,是大哥的人,我猜現在應該已經銷毀了。其他的事,也許你去問他會更清楚。」
「怎麼可能?!」
「呵,喬嵩是這麼說的。」
「夫人……二爺……」正說到重點,如樂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了來,「少爺和小姐又闖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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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等如樂娓娓敘述,也因為她吞吞吐吐壓根說不清,夕蘊和越蒙早就沒了耐心,快步朝著事發地點跑去。
是廚房,但是又不像廚房,已經是面目全非了。
一群人排成一隊,很是整齊,動作迅速地傳遞著水桶,面前的火光漸漸消退,只留下一棟被熏得漆黑的廚房。年過半百的老廚子在丫鬟們的攙扶下,一個勁的在一旁猛咳,看起來只是受了驚嚇,不算大事。
真正讓眾人瞠目結舌的,是正依偎在展越浩身旁嬌嗔的女子。勉強可以稱之為女子,如果以嚴格標準來說,那是一塊會活動會撒嬌的黑炭。「黑炭」身上還爬滿了一些被烤焦的蟲子,實在已經辨別不清蟲子的種類了。
著實慘不忍睹,夕蘊不忍看下去了,只好別過頭,用越蒙來擋住自己的視線。一轉頭,目光正對上躲在自己身旁的三個小鬼,夕蘊瞇了瞇眼,壓低聲音問道:「你們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只是好心地告訴那個陸儀,姐夫喜歡會做菜的女人,尤其喜歡吃鯽魚湯。是……是從商讓我這麼說的。」錢小弟飛快地敘述完,很沒義氣地把問題關鍵拋給了從商。
「我、我也沒做什麼,就在鯽魚肚子裏放了只死老鼠,在鹽罐子裏放了些蟑螂,在鍋裏放了些蜈蚣,很多,我忘了……之後的事,問從涼。」
隨著他的話,夕蘊和越蒙的目光齊齊掃向從涼。她還是一樣的膽小怯弱,眼神閃躲,支支吾吾:「我就只在灶口裏放了……一點點火藥和鞭炮,這些東西是……錢大哥找來的。」
「從商讓我找的!」錢小弟立刻撇清關係。
「是從涼想出來的。」
「我……」
「啊哈,那群笨書生還真不錯,看來你們倆被調教得很好嘛,連做飯的流程和材料都那麼清楚了。」就在他們「你推我讓」間,夕蘊大笑著開口了,滿臉的激賞。
這似乎不像假裝出來的,錢小弟偷睨了她兩眼後,怯聲問:「姐,你不生氣,不怪我們?」
「不怪不怪,很好,很有創意。你們懂得了『謙讓』,還懂得了替他人排憂解難,是好事。」
夕蘊太得意了,甚至有些忘形,讓「黑炭」聽不下去了。
「銀不換,有你這樣教孩子的嗎?!」
「怎麼沒有,你娘還不是把你給教出來了。」夕蘊撇了撇唇,口吻懶散。感覺到三個孩子不住地往自己身後躲,她索性拉起越蒙,很仗義地護在了他們前面。
「你這話什麼意思!」黑炭冒煙了。
「陸姑娘,你還是先去修整下吧。」算是打圓場,總之越蒙說了句最為理智的話。
就在不遠處,越浩皺著眉,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弟弟一唱一和,舉止親昵。心裏的滋味是說不清的,開口時,他的聲音很沙啞,一聽就是隱壓著怒氣的:「明婕,把三個孩子帶下去,其他人都散了。東叔,明天找人重新修繕下廚房。錢夕蘊,過來!」
「……」夕蘊沉默。
「我呢?」顯然對於這樣的處理,陸儀很不服。
「你如果想這副模樣在展府裏遊蕩,我也不會有意見。」邊說,越浩邊不屑地撇了眼陸儀,這一眼,不知不覺間洩漏了太多情緒,幸好正處在盛怒狀態的陸儀並沒在意。
「喂,輕、輕點……我皮嬌肉嫩……」等不及夕蘊自己乖乖就範了,越浩索性直接拉起她往浩園走。臨行前,只聽得夕蘊的怪吼怪叫,可語氣裏卻是遮掩不住的甜蜜。
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從商他們,正對上那三個孩子擠眉弄眼的怪模樣,第一次看見從涼和從商做鬼臉。有幾分五歲孩子的俏皮,不過夕蘊不得不說——真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4:54
第二十一章
到了浩園後,越浩倒是冷靜了不少,先陪著夕蘊去探望了下錢有為。好在他平日裏不怎麼出浩園,園子裏的丫鬟也不多嘴,陸儀之事,鬧得雖然厲害,他倒是全不知情。
寒暄了幾句後,錢有為就把兩人趕了回去,說是讓他們趕緊為大唐人口事業努力去。
進了寢屋後,夕蘊左右張望了下,把門窗都弄得密不透風,確認不會隔牆有耳,才取笑起了越浩:「喂,美人為你下廚咧,你一點都不心動嗎?」
「美人有腳氣。」
夕蘊呲了呲嘴,果然人不可貌相,「那千萬別跟她說你喜歡吃鹹菜。」
「何況你要是看見了一塊炭,還能欲火膨脹的話,我就服了你。」
「討厭,你就算真成了炭,我還是能接受的。」夕蘊垂下眸,忽閃忽閃地眨了幾下,聲音很甜。
卻讓越浩硬是覺得冷,「別噁心,你該不會就是用這張嘴哄得越蒙為你做牛做馬吧。」
「你太低估我了,哪需要用嘴啊,往那一站不就好了。」夕蘊沒有辯解,他想要吃乾醋,她很樂意配合。
「越蒙是個容易認真的人,別耽誤他。他花了很多精力為你查帳本的事,我從沒見過他對絲棧之外的事那麼上心。」越浩收起了玩心,倒不是出於嫉妒,而是生怕總有一天他會傷到越蒙。
「你多慮了,越蒙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該怎麼處理。」夕蘊不傻,只是有些東西是不可以說穿的,那會讓大家都難堪:「那些帳本真的是你拿走的?你早知道我賣過私鹽嗎?為什麼要這樣大費周章,我自己可以處理的。」
「是嗎?就是處理到人家想要殺你滅口嗎?只要和私鹽有關的人,都知道嚴峰要你交出名冊了,你以為靠你這張嘴去一一說服,他們會替你銷毀帳本嗎?那可是人家唯一可以用來要脅你的東西。我不是萬漠,我的身子很好,不需要靠你撐著展家,你能好好地待在府裏享福嗎?」
「這有什麼難的,我又不是天生賤骨頭。」夕蘊毫不猶豫地開口。隔了會,她像是又想到了什麼:「哦,這麼說來上回的那群高手,還真是保護我的,不是越蒙為了報復我,也不是監視哦。」
「大概吧,我忘了為什麼找他們了。」
「我好崇拜你哦,你記性真好!」齜牙咧嘴地瞪視了他許久後,夕蘊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喂,越蒙說,再過三天邱勝全要來了。」
「難怪陸儀那麼急功近利,她吵著說明天想去絲棧看看。有沒有說邱均什麼時候來?」
「我不懂,越蒙說,恐怕沒多久就會來揚州。」夕蘊自然把那段荒唐的歡迎儀式省略了,「越浩,你真的覺得陸儀接近你,純粹只是為了幫邱均調查你嗎?」
「怎麼忽然這麼問?」她的敏感,讓越浩驀地警覺了起來。
「邱均不過想要條大魚,拿去楊釗面前獻媚,除了你之外,揚益二州有很多人適合。她在喬嵩身上就沒有花那麼大的精力,為什麼偏偏非纏著你不放?居然還一直從益州追到揚州。」
「怎麼說呢,可能是我魅力非凡。」
「……你也這樣想麼,我也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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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的展越浩,還是把陸儀帶去了絲棧,這事自然又在展家炸開了鍋。夕蘊象徵性的罵了幾句,盛雅倒是很激動,險些殺去絲棧放火毀容,被吳越攔下了。
從涼鬱鬱寡歡了,從商又撒潑了,錢小弟倒是很沉默,因為他姐姐後來很沉默。
這種沉默本來是挺惹人生疑的,可是事一多,誰也顧不上了。邱勝全到揚州的那天,恰好夏影的周年祭快要到了,越浩為了赴約,所有事就都落到了夕蘊身上,全府上下都忙得慌。雖然說曾經是情敵,但是逝者已矣,夕蘊還是很認真的操持著所有事宜。
「當家的,這是夏夫人周年祭的一些賬目,大多是夫人經手辦的。」馬車正往羅城最好的酒館駛,展向東把手中的一摞帳本倒騰了片刻,才抽出一本遞給越浩。
「不必看了,她辦事我很放心。」越浩揮了揮手,正在為稍後的那場約煩亂。
「這倒是,聽說她辦白事更拿手。」看出大哥的不尋常,吳越打趣道。
這話,倒是成功地把越浩和東叔都逗笑了。早先便聽說為了節儉,夕蘊硬是把上回和萬漠的新房佈置得素淨異常,跟個靈堂似的。這事,被一些頗為迷信的人傳了好一陣子,後來消停了,萬漠死時又被人翻了出來。
「你最近在忙些什麼,聽說前陣子去姑蘇逛了圈?一些老朋友不是都在錢塘嗎,去姑蘇做什麼?」展越浩擒著笑,不經意地問。
「哦,有個朋友想開家酒樓,缺銀子,我給了他一些。前些天酒樓開業,邀我去慶賀。」
展越浩無聲,喉間像被什麼噎著了;還好東叔已經見怪不怪了,只是細聲提點了句:「三爺,別又亂送人銀子了,這麼下去,入不敷出,當家的快要養不起你了。」
「咦,大嫂說我們展家還有很多很多銀子啊,難道現在處境很困難嗎?」
「沒、沒……你繼續,繼續積德。」展越浩就如同一朵瞬間衰敗的花,無力地頹下,咕噥。
這一次輪到東叔沉默了,側首,遠目,思緒翻湧。果然是紅塵外的如玉公子,日日拈花微笑,人生就這樣過啦。多通透單純的一個人啊,難怪當家的什麼都不想說了,人世間的煙火會把三爺給污染的。
在這樣的沉默中,馬車停了下來,駕車的家丁喊了聲,該是到了。
越浩沒有急著下車,而是仰頭看了眼二樓,店裏掌櫃的迎了出來,一臉媚笑,打了聲招呼後,就領著他們往樓上走去了。
酒樓的生意很興隆,把他們領到門口後,掌櫃就賠笑退開了。
「展當家的,你可總算來了,喲,展三郎也來了啊。瞧我,也沒準備什麼好酒好菜招待你們。」
一進門,邱勝全就主動迎了上來,面頰上僵硬的笑容,顯露出了他的緊張。
展越浩笑著隨著他入座,很沉默,輕掃了眼面前桌上的酒菜。酒是上好的陳年佳釀,菜是這家酒樓的招牌菜,一旁坐著兩個姑娘,搔首弄姿,眼波含媚,衣裳很精緻,就是有點太節約材質了。展越浩不喜歡,如果每個女人都這麼著打扮,他的絲棧就沒什麼生意了。
「這是我的兩個家妓,入春時剛買的,展當家要是喜歡,邱某就割愛了。」注意到了展越浩的目光焦距,邱勝全趕緊說道。
其實他從不養家妓,只是因為聽說展越浩好女色,為投其所好,特意帶了兩個來。
「呵呵,不用了,展某是有色心沒色膽,府裏頭那個太捍了,我可不敢再亂來。」
「呃……原來展當家跟夫人那麼恩愛……」邱勝全覺得匪夷所思,滿臉的驚訝,眼瞪得很大。越浩卻只是但笑不答,似是而非的模樣,見有些冷場,邱勝全乾笑了兩聲,又招呼開了:「我們也別光顧聊天,吃菜吃菜。展三郎,你也別客氣,拘束什麼,我們也算熟人了,前些日子不是剛見過面麼。」
「前些日子?」展越浩皺眉,覺得他這話說得很故意,可還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哦,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開酒樓的朋友,那日,他也邀請了邱侍卿,一膳之緣而已。」吳越笑著解釋,眼神偷睨著越浩。
聞言,越浩點了下頭,沒有多說什麼,靜靜地呷了口酒,已經沒有興趣再拐彎抹角了,他索性主動挑開了話端:「邱侍卿這次來揚州,還特地邀請展某,是什麼公務?」
「這個……不瞞展當家,我也是受命于戶部侍郎。展當家也該聽說了,近來朝廷查得緊,我們這些食俸祿的,也就是循例查下罷了,展當家別多心。前些日子我也跟展三郎提過,展府絲棧在這當口樹大招風,實不該,聽說展當家大舉吞併了好些絲棧,朝廷是覺得展府本是紙商起家,忽然離開錢塘,轉做絲綢,動作又那麼大,著實有些蹊蹺。」邱勝全說著,油亮亮地臉上堆著笑,他自覺實在不適合來做探人口風的差事,就連這段說辭都練習了許久。
「展某明白,朝廷的疑惑也不無道理。」展越浩輕笑,轉頭看向身後立著的東叔,「東叔,你帶來的那些帳本呢,給邱侍卿,讓他回去好好看看。邱侍卿,若是有什麼問題,儘管來問展某便是。」
「不、不用了……」邱勝全擦了擦汗,面色尷尬。
他只是為人中庸,又不是傻子。展越浩能那麼大方地交出帳本,受人盤查,怎麼可能還留有漏洞。
「不用嗎?那邱侍卿要是有什麼需要展某幫忙的,儘管開口。」
「展當家是個明白人,朝廷也是不願多刁難你,可還是那句話,樹大招風,有人故意要借朝廷讓你難堪。戶部侍郎過些日子就會來揚州,有些事必須是要秉公辦理的,不過他讓我先給展當家帶個口信,說是展府早年發跡的時候不夠狠,該把有些人的口都堵上;還有展夫人和鹽商會的關係,實在很惹人揣測。」
「這話什麼意思,大嫂才剛嫁入展家沒多久,關她什麼事?」忽然地,吳越顯得有點激動。
不僅讓邱勝全不解地蹙起眉,連展越浩的臉色也不那麼自然了,飄了眼吳越後,他繼續道:「展某明白了,多謝邱侍卿。改日,等亡妻的年祭事宜辦完,定好好設宴款待邱侍卿。」
「呵呵,哪裡哪裡,展當家能明白邱某的意思就好。那今日也不多叨擾了,改天好好敘舊。」
「嗯。」展越浩應了聲,推了推身旁正在發愣的吳越:「送送邱侍卿。」
臨窗處,東叔立著,目光機警地看著樓下街景。吳越和邱勝全的身影,慢慢從酒樓裏頭走了出來,印入了展向東的眼簾。他這才轉過頭,問:「當家的打算怎麼安排?」
「盯緊陸儀,別讓她接近小蘊。明天你挑些上好的絲綢,再帶上些銀子,去趟邱勝全的別館,給多少你作主就行。順道問下邱勝全,邱均喜歡什麼。」
「這個我明白,只是夫人的事……我們畢竟不能滅了所有私鹽商的口,怕是有點難辦了。還有,邱勝全剛才的意思,顯然邱均本是不想惹上展府的,現在這局勢,想來他不是被人慫恿,就是遭了什麼脅迫。也許,光是擺平邱家那兩個,遠遠不夠。」
「私鹽的事,我會處理的。我一會要去下喬嵩的別館,你去趟絲棧,給越蒙帶個口信,讓他好好查下陸儀的來歷。」想了會,展越浩才開口,心裏已經有了些底。就像他始終牢記著錢塘展府的那場大火一樣,那個人應該也不會輕易忘記的。
「當家的懷疑陸姑娘?可你不是早知道她是邱均的家妓麼,一個小小的家妓,至多也就想立點功,先前她不也試圖親近過喬公子?眼下找上展府,應該只是被喬嵩揭穿後急功近利的舉措,揪不出什麼隱情吧。」展向東猶豫了會,還是說了,不太希望越浩在無用的地方花太多力氣。
展越浩有些疲累地起身,看了眼外頭街市上的繁鬧,「我本也覺得她沒什麼,可小蘊說的有幾分理,她似乎對展府盯得特別緊。大膽些說,我甚至覺得她是故意讓喬嵩看破的,那日在正廳裏,以她說的那些話看來,她分明早知道喬嵩認得小蘊,小蘊趕她去喬嵩別館住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太過鎮定。以她的頭腦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早被喬嵩說穿了,沒理由還會賴著不走。」
「也對,我看揚州雜聞,上頭說陸姑娘會跳霓裳羽衣舞。一個會跳這舞的歌妓,理應很出名的,但是當家的幾乎逛遍天下妓院了,居然才剛認識她,有些不合乎情理。也許,陸姑娘一直都是被人養在府裏頭的……嗯,我一會就是找二爺,讓他查查是誰為邱均引薦陸姑娘的……」
「東叔……」展越浩轉過頭,無力地喚了聲:「往後這話私下說說就好,別在你家夫人面前說。」
「什麼話?」
「就是逛遍天下妓院。」
「哦,夫人不是傻子,這話不需要我來說。你要當年不逛妓院,怎麼會認識夫人。」
「……那是兩碼事!」
「當家的太抬舉自己了,夫人壓根沒空跟你翻這些舊帳。」
「你可以去做你該做的事了!」展越浩咆哮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的管家也那麼有個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5:09
第二十二章
又是街城,仍舊是如上回一樣的入夜時分,四周很靜,夏日蟬鳴更顯刺耳。
路過上次那個泗叔出現的酒館時,越蒙下意識地往裏頭飄了眼,今天生意很冷清,人是三三兩兩的,勸酒聲倒是很響亮。
「小弟。」越蒙稍稍放緩了馬車,轉頭朝著車裏頭喚了聲,「你認得泗叔嗎?」
「是說萬泗叔嗎?認得啊,他以前常來萬府走動,是萬姐夫的遠親,待人可好了,每次見我都偷偷塞銀子給我花。」
錢小弟的聲音從車蓬裏傳了過來,越蒙暗自思忖了起來,都說童言無忌,小弟的話該是假不了的。
「為什麼忽然提起泗叔?」被這麼一說,錢小弟才想起來許久沒見到泗叔了,怪想他的。
「沒什麼。對了,別忘了你姐的囑咐,今日來街城的事千萬別跟你姐夫說起,不然往後我再也不帶你來了。」越蒙笑了笑,很巧妙地帶離了話題。
「我才不會說呢。姐夫盡教我些餿主意去騙女孩子,我姐說了,那些辦法只會騙到傻妞,難怪小惠都不理我了。」
「可不是麼,你姐就是這麼被你姐夫騙到的。前車之鑒,要牢記。」
吵吵鬧鬧的聲音,一直到了蜀岡才停下。錢小弟一溜煙地就從馬車上竄了下來,動作奇快,嘴裏不停地嚷嚷著:「小惠,小惠,我來看你啦!」
隨著他的叫聲,面前那一整排看似簡陋的屋子全都掌起了燈,通亮通亮,連綿成一條線。好長的一條線,越蒙驚詫了半晌,沒想當初萬漠竟送了夕蘊那麼大一塊地。一個以畫為生的男人,輕輕鬆松地在揚州買下一個地哄紅顏一笑,這,可能麼?
「你真是的,怎麼上了私塾還是那麼吵鬧,一看就知道你沒內涵。」正中那棟較大的屋子門開了,有個書生打扮的男人走了出來,邊說邊打理著衣裳。
他看起來年歲不大,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柔柔弱弱的。沒多久後,這個書生就注意到了越蒙,困惑地皺眉迎了上來:「你是?」
「展越蒙。」怕夜太深,路就難走了,越蒙沒心思饒彎子,回得很簡潔。
可顯然那個書生並不打算給他好臉色看,「展家的來做什麼?那兩個討債小鬼,已經搞得我們人仰馬翻了。」
「我有些事想要你們幫忙查。」越蒙故意忽略掉他的排斥,開門見山。
「展二爺在開玩笑麼,蜀岡上竟是些落魄書生,還有一群無家可歸的孩子,能幫你什麼。」書生斜了他一眼,每每想到展越浩對錢夕蘊的態度,就無法對展家人和顏悅色。
「是夕蘊讓我來的。」越蒙聳肩。說實話,他也不明白夕蘊為什麼讓他來找這群人幫忙查陸儀。
這話一出,書生的臉色立刻就變了,比起先前緩和了不少。
「大呆,大呆,快告訴我小惠換到哪間房去了,我要見她。」錢小弟的聲音又一次不合時宜地插了進來。
「倒數第二間,下次不要叫我『大呆』!我叫戴詩頤!」戴書生吼得很興起,可是錢小弟卻壓根不理他,迅速朝著前頭奔去了。慢慢平復住心情後,他又打量了會越蒙,轉身說道:「跟我進屋裏說吧,外頭有蚊子,咬死人的。」
興許是戴書生吼得太大聲的緣故,又興許難得看見有陌生人來這,其他書生也都湊了過來,一塊擠進了中間那間大屋。越蒙頗覺得不自在,也學著夕蘊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脖子,那一雙雙打量的目光,讓他覺得自己就像院裏的姑娘,正在供人估價。
然而,事實是,他竟然感覺對了。
「既然是夫人介紹來的,那她應該跟你說了價格吧,不管查什麼,我們都能幫你搞定。十天之內是一百兩,半個月是八十兩,一個月五十兩。超過一個月不計價,因為我們查事情從來不會超過一個月。」
「訛詐嗎?」越蒙瞪大眼,懷疑自己誤闖進了賊窩。一百兩啊,展府最好的絲綢都能買上無數匹!
「怎麼可能,人無信而不立。就算你是夫人介紹來的,也不能這樣污蔑我們,這些價格可是早有規定的!」最先不滿地是戴詩頤,猛地就不知從什麼地方抽出一張紙,塞進越蒙手中。
白紙黑字,確實清清楚楚地寫著價格,那字跡,越蒙一眼就認出是夕蘊的傑作。
「要想二價,就趕緊走,我們還趕著去和周公博弈呢。你出去打聽打聽,我們可是人稱『韓康第二』的,口不二價,雖沒三十餘年,也有個幾載了……」
「好了好了,說定了就是,查好了想辦法通知我聲。我要知道陸儀在進戶部侍郎的府前,是做什麼的,陸儀就是……」
「知道了,到時候再找你吧,陸儀的事我們清楚得很。」很快,戴詩頤打斷了他的話,又從他手中把那張寫著價格的紙奪了回來,開口逐客了:「展二爺快回吧,趕緊把錢小弟帶走。」
直到離開蜀岡,越蒙都覺得雲裏霧裏,他連屁股都沒做熱,茶都沒喝上一口,就被他們趕了出來。而那群書生竟然還能信誓旦旦的保證十天解決,是不是太不靠譜了?
「你放心啦,他們是『揚州雜聞』的人,還當真沒什麼是大呆他們挖不出的。尤其你還說了是姐介紹去的,他們見到姐怕,沒准五天就給你查出來了。」看出越蒙的迷惑,錢小弟忽然鑽出頭來,笑嘻嘻地說。
想到五天后又能見到小惠,小弟就覺得心情舒暢極了。
「揚州雜聞……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姐叫做銀不換,怕是她藏的銀子比展府還多。」越蒙終於明白夕蘊為什麼非要他來蜀岡求救了,小小的驚訝過後,他只有莞爾笑歎。真是搞不懂那女人,拼了命的賺那麼多銀子,究竟是為何?
~﹡~﹡~﹡~﹡~﹡~﹡~﹡~。安思源。~﹡~﹡~﹡~﹡~﹡~﹡~﹡~
明天就是夏影和老夫人的周年祭了,整個展府裏裏外外都忙得焦頭爛額。展越浩好些日沒回府了,聽說是日日和陸儀在一塊,偶爾空了會在絲棧待上一整天。
方明婕垂下眸,撥弄著眼前精緻的糕點。分明覺得餓了,卻又不想吃東西,總覺得心裏壓著事。
這樣子持續了好些天,她才漸漸明白了些。
愛他,就這樣一個理由,方明婕留了好多年。從前有夏影,而後又有了夕蘊,這兩個女人都是她怨著卻無法去恨的。一個知書達理,總是恭恭敬敬地待她;另一個率真嬌俏,那笑容灼熱得讓人躲不過。可方明婕萬萬沒料到,竟然還會冒出個陸儀。
望著外頭,她怔怔地出神,不禁開始反省起越蒙曾經的勸。為什麼要忍?為什麼總是覺得自己卑微於人下?就為了這樣一個哭笑不得的結局麼。方明婕有時候時常會想,如果她能像夕蘊那樣大膽,愛就鬧到全城皆知,她和越浩的關係會不會有所改變?
「喲,方夫人,外頭都快忙死了,你竟還有閒情在這發呆啊。」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連房裏的丫鬟都驚了下,沒料到許久沒踏進過這園子的盛雅,會忽然出現。
「妹妹今日怎麼會來這兒?」
「是這樣的,錢夕蘊又訂了些香燭,人家送上門了,她不知道去了哪兒。府裏的銀子我作不了主,東叔也不在,想請你去看看。」盛雅撇了撇嘴,若不是逼不得已,她也不願來這兒。總覺得方明婕和她明裏雖是沒有什麼爭端,可暗地裏比錢夕蘊更教人覺得膽寒。
「不用看了,料想夕蘊去訂的,他們也不會送差的來,我們直接去帳房吧。」方明婕笑著起身,沒讓丫鬟跟,逕自往外走去。
遲疑了會,盛雅才跟上,不遠處從涼忽然風風火火地沖了過來。
一陣驚訝後,盛雅緩過神,「怎麼這樣橫衝直撞的。」這孩子自從街城回來後,就變了,雖然偶爾還會哭哭啼啼的,可大半時候她那副橫衝直撞的模樣,竟讓盛雅總是忍不住想到夕蘊。
「姨娘,你有見到錢大哥嗎?我找了他一天了,丫鬟們說他這兩天不用上私塾,大娘給他請假了。你幫我派人去找他好嗎,我想讓他陪我玩,他總是躲著我。」
「是錢小弟嗎?」錢大哥這個稱呼,讓盛雅反映了良久才明白。
她打從一早就忙到現在,自家小姐的周年祭,她怎麼也得出點力,壓根就沒注意到錢小弟。被這麼一問,盛雅只好望向貼身丫鬟。那丫鬟回想了會,才回道:「一早就跟二爺出門了,說是去街城了。那會還囑咐大夫人說會稍晚些回來,好像從那之後就沒見到大夫人和東叔了。」
「討厭,他又不帶我偷偷去玩,一定是去見那個小惠了……」從涼失落地垂下頭,咕噥著離開了。
簡直就是來去如風,盛雅怔了半晌,都不敢相信那是她從小親手帶大的女娃。
「呵呵,妹妹,這孩子變了好多,都快不認得了,以前臉上總是掛著兩行淚,現在活潑多了。就不知道這變化是好是壞,眼見她跟大夫人、錢少爺越來越親近了,倒也好,當家的應該會很開心。」方明婕一直望著從涼遠去的背影,嘴裏的話不知不覺地就脫口而出了。
「當家的?他怕是已經沒空理這些了,小姐和老夫人的周年祭都不見他幫忙打點,現在的當家的,心裏頭只有那個歌妓。哼,真是比輸給錢夕蘊更讓人覺得不值。」盛雅不甘地咬著唇。
卻惹得方明婕輕笑:「由得到你來煩這事嗎?有大夫人那烈性子在,陸姑娘和當家的怎麼可能長久。與其跟著參合,倒還不如坐享其成。」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當家的,他性子不也烈得很麼,以前連小姐都不敢管當家的那些風流事,怎麼可能錢夕蘊說不準就不准的,也得他願意搭理啊。陸儀來府上的第一天她不就鬧過一場了,也沒見有什麼成效,最近她都沒什麼動靜了,怕是顧念著她爹在,打算息事寧人了。」
「頂多也就消停個幾天,等夏夫人和展老夫人周年祭過了,還得鬧。」方明婕說得很肯定,相處多日,她對夕蘊的性子算是了然了,「何況,我看當家的對她還是不一樣的,即使嘴上不說,眼睛是騙不了人的。呵呵,那種縱容,怕是夏夫人都沒享受過。」
「難道說,陸儀其實根本構不成威脅,真正威脅著我的只有錢夕蘊?」盛雅尋思著她的話,那字字句句似乎都是一種對她的提點,可為什麼她總覺得彆扭?
「你想哪去了,什麼威脅不威脅的,她又沒有容不下你,這樣兩人一起伺候著當家的不是挺好嗎?我只是說她那性子,見不得當家的待其他女人好而已。你別多想了,我們趕緊去帳房吧,當家的把周年祭還是看得挺重的,一再交代了我好多次,要是出了什麼紕漏,再寵的人他都會怪罪……」
隨著聲音的漸漸淡去,兩人的身影也越來越遠了。盛雅再也沒有說話,仔細回憶著方明婕的每句話,忽然地,她眸光一緊,彷彿被人醍醐灌頂了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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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回廊深處的廂房裏,展越浩倚立在窗邊。
窗外是花園,團團簇簇的五色海棠,在白花花的日光下,開得正豔,那是她最喜歡的花。
這間廂房在浩園裏,很不起眼,丫鬟隔三差五會來打掃下,平日裏其他人是不得入內的。房間裏很簡潔,素粉色的床罩,紅木的妝台,月白色的帷幔,乍一看,很冷。
展越浩慢慢地定住目光,朝著妝台走去,每一步他都邁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誰般。
銅鏡裏倒映出他模糊的模樣,他微微側過頭,癡看了會。分明看見那個女子坐在妝台前點妝,動作輕柔,良久,回頭問他:「漂亮嗎?」
明知是幻覺,展越浩還是閉上眼簾,幽聲呢喃道:「跟小時候一樣漂亮。」
「越浩,你說用哪個發簪好看?」
……
幾乎每天一早,她都會問一遍這個問題,樂此不疲。想著,展越浩不自覺地笑,輕手打開了妝臺上的小抽屜,裏頭零零總總的有許多發簪。各式各樣的,收集發簪似乎是她生活中的唯一愛好。
看著看著,他就不禁恍惚了起來。
去年今日,子夜,有一場大火染亮了錢塘的夜。對於一個以紙為生的商人而言,這毀滅是徹底的。
如果不是夏影及時發現,也許展家就此毀了。可是留住了萬貫家財又如何,那是她和娘用命換來的,他必須背著這種愧疚,一生。
回過神後,越浩才發現,似乎有道灼熱的目光正注視著他。這種感覺他很熟悉,片刻後,他看向窗外。隔著回廊,夕蘊笑嘻嘻地站著,比陽光還明媚的笑容。
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這樣兩兩相望。
這一刻,越浩才更有那種感慨——幸好有她。
半晌,他忽地蹙起眉,看著遠處匆忙奔來的身影,是如樂。
感覺到了他的不尋常,夕蘊也轉過了頭,好奇地打量著面前氣喘吁吁的如樂:「怎麼了?」
「當家的,夫人……」如樂大口呼吸著,臉色很紅,喉間一個勁地發幹,「展老夫人的牌位……被毀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5:29
第二十三章
這一年的展府,不是一般的熱鬧;這一年展府裏的人,也不是一般的癲狂。
夕蘊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的場景,隱隱開始覺得頭疼,從商和從涼躲在角落一言都不敢發,盛雅在呼天搶地,丫鬟家丁們手忙腳亂。她很慶幸陸儀自知身份不對,一早就出門去了。
「剛才夫人看時辰差不多了,就跑去找您了,命大夥去祠堂裏看看還有沒有紕漏。結果,一開門,就瞧見這裏亂七八糟的,老夫人的牌位也已經被折騰得不成樣了。」見當家的來了,東叔趕緊上前解釋,生怕讓盛雅搶了先,難免要添油加醋把事誇大化了。
「有誰接近過祠堂?」越浩鎖著眉,目光很冷,一一掃過在場的所有人,聲音更是冷漠。
「周年祭的事全是錢夕蘊一人操持的,除了她,還有誰能隨意進祠堂。」盛雅抹了抹淚,給出了個意有所指的回答。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在了夕蘊身上,連好奇趕來的錢有為也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真無聊。」夕蘊低嗔了句,一把搶過如樂手中的扇子,大咧咧地扇了起來。再不快點消熱,身體裏的那股火就要竄出來了,「我連老夫人的面都沒見過,犯得著拿她的牌位撒氣嗎?」
「你不是很愛當家的麼,當年因為父母之命,當家的娶了小姐,說不定你還記恨著……」
「不可能,這女兒是我教的,她絕不會做這種事!」盛雅的話說了一半,錢有為就聽不下去了。
「錢老爺,難道說她在外面做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是你教導出來的嗎?你把兩個孩子教得真好!當家的,這樣居心叵測的人,你怎麼放心把兩個孩子交給她……」
「啪」的一聲,讓整個祠堂都靜了下來。夕蘊就這麼沖上前,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揮了她一巴掌,臉色很冷。死死地瞪視了盛雅片刻後,她厲聲說道:「沒有人可以說我爹。」
「冷靜一點。」最先醒悟過來的是越浩,迅速把夕蘊拉到自己身邊後,他輕聲在她耳邊說了句。而後,便看向一旁的幾個丫鬟:「把小弟還有少爺、小姐都帶出去。」
好在,這次兩個孩子沒有像之前一樣哭鬧。可能是還沒能從這事中回過神,看起來兩人都是呆呆的,眼裏擒著淚,對夕蘊並沒有太多指責。他們,只是任由著丫鬟們把自己帶出門。
「都別吵了,當家的,先趕緊善後吧,別誤了時辰。」倒是方明婕,事不關己,很冷靜。
「我會善後,也願意跪祠堂,是我沒能操持妥當。但,不是我做的事,我絕不會承認。」慢慢消了氣,夕蘊撇了眼盛雅,伴著哼笑說。
「我幫你。」異口同聲地是越蒙和吳越。
話出口後,倆人都頗覺尷尬,互看了眼。
倒是展越浩,很平靜,語氣依舊冷硬:「跪祠堂的事以後再說,讓越蒙他們幫你,這些天你也累了。牌位的事,到此為止,我可以不再計較。都給我記住,錢夕蘊現在是展府的當家主母,你們的大夫人,是我自願娶她的,不管是任何人,若是對她有什麼不滿,那就沖著我來,不要利用娘!」
「都瘋了,當家的……連你都幫她說話,那是老夫人的牌位啊,你的親娘啊!」這個結局,實在有些可笑,盛雅不敢相信地問道。
「其他人信不信不重要,我信她。你如果想要繼續鬧下去,那就回你的園子慢慢鬧!」展越浩的口氣很不耐,他認識夕蘊那麼久,很明白她的自尊不會容許她去做這種事。何況,全府上下都知道周年祭是她操持的,她更不會犯傻。
被這麼一吼,盛雅縱有滿腹的不甘,也只好吞回肚裏,哀怨地瞪了眼夕蘊。她想,方明婕是說對了,展越浩對這個女人是非同一般的。甚至一定是喜歡著的,不然,哪來的這般信任。想著,原本充斥著怨色的眸子裏漸漸氤氳出了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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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小弟煩躁地在房裏徘徊,雙手負在身後,面色凝重,故作深沉的模樣還真煞有其事。
耳邊不停地響起從涼和從商的歎息聲,偶爾會有幾聲斷斷續續地指責從他們口中溢出,矛盾焦點幾乎都在姐姐身上。
終於,錢小弟按耐不住了:「我說沒有就沒有,你們是不是連我的話都不信了?」
「那你說……除了她,還有誰?」從商也很理直氣壯。
「我姐的性格我最瞭解,就像剛才,她要看誰不順眼了,只會明刀明槍,不可能玩這麼低級的把戲。」那可是他最崇拜的姐姐啊,如果她會使用那麼下三濫的手段,那豈不是浪費了他的崇拜?
「……所以……所以她就明刀明槍地毀了……我阿嬤的牌位,對嗎?」
「對個屁,這算什麼明刀明槍,那算對著塊木頭發神經。」錢小弟一直覺得那種東西太形式,不過是塊木頭,頂多也就是塊寫著字品質好點的木頭,犯得著嗎?
「你怎麼說髒話,那是我阿嬤,不是木頭!姨娘和方夫人都說了,只有她能做到!」從商繼續據理力爭。
錢小弟仰天看了眼,長吁出一口氣:「你怎麼人云亦云,一點都沒自己的思想。」
「我的思想告訴我,就是你姐姐幹的!」
「那就是你的思想有病!」
「你們……不要吵了……」從涼輕聲細語地說道,淚總算有點止住了,怯弱地看向錢小弟:「錢大哥……那你說是誰?」
錢小弟暗自想了會,「你姨娘。」
他覺得府裏的丫鬟家丁,是絕對沒有這個膽的;方夫人溫柔嫺靜,更不會做這種事;其他人都待姐姐挺好。只有那個從事發後,就嚷嚷個不停的盛雅最可疑。
「怎麼可能?!」
顯然,從商和從涼都不相信這個答案。姨娘對他們那麼好,又一向很敬重阿嬤。
「就知道你們不會相信,我一定會想個辦法證明給你們看的。」
「……我有辦法……不過……」
從涼還是一貫的支支吾吾,看起來很柔弱,可是當她敘述她所謂的辦法時,錢小弟一直覺得背後涼颼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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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一陣風撫過,陰涼陰涼的。
祠堂的燭火晃了幾下,兩旁暗白色的帷幔也跟著飄蕩,夕蘊半跪在堂中,目光惘然。
吳越在門邊靜看了她許久,才撩袍跨了進去,感慨道:「大哥真的讓你跪祠堂嗎?」
「沒有,只是我想在這多待會。」夕蘊抬眸,笑了笑,有些無力。
「大半夜的,他也不陪著你嗎?」
「最近事多,他心情本就不怎麼好。」夕蘊很不願在這個時候多生出什麼事端,可是顯然其他人不是那麼想。對於有些人來說,她的存在是很刺眼的,以前她很天真,總以為她的愛礙不了任何人,似乎錯了。
「事多?」吳越忽然嗤笑,「那他還有空天天陪著陸儀,甚至帶她去了那麼多絲棧分號,難道這就是他所謂的事多?」
「你這話……好酸,跟個吃醋的小媳婦似的,你該不會是看上你哥了吧。」這話裏透出的不滿,著實讓她心頭暗驚了下,只好不著痕跡地玩笑而過。
卻招來了吳越地瞪視,「我只是不喜歡他總是這樣,對你,對……夏影,都這樣。明明不喜歡,卻又要娶回來,生生地把人家給耽誤了。夏影跟了他那麼多年,非但將展府打理得井井有條,最後連命都賠上了,換來了什麼?」
「他不愛夏影嗎?我猜,只是你看不出來他的愛吧,你大哥悶騷著吶。如果不愛,按他的性子,就算有父母之命,也絕不會娶夏影。」夕蘊含笑低語,卻覺得一陣顫慄,吳越總是恭恭敬敬地喚她大嫂,反而直呼夏影的名諱。
「他對夏影沒有感情,這我比誰都清楚!」
吳越猛地起身,大吼大叫的,像是被人戳到了痛處般,很是激動。這是夕蘊第一次見到他這樣,印象中這個男人一直是溫吞的。狐疑地皺了下眉後,她輕笑了下起身,不想再與他深聊下去:「夜深了,我去睡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片刻後,伴著一聲悠悠地嗟歎,祠堂的門被輕輕合上,吳越略側過頭,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一室靜謐,他的心卻靜不下來,「錢夕蘊……」
沉默了些會,吳越啟唇,喃喃念出這個名字,聲音很輕,更像是種自言自語。這個女子,笑起來的時候尤為漂亮,似是一朵常開不敗的花,可,終有一天還是會敗……就像她。想著,吳越微抬起頭,看向不遠處夏影的牌位。
燭火下他綻開笑容,很淡很淡,柔情似水,彷彿看到了那個她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般。倏忽,一道不算太響的驚呼傳來,是夕蘊的聲音,他迅速收斂起笑意,沖出了祠堂。
「怎麼了?」沒走幾步,吳越就見到了夕蘊,她正緊靠著假山,臉色慘白如紙,似是被什麼事嚇到了。
癡愣了很久,夕蘊也沒能擠出一句話。還真是難得見她大驚失色的模樣,吳越不禁好奇,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可惜天色太暗,山前的小徑通幽,入眼只是模糊一片,只瞧見隱約有道白乎乎的身影,他不禁蹙起眉心,脫口問道:「那是什麼?」
「跟去看看。」夕蘊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壓低聲音說了句後,就拉起吳越追了上去。
直到慢慢靠近那個身影,吳越才總算看清楚了。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個人影,清晰可見。那「人」穿著白色的衣裳,衣裳上還有一些焦黑的印記,一看便知是被火灼燒過的。從身形判斷是個女人,長髮覆面,很是詭異。那個「人」走路的姿勢很奇怪,嘴裏還不停地念叨著:「小雅,我來看你了……」
「夏影?是夏影!」吳越忽然很激動。
就在他失控地想沖上前時,夕蘊迅速地攔住他:「你瘋了,就算真是夏影,那也是鬼不是人。你給我安靜點,不然我就把你敲暈,讓你連夏影的鬼影都見不到!」
「可是我……唔……」吳越剛想反駁,就覺得有異物塞滿了嘴,取下一看才瞧清是夕蘊的絲帕。想質問她的時候,又瞧見她隨著「夏影」加快了腳步。
無奈之下他只好扁了扁嘴,跟上前去。就在夕蘊和吳越看得出神時,「夏影」忽然摔了一跤,像是還伴著兩聲稚嫩地驚叫,卻被吳越揪心的大叫聲掩蓋了。回過神後,他們只瞧見「夏影」的上身和下身,就這樣活活地分離了。下身被無情地拋棄在了湖邊,上半身還在繼續前行,所經之處皆留下長長的血跡。
「……難道真的是她的魂魄回來了?」見到此景,吳越的聲音開始顫抖了,若說剛才是人裝的,那現在怎麼解釋,難道那人為了扮鬼還把自己劈成兩半不成嗎?
