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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蔡東藩]民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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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4 15:38:15
標題:
[蔡東藩]民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9-8 11:36 編輯
書名:
歷史通俗演義 - 民國通俗演義
作者:
蔡東藩(1877~1945),名郕,字椿壽,號東帆,清山陰縣臨浦(今屬蕭山)人。十四歲中秀才,後又進京朝考,名列優貢,分發福建候補知縣。因不滿官場惡習,數月即稱病回鄉。辛亥革命之後,曾先後在杭州及紹興等地教書。
從1916年開始,到1926年為止,蔡東藩用十年的心血和驚人的毅力,先後完成了前漢(附秦朝)、後漢、兩晉、南北朝、唐、五代、宋、元、明、清、民國共十一部歷史通俗演義,合稱《歷朝通俗演義》,時間跨度自秦始皇到民國九年,凡二千一百六十六年。加上《西太后演義》及《歷朝史演義》兩部,總共撰寫了十三部計七百廿四萬字的通俗史巨著,其內容跨越時間之長、人物之眾、篇制之巨,堪稱歷史演義之最。被人譽為“一代史家,千秋神筆”。
蔡東藩作品的最大特色在於他對歷史真實的嚴格追求。他寫歷史演義,“語皆有本”,力求其主要情節均有歷史記載作為根據。自然,作為“演義”,他也有虛構,特別是人物對話。但是,他很謹慎,力求符合特定歷史環境和特定歷史人物的性格,不敢任意編造。
內容:
《民國通俗演義》,一至三集,吾友蔡子東帆所著。蔡子嗜報紙有恒性,蒐集既富,編著乃詳,益以文筆之整飭,結構之精密,故成一完善之史學演義,出版後不脛而走遍天下。會文堂主人以蔡作斷自民九,去今十稔,不可以無續,乃商之於餘,屬繼撰四五兩集,自民九李純自殺案始,迄民十七國民政府統一全國為止,凡四十回為一集,每集都三十萬言。餘無似,年來奔走軍政界,謀升斗之食,筆政久荒,俗塵滿腹,而資料之採集,又極煩苦,率爾操觚,勉以報命,寧貽笑於大方,恐取誚於狗尾,蔡子聞之,得毋哂其譾陋?
民國十八年五月東越許厪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4 15:39:44
序
治世有是非,濁世無是非。夫濁世亦曷嘗無是非哉?弊在以非為是,以是為非,群言厖雜,無所適從,而是非遂顛倒而不復明。昔孔子作《春秋》,孟子距楊墨,筆削謹嚴,辯論詳核,其足以維持世道者,良非淺尠,故後世以聖賢稱之。至秦漢以降,專制日甚,文網繁密,下有清議,偶觸忌諱,即罹刑辟。世有明哲,亦何苦自拚生命,與濁世爭論是非乎?故非經一代易姓,從未有董狐直筆,得是是非非之真相。即憤時者忍無可忍,或托諸歌詠,或演成稗乘,美人香草,聊寫憂思,《水滸》、《紅樓》,無非假托,明眼人取而閱之,鉤深索隱,煞費苦心,尚未能洞燭靡遺,而一孔之士,固無論已。今日之中華民國,一新舊交替之時代也,舊者未必盡非,而新者亦未必盡是。自紀元以迄於茲,朝三暮四,變幻靡常,忽焉以為是,忽焉以為非,又忽焉而非者又是,是者又非,膠膠擾擾,莫可究詰,繩以是非之正軌,恐南其轅而北其轍,始終未能達到也。回憶辛亥革命,全國人心,方以為推翻清室,永除專制,此後得享共和之幸福,而不意狐埋狐搰,迄未有成。袁氏以牢籠全國之材智,而德不足以濟之,醉心帝制,終歸失敗,且反釀成軍閥干政之漸,貽禍國是。黎、馮相繼,迭被是禍,以次下野。東海承之,處積重難返之秋,當南北分爭之際,各是其是,各非其非,豆萁相煎,迄無寧歲,是豈不可以已乎?所幸《臨時約法》,絕而復甦,人民之言論自由,著作自由,尚得蒙約法上之保障。草茅下士,就見聞之所及,援筆直陳,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此則猶受共和之賜,而我民國之不絕如縷,未始非賴是保存也。竊不自揣,謹據民國紀元以來之事實,依次演述,分回編纂,借說部之體裁,寫當代之狀況,語皆有本,不敢虛誣,筆愧如刀,但憑公理。我以為是者,人以為非,聽之可也﹔我以為非者,人以為是,聽之亦可也。危言乎?卮言乎?敢以質諸海內大雅。
中華民國十年一月古越東颿自識於臨江書舍。
《民國通俗演義》,一至三集,吾友蔡子東帆所著。蔡子嗜報紙有恒性,蒐集既富,編著乃詳,益以文筆之整飭,結構之精密,故成一完善之史學演義,出版後不脛而走遍天下。會文堂主人以蔡作斷自民九,去今十稔,不可以無續,乃商之於餘,屬繼撰四五兩集,自民九李純自殺案始,迄民十七國民政府統一全國為止,凡四十回為一集,每集都三十萬言。餘無似,年來奔走軍政界,謀升斗之食,筆政久荒,俗塵滿腹,而資料之採集,又極煩苦,率爾操觚,勉以報命,寧貽笑於大方,恐取誚於狗尾,蔡子聞之,得毋哂其譾陋?
民國十八年五月東越許厪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4 15:40:28
第一回 揭大綱全書開始 乘巨變故老重來
鄂軍起義,各省響應,號召無數兵民,造成一個中華民國。什麼叫作民國呢?民國二字,與帝國二字相對待。從前的中國,是皇帝主政,所有神州大陸,但教屬諸一皇以下,簡直與自己的家私一般,好一代兩代承襲下去。自從夏禹以降,傳到滿清,中間雖幾經革命,幾經易姓,究不脫一個皇帝範圍。小子生長清朝,猶記得十年以前,無論中外,統稱我國為大清帝國。到了革命以後,變更國體,於是將帝字廢去,換了一個民字。帝字是一人的尊號,民字是百姓的統稱。一人當國,人莫敢違,如或賢明公允,所行政令,都愜人心,那時國泰民安,自然至治。怎奈創業的皇帝,或有幾個賢明,幾個公允,傳到子子孫孫,多半昏憒糊塗,暴虐百姓,百姓受苦不堪,遂鋌而走險,相聚為亂,所以歷代相傳,總有興亡。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從古無不滅的帝家。近百年來,中外人士,究心政治,統說皇帝制度,實是不良,欲要一勞永逸,除非推翻帝制,改為民主不可。依理而論,原說得不錯。皇帝專制,流弊甚多,若改為民主,雖未嘗無總統,無政府,但總統由民選出,政府由民組成,當然不把那昏憒糊塗的人物,公舉起來。況且民選的總統,民組的政府,統歸人民監督﹔一國中的立法權,又屬諸人民,總統與政府,只有一部分的行政權,不能違法自行,倘或違法,便是叛民,民得彈劾質問,並可將他捽去。這種新制度,既叫作民主國體,又叫作共和國體,真所謂大道為公,最好沒有的了。原是無上的政策,可惜是紙上空談,不見實行。
小子每憶起辛亥年間,一聲霹靂,發響武昌,全國人士,奔走呼應,彷彿是癡狂的樣兒。此時小子正寓居滬上,日夕與社會相接,無論紳界學界,商界工界,沒一個不喜形於色,聽得民軍大勝,人人拍手,個個騰歡,偶然民軍小挫,便都疾首蹙額,無限憂愁。因此紳界籌餉,學界募捐,商界工界,情願歇去本業,投身軍伍,誓志滅清,甚至嬌嬌滴滴的女佳人,也居然想做花木蘭、梁紅玉,組織甚麼練習團、競進社、後援會、北伐隊,口口女同胞,聲聲女英雄,鬧得一塌糊塗。還有一班超等名伶、時髦歌妓,統乘此大出風頭,借著色藝,醵貲助餉,看他宣言書,聽他演說談,似乎這愛國心,已達沸點,若從此堅持到底,不但衰微的滿清,容易掃蕩,就是東西兩洋的強國,也要驚心動魄,讓我一籌呢。中國人熱度只有五分鐘,外人怕我什麼,況當時募捐助餉的人物,或且藉名中飽,看似可喜,實是可恨。老天總算做人美,偏早生了一個孫中山,又生了一個黎黃陂,並且生了一個袁項城,趁這清祚將絕的時候,要他三人出來作主,乾了一番掀天動地的事業,把二百六七十年的清室江山,一古腦兒奪還,四千六百多年的皇帝制度,一古腦兒掃清。我國四萬萬同胞,總道是民國肇興,震鑠今古,從此光天化日,函夏無塵,大家好安享太平了。當時我也有此妄想。
誰知民國元二年,你也集會,我也結社,各自命為政黨,分門別戶,互相詆誹,已把共和二字,撇在腦後,當時小子還原諒一層,以為破壞容易,建設較難,各人有各人的意見,表面上或是分黨,實際上總是為公,倘大眾競爭,辯出了一種妥當的政策,實心做去,豈非是愈競愈進麼?故讓一步。無如聚訟嘵嘵,總歸是沒有辯清,議院中的議員,徒學了劉四罵人的手段,今日吵,明日鬧,把筆墨硯瓦,做了兵械,此拋彼擲,飛來飛去,簡直似孩兒打架,並不是政客議事,中外報紙,傳為笑談。那足智多能的袁項城,看議會這般胡鬧,料他是沒有學識,沒有能耐,索性我行我政,管什麼代議不代議,約法不約法,黨爭越鬧得厲害,項城越笑他庸騃,後來竟仗著兵力,逐去議員,取消國會。東南民黨,與他反對,稍稍下手,已被他四面困住,無可動彈,只好抱頭鼠竄,不顧而逃。袁項城志滿心驕,遂以為人莫餘毒,竟欲將辛苦經營的中華民國,據為袁氏一人的私產。可笑那熱中人士,接踵到來,不是勸進,就是稱臣,向時倡言共和,至此反盛稱帝制。不如是,安得封侯拜爵?斗大的洪憲年號,抬出朝堂,幾乎中華民國,又變作袁氏帝國。偏偏人心未死,西南作怪,醞釀久之,大江南北,統飄揚這五色旗,要與袁氏對仗。甚至袁氏左右,無不反戈,新華宮裡,單剩了幾個嬌妾,幾個愛子,算是奉迎袁皇帝。看官!你想這袁皇帝尚能成事麼?皇帝做不成,總統都沒人承認,把袁氏氣得兩眼翻白,一命嗚呼。禍由自取。
副總統黎黃陂,援法繼任,仍然依著共和政體,敷衍度日。黃陂本是個才不勝德的人物,仁柔有餘,英武不足﹔那班開國元勛,及各省丘八老爺,又不服他命令,鬧出了一場復辟的事情。冷灰裡爆出熱栗子,不消數日,又被段合肥興兵致討,將共和兩字,掩住了復辟兩字。宣統帝仍然遜位,黎黃陂也情願辭職,馮河間由南而北,代任總統,段居首揆。西南各督軍,又與段交惡,雙方決裂,段主戰,馮主和,府院又激成意氣,弄到和不得和,戰無可戰,徒落得三湘七澤,做了南北戰爭的磨中心,忽而歸北,忽而歸南,擾擾年餘,馮、段同時下野。徐氏繼起,因資望素崇,特地當選,任為總統。他是個文士出身,不比那袁、黎、馮三家,或出將門,或據軍閥,雖然在前清時代,也曾做過東三省制軍,復入任內閣協理,很是有點閱歷,有些膽識﹔究竟他慣用毛锥,沒有什麼長槍大戟,又沒有什麼虎爪狼牙,只把那老成歷練四字,取了總統的印信,論起勢力,且不及段合肥、馮河間。河間病歿,北洋派的武夫系,自然推合肥為領袖,看似未握重權,他的一舉一動,實有足踏神京、手掌中原的氣燄。隆隆者滅,炎炎者絕,段氏何未聞此言?麾下一班黨羽,組成一部安福系,橫行北方,偌大一個徐總統,哪裡敵得過段黨。段黨要甚麼,徐總統只好依他甚麼,勉勉強強的過了年餘,南北的惡感,始終未除,議和兩代表,在滬上駐足一兩年,並沒有一條議就,但聽得北方武夫系,及遼東胡帥,又聯結八省同盟,與安福系反對起來,京畿又做了戰場,安福部失敗,倒臉下台,南方也黨派紛爭,什麼滇系,什麼桂系,什麼粤系,口舌不足,繼以武力。蜂彩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咳!好好一座中國江山,被這班強有力的大人先生,鬧到四分五裂,不可究詰,共和在哪裡?民主在哪裡?轉令無知無識的百姓,反說是前清制度,沒有這般瞎鬧,暗地裡怨悔得很。小子雖未敢作這般想,但自民國紀元,到了今日,模模糊糊的將及十年,這十年內,蒼狗白雲,幾已演出許多怪狀,自愧沒有生花筆,粲蓮舌,寫述歷年狀況,喚醒世人癡夢。篝燈夜坐,愁極無聊,眼睜睜的瞧著硯池,尚積有幾許剩墨,硯池旁的禿筆,也躍躍欲動,令小子手中生癢,不知不覺的檢出殘紙,取了筆,醮了墨,淋淋漓漓,潦潦草草的寫了若干言,方才倦臥。明早夜間,又因餘懷未盡,續寫下去,一夕復一夕,一帙復一帙,居然積少成多,把一肚皮的陳油敗醬,盡行發出。哈哈!這也是窮措大的牢騷,書呆子的伎倆,看官不要先笑,且看小子筆下的讕言!這二千餘言,已把民國十年的大綱,籠罩無遺,直是一段好楔子。
話說清宣統三年八月十九日,湖北省會的武昌城,所有軍士,竟揭竿起事,倡言革命。清總督瑞澂,及第八鎮統制張彪,都行了三十六著的上著,溜了出去,逃脫性命。從革命開始,是直溯本源。革命軍公推統領,請出一位黎協統來,做了都督,黎協統名元洪,字宋卿﹔湖北黃陂縣人,曾任二十一混成協統領。既受任為革命軍都督,免不得抵拒清廷,張起獨立旗,打起自由鼓,堂堂正正,與清對壘。第一次出兵,便把漢陽占住,武漢聯絡,遂移檄各省,提出「民主」兩字,大聲呼號。清廷的王公官吏,嚇得魂飛天外,急忙派陸軍大臣蔭昌,督率陸軍兩鎮,自京出發,一面命海軍部加派兵輪,飭海軍提督薩鎮冰,督赴戰地,並令水師提督程允和,帶領長江水師,即日赴援。不到三五日,又起用故宮保袁世凱為湖廣總督,所有該省軍隊,及各路援軍,統歸該督節制,就如蔭昌、薩鎮冰所帶水陸各軍,亦得由袁世凱會同調遣。看官!你想袁宮保世凱,是清朝攝政王載灃的對頭,宣統嗣位,載灃攝政,別事都未曾辦理,先把那慈禧太后寵任的袁宮保,黜逐回籍,雖乃兄光緒帝,一生世不能出頭,多半為老袁所害,此時大權在手,應該為乃兄雪恨,事俱詳見《清史演義》。本書為《清史演義》之續,故不加詳述,只含渾說過。但也未免躁急一點。袁宮保的性情,差不多是魏武帝,寧肯自己認錯,閉門思過?只因載灃得勢,巨卵不能敵石,沒奈何退居項城,托詞養痾,日與嬌妻美妾,詩酒調情,釣遊樂性,大有理亂不知、黜涉不聞的情狀。若非革命軍起,倒也優游卒歲,不致播惡。及武昌起義,又欲起用這位老先生,這叫做退即墜淵,進即加膝,無論如何長厚,也未免憤憤不平,何況這機變絕倫的袁世凱呢?單就袁世凱提論。因此書章法,要請此公作主,所以特別評敘。且蔭昌是陸軍大臣,既已派他督師,不應就三日內,復起用這位袁宮保,來與蔭昌爭權,眼見得清廷無人,命令顛倒,不待各省響應,已可知清祚不臘了。這數語是言清廷必亡,袁項城只貪天之功,以為己力耳。清廷起用袁公的詔旨,傳到項城,袁公果不奉詔,覆稱足疾未愈,不能督師。載灃卻也沒法,只促蔭昌南下,規復武漢。蔭昌到了信陽州,竟自駐紮,但飭統帶馬繼增等,進至漢口。黎都督也發兵抵禦,雙方逼緊,你槍我彈,對轟了好幾次,互有擊傷。薩軍門帶著海軍,鳴炮助威,民軍踞住山上,亦開炮還擊,薩艦從下擊上,非常困難,民軍從上擊下,卻很容易。突然間一聲炮響,煙迷漢水,把薩氏所領的江元輪船,打成了好幾個窟窿,各艦隊相率驚駭,紛紛逃散,江元艦也狼狽遁去,北軍頓時失助,被民軍掩擊一陣,殺得七零八落,慌忙逃還。兩下裡勝負已分,民軍聲威大震。黃州府、淝陽州、宣陽府等處,乘機響應,遍豎白旗。到了八月三十日,湖南也獨立了,清巡撫餘誠格遁去。九月三日,陝西又獨立了,清巡撫錢能訓,自刎不死,由民軍送他出境。越五日,山西又獨立了,清巡撫陸鍾琦,閤家殉難。嗣是江西獨立、雲南獨立、貴州獨立、民軍萬歲、民國萬歲的聲音,到處傳響,警報飛達清廷,與雪片相似,可憐這位攝政王載灃,急得沒法,只哭得似淚人兒一般。
內閣總理慶親王奕劻,內閣協理大臣徐世昌,本是要請老袁出山,至此越加決意,同在攝政王載灃前,力保老袁,乃再命袁世凱為欽差大臣,所有赴援的海陸各軍,並長江水師,統歸節制。又命馮國璋總統第一軍,段祺瑞總統第二軍,也歸袁世凱節制調遣。老袁接著詔命,仍電復:「足疾難痊,兼且咳嗽,請別簡賢能,當此重任」等語。將軍欲以巧勝人,盤馬彎弓故不發。那時清廷上下,越加惶急,亟由老慶同徐世昌,寫了誠誠懇懇的專函,命專員阮忠樞,齎至信陽,交與蔭昌,令他親至袁第,當面敦促。蔭昌自然照辦,即日馳往項城,與老袁晤談,繳出京信,由老袁展閱。老袁瞧畢,微微一笑道:「急時抱佛腳,恐也來不及了。」蔭昌又提出公誼私情,勸勉一番,於是老袁才慨然應允,指日起程。蔭昌欣然告別,返到信陽州,即電達清廷。略曰:「袁世凱已允督師,亂不足平,惟京師兵備空虛,自願回京調度,藉備非常」等語。清廷即日頒旨,令俟袁世凱至軍,即回京供職。這道命令下來,蔭昌快活非常,樂得卸去重擔,觀望數日,便好脫罪。偏是前敵的清軍,聞袁公已經奉命,親來督師,沒一個不踴躍起來,大家磨拳擦掌道:「袁宮保來了,我輩須先戰一場,占些威風,休使袁公笑罵呢。」先聲奪人。原來光緒季年,袁世凱曾任直隸總督,練兵六鎮,佈滿京畿,如段祺瑞、馮國璋等,統是袁公麾下的將弁,素蒙知遇,感切肌膚,將弁如此,兵士可知。後來馮、段之推奉袁氏即寓於此。馮、段兩人,當下商議,決定馮為前茅,段為後勁,與民軍決一勝負。馮國璋即率第一軍南下,橫厲無前,突入灄口,民軍連忙攔截,彼此接仗,各拚個你死我活,兩不相下。嗣經薩鎮冰復率兵艦,駛近戰線,架起巨炮,迭擊民軍,民軍傷斃無數,不得已倒退下來。馮軍遂乘勝追殺,得步進步,直入漢口華界,大肆焚掠,好幾十里的市場,都變做瓦礫灰塵。這時候的馮軍,非常高興,搶的搶,擄的擄,見有姿色的婦女,便摟抱而去,任情淫樂。咎歸於主,馮河間不得辭過。正在橫行無忌,忽接到袁欽差的軍令,禁止他非法胡行,馮軍方才收隊,靜待袁公到來。不到一日,袁欽差的行牌已到,當由馮國璋帶著軍隊,齊到車站恭迎。不一時,專車已到,放汽停輪,國璋搶先趨謁,但見翎頂輝煌的袁大臣,剛立起身來,準備下車,翎頂輝煌四字,寓有微意。見了國璋,笑容可掬,國璋行過軍禮,即引他步下車台,兩旁軍隊,已排列得非常整肅,統用軍禮表敬。袁欽差徐步出站,即有綠呢大轎備著,俟他坐入,由軍士簇擁而去。小子有詩詠袁欽差道:
奉命南來抵漢津,丰姿猶是宰官身。
試看翎頂遵清制,閫外爭稱袁大臣。
欲知袁欽差入營後事,且看下回說明。
前半回為全書楔子,已是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滿腹牢騷,都從筆底寫出,令人開卷一讀,無限欷歔。入後敘述細事,便請出袁項城來作為主腦,蓋創始革命者為孫、黎,而助成革命者為袁項城,項城之與民國,實具有絕大關係,自民國紀元,以迄五年,無在非袁項城一人作用,即無非袁項城一人歷史,故著書人於革命情事,已詳見《清史演義》者,多半從略,獨於袁氏不肯放過。無袁氏,則民國或未必成立,無袁氏,則民國成立後,或不致擾攘至今,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吾當以此言轉贈袁公。書中述及袁氏,稱號不一,若抑若揚,若嘲若諷,蓋已情見乎詞,非雜出不倫,茫無定據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4 15:40:59
第二回 黎都督復函拒使 吳軍統被刺喪元
卻說袁欽差世凱,既到漢口,當然有行轅設著,暫可安駐﹔入行轅後,不暇休息,即命馮國璋引導,周視各營,偶見受傷兵士,統用好語撫慰,兵士感激得很,甚至泣下。及袁欽差返寓行轅,各國駐漢領事,陸續拜會,談及漢口焚掠情形,語多譏刺。袁欽差點首會意,待送客出營,便召國璋入轅,與他密語道:「此次武漢舉事,並不是尋常土匪,又不是什麼造反,我聞他軍律嚴明,名目正大,端的是不可小覷。眼光頗大。前日蔭大臣受命南下,路過彰德,曾到我家探問,我已料此番風潮,愈鬧愈大,不出一月,即當影響全國,所以與蔭談及,臨敵須要仔細,千萬勿可浪戰。今果不出所料,那省獨立,這省也獨立,警報到耳,已有數起。似你帶兵到此,奪還漢口,想必殺掠過甚,以致各國領事,也有不平的議論,可見今日行軍,是要格外謹慎哩。」國璋聞言,不由的臉色一紅,半晌才答道:「革命風潮,鬧得甚緊,漢口的百姓,也歡迎革命,不服我軍,若非大加懲創,顯見我軍沒用,恐越發鬧得高興了。」袁欽差撚鬚微笑道:「殺死幾個小百姓,似乎是沒甚要緊,不過現在時勢,非洪、楊時可比,滿人糊塗得很,危亡在即,可不必替他出力,結怨人民,且恐貽累外交,變生意外。據我的意見,不如暫行停戰,與他議和,若他肯就我範圍,何妨得休便休,過了一年是一年,且到將來,再作計較。」前數語是項城本心,後數語乃暫時敷衍。國璋道:「宮保所囑,很是佩服,但我軍未經大捷,他亦未必許和呢。」馮婦尚思搏虎。袁欽差歎道:「我本回籍養痾,無心再出,偏老慶老徐等,硬來迫我,沒奈何應命出山。蔭午樓脫卸肩仔,好翩然回京了。午樓即蔭昌別字,卸事回京,由此帶過。我卻來當此重任,看來此事頗大費周折哩。」正說著,外面又遞入廷寄,內稱:「慶親王奕劻等,請准辭職,著照所請。慶親王奕劻,開去內閣總理大臣,大學士那桐、徐世昌,開去協理大臣。袁世凱著授為內閣總理大臣。該大臣現已前赴湖北督師,著將應辦各事,略為佈置,即行來京組織內閣」等語。袁欽差瞧畢,遞示國璋道:「沒事的時候,親貴擅權,把別人不放在眼裡,目下時勢日迫,卻把千斤萬兩的擔子,一層一層的,壓到我們身上,難道他們應該安樂,我等應該吃苦麼?」怨形於辭。言畢,咨嗟不已。國璋也長歎了好幾聲,心也動了。嗣見老袁無言,方才別去。
袁欽差躊躇一會,方命隨員具折,奏辭內閣總理﹔並請開國會,改憲法,下詔罪己,開放黨禁等情。拜疏後,復聞上海獨立,江蘇獨立,浙江獨立,又是三省獨立。不禁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當下令隨員劉承恩,致書鄂軍都督黎元洪,籌商和議。承恩與元洪同鄉,當即繕寫書信,著人送去。待了兩日,並無覆音﹔又續寄一函,仍不見答。清廷已下罪己詔,命實行立憲,寬赦黨人,並擬定憲法信條十九則,宣誓太廟,頒告天下﹔且促袁世凱入京組閣,毋再固辭,所有湖廣總督一缺,另任魏光燾。魏未到任以前,著王士珍署理。袁欽差得旨,擬即北上,啟行至信陽州,再命劉承恩寄書黎督,繕稿已竣,又由自己特別裁酌,刪改數行。其書云:
疊寄兩函,未邀示復,不識可達典簽否?頃奉項城宮保諭開:刻下朝廷有旨,一下罪己之詔,二實行立憲,三赦開黨禁,四皇族不聞國政等因,似此則國政尚有可挽回振興之期也。遵即轉達台端,務宜設法和平了結,早息一日兵爭,地方百姓,早安靜一日。否則勢必兵連禍結,不但荼毒生靈,糜費巨款,迨至日久息事,則我國已成不可收拾之國矣。況興兵者漢人,受蹂躪者亦漢人,反正均我漢人吃苦也。弟早見政治日非,遂有終老林下之想,今因項城出山,以勸撫為然,政府亦有悔心之意,即此情理,亦未嘗非閣下暨諸英雄,能出此種善導之功也。依弟愚見,不如趁此機會,暫且和平了結,且看政府行為如何?可則竭力整頓,否則再行設策以謀之,未為不可。果以弟見為是,或另有要求之處,弟即行轉達項城宮保,再上達辦理。至諸公皆大才榱槃,不獨不咎既往,尚可定必重用,相助辦理朝政也。且項城之為人誠信,閣下亦必素所深知,此次更不致失信於諸公也。此三語想由項城自己添入。並聞朝廷有旨,諒日內即行送到麾下,弟有關桑梓,又素承不棄,用敢不揣冒昧,進言請教,務乞示復,諸希愛照!
此書去後,仍然不得複音,接連是廣西獨立,安徽獨立,廣東獨立,福建獨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自武昌革命以來,先後不過三十日,中國版圖二十二省,已被民軍占去大半。當時為清盡命的大員,除山西巡撫陸鍾琦外,見前回。只有江西巡撫馮汝騤,閩浙總督鬆壽,餘外封疆大吏,不是預先逃匿,就是被民軍拘住,不忍加戮,縱他出走。還有江蘇巡撫程德全,廣西巡撫沈秉堃,安徽巡撫朱家寶等,居然附和民軍,拋去巡撫印信,竟做民軍都督﹔甚至慶親王的親家孫寶琦,本任山東巡撫,也為軍民所迫,懸起獨立旗來,東三省總督趙爾巽,籍隸漢軍,竟為國民保安會長,成了獨立的變相﹔直隸灤州軍統張紹曾,又荷戈西向,威逼清廷速改政體﹔新授山西巡撫吳祿貞,且擁兵石家莊,隱隱有攫取北京的異圖。真是四面楚歌。那時身入漩渦的袁欽差,恰也著急起來,再令劉承恩為代表委員,副以蔡廷乾,同往武昌,與黎都督面議和約,自己決擬入都,整裝以待。過了兩日,方見劉、蔡二人,狼狽回來﹔急忙問及和議,二人相繼搖首,並呈上復函,由袁披閱。其詞云:
慰帥執事:袁字慰庭,故稱慰帥。邇者蔡、劉兩君來,備述德意,具見執事俯念漢族同胞,不忍自相殘害,令我欽佩。荷開示四條,果能如約照辦,則是滿清幸福。特漢族之受專制,已二百六十餘年,自戊戌政變以還,曰改革專制,曰豫備立憲,曰縮短國會期限,何一非國民之鐵血威逼出來?徐錫麟也,安慶兵變也,孚琦炸彈也,廣州督署被轟也,滿清之膽,早經破裂。以上所敘各事,俱見《清史演義》。然逐次之偽諭,純系牢籠漢人之詐術,並無改革政體之決心。故內而各部長官,外而各省督撫,滿漢比較,滿人之掌握政權者幾何人?兵權財權,為立國之命脈,非毫無智識之奴才,即乳臭未乾之親貴﹔四萬萬漢人之財產生命,皆將斷送於少數滿賊之手,是而可忍,孰不可忍?即如執事,豈非我漢族中之最有聲望、最有能力之人乎?一削兵權於北洋,再奪政柄於樞府,若非稍有忌憚漢族之心,己酉革職之後,險有性命之慮。他人或有不知,執事豈竟忘之?何曾忘記。自鄂軍倡義,四方響應,舉朝震恐,無法支持,始出其咸同故技,以漢人殺漢人之政策,執事果為此而出,可謂忍矣。嗣又奉讀條件,諄諄以立憲為言,時至二十世紀,無論君主國、民主國、君民共主國,莫不有憲法,特其性質稍有差異,然均謂之立憲。將來各省派員會議,視其程度如何,當彩何種政體,其結果自不外立憲二字。特揆諸輿論,滿清恐難參與其間耳。即論清政府疊次上諭所云,試問鄂軍起義之力,為彰德高臥之力乎?鄂軍倘允休兵,滿廷反汗,執事究有何力以為後盾?今鄂軍起義只匝月,而響應宣告獨立者,已十餘省,滬上歸並之兵輪及魚雷艇,共有八艘,其所以光復之速而廣者,實非人力之所能為也。我軍進攻,竊料滿清實無抵抗之能力,其稍能抵拒者,惟有執事,然則執事一身,系漢族及中國之存亡,不綦重哉!設執事真能知有漢族,真能繫念漢人,則何不趁此機會,攬握兵權,反手王齊,匪異人任。即不然,亦當起中州健兒,直搗幽燕。渠何嘗不作此想,特不欲顯行耳。苟執事真熱心滿清功名也,亦當日夜禱祝我軍速指黃河以北,則我軍聲勢日大一日,執事爵位日高一日,倘鄂軍屈服於滿清,恐不數日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矣。早已見到,不煩指教。執事犯功高震主之嫌,雖再伏隱彰德而不可得也。隆裕有生一日,戊戌之事,一日不能忘也,執事之於滿清,其感情之為如何?執事當自知之,不必局外人為之代謀。同志人等,皆能自樹漢族勛業,不願再受滿族羈絆,亦勿勞錦注。頃由某處得無線電,知北京正危,有愛新氏去國逃走之說,果如是,則法人資格喪失,雖欲贈友邦而無其權矣,執事又何疑焉?竊為執事計,聞清廷有召還之說,分二策以研究之:一清廷之召執事回京也,恐系疑執事心懷不臣,藉此以釋兵權,則宜援「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例以拒之﹔二清廷果危急而召執事也,庚子之役,各國聯軍入京,召合肥入定大局,合肥留滬不前,沈幾觀變,前事可師。所惜者,合肥奴性太深,僅得以文忠結局,了此一生歷史,李氏子豈能終無餘憾乎?元洪一介武夫,罔識大義,惟此心除保民外,無第二思想,況執事歷世太深,觀望過甚,不能自決,須知當仁不讓,見義勇為,無待游移。《孟子》云:「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全國同胞,仰望執事者久矣,請勿再以假面具示人,有失本來面目,則元洪等所忠告於執事者也。餘詳蔡、劉二君口述,書不盡言,惟希垂鑒!
袁欽差閱畢,毫不動色,惟點了好幾回頭,知己相逢,應該心照。嗣見劉、蔡二人尚站立在側,便與語道:「他不肯講和,也就罷了,我便要啟程赴京,你兩人收拾行李,一同北上,可好麼?」二人正在聽命,忽由隨役遞呈名刺,報稱第一軍統領段祺瑞求見,袁欽差即命傳入。彼此相見,行過了禮,祺瑞先開口道:「聞宮保已擬北上,祺瑞特來恭送,並乞指教。」袁欽差道:「革命風潮,鬧得這麼樣大,看來是不易收拾。中外人心,又傾向革命,馮軍一入漢口,稍行殺掠,各領事已有煩言,你想現在的事情,還好任情辦去麼?」祺瑞道:「京中資政院,已奏請懲辦前敵將帥,聞已交宮保查辦,不知宮保究如何作復?」袁欽差微哂道:「一班老朽,曉得什麼軍情,華甫也太屬辣手,我已向他交代過了。」馮國璋字華甫。老袁袒護袁國璋,已見言外。祺瑞道:「可笑這吳祿貞,是革命黨中健將,朝廷不知為何令撫山西,他帶了山西革命軍,還到石家莊,把京中輸運的軍火子彈,多半截留,反說是仰體朝廷德意,消弭戰禍,保全和平,並請誅縱兵燒殺的將帥,以謝天下,這真是出人意料的事情。現聞已在途被刺,連首級都無從著落呢。」吳祿貞被刺事,亦從老段口中帶出。袁欽差不待說畢,便道:「這等人物,少一個,好一個,橫直是亂世魔星,不足評論。」祺瑞聽他言中有意,便不再說下去。袁氏何意?看官試猜。但聽袁欽差又與語道:「芝泉,祺瑞字。你是我的故交,我此次被逼出山,又要赴京,你須要助我一臂哩。」祺瑞拱手道:「敢不惟命是聽。」種種後文,均伏於此語中。袁欽差道:「如此最好,我已要起程了。」當下與祺瑞攜手出轅,上輿告別。祺瑞仍在後送行,一直到了車站,俟袁欽差舍輿登車,一去一留,方才分手。
看官聽著!小子前著《清史演義》,於吳祿貞事未曾詳敘,此書既從段祺瑞口中敘出,應該將吳事表明,補我從前缺略,且與袁項城亦隱有關係,更不能不特別從詳。本書於各省革命,俱從略筆,獨詳吳事者以此。吳祿貞,字綬卿,湖北雲夢縣人,曾在湖北武備學堂肄業,由官費派學東洋。庚子拳亂,革命黨人唐才常,發難漢口,祿貞方在日本學習士官,潛身歸來,據住大通,為唐聲援。唐敗被殺,祿貞仍遁入日本,後投效東三省,大著才名,得操兵柄。尋為延吉廳邊務大臣,與日本辦理間島交涉,精乾明敏,日人不能逞,以功洊升副都統,未幾任第六鎮統制。他本蓄志革命,欲借著兵力,乘機舉事,會鄂軍起義,遂自請率軍赴敵。清廷頗懷疑忌,令隨蔭昌南下,許蔭昌便宜行事,如果察有異圖,立殺無赦。祿貞以蔭昌偕行,料知所願難遂,乃托疾不往,嗣因灤州軍威逼立憲,有旨令祿貞往撫,祿貞到了灤州,卻在軍前演說,大致謂:「革命利益,滿、漢均霑。」說得漢人非常贊成,就是軍伍中有幾個滿人,也不覺被他感化,當下集眾定議,入駐豐台,擬逼清帝遜位。不意清廷已有所聞,調集京奉路線列車,留京待命,一面令祿貞移剿山西。祿貞因計不得行,乃率部眾赴石家莊,自己輕車簡從,逕入山西省城,與山西民軍會商,擬糾合燕晉諸軍,協圖北京,且截取清軍南下的輜重,做為自己的軍需。匆匆返石家莊,偕詹隨員在車中擬稿,只說是山西就撫,電達清廷。甫到車站,突有兵士上車,向祿貞屈膝道賀。祿貞見兵士肩章,書第十二協字樣,坦然不疑﹔正欲啟問,那兵士從靴內拔出匕首,向前直刺。祿貞忙離座格拒,詹又大呼乞救,不防兵士愈來愈眾,各持槍攢擊祿貞,祿貞雖然驍勇,究竟敵不住多人﹔況且槍彈無情,撲通撲通的數聲,已將一位革命的英雄,送入鬼門關去,頭顱都不知下落。詹隨員逃避不及,也吃了好幾個衛生丸,與吳統制同登冥箓。生死相隨,可謂至友。看官!這第十二協軍隊,究係何人統轄?原來就是吳祿貞部下的軍隊,協統叫作周符麟,與祿貞含有宿嫌,祿貞本奏請黜周,公牘上陳,偏遭部駁,周仍虛與委蛇,至是竟遣旗兵刺死祿貞。或謂:「由清軍諮使良弼,遺週二萬金,令他把祿貞刺死,免滋後患。」或謂:「為袁欽差所忌,恐他先入京師,獨操勝算,轉令自己反落人後,無從做一番事業,所以密嗾周符麟,除去一個好敵手。」後人編著《民國春秋》,嘗於辛亥年九月十六日,大書特書道:「袁世凱使人暗殺吳祿貞於石家莊。」《民國春秋》曾載入《大同報》。小子也不暇深考。但有一詩弔吳軍統云:
拚將鐵血造中原,勇士何妨竟喪元?
但若暴徒非虜使,石家莊上太含冤。
吳軍統已死,袁欽差即啟程北上,京內的王公大臣,都額手稱慶,差不多似救命王到來。欲知後事,試看下回。
馮、段二人,是項城心腹,故本書開始,即將二人特別提出。微馮、段,項城固無自逞志也。若與黎都督議和,項城不過暫時敷衍,並非當時要著,但黎督復書,實已如見項城肺腑,推項城之意,亦必謂黃陂實獲我心,特未嘗明言耳。劉書毫無精采,不過與黎書互有關系,故特附錄,明眼人自能知之。至吳祿貞之被刺,是否由項城主使,至今尚無實證,惟《大同報》所載之《民國春秋》,已歸咎袁氏,想彼或有所見,並非曲意深文。吳謀若行,則北京早下,清帝亦早遜位,何待項城上台,今日之民國,或較為振刷,亦未可知,是著書人之特載吳祿貞,固具有微意,不第補前著《清史演義》之闕已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4 15:41:25
第三回 奉密令馮國璋逞威 舉總統孫中山就職
卻說京內官民,聞袁欽差到京,歡躍得什麼相似,多半到車站歡迎。袁欽差徐步下車,乘輿入正陽門,當由老慶老徐等,極誠迎接,寒暄數語,即偕至攝政王私邸,攝政王載灃,也只好蠲除宿嫌,慇懃款待。請他來實行革命,安得不格外慇懃?老袁確是深沈,並沒有甚麼怨色,但只一味謙遜,說了許多才薄難勝等語。語帶雙敲。急得攝政王冷汗直流,幾欲跪將下去,求他出力。老慶老徐等,又從旁慫慂,袁乃直任不辭,即日進謁隆裕後,也奉了誠誠懇懇的面諭,托他斡旋。袁始就內閣總理的職任,動手組織內閣,選用梁敦彥、趙秉鈞、嚴修、唐景崇、王士珍、薩鎮冰、沈家本、張謇、唐紹怡、達壽等,分任閣員,並簡放各省宣慰使,揀出幾個老成重望,要他充選。看官!你想當四面楚歌的時代,哪個肯來冒險衝鋒,擔此重任?除在京幾個人員無法推諉外,簡直是有官無人。而且海軍艦隊,及長江水師,又陸續歸附民軍,聽他調用,那時大河南北,只有直隸、河南兩省,還算是沒有變動。大江南北,四川又繼起獨立,完全為民軍所有。只南京總督張人駿,將軍鐵良,提督張勛,尚服從清命,孤守危城。江蘇都督程德全,浙江都督湯壽潛,又組織聯軍,進攻南京。上海都督陳其美,且號召兵民,一面援應江、浙聯軍,一面組合男女軍事團,倡義援鄂。枕戈待旦,健男兒有志復仇,市鞍從軍,弱女子亦思偕作。彼談兵,此馳檄,一片譁噪聲,遙達北京,已嚇得滿奴倒躲,虜氣不揚。語有分寸,閱者自知。袁總理迭接警耗,前稱袁欽差,此稱袁總理,雖是就官言官,寓意卻也不淺。默想民軍方面,囂張得很,若非稍加懲創,民軍目中,還瞧得起我麼?我要大大的做番事業,必須北制滿人,南制民軍,雙方歸我掌握,才能任我所為。隱揣老袁心理,確中肯綮。計畫既定,便與老慶商議,令他索取內帑,把慈禧太后遺下的私積,向隆裕後逼出,隆裕後無法可施,落了無數淚珠兒,方將內帑交給出來,袁總理立飭幹員,運銀至鄂,獎勵馮國璋軍,並函飭國璋力攻漢陽。國璋得了袁總理命令,勝過皇帝詔旨,遂慷慨誓師,用全力去爭漢陽。漢陽民軍總司令黃興,系湖南長沙縣人,向來主張革命,屢僕屢起,百折不撓。黎都督元洪,與他素未識面,及武漢鏖兵,他遂往見黎督,慨願前驅,赴漢殺虜。是夕,即渡江抵漢陽,漢陽民軍,與清軍酣戰,已有多日,免不得臨陣傷亡,隊伍缺額,就令新募兵充數。新兵未受軍事教育,初次交鋒,毫無經驗,一味亂擊,幸清軍統馮國璋,守著老袁訓誡,未敢妄動,所以相持不決。至袁令一下,他即率軍猛進,圍攻龜山。民軍總司令黃興,督師抵敵,連戰兩晝夜,未分勝負。不意馮軍改裝夜渡,潛逾漢江,用著機關大炮,突攻漢陽城外民軍。民軍猝不及防,紛紛倒退。黃興聞漢陽緊急,慌忙回援,見漢陽城外的要害,已被清軍占住,料知漢陽難守,竟一溜煙的逃入武昌。下一逃字,罪有攸歸。龜山所有炮隊,失去了總司令,未免腳忙手亂,一時措手不迭,便被馮軍奪去。漢陽城內,隨即溃散,眼見得城池失守,又歸殘清。等到武昌發兵往援,已是不及,黎都督不免懊悔,但事已如此,無可奈何,只得收集漢陽溃軍,加派武昌生力軍,沿江分駐,固守武昌。黃興見了黎督,痛哭移時,擬隻身東行,借兵援鄂,黎督也隨口照允,聽他自去。黃興實非將才。
這時候的馮國璋,已告捷清廷,清廷封國璋二等男,國璋頗也欣慰,便擬乘勝再下武昌,博得一個封侯拜相的機會。當下派重兵據住龜山,架起機關大炮,轟擊武昌。武昌與漢陽,只隔一江,炮力亦彈射得著,幸虧武昌兵民,日夕嚴防,就是有流彈拋入,尚不過稍受損傷,無關緊要﹔沿江上下七十餘里,又統有民軍守著,老馮不能飛渡。只漢陽難民,渡江南奔,船至中流,往往被炮彈擊沉,可憐這窮苦百姓,斷股絕臂,飄蕩江流﹔還有一班婦女兒童,披發溺水,宛轉呼號,無從乞救,一個一個的沉落波心,葬入魚鱉腹中。馬二先生,何其忍心。各國駐漢領事,見了這般慘狀,也代為不平,遂推英領事出為介紹,勸令雙方停戰。自殘同類,轉令外人出為緩頰,煞是可歎。國璋哪肯罷休,只說須請命清廷,方可定奪,一面仍飭兵開炮,蓬蓬勃勃的,放了三日三夜,還想發兵渡江,偏偏接到袁總理命令,囑他停戰,馮國璋一團高興,不知不覺的,銷磨了四五分,乃照會英領事,開列停戰條件,尚稱:「民軍為匪黨。」並有「匪黨須退出武昌城十五里,及匪黨軍艦的炮閂,須一概卸下,交與介紹人英領事收存」等語。英領事轉達黎督,黎督復交各省代表會公決。
原來獨立各省,已各舉代表,齊集湖北,擬組織臨時政府,以便對內對外,本意是擇地武昌,因武昌方在被兵,不得安居,暫借漢口租界順昌洋行,為各省代表會會所。各省代表,見了馮國璋停戰條款,統是憤懑交加,不願答復。嗣恐英領事面子過不下去,乃想出一個用矛制盾的法兒,寫了幾條,作為復詞。內開虜軍須退出漢口十五里以外,及虜軍所據的火車,應由介紹人英領事簽字封閉。極好的滑稽答復。這種絕對不合的條款,怎能磋磨就緒?惟老馮也不好再戰,暫行停炮勿攻,待有後命,再定計議。樂得逍遙。忽接到江南急電,江督張人駿將軍鐵良提督張勛等,統棄城出走,南京被民軍占去。接連又奉袁總理電命,停戰十五日。於是按兵不動,彼此夾江自守,暫息烽煙。
小子且將南京戰事,續敘下去。江督張人駿,本也是個模稜人物,只因鐵良是滿人,始終輔清,張勛雖是漢族,卻因受清厚恩,不敢背德,定欲保全江寧,對敵民軍,所以各省紛紛獨立,唯南京服從清室,毫無變志。江南第九鎮統制徐紹楨,時已反抗清廷,任為寧軍總司令,發兵攻擊南京,初戰不利,退回鎮江,旋經浙軍司令朱瑞,蘇軍司令劉之潔,鎮軍司令林述慶,滬軍司令洪承點,濟軍司令黎天才,齊集鎮江,與寧軍一同出發,再搗南京,張勛卻也能耐,帶著十八營防軍,與聯軍交戰數次,互有殺傷。嗣因聯軍分頭進攻,一個效忠清室的張大帥,顧東失西,好似一個磨盤心,終日在南京城下,指麾往來,鬧得人困馬乏,急忙電達袁總理,請他速發援兵。誰知這袁總理並無複音,再四呼籲,終不見報。袁總理已叫你拱讓,你何苦硬要支持?未幾,濟軍佔領烏龍山、幕府山,浙軍亦佔領馬群孝陵衛一帶,又未幾,浙軍復進奪紫金山,會同鎮軍滬軍,攻克天保城。張勛屢戰不利,反喪了統領王有宏,沒奈何退入朝陽門,專令城內獅子山守兵,開炮擊射聯軍。哪知獅子山上的兵士,已有變志,所發諸炮,都是向空亂擊,毫無效力,城外最要緊的雨花台,又被蘇軍奪去。張勛力竭計窮,先囑愛妾小毛子,收拾細軟,由部眾擁護出城,自己亦率了殘兵二千人,與張人駿、鐵良等開了漢西門,乘夜走脫,聯軍遂擁入南京城,歡呼不已。南京踞長江下游,倚山瀕水,向稱為龍盤虎踞的雄都,民軍席捲長江,必須攻克南京,才得作為根本重地。適值漢陽為清軍所得,兩方面勝負相同,各得對等資格,那時和議問題,方好就此著手了。實皆不能出老袁意中。
袁總理世凱,與清攝政王載灃,面和心不和,便乘此下手,欲逼載灃退歸藩邸,但形式上不便強逼,只把重大的問題,推到載灃身上去,自己不肯作主。載灃實擔架不起,情願辭職歸藩。慶親王奕劻,雖已罷去總理,遇著緊要會議,總要召他與聞,他便在隆裕後面前,力保袁總理能當重任,休令他人掣肘。隆裕後究是女流,到了沒奈何時候,明知袁總理未必可靠,也只好求他設法,索性退去攝政王,把清廷一切全權,托付袁總理。全權付與,還有什麼清室江山。袁總理遂命尚書唐紹怡,做了議和代表,且與唐密商了一夜,方令啟程南下。一夜密商,包括後來無數情事。各省代表會,聞北代表南來,公推伍廷芳為民軍代表,酌定上海地點,與北代表會議。兩下裡只約停戰,未及言和。那革命黨大首領孫文,已從海外回國,來任臨時總統,開創一個中華民國出來。筆大如椽。
孫文字逸仙,號中山,廣東香山縣人,少時入教會學堂讀書,吸受歐化,目擊清政日非,遂倡言革命﹔嗣復往來東西洋,結合中國遊學生,組織同盟會,一心與滿清為難,好幾次運動革命,統歸失敗。俱見《清史演義》。至是民軍起義,把中國二十二省的輿圖,得了三分之二,不禁宿願俱慰,奮袂回國。看官試想!中國革命,全是他一人發起的效力,此番功成回來,寧有不受人歡迎麼?
先是黃興到滬,擬召江、浙軍援鄂,會因鄂軍與清軍議和,彼此停戰,乃將援鄂事暫行擱起。至南京已下,各省代表,均自漢口移至南京,道出滬上,擬選舉正副元帥,為他日正副總統根本。當下開會公舉,黃興得票最多,當選為大元帥,黎元洪得票,居次多數,當選為副元帥。哪知江、浙聯軍,嘖有煩言,多半謂漢陽敗將,怎能當大元帥的職任?況黎都督是革命功首,反令他屈居副座,如何服人?遂紛紛電達滬瀆,不認黃興為大元帥。此即為軍人干涉立法權之始。但各代表推選不慎,也是難免指摘。各省代表,束手無策,只好再行酌議,擬將黎、黃兩人,易一位置。黃興聞聯軍不服,即日離滬,只致書各省代表,力辭大元帥當選,並推舉黎元洪為大元帥。各代表得了此書,樂得順風使帆,以大元帥屬黎,副元帥屬黃,惟會議時有一轉文,黎大元帥暫駐武昌,可由副元帥代行大元帥職權,組織臨時政府。公決後,即由各代表派遣專足,歡迎副元帥移節江寧,一面與行政機關接洽,在江寧預設元帥府,專待黃副元帥到來。不意黃副元帥竟爾固辭,至再三敦促,仍然未至。有幾個革命黨人,與黃興素來莫逆,竟跑入代表會所,狂呼亂叫,拍案痛詈,略稱:「舉定的正副元帥,如何易置?顯是看輕我會中好友,你等名為代表,試為設身處地,一位大元帥,驟然降職,尚有面目來寧,組織臨時政府麼?」此是政黨紛爭之始,愈見選舉不慎之弊。說得各代表俯首無言,待他舌乾口渴,方設詞勸慰,將他請出。黨人恨恨而去。
各代表忍氣吞聲,面面相覷,忽聞孫中山航海到來,已抵吳淞口,虧得他來解圍。大眾方轉憂為喜,即開了一個歡迎會,去迓中山--中山於十一月初六日到滬﹔遂把大元帥副元帥的問題,擱過一邊,一心一意的,推舉孫中山為臨時大總統。初十日開會投票,每省代表,一票為限。奉天代表吳景濂,直隸代表谷鍾秀、張銘勛,河南代表李搫,山東代表謝鴻燾,山西代表景耀月、李素、劉懋賞,陝西代表張蔚森、馬步雲,江蘇代表袁希洛、陳陶怡,安徽代表許冠堯、王竹懷、趙斌,江西代表林子超、趙士壯、王有蘭、俞應麓、湯漪,浙江代表湯爾和、黃群、陳時夏、陳毅、屈映光,福建代表潘祖彝,廣東代表王寵惠、鄧憲甫,廣西代表馬君武、章勤士,湖南代表譚人鳳、鄒代藩、廖名搢,湖北代表馬伯援、王正廷、楊時杰、胡瑛、居正,四川代表蕭湘、周代本,雲南代表呂志伊、張一鵬、段宇清,聯翩到會,依法投票。全是表面文章。開箱檢視,總數隻有十七票,倒有十六票中,端端正正的,寫著孫文二字,大眾歡呼中華共和萬歲三聲,自是中華民國臨時總統,產生大陸,成為開闢以來第一次創局。大書特書。孫文辭無可辭,勉允就職,當准於辛亥年十一月十三日,即陽曆新正月一日,為臨時總統蒞任,中華民國紀元的吉期。先是鄂軍起義,用黃帝紀元,因黃帝為漢族遠祖,興漢排滿,不得不溯源黃帝,所以檄文起首,稱為黃帝紀元四千六百零九年﹔至造成民國,擬聯合漢、滿、蒙、回、藏五族,成一大中華,不應再存種族的形跡,乃改用民國紀元。且因世界各國,多用陽曆,也只好隨眾變通,藉便交際﹔可巧總統選出,又適當陽曆殘年,為此種種理由,才有此特別更改。話休煩敘。並非煩文,實為通俗教育起見。
且說中華民國元年元月元日,當選臨時大總統孫文,由滬上乘著專車,赴寧受職,火車上面,遍懸五色旗,隨風送迎。這五色旗寓著五族共和的意義,系江、浙聯軍光復南京後,由都督程德全,及湖南志士宋教仁等,創造出來,後來遂定為國徽。武昌起義,用鐵血旗,即十八星旗。滇、黔、粤、桂獨立,襲用同盟會之青天白日旗。各省獨立,統用白旗。故本書特揭五色旗之緣起。是日午前,車抵南京,政學軍商各界,統到車站歡迎,駐寧各國領事,亦到來迎接。各炮台,各軍艦,各鳴炮二十一門,表示歡忱。孫文下車,便改乘馬車至臨時總統府,即日行就職禮。各省代表暨海陸軍代表齊集,軍樂聲與歡呼聲、舞蹈聲,和成一片。待眾聲少止,乃由孫文宣讀誓詞,詞曰:
傾覆滿洲專制政府,鞏固中華民國,圖謀民生幸福。此國民之公意,文實遵之,以忠於國。至專制政府既倒,國內無變亂,民國卓立於世界,為列邦公認,文當解臨時大總統之職,謹以此誓於國民。數語已載《清史演義》,因所關重大,用特復錄。
各省代表,因他宣誓已終,遂捧授大總統印信,由孫文接受加儀,那時寧軍總司令徐紹楨,又由各代表公推,令進箴頌,乃琳琳瑯瑯的宣讀起來。正是:
元首退居公僕列,國民進作主人翁。
欲知所讀何詞,且至下回續敘。
本回所敘各事,多載入《清史演義》,而此復複述者,以事關重大,《清史演義》中不可無是文,《民國演義》中,尤不可無是文也。妙在事實從同,運筆不同,兩兩對勘,不嫌重複,反增趣味,且有彼詳此略、彼略此詳諸異點,置諸《清史演義》宜如彼,置諸《民國演義》宜如此,此妙手之所以不涉拘墟也,閱者鑒之,應不河漢餘言。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4 15:41:46
第四回 復民權南京開幕 抗和議北伐興師
卻說寧軍司令徐紹楨,因臨時大總統孫文就職,遂由各省代表委托,轉達民意,朗讀頌詞道:
維漢曾孫失政,東胡內侵,淫虐猾夏,帝制自為者垂三百年,我皇漢慈孫,呻吟深熱,慕法蘭西、美利堅人平等之制,用是群視眾策,仰視俯畫,思所以傾覆虐政,恢復人權,乃斷頭揕胸,群起號召,流血建義,續法、美人共和之戰史。今三分天下,克復有二,用是建立民國,期成政府,揀選民主,推置總統。僉意能尊重共和,宣達民意,惟公賢﹔廓清專制,鞏衛自由,惟公賢﹔光復禹域,克定河朔,舉漢、滿、蒙、回、藏群倫,共覆於平等之政,亦惟公賢。用是投匭度情,征壓紐之信,眾意所屬,群謀僉同。既協眾符,歡欣擁戴。要知我國民久困鈐制,疾首蹙頞,望民主若歲,今當公軒車蒞任,蒼白扶杖,子女加額,焚香擁彗,感激涕零者何也?忭舞自由,敦重民權也,用是不吝付四百兆國民之太阿,寄二億裡山河之大命,國民之委托於公者,亦已重哉。繼自今惟公翼翼,毋違憲法,毋拂輿意,毋任威福,毋崇專斷,毋昵非德,毋任非才,凡我共和國民,有不矢忠矢信,至誠愛戴,軒轅、金天,列祖列宗,七十二代之君,實聞斯言。代表等受國民委托之重,敢不盡意,謹致大總統璽綬,俾公發號施令,崇為符信,欽念哉!
讀畢,由孫大總統答詞,略謂:「當竭盡心力,勉副國民公意。」各代表及海陸軍代表,又歡呼中華民國萬歲,中華民國共和萬歲,中華民國四萬萬同胞萬歲。兩階軍樂,又鞺鞺的奏了一回,然後大眾鞠躬告別。過了三天,再選舉副總統,黎都督元洪當選﹔復著手組織內閣,暫仿美國成制,不設總理,先集各代表議定法度,分作九部,每部設總長一人,次長一人,由孫總統提出望重名高的人物,請代表團投票取決,得多數同意,乃經總統委任。此次是中華民國第一次組織內閣,當任黃興為陸軍總長,蔣作賓為次長,黃鍾瑛為海軍總長,湯薌銘為次長,伍廷芳為司法總長,呂志伊為次長,陳錦濤為財政總長,王鴻猷為次長,王寵惠為外交總長,魏宸組為次長,程德全為內務總長,居正為次長,蔡元培為教育總長,景耀月為次長,張謇為實業總長,馬和為次長,湯壽潛為交通總長,於右任為次長。政府的行政機關,已經組成,乃由各代表組織參議院,每省中選出三人,公議法律,作為中華民國的立法機關。政法兩項,並行不悖,先擇民國最要緊的條件,提出施行。第一件是外交,由臨時大總統咨照各國,凡革命以前,清政府所欠外債,歸民國承認償還,從前中外約款,仍然履行,各國僑民,一體保護,信教悉許自由,外人得此照會,卻也悅服。第二件是內治,下剪辮令,改拜跪禮,所有從前大人老爺的稱呼,以及山、陝教坊樂籍,與浙紹惰民丐籍及浙、閩棚民,廣東蜒戶等,一體革除,實行共和制度,撤銷階級。至若刑法一端,雖已設司法部,一時未及編製,且因軍務未竣,暫行軍律,由陸軍總長頒布臨時軍律十二條,凡任意擄掠、強姦婦女、焚殺平民,及未奉長官命令,擅封民房財產、硬奪良民財物等五條,最為大罪,犯即槍斃。勒索強買,與私鬥傷人,這二條論情抵罪。還有五條,是私入良民家宅、行竊賭博、縱酒行兇,及各種滋擾情形,均酌量罰辦。此外一切政策,由各部總長頒布意見,逐漸進行。惟教育一項,至應改良,所有大小所堂,改名學校,各種教科書,飭各書局及各校教員,酌量編輯,小學校中准男女同學,期合共和宗旨。其餘各節,亦略有變通,小子也不及細述了。此係民國創造的政治,不能不揭要敘明。
惟是滿清政府,尚兀立北京,直隸、河南,未曾獨立﹔山東舊撫孫寶琦,忽附和民軍,忽服從清室,彷彿有兩張面孔,兩副心腸﹔還有遼東三省,也是首鼠兩端﹔西域的新疆省,及內外蒙古、青海、西藏三部,路途遙遠,聲息未通﹔就是一早光復的山、陝兩省也被清軍襲擊,屢電達南京政府,火速乞援。臨時大總統孫文,及九部閣員,不得不亟籌統一的辦法。
時清議和代表唐紹怡,與民軍代表伍廷芳,已會議了好幾次,伍代表先提出和議大綱,約有四條:一是廢除滿清政府﹔二是建立共和政府﹔三是優給清帝歲俸﹔四是滿人除在新政府效力外,凡年老窮苦的人,均優給贍養。這數條說將出來,與唐代表意不相合。唐代表受著清廷命令,南下議和,就是有志共和,一時也不便推倒滿清,遂與伍代表辯駁數次,仍主張君主立憲。伍代表當然不允,嗣經彼此磋磨,定了一個通融的法兒,擬立時召集國會,將君主民主問題,付諸公決,當由雙方簽字。再議國會辦法,及開會地點,伍主上海,唐主北京﹔伍主每省選派代表三人,唐初意未協,旋亦照允,惟地點尚未議定,電達袁總理定奪。袁總理復電,不特反對上海開會,並云:「各省代表,只有三人,不足取信大眾。唐使不候電商,逕行允協,未免越權,本總理礙難承認」云云。無非為一己計。看官試想!唐使南來,明明是袁總理的全權代表,當兩代表相見時,已經換驗文憑,確有全權字樣。乃因這國會人數,由唐簽定,竟遭袁總理駁斥,還有甚麼全權可言?唐代表即日辭職,由袁總理致電伍廷芳,直接議和。正在辯論的時候,忽聞南京已組織新政府,選孫文為臨時大總統,黎元洪為臨時副總統,不由的驚動了老袁,正副總統,都被他人取去,安得不驚。立即電達南方,詰問伍代表。略云:
國體問題,由國會解決,現正商議正當辦法,自應以全國人民公決之政體為斷。乃聞南京忽已組織新政府,並孫文受任總統之日,宣示驅逐滿清政府,是顯與前議國會解決問題相背,特詰問此次選舉總統,是何用意?設國會議決為君主立憲,該政府暨總統,是否立即取消?務希電復!
伍代表接到此電,亦擬就復稿,拍致袁總理道:
現在民軍,光復十七省,不能無統一之機關,在國民會議未議決以前,民國組織臨時政府,選舉臨時大總統,此是民國內部組織之事,為政治上之通例。若以此相詰,請還問清政府,國民會議未決以前,何以不即行消滅,何以尚派委大小官員?又前與唐使訂定,謂國民會議,取決多數,議決之後,兩方均須依從。來電所詰問者,請還以相詰,設國會議決為共和立憲,清帝是否立即退位?亦希答復為盼!
袁總理瞧這電文,免不得氣憤起來,當下四處拍電,飭新授山西巡撫張錫鑾,速帶三鎮全軍,往攻娘子關,進窺太原﹔故陝督升允,由甘肅募軍,由平涼窺陝西乾州﹔再調河南清軍,西薄陝西潼關﹔皖北清藩倪嗣衝,進駐潁亳﹔南京敗逃的提督張勛,由徐州招集散軍,攻入宿州,隨處牽制民軍,大有以力服人的威勢。暗中卻仍令唐紹怡,寓居滬上,作局外的調停,仍與伍代表密商,不使南北決裂。一面硬逼,一面軟做,老袁確有手段。南京政府,頗有些為難起來,各省代表團,恐臨時政府為和議所誤,行文嚴詰,日促進兵。山西都督閻錫山,又飛書求救,接連是娘子關失守,太原失守,數次警電,絡繹傳來。陝西潼關民軍,始挫終勝,雖幸得擊退清軍,究竟還是危險,也屢電告急,皖、徐一帶,又有不安的消息,於是南京政府,揭示進兵的方法,派鄂、湘民軍,為第一軍,向京漢鐵路前進﹔寧、皖民軍為第二軍,向河南前進,與第一軍約會開封、鄭州間﹔淮陽民軍為第三軍,煙台民軍為第四軍,向山東前進,約會濟南﹔秦皇島合關外各民軍為第五軍,山、陝民軍為第六軍,向北京前進,若第一二三四軍,進行順手,即與第五六軍會合,共搗虜廷。再由臨時大總統孫文,檄告北方將士,其文云:
民國光復,十有七省,義旗雖舉,政體未立,凡對內對外諸問題,舉非有統一之機關,無以達革新之目的,此臨時政府,所以不得不亟為組織者也。文以薄德,謬承公選,效忠服務,義不容辭,用是不揣綿薄,暫就臨時之任,藉維秩序而圖進行,一俟國民會議舉行之後,政體解決,大局略定,敬當遜位,以待賢明。區區此心,天日共鑒。凡我同胞,備聞此言。惟是和平雖有可望,戰局尚未終結,凡我籍隸北軍諸同胞,同是漢族,同為軍人,舉足重輕,動關大局,竊以為有不可不注意者數事,敢就鄙意,為我諸同胞正告之:此次戰事遷延,亦既數月,塗炭之慘,延亙各地,以滿人竊位之私心,開漢族仇殺之慘禍,操戈同室,貽笑外人,我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一﹔古語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是知民心之所趨即國體之所由定也,今禹域三分光復逾二,雖有孫、吳之智,賁、育之勇,亦詎能為滿廷挽既倒之狂瀾乎?我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二﹔民國新成,時方多事,執干戈以衛社稷,正有志者建功樹業之時,我同胞如不明燭幾先,即時反正,他日者,大功既定,效用無門,豈不可惜?我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三。要之義師之起,應天順人,掃專制之餘威,登國民於衽席,此功此責,乃文與諸同胞共之者也。如其洞觀大勢,消釋嫌疑,同舉義旗,言歸於好,行見南北無衝突之憂,國民蒙共和之福﹔國基一定,選賢任能,一秉至公,南北軍人,同為民國干城,決無歧視。我諸同胞當審斯義,早定方針,無再觀望,以貽後日之悔,敢布腹心,惟圖利之!
為這一篇宣告書,北方將士,亦蠢蠢欲動,南方各省都督,更躍躍欲戰,軍書旁午,戰電紛馳,北伐北伐的聲音,喧騰大陸,且把袁世凱罵得一文不值,不是說他滿奴,就是詈他漢賊﹔肄業學校的學生,也情願拋書輟學,倡合一個北伐團﹔醉心文明的女子,又情願浣粉洗脂,組成一黨北伐隊﹔還有學生衛兵,女子精武軍,及男女赤十字會,名目繁多,數不勝數。就是梨園名角,楚館歌娼,也想卸下這優孟衣冠,跳脫那平康賤裡,投入甚麼北伐團、北伐隊,去當一會北伐英雄、北伐英雌。端的是乘盾為榮,執桴而起,班超投筆,大丈夫安用毛锥?木蘭從征,新國民休輕巾幗。彷彿一個大舞台。似乎直搗黃龍,指顧間事。各國僑商,見時勢危迫,恐礙商務,大眾聯名發電,直致清廷,要求他早改國體,安定大局。偏清親貴載濤、載洵、載澤、溥偉、善耆,與良弼、鐵良等,結成一個宗社黨,極端反對民軍,一意主戰,且有寧贈友邦,不給漢人的呆話。宗社黨自此出現。當下開了幾次會議,把變更國體的問題,誓不願行,任他如何請求,如何決裂,只有背城借一,與國存亡。恐怕是大言不怍。良弼尤為激烈,力請隆裕太后,易和為戰,並斥袁總理負國不忠,立應罷斥。隆裕後躊躇未決,袁總理已得著信息,即奏請辭職退居。復旨尚未下來,甘肅、新疆,已遞到警報,甘肅總督長庚,新疆將軍志銳,均被革命軍殺死,接連是蒙古活佛、西藏喇嘛,也宣佈獨立,把清廷簡放的駐守大臣,一律驅逐出境。看官!你想隆裕太后,生平雖幾經患難,要沒有這般危急,當此一夕數驚,哪得不令她嚇煞?左思右想,無可奈何,只好去請老慶商量。老慶心目中,只有一個袁世凱,仍是堅持原議,並把曾國藩封侯故事,引述一番。世凱是姓袁,並不姓曾。隆裕後以滿清宗室,總要算老慶閱歷最深,比不得一班粗莽少年,空說大話,毫無實用。少年原不足恃,老朽亦屬無用。當下令老慶往留老袁,且封袁一等侯爵。袁總理不願就封,並整頓行裝,似乎要歸去的模樣,急得老慶苦口挽留,才得他勉強應允,惟侯爵決不肯受。想做總統,想做皇帝,豈侯爵所能羈留?俟老慶別後,沉吟了好半晌,乃自擬密電,飛寄唐紹怡,唐接電後,往謁伍代表,談及老袁密電中事。伍代表復轉電孫總統,孫總統微微一笑,遂命秘書擬好電文,即致袁總理道:
北京袁總理鑒:文前日抵滬,諸同志屬組臨時政府,文義不容辭,只得暫時擔任。公方以旋乾轉坤自任,即知億兆屬望,惟目前地位,尚不能不引嫌自避,故文暫時承乏,而虛位以待之心,終可大白於將來。望早定大計,以慰四萬萬人之渴望。
原來袁總理的密電中,是要孫中山讓位與他,他才肯贊成共和,推翻清室,做一出民國開幕的新戲。孫中山顧全大局,竟坦白無私,甘心讓位。於是這位袁總理,遂放膽做去,演出許多把戲來。曾記得古詩一首,很好移贈老袁,詩句便是: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
若是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
畢竟袁總理如何處置,且待下回表明。
南北議和,而孫中山航海來華,即組織臨時政府,似乎行之太急,然非有此倉猝之組織,則選議員、開國會,待諸何時?延長一日,則中國即不安一日,且若國會果成,南北必大肆運動,不免有道旁築室之嫌,此組織南京政府,不可謂非南方黨人之捷足也。唐代表議和被斥,即行辭職,看似袁、唐暗中衝突,實仍一致進行。袁總理心中,本挾一惟我獨尊之見,意欲借共和捷徑,為皇帝之過渡,既避篡逆之惡名,復得中外之美譽,種種作用,無非期達目的,唐代表輩,實為所利用耳。北伐一段,寫得如火如荼,初不值老袁一哂。孫中山之甘心讓位,亦知南北之未必相敵,經著書人一一敘來,不但事實了然,即如各人心理,亦躍然紙上。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4 15:42:10
第五回 彭家珍狙擊宗社黨 段祺瑞倡率請願團
卻說臨時大總統孫文,致電袁世凱,有虛位以待等語。袁總理才放下了心,只表面上不便遽認,當復致一電道:
孫逸仙君鑒:電悉。君主共和問題,現方付國民公決,無從預揣。臨時政府之說,未敢預聞。謬承獎誘,愧不克當。惟希諒鑒為幸!