「我……怎麼知道……看下去不就知道了……」夕蘊的聲音也是顫抖的,不同的是,她是因為努力忍著笑,才會導致這樣。
那「半個夏影」朝著盛雅地園子「飄」去,嘴裏依舊敬業地念念有詞,還伴著嗚咽聲,那聲音倒不像是假裝的,淒淒涼涼,很是讓人心顫。夕蘊和越蒙一直被「她」帶到了盛雅的房前。
園子裏半個丫鬟都沒有,靜地有點出奇。
驀地,「半個夏影」忽然用頭撞了撞門,不重不響。倆人這才發現,她沒有手,寬長的衣袖下是空蕩蕩的,風一吹,還飄蕩著。
沒多久,盛雅睡眼惺忪地打開了房門。門邊沒有人,她呆滯了下,以為是自己幻聽,剛打算把門關上的時候,目光一閃,看見了身下矮了半截的「夏影」。
「啊……」下意識地,她尖叫出聲,還沒能搞懂那究竟是誰,可她至少能肯定,沒有一個正常會只有半個身體的。
「小雅,為什麼……為什麼要弄壞老夫人的牌位?」她又開口,這次,聲音很淒厲,慢慢地靠近盛雅。
一路上拖曳出來的血跡更加明顯了,盛雅嚇得跌坐在地上,拼命地想逃回房裏。
「老夫人好慘啊,把牌位還給她,把牌位還給她……」
「不、不要……」盛雅大叫,「小姐,不是我……不是我弄的,是、是錢夕蘊……對,就是錢夕蘊,您去找她吧……不要找我,不要。」
「我和老夫人都看清楚了,是你!為什麼要弄壞老夫人的牌位,她好慘啊。」
「小姐……不要怪我,求您了……我都是為您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您放過我吧。我明天就給老夫人多燒些紙錢,求求您,讓她老人家饒了我吧。」
「把牌位還給老夫人。」那個聲音還在很機械化地說著。
「小姐,我是怕有天當家的會忘了你,忘了少爺和小姐,才這麼做的……錢夕蘊想把你取代了呀……小姐,我真的是為了你!為了你啊……」
聞言,夏影「砰」地跌倒在了地上,瞬間,又矮了半截。
最戲劇化的是,不遠處,那個「夏影的下半身」也匆匆忙忙地跑進了園子,而本該是腰的地方,多出了一個頭,從商的頭。
「哈哈,我就說是你姨娘吧,我姐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暗處,錢小弟蹦了出來,很得意地說著。
「我不相信……」負責假扮夏影上半身的從涼,撥開頭髮,大哭了起來。
「你找死啊,大半夜的,帶著他們瞎鬧什麼?!」夕蘊翻了翻白眼,沖上前,狠狠地朝著錢小弟的頭拍去,怒罵著揪起他的耳朵:「園子裏的丫鬟呢,怎麼那麼大動靜,一個也不出來!」
「姐,不……不是我,是從商把他們迷昏了。」錢小弟趕緊撇清關係,他不過是配合他們打了個賭,贏了一兩銀子而已。
「吳越!回神了!」
被夕蘊這麼一吼,吳越長吁一口氣,含著一絲苦笑,抬起眸,眼神裏有些悵然,「大嫂,我先帶三個孩子去東園,你扶二夫人回房吧。」
「嗯,別驚動越浩。」夕蘊點頭,深歎,看向一旁已經嚇得花容失色的盛雅。
「我明白。」
很快,吳越就一手抱著從涼,一手牽起從商往東園走去了,錢小弟識相地低著頭,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吳越離開。從背後看著從商和從涼的裝扮,他花了好些力氣才憋住笑,臉上的表情扭曲地很厲害。
不遠處,默默看著一切的展越浩,不發一言地離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5:46
第二十四章
「給你,喝口水,壓壓驚。」
把盛雅扶進房後,夕蘊為她斟了被茶,沒好氣地遞到她面前。見盛雅顫抖著手接過,臉上仍是驚魂未定的模樣,不禁,她又溢出了一聲歎:「你怎麼就那麼無聊啊。」
「我……」剛才的事,盛雅仍舊心有餘悸,哭喪著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真是的,你要覺得沒什麼事可做,可以找我嘛!我有很多消遣日子的方法,你犯不著跟牌位過不去吧。」
「你少胡說,你明知道我根本不是和老夫人的牌位過不去,我是不想讓你有好日子過!」盛雅慢慢緩過神,既然已經被揭穿了,她也沒什麼好隱瞞了。重重地擱下茶盞後,她紅著臉,回吼道。
「真想再給你一巴掌。」夕蘊咬牙切齒地瞪著她,「你恨我,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實在不能理解你為什麼會用那麼低級的法子。就這麼三個孩子,都能輕易地把你嚇成這樣,你還爭什麼?拿什麼來爭?」
「你什麼意思?」盛雅瞇起雙眼,有些惱羞成怒。
看了她一眼後,夕蘊慢慢正起臉色:「都說棋逢對手才會覺得爽快,所以我不想跟你鬥,太無聊。你做事前,難道從來都不會先掂量一下自己嗎?明明是個直腸子的人,偏要去學人家耍陰謀,你不覺得這樣很可悲嗎?就為了一個男人,瘋成這樣,值得嗎?」
「呵,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你愛的比我更瘋狂。」
「除了銀子,沒有其他東西能讓我瘋狂。我之所以還愛著他,是因為我覺得這樣陪著他玩還滿快樂的;如果有一天,我發現展越浩只能給我帶來痛苦的時候,我一定會放手。我沒有欠了他,今生不是來償還什麼的。如果一年之後,他還是像現在這樣,不用休書,我會立刻走。」夕蘊淺笑,搶過盛雅的茶,喝了口。
人總難免自私的,無論愛也好、不愛也好,都要以自己的快樂為前提。一如這些年,夕蘊努力去做過的每一件事一樣,未嘗不是旁人眼中的笑柄,可她覺得開心。
「我……從來不知道你們還有一年之約。」盛雅頗覺驚訝,一直以為像錢夕蘊這樣的人,是藏不住事的。
「這個啊,他也不知道,那只是我給自己的一個期限。」夕蘊大約地估算過,她的忍耐力大概也就一年左右了。
「如果等到那天,你真的可以那麼灑脫,我會很佩服你。」說著,盛雅垂下頭,暗暗咬著唇,「但是,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那樣的。我六歲就被賣進夏府,從小伺候小姐,十五歲就跟著小姐嫁進展府。我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你也看到過,之前我不過只是想去街城看從商他們,都差點出事。我必須依附著當家的、躲在這展府裏才能活下去。不比你,想飛的時候就能飛,即使不小心折了翼,也有很多人會護著你。」
「你想太多了,即使有天真的失去一切了,也不過是多了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而已,挺好。」萬事要往好的那一面想,這是夕蘊的生活方式。
「我寧願不要那個機會。其實我從來就沒奢望過有天當家的會愛上我,我只想安安穩穩地待在展府一輩子。我不想爭,可是忍不住……」
「你別哭啊……」見盛雅說著說著,淚就洶湧了,夕蘊一下子手足無措了。
可惜她安慰人的樣子,實在很拙劣,支支吾吾地說了一會後,盛雅反而哭得更凶了。最後夕蘊索性翻了下白眼,無奈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嗔罵道:「我懶得跟你說了,太沒用了。你既然那麼會怨天尤人,乾脆去修佛吧,花個十年八年的,跟佛討論下你究竟為什麼那麼慘。」
「喂,你去哪?」眼看夕蘊急匆匆地往外頭走,盛雅忙著喊住了她,眼淚也稍稍收住了些。
「睡覺啊,大半夜的,你不累啊?!」夕蘊不禁對她的體力另眼相看了,折騰了一天,還被「鬼」嚇了那麼久,她居然還不想睡。
「哦……你、你能不能不要把牌位的事告訴越浩?」
「我沒有那麼空。」話雖然是這麼說,可夕蘊總覺得,越浩的心裏其實比誰都清楚。
「錢夕蘊!」又一次,盛雅忽然大喊了聲,見夕蘊放緩了腳步,才輕聲說道:「小心方明婕。」
夕蘊沒有回頭,只是若無其事地揮了下手,如果不是知道的太清楚,她又怎麼會這樣放過盛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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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東園後夕蘊把小弟狠狠地罵了頓,便催著他們去洗澡了。
從商和從涼一直很忐忑不安,本以為等洗完澡,就該輪到他們挨罵了。
可當如樂送他們回正廳時,才發現,夕蘊已經坐著睡著了。她看起來很累,眉頭還揪著,一身清爽的小弟湊上前打量了她很久,印象裏姐姐總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直到這一刻,他才忽然發現,最近的她彷彿憔悴了很多,眉心鎖的那麼緊,一定是被什麼事困擾了很久吧。
他很認真地回想著剛才姐姐罵他的話,才覺得,好像他們是做的有些過火了。
本來從涼也是有所顧慮的,畢竟要打扮成自己娘親的模樣,她覺得不敬,是他慫恿鼓勵的。所以,說起來,這事他多少有些責任的吧。
都說男人要敢作敢當,因此錢小弟最後決定要努力說服從商和從涼,絕對不讓他們把今晚的事洩漏出去,這樣應該會讓姐姐省心很多。
後來,他和從商、從涼聊了整整一夜,聊起了各自的娘親,聊起了將來,聊起了明天天氣……慶幸,終於,在雞曉時,三人擊掌為誓扮鬼魂的事是他們共同擁有的第一個秘密,絕不洩漏,以後對盛雅也不會太排斥。
而後,小弟倒下了,打鼾了,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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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切都很平靜,沒有人再提起過牌位的事,但盛雅還是很多天沒有露面了。
院子裏,小弟正在負手吟詩,從涼膜拜狀地癡癡看著,從商雖是一臉不屑,卻也有意無意跟著讀了兩句。
氣氛很和諧,夕蘊有些無聊地趴在窗頭,看著天邊浮雲出神。
身後,前來拜訪的方明婕正在滔滔不絕:「妹妹,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剛才去看了盛雅,也不知道怎麼了,憔悴了好多。說是以後打算待在園子裏潛心理佛,展府的事也不想多管了,就連兩個孩子,她都不想見了。到底是怎麼了?那兩個孩子可是她的命啊。」
「微妙啊,居然還真打算跟佛去討論了。」夕蘊沒有回頭,懶懶地問了句。
「啊?你說什麼?」
「沒什麼。」忽地,夕蘊轉過頭,臉色很凝重,「喂,你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嗎?」
「我?」方明婕愣了愣,沒料到話題會忽然扯到她身上:「呵,我不過是個寡婦,能安穩就不錯了,其他的……哪敢想啊。」
輕笑了聲後,夕蘊起身,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是不敢想還是想好了不敢說?」
「妹妹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最近人人都怪怪的。」方明婕沒動聲色,臉上端莊的笑容依舊。
「只是想跟你說,我不是個虛偽的人。如果你是想要越浩,那就去搶,搶到了,我自會消失;搶不到,那就請你認命。不要耍什麼手段,還牽扯上一群人,你累,大家也跟著累。愛就愛,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要把你的愛扭曲得面目可憎。」這番話,也許日後想起來是種衝動,可是夕蘊覺得,如果不說出來,她會活活憋死;可如果配合著她爾虞我詐,她會覺得自己有病。
跟夕蘊意料的一樣,原本熱絡的場面,瞬間冷卻。
方明婕垂下眼眸,思忖了些會,沒有說話。慢慢的,周遭似乎越來越靜了,她忽然勾起唇角,嫣然一笑:「妹妹,你想太多了,我雖然喜歡當家的,但從來沒奢望得到過什麼,又怎麼可能耍手段呢?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就夠了。」
「……不要再叫我妹妹了,我跟你實在很難有共同語言。」夕蘊長歎了聲。以前爹總是說她蠢,說她不懂得圓滑虛偽的經商之道,可她一直不甘承認。然而此刻,在方明婕面前,她不得不甘拜下風。
「看來你們倆感情還真不錯,最近常粘在一起。」忽然,展越浩地聲音飄了進來。
邊說,他邊笑著跨進正廳,身後尾隨著一竄人,有如樂、從商、從涼等……
「當家的今天沒去絲棧嗎?」方明婕微微頷首,端莊問候,笑容比先前更豔了。
「嗯,有越蒙在,你那個弟弟真是個不錯的幫手。」說著,越浩順勢把身旁的夕蘊攬入懷中,手間力道很重。
「那你是特地來看我的嗎?」夕蘊揚起頭,眼眸氤氳著燦爛笑意。
「很不幸,我只是剛好找你有事……」
「哦,那就是特地來找我的對吧。」她很堅持。
「……好吧,算是吧,滿意了嗎?」見她聞言後,用力點頭,傻乎乎的模樣,越浩著實哭笑不得,若不是煩心的事越來越多,倒是真想好好陪陪她,「有重要事要問你,馬車備好了,先跟我走。」
「去哪?」夕蘊還沒反映過來,就已經被他急匆匆地拉著出去。
展越浩沒有急著回答,只是一個勁地拉著她往門口走,東叔已經備妥了馬車,靜靜地候在了外頭。一直到夕蘊在馬車上坐穩,車轍開始滾動,展越浩才開口:「子城,蜀岡。」
他的臉色很凝重,連聲音都是陰沉的,眸子裏透著駭人的色彩。夕蘊開始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發生什麼事了?」
「越蒙查到陸儀的事了。可是我想知道更多,帶我去見他們。」
「見誰?」
「不要裝傻,你很清楚,不要以為我不過問,就代表我不知道你都做過些什麼。」
「……那他們查到了什麼?」夕蘊嚴肅了幾分,應該是大事,不然那群書生一定會先告知她。
果然,面對這個問題,連展越浩都沉默了很久,「邱均不過是個傀儡,幕後黑手是徐瓷。」
「誰是徐瓷?」夕蘊能確信,就在剛才,他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眸中透出了少見的恨意。她一直以為自己對展越浩的瞭解已經夠深了,卻從不知道竟還有個叫徐瓷的人。
「我不想多談,你可以去問你養著的那些精兵強將。」
「是嗎?那就等你準備好要告訴我的時候再說吧,我不會去問他們。以前借助他們瞭解你,因為你只是我眼中的一道風景;可是現在,你是我的枕邊人,如果還必須從別人口中得知你的事,那我寧願做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瓜。」夕蘊聳了聳肩,笑著,掃了眼越浩,而後起身沖著前頭駕車的東叔喊了句:「東叔,不要去蜀岡,去青石街,那裏有家小酒館,停到酒館後門去。」
「酒館?」展越浩頗為不解。
「每年盛夏,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那裏。而且,在那裏你會打聽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聞言後,展越浩若有所思地深看著她,「過來,讓我抱一下。」
夕蘊很聽話地偎進了他懷裏,感受著從他身上傳來的炙熱感,她閉上眼,不發一言,等著他開口。
「有時候總覺得,我對你的瞭解實在太少。你愛過萬漠嗎?」他用下顎輕抵著她的肩窩,問道。
「愛過……」夕蘊回答得很直接,沒有絲毫避諱和隱瞞。
他料到了,還是僵硬了下,「如果有人害死了萬漠,你會執著於報仇嗎?」
「會吧,不過我想,他不會希望我這樣。他呀,以前常說『小蘊,我要是不在了,你要重新去愛,勇敢去笑,不過千萬不要把我忘記,不然我會時不時來找你』……呵呵,真受不了他……喂,你幹嗎推我!」說到一半,夕蘊就被展越浩猛地推開,惹得她不滿地大叫。
後者卻面色冷然,默默地看著窗外,哼了句:「天熱,粘那麼緊幹嗎。」
「簡直有病,我怎麼就會嫁給你。」
「不好意思,你沒機會後悔了……」展越浩嗤笑,口吻陰沉。
卻因為馬車猛地停下,而不小心咬到舌頭,不禁破口大罵。
「當家的,不要激動,我們到了。」東叔笑迎上前,邊說,邊扶著夕蘊下車,不輕不響地說了句:「其實夫人,我相信揚州城裏有很多男人正等著你後悔。」
「展向東!領路!」
展越浩叫囂著,可身後兩人卻完全不理他,一搭一唱地逕自往前走去。酒館很小,也很簡陋,後門邊有個少年正在喂馬,見到他們便點了點頭。穿過一條筆直的小道後,是酒館的後廂房,看起來像是掌櫃的用來休息的,可是裏面卻很吵鬧,那種吵鬧聲幾乎是喧天的。
夕蘊一路領著他們走到最左邊的一間小屋,裏頭只有一張木桌,幾張椅子,灰濛濛的。
「你先坐,我幫你把那些書生找來。」說完後,她就急匆匆地奔了出去,像是有什麼急事似的。
展越浩也沒有阻攔,就近找了張椅子坐下,默不作聲地看著門外,心思百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6:05
第二十五章
屋外日頭灼灼地烤著大地,又是炎熱的夏季,展越浩出神地看著,因為陽光太刺眼,視線已經花了,他卻只是微微瞇起雙眸,依舊一動不動地坐著。
耳邊忽地傳來夏影的聲音,明知是幻覺,他還是含著笑,閉上眼,靜靜聆聽。
「展越浩,你有沒有愛過,如果你愛上了一個女孩,你會不會很寵很寵她?呵呵,我一定是愛上他了……他說他最愛夏天,因為我姓夏;他說他要娶我,要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你們男人吶,真會花言巧語。」
「我絕不會說那麼噁心的話。」
「嘁,那你會說什麼,總需要表達出來吧。」
「我會罵她笨妞,如果她笨,我就有理由一直保護著她;還會堅持比她晚死一天,這樣她就不用承受失去我的痛苦。怎麼樣,是不是比你的徐瓷實際?」
「……你到底在得意什麼,那麼白癡的話都能說出來,誰被你愛上誰倒楣。」
「是嗎?有人被你愛上也會很倒楣吧,你那麼愛哭,又粘人,很容易把人逼瘋的。」
「才不是呢!徐瓷說他很幸福!」
……
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一個夏夜,他們正年少,留在西子湖畔的笑語。
也是展越浩的記憶裏,夏影最後一次那麼開心地笑。
後來,夏府變故,百年基業一夕俱毀,徐瓷父親病重,趕回姑蘇;再後來,徐瓷大婚,入贅于姑蘇最大的林姓絲商府中。從此,姑蘇多了個年輕有為叱吒風雲的絲商,少了個窮書生。消息傳到揚州的時候,夏影自刎,未遂,可四個月的身孕再也瞞不住。
夏影是個烈性女子,直至被逐出家門,她都不願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
展越浩得知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了,在趕往揚州的途中,他給徐瓷捎了信。得到的回信卻是,他說他從不認識一個叫夏影的女子;他說,他愛他的妻,生生世世……
之後,展越浩娶了夏影,讓她衣錦歸寧,他將她肚子裏的孩子視如己出。
夏影於他,是青梅竹馬,是親人,雖不是愛,卻勝於愛。他們是一對在人前恩愛異常的夫妻,只有他知道,她的笑容背後永遠都藏著淚,再也看不見當年的青澀美好。她用生命報答了他,可這不是展越浩要的。
他曾想過息事寧人,就這樣陪著夏影,做一對友情夫妻倒也未嘗不好。可惜,那個男人竟仍不願放過她。
逃不掉了吧,他和徐瓷的仇,在他決定娶夏影的那天起就生成了,再也消除不去。
有些人便是如此,即使自己不願意去承擔,卻也不甘願看別人幸福。
……
沒隔多久,有個書生慢慢悠悠地走了進來,冷冷地撇了展越浩一眼後,他便逕自入座。見展越浩還沒回神,東叔輕咳了幾聲,總算把越浩喚醒了。可他只是茫然地掃了眼書生,很沉靜。
見展越浩沉默了很久,似乎沒有率先開口的打算,他只好犧牲自己,「你可以跟夫人一樣,叫我大戴,你想問什麼?」
「陸儀和徐瓷的事。」終於,越浩轉過目光,沉了沉氣,低聲問。
「不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嘛,你還指望聽到些什麼?」忽地,戴書生正起臉色,頗為凝重地說道:「展當家的,徐瓷養了陸儀很久,在你搬來揚州後,他就把她引見給了邱均,除此之外,不知道他用什麼方法牽制住了邱均。顯然,一切都是早有預謀的,至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應該很清楚。展府這一劫怕是會很難熬,何況也牽扯進了夫人,恕在下多嘴,你不該對她有任何隱瞞。」
聞言,展越浩閉了閉眼,嗟歎:「那件事關係到夏影,我不會說。」
「……你怎麼比我們這種讀四書五經的書生還迂腐。」戴詩頤很無奈。
「我也讀過四書五經。」
「……我們換個話題好嗎?你現在打算怎麼辦,陸儀應該什麼都沒從你身上查出來吧,那麼徐瓷唯一可以用來打擊你的,也就只有夫人販賣私鹽的事了。大家都叫夫人銀不換,都說她嗜財如命,可他們不知道夫人需要供養多少人,蜀岡上的那些孤兒就已經夠她累了,萬先去離開後,她一直都撐得很辛苦。販賣私鹽也是逼不得已,你一定要想辦法護住她。」
「嗯,我會的。」展越浩蹙眉苦笑,他又怎麼會不明白她的苦,可惜還是連累了她。
「展當家的,如果……我是說如果……把兩個孩子給徐瓷,他會不會……」
「不可能。我從不輕易許諾,一旦許下就絕不會食言,我答應過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把兩個孩子交給徐瓷,沒有這個『如果』。我輸給過徐瓷一次,不會再輸第二次。」沒等戴詩頤說完,展越浩就堅定地打斷了他的話。
「可是……那畢竟是他的孩子,總要認祖歸宗的……」
「不要再讓我聽到這句話!」一直很冷靜的展越浩,忽地低吼了聲,眸色駭人,「他不配,夏影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孩子出生的時候他在哪?」
「難道就要為了兩個孩子一直鬥下去嗎?」不是戴詩頤冷血,跟從商和從涼相處過一段時間後,對那兩個孩子他多少是有點感情的。但想到錢塘的那場火災,以及眼前這場隨時都會來臨的風雨,那麼多年的爭鬥,就為了兩個孩子,實在不值。
「大戴公子,難道你覺得徐瓷做那麼多真的只為了兩個孩子嗎?他不缺子嗣,對夏夫人又沒有感情。呵,恐怕孩子只是藉口,他的目的就是想弄垮當家的。」始終保持旁觀狀態的展向東忍不住了。
「哦?那這麼說,展當家的應該不會坐以待斃,是早就想好了應對的辦法了?」
「怕要讓你失望了,我還沒有那麼運籌帷幄。」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吵鬧聲,越浩淡笑著起身,臨出門前又說了句:「如果不嫌麻煩的話,能不能想辦法幫我查查徐瓷到底用什麼牽制邱均的?」
「嗯……我們可以試試,但是夫人說了,不管是誰,銀子一分都不能少……」
「行了,我知道了,你只管查就好,等你消息。」
展越浩不耐地揮了揮手,門外的嘈雜中隱隱透著夕蘊的聲音,這讓他的步伐越來越快了。
那間很吵鬧的廂房前,圍繞著很多人,有些像是在看熱鬧。較為靠前的幾個面色很為難,夕蘊立在人群正中,一旁還有個大漢,兩人都紅著臉,相持不下。
「給我看著泗叔,哪都不准他去,要是他失蹤了,你們都給我等著瞧!」半晌後,夕蘊轉頭對著身旁兩個書生模樣的人大喊。
聲音很響,聽得出是氣極了。很快,她面前的那個大漢就不服輸地回吼了過去:「死丫頭,你反了是不是,居然管到我頭上來了!」
「好,那就當這個賭場我沒空顧了,算我求你留在這兒幫我顧著,這樣可以嗎?」很快,夕蘊就軟化了下來。
展越浩還是第一次看見她服軟,平日裏,天大的事她似乎都會硬著頭皮死撐。他有些困惑,只好壓低聲音問戴詩頤:「這裏是賭場?不是個酒館嗎?」
「也不算賭場,平時就是個普通的酒館,只有在盛夏的時候才會有很多人聚在這兒鬥蛐蛐,起先只是玩玩,後來夫人設了賭局。所以每年盛夏,我們很少回蜀岡,這兒需要人照看。真奇怪了,一直都是我們照看的,怎麼夫人忽然非要泗叔來管了……」說到後來,戴詩頤完全自顧自地嘀咕了起來,幾乎忘了展越浩的存在。
那邊,夕蘊和泗叔的爭吵還在持續,一直鬧了很久,大漢才稍稍放軟了些姿態。雖然沒有答應夕蘊照看賭場,但至少說了會考慮。
不情不願的夕蘊只好嘟著嘴,看著泗叔離開的背影,一直,很久,她都沒有動,就這樣看著。
「走了,回府了。」眼看著她哭喪著臉的傻模樣,展越浩忽覺不忍,上前摟過她,用著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夕蘊幾乎沒有任何反映,整個人像丟了魂般,任由著展越浩把拉進馬車,任由著馬車慢慢駛離酒館。
「你這樣很醜。」展越浩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去勸,只好用他一貫的方式。
「越浩……」終於,夕蘊有些回了神,雙眸迷惘地沖著展越浩眨了幾下,有股濕氣染上了眼眸,「泗叔要去臨津了……」
說著說著,她竟然就哽咽了起來。這才讓展越浩慌了神,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夕蘊哭,是有些孩子氣的哭腔,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還試圖想要說話。他邊忙著幫她擦淚,邊嘗試著哄她:「年紀大了,四處遊山玩水下也好。就算那個泗叔打算住哪了,大不了我以後常陪你去看他……」
說實在的,展越浩至今都沒搞明白泗叔到底是誰,對她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
「可是……他不能去,會……會出事的,他們就等著有人出動了。這是陷阱,一定是陷阱……」
「你到底在說什麼?」在她的斷斷續續間,展越浩嗅出了些許端倪,事情似乎遠不像他想像的那麼尋常。
「泗叔想……想頂下私鹽的事,可是他不能頂,他是揚州城最大的私鹽商,如果……如果他被抓住,一定會很慘。楊釗他們絕不會輕易放過他,我不能讓泗叔出事。」夕蘊胡亂抹了抹淚,抽噎著說。
「那去臨津是怎麼回事?」看的出她情緒很不穩,越浩只有耐著性子,一點點地問。
「因為忽然有筆大生意,是臨津的。可是……我們從來沒有跟臨津那邊的人做過生意,怎麼可能第一次就那麼大,肯……肯定有詐。泗叔不會不知道,我知道那個叫徐瓷的想利用我對付你,泗叔一定是不想我出事,所以明知山有虎,還偏要去。」
聞言,越浩輕震了下,小心翼翼地問「你知道徐瓷的事了?」
「不知道,我只知道這男人惹到我了,他觸了我的底線,我會讓他很慘。」夕蘊很坦率,她雖然很好奇徐瓷究竟是什麼人,但她不想問,這個時候也確實不適合問。只要清楚對方是敵人就好,其他的,不重要了。
「不要胡鬧!天大的事,有我。」
夕蘊仰起頭,癡癡地看著他,睫毛上還有些濕潤,片刻後,她破涕而笑:「你是不是也跟夏影說過這句話?」
「說過。」越浩回得很坦白,他能明顯地感覺到懷裏女子的身子僵了僵,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他不自覺地笑出了聲,又補充了句:「不過心境、感情都是不同的。」
「為什麼不同?」難得聽到他說這種話,夕蘊咄咄逼人地追問,不願放過逼他「招供」的機會。
可惜,展越浩卻開始惜字如金了,無論她怎麼磨,他始終只拋給她一句:「我累了,要休息會,不要鬧……」
~﹡~﹡~﹡~﹡~﹡~﹡~﹡~。安思源。~﹡~﹡~﹡~﹡~﹡~﹡~﹡~
展越浩興許是真的很累了,那晚他夜宿在東園,睡得很早、很沉,一直緊緊抱著夕蘊。
可卻在天還沒亮時,就出門了,未曾留下隻字片語。
夕蘊一直假寐著,偷偷將眼睛睜成一條縫,看著越浩輕手輕腳地起身、穿衣、束發。她知道他在臨走前,立在床邊看了她良久,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只在她額間印下一個吻。仲夏的夜,他的唇很涼,印在她心底是熱的。
最近的他一定會很忙吧?很久後,夕蘊歎了口氣,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日出下的竹林。她覺得很無力,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大嫂,今天起得很早哦~」
窗外,竹林中,忽然傳來一道精神奕奕的招呼聲。夕蘊左右尋找了半晌,才在一堆竹子間找到了身著青衣的吳越,他正咧嘴沖她笑著。
「你也早,沒出去做善事嗎?」夕蘊微笑著,隨便找了個話題。
可吳越卻回答的很認真:「哦,時辰還沒到,大嫂要不要下來喝茶?」
「不了,我還想再睡會……」
「可是我有事想托你幫忙。」沒等她拒絕的話說完,吳越就笑著打斷了她。
夕蘊本能地想離他遠些,可又推託不了他的求助,畢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最後她還是草草梳洗了下跑去了竹林裏的亭子。
好在夕蘊慶幸自己沒有太多疑,還是來對了。原來吳越不過是又一次善心大發,剛好花滿樓有個新來的姑娘,早有了情郎,無奈父親嗜賭,還不起賭債就把她賣了。於是他們家這三少爺知情後坐不住了,打算出銀子把那個姑娘贖出來,可是人家那是處子,老鴇不願放,所以才想托她幫忙去說個人情回來。
可夕蘊怎麼也不會想到,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件事,她卻會在花滿樓遇見了最不想涉及的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6:26
第二十六章
花滿樓的後院裏,陽光正好,是個明媚的好天氣,可惜夕蘊的臉色很陰霾。
吳越去做他的善事了,留給了夕蘊一個進退兩難的局面。
她眨了眨眼,回到現實,木吶地看著眼前的老鴇。她來回地在後院裏走來走去,扭著腰,徐娘半老的風情若隱若現,嘴裏不停地說著,還配合著豐富的肢體語言:「你想想看吧,每次只要你銀不換一開口,我領著整個花滿樓為你赴湯蹈火都行。不是非要你報答什麼,也就是求你這麼一回了。外頭那公子丟出來的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啊!人家不過就是想跟你說兩句話,何況你也瞧見了,那氣質那出手多半是個達官顯貴,身邊那麼多人護著,這樣的大人物,我回絕得起嗎?」
「你沒跟他說我已經嫁人了嗎?」夕蘊歪過頭看了眼外頭,靠窗的桌子,有個黑衣男子坐著,身後圍著好大一群人,察覺到她的打量後,他淡淡地沖著她笑。夕蘊沒多搭理,轉過頭,問道。
「能說嗎?丫頭,這可是妓院,你一個嫁了人的女子來晃悠些什麼。你就算不怕招非議,我可是還要做生意的。」
「讓我幫你去應付客人……呵,月姐,你就不怕展越浩把你這花滿樓砸了嗎?」
夕蘊笑著,像是在開玩笑,可透過那雙越漸深邃的眼眸,馮月怎麼也看不出這丫頭的真正心思。有些害怕,她還是硬著頭皮,賠起了笑:「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也就是說兩句話的功夫。」
「那個公子說他姓什麼?」
「說是姓楊。」覺著夕蘊像是有些軟化了,馮月趕緊回答。
「哦……那旁邊那個穿暗紫衣裳的呢?」
「姓邱。」說完後,馮月警惕地看了眼左右,見沒人,才壓低聲音說道:「其實不瞞你說,不都說戶部侍郎邱均要來揚州嗎?我懷疑那個紫色衣裳的公子就是邱均,這才不敢得罪的嘛。」
「好了,哪間房間空著,我去裏頭等他,你安排下吧。不過我如果失身了,你這花滿樓也完了。」
「好好,我這就去安排,會派人保護好你的。你去玉寧的房間吧,那丫頭今天不在。」馮月已經做好了要磨很久的準備,沒想到夕蘊那麼快就會妥協,驚喜是免不了的。說著,她趕緊去招呼開了。
夕蘊漸漸收起了笑意,逕自從後院饒了過去,心情很複雜,甚至有些低落。如果說那個紫衣男子是邱均,那另一個定是楊釗了吧。她寧願相信會在這裏遇見他們只是巧合,可是有個哪個做官的會在大清早那麼堂而皇之地逛妓院?
「咦,夕蘊姐……今天怎麼有空來這兒,好久都沒看到你了。」
玉寧不在,伺候她的小丫鬟倒是一直守著,見到夕蘊後,笑嘻嘻地招呼了起來。
「你越來越水靈了呢,就快要把你家玉甯姐都比下去了。一會有個公子要來玉甯房裏找我談事,你去忙別的吧。」客套完後,夕蘊就儘早支開了那個丫鬟。
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她不願有天被傳進越浩的耳中。倒也不是怕他誤會自己,反正他們之間的誤會早就夠深了,只是怕他應顧不暇。況且,說不定這個「巧合」裏還有他弟弟的功勞。
夕蘊剛把屁股做熱,就聽到月姐的聲音傳了來,還伴著一陣混亂的腳步聲。聽得出,正向房間走來的人起碼不下十個。等到門被推開後,夕蘊的猜測便得到了證實。一群侍衛有序地在門邊排開,還有兩個神經兮兮地把房間裏裏外外檢查了個透,裏床底下都不放過。
等到確認沒事後,白衣男子才邁了屋子:「都退到門口去,我還沒啞,有事我會叫。」
這話裏透著明顯的不悅,那些侍衛很迅速地退了出去。見狀,月姐才讓人把酒菜端進來,全安排好後,才沖夕蘊感激的笑了笑,替他們把門關上,離開了。
一直很安靜,沒有人說話,氣氛有些尷尬。男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夕蘊,很久後,才終於開口,聲音很是好聽:「你叫什麼?」
「如意。」夕蘊想都沒想,就回答了。
「那我往後喚你小如意,別再讓別人這麼叫你。」有些霸氣的話,他卻說得不含一絲感情,甚至壓根沒理會夕蘊聞言後的反映,自顧自地打量起這間屋子。
「嗯……」
夕蘊漫不經心地應了聲,總算有空閒好好看看他的長相了。說實在的,這個男人的眉宇看起來很剛硬,眼眸裏似是時時刻刻透著銳氣。這是一張好看到有些遙遠的臉,縱使很勾人心魂,卻讓人覺得不真切,甚至親近不起來。
嗯……鼻子是最漂亮的,可謂點睛,那麼近也沒有看到鼻毛,還不錯。夕蘊有些忘我,暗自把他評頭論足了一番。
「你可以不要湊那麼近嗎?我會在揚州待很長時間,你不用那麼急。」總算,他忍不住了。
話音就在夕蘊的耳邊響起,她醒悟了過來,意識到自己看得有些忘神,整張臉都快湊上去了。縮回頭後,她習慣性地摸了下脖子,懶懶地開口:「哦,是嗎,那慢慢來,我要怎麼稱呼你?」
「楊釗。」
夕蘊霍地抬眸看向他。這人是傻的嗎,還是說他覺得自己這名字實在太好聽了,好歹也是個監察御史,逛個妓院居然還用真名。
「怎麼了?」楊釗眸中閃過一道玩味的色彩,稍稍勾了下唇,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在笑。
「沒什麼,你的名字很通俗,監察御史也叫這名。」夕蘊儘量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些,還是不免有點緊張,總是忍不住揣測這個男人的真正意圖。
「我就是監察御史。」這一次,他是真的笑了,只覺這個女孩很不同,「我可能會在揚州逗留兩三個月,你好好陪我,我不會帶你走,但我臨走時會為你贖身,會安排你以後的生活,算是報酬吧。」
這人也太自說自話了吧,完全不管人家的感受。夕蘊險些被酒嗆到,禁不住死瞪著他:「陪你幹嗎?」
「你覺得呢?女人陪著男人還能做些什麼?」
「得了吧楊御史,您忙,我也忙,大家都忙,就別浪費青春了。我不要贖身,待在這花滿樓我樂意。您還是快去辦公務吧,大唐需要您,咱們大唐百姓也需要您……」
「你想太多了,不過就是來辦些商人,花不了我多少精力。」他笑著,打斷了夕蘊的話,忽然伸手把玩起她的鬢髮,眼神有些迷離:「你沒聽說過嗎?有幾個姑娘願意嫁給商人的,又有多少人瞧得起商人。監察御史要弄死幾個地位低下的商賈,只需要眨眼的功夫,只看我願不願意了。」
夕蘊細細咀嚼了會他的話,然後歪過頭,笑著大聲鼓掌:「哦!您真厲害,可謂大唐的肱股之臣啊。可是您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我不是很有興趣。」
她知道自己玩笑得有些過了,可是那又如何,顯然這個男人無非就是想來說這番話而已。大約是種警告吧,夕蘊猜不透,也不想猜。
「是麼,我以為你會很有興趣呢,那我們做些其他事……」楊釗嗤笑,見夕蘊聞言後臉色微變的模樣,竟燃起了幾分莫名的成就感:「你不用那麼緊張,我的意思是,良辰美人……我們不要浪費青春,喝喝酒,聊聊天而已。」
「……」
顯然,他的興致很好,她卻找不到突破口去打斷。
酒一壺壺地上,又一壺壺地被清空,夕蘊都不記得過了多少時辰,就算她哈欠連連,楊釗似乎也能熟視無睹,仍舊聊得很開心。直至近傍晚的時候,侍衛進來耳語了幾句,他才終於打算結束這場妓院裏的純聊天。
臨走前,卻一改剛才的熱絡,冷笑著給夕蘊留了話。
「我們應該很快就會再見面,呵呵,還真有些期待。」
~﹡~﹡~﹡~﹡~﹡~﹡~﹡~。安思源。~﹡~﹡~﹡~﹡~﹡~﹡~﹡~
於是乎,沒多久後,揚州城的街頭巷尾都在說,監察御史楊釗已經到了揚州,頭一天就去了花滿樓,看上了一個叫做小如意的姑娘。有人說楊釗有意為她贖身,兩人正打得火熱;也有人說這些人只是逢場作戲,當不得真。
總之,眾說紛紜下,花滿樓的生意越來越好,靈為齋的胭脂也賣得越來越紅火了。
只是那個別名小如意的姑娘,日日待在展府裏,陪著她的相公,著實有些置身事外。
陸儀突然就走了,方明婕也沒多大動靜,夕蘊難得想享受個幾天清閒日日,偏偏有人就是見不得。
某日晚膳後,吳越便提議說想請楊御史和邱侍郎來展府一敘,多少也能摸一下敵人的底細。展越浩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倒是越蒙反對了很久,理由不明,自然反對無效。
很快,府裏就開始籌備起設宴款待楊御史的事,夕蘊這才漸漸有所感悟,敢情吳越就是個拉皮條的?
楊釗和邱均應邀來展府的那天,夕蘊帶著三個孩子,每個抱著一個大盆栽,躲在不遠處的樹叢後偷看。
展家三兄弟,今天算是齊聚一堂了,飯廳裏頭很熱鬧,聽著像是氣氛很好,其樂融融。夕蘊多少有些鬆了氣,只要不讓她再見到楊釗,怎麼都好。那個男人太陰沉,讓她覺著害怕。
那邊五人,周旋了許久,始終都沒扯上正題,只是彼此旁敲側擊地試探著。沒料,楊釗卻猝然地轉變了話題,沉著聲,狀似若無其事地問了句:「我還沒到揚州時,就聽邱勝全說展當家的有個悍妻,把你治得連家妓都不敢養,真有其事?」
聞言後,越蒙忍不住輕笑,一掃剛才的陰鬱,心情好了幾分。
倒是越浩,哭笑不得,只好搖頭嗟歎:「呵呵,確實悍。不過有她也夠了,犯不著再養家妓。」
虛偽客套了半天,也就只有這句話,越浩覺得自己說得夠真心。若是在夕蘊面前,他興許說不出那麼直白的話,有時候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壓抑什麼,或許只是一種習慣性的隱忍。
「是嗎?」楊釗心不在焉地說了句,轉了轉手中裏酒盅,「這倒讓我有些好奇了,展當家的不介意讓展夫人一起入席吧?」
似乎只是一句平常的邀請,可展越浩還是本能地想拒絕,他不願把夕蘊當作東西似的展覽。可惜,他推託的話還沒說出口,就瞧見不遠處有個盆栽在移動,還移得特別招搖。
沒多久,就聽見一個丫鬟的問候聲傳來:「咦,大夫人?你抱著那麼大的盆栽做什麼?」
這個丫鬟叫得很響,足以讓飯廳裏的所有人聽到。夕蘊無奈地閉了閉眼,只好埋怨從涼想出來的這個笨辦法,更埋怨自己居然還採納了。想著,她忍不住咒罵:「該死的,我怎麼就會抱個盆栽!」
眼看,東叔已經無奈地出來請她入飯廳了,夕蘊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索性決定勇敢面對。她直起身,把偌大的盆栽塞進那個好事的丫鬟手中,沒等東叔開口,就大搖大擺地朝著飯廳走去。不就是個監察御史嘛,怕什麼,難道他還會吃人不成?!
只是……楊釗在見到夕蘊後的劈頭第一句,顯然比吃了她還可怕。
「呵呵,小如意,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小如意?!」他的話,讓越浩和越蒙異口同聲地驚嚷,而後,那兩個聲音的主人又默契地一起瞪向夕蘊。
「小如意?」夕蘊眨了眨眼,一臉茫然:「楊御史是說花滿樓裏你的那個相好嗎?您該不是太想她了,見了姑娘就喊她名字了吧。」
「呵呵,展夫人好眼力,在下都還沒來得及介紹自己,就能認出我是監察禦事。方才不好意思,在下失態了。可能真是認錯了吧,不過她跟你很像,一樣生龍活虎。」
如果沒有楊釗的這句「生龍活虎」,展越浩幾乎就要相信夕蘊是無辜的,偏偏楊釗形容得太貼切。他側過頭,蹙眉逼視著夕蘊,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她只是摸著脖子,杵在原地乾笑。他太瞭解她這個表情代表了什麼,聯想到之前揚州城裏的那些傳言,他的所有理智,頃刻瓦解。
「越蒙,幫我招呼下楊御史和邱侍郎。」展越浩倏地起身,黑著臉丟下話後,就拉起夕蘊往門外走,幾乎已經沒有心情再顧及其他了。
這一刻,他只知道,這個女人終於在堅持不懈地努力下讓他崩潰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7:21
第二十七章
夏日午後,懶洋洋的,如樂意興闌珊地擦拭著桌椅,正在糾結等一下要不要偷偷溜去小睡下。
可是,糾結還沒開始,一旁原本靜靜看著詩冊的錢小弟猛地叫了起來:「有殺氣!」
果然,如樂清楚地感覺到有股詭異的氣場湧進東園,很快,她就找到了來源,有兩個身影飛快地沖進東園,穿過花園,途徑了她的身邊,掀起了一陣微風。她沒來得及反映,只是下意識地問候:「當家的,夫人……」
當家的臉色很難看,頭也不回,緊拉著夫人往裏頭沖。倒是尾隨在後的夫人,跟著小跑步,表情倒是挺尋常,還沖著她眨眼傻笑。
這麼看來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想著,如樂聳了下肩,繼續擦起桌椅。
「殺氣過去了。」身後,傳來錢小弟總結性般的發言。
夕蘊深刻意識到,自己養了一群草包,她明明笑得那麼艱澀,滿眼都閃爍著求救的光芒,為什麼這兩個人就能熟視無睹?!無可奈何下,她只好邊跑著,邊用空著的左手捂著臉,不敢去看展越浩的背影……太可怕了!
她甚至不知道做錯了什麼,自從那日邂逅楊釗至今,夕蘊始終覺得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終於,展越浩停在了寢屋前,眉心皺得更緊了,用力揣開房門後,他拉進夕蘊扔到床上,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覺悟。
「痛……」夕蘊咬了咬唇,本能地呻吟出聲,抬眸對上越浩駭人的目光後,不禁吞了下口水,「你想幹嗎?」
「小如意……」
「……大智慧?」
他立在床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很陰沉,似乎還帶著一絲讓人膽寒的笑意,喚著那個名字。夕蘊別過頭,不敢直視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接他的話,隨便胡謅了一句。卻讓越浩的眉宇更陰鬱了:「一句解釋都沒有嗎?」
「解釋什麼?隨你便,愛信不信。」她能解釋什麼,難道說:這一切都你弟弟安排的?最後,夕蘊還是倔強得不願多說一句,如果沒有信任,說再多都是浪費。
沒好氣地掃了越浩一眼後,她試圖用雙手撐起身,至少要跟他平起平坐,不然氣勢上就輸了。
只是,展越浩壓根沒給她這個機會,倏地就傾下身,蠻橫地吻上了她的唇。
夕蘊茫然地睜著眼,眨巴了幾下。這一刻,越浩的氣勢,只讓她想到「風捲殘雲」四個字。連醞釀都沒,他就直接用舌撬開了她的防線,溫潤的唇齒相纏,有一種黏黏的感覺。靠得那麼近,她能清楚得感覺到他的呼吸,時重時淺;能清晰的聽見他的心跳,沉沉地落在她的心間。
那麼霸道的吻,讓夕蘊明白了些其中的寓意,她別過頭,在理智渙散前結束了這個吻,囁嚅道:「我只見過他一面……」
「我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並非不安于室的女人,「我只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用那麼俗的名字……嗯?」
說話間,他笑了,帶著幾分曖昧的氣息,手迅速地扯開她的衣裳,吻順著她的脖子一路啃咬而下。
「嗯……」夕蘊情不自禁地呻吟了聲,隱約覺得他像是禁欲了很久似的,簡直如狼似虎……細密的吻一直蔓延到她的胸前,停在了她的敏感處。夕蘊又輕哼了聲,倒抽了口涼氣,一股酥麻感從腹間竄出,翻湧開來。她稍稍調勻了下氣息,反駁著:「這……這有什麼,多好聽的名字,我爹……我爹曾經還給我取名叫……錢大姐呢……啊……你的手……不要再下去了!」
「不要麼?」展越浩微抬起頭,眼色迷離,凝神看著身下的她,衣衫半褪,眼含媚色,這個畫面很美,讓他有些情難自禁:「我怎麼覺得你的表情看起來很享受?」
「……是很舒服啊……」說不要,只是因為她怕承受不住那種滅頂的快感,並不代表不享受……
「笨妞。」面對她的誠實,越浩反而有些哭笑不得,由衷地嗔罵了句,而後才笑問:「那要不要更舒服?」
「可是現在才剛過午時,我們剛吃了午膳,外面天好亮……」夕蘊極力隱壓下某些欲念,猶豫著,通常吃完就做那檔子事的只有獸吧。
「大唐律法有規定天亮的時候不能從事人口生產嗎?」說著,他撐起身,很俐落得褪去衣裳。為了掩蓋住自己的急躁,他儘量輕柔地抱著她,沒有任何動靜,只是這樣彼此赤裸著、相擁著。有些熱,可是這熱度一直蘊進心底後,卻是那麼的貼心。
時間在流逝,周圍很靜謐,只有彼此的呼吸聲,一樣,都是越來越沉重。
這樣抱下去,會捂出痱子的吧?想著,夕蘊掀了掀眼簾,輕喚了聲:「越浩……」
「我離不開你了。」
他忽然撐起身,將她壓在身下,匆忙地打斷了她的話,咕噥了一句,很輕,幾乎讓人無法聽清楚。
「啊?」至少,離得那麼近,夕蘊都沒能聽明白他到底講了什麼。她想問個究竟,可惜一個單音才剛擠出唇間,就被他熱辣的吻吞沒了。
之後發生的一切,讓她只記得嚶嚀,所有的思維都停滯了,就這樣放任自己配合他的所有動作。
……
「夕蘊……」
她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擁著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有多舒服,就抱他多緊,直至指甲泛白,嵌入他的背脊,刻出深深的紅印。隱約間,似乎聽到他在叫她,可夕蘊卻沒有心思理會。
然而,即使是獨角戲,越浩也依舊唱得挺高興。他不需要她的回答,只要她聽見:「離楊釗遠點!」
在所有感官到達最高點的同時,他伴著低沉的呻吟聲,暗吼出這句話,隨即吻上她的唇,卻反被她用力地咬了一口。他痛呼了聲,看著身下的她嬌媚呵笑,懶懶的模樣,略微透紅的膚色,洋溢出一股說不清的頹糜感。
夕蘊依舊傻笑著,在他輕輕抽離後,她仍舊覺得全身在顫慄。卻因為他方才那句話,忍不住地想笑:「為什麼,你吃醋哦?」
「你覺得呢?」他退向一旁,挑了下眉梢,反問。
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再向往常那樣否認,是有所改變了嗎?夕蘊定了定神,仔細地研究著他眼眸中的神采,激情後,汗珠佈滿他的全身,在古銅色的皮膚上緩緩滑落,有一股讓她窒息的野性在蔓延。
她有些慌亂地轉開目光,緋紅地臉頰燒燙著,依舊不忘逗他:「你放心啦。雖然他長得不比你差,前途也不比你遜,個性也比你討喜,但是誰讓我先選擇嫁給你呢?在你休我之前,我暫時不會考慮跟他走的,暫時不會的。」
「夕蘊。」越浩愣了很久,因為她的話,臉色越來越難看,到了極致後,卻忽然笑了。
「啊?」
「看來你精神還很好,我們還能再來一次呢。」
「你……」簡直是個縱欲過度的半獸人!
她的話沒有機會說出口了,總之,需求無度的某人完全用行動應證了她的想法……很貼切!
~﹡~﹡~﹡~﹡~﹡~﹡~﹡~。安思源。~﹡~﹡~﹡~﹡~﹡~﹡~﹡~
那日之後,展府一直很平靜,絲棧依舊人來人往,夕蘊幾乎很少出門,安心操持著展府家業。
越蒙說,越浩設法勸住了泗叔,沒人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總之那個頑固的老傢伙終於也有了妥協的時候。心定了,夕蘊也就更戀家了,白天就陪著從商和從涼玩鬧,晚上就陪著越浩「玩鬧」。
日子,如果長此以往下去,應該很好。可似乎,之前的所有寧靜,只是為了之後的風雨做映襯而已。
大概過了半個月左右,楊釗開始頻繁地出入展府,美其名曰是與越浩比較投緣,可是他卻時常把浩園和東園搞錯……
最後,這位隨時有數十名侍衛跟著的監察御史,忽然說為了安全起見不便住官驛,要搬來展府做客幾日。一來,能天天和展兄把酒言歡;二來,能方便瞭解揚州絲商諸多事宜。
展越浩沒動聲色,禮數上更沒有絲毫地怠慢,只是展府近來很死氣沉沉,尤其是夕蘊……她不明白為什麼把房子割了一半讓給別人住,竟然分文不收呢?好歹也意思意思收點租金嘛,做生意的也不容易啊。
因為這個,她連續三天沒去飯廳用膳了。展越浩也沒多說什麼,只派人按時把飯菜端來東園,倒是楊釗,到了第三天,他終於忍不住來慰問了。
大老遠的,楊釗就瞧見夕蘊正在花園的樹下,仰頭看著什麼,很聚精會神,不禁有些好奇,便走了過去,與她一塊看,半晌都沒瞧出什麼端倪。
沒多久,夕蘊打了個很響亮的噴嚏,回頭掃了眼楊釗:「你在看什麼?」
「你剛才在看什麼?」楊釗甚為不解,還在往樹上張望。
「我嗎?沒看什麼啊,噴嚏打不出來,我爹說如果噴嚏打不出,仰頭看一會天就能打出來了。你看,剛才不是出來了麼,舒暢多了,主要晚膳吃得太撐了。」夕蘊說著,卷起袖子,不住地用手扇著風,這天悶得,讓她快要透不過氣了,怕是要有一場雨了吧。
「哦?」楊釗哼笑了聲,「剛才晚膳時,你房裏的丫鬟不是跑來說你沒有胃口麼?」
「……可不是嘛,所以只吃了一點就撐了。」夕蘊結巴了下,見過咄咄逼人的,著實沒見過這麼拐著彎咄咄逼人的。
「是病了嗎?」聞言,楊釗隨口問了句,口吻裏有關切,還順手探了探夕蘊的額間,自言自語地咕噥著:「很好啊,我都比你燙些呢。」
這動作快得,讓夕蘊幾乎來不及避。她分明在他眼眸中捕捉到了玩味的笑意,明知道她的撒謊,他還配合得煞有其事。難得遇見比展越浩還會裝的男人,實在令她咬牙切齒,有苦難言。
「楊御史怎麼又來東園了,該不會是又認錯了園子,迷路了吧。」
「不是,擔心你身子,特意來看你。別忘了,你可是答應過,我待在揚州的這段時間會陪著我的。」難得,楊釗沒有再拐彎抹角。
反而把夕蘊惹得更急了,「您老耳背是不是?!怎麼就聽不明白,我不是你的小如意!」
「哦,我有跟你說過那是小如意答應我的話嗎?怎麼我不記得我提過?」
夕蘊重吁出一口氣,每回面對這個男人,她就會莫名得煩躁起來。顯然,她還不配和他周旋,「我要去休息了,看這天快下雨了,楊御史還是趕緊回園子去吧。」
……簡直就是說什麼中什麼啊!
夕蘊這話剛說完,鬥大的雨點就「啪啪」地往下落了,雨勢來得很猛很急,連打雷的預兆都沒。
遠處,如樂和幾個丫鬟已經拿著傘沖了過來,準備趕緊接夕蘊回屋子裏。一見楊釗也在,大夥有些慌了,還好如樂還算機靈:「你們幾個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把楊御史也扶進屋子,先躲會再說,這雨怕是很快就小了,夫人我來攙扶就好。」
「不用不用,拿斗篷,去拿斗篷給楊御史,趕緊送他回園子。」一想到興許要跟他共處一室,夕蘊就慌了。
「你怕我?」
「轟」地一聲雷,伴著楊釗的話一起出現,更為這人增添了幾分詭譎的氣質。
「當然怕!您是楊御史啊,誰不怕。求您趕緊回去吧,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身子染了風寒什麼的,我可擔待不起。」夕蘊很誠實。
楊釗卻沒理她,接過丫鬟手中的傘,逕自往東園的裏屋走去了。
眼見躲不過了,縱然有再多的無奈,夕蘊也只好硬著頭皮回去,再怎麼著,總比傻站在外頭淋雨明智吧。
進屋後,大夥忙著幫夕蘊和楊釗擦拭發上的雨水,瞧著她們一個個濕得更厲害,夕蘊有些不忍,「好了好了,別擦了,都趕緊下去換聲衣裳吧,這兒不用伺候了。」
「是。」如樂領著丫鬟們應了聲,三三兩兩地出去了。
夕蘊趕緊又拉住了如樂,叮囑了句:「找個家丁去把當家的找來,說楊御史在東園等著他喝酒呢。」
如樂是個明白人,跟了夫人那麼久,很快就猜透了她的言下之意,撇了眼楊釗後,趕緊奔去找人了。
頃刻,偌大的正廳裏只剩下了夕蘊和楊釗,外頭雷雨交加,天色黑得像是染了墨,氣氛更顯妖冶。
「你就這麼想躲著我?」撣了撣衣裳後,楊釗有些不悅地蹙眉。
夕蘊也不避諱,都已經做得那麼明顯了,也沒什麼好遮掩的:「我是有夫之婦,在自家園子裏,和一個陌生男人共處一室,傳出去會給展家蒙羞的,自然該躲著點。」
「呵,我聽到的傳聞可不是這樣的。銀不換竟也有怕悠悠之口的時候?在展府住了那麼多時日了,我也著實沒瞧出來展越浩有把你當回事,你一個人窮緊張些什麼?興許,他正巴望著你紅杏出牆,好休了你,不是說他跟個益州歌妓形影不離麼?」
這大概是夕蘊自打認識楊釗以來,他說話最多的一次了,卻依舊讓人琢磨不透。
「喲,沒想到楊御史也喜歡打聽這些坊間傳言啊。」夕蘊就不明白了,怎麼現在做官的都那麼閑了嗎?
「因為與你有關,旁人的事,我沒有閒情搭理。」
受不了了,夕蘊習慣了直來直往,光是一個展越浩悶著騷了那麼年,已經讓她快熬出內傷了。現在又來了個說話永遠飄來飄去的,還讓不讓她活了。越想越憋屈,她索性大咧咧地在楊釗面前坐了下來,狠狠地瞪視著他,大聲地喊道:「別煩了,這樣繞來繞去的累死人了。你說,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才嫁進展府半年左右,關於展府生意上的事我屁都憋不出一個給你,放過我成不?」
「確實特別。」楊釗癡看了她很久,眼神深邃,忽地就笑了。
「你又在說什麼,求求你以後說話找一個主題好不好。」不要老是叫人這樣猜來猜去的,很無聊。
「沒什麼。我並沒有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如果我真要辦展越浩,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何必拖到現在。我改變主意了,要是往後幾天我心情能好些,不但不會以販賣私鹽的罪治你,還會告訴你一些事,一些你和展越浩應該都挺想知道的事。」
「什麼事?」夕蘊鬆了口氣,總算,這個男人走了一次直接路線。
「關於徐瓷和邱均之間的事。」楊釗低語,表情很自信。
「那你要怎樣才能心情好?吶……別太過分哦,你別當我傻的,肯放過展府,就證明展府對你來有利用價值,要是你太過分,那就一拍兩散,反正我死來死去也就是這一條命。」
瞧著她那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楊釗著實想不出該怎麼形容這個女人才算貼切,也不重要了,總之對上了他的胃口,有些事必須要有那麼幾個對手,才好玩,「呵,真是一股傻氣。沒什麼,大概天天見到你,心情就能好了吧……」
好簡單的要求,好無邪的一個人,但卻步步為營地把夕蘊逼到無言以對,她有種感覺,好像正被人把玩在手心裏一樣。
在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的情況下,夕蘊只好與他四目相對,傻愣愣地眨了兩下。
幸好,救兵來了。
「楊御史的心情很飄忽啊。」聲音的主人很氣定神閑,寡淡的笑容浮在頰邊,目光落在楊釗身上。
哇……好凌厲的眼神!
夕蘊禁不住感歎,而後,她才發現,他此刻的模樣完全把那個眼神所表現出來的氣勢掩蓋了。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看見那麼狼狽的展越浩,就像剛從水池裏爬出來一樣,只在她屋子裏站了些會,他周遭的地就被水滴濕了。
有些困惑,夕蘊轉頭看了眼尾隨越浩進來的如樂。
「我怕誤了事,親自去找當家的,他一聽說就跑來了,我想用傘給他遮雨的,可他跑得太快,我跟不上,還摔了跤。」如樂壓低聲音,解釋道,還抬起髒兮兮滲著黑水的袖子,委屈地看著夕蘊。
另一邊,楊釗掃了眼越浩,哼笑了下,「談不上飄忽,因人而異罷了,展夫人很特別,忍不住就想逗逗她,展當家不會介意吧。」
「很介意呢。」難得的,展越浩格外坦率:「想當初我也不過是想逗逗她,誰料,一逗就逗成了舉案齊眉的夫妻,楊御史該不會是想重蹈展某的覆轍吧?」
「哦?展當家言下之意難道是說,只要楊某持之以恆,也總有機會能抱得美人歸?」楊釗挑眉,含笑看向夕蘊。
那笑容裏滿是挑釁,夕蘊咬著唇,覺著心裏很不適,卻不便開口,只好緊拉住越浩的衣袖,盼望著他能說些什麼為她解圍。
好在,展越浩沒讓她失望。
「如果我死,或許楊御史會有得償所願的機會。可我答應過她,一定會活得比她久。」
「呵,楊某不過是開個玩笑,不過是個女人,展當家的何必那麼較真。」氣氛凝重,楊釗又突然雲淡風輕地笑了。
「很不巧,剛好這個女人是我甘願用千金去換的。」展越浩依舊冷著臉,一字一句,很堅定。
「是嗎?」楊釗歎了聲,站起身,依舊定定地看著夕蘊,「那楊某就等著展當家兌現今日這句話了。不打擾了,趁雨勢小些了,我先回園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7:38
第二十八章
楊釗就這樣走了,跟來的時候一樣,莫明其妙的。
夕蘊幹瞪著他的背影,一直到他走出園子,才狐疑地橫了眼越浩:「他想要什麼?」
「想要建功立業,想要坐收漁翁之利。」說著,越浩接過如樂遞來的乾淨衣裳,揮手讓她退下了。
「哦,那是不是表示,那個死男人想利用我威脅你?而你很不爭氣的,讓他奸計得逞了?」把所有事情稍稍整理了下,夕蘊終於得出了結論。
「可以這麼說。」越浩聳了下肩,並不覺得有什麼吃虧,「過來幫我換衣裳,濕濕的,捂著好難受。」
夕蘊很聽話地跑到他身邊,表情看起來喜滋滋地,俐落地替他換著衣裳,倏地崩出一句:「那代表什麼?」
「什麼代表什麼?」越浩低頭看了她一眼,不明就裏。
「他利用我威脅你,而且成功了耶,那代表你很在乎我吧。」
「你的思維很擴散性嘛。可我必須提醒你一下,如果我配合他,給他想要的,能保住的不僅僅是你,還有展府的家業。或許還能因此解決掉徐瓷這個心頭大患。」
「滾,滾回浩園去,衣裳拿好,自己換,我沒這閑功夫伺候神經病!」放眼整個揚州,也就眼前這男人可以在瞬間就讓夕蘊火冒三丈。邊罵著,她邊還很不客氣地把一旁的乾淨衣裳朝他扔去。人的忍耐力是有極限的,反正她的耐心是越來越少了。
最初的時候那樣愛著的他,是敢愛敢恨;在這麼耗下去,如果還是一無所獲,那就太犯賤了。
「別氣,生氣傷身。」
「關你屁事,我要被氣死了,也會拉你墊背,等著吧。」
「真是個笨妞。」展越浩哭笑不得地輕歎,沒介意她剛才的行為,反倒忽地拉過她,摟進懷裏,耐著性子低語:「瞧著你平時挺聰明的,怎麼關鍵時候就這麼笨。我要真不在乎你,犯得著冒那麼大的雨趕來東園麼,犯得著差點為了你和楊釗撕破臉麼?」
「哦~難道不是為了你的家業嗎?」夕蘊回頭瞪了他眼,口吻很沖。
「你覺得如果楊釗真有辦法弄垮展家,還有必要饒那麼大彎子嗎?原本他唯一的勝算,也就是你販賣私鹽的事,可是前些天嚴峰把人都交出去了,該毀的帳本也早被我毀了,就算有人供出你,他也找不著證據。還有泗叔鎮著,剩下的人全都顧著明哲保身。他只是無從下手了,所以總想要拿走些什麼才甘願。」
「原來他那麼遜哦。」夕蘊靜靜地聽著,最後總結了句。
這跟她想像中的楊釗出入很大,她原以為這個男人定是有很深的城府,沒想到,也不過是個急功近利外加貪小便宜的主。
「其實沒那麼遜,我只是怕你看上他,故意醜化他而已。」
展越浩說得很輕,夕蘊又想得太入神,壓根沒聽清他的話。
「你說什麼?」隨意地問了句後,見越浩惡狠狠地瞪了她眼,根本不打算回答,夕蘊也沒多饒,扯開了話題,「可是我很不甘心啊,我長那麼大,一直都是我利用別人,從來就沒被人利用過。何況他這樣隔三差五的來騷擾一下,弄得我天天精神緊繃,很憤怒啊。」
「那去報仇好了。」
越浩發誓,他不過只是隨便說一句,沒想過前因也沒想到後果,但是夕蘊當真了,並且很興奮地看向他,雙目炯炯有神,「真的麼,可以報仇的嗎?」
「……你如果可以保證不闖禍,不要把自己玩丟了,我可以考慮。」
「嘁,給你三分顏色還開染坊了。我想做的事,你還以為自己真阻止得了嗎?你忒把自己當回事了吧。」其實是阻止得了的,可是想到那麼久以來,這個男人總是喜歡隱藏真情實感,即使那股騷氣在骨子裏爆發,表面依舊冷若冰霜的樣子,夕蘊就覺得,是時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當看到展越浩面色陰鬱,眉頭深鎖,有苦難言的樣子。她享受到了空前的快感,比在他身下到達天堂更有快感……
可是在展越浩看來,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眼前的這張臉就是傳說中的得寸進尺欠抽相。
雖然很氣自己被利用,但夕蘊仍然知道有些人,是自己招惹不起的。
所以對於楊釗,她依舊是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開了就藉口去上茅廁。因為這個,茅廁成了夕蘊近來最熟悉的地方。
比較不幸的是,東園的茅廁在某個晚上莫明其妙塌了……
「早啊,又要去茅廁?」展府門外,楊釗剛散步回來,碰巧遇上急匆匆奔來的夕蘊。
「今天不去了,茅廁塌了,東叔找人重修了,最快也要晚上完工,要憋著了。」
夕蘊很坦率地回道,匆忙的腳步一直沒有停下,楊釗不禁好奇:「你要去哪?怎麼急成這樣?」
「方明婕把我弟弟弄丟了,對了……」說著,夕蘊猛地停了下來,「你有好多侍衛哦,能幫我找找嗎?」
楊釗很爽快就答應了,陪著夕蘊一塊上了馬車,方明婕已經坐在裏頭了,也是一臉焦急。
「先去邱勝全那兒吧,我讓他多派些人去找。」馬車在飛馳,趁著空閒,楊釗詢問了起來,「一向不都是展向東送小弟去私塾的嗎,怎麼今天需要方夫人親自去送了?」
「東叔要找人修茅廁啊,那地方必須環境舒適才行,交給其他人辦我不放心。本來想自己送小弟去的,可是方夫人自告奮勇,於是就變成她去送了……」
「我不是故意的,那段路我沒怎麼走過,錢少爺又跑得快,一眨眼就不見了。我還以為是自己跑去私塾了,可是先生卻說他沒來過。」方明婕趕緊解釋道,她原本是真想幫夕蘊一下,也好改善下之前有些僵化的關係,沒料到會出這事。
「我沒怪你的意思,他肯定又溜出去玩了。」雖然不怎麼喜歡方明婕,但夕蘊還不至於胡亂遷怒。
「他平時喜歡去哪玩?」楊釗很冷靜,幾乎無視了這兩個女人的對話。
「街城蜀岡或者太平坊,也就那兩個地方了。可是方夫人說,都找過了,沒有。」話說到這份上,夕蘊抑制不住了,眉頭蹙得越來越緊,心始終懸著。
楊釗善意地輕拍了下她的肩,安慰了起來,口吻很柔:「沒事的,有我在。」
「嗯。」夕蘊並沒有想太多,在她看來,這不過就是一句隨便極了的話。
可是有些人並不這麼想,眼瞧著面前兩人的一言一行,方明婕總覺得處處都透著曖昧。回想前幾日,他們也確實走得近,按理說一個一直待在深閨裏的女人,和一個從長安來的監察御史,似乎是怎麼也攀不上關係的。然而他們看起來,就像是相識了很久般,讓人無法不生疑。
只是這麼猜想著、警惕著,方明婕隱藏的很好,始終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對勁。
表面看起來,她像是一直心懸著錢小弟失蹤的事,一路上比夕蘊更盡力地尋找。一直到午時過後,邱勝全的人才在城郊林中找到迷路的錢小弟,身旁還跟著小女娃,生得很是俏麗。夕蘊一眼便認出了,那是街城的小惠,她兩年前收養的孩子,和小弟向來比較親近。
錢小弟也沒有多解釋,只是說了句:「我不過就抽個空去會情人而已嘛。」
原本,夕蘊就已經氣得不輕了,一聽這話,火更大了。回到展府後,她還在罵,幾乎沒有間斷過,無論楊釗和方明婕怎麼勸,她就像罵上癮了一樣。
「我警告你,以後少和你姐夫廝混,好的不學盡把他那套風流學了來。會情人……你才屁丁點大,哪有什麼情人可以會!沒出息,你怎麼就會做出那麼對不起我的事?」
「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啊,要是讓小惠聽見了,又要不理我了。我跟你是很正當的姐弟關係啊,怎麼能說我這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呢?」
「你……」
沒等夕蘊氣緩過來繼續開罵,有道稚嫩的聲音就搶先一步了。
「錢小弟,你怎麼能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我對你什麼好,有好吃的都讓給你吃,什麼都聽你的,你居然背著我又去見那個臭小惠……她眼睛沒我大,鼻子沒我挺,皮膚也沒我白,連聲音都沒我的好聽,你說你說,你到底看上她哪一點了?」
夕蘊瞠目結舌地看著突然殺出的從涼,好戲劇性的變化,讓她懵了。她這弟弟也忒吃香了點吧……
「什麼跟什麼啊,論輩份我是你舅舅,我一直把你當侄女來疼愛的,你不要誤會。」
瞧!他居然還說得煞有其事!
夕蘊絕望了,只好無力地沖著如樂說了句:「走,我們回東園,我要補一覺。」
在如樂的攙扶下,夕蘊就這麼走了,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的目光全被眼前這意料之外的一幕吸引去了。就連楊釗和方明婕都看得興致勃勃。
晚膳時,展越浩才回府,對於白天那幾個小鬼的事,大夥都不敢多嘴。因為從涼小姐警告了,這種當場被人拒絕的丟臉事,他們必須假裝沒看到。
直至去陪錢有為喝酒時,越浩才從他口中得知,也沒多說什麼,一笑而過了。
他只盼著從涼和從商能快樂,不願去干涉他們太多,何況那幾個孩子才多大,愛來愛去的做不得數。隔個幾天,興許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這兒子是夕蘊帶大的,你千萬要讓從涼離他遠些。別自己被我女兒吃死了還嫌不夠,還把女兒賠給我兒子。」
「爹,你多心了……」展越浩握住酒盅的手抖了抖,有苦難言。雖然是真被那個笨妞吃定了,但是被人這麼直言不諱地說出來,感覺太窩囊了。
「你還別說,他們倆繼承了我的優良傳統,當年夕蘊她娘就是被我騙到手的。我們錢家人什麼都不擅長,騙術可是一流的。你瞧,你這不是被我女兒騙得血本無歸,還樂呵呵的嗎?」
爹,你能不能不要那麼直接……
展越浩無從反駁,只好暗自在心底叫苦,乾脆把酒盅放下了,這樣抖啊抖的,好酒全被抖掉了。
「好了,換個話題。你出資給戶部和工部補救錢塘水利的事,千萬別讓夕蘊知道。她要是知道你這樣浪費銀子,你就慘了。」
……這話題,換和不換有什麼區別嗎?
越浩只好點了點頭,他確實沒敢跟夕蘊提起,可就算他不說,東叔和越蒙多半也會說。然而,也只有這樣,才能喂飽楊釗,送走那尊大神。那些銀子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麼,但是對於夕蘊來說意義完全不同了。她要是知道了,說不定會把楊釗給剁了。
「當家的,方夫人要見你。」門口傳來了丫鬟的通報聲。
這一刻,對於展越浩而言,那聲音悅耳極了。雖然他很喜歡陪錢有為喝酒聊天,但並不表示他喜歡被人一再提醒他有多在乎夕蘊。
「爹,你早些睡吧,少喝些酒,我去看看。」
「去吧去吧,真是被那個丫頭帶壞了,怎麼變得跟她一樣嘮叨了。」錢有為揮了揮手,咕噥著。
越浩輕笑,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很溫馨。有了爹,能讓他疲了之後發發牢騷;有了她,能相濡以沫。人生總會在某個瞬間豁然開朗,譬如此刻,他突然很想放下一切,仇恨、爭鬥、爾虞我詐……通通都放下,就做個普通人,妻兒高堂,安享天倫。
想著,他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前廳,方明婕正端坐在一旁,失神地握著茶盞,不喝也不放下。見他出現後,她才擱下茶盞,笑著起身:「當家的,我是來送帳本給你過目的。上個月大夫人說她忙,把帳暫交給我管了,才剛整理出來,你看下吧。」
丫鬟上前接過帳本,展越浩使了個眼色讓她先下去,然而才入座,淡淡地說了句:「辛苦了。」
他很清楚,夕蘊能忙些什麼,不過就是懶得管理賬目而已。他記得,她看見數位就會頭疼。
「哪裡的話,大夫人沒來前還不都是我管著的,已經習慣了。」
「你也來得正好,我本打算明兒一早去你那兒找你的,有些事想先問下你的意見。」猶豫了些會,展越浩說道。
「什麼事?」方明婕抿了抿唇,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我跟越蒙商量過,你年歲也不大,長得也漂亮,就這樣待在展府一輩子太可惜了。越蒙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把你找個好人家,到時候,展家依然還是你的娘家,越蒙也依舊是我弟弟。我想,還是該先詢問下你的意思。」這件事越浩已經放在心裏很久了。
趁最近一些事漸漸告一段落,便跟越蒙提了下,他倒是很滿意這樣的安排,但方明婕這邊卻著實難辦。
如展越浩所想的一樣,她幾乎沒考慮過,就拒絕了:「當家的這是在笑話我嗎?我一個寡婦,又在展府待了那麼多年,外頭風言風語早就傳遍了,誰還看得上我?」
「話也不能這麼說,寡婦也沒什麼,夕蘊不也守過寡,算起來在揚州城裏,她的名聲也不怎麼好……」
「我跟大夫人是不同的,她能幹,又生得漂亮,很容易就讓男人喜歡上了。當家的起初不也排斥得很嗎,現在看來似乎也心動了。還有楊御史,今天小弟失蹤,全靠他幫著才找到的,對大夫人他也是呵護得緊。這全是因為大夫人生得討喜,我哪能跟她比。」一激動,方明婕也顧不上什麼了,只覺得展越浩忽然會有這打算,一定是夕蘊攛掇的,想到這,就急急地打斷了越浩的話,一股腦把心裏積壓的事全說了,口氣難免帶著些酸意。
越浩也不傻,能聽出她的言下之意,「她跟楊御史只是朋友。」
「怕是只有當家的這麼想吧,楊御史跟大夫人那麼親近,當家的難道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嗎?」
「夕蘊有分寸,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我想,如果是她主動親近一個人,那多半是那人身上有她想要的東西。」即使不常待在府裏,他也清楚夕蘊和楊釗之間的事。她總是避著他,避到連茅廁都塌了,還有什麼好去懷疑的。
展越浩無心的一句話,卻讓方明婕聽出了不同的味道。如果主動親近一個人,是為了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那夕蘊能從楊釗身上得到什麼?想到楊釗來揚州的目的,方明婕便了然了些。她是想幫越浩嗎?也許她能輕輕鬆松地讓楊釗放過展府。如果她真的做到了,那在展越浩的心中,她的位置就更穩固了。
想到這,方明婕不禁顫慄了下,要是真那樣了,她還憑什麼去爭?