這電文到了南京,孫總統又有復電云:
電悉。文不忍南北戰爭,生靈塗炭,故於議和之舉,並不反對。雖君主民主,不待再計,而君之苦心,自有人諒之。倘由君之力,不勞戰爭,達國民之志願,保民族之調和,清室亦得安樂,一舉數善,推功讓能,自有公論。文承各省推舉,誓詞俱在,區區此心,天日鑒之。若以文為誘致之意,則誤會矣。
袁總理既得此電,料知孫文決意讓位,並非虛言,遂至慶親王私邸,密商多時。略謂:「全國大勢,傾向共和,民軍勢力,日甚一日,又值孫文來滬,挈帶巨資,並偕同西洋水陸兵官數十員,聲勢越盛。現在南京政府,已經組織完備,連外人統已贊成。多半是烏有情事,老袁豈真相信?無非是恫嚇老慶。試思戰禍再延,度支如何?軍械如何?統是沒有把握。前數日議借外款,外人又無一答應,倘或兵臨城下,君位貴族,也怕不能保全,徒鬧得落花流水,不可收拾。若果到了這個地步,上如何對皇太后?下如何對國民?這正是沒法可施哩。」老慶聞到此言,也是皺眉搓手,毫無主意﹔隨後又問到救命的方法。袁總理即提出「優待皇室」四字,謂:「皇太后果俯順輿情,許改國體,那革命軍也有天良,豈竟不知感激?就是百世以後,也說皇太后皇上為國為民,不私天下。似王爺等贊成讓德,當亦傳頌古今,還希王爺明鑒,特達官廷。」前恫嚇,後趨承,老慶輩安得不入彀中?老慶躊躇一會,方道:「事已至此,也沒有別的法子,且待我去奏聞太后,再行定奪。」袁總理乃告別出邸。
過了一日,即由隆裕太后宣召袁總理入朝。袁總理奉命即往,謁見太后,仍把變更國體的好處,說了一番,太后淚落不止。袁總理帶嚇帶勸,絮奏了好多時,最後聞得太后嗚咽道:「我母子二人,懸諸卿手,卿須好好辦理,總教我母子得全,皇族無恙,我也不能顧及列祖列宗了。」悽慘語,不忍卒讀。袁總理乃退了出來,時已晌午,乘輿出東華門,衛隊前擁後護,警備甚嚴﹔兩旁站著兵警,持槍鵠立,一些兒不敢出聲。至行到丁字街地方,忽從路旁茶樓上面,拋下一物,約離袁總理乘車數尺,一聲爆響,火星直迸,晦氣了一個衛隊長,一個巡警,兩匹坐馬,轟斃地上。還有兵士十二人,行路三人,也觸著煙燄,幾乎死去。無妄之災。袁總理的馬車,幸尚不損分毫,他坐在馬車上面,雖亦覺得驚駭,面目上卻很鎮靜,只喝令快拿匪徒。衛隊不敢少慢,即似狼似虎的,跑入茶樓,當場拿往三人,移交軍警衙門,即日審訊,一叫楊禹昌,一叫張先培,一叫黃之萌,直供是拋擲炸彈,要擊死袁總理。待問他何人主使,他卻不發一語,隨即正法了案。閱者細思此三人,果屬何黨?或謂由宗社黨主使,或謂由革命黨主使。迄今尚屬存疑。
袁總理始終不撓,遂擬定優待皇室等條件,一份內呈,一份外達。隆裕太后再開皇族會議,老慶等已無異辭。獨良弼憤憤不從,定要主戰。那時袁總理得了此信,頗費躊躇,暗忖了半天,不由的自慰道:「如此如此,管教他死心塌地。」遂暗暗的設法佈置,內外兼施。過了數天,忽由民政大臣趙秉鈞,趨入通報道:「軍咨使良弼,已被人擊傷了。」袁總理道:「已死麼?」開口即問他死否,其情可見。秉鈞道:「現尚未死,聞已轟去一足,料也性命難保了。」袁總理又道:「敢是革命黨所為麼?」秉鈞道:「大約總是他們黨人。」袁又問曾否捉住?秉鈞又道:「良弼未死,拋擲炸彈的人,卻已死了。」袁總理歎道:「暗殺黨煞是厲害,但良弼頑固異常,若非被人擊死,事體也終辦不了。」言下明明有喜慰意。秉鈞道:「此人一死,國體好共和了。」袁總理又道:「你道中國的國體,究竟是專制的好,共和的好?」秉鈞道:「中國人民,只配專制,但目下情勢,不得不改從共和,若仍用專制政體,必須仍然君主。清帝退位,何人承接?就是有承接的人也離不了莽、操的名目。依愚見想來,只好順水推舟,到後再說。」袁總理不禁點首,又與秉鈞略談數語,彼此握手告別。趙秉鈞系袁氏心腹,故特從此處插入。
看官!你道這清宗室良弼,究係為何人所擊?相傳是民黨彭家珍。家珍四川人,曾在本省武備學堂畢業,轉學東洋,歸充四川、雲南、奉天各省軍官,久已有志革命,至武昌起義,他復奔走南北,鼓吹軍士。既而潛入京師,賃居內城,購藥自制炸彈,為暗殺計。適良弼統領禁衛軍,銳意主戰,乃決計往擊良弼。自寫絕命書一函,留存案上,然後改服新軍標統衣飾,徐步出門,遙看天色將晚,逕往投金台旅館,佯稱自奉天進京,有要公進內城,命速代僱馬車,赴良弼家,投刺求見。閽人見名刺上面,寫著「崇恭」兩字,旁注「奉天標統」四字,當將名刺收下,只復稱:「大人方入宮議事,俟明晨來見便了。」家珍道:「我有要事,不能少待,奈何?」一面說著,一面見閽人不去理倸,復躍上馬車,至東華門外靜待。約過半小時,見良弼乘車出來,兩旁護著衛隊,無從下手,乃讓良弼車先行,自驅車緊隨後面,直至良弼門首,見弼已下車,慌忙躍下,取出「崇恭」名片搶步求見。良弼詫異道:「什麼要公,夤夜到此?明日敘談罷。」說時遲,那時快,良弼正要進門,猛聽得一聲怪響,不禁卻顧,可巧彈落腳旁,把左足轟得烏焦巴弓,呼痛未終,已是暈倒。只有這些本領,何苦硬要主戰。衛士方擬搶護,又是豁喇一聲,這彈被石反激,轉向後炸,火光亂迸,轟倒衛士數名,連家珍也不及逃避,霎時殞命。良弼得救始醒,奈足上流血不止,急延西醫施救,用刀斷足,血益狂湧,翌日亦死。死後無嗣,惟遺女子三人。且家乏遺貲,蕭條得很。度支部雖奉旨優恤,賻金尚未頒發,清帝即已退位,案成懸宕,良女未得分文,後由故太守廉泉夫人吳芝瑛,為良女慰男請恤。呈詞中哀楚異常,才博得數金贍養。良弼雖反抗共和,然究是清室忠臣,且廉潔可敬,故特筆表明。這且擱下不提。
且說良弼被炸,滿廷親貴,聞風膽落,躲的躲,逃的逃,多半走離北京,至天津、青島、大連灣,托庇外人租界,苟延生命﹔所有家資,統儲存外國銀行,經有心人確實調查,總數得四千萬左右。不肯餉軍,專務私蓄,彷彿明亡時形狀。大家逍遙海上,單剩了一個隆裕太后,及七歲的小皇帝,居住深宮,危急萬狀。小皇帝終日嬉戲,尚沒有甚麼憂愁。獨隆裕後日夕焦煩,再召皇族會議,竟不見有人到來。接連又來了一道催命符,由內閣呈入,慌忙一瞧,但見紙上寫著:
內閣軍咨陸軍並各王大臣鈞鑒:為痛陳利害,懇請立定共和政體,以鞏皇位而奠大局,謹請代奏事。竊維停戰以來,議和兩月,傳聞官廷俯鑒輿情,已定議立改共和政體,其皇室尊榮及滿、蒙、回、藏生計權限各條件,曰大清皇帝永傳不廢﹔曰優定大清皇帝歲俸,不得少於四百萬兩﹔曰籌定八旗生計,蠲除滿、蒙、回、藏一切限制﹔曰滿、蒙、回、藏,與漢人一律平等﹔曰王公世爵,概仍其舊﹔曰保護一切私產,民軍代表伍廷芳承認,列於正式公文,交萬國平和會立案云云。電馳報紙,海宇聞風,率土臣民,罔不額手稱慶,以為事機至順,皇位從此永保,結果之良,軼越古今,真國家無疆之休也。想望懿旨,不遑朝夜,乃聞為輔國公載澤,恭親王溥偉等,一二親貴所尼,事遂中沮,政體仍待國會公決,祺瑞自應力修戰備,靜候新政之成。惟念事變以來,累次懿旨,莫不軫念民依,惟國利民福是求,惟涂炭生靈是懼﹔既頒十九信條,誓之太廟,又允召集國會,政體付之公決﹔又見民為國本,宮廷洞鑒,具征民視民聽之所在,決不難降心相從。茲既一再停戰,民軍仍堅持不下,恐決難待國會之集,姑無論牽延數月,有兵溃民亂、盜賊蠭起之憂,寰宇糜爛,必無完土。瓜分慘禍,迫在目前。即此停戰兩月間,民軍籌餉增兵,佈滿各境,我軍皆無後援,力太單弱,加以兼顧數路,勢益孤危。彼則到處勾結土匪,勒捐助餉,四出煽擾,散佈誘惑。且於山東之煙台,安徽之潁、壽境界,江北之徐州以南,河南之光山、商城、固始,湖北之宜城、襄、樊、棗陽等處,均已分兵前逼。而我皆困守一隅,寸籌莫展,彼進一步,則我之東皖、豫即不自保。雖祺瑞等公貞自勵,死生敢保無他,而餉源告匱,兵氣動搖,大勢所趨,將心不固,一旦決裂,何所恃以為戰?深恐喪師之後,宗社隨傾,彼時皇室尊榮,宗藩生計,必均難求滿志。即擬南北分立,勉強支持,而以人心論,則西北騷動,形既內溃﹔以地理論,則江海盡失,勢成坐亡。祺瑞等治軍無狀,一死何惜,特捐軀自效,徒殉愚忠,而君國永淪,追悔何及?甚非所以報知遇之恩也。況召集國會之後,所公決者尚不知為何項政體?而默察人心趨向,恐仍不免出於共和之一途,彼時萬難反汗,是徒以數月水火之患,貽害民生,何如預行裁定,示天下以至公?使食毛踐土之倫,歌舞聖明,零涕感激,咸謂唐虞至治,今古同揆,不亦偉哉!祺瑞受國厚恩,何敢不以大局為念?故敢比較利害,冒死陳言,懇請涣汗大號,明降諭旨,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體,以現在內閣及國務大臣等,暫時代表政府,擔任條約國債及交涉未完各事項,再行召集國會,組織共和政府,俾中外人民,咸與維新,以期妥奠群生,速復地方秩序,然後振刷民氣,力圖自強,中國前途,實維幸甚,不勝激切待命之至,謹請代奏!
隆裕太后一氣覽畢,已不知落了多少珠淚,及看到後面署名,第一個便是第一軍總統官段祺瑞,隨後依次署列,乃是尚書銜古北口提督毅軍總統薑桂題,護理兩江提督張勛,察哈爾都統陸軍統制官何宗蓮,副都統段芝貴,河南布政使幫辦軍務倪嗣衝,陸軍統制王占元、曹錕、陳光遠、吳鼎元、李純、潘矩楹、孟恩遠,河北鎮總兵馬金敘,南陽鎮總兵謝寶勝,第二軍總參議官靳雲鵬、吳光新、曾毓雋、陶雲鶴,總參謀官徐樹錚,炮台協領官蔣廷梓,陸軍統領官朱泮藻、王金鏡、鮑貴卿、盧永祥、陳文運、李厚基、何豐林、張樹元、馬繼增、周符麟、蕭廣傳、聶汝清、張錫元,營務處張士鈺、袁乃寬,巡防統領王汝賢、洪自成、高文貴、劉金標、趙倜、仇俊愷、周德啟、劉洪順、柴得貴,陸軍統帶官施從濱、蕭安國一古腦兒有四五十人。到了結末幾個姓名,已被淚珠兒濕透,連筆跡都模糊起來。隆裕後約略看畢,便把這來折擲在案上,竟返入寢宮,痛聲大哭。一班宮娥侍女,都為慘然。又經窗外的朔風,獵獵狂號,差不多為清室將亡,呈一慘狀。帝王末路,歷代皆然,如清室之亡,尚是一個好局面。自是隆裕太后憂鬱成疾,食不甘,寢不安,鎮日裡以淚洗面,把改革國體問題,無心提起。一夕,正假寐幾上,忽由太保世續,踉蹌趨入,報稱:「太后,不好了,段祺瑞等要進京來了。」隆裕太后不覺驚醒,忙問道:「段祺瑞麼?他來京何事?」世續道:「他有一本奏折,請太后明鑒。」隆裕後未曾瞧著,眼眶中已含了多少淚兒,及瞧完來奏,險些兒暈厥過去。看官!你道他是什麼奏辭?待小子錄述出來,奏云:
共和國體,原以致君於堯、舜,拯民於水火,乃因二三王公,迭次阻撓,以至恩旨不頒,萬民受困。現在全局危迫,四面楚歌,潁州則淪陷於革軍,徐州則小勝而大敗,革艦由奉天中立地登岸,日人則許之,登州、黃縣獨立之影響,蔓延於全魯,而且京、津兩地,暗殺之黨林立,稍疏防範,禍變即生。是陷九廟兩宮於危險之地,此皆二三王公之咎也。三年以來,皇族之敗壞大局,罪難發數,事至今日,乃並皇太后皇上欲求一安富尊榮之典,四萬萬人欲求一生活之路,而不見允,祖宗有知,能不恫乎?蓋國體一日不決,則百姓之困兵燹凍餓,死於非命者,日何啻數萬。瑞等不忍宇內有此敗類也,豈敢坐視乘輿之危而不救乎?謹率全軍將士入京,與王公痛陳利害,祖宗神明,實式憑之。揮淚登車,昧死上達。
請代奏!
最後署名,除段祺瑞外,無非是王占元、何豐林、李純、王金鏡、鮑貴卿、李厚基、馬繼增、周符麟等一班人物,隆裕後也不及細閱,只覺身子寒戰起來,昏昏沈沈,過了半晌,方對世續道:「這,怎麼好?怎麼好?」世續支吾道:「國勢如此,人心如此,看來非改革政體,不能解決了。」隆裕後道:「古語說得好,『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不料我國家費了若干金銀,養了這班虎狼似的人物,偏來反噬,你想可痛不可痛呢?」並非將士之過,隆裕後也未免誣人。世續道:「太后須保重玉體,勿過傷心!」隆裕後流淚道:「我悔不隨先帝早死,免遭這般慘局。」說至此,又把銀牙一咬,便道:「罷,罷!你去宣召袁世凱進來。」世續奉命去訖,約半日,即見心廣體胖的袁總理,隨世續入宮。心廣體胖四字,形容得妙。這一來有分教:
一代皇圖成過去,萬年創局見今朝。
欲知袁總理入宮後事,且看下回再表。
統觀本回各情事,無一非袁世凱所為,袁世凱之被炸,當時群料為良弼所使,吾謂實袁氏自使之耳。良弼之被炸,則謂由民黨彭家珍,吾謂亦袁氏實使之。不然,何以袁氏遇炸而不死,良弼一炸而即死乎?或謂楊禹昌、黃之萌、張先培三人被逮以後,並未供言袁氏指使,豈死在目前,尚無實供求生之理?不知此正見袁氏之手段。袁氏後日,殺人多矣,即受袁氏之指使,而被人殺者亦多矣。問誰曾實供袁氏乎?聞袁氏平生舉動,得達目的,不靳金錢,然則買人生命,以金為鵠,貪夫殉財,何所憚而不為也?若段祺瑞之領銜請願,不待究詰,已共知為受命老袁,書中內外兼施四字,已將全情表明,寡言勝於多言,益令人玩味無窮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4 15:42:32
第六回 許優待全院集議 允退位民國造成
卻說清太保世續,召袁總理世凱入宮,當由隆裕後問及優待條件,曾否寄往南方?袁總理答云:「未曾。」明明是欺弄孤兒寡婦,安有外人盡知,尚說未曾寄往耶?隆裕後淒然道:「這個局面,看來是難免了,煩你寄去交議罷。」袁總理道:「事關重大,且再商諸近支王公,再行定奪。」何必做作。隆裕後道:「近支王公,多半遠揚,還有甚麼可議?」說罷,掩面悲啼,袁總理也顧不得甚麼,竟大踏步出宮,電致南方伍代表去了。已達目的,樂得趾高氣揚。
是時南京各省代表團,已依臨時政府組織大綱,召集參議員,於民國元年正月廿八日開參議院正式成立大會。開會前一日,適有數大問題發生,足為中華民國前途之障力。先是各省代表集會漢口,已有未曾獨立的省分,如直隸、奉天等代表,有無表決權,應付討論。卒因群議紛紜,倉卒不及表決,所以組織臨時政府,選舉正副總統,無論該省是否獨立,既稱代表,皆得投票,初無歧視,及參議院將要開會,議員中有提出原議,略言:「直隸、奉天等議員,不得有表決權。」直隸議員谷鍾秀,奉天議員吳景濂等,抗論不服,相繼辭職,旋經各省議員調停,方彼此一律,權限從同。南北議和,已將就緒,不日即可統一,還要彼此齟齬,自生惡感,真正令人不解。次日開會,各省議員,聯襼偕來,雖未滿額,已過半數,臨時大總統孫文,亦曾蒞會,國旗招颭,軍樂悠揚,大眾歡欣鼓舞,儼然有一種共和的氣象。嗣是逐日會議,倏逾兼旬,忽聞新政府未經院議,擅將漢冶萍煤礦公司,抵質借款,全院議員大嘩,嚴辭責問。原來臨時政府成立,命將各省賦稅暫行豁免,一些兒沒有進款,那出款卻格外浩繁。陸軍財政兩部,擬發軍需八釐公債票,經參議院通過施行,未見成效。嗣商諸大公司內管理人,暫借國民名義,將私產抵押外國款項,轉貸政府,於是蘇路公司,及招商局,先後抵質,為短期借款的抵押品。參議院也無異議,惟新政府尚嫌未足,復將漢冶萍煤礦公司,抵借日本款五百萬圓,這漢冶萍公司的資本,是清郵傳部大臣盛宣懷,要占大半,盛氏以鐵路國有政策,激起民變,致興革命軍,詳見《清史演義》。清廷已將他罷職,民軍又擬將他資產籍沒,急得老盛沒法,竟去投效日本,願與日人合辦,想仗這日本商標,保護私產,復討好臨時政府,願將該公司抵款五百萬圓,救濟新政府的眉急。陸軍總長黃興,以軍餉急需,不暇交參議院公決,只與臨時大總統孫文商妥,逕由大總統及陸軍總長秘密簽字,連財政總長陳錦濤,也未得與聞。此舉未免違法。後被參議院察悉,立刻咨照政府,詰他:「抵押借債,何故不付參議院議決,擅自簽字」等語。政府答稱:「由私人押借,與國家無涉。且款項亦未繳齊。」潦潦草草的說了數語,參議院議員,競責政府遁辭,愈覺不平,再請政府切實答復。政府復答稱:「漢冶萍公司,係由私人資格,與日本商訂合辦,尚赤通過股東會,先由該公司借日款五百萬圓,轉借與臨時政府,請求批准。現只交到二百萬圓,本總統正恐外人合股,不無流弊,正擬取消這事,所以未經交議」等因。湖北參議員劉成禺、張伯烈、時功玖等,攘臂起詬,極言政府擅斷擅行,憤極辭職,立回湖北原籍,運動本省臨時省議會,另行組織臨時國會,與南京臨時參議院抗衡。臨時參議院成立,未及一月,即成決裂,此即中華民國不祥之兆。政府乃將漢冶萍公司罷押。臨時參議院亦駁斥湖北省議會,為法外舉動,當然無效。特舉此數事,見得中國共和之難成。正在喧鬧的時候,伍代表已交到優待清室等件,立待議妥,大眾乃將餘事擱起,專心致志的公議要項。但見第一行寫著道:
(甲)關於大清皇帝優禮之條件。
大眾瞧這十餘字,各嘩聲道:「清帝退位,清室已亡,還有什麼大不大。說得有理。就是優禮的禮字,亦屬不合。」一議員道:「竟改作『清帝退位後優待之條件』便好了。」又有一議員道:「退字不如遜字,俾他留點面目,何如?」當下大眾贊成,遂由主稿員另紙寫出,系(甲)關於清帝遜位後優待之條件,寫畢,再將原稿看了下去,系是:
第一款,大清皇帝尊號,相承不替,國民對於大清皇帝,各致其尊崇之敬禮,與各國君主相等。
大眾復道:「不妥不妥。清帝已經退位,我輩國民,還要去尊崇他做甚麼?」乃經大眾悉心參酌,改為:「清帝遜位之後,尊號仍存不廢,以待外國君主之禮相待。」再看第二款云:
第二款,大清皇帝歲用,每歲至少不得短於四百萬兩,永不得減額。如有特別大典,經費由民國擔任。
大眾磋議,改四百萬兩為四百萬元,特別大典二語刪去,乃復由主稿員寫下道:「清帝遜位之後,每歲用四百萬元,由中華民國給付。」再看第三款列著:
第三款,大內宮殿或頤和園,由大清皇帝隨意居住,宮內侍衛護軍官兵,照常留用。
大眾又道:「清帝既已退位,大內宮殿,不應久居。」一議員應聲道:「何不叫他還居頤和園?」旁又有一議員道:「頤和園規模弘敞,殿閣巍峨,令他居住,還是便宜了他。」連頤和園都不肯與居,清室末路,也屬可憐。大眾道:「既議優待,就留些餘地便是。」乃改為:「清寬遜位之後,暫居宮禁,日後移居頤和園,侍衛照常留用。」至第四款是:
第四款,宗廟陵寢,永遠奉祀,由民國妥慎保護,負其責任,並設守衛官兵,如遇大清皇帝恭謁陵寢,沿途所需費用,由民國擔任。
大眾道:「清帝謁陵的費用,如何要民國擔任?倘他借謁陵為名,日日嬉游,我民國當得起這許多供奉嗎?此款前半截尚可通融,下三語盡可刪卻。」乃改定:「清室遜位後,其宗廟陵寢,由民國妥慎保護。」復看第五款云:
第五款,德宗崇陵未完工程,如制敬謹妥修,其奉安典禮,仍如舊制,所有經費,均由民國擔任。
這一款卻沒人反對,只酌改數字,作為:「清德宗崇陵未完工程,如制妥修。其奉安典禮,仍如舊制,所有實用經費,均由中華民國支出。」至第六款云:
第六款,宮內所用各項執事人員,均由大清皇帝留用。
大眾道:「清宮舊用閹人,我民國尊重民權,當然不准有這腐豎,須要載明方好。」即改為:「宮內所用各項執事人員,得照常留用,惟以後不得再招閹人。」再看下去:
第七款,凡屬大清皇帝原有之私產,特別保護。此款也沒甚異議,不過竄易字句,變為:「清帝遜位之後,其原有私產,由中華民國特別保護。」及看到第八款,沒有一人贊成,議決作廢。看官!你道原稿第八款,是寫著什麼?乃是:
第八款,大清皇帝有大典禮,國民得以稱慶。
依情理上論來,清帝已經退位,中國人民,不服清帝管轄,所有清室典禮,與國民何涉?應該將此款刪去。到了第九款,大眾又抗論起來,但見原稿上寫著:
第九款,禁衛軍名額俸餉,仍如其舊。
原來禁衛軍是保護清宮,因有此制。清帝退位後,須移居頤和園,禁衛軍理應裁去。但從前這班軍人,靠著軍餉過活,此時遽議裁汰,恐他游騎無歸,轉成寇盜。當經各議員裁酌,改為:「原有之禁衛軍,歸中華民國陸軍部編製,其額數俸餉,仍如其舊。」統計甲種九款,改為八款,下文是:
(乙)關於皇族待遇之條件。
第一款,王公世爵,概仍其舊,並得傳襲。其襲封時,仍用大清皇帝冊寶,凡大清皇帝贈封爵位,亦用大清皇帝冊寶。
大眾議決,皇族的皇字,改作「清」字。條文中只用首二語,以下盡行刪去。第二款云:
第二款,皇族對於國家之公權,與國民同等。
這條經大眾增改,定為:「清皇族對於中華民國國家之公權及其私權,與國民同等。」再看下文第三四款。
第三款,皇族私產,一體保護。
第四款,皇族免兵役之義務。
這兩條不加刪改,惟於皇族上各加一「清」字。統計乙種共四款,下文為丙種條件,共計七款,原文云:
(丙)關於滿、蒙、回、藏各族待遇之條件。
(一)與漢人平等﹔(二)保護其原有之私產﹔(三)王公世襲,概存其舊﹔(四)王公中有生計過艱者,應設法撥給官產,作為世業,以資補助﹔(五)先籌八旗生計,於未籌定之前,八旗官兵俸餉,仍舊支放﹔(六)從前營業居住等限制,一律蠲除,各州縣聽其自由入籍﹔(七)滿、蒙、回、藏原有之宗教,聽其信仰自由。
七款均不必更改,但就第四款中刪一「應」字,第五款中,改「官兵」為「官弁」。條件已終,全體議決,再由主稿員依次謄正。惟末文尚有結尾數語,又由各議員修正通過,原文為:「以上條件,列於正式公文,照會各國,或電達駐荷華使,知會海牙萬國平和會存案。」改正為:「以上條件,除丙款各條另行宣佈外,餘均列於正式公文,由中華民國政府,照會各國駐北京公使。」全文俱已繕清,即咨照臨時政府,轉交伍代表電達北京。袁總理瞧閱一周,便呈入隆裕太后。隆裕後又召見各近支王公及各國務大臣,咨詢優待條件事宜。應召的人,很是寥寥,惟醇王載灃等到來。會議多時,或謂:「皇室經費,必須四百萬兩,分文不能短少。」這是奪利。或謂:「皇帝尊號相承不替數字,定須增入。」這是爭名。或謂:「各種條件,統應增損。」惱動了隆裕太后,不覺唏噓道:「大事已去,只爭了一些小節,亦屬無益。咳!我列祖列宗創造經營,得了中國一統江山,煞是艱苦,不意傳到我輩子孫,無材無力,輕輕的讓與別人,教我如何對得住先人呢?」說畢,哽咽不已,載灃等亦愧悔交集,各帶慘容。始終以一哭了之。隆裕後又道:「慶親王到哪裡去了?為何此時尚不見來?」正憶念間,忽見老慶傴僂趨入,臉上尚帶煙容。想是大吸阿芙蓉膏,因此來遲。當由隆裕後與他商議,老慶細閱優待條件,亦沒甚異議,不過於相承不替一語,亦主張加入。隆裕後乃轉囑袁總理,令他致電南京政府,爭此四字。怎奈南方回電,堅不承認。袁總理入宮面復,請太后自行定奪。隆裕後道:「為這四字,決裂和議,倘或宗廟震驚,生靈塗炭,不更令我增罪嗎?依他便了。」這卻是仁人之言。袁總理道:「且再與近支王公熟商。」隆裕後不待說畢,便道:「他們多半不在京師,就是留著,也是不中用的人物,你不妨作主辦理,日後必無異言。」袁總理唯唯退出,即欲擬旨,只因遜位的「遜」字,有礙清帝體面,且會議時候,皇族中亦有異論,乃酌改一「辭」字,與南方電議允洽,敦請老袁出山,總算爭得此一字。便草定懿旨三道,呈入宮中,請隆裕太后及宣統帝蓋用御寶。宣統帝不識不知,當然由太后作主,含淚鈐印,統共蓋訖,就於清宣統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華民國元年二月十二日,頒布天下。諭云:
朕欽奉隆裕太后懿旨,前因民軍起事,各省響應,九夏沸騰,生靈塗炭,特命袁世凱遣員,與民軍代表,討論大局,議開國會,公決政體。兩月以來,尚無確當辦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輟於途,士露於野,徒以國體一日不決,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國人民心理,多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議於前,北方各將,亦主張於後,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以一姓之尊榮,拂兆民之好惡,是用外觀大勢,內審輿情,特率皇帝將統治權歸諸全國,定為共和立憲國體,近慰海內厭亂望治之心,遠協古聖天下為公之義。袁世凱前經資政院選舉,為總理大臣,當茲新舊代謝之際,宜有南北統一之方,即由袁世凱組織臨時政府,與民軍協商統一辦法,總期人民安堵,海內■安,仍合漢、滿、蒙、回、藏五族完全領土,為一大中華民國,予與皇帝得以退處寬閒,優游歲月,長受國民之優禮,親見郅治之告成,豈不懿歟?欽此!
還有兩道諭旨,一道是頒布優待條件,一道是飭文武官吏,各循職守,毋生異論。是日北京遍懸五色旗,民國南北統一,二百六十八年的清室,已成過去的歷史。臨時大總統孫文,復提出最後的協議五條,交伍代表轉達北京,條款列著:
(一)清帝退位,由袁同時咨照駐京各國公使,請轉知民國政府,現在清帝已經退位,或轉飭旅滬領事轉達亦可。
(二)同時袁須宣佈政見,絕對贊同共和主義。
(三)文接到外交團或領事團通知清帝佈告後,即行辭職。
(四)由參議院舉袁為臨時總統。
(五)袁被舉為臨時總統後,誓守參議院所定之憲法,乃能授受事權。
伍代表即日發電,由袁世凱接著,已是滿意,自然沒有意外的爭執了。小子有詩詠道:
帝運告終清祚覆,中華一統共和成。
如何尚逐中原鹿,攫得全權始撤兵?
欲知老袁答復的電文,且從下回接閱。
此回為化板為活文字,優待清室等條件,已見《清史演義》,而此書亦萬不能不錄。經作者一番熔化,覺得各條文字,煞費磋磨﹔且於清室提出原稿,亦曾載及,愈見當時改正,不可謂非參議員之功。至敘及臨時政府,與參議院之關係,是為南京組織政府三月內之舉動,亦可留作一段話柄,固非漫無抉擇,隨筆鋪敘已也。後文述及隆裕後蓋印,以及孫總統提出協議,無非為老袁屬筆,總結一詩,具見大意。皮裡陽秋,可於此書證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4 15:42:55
第七回 請瓜代再開選舉會 迓專使特辟正陽門
卻說清內閣總理袁世凱,已奉隆裕太后懿旨,令他組織臨時政府。上加清內閣總理五字,義微而顯。後由南京臨時總統孫文,交伍代表電達老袁,老袁心滿意足,即日復電云:
南京孫大總統黎副總統各部總長參議院同鑒:共和為最良國體,世界所公認,今由帝政一躍而躋及之,實諸公累年之心血,亦民國無窮之幸福。大清皇帝既明詔辭位,業經世凱署名,則宣佈之日,為帝政之終局,即民國之始基,從此努力進行,務令達到圓滿地位,永不使君主政體,再行於中國。大眾聽著。現在統一組織,至重且繁,世凱極願南行,暢聆大教,共謀進行之法。只因北方秩序,不易維持,軍旅如林,須加部署,而東北人心,未盡一致,稍有動搖,牽涉全國。諸君皆洞鑒時局,必能諒此苦衷。至共和建設重要問題,諸君研究有素,成竹在胸,應如何協商統一組織之法,尚希迅速見教!
臨時總統孫文,既接此電,當向參議院提出辭職書,其文云: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孫咨:前後和議情形,前已咨交貴院在案,昨日伍代表得北京電云云,又接北京電云云。兩電見前,均從略。本總統以為我國民之志,在建設共和,傾覆專制,義師大起,全國景從。清帝鑒於大勢,知保全君位,必然無效,遂有退位之議。今既宣佈退位,贊成共和,承認中華民國,從此帝制永不留存於中國之內,民國目的,亦已達到。當締造民國之始,本總統被選為公僕,宣佈誓書,以傾復專制鞏固民國圖謀幸福為任。誓至專制政府既倒,國內無變亂,國民卓立於世界,為列邦公認,本總統即行辭職。現在清帝退位,專制已除,南北一心,更無變亂,民國為各國承認,旦夕可期。本總統當踐誓言,辭職引退,為此咨告貴院,應代表國民之公意,速舉賢能,來南京接事,以便解職。附辦法條件如下。
臨時政府地點,設於南京,為各省代表所議定,不能更改。辭職後,俟參議院舉定新總統,親到南京受任之時,大總統及國務各員,乃行解職。臨時政府約法,為參議院所制定,新總統必須遵守頒布之一切法律章程。
此咨。
又有薦賢自代咨文,詞云:
今日本總統提出辭表,要求改選賢能。選舉之事,原國民公權,本總統原無容喙之地。惟前使伍代表電北京,有約以清帝實行退位,袁世凱君宣佈政見,贊成共和,即當提議推讓。想貴院亦表同情。此次清帝遜位,南北統一,袁君之力實多,其發表政見,更為絕對贊同共和。舉為總統,必能盡忠民國。且袁君富於經驗,民國統一,賴有建設之才。故敢以私見貢薦於貴院,請為民國前途熟計,無失當選之人,大局幸甚!此咨。
這兩篇咨文,到了參議院,各議員一律可決,定於二月十五日,開臨時大總統選舉會。屆期這一日,孫總統率各部總長,及各將校,共謁孝陵。孝陵即明太祖墓,在南京朝陽門外,當鍾山南麓,由孫總統主祭,宣告漢族光復,民國統一。司祝官讀罷祭文,兩旁奏起軍樂。悠揚中節,遐邇傳聲,軍士數萬,無不騰歡,各國領事,攜手臨觀,亦嘖嘖稱賞。祭禮已畢,再返臨時總統府,行慶賀南北統一共和成立禮,先由軍士開炮,鳴了一十七響,乃由孫大總統就位,依次奏樂唱歌,各部總次長,隨班就列,向孫總統鞠躬表敬,孫總統亦答禮如儀,隨即向大眾演說道:「清帝退位,南北統一,這皆由無數志士,無數義師,用無數熱腸鐵血,掉換出來。但北京一方面,全賴袁公慰庭,慘澹經營,方得成功,是袁公實我民國至友,民國成立以後,不應將他忘懷。今日參議院選舉總統,若果袁公當選,想必能鞏固民國。況前日得他復電,曾有永不使君主政體再現中國之語,他是當代英雄,日後宜不食言。不要相信他,恐怕有些靠不住。惟臨時政府地點,仍須設立南京。南京是民國開基,長此建都,好作永久紀念,不似北京地方,受歷代君主的壓力,害得毫無生氣,此後革故鼎新,當有一番佳境。我雖解任,總是國民一份子,仍願竭盡綿薄,為新政府效力,耿耿此心,還祈公鑒!」演說畢,但聽得一片拍掌聲,震動耳鼓。復奏軍樂數通,益覺洋洋渢渢,響徹雲霄。禮成,全體三呼民國萬歲,方才散去。
下午參議院開會,選舉總統,共得十七省議員,各投一票,計十七票,投票結果,統是「袁世凱」三字,全場一致,當選袁世凱為民國第二任臨時大總統,隨即電達北京,請袁來寧就職。孫總統亦以個人名義,電達北京,略謂:「臨時政府,已報告參議院,提出辭職書,並推薦袁為總統,惟袁公必須先至共和政府任職,不能由清帝委任組織。若慮北方騷擾,無人維持現狀,盡可先舉人材,電告臨時政府,即當使為鎮撫北方的委員」云云。看官!你想老袁的勢力,全在北方,若要他南來就職,明明是翦他羽翼,他本機變如神,豈肯孤身南下,來做臨時政府的傀儡麼?語語見血。當下來一復電,由孫總統譯閱云:
清帝辭位,自應速謀統一,以定危局,此時間不容髮,實為唯一要圖,民國存亡,胥賴於是。頃接孫大總統電開提出辭表,推薦鄙人,屬速來寧,並舉人電知臨時政府,畀以鎮安北方全權各等因。世凱德薄能鮮,何敢肩此重任?太屬客氣。南行之願,前電業已聲明,然暫時羈絆在此,實為北方危機隱伏,全國半數之生命財產,萬難恝置,並非因清帝委任也。孫大總統來電所論共和政府,不能由清帝委任組織,極為正當,現在北方各省軍隊,暨全蒙代表,皆以函電推舉為臨時大總統,清帝委任一層,無足再論。此語隱隱自命。然總未遽組織者,特慮南北意見,因此而生,統一愈難,實非國家之福。若專為個人責任計,舍北而南,則實有無窮窒礙。北方軍民意見,尚多紛歧,隱患實繁。皇族受外人愚弄,根株潛長,北京外交團,向以凱離此為慮,屢經言及。又舉外人,抵抗南京。奉、江兩省,時有動搖,外蒙各盟,迭來警告,內訌外患,遞引互牽。若因凱一去,變端立見,殊非愛國救世之素志。若舉人自代,實無措置各方面合宜之人。明明謂捨我其誰。然長此不能統一,外人無可承認,險象環集,大局益危,反覆思維,與其孫大總統辭職,不如世凱退居。蓋就民設之政府,民舉之總統,而謀統一,其事較便。今日之計,惟有南京政府,將北方各省及各軍隊妥籌接收以後,世凱立即退歸田裡,為共和之國民。當未接收以前,仍當竭智盡能,以維秩序。總之共和既定之後,當以愛國為前提,決不欲以大總統問題,釀成南北分歧之局,致資漁人分裂之禍,恐怕言不顧行,奈何。已請唐君紹儀,代達此意,赴寧協商。紹儀即紹怡。前避宣統帝溥儀名,因改儀為怡,此次清帝退位,仍復原名。特以區區之懷,電達聰聽,惟亮察之為幸!
孫總統接電後,再赴參議院核定可否,全院委員長李肇甫,及直隸議員谷鍾秀等,以「臨時政府地點,不如改設北京,意謂臨時政府,為全國視聽所關,必須所在地勢,可以統馭全國,方能使全國完固,且足維繫四萬萬人心,我民國五大民族,從此聯合,作為一個大中華民國。前由各省代表,指定臨時政府地點,設在南京,係因當時大江以北,尚屬清軍范圍,不能不將就辦理﹔目今情異勢殊,自應相時制宜,移都北方為要。」言亦有理。有幾個議員與他反對,仍然主張南京,當用投票表決法,解此問題。投票後,主張北京的有二十票,主張南京的只有八票,乃從多數取決,復咨孫總統。無如孫總統的意見,總以南京為是,援臨時政府組織條例,再交參議院復議。原來臨時政府大綱中,曾有臨時大總統,對於參議院議決事件,如未以為然,得於具報後十日內,聲明理由,交會復議。組織臨時政府大綱,前因暫行制,故特從略,此次為交議事件,因特別提出。參議院接收後,再開會議,除李肇甫、谷鍾秀數人外,忽自翻前議,贊成南京,不贊成北京,彼此爭論起來,很是激烈。旋經中立黨調和兩造,再行投票解決,結果是七票主張北京,十九票主張南京,似此重大問題,只隔一宿,偏已換了花樣,朝三暮四,令人莫測。中國人心之不可恃,一至於此。孫總統既接到復議決文,自然再電北京,請袁世凱即日南來,並言當特派專使,北上歡迎。袁乃復電云:
昨電計達。嗣奉尊電,慚悚萬狀。現在國體初定,隱患方多,凡在國民,均應共效綿薄。惟揣才力,實難勝此重大之責任。茲乃辱荷參議院正式選舉,竊思公以偉略創始於前,而凱乃以輇材承乏於後,實深愧汗。凱之私願,始終以國利民福為歸,當茲危急存亡之際,國民既以公義相責難,凱敢不勉盡公僕義務?惟前陳為難各節,均系實在情形,素承厚愛,謹披瀝詳陳,務希涵亮!
俟專使到京,再行函商一切。專使何人?並何日啟程?乞先電示為盼。肅復。
又致參議院電文云:
昨因孫大總統電知辭職,同時推薦世凱,當經復電力辭,並切盼貴院另舉賢能,又將北方危險情形,暨南去為難各節,詳細電達,想蒙鑒及。茲奉惠電,惶悚萬分,現大局初定,頭緒紛繁,如凱衰庸,豈能肩此巨任?
乃承貴院全體一致,正式選舉,凱之私願,始終以國利民福為歸。當此危急存亡之際,國民既以公義相責難,凱何敢以一己之意見,辜全國之厚期?惟為難各節,均系實在情形,知諸公推誠相與,不敢不披瀝詳陳,務希涵亮!統候南京專使到京,商議辦法,再行電聞。略去電而詳復電,為下文伏筆。
當袁世凱電辭總統,又電受總統的時候,臨時副總統黎元洪,也有辭職電文,拍致南京參議院。二月二十日,參議院又開臨時副總統選舉會,投票公決,仍舉黎當選,全院一致。黎以大眾決議,不便力辭,也即承認。袁、黎心術之分,可見一斑。於是南京臨時政府,遂派遣教育總長蔡元培為專使,副以汪兆銘、宋教仁等。適唐紹儀來寧,知已無可協商,亦願同專使北行。啟程時,先電告北京,遙與接洽。自二月二十一日,使節出發,至二十七日,到了北京。但見正陽門外,已高搭彩棚,用了經冬不凋的翠柏,紮出兩個鬥方的大字,做為匾額。這兩大字不必細猜,一眼望去,便見左首是「歡」字,右首是「迎」字。歡迎兩字旁,豎著兩面大旗,分著紅黃藍白黑五色,隱寓五族共和的意思。彩棚前面,左右站著軍隊,立槍致敬,又有老袁特派的專員,出城迎迓,城門大啟,軍樂齊喧,一面鳴炮十餘下,作歡迎南使的先聲。極力摹寫,都為下文作勢。蔡專使帶同汪、宋各員,與唐紹儀下輿逕入,即由迎賓使向他行禮。兩下裡免冠鞠躬,至相偕入城,早有賓館預備,也鋪排得精潔雅致,几淨窗明,館中物件,色色俱備,伺役亦個個週到。外面更環衛禁軍,特別保護。蔡專使等既入客館,與迎賓使坐談數語,迎賓使交代清楚,當即告別,唐紹儀也自去復命了。
是晚即由京中人士,多來謁候。寒暄已過,便說及老袁南下的利害,一方面為迎袁而來,所說大略,無非是南方人民,渴望袁公,袁能早一日南下,即早一日慰望等語。一方面是有所承受,特來探試,統說北京人心,定要袁公留住,組織臨時政府,若袁公一去,北方無所依托,未免生變。且元、明、清三朝,均以北京為國都,一朝遷移,無論事實上多感不便,就是遼東三省,與內外蒙古,亦未便駕馭,鞭長莫及,在在可憂,理應思患預防,變通辦理為是。雙方俱借口人心,其實人民全不與聞,統是孫、袁兩人意見。彼此談了一會,未得解決,不覺夜色已闌,主賓俱有倦容,當即告別。蔡專使均入室安寢。翌晨起牀,大家振刷精神,要去見那當選的袁大總統了。正是:
專使徒憑三寸舌,乃公寧易一生心。
畢竟袁世凱允否南行,且至下回再表。
孫中山遵誓辭職,不貪權利之心,可以概見,而必請老袁南下,來寧就職者,其意非他,蓋恐袁之挾勢自尊,始雖承認共和,日後未免變計耳。然袁豈甘為人下者?下喬入谷,愚者亦知其非,況機變如老袁者乎?蔡專使等之北上,已墮入老袁計中,老袁陽表歡迎,陰懷譎計,觀其迭發數電,固已情見乎詞,而南方諸人,始終未悟,尚欲迎之南來,吾料老袁此時,方為竊笑不置也。袁氏固一世之雄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4 15:43:19
第八回 變生不測蔡使遭驚 喜如所期袁公就任
卻說蔡專使元培,與汪兆銘、宋教仁二人,偕謁袁世凱,名刺一入,老袁當即迎見。雙方行過了禮,分賓主坐定,略略敘談。當由蔡專使起立,交過孫中山書函,及參議院公文,袁世凱亦起身接受,彼此還座。經老袁披閱畢,便皺著眉頭道:「我日思南來,與諸君共謀統一,怎奈北方局面,未曾安靜,還須設法維持,方可脫身。但我年將六十,自問才力,不足當總統的重任,但求共和成立,做一個太平百姓,為願已足,不識南中諸君,何故選及老朽?並何故定催南下?難道莽莽中原,竟無一人似世凱麼?」聽他口氣,已是目無餘子。蔡專使道:「先生老成重望,海內久仰,此次當選,正為民國前途慶賀得人,何必過謙?惟江南軍民,極思一睹顏色,快聆高談,若非先生南下,恐南方人士,還疑先生別存意見,反多煩言呢。」老袁又道:「北方要我留著,南方又要我前去,苦我沒有分身法兒,可以彼此兼顧。但若論及國都問題,愚見恰主張北方哩。」這是老袁的定盤星。
宋教仁年少氣盛,竟有些忍耐不住,便朗聲語袁道:「袁老先生的主張,愚意卻以為未可。此次民軍起義,自武昌起手,至南京告成,南京已設臨時政府,及參議院,因孫總統辭職,特舉老先生繼任,先生受國民重托,理當以民意為依歸,何必戀戀這北京呢?」老袁掀髯微哂道:「南京僅據偏隅,從前六朝及南宋,偏安江左,卒不能統馭中原,何若北京為歷代都會,元、明、清三朝,均以此為根據地,今乃捨此適彼,安土重遷,不特北人未服,就是外國各使館,也未必肯就徙哩。」宋教仁道:「天下事不能執一而論。明太祖建都金陵,不嘗統一北方麼?如慮及外人爭執,我國並非被保護國,主權應操諸我手,我欲南遷,他也不能拒我。況自庚子拳亂,東交民巷,已成外使的勢力圈,儲械積粟,駐兵設防,北京稍有變動,他已足制我死命。我若與他交涉,他是執住原約,斷然不能變更。目今民國新造,正好借此南遷,擺脫羈絆,即如為先生計,亦非南遷不可,若是仍都北京,幾似受清帝的委任,他日民國史上,且疑先生為劉裕、蕭道成流亞,諒先生亦不值受此污名呢。」語亦厲害。老袁聽到此言,頗有些憤悶的樣子,正擬與他答辯,忽見外面有人進來,笑對宋教仁道:「漁父君!你又來發生議論了。」教仁急視之,乃是唐紹儀,也起答道:「少川先生,不聞孔子當日,在宗廟朝廷,便便言麼?此處雖非宗廟朝廷,然事關重大,怎得無言?」原來宋教仁號漁父,唐紹儀號少川,所以問答間稱號不稱名。蔡專使等均起立相迎。紹儀讓座畢,便語道:「國都問題,他日何妨召集國會,公同表決。今日公等到此,無非是邀請袁公,南下一行,何必多費唇舌?袁公亦須念他遠來,誠意相迓,若可撥冗啟程,免得辜負盛意。」倒是一個魯仲連。袁世凱乃起座道:「少川責我甚當,我應敬謝諸公,並謝孫總統及參議員推舉的隆情,既承大義相勉,敢不竭盡心力,為國圖利,為民造福,略俟三五天,如果北方沈靜,謹當南行便了。」說畢,即令設席接風,盛筵相待,推蔡專使為首座,汪、宋等依次坐下,唐紹儀做了主中賓,世凱自坐主席,自不消說。席間所談,多系南北過去的事情,轉瞬間已是日昃,彼此統含三分酒意,當即散席,訂了後會,仍由老袁飭吏送蔡專使等返至客館。
汪兆銘語蔡專使道:「鶴卿先生,你看老袁的意思,究竟如何?」蔡字鶴卿,號孑民,為人忠厚和平,徐徐的答道:「這也未可逆料。」宋教仁道:「精衛君!你看老袁的行動,便知他是一步十計,今日如此,明日便未必如此了。」見識甚明,故為老袁所忌。蔡專使道:「他用詐,我用誠,他或負我,我不負他,便算於心無愧了。」純是忠厚人口脗。宋教仁復道:「精衛君!蔡先生的道德,確是無愧,但老袁狡獪得狠,恐此番跋涉,未免徒勞呢。」汪兆銘亦一笑而罷。兆銘別號精衛,故宋呼汪為精衛君。各人別字,陸續點明,又是另一樣文法。等到夜膳以後,閒談片刻,各自安睡。正在黑甜鄉中,尋那共和好夢,忽外面人聲馬嘶,震響不已,接連又有槍聲彈聲,屋瓦爆裂聲,牆壁坍塌聲,頓時將蔡專使等驚醒,慌忙披衣起牀,開窗一看,但見火光熊熊,連室內一切什物,統已照得透亮。正在驚詫的時候,突聞嘩啦啦的一響,一粒流彈,飛入窗中,把室內腰壁擊成一洞,那彈子復從洞中鑽出,穿入對面的圍牆,拋出外面去了。蔡專使不禁著急道:「好厲害的彈子,幸虧我等未被擊著,否則要洞胸絕命了。」汪兆銘道:「敢是兵變嗎?」宋教仁道:「這是老袁的手段。」一針見血。正說著,但聽外面有人呼喝道:「這裡是南使所在,兄弟們不要啰唣。」又聽得眾聲雜沓道:「什麼南使不南使!越是南使,我等越要擊他。」一寬一緊,寫得逼肖。又有人問著道:「為什麼呢?」眾聲齊應道:「袁大人要南去了。北京裡面,橫直是沒人主持,我等樂得鬧一場罷。」蔡專使捏了一把冷汗,便道:「外面的人聲,竟要同我等作對,我等難道白白的送了性命嗎?」宋教仁道:「我等只有數人,無拳無勇,倘他們搗將進來,如何對待?不如就此逃生罷。」言未已,大門外已接連聲響,門上已鑿破幾個窟窿,蔡、汪、宋三使,顧命要緊,忙將要緊的物件,取入懷中,一起兒從後逃避,幸後面有一短牆,擬令役夫取過桌椅,以便接腳,誰知叫了數聲,沒有一個人影兒。分明是內外勾通。可巧牆角旁有破條凳兩張,即由汪、宋兩人,攜在手中,向壁直搗,京內的牆壁,多是泥土疊成,本來是沒甚堅固,更且汪、宋等逃命心急,用著全力去搗這牆,自然應手而碎,復迭搗數下,泥土紛紛下墜成了一個大竇,三人急不暇擇,從竇中魚貫而出,外面正是一條逼狹的胡衕,還靜悄悄的沒人阻住。分明是畀他去路,否則還有何幸。
蔡專使道:「僥倖僥倖!但我等避到哪裡去?」宋教仁道:「此地近著老袁寓宅,我等不如逕往他處,他就使有心侮我,總不能抹臉對人。」汪兆銘道:「是極!」當下轉彎落角,專從僻處靜走。汪、蔡二人,本是熟路,一口氣趕到袁第,幸喜沒人盤詰,只老袁寓居的門外,已有無數兵士站著,見他三人到來,幾欲舉槍相對。宋教仁忙道:「我是南來的專使,快快報知袁公。」一面說著,一面向蔡專使索取名刺,蔡專使道:「阿喲!我的名片包兒,不知曾否帶著?」急急向袋中摸取,竟沒有名片,急得蔡專使徬徨失措,後來摸到袋角,還有幾張舊存的名片,亟取出交付道:「就是這名片,攜去罷。」當由兵士轉交閽人,待了半晌,方見閽人出來,說了一個「請」字。三人才放下了心,聯步而入,但見階上已有人相迎,從燈光下望將過去,不是別人,正是候補總統袁世凱。三人搶步上階,老袁亦走近數步,開口道:「諸公受驚了。」他卻是步武安詳呢。宋教仁即接口道:「外面鬧得不成樣子,究係匪徒,抑系亂軍?」老袁忙道:「我正著人調查呢。諸公快請進廳室,天氣尚冷得緊哩。」蔡專使等方行入客廳,老袁亦隨了進來。客廳裡面,正有役夫熾炭煨爐,見有客到來,便入側室取茗進獻。老袁送茗畢,從容坐下道:「不料今夜間有這變亂,累得諸公受驚,很是抱歉。」宋教仁先答道:又是他先開口。「北方將士,所賴惟公,為什麼有此奇變呢?」老袁正要回答,廳外來了一人,報稱:「東安門外,及前門外一帶,嘩擾不堪,到處縱火,尚未曾罷手呢。」老袁道:「究竟是土匪,還是亂兵?為甚麼沒人彈壓?」來人道:「彈壓的官員,並非沒有,怎奈起事的便是軍士,附和的乃是土匪,兵匪夾雜,一時無可措手了。」老袁道:「這班混賬的東西,清帝退位,還有我在,難道好無法無天麼?」宋教仁又插嘴道:「袁老先生,你為何不令人彈壓呢?」老袁答道:「我已派人彈壓去了,惟我正就寢,倉卒聞警,調派已遲,所以一時辦不了呢。」蔡專使方語道:「京都重地,乃有此變,如何了得,我看火光燭天,槍聲遍地,今夜的百姓,不知受了多少災難,先生應急切敉平,方為百姓造福。」始終是忠厚之談。老袁頓足道:「正為此事,頗費躊躇。」言未已,又有人入報道:「禁兵聞大人南下,以致激變,竟欲甘心南使……」說至「使」字,被老袁呵叱道:「休得亂報!」來人道:「亂兵統這般說。」老袁又道:「為甚麼縱火殃民?」來人又道:「兵士變起,匪徒自然乘隙了。」老袁遂向蔡專使道:「我兄弟未曾南下,他們已瞎鬧起來,若我已動身,不知要鬧到什麼了結。我曾料到此著,所以孫總統一再敦促,我不得不審慎辦理。昨日宋先生說我戀戀北京,我有什麼捨不掉,定要居住這京城哩?」言畢,哈哈大笑。計劃已成,安得不笑。宋教仁面帶慍色,又想發言,由蔡專使以目示意,令他止住。老袁似已覺著,便道:「我與諸公長談,幾忘時計,現在夜色已深,恐諸公未免腹饑,不如卜飲數杯,聊且充腹。」說至此,便向門外,呼了一聲「來」字,即有差役入內伺候。老袁道:「廚下有酒肴,快去拿來!」差役唯唯而退。不一時,就將酒肴搬入,由老袁招呼蔡專使等入座飲酒。蔡專使等腹中已如轆轤,不及推辭,隨便飲了數杯,偶聽雞聲報曉,已覺得天色將明。外面有人入報:「亂兵已散,大勢平靜了。」老袁道:「知道了,」顯是皇帝口脗。差役又入呈細點,由賓主隨意取食,自不消說。老袁又請蔡專使等,入室休息,蔡專使也即應允,由差役導入客寢去了。
次日辰牌,蔡專使等起牀,盥洗已畢,用過早點,即見老袁踉蹌趨入,遞交蔡專使一紙,便道:「蔡先生請看。天津、保定也有兵變的消息,這真是可慮呢。」蔡專使接過一瞧乃是已經譯出的電報,大致與袁語相似,不由的皺動兩眉。老袁又道:「這處兵變,尚未了清,昨夜商民被劫,差不多有幾千人家,今天津、保定,又有這般警變,教我如何動身呢?」蔡專使沉吟半晌道:「且再計議。」老袁隨即退出。自是蔡專使等,便留住袁宅,一連兩日,並未會見老袁,只由老袁著人遞入警信,一是日本擬派兵入京,保衛公使,一是各國公使館,也有增兵音信。蔡專使未免愁煩,便與汪、宋二人商議道:「北京如此多事,也不便強袁離京。」宋教仁道:「這都是他的妙計。」蔡專使道:「無論他曾否用計,據現在情勢上看來,總只好令他上台,他定要在北京建設政府,我也不能不遷就的,果能中國統一,還有何求?」和平處事,是蔡使本旨。汪兆銘道:「鶴卿先生的高見,也很不錯呢。」是夕,老袁也來熟商,無非是南下為難的意旨,且言「保定、天津的變亂比北京還要厲害,現已派官往理,文牘往來,朝夕不輟,因此無暇敘談,統祈諸公原諒,且代達南方為幸」。蔡專使已不欲辯駁,便即照允,竟擬就電稿,發往南京,略敘北京經過情形,並言:「為今日計,應速建統一政府,餘盡可遷就,以定大局」云云。已墮老袁計中,然亦無可奈何。孫中山接到此電,先與各部長商議,有的說是袁不能來,不如請黎副總統來寧,代行宣誓禮﹔有的說是南京政府,或移設武昌,武昌據全國中樞,袁可來即來,否則由黎就近代誓。兩議交參議院議決,各議員一律反對,直至三月六日,始由參議員議決辦法六條,由南京臨時政府,轉達北方,條件列下:
(一)參議院電知袁大總統,允其在北京就職。(二)袁大總統接電後,即電參議院宣誓。(三)參議院接到宣誓之電後,即復電認為受職,並通告全國。(四)袁大總統受職後,即將擬派國務總理及國務員姓名,電知參議院,求其同意。(五)國務總理及各國務員任定後,即在南京接收臨時政府交代事宜。(六)孫大總統於交代之日,始行解職。
六條款項,電發到京,老袁瞧了第一條,已是心滿意足,餘五條迎刃而解,沒一項不承諾了。三月初十日,老袁遂遵照參議院議決辦法,歡歡喜喜的在北京就臨時大總統職。是日,在京舊官僚,都蹌蹌濟濟,排班謁賀。蔡專使及汪、宋二員,也不得不隨班就列。鳴炮奏樂,眾口歡呼,無容瑣述。
禮成後,由老袁宣誓道:
民國建設造端,百凡待治,世凱深願竭其能力,發揚共和之精神,滌蕩專制之瑕穢,謹守憲法,依國民之願望,達國家於安全完固之域,俾五大民族同臻樂利。凡此志願,率履勿渝。俟召集國會,選定第一期大總統,世凱即行辭職,謹掬誠悃,誓告同胞!
宣誓已終,又將誓詞電達參議院,參議院援照故例,免不得遙致頌詞,並寓箴規的意思。小子有詩詠道:
幾經瘏口又嘵音,屬望深時再進箴。
可惜肥人言慣食,盟言未必果盟心。
畢竟參議院如何致詞,且從下回續敘。
北京兵變,延及天津、保定,分明是老袁指使,彼無詞拒絕南使,只得陰嗾兵變,以便借口。不然,何以南使甫至,兵變即起,不先不後,有此險象乎?迨觀於帝制發生,國民數斥袁罪,謂老袁用楊度計,煽動兵變,焚劫三日,益信指使之說之不誣也。本回演述兵變,及袁、蔡等問答辭,雖未必語語是真,而描摹逼肖,深得各人口脗,殆猶蘇長公所謂想當然耳。至袁計得行,南京臨時政府及參議院議員,不能不盡如袁旨,老袁固躊躇滿志矣。然一經後人揭出,如見肺肝,後之視袁者,亦何樂為此伎倆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4 15:43:41
第九回 袁總統宣佈約法 唐首輔組織閣員
卻說南京參議院,既得袁世凱電誓,遂公認他為大總統,又循例致詞道:
共和肇端,群治待理,仰公才望,畀以太阿。篳路藍縷,孫公既開其先﹔發揚光大,我公宜善其後。四百兆同胞公意之所托,二億里山河大命之所寄,苟有隕越,淪胥隨之。況軍興以來,四民輟業,滿目瘡痍,六師暴露,九府匱竭,轉危為安,勞公敷施。本院代表國民,尤不得不拳拳敦勉者,《臨時約法》七章五十六條,倫比憲法,其守之維謹!勿逆輿情,勿鄰專斷,勿狎非德,勿登非才。凡我共和國五大民族,有不至誠愛戴,皇天後土,實式憑之。謹致大總統璽綬。俾公令出惟行,崇為符信,欽念哉!
先是各省代表會,組織臨時政府,曾議組織法大綱,共四章二十一條,此次軍事告竣,應酌量修改,較前詳備。向來中國史上,並沒有民主政體,可以仿行,一旦創造起來,毫無依據,只好查照外洋的共和國,做了藍本,參互考訂。目下外國共和,要算法、美兩國,制度最良。法國的法制,內閣分設各部,推老成碩望的人物,做內閣總理,負全國行政上的責任,總統是沒有大責任的,政法家稱他為內閣制。美國的法制,內閣也由各部組成,只是沒有總理,要總統自擔行政上的責任,政法家稱他為總統制。為一般國民輸進普通法律知識。南京臨時政府組織大綱,是採用美國制度,因為鄂軍起義,各省聯絡,與美利堅十三州聯合抗英,是差不多的形勢,所以南京臨時政府,不設內閣總理,專歸總統擔負責任。到了南北統一,須建為單純的國家,美制殊不相合,乃改彩法國的內閣制度,一來好集權中央,二來好翼贊元首,實欲箝制老袁,所以利用法制。大家視為良法,所以前次電約六款,已有擬派國務總理的條件。連前回條件中文亦補釋明白,義不滲漏。且因袁總統就職在即,各議員協力修改,斟酌了二三十日,經兩三次屬草,方將全案修成,共得七章五十六條,函達老袁,老袁並無異言,此時只好承認。即於就職第二日,宣佈出來。全文如下:
[[中華民國臨時約法]]
[[第一章 總綱]]
第一條,中華民國,由中華人民組織之。第二條,中華民國之主權,屬於國民全體。 第三條,中華民國領土,為二十二行省、內外蒙古、西藏、青海。 第四條,中華民國,以參議院、臨時大總統、國務員、法院行使其統治權。
[[第二章 人民]]
第五條,中華民國人民,一律平等,無種族階級宗教之區別。第六條,人民得享有下列各項之自由權:(一)人民之身體,非依法律,不得逮捕拘禁,審問處罰﹔(二)
人民之家宅,非依法律,不得侵入或搜索﹔(三)人民有保有財產及營業之自由﹔(四)人民有言論著作刊行,及集會結社之自由﹔(五)人民有書信秘密之自由﹔(六)人民有居住遷徙之自由﹔(七)人民有信教之自由﹔ 第七條,人民有請願於議會之權。第八條,人民有陳訴於行政官署之權﹔ 第九條,人民有訴訟於法院,受其審判之權﹔ 第十條,人民對於官吏違法損害權利之行為,有陳訴於平政院之權﹔ 第十一條,人民有應任官考試之權﹔ 第十二條,人民有選舉及被選舉之權。第十三條,人民依法律有納稅之義務﹔ 第十四條,人民依法律有服兵之義務﹔ 第十五條,本章所載人民之權利,有認為增進公益,維持治安,或非常緊急必要時,得依法律限制之。
[[第三章 參議院]]
第十六條,中華民國之立法權以參議院行之。 第十七條,參議院以第十八條所定各地方選派之參議員組織之。 第十八條,參議員,每行省、內蒙古、外蒙古、西藏各選派五人,青海選派一人,其選派方法由各地方自定之。參議院會議時每參議員有一表決權。 第十九條,參議院之職權如下:(一)議決一切法律案﹔(二)議決臨時政府之預算決算﹔(三)議決全國之稅法幣制及度量衡之準則﹔(四)議決公債之募集及國庫有負擔之契約﹔(五)承諾第三十四條、三十五條、四十條事件﹔(六)答復臨時政府咨詢事件﹔(七)受理人民之請願﹔(八)得以關於法律及其他事件之意見建議於政府﹔(九)得提出質問書於國務員並要求其出席答復﹔(十)得咨請臨時政府查辦官吏納賄違法事件﹔(十一)參議院對於臨時大總統,認為有謀叛行為時,得以總員五分之四以上之出席,出席員四分三以上之可決彈劾之﹔(十二)參議院對於國務員認為失職或違法時,得以總員四分三以上之出席,出席員三分二以上之可決彈劾之。 第二十條,參議院得自行集會開會閉會。 第二十一條,參議院之會議,須公開之,但有國務員之要求,或出席參議院過半數之可決者,得秘密之。 第二十二條,參議院議決事件,咨由臨時大總統公佈施行。 第二十三條,臨時大總統對於參議院議決事件,如否認時,得於咨達後十日內聲明理由,咨院復議。但參議院對於復議事件,如有到會參議員三分之二以上,仍執前議時,仍照第二十二條辦理。
第二十四條,參議院議長,由參議員用記名投票法互選之,以得票滿投票總數之半者為當選,第二十五條,參議院參議員,於院內之言論及表決,對於院外,不負責任。 第二十六條,參議院參議員,除現行犯及關於內亂外患之犯罪外,會期中非得本院許可,不得逮捕。 第二十七條,參議院法,由參議院自定之。 第二十八條,參議院以國會成立之日解散,其職權由國會行之。
[[第四章, 臨時大總統副總統]]
第二十九條,臨時大總統副總統,由參議院選舉之,以總員四分之三以上出席﹔得票滿投票總數三分之二以上者,為當選。 第三十條,臨時大總統,代表臨時政府,總攬政務,公佈法律。 第三十一條,臨時大總統,為執行法律,或基於法律之委任,得發布命令,並得使發布之。 第三十二條,臨時大總統,統率全國陸海軍隊。
第三十三條,臨時大總統,得制定官制官規,但須提交參議院議決。 第三十四條,臨時大總統,任命文武職員,但任命國務員及外交大使公使,須得參議院之同意。 第三十五條,臨時大總統,經參議院之同意,得宣戰媾和,及締結條約。 第三十六條,臨時大總統,得依法律宣告戒嚴。 第三十七條,臨時大總統,代表全國,接受外國之大使公使。 第三十八條,臨時大總統,得提出法律案於參議院。 第三十九條,臨時大總統,得頒給勛章,並其他榮典。 第四十條,臨時大總統,得宣告大赦特赦,減刑復權,但大赦須經參議院之同意。 第四十一條,臨時大總統,受參議院彈劾後,由最高法院全院審判官互選九人,組織特別法庭審判之。 第四十二條,臨時副總統,於臨時大總統因故去職,或不能視事時,得代行其職權。
[[第五章 國務員]]
第四十三條,國務總理及各部總長,均稱為國務員。 第四十四條,國務員輔佐臨時大總統,負其責任。 第四十五條,國務員於臨時大總統提出法律案,公佈法律,及發布命令時,須副署之。 第四十六條,國務員及其委員,得於參議院出席及發言。 第四十七條,國務員受參議院彈劾後,臨時大總統應免其職,但得交參議院復議一次。
[[第六章 法院]]
第四十八條,法院以臨時大總統及司法總長分別任命之法官組織之。法院之編製,及法官之資格,以法律定之。
第四十九條,法院依法律審判民事訴訟及刑事訴訟,但關於行政訴訟,及其他特別訴訟,別以法律定之。 第五十條,法院之審判,須公開之。但有認為妨害安寧秩序者,得秘密之。 第五十一條,法官獨立審判,不受上級官廳之干涉。第五十二條,法官在任中不得減俸或轉職,非依法律受刑罰宣告,或應免職之懲戒處分,不得解職。懲戒條規,以法律定之。
[[第七章 附則]]
第五十三條,本約法施行後,限十個月內,由臨時大總統召集國會。其國會之組織及選舉法,由參議院定之。 第五十四條,中華民國之憲法,由國會制定,憲法未施行以前,本約法之效力,與憲法等。 第五十五條,本約法由參議院參議員三分之二以上,或臨時大總統之提議,經參議員五分四以上之出席,出席員四分之三之可決,得增修之。 第五十六條,本約法自公佈之日施行。
約法頒布,臨時政府組織大綱,當然廢止。袁總統遂依約法第四十三條,任命國務總理,組織新內閣。當下留意選擇,擬將國務總理一職,任用唐紹儀,可見唐是老袁心腹。惟臨時約法第三十四條,總統任命國務員,須得參議院同意,袁總統不便違法,遂電致參議院議決。參議員聞任唐紹儀,多半贊成,當即通過,電復袁總統。袁即任唐為國務總理。唐亦直任不辭,當奉袁總統命令,由北京至南京,組織國務院。唐忽提出修改官制,擬易九部為十二部,除外交、內務、財政、陸軍、海軍、司法、教育七部,仍然照舊外,獨分實業為三部,一是工業,一是商業,一是農林,交通卻分作兩部,一是交通,一是郵電。郵電即交通之二大部分,如何分析。兩部分做五部,本來是沒甚理由,不過南北統一,兩方統有要人,各思壟斷部職,仍然不脫升官發財的思想,如何改良政體?唐紹儀身為總理,不能單顧一方,反弄得左右為難。他於沒法中想了一法,便擬添置幾個部缺,位置南北人員。況提出官制,必須經過參議院議決,倘或議員反對,當然不能成立,自己亦可援為口實,免多怨望,這也是唐總理取巧的方法。開手便想取巧,如何辦得美善。果然參議院不能通過,只准分實業為兩部,一部是工商,一部是農林,郵電仍並入交通部,不必分離。自是九部改作十部,三月二十九日,唐紹儀蒞參議院,宣佈政見,並提出各部總長名單,請求同意。各議員取單公閱,但見上面開著:
外交總長陸征祥
內務總長趙秉鈞
財政總長熊希齡
陸軍總長段祺瑞
海軍總長劉冠雄
司法總長王寵惠
教育總長蔡元培
農林總長宋教仁
工商總長陳其美
交通總長梁如浩
這十部總長名單內,只有蔡長教育與前相同,王寵惠尚是舊閣人物,惟改外交為司法,其餘一律易人。段祺瑞、劉冠雄、趙秉鈞,純是袁系人物,當然是老袁授意。陸征祥素無黨派,熊希齡屬新組的統一黨,詳見下文。宋教仁、陳其美兩人與蔡、王向系同志,均入同盟會。唐紹儀本屬舊官僚派,因思想頗趨文明,前次南下講和,與同盟會中人,頗相融洽,至組織內閣時期,又新加入同盟會,時人遂稱他為同盟會內閣。重要位置,俱屬袁系,稱為同盟會內閣,實不副名。嗣經參議院投票表決,只有梁如浩未得同意,餘均多數贊同。
唐遂退出參議院,即日馳電北達。次日,即由袁總統正式任命。各部俱已得人,交通總長一缺,尚屬虛位,暫命唐總理兼署。唐內閣算完全成立了。那時第一次臨時總統孫文,應該踐約辭職,便於四月初一日,親至參議院,行解職禮,自然又有一番宣言。小子有詩贊孫中山云:
功成身退不貪榮,讓位非徒踐夙盟。
細數年來諸巨子,如公才算是真誠。
欲知孫中山如何宣言,容俟下回續錄。
《臨時約法》,為中華民國憲法之嚆矢,其間雖經袁氏廢棄,然帝制隳,袁氏斃,而約法復活。是民國之尚得保存,全賴約法之力,故本書不能不備錄全文,所以存國典也。唐紹儀奉袁氏命,組織新內閣,觀其提出閣員名單,如內務,如陸海軍,實握全國樞紐,而皆為袁氏心腹,教育司法農林工商四部,為袁氏所輕視,則屬諸同盟會中。是唐氏固受袁指使,明明一袁系人物,謂為袁系內閣也可,謂為同盟會內閣,固不可也。老袁一登台,便已隱植勢力,唐氏反為其鷹犬,我為唐氏計,殊不值得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4 15:44:17
第十回 踐夙約一方解職 借外債四國違言
卻說孫中山在南京,聞袁氏受職,唐閣組成,遂蒞參議院辭職﹔又把生平積悃,及所有政見,宣佈出來,作為臨別贈言的表意。各議員分列座席,屏息斂容,各聆緒論,並令書記員出席登錄,隨聽隨抄,將白話譯作文言道:
本大總統於中華民國正月一日,來南京受職,今日為四月一日,至貴院宣佈解職,為期適三個月。此三月中,均為中華民國草創之時代。當中華民國成立以前,純然為革命時代,中國何為發起革命?實以聯合四萬萬人,推倒惡劣政府為宗旨。自革命初起,南北界限,尚未化除,不得已而有用兵之事。三月以來,南北統一,戰事告終,造成完全無缺之中華民國,此皆全國國民,及全國軍人之力所致。在本總統受職之初,不料有如此之好結果,亦不料以極短之時期,能建立如此之大業。本總統於一個月前,已提出辭職書於貴院,當時因統一政府未成,故雖已辭職,仍執行總統事務。今國務總理唐紹儀,組織內閣已成立,本總統自當解職,今日特蒞貴院宣佈。但趁此時間,本總統尚有數語,以陳述於貴院之前。中華民國成立之後,凡為中華民國國民,均有國民之天職。何謂天職?
即促進世界的和平是也。此促進世界的和平,即為中華民國前途之目的。依此目的而行,即可以鞏固中華民國之基礎,蓋中國人民,居世界人民四分之一,中國人民,若能為長足之進步,則多數共躋於文明,自不難結世界和平之局。況中國人種,以好和平著聞於世,於數千年前,已知和平為世界之真理。中華民國有此民習,登世界舞台之上,與各國交際,促進和平,即是中華民國國民之天職。本總統與全國國民,同此心理,務將人民之智識習俗,及一切事業,切實進行,力謀善果。本總統解職之後,即為中華民國之一國民,政府不過一極小之機關,其力量不過國民極小之一部分,大部分之力量,仍全在吾國民,本總統今日解職,並非功成身退,實欲以中華民國國民之地位,與四萬萬國民,協力造成中華民國之鞏固基礎,以冀世界之和平。望貴院與將來政府,勉勵人民,同盡天職。從今而後,使中華民國,得為文明之進步,使世界舞台,得享和平之幸福,固不第一人之宏願已也。
詞畢,大眾相率拍手,毋容絮述。孫中山遂繳出臨時大總統印,交還參議院,參議院議長林森,副議長王正廷,即令全院委員長李肇甫,接受大總統印信,一面由林議長做了全院代表,答復孫中山,大約亦有數百言,小子又錄出如下:
中華建國四千餘年,專制虐燄,熾於秦政,歷朝接踵,燎原之勢,極及末流,百度隳壞。雖擁有二億里大陸,率有四百兆眾庶,外患乘之,殆如摧枯拉朽,而不絕如縷者,僅氣息之奄奄。中山先生,發宏願救國,首建共和之纛,奔走呼號於專制淫威之下,瀕於殆者屢矣,而毅然不稍輟,二十年如一日。武漢起義,未一月而響應者,三分天下有其二,固亡清無道所致,抑亦先生宣導鼓吹之力實多也。當時民國尚未統一,國人急謀建設臨時政府於南京,適先生歸國,遂由各省代表,公舉為臨時大總統。受職才四十日,即以和平措置,使清帝退位,統一底定,迄未忍生靈塗炭,遽訴之於兵戎。雖柄國不滿百日,而吾五大民族所受賜者,已靡有涯涘﹔固不獨成功不居,其高尚純潔之風,為斯世矜式已也。今當先生解臨時大總統職任之日,本院代表全國,有不能已於言者。民國之成立也,先生實撫育之﹔民國之發揚光大也,尤賴先生牖啟而振迅之。苟有利於民國者,無間在朝在野,其責任一也。
盧斯福解職總統後,週遊演述,未嘗一日不拳拳於阿美利加合眾國,願先生為盧斯福,國人馨香祝之矣。
孫中山歡謝議員,鞠躬告退。各議員再表決臨時政府地點,准將南京臨時政府,移往北京,南京仍為普通都會。
由袁總統任命前陸軍總長黃興,為南京留守,控制南方軍隊,一面召唐紹儀回京。唐以交通一席,不便兼理,復提出施肇基總長交通,交參議院議決,得多數同意,乃電請袁總統任命。十部總長已完全無缺,唐總理遂邀同王寵惠等,啟程北行。惟陳其美曾為滬軍都督,自請後行,聞他醉心楊梅,所以長願南居。唐不能相強,即日北去。參議院各議員,亦於四月二十九日,聯翩赴都。副總統黎元洪,亦請解大元帥職,另由袁總統改任,屬領參謀總長事。所有前清總督巡撫各名目,一律改為都督。內而政府,外而各省,總算粗粗就緒。
惟蒙、藏兩部一時尚不暇辦理,但由袁總統派員齎書,勸令取消獨立,擁護中央。是時英、俄兩國,方眈眈逐逐,謀取蒙、藏為囊中物。活佛喇嘛毫無見識,一任外人播弄,徒憑袁總統一紙空文,豈即肯拱手聽命,就此安靜麼?都為後文埋線。袁總統也明知無益,不得已敷衍表面,暗中卻用著全力,注意內部的運用。第一著是裁兵,第二著是借債,這兩策又是連帶的關係。看官試想,各省的革命軍,東也招募,西也招集,差不多有數十百萬,此時中央政府,完全成立,南北已和平了事,還要這冗兵何用?況袁總統心中,日日防著南軍,早一日裁去,便早一日安枕。裁兵原是要策,但老袁是從片面著想,仍未免借公濟私。但是著手裁兵,先需銀錢要緊,南京臨時政府,已單靠借債度日,蘇路借款,招商局借款,漢冶萍公司借款,共得五六百萬,到手輒盡﹔又發軍需八釐公債票一萬萬元,陸續湊集,還嫌不敷。唐紹儀南下組閣,南京政府已承認撤銷,惟所有一切欠款,須歸北京政府負擔,南京要二三百萬,上海要五十萬,還有武昌一方面,也要一百五十萬,都向唐總理支取,說是歷欠軍餉,萬難遷延。唐總理即致電北京,嗣得老袁復電,並不多言,只令他便宜行事。無非要他借外債。急時抱佛腳,不得不向外國銀行,低頭乞貸,於是四國銀行團,遂仗著多財善賈的勢力,來作出借巨款的主人翁。什麼叫作四國銀行團呢?原來清宣統二年,清政府欲改良幣制,及振興東三省實業,擬借外款一千萬鎊。英國匯豐銀行,法蘭西銀行,德華銀行,美國資本團,合資應募,彼此訂約,稱為四國銀行團。嗣經日、俄兩國出頭抗議,交涉尚未辦妥,武昌又陡起革命軍,四國銀行,中途縮手,只交過垫款四十萬鎊,餘外停付。至民國統一,袁世凱出任臨時總統,他本是借債能手,料知上台辦事,非錢不行,正欲向銀行團商借。巧值四國公使,應銀行團請求,函致老袁,願輸資中國,借助建設,惟要求借款優先權。老袁自然樂從,復函慨許,且乞先垫款四十萬鎊,以應急需,過後另議。銀行團即如數交來,會唐紹儀以南方要求,無術應付,也只好電商四國銀行團,再乞垫款,數約一千五百萬兩,南方需求總數,不過五六百萬兩,乃乞借須加二倍,可見民國偉人,多是亂借亂用。
銀行團卻也樂允,惟所開條件,既要擔保,又要監督,還要將如何用法,一一錄示。唐紹儀以條件太苛,不便遷就,遂另向華比銀行,商借垫款一百萬鎊。比利時本是西洋小國,商民亦沒甚權力,不過豔羨借款的利息,有意投資,遂向俄國銀行,及未曾列入團體的英法銀行,互相牽合,出認借款,議定七九折付,利息五釐,以京張鐵路餘利,作為抵押。唐紹儀接收此款,遂付南京用費二百三十萬兩,武昌一百五十萬兩,上海五十萬兩,其餘統攜至北京。不消幾日,就用得滑塌精光,又要去仰求外人了。如此過去,何以為國。
哪知四國公使,已來了一個照會,略言:「唐總理擅借比款,與前時袁總統復函,許給借款優先權,顯然違背,即希明白答復」等語。袁總統心中一想,這是外人理長,自己理短,說不出什麼理由,只得用了一個救急的法兒,獨求美公使緩頰,並代向英、德、法三國調停。美公使還算有情,邀了唐總理,同去拜會三國公使。唐總理此時,也顧不得面子,平心息氣的,向各使道歉,且婉言相告道:「此次借用比款,實因南方急需,不得不然。若貴國銀行團等,果肯借我巨資,移償比款,比約當可取消。惟當時未及關照,似屬冒昧,還求貴公使原諒。」英、德、法三使,還睜著碧眼,豎著黃鬚,有意與唐為難,美公使忙嘰哩咕嚕的說了數語,大約是替唐洗刷,各使才有霽容,惟提出要求三事:一是另訂日期,向四國銀行團道歉﹔二是財政預算案,須送各國備閱﹔三是不得另向別國,秘密借款。唐總理一一承認,各公使最後要求,是退還比款,取消比約二語,也由唐總理允諾,才算雙方解決,盡歡而散。
袁總統兀坐府中,正待唐總理返報,可巧唐總理回來,述及各使會議情形,袁總統道:「還好還好,但欲取消比約,卻也有些為難哩。」唐總理道:「一個比國銀行,想總不及四大銀行的聲勢,我總教退還借款,原約當可取消。」袁總統點頭道:「勞你去辦就是了。」唐總理退出,即電致華比銀行,欲取消借款原約。比國商民,哪裡肯半途而廢?自然反唇相譏。唐總理出爾反爾,安得不免人譏罵?唐氏無可奈何,只得仍托美公使居間,代為和解,美使與英、德、法三國,本是一鼻孔出氣,不過性情和平,較肯轉圜。並非格外和平,實是外交家手段。他既受唐氏屬托,遂與英、法兩使商議,浼他阻止與比聯合的銀行,絕他來源,一面與比使談判,逼他停止華比銀行的借款。比公使人微言輕,自知螳臂當車,倔強無益,樂得買動美使歡心,轉囑比商取消借約。比商雖不甘心,怎奈合股的英法銀行,已經退出,上頭又受公使壓力,不得已自允取消,但索還垫款一百萬鎊。唐總理乃與銀行團接續會議,請他就六星期內,先貸給三千五百萬兩,以後每月付一千萬兩,自民國元年六月起,至十月止,共需七千五百萬兩,俟大借款成立,盡許扣還。不意銀行團狡猾得很,答稱前時需款,只一千五百萬兩,此番忽要加添數倍,究屬何用?遂各舉代表出來,竟至唐總理府中,與唐面談。唐總理當即接見,各代表開口啟問,便是借款的用途。唐總理不暇思索,信口答道:「無非為遣散軍隊,發給恩餉哩。」各代表又問及實需幾何?唐復答道:「非三千萬兩不可。」各代表又問道:「為何要這麼樣多?」唐總理道:「軍隊林立,需款浩繁,若要一一裁並,三千萬尚是少數,倘或隨時酌裁,照目前所需,得了三五百萬,也可將就敷衍哩。」這數語是隨便應酬的口脗,偏各銀團代表,疑他忽增忽減,多寡懸殊,中國之受侮外人,往往為口頭禪所誤。不禁笑問道:「總理前日曾借過比款一百萬鎊,向何處用去?」唐將付給南京、上海、漢口等款額一一說明,並言除南方支付外,盡由北京用去。各代表又道:「貴國用款,這般冒濫,敝銀行團雖有多款,亦不便草率輕借,須知有借期,必有還期,貴國難道可有借無還嗎?」應該責問。唐總理被他一詰,幾乎說不出話來。德華銀行代表,即起身離座道:「用款如此模糊,若非另商辦法,如何借得?」唐總理也即起立道:「辦法如何?還請明示。」德代表冷笑道:「欲要借款,必須由敝國監督用途,無論是否裁兵,不由我國監督,總歸沒效。」唐總理遲疑半晌道:「這卻恐不便呢。」各代表都起身道:「貴總理既雲不便,敝銀行團亦並非定要出借。」一著凶一著,一步緊一步。言畢,悻悻欲行,唐總理復道:「且再容磋商便了。」各代表一面退出,一面說著道:「此後借款事項,也不必與我等商量,請逕向敝國公使,妥議便了。」數語說完,已至門外,各有意無意的鞠了一躬,揚長竟去。借人款項,如此費力,何不自行撙節?唐總理非常失望,只好轉達袁總統,袁總統默默籌劃,又想了一計出來。看官道是何計?他想四國銀行團,既這般厲害,我何不轉向別國銀行暫去乞貸呢?此老專用此法。計劃已定,便暗著人四處運動,日本正金銀行、俄國道勝銀行,居然仗義責言,出來辯難。他說:「四國銀行團,既承政府許可,願出借款,幫助中國,亦應遷就一點,為何率爾破裂?此舉太不近人情了。」這語一倡,英、美兩公使不免恐慌。暗想日、俄兩國從中作梗,定是不懷好意,倘他承認借款,被佔先著,又要費無數唇舌。只此借款一項,外人已各自屬目,況比借款事,較為重大呢。當下照會臨時政府,願再出調停,袁總統也覺快意,只自己不便出面,仍委唐總理協議。唐總理懲前毖後,實不欲再當此任,只是需款甚急,又不好不硬著頭皮,出去商辦,正在徬徨的時候,湊巧有一替身到來,便乘此卸了肩仔,把一個奇難的題目,交給了他,由他施行。繄何人?繄何人?正是:
會議不堪重倒臉,當衝幸有後來人。
欲知來者為誰,且至下回說明。
孫中山遵約辭職,不可謂非信義士,與老袁之處心積慮,全然不同,是固革命史中之翹楚也。或謂中山為游說家,非政治家,自問才力不逮老袁,因此讓位,是說亦未必盡然。顧即如其言以論中山,中山亦可謂自知甚明,能度德,能量力,不肯喪萬姓之生命,爭一己之權位,亦一仁且智也。吾重其仁,吾尤愛其智。以千頭萬緒棼如亂絲之中國,欲廓清而平定之,談何容易?況財政奇窘,已達極點,各省方自顧不遑,中央則全無收入,即此一端,已是窮於應付,試觀袁、唐兩人之借債,多少困難,外國銀行團之要挾,又多少嚴苛,袁又自稱快意,在局外人目之,實乏趣味,甫經上台,全國債務,已集一身,與其為避債之周赧,何若為辟谷之張良,故人謂中山之智,不若老袁,吾謂袁實愚者也,而中山真智士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33:41
第十一回 商垫款熊秉三受謗 拒副署唐少川失蹤
卻說國務總理唐紹儀,正因借款交涉,受了銀行團代表的悶氣,心中非常懊惱,湊巧來了一個閣員,看官道是何人?便是新任財政總長熊希齡。希齡字秉三,湖南鳳凰廳人,素有才名,時人呼為熊鳳凰,此時來京任職,當由唐總理與他敘談,把借款的事件,委他辦理。熊亦明知是個難題,但既做了財政總長,應該辦理這種事情,諉無可諉,當即允諾。唐總理遂函告銀行團,略說:「借款辦法,應歸財政總長一手經理。」銀行團復詞照允,於是與熊總長開始談判。熊總長頗有口才,憑著這三寸不爛的慧舌,說明將來財政計劃,及大宗用途與償還方法,統是娓娓動人。
銀行團代表,允先付垫款若干,再議大借款問題,惟遣散軍隊時,仍須選派外國軍官,公同監督。說來說去,仍是咬定監督二字,外人之不肯少讓,可見一斑。經熊總長再三辯論,再四磋商,方議定中外兩造,各派核計員,每次開支,須由財政部先備清單,送交核計員查核,核計員查對無誤,雙方簽押,始得向銀行開支。惟銀行團只允先付三百萬兩,分作南北暫時垫款,支放軍餉,但亦須由洋關稅司,間接監視,以昭信實。至大借款問題,須俟倫敦會議後解決,看官!你想這三百萬兩小借款,既須由核計員查對,又須由稅務司監視,核計員與稅務司,統是洋人參入,顯見得洋人有權,中國無權。臨時政府,兩手空空,也顧不得甚麼利害,只好飲鴆止渴,聊救目前。借債者其聽之!當下由熊總長至參議院,與各議員開談話會,講論此事。議員聚訟紛紜,未曾表決。熊總長返至內閣,即受總統總理密囑,與銀行團草定垫款合同共七章,嗣為參議院聞知,即提出質問。唐總理與熊總長,不得不據情答復。略云:
垫款為借款之一部分,撥付垫款三百萬,又為垫款中之一部分,既非正式借款,即不應有此條件。無如該團以撥付垫款,既已逼迫,倫敦會議,又未解決,深恐我得款後,或有翻悔,故於我急於撥款之際,要求載入七條於信函之後,當因南北籌餉,勢等燃眉,本總理總長迫於時勢,不得不循照舊例,兩方先用信函簽字撥款,所撥之三百萬兩,不過垫款之一部分,為暫時之騰挪,且信函草章,並無鎊價折扣利息抵押之規定,不能即謂為合同,故於簽字以前,未及提出交議,還希原諒!此復。
參議員接此復文,仍有違言,大致以此項條件,雖系草章,就是將來商訂正式合同的根據,若非預先研究,終成後患﹔乃復提出請願書,要求總統提出草合同,正式交議。袁總統允准,遂將草合同齎交參議院,咨請議決。議員會議三日,各懷黨見,沒甚結果。唐總理熊總長再出席宣言,略謂:「垫款條件,參議院未曾通過,倫敦會議,亦無復信,雖尚有磋商的機會,惟外人能否讓步,實無把握。
貴院能先對大綱,表示同意,再行指出應改條文,本總理等必當盡力磋商,務期有濟。」各議員一律拍掌,表示贊成。
於是公同討論,絮議了好多時,方由議長宣佈意見,謂:「垫款一節,既屬目前要需,不能不表示同意。但所開草合同七條,如所訂核計員查對,及稅務司監視,有損國權,應由政府與銀行團,再行磋商,挽回一分是一分,不必拘定某條某句,使政府有伸縮餘地,當不致萬分為難了。」唐、熊兩人,巴不得參議院中,有此一語,遂將彼此為國的套語,敷衍數句,即行去訖。
過了數天,由江南一方面,來了兩角文書,一角是達總統府,一角是交參議院,內稱:「垫款章程,不但監督財政,直是監督軍隊,萬不可行,應即責令熊總長取消草約,一面發行不兑換券,權救眉急,並實行國民捐,組織國民銀行,作為後盾」等語。書末署名,乃是南京留守黃興。接連是江西、四川等省,均通電反對。袁總統置諸度外,參議院也作旁觀,只有這位熊鳳凰,剛剛湊著這個時候,不是被人咒罵,就是惹人譏評。做財政總長的趣味,應該嘗些。他憤無可泄,也擬了一個電稿,拍致各省道:
希齡受職,正值借款談判激烈,外人要求請派外國武官監督撤兵,會同華官點名發餉,並於財政部內選派核算員,監督財政,改良收支,兩次爭論,幾致決裂,經屢次駁議,武官一節,乃作罷論,然支發款項,各銀行尚須信證,議由中政府委派稅司經理。至核算員,則議於部外設一經理垫款核算處,財政部與該團各派一人,並聲明只能及於垫款所指之用途,至十月垫款支盡後,即將核算處裁撤,此等勉強辦法,實出於萬不得已,今雖撥款三百萬兩,稍救燃眉,然所約七款大綱,並非正式合同,公等如能於數月內設法籌足,或以省款接濟,或以國民捐擔任,以為後盾,使每月七百萬之軍餉,有恃無恐,即可將銀行團垫款借款,一概謝絕,是正希齡之所日夕期之也。希即答復!
各省長官,接到熊總長這般電詰,都變做反舌無聲,就是大名鼎鼎的黃留守,也變不出這麼多銀子,前時所擬方法,統能說不能行,要他從實際上做來,簡直是毫無效果,因此也無可答復,同做了仗馬寒蟬。近時人物,大都如此,所以無一足恃。熊總長復上書辭職,經袁總統竭力慰留,始不果行。再與銀行團磋議,商請取消核計員,及稅司監視權,銀行團代表,以垫款期限,只有數月,且俟倫敦會議後,如何解決,再行酌改云云。看官聽著!這倫敦會議的緣起,系是四國銀行團,借英京倫敦為會議場,研究中國大借款辦法,及日、俄加入問題,小子於前回中,曾說日俄銀行,出來調解,他的本旨,並非是惠愛我國,但因地球上面,第一等強國,要算英、法、俄、美、日、德六大邦,英、法、美、德既集銀行團,日、俄不應落後,所以與四國團交涉,也要一並加入。強中更有強中手。四國團不便力阻,只得函問中政府,願否日、俄加入。中政府有何能力,敢阻日、俄,況是請他來的幫手,當然是答一「可」字。哪知俄人別有用意,以為此項借款,不能在蒙古、滿洲使用,自己方可加入。明明視滿、蒙為外府。日本亦欲除開滿洲,與俄人異意同詞。各存私意。四國團當然不允,且聲言:「此次借款,發行公債,應由本國銀行承當,英為匯豐銀行,法為匯理銀行,德為德華銀行,美為花旗銀行,此外的四國銀行,及四國以外的銀行,均不得干預。」這項提議,與日、俄大有妨礙,日、俄雖加入銀行團,發行債票,仍須借重四國指定的銀行,與未加入何異,因此拒絕不允,會議幾要決裂了。法國代表,從中調停,要想做和事佬,慫慂五國銀行團代表,由倫敦移至巴黎,巴黎為法國京都,當由法代表主席。法代表亦自張勢力。磋商月餘,俄國公債票得在俄比銀行發行,日本公債票得在日法銀行發行。至日、俄提出的滿、蒙問題,雖未公認,卻另有一種條件訂就,系是六國銀行團中,有一國提出異議,即可止款不借,此條明明為日、俄留一餘地,若對於中國,須受六銀行監督,須用鹽稅抵押。
彼此議定,正要照會中國,適中政府致書銀行團,再請垫款三百萬兩,否則勢不及待,另籌他款,幸勿見怪。銀行團見此公文,大家疑為強硬,恐有他國運動,即忙復書承認,即日支給。也受了中國的賺,但得握債權,總佔便宜。中政府復得垫款。及挨過了好幾天,六國銀行團,遂相約至外交部,與外交總長陸征祥晤談,報告銀行團成立。越日,又與陸、熊兩總長開議借款情形。陸總長已探悉巴黎會議,所定條件,厲害得很,遂與熊總長密商,只願小借款,不願大借款,熊總長很是贊成,當下見了銀行團代表,便慨然道:「承貴銀行團厚意,願借巨款,助我建設,但敝國政府,因債款已多,不敢再借巨項,但願仿照現在垫款辦法,每月垫付六百萬兩,自六月起,至十月止,仍照前約辦理便了。」看官!你想六國銀行團,為了中國大借款,費盡唇舌,無數周折,才得議妥,誰料中國竟這般拒絕,反白費了兩月心思,這班碧眼虯髯的大人物,哪肯從此罷休,便齊聲答道:「貴政府既不願再借巨款,索性連垫款也不必了。索性連六百萬垫款,也還了我罷。」陸、熊兩總長也自以為妙計,那外人的手段,卻來得更辣。陸總長忙答辯道:「並非敝國定不願借,但貴銀行團所定條件,敝國的人民,決不承認,國民不承認,我輩也無可如何,只好請求垫款,另作計劃罷了。」銀行團代表,見語不投機,各負氣而去。陸、熊兩總長以交涉無效,擬與唐總理商議一切。唐總理已因病請假,好幾日未得會敘,兩人遂各乘馬車,逕至唐總理寓所。名刺方入,那閽人竟出來擋駕,且道:「總理往天津養病去了。」去得突兀。兩人不禁詫異,便問道:「何日動身,為何並不見公文?」閽人只答稱去了兩日,餘事一概未知,兩人方怏怏回來。
看官!你道這唐總理如何赴津,當時京中人士,統說是總理失蹤,究竟他是因病赴津呢?還是另有他事?小子得諸傳聞,唐總理的病,乃是心病,並不是什麼寒熱,什麼虛癆。原來唐總理的本旨,以中國既行內閣制,所有國家重政,應歸國務員擔負責任,因此遇著大事,必邀同國務員議定,稱為國務會議。偏偏各部總長意見不同,從唐總理就職後,開了好幾次國務會議,內務總長趙秉鈞,未見到會,就是陸海軍總長,雖然列席,也與唐總理未合,只有教育總長蔡元培、司法總長王寵惠、農林總長宋教仁,與唐總理俱列同盟會,意氣還算相投。又有工商次長王正廷,因陳其美未肯到京,署理總長,也與唐不相反對。交通總長施肇基,與唐有姻戚關係,自然是水乳交融。此外如外交總長陸征祥,是一個超然派,無論如何,總是中立。財政總長熊希齡是別一黨派,異視同盟會,為了借款問題,亦嘗與唐總理齟齬,恐非全為黨見。唐總理已是不安,而且總統府中的秘書員、顧問員,每有議論,經總統承認後,又必須由總理承認,方得施行,否則無效,那時這班秘書老爺,顧問先生,都說總統無用,全然是唐總理的傀儡。看官!試想這野心勃勃的袁項城,豈肯長此忍耐,受制於人?況前此總理一職,有意屬唐,無非因唐為老友,足資臂助,乃既為總理,偏以背道分馳,與自己不相聯屬,遂疑他為傾心革黨,陰懷猜忌。其實唐本袁系,不過為責任內閣起見,未肯阿諛從事,有時與老袁敘談,輒抗爭座上,不為少屈。老袁左右,每見唐至,往往私相告語道:「今日唐總理,又來欺侮我總統麼?」後來斷送老袁的生命,也是若輩釀成。
一夕,唐謁老袁,兩下裡爭論起來,老袁不覺勃然道:「我已老了,少川,你來做總統,可好麼?」唐本粤人,字少川,老袁以小字呼唐,雖系老友習慣,然此時已皆以總統總理相呼,驟呼唐字,明明是滿腹怒意,借此少泄,語意尤不堪入耳,氣得唐總理瞠目結舌,踉蹌趨出,乘車回寓。冤冤相湊,距總統府約數百步,忽遇衛隊數十人,擁護一高車駟馬的大員,吆喝而來。唐車趨避稍遲,那衛隊已怒目揚威,舉槍大呼道:「快走!快走!不要惱了老子。」
唐不待說畢,忙呼車夫讓避。至大員已過,便問車夫道:「他是何人?」車夫道:「他是大總統的拱衛軍總司令段大人。」唐總理笑道:「是段芝貴麼?我還道是前清的攝政王。」牢騷之至。既而回至寓中,不由的自歎道:「一個軍司令,有這麼威風,我等身為文吏,尚想與統率海陸軍的大總統,計較長短,正是不知分量了。我明日即行辭職,還是歸老田間罷。」樂得見幾。繼又暗忖道:「我友王芝祥,將要到京,來做直隸都督,他一到任,我的心事已了,便決計走罷。」
原來北通州人王芝祥,曾為廣西藩司,廣西獨立,芝祥為桂軍總司令,率兵北伐。及到南京,南北已經統一,唐紹儀南下組閣,舊友重逢,歡然道故,自不消說。直隸代表谷鐘秀等,時在南京,願舉芝祥為本省都督,浼唐入白袁總統。唐返京,即與老袁談及,袁已面許,乃電促芝祥入京。唐總理正待他到來,所以有此轉念。過了數日,芝祥已在江南,遣還桂軍,入京候命。唐總理與王見面,自然入詢老袁,請即任王督直,發表命令。哪知袁總統遞示電文,乃是直隸五路軍界,反對王芝祥,不令督直。又是老袁作怪。唐總理微哂道:「總統意下如何?」袁總統皺眉道:「軍界反對,如何是好﹔我擬另行委任便了。」唐總理道:「軍人干涉政治,非民國幸福。」老袁默然不答。唐總理立即辭出,到了次日,即由總統府發出委任狀,要唐總理副署蓋印。唐總理取過一瞧,系命王芝祥仍返南京,遣散各路軍隊,不由的憤憤道:「老袁欺人太甚,既召他進京,又令他南返,不但失信芝祥,並且失信直人,這等亂命,我尚可副署麼?」言已,即將委任狀卻還,不肯副署。嗣聞老袁竟直交王芝祥,芝祥即往示唐總理。唐總理益憤懑道:「君主立憲國,所發命令,尚須內閣副署,我國號稱共和,仍可由總統自主麼?我既不配副署,我在此做甚麼?」芝祥去後,即匆匆收拾行囊,待至黎明,竟出乘京津火車,逕赴津門去了。小子有詩詠唐總理道:
辭官容易做官難,失職何如謝職安。
雙足脫開名利鎖,津門且任我盤桓。
唐總理赴津後,如何結果,且看下回說明。
本回敘述垫款,為下文善後大借款張本。外款非不可借,但今日借債,明日借債,徒為一班武夫所壟斷,滿貯囊橐,逍遙自在,鐵血之光,化作金錢之氣,徒令全國人民,迭增擔負。讀史至此,轉歎革命偉人,日言造福,不意其造禍至於如此也。袁總統心目中,且以依賴外債為得計,意謂外債一成,眾難悉解,受謗者他人,而受益者一己,方將盡以英鎊、美元、馬克、佛郎為資料,買收武夫歡心,擁護個人權力,亦知上下爭利,不奪不饜乎?唐總理就職,未及百日,即與老袁未協,飄然逕去,唐猶可為自好士,然一番奔走,徒為袁總統作一傀儡,唐其未免自悔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34:06
第十二回 組政黨笑評新總理 嗾軍人脅迫眾議員
卻說唐紹儀既赴天津,方具呈辭職,呈文中亦不說甚麼,但說:「因感風寒,牽動舊疾,所以赴津調治,請即開職另任」云云。袁總統當發電慰留,並給假休養,暫命外交總長陸征祥代任總理,一面遣秘書長梁士貽,赴津勸駕。
唐決意辭職,再具呈文,托梁帶回。袁已與唐有嫌,還願他做甚麼總理,不過表面上似難決絕,因做了一番挽留的虛文,敷衍門面。唐已窺袁肺腑,怎肯再來任事?老袁以為情義兼盡,由他自去,隨即批准呈文,改任總理。
相傳唐駐津門數月,乘舟南歸,途中遇刺客黃禎祥,為唐察破,幸得免刺。唐問系何人所使?禎祥爽然道:「我與君並無夙仇,今日奉極峰命,來此行刺,但看君來去坦白,我亦不忍下手,否則已早行事,恐君亦未能免禍呢。」此人尚有天良。唐乃答道:「你既存心良善,我也不必深究,只煩你寄語極峰,休要行此鬼蜮伎倆。他欲殺人,人亦將殺他,冤冤相報,莫謂天道無知呢。」老袁果聞言改過,當不至有後日事。禎祥唯唯自去,唐始安然南下,語且休表。
且說國務總理一職,因唐已辭去,當然需人接任,袁總統屬意陸征祥,仍援《臨時約法》第三十四條,提出參議院,求議員同意。陸字子欣,江蘇上海人,曾為廣方言館畢業生,嗣奉調出洋,才氣飆發,為歷任公使所倚重,不數年洊升參贊,繼充荷蘭公使,又繼任海牙平和會專使。至民國第一次組閣,因他是外交熟手,遂召他回國,令為外交總長。陸性和平,且無一定的黨派,因此老袁欲令他繼任。這時候的參議院中,議長林森回籍,副議長王正廷,署理工商次長,兩人統已出院,乃改舉奉天吳景濂為議長,湖北湯化龍為副議長,議員約數十人,卻分作好幾黨。據政治家研究,以為外洋立憲國,沒一國不有政黨,沒一國不有數政黨,因為國家的政要,容易為一偏所誤,所以政治家各張一幟,號召徒黨,研究時政,彼有一是非,此亦有一是非,從兩方面剖辯起來,顯出一個真正的是非,方可切實履行,故外人有愈競愈進的恒言。從前滿清預備立憲,我國人已模仿外洋,集會結社,成一政黨的雛形,什麼憲友會,什麼憲政實進會,已是風行一時。到了民國初造,最彰明較著的黨員,就是革命黨,革命黨的起手,便是同盟會。同盟會中的重要人物,第一個是孫文,稱作總理,第二個是黃興,稱作協理,其次即為宋教仁、汪兆銘等,統是會中的幹事員。自革命告成,會中人變為政黨,宣佈黨綱,共有九條:(一)是完成行政統一,促進地方自治﹔(二)是實行種族同化﹔(三)是採用國家社會政策﹔(四)是普及義務教育﹔(五)是主張男女平權﹔(六)是勵行徵兵制度﹔(七)是整理財政,釐定稅則﹔(八)是力謀國際平等﹔(九)是注重移民開墾事業。依這九大黨綱看來,儼然有促進大同的氣象。
其後有浙人章炳麟、蘇人張謇發起的統一黨,還有憲友會化身的國民協進會,以及湖北人主動的民社,共計三部分,或是前清的碩學通儒,或是前清的舊官故吏,起初是各行各志,後來並合為共和黨,也有一種黨義,略分三則:(一)是保持全國統一,取國家主義﹔(二)是以國家權力,扶持國民進步﹔(三)是應世界大勢,以平和實利立國。這三條黨義,隱隱與同盟會反對,時人稱同盟會為民權主義,共和黨為國權主義。未幾,又有統一共和黨出現,即由滇人蔡鍔、直人王芝祥等組織而成,他有十餘條黨綱:(一)是畫定行政區域,實謀中央統一﹔(二)是釐定稅則,務期負擔公平﹔(三)是注重民生,採用社會政策﹔(四)是發達國民經濟,採用保護貿易政策﹔(五)是畫一幣制,採用金本位制﹔(六)是整頓金融機關,採用國家銀行制度﹔(七)是振興交通,速設鐵道幹線﹔(八)是實行軍國民教育,促進專門學術﹔(九)是振刷海陸軍備,採用徵兵制度﹔(十)是保護海外移民,勵行實邊開墾﹔(十一)是普及文化,融合國內民族﹔(十二)是注重外交,保持國家對等權利。統觀這十二條黨綱,是國權與民權俱重,介在同盟會共和黨的中間,彷彿是折衷主義,但總與兩黨若合若離。
參議院中的議員,就是由這三黨中,選舉出來。當時參議院內,除西藏議員尚未選派外,共一百二十一席,同盟會共和黨,各得四十餘席,統一共和黨,也得三四十人。一百二十一席中,分了三個黨派,若四萬萬人,不知要多少黨派。此次由袁總統提出陸總理,同盟會中極端反對,自在意中,惟共和黨人,已受袁總統籠絡,願表同意,且代為運動,把統一共和黨員,也聯為一致,因此全院投票,只同盟會議員否決,餘皆投同意票。陸總理得多數贊成,當即通過。隔了一宿,即有大總統命令發出,特任陸征祥為國務總理。唐內閣變為陸內閣,所有從前的國務員,因與唐氏有連帶關係,提出辭職。交通總長施肇基,第一個上辭職書,是唐氏戚屬的關係。袁總統立即批准,教育總長蔡元培、司法總長王寵惠、農林總長宋教仁、未到任的工商總長陳其美,及署長王正廷,依次辭職。是唐氏同黨的關係。袁總統概不慰留,一律准請,財政總長熊希齡,見閣員多半辭去,也不好戀棧,照例遞呈辭職,偏亦邀老袁批准,只得卸職退閒。熊雖與唐氏絕無關係,但亦非袁系人物,故准他辭職。獨內務及陸海軍三部總長,依然就任,寂無變動。個中情由,不言而喻。
袁總統乃另索夾袋中人物,提交參議院議決,財政總長,擬任周自齊﹔司法總長,擬任章宗祥﹔教育總長,擬任孫毓筠﹔農林總長,擬任王人文﹔工商總長,擬任沈秉坤﹔交通總長,擬任胡維德,先將名單發交陸總理,令至參議院宣佈,徵求同意。陸總理不置可否,惟命是從,唐組織閣員,半由唐氏自己主張,至陸氏組閣,已全屬老袁授意。當即乘了馬車,至參議院。全院議員,共表歡迎,總道他是歷任外交,必多經驗,且才名卓越,應有特別政見,因此大家起敬。待陸登演說壇時,拍手聲與爆竹相似,劈劈拍拍的有好幾千聲,到了聲浪漸息,大家都凝神注意,側著耳朵兒,恭聆偉論。形容盡致。哪知陸總理是善英語,不擅長國語,數典忘祖,中國的西學家,每蹈此弊。開口時已支支格格,說不出甚麼話兒,至表述閣員的時候,他卻發出大聲道:「有了國務總理,斷不可無國務員,若國務員沒有才望,單靠著一個總理,是斷斷不能成事的。鄙人忝任總理,自愧無才,全仗國務員選得能乾,方可共同辦事,不致溺職,現已擬有數人,望諸君秉公解決。譬如人家做生日,也須先開菜單,揀擇可口的菜蔬,況是重大的國務員呢。」說至此,全院並沒有拍掌聲,只聽有人嬉笑道:「總理迭使外洋,慣吃西餐,自然留意菜單,我等都從鄉里中來,連魚翅海參,都是未曾嘗過,曉得什麼大菜。」這邊的笑語未絕,那邊的笑語又起,復說道:「想是總理的生辰,就在這數日內,我等卻要登堂祝壽,叨光一餐。想總理府中的菜單,總是預先揀擇,格外精美哩。」挖苦太甚。陸總理並非癡聾,聽到這等譏評,不覺面紅耳赤,暗想:「外人何等厲害,卻沒有這般嘲笑,今到此地,偏受他們奚落,這真是出人意外呢。」事非經過不知難。當下無意演說,竟自下台,勉強把名單取出,交給議長,自己垂頭喪氣,踱出院門,乘輿竟去。總算跳出是非門。各議員由他自行,並沒有一人歡送,反大家指手劃腳,說短論長,統說:「民國初立,草昧經營,全靠有才幹的總理,才能興利除弊,今來了這等人物,要做總理,此外還有何望?」同盟會員,格外憤激,便道:「我等原是不贊成的,不知同院諸君,何多投同意票,莫非已受他買囑麼?」共和黨及統一共和黨,聽了買囑二字,自然禁受不起,便與同盟會員爭鬧起來,霎時間全院鼎沸,幾成一個械鬥場。好一班大議員。議長吳景濂,見秩序已亂,慌忙出來禁止,並搖鈴散會,大眾方一哄而散。
次日,復開會表決國務員,仍用投票的老法兒,取決可否。及開篋審視,純是不同意票。同盟會員又出席道:「今日同院諸君,完全投不同意票,顯見得人心未泯,公論難逃。但總理已經任命,就是易人提出,恐仍是這等腐敗人物,果欲改弦易轍,必須釜底抽薪,劾去老陸方好哩。」
大眾頗也贊成,遂提出彈劾總理案,公擬一篇咨文,送入總統府,老袁置諸高閣,陸征祥過意不去,呈請辭職。老袁不許,只另擬了幾個人物,再交參議院議決,財政總長,改擬周學熙﹔司法總長,改擬許世英﹔教育總長,改擬范源濂﹔農林總長,改擬陳振先﹔工商總長,改擬蔣作賓﹔交通總長,改擬朱啟鈐﹔因恐參議院仍未通過,先遣人諷示議員。果然各議員不肯贊同,仍然拒絕,老袁智慮深沈,並沒有一點倉皇,暗地裡卻佈置妥當。不到一日,軍警兩界,遍布傳單,大約說是:「內閣中斷,急切需人,參議院有意為難,反令我輩鐵血鑄成的民國,害得沒政府一般,若長此阻礙政治,我等只有武力對待的一法。」這數語一經傳佈,都城裡面,又恐似前次的變亂,嚇得心膽俱裂。就是參議院中,也遞入好幾張傳單,竟要請一百多個議員,統吃衛生丸。這議員是血肉身軀,哪一個不怕彈丸?鎮日裡縮做一團,杜著門,裹著足,連都市上也不敢出頭。只有這些肝膽,何如不做議員。
老袁暗暗歡慰,一面辦好十多桌盛席,邀參議員入府宴會。始用硬力,繼用軟工,真好手段。各議員不好堅拒,又不敢逕去。大眾密議多時,方公決了一個「謝」字。袁總統料他膽怯,遂遣秘書長梁士貽往邀,各議員見梁到來,才敢應允。出院時由梁前導,大家魚貫後隨,一同到總統府。此時的梁財神,好似護法韋馱。袁總統也出來周旋,慇懃款待,到了就席的時候,卻令梁秘書長等相陪,自己踱了進去。酒過數巡,由梁秘書長略略敘談,表明總統微意,各議員哪敢再拒?自然唯唯連聲,到了酒酣席散,又見袁總統出談,說了幾句費心的套話,各議員很是謙恭,並表明謝忱,乃一齊告別。徒令老袁暗笑。越宿,復投票表決閣員,除蔣作賓一人外,得多數同意。嗣又由總統府提出劉揆一,充任工商總長,又經參議院通過,遂俱正式任命,陸內閣乃完全成立了。惟陸征祥以日前被嘲,未免慚忿,因托病請假,自入醫院,不理政務。自此國家重事,均由總統府取決,從前的國務會議,竟移至總統府去了。總統權力,日以加長。同盟會員,為軍人所逼,不得已通過總理及閣員,但心中總是不服,未免發生政論,謂軍警不應干預政治,且遍咨各省都督,浼他進陳利弊。袁總統乃頒發通令二道,一是勸誡政黨,一是諭禁軍警,本旨在注重前令。由小子次第錄出。其勸誡政黨云:
民國肇造,政黨勃興,我國民政治之思想發達,已有明征,較諸從前帝政時代,人民不知參政權之寶貴者,何止一日千里。環球各國,皆恃政黨,與政府相須為用,但黨派雖多,莫不以愛國為前提,而非參以各人之意見。我國政黨,方在萌芽,其發起之領袖,亦皆一時人傑,抱高尚之理想,本無絲毫利己之心,政見容有參差,心地皆類純潔。惟徒黨既盛,統系或歧,兩黨相持,言論不無激烈,深恐遷流所及,因個人之利害,忘國事之艱難。方今民國初興,尚未鞏固,倘有動搖,則國之不存,黨將焉附?無論何種政黨,均宜蠲除成見,專趨於國利民福之一途。若乃懷挾陰私,激成意氣,習非勝是,飛短流長,藐法令若弁髦,以國家為孤注,將使滅亡之禍,於共和時代而發生。揆諸經營締造之初心,其將何以自解?興言及此,憂從中來。凡我國民,務念鬩牆禦侮之忠言,懍同室操戈之大戒,折衷真理,互相提攜,忍此小嫌,同扶大局,本大總統有厚望焉!此令。
又諭禁軍警云:
軍人不准干預政治,迭經下令禁止在案,凡我軍人,自應確遵明令,以肅軍律。聞近日軍界警界,仍有干涉政治之行為,殊屬非是。須知軍人為國干城,整軍經武,目不暇給,豈可曠棄天職,越俎代庖,若挾持武力,率意逕行,萬一激成風潮,國家前途,曷勝危險?至警界職在維持治安,尤不應隨聲附和,致釀釁端。除令陸軍內務兩部傳諭禁止外,特再申告誡,其各守法奉公,以完我軍警高尚之人格!此令。
看官閱此兩令,當時總以為言言金玉,字字珠璣,哪知袁總統的本意,卻自有一番作用,小子也到民國五年,才知老袁命令,隱寓輕重呢。正是:
掩耳盜鈴成慣技,盲人瞎馬陷深池。
袁總統已脅服議員,又有一番手段,遣散各方軍隊,鞏固中央政權,欲知詳情,再閱下回。
政黨二字,利害參半,若為智識單簡,血氣未定之人物,一經結黨,必予智自雄,利未獲而害先見。故政黨之名,行於文化優美之國,或可收競爭競進之效,否則難矣。我國人民,罕受教育,道德學問,多半短淺。致以政黨之名,反為梟雄所利用,其反對者適受其侮弄而已。若夫內閣改組,易唐為陸,尚為老袁之過渡人物,袁之進步在此,政黨之退步亦在此,逐回細閱,耐人尋味不少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34:49
第十三回 統中華釐訂法規 征西藏欣聞捷報
卻說民國初造的時候,獨立各省,軍隊林立,一省的都督,差不多有三五人,江南越加紛擾。蘇州都督程德全,是官僚革命,總算從前清蛻化而來﹔還有上海都督陳其美,鎮江都督林述慶,清江都督蔣雁行,揚州都督徐寶山,統是獨張一幟,好似多頭政治一般。至南北統一,南京臨時政府,已移往北京,南方的軍隊,應歸裁並。袁總統即命前陸軍總長黃興,留守南京,辦理撤兵事宜﹔且派遣王芝祥,助黃為理。於是各鎮都督,次第撤銷,黃留守也辦理就緒,當即電請銷職。袁總統卻復令緩撤,並派陸軍次長蔣作賓馳往商辦。先遣王芝祥,繼遣蔣作賓,純是老袁的做作。嗣因黃去志甚堅,再電解職,乃派江蘇都督程德全,到寧接收﹔並令黃留守計日來京,商議政要﹔且因孫中山遊歷各省,到處演說,鼓吹民生主義,也未免有些尷尬,遂亦致電相邀,令他入都備詢。一面正式任命各省都督,茲將民國元年七月以後的都督姓名,列表如左:
直隸都督馮國璋
奉天都督趙爾巽
吉林都督陳昭常
江蘇都督程德全
江西都督李烈鈞
福建都督孫道仁
湖南都督譚延闓
河南都督張鎮芳
陝西都督張鳳翽
新疆都督楊增新
廣東都督胡漢民
雲南都督蔡鍔
黑龍江都督宋小濂
安徽都督柏文蔚
浙江都督朱瑞
湖北都督黎元洪兼領
山東都督周自齊
山西都督閻錫山
甘肅都督趙惟熙署
四川都督尹昌衡
廣西都督陸榮廷
貴州都督唐繼堯署
這二十二省的都督,有易任的,有仍舊的,有幾個是革命前的老官僚,有幾個是革命後的新統領,這也不必細表。
袁總統又規定任官等級,援例公佈,凡最高職員,如國務總理,暨各部總長,及各省都督等,均稱特任。特任以下,分作九等,一二等為簡任官,三四五等為薦任官,六七八九等為委任官。又制定勛章等級,大勛章為總統佩帶,上刻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其下亦分作九等,均刻嘉禾,第以綬色為別。陸海軍勛章,獨用白鷹文虎兩種,亦分作九等,視綬色為等差。勛章以外,又有勛位,大勛位為首,依次至勛五位為止。餘如國務院官制,及各部官制,一一酌定,次第頒行。所有國徽,除以五色旗為國旗外,海軍仍用青天白日旗,陸軍曾用十八星旗,至此加列一星,變作十九星旗,商旗適用國旗,就是五色旗。所有禮節,男子禮為脫帽鞠躬,大禮三鞠躬,常禮一鞠躬,尋常相見,只用脫帽禮。女子禮大致相同,惟不脫帽,專行鞠躬禮。另訂衣冠儀式,繪圖曉示,惟軍人警察,另有特別禮儀,不在此限。陸軍官制分三等九級,上等稱將官,中等稱校官,初等稱尉官,各分上中少三級,軍士分上士中士下士,兵卒分上等兵一等兵二等兵,軍隊編製,每步兵十四人為一棚,三棚為一排,三排為一連,四連為一營,三營為一團,二團為一旅,二旅為一師,把前清鎮協標隊的名目,一律改稱。師即鎮,旅即協,團即標,營即隊。海軍官制,略有同異,如軍醫軍需造械造艦等官,有總監主監上監中監少監等名目,與陸軍不同。編製法以艦為別,亦與陸軍異制。他如學校系統,分作四級,首大學,次中學,又次為高等小學,最下為小學。後改稱國民學校。小學校四年畢業,高等小學校,三年畢業,中學校四年畢業,大學本科,三年或四年畢業,預科三年。旁係為師範學校,及實業學校,專門學校,大致為四年或三年畢業。至若法院規則,分作四級三審,大理院為法院最高機關,下為高等審判廳、地方審判廳、初級審判廳,是為四級,由初級審判廳起訴,不服判決,得控訴地方廳,地方廳的判決,再或不服,得上告高等廳﹔高等廳判決,已成定案,不得再訴大理院。惟自地方廳起訴,不服判決,得經高等廳至大理院,是為三審。所應由初等廳起訴,或由地方廳起訴,法律上另有規定,不暇絮述。但訴訟條規,有刑事民事二種,刑事條件,是被告應該懲罰,不得不求國家懲罰,所以亦稱為公訴。民事條件,是被告未必犯罪,但侵害個人利益,請求司法官代判賠償,所以又稱為私訴。刑法分主刑及從刑,主刑分五等,死刑最重,次為無期徒刑,又次為有期徒刑,又次為拘役為罰金。從刑分二等,(一)是褫奪公權,(二)是沒收。這種制度,統是行政上司法上的關係,一般人民,應該曉得大略,小子不能不粗舉大綱。是謂通俗教育。
還有立法機關,是共和國中最要的根本,從前由代表會組織參議院,是創始的暫行規模,此時國家統一,應由參議院改為國會,且《臨時約法》中第五十三條,曾有限十個月內,召集國會的明文,袁總統不能違約,參議院也不能緩議,因此逐日開會,議決國會組織法及參議院眾議院議員選舉法。國會組織法共二十二條,大要用兩院制,便是參議院及眾議院。參議院議員,由各省省議會選出,每省十名。蒙古選舉會,得選出二十七名,西藏選舉會,得選出十名,青海選出三名,中央學會,也得選出八名,華僑得選出六名,共二百九十四人。眾議院議員,由各地人民選舉,每人口滿八十萬,得選一議員,人口多寡不一,議員也多寡不等,擬定直隸省四十六名,奉天省十六名,吉林省十名,黑龍江省十名,江蘇省四十名,安徽省二十九名,江西省三十五名,浙江省三十八名,福建省二十四名,湖北省二十六名,湖南省二十七名,山東省三十三名,河南省三十二名,山西省二十四名,陝西省二十一名,甘肅省十四名,新疆省十名,四川省三十五名,廣東省三十名,廣西省十九名,雲南省二十二名,貴州省十三名,蒙古二十七名,西藏十名,青海三名,共五百九十五人。參議員任期六年,每二年改選三分之一,眾議員任斯三年。兩院議員的職權,(一)是建議,(二)是質問,(三)是查辦官吏納賄違法的請求,(四)是政府咨詢的答復,(五)是人民請願的受理,(六)是議員逮捕的許可,(七)是院內法規的制定。至若預算決算,及議定憲法,概由兩院合辦。兩院議員,須各有過半數出席,方得開議,議案須得過半數同意,方得決定,可否同數,由議長取決。每歲會期,計四個月,若大事不及裁決,得以展期,這是國會組織法的大略。
惟兩院議員的選舉,統用單記名投票法,從多數取決。參議員由省議會選舉會選出,毋庸細表,眾議員由人民公選,分選舉及被選舉兩種資格,選舉人專屬民國國籍的男子,年滿二十一歲以上,備有四項資格的一項,才有選舉權。看官道是哪四項資格呢?(一)是年納直接稅二元以上﹔(二)是值五百元以上的不動產﹔蒙、藏、青海得以動產計算﹔(三)是在小學校以上畢業﹔(四)是與小學校以上畢業的資格。被選舉人亦屬民國國籍的男子,惟年齡須滿二十五歲以上。蒙、藏、青海更須通曉漢語。若適罹刑法褫奪公權,及宣告破產,並有精神病,吸鴉片煙,與不識文字,均不得有選舉權及被選舉權。現在陸海軍充役的軍人,與在徵調期間的續備軍人,現任行政司法及巡警,或僧道及其他宗教師,均停止選舉權及被選舉權。蒙、藏、青海惟軍人停止選舉權及被選舉權,餘項不用此例。小學校教員,各學校肄業生,停止被選舉權。辦理選舉人員,於選舉區內,亦停止被選舉權。又分初選複選兩項手續,初選以縣為選舉區,當選人名額,定為議員名額的五十倍,複選合若干初選區為選舉區,即以初選的當選人為選舉人,被選人卻不以初選當選人為限。每屆選舉,無論初選複選,各設監督員。初選監督以各該區的行政長官充任,複選監督以全省的行政長官充任。蒙、藏、青海,只一次選舉,不分初選複選。這是兩院議員選舉法的大略。還有省議會議員選舉法,大致與眾議院議員選舉法略同。
各項選舉法,經參議員議決,咨送袁總統,袁總統當即公佈,且由內務部規定選舉區,一一頒示,正在籌備進行,非常忙碌的時候,忽由四川都督尹昌衡,連電報稱西藏亂耗,影響全局,自請督師西征。袁總統准如所請,命他出征西藏,所有川督印信,暫交胡景伊護理。尹督遂率二千五百人,向西出發,浩蕩前進。想步年羹堯後塵。先是清光緒末年,西藏教主達賴喇嘛,曾入京覲見,受封為西天大善自在佛,並加誠順贊化名號。會值光緒帝與慈禧太后,先後逝世,達賴諷經超薦,效勞了好幾日。兩宮安葬,達賴回藏,為俄人所誘,有意生亂,清廷將他削去封號,用兵攆逐,並命駐藏大臣,另立達賴喇嘛。這事尚未就緒,中國已起革命軍。退位的達賴,手下有一參謀,系俄國人,素得達賴信任,前曾為達賴所遣,往俄京聖彼得堡,傳遞密約事件,此次聞內地各省,大半獨立,遂極力為達賴謀覆西藏。達賴乃回入藏境,逐去清廷簡放的官吏,也居然獨立起來,且欲盡殺駐藏的漢人。虧得陸軍統領鍾穎,率兵至拉薩,竭力保護,鎮壓藏番,達賴始不敢妄動。川督尹昌衡,從權委任,令鍾穎為西藏行政使。後來華兵與藏人,屢生衝突,英兵以保護僑商為名,進兵藏邊,尹督遂電告北京,請任鍾穎為辦事長官,俾專責成。袁總統即如言任命。但藏番總歧視華人,隨你鍾長官威權並用,始終不肯就範。華兵在拉薩開會,登場演說,不知如何得罪了藏人,竟致兩造決裂,激動兵戈。藏人各處響應,把華兵困住拉薩,一面分道揚鑣,西侵後藏,東寇裡塘。後藏的江亞,竟被陷沒。裡塘在打箭爐西,雖為駐藏大臣往來驛道,奈與四川省會,相距遙遠,守兵寥寥無幾,猝遇藏人到來,慌忙斂兵固守,飛書乞援,誰知遠水難救近火,鎮日裡待援未至,只好棄了裡塘,奔還內地。藏人既將裡塘占去,復乘勢欲奪巴塘,川邊大震。尹都督乃自請出師,奉命允准,並加授鎮撫使。
尹遂率軍西征,途次接巴塘捷報,心下稍慰。又行了兩三日,克復裡塘的喜信,也由探馬報到。原來邊軍統領顧占文,因裡塘失守,加意防備,四處派遣心腹,暗探藏人消息。到了七月初旬,探得藏人出攻巴塘,分兩路進兵,一隊從大路攻擊,揚旗吶喊,堂堂皇皇,一隊從小路潛行,越山過嶺,似偷雞弔狗一般。藏人頗也知兵。那時顧統領察破詭謀,當即將計就計,陽遣兵截住大路,自己卻帶著精銳,至小路旁看定要隘,分兵四伏。藏人那裡防著,只從崇山峻嶺中,繞越而來。大眾爭先恐後,毫無紀律,那邊有幾十人,這邊也有幾十人,但憑著兩隻腳,隨路亂走,將到大朔山側,天色將晚,遙望前面,只有參天的古木,遍地的蔓草,隱隱銜著一個夕陽,掩映滿山秋色。烘染語亦不可少。此時也無暇流覽,但蓄著一股銳氣,急行上前,暗想越過了山,便是巴塘,好在沿途平穩,並沒有華兵攔阻,此去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眼見得巴塘要隘,唾手得來。正在趾高氣揚的時候,猛聽得一聲號炮,震得山谷俱鳴,木葉亂下,大眾齊聲叫道:「不好了!不好了!」言未畢,已見華兵四處殺來,槍聲劈拍不絕,無從躲避。大眾顧命要緊,覓路四竄。巴塘也不要了。不意竄到東邊,竟遇著一陣槍彈,暈倒了好多人,折回西邊,又碰著一隊華兵,惡狠狠的過來,好象餓鷹逐雞,猛虎噬羊,稍稍失手,便被他打倒地上,生擒活縛的拖了過去。有幾個仗著蠻力,拚命突圍,總算死了一半,逃了一半。顧統領乘勝追趕,順著路竟到裡塘,裡塘已虛若無人,當由顧軍踹入,立將裡塘收復。正擬出擊大路上的藏兵,可巧藏人已聞小路敗報,踉蹌逃還。顧統領麾軍殺出,嚇得藏人沒路亂跑,大路上的官軍,又同時趕到,一場合剿,殺死藏人數百名,只有命不該絕的藏人,才得逃脫。顧統領即遣人告捷,當由尹都督接著,非常欣慰,遂至打箭爐駐節。打箭爐系四川西徼,為川藏往來孔道,清季已改為康定府治,藩漢雜居,相安成俗。尹都督就此駐紮,免不得遊覽風景,極目遐天﹔偶然見了許多蠻女,丑的丑,妍的妍,兩兩相較,有幾個姿色秀媚的蠻姝,越覺得天然丰韻,面不粉而白,口不脂而紅,眉不黛而翠,更有一種苗條態度,楚楚可人,或在藤峽棘穴旁,招集三數姊妹花,著吉莫小鞾,低唱蠻歌,高揚巾帕,飄飄乎若神仙中人。看官!你想這豪宕不羈的尹都督,哪能不牽入情絲,觸生美感,當下搜彩數姝,令充下陳,幾乎把這蠶叢路,變做了鸞棲林。樂不思蜀。小子有詩詠道:
犵花■草也風流,別有柔情足解憂。
自古英雄多好色,小蠻尚在且勾留。
藏事未了,鄂中又出有異國。待小子下回續敘。
民國初年,為釐定法規時代,公佈各法,自有專書,非本書所應殫述。但本書亦寓通俗教育,所有普通各法規,為一般人民所應略曉者,固不得不粗舉一斑,揭而出之,俾閱者得助見聞,正灌輸知識之嚆矢也。國會組織法,及各議員選舉法,不略蒙藏,政府固為統一藩部起見,而著書人即隨筆敘下,寫入藏事,此又為文字中綰合之法。尹都督自請征藏,儼然有終軍請纓氣象,而一逢蠻女,即取充下陳,雖情場花月,無玷英雄,而於軍紀上不無妨害,寓譏於褒,作者其固有隱旨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35:13
第十四回 張振武赴京伏法 黎宋卿通電辨誣
卻說各省的軍隊,自經袁總統通電裁並,給餉遣散,往往游騎無歸,所在謀變。有幾處尚未裁遣,即已秘密開會,再圖革命,如南京駐紮的贑軍,蘇州的先鋒三營,灤州的淮軍馬隊,山條省城的防兵,奉天大北關外的舊混成協第三標,安徽北門外的先鋒隊第一營,蕪湖屯駐的盧軍,滁州第一團七八兩連兵士,陸續嘩變,幸經各處長官,立時剿撫,均歸平定。
惟湖北為革命軍發起地,餘風未泯,喜動惡靜,不但亂兵生事,甚至司令軍官等,亦屢思自逞,嘗謀獨立。兵猶火也,不戢自焚,古人之所以三致意者在此。襄陽府司令張國荃,不服省垣編製,擅殺調查專員周警亞,擁兵為亂,經黎都督元洪派兵兜剿,國荃方自知不敵,竄向鄖陽,沿途劫掠,蹂躪了好幾處﹔復由官兵追剿,方才散逸。既而軍官祝制六、江光國、滕亞綱等人又煽惑軍界,托詞改革政治,謀推翻軍政民政二府,破壞各司,幸被黎都督察覺,即調集近衛軍及警察分頭緝捕,將祝、江、滕三人拿獲,並搜出檄文佈告、文書名冊、徽章令旗、傳單願書等項,證據昭然,三犯無可抵賴,遂申行軍律,一概槍斃。越日,復在漢口法租界搜獲亂黨多名,黎都督不欲深究,惟出示剴切勸告,並將搜出名冊,立即銷毀,免得株連。未幾,又報省城兵變,第一鎮二協三標軍士,因劉協統勒令退伍,遂致大嘩,統至軍械房搶奪子彈,且擊斃軍官二名。楚望台軍械所守兵,亦聞聲響應,持械出所,攔守通湘、起義二城門。黎都督聞警,亟飭各軍飛往彈壓,把亂兵盡行圍住,一面派唐、黃兩參謀,偕同黎統制,步入圍中,剴切勸導,囑將首犯指出,餘均免罪,並允將劉協統撤換。亂兵方唯唯應命,當場指出首犯陳兆鼇,由黎統制飭兵縛住,訊實正法。
黎都督經此數變,自然格外小心,日夕偵察,旋聞軍務司副司長張振武,及將校團團長方維,潛蓄異志,煽亂各軍,前次祝制六、滕亞綱的變亂,亦由張、方二人主動,遂不動聲色,宣召二人入署,囑他調查邊務。二人當面不好違慢,只得唯命是從。黎都督送客出廳即密電到京,拍致袁總統。袁總統亦即復電,任張振武為蒙古調查員,張、方是心腹至交,當密商了兩三次,初意欲逗留鄂中,嗣因黎都督再三促行,雖明知他是調虎離山的計策,也一時不敢發難,便向督署辭行。不怕他不入死路。黎都督當命方維隨往,適合張振武本意,遂邀同方維啟程北上。
嗣復潛自回鄂,更邀將校十三人,一同到京,仍與方維聚會,就京城前門外西河沿旅館寓宿。甫隔一宵,方維等在寓安居,張振武卻入城遊覽。不意時方晌午,突有軍警百餘人,闖入旅館,逕至方維寓室,辟門竟入,方維驚問何事?一語未終,已是鐵鏈上頭,將他鎖住。將校等各思抗拒,當由來兵與語道:「君等無罪,罪止張、方。但奉命邀君同往,一經質證,保可無事,若君等定要反抗,莫怪槍彈無情。」語至此,各拔出手槍,向將校對著,作欲擊狀。將校等莫不畏死,忙說是情願同行。方維還要喧嚷,軍警等毫不理睬,但將他牽入內城,拘禁軍政總執法處。其餘將校分別解交外城軍政執法兩局。張振武尚在未知,正思回寓午餐,徐步從前門出來,剛剛望著城闉,不圖兜頭來了軍官,猝然問道:「你是張振武麼?」振武方應聲稱「是。」那軍官已將他扭住,更有兵弁過來,把他兩手反縛,他連聲詰問情由,軍官答稱:「奉令前來,拿你到總執法處,你到後自有分曉。」振武無法可施,只好由他牽往。及至軍政總執法處,見方維也被拘禁,越覺驚慌,正思詳問顛末,那執法官已傳令上堂。振武且走且呼,口中連稱冤枉,但見執法官高坐堂上,拍案喝道:「休要瞎鬧!你自己犯法,尚稱冤枉麼?」振武道:「我等所犯何罪?」執法官道:「有黎都督電文到來,我讀與你聽,你且仔細聽著!」黎電從此處敘出,前文妙有含蓄。語畢,即朗讀黎電道:
張振武以小學教員,贊成革命,起義以後,充當軍務司副司長,雖為有功,乃怙權結黨,桀驁自恣,赴滬購槍,吞蝕巨款。當武昌二次蠢動之時,人心惶惶,振武暗中煽惑將校團,乘機思逞,幸該團員深明大義,不為所惑。元洪念其前勞,屢與優容,終不悛改,因勸以調查邊務,規劃遠謨,於是大總統有蒙古調查員之命。振武抵京後,復要求發巨款設專局,一言未遂潛行返鄂。觀此數語,見得京、鄂兩處已密布偵探,將張、方二人行蹤,探得明明白白,張、方自己尚如睡在夢中。本書前文亦未盡說明,至此方才揭出。飛揚跋扈,可見一斑。近更盅惑軍士,勾結土匪,破壞共和,倡謀不軌,狼子野心,愈接愈厲,假政黨之名義,以遂其影射之謀,借報館之揄揚,以掩其兇頑之跡,排解之使,困於道途,防禦之士,疲於晝夜。風聲鶴唳,一夕數驚。賴將士忠誠,偵探敏捷,機關悉破,泯禍無形,吾鄂人民,胥拜天使,然餘孽雖殲,元憝未殄,當國害未定之秋,固不堪種瓜再摘﹔以梟獍習成之性,又豈能遷地為良?元洪愛既不能,忍又不可,回腹蕩氣,仁智俱窮,伏乞將張振武立予正法,其隨行方維,係屬同惡相濟,並乞一律處決,以昭炯戒。此外隨行諸人,有勇知方,素為元洪所深信,如願歸籍者,請就近酌給川資,俾歸鄉里,用示勸善罰惡之意。惟振武雖伏國典,前功固不可沒,所部概屬無辜,元洪當經紀其喪,撫恤其家,安置其徒眾,決不敢株累一人。皇天後土,實聞此言。元洪藐然一身,托於諸將士之手,闒茸屍位,撫馭無才,致令起義健兒,夷為罪首,言之赧顏,思之雪涕,獨行踽踽,此恨綿綿。更乞予以處分,以謝張振武九泉之靈,尤為感禱。臨穎悲痛,不盡欲言。
讀畢,又宣佈袁大總統命令,略云:
查張振武既經立功於前,自應始終策勵,以成全人。乃披閱黎副總統電陳各節,竟渝初心,反對建設,破壞共和,以及方維同惡相濟。本總統一再思維,誠如副總統所謂愛既不能,忍又不可,若事姑容,何以慰烈士之英魂?不得已即著步軍統領軍政執法處總
長,遵照辦理。此令。
命令宣畢,嚇得張、方兩人,面如土色,沒奈何哀求道:「這是黎副總統冤誣我的,還求總長呈明總統,乞賜矜全。」執法官微笑道:「令出如山,還有甚麼挽回,想你兩人總有異謀,所以黎副總統,電請大總統正法的。」言罷,即將兩人挷出,同時槍斃。尚有將校十三人,一律釋出,給發川資,仍令回鄂。十三人得了性命,即日離京南下,自不消說。惟張、方系革命黨人,黨員聞他正法,不免兔死狐悲,遂相率嘩譟,聲言:「張振武功大罪輕,就使逆謀昭著,亦當就地處決,何必誘他入京,立置死地,這明是內外暗合,有意苛求。」當時有殺非其道,殺非其時,殺非其地,共計三大詰難,電達全國。黎副總統幾成怨府,也令秘書員撰成通電數篇,陸續發布。最後這一篇,洋洋灑灑,約有千餘言,小子不忍割愛,錄述如下。其文云:
連日函電紛馳,詰難群起,前電倉猝,尚未詳盡。報告政府書,復未齎到,誠恐遠道不察,真象愈湮,敢重述梗概,為諸公告。張振武初充軍務司副長。漢陽失敗,托詞購槍,留函逕去。當命參議丁復生,追至上海,配定式樣,只限購銀二十萬兩,乃擅撥買銅元銀四十萬,僅購廢槍四千枝,子彈四百萬,機關槍三十六枝,子彈二百萬,槍械腐窳,機件殘缺,有物可查,設有戰事,貽害何堪設想?且除買械二十六萬餘外,另濫用浮報三十二萬,無賬二萬,尚借譚君人鳳五萬,陳督復來電索款,均系不明用途,有帳可稽,罪一﹔南北統一,戰事告終,振武由滬返鄂,私立將校團,遣方維往各營勾串,募集六百餘人,每名二十元,鄂軍屢次改編,該團始終不受編製,兵站總監兵六大隊,已預備退伍,伊復私收為護衛隊,擁兵自衛,罪二﹔二月二十七日,串謀煽亂,軍務部全行推倒,伊復獨任方維,要挾留任,復謀殺新舉正長曾廣大,經元洪訪查得實,始將三司長悉改顧問,罪三﹔冒充軍統,夤夜橫行,護衛隊常在百人以外,沿途放槍,居民惶恐。每至都督府,槍皆實彈。罪四﹔護衛隊屢遣解散,抗不遵命,復擅搶兵站槍枝糧餉,藐無法紀,罪五﹔強調鐵路立中小火輪,勾串軍隊,夤夜來往,罪六﹔暗煽義勇團長梅占鼇,增加營數,誘命石龍岩往聯領事團,許事成任為外交司長,該員等不為所動,謀遂無成,罪七﹔革命後廣納良女為姬妾,內嬖如夫人者,將及十人,葉某及魯某,皆女學生,復伙串某報鼓吹,顛倒黑白,破壞共和,罪八﹔民國公校開校,當眾演說,革命非數次不成,流血非萬萬人不止,搖動國本,駭人聽聞,罪九﹔親率佩槍軍隊,逼迫教育司,勒索學款,挾之以兵,罪十﹔令逆黨方維,勾串已革管帶李忠義,及軍界祝制六、滕亞綱、姜國光、謝玉山、劉起沛、朱振鵬、江有貴、黃耀生,暨漢口土匪頭目王金標,分設機關,密謀起事,並另舉標統八人,伊為原動,大眾皆知,雖名冊已焚,祝、滕正法,劉、朱尚寄監可質,罪十一﹔機關破露,移恨孫武,復密遣四十人,分途暗殺,罪十二﹔前次所購機關槍彈,除湖北實收外,近證之藍都督報告,接濟之賬,尚匿交機關槍多枝,子彈三萬粒,私藏利械,圖謀不軌,罪十三﹔此次電促赴京,實望革心向善,乃疊據偵探報告,伊以委命未下,復圖歸鄂,密遣黨羽,預歸佈置,復查悉函阻將校團,不得退伍,武漢一隅,關係全局,三摘已稀,豈堪四摘!罪十四﹔此外索款巨萬,密濟黨援,朘削公家,擾亂秩序,種種不法,不勝枚舉。元洪薦充大總統高等軍事顧問,並有蒙古調查員之命,無非追錄前功,冀挽將來,猶復要索巨款,議設專局,又在上海私文屯墾事務所,月索千餘圓,凡此諸端,或檔案具在,或實地可查,揭其本末罪狀,實屬無可寬容。諸公老成謀國,保衛治安,素為元洪所欽佩,倘使元洪留此大憝,貽害地方,致翻全局,諸公縱不見責,如蒼生何?
顧或有謂殺非其地,殺非其時,殺非其道者,責以法理,夫復何辭?然此中委曲,尚有萬不獲已之衷,為諸公未悉者。武昌當革命之餘,丁裁兵之會,地勢衝繁,軍心浮動,振武暗握重兵,潛伏租界,一經逮捕,立召干戈,既禍生靈,更釀交涉,操切僨事,誰屍其咎?況北京為民國首都,萬流仰鏡,初非鄰省,更異敵邦,明正典刑,昭示天下,揆諸名義,似尚無妨,此不獲已者一﹔振武席軍務長之餘燄,憑將校團之淫威,取精用宏,根深柢固,投鼠忌器,人莫敢攖,捲土重來,擁兵如故,狼子野心,更無紀極,前此以往,殺既不敢,後此以往,殺更不能,千里毫釐,稍縱即逝,先此不謀,噬臍何及?況謀叛民國之犯,果有確據,隨時皆可掩捕,此不獲已者二﹔振武分遣黨羽,密布機關,奸謀敗露,應命赴京,更懷疑懼,居則佩刀盈室,出則荷槍載途,京鄂之使,不絕於道,心機叵測,消息靈通,一電遙飛,全國窺變,聯電請求,舉兵要挾,雖有國典,亦無所施,況振武現參軍政,遙領兵權,繩以軍法,洵為允當,且北京軍事裁判,尚未完全,南中軍法會議,已非一次,詢謀僉同,始敢出此,此不獲已者三。
元洪數月以來,躊躇再四,愛功憂亂,五內交縈,迴腸九轉,憂心百結,寧我負振武,無振武負湖北,寧取負振武罪,無取負天下罪,刲臂療身,決蹯衛命,冒刑除患,實所甘心。夫漢高、明太,皆以自圖帝業,屠戮功臣,越踐、吳差,皆以誤信讒言,戕害善類,藏弓烹狗,有識同悲。至若懷光就戮,史不論其寡恩,君集被擒,書不原其戰績,矧共和之國,同屬編氓,但當為民國固金甌,不當為個人保鐵券。元洪念彼前勞,未忍悉行誅罰,安此反側,復未稍事牽連,遂致日前兩電,詞多含蓄,跡似虛誣,又何怪諸公義憤之填胸,而責言之交耳也?伏思元洪素乏豐功,忝竊高位,愛民心切,馭將才疏,武漢蠢動,全楚騷然,商民流離,市廛雕敝,損失財產,幾逾巨萬,養癰成患,責在藐躬,亡羊補牢,泣將何及?洪罪一也﹔洪與振武,相從患難,共守孤城,推食解衣,情同骨肉,乃恩深法弛,背道寒盟,瘏口罔聞,剖心難諒,首義之士,忍為罪魁,同室彎弓,幾釀巨禍。洪實涼德,於武何尤?追念前功,能無隕涕,洪罪二也﹔國基初定,法權未張,凡屬國民,應同維護,乃險象環生,禍機迫切,因養指失肩之懼,為枉尋直尺之謀,安一方黎庶之心,解天下動庸之體,反經行政,貽人口實,洪罪三也。有此三罪,十死難辭,縱諸公揆諸事實,鑒此苦衷,曲事優容,不加譴責,猶當跼天蹐地,愧悔難容﹔況區區此心,不為諸公所諒乎?溯自起義以來,戎馬倉皇,軍書旁午,忘餐廢寢,忽忽半年,南北爭議,親歷危機,蒙藏兇頑,頻驚噩耗﹔重以驕兵四起,伏莽潛滋,內謹防閒,外圖排解﹔戒嚴之令,至再至三,朽索奔駒,幸逾絕險。積勞成疾,咯血盈升,俯仰世間,了無生趣。秋荼尚甘,凍雀猶樂,顧瞻前路,如蹈深淵,自時厥後,定當退避賢路,佇待嚴譴,倘有矜其微勞,保此遲暮,窮山絕海,尚可棲遲,漢水不波,方城如故,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世有鬼神,或容依庇,百世之下,庶知此心。至張振武罪名雖得,勞勩未彰,除優加撫恤,贍其母使終年,養其子使成立外,特派專員,迎柩歸籍,乞飭沿途善為照料,俟靈柩到鄂,元洪當躬自奠祭,開會哀悼,以慰幽魂。並擬將該員事略,薈蕞成書,請大總統宣示天下,俾曉然於功罪之不掩,賞罰之有公,斗室之內,稍免疚心。泉台之下,或當瞑目。臨風悲結,不暇擇言,瞻望公門,尚垂明教!
這電發出,張振武罪狀確鑿,就是他的同黨,也不能替他強辨,漸漸的群喙屏息了。小子有詩歎道:
有功宜賞罪宜誅,不殺奸人曷伏辜?
試看鄂中傳電後,臚陳劣跡豈全誣?