「明婕……」見她臉色越來越不對勁,越浩有些擔憂,輕喚了下。
「哦,我在想剛才你說的事。」方明婕笑著抬頭,若無其事的樣子:「若真有好人家肯要我,我自然開心,當家的最近也忙,等楊御史走了,再幫我物色吧,我不急。」
「不礙事,我讓夕蘊幫你留心著點。」沒料到她忽然又會答應了,越浩帶著一絲狐疑,應了句。莫名的就想趕緊把這事辦了,以免夜長夢多。
「嗯。」
方明婕應了聲,望向門口,又恢復到了從前舉止得宜乖順的模樣。眼眸裏,夾雜著的是誰都看不透的心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7:56
第二十九章
馬上就是七月初七了,乞巧節的前夕,絲棧的生意特別紅火。又恰逢有一批蠶絲到貨,越蒙跑去看貨了,絲棧就靠展越浩一個人守著,再加上月初審賬,他幾乎忙得快透不過氣了。
展府裏也很熱鬧,一般情況下家中女眷要一起拜織女。以往,夕蘊每年都是和花滿樓的姐妹們一起拜的,可今時不同往日,不管怎麼說她得叫上方明婕和盛雅。於是乎,剛用完午膳,夕蘊就跑去了西園。
很不巧,又是一場暴雨,午後的天,黑沉沉的,雷聲陣陣,擾得人心神不寧。
看來是走不掉了,夕蘊索性倒了杯茶,很嚴肅地跟盛雅研究起了女性獨立的問題。關於這個問題,她很早就想跟盛雅探討下了。
「呵呵,我不礙事,這樣挺好。倒是聽說當家的讓你給方明婕物色個好人家,你為她多上上心吧,她若是嫁了,也好……」
盛雅說得很含蓄,點到為止,她想,夕蘊該是聽得明白的。
「別提了。」夕蘊歎了聲,一說到這事就覺得火大:「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越浩是真不懂,還是裝傻。怎麼就會把這吃力不討好的事丟給我?」
「也是,就怕把她逼急了。我聽園裏的丫鬟說,她最近和楊御史挺親近,說不定他們倆能情投意合了呢,也是好事。」
夕蘊掃了她一眼,果然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盛雅雖說是不理府中事務,專心理佛了,可還是多了個心眼。說實在的,若是楊釗和方明婕真看對眼了,她還真打算大肆慶祝一番,能把兩座神一塊送走,多好。
「對了,從商和從涼都還好吧。前些日聽說那丫頭和小弟大吵了一架,現在沒事了吧?」見夕蘊似乎不想多談方明婕的事,盛雅也很識相地扯開話題了。
「不怎麼好,小弟天天被從涼整得很慘,嚷嚷著說要跟爹回太平坊去。」夕蘊聳了下肩。只覺得小弟活該,總算有個人能治他了,倒也樂見其成。
「別看從涼總是哭哭啼啼的,其實是個鬼靈精,以前園子裏的丫鬟都不敢得罪她。」提到以前,盛雅很神采飛揚。
氣氛漸漸熱絡了起來。可有個丫鬟忽然闖了進來,身後還尾隨著全身濕漉漉的如樂,一見她那急匆匆的模樣,夕蘊就覺得有股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還真是那麼回事,如樂給盛雅行了個禮後,焦急萬分地開口:「大夫人,楊御史說讓你立刻去他那兒,像是急得很。」
「立刻?!那麼大的雨,怎麼去啊,想我被雷劈死啊。」夕蘊撇了眼外頭,傾盆的雨,時不時就有幾道像是要把天劈開的閃電。
「可是……」
不想讓如樂為難,夕蘊有些無奈地起身,縱有再多不願還是乖乖地往外頭走去了。見狀,如樂趕緊向盛雅道別,迎上去為她撐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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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園本就有些偏僻,要走好多路,才到楊釗所住的園子。
儘管有傘,也擋不了那麼大的風雨,等夕蘊到的時候,已經濕得不成樣了,她終於體會到那天越浩的感受。
外頭很黑,大老遠的,就瞧見楊釗園子的正廳掌著燈。夕蘊接過如樂的傘,讓她在回廊上避雨,不用跟進去了。跟著,才逕自朝著正廳走去,嘴裏不住地咕噥著:「該死的楊釗,燈油錢不用你出哦,大白天的掌什麼燈啊,不就是雷陣雨嘛,克服克服不行啊。」
「怎麼打著傘還濕成這樣。」剛進屋,楊釗就迎了上來,還一臉無辜地問。
夕蘊先是沒理會他,仰頭看了會,打了個很響亮的噴嚏,「楊御史,關於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如果你真想知道,這傘借你,你出去逛一圈應該就有答案了。」
「這張嘴還是那麼得理不饒人。」楊釗笑了笑,語氣含著幾分寵溺,順勢拿起一旁的毯子,親自替她擦拭了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夕蘊覺得很不自在,她本能地避開,搶過他手中的毯子,呢喃了句:「我自己來就好。」
他也沒再糾纏,自顧自地走開,為她倒了杯熱茶。
「楊御史找我有事嗎?」夕蘊呷了口他遞來的茶,開門見山地問。
「也不是什麼大事,私鹽的案子本來已經塵埃落定了,沒想到昨天邱均剛巧抓到個人,興許是要翻案重審了吧。本想今天去邱均那兒看看那人的,可惜下了場雨,揚州我本就不怎麼熟,這樣一來更認不得路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陪我去邱均那看看,那個人好像叫萬泗。」楊釗很是愜意地坐著,手指還若有似無地敲打著桌面,模樣很隨性。
聞言後,夕蘊輕震了下,沒敢表露出太多情緒,「楊御史還是堅持覺得私鹽的事與我有關嗎?」
「這很難說,不過我想那個萬泗應該與你有關,你就不想見見他嗎?我聽說邱均這人最擅長屈打成招,你不擔心,我倒是有些擔心,就怕這最有處的人反而被用刑用死了。」
「問審是應該的,楊御史和邱侍郎本就是為了公務而來,可是不是也應該有證據才能用刑?」夕蘊的雙拳越攥越緊,她很想立刻就趕去邱均那兒,可卻什麼都不能說,只怕說得越多,反而會把泗叔害得越苦。
「天高皇帝遠,為官的有幾個是循規蹈矩的。就算萬泗真出什麼事,堂堂戶部侍郎也總能找個替罪的,萬一真審出什麼了,可算得上是立了個大功。這樣的好事,何樂而不為。」
「可那又關我什麼事,越浩出了不少銀子補救錢塘水利,這樣也不夠息事寧人嗎?」夕蘊閉了閉眼,快要忍不下去了,她不過是在做爆發之前的最後掙扎。
「即使沒有展越浩,還有一個徐瓷……」
「我說姓楊的,你到底想怎麼樣?就連越浩給你那麼多銀子,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我們展家已經很識相了,你幹嗎就非要把人逼上絕路。我就是賣過私鹽了怎麼了,你要有證據就抓我啊,幹嗎抓個不相干的人。要脅,那是最低級的伎倆,我算是高估你了,沒想到你那麼卑劣!」
「終於忍不住了。」被罵得挺慘,可是楊釗笑得很開心,就想是一直在等這一刻一樣,「有句話你給我記著,以後不要在我面前說『我們展家』這類的話。從頭到尾,我只記得你是我在花滿樓認識的,從沒把你當成展越浩的妻子看過。」
「我說你們男人怎麼就一個個都把曖昧這玩意,玩得那麼爐火純青呢。」她不會自戀到認定楊釗對她有什麼,但事實上他的確有事沒事就曖昧著。基於這一點,夕蘊有必要憤慨一下。
「因為把你逗得發急很有成就感……」
「雨停了,我們去找邱均。」反正罵都罵了,也沒什麼好忍了。夕蘊倏地站起身,喊了聲,她認了,自己壓根就是個不適合玩弄謀略的人。
「找他做什麼?他長得挺帥氣,為人也風流,我不怎麼想讓你跟他多接觸。」趕在夕蘊再次發怒前,楊釗終於收斂起玩心,「邱均沒有抓萬泗。」
「你在耍我?」用泗叔來耍她?想著,夕蘊驀地靜了下來,眼眸微瞇,睨著他。
這是一道透著慍色的眼神,很少在錢夕蘊身上出現,讓人猜不透她下一秒會做什麼。他也不再鬧了,本就沒想過要真正惹火她,「不是耍,是試探。既然萬泗對你來說那麼重要,那就應該保護好,不要讓有心人利用了。只怕這幾天邱均也會收到些風聲,該怎麼做你自己清楚。我可以放過你,至於展越浩,如我剛才所說,就算沒有他還有徐瓷願意出銀子,我想不出理由放過展府。」
「我真猜不透你到底來揚州幹嗎的?」就夕蘊看來,他似乎並不像越浩所說的,僅僅只是為了建功立業。
「我不能只看眼前,算命的說我能活很久,以後的仕途還很長。」
「那你就更不應該棄越浩選徐瓷,徐瓷的目的不是幫你,也不是自保,只是扳倒越浩而已。只要目的達成,你和他隨時會一拍兩散,無奸不成商。何況,你應該也清楚,他既然可以想辦法牽制住邱侍郎,有一天也可以牽制住你。」很少有人能讓夕蘊連見都沒見過就開始討厭的,徐瓷絕對是第一個。
「邱均之所以會被牽制,是因為見不得光的事做得太多,而我不會。」
「這很難說哦,你看越浩,再看看我……你以為我想賣私鹽啊,我也想天天只要吃吃睡睡就好啊。可是趟在這個渾水裏了,總有一天哪怕你一動不動,也會變黑。」
夕蘊的這句話,讓楊釗沉默了。他承認人心是貪的,也不敢保證,若干年之後的自己,是不是還能像現在這樣,可以把一切看得雲淡風輕。思忖了些會,他輕笑,反問了句:「那我又憑什麼相信展越浩?」
「因為他身邊有我啊,除了賺銀子,我不會讓他在其他事上浪費力氣的。」說著,夕蘊仰起頭,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
跟著,又在心底暗叫了起來:好疼,拍扁了,不能前凸後翹了……
「真搞不懂你,哪來的自信,要是有天他還是有了野心呢?」楊釗苦笑,看著眼前這個自信勃勃的女人,心裏泛起一股說不清的滋味。
「應該不太會吧……至少我看見你怕,可是徐瓷身邊只有個陸儀,人家是周旋在男人堆裏的角色,見了你非但不會怕,只怕還能把你玩死……」這算不上有說服力的理由吧,夕蘊很清楚,純粹是沒話找話。
但很快就被楊釗打斷了,「放過他也可以,如果有一天我牽制不住他了,我會讓他死得很慘,而你必須跟我走。」
「展越浩又不是冤大頭,他可以給你財,但你至少要給他勢。還有,我要跟你走去哪?」
「嗯,可以考慮。至於你……換個稱呼而已,不要叫小如意了,改叫楊夫人,像你這樣的女人,窩在這小小的揚州城,可惜了……」
「不要了吧,我已經嫁過兩次了,再嫁下去要被浸豬籠了。等我死了以後,只怕我的墓碑上要刻不下了,得加上一連竄的姓氏啊。何況像我這樣的人,就只有待在揚州才能活得久一點,我生來就是青蛙命,給我一口井,一片小小的天,就夠我撒野了,真的夠了。」
「就這麼說定了,雨小了,如果不想展越浩回府後,在我園子裏找到你的話,你可以走了。」楊釗壓根就不想給她拒絕的機會,有些事情大家朦朦朧朧的,也許更好。在夕蘊快要跨出正廳的時候,他就喊了句,「對了,叫那個方明婕沒事別再來煩我,我不喜歡太有城府的女人。」
他看見,夕蘊的背影僵了僵了,她應該是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這是個雖然衝動,卻識時務的女人,也是楊釗最欣賞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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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釗離開展府的那天,在浩園裏和越浩聊了三個多時辰,任何人都沒敢去打擾。
出來的時候,展越浩一直黑著臉,看見夕蘊後,臉色又變青了。那色彩,絕對比萬漠以前畫畫的色彩還鮮明。
夕蘊不敢多留,也不敢多問,本來好不容易送走了楊釗這座瘟神,她很像放鞭炮慶祝一下的。何況今天又是乞巧節,有好多好多的計畫,可惜就因為展越浩那副可怕的模樣,她只敢乖乖地待在東園裏。
「你家夫人呢?」
該來的還是會來,躲不掉的。夕蘊自覺地現身了,把房門開了條縫,眼睛湊了上去,囁嚅:「我在。」
「開門。」展越浩揮手讓如樂退下了,他很想一腳把門踹開,還是忍住了。
「我爹說,只有沒自信的男人,才會三天兩頭吃乾醋……」
「開門!」
「我爺爺說,只有太監才會動手打女人。」
「……」
他不再廢話了,體力應該留著做更有意義的事情。也不再保留耐心了,這樣耗下去,她無法追溯的老祖宗也會留下一堆屁話。
夕蘊還在想他到底生什麼氣,就覺得眼前一黑,一股衝力把她推到了房裏。門開了,那個黑著臉的男人沖了進來,二話不說地拉過她,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唇。很猛烈的一個吻,她甚至感覺到有一絲血腥味參雜其中。
直到她覺得昏天暗地,快要站不穩的時候,他才放開她,沉著聲,陰霾地低語:「楊釗讓我跟她的小如意說,他會在長安等她。」
「長安太遠了,我不會去,浪費銀子。」夕蘊的神智還在渙散狀態。
「你跟他約定了什麼?」展越浩知道自己很不爭氣,他很想不要被楊釗的話左右,只是很難。
「約定說你們倆互幫互助、團結友愛。如果有一天,你野心蓬勃,反咬他一口了,那你就會死得很慘,我就要跟著他走。」
「跟他走?」
很危險的表情呢,夕蘊吞了吞口水,乾笑:「我是在對你很有信心的情況下,才答應他的。」
「除了我,別想再愛第二個男人。」他緊緊逼視著她,一字一句,說得格外沉重。
難得見到這個男人如此霸道,夕蘊很想仰天長笑幾聲,以抒發內心的竊喜。可是當仔細咀嚼了他話後,她又不捨得騙他,「越浩,這很難,你本身就是第二個。」
「那不准再有第三個!」萬漠的存在,他只有強逼著自己認了,有些事當初是自己放開的,他沒辦法去改變,但至少將來的事他可以把握。
「如果你不跟其他女人睡覺,我可以答應你。」考慮了會,夕蘊很慎重地做出決定。
「換衣裳去,帶你出去玩。」
「啊?」很迅速地轉變,讓人接受不了啊,她還以為在兩人互相吐露真心之後,通常都會乾柴烈火一下的。
「今天不是七月七嗎?外面應該很熱鬧,想帶你出去逛逛。」
「等我等我,我這就去換衣裳,晚上我帶你去個地方,能看見牛郎織女踩麻雀。」
「……是喜鵲。」
展越浩很無助,如此浪漫的畫面,經她的口過濾之後,簡直就成了虐待小動物的場面,太血腥、太慘不忍睹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8:13
第三十章
乞巧節的夜,是出乎展越浩意料之外的熱鬧,到處都擠滿了人。
越浩和夕蘊沒有坐馬車,確切的說,他們是從展府爬牆偷溜出來的。因為有傳統的錢有為和東叔在,按理說,今晚夕蘊要帶領家中所有女眷拜織女。東叔一直以為夕蘊和他是一夥的,思想行為都是很有默契的。於是,在沒有詢問過她的前提下,很貼心的把拜織女要用的所有東西準備好了。
實在沒辦法,他們兩人只好靠溜的。
話說回來,這樣反而多了一層刺激感,夕蘊拉著展越浩一路小跑,直到實在跑不動了才停下,已經在羅城市集了。從市集到最熱鬧的瘦西湖邊,並不算太長的一段路,他們走了很久。
夕蘊都快忘了自己多久沒好好逛過市集了,她買了很多東西,吃得很撐,越浩乖乖地跟在後頭付銀子。放開了大膽吃,一點都不需要心疼,這種感覺讓她很爽。
最後,她還買了很多很多準備帶回去給三個小鬼吃。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牛郎織女?」
展越浩立在湖邊的亭子旁,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正上演的這一幕,面前有兩個人在空中飛來飛去,周圍有很多女人,不斷推搡著,爭先恐後的,很吵,那一陣陣湧來的衝力,幾乎讓他快要站不穩了。
在人群週邊,有很多大漢站著,想要接近瘦西湖的人得付銀子。比較奇怪的是,他們不用付。
「是啊,跟我來,我們有貴賓席的。」說著,夕蘊拉起他,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很快就擠進了靠近湖心的那個亭子。
亭子四周點滿了燭火,有幾盞抵抗不住風的摧殘,熄滅了,一旁有人又趕緊上前點了起來。四周坐著兩個人,中間的石桌上還擺放著酒菜、糕點,果然很貴賓……
還沒走進亭子,展越浩就已經看清了裏頭的人,是嚴峰和萬泗。
「越浩,來的正好,我本來還想明天去展府恭喜你送走楊釗的,既然你來了,明天我能少走一趟了。」一見展越浩,嚴峰就起身迎了上去,笑得很親和。
至少夕蘊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對女人笑,她有些警覺地擋在越浩跟前,昂了昂頭,掂起腳尖拼命想與嚴峰比肩對視:「你和越浩什麼時候那麼熟了?」
「需要跟你報備嗎?」嚴峰冷笑,故意拍了拍展越浩的肩,舉止狀似親昵。
不明所以的展越浩倒是很自然,他和越蒙間也時常會勾肩搭背,只是一種表示友情的方法而已,很正常。夕蘊的反映卻很大,猛地拉開嚴峰的手,又瞪了他眼,惡狠狠地說:「我警告你,離他遠些!」
「哈哈,越浩,你這娘子是醋缸啊,男女都不放過。」目的達成,嚴峰笑得更倡狂了。
「是嗎?那樣倒好,可我還真沒見她酸過。」會吃醋代表是真的在乎吧。但至少在展越浩的記憶裏,幾乎就沒有夕蘊吃醋的片段,她總是很冷靜地處理著所有事,即便他頻繁出入妓院,又或者建了個明雪院養了一群家妓,她似乎都無所謂。
甚至於,夕蘊不由分手解散明雪院的理由……居然是為了節約開支。
「你們別逗她了,這丫頭要是醋勁真上來了,十幾頭牛都拉不住,會天翻地覆的。」泗叔說了句公道話。
這話,讓嚴峰想起了一些往事,抑制不住地大笑,笑得夕蘊羞紅了臉,一個勁地掐他。
相較于他們,展越浩有些雲裏霧裏,直覺讓他知道不要去問得太明白,答案可能會讓他很窩火。
但就是有人偏要他悶出內傷不可,嚴峰在終於止住笑後,遞了杯酒給越浩,跟著說:「要牢記泗叔的忠告,千萬不要真激出這丫頭的醋勁。以前有一次,萬先生和泗叔談事多喝了兩杯,一夜沒回府,夕蘊來找的時候剛巧看見有女人在給萬先生換衣裳,差點沒把泗叔的酒館拆了,連酒館後頭養的豬她都不放過,泗叔說要牽幾頭牛來攔她,結果她找人把牛全剁了。幸好萬先生把她綁回去了,直到知道那個女人是泗嬸,她才終於消停了。自那之後,萬先生都不敢跟女人多講一句話。」
「可不是,害得我那口子一聽到『錢夕蘊』這名字,就怕得慌。」泗叔哪知道嚴峰是在故意氣越浩,傻乎乎地跟著附和。
「我哪知道泗叔成過親啊,從來都沒人跟我說過。」那是讓夕蘊認為最丟臉的事,那之後,萬漠把她好好教育了一番,她學乖了,再也不允許自己用那麼蠢的方法解決事情了。
誠如萬漠所說的,男人是種很奇怪的東西,但凡遇上這種事,女人越是撒潑越是會讓男人的心背叛得更堅決。這些年,她所看到的、所聽到的男人,還真都是那麼回事。
夕蘊和泗叔說得很歡,除了嚴峰,再也沒有人注意到越浩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用什麼身份去聆聽她和萬漠的往事,僅僅只是聽說而已,他彷彿都能感覺到那個時候夕蘊生活得有多快樂,他們夫妻間好像有說不完的趣事,日日都浸在甜蜜裏。那種甜蜜不但讓當事人幸福,還能感染身邊每一個人,包括他。
這一次,不同于以往,展越浩有了一個很深刻覺悟,似乎在嚴重嫉妒的同時,他需要好好自我反省一下。
「喂,你幹嗎崩著臉?」嚴峰很好心地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越浩,笑問。
「怕皺紋……」笑得出來就有鬼了!
「對啊,展當家,吃菜吃菜,別客氣。」泗叔也醒悟了過來,替他夾了一筷子的芹菜。
「我不吃芹菜,會生不出孩子。」
「……你都已經有兩個了,還生個屁啊,要那麼多去踢蹴鞠啊!」夕蘊斜睨了他一眼。
「那不一樣……」越浩哭喪著臉,很無力,有苦難言。
外面忽然吵鬧了起來,他聞聲轉頭看了眼,才想起來那兩個傳說中的「牛郎織女」……有一男一女,衣著華麗,越浩認得那是他絲棧的絲綢,這兩人正在天上飛來飛去,至於怎麼飛的,有待考證。他之所以能確認他們是「牛郎織女」,是因為這兩人身上各掛著一個牌子,分別寫著牛郎和織女,實在很破壞美感。
隨著外頭不斷響起地陣陣唏噓聲,突然間就從四面八方湧來很多飛禽,仔細一看,是麻雀。麻雀們齊刷刷地棲息在一根懸空的粗麻繩上,估計上麻繩上沾了不少食物。
「難怪我們有貴賓席。」那些麻雀讓越浩恍然頓悟。
估計這場異常詭異的牛郎織女相會,就是夕蘊策劃的了,只有她才會把喜鵲換成麻雀。
「你那是什麼眼神啊。」夕蘊很不滿,她這只是充分抓住每一線商機而已,他憑什麼一臉鄙夷,「我當然知道是喜鵲,可是你要我去哪裡抓那麼多喜鵲哄她們開心啊,明顯麻雀比較好抓。」
「主要還是成本低廉。」展越浩一語道中要害。
就是在這個時候,「牛郎織女」又飛了,開始相會了,人群很沸騰。
可是按理應該很聒噪的夕蘊忽然噤聲了,目光定定地落在人群中,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越浩關切地問。
「沒什麼。」她轉過頭,掃了眼嚴峰,見他和泗叔正聊得起勁,才沖著越浩低語:「我突然想起有東西沒買,你在這等我下,我馬上就回來。」
「我陪你……」展越浩的話還沒說完,夕蘊就一溜煙的走掉了,腳步很匆忙,讓他起了疑心。
她絕不是去買東西的,因為有他在,這丫頭定不可能願意自己掏銀子。想著,越浩順著她剛才出神的方向看去,引入眼簾的只有密密麻麻的人,搜索了會,他才在人群中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吳越。
「她去哪了……喂!」嚴峰好奇地追問。
可越浩卻沒有心思搭理他,想跟著慢慢遠離人群的吳越去看看,當他好不容易擠出重圍的時候,卻只瞧見遠處有幾隻狗圍在一起狂吠,沒有吳越,更沒有夕蘊。比起身後的熱鬧,眼前盤根錯節的巷弄顯得異常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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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越浩在瘦西湖邊的亭子裏等了她很久,心一直揪著,直至人散燈熄,夕蘊都沒有出現。
泗叔和嚴峰勸了他幾句後,也跟著擔心了起來,最後索性陪著他一塊回展府了。
夜雖深了,府裏頭倒是很燈火通明,東叔一見越浩回來,氣鼓鼓地,只問候了聲就退下了。
「怎麼才回來,東叔和錢老爹憋了大半夜的氣了,正愁找不到人洩。」越蒙剛陪錢有為喝完酒,想去睡,碰巧見到越浩,招呼了句。
東叔倒是還不敢沖著大哥發火,錢有為那性子就說不準了,越蒙想著還是先提醒一聲的好。
「還憋著?夕蘊沒有回來嗎?」若是回來了,錢有為怕是早就發洩夠了,想到這,越浩的眉心又緊了幾分。
「不是跟你一塊出門的嗎?」被這麼一問,越蒙糊塗了。
「突然說有事就走了,還說讓展當家等著她,結果半天都沒見影。」萬泗幫著回答了。
氣氛靜了下來,誰也想不透她會跑去哪兒,平常有來往的那些人都在這兒了。嚴峰想來想去,也就一個地方了:「要不派人去蜀岡那看看。」
「大呆哪會留她到那麼晚,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呆見她怕,說兩句就會想辦法哄她走了。」只有泗叔頭腦還是比較清晰的。
就在一屋子人猜來猜去的當口,門口忽然有了動靜,像是守門家丁的招呼聲,絮絮叨叨的,有些聽不太清。
越浩率先沖了出去,正瞧見夕蘊跟家丁說了些什麼,怔怔愣愣地往裏頭走。還是出門時的模樣,看起來沒什麼事,只是神情落寞了點,懷裏頭抱著只白絨絨的貓。
「那只貓……」萬泗瞇起眼,好讓視線看得更清楚些,竟沒有關心夕蘊的去處,目光反而落在了那只貓身上。口吻有點遲疑,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句完整的。
倒是嚴峰,這下沖得比展越浩還快,一把就拉住了夕蘊,「你在哪找到它的?」
「在……」夕蘊被嚇了跳,想了半晌,不知道怎麼跟嚴峰形容。
「快說!」嚴峰一刻都等不及了,眼色很駭人。
「放手,會痛啦……」攥那麼緊找死啊!
「你先放開她,這樣讓她怎麼說。」雖然有些不明白嚴峰和萬泗到底是怎麼了,可當看見夕蘊因為痛而皺成一團的五官,他便覺得心疼了,邊說著,邊一把拉開了嚴峰的手。
剛脫離嚴峰的鉗制,夕蘊就一溜煙地躲到越浩身後,「你不要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見過他了是不是?」一定是,他和這只貓向來是形影不離的。
「沒有,只撿到這只貓而已,你喜歡你拿去好了。」
「錢夕蘊,你……」
「越浩,我好累,我想睡覺。」她鬥不過他,總得找個厲害點的擋前頭吧。
還好,她這位夫君最近很聽話,雖然越浩也很想知道她到底去哪了,可相比之下,還是先把眼前這位有點發瘋的男人弄走比較重要,「回去,她不想說你逼也沒用,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先讓她休息,有話我會問。」
「是啊,嚴峰,你逼死她,她也就頂多死皮賴臉的給你一隻貓。」萬泗也跟著一起勸了起來。
偏偏嚴峰也是個認死扣的人,「我只想要你一句話,到底有沒有見到他!」
「沒有。」夕蘊橫了他一眼,體會到了百口莫辯的無奈。虧她一直把這男人當朋友,沒想到這人居然一點都不瞭解她,她是那種會撒謊的人嗎?
「真的沒有?」
「你到底有完沒完了,我憋著忍著,你就當我不會放屁了是不是!」
「我……」嚴峰瞬間就偃旗息鼓了,她發火了,那就代表是真的沒有撒謊了。
「我什麼我,大半夜的,你思春難不成還要大家陪著你一起思?人家牛郎織女難得見一回,你嚎什麼嚎,把喜鵲嚎走了,你擔當得起嗎?小心牛郎織女摔下來一起把你壓死,壓成人幹!」
「……」反正無言以對了,嚴峰長吁了一口氣,有些失落,撇了眼夕蘊懷裏的貓兒,也懶得再跟她吵下去,轉身打算離開了。
卻有忽然被夕蘊叫住:「等等,把白團子帶走,我最煩這種毛髮旺盛的東西。你等著,我一定儘快把那個死小子給揪出來。」
「但願吧……」
嚴峰心不在焉地說了去,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白團子」,像對待它的主人似的,很呵護備至。萬泗一直都沒聽明白他們到底吵什麼,只曉得「白團子」是萬謙鎮養的貓,自從兩年前謙鎮把它撿回來後,這一人一貓就是形影不離的了。
現在,「白團子」出現了,那是不是代表消失多日的謙鎮也出現了?然而萬泗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謙鎮回來是好事,這嚴峰幹嗎一臉又喜又氣的激動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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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不管越浩怎麼逼問,夕蘊也就只給了他一句交待:我不知道,只猜想可能謙鎮快回來了吧。
跟著,他也不再問了,萬家這對父子讓他心力交瘁,不想多談,每提一次,心就暗暗地疼著。
一整夜夕蘊都沒怎麼睡好,一直翻來覆去的,她認定自己一定不會看走眼,那個身影絕對是萬謙鎮。可是為什麼他要躲著她,既然躲,為什麼又要「白團子」咬著信來見她?那封信應該是謙鎮的筆跡沒錯,邀她三日後在萬家陵碰面。
那也不是什麼掩人耳目的地方,何必還要另外約,倒不如當時在那黑漆漆的巷子裏直接現身。
就是帶著這樣毫無頭緒的揣測,夕蘊一直折騰到天亮才睡著。越浩起床的時候,沒去打擾她,很安靜地看了她會,心裏總覺得沉甸甸的,像是要有什麼事發生般。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8:50
番外
--漠大叔的夕陽戀【紅顏未老君已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一天是冬至,當是進補的日子,大夫按例給萬漠送來一些養生的方子。
那段日子,萬漠日日都咳得厲害,就順便讓大夫看了下。瞧著大夫眉心皺得死緊一言不發的樣子,萬漠心沉了沉,靜候了良久,終於忍不住了,「怎麼回事?」
「萬先生,怕是肺病。」大夫頓了頓,「情況不太好,我給你開些藥方子,你按時服用,先調理段日子再看看。只是……你這病要根除怕是不容易,切忌飲酒。恕我學藝不精,改天我讓師父再來幫你瞧瞧,興許,也沒我說得那麼嚴重。」
萬漠淺笑點頭,心裏有了幾分了然。這個大夫已經算不上是學徒了,平日裏身子有什麼不適,都是他給治好的。這回,若不是當真染上了什麼大病,他也不會那麼謹慎。
送走了大夫後,萬漠心情有些煩躁,只想找個人說說話。夕蘊跟著謙鎮出去玩了,想了半天,偌大的揚州也只有街城的萬泗還能聊上幾句。那天,他跟萬泗在酒館裏喝了很多酒,不是不記得大夫的忠告,可萬漠很想最後再任性一次。起先萬泗也不問原因只是陪著他,幾壇後,終於是忍不住了。
「你今天怎麼了?你那小娘子惹你生氣了?」
「她很好,我很慶幸當年能娶到她,只是委屈了她。」萬漠看著窗外西落的日頭,苦笑。
「談什麼委屈不委屈的,那都是天意。」
「是啊……天意……」萬漠心不在焉地呢喃。
歎造化弄人,他多想在自己風華正茂的時候與她相遇,那愛也能更坦蕩蕩些,那相守也就可以更長久些了。
「萬泗。」借著最後的清醒,萬漠抬眸,「如果我出了什麼事,要替我好好照顧她。」
「得了吧你,她還需要我的照顧嗎……」見萬漠逼視著自己,像是非要等他一個回答般,萬泗頓了頓,改了說辭,「放心,就算是我死也不會讓她出個什麼事。」
萬泗這話,讓萬漠像是吃了顆定心丸般,安心了不少。他知道萬泗是個性情中人,一諾勝過千金,縱然往後她愛闖禍的性子依舊,也至少能有個人替她擋著了。了無牽掛後,他很快就醉了,婚後頭一次徹夜未歸。
隔天一早,迷迷糊糊間他就聽到了個熟悉的聲音。
外面很雜亂,各種聲音都有。萬漠皺了下眉,勉強撐起身,宿醉讓他走路有些不穩,好不容易走到門邊,面前的景象讓他瞠目結舌,瞬間清醒了。
泗嬸懷裏抱著兩隻雞,在四下逃竄,身後還跟著條大黃狗,邊跑那條狗時不時還邊回頭吠兩聲,那吠叫聲很淒厲沒什麼氣勢。
「萬漠!快來,快來,快把她綁回去!」
不遠處,萬泗注意到了門邊的他,大喊著。萬漠聞聲看了過去,才瞧見目露凶光的夕蘊被萬泗緊拉著,手裏提著把菜刀,刀上還有血滴落。血?!他尋了一圈,當看見四周錯落的豬屍後放鬆了下,真慘,可憐了萬泗家的大種豬。
「泗叔,我把牛牽來了,你趕緊讓開,我讓牛拉住她!」又一聲叫聲傳來,是酒館的夥計,身後尾隨著五六頭大水牛,蓄勢待發的哼著氣。
終於,萬漠再也看不下去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那些牛被激火了,會活活把她踏死的。
「把刀放下。」他走上前,比起周圍所有人,那脫口而出的聲音冷靜極了。
「那個女人想脫你衣裳!」夕蘊沒理會,捋起袖子,揮著刀指向泗嬸。
「把刀放下!」這次,萬漠正起臉色,聲音嚴厲了起來。
「可是那個女人想脫你衣裳!」雖然還在堅持,但夕蘊還是有些被他的氣勢嚇住了,猛地丟下刀。
就在刀落的剎那,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癱軟在地上。泗叔抹了抹額間滲出的汗,趕緊把自己妻子扶進房,也沒忘那些倖免於難的雞和狗。果然,他老了,再也不適合一大早就做那麼激烈的運動了。
「泗叔,這些牛?」夥計還在猶豫,情況穩住了,但說不定萬夫人隨時又會失控的。
「牛什麼牛,還不趕緊牽回去,牽它們來做什麼,送死啊!」萬泗大吼。
「哦……」不是你讓我牽來的嗎?
萬漠看了眼周圍的慘狀,深皺了下眉頭,禁不住一陣猛咳。好不容易止住咳後,他飄了眼夕蘊,輕斥:「回府。」
「可是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沒有脫我衣裳!那是你泗嬸!」
「噯?」莫非她……又衝動了?
夕蘊意識到了錯誤,一路上不敢說話,頭垂得很低很低,就快埋進胸口了。像個小媳婦似的,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萬漠身後,沿路被人指指點點地回到了萬府。
一進門,萬漠就丟開所有涵養,轉身瞪著她。
四周靜默,他忽然抬起手,夕蘊嚇得縮起脖子,下意識地喊:「我只是以為你不要我了!」
他沒有要打她,只是猛地將她攬進懷裏,把頭深埋在她的髮間,淡淡的香氣傳入萬漠的鼻間。良久,他深歎了聲,「我對你而言,真的那麼重要麼?」
「當然啊。」夕蘊想都沒想就回答。
「那你愛我嗎?」
「我……」
她的猶豫,讓他苦笑,「只是依賴吧,我明白。如果可以,也甘願讓你依靠一輩子,只是,總有一天你要學會去面對沒有我的日子,總有一天……」
「為什麼?」夕蘊眨著眼,問。
兩年多的相處,他把她寵成了貨真價實的小女人,讓她淡忘了世態炎涼。倘若,離開了這個懷抱,夕蘊會慌亂會無措,她不知道怎麼去重拾曾經的堅強。
「因為我許不起你一輩子,我能給你的永遠只是當下。」
「當下就夠了,我從不相信一輩子。」
「可是或許他可以……」
「他有夏影了!」她若想爭,兩年多前就去爭了,可她不想,不想以愛為名去剝奪其他女人的幸福。那樣,即使得到了,她也會唾棄自己。也不想,抱著那份必須與人分享的愛去做夢。
「可他愛的人是你。」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夕蘊推開他,皺起眉。
「沒什麼。往後別再像今天這般衝動了,若是男人當真變心了,你這樣鬧,只是給了他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離開;若是沒有變心,你這樣會傷到他。我行我素地活固然是好,但未必就是對的,要學會去為別人想。」
「……哦。」夕蘊似懂非懂地點頭。
這些話,對於當時的她而言過於深奧了。她不懂,但卻知道只要是萬漠說的,那就一定是對的,他從來都是為她好的,所以她甘願盲從。
後來的萬漠變得越來越奇怪,他總會有意無意的在她面前提起展越浩。也因此,即使已經不理會外頭的事了,夕蘊還是清楚他的所有動向。她知道有一場火燒了錢塘展府,也燒了他大半家業,夏影和他娘親都死了。聽說,他頹唐了好一陣子,日日借酒澆愁。甚至知道……那一次,他駕臨萬府,原來是為了求她的畫像……
萬漠說:展越浩愛你。
她笑。
萬漠說: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就去找他,他會給你幸福,一輩子的幸福。
她依然笑。
萬漠說:如果他真娶了你,你就把我忘了,忘乾淨。
她還是笑,帶著諷刺的笑。
後來的夕蘊知道,她終是從未嘗試去瞭解萬漠,那段日子,她只覺得心涼,他拼命地把她往其他男人懷裏推,讓她覺得自己就像個負累。她更加賣力地跟著泗叔賣私鹽,想賺好多好多銀子,想讓萬漠知道,她也可以獨當一面,可以替他撐起萬府。
直到那一日,平淡無奇的一日,那是她生辰的前一個月。一早,他說想去錢塘走一趟,訪一個故友,臨行前,他想完成她的畫像,送去給展越浩。夕蘊沒有阻攔,靜靜地躲在廚房裏為他準備路上的乾糧。
他一直說喜歡吃她親手做的糕點,那天,她做了好多好多。埋著頭,什麼話都不說,拼命地和著麵。
萬漠立在門邊看了她好一會,其實那些糕點味道並無獨特之處,他愛吃,只是因為愛她。
做那副畫像時,萬漠愣了很久,遲遲未能下筆。這是第一次,他心無雜念地想把最美的夕蘊呈現給展越浩,宣紙上只有她,再也不會有他。突然地就想喝酒,他知道不能喝,卻還是拿出了偷藏在床底的酒。
他借三分醉意,為她畫眉、點唇……這一年她二十,當年青澀不在,眼眸間已然是女人的嬌媚。一顰一笑,都美得其如其分,記憶片段零星在萬漠腦中滑過,初時的相遇、向揚酒館裏他手把手教她作畫、初為人婦、她像個孩子似的躲他、他們攜手遊遍天下、她垂著頭埋怨「我只是以為你不要我了」……
最後,萬漠仍是覺得最美的仍是她出嫁那日。她身著豔紅嫁衣,端坐床頭,用怯怯不安的眼神看他,抿著唇在搖曳燭火下羞赧淺笑,一笑,便是給了他三年的刻苦銘心。
他想畫那一日的她,卻找不到合適的紅描繪那日嫁衣,萬漠找了很久,一次次地調試,都弄不出那抹擾人心悸的紅。伴著一陣陣的猛咳,他依舊不想休息,像是覺得過了今日,便再也沒有機會畫了。
忽而,眼前熟悉的景越來越模糊,他咳得越來越厲害,提筆的手再也使不出為她揮毫的勁。可他笑了,他見到了那年山頂,並肩相擁的那一幕……
「我覺得吧,我太幸福了,怕是連都天都要妒了。」
「怕什麼,有我在。」
「你很了不起哦,能跟天鬥嗎?」
「嗯……有點難度,不過天又能怎樣,除了死別,基本沒什麼能讓我放開你。」
「你找死啊,大過年的說什麼死不死的!」
「……」
「你要敢死,我會追到黃泉去揍你的,你信不信。」
「你要敢追,我會把你一腳踹上去的,你信不信。」
……
呵,原來那時候她的表情是那麼嬌羞,娘子,娘子,是唯有娘子對夫君才有的嬌羞。他為何曾經偏執地認定那只是依賴?何嘗,不是一種相濡以沫的愛,細水長流,一流就流到他久眠。
「萬漠!」一聲驚呼從門邊飄來。
他聞聲,拼命想止住咳,想吞下湧上喉間的那味腥甜,想回頭宛若當年那樣對著她笑。最後,一切都沒能忍住,萬漠覺得自己像是被抽空了,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血伴著咳從嘴邊噴出,殷紅殷紅地在案上宣紙中氤氳開。
染紅了畫中她的嫁衣……他睜著眼,恍然,原來,要的就是這抹紅,他嘔心瀝血的紅。
「娘子……」他倒在桌案上,看著眼前面色焦急的她,笑著低喚,當真是最後一次這樣喚她。
「閉嘴!」
她哭了,萬漠第一次見她哭,連哭都是傻乎乎的。她緊握著他的手,衝著門外的家丁大聲喊,讓他們去找大夫。
可是萬漠知道,縱是找來滿城的大夫都沒用了,「去找他,告訴他……你的心事……」
「我不要!我只要你!」
「記得……我愛你……」他好累,想睡了。
「萬漠,你不准睡,是你堅持要娶我的,你不可以就這樣把我一個人扔下!不准睡!起來陪我說話!」
回應她的是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夕蘊拼命地搖他,打他,瘋了一般。直到,被家丁們拖開。她眼睜睜地看著大夫進來,又看著他們搖頭離開,家丁們都沉默著,沒有人說話。
案上,宣紙,有她的畫像,只畫了一半,是她出嫁時的模樣。
「夫人……」
「他沒有死,他說過有他在,我什麼都不用怕的,他說過的……」
夕蘊緊握著那副畫,呢喃著,恍如失了魂般往屋外走。家丁們想喚,卻又不敢,那抹背影蒼涼至極。
這一日萬府,冷得宛如冰窖。
終是,三年,一段婚姻,掏空了她的心肺。
此去經年,縱是愛,亦拾不起最初的炙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9:07
第三十一章
大約在夕蘊嫁入展府後,子夜時分的萬家陵就沒人敢接近了,據說晚上的時候時常能聽見有男子的吟詩,還伴著淒淒的琴音,有人還親眼目睹過白衣男子出沒。百姓都說,是錢夕蘊再嫁之舉,讓萬漠入土都難安。
謠言也未必都是假的,今夜的萬家陵就真的有個白衣男子出現了。
夜色中,他面色冷峻地立在萬漠的墓碑前,表情裏參雜了一絲落寞,漂亮的薄唇微微上揚,似是在笑,一種略帶悲戚的笑意,讓這夏夜添了幾分寒意。
「你怎麼還是那副陰陽怪氣的模樣。」身旁的夕蘊倚在樹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有嗎?」他終於開口了。
夕蘊顫了下,他的聲音很好聽,卻一直都是陰冷陰冷的,「乞巧節那天為什麼不露面,鬼鬼祟祟的做什麼?既然回來了,來展府找我就是了,還非要把我約出來,尤其還是大半夜的,你不想睡我想睡啊。」
「你完全可以不用來,我沒有拿銀子威脅你。」
瞧瞧,瞧瞧,這死小子說的是人話嗎?好歹她也算他的繼母啊!
「你裝得那麼有氣勢幹嗎?說白了,不就是在躲嚴峰嘛。」夕蘊橫了他眼,暗忖,真是個給臉不要臉的人。
「那個該死的跟你說了什麼?」
「孩子,冷靜……」
「孩你個頭!」萬謙鎮忍不住了,他不喜歡夕蘊總煞有其事地端出長輩的樣子,事實上,他不過就比她小了一歲,「我離開也好,回來也罷,都跟嚴峰無關,讓他少自作多情。更不可能因為躲他而把自己搞得那麼窩囊,那晚不露面是因為有人在跟蹤你。」
「誰?」
「我怎麼知道。」他都離開揚州那麼久了,就算看清那人的模樣,也不可能認得。
夕蘊無奈地眨了下眼,「那你說什麼屁話。」
「只是想要你警惕些。我去見過泗叔了……」說著,他轉過身,含笑逼視著她,「我記得我臨走時,有警告過你不准再賣私鹽,你好像壓根就沒聽懂我的話。」
「你瞧瞧這萬家陵,那麼大,修繕打理得花多少銀子啊,還有蜀岡的那些孩子,都得吃飯啊。不賣的話,怎麼撐下去啊。我嫁給展越浩之後,就沒有再賣了,都是偷偷挪用他的銀子來用的。」
「他對你好嗎?」謙鎮的口吻忽然就變了,不再是冷冷的,有了幾分人情味。
「還好吧,跟你爹是沒法比的,但至少也在慢慢改變了。」說著,夕蘊忍不住轉頭看了眼萬漠的墓碑,忽地嗟歎。
「那他愛你嗎?」
「……不知道。」他從來沒說過,夕蘊也一直沒敢問。
「算了,別在我爹面前說這些,免得他覺得自己所托非人,死不瞑目。」謙鎮一向很敬重父親,曾經甚至覺得他每一個決定都是對的,只除了他要求夕蘊去找展越浩,那是謙鎮一直無法理解的事情。
也罷了,那麼久過去了,他也著實想不出自己有什麼資格去干涉。想著,謙鎮轉開話題,說起正事:「采軒齋還需要我打理嗎?」
「廢話,你覺得我撐得還不夠累嗎?」她壓根就是為了他這句話來赴約的。
「我想也是,采軒齋的盈額差了好多,本還以為你是被幸福沖昏頭了,看來不是,是資質有限。」這話是假的,謙鎮絕不信以夕蘊的能力,會把胭脂鋪折騰成這副慘澹的模樣,「你不想解釋嗎?」
聞言,夕蘊漫不經心地輕笑,「解釋什麼?」
「我跟幾個掌櫃聊過,采軒齋依舊還是客似雲來,就連靈為齋生意都好了不少。聽說這幾個月的帳都是你親自做的,好像從你開始做賬後,盈額就莫明其妙地少了。」別跟他說這是巧合,連小弟都不會信!
「巧合……」
「……難道你差點切斷徐瓷的後路,也是巧合嗎?」
這死傢伙簡直比他爹還精明,夕蘊摸著脖子,仰頭賞起了星星。不解釋了,反正說什麼都是徒勞,他定是什麼都看透了,才約她來的。
「我還記得,以前萬家陵後院的地底下埋了好多銀子,為了保護那些銀子,你才編出萬家陵鬧鬼的消息吧。按理說,沒人敢來這兒挖銀子的,現在怎麼全不見了?」
「花光了……」要是不動用那些銀子,她怎麼可能一鼓作氣買下姑蘇城內那麼多絲棧。
「又是為了他?」這話,謙鎮問得著實無奈。
沒有記錯的話,他聽說前不久楊釗和戶部侍郎來揚州辦過公務,泗叔說有個叫徐瓷的姑蘇絲商參合在裏頭,非要把展府搞垮不可,來勢洶洶的,可後來不知怎麼著,就悄無聲息了,也讓展府只花了些銀子,就把揚御史給打發走了。想來,估計是夕蘊胡攪蠻纏了一番,搞得人家「後院失火」,不得不分心打理自家絲棧的事,無暇爭鬥了。
夕蘊沒讓他失望,皺起鼻子,不甘不願地點了下頭。
這反映,終於讓謙鎮禁不住破口大罵了:「你傻了是不是?那些銀子你存了那麼久,熬得那麼辛苦,就為了這個男人全花了!一個家妓成群,日日流連風月之地男人,竟也值得你這樣?」
「他的家妓已經全散了。」
「是你散的!」
「可他也不去妓院了啊。」
「是你不給他銀子,讓他去不成的。」
「總之我不會做賠本生意,你就當我想轉行賣絲綢好了。你要是有心為我好,那就幫我把姑蘇那些絲棧慢慢給整合起來,往後我總有法子把這次虧損的給賺回來。」
「我算算,你一共買下來十八家小絲棧,這十八家還連續降了許久的價,為了和徐瓷叫板,還再不斷降,這幾天已經降到成本之內了。不要說血本無歸了,這樣下去可能你連那兩家胭脂鋪都得全賠進去。」如果不是在姑蘇見識到這些事,謙鎮是絕不會那麼快就回來的。
「你到底是回來訓我的,還是幫我的。」有必要說得那麼赤裸裸嗎?
謙鎮慢慢平復了下心緒,蹙著眉,斜睨了她眼,「我突然開始懷疑,你這麼做除了想要徐瓷分心,好像也是在逼我回來。」
「你可以不回來的,我又沒威脅你。」她頑劣地笑,用剛才他的話來堵他。
「問展越浩去要一兩個懂絲綢的人,過些天我帶去姑蘇。這幾天沒事別來這找我,我總覺得有人盯著你。」
「哦。」
「還有……不要讓嚴峰知道我回來了。」
「……」嘁,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躲嚴峰。夕蘊微轉過頭,用曖昧地眼光上下審視了他一番,跟著大笑著往裏屋走去了,只留下被氣得臉色煞白的謙鎮。
夕蘊很聽話,為了不暴露謙鎮回揚州的事,她一直沒有再去萬家陵找過他。其實說白了,是為了讓他過些天的姑蘇之行能順利,要是讓嚴峰知道了,一定會被攔住。她不能讓嚴峰斷送了她的銀子。
然而事與願違,揚州城內還是莫明其妙地飄出了一則傳言,說萬謙鎮為了錢夕蘊回來了,是來為父奪愛的。
很荒唐,但還是有無數人相信了,並且還流傳出許多夕蘊和謙鎮之間的「姦情」版本。
「傳說,夫人和萬謙鎮認識在先,早就兩情相悅了,卻陰錯陽差地嫁給了萬漠。婚後,三人住在同一個宅子裏,抬頭不見低頭見,夫人和萬謙鎮之間也一直保持著曖昧,萬漠始終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越蒙把這幾日聽來的精簡了下,打算全都彙報給了展越浩。
可是很快展越浩就忍不住了,「怎麼會有那麼爛的傳說,傳的人太沒職業道德了。」
「確實爛。」其實展越蒙覺得,傳的人不蠢,蠢的是那些對此深信不疑的人。
「去萬家陵看過了嗎?是不是真的回來了?」雖然傳言有點扭曲,但展越浩總覺得不會是空穴來風。
「嚴峰早就趕去看過了,除了守陵的,連個鬼影都沒。」
「他什麼時候那麼積極了……」越浩自言自語了句,心不在焉地呷了口茶:「對了,小蘊說要兩個精通絲綢的人,你去挑兩個撥給她。」
「要精通絲綢的做什麼?」難道時代進步了,胭脂跟絲綢也「姦情」了?
「她要想說早就告訴我了,問了也不過是逼她撒謊而已,由著她吧。」
「我一會就幫她去挑。」越蒙頷首,眼神飄向園子外,定了片刻,又意味深長地看了越浩一眼:「我先去忙了,吳越在那徘徊了很久,估計有事找你。」
「嗯,我送你出園子。」對上越蒙的視線後,越浩淺笑起身,輕拍了下他的肩膀,陪著他往外走去。
誰都沒有多話什麼,但是有些東西彼此卻都了然。
在園子外徘徊了許久的吳越,沒料到越浩和越蒙會一塊出來,愣了下,才看向越浩:「大哥……」
「進園子說吧。」越浩打斷了他的話,衝著越蒙揚了下眉後,逕自轉身走開了。
吳越暗抿了下唇,有些無力地看了眼越蒙,笑了下,才尾隨越浩朝園子裏走。
夏日午後的浩園,有股頹廢的氣息,丫鬟們都立在一旁昏昏欲睡了,只有那池荷花開得最有活力。吳越環顧著四周,一直沒有直視展越浩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見展越浩沒有開口的意思,他只好硬著頭皮問了句:「大嫂不在麼?」
「在東園陪三個孩子玩。」
「你……愛上大嫂了嗎?」
越浩輕聲呵笑,頗含興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娶她?」
「那你為什麼要娶夏影?」吳越的聲音也沉了幾分,問得有些激動,但他隱藏得挺好。
「有些真相還是不要去探究的好,結局未必會是我們想要的。」關於夏影的事,連夕蘊他都打算瞞上一輩子,更何況是其他人。
「也許吧。」吳越聳了肩,沒有再問下去。在他看來,問不問都一樣,所謂的真相也只有一個,那就是展越浩不愛她,卻因為不想展府的家業流落他手,故而只能聽從老夫人的話,娶了夏影,如此而已。收斂起心事後,他一臉為難地看向越浩,「大哥,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那就不要說了。」
「……」
「我打算去絲棧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吳越意識到故弄玄虛那套對展越浩不管用,索性開門見山了,「大哥,萬謙鎮真的回來了,我知道他在哪,還知道大嫂跟他在萬家陵私會過……」
展府的前花園,錢小弟和從涼正在吵架,好不熱鬧,幾乎把滿園的人都吸引去了。
後門口有三個人鬼鬼祟祟地鑽入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駛離了。
一路上,夕蘊仔細端詳著眼前兩人,不得不承認,除了感情,展越浩做任何事都很果斷。她昨晚才跟他提了想要兩個人,下午時越蒙就幫她弄來了。其實關於謙鎮回來的事,她本不想瞞越浩,但姑蘇絲棧的那些事,夕蘊卻不想說。
她不想讓越浩覺得欠了自己,夕蘊想要的是真正的愛情,不是感動。
「夫人,要是萬少爺滿意這兩人的話,明天一早我就要駕車陪少爺一塊去姑蘇了,蜀岡上的事,你得分心幫我顧著點。下月揚州雜聞的稿子我撰好了,你只要替我看著那些人,讓他們別偷懶就成了。」駕車的是戴詩頤,邊揚著鞭,邊轉頭衝著馬車裏頭喊道。
夕蘊掀開簾子,應了聲,說道:「路上小心些。對了,事情辦完之後,想辦法把謙鎮給我壓回來。」
「我知道。」
有了大呆的承諾後,夕蘊安心地坐下,沒有再說話了。一路上,氣氛一直挺凝重的,說不上為什麼,她總覺得心裏頭像是被什麼事堵著般,怪難受的,連開口說話的心思都沒有。
馬車被大呆駕得很快,沒多久就停在了城外一個小村落裏,眼前是一棟看起來簡陋極了的屋子,厚厚的茅草鋪成的,怕是大風一吹就隨時會倒。屋子裏沒有燭光,四周都很暗,隔壁屋有個大漢正在喂馬,見夕蘊下車想進屋,好心地提醒了句:「姑娘,那位公子出門去了。」
「有說什麼時候回來麼?」
「應該快了吧,說是到處逛逛去。」
聞言,夕蘊狐疑地蹙了下眉,又上下打量了那大漢些會。謙鎮向來不太喜歡跟陌生人打交道,連離家那麼久都沒跟她交代過什麼,何況眼前這個只相識幾日的大漢。
「大呆,你去燒點熱水,讓兩位公子洗洗先睡下吧,我跟夕蘊出去逛逛。」就在她疑惑的當口,謙鎮回來了,掃了眼那個大漢,拉著夕蘊離開了。
「去哪了?不怕被嚴峰的人逮到嗎?」跟著他小跑了會,夕蘊好奇地追問。
「下午聽大呆說你晚上就帶人來了,明天一早就該上路了,去買了些乾糧,順便跟泗叔辭行。」
「哦。你跟隔壁的很熟嗎?」
「不熟,但他天天都密切注意著我的行蹤,你覺得呢?」
「嚴峰的人嗎?」謙鎮才剛回揚州,不可能惹上什麼人,夕蘊能想到的只有嚴峰。
「要是他的人,早就把我綁回嚴府了。我本想讓你今晚別來了,明天一早帶著人去城門口等我就好,找不著人帶口信。」他差一點就跑去找嚴峰幫忙。
「算了,來都來了,能有什麼事。」說實在的,夕蘊還當真想不出會發生什麼事,她甚至一直都不明白謙鎮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換作以前,嚴峰也常纏著他,但他總有辦法躲開,雖然每次都是利用她……
「但願真的只是我多心了。」謙鎮呢喃了句,轉頭衝著夕蘊笑了下,「本還以為你嫁給展越浩之後,就會忘了我爹,幸好,萬家陵倒依然還是乾乾淨淨的,不至於到荒野漫草的地步。往後記得多去看看我爹,順便替我多敬他兩杯。我爹愛喝酒,就是容易醉,常誤事,生時記掛太多不敢喝,現在就讓他喝個夠吧。」
「他要當真記掛太多,就不會還是貪杯了。」夕蘊垂下眸,想到那一天,他要不作那幅畫,要不喝那杯酒,多少還能拖些時日的吧。想著想著,她忽然察覺到不對勁,「死小子,你是不是又打算一去不回了!」
「我爹有你照顧著,我不擔心了;你有展越浩照顧著,我也不擔心了。都沒什麼好牽念的,還回來做什麼,倒是姑蘇更人我覺得親切些。」
「滾吧,你爹這樣,你也這樣。什麼話都不說,想走就走,完全不管留下來的人是什麼心情。你根本不知道一個人守著回憶有多痛苦,人走茶涼了,就我還要站在原地假裝幸福。憋得累死了,我跟你說其實愛展越浩並不辛苦,愛你爹才是真正的辛苦。他活著的時候,我離不開他,現在他死了,我還是放不下他,這輩子就像是活該欠了你們萬家。我答應過你爹,會幫他撐著萬家的,你要走了,我還撐個屁啊……」
夕蘊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那麼歇斯底里地哭過罵過了,刨開心事的感覺並不好受,但是一直捂在心底裏,早晚會讓傷口潰爛的。她罵得很痛快,直到周遭原本黑漆漆的林子裏,忽然被火把熏亮。
「咦?什麼情況?」
有一群人就像憑空而降般的出現,為首的是吳越;站在最後,面色驟寒死死逼視著她的是展越浩。
她看到他嘴角帶著笑,寒氣逼人的笑,認識至今,他們吵過、互相仇視過、也互相無視過,但越浩從來都沒有這樣對她笑過。
「跟我回府。」
四周人很多,大部分是跑來看熱鬧的百姓,展越浩掃了眼謙鎮,拉過夕蘊跨上一旁的馬兒,完全沒有情感起伏的語調。夕蘊垂著頭,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她聽到耳邊響起「啪」的一聲,是清脆的馬鞭聲,又好像是幸福崩裂的聲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6:59:24
第三十二章
回府,關門,展越浩猛地把夕蘊丟到床上裏。
「有……有話好好話。」她跌跌撞撞地撐起身,蜷到床角,其實這一刻倒寧願他用「武力」來解決一切。
可是展越浩卻沒有,他只是冷著眉,居高臨下,眯眼惻看著她,良久才擠出一句:「我從來不知道你愛萬漠愛得那麼驚天動地。」
「都過去了……」
「他活著的時候,你離不開他;他死了,你依然放不下他。」
「總……總有一天會放下的,只要你努力、努力……」
「這一天你打算讓我等多久?」他不在乎她和萬謙鎮之間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語,更不會理會吳越的挑唆,但是卻沒辦法不去妒忌萬漠。即使明知不配,越浩是控制不住。
……
夕蘊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拽什麼,憑什麼來質問她?