謠言既靖,京鄂無驚,前總統孫中山,由滬赴京,又有一番熱鬧的情形,且至下回再敘。
張振武首犯也,方維從犯也,張、方二人之被殺,後人多歸獄袁、黎,亦以袁為主動,黎為被動。然觀黎督通電,則張振武之劣跡昭彰,固有應殺之罪。方維雖附和黨同,宜從末減,然除惡未盡,適為後患,殺之亦是也。他人徒阿徇所好,必以袁好殺,黎濫殺,目為尋仇誣隙,顧何以黎電傳佈,歷述振武十四罪狀,而他人不能為之一一辯駁乎?周公殺管、蔡,且無損元聖之名,於袁、黎乎何尤焉?故本回全錄黎電,以見張、方之當誅,不得以此強誣袁、黎,論人必公,吾於此書見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35:47
第十五回 孫黃並至協定政綱 陸趙遞更又易總理
卻說孫文卸職後,歷游沿江各省,到處歡迎,頗也逍遙自在。嗣接袁總統電文,一再相招,詞意誠懇,乃乘車北上,甫到都門,但見車站兩旁,已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幾乎把這孫中山嚇了一驚。嗣由各界代表,投刺表敬,方知數千人士,都為歡迎而來。他不及接談,只對了各界團體,左右鞠躬,便已表明謝忱。那袁總統早派委員,在車站伺候,既與孫文相見,即代達老袁誠意,並已備好馬車,請他上輿。孫文略略應酬,便登輿入城。城中亦預備客館,作為孫文行轅。孫文住了一宿,即往總統府拜會。袁總統當即出迎,攜手入廳。彼此敘談,各傾積愫。一個是遨遊海外的雄辯家,滿望袁項城就此傾誠,好共建共和政體,一個是牢籠海內的機謀家,也願孫中山為所利用,好共商專制行為,兩人意見,實是反對,所以終難融洽。因此竭力交歡,幾乎管、鮑同心,雷、陳相契,談論了好多時,孫文才起身告別。次日,袁總統親自回謁,也商議了兩三點鐘,方才回府。嗣是總統府中,屢請孫中山赴飲,觥籌交錯,主客盡歡,差不多是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的模樣。好一比擬,就老袁一方面,尤為切貼。席間所談,無非是將來的政策。
老袁欲任孫為高等顧問官,孫文慨然道:「公系我國的政治家,一切設施,比文等總要高出一籌,文亦不必參議。
但文卻有一私見,政治屬公,實業屬文,若使公任總統十年,得練兵百萬,文得經營鐵路,延長二十萬里,那時我中華民國,難道還富強不成嗎?」孫中山亦未免自誇。袁總統掀髯微笑道:「君可謂善頌善禱。但練兵百萬,亦非容易,築造鐵路二十萬里,尤屬難事,試思練兵需餉,築路需款,現在財政問題,非常困難,專靠借債度日,似這般窮政府,窮百姓,哪裡能償你我的志願呢?」孫文亦饒酒意,便道:「天下事只怕無志,有了志向,總可逐漸辦去。我想天下世間,古今中外,都被那銀錢二字,困縛住了。但銀錢也不過一代價,饑不可食,寒不可衣,不知如何有此魔力?假使捨去銀錢,令全國統用鈔票,總教有了信用,鈔票就是銀錢,政府不至竭蹷,百姓不至困苦,外人亦無從難我,練兵兵集,築路路成,豈不是一大快事麼?」袁總統徐徐答道:
「可是麼?」
孫文再欲有言,忽有人入報道:「前南京黃留守,自天津來電,今夕要抵都門了。」袁總統欣然道:「克強也來,可稱盛會了。」克強系黃興別號,與孫文是第一知交,孫文聞他將到,當然要去會他,便輟酒辭席,匆匆去訖。袁總統又另派專員,去迓黃興。至黃興到京,也與孫中山入都差不多的景象,且與孫同館寓居,更偕孫同謁老袁,老袁也一般優待,毋庸絮述。惟孫、黃性情頗不相同,孫是全然豪放,胸無城府,黃較沉毅,為袁總統所注目,初次招宴,袁即贊他幾經革命,百折不回,確是一位傑出的人物。袁之忌黃,亦本於此。黃興卻淡淡的答道:「推翻滿清,乃我輩應盡的天職,何足言功?惟此後民國,須要秉公建設方好哩。」袁又問他所定的宗旨,黃興又答道:「我國既稱為民主立憲國,應該速定憲法,同心遵守,興只知服從法律,若系法律外的行為,興的行止,惟有取決民意罷了。」後來老袁欲帝,屢稱民意,恐尚是受教克強。老袁默然不答。黃興窺破老袁意旨,也不便再說下去。
到了席散回寓,便與孫文密議道:「我看項城為人,始終難恃,日後恐多變動,如欲預為防範,總須厚植我黨勢力,作為抵制。自唐內閣倒後,政府中已沒有我黨人員,所恃參議院中,還有一小半會中人,現聞與統一共和黨,雙方聯絡,得占多數,我意擬改稱國民黨,與袁政府相持。袁政府若不違法,不必說了,倘或不然,參議院中得以質問,得以彈劾,他亦恐無可奈何了。」黃興卻亦善防,哪知老袁更比他厲害。孫文絕對贊成。當由黃興邀集參議員,除共和黨外,統與他暗暗接洽。於是同盟會議員,及統一共和黨議員,兩相合併,共改名國民黨。一面且到處號召,無論在朝在野,多半邀他入黨。
袁總統正懷猜忌,極思把功名富貴籠絡孫、黃兩人,先時已授黃興為陸軍上將,與黎元洪、段祺瑞兩人,同日任命,且因孫文有志築路,更與商議一妥當辦法,孫意在建設大公司,借外債六十萬萬,分四十年清還。袁總統面上很是贊成,居然下令,特授孫文籌劃全國鐵路全權,一切借款招股事宜,盡聽首先酌奪,然後交議院議決、政府批准等情。嗣復與孫、黃屢次籌商,協定內政大綱八條,並電詢黎副總統,得了贊同的復詞,乃由總統府秘書廳通電宣佈。其文云:
民國統一,寒暑一更,庶政進行,每多濡緩,欲為根本之解決,必先有確定之方針。本大總統勞心焦思,幾廢寢食,久欲聯合各政黨魁杰,捐除人我之見,商榷救濟之方。適孫中山、黃克強兩先生先後蒞京,過從歡洽,從容討論,殆無虛日,因協定內政大綱﹔質諸國院諸公,亦翕然無間。乃以電詢武昌黎副總統,征其同意,旋得復電,深表贊成。其大綱八條如下:
(一)立國取統一制度。(二)主持是非善惡之真公道,以正民俗。(三)暫時收束武備,先儲備海陸軍人才。(四)開放門戶,輸入外資,興辦鐵路礦山,建置鋼鐵工廠,以厚民生。(五)提倡資助國民實業,先著手於農林工商。(六)軍事外交財政司法交通,皆取中央集權主義﹔其餘斟酌各省情形,兼采地方分權主義。(七)迅速整理財政。(八)竭力調和黨見,維持秩序,為承認之根本。此八條者,作為共和、國民兩黨首領與總攬政務之大總統之協定政策可也。各國元首,與各政黨首領,互相提攜,商定政見,本有先例。
從此進行標準,如車有轍,如舟有舵,無旁撓,無中專,以阻趨於國利民福之一途,中華民國,庶有豸乎!
此令。
政綱既布,孫文以國是已定,即欲離京,便向袁總統辭行,啟程南下。獨黃興尚有一大要事,不能脫身,因復勾留都門,稽延了好幾日。看官!道是何事?原來陸總理征祥,屢次請假,不願到任,袁總統以總理一職,關係重大,未便長此虛懸,遂與黃興談及,擬任沈秉坤為國務總理,否則或用趙秉鈞。注意在趙。沈曾為國民黨參議,黃興因他同志,頗示贊成。旋與各黨員商議,各黨員言:「沈初入黨,感情未深,且系過渡內閣,總理雖是換過,閣員仍是照舊,若為政黨內閣起見,須要全數改易,方可達到目的,若只得一孤立無助的總理,濟甚麼事?」黃興聽到這番言語,很覺有理,遂擱過沈秉坤,提及趙秉鈞。趙是個極機警的朋友,當唐紹儀組閣時,他一面巴結袁總統,一面復討好唐總理,竟投入同盟會中,做一會員。有此機變,所出後成宋案。黃興明知他是個騎牆人物,但頗想因這騎牆二字,令他兩面調停,免生衝突,所以也有意舁他上台。
中了人家的詭計。各黨員恰表贊同,乃公同議決,由黃興轉告老袁,袁得此信息,暗暗心喜,遂將趙秉鈞的大名,開列單中,齎交參議院,表決國務總理的位置。院中議員,國民黨已占了大半,還有一小半共和黨,就使反對趙秉鈞,也何苦投不同意票,硬做對頭,因此投票結果,統是同意二字,只有兩票不同意。這兩票可謂獨立。總理決議覆咨袁總統,袁總統即正式任命,所有閣員,毫不變動。惟外交總長,初擬陸總理自兼,至此陸已解職,另選一個梁如浩,也得由參議院通過,令他任職。
黃興乘勢遍說各國務員,邀入國民黨。司法總長許世英,農林總長陳振先,工商總長劉揆一,交通總長朱啟鈐,均填寫入國民黨願書。教育總長范源濂,本隸共和黨,至是聞黃興言,左右為難,乃脫離共和黨籍,聲明不黨主義。財政總長周學熙,亦贊成國民黨黨綱,惟一時未寫願書。黃興又進告袁總統,勸他做國民黨領袖。看官!你想這老袁心中,本與國民黨有隙,令他入黨,分明是一樁難事,但又不好當面決絕,左思右想,得了一個法兒,先遣顧問官楊度入黨,陰覘虛實。
那楊度別號晳子,籍隸湖南,是個有名的智多星。他在前清時代,戊戌變法,常隨了康有為、梁啟超等,日談新政,康、梁失敗,亡命外洋,他也逃了出去,與康、梁等聚作一堆,開會結社,鼓吹保皇。到了辛亥革命,乘機回國,得人介紹,充總統府的顧問。特別表明,為後文籌安會張本。他仗著一張利口,半寸機心,在總統府中廝混半年,大受老袁賞識。就是從前蔡使到京,猝遭兵變,也是楊晳子暗中主謀,省得老袁為難。此番又受了老袁密囑,令入國民黨,他比老袁還要聰明,先與國民黨中人,往來交際,討論黨綱。國民黨員,抱定一個政黨內閣主義,楊度矍然道:「諸君的黨綱,鄙人也是佩服,但必謂各國務員,必須同黨,鄙意殊可不必。試想一國之間,政客甚多,有了甲黨,必有乙黨,或且有丙黨丁黨,獨中央政府,只一內閣,如必任用同黨人物,必難久長。用了甲黨,乙黨反對,用了乙黨,甲黨反對,還有丙黨丁黨,也是不服。膠膠擾擾,爭訟不休。政策無從進行,機關必然遲滯,實是有弊少利,還須改變方針為是。」國民黨員,不以為然。楊度又道:「諸君倘可通融,鄙人很願入黨,若必固執成見,鄙人也不便加入呢。」國民黨員不為所動,竟以「任從尊便」四字相答。楊度乃返報袁總統,袁總統道:「且罷,他有他的黨見,我有我的法門,你也不必去入他黨了。」用軟不如用硬。黃興聞老袁不肯入黨,卻也沒法,只在各種會所,連日演說,提倡民智。袁總統嘗密遣心腹,偽作來賓,入旁聽席,凡黃興所說各詞,統被鉛筆記錄,呈報老袁。老袁是陽托共和,陰圖專制,見了各種報告,很覺得不耐煩,嗣後見了黃興,晤談間略加譏刺。就是趙內閣及各國務員,形式上雖同入國民黨,心目中恰只知袁總統,總統叫他怎麼行,便怎麼行,總統叫他不得行,就不得行,所以總統府中的國務會議,全然是有名無實。後來各部復派遣參事司長等,入值國務院,組織一委員會。凡國務院所有事務,都先下委員會議,於是國務總理及國務員,上承總統指揮,下受委員成議,鎮日間無所事事,反像似贅瘤一般。想是樂得快活。
時人謂政黨內閣,不過爾爾。黃興也自悔一場忙碌,毫無實效,空費了一兩月精神,遂向各機關告辭,出都南下。及抵滬,滬上各同志聯袂相迎,問及都中情形,興慨然道:「老袁陰險狠鷙,他日必叛民國,萬不料十多年來,我同胞志士,拋擲無數頭顱,無數頸血,只換了一個假共和,恐怕中華民國從此多事,再經兩三次革命,還不得了呢。」黃克強生平行事,未必全愜輿情,但逆料老袁,確有特識。各同志有相信的,有不甚相信的,黃興也不暇多談,即返長沙縣省親。湘中人士,擬將長沙小南門,改名黃興門。黃興笑道:「此番革命,事起鄂中,黎黃坡系是首功,何故鄂中公民,未聞易漢陽門為元洪門呢?」辯駁甚當,且足解頤。湘人無詞可答。不料過了兩日,黃興門三字,居然出現,興越歎為多事。會值國慶日屆,袁總統援議院議決案,舉行典禮,頒令酬勛。
孫文得授大勛位,黃興得授勛一位,嗣復命興督辦全國礦務,興又私語同志道:「他又來籠絡我呢。」正是:
雄主有心施駕馭,逸材未肯就牢籠。
黃興事且慢表,下回敘國慶典禮,乃是民國週年第一次盛事,請看官再閱後文。
孫、黃入京,為袁總統延攬黨魁之策,袁意在籠絡孫、黃,孫、黃若入彀中,餘黨自隨風而靡,可以任所欲為,不知孫、黃亦欲利用老袁,互相聯絡,實互相猜疑。子輿氏有言:「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而能動者,亦未之有也。」袁與孫、黃,彼此皆以私意交歡,未嘗推誠相待,安能雙方感動乎?黃克強推任趙內閣,尤墮老袁計中,趙之入國民黨,實為偵探黨見而來,各國務員亦如之,黃乃欲其離袁就我,誤矣。總之朝野同心,國必治,朝野離心,國必亂,閱此回可恍然於民國治亂之征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37:24
第十六回 祝國慶全體臚歡 竊帝號外蒙抗命
卻說武昌起義的時期,為陰曆辛亥年八月十九日,就是陽曆十月十日,民國既改用陽歷,應以十月十日為紀念日。袁總統當將是案咨詢參議院,經各議員議決,以陽曆十月十日,為國慶日。南京政府成立,系陽曆正月一日,北京宣佈共和,系陽曆二月十二日,兩日為紀念日,均舉行慶典。每歲屆國慶日,即雙十節。應舉行各事如下:
(一)放假休息。(二)懸旗結彩。(三)大閱。
(四)追祭。(五)賞功。(六)停刑。(七)恤貧。
(八)宴會。
民國元年十月十日,國慶期屆,即舉行慶祝禮,是日改大清門為中華門,門外高搭彩樓一座,內懸清隆裕太后退位詔旨,趙總理秉鈞派內外兩廳丞,作為代表,行中華門開幕禮。各署各團體代表,均到場慶祝,興高采烈,旗鼓揚休。一面在祈年殿建設祭壇,追祭革命諸先烈,由趙總理代表總統,臨壇主祭。祭儀概照新制,祭文仍仿古體,其文云:
維民國元年十月十日,臨時大總統袁世凱,謹遣代表趙秉鈞,具犧牲酒醴,致祭於革命諸先烈曰:「荊高之歿,我武不揚,沉沉千載,大陸無光。時會既開,國風不變,帝制告終,民豪聿見,神臯萬里,禹跡所區,誰無血氣,忍此濡需?矯首仰天,龍飛海嘯,雷震電激,日月清照。蹉跎不遂,委骨荒坾,壯心未已,毅魄長留,嗟我新民,毋忘前烈!煜煜國徽,自由之血。革故既終,鼎新伊始,靈爽既昭,勗哉君子!尚饗。」
祭畢退班,再由袁大總統,親行閱兵禮。兵隊共到一萬二千名,拱衛軍六千,禁衛軍三千,游緝隊一千,補充隊一千,就總統府門外設台。袁總統戎服佩刀,登台兀立,所有陸軍總長以下,統在台下站定。各軍士由東轅進,從西轅出,行列井井,毫不凌亂。歷一時許,各隊俱已過去,袁總統方才下台,入府休息。各員均退至國務院,國務院中設茶話會,就廳前搭一彩棚,飾以松柏,下列几案數十,茶點齊備。參議院議員、各行政機關上級官吏、各省代表、中外新聞記者及京城著名紳董等,均就席與會。就是各國公使及外賓,亦乘興參觀。還有內蒙古活佛章嘉,及甘珠爾瓦兩呼圖克圖,呼四克圖為大喇嘛名號,亦作胡克圖,蒙、藏、青海皆有之。時適來京謁見總統,因亦得列入會中。可巧天朗氣清,日高秋爽,賓僚聯翩戾止,端的是國門集祜,全體臚歡。既而日光晌午,客興猶濃,院中備有午席,便請大眾同餐,飲的是旨酒,吃的是佳餚,雖稱是尋常筵席,計算代價,差不多要費千金。裡面雖是奇窮,外面總要闊綽。午後席散,賓僚陸續回去,那軍警兩界,卻來繼續宴會,夜餐又有數十席,統吃得醉飽歡呼,無情不愜。
前門外的琉璃廠工藝局一帶地方,獨辟一個共和紀念會場,乃是革命黨人發起,會場左右門及正門,均紮松花牌樓,場內亦有彩棚數處,內設陳列館、運動場、演劇場等。陳列館內的物品,系革命時的圖印旗幟,衣服關防文件,及諸烈士生前死後的照像。運動場內,施演競走諸技。
演劇場內,所演皆革命新劇。場中並設祭壇,供祀諸先烈牌位。最精雅的,是用五彩紮成,疊起一座黃鶴樓,高接雲表,蔚為大觀。無非皮相。除初十日正式會外,復繼續開會兩日。十一日章嘉活佛到會,令隨從喇嘛諷經,追薦先烈。夜間有會員組織提燈會,備辦各種花燈,募集青年童子,提燈出遊,前導軍樂,後護馬隊。先至中華門行鞠躬禮,嗣由大街直赴天壇,適四川公會,亦制成方式白燈,上書川省諸先烈姓名,同時並至。雙方至天壇會齊,大放煙火。霎時間煙燄沖霄,就火光裡面,現出各種革命戰劇,彷彿槍林彈雨,依稀楚界漢河。大眾見所未見,詫為奇逢,無論男女老幼,一時麇集,幾乎滿城不夜,舉國若狂,小子也說不勝說。
惟袁總統以民國創造,煞費經營,除追祭先烈外,所有留在的偉人,理應旌賞,特授前總統孫文,副總統黎元洪大勛位,唐紹儀、伍廷芳、黃興、程德全、段祺瑞、馮國璋,均勛一位,孫武勛二位,給國務總理一等嘉禾章,各部總長二等嘉禾章。外如各省都督民政長及民國有功人士,都酌給勛章,或陸軍銜秩有差。只聞賞功,未聞恤貧,總是百姓吃虧。且以武昌為起義地,特派代表朱慶瀾,先日赴鄂,致祭先烈。參議院代表湯化龍,與朱同行。
既到武昌,巧值各省都督,也有代表派來,就前清萬壽宮,改設會場,踵事增華,不亞首都。但見場中陳設,光怪陸離,彩樓廣築,四圍組不老之鬆,巨額高懸,數字織長青之柏,還有五色電燈,五彩花朵,掩映增光,排疊成錦,中供諸烈士牌位,由各代表排班致祭。黎副總統,早派代表蔡濟民,主持一切,祭禮告備,先後宣讀祭辭,全場行三鞠躬禮。至奏過軍樂,才行散班,統赴宴會場就宴。
還有一種特別的紀念,系是從前受傷的軍士,尚在病院養痾,至是令各穿軍服,佩掛黃綾,標明姓氏,及某戰受傷,傷在某處等字樣,舁以彩紮椅轎,導以軍樂,遊行全城,俾士民參觀,感念不忘。黎副總統,又有一篇演說辭,浼蔡濟民在場宣讀,大致是:「共和未奠,責在後死。」說得非常痛切,小子因紙短言長,不遑殫述,看官如欲覽全文,請向黎副總統文牘中,隨時披閱,好在坊間都有專書出售,不煩小子費手了。可略即略,免惹人厭。
武昌以外,要算上海,此外各省,亦無不同時慶祝,隨處懸著五色旗,各地掛著五彩燈,都道是五族一家,普天同慶。極盛難繼,為之奈何?哪知西藏的獨立,並未取消,外蒙古的獨立,非但不肯取消,且居然在庫倫地方,設立政府,推哲布尊丹巴為帝,改元共戴,立起一個蒙古帝國來。蒙古立國,成吉思汗有靈,恰也心慰,可惜國不成國,幾同瞎鬧。這哲布尊丹巴,系是何人?就是外蒙教主,居住庫倫,向來揚名中外的活佛。活佛本沒有甚麼梟雄,而且雙目失明,差不多是個無知動物,不是活佛,直是死佛。惟他的妻室扣肯兒,具有三分姿色,心中又是多生一竅,格外比蒙人聰明。就中有個親王杭達多爾濟,素出入活佛帳中,與佛妻扣肯兒,很是莫逆。大約是結歡喜緣。扣肯兒哄動活佛,把政權委任杭達,杭達得了重權,遂主張聯絡俄人,反抗中國。俄政府正窺伺蒙古,得了這個消息,格外心歡,當將國中土產,遺贈活佛及杭達,連扣肯兒處,也特地進送一份。活佛等自然愜意,便遣杭達至俄京,道達謝忱。俄政府又甚表歡迎,至杭達返至庫倫,巧值武漢革命,當即慫慂活佛,宣佈獨立,並逐去清辦事大臣三多。辛亥年十一月十日,活佛哲布尊丹巴,在庫倫舉行正式即位禮,自稱皇帝,建元共戴,比袁皇帝著了先鞭。也仿襲前清官制,分設各都,並置內閣總理。總理一缺,本擬任杭達親王,因杭達通曉外事,改任外部,別用鬆彥可汗為總理。鬆彥可汗本名海珊,系東蒙喀爾沁旗人,曾犯案奔俄,熟習俄語,嗣至庫倫,為杭達所引用,又令陶什陶總統軍事。陶什陶系東三省著名胡匪,東省懸賞緝捕,他遁入俄境,輾轉至庫倫,杭達聞他善戰,因薦握軍權。此外還有圖什公、崔大喇嘛、達賴貝子、那木薩賴公等,分掌部務。統是一班好腳色。並聘俄員裡斯克拂為軍事顧問官,尋復延俄人馬司哥頓為財政顧問官,一切措置,惟俄是從。一面派人游說各旗,勸令附和外蒙,喀爾喀四部,本歸活佛管轄,當然服從。惟內蒙、東蒙、西蒙諸王公,與中國感情較密,尚未肯盡附外蒙。
杭達親王,聞中國革命,將還罷手。南北有議和消息,恐和議成後,必加詰責,不如預先佈置,結俄為援,當下呈明活佛,自充正使,另派奚林丹定親王為副,帶了貢獻物品,起程赴俄。俄政府聞他到來,格外厚待,特派外部人員薩沙諾夫,殷情招接,並導他謁見俄皇。俄皇下座慰勞,握手言歡。好買賣來了!杭達即敬獻金佛一尊,名馬十頭,作為贄儀。蒙古地圖,何不盡行獻出?俄皇收受後,再命外交大臣,陪他筵宴。席間談及外蒙獨立情形,當由杭達當面請求,一是要俄國接濟軍械,二是要俄國借給款項。薩沙諾夫一一承認,且願為代致中國,通告北京政府,提出蒙古獨立,不准中國干涉。杭達喜歡的了不得,恨不得在薩沙諾夫前拜跪下去,磕著幾個響頭,還是向扣肯兒前磕頭,卻贈你特別禁臠。若對俄外部磕頭,簡直是要你的命。於是謝了又謝。薩沙諾夫果有信實,一俟杭達等離俄,即電致駐華俄使,轉達北京政府,提出三大要求,列款如下:
(一)中國許蒙古完全行政主權。(二)蒙古地方,中國不得駐兵設官及開墾。(三)撫慰此次服兵之華人。
這時候的中華民國,方在草創,南北尚未統一,自然無暇答復。至袁世凱就任總統,杭達已回庫倫,當由蒙古國內閣大臣名義,電達北京,佈告正式獨立,並賀袁總統就任。袁總統得電後,兩復活佛,勸令取消。活佛也兩復發總統,一說是業經自主,如何取消?二說是請商諸鄰邦,杜絕異議。袁總統以鄰邦二字,分明是指俄羅斯,擬俟內事粗定,再與俄人協商。哪知活佛一方面,竟煽動西蒙各旗,攻占科爾多,復嗾使東蒙各旗,攻占呼倫城,且勾通科爾沁右翼前旗札薩克郡王烏泰,稱兵內犯,侵擾洮南府。
袁總統乃飛飭東三省各都督,派兵出剿。一場鏖戰,始將烏泰逐竄索倫山,隨即下令革去烏泰世爵,另任鎮國公銜鵬束克,署理札薩克。
惟對於內外蒙古,仍用羈縻手段。國慶期內,內蒙活佛章嘉,與甘珠爾瓦呼圖克圖,翊贊共和,入京覲見﹔袁總統特別優待,即加封章嘉徽號,用「宏濟光明」四字,且准他沿用前輩所得黃轎九龍座褥,並賞穿帶膆貂褂,特給銀一萬圓。甘珠爾瓦呼圖克圖,也得邀封「圓通善慧」名號,賞穿帶膆貂褂,賞銀與章嘉活佛同例。內蒙各旗,總算被袁總統籠絡住了。老袁無非此術。袁總統又令蒙藏事務局總裁貢桑諾爾布,致書內外蒙古,及前後西藏,勸他歸附民國,同造共和。前藏達賴喇嘛,恰也乖巧,暗思尹昌衡駐紮川邊,巴塘、裡塘等處得而復失,不如暫行答復,陽奉陰違為是,當下復函通款,聲言內附。當經袁總統還給封號,仍封為誠順贊化西天大善自在佛。接連是東蒙古十旗王公,也函覆政府,願發起蒙旗會議,解釋共和真理,藉泯猜嫌。袁總統聞報,特派蒙古科爾沁親王,兼任參議員阿穆爾靈圭,及吉林都督陳昭常,東三省宣撫使張錫鑾,相偕赴會,會所在長春道署,各旗王公陸續到來,統共得四十人。會議了三四天,當由政府三委員,提出意見如下:
(一)請各王公赴各本旗勸慰,力陳五族共和之利益。(二)請內外蒙務即取消獨立。(三)如能效忠民國,或從事宣慰,蒙古早日取消獨立者,由政府格外獎敘。(四)請各王公宣告民國對於蒙古固有權利,概不剝奪。(五)凡蒙古所借外債,均歸民國擔保歸還。
五條以外,還有議案十條,亦開列下方:(甲)蒙邊要隘地點,許政府派兵鎮駐。(乙)蒙王無論向何國借款,非經中央政府允准,不得實行。
(丙)取消獨立後,請大總統頒發特別優待蒙人條件。
(丁)蒙人不准私將產業抵押外人,以保領土。(戊)蒙人舉辦新政,准由政府許可。(己)創辦華蒙聯合會,以敦感情。(庚)組織蒙文報,以開民智。(辛)蒙人改用五色國旗,以符國體。(壬)蒙人應遵民國法律。
(癸)蒙人練兵所需槍械,概由各省都督代購,不准私運。
各旗王公,均表同情。政府三委員,返報袁總統,滿望從此進行,得將蒙、藏兩大部收歸宇下,實踐五族一家的本旨。不意十一月九日,竟由駐京俄使,來了一個照會,說是正式通告。外交部接著,慌忙展閱,不瞧猶可,瞧著這照會中的全文,幾把那外交總長梁如浩,嚇得瞠目伸舌,險些兒成了癡呆病。小子有詩歎道:
莫言世界盡強權,勝負只爭一著先。
試憶中西交涉事,昧機多半是遷延。
畢竟照會中有何緊要,且至下回交代。
民國第一屆國慶日,舉行祝典,號稱極盛,自是而後,逐年減色,至民國四年雙十節,袁氏欲行帝制,竟停止慶祝宴會。外人謂吾中國人,只有五分鐘熱誠。即以逐年之國慶日觀之,已可覘華人程度。彼美利堅之七月四日,法蘭西之七月十四日,全國慶祝,迄今猶昔,何吾國人之有初鮮終,一至於此乎?若夫蒙、藏兩區為英、俄二國所播弄,向背靡常,反覆不一,而袁氏且只事羈縻,仍襲用前清遷延政策。迨至一紙飛來,全國驚詫,始悔前此因循之失計,不亦晚乎?特揭之以儆將來。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37:47
第十七回 示協約驚走梁如浩 議外交忙煞陸子欣
卻說駐京俄使,致照會與外交部,看官!道是何等公文?乃是數條俄蒙協約。其文云:
前因蒙人全體宣告,決意欲保存其國於歷史上原有之治體,故華官華軍,被迫退出蒙古境外,哲布尊丹巴被推為蒙古人之君主。前此之中蒙關係,於是斷絕。現在懷念以上所述之事,並念俄、蒙人民,歷年彼此和好之睦誼,且鑒於正確指定俄、蒙通商之必要,茲由全權俄使廓索維慈,與各全權蒙使,訂定下開各款:
(一)俄政府願幫助蒙古,俾得保存其所設之自治制度,與主有蒙古人軍隊之權利,及不許華兵入其領土,華人殖居其地之權利。
(二)蒙古君主與蒙古政府,仍往日之舊願,於其主有之境內,准俄民與俄國商務,享附約內開之各種權利利益,又允此後他國人民之在蒙古者,如給以權利,不得多過俄民所享有者。
(三)倘蒙古政府,鑒於有與中國及其他別國,訂立條件之必要,此項新約,無論若何,不得侵犯本約及附約內開各款,非有俄政府之允許,亦不得修正之。
(四)本協約自畫押日起,發生效力。
據這四條約文,簡直是將蒙古地方,完全為俄人勢力圈,並與中華民國絕對脫離關係,還有附約十七條,更將蒙古種種利益,統為俄人所享有,小子本不願再錄,因關係國際上的大交涉,並以後迭經磋議,俄人終未肯取消協約,以致外蒙問題,始終未有結果,這是我中華民國的國恥,不能不錄述全文。我國民聽者!附約云:
第一條,俄人在所有蒙古各地,得自由居住移動,並經理商務製作及其他各事項。且得與各個人各貨行及俄國、蒙古、中國暨其他各國之公私處所往來,協定辦理各事。第二條,俄人無論何時,將俄國、蒙古、中國暨其他各國出產製作各貨運出運入,免納出入口各稅,並自由貿易。無論何項稅課捐,概免交納。第三條,俄國銀行,得在蒙古開設分行,與各個人各處所各公司會社,辦理各種款目事項。第四條,俄人可用現錢買賣貨物,或互換貨物,並可商明賒欠。惟蒙古各王旗,及蒙古官帑,不能擔負私人借款。第五條,蒙古政府不得阻止蒙人、華人與俄人往來,約定辦理各種商業﹔並不得阻止其在俄人處服役。又蒙古域內,無論何種公私公司會社,或各處所,各個人,皆不得有商務製作專賣權。惟未定此約以前,已得蒙古政府許可,於定限未滿前,仍得保存其權利。第六條,俄人得在蒙古境內,約定期限,租買地段,建造商務製作局廠,或修築房屋鋪戶貨棧,並租用閒地開墾耕種,惟不得以之作謀利之舉。即買而轉賣,所謂投機事業者是。此種地段,必須按照蒙古現有規例,與蒙古政府妥商撥給。其教務牧場地段,不在此例。第七條,俄人得與蒙古政府協商,關於享用礦產森林漁業,及其他各事業。第八條,俄國政府,得與蒙古政府協商,向須設領事之處,派設領事。第九條,凡有俄國領事之處,及有關俄國商務之地,均可由俄國領事,與蒙古政府協商,設立貿易圈,以便俄人營業居住,且專歸領事管轄。無領事之處,歸俄國各商務公司會社之領袖管轄。
第十條,俄人得自行出款,於蒙古各地,及自蒙古各地至俄國邊各地,設立郵政,運送郵件貨物。此事與蒙古政府協商辦理,如須在各地設立郵站,以及別項需用房屋,均須遵照此約第六條定章辦理。第十一條,俄國駐蒙古各領事,如須轉遞公件,遣派信差,或別項公事需用時,可用蒙古台站,惟一月所用馬匹,不過百隻,駱駝不過三十隻,可勿給費。俄領事及他辦公員,亦可由蒙古台站行走,償給費用。其辦理私事之俄人,亦得享此利益,惟應償費用,須與蒙古政府商定。第十二條,凡自蒙古域內,流至俄國境內各河,及此諸河所受之河流,均准俄人航行,與沿岸居民貿易。俄政府且幫助蒙古政府,整理各河航路,設置各項需用標識等事。蒙古政府,當遵照此約定章,於此河沿岸,撥給停船需用地段,以為建築碼頭貨棧,及預備柴木之用。第十三條,俄人於運送貨物,驅送牲只,得由水陸各路行走,並可商允蒙古政府,由俄人自行出款,建築橋樑渡口,且准其向經過橋樑渡口之人,索取費用。第十四條,俄人牲只,於行路時,得停息喂養,如停留多日,地方官並須於牲只經過路程,及有關牲只買賣地點,撥給足用地段,以作牧場。如用牧場過三月之久,即須償費。第十五條,俄國沿界居民,向在蒙古地方,割草漁獵,業經相沿成習。嗣後仍照舊辦理,不得稍有變更。第十六條,俄人與蒙人、華人往來,約定辦理之事可用口定,或立字據,其立約之人,應將契約送至地方官查驗,地方官見有窒礙,當從速通知俄領事,互商公判。總之關於不動產事件,務當成立約據,送往蒙古該管官吏,及俄國領事處,雖驗批准,始生效力。如遇有爭議,先由兩造推舉中人,和平解決,否則由會審委員會判決。會審委員會,分常設臨時兩項,常設會審委員會,於俄領事駐在地設置之,以領事或領事代表及外蒙古政府之代表,有相當階級者組織之。臨時會審委員會,於未設領事之處,酌量事件之緊要,始暫開之。以俄領事代表,及被告居留或所屬蒙旗之蒙古代表組織之。會審委員會可招致蒙人、華人、俄人為會審委員會之鑒定人。會審委員會之判決,如關於俄人者即由俄領事執行,其關於蒙人、華人者,由被告所屬或所居留之蒙王執行之。第十七條,本約自蓋印日起,即發生效力,約章用俄、蒙兩文作成二份,互行蓋印,在庫倫互行交換。
外交總長梁如浩,模模糊糊的看了一會,也無暇一一研究,只覺得滿紙俄人,不但中國不在話下,就是外蒙古人,也一些兒沒有主權,不禁呆呆的發了一回怔。繼思如此大事,不先不後,偏在自己任內,鬧出了這等案件,教我如何辦理?當下搔頭挖耳的想了多時,竟轉憂為喜道﹔
「有了!有了!」外部人員,起初見他毫無主意,嗣聞得「有了!」兩字,想他總有一番大經濟、大政策,是以君子之腹,度小人心。只是不好動問,背地裡瞧他行動。他卻不慌不忙,取了俄使的通告,逕向總統府中去了。已經成見在胸,自可不必著忙。
過了兩天,都門裡面,並不見梁總長的蹤跡,旁人還猜他在總統府中,密商對俄方法,誰知他已托病出都,竟另尋一安樂窩,閉戶自居。那總統府中,只有一紙辭職書,說是:「偶抱彩薪,不能任事,請改命妥員繼任」等語。虧他想了此計。袁總統付諸一笑,遂另簡相當人物,百忙中覓不出人才,惟前任國務總理陸征祥,是個外交熟手,還好要他暫時當衝,因再令趙總理秉鈞,提交參議院表決。各議員聞俄、蒙交涉正在緊迫,也一時不便否認,況除陸征祥外,並沒有專對能員,不得已表示同意。前此否認國務總理,今此承認外交總長,彼議員自問,恐亦當失笑也。於是陸征祥復受任為外交總長辦理俄、蒙交涉。方擬好對俄照會,不承認俄蒙協約,遣人遞往俄國公使館,忽接到熱河都統昆源急電,開魯縣被蒙匪攻入,全城失守了。原來開魯縣在熱河北境,舊系內蒙古阿魯、科爾沁、東西札魯特三旗地,自清光緒季年,收入版圖,改為直隸屬縣,此次東札魯特協理官保紮布,受外蒙古煽惑,勾結東西札魯特、科爾沁各旗,攻占開魯,驅逐漢民,且縱兵焚殺,慘無人道。熱河都統昆源,飛電乞援,袁總統即派薑桂題率領毅軍十四營,馳往援剿,一面令外交總長陸征祥,速與俄使交涉。看官!你想俄政府方慫慂外蒙,出兵內犯,怎肯出爾反爾,取消俄蒙協約,把外蒙送還中華呢?俗語所謂貓口裡挖鰍?他自與外蒙活佛訂約後,外蒙的軍隊,要依官教練,外蒙的國交,要俄官主持,外蒙的土地,作為借款的抵押,外蒙礦產,歸俄公司開彩,外蒙兵餉,歸俄銀行發放﹔還要設統監,逐華僑,割讓烏梁海一帶,種種要索,得步進步。哲布尊丹巴帝號自娛,毫無知識,所任用的杭達多爾濟,甘心賣國,把俄人要約各條,有允諾的,有不允諾的,始終是懇俄人援助,且派陶什陶簡率精銳,充作先驅,並擬定四路進兵,一路沿科布多阿爾泰山,直犯新疆,一路由東蒙廓爾羅斯,直犯吉、黑,一路向綏遠、歸化,直犯山西,一路向熱河直衝北京,四路中以吉黑熱河為主隊,蒙兵不足,借用俄兵。螳螂捕蟬,不知黃雀之乘其後。開魯失守,便是進兵熱河的嚆矢。袁總統既派毅軍北征,復命參謀陸軍兩部籌畫防守事宜,並飭東三省邊防及西域邊防,與東蒙、西蒙、中蒙各處邊防,一律戒嚴。此時奉天都督趙爾巽,已辭職回京,想亦與梁如浩同意。
當命宣撫使張錫鑾續任,會同吉、黑兩督整備軍隊,俟春暖冰融,酌量進行。嗣因內蒙古烏蘭察布盟,偶有煩言,乃再由國務院申喻蒙旗道:
現在五族聯合組織新邦,務在體貼民情,敷宣德化,使我五族共享共和之福。前據綏遠城將軍張紹曾電呈烏蘭察布盟紮薩克等來文,以共和為擾害蒙古,拋棄佛教,破壞遊牧,請民國內務部嗣後關於飭令遵行新政怪異各事件,暫行停止等語。查優待蒙回藏民族條件第七條,蒙、回、藏原有之宗教,聽其信仰,是宗教申明信仰,何有拋棄之事?
第二條保護原有私產,是產業申明保護,何有破壞遊牧之事?又參議院議決公佈待遇蒙古條例第一條,中央對於蒙古行政機關,不用殖民等字樣,第二條各蒙古王公原有之管轄治理權一律照舊,是皆重在維持蒙古原有權利,何有擾害之事!又原電該盟呈內指除藩屬名稱為混亂蒙人種族一節,查宣佈共和,迭經申明聯合漢、滿、蒙、回、蒙五大族為中華民國,名為蒙族何有誣為混亂?至不用理藩字樣者,所以進為平等,免致待遇偏畸,中央刻又復封達賴,振興黃教,各呼圖克圖來京及助順者均加進封號,優予禮賚,蒙、回王公之贊同共和者亦並優進爵秩,民國優待蒙、回、藏各族,崇重宗教,實有確征,無非欲同我太平,安生樂業。惟該盟原呈,既多有誤會,自應趕為宣播,以釋群疑,即由國務院將優待蒙、回、藏各族條件,待遇蒙古條例,及復封達賴紮賚各呼圖克圖優進各王公爵秩等公佈命令,譯成各體合璧文字,刊刻頒發各旗各城,榜示曉諭,俾眾週知。
歲月磋跎,年關將屆,中央政府,為了俄蒙問題,尚忙碌不了,疊開總統府會議,國務院會議,自袁大總統以下,及所有國務員,談論了好幾天,籌畫不出什麼妙計。最苦惱的是外交總長陸子欣,他既要想出議案,復要對付外使,焦思竭慮,瘏口嘵音。小子當日,曾聞陸總長提議方法,共分甲乙兩項如左:
(甲)對於俄蒙協約之交涉,共分四條:
(一)蒙古為中國領土,無與外國締結條約之權。
(二)庫倫為外蒙之一部分,不能代表全蒙。(三)活佛專掌宗教,無與外人交涉之權。(四)取消俄蒙協約,另訂中俄條約。
(乙)對於中俄交涉之提議,共分八條:
(一)蒙古之領土權,完全屬於中華民國。(二)除前清時代已有之大員三人外,民國不再添派官吏。
(三)民國得屯兵若干,保護該處官吏。(四)民國為保護僑居該處華人起見,得酌置警察隊於該處。(五)
將蒙古各官有之牧場,分贈蒙古王公,以示優待之意。
(六)各國人不得在蒙古駐屯各種團體,且不得移民。
(七)蒙古若未經民國許可,不得自由開墾開礦築路。
(八)蒙古與他國所訂協約,一概作為無效,此後蒙古若未得民國政府同意,所締之約,亦皆不能發生效力。
陸總長提議後,大眾相率贊成,正擬往會俄使,開始談判,不意駐京英使,復遞照會至外交部,催復日前要求條件。怪不得梁如浩逃走。正是:
朔漠方愁塵霧黯,歐風又卷海濤來。
畢竟英使照會,為著何事,待至下回表明。
本回詳錄俄蒙協約,為國際上交涉之要案,即為國恥中重大之問題。相傳俄、蒙交涉醞釀已久,民國元年九月間,我國政府中,已有主張提出抗議者,外交總長梁如浩,方才就任,托言事未確實,延不果行,迨協約發表,乃潛身出走,上書辭職,身任外交者果如是乎?既而俄、庫相聯發兵東犯,袁總統雖遣師防剿,而仍抱定一羈縻政策,名為慎重,實亦遷延。外交以兵力為後盾,徒恃一總長陸子欣,其果能折衝樽俎乎?民國初造,已泄沓如此,可為一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38:08
第十八回 憂中憂英使索復文 病上病清後歸冥箓
卻說俄蒙交涉,尚無頭緒,英公使又來一照會,催索要求條件。看官不必細猜,便可知是西藏交涉了。先是英國駐京公使,曾奉到英政府訓令,向中政府提出抗議書,外交總長梁如浩,得過且過,並沒有放在心裡,因此未曾答復。至此英使又來催逼,俄要規取蒙古,英自然覬覦西藏。乃由外交部檢出原書,內開五大條件云:
(一)中國不得干涉西藏之行政,並不得於西藏改設行省。(二)中國政府,不得派無制限之兵隊,駐紮西藏各處。(三)英國現已認定中國對於西藏有宗主權,應要求中國改訂新約。(四)英政府前曾遵據條約,特設通信機關,後經中國軍隊擅行截斷,以杜絕印藏之交通。(五)如中國政府,不承認以上各條件,英國政府,亦絕不承認中華民國之新共和政府。
陸征祥覽畢全文,暗想五條件中,只第三四條,尚可答辯,此外三條,關係甚是重大,雖比俄蒙協約,稍為簡單,但欲爭回西藏領土權,亦很費事。況中俄交涉,正當緊急,專顧一面,尚恐不及,偏又來了這道催命符,這正所謂禍不單至呢。當下皺著雙眉,躊躇了好一會,才到總統府中,呈明袁總統。袁總統方閱外電﹔面上恰含有三分喜容,一見陸徵祥入內,便起身邀坐,徵祥行禮畢,尚未開口,袁總統已笑語道:「日前科布多全境,已報克復,今又得熱河來電,開魯縣也克復了。」說畢,即將電文遞示。陸征祥接過一瞧,無非是各軍會攻,斃匪頗眾,餘匪敗走,復將開魯克復等情。隨筆帶過蒙事,是省文之法。因將電文復繳案上,隨答袁總統道:「東西蒙尚稱得手,外蒙或容易辦理,但英使又來要求藏事,為之奈何?」袁總統道:「日前有抗議書到來,我已與英使朱爾典說明,俟俄、蒙交涉就緒即當酌商,難道今又來催逼麼?」袁與英使朱爾典氏交好頗密,故借口中敘出。陸征祥聞言,便即取出照會,呈與袁總統詳閱。袁總統閱畢,便道:「他既如此催逼,我不能不答復了。明日開國務會議,酌定復詞,可好麼?」徵祥唯唯而出。次日復至總統府,各國務員也陸續到來,會議半日,方裁決答復各詞,大致如下:
(一)中國按照一千九百零六年之中英西藏條約,除中國外,其他國皆無干涉西藏內政之權,今謂中國無干涉西藏內政之權,理由甚無根據。至於改設行省一事,為民國必要之政務,各國既承認中華民國,即不能不承認中國改西藏為行省。況中國對於西藏,並無即時改設行省之意,此中頗有誤會。惟現在中國認定不許其他一切外國,干涉西藏之領土權及其內政。
(二)查中國並無派遣無制限軍隊駐紮西藏之事。惟按照一千九百零八年之通商條約,英國以市場之警察權及保護印、藏交通委任於中國,故中國於西藏緊要各處,當然派遣軍隊。(三)中英關於西藏之交涉,已經兩次訂立條約,一切皆已規定明確,今日並無改訂新約之必要。(四)中國政府從前並無有意斷阻英、藏交通之事,以後更當加意保護,斷不阻礙英、藏交通。
(五)承認中華民國是另一問題,不能與西藏問題,並為一談,深望英國先各國而承認中華民國。
復書發出,交付英使館,英使朱爾典氏,當去呈報英政府,一時未有復文。中國政府,樂得眼前清淨。嗣由川邊鎮撫使尹昌衡來電,報稱:川邊肅清。政府諸公,越覺心慰。袁總統也放下了心,好安穩過年了。怎奈蒙、藏兩區,風潮暗緊,哲布尊丹巴原頑抗如故,就是達賴喇嘛,已復原封,心下尚是未足,也想與庫倫活佛,同做皇帝。皇帝是人人要做,怪不得漢高有言,今而知皇帝之貴。外蒙得此消息,乘機遣使,到了西藏,先擬迎達賴至庫,共商獨立事情。達賴不肯應允,乃協議彼此聯絡,雙方稱帝。當訂定蒙藏協約九條,其文云:
(一)西藏國皇帝達賴喇嘛,承認蒙古構成獨立國,且將一千九百十一年十一月九日所宣言之黃教首領哲布尊丹巴喇嘛,認為蒙古國皇帝。(二)蒙古皇帝哲布尊丹巴喇嘛,承認西藏構成獨立國,且承認達賴喇嘛為西藏國皇帝。(三)蒙、藏兩國和衷共濟,互行諮詢,以講求黃教繁榮之方法。(四)蒙、藏兩國將來若有內憂外患時,互相援助,永矢不渝。(五)兩國政府,對於遊歷領土之公私人,互相設法保護。(六)兩國政府,自由貿易產物及家畜,從新設立商業機關。
(七)所有商業上債權,以政府及商業機關所承認者,定為有效。若未經允許而爭訟者,兩國政府,決不考察。但締結本條約以前之買賣,暨因本條約第七條結果被損害者,按照政府所規定,可以要求代償。(八)
若將本條約再行修訂時,由兩國簡派代表,預先規定日期及地點,以便協商。(九)本條約自簽約之日起,發生效力。
下文署明年月日,一是西藏子歲十二月四日,一是蒙古共戴二年十二月四日。原來西藏仍沿用陰曆,民國元年,歲次壬子,所以西藏稱為子歲。外蒙古已建年號,所以直書共戴二年。外國新聞紙上,已是刊錄全文,明明白白,中國政府,尚謂未得確實報告,且過了新年,再作區處。於是全國輿論,多抱不平,有幾省激烈的將士,也欲投袂請纓,通電全國,主張武力解決﹔今日說要征蒙,明日說要征藏,甚至招兵募餉,枕戈待命,那袁總統卻從容鎮靜,不肯輕動﹔且令國務院電飭各省將吏,嚴戒躁率。又抬出總統名義,申令各都督,教他防範軍人,毋惑浮言。當時熱心邊事的人物,統說袁總統專務羈縻,太屬畏葸,其實老袁方面,也自有一種難處。自從六國銀行團,與熊總長等會議借款,始終無效,連每月垫款數百萬兩,也未肯照允,借款談判,竟至中止。應十一回。熊希齡旋即辭職,應十二回。袁總統雖已照准,乃命經理借款事宜,與繼任總長周學熙等,向六國團聲明別借,另外設法,暗托顧問洋員莫理遜,赴英運動,借到倫敦債款一千萬鎊,議定本年交三百萬鎊,明年交七百萬鎊。以鹽課作押,利息五釐,因此政府用款,才有來源,勉強度日。補出此條,才得歸束第十一回文字,否則民國下半年如何過日,連我也生疑問了。惟借款陸續到手,即陸續用去,一些兒沒有餘積,哪裡來的閒款,可撥付軍餉征剿蒙、藏?這是袁總統自知為難,也似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衷,看官也須原諒三分呢。
熊希齡既辦到借款,尚是留住都門,待至年暮,袁總統因熱河緊急,恐昆源無能,辦不下去,當將昆源召還,改任熊為熱河都統,熊即告辭去訖。轉瞬間已是民國二年,元旦這一日,系南京臨時政府成立的紀念日,各處機關,統行休假,除懸旗結彩外,卻也沒有什麼大典。南京成立政府,與北京卻是無涉。過了數日,惟將各海關監督,各省司長,及司法籌備處長,任用了許多人員。又改府州廳為縣,劃一各省行政官廳、警察官廳,以及文官任免法、文官考試法與懲戒甄別各法,並外交官服制、陸海軍服制,蒙、回、藏王公爵章等件,公佈了許多規則,小子也不勝記憶,但略述數項名目,算作隨錄,掛一漏萬,看官休笑。本書以演述大事為主,各種法規自有專書可稽,閱者應知分曉。惟山西觀察使張士秀及旅長李鳴鳳,盤踞河東,居然擁兵自衛,潛謀獨立,經都督閻錫山委任南桂馨為河東籌餉局長,並令解散該處軍隊,勸導張、李二人。張、李不肯從命,反將南桂馨拘住嚴行拷掠。閻督聞報,即電報中央,經袁總統派委第一旅長孔繁蔚前往接管軍隊。張、李復抗不承認,竟將孔旅長逐出。張士秀自為民政長,李鳴鳳自為都督,於年內宣言獨立。袁總統乃飭參謀、陸軍兩部派兵往剿,正月初旬,由陸軍部派駐保定第六旅長鮑貴卿,及駐潼關統領趙倜,各率所部軍前往河東。看官!試想這河東一隅能有多大憑借?
張、李二人,能有多大本領?螳臂當車,自不量力。後來趙軍一到,張、李知不能抗,束手歸命,被趙統領拘禁起來押解進京,褫職治罪,便算了案。河東事關係稍大,所以隨事插入。就是蒙古問題,經陸總長提出議案,與俄使商榷一番,並無效果。不過雙方議定,各不進兵,再期磋商就範,免至決裂。
一天過一天,已到二月十二日了,這日為北京政府成立期,也曾由參議院議決,作為紀念日。應十六回。各衙署放假休息,自不消說,惟袁總統紀念舊勛,特授梁士貽、胡惟德、薑桂題、段芝貴等,均勛二位﹔譚學衡、熙彥、王占元、曹錕、陳光遠、李純、倪嗣衝等,均勛三位﹔吳景濂、湯化龍等,一第嘉禾章﹔那彥圖、張勛等,亦一等嘉禾章﹔楊度、阮忠樞、葉恭綽等,二等嘉禾章。無非因聲北統一,著有勛績,所以酌量酬庸。何不於元旦賞功,必待至二月十二日耶?
又越三日,系陰曆正月十日,為清隆裕太后萬壽節,袁總統特遣梁士貽為道賀專使,賚送藏佛一尊,及聯額數幅,並總統放大相片一座,相片上署「袁世凱敬贈」五字。這是何意?前用軍役導著,後由梁士貽乘著黃輿,昂然前進,直至乾清門前,方才下輿,徐步入內,至上書房。清總管內務府大臣世續,出來迎接,導入乾清宮正門,殿宇依然,朝儀已改。梁財神至此,未知有今昔之感否?隆裕太后端坐殿上,兩旁雖有侍女護著,並清室近支王公,兩旁站立,怎奈望將過去,只覺得一片蕭颯氣象,更兼隆裕後形容憔悴,帶著好幾分病容,見了梁士貽,尤不禁觸目心傷,幾乎忍不住兩行珠淚。梁士貽卻從容不迫,行了三鞠躬禮,又呈遞國書,內稱:「大中華民國大總統,謹致書大清隆裕太后陛下,願太后萬壽無疆。」前見某報中,載著慈禧太后萬壽時,把無疆之疆字,訓作疆土之疆,不料至此,竟成實踐。隆裕太后答詞,由世續代誦,略稱:「萬壽慶辰,承大總統專使致賀,感謝實深」雲雲。
世續念一句,隆裕太后淚下一行,等到世續念畢,隆裕太后的面上,已不啻淚人兒一般。梁士貽亦看不過去,當即退出。嗣聞隆裕太后,瞧著袁世凱相片,益覺怨恨交集,慟哭了一晝夜。次日即臥牀不起。原來隆裕太后,自詔令退位後,心中悒悒不歡,嘗謂:「孤兒寡婦,千古傷心,每睹宮宇荒涼,不知魂歸何所」等語。袁總統曾否聞知?以此積成肝鬱,嘗患嘔逆。至民國二年正月中,胸腹更隆然高起,日漸腫脹,經御醫佟質夫、張午樵二人診治,稍覺輕減。二月十五日御殿受賀,起初卻還有些興致,嗣見梁使到來,用著外國使臣覲見禮節,免不得悲從中來。且宗室王公大臣,多半避匿,不肯入賀,既無賞賜,又無優差,賀他做什麼?殿中不過寥寥數人。看官!你想人非木石,到這地步,能不格外傷心麼?古人說得好:「憂勞所以致疾」,況隆裕太后已有舊恙,自然愁上加愁,病中增病。或謂:「萬壽節內,天氣晴暖,宮中所用薰爐,熱氣太高,感受炭氣,因致病劇。」
其實隆裕後致死原因,並不是傷熱症,卻是袁總統送她歸陰的。直言不諱。
徐世昌尚為清室太保,因監督崇陵工程,崇陵即清德宗陵。
久在京外,此次聞故後病篤,乃入宮謁見,且力辭太保職務。隆裕後再三慰留,甚至哽咽不能成聲了。徐亦陪了三四點老淚,至退出後,即往謁袁總統,備陳清後病重形狀。袁總統再屬徐為代表,入宮慰問,隆裕後聞了袁總統三字,幾似勾命的無常,阿喲一聲,昏暈過去。好容易叫她醒來,尚是喘個不住。徐世昌瞧這情形反一時不能脫身,只好與世續、紹英提議隆裕後身後處置,一面叫入宣統帝,令他侍立牀側。二月二十一日,隆裕後已是彌留,到了夜間,回光返照,開眼瞧見宣統帝在側,不覺嗚咽道:「汝生帝王家,一事未喻,國已亡了,母又將死,汝尚茫然,奈何奈何?」說至此,喉間又哽咽起來,好一歇復發最後的淒聲道:「我與汝要永訣了。溝瀆道涂,聽你自為,我不能再顧你了。」言訖,已不能言。世續入省數次,但見隆裕後雙目直視,口中很想說話,偏被痰塞住喉中,只用手指著宣統帝,眼眶間尚含淚瑩瑩,霎時間陰風慘栗,燭燄昏沉,有清末代的隆裕太后,竟兩眼一翻,撒手歸天去了。陸續寫來,不忍卒讀。
小子有詩歎隆裕太后道﹔
孤兒寡婦總心傷,到死猶留淚兩行,
讓國終存亡國恨,徒勞後史費評章。
清後已逝,一切喪葬事宜,待小子下回再表。
蒙事方迫,藏事隨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難以袁總統之雄鷙,陸總長之才辯,卒不能屈服英、俄,弱國無外交,良可痛慨。若隆裕太后之病逝,實為袁總統一人逼死。石勒謂大丈夫行事當磊磊落落,不宜效曹孟德、司馬仲達,欺人孤兒寡婦,狐媚以取天下,袁總統其有愧斯言乎?總之對內勇,對外怯,為中國人之陋習。閱蒙、藏諸要約而不變色者,涼血動物是也。閱隆裕太后之病逝,而不傷心者,吾謂與涼血動物,相去亦無幾耳。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38:29
第十九回 競選舉黨人滋鬧 斥時政演說招尤
卻說清隆裕太后病逝,乾清宮內當然料理喪儀,大殮後停柩體元殿。清宮內瑾、瑜、珣、瑨四妃於前晚聞信,均欲進宮詢問,因神武門已閉,竟不得入。翌晨方得進宮,見故後遺骸已在體元殿停靈,並不哭泣,且指遺骸道:「你也有今日麼?」無非婦女心腸。言訖後,向世續等問話,多方詰責,百般挑剔。世續等莫明其妙,徒嗟歎了好幾聲。還有一班小太監,乘著喪亂機會,紛紛搬運珍寶物件,連夜不絕。世續也彈壓不住,窮極計生,便聲言道:「袁總統已派段芝貴入宮,他系軍人,看你等這般紛擾,將要軍律從事呢。」宮監們聽到此語,方漸平靜,但檢點宮中失物,約已值價洋十萬元。世續一面治喪,一面請袁總統派員入宮,幫同料理。袁總統乃派蔭昌、段芝貴、孫寶琦、江朝宗、言敦源、榮勛等數人,前往幫辦,並命國務院發出通告二則,依次錄述如下:
據清室內務府總管報稱,二月二十二日丑時,隆裕皇太后仙馭升遐等語,當經派員查檢,醫官曹元森張仲元等所開脈方,俱稱虛陽上升,症勢叢雜,氣壅痰塞,至二十二日丑時,痰壅薨逝。敬維大清隆裕皇太后,外觀大勢,內審輿情,以大公無我之心,成亙古共和之局,方冀寬閒退處,優禮長膺,豈圖調攝無靈,宮車宴駕?此四語好似輓聯。追思至德,莫可名言。凡我國民,同深痛悼。除遵照優待條件,另行訂議禮節外,特此通告!
茲值大清隆裕皇太后之喪,遵照優待條件,以外國君主最優禮待遇,議定各官署,一律下半旗二十七日,左腕圍黑紗。即民國制定喪禮。自二月二十二日始,至三月二十日止,以誌哀悼,特此通告!
此外派員致祭,復令各部院長官,亦親往祭奠,並開國務院特別會議,查照優待清室條例,所有崇陵未完工程,應如制妥修,需用經費,均由中華民國支出。隆裕後祔葬崇陵,更兼贊助共和,有功民國,一切喪葬禮節,務須從優,費用歸民國擔任。會議已定,提交參議院,當然通過。
自是清宣統帝歸瑾、瑜兩太妃撫育,後事如何,後文再行記錄,暫且慢表。隆裕後贊成共和,不忍以養人者害人,可算聰明婦女,故於病逝時,特別加詳。
且說國會組織法,及各議員選舉法,已公佈多日,元年殘臘,袁總統發布正式召集國會令,令曰:
正式國會召集之期,依照約法,以十個月為限。民國元年八月,業將國會組織法,暨參議院眾議院議員選舉各法,公佈施行在案。民國正式國會,為共和建設所關,本大總統躬承我國民付托之重,迭經飭由國務總理內務總長督令籌備國會事務局,及各該參議院議員選舉監督,眾議院議員選舉總監督,選舉監督等,分別妥速籌備。並先後制定參議院眾議院各選舉日期令,俾各依限進行。自約法施行以來,現已十個月屆滿,據國務總理內務總長呈具籌備國會事務局呈稱:
「眾議院議員複選舉,除據報延期各省分外,餘均於民國二年一月十日遵令舉行,其參議院議員選舉,亦將次第遵令舉行」等語,本大總統深維我中華民國締造之艱難,夙夜兢兢,未敢以臨時期內,稍涉暇逸。茲幸國會議員已如法選出,亟應依照約法,下令召集。自民國二年一月十日正式開會召集令發布之日起,限於民國二年三月以內,所有當選之參議院議員,及眾議院議員,均須一律齊集北京,俟兩院各到有總議員過半數後,即行同時開會。至關於國會開會之籌備事項,應由國務總理內務總長督飭籌備國會事務局,速為籌備完全。共和政治之良否,政府固有完全之責任,而尤以正式國會為筦樞。一德一心,共圖盛業,斯則本大總統代表我漢、滿、蒙、回、藏五大民族,所馨香禱祝以求之者也。此令!
又令各省行政長官,定期召集省議會議員,其文云:
各省省議會議員選舉法,業經本大總統於民國元年九月公佈施行,嗣複製定省議會議員第一屆選舉日期令,迭飭各該選舉總監督,依限辦理在案。現在各省省議會議員複選舉,除據報延期各省分外,餘均遵令舉行,自應飭由各省行政長官,分別召集,為此通令各該省行政長官,自令到之日起,即先行發布省議會議員召集令,凡複選未經據報延期各省分,限於民國二年二月十日以前召集。其已經據報延期各省分,限於該省省議會議員複選舉行後,由該省行政長官,酌定日期召集,各該省議會議員,均一律依令齊集省城,俟該省議會到有總議員三分之二以上時,即行開會。開會之翌日,即先舉行參議員選舉,以重要政。此令!
這兩令公佈後,各省辦理選舉事宜,有幾區已了手續,有幾區尚在未了,惟因黨派不同,競爭甚烈,或用強力脅迫,或用金錢買囑,或用情面懇托,選舉人受這三種運動,不管他是甚麼黨派,只好依著投票,有時強力相等,金錢相等,情面相等,反使選舉人左右為難,往往因投了甲票,未投乙票,投了丙票,未投丁票,甲丙果然被選,乙丁竟致向隅,於是乙丁不肯罷休,當場嘩擾,甚且強奪投票匭,或搗毀投票所,攪得他秩序紊亂,票紙散失,令他再行選舉,非運動到手,總不甘心。當議決選舉法時,亦曾料到此著,將選舉訴訟事件,及選舉犯罪條例,盡行規定,預為防範﹔偏中國是個章程國,形式上很覺嚴密,實際上絕少遵行,以致選舉風潮,屢見疊出。中國人之無公德心,於此可見。說將起來,令人可歎。
看官試想!選舉法為什麼設立?原是國成民主,應歸人民立法,但人民很多,不是個個能立法的,又不是個個好去立法的,由是令選舉代表,揀出幾個熟習政治、曉得利弊的人物,使他當選,作為全國或全省的立法員,凡是眾望所歸,定然有些才識,這是外洋立憲國的良法,偏被我中國仿行,第一屆選舉,便生出無數情弊。袁政府得此報告,因嚴命遵守法律,且令初複選監督,摘錄刑律第八章,關於妨害選舉之罪各條,揭示投票所,又就投票所周圍,臨時增派警兵,保持秩序,後來舉正式總統,便用軍警強迫,雖是老袁專制手段,也是各議員自己所致。各選舉區,才得稍稍平靜,只暗地裡仍然運動,各立黨幟,各爭黨權。
其時國民黨最占多數,次為共和黨,另外又有兩黨出現,一叫做民主黨,一叫做統一黨。俗語說得好:「寡不敵眾」,民主統一兩黨,新近組織,人數尚少,敵不過國民黨,就是共和黨人,也不及國民黨的多數,因此國會議員,至總選舉後,多半是國民黨當選。袁總統最忌國民黨,探得參眾兩院中,國民黨議員,占得十分的六七,逆料將來必受牽制,遂想出密謀,將國民黨中的翹楚,賞他一顆衛生丸,免得他來作怪,這真古人所謂釜底抽薪的計策。痛乎言之!
看官你道何事?待小子續敘出來。前任農林總長宋教仁,卸職後,為國民黨理事,主持黨務,他本是湖南桃源人,字遯初,亦作鈍初。別號桃源漁父。十二歲喪父,家甚貧窶,因有志向學,肄業武昌文普通學堂。在校時已蓄革命思想,聯結同志,嗣被校長察覺,把他斥退,他遂籌借銀錢,遊學東洋。適值孫文、黃興等組織同盟會,遂乘勢入為會員,襄辦民報,鼓吹革命。後與黃興等潛入中國,一再舉事,均遭失敗,乃定議在湖北發難,運動軍隊,計日大舉。武昌起義,實受革命黨鼓吹,他便是黨中健將,奔走往來,不辭勞苦,卒告成功。至孫文回國,設立南京政府後,曾受任為法制院院長,凡臨時政府法令多是他一手編成。繼念南北未和,終難統一,乃偕蔡元培、汪兆銘等同赴北京,迎袁南下。會值京津兵變,袁不果行,仍就職北京。唐紹儀出組內閣,邀他為農林總長,經參議院通過,就職不過兩月,唐內閣猝倒,遂連帶辭職。他經此閱歷,已窺透老袁心腸,決意從政黨入手,四處聯絡,把共和統一黨員,引入同盟會中,攜手聯盟,同組為國民黨,當由黨員共舉為黨中理事。既而回籍省母,意欲退隱林泉,事親終老,偏偏黨員屢函敦勸,促他再往北京,維持黨務。他本是個年少英雄,含著一腔熱血,疊接同黨來函,又不禁意氣飆發,躍躍欲動﹔況自二次組閣,新人物多半退閒,滿清官僚,死灰復燃,袁總統的野心,已漸漸發現出來,所有政府中一切行動,統不能慰他心願。看官!你想這牢騷抑鬱的宋先生,尚肯忍與終古麼?略述宋漁父歷史,筆下亦隱含憤慨。正擬別母啟程,江南國民黨支部,因南方當選國會議員,將啟程北上,電請他到寧一行,籌商善後意見,他即匆匆摒擋行車,別了母妻,抽身而去。從此與家長訣。道出滬上,聞教育總長范源濂,辭職回杭,他欲探悉政府詳情,即由滬至杭,與范相晤,范約略與談,已不勝感憤。嗣范約與作十日遊,遂出錢塘門,涉西湖,登南高峰,東望海門,適見海潮洶湧,澎湃而來,即口占五絕二首道:
日出雪磴滑,山枯林葉空。徐尋屈曲逕,竟上最高峰。
村市沈雲底,江帆走樹中。海門潮正湧,我欲挽強弓。
此詩大有寓意。
游杭數日,餘興未盡,催電交來,乃別范返滬,由滬至江寧。時民國二年三月九日,江南國民黨支部,開會歡迎。借浙江會館為會場,會員共到三千餘人。都督程德全,到會為主席,程因口疾未愈,托人代為報告。略謂:「宋君從事革命,已有多年,所著事跡,諒諸君應已洞鑒。此次宋君到此,本黨特開會歡迎,請宋君發表政見,與諸君共同研究」云云。報告已畢,即由宋登台演說,大眾除拍掌歡迎外,統靜心聽著,並由記錄員一一筆述。宋所說的是俗語,記錄員所述的是文言,小子將文言照錄如下:
民國建設以來,已有二載,其進步與否,改良與否,以良心上判斷,必曰不然。當革命之時,我同盟諸同志,所竭盡心力,為國家破壞者,希望建設之改良也。今建設如是,其責不在政府而在國民。我同盟會所改組之國民黨,尤為抱極重之責任,斷無破壞之後,即放任而不過問之理。現在政府外交,果能如民意乎?果能較之前清有進步乎?吾欲為諸君決斷曰:
「不如民意之政府,退步之政府。」今次在浙江杭州,晤前教育總長范源濂君,范云:「蒙事問題,尚未解決,政府每日會議,所有磋商蒙事者雲,與俄開議乎,與俄不開議乎二語。」夫俄蒙協約,萬無聽其遷延之理,尚何開議不開議之足雲?由此可見,政府迄今並未嘗與俄開談判也。各報所載,皆粉飾語耳。如此政府,是善良乎?餘斷言中華民國之基礎,極為搖動,皆現在之惡政府所造成者也。今試述蒙事之歷史:當民國未統一時,革命搖亂,各國皆無舉動,蓋庚子前,各強皆主分割,庚子後,各強皆主保守,即門戶開放、機會均等、領土保全之主義。此外交方針,各強靡不一致,此證之英日同盟、日美公文、日俄、日清、英俄等協約,可明證也。故民國擾攘間,各強並無舉動,時吾在北京,見四國銀行團代表,伊等極願貸款與中國,且已垫款數百萬鎊,其條件亦極輕,不意後有北京兵變之事,四國團即取銷前約,要求另議。自後內閣常倒,兵變迭起,而外人遂生覬覦之心矣。去年俄人致公文於外交部,謂:「庫倫獨立,有害俄人生命財產,請與貴國協商庫事。」外交部置之不答,而俄與庫自行交涉,遂成協約。至英之與西藏,亦發生干涉事件,現袁總統方以與英使朱爾典有私交,欲解決之,此萬無效也。蓋蒙事為藏事之先決問題,蒙事能決,則藏事將隨之能決。若當俄人致公文與外交部時,即與之磋商,必不致協約發現也。此後之外交,宜以機會均等為機栝,而加以誠意,庶可生好結果。內政方面,尤不堪問。前清之道府制,竟然發現﹔至財政問題,關於民國基礎,當歲原議一萬萬鎊,合六萬萬兩,以一萬萬兩,支持臨時政府,及善後諸費。餘五萬萬兩,充作改良幣制,清理交通,擴充中央銀行,處理鹽政,皆屬於生利之事業。及內閣兩次改組後,而忽變為二千五百萬鎊,主其議者,蓋純以為行政經費,其條件尤為酷虐。一鹽政當用外人管理,到期不還,鹽政即歸外人經管,如海關例,鹽債為唯一之擔保品,今欲訂為外人管理,則不能再作他次抵押,將來之借款,更陷困難。且用途盡為不生利之事業,幸而未成,萬一竟至成立,則國家之根本財政,全為所破壞矣。現正式國會將成立,所最紛爭之要點,為總統問題,憲法問題,地方問題。總統當為不負責任,由國務員負責,內閣制之精神,實為共和國之良好制也。國務員宜以完全政黨組織之。混合超然諸內閣之弊,既已發露,無庸贅述。唐內閣為混含內閣,陸內閣為超然內閣。憲法問題,當然屬於國會自訂,無庸紛擾。地方問題,則分其權之種類,而為中央地方之區別,如外交、軍政、司法、國家財政、國家產業及工程,自為中央集權,若教育、路政、衛生、地方之財政、工程產業等,自屬於地方分權,若警政等,自屬於國家委任地方之權。凡此大綱既定,地方問題,自迎刃而解。惟道府制,即觀察使等官制,實為最腐敗官制,萬不能聽其存在。現在國家全體及國民自身,皆有一牢不可破之政見,曰維持現狀,此語不通已極,譬如一病人已將危急,醫者不進以療病藥,而僅以停留現在病狀之藥,可謂醫生之責任已盡乎?且自維持現狀之說興,而前清之腐敗官制、荒謬人物,皆一一出現。故維持現狀,不啻停止血脈之謂,吾人宜力促改良進步,方為正當之政見也。
餘如各項實業交通農林諸政,不遑枚舉,聊舉一愚之詞,貢諸同志。
總計演說時間,約二小時,每到言語精當處,拍手聲傳達戶外。及宋已下壇,又有會中人物,亦登壇演說數語,無非說是:「宋君政見,確切不移。」轉瞬日暮,當即散會。
駐寧數日,又復蒞滬,隨處演說,多半指斥時政,滔滔數萬言。致死之由。北京即有匿名書,駁他演說各詞。復有北京救國團出現,亦通電各省,斥他荒謬。統是袁政府主使。他又一一辯答,登報答復。未幾來了袁總統急電,邀他即日赴京,商決要政。時人還道老袁省悟,將召宋入京,置諸首揆。就是他自己思想,亦以為此次北行,定要組成政黨內閣,不負初衷,乃擬定三月二十日,由滬上啟行,乘車北上。是時國會議員,次第赴京,滬寧車站中,已設有議員接待室。宋啟行時,適在晚間十時許,滬上各同志,相偕送行。就是前南京留守黃興,亦送至車站,先至議員接待室中,小憩片時。至十時四十分,火車已嗚嗚亂鳴,招客登車,宋出接待室,與黃興等並行至月台,向車站出口處進行。甫至剪票處,猛聞豁拉一聲,骨溜溜的一粒彈子,從宋教仁背後飛來,不偏不倚,穿入胸中。正是:
詎意滬濱遭毒手,哪堪湘水賦招魂。
未知宋教仁性命如何,且至下回續敘。
鄉舉裡選,昉自古制,而後世不行,良由古時選舉,已多流弊,後人不得不量為變通,非好事蔑古也。至近十餘年間,因各國選舉法之盛行,遂欲則而傚之,豈今人之道德,遠勝古昔耶?觀民國第一屆選舉,已是弊端百出,各黨中人,往往號召同志,競爭選舉,實則良莠不齊,多半口與心違。揣其願望,除三數志士外,無非欲擴張勢力、把持權利而已。宋教仁為國民黨翹楚,觀其行跡,頗熱心政治,不同貪鄙者之所為。江寧演說,語多精到,然鋒芒太露,英氣未斂,言出而眾怨隨之,卒受刺於暴徒之手。讀是回,乃歎先聖訥言之訓,其垂戒固深且遠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38:52
第二十回 宋教仁中彈捐軀 應桂馨泄謀拘案
卻說宋教仁由滬啟行,至滬寧鐵路車站,方擬登車,行到剪票處門口,忽背後來了一彈,穿入胸中,直達腰部。宋忍痛不住,即退靠鐵柵,淒聲語道:「我中槍了。」正說著,又聞槍聲兩響,有二粒彈子,左右拋擲,幸未傷人。站中行客,頓時大亂。黃興等也驚愕異常,慌忙扶住宋教仁,回出月台,急呼車站中巡警,速拿兇手。哪知四面一望,並沒有一個巡士,句中有眼。但見外面有汽車一乘,也不及問明何人,立即扶宋上車,囑令車夫放足了汽,送至滬寧鐵路醫院。至站外的巡警到來,宋車已去,兇手早不知去向了。當時送行的人,多留住站中,還望約同巡士,緝獲兇手﹔一面電致各處機關,托即偵緝。只國民黨幹事於右任,送宋至醫院中。時將夜半,醫生均未在院,乃暫在別室少待,宋已面如白紙,用手撫著傷處,呻吟不已。於俯首視他傷痕,宋不欲令視,但推著於首,流淚與語道:「我痛極了,恐將不起,為人總有一死,死亦何惜,只有三事奉告:(一)是所有南北兩京及日本東京寄存的書籍,統捐入南京圖書館。(二)是我家本來寒苦,老母尚在,請克強與君,及諸故人替我照料。(三)是諸君仍當努力進行,幸勿以我遭不測,致生退縮,放棄國民的責任。我欲調和南北,費盡苦心,不意暴徒不諒,誤會我意,置我死地,我受痛苦,也是我自作自受呢。」直言遭難,古今同慨。於右任自然允諾,且勉強勸慰數語。未幾醫生到來,檢視傷處,不禁伸舌,原來宋身受傷,正在右腰骨稍偏處,與心臟相近。醫生謂傷勢沉重,生死難卜,惟彈已入內,總須取出彈子,再行醫治。當經於右任承認,即由院中看護士,舁宋上樓,至第三層醫室,解開血衣,敷了藥水,用刀割開傷痕,好容易取出彈子,彈形尖小,似系新式手槍所用。宋呼痛不止,再由醫生注射止痛藥水,望他安睡。他仍宛轉呻吟,不能安枕,勉強挨到黎明,黃興等統至病室探問,宋教仁欷歔道:「我要死了。但我死後,諸公總要往前做去。」熱誠耿耿。黃興向他點頭,宋復令黃報告中央,略述己意。由黃代擬電文,語云:
北京袁大總統鑒:仁本夜乘滬寧車赴京,敬謁鈞座,十時四十五分,在車站突被奸人自背後施槍,彈由腰上部入腹下部,勢必至死。竊思仁自受教以來,即束身自愛,雖寡過之未獲,從未結怨於私人。清政不良,起任改革,亦重人道,守公理,不敢有一毫權利之見存。今國基未固,民福不增,遽爾撒手,死有餘恨。伏冀大總統開誠心,佈公道,竭力保障民權,俾國家得確定不拔之憲法,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臨死哀言,尚祈鑒納!
稿已擬定,黃興即出病室,著人發電去了。嗣是滬上各同志,陸續至病院探望,宋皺眉與語道:「我不怕死,但苦痛哩。出生入死,我幾成為習慣,若醫生能止我痛苦,我就死罷。」各同志再三勸慰,宋復瞋目道:「罷了罷了,可惜兇手在逃,不曉得什麼人,與我挾著這等深仇?」是極痛語。各人聞言,統覺得酸楚不堪,遂與醫士熟商,請多延良醫,共同研究。於是用電話徧召,來了西醫三四人,相與考驗,共言腸已受傷,必須剖驗補修,或可望生。於右任乃語同人道:「宋君病已至此,與其不剖而死,徒增後悔,何如從醫剖治罷。」各人躊躇一番,多主開割,於是再舁宋至第二層割診室,集醫生五人,共施手術。醫生只許於右任一人臨視,先用迷藥撲面,繼乃用刀解剖,取出大腸,細視有血塊瘀積,當場洗去,再看腸上已有小穴,急忙用藥線縫補,安放原處,然後將創口兜合,一律縫固,復將迷藥解去。宋徐徐醒來,仍是號痛,醫生屢用嗎啡針注射,冀令神經略靜,終歸乏效,且大小便流血不止,又經醫生檢視,查得內腎亦已受傷,防有他變﹔延至夜間,果然病勢加重,兩手熱度漸低,兩目輒向上視。黃興、於右任等均已到來,問宋痛楚,宋轉答言不痛,旋復語同人道:「我所欲言,已盡與於君說過,諸公可問明於君。」語至此,氣喘交作,幾不成聲。繼而兩手作合十形,似與同人作訣別狀﹔
忽又回抱胸際,似有說不盡的苦況。黃興用手撫摩,手足已冰,按脈亦已沉伏,問諸醫生,統雲無救,惟顧宋面目,尚有依依不捨的狀態。極力描寫死狀。黃興乃附宋耳與語道:「遯初遯初,你放心去罷,後事總歸我等擔任。」宋乃長歎一聲,氣絕而逝,年僅三十二歲。惟兩目尚直視未瞑,雙拳又緊握不開。
一班送死的友人,相向慟哭。前滬軍都督陳其美,亦在座送終,帶哭帶語道:「這事真不甘心,這事真不甘心!」
大家聞了此語,益覺悲從中來,泣不可抑。待至哭止,彼此坐待天明,共商殮殯事宜,且議定攝一遺影,留作紀念。
未幾雞聲報曉,晨光熹微,當即飭人至照相館,邀兩伙到來,由黃興提議先裸屍骸上身,露著傷痕,拍一照片。至穿衣後,再拍一照,方才大殮。此時黨員畢集,有男有女,還有幾個日本朋友,也同來送殮。衣衾棺橔,統用舊式。越日,自醫院移棺,往殯湖南會館。來賓及商團軍隊,共到醫院門首,擁擠異常。時至午後,靈柩發引,一切儀仗,無非是花亭花圈等類,卻也不必細述。惟送喪執紼,及護喪導靈,人數約至二三千名,素車白馬,同遵範式之盟,湘水吳江,共灑靈均之淚。會值瀟瀟春雨,凜凜悲風,天亦同哀,人應齊哭,這也不在話下。
惟自凶耗傳佈,遠近各來函電,共達滬上國民黨交通部,大致在注意緝凶,兼及慰唁。袁總統亦疊發兩電,第一電文云:
上海宋鈍初先生鑒:閱路透電,驚聞執事為暴徒所傷,正深駭絕。頃接哿電,哿字是韻母,為簡文計,即以韻母某數,作日子算。方得其詳。民國建設,人才至難,執事學識冠時,為世推重,凡稍有知識者,無不加以愛護,豈意眾目昭彰之地,竟有兇人,敢行暗殺,人心險惡,法紀何存?惟祈天相吉人,調治平復,幸勿作衰敗之語,徒長悲觀。除電飭江蘇都督、民政長、上海交涉使、縣知事、滬寧鐵路總辦,重懸賞格,限期緝獲兇犯外,合先慰問。
越日致第二電,係由上海交涉使陳貽范,已電達宋耗,乃復致唁詞云:
宋君竟爾溘逝,曷勝浩歎!目前緊要關鍵,惟有重懸賞格,迅緝真凶,徹底根究。宋君才識卓越,服務民國,功績尤多,知與不知,皆為悲痛。所有身後事宜,望即會同鍾文耀即滬寧鐵路總辦。妥為料理。其治喪費用,應即作正開銷,以彰崇報。連錄二電,亦具微意。
自是江蘇都督程德全,民政長應德閎,通電地方官一體協拿,限期緝獲。上海縣知事,及地方檢察廳,統懸賞緝捕。黃興、陳其美等,又函致公共租界總巡卜羅斯,英國人。托他密拿,如得破案,准給酬勞費一萬元。滬寧鐵路局亦出賞格五千元。滬上一班巡警,及所有中外包探,哪個不想發些小財?遂全體注意,晝夜偵緝。天下無難事,總教有心人,漸漸的探出蹤跡來了。先是宋教仁在病院時,滬寧鐵路醫院,忽得一奇怪郵信,自上海本部寄發,信外署名系鐵民自本支部發八字,信內純是譏嘲語。略云:
鈍初先生足下:鄙人自湘而漢而滬,一路歡送某君,赴黃泉國大統領任。昨夜正欲與某君晤別,贈以衛生丸數粒,以作紀念,不意誤贈與君,實在對不起了。雖然,君從此亦得享千古之幸福了。因某君尚未赴新任,本會同人,昨夜曾以鉅金運動選舉,選舉結果,則君最占優勝,每票全額五千元,故同人等請君先行代理黃泉國大統領,俟某君到任後,自當推舉你任總理。肅此恭祝榮禧,並頌千古!救國協會代表鐵民啟。
看這函中文字,已見得此案兇犯,不止一人,且仍匿跡租界中。函內誤贈二字,實係亂人耳目。所云某君,亦並非有特別指定,意在恫嚇國民黨中要人,令勿再為政黨競爭。或謂國民黨首領就是孫、黃二人,是時孫文正往游日本,只黃興留滬,函中所云某君,分明是暗指黃興,也未可知。此數語為補敘孫文行蹤,所以帶及。總之,此案為政治關係,無與私怨,當日的明眼人,已窺測得十分之五了。故作疑案。
二十三日晚間,上海租界中,正在熱鬧的時候,燈光熒熒,車聲轆轆,除行人旅客外,所有闊大少紅倌人等,正在此大出風頭,往來不絕,清和坊、迎春坊一帶尤覺得車馬盈途,眾聲聒耳。這一家是名娼接客,賣笑逞嬌,那一家是狎客登堂,騰歡喝采。還有幾家是貴人早降,綺席已開,不是猜拳喝酒,就是彈唱侑賓,管弦雜沓,履舄紛紜。
突來了紅頭巡捕數名,把迎春坊三四弄口,統行堵住。旋見總巡卜羅斯,與西探總目安姆斯脫郎,帶著巡士等步入弄中,到了李桂玉妓館門首,一齊站住。又有一個西裝人物,逕入妓館,朗聲呼問。當由龜奴接著,但聽得「夔丞兄」三字。龜奴道:「莫非來看應大老麼?」那人向他點頭,龜奴又道:「應老爺在樓上飲酒。」那人不待說畢,便大踏步上樓,連聲道:「應夔丞君!樓下有人,請你談話。」座上即有一人起立,年約四十餘歲,面帶酒容,隱含殺氣,便答言:「何人看我?」那人道:「請君下樓,自知分曉。」於是聯步下樓,甫至門首,即由卜總巡啟口道:「你是應夔丞麼?去!去!去!」旁邊走過巡士,即將應夔丞牽扯出來,一同至總巡房去了。這一段文字,寫得異樣精采。
這應夔丞究是何人?敘起履歷,卻也是上海灘上,大名鼎鼎的腳色。他名叫桂馨,卻有兩個頭銜,一是中華民國共進會會長,一是江蘇駐滬巡查長,家住新北門外文元坊,平素很是闊綽,至此何故被捕?原來就是宋案牽連的教唆犯。畫龍點睛。宋案未發生以前,曾有一專售古玩的販客,姓王名阿法,嘗在應宅交易,與應熟識有年。一日,復至應家,應取出照片一張,令他審視,王與照片中人,絕不相識,頓時莫明其妙。應復言:「欲辦此人,如能辦到,酬洋千元。」王阿法是一個掮客,並不是暗殺黨,哪裡能做這般事?當即將照片交還,惟心中頗豔羨千金,出至某客棧,巧遇一友人鄧某,談及應事。鄧系遼東馬賊出身,頗有膂力,初意頗願充此役,繼思無故殺人,徒自增罪,因力卻所請。兩下裡密語多時,偏被棧主張某所聞,張與國民黨員,素有幾個認識,遂一一報知。國民黨員,乃詰鄧及王,王無可隱諱,乃說明原委,且言自己復絕,並未與聞。當由國民黨員,囑他報明總巡,一俟破案,且有重賞。
這王阿法又起了發財的念頭,遂逕至卜總巡處報告。卜總巡即飭包探偵察,返報應在迎春坊三弄李桂玉家,挾妓飲酒。總巡乃親由出門,領著西探總目等,往迎春坊,果然手到擒來,毫不費力。應桂馨到了此時,任他如何倔強,只好隨同前往。到了捕房內,冷清清的坐了一夜。回憶燈紅酒綠時,狀味如何?
翌日天明,由卜總巡押著應桂馨,會同法捕房總巡,共至應家,門上懸著金漆招牌,鏤刻煌煌大字,便是江蘇巡查長公署,及共進會機關部字樣。巡查長三字,是人人能解,共進會名目,就是哥老會改設。哥老會系逋逃藪,中外聞名,應在會中做了會長,顯見得是個不安分的人物。卜總巡到了門前,分派巡捕多人,先行把守,入室檢查,搜出公文信件甚多,一時不及細閱,統搬入篋內,由法總巡親手加封,移解捕房。一面查驗應宅住人,除該家眷屬外,恰有來客數名,有一個是身穿男裝的少婦,有一個是身著新衣,口操晉音的外鄉人,不倫不類,同在應家,未免形跡可疑,索性將所有男客,盡行帶至法捕房,所有女眷,無論主客,一概驅至樓上小房間中,軟禁起來,派安南巡捕看守。原來上海新北門外,系是法國租界,所有犯案等人,應歸法巡捕房理值,所以英總巡往搜應家,必須會同法總巡。英人所用的巡役,是印度國人,法人所用的巡役,是安南國人。解釋語亦不可少。至應宅男客,到捕房後,即派人至滬寧車站,覓得當時服役的西崽,據言:「曾見過兇手面目,約略可憶。」即邀他同入捕房,將所拘人犯,逐一細認,看至身著新服口操晉音的外鄉人,不禁驚喜交集,說出兩語道:「就是他!就是他!」嚇得那人面如土色,忙把頭低了下去。小子有詩歎道:
昂藏七尺好身軀,胡竟甘心作暴徒?
到底殺人終有報,惡魔毒物總遭誅。
畢竟此人為誰,容至下回交代。
宋教仁為國民黨翹楚,學問品行,均卓絕一時,只以年少氣盛,好譏議人長短,遂深觸當道之忌,遽以一彈了之,吾為宋惜,吾尤為國民黨惜。曷為惜宋?以宋負如許之不羈才,乃不少晦其鋒芒,儲為國用,而竟遭奸人之暗殺也。曷為惜國民黨?以黨中驟失一柱石,而餘子之學識道德,無一足與宋比,卒自此失敗而不克再振也。若應夔丞者,一儇薄小人耳,為鬼為蜮,跖蹻猶恥之,彼與宋無睚眥之嫌,徒為使貪使詐者所利用,甘心戕宋,卒之陰狡之謀,漏泄於一販客之口,吾謂宋死於應,為不值,應敗於販夫,亦不值也。然於此見民國前途,殊乏寧日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43:52
第二十一回 訊兇犯直言對簿 延律師辯訟盈庭
卻說滬寧車站的西崽,審視捕房人犯,指出兇手面目。那人不禁大駭,把頭垂下,只口中還是抵賴,自言:「姓武名士英,籍隸山西,曾在雲南充當七十四標二營管帶。現因軍伍被裁,來滬一遊,因與應桂馨素來認識,特地探望,並沒有暗殺等情。」法總巡哪裡肯信,自然把他拘住。但武士英既是兇手,何故未曾逃匿,卻在應宅安居呢?說將起來,也是宋靈未泯,陰教他自投網中,一命來抵一命。可為殺人者鑒。
原來武士英為應所使,擊死宋教仁,仍然逃還應家。應桂馨非常贊賞,即於二十三日晚間,邀他至李桂玉家,暢飲花酒。此外還有座客數名,彼此各招名妓侍宴。有一李姓客人,招到妓女胡翡雲。胡妓甫到,才行坐定,即有中西探到來,將應桂馨拘去。座客聞到此信,統吃了一大驚﹔
內有武士英及胡翡雲,越加謊張。武士英是恐防破案,理應賊膽心虛,那胡翡雲是個妓女,難道也助應逞凶麼?小子聞得胡應交情,卻另有一番緣故。應素嗜鴉片,嘗至胡妓家吸食。他本是個闊綽朋友,纏頭費很不吝惜,胡妓得他好處,差不多有萬金左右,因此親密異常,彷彿是外家夫婦。此日胡妓應召,雖是李客所征,也由應桂馨代為介紹。李客聞應被拘,遂語胡妓道:「應君被拘,不知何事?卿與他素有感情,請至西門一行,寄語伊家,可好麼?」李客不去,想亦防有禍來。胡妓自然照允。武士英亦插嘴道:「我與她同去罷。」自去尋死。於是一男一女,起身告辭,即下樓出弄,坐了應桂馨原乘的馬車,由龜奴跨轅,一同到了應宅。方才叩門進去,那法租界中西探二十餘名,已由法總巡電話傳達,說是由英總巡轉委,令他們至應宅看管。他們乘著開門機會,一擁而入,竟將前後門把守,不准出入。
胡翡雲頭戴瓜皮帽兒,梳著油鬆大辮,身穿羔皮長袍,西緞馬褂,倣效男子裝束,前回所說的男裝女子,就是該妓。解明前回疑團。她與武士英同入應宅,報明桂馨被拘,應家女眷,還道是因她惹禍,且問明武士英,知她是平康裡中人,越加不去睬她。她大是掃興,回出門房,欲呼龜奴同去,偏為西探所阻,不令出門,她只得兀坐門房,也是冷清清的一夜。總算是遙陪應桂馨。次日,英法兩總巡俱到,見門房內坐著少婦,不管她是客是主,竟驅她同上樓房,一室圈禁。
胡翡雲叫苦不迭,沒奈何捱刻算刻﹔就是飲食起居,也只與應宅媼婢,聚在一處。真叫做平地風波,無辜受苦哩。受了應桂馨許多金銀,也應該吃苦幾日。
又過了一天,法總巡帶了西探三名,華捕四名,並國民黨員一人,又到應宅搜查,抄得極要證物一件,看官道是何物?乃是五響手槍一柄,槍內尚存子彈二枚,未曾放出,拆驗槍彈,與宋教仁腰間挖出的彈子樣式相同,可見得宋案主凶,已經坐實,無從抵賴了。主凶還不是應桂馨,請看下文便知。是日下午,即由法國李副領事、聶讞員,與英租界會審員關炯之,及城內審判廳王慶愉,列坐會審。兇犯武士英上堂,起初不肯供認,嗣經問官婉言誘供,乃自言本姓本名,實叫作吳福銘,山西人氏,曾在貴州某學堂讀書,後投雲南軍伍,被裁來滬,偶至茶館飲茶,遇著一陳姓朋友,邀我入共進會。晚上,同陳友到六野旅館寓宿,陳言應會長欲辦一人。我問他有何仇隙?陳言:「這人是無政府黨,我等將替四萬萬同胞除害,故欲除滅那廝,並非有甚麼冤仇。」我尚遲疑不決。次日,至應宅會見應會長,由應面托,說能擊死該人,名利雙收,我才答應了去。到行刺這一日,陳邀我至三馬路半齋夜餐,彼此酒意醺醺,陳方告訴我道:「那人姓宋,今晚就要上火車,事不宜遲,去收拾他方好哩。」說畢,即潛給我五響手槍一柄。陳付了酒鈔,又另招兩人,同叫車子到火車站,買月台票三張。一人不買票,令在外面看風。票才買好,宋已到來,姓陳的就指我說:「這就是宋某。」後來等宋從招待室出來,走至半途,我即開槍打了一下,往後就逃。至門口見有人至,恐被拘拿,又從朝天放了兩槍,飛奔出站,一溜風回到應家,進門後,陳已先至,尚對我說道:「如今好了,已替四萬萬同胞除害了。」應會長亦甚贊我能乾,且說:「將來必定設法,令我出洋遊學。」我當將手槍繳還陳友,所供是實。問官又道:「你行刺後,曾許有酬勞否?」武言:「沒有。」問官哼了一聲,武又道:「當時曾許我一千塊洋錢,但我只拿過三十元。」問官復道:「姓陳的哪裡去了?叫什麼名字?」武答道:「名字已失記了。他的下落,亦未曾知道。」問官命帶回捕房,俟後再訊。所獲嫌疑犯十六人,又一一研訊,內有十一人略有干連,未便輕縱,餘五人交保釋出,還有車夫三人,也無干開釋。
法總巡復帶同探捕等復搜應宅,抄出外國箱及中國箱各一隻,內均要件,亦飭帶回捕房。越宿,再行復訊。又問及陳姓名字,武士英記憶一番,方說出「玉生」兩字,餘供與昨日未符,但說:「與應桂馨僅見一面,刺宋一節,統是陳玉生教導,與應無涉等情。」這明是受應囑托。問官料他狡展,仍令還押。胡翡雲圈住應宅,足足三日三夜,虧得平時恩客,記念前情,替她向法捕房投保,才得釋放。翡雲到處哭訴,說是三日內損失不少,應大老曾許我同往北京,他做官,我做他家小,好安穩過日,哪知出此巨案,我的命是真苦了。這且擱過不提。
且說應桂馨被押英捕房,當下卜總巡稟請英副領事,會同讞員聶榕卿,開特別公堂審問,且令王阿法與應對質,應一味狡賴。英副領事乃將應還押,俟傳齊見證,再行復訊。王阿法著交保候質。是時江蘇都督程德全,以案關重大,竟親行至滬,與黃興等商量辦法。孫文亦自日本聞警,航歸滬瀆,大家注意此案,各在黃公館中,日夕研究。陳其美亦曾到座,問程督道:「應桂馨自稱江蘇巡查長,曾否由貴督委任?」程德全道:「這是有的。」黃興插口道:「程都督何故委他?」程德全半晌道:「唉!這是內務部洪蔭芝,就是洪述祖所保薦的。」黃興點頭道:「洪述祖麼?他現為內務部秘書,與袁總統有瓜葛關係,洪為老袁第六妾之兄,故黃言如此,詳情悉見後文。我知道了。這案的主因,尚不止一應桂馨呢。」程德全道:「我當徹底清查,免使宋君含冤。」黃興道:「但望都督能如此秉公,休使元凶漏網,我當為宋漁父拜謝哩。」說著,即起向程督鞠躬。程督慌忙答禮,彼此復細談多時,決定由交涉使陳貽范函致各國總領事,及英法領事,略言:「此案發生地點,在滬寧火車站,地屬華界,所獲教唆犯及實行犯,均系華籍,應由華官提訊辦理,請指定日期,將所有人犯,及各項證據解交」等情。陳函交去,英領事也有意承認,惟因目前尚搜集證據,羽黨尚未盡獲,且俟辦有眉目,轉送中國法庭辦理,當將此意答復。
陳交涉使也無可如何,只好耐心等著。法領事以應居文元坊,屬法租界管轄,當提應至法廨會審。英領事不允,謂獲應地點,在英租界中,須歸英廨審訊,萬不得已,亦宜英法會同辦理。華人犯法,應歸華官辦理﹔且原告亦為華人,案情發生又系華地,而反令英法領事,互奪裁判權,令人感喟無窮。法領事乃允將兇犯武士英,轉解至公共租界會審公堂,聽候對質。當由法捕房派西捕五人,押著武士英,共登汽車,送至公廨。
武身穿玄色花緞對襟馬褂,及灰色羊皮袍,頭戴狐皮小帽,由兩西探用左右手銬,攜下汽車,入廨登樓,靜候傳訊。武並無懼色,反自鳴得意道:「我生平未曾坐過汽車,此次為犯案,卻由會審公堂,特用汽車迎我,也可算得一樂了。」送你歸天,樂且無窮。那應桂馨愈覺從容,仗著外面的爪牙,設法運動,且延請著名律師,替他辯護。於是原告工部局代表,有律師名叫侃克,中政府代表,由程都督延聘到堂,亦有律師,名叫德雷斯,被告代表,且有律師三人,一名愛理司坦文,一名沃克,一名羅禮士。這許多律師,沒一個不是西洋人。臨審時,應武兩犯,雖曾到庭,問官卻不及訊問,先由兩造律師,互相辯駁,你一句,我一語,爭論多時,自午後開審,到了上燈,律師尚辯不清楚,還有什麼工夫問及應武兩犯,只好展期再訊。武仍還押法捕房,應亦還押英捕房。至第二次開審,宋教仁的胞叔宋宗潤,自湘到滬,為姪伸冤,也延了兩個律師,一名佑尼乾,一名梅吉益,也統是西人,律師越請越多了。無非畀西人賺錢。
嗣是審訊一堂,辯詰一堂,原告只想趕緊,被告只想延宕,就是應武二犯,今朝這麼說,明朝那麼說,也沒有一定的口供,應且百計托人,往法捕房買囑武士英,叫他認定自己起意,斷不致死,並以某莊存銀,允作事後奉贈。
武遂翻去前供,只說殺宋教仁乃我一人主見,並沒有第二人,且與應並未相識,日前到了應家,亦只與陳姓會面。陳名易山,並非玉生。及問官取出被抄的手槍,令武認明,武亦答云:「不是,我的手槍,曾有七響,已拋棄在車站旁草場上面。」至問他何故殺宋?他又說:「宋自尊自大,要想做國務總理,甚且想做總統,若不除他,定要二次革命,擾亂秩序,我為四萬萬同胞除害,所以把他擊死。他捨去一命,我也捨去一命,保全百姓,卻不少哩。」只此數語供詞,已見得是政府主使。問官見他如此狡辯,轉詰應桂馨。應是越加荒誕,將宋案關係,推得乾乾淨淨。那時未得實供,如何定案?程德全、孫文、黃興等,乃決擬搜集書證,向法捕房中,索取應宅被搜文件。法捕房尚未肯交出,忽國務院來一通電,內述應桂馨曾函告政府,說是近日發現一種印刷品,有監督議院政府,特立神聖裁判機關的宣告文,詞云:
嗚呼!今日民國,固已至危險存亡之秋,方若嬰孩,正當維護哺養,豈容更觸外邪?本機關為神聖不可侵犯之監督議院政府之特別法庭,凡不正當之議員政黨,必以四萬萬同胞公意,為求共和幸福,以光明公道之裁判,執行嚴厲正當之刑法,使我天賦之福權,奠定我莊嚴之民國。今查有宋教仁莠言亂政,圖竊權位,梁啟超利祿薰心,罔知廉恥,孫中山純盜虛聲,欺世誤國,袁世凱獨攬大權,有違約法,黎元洪群小用事,擅作威福,趙秉鈞不知政治,罔顧責任,黃克強大言惑世,屢誤大局﹔其餘汪榮寶、李烈鈞、李介人輩,均為民國神奸巨蠹。內則動搖國本,貽害同胞,外則激起外交,幾肇瓜分。若不加懲創,恐禍亂立至,茲特於三月二十日下午十時四十分,將宋教仁一名,按照特別法庭,於三月初九日,第一次公開審判,由陪審員蔣聖渡等九員,一致贊同,請求代理法官葉義衡君判決死刑。先生即時執行,所有罪狀,另行宣佈,分登各報,以為同一之宋教仁儆,以上開列各人,但各自悛悔,化除私見,共謀國是而裕民生,則法庭必赦其既往,其各猛省凜遵!切切此諭。
這電文傳到滬上,杯影蛇弓,愈滋疑議。無非是亂人耳目。既而國民黨交通部,又接得匿名信件,約有數通,多半措詞荒謬,不值一笑。內有一函略通文墨,節錄如下:
敬告國民黨諸君子!自內閣一翻,爾黨形勢,亦甚支絀矣。詎圖不自銷匿,猶生覬覦,教仁樗材,引類招朋,冀張其政黨內閣之說,吾甚惑焉。夫吾人所欲甘心於爾黨者,承宗指孫。與道周指黃。二人。一濂烏足?指宋。然非先誅濂,恐無以儆餘子,爰遣奇士試其鋒,設諸子悔禍有心,幡然改計,吾又何求?倘其堅抱政黨內閣之旨,謬倡平民政治之說,則炸彈手槍,行將遍及。水陸江海,坑爾多人,人縱不恤其私,猶不思既稱巨子,當建偉業,苟留此身,終有樹立。管夷吾不羞小節,曷不師之?至侈言議員多出爾黨,南方不少民軍,試問軍警干涉之單朝傳,參議員夕皆反舌,漢陽師徒之鋒少挫,黃司令已遁春申。此四語全是老袁得意事,已不啻自供招狀。凡此穢跡,獨非爾黨往日之事乎?總之殷鑒未遙,前車宜鑒,此時苟避匿以讓賢,他日或循序而見舉。諸子方在青年,顧不必歎河清也。吾人素樂金革,死且不厭,非欲效孔璋之檄,暴人罪狀,乃姑說生公之法,冀感頑石。久聞爾黨濟濟,當有達材,試念忠告,勿作金夫!
統觀全書,無非是設詞嚇迫的手段,蛛絲馬跡,隱隱可尋,大家揣測起來,已知戕宋一案,與袁政府大有關係。
並由法捕房傳出消息,所抄應宅文件,內與洪述祖往來信札,恰是很多。又經程都督邀同應民政長,共至滬上調查,電報局中取應犯送達北京電稿,一一校譯,不但與洪述祖通同一氣,就是國務總理趙秉鈞,也與應時常通信,電文多從密碼,且有含糊影響等詞。程應兩人,又會同地方檢察廳長陳英,仔細研求,展細尋譯,那密碼中的語意,已十得七八,乃電致內務部,請將洪述祖拘留,事關嫌疑,須押至備質等語。誰知洪述祖已聞風颺去,部復到滬,又由程督電呈袁總統,請他飭令嚴拿。袁總統也居然下令,略言:「內務部秘書洪述祖,攜帶女眷一人,乘津浦車至濟南,由濟南至浦口。此人面有紅斑黑鬚,務飭地方官一體嚴拿!」其實是一紙空文,徒掩耳目,那陰謀詭計的洪殺坯,早已跑到青島,托庇德膠州總督宇下,安心享福去了。誰令颺去,隱情可知。
此外有自北京來滬的人物,什麼偵探長,什麼勤務督察長,統說是考查宋案而來,亦未嘗為宋盡力。恐是為應盡力。最注目的,是總統府秘書長梁士治,及工商總長劉揆一,匆匆南下,又匆匆北去。劉與孫黃見了一面,返至天津,稱疾辭職。或謂劉已洞悉宋案真相,不願在惡政府中,再行幹事,以此托故求歸。彼此聚訟,疑是疑非,且不必說。惟程應孫黃等人,屢與領事團交涉,要求交出兇犯及一切證據。北京的內務部司法部,也電飭陳交涉使,囑:「援洋涇浜租界權限章程,凡中國內地發生事件,犯人或逃至租界,捕房應一體協緝,所獲人犯,仍由中國官廳理處等情。照此交涉,定可將此案交歸華官,依法辦理」云云。陳貽范接到此文,自然與英法領事,嚴重交涉。英法兩領事,卻也無從推諉,只好將全案人犯及證件,移解華官。當由上海檢察廳接收,把兇犯嚴密看管。才過數天,即由看守所長呈報,兇手武士英即吳福銘,竟在押所暴死了。正是:
為恐實供先滅口,只因貪利便亡身。
欲知武士英身死情形,待至下回分解。
武士英一傀儡耳,應桂馨亦一傀儡也,兩傀儡演劇滬濱,而主使者自有人在。武固愚矣,應焉得為智乎?不惟應武皆愚,即如洪述祖趙秉鈞輩,亦不得為智者。仁者不枉殺,智者不為人利用而枉殺人。何物梟雄,乃欲掩盡天下耳目,嗾獒噬人耶?應犯所陳神聖裁判機關宣告文,夾入袁黎諸人,顯是欺人之計。至若匿名揭帖之發現,借刺宋以儆孫黃,同是一手所出,故為此以使人疑,一經明眼人窺透,蓋已洞若觀火矣。故本回敘述,雖似五花八門,要無非一傀儡戲而已。傀儡傀儡,吾嫉之,吾且惜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44:17
第二十二回 案情畢現幾達千言 宿將暴亡又弱一個
卻說兇手武士英,自從西捕房移交後,未經華官審訊,遽爾身死,這是何故?相傳武士英羈押捕房,自服磷寸,即自來火柴頭。因致毒發身亡,當由程都督應民政長等,派遣西醫,會同檢察廳所派西醫,共計四人,剖驗屍身,確系服毒自盡。看官試想!這武士英是聽人主唆,妄想千金,豈肯自己尋死?這服毒的情弊,顯系受人欺騙,或遭人脅迫,不得已致死呢。但是他前押捕房,並未身死,一經移交,便遭毒手,可見中國監獄,不及西捕房的嚴密,徒令西人觀笑,這正是令人可歎了。閒文少敘。
且說程德全、應德閎等,與檢察廳長陳英,連日檢查應犯文件,除無關宋案外,一律檢出,公同蓋印,並拍成影片,當下電請政府,擬組織特別法庭,審訊案犯,當經司法部駁還。孫文、黃興等聞得此信,便請程應兩長官,將應犯函件中最關緊要,載入呈文,電陳政府。程應不能推辭,即一一列入,電達中央道:
前農林總長宋教仁被刺身故一案,經上海租界會審公堂,暨法租界會審公堂,分別預審暗殺明確,於本月十六十七兩日,先後將兇犯武士英即吳福銘,應桂馨即應夔丞,解交前來,又於十八日由公共租界會審公堂,呈送在應犯家內,由英法總巡等搜獲之兇器,五響手槍一枚,內有槍彈兩個,外槍彈殼兩個,密電本三本,封固函電證據兩包,皮箱一個,另由公共租界捕房總巡,當堂移交在應犯家內搜獲函電之證據五包,並據上海地方檢察廳長陳英,將法捕房在應犯家內搜獲之函電證據一大木箱,手皮包一個,送交匯檢。
當經分別接收,將兇犯嚴密看管後,又將前於三月二十九日,在電報滬局查閱洪應兩犯最近往來電底,調取校譯,連日由德全、德閎,會同地方檢察廳長陳英等,在駐滬交涉員署內,執行檢查手續。德全、德閎,均為地方長官,按照公堂法律,本有執行檢查事務之職權,加以三月二十二日,奉大總統令,自應將此案證據逐細檢查,以期窮究主名,務得確情,所有關係本案緊要各證據,公同蓋印,並拍印照燈,除將一切證據,妥慎保存外,茲特撮要報告。查應犯往來電報,多用應川兩密本。本年一月十四日,趙總理致應犯函:
「密碼送請檢收,以後有電,直寄國務院可也」等語。
外附密碼一本,上注國務院,應密,民國二年一月十四日字樣。應犯於一月二十六日,寄趙總理,應密,逕電,有「國會盲爭,真象已得,洪回面詳」等語。二月一日,應犯寄趙總理,應密,東電,有「憲法起草,以文字鼓吹,主張兩綱,一除總理外,不投票,一解散國會。此外何海鳴、戴天仇等,已另籌對待」等語。
二月二日,應犯寄程濟世轉趙總理,應密,冬四電,有「孫、黃、黎、宋,運動極烈,民黨忽主宋任總理,已由日本購孫黃宋劣史,警廳供鈔,宋犯騙案,刑事提票,用照輯印十萬冊,擬從橫濱發行」等語。又查洪述祖來滬,有張紹曾介紹一函,洪應往來案件甚多,緊要各件撮如下:二月一日,洪述祖致應犯函,有「大題目總以做一篇激烈文章,乃有價值」等語。二月二日,洪致應犯函,有「緊要文章,已略露一句,說必有激烈舉動,弟須於題前逕密寄老趙,索一數目」等語。二月四日,洪致應犯函,有「冬電到趙處,即交兄手,面呈總統,閱後色頗喜,說弟頗有本事,既有把握,即望進行等語,兄又略提款事,渠說將宋騙案及照出之提票式寄來,以為徵信。弟以後用川密與
兄」等語。二月八日,洪致應犯函,有「宋輩有無覓處,中央對此,似頗注意」等語。(輩字又似案字。)二十一日,洪致應犯函,有「宋件到手,即來索款」等語。二月二十二日,洪致應犯函,有「來函已面呈總統總理閱過,以後勿通電國務院,因智趙字智庵。已將應密電本交來,恐程君不機密,純令歸兄一手經理。請款務要在物件到後,為數不可過三十萬」等語。應犯致洪述祖:「川密,蒸電有八釐公債,在上海指定銀行,交足六六二折,買三百五十萬,請轉呈,當日復」等語。三月十三日,應犯致洪函,有「民立報館名,系國民黨所設。記遯初在寧之說詞,讀之即知其近來之勢力及趨向所在矣。事關大計,欲為釜底抽薪法,若不去宋,非特生出無窮是非,恐大局必為擾亂」等語。
三月十三日,洪述祖致應犯:「川密,蒸電已交財政總長核辦,償止六釐,恐折扣大,通不過,毀宋酬勛位,相度機宜,妥籌辦理」等語。三月十四日,應犯致洪述祖:「應密,寒電有梁山匪魁,四處擾亂,危險實甚,已發緊急命令設法剿捕之,轉呈候示」等語。三月十七日,洪述祖致應犯:「應密,銑電有寒電到,債票特別准何日繳現領票,另電潤我若乾,今日復」等語。三月十八日,又致應犯:川密,寒電應即照辦」等語。三月十九日,又致應犯電,有「事速照行」一語。三月二十日,半夜兩點鐘,即宋前總長被害之日,應犯致洪述祖:川密,號電有二十四分鐘所發急令,已達到,請先呈報」等語。三月二十一日,又致洪:川密,個電有號電諒悉,匪魁已滅,我軍無一傷亡,堪慰,望轉呈」等語。三月二十三日,洪述祖致應犯函,有
「號個兩電均悉,不再另復,鄙人於四月七號到滬」等語。此函系快信,於應犯被捕後,始由郵局遞到。津局曾電滬局退回,當時滬局已將此送交涉員署轉送到德全處。(各函洪稱應為弟,自稱兄。)又查應犯家內證據中,有趙總理致洪述祖數函,當系洪述祖將原函寄交應犯者,內趙總理致洪函,有「應君領紙,不甚接頭,仍請一手經理,與總統說定方行」等語。又查應自造監督議院政府神聖裁判機關簡明宣告文,謄寫本共四十二通,均候分寄各處報館,已貼郵票,尚未發表,即國務院宥日據以通電各省之件,其餘各件,容另文呈報,前奉電令,窮究主名,必須徹底訊究,以期水落石出,似此案情重大,自應先行撮要,據實電陳。除武士英一犯,業經在獄身故,由德全等派西醫會同檢察廳所派西醫四人剖驗,另行電陳,應桂馨一犯,迭經電請組織特別法庭,一俟奉准,即行開審外,餘電聞。
這電去後,袁總統並未復電,連國務總理趙秉鈞,也不聞答辯一辭。總統總理,俱已高枕臥著,還要答復什麼?於是上海審判廳開庭,傳訊應犯,應犯仍一味狡賴。是時兩造仍請律師,改延華人,原告律師金泯瀾,到庭要求,必須洪述祖、趙秉鈞兩人,來案對簿,方得水落石出,洞悉確情。乃由檢察廳特發傳票,令洪、趙兩人來滬質審。看官!你想洪述祖已安居青島,哪肯自來投網?至若堂堂總理趙秉鈞,更加不必說了。惟各處追悼宋教仁,如挽詞演說等類,多半指斥政府,就是滬上各報紙,也連日譏彈洪趙,並及袁總統。趙秉鈞自覺不安,呈請辭職,奉令慰留,宋案遂致懸宕,應犯仍羈獄中,惟所有株連的人物,訊系無辜,酌量取保開釋。
國民黨中,以老袁袒護洪趙,想從根本上解決,不單就宋案進行,正在大家籌議,忽北京又來一凶訃,前鎮軍統領加授陸軍上將銜林述慶,又暴卒於京都山本醫院中。
國民黨又弱一個。林述慶表字頌亭,福建人,曾在陸軍學堂畢業,清季任南京三十六標第一營管帶,有志革命,入為同盟會會員。辛亥夏,調駐鎮江,武昌起義,上海光復,他亦率軍響應,為上海聲援,嗣被舉為鎮軍都督,創立軍政府,招集長江清艦隊十餘艘,助攻江寧,直撲天保城,猛攻七晝夜,身先士卒,親冒矢石,卒將岩城據住。至江寧城破,又首先入城,各軍共服他勇敢,推為南京都督,嚴飭軍紀,不准滋擾。既而總司令徐紹楨入城,即固辭督篆,讓位畀徐。自統軍出駐臨淮關,預備北伐,日夕綢繆。南京臨時政府,任他為總制北伐各軍。未幾南北統一,決意歸田,居閩數月,由袁總統策令,授陸軍中將,旋加上將銜,召他進京,充總統府高等軍事顧問。他已懷著功成身退的念頭,復電告辭,嗣復得黎副總統來電,勸他北上,且說:「國家多難,蒙事日亟,壯年浩志,幸勿銷沈,請再為國立功,俟內外■安,方可息肩」等語。數語也不啻催命符。這電一來,頓令血戰英雄,躍然復起﹔遂摒擋行李,登程北上。既見袁總統,談及蒙古問題,決意主戰。在老袁的意思,無非是籠絡人才,欲使天下英雄,盡入彀中,可以任所欲為,並不是決意征蒙,特地起用,故將委他重權。所以前席陳詞,反多逆耳,表面上雖支吾過去,心理上卻妒忌起來。他見老袁不甚合意,遂辭出總統府,本思即日南旋,因念外蒙風雲,日迫一日,既已跋涉至京,應該做些事業,立些功名,當下奔走都門,號召同志,組織征蒙團及軍事研究社,一面再上呈文,自請征蒙,袁總統束諸高閣,並不批答。同志舉他為籌邊會副會長,他暫住數日,旋即去職,另與王芝祥、孫毓筠等,建設國事維持會,把一種憂國的思想,隨時流露,無論詩酒游宴,及到會演說,統是慷慨激昂,饒有賈長沙、陳同甫的態度,又蹈宋漁父覆轍。怎奈袁總統是最忌名豪,遇著關心政治,痛論時弊的人物,第一著是設法籠絡,第二著是用計殲滅,宋教仁已催歸冥箓,還有宋教仁第二,哪裡肯聽他自由呢?
四月初八日,林允梁士貽邀請,赴將校俱樂部會宴﹔酒酣耳熱,暢談衷曲,免不得醉後忘情,論及時事。今夕止可談風月,誰教你論及時事?及至興盡歸來,便覺畏寒,次日加劇,即至山本醫院調治,將過一星期,忽滿身統起紅泡,泡破即流血不止,四肢都是奇痛,次日病勢尤篤,延請中外名醫,入院診視,大都束手無策。勉強捱延了一天,紅泡變成紫色,未幾又轉成黑色,小便溺血,霎時彌留。孫毓筠適在側探病,林握孫手,太息道:「國勢危險,一至於此,本想與諸公同心協力,保持國家,怎奈二豎為災,竟致不起。」言至此,不禁涕淚滿頤。孫尚再三勸慰,林又嗚咽道:「甫逾壯年,即要去世,我不過做了半個人,徒呼負負,君須為我遍告同志,努力支持為要。」孫又問及家事,他竟不能再言,奄然而逝。死後七竅流血,渾身皆黑,彷彿是中毒情形,享年亦只三十二歲。與宋漁父年齡適符,真是無獨有偶。當由國事維持會員,替他成殮,訃告全國。其文云:
北京國事維持會本部孫毓筠、王芝祥、楊曾蔚、溫壽泉,致黎副總統各都督並各師長旅長,各黨本部,國事維持會支部,及孫中山、黃克強兩先生各報館電。本會理事林君述慶,體質堅強,志願弘毅,比來盡瘁國事,未嘗告勞,忽於本月初十日,感患痘症,即入山本醫院診治,病勢險惡,藥石無靈,竟於十五夜子刻長逝。林君十年前,在江南軍界,提倡革命,備歷艱險,百折不撓﹔前年九月,在鎮江舉義,聯合各軍,光復金陵,厥功最偉。南北統一後,自請解職,高風亮節,海內同欽。乃天不佑善人,竟罹暴疾,齎志以終。
當此國基未固,人才消乏之秋,逝者如斯,將誰與支撐危局?泰山樑木,同人等悲不自勝,現定於二十六日,在湖廠會館開追悼大會,特通電告哀。凡我同志,諒無不失聲一慟,但林君身後蕭條,經毓筠等為之料理成殮,靈柩暫厝城外廣慧寮中,如蒙賜賻,請寄東安門外本會本部事務代收,並以奉聞。
林去世後,時人多疑他中毒,特至山本醫院,訪問病狀。據醫生言:「林自十三日入院,十五夜逝世,病名叫作天然痘。」訪員又謂:「死後慘狀,究是何因?」醫言:「病菌有強弱,林君所染,系最強的病菌,衝裂血管,因致七竅流血,至若遍身皆黑,是染疫致死的常例,不足為奇。」訪員又道:「照此說來,林君的病症,果非中毒嗎?」醫生微笑道:「林死後,來院訪問,不止一人,統疑林是中毒。
林症甚凶,種種謠言,原是難免,惟確系痘症,並無他項可疑的事情。即如陸軍部方君,乃自美國歸來的中醫,多人診斷,統無異詞,是已無可疑餘地了。」小子以為死無對證,究竟中毒與否,也不敢妄斷。以不斷斷之。惟稽勛局長馮自由,呈請政府,說他「勛勞卓著,現在京病故,請即照本局規則,優給恤金年金,並請將事跡宣付史館立傳」,總算邀老袁批準照行。小子有詩歎道:
賞功罰惡本常經,誰料無辜受暗刑?
自古人生誰不死,狂遭毒手目難瞑。
宋林相繼逝世,京中正齊集議員,行國會開幕禮,一切詳情,容後再表。
據程督應民政長電文,是戕宋一案,實由政府造意,已無疑義。即是以推,是林之暴亡,不為無因。刺死一宋,又毒死一林,亦何其辣手耶?或謂漢高、明太,得國以後,皆屠戮功臣,欲為子孫除害,不得不爾。詎知此係專制時代之君主,容或有是慘劇,業已承認共和,國成民主,正當推誠佈公,與天下以更新之機,何苦為此鬼蜮情形,草菅人命乎?否則不願民主,竟作君主,長槍大戟與反對者相角逐,成即帝王,敗為寇賊,亦英雄豪傑之所為。且糜爛一時,治平百載,億兆人或當忍此巨痛,交換太平。寧必不可,而竟出此下策,以求逞於一朝,卒之亦同歸於盡,人謂其智,吾笑其愚!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44:41
第二十三回 開國會舉行盛典 違約法擅簽合同
卻說中華民國的國會,自元年冬季,由袁總統頒布正式召集令,至是國會議員,統已選出,會集京都,准於二年四月八日,行國會第一次開會禮。參議院本有房屋,仍在原所設立,眾議院乃是新築,規模頗覺宏敞,足容千人。
因此參議院議員,統至新築的眾議院中,靜待開會。當由籌備國會事務局員,先行報告國會成立,參議員報到,共一百七十七人,眾議員報到,共五百人,雖尚未達全數,已有大半到場,應如期行開會禮。當下高懸國旗,盛列軍樂,自國務總理以下,凡所有國務員,盡行蒞會。還有政府特派員,亦來襄禮。各人統至國旗下面,向國徽行三鞠躬禮。當推議員中年齒最長的楊瓊,為臨時主席,宣讀開會詞。詞云:
維中華民國二年四月八日,為我正式國會第一次開院之辰。參議院眾議院各議員,集禮堂,舉盛典,謹為詞以致其忱曰:視聽自天,默定下民,億兆有與於天下,權輿不自於今人。帝制久敝,拂於民意,付托之重,乃及多士。眾好眾惡,多士赴之﹔眾志眾口,多士表之。張弛斂縱,為天下控﹔緩急疾徐,為天下樞。
興歟廢歟,安歟危歟,禍福是共,功罪之屍,能無懼哉?嗚呼!多難興邦,惕厲蒙嘏,當茲締造,敢伸吾吁。願我一國,制其中權,願我五族,正其黨偏。大穰暘雨,農首稷先。士樂其業,賈安其廛,無政不舉,無隱不宣。章皇發越,吾言洋洋。逖聽遠慕,四鄰我臧。舊邦新命,悠久無疆。凡百君子,孰敢怠荒?
宣讀已竟,應由袁總統宣告頌詞,偏這一日,袁總統說有要務,無暇到會,只遣秘書長梁士貽,來作代表,齎致頌詞。第一屆國會開幕,老袁即告迴避,其厭棄國會之心,已屬了然。梁乃宣讀頌詞道:
中華民國二年四月八日,我中華民國第一次國
會,正式成立,此實四千餘年曆史上莫大之光榮,四萬萬人億萬年之幸福。世凱亦國民一分子,當與諸君子同深慶幸,念我共和民國,由於四萬萬人民之心理所締造,正式國會,亦本於四萬萬人民心理所結合。則國家主權,當然歸之國民全體。但自民國成立,迄今一年,所謂國民直接委任之機關,事實上尚未完備。今日國會諸議員,係由國民直接選舉,即系國民直接委任,從此共和國之實體,借以表現,統治權之運用,亦賴以圓滿進行。諸君子皆識時俊傑,必能各抒讜論,為國忠謀,從此中華民國之邦基,益加鞏固,五大族人民之幸福,日見增進。同心協力,以造成至強大之民國,使五色國旗,常照耀於神州大陸,是固世凱與諸君子所私心企禱者也。謹致頌曰:「中華民國萬歲!民國國會萬歲!」
頌詞讀畢,大禮告成,國務總理國務員,及政府特派員,統行辭去,各議員亦出了會場。依據《臨時約法》第二十八條,將前時參議院解散,因即至參議院中,行解散禮。是日美利加洲的巴西國,電達國務院,承認中華民國,都下人士,歡欣鼓舞,統說是:「民國創造,立法機關,至此成立,巴西承認民國,又適當國會成立的日期,為列強公認的先聲,真是內治外交,漸臻完善,我中華民國的聲威,將從此照耀神州,應了袁大總統的頌詞呢。」人心無不望治,獨有三數強有力者,尚在思亂,真是沒法。兩院議員,興高采烈,統要選舉正副議長,作為全院的主席。無如議員共分四黨,一是國民黨,一是共和黨,一是民主黨,一是統一黨,各黨員都想爭長,哪一黨肯落人後?國民黨人數最多,幾有壓倒兩院的氣勢,餘三黨不肯降服,勢必與國民黨為仇。民主黨為前清時代老人物,如各省諮議局及聯合會人員,統共湊集,多是有些聞望,含有民黨性質,與政府不相為謀。
統一黨是最近組織,就是袁政府手下健將,實不啻一政府黨。至若共和黨緣起,小子已於一三回中表過,他本抱定國權主義,與國民黨人,向居反對地位。第一九回中,已將數黨提明,惟各黨宗旨,未曾悉敘,故再行表出。三黨宗旨,雖是不同,但仇視國民黨的心理,卻是一致,因此互相聯結,漸漸的合併攏來,加以統一黨幫助政府,隱受袁氏密囑,吸合餘黨,張大勢力,得與國民黨相抗,甚且欲推倒國民黨。國民黨昂然自大,哪知暗地密謀?開會這一日,統一黨議員,尚不過二三十人,過了數天,議員陸續到來,補足全額,問將起來,多是統一黨人員,幾增至一百有餘。自是眾議院內,三黨合併,與國民黨聲勢相等。惟參議院中,還是國民黨員占著多數。為了兩院議長問題,運動至二十日,選舉至兩三次,方將議長選出。參議院的議長,是直隸人張繼,本屬國民黨,眾議院的議長,是湖北人湯化龍,本屬民主黨,國民黨一勝一敗。副議長一席,參議院中選定王正廷,眾議院中選定陳國祥,倒也不在話下。
惟兩院競選議長的時候,袁總統趁他無暇,竟做了一種專制的事件,未經交議,驟行簽字,於是兩院議員,發生異議,議員與政府反對,議員又與議員反對,膠膠擾擾,幾鬧得一塌糊塗。看官道是何事?原來就是銀行團的大借款。特別注重。承接一一回及一八回中文字。自倫敦借款貸入後,六國銀行團嘖有煩言,以鹽課已抵還前清庚子年賠款,不應再抵與倫敦新借款,嗣經外交部答復,略言:「前清所抵賠款的鹽稅,彼時每年所收,只一千二百萬兩,現已增至四千七百五十萬兩,是除一千二百萬兩外,羨餘甚多。前為舊額,今為新增,兩無妨礙。」六國銀行團,乃再擬磋商,袁總統正苦無錢,巴不得借款到來,可濟眉急。運動正式總統,原是要緊。因囑財政總長周學熙,申議借款事宜,擬將原議六萬萬兩,減作二萬萬。銀行團復要求四事:(一)是從前垫款,暨現今大借款,應將中國全國鹽務抵押,聘用洋人管理,除還本付利外,倘有餘款,仍聽中國自由支用。(二)中政府應請借款銀團指定洋員,在財政商辦處,期限五年,凡關財務歲入等事,須備政府顧問。(三)中政府應自行聘用洋人,與財務商辦處代表洋人,於取銀票面簽字,隨時取用借款,並聘用稽核專門洋人若干,稽核借款帳目,分別公佈中外,又借款興辦實業,應用銀團所認為適當專門洋人,監理事業。(四)銀行既代中國出售巨款債票,若票賣完,中政府不得另借他款,以致市面牽動。這四條要請前來,周學熙因他條件過嚴,特開國務院會議,自擬借款大綱五條,提交參議院議決。大綱五條列下:
第一條 中國自行整頓鹽務,惟製造鹽廠及經收鹽稅之處,中國可酌量自聘洋人,幫同華人辦理。所收鹽稅,可交存於最妥實之銀行,以備抵還借款之本息。
第二條 借款用途,以經參議院議決之款目為準則,其表面之簽字,應由財政總長自委一中國人,與六國團代表一人,會同簽字。
第三條 稽核帳目之事,歸入中國審計院辦理。
中國對於借款一部分之用帳,可兼備華洋文冊據,華洋員同押。
第四條 中國以後興辦實業,如需借款,只可商聘洋技師,按照普通合同辦理。
第五條 此項借款債票,未售完之前,倘中國續借款項,如六國團條款與別家相同,可先盡六國團承辦。但在本合同以前所訂之借款合同條件,仍得繼續進行,不受本條件拘束。
參議院議員,看到這種條件,共說此是政府報告文,並非特別提案,有什麼緊要,定需會議?嗣因周總長一再催迫,乃將五條大綱,逐一研究。尚可照此進行,無大損害,遂一律認可了事。誰知已墮入計中。周學熙復與銀行團會議數次,始終無效。幸倫敦借款,逐月得數十萬鎊,還可勉強支持,所以挨延過去。哪知英使竟來一照會,聲言如民國元年終日,中國不將從前賠款借款,一概解清,決將作抵的釐稅釐金等,實行收沒。好借人債者其聽之!俄使亦主張同意,幸法使康悌,及日本銀行代表小田切轉圜,與中政府重開談判。當由英使代表銀行團,向趙總理周總長提出數條:(一)要委定辦理借款的專員﹔(二)要取消倫敦新借款的優先權。新借款條約中,載有中政府如需借款,本銀行團與別團所開之條件相同,應得有優先權。趙周兩人,轉報老袁,袁總統即委周為辦理借款專員,一面與倫敦新銀行團,取消優先權成約。倫敦新銀行團,怎肯應允,周卻想出妙法,要求倫敦新銀行團,於元年期內,再借一千萬鎊,還要將明年應付的七百萬鎊,並在年內撥付,才好償還一切欠款,無庸與六國商借。且債票宜速即銷完,免與他團借債有礙,否則請將明年二月應付的二百萬鎊,盡年內付訖,其餘五百萬作罷,打銷前約,並取銷優先權,由中國予以賠償。
看官!你想這種論調,明明是強人所難,倫敦新銀行團,一時交不出這麼巨款,又經英政府與他反對,處處掣肘,只得承認後一層辦法。周總長乃與他磋商賠款的數目,無非畀他續給二百萬鎊中,多了一個折扣。總是中國吃虧。一面與六國銀行團,正式開議,自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起,至十二月下旬,大致就緒,借額本定二千萬鎊,因倫敦新借款中,減去五百萬鎊,須轉向六國銀行團添借,乃擬定為二千五百萬鎊,共計二十一款。最緊要的,是第二款第五款第六款第十四款第十七款五條。第二款是指定用途﹔第五款是聲明鹽務稽核處辦法﹔第六款是鹽款未足以前,應加入他項,為暫時抵押品﹔第十四款是支款時,應照新定審計處規則辦理﹔第十七款是續借或另借的限制。此外都是普通條件,大約是利息折扣等類。當由國務總理趙秉鈞,運動參議院議員,商定秘密會議,借人款項,何須秘密。再令財政總長周學熙,到院報告,但將緊要條件交議,餘只以普通二字含混過去,並無原文。議員已心心相印,還有甚麼反對。惟第五款須用華洋稽核員,汪議員榮寶提議,謂:「本款可無刪改,最為上策,否則作為附件﹔萬一銀行團不肯照允,亦只可隨便將就罷了。至如普通條件,亦未嘗詳詰全文,但把無庸表決四字,作為全院通過的議案。」無論要件與非要件,總教隨便通過,民國何必需此參議員。
周總長即報告袁總統,老袁自然愜望,將要與銀行團訂約簽字。忽銀行團以歐洲金融,偶遭緊急,須要加添利息,原議五釐,現要再加半釐。袁總統以吃虧太甚,又暫從遷延﹔另咨各國公使,要求賠款欠款等,一概展期,約有三種辦法,或展期一年,或將積欠數目,作為短期公債,分五年清還,或俟大借款成立後,才行清償。照會交去,俄公使首先拒絕,簡直是無一承認。法使與俄使,本是一鼻孔出氣,當然不從。獨英使朱爾典氏,贊成末項,願歸入大借款下划付,各公使俱挾私見,並非英使愛我,不然,何以前日要悉數歸還耶?並代為疏通俄法二使,決從此議。俄法二使已無違言,英使又函致中政府,先須聘定洋員,充任稽核,由六國公使通告六國團,然後借款合同,方可簽押。於是由周總長出面,聘定洋員三名,一系意人,一系德人,一系丹麥人。法使又出來作梗,謂:「意大利丹麥兩國,並未列入銀行團,在銀行團中洋員,只一德人,既已擬聘非銀行團的洋員,何為延及德人?若延及德人,何以不聘我法人?且未聘及英俄美日人?」中政府又是一個漏洞,多被法使指摘。這數語照會政府,政府又撞了一鼻子灰,只好另提出再借問題,申告銀行團。嗣美公使復出來調停,謂:「中國只聘一人為會辦,由銀行團推舉,另用各國洋員為顧問,毋庸列入合同。既免紛競,又易辦到。」周總長很表贊成,奈五國公使不肯允諾,須各國各用一人,美使調停無效,竟電達本國,欲退出銀行團,美總統威爾遜氏,竟如美使意見,宣佈遠近。略云:
美國資本團,曾應政府之請,加入中國借款,今復詢問本政府,如仍願該團加入,須明白申請,始允遵行。本政府以該借款條件,近於干涉中國行政之獨立,且其中之抵押品及辦法,陳廢苛重,若本政府從而慫慂,則負責無有已時,實有背吾美立國主義。本政府不願負此責任,決議不再提出申請,惟願以合於中國自由進化,不背吾美素行主義之方法,扶助中華民國,凡可以裨益寓華美民之法制,本政府當竭力贊助也。特此宣言!
自此書宣佈後,五國銀行團,經一極大的打擊,共疑美國脫離團體,必為單獨行動起見,將來中國利益,恐被美國占盡,不由的驚上加驚,憂上加憂,甚至自相疑忌,竟欲解散。各公使顧全利益,亟命銀行團自相聯合,將承借股份,重行支配,且把要求條件,稍示讓步。袁政府待款甚殷,也顧不得甚麼主權,除聘定德人為國債局員外,改聘英人為鹽務稽核員﹔並用法人俄人為審計顧問官。雙方會議,漸得允洽,利息仍照前五釐,債票價格,擬定百分之九十,由銀行團扣去六成,付與中國淨額,實得百分之八十四。利息在二分以上,較諸民間進出,還要加倍。期限定四十七年,還本由第十一年起,每年遞還總額,至第四十七年償清,合同上仍二十一款。條文瑣碎,不及細載。袁總統不再交議院議決,即令國務總理趙秉鈞,外交總長陸征祥,財政總長周學熙,於四月二十四日,在草合同上簽字。越二日,在正合同上簽字,又因急急需用,不及待各國發售債票,先向銀行團商明,垫款二百萬鎊,另訂垫款合同,利息七釐,即在大借款項下,盡先撥還。千波萬折的大借款,至此成立,共計二千五百萬鎊,約合華幣二萬五千萬圓。小子有詩歎道:
不為埃及即波斯,監督重重後悔遲。
何故梟雄專借債?甘將國柄付人持。
借款已定,兩議院俱未接洽,忽由袁總統發一咨文,傳達議院,各議員共同瞧著,免不得驚詫起來。究竟咨文如何說法,且待下回表明。
國會初次成立,各議員即互生黨見,至如舉一議長,且需二三十日,倘政府中有重大議案,試問將議至何日,方可表決乎?議員如此傾軋,實為老袁所竊笑,而大借款即自此進行,未經議院表決,驟行簽字,袁已目無國會矣。然袁之玩弄議員,固不啻掌中小兒,而對諸外人,則亦未免為所玩弄。且以此款巨息重之款項,經千波萬折而成,乃由彼任意揮霍,毫不顧惜,一人之耗用無窮,四萬萬人之負擔亦無窮,言念及此,竊不禁痛恨交並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45:05
第二十四回 爭借款挑是翻非 請改制弄巧成拙
卻說袁總統既得大借款,所有訂約簽字諸手續,已經告竣,乃咨參眾兩議院,請他備案,國會是議案處,如何變作備案處。其文云:
臨時大總統咨:本年四月二十六日,據國務總理趙秉鈞、外交總長陸征祥、財政總長周學熙呈稱:竊維六國銀行團借款,先後磋商,已逾一年,上年九月間,曾經國務會議,擬定借款大綱,於十六十七兩日,赴參議院研究同意,以為進行標準,唇焦舌敝,往復磋磨。直至歲杪,合同條議,大致就緒,當於十二月二十七日,出席參議院,先將特別條件,逐條表決,復將普通條件,全體表決,經均通過,正擬定期簽字,該團忽以原議五釐利息,借口巴爾乾戰事,歐洲市場,銀根奇緊,要求增加半釐,只得暫行停議。惟是賠洋各款,積欠累累,一再愆期,層次商展,追呼之迫,等於燃眉,百計籌維,無可應付。數月來他項借款,悉成畫餅,美國既已出團,而其餘五國,仍未變易方針,大局岌岌,朝不保夕,既無束手待斃之理,復鮮移緩就急之方。近接各省都督來電相迫,如江蘇程都督電,毋局於一時之毀譽,轉為萬世之罪人,安徽柏都督電,借款監督,欠款亦監督,毋寧忍痛須臾,尚可死中求活等語,尤為痛切。迫不得已,而賡續磋商,尚幸稍有進步,利息一節,該銀行團允仍照改為五釐,其他案件,亦悉如十二月二十七日通過參議院之原議。事機萬變,稍縱即逝,四月二十二日,奉大總統命令,五國銀行團借款合同,任命趙秉鈞、陸征祥、周學熙,全權會同簽字,此令。等因,遵於二十四日,與該銀行團雙方簽訂草合同,復於二十六日,簽訂正合同,彼此分執存照,以免復生枝節。理合將華洋文合同各照備二份,並附用途單二份,呈請大總統鑒核,俯賜咨交議院查照備案,以昭信守等情。查此項借款條件,業於上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由國務總理暨財政總長,赴前參議院出席報告,均經表決通過,並載明參議院議事錄內,自系當然有效,相應咨明貴院查明備案可也。
此咨。
兩院議員,看到這項咨文,都生驚異。參議院中是國民黨聲勢最盛,專防袁政府違法擅行,此次遇著此案,不待再議,即復咨政府,謂:「大借款合同,未經臨時參議院議決,違法簽字,當然無效。」眾議院於五月五日開會,質問政府,請他解釋理由。是時國務總理趙秉鈞,以宋案既犯嫌疑,大借款又同簽字,萬不能免國會的攻擊,即於五月一日,決然辭職,逕赴天津。袁總統也知他微意,給他假期,暫令段祺瑞代理。
段任陸軍總長,本與外交財政,不相干涉,至如簽字命令,更覺是沒有關係,不過已代任國務總理,無從趨避,只好出席答復。眾議員當面責問,段言:「財政奇絀,無法可施,不得已變通辦理,還請諸君原諒!」各議員嘩然道:
「我等並非反對借款,實反對政府違法簽約,政府果可擅行,何需議院!何需我等!」原是無需你等。段亦不便強辯,只淡淡的答道:「論起交議的手續,原是未完,論起財政的情形,實是困極,鄙人於借款問題,前不與聞,諸君不要怪我﹔如可通融辦理,也是諸君的美意,餘無他說了。」還是忠厚人口脗。言畢自去。眾議員聚議紛紜,或說應退還咨文,或說應彈劾政府,有一小半是擁護政府,不發一言,當由議長湯化龍,提出承認不承認兩條,付各議員投票表決,結果是不承認票,有二百十九張,承認票只五十三張。想總是統一黨人所投。因即決議,不承認這大借款,擬將咨文退還。惟統一黨系政府私人,暗替政府設法,與共和黨民主黨密商數次,勸他承認。兩黨尚覺為難,袁總統默揣人情,多半拜金主義,遂陰囑統一黨員,用了阿堵物,買通兩黨。果然錢可通靈,兩黨得了若干好處,遂箝住口舌,不生異議,且與統一黨合併為一,統名進步黨。想是富貴的進步,不是政治的進步。只國民黨議員,始終不受籠絡,再三爭執。進步黨由他喧嘩,索性遊行都市,流連花酒,把國事撇諸腦後。得了賄賂,樂得使用。
國會中出席人數,屢不過半,只好關門回寓,好幾日停輟議事。國民黨忍無可忍,乃通電各省都督民政長,請他主持公論,勿承認政府借款。進步黨也電致各省,說是:「政府借款,萬不得已,議院中反抗政府,不過一部分私見,未足生效。」就是財政總長周學熙,又電告全國,聲明大借款理由,略言:「政府借款,實履行前參議院議決的案件,未嘗違背約法。」於是循環相攻,爭論不已。各省都督民政長,有袒護政府的,有詆斥政府的,惟浙江都督朱瑞,有一通電,頗中情理。小子浙人,尚記在腦中,請錄與看官一閱。電詞云:
竊維共和國家,主權在民,國會受人民之委托,為人民之代表,畀以立法之權,使其監督政府。其責至重,其位彌尊。吾國肇建以後,幾歷艱難,始克睹正式國會之成立,國內人民,罔不喁望。蓋以議院為一國大政所自出,凡政府之措施,必依院議為證據,兩院幸已告成,則凡關於國家存亡榮悴諸大問題,皆可由院一一解決,以副吾民之意。自開會以來,所議者為借款一事,軒然大波,迄今未已。夫借用外債,關係國家之財政,國民之負擔,其為重要,何俟申論?國會諸君,注意於茲,卓識可佩。惟是國基未固,時艱日亟,借款以外之重要事項,尚不一而足,有等於此者,且有遠甚於此者,例如選舉總統,制定憲法諸事,皆急待討論,未可擱延,今以借款一案,爭論不休,致使尺寸之時光,駸駸坐逝,揆諸時勢,似有未宜。且借款一事,據院內宣言,並不反對,所研究者惟在此次政府之簽約,是否適法。夫欲知政府之簽約,是否適法,但須詳查前參議院之議事錄,並證諸前參議院當事之議員,自可立為解決,無待煩言。此數語亦袒護政府。乃各持所見,異說蠭起,甲派以之為違法,乙派則以之為適法,迷離惝恍,聞者驚疑。且丙黨議員通電,謂:「政府違法簽約,已經多數表決,勿予承認」,而丁黨議員來電,則謂:「不承認政府簽約之議,並未經多數通過,不能生效。」於是此方朝飛一電,謂彼黨故事推翻,而彼方復夕出一文,謂此黨橫加誣罪。一室自起干戈,同舍儼同敵國,非僅駭域中之觀聽,亦慮貽非笑於外人。以國會居民具爾瞻神聖莊嚴之地,而言詞之雜出如此,其何以慰人民屬望之殷耶?尤有不能已於言者,院內之事件,須於院內解決之,不特法理之當然,亦為各國之通例。若夫院內之事,而求解決於院外,瑞誠不敏,未之前聞。應該駁斥。今兩院議員諸君,以借款一事,紛紛電告各省都督民政長,意將訴諸公論,待決國人,在諸君各有苦衷,當為舉世所諒,第各都督民政長,或總師乾,或司民政,與國會權責各殊,不容乾越,雖敬愛議院諸君,而欲稍稍助力,法律具在,其道無由。竊以院內各黨,對於國家大事,允宜力持大體,取協商之主義,若惟絕對立於相反地位,則不能解決之事件,將繼此而日出不窮。
今日之事,特其嚆矢耳。夫院內之問題,而院內不能解決之,雖微兩院諸君之訴告,竊慮將有院外之勢力,起而解決之者。以院內之事,而以院外勢力解決之,法憲蕩然,國何以淑?循是以往,則國內之事,行見為國外勢力所主宰矣。誠然,誠然。神州倘遂淪胥,政黨於何托足?皮之不存,毛將安附?以我兩院諸君之英賢明達,愛國如身,詎忍出此乎?竊願兩院諸君,念人民付托之殷摯,民國締造之艱難,國會地位之尊崇,討議大事,悉以愛國為前提,手段力取平和,出言務求慎重,各捐客氣,開佈公心。庶幾國本不搖,國命有托,內無鬩牆之舉,外免豆剖之憂,則我全國父老子弟,拜賜無既矣。瑞身膺疆寄,職有專司,對於國會事件,本應自安緘默,第既辱兩院諸君雅意相告,瑞賦性戇直,情切危亡,用敢以國民資格,謹附友朋忠告之誼,略貢愚者一得之言。修詞不週,尚希亮察!