一股莫名的火竄上她的心口,她跳了起來,就這樣穿著鞋,大咧咧地站在床上,大吼:「展越浩,你給我搞清楚!不是我愛你愛得不夠深,是你愛我愛得太晚!問題根本不在我身上,是你把我往萬漠身邊推的!」
「那你是不是應該感謝我,當年待在萬漠身邊的時候,你好像很幸福。」
「不是好像,是的確很幸福。那又怎麼樣,我是當著你的面應允這樁婚事的,你當時既然沒有阻止,眼睜睜看著我嫁了,那你現在就算憋死也得憋!如果你需要我的感謝,那好,我謝謝你。」她今天就是打算跟他扛上了,為什麼主動的那方永遠都是她,到頭來還要遭他猜忌。他可以罵她,但至少也該先搞清楚到底誰付出的比較多!
「你以為我那時跑來靈為齋是為了什麼?夏影死後,我為什麼偏偏就搬來揚州?我為什麼要那麼頻繁的出入花滿樓?為什麼要養那麼多家妓?!」
「你來靈為齋給夏影買胭脂,你搬來揚州因為這是夏影的娘家,你去花滿樓養家妓是因為欲望太盛。」夕蘊漲紅了臉,不提這些事也就算了,他偏偏吵架的時候還往她的痛處踩。
「……」這絕對是他平生見過最蠢的女人!
「愛上你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他沉默了,夕蘊也頓時洩了氣,癱坐在了床上。她一直以為自己的這一生會永不言悔的,但是太難了。
「事隔三年再娶你,也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他的確悔,三年前他就該娶,不該為了那些責任,束縛住自己的心。
然而這句話在夕蘊聽來,全然是另一種意思,她仰起頭,看著他,苦笑:「我們第一次達成共識了。」
「你什麼意思?」越浩震了下,他只是一時怒氣攻心,但事態好像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握。
「我們還是分開吧。」他不瞭解她,也不信任她,更不愛她,或許有的只是那麼一些些的好感而已。這樣的兩個人,勉強撐下去,好累。
「你別忘了那份賭約,打賭前我們定過契約,除非我寫休書,不然你不准離開展府!」
「哦,那你去寫休書吧。」
「你這輩子都別想!」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吼得很大聲,臉色漲得通紅。
生怕自己再待下去會做出傷害她的事,展越浩咬著牙,摔下門就離開了。仍不忘跟門外看熱鬧的家丁交代:「給我看緊她,不准讓她出浩園半步!」
錢夕蘊被軟禁了,有人歡喜有人愁。謙鎮沒能安心去姑蘇,來展府求見了多次,都被展越浩給擋在了門外。揚州百姓基本保持中立,有人說展當家這回大概是動了心,所以這錢夕蘊出軌了都沒被休,反而只是軟禁。
總之傳聞挺好聽的,可是夕蘊聽不到。
她天天只能待在浩園那間小小的屋子裏,白天看雲,晚上數星星。除了如樂會來給她送飯之外,連錢小弟都接近不了。
夕蘊研究了很多逃離的方法。爬窗,失敗,結果所有窗被釘死;假裝自殺,失敗,結果外頭的家丁天天沖她哭,說家裏上有老下還沒有小,人生大事還有很多,她要出了什麼事,當家的會殺了他們;挖地道,失敗,地道太難挖了,估計等從商成家立業了她還在奮鬥。
最後,夕蘊想出了最好的方法,那就是耗下去……
展越浩每天都會去那間屋子外發呆很久,他不敢進去,怕又會逼著寫休書,也不敢離開,會想她。
看久了,他就回房裏喝酒,每天陪醉的對象都不同。有時候是東叔,有時候是錢有為,今天是越蒙。
「大哥,鬧鬧就好了,夕蘊那性子,要關久了會瘋的。」
「給她些銀子就好了。」
有一滴汗,順著越蒙的臉頰掉入酒盅中,「你如果非要這樣待她,倒不如……寫休書。」
「你想我把你打出去嗎?」一杯酒被展越浩豪爽地灌下肚。
「既然那麼捨不得她,那就告訴她。」
「我說了就能和好如初嗎?」又是一杯酒。
「還是不要和好如初比較好,你們最初的時候也不算甜蜜。」越蒙斜睨了他一眼,酒這東西會傳染,看著越浩一杯杯地灌,他也不自覺地跟著灌,「你說,如果你三年前娶了她,現在會如何?」
「不會如何,一樣不快樂,她不是個甘願為妾的女人,我也不會拋下夏影。」
「既然這樣,那你到底在彆扭什麼?」
「我不知道……」展越浩愣了,猶豫了很久,才把一直壓在心底的事說出口:「在當時,萬漠是最能給她幸福的人,我想阻止,但我拿什麼去阻止?我明知道萬漠會讓她活得很快樂,還是想要去親眼見證一下,也明知道如果看到她在別的男人懷裏笑,會很痛,還是要去痛一下才死心。那時候對我而言,每年求一副她的畫像,知道她的變化,已經是最奢侈的事了。她嫁給我之後,從來沒有像當年那樣笑過,很明亮的笑;也沒有親手煮過一頓飯給我吃,她可能都不清楚我到底愛吃什麼……」
「……你不說她怎麼會知道。」
「我說了她也未必會放在心上。」愛情的味道不好,還是酒比較貼心。
「你沒有試過憑什麼下定論。」
「再不閉嘴扣你銀子!」
「不用扣了,我說不動了,想睡覺了……」越蒙咕噥了聲,今天這酒好像特別容易醉。
真是沒用的男人!
越浩斜睨了他一眼,挑釁似的又灌了一杯,然後以比越蒙更快的速度倒下了。
他記得自己只喝了幾杯而已,今天的酒確實特別易醉,不是他們的沒用,而是酒的問題……
~﹡~﹡~﹡~﹡~﹡~﹡~﹡~。安思源。~﹡~﹡~﹡~﹡~﹡~﹡~﹡~
雞曉的時候,天已漸亮了,展府的丫鬟家丁們開始起床、梳洗,待一切歸置好後,再跑去領早膳,打熱水,往各自的園子走去。在東叔的管理下,每個清晨都是這麼的井然有序。這幾日府裏事多,大夫人時而鬧得慌時而又特別靜,東叔忙著陪當家的,大家也疏散了些。
幾個浩園的小丫鬟,一路走,一路聊著,如樂成了她們之中的領軍人物。
「聽說大夫人昨晚吃了很多,是不打算鬧了嗎?你就勸她軟一下吧,我最近每次一早去當家的房裏,都是酒氣,熏都熏死了。我看他們倆啊,這感情是越來越深了,就是一個比一個強。」說話的是專門伺候展越浩的小丫鬟。
如樂嘟了嘟嘴,回道:「我倒是想勸啊,可是我們家夫人那脾性,牛都扯不動。」
「聽說小弟和少爺小姐開了賭盤,賭他們倆誰會先道歉,一會我也去買湊熱鬧,我覺得肯定是當家的。」這丫鬟不只一次給展越浩守過夜,好多次當家的和夫人都在房裏「戰」得很激烈,光是聽就知道當家的好愛夫人的,總是怕她疼、怕她不舒服。
「嗯……」如樂認真地想了會,「我也覺得是當家的。」
夫人常說當家的是悶騷貨,這話,如樂都聽得耳朵起繭了。
「嘿嘿,那一會等我,我們一塊去,我先伺候當家的梳洗去。」到了展越浩的寢屋前,那丫鬟笑嘻嘻地沖如樂說了句,跟著便很熟練地用身子頂開了門。
意料之中的,撲面而來的又是一陣酒味,她皺了皺眉,把手裏的臉盆放到架子上。環顧了圈四周,很好,昨晚當家的沒有醉倒在地上。跟著她就跑去床邊,掀開了簾子,印入眼簾的畫面讓她瞠目結舌,半晌,擠出一聲尖叫。
如樂還沒走遠,趕緊把手裏的東西擱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奔去查看了,浩園裏的其他家丁丫鬟也都聞聲趕了過去。
只瞧見那小丫鬟跌坐在地上,床上展越浩半撐起身子,眉心緊皺,絲被從他的身上滑落,露出一絲不掛的身子,很美的線條,幾乎沒有一絲贅肉,然後現在這時候不適合欣賞當家的身材,搞清楚狀況比較重要。
酒還沒完全醒,越浩有些茫然地看著屋外那群人,面前的丫鬟臉色很白,如樂也立在門外,他直覺地想到了夕蘊,稍稍清醒了些,沙啞的嗓音從他喉間飄出:「是不是夫人出事了?」
「方……方……方……」小丫鬟有些無語倫次,說不出話,顫抖著手指向床上。
展越浩不解地轉頭看去,跟著,和屋外的如樂一起倒抽了口氣。同一張床,就在他的身邊,睡著方明婕,從她裸露在絲被外的雙肩可以看出,她身上定是沒有任何可以蔽體的衣裳。
「你……你們兩個……」趁夫人被軟禁,就做出這種事?!如樂沒敢把話說完整,也不想說完整,氣呼呼地替夕蘊瞪了展越浩一眼後,她拔腿就往軟禁夫人的屋子跑去。
「給我拿衣裳,快!」展越浩醒悟了過來,衝著還跌坐在地上的丫鬟吼了聲,沒有心思理會方明婕為什麼會在這,他只想在如樂把夕蘊拉來前,趕緊跟這個女人保持距離,免得百口莫辯。
但顯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已經沒有辯解的餘地了。
……
對夕蘊來說,這一天跟前幾天沒有任何分別,她很早就醒了,等著如樂按時來伺候她梳洗,然後吃早膳,跟著開始看雲。
如她所料,剛穿完衣裳,門外就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如樂空著手,看起來很匆忙又很生氣的模樣,活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白團子」。
「小弟給你餵火藥了?」夕蘊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心情頗好地開著玩笑。
卻招來了如樂一記白眼,「你快跟我來,等下你也會被餵火藥的!」
如果給如樂一些時間靜下來好好想想,她或許不會把這事告訴夫人,甚至會逼著全浩園的人瞞下。但是現在她壓根考慮不了那麼多,只覺得替夫人委屈,一定要讓她看一下那對男女的嘴臉。
如樂和夕蘊趕到的時候,展越浩已經穿好衣裳,冷冷地立在門邊,看著緊抱著被子蜷縮在床角的女子。從前端莊的模樣蕩然無存,眼下的她披散著發,帶著幾分嫵媚,眼裏含著淚,時不時地還會冒出一陣抽泣。
「你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裏!」展越浩漸漸失去了耐心,從最初地輕問到現在的咆哮,他不想看見她的眼淚,只想知道真相。
「我……是、是你……」
「怎麼回事?」夕蘊隱約明白了些什麼,卻還是急於想找個人確認下。
大夫人的聲音突然就冒出,讓之前那群專心看戲的丫鬟家丁們嚇了跳,大家面面相覷了會,誰都不敢說。
率先忍不住的不是如樂,而是方明婕,彷彿她一直吞吞吐吐,就是為了等夕蘊的到來。瞬間,她就收住了眼淚,還是帶著一臉無辜的表情,解釋道:「昨晚我來找越蒙,是你硬把我留下來的,然後……然後我們就……」
說著,方明婕抬眸,越過人群看了眼夕蘊,她知道不需要說得太明白,錢夕蘊能聽懂。
「那越蒙呢?」越浩蹙著眉,不再暴躁,聲音卻很冷很冷。
「他……他回園子了。」
「他醉得比我還早,如何自己走回園子的?」
「昨晚守夜的丫鬟呢?」夕蘊很冷靜,衝著身旁聚集的人群問了句。
「當家的最近晚上都在喝酒,說不要任何人守夜,所以這些天大夥都睡得很早,剩下的人也全都守在您的屋子外頭。」伺候越浩的丫鬟,唯唯諾諾地囁嚅。
「不可能,我絕不會醉到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這種事!」越浩想都沒想,就看向夕蘊,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的行徑解釋。他試圖去回想,但昨晚的記憶確實一片空白,只記得……那酒輕易就讓他和越蒙醉了。
夕蘊咬著唇,掃了眼屋內,只有兩個酒罈子,一個空了,另一個還沒開封。良久,她揚起一抹譏誚的笑,「我很想信你,但你從來不信我。」
「我……」
「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你關在屋子裏?」
「……」連解釋都無從說起,這種有苦難言的滋味著實不好受。
「這宅子裏的人心讓我想吐。」暗咒了句後,夕蘊撇了眼方明婕,當真有股反胃的衝動。
這裏讓她一刻都不想多留,想著夕蘊就真的轉身離開了,展越浩想追,卻因為她那凌厲的眼神止了步,很多話憋在喉間,硬是沒有說出來。
「我只是去吃早膳而已。」她不要休書了,展越浩要是敢寫,她也會立刻撕掉,打死都不能讓某些人如願。她不會耍心機,但是會耍拳頭!
不行!不能就這樣認了。一路上,夕蘊想了很多,她討厭有城府的女人,討厭覬覦她男人的女人,討厭陰險完還一臉無辜的女人!不能耍拳頭,會髒了自己的手,有損自己的格調。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那個闖禍的男人自己去搞定。
所以,最後,夕蘊做出了一個很認真的決定。
雖然她平生做過無數決定,但是這個決定絕對會讓她在近期之內呼吸比較順暢,身心比較愉悅,銀子儲備量恢復得比較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7:02:47
第三十三章
方明婕和展越浩的事鬧得很大,有些出人意料,幾乎在一夜間就傳遍了揚州的大街小巷,那速度簡直比揚州雜聞還要驚人。一時間,眾說紛紜,無論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大夥都覺得畢竟方明婕在展府待了那麼久,雖然只被發現了一次,但或許他們倆早就有染了。現如今的方明婕早就被說成了殘花敗柳,怕是不指望還有什麼人會要了,展越浩自該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至少該納她為妾。
眾口爍金,人言可畏,那是千古不變的定律。
但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是,展越浩非但沒有負責,反而把方明婕逐出了展府,甚至撂下狠話,導致整個揚州城都沒人敢收留她。聽說因為這事,展越蒙和吳越都和他鬧翻了臉,最近的展府著實有些兵荒馬亂。
然而最讓展越浩煩躁的不是這些,而是夕蘊至今杳無音訊。
她沒有帶走任何東西,連一件換洗的衣裳都沒有,也沒有知會錢有為和小弟。就在事情發生的當晚,離開了展府。
展越浩和嚴峰幾乎把揚州城翻兩個遍,都沒找到她。
一切還沒完,在方明婕被逐出展府的三天后,展越蒙也不知去向了。因為這接連不斷的變故,展家絲棧的生意一落千丈。
一則則的傳言,在揚州城裏鬧得沸沸揚揚,夕蘊有些驚詫地看著面前的越蒙,他瘦了很多,看起來很憔悴,眼神迷惘,很少見到那麼頹靡的越蒙。歎了聲後,她才問道:「他真的把方明婕趕走了?」
「是的,滿意了嗎?」越蒙頗為諷刺地哼笑了下,看夕蘊的眼神裏多了絲掙扎。
「很滿意。」夕蘊聳了聳肩,絲毫都不想掩飾自己的想法,這本來就是她想要的。
這個回答讓越蒙愣了下,心頭泛起一陣苦澀,「是我一直把你想得太好,我以為你是最能理解我姐的人。愛一個人有錯嗎?你愛大哥,所以在三年多後,你依舊執迷地想要嫁他;我姐也愛他,所以才會做出這種事,何況……那晚我們的確醉得很厲害,他憑什麼能那麼確信是我姐在撒謊?」
「你來萬家陵就是為了跟我爭論這些?還是說想讓我回去勸越浩讓方明婕回來?」
「我……」越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左右都是為難,他沒辦法放下姐姐不管,可也知道夕蘊性子是絕對容不下這種事的。
「也許你該謝謝你大哥,如果他不趕她走,我興許會把她折磨得更慘。我今晚就要去姑蘇,不可能回展府。如果你是來吵架的,可以走了,我最近沒心情奉陪。」夕蘊皺了下眉,可能今晚都等不到了,越蒙找到萬家陵來了,那越浩說不定也快了。
「錢夕蘊!」越蒙沒辦法接受她那種事不關己的口吻,如果她不離開,也許大哥不會那麼決絕:「我不信你會沒有絲毫的同情心。」
「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我沒有必要活成別人想像中的樣子。她愛上越浩沒有錯,但我不能忍受她用這樣的方式愛。以愛為名就怎麼可以了嗎?那如果我當年為了愛,把夏影給殺了,是不是也不算錯?」
「你就真的能確定那晚他們倆什麼都沒有發生?」
「不確定。」夕蘊抿唇,看著他:「但是如果有也是一場陰謀而已,我不相信以你們的酒量,才一壇就會醉成那樣。我更不信以方明婕一個人的能耐,可以把你弄回園子,倒騰出那個場面。」
「你懷疑我?」
「你還是不瞭解我。」她若是懷疑他,怎麼會還和他說那麼多。
「你是說,懷疑有人攛掇我姐?」
「聽說為了方明婕的事,你和越浩鬧翻了,他都沒跟你說過什麼嗎?」夕蘊只是隨意問問,如果沒有也不奇怪,以那個悶葫蘆的性子,就算真看透了什麼也只會憋在心裏。
聞言,越蒙很認真地思忖了會,搖了下頭。
夕蘊笑了笑,沒有回應他。
漸漸地,越蒙想明白了一些事,有些不願去相信,但那個人卻是最值得懷疑的。忽然有種陰嗖嗖的感覺,他不想去剖析那棟宅子裏的人到底都掩藏著什麼心思。相較之下,反而是這萬家陵,還有眼前這女子,讓他覺得舒暢些。
「你要去姑蘇?」夕蘊點了下頭,他猶豫了會,又問道:「去做什麼?」
「散散心。」
「我陪你。」短期之內,越蒙不想再回展府,著實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越浩,也許他也一樣為難著。
夕蘊想了好一會,才勉強答應,「也好,這地方留不了太久了,不等謙鎮了,他被嚴峰找去了,估計是回不來了。你駕車去城外等我,我跟萬漠辭行下,順便安排些事,一會來找你。」
「……嗯。」越蒙打量了她一會,幾乎能肯定她去姑蘇絕不是為了散心;突然離開展府,也絕不是賭氣。
~﹡~﹡~﹡~﹡~﹡~﹡~﹡~。安思源。~﹡~﹡~﹡~﹡~﹡~﹡~﹡~
最近的展府,很沉悶,那些家丁丫鬟們都只管忙著手裏的活,不敢多說話。
回廊上,吳越心不在焉地走著,聽東叔描述了些這些天展越浩近乎癲狂的生活,他咕噥了句:「早知道事情會鬧到那麼嚴重,我那晚不該帶大哥去找大嫂的。」
展向東堆著苦笑,勸道:「也不是三爺的錯,要不是被方夫人這麼一鬧,大夫人也不會被氣走。說不定當家的早就服軟了,倆人的感情反倒還能更進一步,只能說造化弄人。這麼一走,也不曉得她還會不會再回來,以她的性子怕是難了。」
「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展越浩對錢夕蘊的愛竟那麼深。他那麼愛她,是否還會記得曾經也有個女人喚過他夫君,為他生兒育女,甚至賠上了性命?
「哎……可不是嗎?我也沒想到,夏夫人過世後,方夫人也算是為展府盡心盡力過,到頭來居然被妒忌沖昏了頭。她當真是不瞭解當家的,把他惹火了,怕是往後在揚州難立足了。」展向東心思有些飄忽,把吳越的話聽成了另一種意思。
「別說方夫人了,就連我也沒想到大哥這次會這麼做,以他的性子,我以為……」
「以為會像外頭傳得那樣,為了彌補自己酒後犯得過錯,把方夫人娶進門?這不可能,當家的壓根不愛她,怎麼會娶她,那不是反而誤了她嘛。」說著說著,已經到了越浩的寢屋外,東叔放輕腳步,往裏頭探了兩眼,只瞧見越浩的背影,像是在忙著什麼。
「不愛就不會娶了嗎?呵……」吳越下意識地冷嘲了句。
這口吻絲毫都不像他以往給人印象,讓東叔輕震了下,回頭打量起了他。]
「我是說,難道大哥也愛二夫人嗎?」
「那不同,那是夏夫人的託付……」展向東轉身,解釋著。外人誤會越浩不打緊,若是連自家弟弟都以為他風流成性,這著實太諷刺了些。
話說了一半,門忽然打開了,面前站在的展越浩一身清爽,有別於前些天不修邊幅的模樣。就連髮型,都看得出是精心打理過的,還換了個新式樣的髮髻;身上的衣裳是上個月剛定制的新衣裳,還是大夫人給他選的顏色花式,墨綠色的長袍,領角袖邊繡著竹紋。
「當家的,你……」該不會是瘋了吧?
大夫人離開也有好些天了,當家的也滿城找了好些天,還動員了不少人力財力,誓要把她揪出來不可。漸漸地,也就顧不上自己的打扮了,可今天……很反常……
「我要出門下。」展越浩轉身關上房門,交代道。
「去、去哪?」吳越慢慢緩過神,多少還是有些擔憂,怕他想不開。
「萬家陵。」
「……我陪你去。」
「不用。」展越浩的腳步頓了下,回頭掃了眼吳越,「方明婕的事你不需要妄加揣測,我只是殺雞儆猴而已。」
「……」這話,讓吳越臉色一陣白一陣青,卻無言以對。
展越浩靜靜地看了他會,沒有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跟著又冷笑了聲,逕自離開了。尾隨他一起走出浩園的,還有一群家丁,手裏拿著各色各樣的東西,有酒、有香燭、還有一籃籃的菜。
東叔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幾番想開口問些什麼,又吞了回去。他想,這當家的大概真被氣傻了。
~﹡~﹡~﹡~﹡~﹡~﹡~﹡~。安思源。~﹡~﹡~﹡~﹡~﹡~﹡~﹡~
「我要走了哦,謙鎮應該還會來看你的。」夕蘊跪坐在墓碑邊,自言自語地說著,不是說給萬漠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嚴峰說我很任性,說我會把好不容易爭取來幸福給糟蹋掉,我也不知道了,不知道他會不會等我,會不會繼續找我。可是我還是放不下姑蘇那邊的絲棧,私鹽不能賣了,會給他和泗叔添麻煩,蜀岡上還有很多人等著我養,我必須得把那些銀子賺回來,又不想讓他知道。何況,也許分開一下也好,似乎那麼多年了,我一直都把他逼得太緊,緊到他越來越有恃無恐了呢。」
說著說著,有些累了,夕蘊休息了會,又繼續道:「你說方明婕的事,我做得算過分嗎?要是你還活著,一定會像越蒙那樣說我,但我也沒辦法啊,這種做法真的很讓人瞧不起,我又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總不能真把她打一頓吧。你常說自己闖的禍要自己收拾,越浩比我更適合處理這種事,展府的每一個人他都比我熟悉,更清楚他們的那些小心思,他是商人會耍手段,我不會……」
「去把這個陵園給我搜個遍。」
忽然,有個熟悉的聲音飄進了她的耳中。這算什麼,幻覺嗎?那……陵園口那個正往裏頭沖的人是怎麼回事?
「展公子,你怎麼又來了!喂,你們不要亂闖,這是萬家的陵園,我們夫人交代過閒人不能隨意出入……」
「滾開。」
守陵人很盡責地擋在了前頭,卻絲毫都阻止不了展越浩,他冷冷地瞪了人家一眼,有些粗暴地丟出兩個字後,繼續往裏頭闖。
「……媽呀,真的來了!」夕蘊回過神,下意識地喊了句,往墓碑後頭躲去。
幸好,墓塚裏是空的,是夕蘊用來藏銀子的地窖入口。萬漠的骸骨,被藏在了更安全的地方,以免百年之後有人打擾。
夕蘊躡手躡腳了移開一塊磚,窺探著外面,守陵人很盡責地跟在越浩身後,進進出出,幾乎把萬家陵搜了個遍,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來搜了,前兩次都被她躲過了。夕蘊猜想,應該是越蒙今天的出現,暴露了她的行蹤。
又一次一無所獲後,展越浩領著家丁往墓碑走去了,一聲令下後,家丁們很有秩序地忙碌開了。拿出上好的瓷五供,點起香燭,擺開供品,斟上酒。
至始至終展越浩一直默不作聲地站在旁邊,臉色冷峻,這氣氛還真是無比的和諧。
夕蘊認得他身上的那件衣裳,是她選的顏色和花式,也只有越浩穿著才帥氣。
「姓萬了,我忍你很久了。」忽地,展越浩開口了,臉上的表情仍然沒有絲毫變化,「全天下都以為你是聖人,滿意了嗎?到死,都陰魂不散,讓她忘不掉。每次她提起你的時候,那一臉欠抽的表情,你是不是看了很得意?她以前在你面前喚我『展當家』時,你一定很想笑是不是,不用掩飾你的快感,你的眼睛早就出賣了你的心。來求畫的那天,我早就想把你碎屍萬段了!我不過就是跟你求一副她的畫像,你需要把自己也畫進去嗎?還摟著她,是人都知道你們恩愛了,你有必要這樣重複強調嗎?現在我好不容易娶到她了,可她滿腦子還是刻著你的名字,你的體貼,你的喜好,一點一滴她全記得!你看見這件衣裳沒,她挑的顏色花式,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你說過,你喜歡墨綠色!更不會忘記那死丫頭是因為你才喜歡竹子的。她現在失蹤了,不過你別得意的太早,我早晚會把她找出來,等我們生了一窩孩子之後,我會帶著他們一起來拜祭你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展越浩終於罵舒坦了,長籲出一口氣,吩咐家丁們又加了炷香。這口氣他憋了三年多了,終於找到了發洩的管道。他甚至後悔自己沒有事先把語言組織一下,寫在紙上,那樣罵完之後還能燒給萬漠。
「當……當家的……還剩好多紙錢,要、要燒嗎?」有個家丁捧著無數紙錢,顫巍巍地問。
「你們覺得呢?」展越浩的目光掃了過去,沉著聲反問。
我們覺得你傻了!
當然,眾家丁們不敢把這話說出來,仍舊很恭謹地繼續手上的事,等待著他們當家的主動喊停。
直到展越浩收攤走人,墓塚裏的夕蘊還是一臉呆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7:11:34
第三十四章
在經歷夏末的降價風波後,姑蘇的絲市低糜了一陣子,各大絲棧都傷到了元氣,有不少商鋪索性關門轉行。百姓們早就趕在降價的時候搶購了大量絲綢,才初秋,生意就已經清淡得很了,就連徐家絲棧都大不如前了。
偏偏就在這時,城中有家絲棧異軍突起,把姑蘇的初秋給攪得異常火爆。
那家商鋪僅開業十天,就威脅到了姑蘇不少絲商,消息傳得很快,這一季的姑蘇絲商會在種種情況的逼迫下也提前了。
近午時,整個議事廳依舊吵鬧不休,話題的焦點皆圍繞著那家絲棧。
身為會長的徐瓷終於不耐煩了,重咳了聲,打斷了面前那人的滔滔不絕:「說了半天,那到底是家什麼樣的鋪子?當家的是誰?」
他實在很好奇,聽說那家絲棧的當家是個外鄉人,在徐瓷印象中,一個外鄉人能在短短十天之內就成為他的勁敵,只有一個人能做到,就是展越浩。可是,聽說展家大夫人和展二爺都失蹤了,展府也正兵荒馬亂,理應沒空來姑蘇挑開戰局才是。
「呃……」話說一般被打斷的那個男子頓了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想了會,才開口:「那家店叫做『如意坊』,應該說是一家更像妓院的絲棧……」
聞言,徐瓷略顯不耐,「什麼叫做更像妓院的絲棧?」
「如意坊門口天天都站著好多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長得也水靈,個個嬌媚得很,見有人路過就往裏頭拉。店堂裏,清一色全都是姑娘,會貼身幫你選購絲綢,還會陪著聊天,聊著聊著那些客人就沒了方向,又會買上很多,簡直就是個讓人留連忘返的絲棧……」
「價錢呢?」徐瓷皺眉,問道。
「不算太高。如意坊把絲綢分為三等,價錢不同,適合各個層次的客人,這樣平均下來依舊還在成本價之上,口碑卻很好,給人造成比較便宜的錯覺。」
「貨源哪來的?」
「……不知道。」那個絲棧就是一個謎。
「聽說之前那些聯合降價的小絲棧都轉行了,他們應該還有囤積下來的貨吧?」
這話,讓整個議事廳陷入沉默,那場降價風波來得有些莫明其妙,至今都沒能找出根本原因。而那些參與這件事的絲棧,大多也都轉行了。再轉行之前,他們很有可能會把囤積的絲綢轉賣掉,這是徐瓷能想到的唯一可能,顯然那些絲棧降價是有人操控的,或者如意坊也是那個人的傑作。
「如意坊……如意……」靜謐中,徐瓷忽然開口,反復咀嚼著這三個字。腦中,猛地就想起了「小如意」。
難道,會是楊釗的人?
「徐公子?」他的失神,讓一旁的人疑惑了起來。
「沒什麼,明兒我去那家店看看。」
***
這是夕蘊到姑蘇的第十一天。
在經過一番掙扎後,她還是來了。兒女情長是要的,但是這些爛攤子也註定是要收拾的。
「越蒙。」看了眼外堂的熱鬧,夕蘊意興闌珊地喚了聲。
「嗯?」身旁男子從帳本中抬起頭,看著她。
「你說展越浩會等我回去嗎?還會不會在外面胡來?應該不會吧,我把揚州妓院稍微好點的貨色,都帶來了吶。」
越蒙歎了聲,放下帳本,眼神由原本地溫柔變成了不耐:「你有必要每天重複這個問題那麼多遍嗎?」
「很多遍嗎?」她還真沒覺得,只是想到了就會問而已吧,「其實……真不想來姑蘇。」
「呵,沒想到大哥居然可以讓你對賺銀子都失去興趣。」僅僅只是一句調侃,越蒙卻說得很酸澀。他掙扎了很久,還是沒有辦法因為姐姐的事去怨恨任何人,至於夕蘊……是喜歡極了,卻說不出口。
「也不是,除了捨不得他之外,主要還是因為不想見徐瓷。」
「是嗎?那看來你是躲不掉了,早死早超生吧。」說著,越蒙飄了眼門外,抱起帳本往隔間走去。
夕蘊順著他方才的目光看了過去,伴隨著姑娘的嬌笑聲,有個男子走了進來,銀灰色的衣裳很招搖,眉宇間有隱隱的戾氣,跟越浩比起來長得並不算出眾,只是更多了一份陰鷙。
沒多久,內堂的簾子就被人掀起,進來的人是馮月,被夕蘊威脅利誘了好一陣子,她才答應帶著些姑娘來姑蘇。飄了眼夕蘊後,馮月朝著外堂仰了仰下顎,「那個人想見你,是徐瓷。」
好歹在風月場打滾了那麼多年,這些個達官顯貴,馮月就算沒有伺候過,也都能一眼認出,這是職業必備技能。
「帶他去樓上貴賓堂,別讓他見到越蒙。」叮囑了聲後,夕蘊逕自往裏頭走去。
饒過後院,是她的寢屋,比起外頭算是簡陋得很了。換了件衣裳,稍做打點後,她才朝著二樓走去。該怎麼應對,如何不讓他對越浩起疑,這些……夕蘊全都沒想好,傳說中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應該還是會管用的吧。
「徐瓷?」剛一進門,夕蘊就毫不避諱地直呼其名。
「姑娘認得我?」倒是徐瓷,愣了下,原還以為要周旋上好一陣子的。
「不認識。」夕蘊搖了搖頭,找了個離他稍遠些的位子坐下,定定地看著他。
徐瓷又是一愣,想想也不覺奇怪,畢竟他這姑蘇絲商會會長的身份,就算不認識,聽說過也正常。
「姑娘是『如意坊』當家的?」見夕蘊點頭,徐瓷笑了下,「呵,想必姑娘也知道,入鄉隨俗,各地經商都有潛規則。依姑娘的做法來說,就算徐某能容,怕是姑蘇絲商會的人也容不下。」
「他們容不下,關我什麼事。我一沒偷、二沒搶,你瞧見沒有,下面那些人花了銀子都還樂呵呵的,這也算違了姑蘇的規矩嗎?你們絲商會的人要是真容不下,那就也去找幾個姑娘招攬生意好了,我不介意的。」
徐瓷咬了咬牙,開始發現眼前這女人雖然看起來直率,倒是字字句句把人給堵得慌。想了會,他索性賠起笑臉,轉開話題了:「姑娘怎麼稱呼?」
「小如意。」夕蘊掩嘴嬌笑,越來越覺得這名字可親了。
聞言後,徐瓷的臉色青白了下,試探性地問:「你認得楊釗嗎?」
「咦,你也認得楊釗啊?不可能啊,他所有事我都一清二楚,可我從來沒聽說過他還有個朋友叫徐瓷。」夕蘊一副很驚訝地表情,愣是衝著徐瓷狠眨了好幾下眼,滿臉地無辜迷惘。
「呃……算是認得吧,不熟。剛巧前段時間在揚州,聽說了楊御史和姑娘的事,姑娘怎麼不待在花滿樓,跑來這兒經商了呢?」這次,徐瓷笑得更親切了,有道是要搞定一個男人,就先搞定他身邊最親近的女人。
「天寶年間流行妓女從良啊,你沒聽說嗎?我這不就是趕個潮流嘛。楊釗走的時候為我贖了身,還給了我好多銀子,然後說讓我做點小本生意,除了嫁人什麼都可以。那你說妓女還能做些什麼,我總不能再去開家妓院吧,要是讓楊釗知道怕是會殺了我,我思來想去,這不就開了家像妓院的絲棧咯,這樣我的技能能發揮到淋漓盡致,兩全其美啊。楊釗還說了,我只管去闖便是,愛去哪就去哪,若是遇上麻煩,告訴他,他會來解決的。你瞧見外頭那個『如意坊』的牌匾沒,那字很龍飛鳳舞吧,除了我們的帳房先生沒人認得,可是沒法子啊,那是楊釗賜的牌匾,再醜都得掛著……」說著,夕蘊喝了口茶,繼續,「瞧我,一說就沒完了,徐公子是來做什麼的?該不會是絲商會的人對我有意見,想趕我走吧?」
「呵呵,怎麼會,徐某只是聽說這兒開了家絲棧,頗具特色,來看看而已。姑娘和楊御史的感情看來很好,怎麼楊御史沒把你帶回長安嗎?」
「你在說笑吧。你也是男人,外頭偷完腥也就罷了,還會帶回家嗎?我倒寧願他給我些銀子,還是別談感情的好。」
「你……真的是小如意?」
顯然,對此,徐瓷依舊是將信將疑。
的確是個很謹慎的人,夕蘊抿唇輕笑,眸光利了幾分,「你是需要我把楊釗請來,才打算讓我經營下去嗎?」
「姑娘多慮了……」
「叫我小如意就好,姑娘來姑娘去的,怪諷刺的。」通常說,騙得了自己才騙得了別人,夕蘊很小心翼翼地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你很直率,楊御史的眼光果然不俗。」是不俗吧,如果不是競爭對手的話,徐瓷會對眼前這個女人多幾分好感,「我不會讓絲商會的人為難你的,我也希望你不要讓我難做。如果遇上什麼困難,可以找我,只要是姑蘇的事我應該還是能幫上忙的。」
「我不會在姑蘇久留,是不是就算我不在了,你一樣不會為難『如意坊』?」找仇人幫自己的忙,這種感覺實在讓夕蘊覺得爽。
「你要去哪?」徐瓷狐疑地看向她。按理說,新開的店鋪,應該會放不下才對。
「還能去哪?你以為我捨得丟下如意坊啊,偶爾總要去長安跟某人彙報下現況吧。」
徐瓷被她這坦率的回答逗笑了,「只管去便是,我會儘量幫你。」
聞言,夕蘊豪爽地敬了他一杯,她知道無奸不商,也知道男人的話不可信。所以壓根不指望徐瓷真會幫她什麼,只想著能熬過一段日子,把該賺的賺回來,順利消失就好。怕是徐瓷不會輕易就相信了她的身份,早晚會查出些端倪的。
一直聊了很久,直到打烊的時候,夕蘊才笑著把徐瓷送走。
徐瓷前腳才跨出店門,越蒙地叫嚷聲就從後頭飄來了:「你瘋了嗎?他萬一真托邱均去問牌匾的事怎麼辦?」
「那牌匾確實是楊釗的傑作啊。」她花了很多功夫才求來的好不好?
「……難道你就確定楊釗不會告訴邱均你的身份嗎?」
「說就說唄,到時候銀子也賺回來了,嘔的是他,又不是我。」
「他會把這仇記在大哥頭上。」
「如果如意坊能把我先前虧損的銀子賺回來,多半也已經在姑蘇立足了。你說,如果揚州的展家絲棧最後吞併了如意坊,會不會讓徐瓷有所忌憚?說不清了,賭一賭吧,那些銀子我存了好多年了,要是真沒了,心好疼啊。」若是賭贏了,或者能為越浩增加些勝算;即便輸了,似乎損失也不是大吧。
「……」越蒙著實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了,原以為她來姑蘇只是散心,來了才知道前陣子為了展府,夕蘊耗了那麼多心力。本覺得她只是為了賺回自己的銀子,現在才知曉,說到底還是為了大哥……
***
有些謊言是不能亂說的。
誰也沒料到,楊釗會那麼留戀揚州的山水,才離開沒多久,居然……又回來了!
更讓人沒料到的是,楊釗會對展越浩那麼念念不忘,他到揚州的第一件事,就是邀了展越浩小聚。
「才多久沒見,展當家怎麼就清瘦了那麼多?」
楊釗摒退了左右,包間裏,只有他和展越浩兩人,氣氛有些詭異。看著眼前一臉憔悴的男人,楊釗禁不住地大笑,心裏多了幾分莫名的暢快。
「她說喜歡骨感美。」
「她難道還喜歡男人眼睛充血絲嗎?」
「嗯,比較炯炯有神。」
「哦~」楊釗點了下頭,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尾音拖得很長,「她的喜好真極端。」
「找我有事?」越浩實在沒有心情跟他周旋。
「你應該知道她在姑蘇吧,怎麼不去找她?」
「不想逼太緊,這些年她也累了,如果她想要透口氣,想要逃開一會,我可以縱容。我只是想要讓她見識下,不是萬漠才有風度,我也有。」最後的風度,絕對是最後!往後,他不會再讓她想逃。
「嘖嘖……你這話聽起來真像個妒夫。要把一個那麼愛你的女人氣走,也需要一定能耐,還真佩服你,居然做到了。那個跟你春宵了一夜的女人呢,其實我很想看你像當年一樣,故作君子的承擔起那些所謂的責任,那樣的話我能順利把她帶走了。」從徐瓷的口中,楊釗隱約聽說了當年展越浩和夏影的事。
「……」要忍!成熟男人要懂得忍耐!
「我忘了告訴你,前些天邱均向我求證了一些事。他聽說,有個自稱小如意的女子,在姑蘇大放厥詞,說我為她贖了身,還給了她一大筆銀子。」
「……」不要輕易被奸人挑唆!
「那個女子還說她可以在姑蘇隨意闖禍,楊釗會替她收拾。我的確很願意替她收拾,只是有些疑惑,難道你只是用來看的嗎?」
「也許是因為我比你好看。」話說得實在很雲淡風輕,可越浩的行徑很不搭。他忽地就站起身,臉色崩得死緊,雙拳緊握,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那模樣,簡直就想是寒風卷過,強大的殺氣足以波及周遭的每一物……酒盅被摔碎了,椅子被踢倒了,眼看門也即將毀在他身上了,楊釗開口了:「你要去哪?」
「姑蘇。」
「恐怕現在不行,我要你跟我幫我個忙。」
「沒空。」
「你現在去姑蘇,只會害她前功盡棄。」
「你要什麼?」
「朝廷需要賣掉各地庫存的布帛,換成輕貨運進長安左藏,我需要你收購一部分,只要這事辦順利了,什麼都好說。以你現在的實力,就算高價買進,也不會囤倉太久吧。」
……好溫和的威脅。展越浩知道以楊釗今時今日在朝中的地位,他壓根沒有選擇的餘地。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了,所有的麻煩全都擠在一塊來了。也終於明白沒有她在身邊支撐著,這種孤軍奮戰的感覺,是那麼難熬。
到底還是愛她愛到如呼吸那般尋常,卻必不可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7:12:24
【
番外
一】揚州雜聞
--揚州雜聞半年精選集(即收錄了半年來一些未能成功發表的內容)
卷首語
烈陽高照又一年,荷花開了、蚊子氾濫了、人們慵懶了,於是,揚州雜聞的半年精選集邁著輕快的腳步來了。先跟各位揚州城的父老鄉親說聲盂蘭節快樂,揚州雜聞的全體成員特在這個隆重的節日舉辦了一個活動。七月十四晚,子時,屆時鬼門關將大開,愛好抓鬼的父老鄉親請在子時初準時到街城「向揚酒館」報導,暗號:還我頭來!(語氣請儘量表現出哀怨)接頭標誌即本期刊物附贈的精美繡花針,請在針頭上塗滿牛眼淚,以便鬼魂識別。
溫馨提示:請勿忘帶一兩銀子報名費。(不含保險費)
行程為兩天,包吃住,酒水請自帶。
領略冬季風情
自天寶元年起,由於氣候原因,每年冬日南方時常有因為無聊而自殺的百姓。但據可靠資料表明,天寶三年起,自殺資料直線下降,帶著疑惑,本刊成員親自走訪了揚州城的百姓。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貧民農家,皆回答曰:太白山打雪仗,難道你還不知道?
於是,本刊成員親臨太白山,巧遇了當時正在此處打雪仗的鹽商會會長嚴峰。與其同行的還有錢夕蘊,及一干不明人事。這裏要特別注明一下,此稿撰寫于天寶五年冬,當時錢夕蘊還未嫁。可見,太白山除了是打雪仗的好地方,還是偷情勝地。此山管理處,提供小木屋租借服務,遊玩之餘還能小歇恩愛,可謂領略冬季風情的最佳去處。
在本刊實地考察成員的再三請求下,終於採訪到了嚴峰,採訪過程有些簡短,篇幅有限,望大家體諒。大呆(本刊成員化名);嚴峰,以下簡稱嚴。
大呆:請問嚴會長怎麼會想到來太白山遊玩的?
嚴:她拖我來的。
大呆:她是?
嚴:錢夕蘊……
大呆:哦,那剛才我看見你被雪球打到了,現在是不是要回小木屋去換衣服?
嚴:是的,請讓一讓。
大呆:好的,馬上讓。請問錢夕蘊會不會陪你一起去換衣服,你們一般換一次衣服需要多久?
嚴:你這樣我完全可以去衙門告你!我和她只是朋友。
大呆:可是據說你們已經見過雙方父母……
嚴:沒有,是謠言,我希望你們能理智對待這些謠言。我爹娘死了,小蘊的娘也死了,去哪見?對不起,我趕時間,就這樣吧。
短小精悍的採訪就這樣結束了,嚴峰很迅速的離開了,當時錢夕蘊尾隨在他身後一起進入了小木屋,久久沒有在出現。正當本刊成員打算離去時,卻見到了揚州新崛起的絲商展越浩,在謝絕了本刊成員的採訪後,他也匆匆離去了。比較值得一提的是,展越浩此行居然沒有女子隨行。
可見,太白山所展現出的冬日風情,足以讓所有人忘乎所以。
長安上空驚現不明物體
都城長安,富甲天下,可是近日來,經常有可靠人士告知本刊,曰:長安上空,時有不明物體出現。其外形酷似風箏,又形似人類。本刊為此,特與善觀天相的關添象大師取得聯絡,據其稱:天現異物,恐有大災。
為求報導的真實性,本刊特派駐長安的成員蹲首了三天三夜,該不明物體終於再次現身。究竟是千古之謎,還是人為使然呢?請隨揚州雜聞探求真相。
本刊所有成員趕到長安的時候,客棧已經爆滿,據說都是為了觀此異物而來。於是我們露宿街邊,在卯時左右,工夫不負有心人,不明物體再次出現。我們一路跟蹤追查,在城郊的密林中,找到了線索。當時天色漸亮,只見林中有一男子赤腳狂奔,速度之快,無人能出其右,足以與風媲美。該男子一襲白衣,相貌美如仙子,手中緊握一根手指粗的麻繩。當時圍觀的人中,曾有人認定其一定是神仙下凡。為徹底打擊封建迷信思想,我們追根溯源,連續奮戰了兩天兩夜,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原來該男子手中麻繩所連接的,正是那個困擾長安百姓多日的不明物體,而讓我們所有人難以置信的是,那個不明物體竟是一個女子!
本刊成員搶佔先機,與該女子親密接觸懇談了兩個時辰。該女子聲稱自己名曰小白(化名)於某日一覺睡醒後,便發現自己身在長安城了。小白是個行為舉止很怪異的女子,據其透露自己是穿越來而,來自遙遠的2008年。而小白在長安城上空飛翔的真相是利用了紙鳶原理,她表明這是受一部大製作電影的啟發……
對於小白所說的一切,本刊成員尚還不能明白,特刊登出來,如有明白真相者請速與本刊取得聯繫,無重賞!
楊貴妃頻繁出入華清池的真相
楊貴妃得寵了,驪山成了旅遊勝地,壽王成了無數女子同情的對象。楊貴妃效應,產生了空前的反響,這是之前我們誰也沒有預料到的。然而,人無完人,坊間近日開始傳出一則流言,稱楊貴妃頻繁出入華清池,實為消除狐臭。
這是真的嗎?本刊經由好心人士引薦,採訪到了其兄楊釗。
楊釗表明,楊貴妃非但沒有狐臭,且只要一出汗,身上還會散發出奇異香氣,很是撩人。而其之所以頻繁出入華清池,也不是因為潔癖,真正原因是,為了讓一名畫師將貴妃出浴圖畫下來,流芳百世,供後人瞻仰。據悉,此畫師畫工了得,然而楊貴妃卻屢屢退稿,原因是畫師將其刻畫的太胖了。看來,寫實風已經被官方否決,抽象派即將崛起。
根據引薦楊釗給本刊的好心人士多方溝通,楊釗已答應,當貴妃出浴圖畫成之後,將會把首發版權贈予本刊。
各位父老鄉親們,敬請期待。
揚州城野狗氾濫
連日來,揚州各地每夜幕降臨,即狗吠不止。時常會發生野狗猝死街頭的事件,揚州百姓不堪其擾,連名要求揚州雜聞找出原因。
本刊全體成員臨危受命,就此現象,特向禽獸研究協會取得聯繫。該協會自天寶元年建立,曾成功人工繁殖過百戰百勝的蛐蛐,名曰:鬥戰聖蛐。關於這次野狗氾濫,集體狂吠的現象,該協會會長表示,這是禽獸交配期的正常現象,望廣大百姓理性對待。至於以往為何沒有這樣的現象,禽獸研究協會會長稱:這是多方面原因使然,譬如氣候,以及雌雄分配不均等。禽獸保護協會呼籲,請百姓們不要大肆屠殺,狗是人類最忠誠的朋友。如有百姓實在忍受不了,專業人士建議:可以去靈為齋購買最新上市的胭脂,此類胭脂一旦狗誤食下,會無法出聲,不能再吠叫。如有用剩的,還可以用來妝點自己,可謂一舉兩得。
本刊已詢問過靈為齋,此胭脂價錢公道,童叟無欺,如有特殊原因導致不方便購買者,可聯繫揚州雜聞,我們將開展團購服務。
五十兩黃金,讓春宮圖銷聲匿跡
最近在全唐範圍盛傳的唐版春宮圖,其傳播範圍之廣、波及人數之多,一再讓各省百姓瞠目結舌,可謂高潮迭起。有不少知名青樓女子的畫像,出現在了春宮圖上,甚至展現出了各種姿勢和風情,一時輿論紛紛。本刊全體成員在此呼籲,請大家理性看待這些事情。我們聯繫到此次事件中受害者最多的花滿樓的老鴇,請她來表態一下。
「我想,只要稍大腦的人,都不會相信那麼荒謬的事!」
因為是初次見面,所以這次見面的氣氛有點尷尬,本刊以花滿樓最近生意如何,捅開了那層窗戶紙。個性直率的老鴇馮月本色依舊,厲聲指責聽信流言的人乃無腦人事,「我想,只要稍有大腦的人,都不會相信那麼荒謬的事。」當我們問及她為何那麼肯定春宮圖實乃作假時,她表明:「我們花滿樓開門迎客,裏面的姑娘也不是什麼養在深閨裏的,有銀子就能見到,這種情況下,只要見過她們的人,都可以畫下她們的臉,然後移花接木成各種姿勢。有一點必須注意,春宮圖中涉及的很多體位都是高難度的,甚至是理想化的。我們的姑娘不是練雜耍的,做不到!」
「花滿樓沒有任何損失,反而還要感謝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長舌婦」
當情緒稍稍穩定後,馮月又稱:「此次事件,花滿樓沒有任何損失,反而還要感謝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長舌婦。因為她們不遺餘力的宣傳,導致花滿樓的生意蒸蒸日上,男人們在義正辭嚴的同時,還不是他媽的照樣嫖妓。」在此之後,本刊特派員去花滿樓觀察了一天,確實如馮月所說,花滿樓的生意比先前更好了,出入的客人中,甚至有很多都是對春宮圖進行過大量批判譴責的正義之士。
「如玉願意出五十兩白銀,懸賞畫有其肖像的春宮圖」
在會見馮月之前,本刊即接獲消息,稱稍後春宮圖中還會出現花滿樓頭牌如玉,就此問題,我們對馮月進行了採訪。馮月表現的相當激動:「關於這件事,我和如玉商量過,如玉一直都是只賣藝不賣身的,且每次出現都有薄紗覆面,從來沒有人見過她的全貌。如玉願意出五十兩白銀,懸賞畫有其肖像的春宮圖,為自己闢謠的同時,也為花滿樓眾姐妹討回公道。我堅信,我們的這一舉措可能會使春宮圖從此銷聲匿跡,想要尋樂子的人,還是直接來花滿樓比較好,窩在家裏悶騷是會騷出毛病的。」
展越浩益州偷情,夫妻感情瀕臨破滅?