這道通電,雖是騎牆派的論調,但議案是立法根本,本與行政官無涉,如何要都督民政長,出去抗議,這正是多此一舉呢。各都督中,惟江西都督李烈鈞、安徽都督柏文蔚、廣東都督胡漢民,索隸國民黨籍,聞政府違法借款,極力指斥。為後文伏案。國民黨議員,仗著三督聲威,紛爭益盛,不但駁政府違法,並摘列合同內容嚴酷的條件,謂為亡國厲階,決不承認。無如政府既聯絡進步黨,與國民黨抗衡,眾議院連日閉會,反致另外議案,層疊稽壓。各省擁護政府的都督,又電告議院,斥他負職,國民黨自覺乏味,乃與進步黨協商,但教政府交議,表面上不侵害國會職權,實際上亦未始不可委曲求全,否則全院議員,俱蒙恥辱等語。進步黨員,獨謂借款簽字,已成事實,即使交議,亦是萬難變更,不如姑予承認,另行彈劾政府,方為正當,國民黨也無可奈何,只好模稜過去,承認了案。惟參議院強硬到底,終不肯承認借款,袁政府竟不去睬他,一味的獨行獨斷,隨時取到借款,即隨時支付出去,樂得眼前受用,不管日後為難。
當時有一個湖北商民,名叫裘平治,他於宋案及大借款期內,默窺袁總統行為,無非是帝王思想,若乘此拍馬吹牛,去上一道勸進表,得蒙老袁青眼,便是個定策功臣,從此做官,從此發財,管教一生吃著不盡。見地甚高,可惜還早一些。計劃已定,只苦自己未曾通文,所有呈文上的說法,如何下筆,想了一會,竟一語也寫不出,猛然想到有個知己朋友,是個冬烘先生,平日談論起來,嘗說要真命天子出現,方可太平,他既懷抱這種經濟,定能做這種絕好文字,當下就去拜訪,果然一說就成。那冬烘先生,頗知通變達權,卻把皇帝兩字,不肯直說,只把暫改帝國立憲,緩圖共和政體兩語,裝在呈文上面,以下便說總統尊嚴,不若君主,長官命令,等於弁髦,本圖共和幸福,反不如亡國奴隸,曷若酌量改制等語。卻是一個老作手。最後署名,除裘平治外,又捏造幾個假名假姓,隨列後面。這便叫作民意。
裘得了呈文,忙跑至郵政局中,費了雙掛號的信資,寄達北京。自此日夕探望,眼巴巴的盼著好音,就是夜間做夢,儼然接到總統府征車,來請他作顧問員。挖苦得妙。
一日早晨,尚在半榻間沈沈睡著,忽有一人叫著道:「裘君!裘先生!不好了,袁總統要來拿你了。」裘平治被他喚醒,才答道:「袁總統來請我麼?」還是未醒。那人道:「放屁!是要拿你,哪個來請你?」裘平治道:「我不犯什麼罪,如何要來拿我?敢是你聽錯不成?」那人道:「你有無呈文到京?」裘平治道:「有的。」那人便從袋中取出新聞紙,擲向牀上道:「你瞧!」裘乃披衣起牀,擦著兩眼,看那新聞紙,顛倒翻閱,一時尚尋不著,經來人檢出指示,乃隨瞧隨讀道:
共和為最良之政體,治平之極軌,中國共和學說,醞釀於數千年前,只以壓伏於專制之威,未能顯著。近數十年來,志士奔呼,灌輸全國,故義師一舉,遂收響應之功,洵為歷史上之光榮,環球所敬歎。本大總統受國民付托之重,就職宣誓。深願竭其能力,發揚共和之精神,滌蕩專制之瑕穢,永不使帝制再見於中國,皇天後土,實聞此言。彷彿是豬八戒罰咒。乃竟有湖北商民裘平治等,呈稱:「總統尊嚴,不若君主,長官命令,等於弁髦,國會成立在即,正式選舉,關係匪輕,萬一不慎,全國糜爛,共和幸福,不如亡國奴隸,曷若暫改帝國立憲,緩圖共和」等語。謬妄至此,閱之駭然。本大總統受任以來,自維德薄能鮮,夙夜兢兢,所以為國民策治安求幸福者,心餘力絀,深為愧疚。而凡所設施,要以國家為前提,合共和之原則,當為全國人民所共信。不意化日光天之下,竟有此等鬼蜮行為,若非喪心病狂,意存嘗試,即是受人指令,志在煽惑。如務為寬大,置不深究,恐邪說流傳,混淆觀聽,極其流毒,足以破壞共和,謀叛民國,何以對起義之諸人,死事之先烈?何以告退位之清室,贊成之友邦?興言及此,憂憤填膺,所有裘呈內列名之裘平治等,著湖北民政長嚴行查拿,按律懲治,以為猖狂恣肆,干冒不韙者戒。此令!
裘平治一氣讀下,多半是解非解,至讀到嚴行查拿一語,不由的心驚膽戰,連身子都戰栗起來,便道:「這,……怎麼好?怎麼好?」末數語也未及看完,便把新聞紙擲下,復臥倒牀上,殺雞似的亂抖。誰叫你想做官發財?還是來人從旁勸道:「三十六著,走為上著,袁總統既要拿你,你不如急行走避,或到親友家躲匿數天,看本省民政長曾否嚴拿,再作計較。」裘平治聞言,才把來人仔細一望,乃是一個經商老友,才噓了一口氣道:「承兄指教,感念不淺,但外面的風聲,全仗你留意密報,我的家事,亦望老友照顧,後有出頭日子,當重重拜謝呢。」那人滿口應允,裘平治忙略略收拾,一溜煙的逃去了。後來湖北省中,飭縣查拿,亦無非虛循故事,到了裘家數次,覓不著裘平治﹔但費了幾回酒飯費,卻也罷了。這是善體上意。小子有詩歎道:
一介商民敢上呈,妄圖富貴反遭驚。
從知禍福由人召,何苦營營逐利名。
裘平治終未緝獲,袁總統亦無後命,那參議院中,又提出一種彈劾案來。畢竟彈劾何人,容至下回分解。
違法簽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為國會議員計,力爭無效,不如歸休,微特進步黨趨炎附熱,為識者所不齒,即如國民黨員,叫囂會場,無人理睬,天下事可想而知,尚何必圂跡都門,甘作厭物耶?朱督一電,未必無私,而指摘議員,實有獨到處,特錄之以示後世,著書人之寓意深矣。裘平治請改政體,實存一希倖之心而來,經作者描摹盡致,幾將肺肝揭出,袁總統通令嚴拿,原不過欺人耳目,然裘商已幾被嚇死矣。是可為熱中者戒!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45:27
第二十五回 煙沈黑幕空具彈章 變起白狼構成巨禍
卻說河南地方,是袁總統的珂裡,袁為項城縣人氏,項城縣隸河南省,從前鄂軍起義,各省響應,獨河南巡撫寶棻,是個滿洲人,始終效順清廷,不肯獨立,學界中有幾個志士,如張鐘瑞、王天杰、張照發、劉鳳樓、周維屏、張得成、馮廣才、徐洪祿、王盤銘等,極思運動軍警,光復中州。嗣被寶棻偵悉,密遣防營統領柴得貴,帶著營兵,把所有志士,一律拘獲,陸續槍斃。外縣雖幾次發難,亦遭失敗。惟嵩縣人王天縱,素性不羈,喜習拳棒,嘗游日本橫濱,遇一女學生毛奎英,為湖南世家子,一見傾心,願附姻好,結婚後,攜歸碭山,共圖革命,敘及王天縱,不沒毛奎英,是寓男女平權之意。乃招集徒黨,日加訓練,每遇貪官污吏,常乘他不備,斲去幾個好頭顱,裡人稱為俠士,清廷目為盜魁。宣統三年七月,曾有南北鎮會剿的命令,統領謝寶勝,親率大兵,與王天縱鏖戰數次,終不能越碭山一步。既而武昌事起,黎都督派人至碭山,約為聲援。豫省諸志士,又奔走號呼,舉他為大將軍,他即整旅出山,往洛陽進發。
沿途招降兵士數千人,聲勢大振。
嗣接陝西都督急電,以潼關失守,邀他往援,他又轉轡西上,奪還潼關,再回軍進河南界,拔閿鄉,下靈寶、陝州,直達澠池,適清軍雲集,眾寡懸殊,兩下裡血戰六晝夜,不分勝負。忽得南北議和消息,有志士劉粹軒、姬宗羲、劉建中,及護兵徐興漢等,願冒險赴敵,勸導清軍反正,誰知一去不還,徒成碧血。清軍復巧施詭計,竟臂纏白布,手執白旗,托詞投誠,馳入王軍營內,搗亂起來。王猝不及防,慌忙退兵,已被殺死二千多人,幾至一蹷不振。
幸退屯龍駒寨,重行招募,再圖規復,方誓眾東下,逾內鄉、鎮平各縣,得抵南陽,聞清帝退位確信,乃按兵不動。
尋因宛城一帶,兵匪麕集,隨處劫掠,復出為蕩平,暫駐宛城。未幾,袁總統已就職北京,飭各省裁汰軍隊,就是王天縱一軍,亦只准編巡防兩營,餘均遣散。王乃酌量裁遣,退宛駐浙。插此一段,實為王天縱著筆。
惟河南巡撫寶棻,不安於位,當然卸職歸田,繼任的便是都督張鎮芳。鎮芳是老袁中表親,向屬兄弟稱呼,袁既做了大總統,應該將河南都督一缺,留贈表弟兄,也是他不忘親舊的好意。語中有刺。怎奈張鎮芳倚勢作威,專務朘削,不恤民生,漸致盜賊蠭起,白日行劫,所有擄掠姦淫等情事,每月間不下數十起,報達省中。那老張全不過問,但在臥榻裡面,吞雲吐霧,按日裡與妻妾們練習那小洋槍,水洋炮的手段。也算是留心軍政。全省人民,怨聲載道,無從呼籲。長江水上警察第一廳廳長彭超衡,目睹時艱,心懷不忍,乃邀集軍警學各界,列名請願,臚陳張鎮芳六大罪案,請參議員提前彈劾。請願書云:
為請願事:河南都督張鎮芳到任經年,凡百廢弛,其種種劣跡,不勝枚舉,特揭其最確鑿者六大罪狀,為貴院縷陳之:(一)摧殘輿論。河南處華夏之中心點,腹地深居,省稱光大,正賴輿論提倡,增進人民知識,而張鎮芳妄調軍隊,逮捕自由報主筆賈英夫,出版自由,言論自由,皆約法所保障,該督竟敢破壞約法,其罪一。(二)甘犯煙禁。洋煙流毒,同胞沉淪,民國成立,首懸厲禁,皖之焚土,湘之槍斃,鄂之遊街,普通人民,均受制裁,而鎮芳橫陳一榻,吞吐自如,不念英人要挾,交涉棘手,倚仗威勢,醉傲煙霞,其罪二。(三)縱軍養匪。河南土匪蠭起,民不堪命,鎮芳手握重兵,不能克期肅清,亦屬養匪殃民,況復縱撫標親軍在許、襄騷擾,巡防第一第八兩營,在汝、川、襄、葉等處,私賣軍火,與匪通氣,兵耶匪耶,同一病民,其罪三。(四)任用私人。李時燦侵蝕學款,反對共和,人咸目為大怪物,迭經各界攻擊,而鎮芳初任之為秘書,繼薦之長教育,恐學界有限脂膏,難填無窮欲壑﹔且反對共和之賊,廁身教育,不過教人為奴隸,為牛馬,仕林前途,無一線光明,其罪四。
(五)蔑視法權。鎮芳有保護私宅衛隊百名,系伊甥帶領,倚乃舅威勢,因向項城縣知事關說私情,未准其請,膽敢帶領衛隊,搗毀官署,毆辱知事。夫知事一縣之如官,行政之代表,伊甥竟以野蠻對待,而鎮芳縱容不究,弁髦法令,其罪五。(六)草菅人命。袁寨炮隊曾拿獲行跡可疑之人七名,送項城縣訊問,供系謝保勝溃軍,並無他供。迨後病斃一名,逃脫二名。所有樊學才四名,仍然在押。朱春芳硬指為伊子朱樹藩槍斃案中要犯,串通議員夏五雲,賄賂張鎮芳,竟下訓令,飭項城知事,不問口供,槍斃樊學才四名,軍民冤之。夫專制時代無確實口供,尚不輕斬決,而鎮芳惟利是圖,竟以三字冤獄,枉斃人命,其罪六。綜以上六罪,皆代表等或出之目睹,或調查有據者也。素仰貴院代表全國,力主公論,不侵強權,是以代表羈住他鄉,不忍鄉里長此蹂躪,為三千萬人民呼籲請命,伏祈貴院提前彈劾,張賊早去一日,則人民早出水火一日,不勝迫切待命之至。須至請願者。
參議員覽到此書,未免動了公憤,河南議員孫鐘等,遂提出查辦案,當由大眾通過,尋查得六大罪案,鑿鑿有據,乃實行彈劾,咨交政府依罪處罰。看官!你想張都督是總統表親,無論如何彈劾,也未能動他分毫﹔又兼袁總統是痛恨議員,隨你如何說法,只有「置不答復」四字,作為一定的秘訣。張鎮芳安然如故,河南的土匪,卻是日甚一日,愈加橫行。魯山、寶豐、郟縣間,統是盜賊巢穴,最著名的頭目,叫作秦椒紅、宋老年、張繼賢、杜其賓,及張三紅、李鴻賓等,統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就中有個白狼,也與各黨勾連,橫行中州。聞說白狼系寶豐縣人,本名閬齋,曾在吳祿貞部下,做過軍官。吳被刺死,心中很是不平,即日返裡,號召黨羽,擬揭竿獨立。會因南北統一,所謀未遂,乃想學王天縱的行為,劫富濟貧,自張一幟。無如黨羽中良莠不齊,能有幾個天良未昧,就綠林行逕中,做點善事﹔況是嘯聚成群,既沒有甚麼法律,又沒有甚麼階級,不過形式上面,推白為魁,就使他存心公道,也未能一一羈勒,令就約束,所以東抄西掠,南隳北突,免不得相聚為非,成了一種流寇性質。可見大盜本心,並非欲蹂躪鄉閭,其所由終受惡名者,實亦為黨羽所誤耳。於是白閬齋的威名,漸漸減色,大眾目為巨匪,號他白狼。大約說他與豺狼相似,不分善惡,任情亂噬罷了。
白狼有個好友,叫作季雨霖,曾為湖北第八師師長,前曾佐黎都督革命,得了功績,加授陸軍中將,賞給勛三位。
民國二年三月初旬,湖北軍界中,倡立改進團名目,分設機關,私舉文武各官,遍送傳單證據,希圖起事,推翻政府,嗣由偵探查悉,報知黎都督,由黎派隊嚴拿,先後破獲機關數處,拘住亂黨多名,當下審訊起來,據供是由季雨霖主謀。黎即飭令拘季,哪知季已聞風遠颺,急切無從緝獲,由黎電請袁總統,將季先行褫職,並奪去勛位,隨時偵緝,歸案訊辦。袁總統自然照准,季雨霖便做為逃犯了。當時改進團中,尚有熊炳坤、曾尚武、劉耀青、黃裔、呂丹書、許鏡明、黃俊等,皆在逃未獲,餘外一班無名小卒,統自鄂入汴,投入白狼麾下。
白狼黨羽愈多,氣燄越盛,所有秦椒紅、宋老年、李鴻賓等人,均與他往來通好,聯絡一氣。會聞舞陽王店地方,貨物山積,財產豐饒,遂會集各部,統同進發。鎮勇只有百餘名,寡不敵眾,頓時溃散。各部匪遂大肆焚掠,全鎮為墟,復乘夜入象河關,進掠春水鎮。鎮中有一個大富戶姓王名滄海,積貲百餘萬,性極慳吝,平居於公益事,不肯割捨分文,但高築大廈,厚葺牆垣,自以為堅固無比,可無他慮。這叫作守財奴。貧民恨王刺骨,呼他為王不仁,秦宋諸盜,衝入鎮中,鎮民四散奔匿,各盜也不遑四掠,竟向王不仁家圍住。王宅闔門固守,卻也有些能耐,一時攻不進去。秦椒紅想了一策,暗向牆外埋好火藥,用線燃著,片刻間天崩地塌,瓦石紛飛,王氏家人,多被轟斃。群盜遂攻入內室,任情虜掠,猛見室中有閨女五人,縮做一團,殺雞似的亂抖。秦椒紅、李鴻賓等,哪裡肯放,親自過去,將五女拉扯出來,仔細端詳,個個是弱不勝嬌,柔若無力,不禁大聲笑道:「我們正少個壓寨夫人,這五女姿色可人,正是天生佳偶呢。」語未畢,但聽後面有人叫道:「動不得!動不得!」秦李二人急忙回顧,來者非誰,就是綠林好友白狼。秦椒紅便問道:「為什麼動不得?」白狼道:「他家雖是不良,閨女有何大罪?楚楚弱質,怎忍淫污,不如另行處置罷。」強盜尚發善心。李鴻賓道:「白大哥太迂腐了。我等若見財不取,見色不納,何必做此買賣?既已做了此事,還要顧忌甚麼?」說至此,便搶了一個最絕色的佳人,摟抱而去,這女子乃是滄海姪女,叫作九姑娘。秦椒紅也揀選一女,拖了就走,宋老年隨後趨至,大聲道:「留一個與我罷。」全是盜賊思想。白狼道:「你又來了,我輩初次起事,全靠著紀律精嚴,方可與官軍對壘,若見了婦女,便一味淫掠,我為頭目的,先自淫亂,哪裡能約束徒黨呢?」又易一說,想是因前說無效之故,但語皆近理,確不愧為盜魁。宋老年道:「據你說來,要我捨掉這美人兒麼?」白狼道:「我入室後,尋不著這王不仁,想是漏脫了去,我想將這數女擄去為質,要他出金取贖,我得了贖金,或移購兵械,或輸作軍餉,豈不是有一樁大出息?將來擊退官軍,得一根據,要擄幾個美人兒,作為妾媵,也很容易呢。」無非擄人勒贖,較諸秦李二盜,相去亦屬無幾。宋老年徐徐點首道:「這也是一種妙策,我便聽你處置,將來得了贖金,須要均分呢。」白狼道:「這個自然,何待囑咐。」說畢,便令黨羽將三女牽出,自己押在後面,不准黨羽調戲,宋老年也隨了出來。那時秦李兩部,早已搶了個飽,出鎮去了。
白狼偕宋老年,遂向獨樹鎮進攻。途次適與秦李二盜相遇,乃復會合攏來,分占獨樹北面的小頂山及小關口,謀攻獨樹鎮。時南陽鎮守使馬繼增,聞王店春水鎮,相繼被掠,急忙率隊往援,已是不及,復擬進躡群盜,適接第六師師長李純軍報,調赴信陽,乃將鎮守使印信,交與營務處田作霖,令他護理,自赴信陽去訖。田聞獨樹有警,星夜往援,分攻小頂山小關口,一陣猛擊,殺得群盜七零八落。白狼、李鴻賓先遁,宋老年隨奔,秦椒紅袒背跳罵,猛來了一粒彈子,不偏不倚,正中頭部,自知支持不住,急令部匪挾著王氏女,滾山北走。官軍奮勇力追,斃匪甚眾。秦椒紅雖得倖免,怎奈身已受傷,不堪再出,便改服農裝,潛返本籍養病。不意被鄉人所見,密報防營,當由防兵拿住送縣,立處死刑。難為了王氏女。獨白狼匿入母豬峽,與李鴻賓招集散匪,再圖出掠,且挈著王氏三女,勒贖巨金。王氏父女情深,既知消息,不得已出金取贖。悖入悖出,已見天道好還,且尚有一女一姪女,陷入盜中,不仁之報,何其酷耶?白狼既得厚資,復出峽東竄,擊破第三營營長蘇得勝,逕趨銅山溝。
團長張敬堯,奉李純命,往截白狼,不意為白狼所乘,打了一個大敗仗,失去野炮二尊,快槍百餘枝,餉銀六千圓,過山炮機關槍彈子,半為狼有。於是狼勢大熾,左衝右突,幾不可當,附近一帶防軍,望風生懼,沒人敢與接仗,甚且與他勾通,轉好坐地分贓,只苦了數十百萬人民,流離顛沛,逃避一空。小子有詩歎道:
茫茫大澤伏萑苻,萬姓何堪受毒逋。
誰總師乾駐河上,忍看一幅難民圖。
張督聞報,才擬調兵會剿,哪知東南一帶,又起兵戈,第六師反奉調南下。究竟防剿何處,待至下回再詳。
王天縱與白閬齋,兩兩相對。一則化盜為俠,一則化俠為盜,時機有先後,行動有得失,非盡關於心術也。即以心術論,王思革命,白亦思革命,同一革命健兒,而若則以俠著,若則以盜終,天下事固在人為,但亦視運會之為何如耳。雖有智慧,不如乘勢,誠哉是言也。惟都督張鎮芳,屍位汴梁,一任盜賊蠭起,不籌剿撫之方,軍警學各界,請願參議院,參議院提出彈劾案,而袁總統絕不之問,私而忘公,坐聽故鄉之糜爛,是張之咎已無可辭,袁之咎更無可諱矣。於白狼乎何尤?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45:56
第二十六回 暗殺黨駢誅湖北 討袁軍豎幟江西
卻說國會成立以後,就是大借款案、張鎮芳案接連發生,並不見政府有何答復,少慰人意﹔他如戕宋一案,亦延宕過去,要犯趙秉鈞、洪述祖等,逍遙法外,都未曾到案聽審。京內外的國民黨,統是憤不可遏,躍躍欲動,恨不得將袁政府,即日推倒。奈袁政府堅固得很,任他如何作梗,全然不睬﹔並且隨地嚴防,密布羅網,專等國民黨投入,就好一鼓盡殲。為後文伏筆。相傳趙秉鈞為了宋案,到總統府中面辭總理,袁總統溫言勸慰道:「梁山渠魁,得君除去,實是第一件大功。還有天罡地煞等類,若必欲為宋報仇,管教他噍無遺種呢,你盡管安心辦事,怕他甚麼?」處心積慮,成於殺也。趙秉鈞經此慰藉,也覺放下了心,但總未免有些抱歉,所以托病赴津。那國民黨不肯干休,明知由老袁暗地保護,格外與袁有隙,兩下裡仇恨愈深。忽京中來了女學生,竟向政府聲明,自言姓周名予儆,系受黃興指使,結連黨人,潛進京師,意欲施放炸彈,擊死政府諸公﹔轉念同族相殘,設計太毒,因此到京以後,特來自首﹔
並報告運來炸彈地雷硫黃若干,現藏某處。政府聞報,立派軍警往查,果然搜出若干軍火,並獲亂黨數名,當命監禁待質﹔一面由北京地方檢察廳,轉飭滬上法官,傳黃興來京對質,命令非常嚴厲,一些兒不留餘地。這也是可疑案件,黃興欲擊斃當道,何故遣一女學生,令人不可思議。黃興自然不肯赴京。南方傳訊趙秉鈞,北方傳訊黃興,先後巧對,何事跡相類若此。
既而上海製造局,發一警電,說道五月二十九日夜間,忽來匪徒百餘人,闖入局中,圖劫軍械,幸局中防備頗嚴,立召夫役,奮力抵敵,當場擊敗匪徒,擒住匪官一名,自供叫作徐企文。看官記著!這夜風雨晦冥,四無人跡,徐企文既欲掩他不備,搶劫軍火,也應多集數百名,為什麼寥寥百人,便想行險僥倖呢?想是熟讀《三國演義》,要想學東吳甘興霸百騎劫曹營故事。況且百餘個匪徒,盡行逃去,單有首領徐企文卻被擒住,這等沒用的人物,要想劫甚麼製造局。燈蛾撲火,自取災殃,難道世上果有此愚人麼?離離奇奇,越發令人難測。政府聞這警耗,竟派遣北軍千名,乘輪來滬,並由海軍部特撥兵艦,裝載海軍衛隊多名,陸續到了滬濱,所有水陸人士,統是雄糾糾的身材,氣昂昂的面目,又有特簡的總執事官,系是袁總統得力幹員,曾授海軍中將,叫作鄭汝成。大名鼎鼎。下如陸軍團長臧致平,海軍第一營營長魏清和,第二營營長周孝騫,第三營營長高全忠等,均歸鄭中將節制,彷彿是大敵當前,即日就要開仗的情形。都是徐企文催逼出來。
過了數天,袁總統又下命令,著將江西都督李烈鈞,安徽都督柏文蔚,廣東都督胡漢民,一體免職,另任孫多森為安徽民政長,兼署都督事,陳炯明為廣東都督,江西與湖北毗連,令副總統黎元洪兼轄。這道命令,頒發出來,明明是宣示威靈,把國民黨內的三大員,一律捽去,省得他多來歪纏,屢致掣肘。應二四回。當時海內人士,已防他變,統說三督是國民黨健將,未必肯服從命令,甘心去位,倘或聯合一氣,反抗政府,豈不是一大變局?偏偏三督寂然不動,遵令解職,江西、安徽、廣東三省,平靜如常。
惟湖北境內,屢查出私藏軍械等件,並有討賊團、誅奸團、鐵血團、血光團等名籍,及票布旗幟,陸續搜出。起初獲住數犯,統是被誘愚民,及小小頭目,後來始捕獲一大起,內有要犯數名,就是劉耀青、黃裔、曾尚武、呂丹書、許鏡明、黃俊等人,訊明後,盡行槍斃。未幾,在武昌城內,亦發現血光團機關,派兵往捕,該犯不肯束手,齊放手槍炸彈,黑煙滾滾,繞做一團,官兵猝不及防,卻被他擊死二人,傷了一人。嗣經士兵憤怒,一齊開槍抵敵,方殺入秘室,槍斃幾個黨犯,有五犯升屋欲逃,又由兵士窮追,打死一名,捉住三名。當下在室內搜出文件關防,及所儲槍彈等類,共計四箱,一並押至督署,由黎親訊,立將犯人斬首。及檢閱箱內文據,多半與武漢國民黨交通部勾連,就是在京的眾議員劉英,及省議員趙鵬飛等,亦有文札往來,隱相聯絡。黎副總統,遂派兵監守國民黨兩交通部,凡遇出入人員,與往來信件,均須盤詰檢查,兩部辦事人,已逃去一空,幾乎門可羅雀了。
既而襄河一帶,如沙場、張家灣、潛江縣、天門縣、岳口、仙桃鎮等處,次第生變,次第撲滅。某日,黎督署中,有一妙年女子,入門投刺,口稱報告機密。稽查人員,見她頭梳高髻,體著時裝,足趿革鞋,手攜皮夾,彷彿似女學生一般,因在戒嚴期內,格外注意,遂先行盤詰一番,由女子對答數語,免不得有支吾情形。稽查員暗地生疑,遂喚出府中僕婦,當場搜檢,那女子似覺失色,只因孤掌難鳴,不得不由他按搦。好一歇,已將渾身搜過﹔並無犯禁物件,惟兩股間尚未搜及,她卻緊緊拿住,豈保護禁臠耶?經稽查員囑告僕婦,摸索褲襠,偏有沉沉二物,藏著在內。女子越發慌張,僕婦越要檢驗,一番扭扯,忽從褲腳中漏出兩鐵丸,形狀橢圓,幸未破裂。看官不必細問,便可知是炸彈了。詭情已著,當然受捕,由軍法科訊鞫,那女子卻直供不諱,自稱:「姓蘇名舜華,年二十二,曾為暗殺鐵血團副頭目,此次來署,實欲擊殺老黎,既已被獲,由你處治,何必多問。」倒也爽快。當下押往法場,立即處決,一道靈魂,歸天姥峰去了。
嗣又陸續獲到女犯兩名,一叫周文英,擬劫獄反牢,救出死黨,一叫陳舜英,為黨人鍾仲衡妻室,鍾被獲受誅,她擬為夫報仇,投入女子暗殺團,來刺黎督,事機不密,統被偵悉,眼見得俯首受縛,同死軍轅。實是不值。嗣復聞漢口租界,設有黨人機關,即由黎副總統再行遣兵往拿,一面照會各領事,協派西捕,共同查緝,當拘住寧調元、熊越山、曾毅、楊瑞鹿、成希禹、周覽等,囚禁德法各捕房,並搜出名冊佈告等件,內列諸人,或是議員,或是軍警,就是從前逃犯季雨霖,亦一並在內,只「雨霖」二字,卻改作「良軒」,待由各犯供明,方才知曉。黎副總統乃電告政府,請下令通緝,歸案訊辦。曾記袁政府即日頒令道:
據兼領湖北江西都督黎元洪電陳亂黨擾鄂情形,並請通緝各要犯歸案訊辦等語。此次該亂黨由滬攜帶巨資,先後赴鄂,武漢等處,機關四布,勾煽軍隊,招集無賴,約期放火,劫獄攻城撲署,甚至時在漢陽下游一帶挖掘盤塘堤,淹灌黃、廣等七縣,不惜拚擲千百萬生命財產,以逞亂謀,雖使異種相殘,無此酷毒。
經該管都督派員,在漢口協同西捕,破獲機關,搜出帳簿名冊旗幟佈告等件,並取具各犯供詞,證據確鑿,無可掩飾。查該叛黨屢在鄂省謀亂,無不先時偵獲,上次改進團之變,未戮一人,原冀其革面洗心,迷途思返,乃竟鬼蜮為謀,豺狼成性,以國家為孤注,以人命為犧牲,顛覆邦基,滅絕人道,實屬神人所共憤,國法所不容。本大總統忝受付托之重,不獲為生靈謀幸福,為寰宇策安全,竟使若輩不逞之徒,屢謀肇亂,致人民無安居之日,商廛無樂業之期,興念及此,深用引疚,萬一該亂黨乘隙思逞,戒備偶疏,小之遭荼毒之慘,大之釀分割之禍,將使莊嚴燦爛之民國,變為匪類充斥之亂邦,誰為致之?孰令聽之。本大總統及我文武同僚,將同為萬古罪人,此心其何以自白?夷考共和政體,由多數國民代表,議定法律,由行政官吏依法執行,行不合法,國民代表,得而監督之,不患政治之不良。現國會既已成立,法律正待進行,或仍借口於政治改良,不待國會議定,不由國會監督,簧鼓邪詞,背馳正軌,惟務擾亂大局,以遂其攘奪之謀,陽托改革之名,其實絕無愛國與政治思想。種種暴亂,無非破壞共和,凡民國之義,人人均為分子,即人人應愛國家,似此亂黨,實為全國人民公敵。默念同舟覆溺之禍,緬維新邦締造之艱,若再曲予優容,姑息適以養奸,寬忍反以長亂,勢不至釀成無政府之慘劇不止。所有案內各犯,除寧調元、熊越山、曾毅、楊瑞鹿、成希禹、周覽,已在漢口租界德法各捕房拘留,另由外交部辦理外,其在逃之夏述堂、王之光、季良軒即季雨霖、鍾勖莊、溫楚珩、楊子鬯即楊王鵬、趙鵬飛、彭養光、詹大悲、鄒永成、岳泉源、張秉文、彭臨九、張南星、劉仲州等犯,著該都督民政長將軍都統護軍使,一體懸賞飭屬嚴拿,務獲解究,以彰國法而杜亂萌。此令!
此令一下,湖北各軍界,格外嚴防,按日裡探查秘密,晝夜不懈,黎副總統亦深居簡出,非遇知交到來,概不接見,府中又宿衛森嚴,暗殺黨無從施技。只民政長夏壽康,及軍法處長程漢卿兩署內,迭遇炸彈,幸未傷人。還有高等密探張耀青,為黨人所切齒,伺他出門,放一炸彈,幾成齏粉﹔又有密探周九璋,奉差赴京,家中母妻子女,都被殺死,只剩一妹逸出窗外,報告軍警,到家查捕,已無一人,但有屍骸數堆,流血盈地。自是防備愈密,查辦益嚴,所有討賊誅奸鐵血血光各團,無從托足,遂紛紛竄入江西。
江西都督一缺,自歸黎元洪兼任後,黎因不便離鄂,特薦歐陽武為護軍使,賀國昌護民政長,往駐江西。除照例辦事外,遇有要公,均電鄂商辦。嗣由黨人日集,謠言日多,江西省議會及總商會,恐變生不測,屢電到鄂,請黎蒞任。這時候的黎兼督,不能離武昌一步,哪裡好允從所請,舍鄂就贑呢?會九江要塞司令陳廷訓,連電黎副總統,極言:「九江為長江要衝,匪黨往來如織,近聞挾持巨金,來此運動,克期起事,懇就近速派軍隊,及兵輪到來,藉資鎮懾」等語。黎副總統,亟遣第六師師長李純,率師東下,一面密報中央,請再增兵江西,藉備不虞。袁總統即命李純為九江鎮守使,並陸續調遣北軍,分日南下。那知護軍使歐陽武,偏電達武昌,聲言:「贑地各處,一律安靖,何用重兵鎮懾?現在北軍,分據賽湖、青山、瓜子湖一帶,嚴密佈置,斷絕交通,商民異常恐慌,請即日撤回防兵,且乞轉達中央,務期休兵息民」云云。黎得此電,不禁疑慮交並。這種把戲,一時卻看他不懂。只好覆慰歐陽,說明陳司令告急,因派李司令到潯,既據稱贑省無事,當調李回防,但船隻未到,軍隊未回以前,仍希轉飭潯軍,並地方商民,毋徒輕信謠言,致生誤會為要。這電文甫經發出,不意陳廷訓又來急電,說:「由湖口炮台報告,前督李烈鈞帶同外人四名,於七月八日晚間,乘小輪到湖口,會同九十兩團,調去工程輜重兩營,勒令各台交出,歸他佔據,並用十營扼住湖口,分兵進逼金雞炮台,且有德安混成旅旅長林虎等,亦向沙河鎮北進,聞為李烈鈞後援。事機萬急,火速添兵。」
看這數語,與歐陽武所報情形,迥然不同,弄得黎副座莫明其妙。又電詰歐陽武,等他復電,竟有一兩日不來。獨鎮守使李純,卻有急電請示,據言:「李烈鈞已占住湖口炮台,宣告獨立。前代理鎮守使俞毅及旅長方聲濤,團長周璧階等,俱潛往湖口,與李聯兵,駐紮德安的林虎,亦前應李眾,亂機已發,未敢驟退,請訓示遵行。」那時江西兼督黎副總統,已經瞧破情形,飛電令李純留駐九江,毋即回軍,復電致政府,詳報護軍鎮守兩使情狀。政府即嚴詰歐陽武,歐陽武復電到來,略言:「李烈鈞確到湖口,九十兩團,雖為所用,幸兩團以外,各處軍隊,未經全變。現已連日調集南昌,並開兩團往湖口,竭力支持,荷蒙知遇,當誓死圖報」云云。政府復據情電鄂,黎兼督又是動疑,忽傳到討袁軍檄文,為首署名,就是總司令李烈鈞,接連列名的,乃是都督歐陽武,民政長賀國昌,兵站總監俞應鴻等,所說大旨,無非是痛詈老袁。黎亦瞧不勝瞧,但就緊要數語,仔細一閱,略云:
民國肇造以來,凡我國民,莫不欲達真正目的。袁世凱乘時竊柄,帝制自為﹔滅絕人道,而暗殺元勛,弁髦約法,而擅借巨款。金錢有靈,即輿論公道可收買,祿位無限,任腹心爪牙之把持。近復盛暑興師,蹂躪贑省,以兵威劫天下,視吾民若寇仇,實屬有負國民之委托,我國民宜亟起自衛,與天下共擊之!
黎閱至此處,將來文擲置案上,暗暗歎道:「老袁卻也專制,應該被他譏評,但他們恰也性急。前年革命,生民塗炭,南北統一,僅隔一年,今又搆怨弄兵,無論袁政府根地牢固,一時推他不倒,就是推倒了他,未必後起有人,果能安定全國,徒令百姓遭殃,外人乾涉。唉!這也是何苦生事呢!我只知保全秩序,不要捲入漩渦,省得自討苦吃罷。」好算明見。正籌念間,李烈鈞又有私函到來,接連是黃興、柏文蔚等,也有電文達鄂。黎俱置諸不理,未幾,得九江鎮守副使劉世鈞要電,請催李純速攻湖口,又未幾,得歐陽武通電,說:「由省議會公舉,權任都督,且指北軍為袁軍,說他無故到贑,三道進兵,具何陰謀?贑人憤激得很,武為維持大局計,不得不暫從所請」云云。又未幾,得李純急電,已與林虎軍開戰了。正是:
帷幕不堪長黑暗,蕭牆又復起干戈。
欲知李林兩軍勝負,容待下回表明。
是回為二次革命之發端,見得正副兩總統,內外通籌,聯為一體,專防國民黨起事。周予儆之自首,得票傳黃興到京,所以抗宋案也,徐企文之攻製造局,得輸運陸海軍至滬,所以爭先著也。贑皖粤三都督,盡令免官,所以報爭款之怨,而弱黨人之勢也。一步緊一步,一著緊一著,此是袁總統無上兵略,而黎副總統即默承之,黨人不察,徒號召黨羽,散佈鄂省,令幾個好男女頭顱,無端輕送。至圖鄂不成,轉而圖贑,曾亦聞李純已至,北軍南來,要險之區,俱已扼守,尚有何隙可乘耶?或謂三督在位,尚有兵權,何不乘免官令下之時,聯合反抗,宣告獨立,乃遲至卸職以後,再行發難,毋乃太愚。是不然。袁政府既能撤除三督,寧不能防備三督?三督正因老袁之注意,姑為此寂然不動,遵令解職,待事過境遷,乃躍然而起,掩其不備。彼以為老袁已弛戒心,而誰料老袁之防,轉因此而益切。十面埋伏,專待項王。袁之計何其巧乎?故予謂周予儆、徐企文輩,實皆受袁之指使,試悉心鉤考之,當知予言之非誣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46:19
第二十七回 戰湖口李司令得勝 棄江寧程都督逃生
卻說旅長林虎,本與李烈鈞同黨,李至湖口,早已暗招林虎,令率軍前來援助。林即率眾北行,逾沙河鎮,直赴湖口,偏被九江鎮守使李純,派兵堵住。至此見李純一軍,實是要著。李烈鈞明知李純前來,是個勁敵,早運動歐陽武,迫他撤回。李純不肯回師,更兼北京政府,及武昌黎兼督,都飭他留駐防變,所以養兵蓄銳,專待林虎到來,與他角鬥。林虎既到湖口,怎肯罷休,便直逼李純軍營,開槍示威,李純手下的兵弁,已是持槍整彈,靜候廝殺,猛聞槍聲隆隆,即開營出擊。兩下交戰多時,不分勝負,各自收兵回營,相持不退。當由李純分電告警,越日,即電傳袁總統命令云:
前據兼領湖北江西都督事黎元洪,先後電稱:「據九江要塞司令陳廷訓電,因近日亂黨挾帶巨資,前來九江湖口,運動煽惑,約期舉事,懇請就近酌派軍隊,赴潯鎮懾,即經派兵前往﹔嗣據江西護軍使歐陽武電阻,已諭令前往軍隊預備撤回各營等語﹔茲又據黎兼督暨鎮守使李純,先後電陳,李烈鈞帶同外國人四名,於本月八號晚乘小輪到湖口,約會九十兩團團長。調去輜重工程兩營,勒令各台交出,歸其佔領,以各營扼紮湖口,遍布要隘,分兵進逼金雞炮台。德安之混成旅,並向沙河鎮進駐。該鎮南之贑軍隊,突於十二日上午八點鐘開槍向我軍進攻,且以湖口地方,宣佈獨立等情」,閱之殊深駭異。李烈鈞前在江西,擁兵跋扈,物議沸騰,各界紛紛吁訴,甚謂李烈鈞一日不去,贑民一日不安。本大總統酌予免官,調京任用,所以曲為保全者,不為不至。且為贑省計、深恐興師問罪,驚擾良民,故中央寧受姑息之名,地方冀獲敉安之慶。
不意逆謀叵測,復潛至湖口,佔據炮台,稱兵構亂,謂非背叛民國,破壞共和,何說之辭?可見陳廷訓電稱運動煽惑,約期舉事,言皆有據。似此不愛國家,不愛鄉土,不愛身家名譽,甘心畔逆,為虎作倀,不獨主持人道者所不忍言,實為五大民族所共棄。值此邊方多故,應付困難,雖全國協力同心,猶恐弗及,而乃幸災樂禍,傾覆國家,稍有天良,寧不痛憤?李烈鈞應即褫去陸軍中將並上將銜,著歐陽護軍使及李鎮守使設法拿辦,其脅從之徒,自願解散,概不深究,如或抗拒,則是有心從逆,定當痛予誅鋤。並著各省都督民政長,剴切曉諭軍民,共維秩序,嚴加防範。本大總統既負捍衛國民之職任,斷不容肇亂之輩,亡我神州。凡我軍民,同有拯溺救災之責,其敬聽之!此令。
李純閱罷,當將命令宣示軍士,軍士愈加憤激,即於是日夜間,磨拳擦掌,預備出戰。到了天曉,一聲令發,千軍齊出,好似排山倒海一般,迫入林虎軍前。林虎亦麾軍出迎,你槍我彈,轟擊不休,自朝至午,尚是死力相搏,兩邊共死亡多人,林軍傷斃尤眾。看看日將西昃,李軍槍聲益緊,林軍子彈垂盡,任你著名閩中的林虎,也不能赤手空拳,親當彈雨,只好下令退兵。這令一下,部眾慌忙回走,遂致秩序散亂,東奔西散,好似風捲殘雲,頃刻而盡。
李純督軍追了一程,方才回營,當即露佈告捷,時袁總統已任段芝貴為第一軍軍長,整隊南下,來助李純,歸黎副總統節制,並命為宣撫使,與歐陽武等妥籌善後事宜。歐陽武已自做都督,豈老袁尚在未知?黎聞此令,當將歐陽武情狀,據實電達中央,袁總統又下通令道:
共和國民,以人民為主體,而人民代表,以國會為機關。政治不善,國會有監督之責,政府不良,國會有彈劾之例。大總統由國會選舉,與君主時代子孫帝王萬世之業,迥不相同。今國會早開,人民代表,咸集都下,憲法未定,約法尚存,非經國會,無自發生監督之權,更無擅自立法之理,豈少數人所能自由起滅?亦豈能因少數人權利之爭,掩盡天下人民代表之耳目?此次派兵赴潯,迭經本大總統及副總統一再宣佈,本末了然。何得信口雌黃,藉為煽亂營私之具?今閱歐陽武通電,竟指國軍為袁軍,全無國家觀念,純乎部落思想,又稱蹂躪淫戮,廬墓為墟等情,九江為中外雜居之地,萬目睽睽,視察之使,絡繹於途,何至無所聞見?陳廷訓之告急,黎兼督之派兵,各行其職,堂堂正正,何謂陰謀?孤軍救援,何謂三道進兵?
即歐陽武蒸日通電,亦雲李烈鈞到湖口,武開兩團往攻等語,安有叛徒進踞要塞,而中央政府,該管都督,撤兵藉寇之理?豈陳廷訓、劉世均,近在九江之電不足憑,而獨以歐陽武遠在南昌之電為足信?豈贑省三千萬之財產,獨非中華民國之人民?李純所率之兩團,獨非江西兼督之防軍?歐陽武以護軍使不足,而自為都督,並稱經省會公舉,約法具在,無此明條﹔似此謬妄,欺三尺童子不足,而欲欺天下人民,誰其信之?
且與本大總統防亂安民之宗旨,與迭次之命令,全不相符。捏詞誣蔑,稱兵犯順,視政府如仇敵,視國會若土苴,推翻共和,破壞民國,全國公敵,萬世罪人,獨我無辜之良民,則奔走流離,不知所屆,本大總統心實痛之。若非看到後來,則此等命令,真若語語愛民。本大總統年逾五十,衰病侵尋,以四百兆人民之付托,茹苦年餘,無非欲黎民子孫,免為牛馬奴隸。此種破壞舉動,本大總統在任一日,即當犧牲一切,救國救民,現在正式選舉,瞬將舉行,雖甚不肖,斷不至以兵力攘權利。總統已是囊中物,安得不爭?況艱辛困苦,尤無權利之可言。由總統過渡,即成皇帝,安得謂無權利?副總統兼圻重任,經本大總統委托討逆,責有攸歸,或乃視為鄂贑之爭,尤非事實。仍應責成該兼督速平內亂,拯民水火,各省都督等同心匡助,毋視中華民國為一人一家之事,毋視人民代表為可有可無之人。你不如此,誰敢如此?我五大族之生靈,或不至斷送於亂徒之手。查歐陽武前日電文,詞意誠懇,與此電判若兩人,難保非僉壬挾持,假借民意,俟派員查明,再行核辦。此令!
令甲迭下,戰釁已開,林虎軍已經敗走,李烈鈞尚據湖口。段芝貴率兵南下,會同李純軍,一同進攻。黎副總統又撥楚豫、楚謙、楚同各兵艦,共赴九江,且委曹副官進解機關炮八尊,快槍五十支,子彈十萬粒,逕達軍前,接濟軍需。看官!你想湖口一區,並非天險,李烈鈞孤軍佔據,隨在可危,怎禁得袁黎交好,用了全力搏獅的手段,與他對待呢。李烈鈞自取敗征。黃興、柏文蔚、陳其美等,急欲援應李烈鈞,分頭起事,黃圖江寧,柏圖安徽,陳圖上海。為牽制袁軍計,當湖口交戰這一日,黃興已自上海到浦口,運動江寧第八師,闖入督署,脅迫程德全,即日獨立,手中各執後膛槍,矗立如林,聲勢汹汹,囂張的了不得。程德全未免心慌,但又無從趨避,只好按定心神,慢騰騰的走將出來問明何事。軍士舉了代表,抗言袁違約法,跡同叛國,應請都督急速討袁,驅除叛逆等語。程德全遲疑半晌,方道:「諸君意思,亦是可嘉,但也須計出萬全,方好起事,目下尚宜靜待哩。」言未已,驀見有一革命大偉人,踉蹌趨入,竟至程都督前,跪將下去,程都督猝不及防,還疑是一時看錯,仔細一瞧,確是不謬,當即折腰答禮。看官道來人為誰?就是前南京留守黃興。突如其來。兩人禮畢起來,方由程督問明來意。黃興一面答話,一面流淚,無非是決計討袁的事情。欲為偉人,必須具一副急淚。程督暗想,我今日遇著難題了,不允不能,欲允又不可,看來不如暫時讓他,待我避至滬上,再作區處。計畫已就,便對黃興道:「克強先生,有此大志,不愧英雄。但兄弟自慚老朽,眼前且有小恙,不能督師,這次起事,還是先生在此主持,我情願退位讓賢,赴滬養痾哩。」黃興聞了此言,恰也心喜,假意的謙遜一回,至程德全決意退讓,便直任不辭。程遂返入內室,略略摒擋行李,帶了衛隊數名,眷屬數名,竟與黃興作別,飄然而去。跳出是非門,最算聰明。黃興便佔據督署,總攬大權,除宣佈獨立外,凡都督應行事件,均由黃一手辦理。陳其美、柏文蔚等,聞興已經得手,隨即獨立。陳在上海設立司令部,懸幟討袁,柏由上海至臨淮關,亦張起討袁旗來。又是兩路。又有長江巡閱使譚人鳳,及徐州第三師師長冷搘,均有獨立消息,警報與雪片相似,紛達北京。袁總統即任張勛為江北鎮守使,倪嗣衝為皖北鎮守使,並特派直隸都督馮國璋為第二軍軍長,兼江淮宣撫使,指日南行。又恐兩議院國民黨員,導入黨人,擾及都門,因特召卸任總理趙秉鈞,命為北京警備地域司令官,陸建章為副,防護京師。前情後案,一筆勾銷,趙秉鈞又可出頭。適程德全到滬,電達京師,報稱江寧被逼情形。
袁總統即指令程德全道:
據國務院轉呈江蘇都督程德全十七日電稱:「十五日駐寧第八師等各軍官,要求宣佈獨立,德全舊病劇發,刻難搘拄,本日來滬調治。」又應德閎電稱:
「率同各師長移交都督府」等語。該都督有治軍守土之責,似此稱病棄職,何以對江蘇人民?姑念該都督從前保全地方,輿情尚多感戴,此次雖未力拒逆匪,而事起倉猝,與甘心附逆者,迥不相侔。應德閎因事先期在滬,情亦可原。該逆匪等破壞性成,人民切齒,現在江西、山東兩路攻剿,擒斬叛徒甚多,湖口指日蕩平。張勛前隊已抵徐州,著程德全、應德閎,即在就近地方,暫組軍政民政各機關行署﹔並著程德全督飭師長章駕時等,選擇得力軍警,嚴守要隘,迅圖恢復。
一面分飭各屬軍警,暨商團民團,防範土匪,保護良民。該都督民政長職守攸關,務當維繫人心,毋負本大總統除暴安良之本旨。一俟大兵雲集,即當救民水火,統一國家。該都督民政長,尚有天良,其各體念時艱,勉期晚蓋!此令。
程應兩人,接到此令,就在上海租界中,暫設一個臨時機關,辦理事件。越宿即有江寧傳來急報,南京四路要塞總司令吳紹璘、講武堂副長蒲鑑、要塞掩護第二團教練官程鳳章等,統被黃興殺死。程應復聯銜電達,袁總統即命將黃興所受職位,一概褫去,連柏文蔚、陳其美二人,亦照例褫奪。並飭馮國璋、張勛兩軍,趕即赴剿,又有通令一道云:
前南京留守黃興,自辭卸漢粤川路督辦後,回滬就醫,本月十二日,忽赴南京第八師部,煽惑軍隊,迫脅江蘇都督程德全,同謀作亂。程德全離寧赴滬,黃興捏用江蘇都督名義,出示叛立,自稱討袁軍總司令,其與湖口李逆烈鈞電,有「江蘇宣佈獨立,足為公處聲援」之語。又迭派叛軍攻擊韓莊防營,遣其死黨柏文蔚,盜兵臨淮,陳其美圖占上海,唆使吳淞叛兵,炮擊飛鷹兵艦,在寧戕殺要塞總司令吳紹璘,講武堂副長蒲鑑,要塞掩護團教練官程鳳章等多人,並在滬聲言外人干涉,亦所不恤,必欲破壞民國,糜爛生民而後快。逆跡昭著,豺虎之所不食,有昊之所不容。查黃興亡命鼓吹,本以改良政治為名,乃凶狡性成,竟於已經統一之國家,甘心分裂,自南京留守取消以後,屢遣叛徒,至武漢起事不成﹔又遣暗殺黨至京行刺被獲,侵蝕南京政府公款,以糾合暴徒,私匿公債票數百萬,派人運動各省軍隊,政府雖查獲證據,未經宣佈,冀其良心未死,或有悔悟遷善之一日,乃政府徒蒙容忍之名,地方已遭蹂躪之禍,該黃興、陳其美、柏文蔚等,明目張膽,倒行逆施,各處商民,怨恨切骨,函電紛紛,要求討賊。比聞金陵城內,焚戮無辜,又霸佔交通機關,敲詐商人財物,草菅人命。因一己之權利,毒無限之生靈,播徙流離,本大總統惻然心痛,凡我軍民怒目裂眥,著馮國璋、張勛迅行剿辦叛兵,一面懸賞緝拿逆首。其脅從之徒,有擒斬黃興以自贖者,亦予賞金。自拔來歸者,勿究前罪。本大總統但問順逆,不問黨類,佈告遠邇,咸使聞知。
是時馮國璋、張勛等,奉令登程,先後南下。張勛越加奮勇,星夜向徐州進發,他因辛亥一役,被南軍驅出南京,時時懷恨,此次公報私仇,恨不得插翅南飛,把一座金陵城,立刻占住。一到韓莊,正與黃興派來的寧軍,當頭遇著,他即麾令全軍,一齊猛擊,寧軍也不肯退讓,槍炮互施。兩軍酣戰一晝夜,殺傷相當,惱動了張勛使,張勛已加勛位,故稱勛使。怒馬出陳,自攜新式快槍,連環齊放,麾下見主將當先,哪一個還敢落後?頓時衝動寧軍,奮殺過去。寧軍氣力漸疲,不防張軍如此咆哮,竟有些遮攔不住,漸漸的退倒下來。陣勢一動,旗靡轍亂,眼見得無法支持,紛紛敗走。張勛追至利國驛,忽接到郵信一函,展開一閱,內云:
張軍統鑒:江蘇、江西,相率獨立,皆由袁世凱自開釁端,過為已甚。三都督既已去職,南方又無事變,調兵南來,是何用意?俄助蒙古,南逼張家口,外患方亟,彼不加防,乃割讓土地與俄,而以重兵蹂躪腹地,喪亂國民,破壞共和,至於此極,誰復能堪?九江首抗袁軍,義憤可敬,一隅發難,全國同聲。公外察大勢,內顧宗邦,必將深寄同情,克期起義。嗚呼!