展越浩高調迎娶錢夕蘊,曾在揚州城內掀起不小的波瀾,關於兩人的婚後生活,一直都是眾說紛紜。兩位當事人,從來不願露面表態,也留給了外界更多遐想的空間。據悉,半月前展越浩前往益州分號,本刊某成員一路尾隨,意外發現展越浩風流本性依舊,婚後同樣不見收斂。
在處理完分號事宜之後,展越浩經友人介紹認識了益州知名歌妓陸儀,當晚,便在其香閨逗留,直至三天后才離開。事後,該成員立刻與揚州雜聞總壇取得聯繫,我們在第一時間聯繫到了其妻錢夕蘊,在得知整件事後,錢夕蘊稱:「我們夫妻感情很好,性生活也很協調,我相信,我夫君和陸姑娘只是朋友。」
在本刊的一再追問下,錢夕蘊漸漸放下防備,第一次公開袒露夫妻間的眾多秘事。
「我知他長短,他知我深淺」
言談間,錢夕蘊一直都笑得很開心,看得出還處在新婚燕爾的甜蜜中,她說:「我夫君私下裏是個很可愛的人,也很疼我,跟他在一起我覺得很幸福,謝謝大家的關心。」之後,我們聊了很多,因為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因此整個氣氛一直和諧。夕蘊很滔滔不絕,當問到他們之間是否真的互相瞭解時,夕蘊有些羞赧,「我知他長短,他知我深淺……」
各位父老鄉親請不要誤會,夕蘊這句話是建立在我們正好聊到展越浩的頭髮,以及她東園那潭湖水的基礎上。
「我和喬嵩只是朋友」
前幾天有人親眼目睹錢夕蘊和益州米商喬嵩私會,就此事,我們也對夕蘊進行了詢問,「你和喬嵩私會的事是不是真的。」夕蘊答:「是的。」她很坦率也很配合,和傳聞中有很大出入,本刊漸漸問及敏感話題:「你們這樣各管各生活,難道不怕夫妻感情破裂嗎?」聽聞此話後,夕蘊笑了很久,才答曰:「我和喬嵩只是朋友,確切的說只是朋友的朋友,是嚴峰引薦的,並沒有其他關係。何況,我們的婚姻是建立在彼此信任上的,不可能因為謠言而破裂,我不舍,他也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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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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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8-18 17:13:09
《二兩娘子》第三十五章
又是展府,又是這棟院子。
楊釗靜立在窗邊,園子裏秋菊盛綻,這菊開得正張揚,像極了某人。
良久,楊釗長籲出一口氣,轉身掃了眼身後站著男子,像是自言自語般地笑歎,「她不在,怪冷清的呢。」
「她?」聞言,靜候了他半晌的吳越愣了下,慢慢才反映過來:「是說大嫂嗎?」
「那麼晚了,找我有事嗎?」楊釗沒有回答他,先前頰邊的笑意也不見了,眉宇見忽地添了道冷冽。
「我聽東叔說,楊御史想讓大哥買下各地庫存的布帛,大哥也答應了。只是,展府可以調動周轉的銀子著實不夠,我看最近大哥忙著四下奔走籌銀子,人也清瘦了不少,大嫂又不在他身邊,怕他撐不住。那批貨的數量實在太大,我可以給楊御史介紹些姑蘇的絲商幫著一塊收購……」
「清瘦嗎?很好啊,展越浩說你大嫂喜歡骨感美。對了,你說的姑蘇絲商是徐瓷?」
「嗯。他昨晚就到揚州了,本想親自來拜訪楊御史,只是因為他跟大哥之間有些誤會,不便來展府……」
「你覺得我為什麼清空庫存的布帛,換成輕貨運往長安?」楊釗略顯不耐,打斷了他的話。
吳越猶豫了下,搖了搖頭,倒也不是真不知道,只是不敢直說而已。想來,該是為了討好皇上,製造出左藏存糧豐足,百姓年年有餘的場面吧。
「如果我說,我的目的只是為了搞垮展越浩,你信不信?」
「搞垮大哥?你……為什麼?」在吳越看來,楊釗是個陰晴不定的人,著實令人猜不透。
「難道你和徐瓷不想看他垮嗎?」
「我……」吳越吞吞吐吐的,猜不透楊釗的心思到底如何。
楊釗笑看著他,「對了,我一直很好奇,你跟展越浩既然兄弟,為什麼不同姓?」
「……是同父異母,我娘姓吳,是個風塵女子,不配入展家的門。直到爹去世,大娘和大哥才知道我的存在,可是大娘容不下我,大哥就在外頭為我買了棟宅子,時常會跟夏影來看我,大娘和夏影去世後,我才住進展府。」其實大哥鮮少會來看他,反而是夏影,隔三差五的就會來陪他。
她說:長嫂如母,你大哥忙,自然該是我來照顧你。可她不知道,他壓根就不想把她當作大嫂看待。
她說:你大哥是個商人,得罪的人多,所以我得為他行善積德。夏影每日一善,他就陪著她一起,直到如今,她不在了,吳越卻依舊堅持為了她行善。
「你愛過人嗎?」楊釗忽然問。
打斷了吳越的回憶,「……沒有。」
「那你應該還恨著你大娘吧?說不定……也恨著你大哥?說起來,你大娘的性子倒是和她有些像,愛裏頭容不下一粒沙。只是你大娘確實偏激了些,你既然從未愛過,也的確理解不了。」其實楊釗也理解不了,相較之下小如意的性子雖然也霸道,但似乎對展越浩的那雙兒女還頗為照顧。
「是恨。為了捍衛自己的愛情,就可以完全不顧其他女人的幸福?那又怎樣,男人依舊會風流,就好像展越浩,從前負了夏影,而今又這樣對方夫人,她錢夕蘊難道就能坐穩這展家大夫人的位置嗎?就算坐穩又如何,還不是要為他擋一輩子的桃花劫!」
看著他那副激動的模樣,楊釗不禁失笑,「他們倆到底是誰在為誰擋桃花劫,還真說不清。好了,既然話都說開了,也沒什麼好饒的了,你特意來找我,難道只因為徐瓷要見我?」
「確實只是想幫徐大哥約你。」
「目的呢?」
「他想幫你,大哥能給你的,他也能給。他不要任何回報,只要你趁這次機會,把展府抽空就好。」
「抽空展府?」這話在楊釗聽來甚覺好笑,「你太低估你大哥了。」
「以楊御史能力,要搞垮一個商人絕對是輕而易舉的。」吳越沉著聲,口吻裏含著一絲陰鷙。
「也許吧,重要的是我願不願意這麼做。我雖不是君子,但也不願與小人共謀。何況,我曾答應過一個人,不會為難展越浩,我不想跟她變成敵人。」
顯然,吳越誤會了楊釗口中的那個「她」,只以為他說的是展越浩。他忽然有些後悔向楊釗坦誠那些隱藏在心底的恨意。原以為他們會是同道中人,現在看來,他更像是中了楊釗的套。
「好了,我要睡了,你也回吧。」
「你真的不願見一下徐瓷?」吳越仍舊不死心,都走到這一步了,他沒有退路。
「不見了。如果他非要幫我,那就麻煩你轉告他,把如意坊當家給照顧好。」
「……那我不打擾了。」
「等下。」就在吳越轉身前,楊釗又開口叫住了他,「有件事,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下。負了夏影的人不是展越浩,而是你那個徐大哥。你真該跟你大哥好好學學,男兒家重感情是應該的,但也要懂得辨是非。」
吳越身體一僵,眼睜睜看著楊釗離開,剎那間尚未能夠消化這一消息,只覺得自己已經無所遁形了。
姑蘇的天灰濛濛的,連著下了好些天的雨,越來越陰冷了,不少商家的生意都清淡了不少。
城中那家最大的酒樓生意倒是一如既往,反而更多了一些避雨的客人。又正好是午膳時分,店堂裏頭掌櫃的、跑堂的,全都忙得慌。可一見夕蘊領著三四個人進來,掌櫃的趕緊放下手裏的活迎了上去。
「小如意姑娘,今天來得晚了些呢,位置替你留著,我帶你去。」
「嗯,菜式照舊,拿兩壺燙些的茶來,冷得慌,溫溫手。」說話的是馮月,夕蘊正在一旁想法子脫那件寬大的斗篷,明明就不是她的尺寸,還非要往身上套,讓她去多買些傘備著,又說是沒必要。讓她別出門了,在家裏隨便做些吃吃,又非說來這兒有事。
「這天是冷得有些突然。」掌櫃的附和道,立刻就晃到了夕蘊身邊,堆起笑臉,「小如意姑娘,我聽說如意坊最近正在清貨,打算不做了嗎?」
夕蘊總算把斗篷給脫下來了,小二接過,掛在了一旁的牆上。她這才看向掌櫃的,笑著,「生意那麼好,怎麼會不做。」
「那……我聽說前些天你們家帳房先生離開姑蘇了,這還怎麼做下去?」
「哦,他家裏給他訂了親,要趕著回去娶妻了,我就給他放了假。」
聽了這話,馮月沒好氣地飄了她一眼,到底是銀不換,撒謊的功力不是蓋的,都不需要思考,說得臉不紅氣不喘。那展二爺哪是回家娶妻,明明就是她放心不下展越浩,把人家趕回揚州幫忙去了。
「這樣哦,我聽說如意坊清貨是因為有批官貨要到,是真的咯?」
「掌櫃的,你聽說的真多,改天倒也說些給我聽聽啊。」轉眼,掌櫃已經把她們領到空位前,夕蘊選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笑著打趣。
眼見她沒動怒,掌櫃也就更放得開了,「嘿嘿,咱們這地方人多口雜,難免會聽到些。實不相瞞,我是有件事想托你幫個忙。」
「只要不是借銀子,你都可以說說看。」夕蘊接過小二端來的茶,雙手捧著,暖和了不少。
「是這樣的,我聽說揚州那兒有個姓白的,要辦個什麼選親會,那男人好像家境不錯,我想讓我家閨女去。你那要是有上好的絲綢,能不能幫我挑些漂亮的,算我便宜些,我打算給閨女多做幾件衣裳,總不能讓她太寒酸。」
「你那麼客氣做什麼,事關你家閨女的終生幸福,我一定給她準備最好的。我那批新貨可是官方直銷啊,絲綢算什麼,我給你留些雲錦、緙絲,我家姑娘可都是專業的,一定給你配出最漂亮的式樣。」夕蘊想都沒想,就應了下來。
「雲……雲錦,緙絲……」掌櫃臉色一陣煞白,這東西可是皇家專用的啊。
「你放心讓你家閨女穿著就是了,我既然敢賣,就不會有人找麻煩。」
「那我就先謝過了,至於這價錢……」
「不收你銀子都行,我這剛好有些貨單,你拿著,往後人家結帳後就讓你家小二塞張貨單給人家,跟他們說拿著這單子來如意坊免去一半的價格,往後就算你要最好的貨,我們如意坊也絕對免費。」說著,夕蘊從兜裏掏出一疊紙,看了看,嫌不夠,又從馮月懷裏拿出一堆,塞進掌櫃手裏。
這可是大呆辛苦搞出來的東西,派人連夜送來姑蘇的,記載著展越浩這次從楊釗那大量買下的庫存。
掌櫃愣了下,低頭打量起手裏的那疊貨單,是雕版印刷弄出來的。上頭除了如意坊的印,還有揚州的一家絲棧,不禁讓他好奇了起來,「原來如意坊在揚州也有分號?」
「哦。我不認識這家絲棧,在揚州時也只是聽說過,是給我貨的那人讓我幫忙弄上的。」
這話就算說得含糊不清,掌櫃也聽明白了。拜絲商會所賜,姑蘇城有不少人都知道小如意是楊御史的人,又敢堂而皇之的賣雲錦、緙絲,想來給她供貨的多半就是楊御史了。
如此一來,他就更不敢拒絕了,何況人家都說了往後不收他銀子,那豈不是一家老小的衣裳往後都免費了。怎麼算,掌櫃都覺得自己賺了,連忙應下來:「你就放心吧,這事我包下來,一定給你辦漂亮了。那就不打擾姑娘們用膳了,有事你喊一聲就行。」
「你冒著那麼大雨來這兒,就為了這事?!」目送著掌櫃離開後,馮月怪叫了起來。
見夕蘊傻笑著點頭,馮月只好橫她一眼。暗想著,這丫頭沒藥救了,這輩子就是被展越浩吃死了。
「呵呵,我就說呢。她前些日子一直嚷嚷著要回揚州,怎麼不跟展二爺一塊走,原來是為了留下給她夫君招攬生意,解決那批貨。早說嘛,這事我們也能幫忙辦了啊。」一旁另一個姑娘掩嘴笑了起來。
「拿著那單子可是能免去一半價格的,要是如意坊的當家不親自應允,誰會信。」何況,夕蘊還是習慣了凡是親力親為。
「可是就算這樣,你能招到多少生意,不是說展當家買下的是各地庫存嗎,那得賣到什麼時候去。」
「不知道呢,我能做的也就這些了。」夕蘊心不在焉地呷了口茶,眼神定定的。
「我說,那些貨裏當真有緙絲什麼的?」馮月依舊覺得不敢置信。
「這天下只有大呆他們查不出來的事,還沒有他們查錯過的事。」
「那我就不明白了,這樣一來展家絲棧不就成了唯一有那些貨賣的店鋪了,這楊釗到底是在幫他,還是害他?」
夕蘊聳了聳肩,天知道,或許只是互謀其利。要真把展越浩搞垮了,楊釗往後便少了個共謀的人,這應該也不會是他想看到的結果。不管怎樣,總之她有望把之前虧損的銀子賺回來了。
「那邊好像吵架了,那個人很奇怪,在那杵了好久。」坐在夕蘊對面的姑娘,看著窗外良久,忽然說道。
順著她的話,一桌人全都看了過去。
只瞧見街對面有個男人站在,撐著傘,看不清他的臉,身材很修長。
與其說是吵架,不如說是那個男人身旁的乞丐在自言自語,那個乞丐的聲音很響,連身處街對面的夕蘊她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喂,你不給銀子還一直站在我前面幹嗎,不要打擾我要飯好不好!」
那氣勢簡直如虹,連夕蘊都顫抖了下,可那男子就是動都不動一下,像是生了根似的。
「你是不是想搶生意?!想都別想,這附近我家承包了。」
終於,男子有反映了,掏了半天,丟了個銅板在乞丐面前的缽裏。
「就這麼點?!你打發叫化子啊。」
「雨太大,拿起來不方便。」
「那我幫你撐傘,你來拿。」
「好。不過我沒碎銀了,你把你缽裏的先倒給我,我再給你一兩銀子。」
「……」
那邊的乞丐沉默了,這邊的馮月卻叫開了,「這人真像展當家……」
「就是那個該死的!」話才說完,夕蘊就像一陣風一樣,奔出了酒樓,連外頭的雨都顧不上了,直接朝著展越浩走去。
她認得那件衣裳,是那天他去罵墳時穿的。該死的不是說萬漠才喜歡墨綠色嗎?不是說她全是依著萬漠的喜好為他選的花式嗎?做什麼還一直穿一直穿!
「姓展的,你幹什麼?銀子太多沒地方使嗎?昨天這傢伙才在如意坊買了好多絲綢!」她最討厭裝乞丐的人,裝也就算了,還騙到她的人身上來!
「你吃完了?」比起她那副怒氣騰騰的樣子,越浩顯得很冷靜,只是飄了眼那個乞丐,跟著就走上前,用傘為夕蘊擋住雨。
「你來幹嗎,揚州不是很忙嗎?」她其實還想說,那天晚上跟方明婕不是很爽嗎?後來想想還是算了,他都已經把人家逐出家門了,她也沒必要再矯情了。
「下雨了,來接你回家。」
「……你從揚州跑來姑蘇,就是為了給我送傘?」這死男人那天不是罵得很溜嗎?為什麼在她面前,就能溫吞成這樣。
「嗯……」有什麼不對嗎?
「你怎麼知道姑蘇在下雨?」
「來了不就知道了。」他又不是傻子。
「那你到底是來幹嗎的!」
「接你回家。」
「……」她前世到底造了什麼孽?這輩子需要這樣還……
「我在你屋子裏鋪了很多銀子,等著你回去數。」
「……」好吧,她認輸了。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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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8-18 17:13:28
《二兩娘子》第三十六章
終於回家了。
還是家裏的感覺最好,暖暖的,有親人,有銀子……
夕蘊回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沖回東園。
結果是,她真的看到了一屋的銀子,整整一屋!用牙齒咬都咬不動,真銀啊!可是當她雙眼充滿感動的淚花,看向展越浩,正準備煽情一番的時候。
他卻說:「享受完了嗎?享受完了我找人把銀子挪個地,這是要給楊釗買輕貨的款項,沒地方放,所以先擱你屋裏。」
「……好,你挪吧,我明白,男人當以事業為重!」
她真的明白,不就是騙回家了就翻臉嘛!也終於明白,跟這個男人相處,千萬不要指望他會做出什麼讓她感動的事。這種悶騷的貨色,頂多就只會跑到姑蘇送把可有可無的傘而已!
之後,展越浩很聽話,全然以事業為重了。每天都很忙,三天兩頭的,就會把所有分號的掌櫃叫來府裏議事。
夕蘊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商量什麼,議事廳裏每天都很吵鬧。再去街城見了大呆他們一面後,她也完全沒有心情去管展越浩的事了,只想找個人活血一下。
這是她回府後的第四天,一大早,夕蘊就往楊釗的園子裏沖。
「夫人?您這是……」門口的家丁有些被她的氣勢嚇到。
「去告訴楊御史,小如意來拜訪他了。」
家丁去了沒多久,楊釗就親自跑出來迎接她了,那一臉笑意很欠扁,像是算准了她會找來似的。夕蘊瞪了他眼,逕自往園子裏走去了。
「來做什麼?」
身後傳來了楊釗的聲音,她嗤哼了聲,「敘舊。」
「呵,我以為你是來說謝謝的。」
「謝謝?!」夕蘊猛地轉身,音調揚得很高,顯示出她的驚訝,「謝謝你讓全姑蘇大半的百姓知道小如意突然消失,是為了來陪你,然後你們在閨房了待了整整七天,就顧著乾柴烈火,飯也不吃了?謝謝你跟姑蘇絲商會的人說,小如意在床上跟你哭訴在姑蘇被他們欺負?我……我現在是有夫之婦,不像以前了,就、就……算你是做官的,也不能這樣為非作歹,至少也要體恤民情啊!」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很好,她居然也有結巴、語無倫次的時候。
「……你如果非要這樣橫行霸道,也可以。但是至少也編個可信度高點的故事好麼,你……」說著,夕蘊鄙夷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持續七天七夜的能力嗎?」
「想試試?」楊釗挑眉,輕笑,靠近了她幾分。
「不用了,下、下輩子吧。」有些異樣的氣氛,讓夕蘊僵了下,往後退了一步,意識到自己把話說過火了。
「是嗎?那下輩子記得等我。」
這半開玩笑的口吻,多少讓夕蘊消除了些尷尬,乾笑了兩聲後,她又堆起了笑臉,「對了,聽越蒙說你馬上就要回長安?」
「你那麼高興做什麼?」就這麼巴不得他走嗎?
「高興!當然高興啊。」夕蘊忘形了,完全的口不擇言,在她看來楊釗就跟瘟神似的,每逢出現,必有劫難而至,「你回去的時候,能不能順便去下姑蘇如意坊,謙鎮過些天也要替我送貨去。耽誤不了你多久的,就進去喝盞茶歇歇腳好了。留一天也行,那裏有好多漂亮姑娘任君選擇,揚州到長安也有些路途了,你是爺,是千金之軀,千萬不能累著,可以在那養足了精神,滿足了再走……」
「我對她們沒興趣。」楊釗沒好氣地打斷她的話。瞧著她臉頰邊堆積著的諂媚笑意,有些哭笑不得,「你是想讓我去姑蘇證實一下我先前傳出的那些流言嗎?」
「就客竄一下啊。不然那麼多雲錦之類的皇家貨,那些尋常百姓買得起也不敢買啊,你難道想看我有天餓到發慌,把那些當飯吃嗎?會便秘啊。」夕蘊也不覺得有什麼好隱藏的。
楊釗看都沒看她一樣,就沒見過利用人還這樣理直氣壯的,本能地他想拒絕,但結果……「好,我會去。但是,你的身份怕是瞞不了徐瓷多久,自己小心點。」
「這我也知道,瞞一天是一天,等到如意坊羽翼豐滿些了。就算是徐瓷知道了,又能怎樣,反正該賺的銀子我也賺了,大不了就鬧開唄。放心吧,我這人運氣好,每次遇上事總會有貴人相助。」
「嘁……」楊釗笑著搖頭,搞不懂她那一臉的得意到底是為什麼,「你不知道嗎?通常會招貴人的人,也同樣容易招來小人。」
「你有話跟我說?」他的話聽起來好像是隨意胡謅的,但夕蘊總覺得別有深意。
「還記得我們初見的那天嗎?你覺得我為什麼會一大早去妓院?」
「嫖妓啊。」夕蘊很想當然,男人去那地方難道還能是賞日出嗎?
楊釗籲出一口氣,很想揍她,但他的修養告訴他不能對女人動粗,「邱均跟我說,展越浩有個妻子,出了名的笨,說話一般不用大腦;想要握住展越浩的把柄,從她下手會比較有效。很可惜那段日子,你鮮少出門,所以有人就安排了那出看似巧合的相遇。」
「……訛傳,純粹是訛傳!」她哪裡笨了!
「我相信,是訛傳。」楊釗無奈地附和,很想提醒她,她所關注的並不是事情的重點。
好在,夕蘊覺悟得很快,「呵,我果然不適合和城府太深的人打交道。」
「我不清楚他有沒有參與方明婕的事,但要提醒你一句,他把方明婕引薦給徐瓷了。」楊釗依舊沒有說得太清楚,他相信夕蘊很清楚那個人是誰。
「那乾脆讓徐瓷納她為妾吧,很般配啊。」
「謙鎮什麼時候能啟程,我明天就要回長安了。」該說的都說了,楊釗忽然換了話題。
「哇……那麼快?沒事沒事,我一會就派人去嚴府,讓謙鎮準備下。你不用改日子,明天,就明天。」夕蘊笑得很燦爛。
生活太美好了,只要再睡一覺,所有她怕的人就全都不在了。
「別太高興了,我還會來找你玩的,乖乖等著……」
「展府沒有多餘的飯給你吃了,以後沒事不用來了。」沒等夕蘊反映,展越浩陰沉沉的聲音就飄來了。
跟鬼魅似的,忽然出現,愣是把毫無心理準備的夕蘊嚇了跳,下意識地跳開。
這本能的動作,讓某人心底忽然湧起一股很異樣的衝動感,很想把她拉進房間,鎖上房門,不准任何人打擾,狠狠地揍一頓。
「展兄嚴重了,等你賣了那批貨,怕是銀子多到花不完了。」
「有我這娘子在,銀子自然是多多益善。」
「那你真該多賺點了,不然說不準哪天你就得來長安看望她了。」
「何必用這些輪回個幾輩子都發生不了的事自欺欺人。」
「這很難說,她剛答應把下輩子給我了。」
「……錢夕蘊!」等展越浩忍無可忍,開吼的時候,那個女人早就溜了。
只聽見遠遠傳來一句:「我去嚴府轉轉……」
夕蘊費了好多唇舌,嚴峰才總算願意忍痛割愛,讓謙鎮和楊釗一起出發去姑蘇了。
那一天,夕蘊和越浩一直把他們送到城門口,秋風瑟瑟地刮,落葉滿天地飄,這麼蒼涼的情境下。他們倆黑著臉,看著嚴峰和謙鎮惜別,那麼的含情脈脈,只差沒當眾吻別了。
「你說他們既然可以那麼你儂我儂,為什麼謙鎮當年還要逃?」這個問題夕蘊納悶了很久。
「那你又為什麼要逃?」
夕蘊一時無語,很想再逃一次。顯然這個男人完全模糊了事情的起因和經過,她那叫做「逃」嗎?那是離家出走,赤裸裸的離家出走!
「可能跟你一樣吧。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有點悶,就出去透透氣了。」
「……」那她這口氣也透得太遠太久了吧!
「你幹嗎不說話,臉怎麼那麼紅?生病了?」
「病你個頭!」夕蘊猛地停住腳步,管她是不是大街上,她就是罵:「你個沒種的男人,罵墳的時候不是很有氣勢嘛!你不是還要把我揪回來,號稱生個一窩娃娃,一起去看萬漠嘛!你大老遠的送把傘接我回來,就是為了繼續折磨我對不對!沒解釋也就算了,什麼叫出去透透氣,你倒是透給我看看,從這一直透到姑蘇,這口氣還真是空前絕後!」
「……那天你在?」越浩皺著眉,嘴角抽搐了下。
「呃……」夕蘊冷靜了,才發現還是矢口了,原本不打算把這事給說開的。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把一切說開的結果竟然是輪到他怒火中燒了,「你在,然後聽完那番話,還可以頭也不回地跟越蒙去姑蘇?!」
「我有回頭……」
「還可以一走就是這麼多天,連封信都沒有?!」他發現了,這個女人很欠抽!
「我想寫,可我沒養信鴿……」
「你身邊的那些人全死光了,連送封信報個平安的人都沒有?還是說,你跟外面那些人一樣,也認定我跟方明婕之間真的有什麼?」
「我知道沒,可是……」可是那天的場景,換成任何女人看了都會難受。
「回府。」圍觀的人群越聚越多,越浩不想為這些人免費提供茶餘飯後的話題,低吼了聲。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回來了,還為你賺了好多銀子,幫你排憂解難了。」應該可以將功補過吧。想著,夕蘊快步跟上前,撒嬌般地挽著他。
「回來了?然後理都不理我,倒是有空跑去見楊釗?」
「喂!」夠了吧,有必要那麼咄咄逼人嗎,「是你有錯在先吧。卑劣地用銀子把我騙回來,然後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就算你跟方明婕沒什麼,你不說,憑什麼認定我會信!」
「你不是愛我嗎?難道連信任都沒有,這也叫愛?」
「愛就要信?所以你一直都不信我?」
一句話,終於把展越浩問到啞口無言,他也誤會過,誤會她和嚴峰、和謙鎮。但似乎,一切都是因為太在乎,才會讓人失去理智。
「算了……回府吧。」說再多也是徒勞。夕蘊鬆開他的手,逕自往前走去,剎那的動作,卻含著濃郁的落寞。
愣了會,展越浩才跟上,很輕聲地說了句:「我們之前是不是總是做的太多,說的太少?」
……什麼叫「做的太多」?!
夕蘊臉色陰沉地回頭撇了他一眼,真是個連哄人都不會的男人。
「好了,不要鬧了,下次我再去罵墳的時候帶上你就是了。」
「你還罵上癮了是不是。」夕蘊愣是被他給氣到笑出了聲,「你下次不准再喝酒。」
「好。」
「也不准在帶任何女人回府,管她是不是有恩於你,補償的方法多得是,展府養不起閒人。」
「哦。」
「什麼時候給我造銀子屋?」
「……」
鬧了一場後,夕蘊覺得氣血通暢了很多,雖然越浩還是一回府就去忙了,但至少她覺得不再鬱結了。
當晚,夕蘊陪從商他們鬧到很晚,教會了他們藏匿銀子的二十種最佳方法。本想煩人的傢伙都走光了,應該能睡個清淨覺。怎麼也沒料到,隔天一早,天都還沒來得及亮,雞也不過才鳴了一半,展越浩就踹開了她的房門,把她拖下了床。
「快點,穿衣裳。」
「……你現在喜歡穿著衣裳滾床鋪了?」夕蘊還在半夢半醒狀態,睜著惺忪的眼,含糊不清地問道。
「如樂,去幫你家夫人收拾東西,冬衣也帶上。」
「……要一直折騰到冬天?!」這下,夕蘊清醒了幾分。
「你做春夢了嗎?」展越浩橫了她一眼,接過丫鬟替來的濕帕子,幫她抹了抹臉。
有些微涼的感覺,讓夕蘊徹底醒了,這才發現有不少丫鬟進進出出,忙得很。她眨了幾下眼,迷惘地看向越浩,尋求答案。
「我要出府辦事,說不準就會一年半載,你跟我一起去。」
「為什麼?」夕蘊抬高雙手,配合著替她穿衣裳的丫鬟,不解地問。
「怕你耐不住寂寞,守不了空閨,糟蹋良家婦男。」說著,他還邊親手替她綰起了髮髻。
「耐不住寂寞,守不了空閨的人是你吧。你就坦誠了吧,我算是看出來了,沒有我,你是活不下去了……」
「閉上你的嘴,動作快點,外頭都準備好了,就等你了。」很不巧被說中了心事,展越浩臉色暗紅了下,故意吼她。
「你昨晚做什麼不說,臨時跑來催死催活的,還嫌我慢,有病!」
展越浩沒有多解釋,那頭青絲折騰得差不多了,他就索性跑去幫如樂整理東西。本是沒想要帶上她的,這一趟要途徑好些個地方,吃不飽也未必穿得暖。況且,有哪個商人出門還帶上妻室的,那些隨行的掌櫃們勸了他好些天,都讓他別捎上這麻煩貨。可是臨走的時候,他到底還沒能放下她。
「咦?既然要走,為什麼昨天不和楊釗他們一塊出發?」那樣就能和謙鎮一塊了,多熱鬧。
「我不想見他。」是不想讓你見他!
「哦……」夕蘊打理得差不多了,被越浩急匆匆地拉出了門,一路朝著外頭走去,「那家裏的絲棧怎麼辦?」
「越蒙會打理。」
「那我們到底是要去做什麼?」
「賣貨,揚州就算人人都來買,也賣不掉那麼多貨。」隱約已經見到了前頭的馬車,東叔正在來回踱步,越浩的腳步邁得更大了。
連帶著,夕蘊只能小跑才跟著上,雖然喘,她依舊還是廢話一堆,「你……真的把所有庫存都買下了?」原來展府還藏了那麼多銀子,所有庫存耶!
「是絲商會的人一起買下。」怎麼說也要拖一群人一起遭殃才會覺得爽。
「這樣哦,那我們現在是準備去全天下巡迴賣身哦~」
「……是賣布帛!」
夕蘊聳了聳肩,鑽進眼前的馬車裏,懶得跟他爭辯。反正在她看來賣身跟賣布帛沒有差別,說不定到必要的時候就他會需要犧牲下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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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8-18 17:13:45
《二兩娘子》ˇ第三十七章ˇ
益州,是展越浩選的第一站,剛到的第一晚喬嵩就為他們設宴洗塵。
這是城中較大的一家酒樓,足足有三層樓,格局和如意坊很像,大堂正中有個樓梯,向左右兩邊延伸開,中間有個高臺,有伶人在唱曲。跑堂的上上下下,忙得不亦樂乎,就是菜式一般了點。
「咿咿咿……呀呀呀……」夕蘊捧著茶盞,懶懶得把頭擱在欄桿下,俯瞰著樓下的伶人,那身段真不是蓋的,嬌嬈極了,情不自禁地她就跟著哼了起來。
喬嵩震了下,把剛灌進嘴裏的酒強吞了下去,面有難色地看向越浩,「能不能讓你娘子不要再吠了。」
「不錯啊,挺好聽。」相較之下,展越浩倒是悠然自得,眼眸裏還有著滿滿的寵溺。
喬嵩無奈地努了努嘴,不再自討沒趣了,這男人顯然是已經被吃定了,不管銀不換身上有多少缺點,入了這位爺的眼,就全成了優點。他就只差沒召告天下,他娘子是最完美的了。
「你說的就是那個班子?」越浩靠向椅背,斜睨了眼高臺,問道。
「嗯。」喬嵩應了聲,頗有幾分得意地解釋開了,「這是我們益州最好的班子,去年楊妃生辰時,還進宮唱過曲,被楊妃欽點犒賞過。是在這慶禧樓起家的,所以時常還是會來這幫掌櫃招攬些生意。慶禧樓也就是因為有他們坐鎮,才能客似雲來,一般人就算有銀子也未必請得動他們,我可是托了好些關係,他們班主才答應幫你。」
「是不錯。」越浩輕點頭,含笑又看了過去。
是一曲「祭江」,青衣水袖輕擺,眼含媚色,聲音很是糯嗲,讓人看著看著就癡了。
「那個青衣居然是個姑娘。」看了會,夕蘊終於得出了結論。
「這也能看出來?」越浩有些不信,伶人到底是讓人瞧不起的,顯少有姑娘願意拋頭露面。
「她有胸啊。」邊說,夕蘊邊還挺起胸,用手比個前凸的弧度。
越浩嘴角微揚,掃了她眼,「如果她的大小跟你一樣,說明不了性別。」
「……」這是挑釁!但,夕蘊沒有資本反駁。
「的確是個姑娘,除了班子裏的人,還沒人見過她卸妝的模樣,傳說傾國傾城。」見他們像是又要吵了,喬嵩趕緊打圓場。
「喬兄費心了,就這個班子吧,我很喜歡。」越浩很配合,伸手把夕蘊攬進懷裏,掐了掐她的臉頰,示意她別給外人看笑話。隨即,就看著喬嵩,認真了起來。
「舉手之勞而已,我一會安排你和班主見個面。還有這慶禧樓,你看看環境還合意嗎?若是可以,三天后就包下這家好了,我和掌櫃比較熟,價錢公道。」喬嵩輕笑,敬了他一杯。
說起來展越浩還沒到益州的時候,就派人給他帶了信,托他幫忙包家酒館,找一班最好的伶人隨行北上。若是換作別人,喬嵩是沒這閒情搭理的。可誰讓當日他欠了展越浩人情,險些他就被陸儀害得傾家蕩產,幸是展越浩來了,把那個女人給弄走了,私下裏為了幫他重振米行,也花過不少功夫。
「你覺得合適就好。」展越浩應得漫不經心,目光依舊鎖著那青衣。
看起來他像是對這事並不怎麼上心,反倒是喬嵩更積極些。旁觀著他們倆,聽著那些對話,夕蘊有些雲裏霧裏,禁不住好奇,「你要伶人做什麼?」
「忘了跟你說,我把一部分布帛做成成衣了。不管去哪,人生地不熟,縱是衣裳再別致也未必有人會注意到。碰巧上回喬嵩來揚州時說起益州有個不錯的班子,我和那些掌櫃商議過,覺得可以試試讓伶人們穿上我們的衣裳唱曲,屆時包下酒樓,讓人可以免費進來聽曲。雖然另類了些,但或許能吸引不少人。成本是高了點,短期之內怕是賺不了什麼,總之先試試吧。也因為這,本不想帶上你,怕你累著。」事實上,那些掌櫃反對他帶上夕蘊的原因,是說她克夫……
「怎麼會累?你忙你的,我玩我的,就當是遊山玩水散散心。」夕蘊笑著回道,心裏正在盤算,是不是也要弄群伶人去如意坊搞一搞。
「嗯。等我賺夠銀子了,給你蓋銀屋。」
「那麼多貨,你要全賣了,那得多少銀子,還銀屋?!換金屋。」
「……要低調。」
「也是。」夕蘊想了會,「那我們隱居去,到深山裏蓋個金屋。」
「……」
人生就是這樣的,當一個男人徹底愛上一個女人之後,那就是甘拜下風。
正當展越浩欲哭無淚的時候,底下忽地傳來一陣騷動,曲樂聲嘎然而止,青衣嬌媚的嗓音響起,「公子,請放手。」
這話聽起來沒有絲毫威懾力,更像是在撒嬌。
男子非但沒有放手,反而更加倡狂了,「不過是個戲子,正經什麼?就是想讓你陪我喝一杯而已。」
「你還不配。」女子掀了掀眼簾,低語。
戲妝太濃,讓人窺探不出她的表情,依舊還是青衣模樣,媚態十足。
這話出自一個戲子口中,惹來了不少笑聲,有善意亦有惡意。她站著,有些尷尬,不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場面了,但每次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去應變。
一旁的人想幫忙,插不上嘴,班主和掌櫃聞訊趕了來。場面一時變得有些混亂,七嘴八舌,那個男子依舊不依不饒,嚷嚷著自己是花銀子來享受的,想怎樣就怎樣,誰都礙不著。興許是有些貪杯,醉了,總之話越說越難聽。把那個青衣姑娘都快氣哭了,掌櫃不敢得罪客人,只好拉著班主一個勁地傻勸,周遭鼓噪的人越來越多。
倚著二樓的欄桿,夕蘊默默地看著,沒由來的,這場景讓她覺得好熟悉。
「兄台,想要姑娘陪喝酒,我帶你去妓院。你要不捨得花那銀子,我請你便是。」
耳邊忽地飄來一道熟悉的嗓音,是越浩,夕蘊轉頭去看,他笑著,有絲痞味的笑容。
「我還會不捨得花銀子嗎?!這就去給你看,你……你給我等著瞧。」叫喊了幾句後,男子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走去。
估計是去找妓院了,縱是人走茶涼了,人群還是吵鬧得很。越浩聳肩,輕搖了下頭,有些無奈地看著那個男子的背影。轉身入座時,視線剛巧對上臺上那青衣,女子揚著頭,手無措得絞著水袖,抿著嘴沖越浩微笑,似是在道謝。
這個眼神……讓越浩震了下,緩過神,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逕自坐下。
直到這一刻,夕蘊才想起來那股熟悉感究竟是為什麼。這一幕,簡直和他們初見時如出一轍。倚靠在二樓欄桿上的他,被人群簇擁調笑手足無措的她,獨獨缺了那一句「二兩白銀,我跟你走」的衝動話。轉眼一晃就是若干年,這景就像再次重演了般,只是女主角換了人,讓夕蘊不由地有些惶恐。
之後的那段日子,越浩幾乎日日都待在慶禧樓裏,剛開始的時候,湊熱鬧的人很多,免費來聽曲的也很多,可訂貨的卻寥寥無幾。夕蘊幾乎覺得這多半行不通,絕對是賠本生意,可越浩仍舊堅持著。
然後,那份執著把老天都感動到哭了。
益州下了幾天冬雨,來慶禧樓的人反而有增無減,訂貨的多了,也砸場的也越來越多。
這樣一來,越浩更沒時間陪夕蘊了,只能偶爾從陪她的老掌櫃口中,得知一些她的近況。
「怎麼不陪著夫人?」趁著午膳的空閒,越浩總算歇息了會,瞧見身旁幫著打理的老掌櫃後,愣了下。
「……是夫人讓我這兒,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老掌櫃很想說,其實他是臥底!是被夫人派來盯著當家,以免他偷腥的。
「夫人最近在忙些什麼?」越浩沒多想,點了下頭,又問道。
這話,問得老掌櫃深有感觸,原來他還是雙臥底……「喬公子來邀她出門玩過幾次,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客棧裏,作畫、撫琴、吟詩……」
「噗……」情況才彙報到一半,就被越浩打斷了,才喝進嘴裏的茶,生生地就被他噴了出來。他幾乎可以肯定,以上那些事,除了錢夕蘊得了失心瘋,要不然是萬不可能發生的。
「當家的,怎麼了?」老掌櫃很是委屈。想著,當家只是聽說這些事,都這種反映了;何況他要天天看著夫人做那些事,折壽啊折壽。
「她都畫了些什麼,彈了些什麼曲子,吟了什麼詩?」
「畫了很多銀子,彈的曲子……我實在是聽不出來,跟以前錢塘隔壁木匠師傅鋸木頭的聲音差不多。至於詩反復也就那一首『千金散盡還複來』,夫人說她最近仰慕李太白,一定要去長安找他簽名。」
聞言,越浩鬆了口氣,顯然老掌櫃沒有被收買,他那娘子也沒有得失心瘋,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不過當家,昨天夫人收到封信,是從姑蘇來的。送信的是個小廝,什麼都不願說,夫人看信時我飄了眼,落款上寫著徐瓷。」
越浩頓了頓,問道,「夫人看完信有說什麼嗎?」
「沒有。只是匆匆回了封信,讓那小廝捎回姑蘇。」
「哦?」這淡定的反映有些出乎越浩的意料之外,「你安排個人去姑蘇走一趟,我想知道夫人在姑蘇除了開了家如意坊,還做過些什麼。」
「當家是懷疑夫人和那個徐瓷……」
「你覺得我會懷疑自己的女人麼?」越浩微轉過頭,凌厲的目光落在老掌櫃身上。
「……」不是常懷疑嗎?
老掌櫃沒敢反駁,也沒來得及反駁,門外就傳來了通報聲,「當家的,班主找你。」
展越浩蹙眉,應了聲,不太喜歡用膳的時候被人打斷。沒有多加理會,他依舊悠然自得的先解決眼前問題,直到酒足飯飽後,他才起身,跟身旁的人交待了些事宜,往酒樓內堂走去了。
慶禧樓的內堂一直都是給戲班子梳妝準備用的,為了方便,離外堂很近,只用簾子簡單地隔開。遠遠的,一陣悠揚的琵琶聲飄入越浩的耳中,是愁意正濃的調調,像有訴不盡的苦一般。帶著幾分好奇,越浩放輕了腳步,就連掀簾的動作都小心翼翼。
朱色的妝台前,有個女子坐著,閉著眼,頭微傾,枕靠著琵琶,像是彈得漫不經心。只是那股愁,與生俱來。
「咳……」越浩很快就回過神,咳了聲。
一記破音後,琵琶聲嘎然而止,女子抬起頭,眼神有些迷離,慢慢才恢復了些神采,衝著越浩含笑頷首後,喚了聲:「班主,展當家來了。」
越浩認得這個聲音,是那個青衣,眼前的她,臉上沒有戲妝,素淨得很。這張臉,當真讓他想起了喬嵩曾說的傾國傾城。淡淡掃了一眼後,越浩就看向了從箱子後走出的班主。
「不知班主找展某什麼事?」他客氣地笑,很想問為什麼連一頓飯都不能讓他吃得太平些。
有些看出展越浩的不悅,班主先是賠起了不是,饒了半晌才說正事,「是這樣的,聽說再過幾天就要啟程了,我知道一般商旅不太適合帶女子隨行,但是這丫頭在益州無親無故。我們這一去,也不曉得哪天會回來。展當家,您看,能不能要帶上她,班子裏也的確只有這個青衣最好。」
邊說,班主邊拉過一旁的女子。
「你叫什麼?」越浩打量了她一會,她看起來怯生生的,臉頰微紅著,透著一股子稚嫩。
「我……沒有名字,就叫青衣。」女子頭越垂越低,抱著琵琶的手也越來越用力,心跳越漸加快。
「青衣?倒也是個好名字。」隨意歎了聲後,越浩轉過身,「不礙事,帶著吧。您這班子幫了展某那麼大的忙,展某都不知道該怎麼謝您,往後這種事您作主就好。況且,帶上青衣正好能和我娘子做個伴,平時我忙得緊,也沒空陪她,有青衣在也好,都是姑娘家能互相照應。」
「那就先謝過展當家了,往後展當家也別客氣,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只管說。」
「嗯,時辰差不多了,你們也要準備,展某就先不打擾了。」
說完後,他就笑著告辭了。一禮一節,都有著商人的圓滑,得宜到無可挑剔。直到這時,青衣才敢偷偷覷了眼他的背影,不由生出感歎:「他對展夫人真好,忙成這樣,還記掛著。」
「傻丫頭,世態炎涼看了那麼多年了,還不懂嗎?男人都是說一套做一套,何況他還是個商人。」年過半百的班主,衝著青衣無奈地搖頭,「上回班子去揚州,你沒跟去,好些傳言沒聽說過,這要真知道了,怕是就不會這麼說了。」
「什麼傳言?」青衣眨了眨眼,很困惑。展越浩替她解圍那天,她便覺得他們夫妻倆看起來恩愛極了,如膠似漆,他看展夫人的眼神裏儘是寵溺,連她這旁觀者都快化了。
「展夫人是個寡婦,展當家娶她是因為打賭輸了,不情不願的,拜堂時都是被展二爺給壓著的。事後,也一直沒給過她什麼好臉色,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前段日子喬公子不是趕走了個家妓嘛,後來勾搭上展當家了,還千里迢迢地跑去揚州找過他,之後也不知道怎麼的,不了了之了。就那展夫人,跟喬公子也曖昧得緊,揚州那還傳過他們有染,我看不假。」
「是嗎?可至少他遵守賭約了,也算是個一諾千金的君子。」青衣笑了笑,還是堅持幫他說話,眼神柔得都快沁出水了。
眼看著,班主心驚了下,「青衣,把自己的心管好,展越浩可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你是有些小聰明,可展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剛嫁入展府那會,展越浩用來養家妓的明雪院,她說散就散了,還能散得那些姑娘不哭不鬧。據說展家二夫人也被逼得潛心理佛,不問世事了。就連展二爺的姐姐,都被逐出了展府,展二爺還能不嗔不怪。這樣的女人,你鬥得贏麼?」
「是,青衣知道了。」應是應下來了,可青衣還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朝著門外飄。
透過那張半遮半掩的簾子,還能看到展越浩的身影,似是拿著貨單,正在跟一個掌櫃說著什麼。那副談笑風生運籌帷幄的模樣,就像那天一樣,玩笑般的一句話就為她解了圍。若能依在這樣的男人身邊,多好,就再也不用靠唱曲為生隨波逐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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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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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8-18 17:14:05
《二兩娘子》ˇ第三十八章ˇ
大半個月了,終於要離開益州了,隨後又是漫長的旅程。上回從揚州送來益州的貨,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剛好夠沿途經過一些小城鎮時賣給一些當地小販。找對了方法後,越浩也更大膽了。這次選擇的目的地在定州,又一個絲綢大城,沿路還能經過西京長安、東京洛陽。
揚州那邊,越蒙直接派人將成衣貨品送去了西京。
沒有了繁重的商隊,途中也不太容易惹來一些悍匪的覬覦,路途雖長,夕蘊倒覺得還真像遊山玩水了。
這日子過得倒也逍遙,一邊賺,一邊花,還有個戲班子作陪解悶。
只是……
「姐姐,吃點心,是我親手為你做的。」
「姐姐,喝茶,我特地幫你沏的」
「姐姐……」
「叫我夕蘊就好!」夕蘊咬牙切齒地開口,很想仰天長嘯一番。
三天啊,整整三天了啊!這個青衣姑娘非要跟她同吃同住不可,每天姐姐長姐姐短,當真是討喜的臉蛋甜甜的嘴,但是請原諒,她錢夕蘊還就是小心眼了,那一聲聲姐姐愣是讓她覺得彆扭極了,尤其是喚著她「姐姐」的同時,那雙水靈靈的眸子偏是不安分地看著「哥哥」。
就好比此刻……
錢夕蘊正慵懶地靠坐在羅漢榻上,腰間有一雙手,牢牢地攬著她,像是怕她隨時會溜走般。青衣的目光緊鎖在那雙手的主人身上,是展越浩,他就躺在夕蘊身後小寐,臉上蓋著帳本用來遮光。
就連睡覺,他都非要選個離她最近的位置。青衣都不得不承認,瞧起來他們真是恩愛極了,班主的話一點都不可信。
「這怎麼成,論年歲,青衣本就該叫你姐姐的。」收回目光,青衣懷抱著琵琶若淡淡地笑,「姐姐,我彈琵琶給你聽吧。」
又彈?!夕蘊瞪大眼,欲哭無淚。不要了吧,那淒淒哀哀的聲音已經陪伴她三天了,再這麼下去,非被折騰成怨婦不可。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後,夕蘊漫不經心地回道,「好啊,你會彈『萬銀曲』嗎?」
「噯?」那是什麼?她只聽說過萬惡淫為首。
「這都不會?我十六歲的時候就會了。」終於,夕蘊在自己身上發掘出了高人一等的東西,打起了精神。
「那個什麼淫曲,怎麼唱……你唱唱看,或許我會。」
「當哩個當,當哩個當~說銀子道銀子,銀子是個好東西;自從有了銀不換,真銀假銀她都搶。大戶人家把金藏,小戶人家把銀藏,奴家無金也無銀,怕她逼良去做娼……」
夕蘊唱得很歡,完全陶醉狀態,這可是揚州百姓歌頌她豐功偉業的曲子。
「……我不會。」好不容易趁她喘氣的空隙,青衣才算插了一句話。
「不會可以學啊,這曲子越浩愛聽啊,學會了,你能天天彈給他聽。」
「可是我……」
「笨妞。別把人家給污染成你這樣……」
忽地,一道懶懶地聲音傳來,透著睡意正濃的氣息。低沉,卻很好聽。
「展公子,你醒啦!」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青衣就像條件反射般,立刻丟下琵琶,沖到展越浩身邊,笑得柔情似水,「肚子餓嗎?我給你做了點心,還有茶,也是我親手沏的……」
不知不覺的,夕蘊就被她擠到了一邊去。看著她噓寒問暖的模樣,有那麼一剎那,夕蘊甚至覺得自己似乎很多餘。可畢竟人家沒有惡意,待她也一直很客氣,縱是打心底裏不喜歡,也不能蠻不講理地刁難人家吧。
就在夕蘊有些無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插不上話的時候。
越浩開口了,「你不用忙。讓小蘊來就好,我習慣被她伺候了。」
「哦。」青衣應了聲,掩藏不住的失落。
聞言後,一旁的夕蘊咬著唇,假裝若無其事地撫了下脖子。她已經極力想忍住笑意了,卻還是有一絲爬上了眉梢,帶著幾分得意的色彩。
「班主不是說午膳後要練身段麼?你去吧,最近不用一直陪著小蘊了,我正好空,想陪她到處逛逛。」見青衣唯唯諾諾地立在門邊,越浩又笑著說了句,口吻很自然。
「那……我先走了。」青衣再傻,也不會那麼不識相。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她要再待下去,只會適得其反。
直到青衣離開,越浩才看向夕蘊,眼見她一臉驕傲的模樣,也跟著笑出了聲,「過來。」
「你的桃花真多,集合起來大概能把長城站滿。」夕蘊乖乖地走到他身邊坐下,忍不住地嬌嗔了一句。
「你也不差,集合起來大概能再造一個長城了。」相較之下,越浩的口氣更酸,他沒忘記楊釗,還有他那個跟著夕蘊私奔去姑蘇的義弟。
「……」夕蘊被堵得語塞,乾脆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她愜意地枕在越浩胸前,隨意把玩著他手中的帳本,問道:「你最近真的很空,可以陪我四處逛逛了嗎?」
「還挺忙的。只是覺得你或許寧願一個人吟詩、作畫,也不太願意讓青衣陪。況且這小城小鎮的,我們也不會留太久,等到了長安,我再陪你逛。」他閉著眼,手指徘徊在她的臉頰上,細語著。
夕蘊微仰起頭,剛好對上他的下顎,眼前的這張臉還真是好看得有些過分,難怪會招惹那麼多女人。一想到這,她就忍不住想逗他,「噯?等到了長安,我應該不愁沒人陪吧。」
「嗯?」他有氣無力地哼了聲,睜開眼,微撐起身子俯瞰著她,「什麼意思?」
那眉梢輕佻、眼眸微眯的模樣,氤氳出一股危險的氣息,夕蘊吞了吞口水,有些怕了,「夫君你看,今天天氣真好……」
「的確不錯,適合滾床榻。」他附和道。
跟著,臉湊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最後吻上了她的唇。
「你不可以愛……」她沒有抗拒,邊回吻著越浩,邊還分出心神說了些什麼。
話語含糊不清的,越浩皺了下眉,低吼了句:「閉嘴!」
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只要她一開口,縱是再好的氣氛也會被破壞掉。
「唔……」夕蘊應了聲,聽話地閉上眼,不再講話,專心享受。
感受著他細密的吻落在她的臉頰、耳際、脖子……一路而下,感覺著他的手熟練地滑進她的衣裳裏,停在胸前,略有些粗糙的指腹逗弄著她的敏感點。這樣親昵的碰觸,對於夕蘊來說已經不陌生了,可依舊能讓她思維停滯,被酥酥麻麻的感官刺激到忘記一切。
「下次,不要再嘗試拿楊釗來挑釁我。」她沉淪的時候,他卻忽然停了下來,低語道。
越浩承認自己比較懼妻,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比較有可能調教好她。
「嗯……」夕蘊壓根就沒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想都沒想就應了聲。這一聲,更像是在呻吟。
很滿意這個結果,越浩忍不住揚起一抹壞笑,很喜歡看她這種無力招架的模樣。
褪去夕蘊的衣裳後,他又一次吻上她,很輕很綿滿是疼愛的吻。
可不可以不要只是吻而已?!正當夕蘊抽回所有理智,想吼出聲的時候,卻猛地倒抽了一口氣……不用突然就這麼猛吧,就這樣……一擊即中了?
夕蘊睜著有些迷蒙地眼眸,打量著眼下的姿勢。很沒天理啊,她都已經赤裸裸了,他還是衣冠楚楚的,連髮髻都沒有亂,一點都沒有沉醉激情的痕跡啊。這種清晰的思維方式沒有持續多久,伴著他越漸粗重的呼吸聲,她又渙散了。
然而,關鍵時候,他又停了下來。
「你剛才想說什麼?」
……不帶這樣折磨人的吧!夕蘊哀怨地瞪了他一眼,理智迅速回歸,想起了那件對她來說更重要的事,「你不可以愛上青衣。」
他皺著眉,看著她那副認真的模樣,心裏五味交雜,說不清該喜還是該氣。
良久,她眨著眼,像是非要執著地等到他的一句承諾般。越浩苦笑,無奈地嗟歎,「為什麼你還是不懂,真的好笨。」
「我會怕……」她也不想那麼卑微,也像想以前那樣端出可有可無的姿態,可是現如今,已經裝不出來了嘛。
「是麼?那閉上眼睛,做正事,我們生一窩娃娃,這樣就不怕了。」
夕蘊最近有些反常,格外的懶,愛睡,愛吃。
這是到西京長安的第一天,她總算願意出來走動走動了。其實也是迫於無奈,因為揚州來的那批成衣貨品到了,越蒙派來送貨的人居然是泗叔,隨行的還有泗嬸。越浩忙著跟掌櫃們盤貨議事,自然輪到她來招待泗叔他們了。
泗叔到的時候,剛好臨近傍晚時分,稍作打點了下,正好能用上一頓豐盛洗塵宴。
夕蘊邊領著他們往飯廳走,邊問候了起來,「沒想到越蒙居然把你給找來了,你現在轉行做壓貨了嗎?」
「這不就是在家裏閑得慌,就找個藉口帶你泗嬸出來逛逛嘛。」夕蘊走後,萬泗又被遠在姑蘇的謙鎮念叨過一回,終於還是打算收手了,私鹽這勾當,到底風險太大。都一把年紀了,也經不起折騰了。
「咦?你在這鬍子造型不錯啊,在哪修剪的?」剛才太風塵僕僕,夕蘊沒瞧清,眼下他打理乾淨了,她才注意到那一臉頗有個性的落腮胡。
「不錯吧。你泗嬸帶我去弄的,揚州出品,說是明年即將盛行的『屠夫妝』。」萬泗小心翼翼地撫了撫那堆落腮胡,很是得意。
「……是山寨的統一造型吧。」夕蘊乾笑了兩聲,不就是偶爾客竄壓個貨嘛,有必要還特意去整一套行頭嗎?想著,她想起了被遺忘多時的泗嬸,回頭看了眼,「泗嬸,你做什麼離我那麼遠。那麼久沒見,咱們要親近親近啊。」
「不用不用,我有陰影、陰影……」
泗嬸連忙擺著雙手,又往後退了幾步,顯然還沒忘記當年這丫頭為了萬漠,差點就剁了她的那檔事。夕蘊抽搐了幾下嘴角,欲哭無淚。這場景,逗得泗叔大笑,那笑聲越來倡狂。
「不鬧了不鬧了,跟你說個正事。徐瓷怕是知道你的身份了,倒也不敢明著怎麼樣,但最近如意坊謙鎮撐得也怪累的,租金莫明其妙被上調了一半,賦稅也加重了不少。還有官府的人,三天兩頭來找麻煩。謙鎮也拿不定主意,寄給你的信一直都沒回音,聽說我要來找你們,就讓我給帶給口信。」
「謙鎮有寫過信給我?」夕蘊有些困惑。
見她那副迷惘的模樣,萬泗也不說什麼了,猜出了大半,「多半是有人攔了,好在信裏頭也沒寫什麼落人口實的話。」
「我倒是有收到徐瓷的信,說是讓我結束掉如意坊,或者跟他合作,他願意把姑蘇絲市分我一半。」一切都是有前提的,自然是希望夕蘊能和他同仇敵愾,以越浩為共同敵人。
想想也著實諷刺,外人多半都以為他們夫妻感情僵得很,想來徐瓷定也這麼覺得,才會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她愛展越浩,那是人人皆知的事,可所有人都覺得展越浩不愛她,所以理所當然的,她就應該因愛成恨,得不到就毀了他。
「哦?你怎麼回的?」這話,聽得萬泗都忍不住笑了。
「回個屁!我跟他說,最近有些忙,等在陰曹地府裏碰了頭,大家都閑的時候,再來好好商談這事。」
「……你這丫頭,這要是萬漠還活著,准是又要訓你了,怎麼動不動就咒自己。」泗嬸橫了她眼,雖然怕她,但也當真疼著她。
「呵呵,泗嬸,放心吧,我命硬得很。」夕蘊衝著泗嬸嬌俏地眨了下眼,傻笑著,忽地又想起了讓人頭疼的人物,「吳越最近在忙些什麼?」
「失蹤了。」
「噯?」太突然了吧。
「我正在想這事該不該跟展越浩說,他失蹤好些日子了,還帶走了不少銀子,是展二爺一直瞞著。具體多少也不清楚,可看展二爺最近忙得慌,恐怕是筆不算小的數目。」
「先別說了,他最近也忙,連想睡個安生覺都難。」夕蘊蹙著眉心,開始後悔自己一直都沒揭穿吳越。
「嗯,那你們也小心著點。還是找個鏢局隨行比較安全。」
「怕什麼,你不知道我藏銀子最有一套了嗎?」
「你個死丫頭,誰讓你小心銀子了!我讓當心著自己的命,有銀子沒福享,多淒涼!」
也是噯,要是賺那麼多,到最後啃香燭、花紙錢,那不就是白忙活了?
「哎呀,小蘊轉性了嗎?」
這邊兩人說得正起勁,那邊,泗嬸忽然大叫了起來。
「啊?」夕蘊傻愣愣地看向她,不解那話到底什麼意思。只瞧見泗嬸依舊和她保持著距離,站在議事廳的窗邊,堂而皇之地窺探著裏頭,還像是生怕沒人注意她似的,大呼小叫著。
夕蘊和泗叔面面相覷了會,好奇她究竟再看什麼,也湊了上去。裏頭聚集著所有掌櫃,好在大夥正在討論稍後幾天在長安的安排,火熱得很,也沒人注意到泗嬸那道很不和諧的聲音。
「我說那姑娘,你居然敢讓個那麼漂亮的姑娘待在展當家身邊,這不是轉性了麼?」
「還真是啊,難道你這丫頭移情別戀,有新目標了?」泗叔看了會,也跟著附和。
很快,夕蘊就猜出他們說的是青衣。也確實有些突兀,滿屋子的男人裏,站了個那麼活色聲香的女子,嫩黃色的錦襖,清淡素雅的妝容,一瞧便知不是個丫鬟。越浩坐在正中的那個椅子上,翻看著泗叔才送來的貨品,青衣就立在一旁伺候著,時不時地奉上茶盞。
「那只是個戲子……」夕蘊想要解釋,可是那口吻一聽就是底氣不足的。
「居然還是個戲子!你沒聽說過戲子的媚功比青樓女子還厲害嗎?」泗叔不敢置信地嚷嚷。
惹來泗嬸一頓猛掐,「你個老不死的,你為什麼知道的那麼清楚,難不成你都試過。」
「哎呀,老夫老妻了,你還鬧騰個什麼勁。」
「隔壁老李說我風韻猶存……」
「什麼?!你什麼時候跟隔壁老李勾搭上了!」
……
轉眼,那兩人倒是吵得忘情了,總算是驚動了議事堂裏的人。沒多久,之前一直陪著夕蘊的老掌櫃就走了出來,「夫人,當家讓我問你有什麼事嗎?」
「看看你泗嬸,想想她為什麼至今還怕你,趕緊回憶下萬漠跟你說過的那些話。要忍,要有策略,去吧,展現你的女性魅力去。」泗叔若無其事地轉過頭,附在夕蘊耳邊咕噥了句。
女性魅力……好吧,她忍,她講策略……
「沒什麼,跟他說先用了膳再忙,銀子不怕賺不著,身子才是自己的。」夕蘊笑得一臉燦爛,聲音柔極了。
「……知、知道了,我……我這就去轉告。」老掌櫃結結巴巴地擠出一句話,見鬼似的逃開了。夫人這話,對他來說比天現紅光、冬雷陣陣更靈異,簡直堪稱祥瑞現象了。
臨走時,夕蘊隔著半掩的窗又看了眼展越浩,正對上他打量的目光。她也沒有閃躲,微微側過頭,衝著他一陣嬌笑。越浩眯起眼眸,聽著老掌櫃的回話,極力忍住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不錯啊,她居然也會有懂得走迂回路線的這一天。
看來他很有必要讓她明白,到底他喜歡的是哪一種女人;也必須讓她搞清楚她選擇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樣的……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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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8-18 17:14:25
《二兩娘子》ˇ第三十九章ˇ
城中市集的戲臺邊,今天格外熱鬧,叫好喝采聲此起彼伏,人群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畢竟是初來長安,展越浩很謹慎,沒敢立刻就如法炮製益州的那一套,而是先替青衣的戲班子包下了市集的戲臺,讓他們先唱些時日,有了些知名度再說。
為了更吸引人,越浩在戲臺下加了不少桌椅,還免費送茶水點心,當然那些座位是要收銀子的。
然而,顯然是越浩多慮了,畢竟是曾經入宮給楊妃賀過生辰的戲班子,才第一天,就已經盛況空前了。
一曲唱罷,青衣有些緊張,底下黑壓壓的人群,是她在益州都沒遇見過的。
更讓她覺得不安的,是人群中那道灼熱的注視。那男子坐在最靠前的椅子上,一身白衣,若有似無地撥弄著茶盞,眼神卻始終鎖在她身上。模樣看起來倒是俊俏,也不至於讓人生厭,可是那種窺視的目光卻讓她覺得害怕。
展越浩最近很忙,他不在,青衣更怯弱了,她不自覺地想到了慶禧樓裏越浩替她解圍的那次。如果,那個男子也是那樣的人,那她該怎麼辦?
直到這一刻青衣才發現,原來自己那麼依賴展當家,原本那種淡淡的喜歡,竟然在不知不覺間那麼深了。即使整個戲班子的人都在,於她而言,依舊抵不過一個展越浩來得安心。
「班主,我嗓子有些不舒服,想去休息下,可以臨時換曲子麼?」猶豫了會,青衣還是決定不唱了,俯身輕聲問著台下的班主。
「是昨晚受涼了嗎?趕緊去歇息,喝些茶,潤一潤。」班主有些擔憂,想到他們才剛到長安沒幾天,總會有些水土不服。
「嗯。」
應了聲後,青衣轉身朝著往戲臺邊階梯走下。本想趕緊卸了妝,回府去的,可卻有個身影忽然攔住了她的去路,「姑娘,我們公子想找你聊聊。」
那是個小廝打扮的男人,青衣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他口中的「公子」正是那個白衣男子。對方衝著她淺淺地笑,是那種很清爽單純的笑容,看起來沒有任何惡意,可她還是有些許的戒備:「不好意思,麻煩你跟你家公子說聲,我還有事。」
「只是片刻而已,耽誤不了你太久,我們公子很喜歡你唱的曲子。」小廝依舊不放棄。
「那就請他明天再來捧場。」
「是關於展越浩的事。」
這個名字讓青衣震了下,原本脫口而出的拒絕卡在了喉間,沉默了會,她淡語:「……好。」
男子看著她跟班主交待了幾句,跟著在小廝地引領下慢慢走來,有些迷離的眼眸閃過一抹戾氣,一聲夾雜著嘲諷的笑意溢出喉間。
這一整天,越浩去了三星樓,掌櫃不停炫耀這是家提供三星級服務的酒樓,比城中的五星樓更高檔,就這樣重申了一上午,臨近午時時,越浩終於和他達成協定,包下了這家酒樓半個月。跟著,又馬不停蹄地打探了下長安的絲市。
然而,縱使瞎子都能看出,展當家今天很心不在焉,頻頻走神,行程安排得很是緊湊。
「當家的,這就回府了嗎?楊御史不是幫你挑選了個用來暫放存貨的倉庫,邀你今天去看看的麼?」與他同坐一車的掌櫃,猶豫了會,問道。
天色還早,前幾日當家都是忙到天黑才回府的,連晚膳都趕不及用。
「明天再看。」越浩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懶懶地回道。
「當家的今天看起來很不對勁,莫不是夫人出什麼事了?」掌櫃思來想去,現如今也只有夫人能讓當家的如此反常了。
「沒事,我只是趕著回去用晚膳。」
越浩哼了句,其實掌櫃猜得也八九不離十。他確實覺得夕蘊有些不對勁,今天一早臨出門時,她一直把他送到門口,愣是依依不捨了良久。最後,還甜笑著說「相公,早些回來,我煮好飯菜等你」……
也就是因為這一句話,越浩推開了晚上的所有應酬,只想儘快趕回去。
印象中,這還是夕蘊第一次為他親手做羹湯。越浩至今都還記得曾在萬府用過的那一膳,記得她挽袖在廚房忙碌的模樣,只可惜那一餐是為了萬漠準備的,而他壓根就食不知味。突然在一大早聽她主動這麼說,實在讓他很難再集中心思做事。
可是當回府後,越浩卻沒有見到夕蘊的身影,原還以為她會出來迎的,結果最先迎上來的還是幾個掌櫃,「當家今天回來的真早。」
「夫人呢?」
「在飯廳。」
越浩點了下頭,快步往飯廳走去,掌櫃又開口了,有些吞吐:「當家的……那個,楊御史聽說你今天沒空,就特地登門造訪了,夫人正在飯廳招呼他。」
「哦?」越浩稍稍放緩了些腳步,倒也不覺得太驚訝。他本還以為一到長安楊釗就會找來的,沒想到居然忍了那麼多天才出現,「什麼時候到的?」
「有些時間了,起先夫人在廚房忙,讓青衣姑娘去招呼的。」
「然後呢?」越浩挑了下眉,繼續往前走。
「然後……青衣姑娘彈了許久的琵琶,楊御史怕是聽煩了,就把她打發走了。」
「呵呵。」越浩不自覺地笑出聲。可以想像以楊釗聽琵琶時的表情,一定很抽搐,以他的性子,青衣那種哀怨的琵琶聲就像鬼哭狼嚎,再悠揚,也是種折磨。
轉眼,就快到飯廳了,大老遠的越浩就聽見了夕蘊的叫喊聲。
「不准偷吃!說了等他回來再吃的!」
「不過只是一個鴨舌頭而已,他看不出的。」楊釗吃得正歡,完全不理會夕蘊的瞪視,末了,還不忘感歎:「味道還真不錯,叫什麼名字?」
「琵琶鴨舌。」
「……琵琶。」揚州皺著眉,如果不是為了形象,真想把吃進肚裏的東西扣出來。想到那陪伴了他兩個時辰的琵琶聲,他就開始覺得反胃。
「你也不喜歡青衣的琵琶聲?我也討厭。可是她見人就彈,不管男女,我研究了下,可能她除了琵琶和唱曲就不會其他了,所以你也別太放心上了,像我們這種多才多藝的人就要寬容點,總要給人家一些展現僅有才華的空間,對吧。」邊說,夕蘊邊大口吃著下午用來招待楊釗的糕點。
「你胃口倒是越來越好了。」楊釗將夕蘊上下審視了番,才發現她不但比以前能吃了,還豐腴了不少。
「還好吧……喂,你再趕偷吃我就把你丟出去!」見楊釗又轉而向一旁的幹絲下手,夕蘊真的怒了。
「你變了。」楊釗忽然靜了下來,深幽的眸子緊緊逼視著夕蘊。
本想進屋的越浩也忽然停下了腳步,面無表情地靜靜聽著。
「你又何必非逼著自己變成這樣,事實上,溫柔如水的形象跟你一點都不相稱。」
「可是……」你們男人不是都喜歡這樣的嘛。
「他如果真的愛你,那就不會捨得讓你束縛自己。如果一份愛情非要這樣去委曲求全,你還有什麼好留戀的,那麼多的桃花劫,你擋得不累嗎?」
忽然就靜了,不止是楊釗,就連屋外的越浩都屏著息,等著夕蘊的回答。
像是過了很久,她才歎了聲,「累啊。他總是這樣,明明就知道人家姑娘看上他了,卻非要佯裝不知。你說,這到底算是裝聖人呢,還是怎麼著。你要是不喜歡人家那就給個痛快,要是……喜歡,那就給我個痛快啊。偏偏就是喜歡拖泥帶水的,我和他之間都已經錯過三年了,若是再錯過……那就是一輩子了。」
好濃的怨氣,看得出這丫頭已經憋了很久,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楊釗笑了下,輕拍了下她的肩,順勢把手上的油漬擦到她衣裳上,跟著深揪起眉心,半真半假地開口:「看來展夫人這個身份不適合你,你還是做回我的小如意比較暢快。」
這話,讓飯廳外的展越浩猛地緊握起雙拳,連一旁陪同的家丁聽了都忍不住倒抽涼氣。搶妻啊!還搶得那麼雲淡風輕,好似在閒話家常般。最離奇的是,他們那個以潑聞名的夫人居然沒有罵人,偷情?在當家的眼皮底下偷情?!
太刺激了!相比之下,青衣算什麼,他們當家遇見的這個情敵強大多了。
只沉默了片刻,他們當家就終於忍不住了,氣勢洶洶地踢開飯廳的門。說話了,語氣倒是格外冷靜,還是商場上與人周旋的調調。
「她這輩子只可能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安安分分地做我妻子。」
「是嗎?那展當家應該很瞭解你這妻子,她若要走,縱使你傾盡萬貫家財都留不住。」
留得住留得住!萬貫家財啊,金屋銀屋閃亮亮的,還走什麼!夕蘊一個勁的在一旁猛點頭,心裏不停地吶喊。
越浩卻以為她點頭是為了贊同楊釗的話,壓抑在腹腔的火忽然就竄了上來。他瞪著她,咬牙切齒地吼:「她絕不會想走!」
「這很難說。就算青衣走了,以後說不清還有白衣、黃衣,我打賭她忍受不了太久。」
的確!別說什麼五顏六色衣了,就眼下這個青衣她都已經快抓狂了!夕蘊又一次地拼命點頭。
「不准點頭!」越浩喝了聲,賭氣般地拉起夕蘊,攬進懷裏,有些蠻橫地低吼,「不管還會出現多少女人,能進展家門的只有你一個!」
其實,他想說,他根本就沒有心思去正眼瞧其他女人。
「……哦。」後門嘛,她記得!
「那你會不會想走?」
他的眼眸微眯著,透著森冷的光芒,落在她腰際的手很緊,快讓她窒息了。還有那口吻,壓根不是詢問,而是警告。這種情況下,夕蘊只好扁了扁嘴,細若蚊吟地咕噥,「……不會。」
事實上,她覺得很無辜,似乎她根本就沒想過要走。在愛情裏,夕蘊從不允許自己做逃兵,除非是他先開口說放手。
「很好,跟我走。」聞言後,他有些挑釁地斜睨了眼楊釗。
那股孩子氣的衝動勁,險些就讓楊釗失笑出聲。他以為展越浩會一直很冷靜,如同以往他們每一次交鋒一樣,沒想到越來越經不起激了。
「噯?晚膳不用了?」
「不用了。」
「可是那是我……」親手為你做的啊!
「一會一起出來用。」說完後,越浩又猛地停下腳步,目光落在了一旁看好戲的掌櫃身上,「替我送楊御史出門。」
他完全不想給楊釗機會去染指那些飯菜。
「我們去哪?」夕蘊一路被拽著往外走,忍不住好奇。
「回房。」
「回房做什麼?」她很餓啊。
「生孩子。」
「……」一直以來夕蘊只是希望他可以變得坦蕩蕩,並沒想要他一下子就奔放到坦蛋蛋……
越浩有些衝動,臉色一直很難看。楊釗的話觸到了他的軟肋,他害怕她會又一次不告而別,害怕她親口說的那一句「若是再錯過那就是一輩子了」。衝動下,他就只有一個念頭,當真是要生下一窩娃娃,然後把她牽制在身邊相夫教子!
……
最終,回房了,展越浩卻什麼事都沒做。他漸漸冷靜了,只是緊緊地抱著夕蘊,靠坐在窗邊,靜靜賞著窗外的冬日夕陽。
落日餘暉剛淡去,夜色就黑了,隨之而來的是今年冬日的第一場雪。
若有似無的雪花剛落地,就化成了水。夕蘊很想掙開他的懷抱伸手去接雪,卻被他摟得更緊了。他就像個孩子一樣,有些頹唐,急需她的溫暖。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讓夕蘊覺得心一陣陣的緊縮,不禁想起了很多事,一些往事。
他們的初見,她那股明知不能愛卻還要去愛的傻勁。
她轟轟烈烈地愛,他狼狽地逃避。
以前花滿樓的姐姐總是說,她和展越浩天生就是一對冤家,不是歡喜冤家,是真正的冤家。見面就吵,每回都吵得驚天動地,她砸過好幾次花滿樓,因為砸了他就沒辦法來看相好了,但是效果不大,他還是時常來……
吵啊吵,吵了好多年。突然有一天,他們竟然可以像中了邪一樣,那麼安靜地看雪。
「突然說煮飯菜等我回來,只是因為在吃青衣的醋麼?」
果然他們之間的沉默總不會維持太久,展越浩率先開口了,聲音沉沉的,有些沙啞。
「嗯……」泗叔說柔情似水的女人,男人才會愛,讓她放肆地去展現女性魅力的。
「我以前一直很想看看你為吃醋的時候,會是什麼模樣,現在才發現,這滋味很難受。」他還是比較習慣那個發火了就會大聲叫他「滾」的夕蘊,也不喜歡這種被她懷疑的滋味。
他在嘗試改變,可是她還是絲毫都沒有感覺到,依舊看似轟轟烈烈卻誠惶誠恐地愛。
「……」夕蘊不敢說,可她當真覺得這個男人有點……賤。
「你答應劉姨嫁給萬漠的那天,我不是去買胭脂的。」
「我知道,是去幫夏影買胭脂。」一定要提那段慘痛回憶嗎?
「不是,是想幫你。」
夕蘊無言以對,默默地瞪著她,回想起當年的那一幕。這樣的幫人方式,還真是少見!
「我認識一個方丈大師,他告訴我說如果一個女人會為你吃醋,就代表他喜歡你。所以,我才想了那段開場白。」他想了整整一夜。
「……那你覺得我當時的反映不算吃醋麼?」她都氣得答應嫁給萬漠了,還要怎樣?
「我怎麼知道,大師又沒告訴我女人吃醋是什麼樣的。」
「你不要告訴我,你三天兩頭的往花滿樓跑,也是那個什麼大師教你的。」
「大師是出家人。我去花滿樓是因為你時常會去那,看你砸店,我覺得挺有樂趣。」可是後來她陪著萬漠去遊山玩水了,他想見她一面變得難如登天,「大師只是教我,想要一個女人愛你,就把她娶回來,不可強求只可強迫。」
「那什麼屁大師啊,他到底怎麼當上大師的!」夕蘊怪叫,純粹的誤人姻緣啊!
「哦。因為他喜歡的女人做尼姑了,所以他去做和尚了,據說做五十年和尚還不死就可以自封大師。」
「……」
夕蘊吸了吸鼻子,抬眸看向天際,無語凝噎。她三年的掙扎,那麼辛苦的愛,居然……全是因為一個做了五十年和尚還不死的老東西……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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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8-18 17:14:48
《二兩娘子》ˇ第四十章ˇ
雪過天晴,萬里無雲。
近午時,青衣提著一堆好吃的往展府走去,這些全都是給夕蘊帶的。自從上次她無意間帶了些回去後,夕蘊就愛上了。倒也不客氣,每回青衣早上出門,她都會叮囑回來時要帶些吃的。
想到這,青衣莞爾一笑,錢夕蘊當真是個讓人討厭不起來的人呢。倘若,她不是展夫人多好……
近來的展越浩和夕蘊是越粘越緊了,連好幾次楊御史來探訪,都插不進話,更別提她了。青衣知道,自己興許是沒指望了,但是愛卻無減,這樣的煎熬著實難受。
轉眼,就到了暫住的園子外。青衣探了探身子,門口靜得有些不尋常,以往這個時候通常夕蘊剛醒,大家都忙得很。
「青衣姑娘,今天那麼早就回來啦?」
有個家丁迎面走來,提著掃帚,大概是在打掃園子。帶著困惑,青衣蹙眉問道:「夫人不在嗎?」
「哦。就在剛才當家讓人來傳話,說是讓夫人去三星樓找他,一塊用午膳。」想了想,家丁又加了句:「我們當家是越來越粘夫人了,看來這兩人是真分不開了,旁人就是想往裏頭插,也找不到縫。」
沒料,青衣壓根就沒把話聽完整,暗自思忖了起來。模樣看起來很恍惚,隔了很久才臉色煞白地抬起頭:「誰來傳的話?」
「一個掌櫃,我也記不清了,當家這次出門帶了好些掌櫃,路過分號時又找了些,那是個生面孔,我不認得……怎麼了?」察覺出了青衣的不對勁,家丁問道。
「不可能!」青衣忽然大嚷,「展當家今天沒在三星樓,一早收到封信後就去五星樓了。」
「那說不準事情辦完了,就去了呢?」
「他說了晚膳都不回來用的,還讓我跟夫人說一聲的……這個你拿著,我去找夫人。」青衣把手裏的東西塞給家丁後,就趕緊追了出去。
「喂,夫人是坐馬車去的!」見她想徒步去追,家丁在身後大喊,提醒了句。
青衣沒有心思理會,她當然知道夕蘊會坐馬車去,比任何人都清楚。因為,那個駕車的人,是她前兩天才帶回府,偷偷安插進來的……
想到那天遇見的那個白衣男子,想到他曾說過的那些話,她的心就不由提了起來,腳步更匆忙了。她是喜歡展當家沒錯,可不表示她有害人之心。
~﹡~﹡~﹡~﹡~﹡~﹡~﹡~。安思源。~﹡~﹡~﹡~﹡~﹡~﹡~﹡~
離府沒多久,夕蘊就感覺到了不對勁,簾外的街景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不是去往三星樓的路。她還沒來得及喊停,馬車就已經停下來,愣了些會後,她猛地掀開車簾。印入眼簾的是一條小巷,很深幽,周遭也沒什麼人家,怕是死在這都不會有人察覺。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為她駕車的人已經沒了蹤影。
四周,寂靜得有些可怕。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跳出馬車,環顧著周遭,才發現這巷子不僅僅是深幽,還錯綜得很,連出口都不知道在哪?
有股不祥的預感襲來,夕蘊緊攥著裙擺,強迫自己深呼吸穩住心神。
「大嫂。」
忽地,身後飄來一道陰森的聲音,涼涼的,還帶著戲謔的笑意。
不用回頭,夕蘊也能猜去是誰,「把你卷走的銀子吐出來。」
「呵,還真是的,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惦念著銀子。要不是被他逼到走投無路,我也不會出此下策。他以為逼走我,一切就結束了嗎?還早。」
話語在夕蘊耳際響起的同時,一股冰涼的觸感在她的脖間蔓延開,夕蘊垂了垂眼眸,餘光處掃到一抹銀光,是把匕首,正準確無誤地抵著她的喉。
吳越感覺到她的喉頭滾動了下,身子僵直,不禁嗤笑,沒料到能見到這個女人緊張的模樣,「聽說你最近和大哥很幸福,鶼鰈情深啊?」
「不是最近吧,我們一直都很幸福很情深。」夕蘊有預感,通常這種握著匕首,廢話一堆,就是不刺下去的人,最後都不會得手……
「你還真自得其樂,掩耳盜鈴呢。」
「你成語很好嗎?」
「閉嘴,我隨時可以要了你的命!」吳越惱羞成怒了。
「你會武功嗎?就是『咻咻咻』飛過來飛過去的那種。」
「……不會。」吳越不敢貿然怎樣,原本的目的就不是取她性命,再加上這個女人太深不可測,他反而有些被動。
「我也不會,不過我會蠻打。」
「啊?」
就在吳越一臉茫然的時候,夕蘊忽然用手肘撞向他的腹間,迅速旋身曲起雙指猛插向他的眼眸。在吳越痛呼的同時,她仍然沒有忘記泗叔教她的襲襠功,據說對男人來說這一招很銷魂。
泗叔說的話果然不假,夕蘊抬起腿,用力踹過去之後,吳越立刻痛得彎下身,滿地打滾,不停哀嚎。
「去死吧!白癡!偷了我的銀子,居然還拿著銀晃晃的匕首來刺激我!你當老娘這些年風裏火裏混假的啊!揍你個弱不禁風的白癡,還不是綽綽有餘!」罵了句,算是過了癮後,夕蘊立刻就轉身往巷子另一邊逃。
她判斷不出出口在哪,只是看著馬車的方向,想著出口應該在反方向,顧不了太多,先逃了再說。
只是夕蘊沒有想到,不過就是對付個女人,吳越竟然還需要帶著幫手來。她才跑了沒幾步,去路就被一群黑衣人堵住了,就像她剛才形容的那樣,「咻咻咻」地飛到了她的面前。一個個面露凶相,穿著殺手必備的黑色套裝,全都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手裏的劍齊刷刷地亮相,在明媚的太陽下,刺得她連眼睛都睜不開。
「記得留活口。」吳越憤恨地從唇間迸出這句話。
眼看著那群黑衣人越來越逼近,夕蘊知道怕了,不住地往後退。她還有很宏偉的人生報復,還沒有完成富婆理想,怎麼可以死在這。關鍵是,這樣的死法太窩囊了,跟她前半輩子的輝煌史相比,簡直就是虎頭蛇尾。
比起吳越剛才的囉嗦,黑衣人顯然要專業得多。等把夕蘊逼到無路可退時,其中一人倏地出手,連劍都不屑用,只用一道掌風就讓夕蘊痛得直不起身了。
下一刻,一柄軟劍襲來,眼看就要刺入夕蘊的腹間……救兵從天而降了。
她有些撐不住了,虛弱地癱倒在地上,小腹傳來一陣絞痛。冷汗不斷從額頭間滲出,她記得自己沒有受傷,可是卻見到了血。
「讓開。」黑衣人凌厲的聲音傳來。
「一群人殺一個女人?太興師動眾了。」
是救兵的聲音。
夕蘊死咬著唇,看著眼前對峙的兩方人馬,只瞧見一道暗紅色的身影周旋在眾人中。速度太快,她根本看不清那些招式,也沒有心思去看。疼痛已經讓她連喊都沒有力氣了,記不清過了多久,夕蘊才感覺手心傳來一股溫暖,「越浩……」
憑著潛意識,她本能地低喚,聲音氣若遊絲。
「我是楊釗!」楊釗咬牙切齒地輕吼,當目光觸捧到她腿間的血跡後,開始察覺出了異樣。
「我……肚子好……疼……孩子,救它……」夕蘊伸手觸了觸腿間,隔著衣裳,都沾了滿手的血,縱是再笨,她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楊御史,那個主謀逃了,要追嗎?」
「追什麼追!快去找大夫,把長安所有的大夫都找到楊府來!」
「越浩……」夕蘊倒在楊釗的懷裏,緊拉住他的衣襟,不停地呢喃著。
「閉嘴!」大聲斥罵後,他依舊還是沒辦法看她一個人承受,轉身衝著一旁正要離去的侍衛吩咐道:「派人去展越浩的園子,他一回來,就讓他立刻來展府。」
~﹡~﹡~﹡~﹡~﹡~﹡~﹡~。安思源。~﹡~﹡~﹡~﹡~﹡~﹡~﹡~
當展越浩趕到楊府時,府裏正一團亂,丫鬟家丁進進出出地奔走著。楊釗不停地在寢屋外徘徊,眼神中的焦急溢於言表。
「她怎麼樣?」他沉了沉氣,走上前,面無表情地問。
「怎麼樣?」楊釗收住腳步,皺眉飄了眼他身後的青衣,轉而又瞪向他。那一臉的鎮定,超乎了楊釗的想像,彷彿屋子躺著的女子與他毫無關係般。眼見他這模樣,揚州的怒火愈發壓抑不住了,「你居然連她懷孕了都不知道?!」
越浩沒有反駁,冷著眉,一把推開他,往屋子裏走。
「你去哪?」
「見她。」
「有大夫在!還輪不到你去添亂!你想害死她嗎?」
聞言,越浩停住腳步,沒有再堅持,抬眸望向楊釗:「是吳越?」
楊釗點頭,試圖想在他臉上捕獲些什麼,可是除了鎮定還是鎮定。有個女人為他而傷,他卻連眉都未曾皺一下,楊釗努力克制住想揍他的衝動,忿然低語:「我想不透,你到底有什麼資格讓她這麼愛著?如果……你保護不了她,那我來保護。」
「你嗎?」越浩掃了他一眼,眸色很冷,卻難掩諷刺:「只怕會為她帶來更多麻煩。」
「至少我會比你懂得關心她。那是一個跟你日夜相處的女人,她懷的是你的孩子!可是你居然到這一刻才知道?!你還有資格要她跟著你繼續受這種委屈?任何人不知道都可以原諒,只有你不行,你不是沒有做過爹,難道女人懷孕時是什麼模樣的,你還不清楚嗎?」
「你也說了,那是我的女人、我的孩子。楊御史,你的關心過甚了,她既然把自己給了我,我自然知道該怎麼待她,用不著你來教。何況,你覺得現在這種時候,適合用來吵架嗎?」
這話,像是一語驚醒了夢中人,場面忽然就安靜了。
楊釗不再說話,沉著氣,靜立在一旁。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靠在門邊,眼神全都死死地盯著屋子裏的動靜。
時間像是凝固了一樣,每一刻都過得異常緩慢,直到,房門打開,一身虛汗的大夫走了出來。
「那位夫人沒事,只是小產了。」
「對往後懷孕會有影響嗎?」沒等越浩開口,楊釗就急急地追問。想到夕蘊昏睡前的樣子,他覺得她應該很想做娘。
大夫皺著眉,選擇了個比較保守的說法,「救治及時,只要調理得當,應是沒什麼大礙。」
「她什麼時候會醒?」越浩睨了眼楊釗,輕問。
被這麼左右夾擊著,大夫有些無措,搞不懂到底該跟誰說詳情比較好,最後只好選擇把眼神放在青衣身上,「這個說不清,不會太久的,可能今夜就會醒,也可能一會就醒了。只是身子還很虛,不宜吹風受涼,讓她在屋子裏好好靜養一個月。」
「下去領賞吧。」聞言,楊釗總算鬆了口氣,轉而像丫鬟叮囑道,「一會派人跟著大夫去取藥,要最好的藥材。屋子裏多加些炭,最近你們倆就伺候著她,有什麼事找展當家、找我都可以。她要是有什麼意外,你們就自己選個死法。」
「嗯……」丫鬟們趕緊應命。
越浩抿著唇看向楊釗,擠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我去陪她。」
「……好,我在書房,有事找我。」楊釗抬了抬手,阻止的話卡在喉間,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這個身份去說什麼,只好悻然轉身。
看著那道略顯落寞的背影,再看向直往無力沖的越浩,青衣垂了垂眼眸,有些出神。忍不住就羨慕起夕蘊,還真是同人不同命,能被這樣兩個男人守候著,這樣的幸福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來的。
可她,當真值得他們這樣愛著嗎?
想著,青衣咬著唇甩了下頭,試圖甩開那些不該有的念頭。
她才剛邁進屋子,越浩的聲音就傳來了,「青衣,把房門關了,我有話問你。」
「嗯……」她多少能猜出越浩想問什麼,不禁有些慌亂。
「告訴我真相。」
他的直接,更讓她覺得無措,「我不知道……」
「你那麼匆忙趕來五星樓找我,又那麼確信夕蘊此行會有性命之危,不會是僅憑猜測。」
「我……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害夫人。」他的眼神很冷冽,是青衣從未見過的,讓她覺得前所未有惶恐,一急,就把所有話都說了出來,「那天我在戲臺唱曲時,遇見一個公子,他……給了我一味藥,讓我放在你和夫人的飯菜裏,說、說是……事成之後你就會娶我。可是,你和夫人都待我那麼好,我下不了手。後來那個公子就再也沒找過我,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沒想到……前段日子我想給夫人去買吃的,就沒跟班子一起回園子,路上遇見了他。他說,有個遠方親戚想謀個差事,讓我把他安排進園子當車夫。我……我想著也不是什麼大事,就照做了。所以才一聽說夫人出門,就猜想,興許那公子想自己動手了。」
「那人有說自己叫什麼嗎?」
「說了,說是叫徐瓷。」
「徐瓷?」越浩擰眉,按照楊釗侍衛的說法,主謀是吳越,難道他也只是聽命于徐瓷?
「展當家,我真的沒有想過會害夫人小產……都是我的錯,如果你想要孩子,我……我也可以……」
「如果你還有一些自愛,就別把這話說下去。在我心裏,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她。」
青衣扁了扁唇,有些委屈,又有些無奈,「連以前的夏夫人也不能嗎?」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結束完長安的事,我會給班主多些銀子,你們回益州。」他不想有養虎為患的可能。
「我想跟你回展府,不求名分,像這樣照顧著你和夫人就可以。」
「我不想做讓她不開心的決定。」
「……難道,偌大的展府竟容不下一個小小的青衣嗎?」她不懂,都已經放下尊嚴,委屈成這般,為何還求不到一個兩全。
「展府很大,只是我的心太小,容不下。」
話已經說得這般決絕,青衣知道不該再去死纏爛打,她想給自己留些顏面,卻忍不住,「展當家,如果當年你先遇見的人是我,會像愛夫人那樣愛我麼?」
「這種事能論先來後到嗎?曾經,足有三年,我只能默默地看著她躲在別人懷裏,看她為了另一個男人的死痛徹心扉,可是那些愛有增無減。即使,再晚三年相識,她還是那個這輩子唯一能讓我心動的女人。」他看著窗外,想起那三年的點點滴滴,多數回憶曾經看來是心痛的,如今想來倒也能苦中作樂。
「你……還是不要走深情路線,好像怪彆扭的……」
一道透著虛弱的聲音傳入越浩耳中,他倏地睜大雙眸,旋過身,看向床榻的方面。印入眼簾的是夕蘊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隱約能看清她的眼角有淚滑落,唇邊卻蕩漾著一抹苦笑。
就這樣,目不轉睛的相視,他衝著她淡然淺笑,有些話或者還是盡在不言中的好。
只要彼此都懂,就夠了。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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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8-18 17:15:10
《二兩娘子》ˇ第四十一章ˇ
越浩以為她醒了,可是相看了些會後,她艱難地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了。
「小蘊……」
他嘗試著喚了幾聲,沒得到任何反映,湊近看了會,她的呼吸很均勻,就像是根本沒有醒過一樣。
「我去給夫人做點吃的,一會醒來一定會餓。」青衣尷尬地站了會,輕聲道。
「不用了,楊釗會安排,你先回園子。替我跟那些掌櫃們說一聲,我最近要在楊御史府上陪夫人,有什麼事讓他們處理下,如果作不了主,就來這兒找我。」
「……好。」青衣應了聲,偷偷又飄了眼越浩。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總覺得展當家似乎開始防著她了。這種被懷疑著的感覺,讓她覺得很難受。
一直目送著青衣的背影離開後,越浩才歎了聲,在床沿邊坐了下來,靜靜看著眼前的女子。她的眉緊皺著,手不自覺地撫在小腹上,分不清是因為疼痛,還是……在捨不得那個早逝的孩子。
「真的睡著了嗎?」越浩低喃了句,伸手試圖撫平她的眉心。
回應他的是沉默,靜了會,他的手慢慢往下移,交握住她落在腹間的手。感覺到她的小腹有均勻的起伏,可是就在幾個時辰前,這裏面正有一個生命在孕育……
越浩陪著夕蘊一整個下午,她始終都沒再醒,呢呢喃喃地說了不少夢話,大多是在叫他名字。直到晚膳時分,楊釗親自送來膳食,越浩才打起了幾分精神。
「她還沒醒嗎?大夫不是說不會睡太久嗎,怎麼會還不醒?」放下膳食後,楊釗皺眉看了眼躺在越浩懷裏的她,有些擔心。
「興許是太累了。」
「嗯……」楊釗輕應,狐疑地掃了眼越浩,「你先用膳吧。」
「好。」
他沒想到越浩會答應得那麼爽快,小心翼翼地放下夕蘊後,他居然還真跑來桌邊用膳了。更離奇的是,還吃得很香!
「你怎麼就能吃得下?!」
「不是你讓我用膳的嗎?」越浩若無其事地抬起頭,甚為無辜地瞪著他。
「我讓你用你就用?那我想讓你去死,你死不死?」楊釗忍不住了,終於發現,展越浩其實是個不可理喻的男人,「夕蘊至今沒有清醒,你居然還真吃得下飯!」
「楊御史最近似乎很熱衷於跟展某吵架?」越浩夾了些菜,問。
「我只是沒有辦法理解你的態度,我以為你愛她,可她小產了,那是你的孩子,你卻可以那麼若無其事。」
「對我來說,只要她平安無事就好。沒有任何東西,比她的命更重要。」看了眼夕蘊,他淺笑,「對了,吳越的事我自己處理,你不需要插手。」
「是吳越嗎?他也不過只是聽命于徐瓷。」
「未必。」越浩放下碗筷,緊了緊眉心,「她的如意坊有謙鎮打理,嚴峰就一定會幫忙,光是這些就夠徐瓷忙了,他沒有時間分心來跟我鬥。何況,徐瓷忌諱著你,更不會敢在長安對夕蘊下手。真小人和偽君子……顯然後者更可怕。」
「那你應該早就知道吳越不單純,如果警惕些,或許夕蘊就不會小產。」
「嗯……」越浩應了聲,口吻裏有落寞。
可在楊釗聽來,那只是一聲敷衍,讓他苟同不了,「嗯?」
「嗯……我們一定要用那麼曖昧的聲音交流嗎?」
「咳……」聞言,楊釗略顯尷尬地咳了聲,「我先走了,還有事要忙,她要是醒了找人知會我聲。門口有丫鬟候著,有事找她們就行,還有大夫說藥要按時服下,到時候就算她不醒,你也要把藥灌進去,不管你用什麼方法……」
「我知道,就算用嘴灌我也會灌的,你可以走了。」
楊釗很想動手揍他,因為這個男人欠揍,可他還是忍住了,順便一再在心底提醒自己:涵養涵養涵養……直到退到門外,用力關上門,他咬牙切齒地迸出一句:「去他的涵養!」
楊釗走後,越浩卻沒了胃口,飯菜入口,形同嚼蠟。他怔怔地看著床上女子,沒能忍住眼淚,當真沒有愧疚和自責嗎?他恨不得立刻就殺了吳越,可卻必須忍著,尤其是在夕蘊面前。他不想讓她更難受,這種時候他必須逼著自己強顏歡笑,連頹唐的資格都沒有,還有太多事等著他去做。
「越浩……」夕蘊掀了掀眼簾,視線有些模糊,只隱約看見了桌邊有個背影,她用著乾澀的聲音喚,「我餓了。」
聞聲,越浩愣了下,以為她又再說夢話,直到半晌後。
「展越浩!給我吃的!」
「哦哦……」展越浩這才反映過來,傻乎乎地點頭,趕緊吩咐門外丫鬟們去準備。跟著又回到床邊,手忙腳亂地扶著她起身。
興許是早就備好了,沒多久,丫鬟就端著一堆東西走了進來。
「我們楊御史吩咐說展夫人現在只能吃得清淡些,所以膳房只給她準備些粥;還有藥,楊御史吩咐說展夫人一定藥按時喝藥……」
「好了,下去吧。」越浩不耐地揮了揮手。
「這是楊釗的府邸?」看了眼那個面生的丫鬟,夕蘊問道。
越浩卻沒有理會她,只是捧著粥在床沿邊坐下,細心地為她吹著。
掃了眼送到唇邊的粥,夕蘊乖乖地張開口,慢慢恢復了些氣力後,腹間傳來陣陣隱痛讓她想起了一些事,眼神也落寞了下來。
「越浩,剛才……我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別人知道自己懷孕之後,都很開心,可是我知道的時候只有痛……」
「沒事了,都過去了,還在痛嗎?」越浩懊惱地閉上眼,將手中地碗擱置在一旁的凳子上,伸手攬過她,邊安慰著邊在她的額間印上淺吻。
「還好。」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那種痛,「只是……我很想有個像我又像你的小娃娃,感覺好奇妙。」
看她扁著嘴滿臉委屈的模樣,越浩苦笑,「那就再努力,還是說你對能力有懷疑?」
「我是被你和楊釗吵醒的,你真的一點都不怪我把孩子弄沒了?」
「嗯,不怪你,只要你別把弄沒了就好。」
「可是你的臉上有淚痕。」她承認自己有點咄咄逼人,只是不願意看他把什麼事都壓抑著,連難受都想要一個人扛下。
「……」面對她的敏感,越浩無言以對。
「從商和從涼出生的時候,你是不是很開心?他們剛生下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皺巴巴的,很醜,夏影那時候瞧了也說很想他們丟出去。」越浩輕笑,回想著夏影生孩子的時候,那畫面著實混亂。
「我一直以為你不太喜歡和孩子相處,看來你還滿喜歡孩子的。」
「是不太喜歡,可是如果是自己親生的總有些不同……」話到一半,越浩就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立刻就停了下來。
卻還是引來了夕蘊的狐疑,「親生的?從商和從涼不是你生的?!」
「……嗯。所以你不用想太多,他們出生的時候我雖然也很開心,可是那種開心跟為人父的感覺不同。」既然瞞不下了,他也不再打算對夕蘊隱瞞下去了。
「難道夏影……」偷男人?
「自從嫁給我之後,她一直恪守本分,從來沒有對不起我的事。再娶她之前,我就知道她懷孕了。我不能看她被人笑話,也不想讓她肚裏的孩子知道真相,那時我以為自己不會對任何人動心,我娘又希望我能遵守父母之命娶她,所以一切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順理成章?也就是說你根本就不愛她,只是為了責任?照顧一個女人有很多方法,你可以買一棟宅子,讓她待產;可以請一堆丫鬟家丁照顧她和孩子,甚至可以不斷地給她銀子花,可是你居然用了個最可笑的方法,不僅僅賠了自己的幸福,也束縛了她的幸福。也許,孩子的父親只是因為不得已的原因離開她呢;也許,還會回來找他破鏡重圓呢?又也許,將來她會遇見愛她的良人呢?」
夕蘊很累,可她更想罵人,因為她接受不了這個真相。先是那個莫明其妙的大師,再是好笑的責任,她曾經那麼多的付出,就全敗在了這些原因上?!
「孩子的爹永遠不可能再回頭,夏影已經給不了他想要的了。對那個男人來說,財勢遠遠重過愛情,他可以因為財愛上任何一個女人。為了他的背叛夏影尋死過很多次,我不能看著她死。」
「那又怎麼樣,你能給她幸福嗎?能給她想要的愛情嗎?」
「我們一定要為了一段往事吵架嗎?我們都有年少衝動的時候,也都為此付出了代價,如果沒有那些陰錯陽差,可能我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有多愛你。」看她氣得臉都漲紅了,越浩擔心她的身子受不住,只好軟下氣勢。
「哦……那也就是說,你現在知道你有多愛我了?」夕蘊忘了生氣,有些促狹地笑了。
「嗯……」越浩尷尬地轉過頭,輕聲回應。
「多愛?」
「我不懂得怎麼說,只懂得怎麼做。」
「做……」愛?
夕蘊抽搐著嘴角,瞪大眼斜睨著他。
「你最好擦掉你腦子裏的念頭,雖然我很想滿足你,可是你現在的身體恐怕承受不了,忍著估計會很難受,不如乾脆別去想,先吃飯,再喝藥,乖。」只需要一眼,越浩就能猜到她在想些什麼。
「呵呵。」夕蘊傻笑點頭,喝了口粥後,又忽然開口:「相公,等我身子好了以後,我們趕緊多賺點銀子,然後去深山裏蓋很大很大的金屋,一定要很大才能容納你『做』出來的愛,再然後你天天陪著我和一堆小悶騷玩,沒銀子花了,我們就從金屋上刨一些下來。我想好了,老大叫展開,老二叫展望,老三叫展釗……」
「去他娘的,你都去深山了還要帶著楊釗!」
「……你說髒話。」
「說髒話怎麼了,不准叫展釗,叫展剁釗!」
書房裏的燭火搖曳了下,楊釗忽地放下書卷,猝然覺得有陣陰風嗖嗖地飄來。
年關將至,楊府也跟著開始張燈結綵,原本越浩打算帶夕蘊回揚州過年的,眼下看來是不可能了。
好在夕蘊很自得其樂,這隨遇而安的性子很像某種打都打不死的動物……
想著,越浩眯起眼,有些不悅地瞪著眼前的女子。她正埋首握著筆,面前桌案上很亂,時不時地她會抬頭看一眼坐在窗邊看書的楊釗,那眼神別提有多專注了。
只要楊釗稍稍動一下,她就會開始吼:「不准動,馬上就好了!」
「萬漠當真教過你作畫?」雖然她畫得很認真,架勢看起來也算有模有樣,可楊釗還是很懷疑。
「是啊,我是他唯一的傳人,連謙鎮他都沒教過。」夕蘊揚了揚眉,模樣看起來很得意。
「唯一?」那應該不會差太遠吧?
……
可是後來楊釗就知道自己錯了,「唯一」並不代表「優秀」,看著眼前的那副畫像,他如鯁在喉,掙扎了好久,只擠出一連竄胸悶氣喘的猛咳。終於明白,為什麼越浩用兇狠的目光瞪了她半天,她還是堅持只替他畫。
他誤會了,這不是示好,是打擊報復!報復他一早讓越浩去左鄰右裏送壓歲錢……
「娘子,你畫藝進步不少啊。」越浩在見到楊釗抽搐的臉後,忍不住湊上來看了眼,跟著摟過夕蘊由衷地贊道。
去他的進步!擺明瞭就是睜眼說瞎話!
「是嗎?我也這麼覺得。」這只豬跟當年她在向揚酒館剁死的那只忒像了。
「你……萬漠到底怎麼教你的?!」忍耐這東西是有一定限度的。
「就只教我畫竹子而已。」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把我畫成竹子!」至少絕對會比一頭豬帥氣。
「我……」
夕蘊剛想說話,門外就傳來輕叩聲,隨即家丁的聲音響了起來:「展當家的,府上有掌櫃找你,說是讓你趕緊回去一趟。」
「好。」越浩應了聲,看了眼身邊滿臉擔心的夕蘊,輕拍了下她的臉頰,笑言:「乖乖待在屋裏,別受涼,要按時吃藥,等我回來陪你玩。」
「嗯,早點回來,等你用晚膳。」
又在她的唇上吻了下,越浩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剛到門外,就見到了那個面色焦急地掌櫃,撇了眼後,他快步往前走,先前掛在臉上的笑意褪去了,「有吳越的消息了?」
「……不是。」掌櫃顫巍巍地回答,實在是因為查了太久都沒收穫,有些無顏見當家。
「那是什麼事?」越浩皺眉,斜睨著他。
「是……徐瓷來了,說要見你。」
隨著他們的腳步聲慢慢遠去,屋裏的兩人也漸漸回過神,隱約楊釗能感覺到掌櫃會找得那麼急,定不會是什麼好事。為了不讓夕蘊多心,他故作輕鬆地開口:「知道你們恩愛了,也不用那麼旁若無人,至少顧忌下我的感受。」
「是啦是啦,繼續看書,我重新幫你畫,這次好好畫送給你,你一定要拿去好好裱框,然後掛中堂上,算是……過年禮物。」
「好……」雖然並不期待效果會怎樣,但楊釗相信他還是會傻乎乎地拿去裱框,然後掛出來。中堂可能還不夠招搖,掛門楣上不錯。嗯,就這麼決定了……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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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8-18 17:15:28
《二兩娘子》ˇ第四十二章ˇ
又是琵琶聲……
悠悠揚揚從正廳傳來,唯一不同的是,徐瓷很陶醉。越浩遠遠看著正廳裏的兩人,那畫面簡直就像子期和伯牙,高山流水終於覓到了知音,太可歌可泣了。
「展當家,你回來啦!」一見到門外銀灰色的身影,琵琶聲就停了,青衣像只蝶似的飛出來迎。
越浩撇了她眼,又驚恐地瞪了眼她緊抱在懷裏的琵琶,直接饒過她撩袍跨入正廳,衝著徐瓷牽了牽嘴角,連虛偽笑意都端不出:「來找展某有事嗎?」
「在下能否和展當家單獨聊會?」
徐瓷剛說完,一旁的丫鬟家丁就全都識相地退下了。唯獨青衣還傻愣愣地站著,直到兩道火辣辣的視線投來,她才咽了口口水,默默告退。
「呵,展當家還真是桃花不斷,方夫人走了,又來了個更年輕的。」看著青衣的背影,徐瓷有感而發。
「唔……你們如果兩情相悅,請帶走,君子成人之美嘛。」
「展當家嚴重了,只怕那小丫頭對你死忠得很,看不上徐某。」徐瓷陪著笑。
越浩斜睨著他,回得漫不經心,「也是,姿色問題很難後天彌補。」
「哈、哈哈……沒想到展當家那麼會說笑……」
「我不跟陌生人說笑。」面對徐瓷尷尬的笑臉,越浩聳肩,嚴肅了幾分,「徐當家是來長安散心的嗎?」
「呃……算是吧。又正好聽聞展當家在長安,就順便來拜訪一下了。」想了會,徐瓷笑言。
「順便嗎?好像我們之間不算很熟。」
「應該算很熟了吧,展當家對徐某的動向恐怕是掌握得比誰都清楚。就連徐某明年春季想推出的新貨,你似乎都一清二楚。」
「哦,是發生什麼事了嗎?你也知道的,拙荊最近出了些事,揚州絲棧的事展某許久沒有過問了。」
「展夫人的事我聽說了些,此番來拜訪展當家,也是想澄清下,那件事絕非徐某所為。在展夫人出事前,揚州和姑蘇的絲市就已經爭得火熱了,有傳言說揚州絲市之所以能異軍突起是因為展家絲棧和如意坊的聯手;還聽說揚州絲商會忽然一起會針對姑蘇絲市,全是因為徐某,這些……展當家應該有聽說吧?因為那些訛傳,徐某也沒少遭人排擠,絲棧生意更是一落千丈,這些事就已經讓我應接不暇了,又怎麼會有空來長安對展夫人下手。何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展夫人和楊御史之間……呃,該怎麼說呢……總之有楊御史擋著,徐某怎麼也不敢動展夫人。」
「那還真的是訛傳了,以徐當家的實力來說,還不需要展某慫恿揚州絲商會一起抵制。至於如意坊……那本就是拙荊去姑蘇散心時玩出來的東西,談什麼聯不聯手。」
說這話時,展越浩顯得很無辜。徐瓷頓了些會,看著他那副要笑不笑的樣子,等好不容易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後,才開口:「既然如此,那展夫人之事……」
「我知道與你無關。」
「是嗎?」徐瓷半信半疑地輕笑,「那為什麼我才剛想要明年推出一批新貨,那些能供徐某所需材質的商家都不願給我供貨了?」
「你不覺得你去問那些商家會更好嗎?」越浩笑著,並不打算跟他把一切挑得太明。
「哦?我倒是有聽說,展越蒙之前設了宴,邀了那些商家議事。展當家難道一點都不知情?」
「這樣嗎?那可能是你和越蒙之間心有靈犀,越蒙做事我從來不會過問太多。」因為從來都是他授意的,自然無需再過問。
「……我們一定要鬥得你死我活,讓一些有心人得漁翁之利嗎?」徐瓷終於意識到,跟展越浩說話,不適合周旋,那樣可能會饒好幾個時辰都到不了正題,所以不如乾脆說明白了。
「言重了,你死也好活也好,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他又不是賣棺材的,徐瓷的死為他帶不來任何利益。
「你特意跑去揚州改做絲綢生意,難道不就是處心積慮地想鬥垮我嗎?」
聞言,越浩笑出了聲,很是坦率地點了下頭,「這話倒是真的。怎麼,徐當家已經要垮了嗎?」
「我岳丈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讓我夫人的家業毀在我手上。」
「那又如何,曾經錢塘展家的紙何嘗不是名動一時,難道我就想要祖祖輩輩的百年基業毀在我手中嗎?可是到頭來依舊還是毀於一旦了。技不如人,我認了,從頭再來而已,展家絲棧能在揚州有今時今日的一切,還真是拜你所賜。」越浩冷笑。
「錢塘展府的那場火與我無關。你不如反省下到底把吳越當成什麼,他連想要認祖歸宗都不行,你娘在世時他甚至都不能路過展府,即使後來住進了展府,地位卻連展越蒙都不如。你可以如此重用展越蒙,卻一直閒置著他,難道就從來想過他的感受嗎?」
「這話是他跟你說的?」越浩挑眉,有些哭笑不得,「那又如何,我是個商人,自然是唯才是舉而非唯親是舉。」
「你倒還真個剛正不阿的商人,可惜太多真相沒能看清。所有人都以為吳越是在幫我辦事,事實上是我始終在配合他而已。他或許以為我跟你只是生意之爭,也不知道是誰把我和夏影的事告訴了他,眼下看來……呵,我也不過是被他犧牲的棋子而已。有人偏偏還甘願做他的刀,來為他剷除異己。」
「你可能搞錯了,我對你和他之間的事沒有興趣,只是因為你負了夏影。」就因為這個該死的負了夏影,害他和某人錯過了三年,就這個理由足夠讓他們成為敵人了。
徐瓷咬了咬唇,知道勸他收手是不可能了,只好苦笑著起身,環顧了圈四周後,哼笑了聲:「那個彈琵琶的丫頭在門外徘徊了很久,怕是在等你吧。展當家倒是豔福不淺,不知還記不記得方明婕?被你逐出展府後,吳越領她在我府上暫住了段時日,聽說我要來長安,她也跟了來,說起來那也是個姿色不差的女人,獨守空閨那麼久還真是可惜了,展當家之前將她藏得真好。展夫人既然小產了,那有件事興許對你來說會是個好消息,方明婕有喜了。」
忽地,正廳裏靜了,只聽聞花園裏時不時傳來兩聲鳥鳴,一切就像凍結住了一樣。
良久之後,展越浩的怒吼聲突然傳出。
「你當我給你養孩子養上癮了是不是?!」
最近長安百姓途徑楊御史府邸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竊竊私語。漸漸地,在民間就有了一種比較詭異的說法,據說是楊御史躺棺材去了,起因是他門楣上那副酷似遺像的畫……
直到今日,風和日麗,正逢大年初一,楊御史攜一女子驚現長安市集。
謠言終於被打破。
「我就跟你說不要那麼張揚,哈哈……好好笑,躺……躺棺材……哈哈哈。」聽了一路的閒言碎語,夕蘊終於憋不住大笑出聲。
雖然她也覺得幫楊釗畫得那副畫,可以堪稱是她人生中的一個巔峰之作,但是通常可以一畫換千金的人,都會比較低調。
「你笑得那麼歡快,是很希望我去躺棺材嗎?我要是真躺了,那展越浩忙的時候,恐怕你就找不到人陪你逛長安了。」
「你們長安真的很熱鬧耶,連賣豬肉的都這麼有范兒,居然都不穿屠夫裝。」
聽聞這話,楊釗皺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哦,那是因為他賣得是牛肉。」
「……你這人好無聊,我和越浩明天就要走了,你就不能滿足一下我的無知欲嗎?」
「如果是其他欲望的話,我可能會比較有興趣滿足你。無知欲……那可能只有展越浩能配合了。」
「越浩哦……都不知道他最近到底在忙些什麼,天天一大早就出門,大半夜才回來,好奇怪,生意上的事不是都已經忙完了嗎……」
「喂,小如意。」就在夕蘊自言自語盤算的時候,楊釗忽然喚了她一聲。
「噯?」
「如果你發現他在偷腥會怎樣?」他問得很認真。
她卻回得很假惺惺,「哭啊鬧啊玩上吊啊。」
在夕蘊的理解中,這是正常女人受傷後必會做的事,她覺得自己偶爾也能正常下。
「哦,不會想休了他,然後跟我雙宿雙飛嗎?」
「不會啊……」那比上吊成本還高吧。
楊釗點頭,若有所思了會,「嗯,那我們回府吧,快要下雨了,你身子才剛好不太適合淋雨。」
「哪會啊,太陽那麼大。」
「是嗎?人太多了,我討厭人擠人。」這次,他邊說邊拉起夕蘊往回走。
「你的喜好關我什麼事,我來長安那麼久第一次逛市集啊。」
「關鍵是人多了,偷銀子的也就更容易得手了。我是想,萬一你的銀子被偷了,應該會很心疼……」
「我們回府吧,肯定快要下雨了。」
在楊釗使出殺手鐧後,夕蘊很不爭氣地妥協了。可惜,他們才往回走了兩步,楊釗都還來得及放下懸著的心,身後突然有匹馬驚了,瘋狂地在人群中狂奔。那是匹通體棗紅色的馬,很漂亮,一看就是上品,定能值個好價錢,讓夕蘊忍不住看癡了,感慨道:「好俊的馬……」
「俊也一樣會踩死你!」楊釗無奈地低吼了聲,順手將她拉進懷中,退到一旁。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有閒情去關心這匹朝她沖來的馬俊不俊。
姿態有些曖昧,造成這種曖昧姿態的原因很庸俗,有匹馬好像就快要把她踩在腳底了,楊釗好心地救了她,所以她倒在了他的懷裏,好近好近的距離,甚至能清晰地聽見他的心跳聲,還有身上那股形容不清的淡淡香氣。
「嗯……」夕蘊皺了皺眉,有些不舒服地哼了聲。她還是比較喜歡越浩身上的味道,是她最愛的銅臭味。
楊釗回過神,垂眸看了她眼,倒是第一次那麼近距離的看她。因為她無意識地輕哼聲,他的思維空白了許久,喉頭滾動了下,像個孩子般有些無措地低喊:「你幹嗎要在我懷裏呻吟!」
「越浩……」
「我是楊釗!」這次楊釗不再無措了,也不再低喊了,他吼得很響,那聲音幾乎驚動了整條街,比剛才呼嘯而過的那匹馬更震撼。
「我當然知道你是楊釗!我是說,我看見展越浩了!」夕蘊也火了,吼得比他更有氣勢。
完全是被眼前的那一幕激火的,她以為這個男人忙所以才沒空陪她,事實證明,這個該死的確定很忙,忙著跟女人幽會!還是她平生最討厭的女人!現在,她終於明白楊釗剛才那堆莫明其妙的話是為什麼了,他一定是早看到了,所以才會想把她帶走。黑!天下男人一般黑!比烏鴉還黑!
「其實如果發現男人偷腥了,最好的懲罰方法,就是挑一個比他更優秀的男人紅杏出牆去。」被她這麼一說,楊釗才想起了自己遺忘了什麼事。
「你看你看,那個女人在對我笑,我就沒見過那麼賤的笑。挑釁,是毫無保留的挑釁!」夕蘊怪叫著指向不遠處茶館裏,臨窗座位上的展越浩和方明婕。
如她所言,方明婕真的是看著她在笑,楊釗也確信那笑容確實很討人厭。
「好了,別鬧了,難道你就這麼不相信展越浩嗎?跟我回府,有什麼事等他回來再問。」意識到事情似乎挺嚴重,楊釗收起了玩心。
「誰鬧了,你不覺得我已經表現得很有涵養了嗎?」正對上展越浩投來的目光,夕蘊幽怨地撇了他一眼後,用力推開楊釗,轉身大步離開。確實不該現在鬧,對付陰魂不散的女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比她更陰魂不散,所以這個時候應該走陰鬱路線。
「你去哪?」
身後傳來了楊釗的吼聲,夕蘊頭都沒回,漫不經心地回了句,「去找更優秀的人紅杏出牆。」
「……你是瞎子啊,幹嗎捨近求遠!」
沒有再得到任何回應後,楊釗只好認命地追了上去,臨走前,忍不住回頭掃了眼展越浩,丟給了他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
「她和楊御史看起來還真親密,當街擁抱,呵……展當家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大度了?」眼看著那兩個身影走遠,方明婕拉回視線,譏誚道。
展越浩沒有理會她,目光仍舊追隨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幾番忍不住想追上前,最後還是克制了。歷經了那麼多事,他和夕蘊必須去學會相互信任,不然一如當年那樣的錯過可能會隨時上演。她最好是不要再想到不告而別,他不會再只是接她回來那麼簡單!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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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8-18 17:39:19
《二兩娘子》ˇ第四十三章ˇ
夜深人靜,窗外月光慘白慘白的,印照在屋內兩人的臉上,有一種說不清的陰森氣氛。
比起外面,屋子裏更靜謐,夕蘊目不轉睛地瞪視著剛回來的展越浩,始終不說一句話,以為望眼欲穿就可以剁死他。
「東西整理好了?」隔了大半晌,越浩開口打破了沉寂。
「嗯。」
「用過膳了?」
「嗯。」
「洗過澡了?」
「嗯。」
「那怎麼還不睡?」
「展越浩,我給你兩條路。要不你就給我滾去睡花園,明兒一早自己啟程,我不玩了,我要改嫁!要不你就去弄把鏟子,給我去把方明婕的雙眼刨出來,瞎了她的狗眼,連我男人都敢搶!」
這氣勢絕對不是蓋的,越浩愣了下,苦笑,「還有第三條路嗎?」
「有。」夕蘊倒是回得很爽快,「讓我閹了你,一了百了,圖個清淨。」
「不要了吧,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
「哎呀,就你還擔心自己無後?說不定早就子嗣滿天下了。」
夕蘊的一句無心之話,卻讓越浩頓時收起笑顏,眼神沉了幾分。凝視了夕蘊些會後,他忽然伸手將她攬進懷裏,閉上眼,附在她耳邊低語,「記住,只有你才有資格做我孩子的娘親。」
「發生什麼事了?」夕蘊開始覺得不對勁,他很少會這樣抱著她,那麼用力也那麼無助。
「我很累。需要我去處心積慮對待的那些人,全都是我曾經視作最親的人。也許往後我會一無所有,不管結局如何,我只想你能一直在我身邊。」
「你最近究竟在忙什麼?」夕蘊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如果……他真的一無所有了,那往後是不是就代表需要她來養他了?!