世凱本清室權奸,異常險詐,每得權勢,即作好慝。戊戌之變,尤為寒心。前歲光復之役,復愚弄舊朝,盜竊權位,繼以寡婦可欺,孤兒可侮,既假其名義以御民軍,終乃取而代之。自入民國,世凱更無忌憚,陰謀滿腹,賊及太后之身﹔賄賂塞途,轉吝皇室之費。世凱不僅民國之大憝,且為清室之賊臣,無論何人,皆得申討。公久綰軍符,威重宇內,現冷軍已在徐州方面,堵住袁軍,公苟率一旅之眾,直搗濟南,則袁軍喪膽,大局隨定,國家再造,即由我公矣。更有陳者:
興此次興師,惟以倒袁為目的,民賊既去,即便歸田。
凡附袁者,悉不究問。軍國大事,均讓賢能。興為此語,天日鑒之,臨穎神馳,佇望明教。江蘇討袁總司令黃興叩。
張勛閱畢,把來書扯得粉碎,勃然道:「我前只知有清朝,今只知有袁總統,什麼黃興,敢來進言?混帳忘八!我老張豈為你誘惑麼?」確肖口脗。遂命兵士暫憩一宵,明日下令出戰。到了晚間,忽由偵卒走報,徐州第三師冷遹,來接應叛軍了。張勛道:「正好,正好,我正要去殺他,他卻自來尋死了。」小子有詩詠張勛道:
奉令南行仗節旄,乃公膽略本麄豪。
從前宿忿憑今泄,快我恩仇在此遭。
欲知此後交戰情形,且至下回續敘。
李烈鈞發難江西,已落人後,黃興、柏文蔚、陳其美等,更出後著,如弈棋然,彼已布局停當,而我方圖進攻,適為彼所控制耳。袁恐九江之亂,先遣李純以鎮之,防上海之變﹔更派鄭汝成以堵之,張勛扼江北,倪嗣衝守皖北,已足制黨人之死命﹔加以段芝貴、馮國璋之南下,為夾擊計,前可戰,後可守,區區內訌,何足懼耶?且所遣諸人,無一非心腹爪牙,而又挾共和之假招牌,保民之口頭禪,籠絡軍民,安有不為所欺者?彼李烈鈞、黃興、柏文蔚、陳其美等,威德未孚,佈置未善,乃欲奮起討袁,為第二次之革命,適足以取敗耳。惟程德全之棄江寧,尚為袁所不料,袁於此亦少下一著,袁殆尚有悔心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46:58
第二十八回 勸退位孫袁交惡 告獨立皖粤聯鑣
卻說徐州第三師師長冷遹,聞寧軍敗退利國驛,忙調兵赴援,湊巧與張勛相遇。當下交戰一場,還沒有什麼損失,不意總兵田中玉,引濟南軍來助張勛,兩路夾攻,殺得冷軍左支右絀,只好棄甲曳兵,敗陣下去。張田合兵追趕,正值徐州運到兵車,在利國驛車站下車,來援冷遹,冷遹回兵復戰,又酣鬥多時,才將張、田兩軍擊退。張軍田軍,分營驛北,冷遹收駐驛南。次日張勛軍中,運到野炮四門,即由張勛下令,向冷軍注射,這炮力非常猛烈,撲通撲通的幾聲,已將冷營一方面,彈得七零八落,冷遹還想抵敵,偏值一彈飛來,不偏不倚,正中脅前,那時閃避不及,彈已穿入脅內,不由的大叫一聲,暈倒地上﹔經冷軍舁了就逃,立即四散。張勛見冷營已破,方令停炮,所有驛南一帶,已經成為焦土,連車站都被毀去。當由張軍乘勝直進,竟達徐州,徐城內外,已無敵蹤,一任老張占住。辮帥大出風頭。
這時候的九江口,北兵大集,宣撫使段芝貴,與李司令純會商,用四面合攻計策,包圍湖口,一面出示招撫,勸令叛軍歸誠,不念既往。李烈鈞孤軍駐著,幾似身入甕中,非常危險,好幾次出兵進擊,統被北軍殺敗,團長周璧階,見勢已危急,竟向北軍投誠,烈軍愈加惶迫,飛向各處乞援。寧滬一帶討袁軍,方公舉岑春暄為大元帥,欲借岑老三宿望,號召各省,從速響應,岑模稜兩可,起初欲由滬赴寧,嗣聞徐潯兩處,均已失敗,也弄得進退兩難。多入漩渦。國民黨首領孫文,恐黨人一敗,無從托足,亦思借前此重名,慫慂各省獨立,當有通電拍發道:
北京參議院眾議院國務院各省都督民政長各軍
師旅長鑒:江西事起,南京各處,以次響應,一致以討袁為標幟,非對於國家而脫離關系,亦非對於北方而暌異感情,僅欲袁氏一人,辭大總統之職,並不惜犧牲其生命以求達之。大勢至此,全國流血之禍,系於袁氏之一身。聞袁決以兵力對待,是無論勝敗,而生民塗炭,必不可免,夫使袁氏而未違法,東南此舉,誰為左袒?今袁氏種種違法,天下所知,東南人民,迫不得已,以武力濟法律之窮,非惟其情可哀,其義亦至正。且即使袁氏於所謂違法,有以自解,亦決不至人民反對,遍六七省﹔人民心理之表見,既已如是,為公僕者,即使自問無愧,亦當謝職以平眾怒,微論共和政體,即君憲國之大臣,亦不得不以人民好惡為進退。有如去年日本桂太郎公爵,以國家柱石,軍人領袖,重出而組織內閣,只以民黨有所不滿,即悠然引去,以明心跡。大臣風度,固宜如是,何況於共和國之人民公僕,為人民荷戈以逐,而顧欲流天下之血,以保一己之位置武!使袁氏而果出此,非惟貽民國之禍,亦且騰各國之笑。回憶辛亥光復,清帝舉二百餘年之君位,為民國而犧牲,當時袁氏實主其謀,亦以顧念大局,不忍生靈久罹兵革,安有知為人謀而不知自謀者?更憶當時,文受十七省人民之付托,承乏臨時大總統,聞北軍於贊成共和之際,欲舉袁氏以謀自安,文即辭職,向參議院推薦袁氏,當時固有責文徇國民之意,而不顧十七省人民付托之重者。然文之用心,不欲於全國共和之時,尚有南北對峙之象,是以推讓袁氏,俾國民早得統一。由是以觀,袁不宜借口於部下之擁戴,而拒東南人民之要求,可斷言矣。諸公維持民國,為人民所攸賴,當此存亡絕續之際,望以民命為重,以國危為急,同向袁氏勸以早日辭職,以息戰禍,使袁氏執拗不聽,必欲犧牲國家人民,以成一己之業,想諸公亦必不容此禍魁。文於此時,亦惟有從國民之後,義不返顧。臨電無任迫切之至!孫文叩。
又電致袁總統云:
北京袁大總統鑒:文於去年北上,與公握手言歡,聞公諄諄以國家與人民為念,以一日在職為苦。文謂國民屬望於公,不僅在臨時政府而已,十年以內,大總統非公莫屬,此言非第對公言之,且對國民言之。自是以來,雖激昂之士,於公時有責言,文之初衷,未嘗少易。何圖宋案發生,證據宣佈,愕然出諸意外,不料公言與行違,至於如此。既憤且懑。而公更違法借款,以作戰費,無故調兵,以速戰禍,異己既去,兵釁仍挑,以致東南軍民,荷戈而起,眾口一詞,集於公之一身。意公此時,必以平亂為言,姑無論東南軍民,未叛國家,未擾秩序,不得雲亂,即使雲亂,而釀亂者誰?公於天下後世,亦無以自解。公之左右,陷公於不義,致有今日,此時必且勸公,乘此一逞樹威雪憤。此但自為計,固未為國民計,為公計也。清帝辭位,公舉其謀,清帝不忍人民之塗炭,公寧忍之?公果欲一戰成事,宜用於效忠清帝之時,不宜用於此時也。說者謂公雖欲引退,而部下牽掣,終不能決。然人各有所難,文當日辭職,推薦公於國民,固有人責言,謂文知徇北軍之意,而不知顧十七省人民之付托。
文於此時,迄不為動,人之進退,綽有餘裕,若謂為人牽掣,不能自由,苟非托辭,即為自表無能,公必不爾也。為公僕者,受國民反對,猶當引退,況於國民以死相拚?殺一不辜,以得天下,猶不可為,況流天下之血,以從一己之欲?公今日舍辭職外,決無他策。昔日為任天下之重而來,今日為息天下之禍而去,出處光明,於公何憾?公能行此,文必力勸東南軍民,易惡感為善意,不使公懷騎虎之慮。若公必欲殘民以逞,善言不入,文不忍東南人民久困兵革,必以前此反對君主專制之決心,反對公之一人,義無反顧,謹為最後之忠告,惟裁鑒之!孫文叩。
看官!試想這袁總統世凱,是想把中華民國,據為一人的私產,子孫萬代,世世傳將下去,豈肯中道退位,聽那孫文的言語。況且贑徐告捷,民黨失敗,正好乘此機會,將這等反對人物,一古腦兒驅殺出去,他好威福自專,造成一個大袁氏帝國,孫文、黃興等人無權無勢,硬想與他作對,轉弄成螳斧當車,不自量力,區區幾百個電文,濟甚麼事?反足令老袁暗笑呢。果然電文一達,威令重來,撤銷孫文籌辦鐵路全權,此外不置一詞。好似不值答復。還有蔡元培、汪兆銘、唐紹儀等,冒冒失失,也電請老袁退位,袁總統乃答辯數語,略言:「按照約法,及所宣誓言,須待正式總統選定,始能退位,不能照三數人私見,冒昧行事。」旋復下一通令,洋洋灑灑,約一二千言,小子因他言不由衷,不願詳錄。但記得文中要語,很有幾句好筆仗,大致謂:「受事之日,父老既以此完全統一國家,托諸藐躬,受代之時,藐躬當以此完全統一國家,還諸父老,是用雪涕誓師,哀矜執訊,豈用黷武?實以完責。一俟凶慝蕩平,國基奠定,行將自劾以謝天下」等語。大眾見此通令,總道他語語真誠,言言痛切。而且正式總統,未知誰人?民國初造,元氣未復,孫黃等無端發難,釀成南北戰爭,甘為戎首,真是何苦?所以一般人士都望這次亂事,迅速蕩平,各省都督,也多詈孫、黃為亂黨,李烈鈞、柏文蔚等為國賊,情願荷戈前驅,為袁效力,比那辛亥革命,直不啻天淵遠隔呢。大家都睡在鼓中。
惟安徽署督孫多森,接到江寧獨立消息,頗為駭異。尋復得下關來電,謂:「寧已獨立,公自忖無軍事學識,可將都督一席,仍讓柏公。公如無反對意思,尚可公認為省長」雲雲。當下密電江寧,探問虛實。嗣得電復,果屬確鑿,並勸令即日獨立。乃請省議會議長,及各軍官到公署集議。大眾以寧皖相連,寧既生變,皖先當災,不如隨聲附和,維持現狀為是。孫本袁總統心腹,到了這個地步,亦拿不住一定主意,只好說是未曾統軍,不便督師,眾議推師長胡萬泰為都督,孫仍任民政長,宣佈獨立,並任憲兵營長祁耿寰,為討袁總司令,蕪湖旅長龔振鵬,且先日揭獨立旗,脫離中央關係,龔本瞧不起孫胡,所以省城尚未獨立,他先獨立起來。但皖省財政奇絀,餉項無著,蕪湖獨立,名義上雖是討袁,心目中卻是要錢。兵老爺致治不足,擾亂有餘,吾為民國一歎。探得大通督銷局,所存鹽款,不下數十萬金,便乘著黑夜,拔營盡起,齊向大通進發。督銷局中的辦事人員,已都到黑甜鄉里,去做好夢,一聲炮響,局門洞開,蕪兵明火執仗,一擁而入,嚇得全局司事,從睡夢中驚醒,只在被窩裡亂抖,不知是什麼盜賊。那蕪兵卻不要人物,專要金銀,四處尋覓,得了一個鐵箱,立即打開,裡面藏著,卻有一大束鈔票,幾十包銀圓,喜得蕪兵眼笑眉開,你搶我奪,不到幾分鐘,已是搬得精光,呼嘯一聲,陸續出局。到了局外,忽有營兵前來攔截,差不多有二三百名。蕪兵錢財到手,興致勃然,當下勇氣百倍,把手中所攜的快槍,一齊放出,擊死來兵一大半。有幾個腳長壽長的,急奔了去。蕪兵方揚長回營。原來大通督銷局附近,本有一營兵防守,驟聞局中有變,急來救護,哪知吃了一場大虧,冤冤枉枉的喪了若干性命,只剩了幾十人,逃回省中,報明孫胡兩人。省城兵備本虛,驟聞此警,惶急萬分,孫又不願獨立,自思身入阱中,性命難保,不如趕緊逃避,乃薙發易服,步行出城,想是從曹阿瞞處學來。竟乘兵艦下駛去了。胡萬泰聞孫失蹤,也是立腳不牢,索性也背人私逃。省城無主,越加擾亂,經軍商學各界會議,暫推祁耿寰護理都督,兼民政長。祁恐人心不服,遍貼通告,只說是奉柏總司令所委,暫行代理。甫經接印視事,已有旅長柴寶山出來反抗。祁知不為眾所容,也即逃去。
柴寶山等,正議改推都督,忽報柏文蔚到來。胡萬泰亦隨柏回省,乃出城歡迎,導柏入城。柏本在臨淮關,自聞省城鼎沸,乘勢南下,途次適遇胡萬泰,遂相偕同行。一入省城,遂自任都督,兼掌民政長,調集軍隊,抵抗北軍。孫多森逃至上海,電告北京。略稱:「被逼離皖,懇即另任都督,討平亂黨。」袁總統即將討皖事務,責成倪嗣衝。倪是老袁舊部,自然奮力報效,督兵進攻去了。
安徽以外,又有粤東都督陳炯明,亦響應寧、皖、贑各軍,宣告獨立。陳炯明本與孫黃同黨,聞黃興已實行討袁,即親赴議會,演說袁總統罪狀,擬即日出師北伐等語。
議會中尚依違兩可,不甚贊同。陳炯明勃然大怒,竟拔佩刀出鞘,擲置案上,聲言不肯用命,立殺無赦。議員等被他一嚇,那個敢輕試刀鋒,只好唯唯從命。炯明回署,即自稱粤總司令,派兵往寧、贑等處,援助黃興、柏文蔚等。
但因兵餉缺乏,迫令遠近商人助餉,各商輜銖必較,怎肯無故出錢,畀他弄兵逞志?遂陸續電達政府,請速發兵南征,保救商民。袁總統遂命龍濟光為廣東鎮撫使,乃弟龍覲光為副,兩龍本駐紮粤邊,就近派剿,較為便捷﹔一面下一通令道:
迭據新加坡檳榔嶼僑商,廣州總商會,香港澳門各政黨各行業商民人等,屢電稱:「本月十八日,都督陳炯明在議會拔刀,威逼議員,宣告獨立,乞派兵挽救,速討逆賊」等語。情形迫切,眾口一詞。廣東經兵燹之後,瘡痍未復,迭飭各師旅長等,嚴守秩序,保衛地方。不意陳炯明狼子野心,背國叛立,粤人水深火熱,泣血椎心,披閱電文,不忍卒讀。各該商民深明大義,任俠可風。陳炯明禍國禍鄉,竟敢通電各省,措詞狂悖,罪不容誅,應即褫去廣東都督職官,並撤銷陸軍中將暨上將銜,著龍濟光飭各師旅長,派兵聲討,懸賞拿辦。其被脅之徒,但能立功自拔,概勿深究!此令。
此外還有湖南、福建二省亦相繼獨立。湖南都督譚延闓,福建都督孫道仁,本持中立態度無意決裂,怎奈軍界欲起應孫、黃,同時脅迫。湖南舉師長蔣翊武為總司令,福建舉師長許崇智為總司令,害得譚孫兩督,無法可施,只好暫時從眾,也張起討袁旗來。最後是重慶師長熊克武,亦宣示獨立。正是:
彼讓此爭徒自擾,南征北討幾時休。
以上所述,獨立的省份,計不下五六省,袁政府遣兵派將,日夕不遑,倒也忙碌得很。欲知成敗,且看下回。
語有云:「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孫文之勸袁退位,毋乃貽失言之譏乎?袁氏野心勃勃,寧肯退位?彼方為一網打盡之謀,而孫實墮其術,徒令撤銷全權,目為亂黨。假使袁氏後日,效曹操之欲為周文王,不思南面稱帝,則假面目終未揭破,孫、黃逋逃海外,終為民國罪人,幾何而不為天下笑也。柏文蔚、陳炯明輩,亦未免躁率取殃,意氣之不可用事也如此。
前車覆,後車鑒,願執此書以告來者。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47:31
第二十九回 鄭汝成力守製造局 陳其美戰敗春申江
卻說袁政府派兵南下,首先注意是寧、贑兩路。李烈鈞已入圍中,雖有歐陽武等遙應南昌,已被北軍遮斷,宣撫使段芝貴,及總司令李純,步步進逼,還有陸軍中將王占元,及海軍次長湯薌銘,會同水陸各軍,同時進攻。旅長馬繼增、鮑貴卿等,奉段芝貴等派遣,分道攻擊。馬軍從新港一帶,率兵猛進,連奪要隘,佔領灰山。湖口西炮台,忙開炮轟擊馬軍,馬軍仗著銳氣,直薄炮台,前仆後繼,冒煙衝突,又有外面軍艦,連放巨炮,終將炮台轟破,守台各兵,除倒斃外,盡行逃去,馬軍遂占住西炮台。鮑軍由海軍掩護,從官牌夾渡,至湖口東岸,與李烈鈞部眾激戰,大獲勝仗,乘勢進據鍾山,撲攻東炮台。可巧西炮台攻毀,東炮台知不可守,立即溃散。李烈鈞勢窮力蹙,遂棄了湖口,乘舟逸去。總計李烈鈞起事,偶得偶失,先後不過十多日,湖口一帶,已完全歸入北軍了。袁總統聞捷大喜,即發犒賞銀十萬圓,賚交段芝貴量功頒賚﹔並稱:「天不佑逆,人皆用命,得此驟勝。恐是天奪之鑒,並非助彼除敵。並飭懸賞緝獲李烈鈞,所有商民,應責成段芝貴設法安撫,以副救民水火的本旨。滿口仁慈。又因陸軍少將餘大鴻,參謀湯則賢,前時奉公至贑,道經湖口,為李烈鈞部將何子奇所拘,一並殺害,投屍江流,應特別撫恤,並在受害地方,建祠旌忠」雲雲。段芝貴等自然照辦,一面從湖口南下,往搗南昌去訖。
這時候的滬軍總司令陳其美,已連攻製造局,三戰三北,紛紛退至吳淞口。原來江寧獨立,傳檄各屬,陳其美同時響應,已見上文。外如松江軍隊,蠢然思逞,即推鈕永建為總司令,招添新軍,挑選精壯,派統領沈葆義、田嘉祿等為師團各長,先行開往滬南,與北軍決戰。一到龍華,即在製造分廠門外,開了一陣排槍,先聲示威,嗣即整齊軍隊,陸續進廠,廠中沒人抗拒,當由鬆軍檢點火藥子彈等箱,貼上封條,並在廠前高懸白旗,囑令廠長等嚴加防守,即刻拔隊赴滬。
製造局督理陳榥,與海軍總司令李鼎新,正接黃興急電,請調北軍離局,免致開釁,當已據實電達北京,請示辦理。忽聞龍華藥廠,又被鬆軍佔領,頓露驚慌景象,所有全局辦事員,及工匠役夫等,走避一空。陳督理與李總司令籌商,急切不得良法,可巧鄭汝成到來,見這情形,遂向李鼎新道:「此處警衛全軍,大總統本責成海軍總司令,完全節制,現在槍械均足,又有兵艦駐泊,足資防守,應該如何對付,當由總司令發布命令,未便一味游移。」李鼎新遲疑半晌,方道:「昨已電達政府,請示辦理了。」鄭汝成又道:「依愚見想來,政府命公留此,當然要公防護,就是汝成奉命前來,也應助公一臂,何必待著覆電,再行籌備。明日有了複音,當不出我所料。」李鼎新復道:「兵不敷用,奈何?」汝成道:「不瞞公說,我已有電到京,請速派兵到此,盡可無慮。」李鼎新尚是愁容滿面,只恐緩不濟急。汝成又道:「昨日滬上領事團,已有正式通告,無論兩方面如何決裂,不能先行動手,否則外人生命財產,應歸先行開戰一方面,擔任保險。我處有此咨照,那邊應亦照行,想一時不致打仗,不過有備無患,免得臨時為難。」李鼎新尚是躊躇,汝成不覺急躁道:「汝成今日與公定約,公守軍艦,我守這局,若亂黨來攻,我處對敵,公須開炮相助。成敗得失,雖難逆料,但能水陸同心,未必不操勝著呢。」歷敘鄭汝成謀畫,確是有些智略,故二次革命之平定,當以江西李純、上海鄭汝成為首功。但為袁盡力,還是有掩盛名。李鼎新方才欣允,彼此約定,李即到海籌軍艦中,自行籌備,這且慢表。
且說陳其美樹幟討袁,就在上海南市,設一總司令部辦事機關,所有舊部人員,次第到來,分任職務。且四處發出通告,遍貼街衢,大旨以起兵討袁,義不得已,在滬商民,一應保護,並飭各營約束軍隊,嚴查匪類,另頒六言告誡,申定斬首等律,揭示軍民人等,一體知悉。華界人民,多數搬入外國租界,期避兵鋒。吳淞炮台官姜文舟,也受陳慫慂,宣佈獨立,劃定戰線,照會外國領事,一切軍艦商舶,不得在戰線內下椗,無論何人,亦不得入戰線以內。戰禍將開,風聲日緊。至鬆軍一到,自龍華藥廠起,至日暉橋止,悉數佈置,遍地皆兵。陳其美復商同商會董事李平書,令為保安團長,以王一亭為副,管理民政,保衛自安。上海城內各公署,無兵無餉,怎敢反抗陳其美,只好隨聲附和,獨有鄭汝成駐守製造局,及海軍各艦,不受陳其美運動。北軍逐日南來,統在局內屯駐,聽鄭汝成節制,局中原有的巡警衛隊,俱被汝成遣出,免得生變。陳其美聞這消息,料他是個好手,不便輕敵,即與李平書、王一亭熟商,擬出三萬金贐送北軍,教他讓給製造局。李平書本與鄭汝成相識,便把這副擔子,挑在自己身上,邀同王一亭往製造局,入見鄭汝成,略說:「北軍兵單孤立,南軍四路合圍,眼見這製造局,要被南軍奪去。平書為息戰安民起見,已與陳其美商洽,願饋北軍三萬金,統為贐儀,勸他北返。」說至此,猛聽得一聲呵叱道:「我鄭汝成奉大總統命令,來守此局,你奉何人命令,敢來逐我出境?我若不念舊交,先將你的頭顱,梟示局門,為叛黨鑒。混帳糊塗,快與我滾出去罷!」李、王兩人,碰了這個大釘子,不禁面目發赤,倉皇退出,返報陳其美。陳乃決意開戰,調集南軍,擬專攻製造局,可巧駐寧福字營司令劉福彪,將部眾編作敢死隊,帶領至滬,與陳其美晤商,願為攻擊製造局的先鋒。其美大喜,即令為衝鋒隊。還有鎮江軍、上海軍,及駐防楓涇的浙江軍,一古腦兒湊將攏來,約有三四千人。鎮、滬兩軍,本無叛志,因黃興借著程督名義,調撥該軍,不得不奉命來前。浙江本未獨立,所派楓涇防兵,實是防禦滬黨,不意為陳其美買通,也撥遣一隊,助攻製造局。再加松江鈕永建軍﹔福字營的敢死隊,共計得七千五百人,於七月二十二日夜間,由總司令陳其美發令,一律會齊,三路進攻,一攻東局門,一攻後局門,一攻西柵門。東局門最關緊要,即用敢死隊猛撲過去。先放步槍一排,繼即拋擲炸彈,蜂擁前進。局中早已預備,即開機關槍對敵,敢死隊也用機關槍擊射,相持不退。局內復續發步槍,繼以巨炮,響震全滬,會西柵門外,又復起火,後局門外,亦起槍聲,鄭汝成分軍堵御,連擊不懈。正在兩軍開戰的時候,海籌軍艦的李司令,遵約開炮,向東西兩面轟擊,東轟鎮軍,西轟浙軍,大半命中,鎮、浙兩軍,本無鬥志,立即溃散。只有鬆軍滬軍,及敢死隊數百名,尚是死抗,未肯退回。轉瞬間天已黎明,北軍運機關炮過山炮等,一齊開放,鬆、滬軍始不能支,逐漸退去。北軍出局追擊,因敢死隊亂擲炸彈,異常猛烈,才停住不追。敢死隊卻自死了多人,總計敢死隊六百五十名,戰了一夜,傷亡了一大半。劉福彪大呼晦氣,悶悶不已。
到了晚間,由吳淞炮台官姜文舟,撥調協守炮台的鎮江軍一營,到了上海,又由陳其美下令,再攻製造局,各軍仍然會集,依了老法兒,三路並進,連放排槍,北軍並不還擊,直待敵軍逼近,方將槍炮盡行發出,打得南軍落花流水,大敗而逃。劉福彪氣憤填胸,當下收集溃兵,休息數小時,至二十四日午後,運到槍關大炮,猛攻製造局。
北軍亦開炮還擊,福彪冒險直進,不防空中落下一彈,穿入左臂,自覺忍痛不住,只好逃往醫院,向醫求治去了。部下的敢死隊,只剩了一二百人,無人統轄,統竄至北門外。
北門地近法界,安南巡捕,奉法總巡命令,嚴行防守,偶見敗軍竄入,即猛放排槍一陣,把他擊回,轉入城內,搶劫估衣等店數家,由南碼頭鳧水逃生,慌忙逸去。敢死隊變作敢生隊。
是日,有海艦一艘入口,滿載華人,彷彿似鐵路工匠模樣,及抵滬登岸,統入製造局,外人才知是北軍假扮,混過吳淞。局中得此生力軍,氣勢愈盛。惟鬆軍司令鈕永建,迭接敗報,即親率部眾二千名,直至滬南。鄭汝成聞有鬆軍續到,索性先發制人,立派精銳五百名,出堵鬆軍。兩下相見,無非是槍炮相遺。奮鬥多時,互有傷亡,惟北軍系久練勁旅,槍無虛發,鬆軍漸覺不支,向西退去。北軍方擬追襲,忽由偵卒走報,後面又有叛黨來攻,乃急急回軍,退入西柵。鬆軍返身轉來,復向西柵攻擊,北軍嚴行拒守。既而後面又迭起炮聲,有一千餘人新到,夾攻製造局。看官道此軍何來?乃是討袁總司令陳其美,由蘇調來的第三師步兵,他由閘北河道,坐駁船到滬,隨帶機關槍炮,卻也不少,所以一到戰地,即槍炮迭施,隆隆不絕。北軍並不與敵,只有海軍艦上,開炮相擊,亦沒有甚麼猛烈。蘇軍大膽前進,甫逼局門,不料背後猝聞巨響,回頭一望,彈來如雨,不是擊著面部,就是擊著身上,接連有好幾十人,中傷僕地。蘇軍料知中計,急忙退避。時已昏暮,月色無光,不覺倉皇失措,那局內又迭發巨炮,前後夾攻。大眾逃命要緊,頓致自相踐踏,紛紛亂竄。原來鄭汝成聞蘇軍到來,即遣精兵百人,帶著機關炮,埋伏局後,俟蘇軍逼近局門,伏兵即在蘇軍背後,開起炮來,局中亦應聲出擊,遂嚇退蘇軍,狂跑而去。西柵門外的松江軍,尚在猛撲,更有學生軍六十名,力鬥不疲,幾把西柵攻入,湊巧軍艦上開一大炮,正射著學生軍,轟斃學生三四十人,餘二十人不寒而慄。沒奈何攜槍敗走,鬆軍為之奪氣。北軍正擊退蘇軍,並力與鬆軍激戰,鬆軍死亡甚眾,他只好覓路逃走﹔途次又被法兵攔住,令繳軍械,始准放行。該軍無法,乃將槍桿軍裝,一齊拋棄,才得走脫二十名。學生軍逃至徐家匯土山灣,困乏不堪,為慈母院長顧某所見,心懷矜惻,各給洋五圓,飭令速返故里。惟所攜槍械,當令交下。學生稱謝去訖。自二十二日晚間開戰,至二十五日,南軍進攻製造局,已經三戰三北,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不復成軍。虧得紅十字會,慈善為懷,除逃兵外,所有屍骸,代為收殮,所有傷兵,代為收治,總算死生得所,稍免殘慘。但商民經此劇戰,已是流離顛沛,魂上九霄了。
陳其美迭接敗報,不得已招集散兵,令赴吳淞效力。惟前時臨陣先溃,有逃兵二十四名,押往地方檢察廳,此次散兵擬赴吳淞,即向檢察廳索還被押兵士,以便偕行。廳長也算見機,立命釋出,不意散兵闖入廳署,持槍威嚇,竟將所有訟案繳款,及存案物件,搶掠一空。該廳所屬,有模範監獄,曾羈住宋案要犯應桂馨,至此也聯絡監犯,大起擾亂。獄官吳恪生力難鎮懾,先偕應出獄,各犯亦乘勢脫逃。城內秩序大亂,巡警亦無法攔阻。地方審判廳長,索性將看守所中,男女各犯,一齊釋出,令他自去逃生。各犯都歡天喜地的攜手同去。是時程都督德全,及民政長應德閎,駐滬已一星期,驚魂甫定,且聞黨人多已失敗,乃聯名發電,作為通告。其文云:
德全德薄能鮮,奉職無狀,光復以來,惟以地方秩序為主,以人民生命財產為重,保衛安寧,別無宗旨。不圖誠信未孚,突有本月十五日寧軍之變,維時事起倉猝,誠慮省城頃刻糜爛,不得不忍一時之苦痛,別作後圖。苦支兩日,冒死離寧。十七日抵滬後,即密招蘇屬舊部水陸軍警,籌商恢復。眾情憤激,詢謀僉同,連日規畫進行,佈置均已就緒,茲於本月二十五日,即在蘇州行署辦事。近日滬上戰事方劇,居民震駭,流亡在道,急宜首先安撫,次第善後,並在上海設立辦事處,酌派人員就近辦理。德閎遵奉中央命令,亦即在滬暫行組織行署,以便指揮各屬,籌保衛而策進行。竊念統一政府,自成立以來,政治不良,固無可諱。惟監督之權,自有法定機關,詎容以少數之人,據一隅之地,訴諸武力,破壞治安?看他語意,全是首鼠兩端。德全與黃興諸人,雖非夙契,亦托知交,每見輒諄諄以國家大局為忠告。我未之聞。即黨見之異同,個人之利害,亦皆苦口危言,無微不至。乃自贑軍肇釁,金陵響應,致令德全兩年辛苦艱難,經營積累,所得尺寸之數,隳於一旦。哀我父老,嗟我子弟,奔走呼號,流離瑣尾,泣血椎心,無以自贖。德全等不知黨派,不知南北,但有蹂躪我江蘇尺土,擾亂我江蘇一人,皆我江蘇之同仇,即德全之公敵。區區之心,唯以地方秩序為主,以人民生命財產為重,始終不渝,天人共鑒。一俟亂事敉平,省治規復,即當解職待罪,以謝吾蘇。敬掬愚誠,惟祈公鑒!程德全、應德閎叩。
自程督通電後,滬上紳商,已知陳其美不能成事,乃就南北兩方面,竭力調停,要求罷戰。且硬請陳司令部遷開南市,移至閘北。陳其美忿氣滿胸,聲言欲我遷移,須將上海城內,一概焚毀,方如所請。紅十字會長沈敦和,前清時為山西道員,曾婉卻八國聯軍,壹意保護商民,晉人稱他為朔方生佛。至此訪陳其美,再三磋商,陳乃勉強允諾。適江陰遣來援兵二千餘名,為陳所用,陳又遣令攻局。並僱用滬上流氓,及東洋車夫,悉數助戰。流氓車夫,也出風頭。偏局中無懈可擊,更兼外面軍艦,用了探海電燈,了照交戰地點,測准炮線,猛擊敵軍。敵軍衝突多時,一些兒沒有便宜,反枉送了許多性命。自二十五日夜半,戰至天明,一律遁去。陳其美方死心塌地,將總司令部機關,遷至閘北,只有鈕永建倔強未服,尚欲誓死一戰,到了二十八日,號召殘軍,且延聘日本炮兵,作最後的攻擊。這次猛戰,比前四次尤為劇烈,不但轟擊製造局,並且轟擊兵艦,炮彈所向,極有準則,竟把海籌巡洋艦,擊一窟窿,就是守局的北軍,也戰死不少。北軍未免著急,竟將八十磅的攻城大炮,接連開放,飛彈與飛蝗相似,打死鈕軍無數。
流氓盡行溃散,鈕軍也立腳不住,仍一哄兒散去。滬局戰事,方才告終。小子時寓滬上,曾口占七絕一首云:
風聲鶴唳盡成兵,況復連宵槍炮聲,
我愧無才空擊楫,江流恨莫睹澄清。
鄭汝成既戰勝南軍,連章報捷,北京袁政府,又有一番厚賚,容至下回表明。
上海宣告獨立,除英美法租界外,只有一製造局,尚奉中央。孤危之勢,可以想見,乃得鄭汝成以守護之,卒能血戰數日,戰敗敵軍,是知用兵全在得人,得人則轉危為安,不得人,雖兵多勢盛無益也。猶憶前清拳匪之役,京中如載漪、董福祥等,用全力以攻使館,不能損彼分毫,有識者知其必敗。陳其美集數處之兵,攻一製造局,三戰三北,甚至用流氓車夫為戰士,欲以兒戲故技,恐嚇北軍,試思此時與袁軍開仗,非清末可比,尚能以虛聲嚇退敵人乎?強弩之末,且不能穿魯縞,況本非強弩,安能不折?是陳其美之弄兵,毋亦一董福祥之流亞歟?彼粗莽如劉福彪輩,徒有匹夫之勇,更不足道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1:47:56
第三十回 占督署何海鳴弄兵 讓炮台鈕永建退走
卻說袁總統聞滬上起釁,屢遣北兵至滬,助守製造局,且令鄭中將汝成,及海軍司令李鼎新,協力固守,如有將士應亂圖變,立殺無赦等語。鄭汝成本服從中央,立將此令宣佈,又調開原有警衛軍,專用北軍堵御。果然內變不生,外患盡卻,當即連章報捷。袁總統即任鄭為上海鎮守使,並加陸軍上將銜,頒洋十萬元,獎賞守局水陸兵士。兩個十萬元,壓倒贑、滬軍,其如債台增級何?鄭汝成遵令任職,一面將賞洋分訖。嗣聞滬上敗軍,都逃至吳淞口,炮台官姜文舟,已經遁去,由要塞總司令居正管轄。居正與陳其美等,統同一氣,自然收集敗軍,守住炮台。鬆軍司令鈕永建,與福字營司令劉福彪,先後奔到吳淞,與居正一同駐守。鄭汝成、李鼎新等,因吳淞為江海要口,決意調遣水陸軍隊,往攻該處,嗣聞海軍總長劉冠雄,由袁總統特遣,領兵南下,來攻吳淞炮台,於是待他到來,再議進取。暫作一結。
且說黃興在寧,聞贑徐滬三路人馬,屢戰屢敗,北軍四路雲集,大事已去,暗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當下號令軍中,只說要親往戰地,自去督戰,但卻未曾明言何處。
七月二十八日夜半,與代理都督事章梓,改服洋裝,邀同日本人作伴,各手持電燈一盞,至車站登車,並撥兵隊一連,護送出城,既到下關,賞給護送兵士洋二百元,兵士排隊舉槍,恭送黃興等舍車登舟。俟他鼓輪下駛,才行回城。黃興到了上海,擬與孫文、岑春暄等,商議行止。哪知上海領事團,已轉飭會審公廨,總巡捕房,訪拿亂黨數人:第一名就是黃興,餘如李烈鈞、柏文蔚、陳其美、鈕永建、劉福彪、居正等,統列在內。還有工部局出示,驅逐孫文、岑春暄、李平書、王一亭等,不准逗留租界,害得黃興無處棲身,轉趨吳淞口,與鈕永建、居正會晤,彼此流涕太息。當由鈕永建敘及:孫文、岑春暄,俱已南走香港,陳其美亦不能駐滬,即日當遷避至此。黃興道:「全局失敗,單靠這個吳淞炮台,尚站得住麼?」鈕永建道:「在一日,盡一日的心,到了危險的時節,再作計較。」黃興又未免嗟歎。在鈕營內暫住一宵,輾轉思維,這孤立的炮台,萬不足恃,不如亡命海外,況隨身尚帶有外國鈔票,值數萬金,足敷川資,怕他甚麼。主見已定,安安穩穩的遊歷睡鄉,至雞聲報曉,魂夢已醒,他即起身出營,也不及與鈕永建告辭,竟攜著皮包,趨登東洋商船,航海去了。
看官!這討袁總司令黃興,是與袁世凱有仇,並非與領事團有隙,為何上海租界中,也要拿他,他不得不航海出洋呢?原來旅京軍界,恰有通電緝拿黃興,袁總統愈覺有名,遂商准駐京各國公使,轉令上海租界,一體協拿。小子曾記得軍界通電云:
大總統副總統各省都督各使各軍長旅長鑒:黃興毫無學問,素不知兵,然屢自稱總司令,儼然上級軍官。凡為軍人者,皆應有效死疆埸之精神,而黃興從前於安南邊境,屢戰屢逃,其後廣州之役,漢陽之役,其同黨多力戰以死,而黃興皆以總司令資格,聞炮先逃,其同黨之恨之者,皆曰逃將軍。其人怯懦畏死,可想而知。其以他人性命為兒戲,又極可恨。此次乘兵謀叛,彼非不知兵力不足以敵中央,不過其胸中有一條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之秘訣,一旦事機不妙,即辦一條跑路,而其同謀作亂者,則任其誅鋤殺戮,不稍顧恤,其不勇不仁,一至於此。苟非明正典刑,不足懲警凶逆。我軍各處將領,於並力攻剿之外,並當嚴防黃興逃走,多設偵探,密為防範,無使元凶逃逸,以貽他日生民之患。旅京各省軍界人同叩。
黃興去寧,南京無主,師長洪承點,亦已遁走,代理民政長蔡寅,亟請第八師長陳之驥,第一師長周應時,要塞司令馬錦春,憲兵司令茅乃葑,警察廳長吳忠信及寧紳仇繼恒等,集議維持秩序,當議決七事:(一)取消獨立字樣﹔(二)通告安民﹔(三)電請程都督回寧﹔(四)電請程都督電達中央各省,轉飭各戰地一律停戰﹔(五)電請由滬籌措軍餉來寧﹔(六)軍馬暫不准移動,城內不准移出城外,城外不准移入城內﹔(七)軍警民團責成分巡保衛城廂內外。七事一律宣佈,人心稍定。當派參謀盛南苕,軍務課長王楚二人,往迎程督。地方團體,亦舉仇繼恒代表迎程。
那知程督不肯回寧,且因第一師長洪承點,已經出走,特派杜淮川繼任。其時寧人已公舉旅長周應時,接統第一師,當有電知照程督。程不但不肯下委,反將周應時的旅長,亦一並取消。於是軍民不服,復懷變志。
及杜淮川到任,正值張勛、馮國璋二軍,由徐州而來,杜即往固鎮歡迎。忽有滬上民權報主筆何海鳴,帶領徒黨百餘人,闖入南京,竟佔據都督府,宣佈程德全、應德閎罪狀,出示曉諭,恢復獨立,只百餘人,便可入城胡行,江寧城中的軍吏,管什麼事?自稱為討袁總司令。黃興之後,不意又有此人。正在組織司令部,第八師長陳之驥,方才到署,何海鳴降階迎接。陳之驥笑語道:「何先生!有幾多餉銀帶來?」目的全在餉銀,無怪擾亂不已。何答道:「造幣廠中,取用不盡。」之驥又道:「有兵若干?」所恃唯兵,所畏亦惟兵。何復道:「都督的兵,就是我的兵。」之驥便回顧左右道:「這廝亂黨,真是膽大妄為,快與我捆起來。」你前時何亦歡迎黃興?左右聞命,立將何海鳴拿下,又將何黨數十人,亦一並拘住。之驥復指何海鳴道:「此時暫不殺你,候程都督示諭,再行定奪。」於是將何海鳴等,羈禁獄中,再出示取消獨立,全城復安。
既而南京地方維持會,向聞張辮帥大名,恐他軍隊到來,入城蹂躪,乃與商會妥議,公舉代表,渡江謁馮軍使,求保寧人生命財產,不必再用武力﹔且請轉商張軍,幸毋入城。馮軍使國璋,任職宣撫,卻也顧名思義,准如代表所請,一一允諾。代表即日回寧,轉告陳之驥,之驥亦親往謁馮,接洽一切。不意第一師聞之驥出城,竟去搶劫第八師司令部,與第八師交哄起來。第八師倉猝遇變,敵不住第一師,一擁而出。第一師放出何海鳴,引至督署,復宣告獨立起來。第一師如此行為,定是受何黨運動。城內商民,又嚇得魂飛天外,大家閉市,連城門也通日闔住。何遂設立衛戍司令,並委任參謀各職,及旅團軍官,又是一番糊糊涂涂新局面。彷彿戲場。闔城紳商,急得沒法,只好邀集軍人會議。怎奈軍人紛紛索餉,聲言有錢到手,便可罷休。是時寧城已羅掘一空,急切不得巨款,沒奈何任他所為。何海鳴卻用使貪使詐的手段,哄誘第一第八兩師,扼守要害,有將來安樂與共等語。兩師被他所惑,願遵號令,只第八師的三十團,不肯附和,由何勒令繳械,資遣回籍。自是南京又抵抗北軍,馮、張兩使,率軍到寧,免不得又啟戰爭了。這皆是程督所賜。
且說海軍總長劉冠雄督領水師南下,因吳淞口被阻,繞道浦東川沙東灘登陸,迂道至滬,暫駐製造局,會晤鄭汝成、李鼎新等,修艦整隊,決意進攻吳淞炮台。當於八月一日,密令海籌、海圻各軍艦,駛抵吳淞,距炮台九英里許,開炮轟擊,炮台亦開炮相答。居正親自在台督戰,約一小時,未分勝負,兩下停炮,越二日又有小戰,由海圻兵艦,連開數炮,炮台亦還擊多門,尋即罷戰。又越三日,復由海圻、海容、海琛三艦,齊擊炮台,有數彈擊中台內土牆,泥土及黑煙飛騰空中。台上稍受損傷,連放巨炮相答,三艦又復駛回。原來劉總長因吳淞一帶,留有居民,如用猛烈炮火,不免毀傷住宅,且探悉炮台守兵,餉需缺乏,軍無鬥志,不如靜待敵變,然後一舉可下,所以數次攻擊,無非鳴炮示威,並未嘗實行猛撲﹔一面轉致程督德全,速勸吳淞炮台居正等,反正效力。居正、鈕永建,未肯聽從,獨劉福彪頗有異圖,擬將炮台奉獻,如何作敢死隊頭目?事被居正察悉,遽開炮轟擊劉軍,劉福彪倉皇溃遁,轉投程督,情願效勞。劉總長冠雄,得悉情形,遂調齊海陸大軍,合作圍攻計畫。口外海軍,由劉自為總司令,口內艦隊,由李鼎新為總司令,江灣張華浜方面,派遣陸軍進攻,由鄭汝成為總司令,三路馳擊,大有滅此朝食的形勢。遠近居民,逃避一空,就是滬瀆一方面,距吳淞口四十餘里,也覺岌岌可危,驚惶不已。紅十字會長沈敦和,特挽西醫柯某,乘紅十字會小輪,馳赴戰地,擬勸鈕永建等罷兵息爭。適鈕永建據住寶山城,暫設司令部機關,居正因鈕知兵,已讓與全權,鈕遂為吳淞總司令。柯醫借收護傷兵為名,竟冒險入寶山城,投刺司令部,進見鈕永建。鈕問及傷兵若干?柯歎道:「屍骸遍地,瘡痍滿目,商業凋敝,人民流離,幾至暗無天日,公系淞人,獨不為家鄉計麼?」鈕亦太息道:「事已至此,弄得騎虎難下,就是有心桑梓,奈愛莫能助,如何是好?」柯遂進言道:「公非自命為討袁司令麼?袁未遇討,故鄉的父老子弟,已被公討盡了。公試自問,於心安否?」單刀直入。鈕不禁失聲道:「然則君今到此,將何以教我?」柯答道:「現贑、寧、湘、皖諸省,都被北軍占了勝著,近日四路集滬,來攻吳淞,將軍雖勇,究竟寡不敵眾,難道能持久不敗麼?從前百戰百勝的項霸王,猶且垓下遇圍,不能自脫,今日的吳淞,差不多與垓下相似,今為公計,毋效項王輕生,不如全師而退,明哲保身。並且淞、滬生靈亦免塗炭,一舉兩得,想尊意當亦贊成。」語語中人心坎,哪得不令人服從?鈕聞言心動,徐徐答道:「君言甚是。
北軍如能不殺我部下,我豈竟無人心,忍使江東父老,為我遭劫麼?」柯即答道:「公何不開一條件,交給與我,我當往謁劉總長,冒險投遞,就使赴湯蹈火,亦所不辭。」鈕乃親書條約,函封授柯,且語柯道:「我與劉總長頗有交情,勞君為我介紹,致書劉公,別人處不必交他。」柯連聲應諾,告辭出城,當下仍登小輪,駛赴海圻軍艦。正值炮彈紛飛,兩造酣戰,柯即手執紅十字旗,搖動起來,指示停戰。兩下炮聲俱息,柯乃得登海圻艦中,與劉總長協商。劉總長頗覺心許,遂將艦隊駛回,復與李、鄭兩司令,商議了兩小時,彼此允洽。柯遂返報沈敦和,一面馳書寶山,請鈕踐言。鈕覆稱如約,柯即於八月十三日,率救護隊入寶山城,四面察看,已無兵士。及至司令部中,鈕已他去,只留職員四人,與柯交接,並出鈕所留手書,由柯展閱,書云:
永建無狀,負桑梓父老兄弟,罪大惡極,百身莫贖。前席呈詞,暢聞明訓,甘踐信約,不俟駕臨,率衛隊三百人,退三十英里。炮台已飭豎海軍旗,以堅北軍之信。鈕永建臨行走筆。
柯醫閱罷,即返身至吳淞口,張著紅十字旗,至炮台前,所有軍官兵士等,除居正遠颺外,已盡遵鈕永建密令,歸服北軍,遂一齊歡迎柯醫,且將炮閂脫卸,炮門向內,槍枝盡釋。柯復為獎勸數語,大家悅服。柯乃親登炮台,豎起紅十字旗,旋見海圻各艦,率魚雷艇入口,派五十人登台。外如海籌各艦,亦陸續駛來,共計八艘,悉數停泊炮台前。原守各軍,擎槍示敬。劉總長立即傳令,每門派水兵四人把門,餘紮重兵分道防守。原有守將守兵,仍准協同守護,候大總統命令,再行核辦。乃將紅十字旗卸下,易用海軍旗,當易旗時,全體軍隊,均向紅十字旗,行三呼禮道謝。柯醫與救護員等,及水陸軍合拍一照,留作弭兵的紀念,然後分途散去。柯醫不愧魯仲連。
劉總長即電告吳淞恢復情形,適值長江查辦使雷震春,及陸軍二十師師長潘矩楹,奉中央命令,帶兵到滬,由鄭鎮守使接著,詳述吳淞規復,雷、潘等自然欣慰。惟雷、潘兩人南下,本擬助攻吳淞炮台,及聞炮台已復,乃電呈袁總統,候令遵行。嗣得復電,命劉冠雄兼南洋巡閱使,雷震春為巡閱副使,所有潘矩楹部下全師,仍令歸雷節制,出發江寧助剿。雷乃帶領潘軍,乘輪上駛去了。鄭汝成送別雷、潘後,復接袁總統電令,嚴拿陳其美、鈕永建、居正、何嘉祿等人,鄭乃複分飭偵探,密查鈕等蹤跡,期無漏網。那時陳、居等或匿或逃,無從緝獲,只鈕永建賣讓炮台,由寶山退據嘉定,尚擬募兵防守。為久占計,當由海軍司令李鼎新,及旅長李厚基,兩路進擊,鈕永建始出走太倉,自知事不可為,竟乘美國公司輪船,飄然出洋。陳其美、居正等,也陸續航海,統到外洋避難。既而李烈鈞自南昌出走,柏文蔚自安慶出走,輾轉出沒,結果是亡命外洋。就是歐陽武、陳炯明等,亦皆因政府懸賞緝拿,狼狽遁去。小子有詩詠道:
倏成倏敗太無常,直把江淮作戲場。
畢竟誰非與誰是,好教柱史自評量。
欲知各黨人出走詳情,待至下回續敘。
徒以成敗論人,原為一孔之見,不足共信,但如黃興之所為,有奮迅心,無堅忍力。若程督德全,毋乃類是。至鈕永建攻製造局不下,退據吳淞,猶能固守十餘日,其毅力實可欽敬。獨惜袁氏早存排除異己之見,在潯事未發之前,於滬、寧方面,已預為設防,致令未克成功,良可慨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33:57
第三十一回 逐黨人各省廓清 下圍城三日大掠
卻說段芝貴、李純等,既奪還湖口,即乘勝直搗南昌。
適李烈鈞收集敗軍,退守吳城,吳城系新建縣鄉鎮,距南昌省城一百八十里,烈鈞到此,即遣黨人魏斯昊、曾經等,赴省城勒逼民財,輸作軍餉。省中商民,怨苦得了不得,統詈歐陽武勾引亂黨,擾亂南昌,且因北京已傳達命令,撤銷歐陽武護軍使,歸段宣撫使李鎮守使嚴行拿辦。歐陽武不能安居,方擬出走,又值李烈鈞的敗信,陸續報到,他即收拾細軟,一溜煙的遁去。哪知去了一個新都督,又來了一個老都督,老都督為誰?看官不必細問,就可曉得是李烈鈞。李烈鈞節節敗退,竟至南昌,甫到城外,即令城外居民,立即遷移,意欲堅壁清野,實行扼守。南昌商民,越加驚慌,統說是李軍入城,抗拒官軍,勢必全城糜爛,玉石俱焚,不得已浼商會總董,速派代表,往說李軍,情願集洋三十萬圓,為李軍壽,請他不要入城。當由烈鈞允諾,收了銀圓,移師萬家浦,駐紮候戰。李純率同水陸各軍,踴躍前來,烈鈞下令迎擊,免不得槍彈互施,無如兵已屢敗,不能再振,一經戰鬥,好似秋風隕籜,旭日凌霜,烈鈞支持不住,索性向南遠竄。餘眾或逃或降,弄得乾乾淨淨。收束贑亂,且為前回補筆。李純乃收軍進城,出示安民,當下通電北京及各省道:
本月十八日,我軍水陸進攻南昌,於聶家窯、羅口、高橋,與匪激烈戰鬥,其水道一股,擊沈匪船七隻,斃匪四百餘人,俘獲二十餘人,陸路一股,斃匪六七百人,招降四營。餘奪獲小火輪三隻,步槍五千餘枝,山炮六尊。我軍兩路,共陣亡官兵數名,受傷一百餘名,於是日晚完全佔領南昌。我軍入城,各界極表歡迎,現在一面安撫商民,一面分隊追擊溃匪,俾早全贑肅清,以安大局而慰廑系。特聞!李純叩。
南昌既聞克復,安慶又報肅清。原來柏文蔚率同胡萬泰,入據安慶,即在城外遍布兵隊,嚴防倪軍。尋聞倪嗣衝已攻克壽州,復下正陽關,直逼省城,胡萬泰忽起變心,竟離了柏文蔚,自張一幟,且揭示柏文蔚五罪,函致議會商會,逐柏他去。統是一般牆頭草。議會商會,乃公舉代表數人,勸柏退讓,柏已形神俱喪,沒奈何應允出城,逕趨蕪湖。胡萬泰即取銷獨立,並親赴九江,往謁段芝貴。不謁倪而謁段,想是與段有交。段委他收復大通、蕪湖等處,另派旅長鮑貴卿,往守安慶,段意亦不甚信胡。一面電告倪嗣衝。是時政府命令,已將安徽民政長兼署都督孫多森免官,特任倪嗣衝為安徽都督,兼民政長,催他晉省。倪乃電致胡萬泰,說是不日就道,先派馬統領聯甲,率所部各營來省,一切軍事計畫,可與該統領商酌辦理。胡即回省待馬,並派旅長顧琢塘,帶兵三營,往剿大通、蕪湖等處,再與鮑貴卿商議,亦令他統率三營,前往接應。顧至大通,擊逐亂兵,轉攻蕪湖,柏文蔚又自蕪湖轉赴南京,只留龔振鵬一軍,奪力抗敵。顧琢塘、鮑貴卿等,先後到蕪,相持未下。會馬聯甲已到安慶,復調旅長柴寶山,助攻蕪湖,龔振鵬自知不敵,乃率眾遁去。蕪湖獨立,亦從此消滅了。倪嗣衝安心至省,改任胡萬泰為參謀長,把他師長一職取銷,惟替他請命中央,給了二等文虎章,才算安了胡心。自此安徽平靖如常,不消細述。收束皖亂,亦是補敘之筆。福建都督孫道仁,聞贑、皖相繼失敗,馬上轉風,歸罪許崇智,把他驅逐,即取銷獨立。當時袁總統已派員查辦,既得取銷獨立的消息,便據實呈復,曾由袁總統下令道:
前據福建獨立,當即飭員確切查明,茲據復稱都督孫道仁,素明大義,傾向中央,惟師長許崇智,糾合亂黨,冒孫道仁之名,妄稱獨立等情。查江寧亂黨,冒程德全之名,安徽亂黨,冒孫多森之名,均通稱宣告獨立。其實程德全、孫多森,並未與聞。閩省事同一轍,似此奸徒竊冒,眩惑觀聽,擾害治安,實屬罪不容誅。著孫道仁督飭所部,迅平亂事,重懸賞格,將許崇智及其私黨,嚴拿懲辦,以伸法紀。仍責成該都督維持地方秩序,毋稍疏忽!此令。
孫道仁奉令後,益服從中央,解散討袁同盟會,閩中也算無事。但閩、粤是毗連省份,閩省取消獨立,粤東自受影響。第二師師長蘇慎初,遂攆逐陳炯明,宣佈取銷獨立。全城燃炮鳴賀,商會舉蘇為臨時都督,方擬視事,忽軍警不服,另舉第一師長張我權為都督,蘇即辭去。北京袁政府特任龍濟光督粤,兼職民政長。龍遂督軍東下,逕赴省城。途次復接袁總統命令,以蘇、張兩師長各爭權利,擅自督粤,著飭革軍官軍職,交龍濟光認真查辦,借儆效尤。當下傳令至省,蘇早遠颺,張亦潛遁,軍民等開城歡迎。龍即入城受任,粤東又安靜了。閩、粤事也依次結束。
惟湖南軍界,舉蔣翊武為總司令,倡言北伐,首擬攻取荊、襄,開一出路,遂調動澧州、常德一帶軍隊,進擊荊屬石首、公安二縣。當由黎兼督元洪,檄令荊州鎮守使丁槐,率兵抵禦。湘軍連戰皆敗,仍舊遁回。丁槐以職守所在,未便窮追,湖南獨立如故。既而武昌城內的湖南旅館,又隱設機關,暗圖起事,復被偵探報告黎督,捕戮了好幾十人,內多湖南派來的秘黨,明槍暗箭,始終無效。黎兼督以湘、鄂相連,湘省多事,終為鄂患,乃致書湖南都督譚延闓,勸他撤銷獨立。譚復書極為圓滑,略言:「獨立並非本意,不過為軍界所脅,暫借此名,保護治安。鄂、湘唇齒相依,決不自相殘殺,現已竭力防亂,靜圖報命」等語。及贑事失敗,北軍將移師南向,蔣翊武自知惹禍,偕死黨唐蟒等,微服潛逃。就是長江巡閱使譚人鳳,也先機遁去,湖南又平。
於是長江上下游,除熊克武據重慶外,只有江南一區,尚由何海鳴占住,未肯罷手。卻似硬漢。何委唐辰為省長,劉杰為警察廳長,唐、劉常語人道:「做一刻算一刻,也管不到什麼成敗呢。」何海鳴也存此想,不過北軍尚未合圍,且樂得統領孤軍,做了幾日總司令,逞些威風,也不枉一生閱歷。苦我民耳!況金陵虎踞龍蟠,素稱險固,就使北軍如何威武,也一時不能奪去,所以昂然自若,並不畏縮。馮、張二使,先派師長張文生、徐寶珍等,陸續進攻,鏖戰數日,未能得手,反被獅子山上的大炮,擊斃了好幾百人。徐師長部下,如團長趙振東,連長黃得勝、王建德等,先後陣亡。連徐師長亦受微傷,抱病回揚。張勛聞報大憤,親率全隊渡江,且檄調滬上各兵艦,赴寧會攻。當下水陸夾擊,得將紫金山占住,紫金山系江寧保障,既由張軍佔領,城中倒也恐慌起來。何海鳴只能筆戰,不能兵戰,特商同兵隊,另舉張堯卿為都督,統兵扼守。
張勛飭軍撲天保城,把守軍驅散,完全佔領﹔乘勝攻雨花台,並由張勛自開條款,勸何海鳴等速降。適值柏文蔚已到江寧,城中復得一助,應上文。暗遣寧軍出城,抄出張軍背後,掩襲天保城,擊傷張軍多名,復將天保城奪去。這事惱動了張辮帥,再催馮軍渡江助戰。徐寶珍病已痊癒,也即重臨戰地,續用巨炮烈彈,撲擊天保城,由徐親自督戰,銳氣無前,殺退寧軍,又把天保城攻克。可巧馮軍前隊,亦渡江南來,齊集聚寶門外,擬攻雨花台。張、徐兩軍,亦進逼太平、朝陽兩門。寧軍更迭出戰,都被擊退。城外屍骸累累,不及掩埋,又經赤日薰蒸,臭爛撲鼻,真個是神人共恫,天地皆愁。張堯卿觸目驚心,情願卸職,將都督印信,讓與柏文蔚。柏以兵單餉絀,不肯擔任,經何海鳴從旁婉勸,勉強應允。但城中守兵,傷一個,少一個,城外的北軍,卻連日運至,晝夜圍攻。紫金山及天保城的炮彈,紛紛向城內擊射,似急風暴雨一般,猛不可當。城內兵民,一經觸著,無不傷亡。何海鳴尚抖擻精神,鎮日巡查,不敢少懈。怎奈軍餉無著,按天向商會迫索。看官!你想此時北兵壓境,商旅不通,還有什麼現銀,供他使用?只因被逼不過,今朝湊集千元,明朝摒擋百元,移解督署,終不敷用。柏文蔚睹這情形,已知朝不保暮,且登城四望,強敵如林,不覺唏噓太息,憂懼交並,便下城語何海鳴道:「北軍大隊已到,將次合圍,炮火又烈,城中乏餉,兵不應命,這是必敗的形景,看來此城是萬不可守了。」何海鳴勃然道:「海鳴願誓死守此,城存與存,城亡與亡。」言未畢,旁立張堯卿亦插口道:「萬一此城被陷,張勛入城,尚可與他巷戰,並有炸彈隊,可制敵命,想不至一敗塗地呢。」柏文蔚默然不答,但搖首示意。越宿,即帶領隨從軍隊,潛出南門遁去。臨行時僅留一函界何海鳴道:「金陵困守,終非久計,弟已出南門去了,君好自為之!」何海鳴見了此函,知他去意已堅,不再挽回,改推韓恢為都督,申誓死守。
既而馮國璋軍,雷震春軍,一齊到來,四麵包圍。雷軍攻聚寶門,馮軍攻水西門、旱西門,張軍攻太平門,徐軍攻儀鳳門,還有下關停泊的兵艦,亦分兩面助攻,槍聲滿地,炮火遮天,闔城紳商,統嚇得魂不附體,只得仍舉代表,勸何海鳴等讓城,何及第八師兵士索銀洋十萬元,以八萬助餉,二萬作川資。可憐紳商已計窮力竭,一時籌不出十萬金,再用全城公民名義,致書韓、何,略謂:「若果籌款解散軍隊,自應陸續措交,或需補助軍餉,亦應擇地出城備戰,不能閉城不出,使城內數十萬生命,同歸於盡。逐日搜括,人道何在?天理何存?」云云。何見書援筆批道:「打一天要餉一天,打一年要餉一年,要活同活,要死同死,寧為共和死,不為專制活。」這批傳出,大家又氣又笑,頓時全城罷市,店門外面,多寫著「本店收歇,人死財絕」八字。軍士還疑他反抗,索性揀擇殷實商民,斬門直入,搶擄一空。紳商急得沒法,只好再浼商會代表,與何海鳴熟商,願如前約籌贈十萬元,令他退出江寧。何海鳴乃願為擔保,總教有了銀錢,無論退讓與否,決不騷擾居民,商會即次第挪集,次第繳入,果然錢可通靈,得免搶劫。
到了八月二十九日,北軍攻城益急,張勛又開受撫條件,招降何海嗚,何仍置諸不理。張堯卿托詞募兵,混出城外,韓恢亦避匿不見。海鳴見已垂危,只催令商會繳齊款項,以便出走。商會已繳過七萬,尚缺三萬金,實是急切難辦,不得已寬約數天,何海鳴乃將所有兵隊,移紮城南,專等解款到手,便好一麾出城,避開死路。挨到九月一日,款項尚未繳齊,北軍已經攻入,江寧城垣,被大炮轟開數丈,張、雷二軍,首先擁進,分占富貴山、獅子山、北極閣及朝陽、太平各門。何海鳴尚率軍來爭,奈各無鬥志,不過瞎鬧片時,旋即溃遁。何亦馳出南門,飛竄而去,性命總算逃脫,後來也航海出洋,與一班亡人逋客,同作外國僑民去了。
張、雷二軍,就在城上遍插紅旗,他也無暇追敵,竟借了搜剿的名目,挨門逐戶,任情突入,見有箱籠等物,用刀劈開,無論銀餅紙幣,及黃白釵鈿,統是隨手取來,塞入懷中。老實得很。就是裘衣緞服,也挑取幾件,包裹了去。倘或有人出阻,不是一刀,就是一槍。最可恨的,是探室入幕,遍覓少年婦女,一被瞧著,隨即摟抱過來,強解衣帶,污辱一番。寧人只望北軍入城,可以解厄,不意火上添油,比前此何軍在日,還要加幾層淫凶,尤其是藍衣辮發的悍卒,更屬無所不為,於是大家眷屬,多逃至西人教堂內,求他保護,西人頗加憐惜,允為收留,當時青年閨秀,半老徐娘,也顧不得拋頭露面,相率奔入教堂。可奈堂狹人多,容不住許多婦女,先到的還好促膝並坐,後到的只有挨肩立著。是時天氣尚炎,滿堂擠著紅粉,有汗皆流,無喘不嬌,還防辮兵闖入,敢行無禮,偏辮兵不惜同胞,只畏異族,但至教堂外面,遙望竊視,究不敢進嘗一臠。為淵驅魚,為叢驅爵。此外是要殺就殺,要奪就奪,要搶就搶,要奸就奸,初一日已是淫掠不堪,初二日尤為厲害,至初三日簡直是明目張膽,把民家商店的箱篋,盡行搬掠,甚至幼輩老媼,也受他糟踏一頓,總算是一視同仁,嘉惠同胞的盛德。有幾個受害捐生,有幾個見機殉節,香消玉碎,盡化冤魂,葉敗花殘,無非慘狀。想當初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也不過這般血幕呢!小子有詩慨道:
幾經世變釀兵戈,猿鶴蟲沙可奈何?
蒿目六朝金粉地,那堪三日走淫魔。
張、雷二軍,淫掠三日,方有飛騎入城,申明軍律,嚴禁騷擾。這人奉誰命令,且看下回分解。
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俗,以清季之政令不綱,激成革命,一時之意氣用事者﹔均以革命為無上美名,趨之若鶩。洎乎清帝退位,成為民國,而人民所受之痛苦,較前尤甚。利不勝弊,功不補患,蓋已皆視革命為畏途矣。李烈鈞、柏文蔚、黃興諸人,推倒滿清,方期享革命之幸福。而偏為袁世凱之違法專權,於是重起革命,動兵十數萬,興師六七省,但未達數旬,即成瓦解。以視辛亥之役,適得其反。斯蓋一由民心厭亂,不願再遭慘劇,一由未能明察袁氏之真相,致彼為倡而此未和,黨人反成孤立,俄頃即敗耳。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34:37
第三十二回 尹昌衡回定打箭鑪 張鎮芳怯走駐馬店
卻說張、雷二軍,入南京城,淫掠三日,方有軍令到來,嚴禁騷擾,違令者斬。何不早下此令。初三日傍晚,雷副使進城。淫掠少減。又越日,迎入張大帥,兵士俱遵約束,不敢胡行。當時江寧人民,疑張暗示兵士,劫淫三日,其實張在城外,並非沒有軍令,不過所有部眾,陽奉陰違。至搶劫兩日後,外國醫院內,有一個馬林醫生,傷心慘目,乃至城外報告張勛,勸令尊重人道,嚴申軍誡。張尚謂屬部不至如此,惟派兵官入城彈壓,再頒禁令。這時全城居戶,已經十室九空,所有婦女人等,或死或逃,掠無可掠,淫無可淫,自然應令即止了。詮釋透辟。馮國璋亦率軍進城,當即會同張勛、劉冠雄、雷震春等,聯銜告捷,去電朝發,覆電暮來。當奉袁總統命令云:
據江北鎮撫使張勛,江淮宣撫使馮國璋,長江巡閱使劉冠雄,副使雷震春電陳攻克江寧情形,並督飭軍隊搜剿餘匪等語。前因亂黨黃興等潛赴金陵,煽誘軍隊,迫脅獨立。當飭張勛、馮國璋分路督兵南下,會合進攻,迨大軍進克徐州,黃興聞風潛逃,叛軍反正,本大總統因不忍地方人民慘罹鋒鏑,特飭程德全從寬收撫,免煩兵力,貽禍生靈。旋據程德全電稱:「八月八日,亂黨何海鳴赴寧,再謀獨立,業經擊退。乃第一八兩師,復被煽惑,何海鳴為偽總司令。又因第三十一團不肯附逆,互相激戰,秩序大亂,請飭張勛、馮國璋速進,並派兵艦赴寧」各等情。隨飭張勛督率所部,會合第四師進討。該叛兵憑險抵抗,復敢先開炮轟擊,各軍連日血戰,紫金山、天保城諸要隘,次第佔領。八月二十五日,攻入朝陽門,匪軍囊沙疊壘,阻礙進行,相持數日,柏逆文蔚,復率大股匪軍助守,隨由馮國璋、劉冠雄督飭陸海軍隊,分頭進攻,雷震春率兵援擊。三十一日,各軍約會前進。越日,張勛督隊,首先架梯登城,會合第四師,分克朝陽、洪武、通濟等門。第三師支隊,由太平門攻入,進克獅子山,佔領下關等處,第五師支隊,攻克神策門。混成第二十九、二十團相繼入城,分占富貴、駱駝等山,進據北極閣。雷震春會合第四師佔領雨花台,由南門攻入,匪勢不支,紛紛溃逃,擒斬無算。遂於九月一號,克復江寧。該使等調度有方,各將士踴躍用命,旬餘之內,克拔堅城,良堪嘉獎。張勛晉授勛一位,馮國璋給予一等文虎章,劉冠雄特授以勛二位,雷震春特授以勛三位,用彰勞勩。其餘出力人員,由該使查明請獎。傷亡官兵,分別優恤。被難商民,妥籌安撫,一面嚴捕亂黨各首要,務獲懲治,仍督飭各軍隊,查剿溃匪,肅清餘孽,以靖地方。此令。
接連又有二電,一是程德全免去江蘇都督官,一是任命張勛為江蘇都督。張勛喜如所願,甚為快慰。惟江寧百姓,受了張軍的荼毒,無從控訴,只好向隅暗泣。偏有日本商人三名,也被殺害,且有被掠情事﹔日本豈肯干休,當向政府嚴重交涉,一要政府謝罪,二要嚴辦兇犯及該管官,三要重金撫恤及悉數賠償。袁總統忙令李盛鐸南下,查明情形,酌量賞恤﹔並飭張勛速查兇手,從嚴治罪﹔其約束不嚴的軍官,立即參辦。一面向日使道歉,日使又談及江寧慘狀,百姓遭難,要外人代言,尚說是共和時代,適令人笑。袁總統乃復下令道:
自贑、寧倡亂以來,中央除暴救民,不得不派兵征討。惟是行軍首重紀律,所有各路軍隊,經過及駐紮處所,無論中外商民,生命財產,均須一律保護。其已被匪擾地方,目擊瘡痍,至可慘痛,尤應加意保衛,以重人道而肅軍規。倘有殘殺無辜,及肆意騷擾情事,不特敗壞軍人名譽,且大背本大總統救民水火之苦
心。軍律森嚴,斷難寬貸。著各統兵大員,嚴申誡令,認真稽查!如敢違犯,立按軍法從事,並將約束不嚴之該管官,分別參辦,毋稍徇縱。此令。
這令一下,張勛也稍覺不安,且因馮軍入城,秋毫無犯,寧人多慕馮怨張,免不得傳入張勛耳中。於是張大帥也易威為愛,特派宣慰員十餘人,挨門逐戶,各去道歉,且出示曉諭軍民,凡有收藏人民衣物等件,明搶劫,如何說是收藏?限三日內繳至商會,逾限不繳,查出以軍法從事。
越日,即有衣物拋棄路隅,由團防界交商會。商會令失主認領,哪知所有各件,統是敝衣粗服,舊銅爛鐵,不值多少錢文。小戶人家,出去檢認,還有幾件尋著﹔富家大戶,遣人往查,仍然一物沒有,只好赤手空回。貓口裡挖鰍,十得一二,已是幸事,還想什麼完璧?馮國璋、劉冠雄兩人,又奉命回任,雷震春代任巡閱使。江蘇民政長,改任韓國鈞,應德閎免官,並督辦皖北、江北剿匪事宜,東南一帶,暫時敉平。話分兩頭。
且說四川陸軍第三師師長熊克武,響應東南,佔據重慶,宣告獨立,本擬順流而下,聯絡湘軍,進窺湖北,不意湘軍已取消獨立,湖北邊防,亦很堅固,幾乎無隙可乘,乃遣弟克剛,偕黨徒多人,攜款至鄂,運動宜昌、施南軍隊。行經巴東縣,為駐防該處第十團二營軍隊所獲。營長殷炯,即電達施、宜稽查使馬驥雲,又由馬轉報黎元洪。黎即復電,飭馬訊實正法,於是克剛以下,統歸冥府。未曾占一便宜,先把乃弟送終。是時袁總統聞熊克武已變,命黎調軍西征,且會合滇、黔、湘三省,助剿重慶。川督胡景伊,又遣兵出擊,區區一個熊克武,怎敵得住五省人馬,只好電告川省,自請求和。川督勒令交出亂首,方准代為調停,克武不從,亂首就是自己,叫他交出什麼?川軍遂進逼重慶。黔督唐繼堯亦派旅長黃毓成,率混成協一隊援川。熊克武孤危得很,四處派人運動,終乏效果,只有川邊經略使尹昌衡部下,充任軍法局長張煦,被熊勾結,背尹起事。尹昌衡正出師駐邊,留張煦駐丹巴縣,照顧餉械。張煦竟鼓眾應熊,自稱川邊大都督北伐司令,以第一團團長趙城為副都督,第二團團長王明德為招討使,即將所部兩營,及渝中黨羽三千餘眾,編成混成旅,自丹巴兼程返瀘,攻入觀察使顏鐔署中,劫掠一空。顏鐔走免,尹昌衡的父母,及一妹一妾﹔尚留寓瀘城,均被張煦軟禁起來,一面致書昌衡,迫令反抗中央,聲言如不見從,當將他全家屠戮。昌衡聞警,即率領數騎,馳回瀘城,行近瀘定橋,偏被張煦派兵截住,昌衡望將過去,該兵管帶,系是周明鏡,便大呼道:「周管帶,你如何反抗中央?」周明鏡見是尹昌衡,卻也不敢抗拒,便挺身上前,行過軍禮,才答道:「都督此來,莫非尚未聞獨立麼?」昌衡道:「我正為獨立而來,須知螳斧當車,不屈必折,試想東南數省,彼也討袁,此也北伐,今聞已統歸失敗,難道我川省一隅,尚獨立得住麼?昌衡是本省人,做本省官,不忍我故鄉父老,舊部弟兄,同歸於盡,所以孤身來此,與諸君一白利害,聽我今日,否亦今日,請你等自酌!」語頗動人。周明鏡徐徐答道:「都督囑咐,敢不聽從,請都督入營少憩。」昌衡便馳入軍營,又諭兵士道:「弟兄們來此當兵,在家的父母妻孥,都是期望得很,今朝望你做隊長,明朝望你做團長,此後還望你連步升官,顯揚門閥,豈可為了一時意氣,自投死路,不顧家室。就是為義憤計,今日的事情,與前日亦大不相同,前日是滿人為帝,始終專制,不得已起革命軍﹔今日是共和時代,總統是要公舉,做了總統,也是定有年限,任滿便要卸職。況現在的袁總統,還是臨時當選,不是正式就任,就是他違法行事,也不過幾月而止,大家何苦發難,弄得身家兩敗。而且五省人馬,相逼而來,眼見得眾寡不敵,徒死無益,空落得父母悲號,妻孥痛泣呢。」說至此,幾乎哽咽不能成聲,淚亦為之隨下。好一張口才,好一副容態。兵士聞言,不由的被他感激,統是垂頭暗泣,莫能仰視。昌衡又朗聲道:「我言已盡於此,請弟兄們自行酌奪,從尹立左,從張立右。」居然欲摹效古人。大眾都趨往左側。昌衡即發令東進,並將所說的大意,錄述成文,到處張貼。
行了五里,正到瀘定橋,適值趙城、王明德率兵前來,扼住橋右。昌衡乃命周明鏡出馬曉諭,力陳利害。已有替身,不必再行冒險。趙城、王明德,不肯服從,即命部眾開槍,哪知部眾已經離心,多是面面相覷,不肯舉手。至趙、王再行下令,部眾竟馳過了橋,投入昌衡軍中。昌衡飭令歸伍,擬督領過橋,不意驟雨傾盆,天復昏黑,從眾聲嘈雜中,猛聽得有特別怪響,好似天崩地塌一般,急忙飭前隊探視,反報橋樑木板,已被敵人拆斷了。是時急雨少霽,昌衡即飭兵眾修搭橋樑,渡橋追敵,且分三路搜尋。
到了翌晨,竟得拿住兩個要犯,就是副都督趙城,招討使王明德,昌衡本是熟識,也不暇細問,竟將他兩人斬首,梟示軍前。當下赴至瀘城,那川邊大都督北伐司令張煦,已是逃之夭夭,不知去向了。幸虧父母家屬,不曾被害,總算骨肉團圓,闔家慶幸。昌衡復懸賞萬金,飭拿張煦,張煦不殺昌衡家屬,還是顧念舊情,胡必懸賞緝拿,不肯稍留餘地。一面電達北京,詳陳瀘城肇亂及戡定情形。當由袁總統復電道:
前因川邊瀘城逆首張煦倡亂,業經飭令通緝,茲復據川邊經略使尹昌衡電,續陳該逆詳情,尤堪痛恨。
該逆歷受薦拔,充當要職,竟敢不顧大局,公然背叛,響應熊逆克武,捏令回瀘,私稱獨立,攻撲觀察使署,擊散衛兵,劫質該經略父母家屬,迫之為逆。搶劫商民,逼迫文武,帶匪在瀘定橋攔截攻擊。使非該經略單騎馳入,勸導官兵,去逆效順,則邊局何堪設想。張煦應將所得陸軍上校少將銜四等文虎章,一律褫革,各省務飭速緝,無論在何處拿獲,即訊明就地懲辦。該經略定亂俄頃,殊堪嘉尚,所請嚴議之處,仍予寬免。
該處地方陡遭劫害,眷念商民,惄焉如搗,務望綏輯拊循,毋令失所,用副禁暴安民之意。此令。
張煦遁去,川邊已靖,熊克武失了臂助,愈加惶急。黔撫派遣的黃毓成,有意爭功,不肯落後,遂步步進逼,轉戰直前,歷拔綦江、熊家坪諸要隘,進搗重慶,川軍亦自西向東,按程直達。黃毓成聞川軍將到,晝夜攻撲,熊克武料難固守,竟夜開城門,潛自逃生。黔軍一擁入城,除揭示安民外,立即電京報捷。袁總統自然心慰,免不得照例下令,令曰:
據貴州援川軍混成旅旅長黃毓成電稱,重慶克復等情,殊為嘉慰。此次熊逆克武倡亂,招誘匪徒,四出攻掠,蹂躪慘虐,殆無人理。該旅長督率所部,自入川境以來,與逆匪力戰,先復綦江,進取熊家坪諸要隘,直抵重慶,匪徒驚溃,熊逆潛逃,地方收復,實屬謀勇兼優,勞勩卓著。黃毓成應特授勛五位。此外出力員弁,一律從優獎敘,務令安撫商民,維持秩序,將地方善後事宜,商承四川都督胡景伊,妥為辦理,期使兵燹遺黎,咸歌得所。師乾所至,無犯秋毫,用副伐罪弔民之意。此令。前雲救民水火,此又雲伐罪弔民,老袁已自命為湯武矣,此即帝制發生之兆。
未幾,又命黃毓成署四川重慶鎮守使,川境亦一律肅清,這便叫作癸丑革命,不到兩月,完全失敗,所有革命人士,統被袁政府斥為亂黨,下令通緝,其實都已遠颺海外,借著扶桑三島,作為逋逃淵藪去了。此外有河南新蔡縣宣佈獨立,為首的叫作閻夢鬆,不到數日,即由省城派兵進攻,斗大孤城,支持不住,徒落得束手就擒,飲槍畢命。又有浙江省的寧波地方,由寧台鎮守使顧乃斌,聯絡知事沈祖綿,及本地人前署浙江司法籌備處處長范賢方,倡言獨立,響應民軍,至贑、寧失敗,顧等見風使帆,急將獨立取消。時浙江都督朱瑞,與顧乃斌稔有感情,代顧呈請,顧竟得邀寬免。范、沈二人,歸地方官嚴緝,幸早遠颺,免及於禍,甬案也算了結。是時柳州巡防營統領劉古香,被幫統劉震寰脅迫獨立,設立北伐司令,募軍起事。
經廣西都督陸榮廷,飛調軍隊進剿,當有駐柳稅務局長黃肇熙,團長沈鴻英,密約內應,俟各軍進攻,即開城納入,當場格殺劉古香,劉震寰遁去,先後不過五日,已霧盡煙消了。簡而不漏,是敘事嚴密處。
獨河南省內的白狼,本與黨人不相聯絡,宗旨也是不同,只因黃興據寧,卻派人與他商議,約他一同討袁,如得成事,即推他為河南都督,並給他軍械,及現銀二萬兩,白狼勢力愈厚,更兼河南各軍,紛紛遷調他處,防剿民黨,他益發橫行無忌。田統領作霖,獻計張督,擬三路兜剿,張督不從,只信任旅長王毓秀,命為剿匪總司令,所有汝南一帶防營,統歸節制。王毓秀素不知兵,但知縱寇殃民,諱敗為勝,因此白狼東馳西突,如入無人之境。還有什麼會匪,什麼捻股,什麼叛兵,均糾合一氣,專效那白狼行為,擄人勒贖,所掠男女,稱為肉票,一票或值千金,或值萬金,隨家估值,貴賤不一,惟遇著嬌娃,總須由盜目淫污過了,方准贖還。璧已碎了,贖去何用?河南婦女,尚仍舊俗,多半纏足,一遇亂警,嬌怯難行,可憐那良家淑女,顯宦少艾,不知被群盜糟蹋了多少。纏足之害,可為殷鑒。而且到處焚燒,慘不忍睹。張督鎮芳,還諱莫如深,經河南議員彭運斌等,質問政府,方由老袁電飭張督,勒限各軍平匪。張鎮芳無可推諉,沒奈何出城誓師,擬向駐馬店進發。
白狼聞張督親自督師,急忙招集悍黨,會議行止。黨目宋老年主戰,尹老婆主退,獨謀士劉生,攘臂直前道:「我等起事,已閱兩年,名為劫富濟貧,試問所濟何人?徒令桑梓疾首,今惟速擒磔鎮芳,謝我兩河,然後南下皖、寧,聯合民黨,再圖北伐,何必鬱鬱居此,苦我豫人。」此子頗具大志,可惜名字未傳。白狼尚是遲疑,復由樊某卜易,南向西向俱吉,惟返裡大凶。嗣後白狼之死,果蹈凶讖。狼意乃決,遂分悍黨為三隊,潛伏駐馬店北面,專待張督到來。甫半日,果聞汽笛嗚嗚,輪機轆轆,有快車自南而至。前隊的伏盜,望將過去,見車內統是官軍,料知張督已至,一時急於爭功,不待快車到站,便大放槍炮,遙擊車頭。那時煙霾蔽天,響聲震地,嚇得車內的張鎮芳,魂不附體,幸虧衛隊營長張硯田,急忙勒車倒退,疾駛如飛。群盜追了一程,那快車已去得遠了,乃退還駐馬店。白狼頓足歎道:「為何這般性急,竟失去張鎮芳?」言畢,尚懊恨不已,嗣是率眾東行,越西平、汝南、确山,進陷潢川、光山等縣,乘勢馳入皖境,搗破六安,擬由廬和下江寧﹔旋聞民黨皆溃,第二師師長王占元,且約皖軍堵擊,不由的太息道:「我久聞黃興大名,誰知他是百戰百逃,不堪一試,直與婦人何異,能成什麼大事呢?」乃返身東行,竄入湖北去了。張督鎮芳,自被群盜嚇退,一溜煙逃回省城,料知匪黨難平,遂乞假進京。豫督一缺,改為田文烈署理。小子有詩詠張鎮芳道:
管領中州已數春,況兼守土是鄉親。
如何坐豢潢池盜,全局羅殃反脫身?
白狼未平,袁總統也不遑顧及,惟一意的籌備私事,演出許多花把戲來,且看下回方知。
借尹昌衡口中,敘述二次革命之非計,蓋斯時袁政府之真相未露,偽共和之局面猶存,徒欲以三數人之言論,鼓動億兆人之耳目,談何容易?尹昌衡片言而周明鏡倒戈,黃毓成一至而熊克武出走,正如新蔡、寧波、柳州諸處,倏起倏滅,尤覺無謂,是豈不可以已乎?且白狼一匪徒耳,名為劫富濟貧,而一無實踐,擾攘二載,毒遍中州,黃興急不暇擇,且欲聯絡之,是尤計之失者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35:09
第三十三回 遭彈劾改任國務員 冒公民脅舉大總統
卻說贑、寧起事的時候,曾由袁總統運動國會,請他提出征伐叛黨的議案。那時參議院院長張繼,已受國民黨連帶的嫌疑辭職而去。此外國民黨議員,因贑、寧起事,屢戰屢敗,害得大家沒有面目,你也出京,我也回籍,於是國民黨失勢,進步黨愈占勝著。袁政府本利用進步黨,進步黨也願受指使,遂由汪榮寶、王敬芳兩議員,提出議案,咨請政府。大致說是:「臨時政府,曾按照約法,組織正當機關,此外有潛竊土地,私立名號,與政府反抗,就是背叛民國,為四萬萬人公敵。政府為維持國家生存起見,應適用嚴厲方法,對待亂黨。本議院代表民意,建議如右,相應咨大總統查照施行」云云。兩個議員,即可代表民意,若一位大總統,應該作民意代表了。袁總統得此議案,越覺冠冕堂皇,竟飭北京檢察廳,傳訊國民黨議員,謂:「黃興是否黨魁?黨中人如與聯絡,應由政府取締,否則由黨人自行宣布,立將黃興除名。」國民黨議員,無法可施,只好開會公決。有幾個自願脫黨,有幾個自願去職,方在危疑交迫的時候,忽發現一種秘密條件,系是四月內的事情,至七月間才行宣露,為兩院議員所得聞。
看官道是什麼秘事?原來大借款未成立以前,政府卻向奧國斯哥打軍器公司,密借款項三千二百萬鎊,約合華幣三千二百萬圓,實收額系是九二,擔保品乃是契稅,利息六釐。約中並附有特別條件,須以借款半數,由公司承購軍械。贑軍事未曾發生,已先借款購械,且嚴守秘密,老袁畢竟多智。雙方早已簽押,政府卻諱莫如深,一些兒不露痕跡。等到百日以後,方由外人間接說起,傳入議員耳內。議員聞這消息,無論是進步黨,與非進步黨,統說政府違法,不得不向政府質問。政府無詞可辨,只有擱起不答的一法。偏議員不肯罷休,接連遞交質問書,那時政府無可抵賴,不得已實行承認。議員不便彈劾袁總統,只好彈劾國務員。
是時國務總理,由陸軍總長段祺瑞暫代,所有奧款交涉,尚在從前趙秉鈞任內,與段無乾﹔且因革命再起,軍事彷徨,段任陸軍總長,調遣兵將,日無暇晷,已由袁總統提出熊希齡,繼任國務總理,咨交兩院議決。熊隸進步黨,當然經議院通過,遂正式下令,調熊入京,任為國務總理。熊亦直受不辭,竟卸了熱河都統的職任,來京組閣,適值借款外露,質問以後,繼以彈劾,國務員乘勢辭職,袁總統亦乘勢照准,於是外交總長陸征祥,財政總長周學熙,司法總長許世英,農林總長陳振先,交通總長朱啟鈐,均免去本官,教育總長范源濂,工商總長劉揆一,早已辭去,部務由次長代理,未曾特任。內務總長一缺,本由趙秉鈞兼管,趙去職改官後,亦只由次長暫代。惟陸軍總長段祺瑞,海軍總長劉冠雄,專司軍政,於借款上無甚關係,所以自問無愧,絕不告辭。梳櫛明白。
熊鳳凰既經上台,改組閣員,當下與袁總統商議,除陸海軍兩總長,一時不能易人,仍請段祺瑞、劉冠雄二人照舊連任外,外交擬任孫寶琦,內務擬任朱啟鈐,教育擬任汪大燮,司法擬任梁啟超,農林擬任張謇,交通擬任周自齊,財政由熊自兼。即由袁總統提交議院,得多數同意,遂一一任命,只工商總長一缺,急切不能得人。特命張謇暫行兼任。張字季直,系南通州人,前清狀元出身,向稱實業大家,兼任工商,卻也沒人指摘,熊內閣便算成立了。
袁總統心中,以進步黨本受籠絡,偏亦因奧款發現,出來作梗,顯見得兩院議員,統是靠不住的人物,欲要自行威福,必撤銷這等議院,方可任所欲為。洞見肺腑之談。但此時不好雙管齊下,只能一步一步的做去,先將國民黨捽除,再圖進步黨未遲。乃通飭各省,如有國民黨機關,盡行撤除﹔並因江西、廣東、湖南三省議會,附和亂黨,勒令解散,一面派遣偵騎,暗地探緝。適有眾議院議員伍漢持,原籍廣東,因受國民黨嫌疑,憤然出京,行至天津,突被偵騎拿去,說他私通叛黨,牽入軍署,當即殺死。還有眾議院議員徐秀鈞,已回江西原籍,也被軍人拘住,無非是罪關黨惡,處死了案。就是參議院院長張繼,也有通令緝拿,虧得他先機遠引,避難海外,才得保全生命,圂跡天涯。袁總統又借著湖南會匪為口實,限制各省人民集會結社,特下一通令道:
湘省會匪素多,自叛黨譚人鳳設立社團改進會,招集無賴,分佈黨羽,潛為謀亂機關,於是案集如鱗之巨匪,皆各明目張膽,借集會自由之名,行開堂放票之實,以致劫案迭出,民不聊生。貽害地方,何堪設想。其餘並有自由黨人道會、環球大同民黨諸名目,同時發生舉動均多謬妄。著湖南都督一律查明,分別嚴禁解散,以保公安。至此等情形,尚不止湖南一處,並著各省都督民政長,一體查禁。須知人民集會結社,本有依法限制之條,如有勾結匪類,蕩軼範圍情事,尤為法律所不容,切勿姑息養奸,致貽隱患。此令。
看官至此,稍稍有眼光的,已知袁總統心腸,是要靠著戰勝的機會,變共和為專制,所有反對人物,統把他做匪類對待。從此民黨中人,銷聲匿跡,那一個敢向老虎頭上去搔癢呢?惟一班袁氏爪牙,統想趁此時機,攀龍附鳳,恨不得將袁大總統,即日抬上御座,做個太平天子,自己也好做個佐命功臣。可奈老袁的總統位置,還是臨時充選,不是正式就任,倘或驟然勸進,未免欲速不達,就是袁總統自己,也未便立刻照允呢。袁氏果欲為帝,吾謂不若早為,何必躊躇。於是大家議定,請國會先舉正式總統,把袁氏當選,然後慢慢兒的尊他為帝。兩院議員,已都怕懼袁政府聲威,樂得敲起順風鑼,響應國門。只是大總統已須選出,大總統選舉法,還未曾制定,這卻不得不急事研究,先將選舉法宣佈,方好選舉正式總統。先是國會開幕,曾有先舉總統後定憲法的計劃,但參考西洋各國,多半是憲法規定,才舉大總統,若要倒果為因,理論上殊說不過去,因此擬先定憲法,後舉總統。兩院中的議員,便組織兩個特別機關,一個是憲法起草委員會,一個是憲法會議,草創的草創,討論的討論,彼此各有專責,正在籌議進行。偏值贑、寧亂事,生一波折,好容易平定內訌,改造時勢,議員為勢所迫,幡然變計,遂於九月五日,由眾議院開會投票,解決先舉總統的問題。至開篋檢視,贊成先舉總統的,有二百十三票,不贊成的只有一百二十六票。再由參議院公決,也是贊成先舉總統。是即上文所云敲順風鑼。乃復開兩院聯合會,商立大總統選舉法。原來總統選舉法,本屬憲法中一部分,憲法未曾制定,先將選舉法提出另訂,又是一種困難問題,但既有意迎合,索性通融到底,便決定由憲法起草委員會,草成憲法一部分的總統選舉法。旋經憲法會議,各無異言,遂於十月四日,將總統選舉法全案,宣佈出來。其文如下:
中華民國憲法會議,謹制定大總統選舉法,並宣佈之。
[[大總統選舉法]]
第一條 中華民國人民,完全享有公權,年滿四十歲以上,並住居國內滿十年以上者,得被選舉為大總
統。
第二條 大總統由國會議員,組織總統選舉會選舉之。
前項選舉,以選舉人總數三分二以上之列席,
用無記名投票行之,得票滿投票人數四分三者為當選。但兩次投票,無人當選時,就第二次得票較多
者二名決選之,以得票過投票人數之半者為當選。
第三條 大總統任期五年,如再被選,得連任一次。
大總統任滿前三個月,國會議員,須自行集會,組織總統選舉會,行次任大總統之選舉。
第四條 大總統就職時,須為左列之宣誓。
餘誓以至誠遵守憲法,執行大總統之職務,謹誓。
第五條 大總統缺位時,由副總統繼任,至本任大總統任滿之日止。
大總統因故不能執行職務時,以副總統代理之。
副總統同時缺位時,由國務院攝行其職務,同
時國會議員,於三個月內,自行集會,組織總統選舉會,行次任大總統之選舉。
第六條 大總統應於任滿之日解職,如屆期,次任大總統尚未選出,或選出後,尚未就職,次任副總統
亦不能代理時,由國務院攝行其職務。
第七條 副總統之選舉,依選舉大總統之規定,與大總統之選舉,同時行之。但副總統缺位時,應補選
之。
[[附則]]
大總統之職權,當憲法未制定以前,暫適用臨時約法關於臨時大總統職權之規定。
總統選舉法,既經宣佈,即於十月六日,依選舉法定例,組織總統選舉會,借憲法會議議場,選舉正式總統。第一次投票,袁世凱得票最多,只投票人數,不滿四分之三,作為無效。第二次投票,仍不足法定人數,雖票上多書「袁世凱」三字,終歸無效。參議院議長,已改選王家襄,因兩次投票,徒費手續,乃邀集兩院議員,密與語道:「我看目下的時勢,非舉項城為總統,恐不得了。況項城左右,統思乘此立功,推他為帝,據我愚見,不如速舉項城為正式總統,免得君權復活。諸君洞明時局,諒也不以為謬呢。」恐仍由袁氏授意。各議員隨口應允,到了第三次投票,還是袁世凱、黎元洪二人,各占多數。再援照選舉法第二條說明,行決選法。正擬寫票投匭,忽有無數人士,擁入議場,服飾鮮明,形容威赫,差不多如軍隊一般。經會長問明來由,大眾齊聲道:「我等統是公民團,來觀盛舉,今日推選正式大總統,關係重大,總統賢良,統是諸君所賜,若選出一個不滿人望的總統,將來國家擾亂﹔全是諸君的罪過,哼哼!我公民團是不應許的。與其後日遭災,何如今日審慎。
如或所舉非人,諸君不得出議院一步,先此通告,休要見怪!」明明是袁氏團,竟自稱為公民,無怪來強姦民意。數語說畢,遂軒眉抵掌的環繞攏來,竟把會場內議員,包圍至數十匝。簡直是十面埋伏。眾議員睹這情形,已窺透政府作用,沒奈何各握住了筆,草草書袁世凱三字,投入匭中。待至檢票唱名,自然票票是袁世凱,遂當場呼出,袁世凱當選為中華民國正式大總統。這十數字聲浪,傳將出來,便有好幾萬人的應聲,回答轉去,應聲中恰是「大總統萬歲」五字。
看官不必細問,便可知是公民團的應聲了。公民團歡呼以後,一齊退出,又彷彿是得勝班師的形景。能夠強迫議員,應推莫大功勞。越日,選舉副總統,一次投票,即舉出黎元洪。
得票滿法定人數,也沒有甚麼公民團,來院強迫了。選舉告終,當由國務院即日通電,佈告全國道:
武昌黎副總統、各省都督、民政長、將軍、都統、副都統、辦事長官、經略使、鎮邊使、宣撫使、鎮守使、宣慰使鑒:本日國會組織總統選舉會,依法選舉,臨時大總統袁公,當選為大總統,特此通告,希轉知省議會,並通電所屬各縣,一體知照。國務院印。
又由外交部長孫寶琦,照會駐京各公使道:
為照會事:中華民國二年十月六日,經國民議會,依大總統選舉法選舉大總統,茲據議長報告,現任臨時大總統袁世凱,當選為中華民國大總統,定於十月十日行就職禮。相應照會貴署理公使大臣、署理大臣查照,即希轉達貴國政府可也。須至照會者。
這次袁總統正式蒞任,一切禮節,已由國務院預先訂定,預先二字,亦用得妙。格外隆備。正是:
政客低頭甘聽令,梟雄得志又登台。
欲知袁總統就職情形,且至下回再閱。
熊鳳凰就任總理,當時有人才內閣之稱,其實袁總統意中,第借熊為過渡人物,並非實行信任,熊氏亦何苦身當其衝乎?況解散議會,殺害議員,種種違法舉動,已露端倪,而熊氏適丁其時,將來為袁氏受過,已可預料。鳳兮鳳兮,何見幾之不早也?至選舉正式總統,再三迎合,尚受軍隊脅迫,若有潔身自好之議員,應亦先機遠引,而乃甘入漩渦,沁沁伣伣,為國民羞,毋亦自輕聲價耶?總之人生行事,多為利祿所誤,戀戀於利祿中,必有當斷不斷之憂,迨至後來結果,仍然身名兩隳,悔不可追,嗟何及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35:28
第三十四回 踵事增華正式受任 爭權侵法越俎遣員
卻說中華民國二年十月十日,正值國慶令節,全國行慶祝禮,又經袁總統正式蒞任,越覺錦上添花,喜氣洋溢。老袁強迫選舉,正為此日。當由國務院通告禮節,定於十月十日上午十時,前稱國慶為雙十節,此次應改呼三十節。大總統正式就職於太和殿。這太和殿的規模,很是弘敞,從前清帝登基,以及元旦誕辰,受百官朝賀,統在這殿中行禮,袁總統就此受任,分明是代清受命的意思。一語道破。是日,殿中已灑掃清潔,佈置整齊,陳設華麗,一班伺候人員,早已穿好大禮服,趨向殿前,按班鵠立。好容易待至十時,方見大禮官入殿,導著一位龍驤虎步的袁總統,徐步而來。兩旁奏起國樂,鏘鏗雜沓,諧成一片﹔接連是殿門外面,遠遠的鳴炮宣威,共計一百另一響。袁總統步上禮台,中立南向。侍從各官,聯步隨登,站立左右,國樂暫止。侍從官捧進誓詞,由袁總統宣讀告終,即有慶祝官趨至北面,行謁見禮,向袁總統一鞠躬,袁總統倒也答禮。侍從官再進宣言書,袁總統又照書宣讀。讀畢,慶祝官再行慶祝禮,向袁總統三鞠躬。袁總統也答禮如儀,樂又再作。掌儀官引導慶祝官退就接待室,大禮官引導袁總統還休息室,樂復暫止。既而大禮官出殿,接引外賓入禮堂,序次排立,復請袁總統出蒞禮堂,南向正立。樂奏三成,袁總統再就禮台,由外交總長孫寶琦,邀同各國公使,及參隨各員,至禮台前,行鞠躬禮,袁總統也鞠躬相答。領銜公使代表外交團,宣讀頌詞,滿口是愛皮西提,經翻譯員譯作華文,方可作為本書的詞料。詞云:
君現被舉中華民國大總統,本領銜公使代表外交團,來述慶賀之忱。新政體建設以來,此為第一次集會於中國正式慶日,借此各國公使,請大總統深信所祝,於此選舉君為正式大總統,能為中國開始一新幸福時代之先步,且恪守條約及各項成例,不但能維持中國之平和,保持民國政府之穩建,並能保國內富饒之發達。各國於此舉亦利助成,依中國情形如是,定望各本國政府與貴國政府,所有今日幸結接洽,將必日益親密,諒於此情。各國公使,必承大總統貴重協助,外交團於今日欣祝大總統政治丕益,大總統福躬康樂!