「沒什麼,給我點時間,我會把所有事都解決掉。」
夕蘊猛地掙開他的懷抱,怔愣地看著他,想起了那個無緣的孩子,想起了很多。這是一個習慣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下來的男人,可這種處事方法卻不是她能接受的,「越浩,你以為我對你執迷不悔了那麼多年是為了什麼?如果只是想要有個男人愛我、寵我、保護我、予我餘生安穩,那萬漠要比曾經的你好上千萬倍,可我還是選擇了你。因為愛要棋逢敵手才有激情,婚姻要風雨同舟才會長久,我不是夏影,不需要你把我束之高擱地保護著。我很討厭你總是把所有事情都悶在心裏,不是討厭,是非常討厭!」
「喂,一個男人想要保護自己愛的女人,有錯嗎?」她的反映是不是太大了點。
「你說什麼?」這話,讓夕蘊很快就模糊了事情的重點,得意地挑了挑眉梢。
反而讓越浩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說……為夫的想要保護自己的妻子,有錯嗎?」
「去死吧,你剛才不是這麼說的。」
「你既然都聽清楚了還問什麼。」
「可是那話很甜啊,想多聽幾遍嘛!」
「想要甜去廚房找糖罐子。」
「……那我還不如去找楊釗。」
「錢夕蘊!我他媽的愛你!」
他有些挫敗地怒吼了聲,卻瞧見那死丫頭很是滿意地哼著小曲爬上床去睡了。甚至連他有沒有用過膳都不關心一下,更別指望她會伺候他寬衣梳洗。他咬著牙握緊雙拳,實在很想把她拖起來背女誡,可是一見到她掛在臉頰上的那抹笑容,就立刻不爭氣地心軟了。
也好,至少這麼一鬧,她很快就忘了事情的重點了。
想著,他無奈苦笑了聲,默默往房門外走去。
「相公,我也愛你……一個人吃冷飯的樣子……」
他聽到了,沮喪地挎下雙肩,一個朝著廚房的方向摸去。
夜半的廚房裏,微弱燭光搖曳著,伴隨著門外蕭瑟的冷風,展越浩一個人蜷在角落的椅子上啃著剩菜剩飯。這光景真是非一般的淒涼,他開始越來越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堂堂展府大當家,偏偏就要在那個女人面前如此沒有尊嚴、沒有地位?!
隔天一早,打點完所有東西,正準備啟程的時候。
展越浩就意識到了,他的悲慘人生遠遠還沒有完。
「楊御史早啊,不用刻意起那麼早來送我們。」飄了眼面前打理得分外清爽的楊釗,越浩堆起笑臉,牙齦咬得死緊,他絕對有理由相信楊釗不會是想送他們那麼簡單。
事實證明,楊釗果然沒有讓他失望,他頂著一副比越浩更欠扁的笑容開口:「我不是送你們,是打算跟你們一起走。」
真是個該死的!「楊御史很空嗎?聽說您最近深得皇上賞識,現在不是應該很忙才對嗎?怎麼還有空跟我們去揚州?」
「去跟你搶娘子。」楊釗伸了個懶腰,回得很直接。
「信不信我一刀剁了你。」
「你連朝廷名官都敢謀害?」
「我不敢,但我娘子敢。你知道的,我拿她沒辦法。」
「呵,我看是她拿你沒辦法才對。」楊釗挑眉,想了會才說,「昨晚她沒跟你鬧嗎?」
聞言,越浩苦笑,「怎麼可能不鬧,差點就想直接把我閹了。」
「那看來你以後隨時有被閹的危險,像方明婕那樣的女人心思太多,讓人防不勝防,估計有你受的……」話說到一半,有個掌櫃提著一大箱東西路過,楊釗頓了頓,直到那人走開了才繼續說:「聽說展越蒙也急著要見你?我不太清楚你發生了什麼事,但如果跟方明婕有關的話,還是瞞著夕蘊比較好,她未必會是方明婕的對手。」
「這很難說,就像秀才遇到兵,再能言善辯也只有被打的份。」
「所以你天天被打?」
「……」
「真是很異樣的閨房樂趣啊。」
「到底要不要走啊!」夕蘊喳喳呼呼的聲音傳了進來,手裏還抱著好多燒餅,燒餅上擱著一封信,「越浩,有你的信。」
「哦?」越浩皺了皺眉,猜不透是誰會在他要走的時候送信來,「你看過了?」
「沒有。」夕蘊很豪爽地塞了個燒餅進嘴裏,矢口否認。
「嗯。那走吧,別吃了。」邊說,越浩邊拿過個燒餅啃了口,這味道真不是一般的難吃,「你哪搞來的?」
「有個老婆婆在賣,怪可憐的,我就全買了,重要的是她只收了我一半的銀子。這幾天我們就不用買乾糧了,吃這個就好。」
「街角的那個婆婆?」楊釗忽然問道,見夕蘊點頭,蹙眉搖了搖頭,「哦,她是怪可憐的,那麼大年紀了還每天早上要挨家挨戶地打掃茅廁賺銀子。」
「所以?」夕蘊吞了口口水,驚恐地瞪了眼手中的燒餅,忽然有股反胃的衝動。
「所以每天她都是打掃完茅廁就立刻去做燒餅,我常跟她說記得洗手,她總是不理我。可見銀子還是不要太省比較好,害人害己啊。」楊釗一臉嚴肅,趁夕蘊沒注意朝著一旁憋笑的越浩眨了眨眼,長歎了聲,往門外走去了。
「楊國忠!你別指望我會找人幫你查東西了!」省銀子怎麼了,那叫節儉,是美德!
「楊國忠?」這名字讓越浩抽搐了。
「對啊,他說他改名了,叫楊國忠了。據說是為了和小如意更般配才改的,不得不說,他好有心哦。」
「娘子。」越浩很不爽地瞪了她眼,順手將她拉離楊釗身邊,攬進懷裏,「你多心了。人家只是想表達為國效忠的決心而已,跟小如意無關。」
「你為什麼非要把事情解釋得那麼有政治感。」楊釗苦笑。
「不會啊,為國效忠,很有抱負啊!我看好你喲。」
就在夕蘊的手剛要搭上楊釗的肩時,越浩忽然出現,徹底隔開了那兩個人。還一臉嚴肅地問道:「你剛才說要幫他查什麼?」
「想知道?」夕蘊笑得很賊,「那你先告訴我為什麼越蒙找你找得那麼急?」
「你不是沒看過信麼?」越浩飄了眼信上的內容,那是越蒙派人送來的,說在徐州等他,有急事商議。倘若她沒看,那是怎麼知道的?
「我沒看,只是讀了遍,我爹說過隨便看人信箋是不好的。」
「你還真乖啊!」越浩咬牙切齒地瞪著她。
「你什麼都不跟她說,很難讓她不去看信啊。或者你可以慢慢跟她解釋下,為什麼越蒙要找你,為什麼你昨天會和方明婕幽會?」楊釗笑言。
點燃了導火索後,就轉身帶著整理好的東西鑽進了門外的馬車。
聽著夕蘊在外面衝著越浩大吼大叫的聲音,他忽然覺得心情很好。原則上來說,站在他的立場上應該是很希望看見他們夫妻勞燕分飛的,而事實上他確實也一直這麼盼望著,只是做出的事卻有違了一切。
越浩他們在徐州落腳的第一天,展越蒙就找上門了。
看得出越蒙是真的急著想要見他,甚至等不及他回揚州,就這麼拋下一切趕來了。
品了口手中的香茗後,越浩撇了眼門口那個拿著盆栽擋住臉的身影,溢出了聲薄歎。那麼久了,她怎麼還沒玩膩這招。
「去幫我把那個盆栽移開,很礙眼。」越浩斜睨了眼外頭,順手招來了個掌櫃囑咐道。
「可是……」夫人交待說看見她也要裝作沒看見。
「去跟那個盆栽說,讓她幫我去房裏數數我們賺了多少銀子。」
「好!」這次掌櫃答應得很爽快。
越浩瞧見掌櫃走了出去,跟「盆栽」說了兩句,沒多久「盆栽」就一溜煙地消失了。
確定她不會再折返後,越浩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風塵僕僕的越蒙,他似乎無意主動開口,便率先打破了沉默,「就這麼趕來,揚州絲棧的事都安排好了嗎?」
「有東叔顧著。」越蒙低著頭,悶悶地回了句。
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越浩笑了聲,讓氣氛緩和了些,「是為了你姐的事來的麼?」
「嗯,聽說你在長安見過她了?」
「見過了。」
越浩的回答太過簡潔,讓越蒙壓根就猜不透他的情緒,猶豫了會他還是提起了那個較為敏感的話題,「我親自找大夫給她看過,是真的有喜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那晚……」
「不可能。我不是禽獸,有沒有發生過那種事,我比誰都清楚。」
越蒙苦笑了下,知道越浩這話並沒有惡意,可那畢竟是他的姐姐,他沒有辦法去懷疑她的用心。「那你打算怎麼辦?」不管如何,既然事情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總要去解決。
「你覺得我該怎麼辦?」越浩撥弄著茶蓋,漫不經心地反問。
「不管你承不承認,至少所有人……包括夕蘊,都會認為那是你的孩子,你必須負責。」
「別跟我提孩子,我的孩子前幾天去閻王那報導了,我現在心情很差。」
「越浩……」越蒙撫著額,無奈地喚了是那個,有些頭疼,還有些哭笑不得。
「說真的,如果她不是你姐姐,我不會手下留情。」正因為有這層關係在,越浩才會束手束腳顧忌太多,「那個孩子絕不會是我的,你希望我怎麼去負責?出銀子可以,出力也可以,已經很仁至義盡了。別指望我會賣身負責,抱歉,我已經出售,算私人物品。」
「可是我姐她認定你了……」就是因為這樣,越蒙才會對那晚的事難以確定,如果不是真的發生過,姐姐也不會敢那麼張揚。
「那就轉告她知趣點,我不要做得太絕。」
「夕蘊她還不知道這事嗎?」知道多說無益,越蒙沒有再糾纏下去。
「我不覺得她有必要知道。」一個跟他毫無關係的女人,懷了一個跟他毫無關係的孩子,為什麼他娘子需要知道?
「可是我想很難瞞住她,你還是先知會聲比較好。」
「嗯?」越浩挑眉,察覺到了不對勁。
越蒙聳了下肩,一臉無奈地說,「我姐很張揚,整個揚州城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了。」
「是嗎?」
越浩若有所思地低語,眉心越皺越緊。曾經他在益州和陸儀那些子虛烏有的事,她都能知道;那如今揚州城裏人人皆知的事,她又怎麼可能渾然不知?也就是說,那個女人可能早就對一切一清二楚了,只是在跟他裝傻?
又或者說,她很有可能會主動去招惹方明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7:39:38
《二兩娘子》ˇ第四十四章ˇ
春寒的天,很冷,又雨又雪下了好幾天。
越浩他們回到揚州的那天,恰好是難得的風和日麗。整個揚州城在他們的商隊出現後,氣氛就開始怪異了起來,議論聲很多,有人頂著看好戲的笑臉說得拐彎抹角,還有人一臉鄙夷地看著他們的馬車說得很是直白。
比如眼前的路人甲和路人乙。
「你看這個展越浩,跟那個方夫人才一夜而已,就種出娃兒了。羨慕麼?不要羨慕,看見這個秘方沒?一兩銀子,包你朝種暮獲。」
「忽悠人吧。你當我傻呀,懷胎九月,你倒是朝種暮獲給我瞧瞧。我那口子又不是豬!不對,就算是豬也沒法子這麼著批量生產。」
「你怎麼那麼沒有文化,我只是稍微運用了一些些誇張手法來介紹而已。這些都不是重點的,重點在於成功先例就擺在你面前,看展越浩就知道我這秘方有沒有用了,偷偷跟你講,我家三代專伺候展家養生,沒瞧見嗎?他們展家每代都有私生子,那都是我們的功勞!」
「哦?包男女麼?」
「男女?有點難度啊,能不能等你那口子生出來我再來回答這問題。」
……
路人甲纏著路人乙走遠了。
展越浩的臉也隨之崩得越來越緊了,飄了眼身邊神情專注看著那兩人的夕蘊,他微微眯起眼,等著她開口。
沒隔多久,她果然是耐不住了,鬆手放下了簾子,轉眸睨了眼展越浩。片刻,輕笑了下,「多日不見,揚州城裏的人越來越有幽默感了吶。」
聞言,楊釗忍不住嗤笑了聲,故作專注地研究起了自己的掌紋。
「他們有沒有幽默感我不清楚,倒是你,真是越來越有涵養了!」越浩蹙了下眉,看不透她的心思,也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情。
他不清楚是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夕蘊,還是她真的變了。若是以往,聽了這些話她勢必會大吵大鬧,可是眼下著實平靜得讓人心驚。
「快到了,笑一笑,別嚇到孩子。」
夕蘊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喧嘩,隱隱約約只能聽清「歡迎」兩字。
「什麼東西在吠?」越浩煩躁地擰著眉心,低問。
「你府裏的一群寶。」好奇心地驅使下,楊釗掀開簾子瞧了眼,不禁被撼住了。
遠遠地就瞧見街口站了一群人,排列得很整齊,穿著統一的棕色衣裳,每人手上捧著一大朵惡俗惡俗的牡丹,使勁地揮舞著。好幾個因為揮得太猛了,把花瓣都給揮了,握著個光禿禿的花梗還渾然未覺。
最為招人眼球的,莫過於前頭那排人舉在頭頂的那塊布條,還真是上好的絲綢呢,色染得極好,上頭歪歪扭扭地寫著「蒹葭蒼蒼,白銀為雙;吾家越浩,回家真好」。楊釗憋著笑掃了眼展越浩,看來他真是囤積了不少絲綢,已經奢侈到這地步了。
馬車越來越近了,那排舉布條的人開始有規律地上下扭動,導致那個布條也跟著扭了起來,遠遠看去像是波浪般,倒也煞是好看。
越浩剛一下車,正打算轉身拉夕蘊下來,就有三個身影撲了上來。
「爹,這『波浪歡迎舞』是我排的!」最先邀功的是從涼。
「爹!那些牡丹是我派人收集的!」跟著就是從商。
最後小弟才輕咳了下,一身撐在馬車上,擺出了個臉色深沉撩人的姿勢,「姐夫,絲綢條上的歡迎詩是我作的,可好?」
錢小弟的姿勢確實有那麼幾分帥氣,看得從涼都快移不開眼睛了,只可惜並沒能維持太久。等到夕蘊跳下馬車後,立刻揮手打向他的頭,怒吼了起來。
「好個屁,沒有那才華就別學人家玩藝術,有你這麼糟蹋詩經的麼?搞那麼多花樣幹嗎,哪找來的那麼多人,要不要給銀子?!」
「不用不用,免費客竄的。」錢小弟連忙解釋。
「真的?」
見小弟用力點頭很是誠懇的模樣,夕蘊才笑顏逐開了,「不錯不錯,很別具匠心的場面嘛,這樣多有范兒。還有,那歡迎詩也不錯,押韻了啊,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尤其是這句『白銀為雙』簡直深得吾心啊!」
夕蘊笑眯眯地看著三個孩子,毫不吝嗇地大肆讚賞著,小弟正聽得一臉享受,身後,飄來了一道冷冷的聲音。
「跟我進屋。」
「噯?我?」夕蘊左右瞧了下,茫然得很。
「嗯,我有話單獨問你。」他刻意強調了「單獨」兩字,眼神若有似無地飄向楊釗,進府前又跟尾隨在旁的越蒙叮囑道,「楊御史來揚州有要事辦,住在展府多有不便,子城的別館比較靜適合他暫住,你去安排下。」
在展越浩虎視眈眈的目光脅迫下,夕蘊匆匆別過了楊釗,踩著頗為輕快地步伐跟著越浩回了東園。
園子裏很靜,估計人全被小弟他們召集到門口去列隊歡迎了,可惜他們當家似乎並不領情。非但連看都沒多看一眼,還始終表情冷漠,像陣風似的把她拖進了東園,鎖上了房門。倒了杯熱茶給她後,他撩袍入座,面色凝重地逼視了她良久,終是耐不住打破了沉默,「你沒有話要問我嗎?」
「沒有。」夕蘊始終不看他,用茶盞捂著手,目光專注於茶盞中犯著漣漪的水。
「那看來你真的什麼都知道了?呵,還真是耐得住啊。」他努力地想從她的眉宇間窺探出她的情緒,可是她看起來依然很平靜。
「我一直在等你主動解釋,不想每一次都需要我問了你才講,總不能永遠都是我主動。也許有一天我會懶得再來問你,也懶得再去探究,難道你就打算放任誤會越積越深?你不要跟我說什麼愛你就要相信你之類的話,那是笨蛋用來糊弄傻瓜的話,我愛你並不代表你就不會背叛我,你愛我也並不代表就可以至死不渝。」她悶悶不樂地垂下頭,一口氣把這些日子積在心裏的話全都說了出來,覺得暢快了不少。回想起來,不得不佩服自己,明明是憋不了話的人,竟然還能忍那麼久。
他溢出一聲薄歎,思忖了好一會,輕輕勾起一抹笑,衝著夕蘊招了招手,「笨妞,過來給爺抱抱。」
夕蘊聞言後瞪了他眼,倒也沒猶豫,屁顛屁顛地嘟著嘴跑到了他身邊,很自然地鑽了他懷裏蹭了蹭。讓人安心的味道竄入了她的鼻息,她深呼吸了下閉上眼無聲地笑了起來。
「你有想過當年我們為什麼會錯過嗎?」靜靜地摟了她會,越浩忽生嗟歎,「我們都太年輕也太倔強,萬漠以前跟我說太倔強的兩個人其實並不適合在一起,可是偏偏陰錯陽差我們還是在一起了。你去姑蘇的時候,我想了很多,以我們倆的性子可能稍不留意就會傷到對方。我們只有慢慢地去學,學著怎樣用最適合方式愛彼此。可是在這個過程中我總會有犯錯的時候,如果我錯了,你就像剛才那樣告訴我,我可以為了你改,直到你滿意為止。」
這話實在說得太深情了,讓夕蘊不得不有些狐疑地蹙起眉,目不轉睛地盯著越浩瞧了許久。
「幹嗎這樣看著我?」眼神就不要那麼誘惑了吧,才剛一路奔波會揚州他很累啊,暫時滿足不了她啊。
「我覺得你變了耶。」夕蘊很是驚訝地低噥。
「變帥了麼?」
「嘁……」她沒好氣地橫了他眼,就知道這個男人的深情維持不了太久了,就像傳說中的某種禽獸改不了吃排洩物,「那我要是到死都沒辦法滿意你呢?」
「還有下輩子,怕什麼。」
「那我下輩子要是投胎變成豬了呢?」
「那我就做屠夫好了,我對你有愛,下手的時候能輕點俐落點。」
「……」
「一臉哀怨做什麼,你不會想我陪你做豬吧?」
「……」就是就是!
「那不成啊,我要做豬肯定是頭優質種豬,我怕你醋勁太大受不住啊。」
「你現在跟種豬有區別麼?人人都知道你展當家朝種暮獲,可謂男人的典範啊!」一提這事夕蘊心裏頭就有氣。
「我就說你醋勁大嘛,前些日子不是還忍得很好嗎?」戲謔了句後,他正起臉色,又問道,「你有沒有私下找過方明婕?」
「得了吧,我要是私下見過她了,早就忍不住把她給殺了,連屍都不會留。」
看她氣得滿臉通紅的模樣,越浩不禁伸手掐了下她的臉頰,感慨道,「倒還真是磨練出了幾分心計,竟然能忍住。」
「越浩。」她忽然認真了起來。
「嗯?」
「你喜歡孩子麼?」
「還滿想要的……」如果她想要跟他生的話,他完全沒意見,並且十分樂意配合。
「我……」夕蘊支吾了下,微露靦腆地摸著脖子,「我第一次看見你哭的時候,就是我小產的時候,我也覺得你應該很要個孩子。現在,忽然就蹦出一個現成的孩子了,這到底是不是你的也沒個准啊,我總不能親手殺了可能是你的孩子吧。所以就一直很掙扎也很惆悵,不過我跟你說,興許我可以讓那個意外產品進展府,至於大的……她只要敢看一眼展府的門楣,我就挖了她的眼。」
「你說什麼?」越浩的眉宇驟然冷了下來,眸色銳了幾分。
夕蘊震了下,一頭霧水地衝著他眨眼。
「我跟別人的孩子,你可以接受?」
「……」她還有其他選擇嗎?難道要像吳越一樣,逼到方明婕小產?
「說話。」他忽然鬆開她起身,側眸掃了她一眼,冷到極致的目光。
「呵呵……」夕蘊乾笑了兩聲,「我只是開玩笑而已,不必那麼當真吧。那我收回那句話好了,你就當沒聽過,我就沒說過。你不是說我醋勁大嗎?我才想表現出一點大度的樣子,這樣你才能明白,關鍵時刻我的肚子還是很大的。」
邊說,她還邊得意洋洋地拍了兩下自己的肚子。
「玩笑?」他拼命隱壓著怒火,瞪著她,「呵,那我娶到的娘子還真宜其家室啊,這種情操倒真是遠遠不止二兩!」
這樣的話是可以拿來說笑的麼?她說出口的瞬間,就未曾想考慮過他的感受?
「早就不止二兩了……」就算是頭豬,養了那麼多年,也升值了吧。
她本就咕噥得很輕,越浩壓根就沒去細聽,也懶得去聽,正處在怒火旺盛階段的他死瞪了夕蘊良久。
直到夕蘊開始察覺到不對勁時,他用力拉過她抵在了牆上,雙臂圈出的方寸之隅讓她動彈不得,氣氛凝滯,四目相對。她不敢說話,他呼吸急促,眼神交纏了片刻後,他猛地堵住了她的唇,這個吻很深,近乎狂肆。夕蘊有些被他的氣勢嚇到,下意識地想推開他,可是展越浩根本就沒讓她有逃脫的機會。
「唔……」她越來越覺得呼吸開始不順暢,難受地哼了聲。
可是越浩非但不為所動,緊扣住她想轉開的頭,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的黑髮,不知不覺兩人間的氣氛變得更為糾纏了。他有些粗暴地吸允著她的舌,在情緒失控前忽然用力地啃咬了她一下。
唇齒間漸漸彌漫出一絲血腥味,讓越浩的眼眸更添了幾分戾氣。一想到剛才夕蘊的話,他便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這就是他家娘子對他的瞭解……以為他可以為了孩子,對一切妥協,甚至讓她受委屈?歸根究底,她始終都不清楚他在乎的到底是什麼!
這個稱不上纏綿繾綣的吻,在夕蘊快要窒息的時候終於停止了。
她大口喘著氣,皺眉打量著眼前的男人,他眉宇間氣息依然是冷的,涼進了她的心扉。
「我寧願你什麼都不做,也不需要你這樣的寬容!」
他凝視了她半晌,帶著怒意的話從唇邊迸了出來,說完後,嗤笑了聲漠然地轉身,重重摔上了房門,離開了。
越浩不見了,可是屋裏還存留著他的氣味,唇間還有逗留著他的氣息。夕蘊怔怔地沿著牆蹲下身,下意識地伸手撫了撫唇,觸碰一絲淺淺的血,她舔了舔唇察覺到舌尖傳來一絲痛感,不禁倒抽了口涼氣。
「好痛……」
有沒有必要下嘴那麼重?都見血了。
她知道自己或許說錯話了,可是……對著一個什麼都藏掖在心底的男人,她到哪裡去找信心堅持。是他自己說想要孩子的啊!她都已經退了幾千幾萬步去學著委曲求全了,這也錯了?!
糾結不出個所以然,夕蘊乾脆認真回憶關於方明婕的每一件事,沒有一場陰謀會是無懈可擊的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7:39:55
《二兩娘子》ˇ第四十五章ˇ
月黑風高,夜色迷離,迎面而來的風異常凜冽。路上很靜,打更裹緊衣裳懶散地晃著,連更也打得有氣無力。正打算拐進巷角酒館去喝兩杯暖下身子時,有個身影猛地撞了上來。
「瞧著點,不然小心我拿你的頭當更打!」這衝力太大,他險些就跌坐在地上,幸是有牆抵著,穩住身子後,打更的沒好氣地嗔罵了句,橫了眼面前那人。
「對不起對不起……」那人始終低著頭,囁嚅了幾聲後就跑開了,步子顯得很匆忙。
夜色太深,打更得看不清她的模樣,從聲音聽來是個姑娘。打扮得有些古怪,雖說這天冷得很,可她也把自己包裹得太嚴實些了吧。
見打更的只飄了兩眼,就往巷子深處的酒館走去了,那個身影才鬆了口氣,快步往前走去,行色有些鬼祟,懷裏緊緊掖著兩壺酒。沒走多遠,她又轉進了另一條巷子,左右環顧了下確認沒有人尾隨後,才停在了一棟簡陋的宅子前。
宅子的門很破舊,像是隨時都會禁不住風的折騰坍塌下來似的,院子裏更是雜草叢生,有些寸步難行。她躡手躡腳地朝著有微弱燭光地屋子走去,剛一進門,就被撲面而來的酒氣嗆到了,猛咳了兩聲。
她掩鼻蹙眉打量了眼亂糟糟的屋子,煩躁地上前喘了腳「橫屍」在床的吳越,自言自語般地咕噥起來,「怎麼又喝那麼醉,你每天除了喝酒還會做些什麼……」
「來啦。」床上的人懶懶地翻了個身,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句。
「嗯……你沒醉?」她下意識地哼了聲,跟著才察覺到了不對勁。
「呵,我也不是每天只知道喝酒而已的。」吳越撐起身子,緊抿地唇微微咧開,露出了個淺淡的笑容,「有帶酒來麼?」
聞言後,她揚了揚頭,用下顎比了比木桌上的酒,發現他今天看起來清爽了不少,不禁困惑,「你出過門了?」
「嗯,出去辦點事。你呢?見到展越蒙了嗎?」
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是不是勸你別再鬧下去了?」吳越哼笑,問道。
她遲疑了下,飄了他眼,又點了下頭。
「所以呢?你心軟了,想罷手了?忘了錢夕蘊是怎麼故意離家,逼著展越浩逐你出門的嗎?這些日子,苦你也沒少受,倒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啊。」
「我沒忘。」方明婕挑了挑眉,之前眸色中的猶豫褪去了,「但你也記著,我只是想要得到展越浩而已,你的野心與我無關,別指望我會配合你。」
「你好像搞錯了,以你現在的處境來說,是不得不配合我。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和我一拍兩散,無非就是讓展越浩清楚那晚的所有事,包括……你肚子裏那孩子的來歷,對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對你來說……」
「夠了,別說了,你要我做什麼?」方明婕輕吼打斷了他的話。
「我托人約錢夕蘊,你陪我一起去見她。」
「見她?!為什麼?」方明婕輕震,並不想和錢夕蘊正面交鋒。
「你怕她?」
她嗤笑,滿眸輕蔑之色,「你覺得呢?」其實有點怕,但她確信自己這只是有戰術的不輕敵!
「那你何必問那麼多?你覺得從展越浩下手,你會有機會踏進展家大門?」吳越邊說,邊為自己斟了杯酒,怔怔地看著窗外夜色。
「她更不可能容得下我。」
「確實。但她興許容得下你的孩子,母憑子貴。」
「……你為什麼幫我那麼多?」
「因為我想看他一無所有。」
看著眸染血色的男子,方明婕微驚,最近的吳越很陌生,讓她覺得害怕。或許他的手段並不比展越浩高明,可是……人一旦被野心吞噬了就會變態,一旦變態了就什麼都做的出了,就好比傳說中的狗急跳牆……
「夫人早啊。」
夕蘊剛打開房門,就瞧見東叔迎面走來,帶著萬分慈祥的笑容,上下瞅著她。
她仰頭看了眼,懶懶地勾了下唇,扯了個淺淡的笑容出來,「東叔,不早了,瞧瞧著日頭,正午了吧。」
「呵呵,都一樣都一樣,夫人這是要出門?」展向東笑得更和藹了,見夕蘊雖是衣著隨意卻打點得很是清爽,猜測道。
「嗯,當家的呢?」
「在絲棧,他才剛回來沒幾天,好些事等著他定奪,所以……這些天忙得緊,夫人別多心。」
「是麼?那讓他忙吧,我出門了。」能不多心嗎?自從那天他吻完她摔門而出後,就再也沒出現過,還徹夜不歸。據說是在絲棧留宿,到底如何,夕蘊也沒那心力去求證了。既然他想要冷戰,那她奉陪。
「可是夫人……」
身後傳來展向東略顯無奈的聲音,她在心裏默歎了聲,停下了腳步,「嗯?」
「這些藥材是當家讓我帶回來給你的,大多是補血養氣的,說是之前小產又舟車勞頓,趁現在好好補補。還有,當家還交待說外頭天氣寒得很,讓你別老往外頭跑……」
「讓他自己來跟我說。」夕蘊輕嗤,轉身剛走到回廊盡頭,還是不爭氣地停住了,「那個……東叔啊,那些藥材交給園子裏的丫鬟吧。」
「好……」東叔應得無力,感覺冤吶,他怎麼就偏偏需要跟這兩個如此彆扭的人周旋。
始終尾隨在後的如樂聞言後,忍不住捂著嘴笑出了聲。
「不准笑!楊釗約我去哪吃飯?」夕蘊惡狠狠地瞪了她眼。
「沒說在哪?只說你只要一出展府大門,就會瞧見他派來接你的馬車,馬是極品馬,車軲轆是上等的車軲轆……」如樂說到一半,瞧見夫人忽然放緩了腳步,像在思忖什麼,擔憂了起來,「怎麼了?」
「沒什麼……」夕蘊搖頭,繼續往前走。
說不上為什麼,雖是已經很熟了,可她還是有些怕單獨見楊釗。那是繼展越浩之後,第二個會讓她慌亂的男人。面對他的時候,她會覺得很無措,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可是人家楊御史說了有要事非見不可,她要不去就直接進展府來逮人。
這種時候,夕蘊實在很希望越浩能陪在身邊,可那死男人偏偏挑這時候玩冷戰。
「是如意姑娘嗎?」
果然就像如樂說的那樣,夕蘊右腳才剛跨出大門,前頭馬車邊的小廝就迎了上來。她點頭,側眸打量起來傳說中的極品馬和上等車軲轆。
「楊御史派我來接您……」
沒等這人把話說完整,夕蘊就很配合地鑽進了馬車,嚷了句:「好了,快走,我餓死了。別嚷嚷了,我又不會打賞給你。」
「……」小廝乾笑,抽搐了下嘴角。楊御史忒沒眼光了,居然看上了個那麼吝嗇的有夫之婦,悲哀啊悲哀。
但是雖然悲哀,大事還是不能耽誤的,小廝一路將馬車駕得飛快。沒多久就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飯館前,他剛想去攙扶夕蘊下車,一轉身卻發現她已經領著如樂站在了飯館前。
「夫人,好簡陋啊……」如樂微仰著頭,四下打量,情不自禁地感歎。
「豈止,還很寒酸。」她好惱悔,恨自己把楊釗感化得太徹底了,這男人竟然也節儉起來了。
「危樓吧,那牆隨時會坍塌。」
「也許菜式不錯,說不定人家只是想別具一格地走低調路線……」這是一種自我安慰,不過很有效,至少她有勇氣踏入這棟危樓了。只是每走一步,夕蘊都是小心翼翼地,即使如此,她依然能感覺到大地在顫動。
「轉性了?開始走小碎步了?」
楊釗的聲音從她身後飄來,夕蘊的背脊僵了僵,回眸瞪了他一眼,「吃頓飯而已,你又何必選個那麼別致的地方。」
「因為我想帶你見兩個人。」楊釗抿唇,勾勒出一絲寡淡的笑容。
「誰啊?」來這種地方,到底是見人還是見鬼?
「方明婕和吳越。」
「……你瘋了?」
「你還沒瘋我怎麼捨得先瘋。」
他居然還有心情說笑?!
夕蘊斜睨著他,轉身,淡漠地說了句:「我沒胃口了,回府了。」
楊釗猛地伸手將她拉回,兩人間的姿勢頓時變得有些曖昧。他微微轉過身,唇無意識地擦過她的髮髻,若有似無的淡香竄入了他的鼻息。
一旁的如樂張著唇,傻傻看著眼前這一幕,臉不自覺地跟著紅了。察覺到楊御史的喉頭滾動了下,她也跟著吞咽了口口水。完蛋了,她開始有負罪感,覺得對不起當家了,她竟然會覺得夫人和楊御史好配。
「進去吧,我只是想知道他們想做什麼。有我在,你怕什麼?」他也是經過一番考量才答應吳越的。由他親手安排他們碰面,總比把吳越逼急了私下找她好,至少在他能看見的情況下,可以確保她平安無事。
「好吧,不過你一會記得密切留意我的情緒,如果波動得太厲害,你要壓抑住我,我怕衝動的老毛病又犯,一不小心就會釀成慘劇。」猶豫了會,夕蘊還是妥協了。
他的眼神給了她一股安心的感覺,莫名地就會覺得楊釗絕不會害她。
「咳咳……」如樂忽然輕咳了兩聲。
讓夕蘊驚醒了幾分,尷尬地掙開楊釗後,她伸手摸了摸脖子,步子邁得愈發不自在了。
看著她的背影,一絲笑意悄然在楊釗的眼眸中氳開,很少見到她臉紅的樣子,更少見到她對著自己臉紅的樣子。平時的潑辣勁沒了,倒是添了幾分嬌俏,還真是難得。
很快,如樂就用手肘撞了撞夕蘊,眼神朝著角落邊飄去。
夕蘊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兩道熟悉的身影印入她的眼簾,隱約她已經感覺那股壓抑在腹腔內的怒火在蠢蠢欲動了。
率先起身招呼的吳越,還是那一臉無害地微笑,「大嫂,好久不見了,你跟楊御史倒是越來越般配了。」
「你跟方夫人也是啊。」簡直就是「雙賤合璧,威力無窮」啊!
「是麼?呵呵,大嫂別光顧著說話,坐啊,這些菜全都你以前愛吃的,別客氣。」
「你還真有心。」胃口都沒了,還吃個屁啊!
「大嫂……」
「大什麼大,別大了,你到底想說什麼,快點說。」她承認她的涵養還沒到超然境界,面對害她小產的罪魁禍首,能克制住不動手已經是她的極限了,還要拐彎抹角、噓寒問暖?那簡直就是做夢!
「我只是想跟大嫂道個歉而已,在長安時都怪我反映太慢,來不及阻攔,才害得你小產……」
「道歉了我一樣還是恨你。」一條命用一句道歉就抵了?她的孩子就這麼廉價?
「大嫂是不相信我的誠意嗎?我特地帶著方夫人一起來,就是想把一些誤會一併解開了,畢竟都是一家人……」
「就算你組團來道歉,我依舊恨你!」夕蘊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她開始不明白越浩為什麼從前會說吳越不適合做生意?他簡直太適合了,那種虛偽不是常人能學得來的。
「那孩子呢?」聞言後,方明婕伸手按住吳越,挑眉問道,「你恨我沒關係,我也沒要你喜歡我。我肚子裏的孩子是展越浩的,你也恨嗎?」
這話猶如一陣雷,猛地炸開,讓整桌的人都靜了下來。就連如樂都大氣不敢喘一下,不安地偷喵著她家夫人。
許久,夕蘊只是沉默著,沒有說一句話。楊釗斜看著她,正在盤算要不要出手攔她,現在這種情況應該就是夕蘊先前說的情緒波動吧,似乎還波動得很大。
就在他做出決定,想拉著夕蘊走的時候,她忽然說話了,「真的是越浩的嗎?」
「除了他還會有其他人嗎?」方明婕也不甘示弱,揚了揚頭,唇角攜著一絲涼笑。
「這很難說,種出個娃娃而已,也不是什麼難事。天下男人這麼多,又不是只有越浩有這功能。」
看起來夕蘊的情緒像是平靜了不少,楊釗鬆了口氣,默不作聲地在一旁觀戰。
倒是吳越耐不住了,口吻有些興味,「大嫂,你跟方夫人也是相處過的,她對大哥有多死心塌地你還不清楚嗎?又怎麼可能懷上別人的孩子?再怎麼說方夫人也畢竟是個女人,怎麼會拿這種事亂開玩笑。」
「我不覺得有什麼事是她做不出的。」說話的時候,夕蘊的目光一直緊緊鎖在方明婕身上,神情顯得很淡漠。
讓人實在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麼,雖然有些慌亂,但方明婕還是努力把自己偽裝得很鎮定,冷笑著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哦……」夕蘊輕哼,忽然笑了聲,「我只是覺得對於一個可以親手設計害死自己丈夫的女人來說,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都敢弄死了,更何況現在不過是隨便找個人製造一條人命而已,相較之下輕鬆了許多吧。是嗎?方夫人。」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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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8-18 17:40:15
《二兩娘子》ˇ第四十六章ˇ
夕蘊的話讓方明婕猛地一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握著茶盞的手不停地顫抖,氣氛再次凝滯。
隔了很久,方明婕微微啟了下唇,不自然地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不明白?」夕蘊蹙眉,若有所思,「越蒙跟我說他姐夫一直堅信自己可以好起來,還跟你約好了說等好了之後,就做些小買賣,多賺點銀子讓你過上好日子。」
「……那又怎樣?」方明婕頓了頓,臉色更難看了。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他只是得了肺癰而已,也不是什麼治不好的病,至多也就受不起勞累。他應該很清楚該忌口吧,這樣的一個人,到底怎麼會去吃魚鮮的?居然還把自己給吃死了?」
「這很奇怪嗎?萬漠不也應該忌酒嗎,最後還不是貪杯了。按你的說法,難道你也是布了局害死萬漠的麼?」
方明婕好不容易穩住的情緒,在夕蘊開口後,又一次亂了。
「我想你誤會了,這種說法不是我憑空想出來的,是養和堂的大夫親口說的。你若是不信,我可以讓如樂去把那大夫找來,或許見了之後你會覺得很臉熟。」
「你……」方明婕沒有想過,這種陳年往事還會有被人挖出來的一天,若是想到,便絕不會留個活口下來。
夕蘊長籲出一口氣,舔了下唇,不耐地打斷了她的話,「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以為我就真的只會衝動,如果我真想要你死,不愁沒有法子,人孰無過,只要認真查總能查出些什麼。你如果仍然堅持說肚子那孩子是越浩的,我沒意見,只要你有這能耐把它生出來,我會立刻把它接進展府。」
「那我呢?如果我真有這能耐把孩子生下來,你打算怎麼安置我?」
「呵,你是想跟我打賭麼?」這反映倒是讓夕蘊覺得有些好笑。
「是又如何?」
「奉陪啊。只要越浩願意給你個名分,那我也不會介意。」
「嘁……」靜了些會,方明婕的鼻間溢出一聲嗤哼,「你倒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呵……也不清楚你和展越浩是怎麼了,倒是他最近又常出入花滿樓了,想要這個男人對你死心塌地,怕是很難。我擔心到時候展府的家事你是不是還有說話的份。把精力花費在你身上,還真有些不值呢。」
「這不是你該費心的事,展府大夫人的位置就算是輪也輪不到你。」
「那你等著滿月酒吧。」說完後,方明婕驀地起身,逕自朝著門外走去了。話都講到這份上了,氣勢就一定要保留住了。
靜默了許久的吳越衝著夕蘊挑唇冷笑了聲,也跟著起身走了出去。興許方明婕的話說對了,以他在展府的那段日子看來,展越浩對錢夕蘊更像是種新鮮感。而今的冷戰,或許是新鮮勁褪去了,似乎的確不該在她身上浪費太多力氣。
人走,茶也差不多涼了。
楊釗喚來小二,又添了兩杯新茶,挑了杯不算太燙的遞給夕蘊,戲謔道,「方才做什麼想要走,這要真走了我就看不到這出戲了。」
「你特意替他們約我出來,就是想看戲?我說楊御史,你怎麼就不乾脆去包個戲班子?青衣啊,上回那個青衣不錯,領回去吧,天天都有戲看了。」夕蘊橫了他眼。
「你說那個琵琶女?」邊說,他看著門外遠目眺望了會,表情惆悵,「嘖嘖,姿色的確不差,體型也很豐腴,不過那琵琶聲……你也是知道的,那副高懸在門楣上頭的畫已經很招搖了,要是再把她給領回去,怕是日日都會有人來我府上奔喪了。」
「不錯啊,親自接待來奔自己喪的人,奇妙啊,你說不準算是史上第一人了,你會名留千史的,相信我。」她拍了拍楊釗的肩,又伸手從如樂懷裏抽出厚厚的一摞紙,「這個是你讓我幫忙查的東西。」
「還真快。」他接過,順勢看了幾張,嘴角不禁抽搐了下,打量起夕蘊。一直不知道她怎麼搞來這些亂七八糟消息的,竟然連邱均幾歲第一次偷吻女孩都有,再往下看,第一次夢遺?!
暫且先不管這些東西的來源,事實證明,找她幫忙查是最正確的選擇。
「你真的確定可以從這些東西裏面,挖出能扳倒邱均的事?」夕蘊喝了口茶,漫不經心地問。
「呵,你剛才對付方明婕的那招,不是已經說明了一切麼?那樣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都能被你挖出些不堪的往事,何況邱均?身在官場,我不信他能那麼清廉。」
「我一直以為邱均是你的人。」飄了眼楊釗,夕蘊隨意地說了句。
楊釗抿唇,笑言,「官場上沒有真正的敵人,更不會有真正的朋友。只要有利可圖,他可以為任何人鞍前馬後。」
「哦……」夕蘊應了聲,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
「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要親自跑來揚州對付邱均?」
「關我什麼事。」官場之爭她沒興趣,邱均的死活她更不在乎,做什麼要去瞭解那麼多。
「還真跟你有關呢。」雖然她的態度很差,楊釗還是和顏悅色。
「噯?」
楊釗支著頭,想了會,說道:「官場之爭你應該沒興趣知道太多,總之一山不容二虎,我跟李丞相不可能並存。以眼下我們倆人的實力來看,誰也牽制不了誰,我之所以要對付邱均,是為了殺雞給猴看。至於邱均這個人……李林甫為了牽制我,對他極力提拔,此人留不得了。我想,我應該可以從你給我的這些東西裏,找出些罪名給他按上。可我不便自己出面,會兩敗俱傷,我需要人替我去送死。那可以是任何一個人,但是我選了徐瓷,你說這跟你有關嗎?」
「你不會是想說,這麼做是為了幫我和越浩除掉心頭大患吧?」夕蘊小心翼翼地反問他。
「你真聰明,不過不是幫你和展越浩,幫你而已,不想看你再心煩了。」當然,他還是會順便讓展越浩記住這份恩情的。
「所以呢?」夕蘊撇唇,「你想讓我謝你麼?可以啊,你叫東西吃吧,這頓我請。」
「只是這樣?」這丫頭在打發叫化子吧。
可是夕蘊卻自己這舉動已經足夠顯示誠意了,「你還想怎樣?我長那麼大,第一次請人吃飯啊。」
主要還是因為這家店夠舊夠破,菜式一定不貴。
「一頓飯而已,多的是人請我吃,你就不能獨一無二點嗎?」
「……」這位爺的興趣太古怪了吧?怎麼獨一無二啊,難道……請他吃糞便?
「我隱約記得上回你剛到長安的時候,煮了桌飯菜給展越浩吃,還不准我偷吃。」雖然他還是偷吃了,但是滋味很不一樣,「你有給萬漠煮過嗎?」
「當然有,天天都煮啊。」他的話題還真跳躍,夕蘊覺得自己快要跟不上他的節奏了。
「有給其他男人煮過嗎?」
「我爹啊,我弟啊……」
「還有嗎?」
「沒了……」他到底想幹嗎?
「哦,那如果你真有誠意的話,改天煮給我吃吧。我府上的廚子太講究了,我只想吃一頓簡單點的家常菜。」楊釗說得很輕,眼眸裏參雜了幾絲悵然。
夕蘊打量著他,覺得他似乎病得不輕了,「你不要緊吧,沒毛病吧,那你不會跟廚子說做得簡單點嗎?」
「……我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你聽不明白嗎?」為什麼她總是該聰明的時候變得特別笨?!
「我該明白什麼?我把我明白的都說出來了啊。」她忽然有種雞同鴨講的感覺。
她是雞,他是……鴨。
「我要你……來煮飯給我吃啊!」
「好了,我知道了,有機會煮給你吃就是了。」犯得著吼那麼大聲嗎?
楊釗臉色越來越黑,恨不得伸手掐斷眼前這女人的脖子,「我不缺廚子,我缺女人!」
「……你不會再堅持認為我是花滿樓裏的小如意吧。我有家室啊,我是良家婦女啊。」
這話似乎越說越不對勁了,楊釗深刻認識到跟她饒彎子是最愚蠢的做法,最明智的選擇就是直截了當,「去他的家室,一個拈花惹草野種叢生還理直氣壯讓你獨守空閨的男人,也配讓你惦念著?既然你們都在為那孩子左右為難,那你不如乾脆點退出這渾水,我們明奔。」
「……」明奔?她還裸奔呢,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還不懂?」他耐著性子問。
她一臉茫然地搖頭。
於是,某人的耐性耗到極限,只剩一句無比平靜的話從唇齒間蹦了出來,「我要你做我女人。」
「嘶……」好霸氣啊!
一旁的如樂不禁倒抽了口涼氣,雙目炯炯地看向她家夫人,期待著她的回答。雖然領的是展家月祿,不過基於女人心思來講,她還是比較支持楊御史這樣勇於直言的男人。總比當家三天兩頭就和夫人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好吧。
「我……我是有夫之婦……」她吞吞吐吐地回著,臉頰卻紅了。
「休了他。」他說得簡潔明瞭。
「很難吧,只有男人休女人……」
「那我讓他休了你。」
氣氛僵持,兩人互瞪,看得如樂乾著急。這會她忽然又覺得還是當家好了,通常這種情況下,如果換成當家,一定會一不做二不休堵上夫人的嘴,讓事實說話。
果然,楊御史太冷靜了,也同時給了夫人冷靜的時間。
一切激情褪去,氣氛歸於平淡。
「別說笑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要的你給不起。」夕蘊輕咳,收斂起臉上的笑意,驚嚇過了、興奮過了、也羞赧過了,是時候嚴肅點了。
楊釗嗤笑,不以為意地聳肩,「我不覺得有什麼是我給不起的,名分、安穩或者是……銀子,我不會委屈了我的女人。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洞房花燭,一樣都不會少了你。問題是,我給得起你卻不想要。你有自虐傾向,這我早知道,偶爾小虐宜情,一直糾纏下去未免太作繭自縛了。你有勇氣愛他,難道就沒有勇氣離開他嗎?」
如果展越浩可以給她幸福,楊釗這輩子都不會說出這番話。顯然她現在算不上幸福,那他何必還要故作偉大,把自己看上的女人留給別人糟蹋。
「我為什麼要離開他?」都已經熬到今天這一步了,夕蘊想不透有什麼理由值得她放棄的,難道就為了那個至今都無法確定身份的孩子嗎?
「因為他不適合你。事到如今,他好歹該給你個交待,結果呢?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場賭約輸了,你真的可以若無其事地把孩子接進展府嗎?以你的性子來說,就算忍得了一時也忍不過一世。還有,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地記得當年展越浩為什麼娶夏影,無非就為了責任。要是無法證明那個孩子不是他的,那他一定還是會扛起責任,跟方明婕共侍一夫的事,隨時都有可能發生。」
「我……」他說得句句在理,夕蘊甚至找不到可以反駁的地方。
「好了,我沒心情說下去了。總之,我要帶你明奔。」
「……哦。」
「哦什麼哦!你到底要不要跟著我走?」
「當然不要。」她要潔身自好,她堅持要做一株只在牆內綻放的紅杏啊。
「要不要是你的事,到底帶不帶你走是我的事。」
「……」那你還問我幹嗎?!
夕蘊橫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了會,輕歎,「我先走了。」
他倒是想留她,可是留下之後又能說些什麼,該說的都已經說開了不是嗎?這還是楊釗第一次對著個女人無能為力,只好眼睜睜看著她起身,擦肩而過,留下一縷獨屬她的淡淡胭脂香。
大概,這輩子,能留住的也只有她的味了。
展越浩真的又恢復本性了,這些日幾乎成了花滿樓的常客。
好些次,馮月都忍不住想把他給趕出門,可送上門的銀子,她沒有那個耐力抗拒啊。
思來想去,總算有個兩全的法子了。這銀子是要賺的,為了不讓他太留戀溫柔鄉,馮月派去伺候展越浩的姑娘資質很一般,待他的態度也是不冷不熱的。
這位爺倒也沒挑剔,忍了幾日,馮月幾乎都以為自己誤會他了,說不定人家只是小夫妻鬧鬧矛盾,故意氣對方來著。可今兒展越浩總算是忍不住了,馮月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天真,俗話說了「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展越浩把這句話給詮釋得淋漓盡致了。
「能不能換些好點的姑娘?我午膳還沒用呢。」越浩斜靠在廂房外,飄了眼裏頭那群女人,強忍住想作嘔的衝動。
「展當家,您怎麼不早說呢?恐怕花滿樓這座小廟是容不下您這尊大佛了,您瞧瞧……」邊說,馮月邊擠著媚眼,姿態撩人地指著樓下,「花滿樓裏的姑娘都是這麼個水準,要跟展夫人比,恐怕是差遠了。您若是挑剔,還不如回府抱您家娘子去。」
聞言,越浩緊抿的唇角微揚出一記冷笑,「你覺得這些姑娘配和我娘子比嗎?」
「喲,你要真覺得你娘子好,那還日日跑來這裏喝什麼花酒?」馮月愣了下,有些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你何時見我一個人來過?」越浩低頭,理了理衣袖,眼角瞥見了門邊那道熟悉的身影後,面容又冷峻了幾分,「好了,月姐,別鬧了。你也是知道的,有不少人議事都喜歡選在妓院,男人嘛,也就這點愛好,展某身在官場自然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今兒這人不一樣,怠慢不得。」
馮月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了然了幾分:「你約了邱均?」
越浩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反而是馮月開始反省起了自己剛才的態度,覺得愧疚了,「那個……外頭都在傳,說是你又成了妓院的常客,還說銀不換那展夫人的位置是坐不穩了。那丫頭消息靈通著呢,醋勁也大著呢,要不要我給你去解釋解釋?」
「不必了,我就喜歡她那股子醋勁。」
「……」馮月沉默了。
這兩人簡直就是絕配,這相互折磨的日子,外人看了揪心,他們倒是樂此不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7:41:43
第四十七章 為你擋風遮雨
廂房裏鶯聲燕語,琴聲悠悠,很是愜意。
邱均的笑聲從進屋起就沒停過,一開始還顧忌身份略有收斂,久而久之越來越奔放了。
「哈哈,展當家,果然是做絲綢生意的人,連挑女人的眼光也那麼好。」
「過獎。」越浩一個勁地喝著酒,又往旁邊挪了幾分,故意跟身旁的姑娘拉開距離。
「就除了挑娘子的眼光差了些,不過這也不怪展當家,聽說那銀不換也是自己送上門的,你也不過是願賭服輸……」
「即使沒有那個賭約,我也遲早會把她拐上床。你誤會了,自己送上門的那個人是我。」展越浩皺眉,略顯不悅,「哦,還有……展某這輩子挑女人一直很沒眼光,反倒是這娘子,很是稱心。」
這話頓時讓所有人僵硬了,原本好好的氣氛,也尷尬了起來。
驚訝過後,邱均吞咽了口口水,立刻打起圓場,「呵呵,正是正是。展夫人才貌雙全,又會持家,溫良謙恭讓樣樣不輸人,展當家好眼光!」
「你又過獎了。」
「……」還不是你逼著我說的。
「你們到花園裏去跑五圈再上來好麼,我喜歡身上有汗味的女人。」不管越浩怎麼讓,身旁的那群女人都會不辭辛勞地貼上來,終於他忍不住了。
那些姑娘都愣住了,看向展越浩的眼神裏滿是怪異,可是有銀子就是大爺,再莫明其妙的要求她們還是得照做。她們邊互相擠眉弄眼地交流著,邊乖乖地朝著花園走去了。
頃刻,廂房裏就只剩下邱均身旁的兩個女子了,清淨了不少。
「……展當家的喜好還真獨特。」邱均有感而發,難怪人家都說越是儀錶堂堂的人,就越是內心變態。
「好了,聊正事吧。」雖然那不斷飄來的香氣還是很刺鼻,但展越浩還是知足了,「還是沒有吳越的下落麼?」
「各個城門口都有不少人駐守,他是出不了揚州城的。我前些天聽聞楊御史說見過吳越,讓我著重在城西找,應該很快就會找到他的。」
「哦?楊御史見過吳越?」很好,楊釗見過,還知道讓人去城西找,卻沒有把人給他帶來!那位御史大人明知他到處派人在打探吳越的下落,倒還真置身事外。
「嗯,我也不便問楊御史太多。只是猜想楊御史是不會讓吳越那麼快出事的,他還有事要吳越去辦。」邱均說得很含糊,笑容裏多了絲無奈。
越浩斜看了他一眼,想到了越蒙一早跟他提起的事,「他是想要利用吳越對付你麼?」
雖然好些天沒有回府了,但越浩還是堅持每天都要過問一下關於她的事,彷彿已經是習慣了,就是只要聽到旁人淺淺地提起她的名字,都能安心不少。越蒙說了,幾天之內她去了好幾趟蜀岡,對邱均這人格外有興趣。
事實證明,展越浩猜得沒有錯。
邱均躊躇了會,生硬地點頭,歎了聲,「哎……官場和商場倒是有幾分相似,不進則退、不退則死。就好比展當家這些年安分守己地經營絲棧,卻還是樹了不少敵,我也一樣……」
「這些事我不感興趣。」越浩揮了下手,打斷了他的話,眉峰一挑,話鋒也變了,「不用去城西找了,吳越不是傻子,不會總待在同一個地方任人去抓他。楊釗那個性,也不會真給你指條明路走,我會想其他法子的。我想知道,以吳越現在犯得那些事,問罪之後會是什麼下場?」
越浩大概能猜到為什麼這次邱均會那麼積極地幫他了。無非是希望快點解決掉吳越,讓楊釗短時間內握不住他的把柄,想必他和吳越之間也是相互勾結過的。
「看你想要怎麼處理了。展當家,你不會是又心軟了吧?聽說這些年你已經放過他很多次了,再姑且下去,等他羽翼豐滿後怕是該反咬了。」邱均沒想到在商場上一貫雷厲風行的展越浩,竟然會在這些事上一再忍讓。
「早就反咬了……」他嘀咕了句,眸色一緊,「我不要他死,我要他自己活不下去。」
「這……」這要他怎麼做啊?
「這事不用你煩心,我會處理的,三日之內,我保證你可以找到吳越。勞煩邱侍郎把人手隨時備著了。」
說這話的時候展越浩的目光很平靜,窺探不出任何情緒,彷彿只是閒話家常般。邱均暗暗皺了下眉,吳越知道太多關於他的事,原本是想利用展越浩除掉那個心頭大患的,可眼下邱均反而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被利用的人。以展越浩和楊釗之間亦敵亦友的關係看來,他或許還能有最後賭一把的機會。
反正他是進退兩難了,倒不如豁出去。
展越浩離開花滿樓的時候,日頭已經西落。
一直候在門口的隨從見他出來,迎了上去。這一整天,展越浩解決了邱均,見了三個合作的商賈,此刻,面容看起來很疲累。連隨從瞧著都覺得不忍,「當家,他們去牽馬車了,很快就來,您一會在車上歇歇吧,等回了絲棧,你又該忙得顧不上休息了。」
「不礙事。」越浩笑言了句。
這個隨從跟他的時間並不久,是東叔找來的,據說是高手。到底有多高還不清楚,很敏銳倒是真的。
「當家的,那邊……」隨從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街市上,欲言又止。
越浩眉心微蹙,看了過去。黃昏時分的街市依舊熱鬧,人群很繁雜,仔細看還是能感覺到有好些個人行蹤很鬼祟。
他猶豫了會,見家丁已經把馬車牽來,才開口:「你先回絲棧吧,我再逛逛。」
「可是……」這不是送死麼?那群人顯然是衝著展當家來的,就是苦於找不到機會,現在他還偏偏要挑這個時候一個人瞎逛?!
「你也想逛?」越浩淺笑。
「不想。」
「很好。」
「……」好?到底好什麼?
隨從還沒來得及再次規勸,展越浩就已經逕自轉進了巷口,還帶著一臉很欠扁的笑容。
「夫人,我們回府吧,我好餓呀。」
「不要,我現在很煩躁。」
「那你能不能請我吃點東西?」
「你每月領那麼俸銀是幹嗎?」
「……那我們到底要去哪呀?」
去哪?
夕蘊停下腳步,開始正視這個問題。其實,她也考慮了很久,總覺得心煩不想回府,似乎有件事很想去做,卻又不甘心做……
「夫人?」僵硬住了耶!
「戳什麼戳啊!」夕蘊用力揮開如樂那根在她身上胡亂戳動的手指,「去絲棧。」
雖然只有三個字,可是這個回答很出乎如樂的意料。
「真的麼?你終於決定拉下臉去見當家了?其實夫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小倆口嘛,都是床下吵架床上合的。當家那麼寵你,你只要隨隨便便撒下嬌,他就化了……」
真是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丫頭!展越浩是不是真的寵她,天長日久還有待考證。夕蘊能確定的是,她是真的很寵如樂,導致死丫頭現在說話完全沒有遮攔了。
沒多久,就到了絲棧了。
夕蘊嘟著嘴往裏頭看了眼,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在不知不覺間往這個方向走了。她就是沒想辦法控制住想見他的念頭,尤其是在聽說他最近常出入妓院時,她恨不得就把揚州城裏所有妓院都拆了。
「夫人?你怎麼來了……」
顯然,夕蘊的出現讓所有人都很驚訝,掌櫃地趕緊放下算盤跑來招呼。
「當家的呢?」她環顧了眼鋪子,問得漫不經心。
心裏其實火得很,什麼叫做「你怎麼來了」,這好歹是她相公用來生銀子的地方啊,她為什麼不能來,憑什麼不能來?!
「他……他剛才……」掌櫃吞吞吐吐的,一直不敢直視夕蘊的眼睛。
「死在牡丹花下了?」
「那倒還沒。」
這句話他倒是說得很溜,夕蘊譏誚哼笑,「在內堂麼?」
「不在!」
這人到底是怎麼當上掌櫃的?說個謊而已,還要不停地眨眼睛,一臉欲蓋彌彰的樣子,「那就是在妓院咯?」
「怎麼可能?當家在內堂休息呢……」
「噗……」連如樂都忍不住笑了。
「辛苦了。」夕蘊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很由衷地感慨,撒謊對於這個人而言,看來是真的很辛苦。說完後,她正打算往內堂去,卻被掌櫃攔住了,還沒來得及發文,她就瞥見了角落裏堆放著的藥材,和東叔早上給她的差不多,「那些藥材是?」
「哦,是當家買的,說夫人您身子最近虛,要多補補。又說是一次全都帶回去,讓您知道了會嘮叨,就隔三差五的讓東叔帶些回去了。」
「呵呵,是怕我說他亂花銀子吧。」
「沒有亂花,養和堂在大減價。」
「養和堂?」他也去過養和堂了?那方明婕的事,他應該也知道了?
夕蘊想得正出神時,夥計的叫喊聲傳了過來。
「掌櫃!當家說過工作的時候不要勾搭姑娘,這些貨放哪?」
「胡說什麼?你給我瞧清楚了,這是大夫人!貨什麼貨的,哪空就放哪啊,你要茅廁的時候怎麼不問我拉哪……」
很快夕蘊就發現這個掌櫃還有個特色,就是做事比較專一,不太會一心兩用。罵夥計倒是很溜,卻完全不顧她了。夕蘊對無奈笑歎,低聲叮囑如樂:「你在外頭等我,我去內堂看看。」
「好。你記得要撒嬌哦,反正你已經死皮賴臉的找來了,也沒有什麼好矜持的了……」
如樂的存在證明了丫鬟是寵不得的!
夕蘊沒有再理會她,任由她一個人在那嘀咕。逕自撩開了內堂的簾帳後,她愣了下,裏頭聚著好多人,有些掌櫃夕蘊見過。她出現的太突然,讓好些人沒能反映過來,議事的聲音沒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齊刷刷地聚向她。
「夫人,你怎麼來了?」最先反映過來的,是在長安時一直陪著她的老掌櫃。
「……」為什麼又是這句話?
聞聲後,仰靠在椅上的越浩微微偏過頭,目光對上面前的夕蘊,她看起來有些局促,咬著唇傻立著,倒是添了幾分女人味。打量了她一會後,越浩皺眉,才幾天而已她似乎又瘦了。應了那句小別勝新婚,他幾乎控制不住想把她拉進懷裏的衝動,只好硬生生地拉回視線。
「都回去吧。最近有什麼事找越蒙,我怕是抽不出空。」
聞言後,掌櫃們逐漸散去,屋裏頓時就只剩下了他們倆。
夕蘊左右看了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好沒話找話,「你們在議事麼?」
「嗯。」他閉著眼,輕應。
這模樣在夕蘊看來就是愛理不理。她扁了扁嘴,走到了桌邊,自言自語:「議事怎麼不點燈呢……」
「我讓他們別點的。累了,想歇會,太亮難受。」
夕蘊沒理他,自顧自地點上了燈,發了會呆。片刻而已,腦子裏卻想了很多事,來都來了,也不是每次非要他低頭認錯的吧。上回的事,仔細想想她似乎也有錯,想到越浩曾經都千里迢迢地跑去姑蘇接自己了,眼下不過就是開口道個歉,也不是什麼大事吧?
想著,夕蘊深吸了口氣,猛地轉過身。
道歉的話還沒說出口,當看清眼前這男人的模樣後,一聲驚歎從她的唇間溢出:「你受傷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7:42:03
第四十八章 所有的溫柔娘子寫
面前的男人看起來仍舊意氣風發,發絲打理得很整潔,銀灰色的長袍上找不到一絲褶皺。看得出他刻意修整過,只是依然掩不住漸漸泛白的唇色。夕蘊擰著眉,視線落在他的肩胛處,殷紅的血緩緩滲出,氳深衣裳。
「還好,沒死。」展越浩牽了牽唇角,說得若無其事,卻掩不住話音裏的飄忽。
「你不是一直待在絲棧嗎,這傷怎麼來的?」她知道他在逞強,看他臉色便能猜到那傷不輕。
夕蘊沒有太刻意地表露出擔憂,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開他的衣裳。長袍,襯衣,一層層掀開後,最終印入她眼簾的那道傷口遠比她想像得嚴重。一眼,夕蘊就認出那是劍傷,邊緣有撕裂的痕跡,應該是下手的人反轉過再拔了劍的。
她屏著息,有點不忍再看下去了,「你是不是留了太多風流債,弄得人家男人找上門,非置你於死地不可。」
「可能是吧……」他閉著眼,玩笑道,氣得夕蘊故意猛按了下他的傷口,一陣撕心的痛襲來,「輕點,你就算想偷情,也犯不著殺了我吧。」
「是吳越找人做的嗎?」她撇見書案上堆放了不少瓶瓶罐罐,該是他讓人拿進來的。邊問,夕蘊邊把那堆藥瓶子抱來,隨手掃丟置在了地上,開始慢慢處理起他的傷口。
「嗯。」越浩點頭。看著她專注的側臉,心頭悸了下,「你常受傷嗎?」
她處理劍傷很嫺熟,越浩想到了她剛嫁進門時,也受過傷。她說過,在商場上打滾的人,難免會招來殺身之禍。那樣雲淡風輕的口吻,好似不過是被蚊子咬了下般,他這才開始覺得這個女人這些年撐得多累。
「嫁給你之後就不常受傷了,你其實已經把我保護得很好了……」他看起來很冷靜,就是那份冷靜讓夕蘊覺得有些哽咽,又不敢哭出來,生怕淚滴在他的傷口上會更疼。
越浩微微歪過頭,伸手撫上她的脖子,指尖力道很輕,更像是種戲弄,「你幹嗎一臉活像我要死了的表情,想哭喪還早點了。」
「我說展越浩,你這人怎麼就能悶成這個境界?你是不是早料到了吳越會對你下手,所以才故意跟我冷戰,跑來絲棧住?」夕蘊低著頭,輕聲說。
他卻只是笑,「你還真自以為是。」
「是嗎?好像是有點……」夕蘊有些挫敗,至少這樣以為她會覺得好受點。
「我確實是這麼想的,不想你再因為我受傷。你是我的女人,我就必須要保護你,如果連這個能力都沒有,我拿什麼來愛你。只是,我沒想到我這娘子會跟著其他男人去見他們。」他本事打算處理完吳越的事,再好好跟她解釋。
可惜,他把吳越和方明婕想得太善良了,沒料到他們會從夕蘊下手。
即使不願意承認,可越浩還是不得不說,幸好有楊釗在。
「你又找人跟著我?」
「我沒辦法隨時都陪著你,更不希望像上次小產那樣的意外再發生,只能這樣。」他苦笑,面對她的怒目相視,有些無可奈何。
就是有再大的氣,聽了這話後,也很難不動容。夕蘊無力地歎了聲,嗔怪道,「你能不能以後不管做什麼事,都至少跟我說一聲。」
「好……」他繼續專心地撥弄著她的發梢,「那你能不能下次跟人打賭時,需要拿我當道具的話,先至少跟我說一聲?」
「……不是道具,是籌碼。」區別很大,她必須糾正。
「呵,你不會讓你輸的。」
他含笑,輕拉過她,將她按在自己胸前,雙眸閉著,靜靜享受著被她依偎的感覺。
「你打算怎麼對他們倆?」她乾脆爬到他腿上,安穩地躺在他懷裏,用呢喃般的聲音問。
「等我把傷養好了再說,最近你哪都別去,乖乖地陪著我。」他轉過頭,輕吻了下她的額頭,「記得要保護好自己,你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無論是娶你之前,還是娶你之後,我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我要的女人從來只有你一個,知道了麼,嗯?」
「唔……好肉麻,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講這些話……」這懷抱好踏實,她忽然覺得眼皮越來越沉了。
「我忘了你是笨妞,我以為你什麼都懂。」
「相公,你會死麼……」
「……娘子,道士說房中術可以讓人長生不老,多練練可能我就不會死了。」
「道士哦,難道那個傳說中的大師轉行了……」
「沒有,你不是說那個大師不靠譜嗎?所以我最近通道了。」
「道士可以改變命格嗎?他們說我命硬克夫,我怕沒多久你也會被我克死,我不想孤老一生……雖然可能我老了之後會很醜,我還是想讓你看看……」
「沒關係,他們也說我克妻。」他們到底是誰,展越浩也不太清楚。只覺得這丫頭怕是要睡著了,滿口胡話,他也就陪著瞎掰了。
果然沒過多久,只聽到「啪」的一聲,她手中的陶瓷小藥瓶滑落到了地上。微弱的鼾聲從她的鼻息間溢了出來,展越浩垂眸看了眼那個處理到一半的傷口,疼痛的感覺仍舊沒有淡去,可是起先一臉認真要幫他處理傷口的人卻睡著了。
他哭笑不得地看了她眼,只好選擇自力更生,還必須輕手輕腳的生怕會吵醒她。
當晚,展越浩就乖乖地回府了。
第二天,夕蘊起了個大早,徹底展現了她賢良淑德的那一面。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展越浩梳洗,換藥,用早膳,還親自為了他煎藥。
展越浩一臉享受地仰靠在羅漢椅上,衣裳半敞,眼眸輕眯,一臉享受極了的模樣。
如果受點傷就可以換來這樣的待遇,那也算是值得。
但是當藥入喉後,他就開始後悔了,「別喂了,這藥好苦。」
「可是大夫說,按時服用傷口才能好得快點,也不會很苦吧……」說著,夕蘊自己喝了口,雖然味道的確不好,但也頂多至少有些微的澀而已。
甘味還沒回上來,越浩溫潤的唇就忽然堵了上來。她瞪大眼眨了兩下,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他,在他眼底讀到了一抹玩味。很快,她喝進嘴裏的藥就到了他嘴裏,他還沒捨得離開,故意用舌輕舔了下她的唇沿。
苦苦的也甜甜的,讓人有些心癢的味道。夕蘊赧然地飄了他一眼,只聽聞他含著笑意的聲音響起,「你如果一直這樣喂我,那我會很愛吃藥。」
這畫面瞧起來好甜蜜,如樂咬著唇不太忍心打擾了,可是一想到昨天楊御史告白時的氣勢,她立刻就倒戈了,用力地咳了兩聲。
不和諧的聲音把屋子裏曖昧的氣息全都沖淡了,兩人全都朝著如樂看了過去。還沒來得及問她怎麼了,有道月牙白的身影出現在了屋子裏。越浩皺眉看了來人一眼,頗覺煩躁地歎了聲,不耐地問:「你來幹嗎?」
「聽說你受傷了,來看看你。怕是再不來,就見不到你最後一面了。」楊釗揚起嘴角,意味深長的目光輕輕掃過夕蘊。
她卻有些慌亂地避開了他的視線,握著藥碗的手輕顫了下,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動作很細微,仍舊沒能逃過展越浩的眼,他微蹙眉,沒動聲色,繼續若無其事地跟楊釗鬥嘴,「很抱歉,沒能讓你如願。」
「嘖嘖,沒想到像吳越那種垂死掙扎的人,還有辦法把你傷得那麼重。」
「這就要問你了。我倒是很想知道,一個已經被我逼成那樣的人,到底打哪請來那些高手助陣的。」越浩咧了咧唇,笑得很諷刺,咄咄逼人地看著楊釗。
「我介紹的。」楊釗回得很坦蕩。
「楊御史真是明人不做暗事啊。」越浩開始咬牙切齒,他懷疑這個男人要是繼續待下去,他的傷口隨時有崩裂的危險。
「我只是介紹而已,要請得動那些高手還是得費不少銀子,我沒想到他從展府帶走的銀子有那麼多的。我還以為,之前的那批布帛已經讓你把府裏拆空了,看來我低估你了。你也真是的,跟我隱藏實力做什麼。」
「呵,還真是無心之過。」每次看見他一臉無辜的樣子,越浩就想揍人。
「哦?我這難道不是在幫你麼?你若真把自己保護的無懈可擊,遭殃的還不是你身邊那個女人。即使我不插手,徐瓷也會幫,到時候就更難把握了。你若不是想引吳越把注意力放你身上,何必搬去絲棧又逼得人家無路可退。何況,我只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至於情敵是生是死還是傷,關我什麼事。」楊釗負手在屋裏徘徊了幾步,視線忽地落在了夕蘊身上,「你這丫頭怎麼今天那麼安靜?」
夕蘊僵了下,不明白這兩人聊得好好的,怎麼這話題突然就轉到她身上來了。她本能地看了眼越浩,見他也正灼灼地注視著自己,便開始覺得周遭氣場好尷尬了。只好硬著頭皮,乾笑著起身,「我去洗碗,你們慢聊。」
「喂,那藥我還沒喝完。」越浩喚了她聲。
卻沒能讓夕蘊停住腳步,她繼續往門外走,嘴裏咕噥著:「不要喝了,這藥太苦了。」
「楊釗。」夕蘊走後,展越浩扯回視線,沒好氣地瞪向面前的男人。
「嗯?」不用叫得那麼深情吧。
「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沒什麼。」他頓了頓,輕歎,繼續說,「只是覺得不管結局如何,有些話還是想讓她知道,我不像你。」
「好可惜,她就是喜歡悶的。」越浩聳肩,攜著笑挑眉。
話雖這麼說,他也清楚夕蘊的性子,若是真是悶太久,怕是早晚會把她逼走。瞧她剛才那副倉惶落逃的模樣,他倒是真有幾分擔心這小娘子開始嚮往牆外風景了。他似乎應該考慮嚴格自律了,不讓就等著把娘子拱手相讓吧……
夕蘊一路恍惚地晃到了廚房,一抬眸,正好撞見了灶旁滿臉漆黑的錢小弟。
「你在這幹嗎?」
「我跟從涼商量好了,我藏起來,午膳前她要是還找不到我,明天我就可以去找小惠玩。」小弟邊說邊拍著身上的灰,口氣很煩躁。
「跟你姐夫一個德性,走哪桃花就開到哪。死開點,小心我拿你撒氣。」她這輩子怕是拿那個大的沒轍了,至少能凌虐下小的吧。
錢小弟很是不屑地嗤哼,「一看你就是個沒品味的,這叫魅力,懂麼?魅力!也就只有我和姐夫這種相貌的男人,才能到這種高度。」
「你到底在得意什麼?你運氣好,長得像我而已。所以,就你那相貌,還不是我給你的。」
「……不會吧。」小弟驚恐地瞪大雙眸,「難道……你是我娘?」
「呸,你個死小子,活膩了是不是!」夕蘊用力地將手中的碗往旁邊一丟,順手拿起砧板上切了一半的萵筍朝著小弟飛了過去。眼前這個血淋淋的例子證明,早期教育是很重要的,她就是因為太放任自流,才讓小弟培養出了厚顏無恥的雛形。
「剛才還靦腆得很,怎麼一轉眼就捍成這樣了?」
楊釗的聲音傳來,小弟立刻就一溜煙鑽到了他身後,他記得姐夫說過楊御史是敵方陣營的。但是現在的他只想保命,壓根沒空理會姐夫的諄諄教誨。
「我剛才看見從涼往廚房來了,你要不要換個地方躲?」楊釗撫了下小弟的頭,沖他眨了眨眼。他發誓自己不是故意偷聽這姐弟倆談話的,只是這兩人實在吼得太響了,想不聽都很難。
小弟偏著頭,考慮著楊釗話裏的真實性,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是在幫他解圍吧。不管是不是真的,從涼再怎樣總不會比他姐更可怕。想到這,他就用力點了下頭,迅速地往外面沖去。
可是顯然他想錯了,楊釗的目的無非就是想支開他而已,很快廚房裏就只剩下他和夕蘊了。他哼了聲,緩緩靠近她,「怎麼不說話?」
「我碗洗好了。」確切地說那碗已經摔碎了,不用洗了,她只想離他遠點。
楊釗沒讓她如願,身子一轉,輕而易舉地擋住了她的去路,「我寧願你像剛才對小弟那樣的對我,也不想看你躲著我。」
「……你的嗜好怎麼那麼古怪。」不是古怪,是近乎變態。和顏悅色地待他,他不稀罕,偏要她又罵又打的?
「別裝傻,你知道我什麼意思。幹嗎躲我,怕我吃了你?」雖然他的確滿想吃的,但是他懶,沒興趣用強的。
「不是。」夕蘊低下頭,往後退了步,刻意拉開了和他之間的距離,扁了扁唇後說道:「我也不是真沒心沒肺的,也會有不想去傷害的人。我知道你對我好,雖然你對我好的方法總是很賤……總之,我跟越浩是有媒妁之言拜過天地高堂的,我得守婦道啊。何況吧,我一直都不太會拒絕人的,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呀。把話說重了,傷了和氣;說輕了,你又聽不明白……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楊釗緊凝著夕蘊,眸色迷離,聽著她劈裏啪啦地說了一堆。他沉寂了半晌,搖頭,「不明白。」
「怎麼可能不明白?」她是可以說的再明白點,可是那些話說出來會很傷人啊。
「……是啊,怎麼可能還不明白。」楊釗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覺得你不是一個不會被道德約束的人,拒絕我,難道只是因為你跟展越浩之間有個夫妻之諾麼?」
「當然不止這樣,他是唯一最適合我的人。我想要的其實很簡單,只想跟我愛的男人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在瑣碎的生活裏吵吵鬧鬧,真正的相濡以沫到老。越浩說,在他心裏沒有任何東西比我更重要……可是你不一樣,除了我……你應該有更想要得到的東西。」夕蘊想了會,說得很認真。
楊釗很好,只是出現得太晚,若換作以前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那麼理智。可惜,她已經不是當年十五歲的丫頭了,會因為展越浩的一句戲謔、一個輕佻的眼神就神魂顛倒;會因為萬漠如父般的疼寵就甘心做個小女人。
現在的她明白,有些愛來得很猛烈,去得時候也會更猛烈,一如楊釗對她。
「呵,或許吧……」他笑,細細咀嚼著她的話,卻無從反駁。
這個女人倒是把他看透了,對於身在官場的他而言,確實是身不由己。野心,總有一天會在不知不覺間形成,她要的單純,他怕是窮極一生都付不起。
就在兩人四處相觸,一些話盡在不言中時,忽然有道稚嫩地聲音插了進來。
「你們倆在偷情麼?」
夕蘊震了下,回過神,垂眸看了過去,才瞧見小弟仰著頭,眨著眼睛,巴巴地看著他們。
「沒偷情,在偷吻而已。」楊釗揚起笑,蹲下身,輕掐著小弟的臉頰。
「可是我姐的嘴只有我姐夫能碰。」他絕對要做姐夫的最佳擁護者
「你姐夫受傷了,暫時不能碰了,所以我幫他代勞……」
「死開了,不要教壞小孩子。」夕蘊沒好氣地瞪了眼楊釗,轉而看向小弟,「你怎麼又死回來了?」
「哦!從涼不見了!整個府上的人都在找她,就是找不到,二夫人讓我趕緊來找你」小弟想起正事了,面色立刻就凝重了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7:44:08
第四十九章 命中註定克死你
從涼是真的不見了,夕蘊領著人找遍了全府上下,連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沒放過,甚至還犧牲了小弟的色相,都沒能把從涼小妹妹召喚出來。不僅如此,連從商都不見了。
夕蘊快要急瘋了,不停地在正廳裏徘徊著,嘴裏罵罵咧咧的,沒人能聽清她到底在說什麼。
楊釗靜下神,看不過去了,轉而問向一旁的東叔:「今天有誰來過展府?」
「你……」東叔不假思索地回道。
「……除了我呢?」楊釗深吸了口氣,耐著性子。
「這個……」有點難回答啊,除了他就壓根沒別人了嘛。
「有誰離開過展府?」夕蘊停下腳步,插嘴道。
「那就多了。」展向東想了會,開始了漫長的敘述過程,「有給當家送藥的大夫,還有幾個找當家議事的掌櫃,要飯的也來了幾個,還有……」
好繁複冗長的一竄名單,夕蘊實在沒有心思聽下去了,要從那些人裏面找出可疑的,實在太具有挑戰性了。但是以從涼和從商的性子來說,是不可能自己偷偷溜出府的,要走也會光明正大地走正門,守門的家丁卻又沒見過他們。
「妹妹,要不要交給當家的來處理?」盛雅越想就越覺得不安,那畢竟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
「不行。」這次說話的是展越蒙,「大哥身上還有傷,先別驚動他,那麼多事已經夠他煩了,說不定只是兩個孩子貪玩呢,派人出府找找吧。小弟,你好好想想,有沒有帶從涼去哪玩過?」
「唔……街城、太平坊、城外的小樹林,呃……」
「你幹嗎吞吞吐吐的,都什麼時候了,給我把去過的地方全都說出來。」到底是自己的親弟弟,他有多少花花腸子夕蘊一眼就能看出來。
「還有妓院!」說就說,誰怕誰啊,小弟吼得很大聲。
一屋的人聞言後,臉色都變了下,表情各異。夕蘊覺得有點自己抽了自己耳光的感覺,乾咳著,瞪了眼小弟,「等我找到他們再跟你算帳。」
最終商議後,他們兵分了好幾路去了那倆小鬼可能出沒的地方尋找。
直至入夜,依舊一無所獲,夕蘊有些茫然地在街頭亂晃。心情糟糕透了,總覺得最近什麼事都不順,越浩為了護住那兩個孩子,不惜跟徐瓷為敵。如果,他知道從涼和從商丟了,一定會很不爽。
雖然不至於會遷怒她,但她也無法若無其事。
越想越覺得心煩,不過煩歸煩,肚子餓了還是要填飽的。為了懲罰自己,夕蘊沒敢吃太好,只在街市的小攤販那叫了一碗面、一碗豆腐腦、六塊臭豆腐,另附兩串烤肉串。還好,她習慣了獨來獨往,沒有讓人跟著她一塊找,要不然就還得請人家吃飯了。
「展夫人。」
夕蘊剛開始大快朵頤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興致衝衝地叫喚聲。她嘟起嘴,略顯不悅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孩,有幾分眼熟,像是在哪見過。
很快,那個男孩就堆起一臉微笑,主動為夕蘊解開了困惑,「我是花滿樓裏打雜,夫人見過我好幾回,就是都沒能說上話。我正要去展府找夫人呢,沒想到在這遇上了。」
「找我?」夕蘊吞咽下嘴裏的東西,伸手指向自己,驚訝地瞪大眼。
「展府那兩個孩子跑花滿樓來了,鬧了一整天,勸都勸不走。實在沒法子了,只好來展府找人把他們接回去,這會睡下了,總算消停些了。」
「哦?鬧了一整天,怎麼現在才想著來展府找人?」夕蘊起身稍稍打量了下身上的衣裳,頗覺狐疑地問。
「……誰敢隨便來驚動展府的人啊,樓裏的那些姑娘們本是想把那倆孩子送回來的,可是他們太鬧騰了,又打不得,只能由著來了。這不,實在沒法子,才只好派我去嘛。」男孩邊說,邊偷覷夕蘊。
他要不是打賭輸了,才不會走這一趟。誰不知道展夫人有多捍,連展當家都怕了她的,這要是知道是妓院裏的人找來,沒准他一句話還沒說,就被打包丟出門了。
「我知道了,我這就去一趟。」雖仍覺得事情有點蹊蹺,夕蘊還有決定去看看。再怎麼著,在花滿樓裏總沒人能把她怎樣吧?那好歹也算她的半個娘家啊。
最終,事情的發展跟夕蘊猜想得差不多。
蹊蹺是有的,但也不至於有多嚴重;驚訝也是有的,她沒想到守在那倆孩子身邊的人是徐瓷。
屋子裏是妓院特有的規格,彌漫著刺鼻的胭脂香氣,曖昧的紅紗帳子裏從涼和從商睡得很安穩,嘴角還都帶著笑。徐瓷就這麼靜靜坐在一旁支著頭,見她進屋,也只是漫不經心掃了她一眼,又繼續專注地看著那倆孩子出神,那眼神,簡直柔得能沁出水了。
「你怎麼在這?」真是個神出鬼沒的男人,忽然在長安,忽然又出現在了揚州。尤其是在這種時候,他的出現不得不讓夕蘊提心吊膽。
「楊御史讓我來揚州,說是有要事相商。」徐瓷回著,目光還是沒捨得從孩子身上移開。
「……我是說,你怎麼會在花滿樓。」
「是我把他們倆帶來這的。」
夕蘊小心翼翼地看著徐瓷,今天的他很不尋常,特別配合,有問必答,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你做什麼把孩子帶到這種地方來?」夕蘊壓低聲音,怕吵醒從商他們。
聞言,徐瓷淺笑,用手指比了比門外,示意她到外頭去說。
猶豫了些會,夕蘊還是跟去了。
一路上,他都很沉默,負著雙手逕自往前走,步子踏得很凝重,時不時地會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薄歎。直到跨入花園,他才在欄邊的凳上坐了下來,眼眸裏含著幾絲嘲諷:「如果不是在花滿樓,你會來嗎?」
「這麼說,你是為了想見我?」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即使今天的徐瓷看起來沒有以前那麼討厭了,夕蘊還是對他生不出好感,也放不下戒心。
「算是吧,也為了想看一眼從商和從涼,一轉眼都那麼大了。呵,從商的性子倒是有點像他娘親,從涼那孩子……整就是個鬼靈精,反倒有點像你……」
「喂!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啊,我跟你之間可是很清白的。」開什麼玩笑,他的種怎麼會跟她扯上關係。
「看來你已經很清楚展越浩和夏影的事了,那我也不需要再多說什麼了。其實把你找來是想告訴你方明婕的事,展越浩大概是幫我養孩子養怕了,總覺得方明婕肚裏那孩子是我的。這些日子,他跟楊釗兩個人倒是不謀而合,逼得我半點退路都沒了。」徐瓷苦笑,也已經生不出什麼怨了,總是要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的。
夕蘊一直默不作聲,想等他把話說清楚,可是當被提及這個問題後,她還是沒能沉住氣,「孩子是誰的?」
「吳越的。」
雖然這個答案已經有些在預料之中了,夕蘊還是忍不住震驚。她總是會忍不住想到從前那個乾淨通透的少年,每日一善,看起來憨憨傻傻的,而現在的吳越……這變化實在太大太突然,讓人很難接受。
「覺得很不可思議是麼?」徐瓷曲起膝,坐姿多了絲痞味,悠遠的目光落在了遠處,「我也覺得那兩個人瘋了,吳越除了扳倒展越浩之外什麼事都顧不上了,方明婕為了得到展越浩也什麼都肯做了。仔細想想,就會覺得他們的行徑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有點可怕倒是真的。傳說中展越浩酒後亂性的那一夜,也是他們倆計畫好的,酒裏下了藥。」
方明婕會做出這種事夕蘊相信,為了有和越浩在一起的機會,她連親夫都謀害了,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可是吳越……「他為什麼那麼恨越浩,就為了夏影?當年的事,你到底是怎麼對他形容的?」
「呵呵,我跟他說我和夏影是相愛的,連孩子都有了,我本是打算娶她的,可惜有人利用財勢強取豪奪,得到之後又不知道珍惜……」
「你倒是比我還會編故事。」夕蘊不得不佩服他,還真是說得有模有樣,只是能瞞那麼多年還真不容易,「夏影難道從來沒有告訴過吳越真相?」
「吳越認識我很多年了,展越浩卻一直沒有察覺到,像他那麼小心翼翼的男人,即使在夏影面前,也依然帶著面具生活,又怎麼可能去主動提及我的事。」他也就是料到了這點,當年才敢這麼說,「只是我高估了他,像他這種人不可能真正愛上誰,他最愛的只有他自己。夏影的事也不過只是個導火索而已,楊釗曾經跟他隱約提過些以前的事,他也來質問過我,我承認了,可他對展越浩的恨也沒有因此消除。」
「身上分明流著一樣的血,可是一個卻從小背負著私生子的身份長大,還有個在外人看來不怎麼光彩的娘親;另一個則生來榮華富貴,跟天之驕子似的。換誰不妒忌,吳越有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隨便恨恨就好了嘛,犯得著這樣嗎?往後他哥賺銀子,他花銀子,這日子多逍遙呀,搞那麼多事,太看不穿了……」
夕蘊絮絮叨叨地說得很投入。
讓徐瓷聽得有些恍神,嘴角不自覺地浮上一絲笑容,他想,如果人人都能這樣看得透,也許很多事都不會發生了。
「你那夫君也不像你想得那麼不問世事,我跟展越浩爭了那麼多年,他有多少能耐我比誰都清楚。他又怎會不知道吳越的那點心思,只是一直不想把事挑開,如果不是吳越害你小產,我猜展越浩興許也不會那麼絕。」
「絕?」那只悶葫蘆不是省油的燈,這點夕蘊很清楚,可她想不出越浩能決絕到什麼地步。
「你不知道麼?吳越卷款一事,他報了官,還丟出了不少舊帳,但凡吳越經手的都有問題。那些賬目上的漏洞補得很巧,還真不是隨隨便便能看出來的,若不是展越浩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時半會還真弄不出那些證據。」說起展越浩的處事方式,徐瓷深有所感。
那是一個萬萬招惹不得的男人,倘若彼此相安無事也就罷了,一旦把他惹急了,那就是自尋死路,好比吳越,又好比從前的他。即使沉寂多年,展越浩也不過是在養精蓄銳,唯一的一擊,就輕易讓他潰不成軍了。
「報官了?那怎麼他還在外頭活躍?」
「找不到他,連楊釗也都只有等著吳越找上門,行蹤太飄忽,沒人知道他在哪。」
「那就守株待兔啊,他總不可能一直沒有動靜吧,等他自己送上門唄。」夕蘊下意識地回道。
「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今天把兩個孩子帶出來,又為什麼讓你來花滿樓麼?」
「噯?」經他這麼一問,夕蘊才發現,她竟然都忘了正事。
徐瓷總不可能大費周章就是為了告訴她孩子的事吧。
「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出事,也不能讓你出事,你若是有什麼意外,楊釗恐怕會大開殺戒。現在,我救了你,或許楊釗會念在這份恩情上,考慮換個人去幫他彈劾邱均。」
我救了你?!
這話讓夕蘊猛地一震,「把話說清楚。」
「吳越說想重演當年錢塘展府的那場火災,這次,他要定了展越浩的命。」
「……該死的,你怎麼不早說!」
吼完後,夕蘊憤恨地瞪了眼徐瓷,拔腿轉身,只想立刻趕回展府。
只是,她才跑了幾步,就覺得眼前一黑,意識尚還清晰,身體卻癱軟在了地上。
忽然就好累,好想睡,朦朧間她感覺有人靠近。有雙漆黑的尖頭短靴停了她的面前,那是徐瓷的靴子,夕蘊認得。可她卻沒有抬頭看他一眼的力氣,腦袋昏昏沉沉的,饒來饒去就只有兩個詞不斷徘徊著。
命硬,克夫……繼續命硬,繼續克夫……
馮月因為不放心,暗中跟著他們來了花園,只可惜離得太遠,壓根就聽不清他們在聊些什麼。好不容易靠近些了,夕蘊卻忽然轉身要離開了,可才走了兩步,就「砰」地倒下了。
看著徐瓷慢慢靠近她,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面無表情地俯瞰著她。馮月終於按耐不住,走上前去,也顧不得掩飾先前偷窺的行徑,脫口問道,「徐公子,您這是……」
「扶她回房吧,放心,我不會拿她怎麼著,只要你按我說的做。」徐瓷微咧開唇角,漾開一抹笑,若無其事地拂了拂袖。
馮月沒急著答應他,逕自用腳踹了幾下夕蘊,見她沒反映,像是真的睡沉了,只好無奈地歎了聲,不情不願地開口:「你要我做什麼?」
「去嚴府幫我把嚴峰找來,讓他把這女人接走。」
「那……那兩個孩子呢……」
徐瓷眯著眼,斜睨了馮月一樣,陰冷的目光嚇得她噤了聲,識趣地跑來了。
關於這個男人,馮月在姑蘇時就見過,他的事也隱約聽說了些。原先還以為他和「雙賤」是一夥的,可是現在看來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待展越浩的那雙兒女很是寵溺,也不像是有害夕蘊的想法……
總而言之,打從今兒一早他帶著兩個孩子出現在他花滿樓起,就一直在做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怪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7:44:27
第五十章 涅槃重生
月被遮蔽在了厚厚的雲層後,讓今晚的夜色看起來更顯得凝重了。
城中靜得出奇,直到一陣急促雜亂的馬蹄聲響起,劃破了寧靜。
一接到花滿樓派人傳來的口信,嚴峰就趕來了,隨行的是展越蒙,兩人費了不少唇舌才總算勸服謙鎮待在嚴府等消息。
說來也巧,越蒙本是去嚴府找那兩個小鬼的,恰好謙鎮跟他聊起了如意坊的事,請教了一些關於絲綢的專業問題。一聊起這些,就忘了其他事,不知不覺就這麼晚了,剛打算離開時,花滿樓的人就來了。
「今晚還真是不太尋常。」嚴峰伸出修長的手指挑開車簾,看了眼,說道。
「還真是……」越蒙皺著眉,低聲附和。
方才這街道上連個鬼影都沒有,才轉眼的功夫,憑空就冒出來了一堆官兵。人雖多,卻依舊很靜,一個個全都低著頭默不作聲地往前走,連火把都沒。乍一看,跟陰兵似的。
「嘖嘖,揚州城裏許久沒見過這等陣仗了。」嚴峰半開玩笑地說著。近幾年鬧得頗大的也就上回緝拿私鹽販子的事了,那會動用的官兵也不過如此。瞧著也不像是巡視的,要不然他們這大半夜的,駕著馬車急行,早就被攔下來盤問了。可眼下那些官兵似乎對他們壓根沒有興趣,甚至看都不曾看一眼。
「興許又有什麼大事吧。」越蒙回得有點心不在焉,只想著馬車能再快點,所有的心思全都系在了夕蘊身上。
「大事?」嚴峰撇了撇唇,「思來想去,最近唯一被鬧大的也只有吳越的事了。聽說你大哥這次打算新帳舊帳一起算,單單因為他捐款潛逃去報官也就算了,還抖出了不少陳年往事,條條都能給他按個死罪。你不覺得這些人可能是去緝拿吳越的麼?」
「不覺得。」越蒙答得特別乾脆。
「哦?」
「大哥他很久前就報官了,可惜吳越行蹤太飄忽,抓不到他。」如果那些官兵有了吳越得消息,也不可能貿然行動,多半會先找大哥商議。
「靠這些人的確很難抓到,不過我猜展越浩總有辦法誘他出來。」嚴峰笑得很詭異,話說完後,剛好馬車也停了。
還沒來得及下車,馮月就已經迎了上來,嚷嚷開了。
「總算是來了……展二爺也在啊,那正好,人多力量大!」
「她怎麼了?」一聽這話,越蒙就按耐不住地,猛地握住馮月地雙肩,問道。
「呃……你激動個什麼勁,她沒怎麼啊,好好的,睡得正香呢。」只是她等得有些著急而已。
越蒙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口吻仍舊滿含焦急:「在哪間廂房?」
「上樓,左邊最後那間,徐公子也在裏頭……」話才說了一半,越蒙就甩開她,往花滿樓裏頭沖了,馮月很是不悅地揪眉心,瞪著他,「喂,你別橫衝直撞啊,走路輕點啊。我這可是有很多客人留宿的,人家都睡下了,說不定剛好在纏綿的當口,你這麼大動靜,還讓不讓人消停了……」
「月姐,你動靜比他還大。」嚴峰哭笑不得地開口,順勢從兜裏掏了些銀子塞進馮月手中,「辛苦你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啊,徐瓷一大早就突然帶著兩個孩子出現在花滿樓了,那倆個小祖宗鬧騰了一天,差點沒把我這店給拆了。可是那位爺給足了銀子,我也不好說什麼,後來聽說展府的人急壞了,到處在找人,他才把兩個孩子哄睡著了,跟著就讓夥計去把夕蘊給找了來。那丫頭性子沖,你也是知道的,我瞧見徐瓷領著她去了花園,不太放心,怕出事就跟去了。他們聊了會,沒多久夕蘊就急著想離開,可惜沒走成,忽然暈了。」馮月邊拭著額間的薄汗,邊儘量長話短說地把這一整天發生的事闡述了遍。
「暈倒?!」這下連嚴峰也保持不了冷靜了。
「也不算是暈倒啦,看起來沒什麼大礙,徐瓷說頂多兩個時辰就會醒了。」
嚴峰沒好氣地飄了她眼,繼續追問:「他們聊了些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當我順風耳啊,隔那麼遠我哪能聽得到。夕蘊也真是的,平時嗓門那麼大,關鍵時候居然輕聲細語起來了……」
「月姐,往後說事的時候,平鋪直述就好,不要太頻繁的使用誇張手法。」嚴峰搖著頭,跟她擦肩之際,出於好心,提點了句。
這做老鴇的就是不一樣,好比她經常把其貌不揚的姑娘形容得驚為天人一樣,這再小的事到了她嘴裏怕是也能引得天崩地裂了。
……
等嚴峰趕到夕蘊所在的那間廂房時,才發現馮月又誇大了一件事,這絕對不是最左邊的房間,裏面還有一間。若不是大老遠就聽見了徐瓷和越蒙的談話聲,他或許就會直接目睹現場版春宮圖了。
「我哥的目標不在你,也無意再跟你鬥下去。何況,以現在的局勢看來,你也不配再做他的對手。你可以安安穩穩地回姑蘇東山再起,展家絲棧絕不會再刁難你,只是從商和從涼你不能帶走。」是越蒙的聲音。
聽起來很平靜,看來夕蘊是真的沒什麼大礙。
「這是我的孩子!」反倒是徐瓷顯得很激動。
「當年你怎麼不說這句話。」
「當年我沒有這個能力說。」
「你現在一樣沒有。」相較於之前的燥亂,現在的越蒙要犀利沉穩了不少,「你以前做過的那些事,應該不會想讓從商和從涼知道吧。如果相認,你預備怎麼跟他們解釋?即使展家肯讓你把他們接走,你又打算怎麼跟徐夫人交待?我大哥也不是不近人情的,最兩全的法子就是讓他們繼續待在展府,夕蘊和我哥都會將他們視如己出。你若是想他們,能來探望。」
「探望?」顯然這個結果完全出乎了徐瓷的意料之外,他的語氣顯得很驚訝。
嚴峰猶豫了會,沒有進屋,畢竟這是人家的家務事,他似乎不太適合參與。最終,他只是靜靜地倚在欄桿上,聆聽著他們的談話。
「大哥說,你也不過只是個任人擺佈的傀儡。以前的那些事他也不計較了,你若是有能耐活下去,他很歡迎你來展府探望孩子。」
「呵……」徐瓷沉默了些會,忽地冷笑,「我不過只是幫楊釗扳倒邱均而已,何況,有吳越這個真正和邱均狼狽為奸過的人在,他也未必就一定需要我再去捏造些事情出來。倒是展越浩,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話飄進了嚴峰的耳中,他猛地一僵,暗覺不妙。
「什麼意思?」
越蒙隱約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冷著聲追問。
沒等徐瓷回答,嚴峰就沖了進去,睨了眼徐瓷後,直接跑去床邊抱起夕蘊,眼見越蒙還在一旁發愣,不禁有些急了,低吼道:「還不快把那兩個孩子抱到馬車上去,快回展府!」
「去他娘的剋夫!」
一路往展府急駛的馬車中,猝然飄出一聲怒吼。
這聲音實在來的猝不及防,讓另外兩人嚇了一跳,身子不約而同地顫了下,跟著又齊刷刷地朝著那個罪魁禍首看了過去。
「這是哪?」夕蘊覺得眼皮好沉重,好不容易掀開眼簾拉扯出一道縫打量著四周,卻依舊掩不住臉上惺忪的睡態。
這句話她問得很軟弱無力,跟先前那聲怒吼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越蒙還處在驚訝中沒回神,倒是嚴峰早就對這樣的她見怪不怪了,畢竟是相識了那麼多年,「馬車。」
「馬車?我們要去哪?」她的意識開始慢慢復蘇,昏睡前的記憶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花滿樓,徐瓷,還有……「吳越要讓當年錢塘展府的那場大火重演!」夕蘊猛地打了個激靈,大叫。
「我們正在往展府趕。你的意思是說,吳越要放火燒了展府?」越蒙耐著性子問,不管如何,至少得先把事情給搞清楚。
「應該是。」夕蘊點頭,咬著唇,把頭探出了車窗,衝著前頭駕車的人叮囑道:「快點,再快點。」
「你先別急,大哥應該早就防備著吳越了。何況,展府裏裏外外有那麼多人看守著,他不可能輕易得逞……」
「看守?!那徐瓷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從商和從涼帶走的?」說到這,夕蘊才想起那兩個孩子,眼神一飄,瞧見他們還在旁邊睡得正香,鬆了口氣。這麼大動靜,都還能繼續睡,看來徐瓷是對他們下了藥的。
夕蘊的質疑讓越蒙噤聲了,他的確是想不出話再來反駁了,更別提勸她了,他現在是連自己都勸不了了。他的擔心,壓根就不下於夕蘊。
「聽說越浩受傷了?」沉寂中,嚴峰突然出聲了,格外地鎮定。
「該死的!他身上還有傷呢!」
這話不提也就罷了,一說,夕蘊更耐不住了。那劍傷她是親眼見過的,深得很,就算他底子再好,也至少得休養個大半月才會好。這要是展府真著了火,他估計跑得比誰都慢。
「哪天傷的?」眼見夕蘊那副衝動的模樣,像是恨不得插對翅膀立刻飛去展府,嚴峰瞪著她問道,恨不得想把她綁起來,好讓她安靜點。
「就昨天。」
很好,該記得的事,她倒還算記得挺清楚。嚴峰思忖了會,繼續問,「那會你在展府麼?」
「沒,我去見了『雙賤』,就是吳越和方明婕……」
「以他的性子,應該有派人隨時跟著你吧?」
「嗯……」果然是人人都知道展越浩的悶騷勁了。
「你先冷靜點,急也急不出什麼來,還是得等回了展府才有辦法。」末了,嚴峰敷衍性的勸道。
之後,他也不再說話了,一直看著窗外發呆。
說不上為什麼,他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麼單純,既然展越浩派人跟著夕蘊了,當時沒有通知人去緝拿吳越,或許是因為怕波及到夕蘊,但至少他應該有了警覺。他絕對能料到吳越會對他下手,卻還是受傷了,還碰巧就在昨天。
如果展越浩沒有傷,區區一場大火頂多也頂多燒毀展府而已,困不住他。展越浩應該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他一旦負傷,吳越是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一些看似盤根錯節的事隱約有了些頭緒,答案似乎就要呼之欲出了,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打斷了嚴峰的思緒,耳邊又傳來了夕蘊的怪叫聲。
「火!真的有火!」她像是溺水的人,拼命只想立刻抓住根浮木般,死命地攥緊越蒙的手,指著巷子裏展府的方向叫嚷著。
「那是火把,火把!」嚴峰覺得自己快要被她弄瘋了,這樣一驚一咋的,沒事也嚇出事了。想她平日裏還算是個頗有理智的女人,沒想到還真是關心則亂,只要和展越浩有關的事,都能讓她亂了陣腳。
「好多人……」這次,夕蘊看清楚了,確實是火把,密密麻麻的把天都要渲亮了。數都數不清的人群,全都聚在了展府門口,就像非法集會一樣。
「是那些官兵。」越蒙躍下馬車,瞧清了眼前的景象。
沒料到還真被嚴峰說對了,剛才見到的那群官兵,居然真的是來緝拿吳越的。
「官他個頭。」夕蘊罵罵咧咧地跳下馬車,逕自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沖去。誰有空理那些官兵,她現在很沒良心地只關心展越浩的生死。
好不容易一陣推搡,她用很野蠻的方式擠到人群的最前方。印入眼簾的是慘不忍睹的展府,門楣上的匾額只剩一角還懸著,晃晃悠悠的,掙扎了些會終於「砰」地一聲落在了地上。一堆人提著水桶就這麼從匾額上踩了過去,七嘴八舌地嚷嚷著:「祠堂,祠堂還有火,還有人在祠堂裏!」
一片焦土……
這是夕蘊唯一能為眼前景象做出的詮釋了。
想像得出剛才的火勢一定很猛,連周遭的一些府邸都被波及到了。
「展夫人?」站在展府門前指揮救火的邱均一轉身,剛巧撞上了呆滯的夕蘊,下意識地溢出一聲驚呼,又轉頭看了看展府裏頭,很是錯愕:「你……你怎麼會在這裏?你不是應該在裏面麼?」
「噯?」沒人知道她出門了嗎?不可能啊,從商和從涼的事鬧得全府上下都知道了,東叔他們也是看著她出門尋人的呀。
才想起東叔,展向東就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跟邱均一樣,他看向夕蘊的眼眸裏也滿是驚詫:「夫人?!你、你、你沒在祠堂裏嗎?」
「祠堂?」大半夜的她怎麼可能去祠堂?
「還沒起火前當家說要去祠堂找你,我還納悶你怎麼回府了一點動靜都沒……」
夕蘊懵了,機械式地緩緩將目光轉向了祠堂的方向,剛才那群救火官兵的話語又一次在她腦中浮現……「祠堂還有火,還有人在祠堂」!
「那你還愣在這幹嗎?!」夕蘊回過神,衝著展向東大吼,顧不得任何人的阻攔就往展府裏頭沖去了。
展向東被吼得一頭霧水,瞠目結舌地看著她那副活像失了魂的模樣,乾澀的嘴唇也跟著翕了又張,欲言又止。
比起外面的景象,展府裏面更是一片狼藉,在那堆官兵手中火把的印襯下,周圍亮得跟白晝似的。有不少人急急忙忙地奔走著,誰也顧不上誰。夕蘊瞧見浩園裏頭的一些丫鬟家丁們正抱著一堆帳本往外走,還有如樂……那丫頭懷裏兜著好些銀子首飾,跑得比誰都快,還順勢推倒了不少擋路的。
夕蘊沒功夫理會她,目光又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池邊焦黑的亭子裏。
小弟披著厚厚的被褥,蜷縮在那,一個勁地在顫抖。盛雅就陪在一旁,摟著他,嘴唇蠕動著,像是在安慰他。
「你沒事吧?」夕蘊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大咧咧地伸手掀開了他裹在身上的被褥,想瞧瞧他有沒有被灼燒。不掀還好,這一掀才發現他正光裸著身子,「死小子,跟你說了多少回,不准裸睡!」
「姐……」小弟抽泣著,唇也跟著一抖一抖的,死裏逃生後見到親人,所有壓抑著的害怕也一股腦地湧了出來,他很沒志氣地放聲大哭了起來,「哇嗚……姐夫他……」
「他怎麼了?」夕蘊用力地搖晃著小弟,迫不及待地知道些關於展越浩的消息。
可惜那小鬼很不爭氣,已經泣不成聲了,「他……他……」
夕蘊實在等不及他把話說完整了,猛地甩開他,旋身朝著祠堂奔去。
一路披荊斬棘,最終,她還是被一堆官兵攔在了祠堂外頭。只瞧見原本打點得最為乾淨的祠堂,此刻已經不成樣了,火像是已經撲滅了,一縷縷地煙卻還是不斷地從廢墟中冒出來。
「放開我,不要亂摸!」夕蘊費力地掙扎著,卻依舊掙不開鉗制,只好大吼大叫用來發洩。直到見到有一隊人抬著一句焦黑的屍體出來,她忽然就安靜了,「那是什麼?」
「屍體。」拉著她的侍衛很恭謹地回答。
「廢話!誰的屍體?!」
「……」侍衛無言以對了。這屍體烤焦了之後不都一個樣麼,他哪會知道是誰的?
可是他的沉默在夕蘊看來無疑成了一種默認,她冷著臉,極其冷靜地撥開了侍衛地手,話語也平靜了不少:「放開我,我不去祠堂,只是去看看那具屍體而已。」
侍衛們也沒有再阻攔,只是目光仍舊不怎麼放心地鎖著她。就如夕蘊所說的,這次她果然沒有再不顧死活地往祠堂沖,而是邁著很沉重的步伐慢慢靠近那具被烤糊了的屍首。她的表情很駭人,嚇得一旁抬屍體出來的侍衛趕緊放下屍體退開了。
他們的動作很粗魯,就這麼一丟,那具無名屍首被拋在了地上。原先緊握成拳的手一松,一塊碧玉從掌心滑了出來。夕蘊定睛看著,腳步一頓,不敢再靠近了,她認得那個玉佩,是展越浩一直系在腰間的,她曾經還說過它長得很醜。
夕蘊倒抽了口涼氣,當確定自己有足夠的勇氣面對後,才再次舉步停在了那具屍體前,默不作聲地蹲下身,打量著。與其說那是一個人的屍首,不如說是一塊炭,她一直以為即使展越浩化成灰了她也認得,可是現在只是化成炭而已,她就已經認不出了……
她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挑開他的衣襟,可惜那衣裳已經和肉糊在了一塊,她費了好些力氣才總算解開。肩胛處,隱約有道傷口,赫然印入了她的眼簾。
等到小弟他們全都趕到時,只瞧見夕蘊攤坐在地上,臉色煞白地等著面前的屍體。沉寂了很久,她忽然低語。
「喂,你給我起來,起來陪我吵架!」
屍體依然屍體,沒有任何反映。
她卻瘋了,沖上前,開始拳腳相加,邊打邊很沒美感地大哭。最後,她再也不忍心下手了,無力地抱著那句屍體,聲嘶力竭地哭喊:「你們為什麼全都要這樣丟下我?你答應過不會比我早死的!你還說過要給蓋金屋,要生一堆的娃娃,展越浩,為什麼你對我說過話就從來不作數!你說過你他媽愛我的,我根本就沒感覺到你的愛,你就死了……還死得那麼難看。我怎麼就會嫁給你那麼蠢的男人,我還一直以為你很厲害,可你居然笨到連吳越都鬥不過……」
這些話真不浪漫,還有她哭起來的樣子真的是好難看,錢小弟都不忍地看了,趕緊用被褥捂住自己的眼睛。想他那麼玉樹臨風,怎麼就會有個蠢成這樣的姐姐。
忽然地,一雙微亮的手伸出,順勢捂住了小弟的耳朵。隱約,有道低沉好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那些話你最好也不要聽,看起來你姐興許要被人打了。」
「啊?」是楊釗的聲音,錢小弟拉下被褥,一臉茫然地回頭看了眼。從楊釗興味的眼神裏看明白了些事,也不禁跟著笑了起來,轉頭看向的不遠處的姐姐。
那邊,夕蘊罵到了興頭上,眼淚鼻涕全都湧了出來,看起來慘極了。
一個冰冷的聲音卻在這個時候很「煞風景」地飄來,「我很不喜歡你抱著其他男人。」
聞聲,夕蘊背脊一僵,哭聲嘎然而止。她下意識地皺眉看了眼懷裏的那具焦屍,察覺到了不對勁,剛想轉身看個究竟的時候。手肘突然被人握住,還沒來得及搞明白情況,她就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中,有個涼涼的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我也很不喜歡你脫其他男人的衣裳。」
展越浩?!
夕蘊微仰起頭,顫抖著手觸了觸他的胸,是溫熱的;又探了探的他的鼻息,忽熱忽涼的……「你沒事?!」
「還活著。」他有些不耐地撥開了她的手,「你還沒死我不捨得死。」
「那……」她轉眸瞪向小弟,那他剛才支支吾吾的算什麼意思?
小弟聳了聳肩,躲到楊釗身後,挑釁地衝著夕蘊吐了吐舌頭:「我剛才只是想說姐夫他好厲害,把我救了出來,還把『雙賤』弄死了。」
「吳越和方明婕死了,那……」難道她剛才抱著的屍體是吳越的?
「也許死了吧。」他微揚起嘴角,說得模稜兩可。跟著用腳尖很不客氣地踹了下地上的屍體,「這是那天用劍刺我的人,也不是只有我可以受傷而已。」
他在解釋為什麼這個屍體上會有和他很相似的傷口,夕蘊軟下了身體,鬆了口氣,很快就覺得自己像被人愚弄了一樣,咬唇憤恨地瞪向展越浩,賭氣般地把臉上的鼻涕和眼淚全蹭到了他身上。
他不自覺地輕笑出聲,輕摟著她,任由她發洩,垂首在她耳邊呢喃:「往後,我天天陪著你吵架,你天天說愛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8-18 17:44:41
尾聲
天寶十一載,初冬,長安城內瑞雪豐年。
這一年,李林甫猝,楊國忠被任命為右相,權傾一時。
朝中人人都畏敬他,尊稱他為「楊右相」,就像逝去的那些歲月一樣,「楊釗」這個名字也逐漸被人淡忘。
偶爾,他會很想念那個聒噪的女人,她總是用很不溫柔地聲音叫他「楊釗」。
興許是固執地想保留住記憶深處的某些獨特,既然再也沒有人能臨摹出她的味道,那麼,那個名字從此也只有那個女人配叫了。
想著,他不禁莞爾一笑,用腳尖若有似無地撥弄了下地上的積雪,垂眸翻看起手中的「揚州雜聞」。
標題上,赫然寫著「銷聲匿跡後展氏夫妻生活大揭密」。
文章內容是一封信,據說是展越浩親筆,對此很多人抱有懷疑態度,畢竟這兩人當年草率地將絲棧事務丟給越蒙後,也再也沒有了音訊,甚至有傳言說他們夫妻倆死在了那晚的大火中。這些年展家絲棧的生意是越來越紅火了,依舊不見他們露臉。
於是,很多人便覺得這封信也不過是「揚州雜聞」的噱頭,不太可能是出自展越浩之手的。
唯獨楊釗例外……
娘子:
這封信我斟酌了很久,終於還是寫了,這是我隱壓在心底多年的積怨!夜深了,我還是不太敢睡覺,其實很累了。今晚,你一共踢了十二次被子,也許等下還會再踢。你說,我必須第一時間幫你蓋被子,如果你早晨醒來,發現身上沒有被子,我就只能去睡客廳。娘子,能不能不要那麼苛刻,我好累啊!
另外,蓋這個金屋給你的時候,我耗費了很多心力,請考慮到材質的獨特,不要日日都抱怨它的造型了好嗎?何況,你每天這裏刨一點那裏刮一點,讓它實在很難再維持住當初巍峨的模樣。
其次還有關於孩子的教育問題,轉眼,老三展剁釗也誕生了。我很感動你艱辛地為我生兒育女,可是能否不要總是教他們念淫詩、數銀子?還有那本春宮圖,我已經燒毀很多次了,為什麼你總有辦法再臨摹出來?臨摹也就算了,能不能不要把裏面人物的臉畫成我的樣子?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能不能不要喜歡那種惡趣味的閨房之樂,為什麼每次你都非要帶著二兩銀子來臨幸我?為什麼每次享受完之後你都要強調說我只值二兩?!當年我在花滿樓不過只是說了句玩笑話,你為何可以惦念至今?雖然我們待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沒有什麼人會來注意我們,可是我至少還是要在孩子面前保留住當年那種玉樹臨風的氣質,我不想以後我們的兒子也像我這麼沒志氣,被一個除了會搶銀子外就一無是處的女人吃得死死的!
末了,應你的要求,每天要表露一次內心澎湃的愛意。
娘子,我他媽的愛你……
展越浩
無論是信的內容,還是口吻,都一再證明這絕對是出自展越浩之手。楊釗溢出一聲薄歎,緊握住手中的「揚州雜聞」,忽然很慶幸當年沒有堅持帶走夕蘊。至少,他還能保留住所謂玉樹臨風的氣質。
想他展越浩,本還是個挺有出息的苗子,精明睿智。當年吳越垂死掙扎的那場大火,也多少是在展越浩的預料之內的,他故意受傷,無非是想引得吳越快點下手。那晚展府四周重兵埋伏,就只是等著他現身了。
最終,方明婕是真的葬身在了那場大火中。至於吳越,一直是個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直到去年末,他前去探望夕蘊的時候,才隱約得知了吳越的去向。
她說:他去當和尚了,說是要堅持當五十年絕不讓自己死,到時候等變成大師了再戰揚州之巔。
「呵……」一陣輕笑從楊釗唇間飄出。
又下雪了,他仰頭癡看著天空,任由雪點落在自己臉上,正在考慮今年年關還要不要去被那倆夫妻的恩愛刺激。還有那個「展剁釗」……楊釗不確信自己是不是能控制住捏死那孩子的衝動。
掃雪的家丁一出門就瞧見了楊右相看著天邊發呆,不禁好奇,也提著掃帚站在他身旁,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可是天還是天,除了雪,空空如也。
半晌,楊釗打了個響亮個噴嚏,轉身飄了眼家丁:「怎麼了?」
「呃……楊右相方才再瞧什麼?」家丁又左右看了眼,最終目光落在了門楣上的那副畫,很難看的一副畫,可是每年楊右相都會找人重新裝裱,也時常會看著那副畫發呆。可是,剛才那個目光焦距,好像也不是在這副畫上呀。
「我?」楊釗震了下,須臾後,咧開嘴角呵笑,「打噴嚏而已。有個女人告訴我,如果打不出噴嚏,抬頭看一會就好,你瞧,剛不是打出來了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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