領銜公使讀畢頌詞,袁總統亦親誦答詞道:
今日貴公使以本大總統被選為中華民國大總統,代表各公使惠臨稱賀,並承貴公使以被選正式總統,為中國開始新幸福之先步,致詞推許。本大總統感謝之忱,實為無量。本大總統深願履行條約,循守成例。
與友邦敦睦,為唯一之基礎,前在臨時政府期內,固已早有明證,此後尤當竭其綿力,俾本國政府,與貴各國政府聯絡之感情,懇篤之交誼,日益親密,有加無已。本大總統以保持和平,秩序發達,經濟信用,為作新宗旨,貴各國公使熱誠贊助,樂觀厥成。本大總統深信彼此睦誼,即為他日永久不渝之征也。順祝貴各國暨貴各公使綏福無疆!
袁總統讀一句,翻譯員亦譯述一句,隨讀隨譯,一氣讀完。各公使均表滿意,即率參隨各員,復向袁總統鞠躬。袁總統答禮畢,各公使再行私覿禮,由大禮官依次引見,個個與袁總統握手,繼以鞠躬。袁總統一一答禮,外交團退赴接待室。大禮官又導入清室代表世續,與袁總統相見,所有禮節,及彼頌此答,大致與各國公使相同。世續退後,大禮告成,伺候各官,循例三呼,國樂以外,雜以軍樂,彷彿有鳳凰來儀,百獸率舞景象,引用《虞書》,妙不可階。袁總統緩步下台,退至休息室小憩。是時袁總統心中應該快樂,吾謂其尚未滿意。約一小時,陸軍總長段祺瑞,戎服趨進,請袁總統蒞天安門閱兵﹔袁總統又囑外交總長孫寶琦,邀請各國公使,及清室代表,同往校閱。各公使等自然樂從,於是袁總統前行,各公使等後隨,還有一班伺候官員,魚貫而出,統至天安門。門前早有座位設著,袁總統坐中,外賓坐左,陸軍外交等坐右,一聲令下,萬卒齊來,先向上座參見,行過軍禮,然後按著步伐,排齊行伍,把平時練習的技術,當場試演,儼然得心應手,純熟無比。各公使卻也稱賞,袁總統格外嘉慰,越覺得笑容可掬,滿面春風。驕態已露。至閱兵禮畢,座客盡散,袁總統即由天安門外,乘著禮車,返總統府去了。
到了下午,由總統府頒發命令,世續、徐世昌、趙秉鈞,俱特授勛一位。世續系清室代表,如何也授勛一位。朱瑞、蔡鍔、胡景伊、唐繼堯、閻錫山、張鳳翽,張錫鸞、倪嗣衝、張鎮芳、周自齊、陳宦、湯薌銘,均授勛二位。蔣尊簋、孫毓筠、莊蘊寬,均授勛三位。張紹曾、陸建章,均授勛四位。屈映光授勛五位。王家襄、章宗祥,均給予一等嘉禾章。王家襄身為議員,得給嘉禾章,可見前回擬舉袁氏,寓有隱衷。林長民、張國淦、施愚、王治馨、治格,均給予二等嘉禾章。顧鼇給予三等嘉禾章。廕昌給予一等文虎章。趙惟熙、陳昭常、宋小濂、張廣建、唐在禮、張士鈺、袁乃寬、李進才、江朝宗,均給予二等文虎章。總算賞賚優渥,內外蒙恩。還有一種可喜的事件,自美洲各國,承認中華民國後,歐洲諸國,尚是彷徨卻顧,不肯遽認,至此聞正式總統,已經就任,於是俄、法、英、德、奧、意、日本,及比、丹、葡、荷、瑞、挪等國,各於袁總統蒞位這一日,齎致外交部照會,承認中華民國,願敦睦誼﹔且由內務部農林部工商部交通部,特頒通告,凡公共遊玩等所,一律開放三日,任人遊覽,免收券費,大約是與民同樂的意思。應加斷語,均為後文改圖帝制伏筆。嗣是黎副總統及各省都督、民政長、將軍、都統、副都統、辦事長官、經略使、鎮邊使、宣撫使、鎮守使、宣慰使等,無不上書肅賀,各表歡忱。又由國務院電達武昌,道賀黎副總統正式就職。各省官吏,亦通電致賀。是時黎元洪已辭去江西兼督,保薦李純署任,惟督鄂如故。他本是隨遇而安,無心營兢,正式副總統一職,得不足喜,失不足憂,所以人家賀他,他只淡淡的答謝數語,也並沒有甚麼隆禮舉行,只是吾行吾素罷了!黎之卒得保身,全虧是著。
且說大總統選舉法,自憲法會議議決,即直接宣佈,並未經過袁政府手中。當時袁總統未免懊惱,以為國會專制,連自己的公佈權,都被奪去,將來制定憲法,均須由國會取決,事事不能自主,反做一個傀儡,如何了得。但因正式就職的期間,已預定在國慶日,倘或為此爭議,勢必選舉延遲,辜負此良辰佳節,豈不可惜?自己尚未當選,已預定就職期間,真可謂滿志躊躇。所以暫時容忍,就援照國會咨文,將總統選舉法全案,刊登政府公報,即日宣佈。至就任以後,遂咨照憲法會議,爭回公佈權,統共不下二千言,由小子節錄如下:
為咨行事,查臨時約法第十九條,內載參議院之職權,一,議決一切法律案﹔又第五十四條,內載中華民國之憲法,由國會制定﹔又第二十二條,內載參議院議決事件,咨由臨時大總統公佈施行,又第三十條,內載臨時大總統公佈法律各等語。凡此規定,均屬前參議院在約法上議決法律,及制定憲法之職權範圍。民國議會成立以來,依國會組織法第十四條之規定,民國憲法未定以前,臨時約法所定參議院之職權,為民國議會之職權,則民國議會,無論系議決法律事件,抑系制定憲法事件,皆應以臨時約法暨國會組織法所定程序為準,實無絲毫疑義。乃本年十月五日,准憲法會議咨開:大總統選舉法案,業於十月四日,經本會議議決宣佈,並公決送登政府公報,為此鈔錄全案,咨達大總統,即希查照飭登等因前來。本大總統當以民國議會,前經議決,先舉總統,後定憲法,係為奠定民國國基起見。本月四日,憲法會議議決大總統選舉法案,來咨雖僅止聲明議決宣佈,並公決送登政府公報等語,顯與臨時約法暨國會組織法規定不
符。然以目前大局情形而論,內憂外患,紛至沓來,友邦承認問題,又率以正式總統之選舉,能否舉行為斷,是以接准來咨,未便過以臨時約法及國會組織法相
繩,因即查照來咨,命令國務院飭局照登。惟此項咨達飭登之辦法,既與約法上之國家立法程序,大相違反。若長此緘默不言,不惟使民國議會,蒙破壞約法之嫌,抑恐令全國國民,啟弁髦約法之漸。此則本大總統於憲法會議之來咨,認為於現行法律及立法先
例,俱有未妥,不敢不掬誠以相告者也。查民國立法程序,約法暨國會組織法,定有明文,一為提案,二為議決,三為公佈,斷未有但經提案議決,而不經公佈,可以成為法律者,大總統選舉法案,若為法律之一種,則依據臨時約法第二十二條第三十條之規定,當然應由大總統公佈。若為憲法之一部,則依據臨時約法第五十四條之規定,雖應由民國議會制定,然制定權行使之範圍,仍應以國會組織法第二十條之起草權,第二十一條之議定權為標准,斷不能侵及於臨時約法第二十二及第三十條之公佈權。憲法會議,以此項宣佈權,乃竟貿然行使,其蔑視本大總統之職權,關係猶小,其故違民國根本之約法,影響實巨。本大總統此次飭局照登,設我國民起而責以放棄職權之咎,固屬百喙莫辭,而我最高立法機關,乃置現行約法及國會組織法於不顧,竟使本大總統不得不出於放棄職權之一途,恐亦非代表國民公意者所應出此也。何不早說?豈至此方才省悟乎?況民國肇造,二年於茲,憲法未施行以前,約法之效力,與憲法等。民國元年,前參議院議決臨時約法時,業於是年三月十一日,咨送臨時大總統公佈有案。而臨時約法第五十六條,並定有本約法自公佈之日施行各明文。夫與憲法效力相等之約法,既經前參議院議決咨送大總統公佈於前,則依照民國立法之先例,無論此次議定之大總統選舉法案,或將來議定之憲法案,注意在此條。斷無不經大總統公佈,而遽可以施行之理。總之民國會議,對於民國憲法案,只有起草權及議定權,實無所謂宣佈權,此為國會組織法所規定,鐵案如山,萬難任意搖動。究竟本月五日來咨所稱飭登之大總統選舉法案,是否即應依照約法公佈施行之規定辦理?將來民國會議制定憲法案,應否依照國會組織法第二十條第二十一條之規定,以起草議決為限。事關立法權限,亟應諮詢國會,從速答復,相應咨行貴會查照,依法辦理可也。此咨。
憲法會議中,接到此咨。統說是直接宣佈,系各國通例,原無庸經過總統手續﹔且因憲法草案,正在裁定,大家悉心斟酌,忙碌得很,也無暇特別開議,答復總統。老袁靜待兩日,並不見有復文,遂欲越俎代謀,特飭國務院派員干涉。適值憲法起草委員會,開憲法草案三讀會,突有八人陸續趨入,據言奉大總統令,來會陳述意見,並齎達總統咨文,請憲法會議查照施行。看官你道這八人為誰?就是施愚、顧鼇、饒孟任、黎淵、方樞、程樹德、孔昭焱、餘棨昌八人。一面遞交咨文,由會中人員公閱,其文云:
查國會組織法,載民國憲法案,由民國會議起草及議定,迭經民國議會,組織民國憲法起草委員會,暨特開憲法會議。本大總統深惟我中華民國開創之苦,建設之難,對於關係國家根本組織之憲法案,甚望可以早日告成,以期共和政治之發達。惟查臨時約法,載明大總統有提議增修約法之權,誠以憲法成立,執行之責,在大總統,憲法未制定以前,約法效力,原與憲法相等,其所以予大總統此項特權者,蓋非是則國權運用,易涉偏倚。且國家之治亂興亡,每與根本大法為消息,大總統既為代表政府總攬政務之國家元
首,於關係治亂興亡之大法,若不能有一定之意思表示,使議法者得所折衷,則由國家根本大法所發生之危險,勢必醞釀於無形,甚或補救之無術,是豈國家制定根本大法之本意哉?本大總統前膺臨時大總統之任,一年有餘,行政甘苦,知之較悉,國民疾苦,察之較真。現在既居大總統之職,將來即負執行民國議會所擬憲法之責,苟見有執行困難,及影響於國家治亂興亡之處,勢未敢自己於言。況共和成立,本大總統幸得周旋其間,今既承國民推舉,負此重任,而對於民國根本組織之憲法大典,設有所知而不言,或言之而不盡,殊非忠於民國之素志。茲本大總統謹以至誠對於民國憲法,有所陳述,特飭國務院派遣委員施愚、顧鼇、饒孟任、黎淵、方樞、程樹德、孔昭焱、餘棨昌前往,代達本大總統之意見:嗣後貴會開議時,或開憲法起草委員會,或開憲法審議會,均希先期知照國務院,以便該委員等隨時出席陳述。相應咨明貴會,請煩查照可也。此咨。
會中人員閱畢,便語八委員道:「民國立法,權在國會,不受行政部干涉。諸公來此,未免違法,還請轉達總統,收回成命。」八委員齊聲道:「大總統尚有咨文在此,請諸君再閱,便可分曉。」言畢,又遞交咨文一紙,由眾議員續覽一周,都不覺搖起頭來。小子有詩詠袁總統道:
到底雄心未肯降,議圍先遣五丁撞。
乃翁自命非凡品,國會從今莫語哤。
欲知咨文中如何說法,容待下回再詳。
前半回敘袁氏正式就職,盡舉當時禮節,揭出紙上,見得袁總統威儀烜赫,比前臨時總統,已覺不同,即隱為後文帝制伏筆。後半回迭錄兩咨文,無非為推倒共和,改圖專制張本。袁氏以國家憲法,定諸國會,一切不能自主,所以力爭公佈權,並遣八委員干涉立法,曾亦思今日之中華,固已為民主國體乎?既曰民主,則主權應操之於民,總統不過一公僕耳,烏得妄爭主權耶?總之袁氏為帝之心,憧擾於中而不能自已,一經諸事順手,便逐漸發現出來,作者不肯輕輕放過,故有聞必錄,無隱不揚,若徒以抄胥目之,蓋亦誤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35:53
第三十五回 拒委員觸怒政府 借武力追索證書
卻說眾議員閱讀袁總統咨文,又是長篇大論,洋洋灑灑的數千言,大致以《臨時約法》,有好幾條不便照行,須亟加修正。小子錄不勝錄,但記得當時有一清單,提出增修約法草案,就中有應修正者三條,應追加者二條,特照錄如下:
應修正者三條。
(一)《臨時約法》第三十三條 臨時大總統得制定官制官規,但須提交參議院議決。
(修正)大總統制定官制官規。
(二)《臨時約法》第三十四條 臨時大總統得任免文武職員,但任命國務員及外交大使,須得參議院
議員同意。
(修正)大總統任免文武職員。
(三)《臨時約法》第三十五條 臨時大總統經參議院之同意,得宣戰媾和及締結條約。
(修正)大總統宣戰媾和及締結條約。
應追加者二條。
(一)大總統為保持公安防禦災患,於國會閉會時,得制定與法律同效力之教令。
前項教令,至次期國會開會十日內,須提出
兩院,求其承認。
(二)大總統為保持公安防禦災患,有緊急之需用,而不及召集國會時,得以教令為臨時財政處分。
前項處分,至次期國會開會十日內,須提出眾議院,求其承諾。
是時憲法草案,已擬定十一章一百十三條,大旨已定,不便變更。況且袁總統提出各條件,全然是君主立憲國的法例,與民主立憲,毫不相容。看官!你想這憲法起草委員,及憲法會議中人,肯一一聽命老袁,委曲遷就麼?當下即向施愚、顧鼇等八人道:「本會章程,憲法讀草,只許國會議員列席旁聽,此外無論何人,不得入席。今諸君來此,欲代大總統陳述意見,更與會章不符,本會但知遵章而行,請諸君自重。」施愚等再欲有言,那會員等已不去理睬,只管自己讀法去了。施愚等奉命而來,趾高氣揚,偏遭了這場白眼,掃盡面上光彩,叫他如何不氣?如何不惱?
原是禁受不起。隨即退出院中,回報袁總統,除陳述情形外,免不得添入數語,作為浸潤。袁總統半晌道:「我自有法,你等且退。」施愚等唯唯趨出,隔了一天,即由國務院發出袁總統電文,通告各省都督民政長,反對憲法草案,略云:
制定憲法,關係民國存亡,應如何審議精詳,力求完善。乃國民黨人,破壞者多,始則托名政黨,為虎作倀,危害國家,顛覆政府,事實具在,無可諱言。
此次憲法起草委員會,該黨議員居其多數,閱其所擬憲法草案,妨害國家者甚多。特舉其最要者,先約略言之:立憲精神,以分權為原則,臨時政府,一年以內,內閣三易,屢陷於無政府地位,皆誤於議會之有國務員同意權,此必須廢除者﹔今草案第十一條,國務總理之任命,須經眾議院同意,第四十三條,眾議院對於國務院,為不信任之決議時,須免其職,比較臨時約法,弊害尤甚。各部總長,雖准自由任命,然彈劾之外,又有不信任投票一條,必使各部行政,事事仰承意旨。否則國務員即不違法,議員喜怒任意,可投不信任之票,眾議員數五百九十六人,以過半數列席計之,但有二百九十九人表決,即應免職,是國務員隨時可以推翻,行政權全在眾議員少數人之手,直成為國會專制矣。自愛有為之士,其孰肯投身政界乎?
各部各省,行政事務,範圍甚廣,行政實依其施行之法,均得有相當之處分,今草案第八十七條,法院依法律,受理民事刑事行政及其他一切訴訟云云,是不遵約法,另設平政院,乃使行政訴訟,亦隸法院,行政官無行政處分之權,法院得掣行政官之肘,立憲政體,固如是乎?國會閉會期間,設國會委員會,美國兩院規則內有之,而憲法上並無明文﹔今草案第五條,規定國會委員會,由參眾兩院選出四十人,共同組織之,會議以委員三分二以上列席,三分二以上同意決之,而其規定之職權,一咨請開國會委員會,一閉會期內,國務總理出缺時,任命署理,須得委員會同意,一發布緊急命令,及財政緊急處分,均須經委員會議決。此不特侵奪政府應有之特權,而僅四十委員,但得二十餘人之列席,與十八人之同意,便可操縱一切,試問能否代表兩院意見,以少數人專制多數人,此尤侮蔑立法之甚者也。文武官吏,大總統有任命之權,今草案第一百八、九兩條,審計員由參議院選舉之,審計院長,因審計員互選之云云。審計員專以議員組織,則政府編製預算之權,亦同虛設,而審計又用事前監督,政府直無運用之餘地。國家歲入歲出,對於國會,有預算之提交,決算之報告,既予以監督之權,豈宜干預用人,層層束縛,以掣政府之肘?綜其流弊,將使行政一部,僅為國會附屬品,直是消滅行政獨立之權。近來各省省議會,掣肘行政,已成習慣,倘再令照國會專制辦法,將盡天下文武官吏,皆附屬於百十議員之下,是無政府也。值此建設時代,內亂外患,險象環生,各行政官力負責任,急起直追,猶虞不及,若反消滅行政一部獨立之權,勢非亡國滅種不止。推你為帝,想國必不亡,種必不滅。此種草案,既有人主持於前,自必有人構成於後,設非借此以遂其破壞傾覆之謀,何至於國勢民情,夢夢若是,但你也未必昭昭,奈何?征諸人民心理,既不謂然,即各國法律家,亦都訾駁,本大總統忝受付托之重,堅持保國救民之宗旨,確見此等違背共和政體之憲法,影響於國家治亂興亡者極大,何敢緘默不言?臨時約法,臨時大總統有提議修改約法之權,又美國議定憲法時,華盛頓充獨立殖民地代表第二聯合會議議長,雖寡所提議,而國民三十萬人出眾議員一人之規定,實華盛頓所主張。法國制定憲法時,馬克馬洪被選為正式大總統,命外務大臣布羅利,向國民會議提出憲法案,即為法國現行之原案。此法、美二國第一任大總統與聞憲法之事,具有先例可援。用特派員前赴國會陳述意見,以期盡我保國救民之微忱。草案內謬點甚多,一面已約集中外法家,公同討論,仍當隨時續告。各該文武長官,同為國民一分子,且各負保衛治安之責,對於國家根本大法,利害與共,亦未便知而不言。務望逐條研究,共抒讜論,於電到五日內,迅速條陳電復,以憑採擇。
原來憲法草案的內容,袁總統已探聽得明明白白,他因所定草案,仍然由《臨時約法》脫胎,不過增修字句,較為詳備,並沒有特別通融,所以極力反對。各省都督民政長,本是行政人員,當然不能立法,老袁並非不曉,但既為民選的總統,未便悍然自恣,不得不借重官吏,要他出來作梗,反抗立法機關,庶幾借口有資,得以壓倒國會。借刀殺人,是他慣技。各省都督民政長,見老袁正在得勢,哪個不想望顏色,湊便逢迎?於是你上一篇電陳,我達一篇電復,或說是應解散國民黨,或說是應撤銷國民黨議員,或說是應撤銷草案,及解散起草委員會。就中有幾個袁氏心腹,簡直是主張專制,說是:「國會議員,與逆黨通同一氣,莠言煽亂,顛倒黑白,不如一律解散,正本清源」云云。貢媚獻諛,無所不至。袁總統接到這等電文,喜得心花怒開,忙邀入國務總理熊希齡,及各部長等,商議撤銷議員等事宜。
熊總理等依違兩可,乃由袁總統決定,分條進行,先命解散國民黨,及撤銷國民黨議員,於十一月四日下令道:
據警備司令官匯呈查獲亂黨首魁李烈鈞等,與亂黨議員徐秀鈞等,往來密電數十件,本大總統逐加披閱,震駭殊深。此次內亂,該國民黨本部,與該國民黨國會議員,潛相構煽,李烈鈞、黃興等,乃敢據地稱兵,蹂躪及於東南各省,我國民身命財產,橫遭屠掠,種種慘酷情事,事後追思,猶覺心悸,而推原禍始,實覺罪有所歸。綜核伊等往來密電,最為我國民所痛心疾首者,厥有數端:一該各電內稱李逆烈鈞為七省同盟之議,是顯以民國政府為敵國﹔二中央派兵駐鄂,純為保衛地方起見,乃該各電內稱國民黨本部,對於此舉,極為注意,已派員與黃興接洽,並電李烈鈞速防要塞,以備對待,是顯以民國國軍為敵兵﹔三該各電既促李逆烈鈞以先發制人,機不可失,並稱黃聯寧、皖,孫連桂、粤、寧為根據,速立政府,是顯欲破壞民國之統一而不恤﹔四該各電既謂內訌迭起,外人出而調停,南北分據,指日可定,是顯欲引起列強之干涉而後快。凡此亂謀,該逆電內,均有與該黨本部接洽,及該黨議員一致進行,並意見相同各等語,勾結既固,於是李逆烈鈞,先後接濟該黨本部巨款,動輒數萬,復特別津貼該黨國會議員以厚資。是該黨黨員,及該黨議員,但知構亂以便其私,早已置國家危亡,國民痛苦於度外,亂國殘民,於斯為極。本大總統受國民付托之重,既據發現該國民黨本部,與該黨議員勾結為亂各重情,為挽救國家之危亡,減輕國民之痛苦計,已飭北京警備地域司令官,將該國民黨京師本部,立予解散,仍通行各戒嚴地域司令官各都督民政長,轉飭各該地方警察廳長,及該管地方官,凡國民黨所設機關,不拘為支部分部交通部,及其他名稱,凡現未解散者,限令到三日內,一律勒令解散。嗣後再有以國民黨名義,發布印刷物品,公開演說,或秘密集會者,均屬亂黨,應即一體拿辦,毋稍寬縱。至該國民黨國會議員,既受李逆烈鈞等,特別津貼之款,為數甚多,原電又有與李逆烈鈞,一致進行之約,似此陽竊建設國家之高位,陰預傾覆國家之亂謀,實已自行取消其國會組織法上所稱之議員資格,若聽其長此假借名義,深恐生心好亂者,有觸即發,共和前途之危險,寧可勝言?況若輩早不以法律上之合格議員自居,國家亦何能強以法律上之合格議員相待?應飭該警備司令官,督飭京師警察廳,查明自江西湖口地方倡亂之日起,凡國會議員之隸籍該國民黨者,一律追繳議員證書徽章。一面由內務總長,從速行令各該選舉總監督暨初選舉監督,分別查取本屆合法之參議院眾議院議員候補當選人,如額遞補,務使我莊嚴神聖之國會,不再為助長內亂者所挾持,以期鞏固真正之共和,宣達真正之民意。該黨以外之議員,熱誠愛國者,殊不乏人,當知去害群即所以扶持正氣,決不致懷疑誤會,借端附和,以自蹈曲庇亂黨之嫌。該國民黨議員等回籍以後,但能湔除自新,不與亂黨為緣,則參政之日月,仍屬甚長,共和之幸福,不難共享也。
除將據呈查獲亂黨各證據,另行佈告外,仰該管各官吏,一體遵照。此令。
這令下後,不特國民黨議員,驚愕異常,就是別黨議員,也有兔死狐悲的感慨,擬援據議院法,凡議員除名,須經院議決定一條,與政府辯駁。還有新行組織的民憲黨,系擁護憲法草案,抵制政府干涉,共說袁總統能戰勝兵戎,不能戰勝法律,誓共同心力,與憲法為存亡,彼此抖擻精神,要與袁政府辯論曲直。已經遲了。那知迅雷不及掩耳,就是下令這一日,下午四時,軍警依令執行,往來如梭,徹夜不絕。看官道是何因?乃是向國民黨議員各寓中,追繳證書徽章。議員稍一遲疑,便經那班丘八老爺,拔出手槍,指示威嚇。天下無論何人,沒有不愛惜身命,欲要身命保全,不得不將證書徽章,繳出了事。到了夜半,已追索得三百五十多件,匯交政府。哪知老袁意尚未足,再令將湖口起事前,已經脫黨人員,亦飭令勒繳證書徽章。軍警們不敢少懈,只好再去挨戶搜索,敲門打戶,行兇逞威。直到天光破曉,紅日高升,方一齊追畢,又得八十餘件,乃回去銷差。不意政府又復下令,叫他監守兩院大門,依照追繳證書徽章的議員名單,盤查出入。凡一議員進院,必須經過查問手續,確是單內未列姓名,方准進去。看官!你想議院章程,必須議員有過半數列席,方得開議,起初追繳國民黨議員證書徽章,尚止三百多件,計算起來,不過兩院中的三分之一,及續行追繳八十餘人,兩院議員,已去了一半,照院章看來,已不足法定人數,如何開會議事?袁氏之所以必須續追,原來為此。因此立法部的機能,全然失去。就是命令中有遞補議員一語,各省候補當選人,也相率視為畏途,不敢赴京。國會遂不能開會,徒成一風流雲散的殘局了。袁政府煞是厲害,見國民黨議員,變不出甚麼法兒,索性飭令各省將省議會中的國民黨議員亦一並取消,小子有詩歎道:
大權在手即橫行,約法何能縛項城?
數百議員齊俯首,乃公原足使人驚。
欲知袁政府後事,且至下回續表。
八委員之被拒,為國會正當之舉動,狡如老袁,豈見不到此?彼正欲借此八委員,以嘗試國會,無論被拒與否,總有決裂之一日,業已戰勝敵黨,寧不能戰勝國會乎?迨解散國民黨,及追繳證書徽章,強權武力,陸續進行,於是擁護袁氏之進步黨議員,亦抱兔死狐悲之感,欲起而反抗之,然已無及矣。觀袁氏之令出如山,軍警亦奉行惟謹。通宵追索,翌晨畢事,袁氏之威勢,真炙手可熱哉!然以力假仁,得霸而止,仁且未假,欲橫行以逞己志,難矣。請看今日之域中,畢竟誰家之天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36:58
第三十六回 促就道副座入京 避要路兼督辭職
卻說袁總統既削平異黨,摧殘議院,事事稱心,般般順手,當然有籠壓全國,惟我獨尊的氣勢。惟因雲南都督蔡鍔,於二次革命時,擬聯合黔、桂等省,居間調停,主張兩方罷兵,憑法理解決。事為袁氏所忌,遂召他入京,令黔督唐繼堯兼署﹔還有湖南都督譚延闓,及福建都督孫道仁,曾附和獨立,圖抗中央,雖事後取消,歸罪他人,也不過是掩耳盜鈴的計策,瞞不住老袁心目,袁總統遂將他免職,把湖南都督一缺,特任了湯薌銘,福建都督一缺,令海軍總長劉冠雄兼代,後來且將這缺裁去,只設一民政長罷了。三督既去,此外都俯首帖耳,不敢異詞,只有國會中議員,還因法定人數,屢次缺席,未免嘖有煩言。袁總統特創一新例,挑選了幾個有名人物,組成議事機關,叫作政治會議,老袁既有言莫予違之意,何必設此機關,致多累贅。會長派任李經羲,又有梁敦彥、樊增祥、蔡鍔、寶熙、馬良、楊度、趙惟熙七人,同作襄議員,再由國務總理舉派二人,每部總長舉派一人,法官二人,蒙藏事務局,酌派數人,各省都督民政長,亦酌派數人,集中議政,算作國會的替身。
一面授意各省長官,令他倡議遣散議員,取消國會,於是副總統兼領湖北都督事黎元洪,邀集各省都督民政長等,聯名電致袁總統道:
大總統鈞鑒:共和國家,以法治為歸宿,當破壞之後,亟宜為建設之謀,所有應行法治,千端萬緒,雖急起直追,猶恐不及。民國初創,以參議院為立法機關,而成立年餘,制定法案,寥寥無幾,惟以黨爭聞於天下,適為建設之障礙,決無進行之計畫。中外士庶,乃移易其渴望之心,屬諸國會,以為國會既成,必可將各項法制,依次制定。不意開會七閱月,糜帑數百萬,而於立法一事,寂然無聞,欲僅如前參議院尚能立東鱗西爪之法,而亦不可得。民國前途,豈堪久待?蓋因各議員被舉之初,別有來由,多非人民公意之所推定,謂為代表,夫將誰欺?其有愛國思想者,固不乏人,而爭權利,徇黨見,置國家存亡人民死活於不顧者,反占優勢。且人數過多,賢者自同寒蟬,不肖者如飲狂水,餘旨盲從朋附,煙霧障天,雖有善者,或徒喚奈何,寧與同盡。上下兩院,性質相同,無術調劑,因之立法成績,毫無進步,中外援為詬病,國家日益阽危。上無道揆,下無法守。賴我大總統以救國為己任,毅然剛斷,將亂黨議員資格,一律取消,令候補當選人,以次挨補。顧候補人員,與前次人員,資格相同,無論一時斷難如額,即使如額,而八百餘人,築室道謀,仍恐議論多而成功少。現在國本初定,重要法案,何止數百件?由今之道,以七閱月而未立一法,雖遲以百年,亦復何濟?而強鄰環伺,破產在即,豈從容高論之秋?我不自謀,必有起而代我者,欲不為人之牛馬奴隸,何可得耶?元洪等行政人員,亦國民一分子,國苟不存,身於何有?苟利於國,遑論其他,用敢聯名懇切大總統始終以救國為前提,萬不可拘文牽義,以各國長治久安之成式,施諸水深火熱之中華。歷考中外改革初期,以時勢造法律,不以法律造時勢。美為共和模範,而開國之始,第一次憲法,即因束縛政府,不能有為,遂有費拉德費亞會議修正之舉。是役也,全體會員,無不有政治之經驗,其會議之所議決,多軼出原有憲法範圍以外,而自操制定憲法之全權,論者不詆為違法,先例具在,可為明征。現在政治會議,已經召集,與美國往事由各州推舉之例正同,請大總統飭下國務院,諮詢各員以救國大計,若眾意咸同,則共和政體之精神,即可因茲發軔。即例以南京政府以十四省行政官代表之參議院,其完缺大相懸殊,正與華盛頓修正憲法,若合一轍。元洪等承乏地方,深知民人心理,痛惡暴亂之議員﹔各國論調,亦極公允,我大總統何所顧忌而不為之所?文明國議員,無論何黨,皆以扶持本國為宗旨,斷無以破壞阻撓為能事者。現在國民黨議員,悉經解散,其餘穩健議員,素知自愛,聞已羞與噲伍,憤欲辭職。雖欲固結,已屬無從。留此少數之人,既無成立之希望,應請大總統給資回籍,另候召集。各議員皆明達廉潔,決不戀戀於五千元之歲俸,而浮沈於不生不滅之間,以誤國家大計。狂夫之言,聖人擇焉,伏乞鑒核施行,民國幸甚!副總統兼領湖北都督事黎元洪,署湖北民政長呂調元,直隸都督馮國璋,直隸民政長劉若曾,奉天都督兼署吉林都督張錫鑾,奉天民政長許世英,吉林民政長齊耀琳,吉林護軍使孟恩遠,黑龍江護軍使兼署民政長朱慶瀾,江蘇都督張勛,江蘇民政長韓國鈞,江北護軍使蔣雁行,安徽都督兼署民政長倪嗣衝,署江西都督李純,江西民政長汪瑞闓,浙江都督朱瑞,署浙江民政長屈映光,福建民政長汪聲玲,署湖南都督兼理民政長湯薌銘,署山東都督靳雲鵬,署山東民政長田文烈,河南都督張鎮芳,河南民政長張鳳台,山西都督閻錫山,山西民政長陳鈺,陝西都督張鳳翽,署陝西民政長高增爵,護理甘肅都督兼護民政長張炳
華,新疆都督兼署民政長楊增新,四川都督胡景伊,署四川民政長陳廷杰,護理川邊經略使顏鐔,廣東都督龍濟光,署廣東民政長李開侁,廣西都督陸榮廷,廣西民政長張鳴岐,貴州都督兼署雲南都督唐繼堯,雲南民政長李鴻祥,貴州民政長戴戡同叩。
看官閱此電文,已見得各省長官,統是仰承意旨,不消細述。惟黎元洪系起義首領,本意在推翻專制,建設共和,此次袁總統摧殘國會,明明欲回覆專制,如何也隨聲附和,反領銜電達呢?古語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大眾既贊成袁氏,他亦不便硬行出頭,與袁反對,樂得同流合汙,做一個與時浮沈的俊傑呢。句中有眼。不意通電未幾,即來了參議院院長王家襄,口稱奉總統密令,邀副總統入京,面商要略。黎元洪也不推辭,立將任中各項文書,委任民政長暫管,草草的收拾行裝,隨王北上,尚恐部下有變,佯言因公渡江,事畢返署,所以出城就道,行蹤詭秘,連黎氏左右,也未嘗預知情事。待至黎已到京,方聞袁總統下令,有雲兼領湖北都督事黎元洪,因公來京,著段祺瑞暫代兼領湖北都督事。當時中外人士,莫明其妙,共疑政府有何大事,必須這黎副總統到京呢。嗣由小子底細調查,方知黎氏入京,段氏出鎮,統含有特別關係,不是無故調動的。說來話長,待小子敘述出來。
原來袁氏倚黎、段為左右手,黎長參謀,段長陸軍,遇事必內外籌商,謀定後動。黎、段亦矢忠矢慎,不敢有違,所以二次革命,黎為外護,段為中堅,終能指日蕩平,肅清半壁。袁總統得此奇捷,未免顧盼自豪,嘗語左右道:「我略用武裝,約叛黨相見,不到兩月,盡已平定,論起功力,不在拿翁下。拿翁即法國拿破侖。惟拿翁自恃武功,覬覦大寶,改變民主,再行帝政,我雖很加羨慕,但不欲輕效拿翁,致蹈覆轍呢。」自知甚明,何後來利令智昏?左右等唯唯如命,未敢妄贊一詞,就中有一位躍躍欲逞的貴公子,聽到此言,便迎機而入,婉進諷詞,老袁掀髯笑道:「汝欲我做皇帝麼?但為事必三思後行,倘或騎梁不成,反輸一跌,豈不是欲巧反拙麼?」意在言外。於是這位貴公子,垂首告退。看官道此人為誰?說是袁總統的長公子克定。畫龍點睛。袁總統有一妻十五妾,子十五,女十四,惟長子克定,為正室於氏所出,機警不亞乃父,幼時除讀書外,輒好武事,及弱冠後出洋,赴德國留學,卒業陸軍學校,至是歸國已久,常思化家為國,一展所長。居然想做唐太宗。湊巧民國成立,乃父得為總統,他便想趁這機會,勸父為帝,好把一座錦繡江山,據為袁氏私產,偏乃父不肯遽為,日日延挨過去,自思光陰易過,何時得達目的?躊躇再四,無可為計,猛然想到故友阮忠樞,與段祺瑞向稱莫逆,段握陸軍重任,倘得他鼓吹帝制,號召軍民,那時便容易成功了。當下著人去招阮忠樞,忠樞為袁氏門下士,素與克定往來,一聞傳召,立刻馳至。兩下相見,當由克定囑托一番,他即轉往國務院,見段在列,乘間密語。誰料段不待詞畢,便厲聲道:「休得妄言!休得妄言!」阮撞了一鼻子灰,返報克定,克定暗暗懷恨。段又出語人道:「項城屢次宣言,誓不為帝,克定癡心妄想,一味瞎鬧,豈不可笑?」這數語傳入克定耳中,愈令懊惱,遂與袁乃寬密謀,擠排段氏。乃寬與克定,同姓不宗,平時慇懃趨奉,頗得老袁歡心,遂認老袁為叔父行,小袁為兄弟行。這是姓袁的好處。老袁屢加拔擢,累任至陸軍次長,凡段氏一切行為,乃寬無不洞悉,所以吹毛索瘢,得進讒言。老袁雖然聰明,怎奈一個令子,一個愛姪,日事絮聒,免不得將信將疑。段祺瑞素性坦率,未曾防著,只知效忠袁氏,有時袁總統與談湖北軍情,贊美黎元洪,祺瑞獨說黎仁柔有餘,剛斷不足,袁亦歎為知言。黎氏生平頗合此八字品評。既而袁克定以段不助己,變計聯黎,復遣人示意元洪,元洪不肯相從,所答論調,與段略同。克定乃密結爪牙,攛掇老袁,調黎入京,出段鎮鄂,一是軟禁元洪,緩緩的令他熔化,一是驅開祺瑞,急急的撤他兵權。煞是好計。黎、段非無知識,但立人簷下只好低頭奉令,一往一來,僕僕道途,同做個現成傀儡罷了。黎元洪倒也見機,一經入京,便上書辭職,袁總統即日照准,不過溫語答覆,竭力敷衍。彼此情詞斐亹,可歌可誦,小子不忍割愛,一並照錄。曾記黎元洪的呈文道:
敬呈者:竊元洪屢覲鈞顏,仰承優遇,恩逾於骨肉,禮渥於上賓。推心則山雪皆融,握手則池冰為泮。
馳惶靡措,誠服無涯。伏念元洪忝列戎行,欣逢鼎運,屬官吏播遷之眾,承軍民擁戴之殷。王陵之率義兵,堅辭未獲,劉表之居重鎮,勉負難勝。洎乎宣佈共和,混一區夏,荷蒙大總統俯承舊貫,悉予真除。良以成規久圮,新制未頒,不得不沿襲名稱,維持現狀。元洪亦以神州多難,亂黨環生,念瓜代之未來,顧豆分而不忍。思欲以一拳之石,暫砥狂瀾,方寸之材,權搘圮廈,所幸仰承偉略,乞助雄師,風浪不驚,星河底定,獲托威靈之庇,免貽隕越之羞。蓋非常之變,非大力不能戡平,無妄之榮,實初心所不及料也。夫列侯據地,周室所以陵遲,諸鎮擁兵,唐宗於焉翦靡。六朝玉步,蛻於功人,五代干戈,貽自驕將。偶昧保身之哲,遂叢誤國之愆。災黎埴於壑而罔聞,敵國入於宮而不恤,遠稽往乘,近覽橫流,國體雖更,亂源則一,未嘗不哀其頑梗,憯莫懲嗟。前者章水弄兵,鍾山竊位,三邊酬諸異族,六省訂為同盟,元洪當對壘之衝,亦嘗盡同舟之誼。乃罪言弗納,忠告罔聞,衷此苦心,竟逢戰禍,久欲奉還職權,借資表率,只以兵端甫啟,選典未行,暫忍負乘致寇之嫌,勉圖扶杖觀成之計。孤懷耿耿,不敢告人,前路茫茫,但蘄救國。今有列強承認,庶政更新,洗武庫而偃兵,敞文園而弼教。處四海困窮之會,急起猶遲,念兩年患難之場,回思尚悖。論全局則須第一統,論個人則願乞餘年,倘仍恃寵長留,更或陳情不獲,中流重任,豈忍施於久乏之身?當日苦衷,亦難襮諸無稽之口,此尤元洪所冰淵自懼,寢饋難安者也。伏乞大總統矜其愚悃,假以閒時,將所領湖北都督一職,明令免去。元洪追隨鈞座,長聽教言,汲湖水以澡心,擷山雲而鏈性。幸得此身健在,皆出解衣推食之恩,倘使邊事偶生,敢忘擐甲執兵之報。伏門待命,無任屏營!謹呈。
袁總統的覆書,也是儷黃妃紫,綺麗環生。詞云:
來牘閱悉。成功不居,上德若谷,事符往籍,益歎淵衷。溯自清德既衰,皇綱解紐,武昌首義,薄海風從,國體既更,嘉言益著。調停之術,力竭再三,危苦之詞,書陳累萬。痛洪水猛獸之禍,為千鈞一髮之防,國紀民彝,賴以不墜。贑、寧之亂,坐鎮上游,匕鬯不驚,指揮若定。呂梁既濟,重思作楫之功,虞淵弗沈,追論撝戈之烈。凡所規畫,動系安危,偉業豐功,彪炳寰宇。時局初定,得至京師,昕夕握譚,快傾心膈。褒、鄂英姿,獲瞻便坐。逖、琨同志,永矢畢生。每念在莒之艱,輒有微管之歎,楚國寶善,遂見斯人。迭據面請,免去所領湖北都督一職,情詞懇摯,出於至誠,未允施行,復有此牘。語長心重,慮遠思深,志不可移,重違其意,雖元老壯猷,未盡南服經營之用,而賢者久役,亦非國民酬報之心,勉遂謙懷,姑如所請。國基初定,經緯萬端,相與有成,期我益友,嗣後凡大計所關,務望遇事指陳,以匡不逮。
昔張江陵嘗言:「吾神遊九塞,一日二三。」每思茲語,輒為敬服。前型具在,願共勉之!此覆。
覆詞以外,即老老實實下一令道:「兼領湖北都督事黎元洪呈請辭職,黎元洪准免本官。」正是:
功狗未嗥先縛勒,飛禽已盡好藏弓。
鄂督已更,又免去張勛本官,改任為長江巡閱使,另調馮國璋都督江蘇,趙秉鈞都督直隸,是何用意,容待小子下回表明。
黎之於袁,可謂竭盡所事,始終不貳者矣。癸丑之役,微黎陰助北軍,則安能順流無阻,先發制人?甚至撤消國會之議,黎亦不恤曲徇袁意,領銜電請,黎之忠袁如是,而袁獨潛圖帝制,甘心舐犢,遣人南下,召黎入京,陽加優禮,陰即軟禁,好猜至此,而慾望人心之不解體,其可得乎?雖然,黎欲見好於袁,而卒為袁所賣,假使袁得永年,黎豈終能免禍乎?吾閱此回,殊不禁為黎氏惜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37:21
第三十七回 罷國會議員回籍 行婚禮上將續姻
卻說張勛本黨附袁氏,從前袁世凱任直督時,奉清廷命募練新軍,所有馮、段一班人物,統是練軍中的將弁,張勛亦嘗與列,受袁節制。所以張勛平日,除清廷皇帝外,只服從一袁項城。辛亥革命,張勛退出南京,雖是孤城受困,敵不住江浙聯軍,但也由老袁授意,為此知難而退。癸丑革命,張又為袁盡力,督兵南下,戰勝異黨,攻入南京,老袁特任他為江蘇都督,明明是報功的意思。補敘明白。但張勛為人,粗魯中含著血性,他自念半生富貴,統由清朝恩典,不過因時勢所趨,無法保全清朝,沒奈何推戴老袁,老袁只做總統,不做皇帝,還是有話可說,並非篡逆一流,為此仍然效命,惟背後的辮發,始終不肯薙去,卻是不忘清室的標示。棄舊事新,已成通習,張辮帥猶懷舊德,我說他是好人。但老袁卻為此一著,有些疑忌張勛,預恐帝制一行,他來反對,所以將他撤去督篆,調任散職,特令馮出督江,趙出督直,作為南北洋的羽翼。自是京都內外,統已佈置妥當,就好慢慢兒的變更政體,開拓皇圖,偏這兩院議員,尚是睡在夢中,迭據一張沒用的臨時約法,指摘政府,迭加質問。真是盲人。那國務院討厭得很,索性簡截了當的答覆數語。看官道如何說法?他說:「兩院議員,既不足法定人數,當然停議,何能提出質問書?況大總統救焚拯溺,扶危定傾,確是當今第一位人傑,是非心跡,昭然天壤,更不便繩以常例」等語。簡直視為湯、武。議員爭他不過,只好將就過去。一日又一日,已是民國第三年元旦,總統府中,熱鬧異常,外賓內吏,均去覲賀,差不多有九天閶闔,萬國衣冠的盛儀。袁總統又把五等勛位,及九等嘉禾文虎各章,給賞了若干功狗,算作良辰令節的點染品。受惠感德的人,謳歌不絕。獨有人民向隅。轉眼間過了十日,忽由袁總統頒下一令道:
本日政治會議,呈覆救國大計諮詢一案,據稱:前兼領湖北都督黎元洪等原電,修正憲法一節,若指約法而言,應於諮詢增修約法程序案內,另行議覆,其對於國會現有議員,給資回籍,另候召集一節,應請宣佈停止兩院現有議員職務,並聲明兩院現有議員,既與現行國會組織法第十五條所載總議員過半數之
規定不符,應毋庸再為現行國會組織法第二條暨第三條之組織。至如何給資之處,應由政府迅速籌畫施行。
是否回籍,可聽其便,政府毋庸問及等語。本大總統詳加披閱,該會議議覆各節,與該前兼領都督黎元洪等,救國苦心,深相契合。原呈所陳大要,以為非速改良國會之組織,無以勉符尊重國會之公心,洵屬度時審勢,正當辦法。查兩院現有議員,既與現行國會組織法第十五條所載總議員過半數之規定不符,應即依照政治會議議決宣佈停止議員職務,毋庸再為現行國會組織法第二條暨第三條之組織。所有民國議會,應候本大總統依照約法,另行召集,此次停止職務各議員,由國務總理財政總長,迅將如何給資之處,籌畫施行,餘如該會議所陳辦理。至兩院現有議員,自宣佈停止職務之日起,既均毋庸再為國會組織法第二條暨第三條之組織,一應兩院事務,應由內務總長督飭籌備國會事務局,分別妥籌辦法,免滋貽誤,以副本大總統尊重國會之初意。此令。
還有一篇佈告,是詳述黎元洪等電請原文,及政治會議中呈覆,無非說是約法不良,議員未善,應全體撤換,改新國會等情。其實是騙人伎倆,借此取消立法機關,免得節外生枝,牽掣行政,那裡還肯再行召集呢?政治會議諸公,自李經羲以下,也有一兩個明白事理,陰懷憤恨,但看到黎元洪等原電,及老袁交議情形,已知木已成舟,不如順風使帆,博得個暫時安穩﹔只晦氣了這班議員,平白地丟去歲俸五千圓,徒領了幾十元川資,出都回籍去了。雙方挖苦。
是時袁大公子克定,默觀乃父所為,明明是與自己的希望,一同進行,黎既軟禁,段又外調,所有阻礙,已經捽去,但只少一個位高望重的幫手,終究是未能圓滿。他又與段芝貴商議,想去籠絡江蘇都督馮國璋。馮國璋的勢力,不亞段祺瑞,聯段不可,轉而聯馮,也是一條無上的秘計。段芝貴的品行,清史上已經表見,他是揣摩迎合的聖手,敏達圓滑的智囊。既蒙袁公子垂詢,便想了一條美人計來,與袁公子附耳數語。袁公子大喜過望,便托他竭力作成。看官試掩卷猜之,愈加趣味。段芝貴應命去訖。
原來袁總統府中,有一位女教授,姓周字道如,乃是江蘇宜興縣人。她的父親,曾做過前清的內閣學士。這女士隨父居京,曾入天津女師範學校,學成畢業,雅擅文翰,喜讀兵書,嗣因中途失怙,情願事母終身,矢志不嫁。怎奈宦囊羞澀,餬口維艱,親丁只有一弟,雖曾需次都門,也未能得一美缺,所以這位周小姐,不能不出充教席,博衣食資。袁總統聞她才學,特延入府中,充為女教員,不特十數掌珠,都奉贄執弟子禮,就是後房佳麗,亦多半向她問字,願列門牆。袁三夫人閔氏,或雲金氏,系高麗人,本末當詳見後文。與周女士尤為投契,朝夕相處,儼同姊妹。書窗閒談,偶及婚嫁事,三夫人笑語道:「吾姊芳齡,雖已三十有餘,但望去不過二十許人,摽梅迨吉,穠李餘妍,奈何甘心辜負,落寞一生呢?」周女士年齡借此敘過。周女士道:「前因老母尚存,有心終事,今母已棄養,我又將老,還想什麼佳遇?」三夫人道:「姊言未免失察了。男婚女嫁,自古皆然,況太夫人已經仙逝,剩姊一身,漂泊無依,算甚麼呢?」周女士喪母,亦隨筆帶過。這一席話,說得周女士芳心暗動,兩頰緋紅,不由的垂頭歎息。三夫人又接著道:「我兩人分屬師生,情同姊妹,姊有隱衷,盡可表白,當代為設法,玉成好事。」周女士方徐徐道:「我的本意,不願作孟德曜,但願學梁夫人,無如時命不齊,年將就木,自知大福不再,只好待諸來生了。」三夫人道:「哪裡說來!當代覓蘄王,慰姊夙願,何如?」周女士脈脈無言。
三夫人匆匆別去,即轉告袁總統,袁亦願作撮合山,但急切未得佳耦,因此權時擱起。可巧馮國璋在京,有時至總統府中,晤商要公,偶見一丰容盛鬋的周女士,不覺嘖嘖歎羨,訝問何人?袁總統觸起舊感,即語國璋道:「這是宜興周女士,現在我處充女教習,博通經史,兼識韜鈐,聞汝喪耦有年,我當為汝作伐,聘她為繼室,倒也是一場佳話呢。」好一個冰上人。國璋答道:「總統盛意,很是感佩,但國璋正室雖喪,尚有姬妾數人,豚兒亦已長大,自問年將半百,恐難偶此佳麗,為之奈何?」口中雖這般說,心中卻早默認。袁總統道:「周女士的年齡,差不多要四十歲了,與汝相較,亦不過相距十歲,你既如此說法,我待商諸周女士,再行定議便了。」國璋稱謝而退。
未幾,國璋出督江寧,各大吏祖餞都門,恭送行旌,段芝貴時亦在座,席間談及周女士事,國璋掀髯笑道:「講到容貌兩字,亦未必賽過西子、王嬙,可是人家學問,實在高出我一個武夫,我年已及艾,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事?不過這鬍子還長得住否,實在是一個大問題。」得意語。言畢,鼓掌大笑,眾亦隨作笑聲。段芝貴卻從旁湊趣道:「當日劉備娶孫夫人,洞房中環列刀槍,把劉備嚇得倒退,馮公雖統兵有年,若好事果成,雌威不可不防哩。」國璋復笑道:「言為心聲,段君想是懼內,自己有了河東獅,盡管小心奉承,不要向他人代慮呢。」大家詼諧一番,興闌席散。越宿,國璋即別友出都,自行赴任去了。段芝貴記在心裡,適逢克定垂詢,遂將現成的美人計,敬謹奉獻。一日,至總統府,便乘間稟明袁總統,袁總統道:「我亦早有此想哩,只因國事倥傯,竟致忘懷,但兩造的意思,究未知是否贊同?」段芝貴道:「得大總統與他撮合,那有不情願之哩?況兩造感及玉成,將來總統有所指使,還怕他不內外效順麼?」袁總統頻頻點首。明人不必細說。一俟段芝貴退出,即囑三夫人去作說客。三夫人笑著道:「我已早代為說妥了。」袁總統即致函馮國璋,請踐原約。國璋本已有心,自然返報如命,且擇於民國三年一月十九日,行成婚禮。
到了一月十二日,袁總統即遣公子克定,及三夫人率領周家姻族,及主婚代表等,送周女士南下江寧。江寧鐵路,特備花車歡迎,沿路排列兵隊,氣象巍然。下關、江口一帶,熱鬧異常。輪渡碼頭,懸燈結綵,並有松柏牌樓一座,上懸匾額,署「大家風范」四大字。兩旁分列楹聯,左首八字,是「天上神仙,金相玉質。」右首八字,是「女中豪傑,說禮明詩。」待周女士等渡江而來,各乘大轎入江寧城,當以鼓樓前交涉局為坤宅,門前亦設著鬆枝牌樓,特用五色電燈,盤出「福共天來」四大字。宅中陳設一新,尤覺光怪陸離,色色齊備。室中環列武裝兵隊,層層擁護,又特置布篷崗位數十所,屯駐警察,刀槍森耀,與晝間日光,夜間燈影,掩映生輝。都督府中人員,又稔知新人尚武,多派軍服侍者,窗前堦下,荷槍鵠立,端的是文經武緯,燦爛盈門。極力描摹。到了十八日下午二時,移置妝具,由坤宅啟行至都督府,前導軍樂,引以紅綢彩門,橫書四字為「山河委佗」,左右對聯,上為「掃眉才子,名滿天下」,下為「上頭夫婿,功垂江南」,聞說為旅寧同鄉所送。此外尚有直隸女師範學校,與高等女子小學教習學生,以及周女士閨友所贈詩章敘文頌詞對聯詞曲,均用玻璃屏裝飾,約計數十具。餘如箱櫳物件,卻尚簡樸,荊釵布裙,想見高風,不比那小家婦女,專從服飾上著想哩。好女不穿嫁時衣,想周小姐深得此旨。越日,即為婚期,坤宅因交涉局與都督府,相去太遠,移駐都督府西首花園內,專候馮都督親迎。時當午後,馮都督著上將禮服,佩掛勛章,乘輿出轅,由大總統代表人,介紹人,及司儀人,迎親人等,擁著彩輿,並排著全副儀仗,偕馮都督同至坤宅。護兵雜沓,軍樂喧闐,馮都督降輿入室,行過了親迎禮,略用茶點,先行告別。過一小時,即由送親人等,送彩輿至都督府,三星在戶,百兩迎門。司儀員先登禮堂,請馮都督出來,一面請新娘降車。輿門開處,但見一位華裝炫飾,胡天胡帝的女嬌娃,姍步下輿,身穿玄青色貢緞繡著八團五彩花的禮衣,下系繡金灑花的大紅裙,宮額齊眉,遍懸珠勒,後面披著粉紅紗,約長丈許,有侍女兩人持著兩端,隨步而前。紅紗上設一彩結,置於發頂,前懸兩球,適垂前額,借以覆面。既入禮堂,與馮都督並肩立著,行文明結婚禮式,男女賓東西站立,先由大總統代表齎讀頌詞,新郎新娘,遣人代誦答詞,繼由男女賓分致頌詞,新郎新娘,又遣人誦答如儀。司儀員乃唱新郎新娘行鞠躬禮,兩下裡對向鞠躬,至再至三,夫婦禮成。當由兩新人對著代表介紹,鞠躬致謝。代表人、介紹人,依次答禮,然後男女親族,各行相見禮,無非是按著尊卑,相向鞠躬。男女賓又各行賀禮,兩新人亦依禮相答。笙簧並奏,鸞鳳和鳴,兩新人歸入洞房,賓朋等俱退出禮堂,各至客廳中,歡宴喜酒去了。自此洞房葉好,合巹共牢,說不盡的枕席風光,描不完的伉儷恩愛。小子且作詩一首,作為本回的結束。詩云:
一番趣事話風流,盡有柔情筆底收。
為問江南新眷屬,可將月老記心頭?
袁克定等送親畢事,相率返京,欲知後事,再閱下回。
立法機關,是民主國最要條件,此而可以停止,是已舉民主政體,完全推翻,奚待籌安設會﹔洪憲紀元,方為鼓吹帝政乎?老袁行於上,小袁行於下,聯黎聯段,俱難生效,不得已轉聯老馮,周女士道如,守北宮嬰兒之節,乃必為馮作伐,牽入政治漩渦中,枕席風光,雖饒趣味,然揆諸周女士之初志,毋乃未免渝節歟?一條美人計,究用得著否,試看後文便知。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37:43
第三十八回 讓主權孫部長簽約 失盛譽熊內閣下台
卻說袁總統密圖帝制,專從內政上著手,日事變更,亦無暇顧及外交,就中蒙、藏風雲迄未解決,前藏達賴喇嘛,屢生異圖,辦事長官鐘穎,亦連電乞援。袁總統飭令滇、蜀各軍,相繼進征,不防英兵亦陸續入藏,駐華英使,且向袁政府抗議,謂中國若增兵藏境,英政府非但不承認民國,且將派兵助藏,令他獨立。全是強權。袁總統無法對待,只好停止滇、蜀各軍,一面與達賴電商,撤還駐藏兵隊,全藏應承認中國的宗主權。達賴總算照允。嗣是川、藏邊境,暫息兵戈。尹昌衡亦奉召入京,撤去兵權。旋因尹擅納蠻女,滋擾川邊,竟加他罪名,拘禁起來,結果是褫職了案。總是一個刻薄手段。還有俄蒙協約,前經外交總長陸征祥,與俄使辯論數次,只爭得一個領土權,另訂中俄協約六條,並將俄蒙協約中所稱附約十七條,作為中俄協約的附件,字句略加修改,所有外蒙古政府字樣,均改為外蒙古地方官字樣,算是保存國權的要點。當時政府曾提出國會,徵求同意,眾議院多進步黨,贊助政府,權予通融﹔參議院多國民黨,排斥政府,竟致否決。旋因贑、寧變起,不遑顧及此事。至民黨失敗,國會已成殘局,俄使庫朋斯齊,且提出協約四條,較原訂六條,尤為嚴酷。庫匪又連番南下,時來尋釁,防邊各兵,屢與戰爭,互有勝負。會外交總長已改任孫寶琦,不得已與俄使交涉,另訂協約五款,可巧國會停止,得由袁政府獨斷獨行,款約如下:
(一)俄國承認中國在外蒙古之主權。
(二)中國承認外蒙古之自治權。
(三)中國承認外蒙古人享有自行辦理自治外蒙古之內政,並整理本境一切工商事宜之專權。中國允許不干涉以上各節,是以不將兵隊派駐外蒙古,及安置文武官員,且不辦殖民之舉。惟中國可任命大員,偕同應用屬員,暨護衛隊,駐紮庫倫,此外中國政府,亦可酌派專員,駐紮外蒙古地方,保護中國人民利益,但地點應按照本文件第五款商訂。俄國一方面,擔任除各領事署擁衛隊外,不於外蒙古駐紮兵隊,不干涉此境內之各項內政,並不在該境有殖民之舉動。
(四)中國聲明承受俄國調處,按照以上各款大綱,以及一九一二年十月二十一日俄蒙商務專條,明定中國與外蒙古之關係。
(五)凡關於俄國及中國在外蒙古之利益,暨各該處因現勢發生之各問題,均應另行商訂。
此外又由外交總長孫寶琦,照會俄使,另加聲明道:照得簽定關於外蒙古問題之聲明文件,本總長奉有本國委任,以政府名義,向貴公使聲明各款如下:
(一)俄國承認外蒙古土地為中國領土之一部分。
(二)凡關於外蒙古政治土地交涉事宜,中國政府,允與俄國政府協商,外蒙古亦得參與其事。
(三)正文第五款所載隨後商訂事宜,當由三方面酌定地點,派委代表接洽。
(四)外蒙古自治區域,應以前清駐紮庫倫辦事大臣,烏裡雅蘇台將軍,及科布多參贊大臣,所管轄之境為限。惟現在因無蒙古詳細地圖,而各處行政區域,又未劃清界限,是以確定外蒙古疆域,及科布多、阿爾泰划界之處,應按照聲明文件第五款所載,日後商定。
以上四款,相應照會貴公使查照,須至照會者。
照會去後,俄使也不復答復,是否承認,無從懸揣。不過外蒙古一部分,已不啻告朔餼羊,名存實亡了。回結前第十七回。老袁也沒甚顧惜,但教皇帝做得成功,就是割去若干土地,亦所甘心,所以俄約告成,他尚喜慰,以為朔漠一帶,免多顧慮,從此好一心一意的,改革內政,求吾大欲。當下令政治會議諸公,於立法機關以外,特設一造法機關,法可自造,何用機關。為增修約法,及各種法案的基礎。議長李經羲以下,希旨承顏,即議定一約法組織條例,呈經袁總統裁奪,申令公佈。凡約法會議的議員,仍參用選舉方法,選舉區畫,取都會集中主義。選舉資格,取人才標準主義。所以選舉會只限都會。京師選舉會,只准選出四人,選舉監督,就是內務總長充任。各省選舉會,每省只准選出二人,由各省民政長,充選舉監督,蒙藏青海聯合選舉會,只准選出八人﹔由蒙藏事務局總裁,充選舉監督。全國商會聯合會選舉會,只准選出四人,由農商總長,充選舉監督。選舉人及被選舉人,資格很嚴。選舉人分四等:(一)曾任或現任高等官吏,通達治術﹔(二)由舉人以上出身,夙著聞望﹔(三)在高等專門學校三年以上畢業,研精科學﹔(四)有萬元以上財產,熱心公益。被選舉人只分三等﹔(一)曾任或現任高等官吏,確有成績﹔(二)在中外專門學校,習過法律政治學,三年以上畢業﹔或曾由舉人以上出身,通曉法政,確有心得﹔(三)碩學通儒,著述宏富,確有實用。這三項人當選以後,還須經過中央審查會,查系合格,方得給予證書,實任約法會議議員,正副議長,由議員互選,各置一人。遇有議決事件,必咨請總統裁可,才得公佈。政府且得派員出席,發表意見,惟以不得加入議決為限。這等條例,明明是限制民意,集權政府,一時不便擅作威福,就借這非驢非馬的法子,掩飾過去。還是多事。
尋又修正法制局官制,訂定法律編查會規則,統是責成官長,不彩公議。未幾,又取消地方自治制。曾記民國三年二月三日,有一通令云:
地方自治,所以輔佐官治,振興公益,東西各國,市政愈昌明者,剛其地方亦愈蕃滋。吾國古來鄉遂州黨之制,嗇夫鄉老之稱,聿啟良規,允臻上理,要皆辨等位以進行,決非離官治而獨立,為社會謀康寧,決非為私人攘權利。乃近來迭據湖北、河南、直隸、甘肅、安徽、山東、山西等省民政長電呈,金以各屬自治會,良莠不齊,平時把持財政,抵抗稅捐,干預詞訟,妨礙行政,請取消改組等語,業經先後照准在案。
茲又續據熱河都統薑桂題,電稱承德縣頭溝鄉議事會,私設法庭,非刑拷訊。湖南都督湯薌銘,電稱湘省各級自治機關,密布黨徒,暗中勾結,當亂黨叛變,各會職員,跳蕩譸張,或汙偽命,自任中堅。且平時弁髦法令,魚肉鄉民,無所不至,請即行解散,以清亂源。山東民政長田文烈等,電稱棲霞縣鄉民,因上下兩級自治會,平日私受訴訟,濫用刑罰,集怨釀變,聚眾圍城,業已派隊彈壓。吉林民政長齊耀琳,呈稱長春縣議事會議決,不按法定人數,違反省行政官命令,把持稅務,非法苛捐,冒支兼薪,並對於外交重事,公然侮辱。貴州民政長戴戡,電稱黔省自治機關,由多數暴民專制,動稱民權,不知國法,非廓清更始,庶政終無清肅之時。浙江民政長屈映光,電稱浙省自治會,侵權違法,屢形自擾,請停止進行,另訂辦法各等情,本大總統深維致治之道,貴在無擾,革命以來,吾民兩丁困厄,滿目瘡痍,每一念及,惄焉如搗。
似此骫法亂紀之各自治機關,若再聽其盤踞把持,滋生厲階,吏治何由而飭?民生何由得安?著各省民政長通令各屬,將各地方現設之各級自治會,立予停辦,所有各該會經管財產文牘,及另設財務捐務公所等
項,由各該知事接收保管。會員中如有侵蝕公款公物者,應徹底清查,按律懲辦。其從前由各該會擅行苛派之瑣細雜捐,諸凡不正當之收入,並著各該縣知事,詳晰查報內務部,酌量核定。至於自治不良,固由流品濫雜,亦由從前立法未善,級數太繁,區域太廣,有以致之。著內務部迅將自治制度,從新釐訂,務以養成自治人才,鞏固市政基礎,為根本之救治,庶符選賢與能之古旨,漸進民治大同之盛軌。其自治制未頒定以前,各該地方官,尤宜慎選公正士紳,委任助理,自治會員中,亦不乏賢達宿望,並宜虛衷延訪,勤求民隱,不得誤會操切,致違本大總統懲除豪暴,保■良善之本意。此令。
地方自治,既已取消,各省都督民政長,又推趙秉鈞領銜,呈請將各省議會議員,一律停止職務。恐仍由老肅授意。
袁總統復有所借口,又續下一令道:
據署直隸都督趙秉鈞署直隸民政長劉若曾等電
稱,各省議會成立,瞬及一年,於應議政事,不審事機之得失,不究義理之是非,不權利害之重輕,不顧公家之成敗,惟知懷挾私意,壹以黨見為前提。甚且當湖口肇亂之際,創省會聯合之名,以滬上為中心,作南風之導火,轉相聯絡,胥動浮言。事實彰明,無可為諱。有識者潔身遠去,謹願者緘默相安。議論紛紜,物情駭詫,而一省之政治,半破壞於冥冥之中。推求其故,蓋緣選舉之初,國民黨勢力,實占優勝,他黨與之角逐,一變而演成黨派之競爭,於是博取選民資格者,遂皆出於黨人,而不由於民選。雖其中富於學識,能持大體者,固不乏人,而以擴張黨勢,攘奪權利為宗旨,百計運動而成者,比比皆是。根本既誤,結果不良。現自國民黨議員奉令取消以來,去者得避害馬敗群之謗,留者仍蒙薰蕕同器之嫌。議會之聲譽一虧,萬眾之信仰全失。微論缺額省份,當選遞補,調查備極繁難,即令本年常會期間,議席均能足額,而推測人民心理,利國福民之希冀,全墮空虛。一般輿論,僉謂地方議會,非從根本解決,收效無期﹔與其敷衍目前,不如暫行解散,所有各省省議會議員,似應一律停止職務,一面迅將組織方法,詳為釐定,以便另行召集,請將所陳各節,發交政治委員會議決等語。該都督所陳各節,自系實情,應如所請,交政治會議公同議決,呈候核奪施行。此令。
看官!你想政治會議諸公,都是一班明哲保身的人物,就時論勢,已覺得各省議會,存立不住,索性撤掉了他,使老袁得稱心如願,因此呈覆上去,只說各省電呈,實是不錯。袁總統非常快活,遂名正言順的將各省議會取消了。自是民意機關,摧殘殆盡,就是司法一部分,也說因財政艱難,將初級審檢廳,盡行裁去,並歸縣知事帶管,於是行政權擴充極大,官僚派乘時得位,復借幾種古聖先王的政治,緣飾成文,曲為迎合,如祭天祀孔制禮作樂等議論,盛倡一時。袁總統一一照准,說甚麼對越神明,說甚麼尊崇聖道。大祀典禮,概用拜跪,大有希蹤虞夏,凌駕漢唐的規範。東施效顰,適形其丑。
惟內閣總理熊希齡,起初是一往無前,頗欲展施抱負,造成一法治國,所以一經就任,便草就大政方針宣言書,擬向國會宣佈。偏偏國會停止,變為政治會議,熊復將大政方針,交政治會議審定。政治會議諸公,以內閣將要推倒,還有什麼責任內閣政策,可以施行,隨即當場揶揄,加以譏笑。京內外人士,又因袁總統種種命令,多半違法,熊總理不加可否,一一副署,既失去官守言責的義務,有何面目職掌首揆,侈談政治?從此第一流內閣的名譽,又變做落花流水,蕩滅無遺。熊亦心不自安,提出辭職呈文,極力請去。何不早去?遲了數日,反害得聲名塗地。袁總統批示挽留,只准免兼財政,另調周自齊署財政總長,仍兼代陸軍總長,所有交通總長一缺,命內務總長朱啟鈐兼理。熊希齡決計告退,再行力辭,袁總統乃准免本宮,令外交總長孫寶琦,兼代理國務總理。司法總長梁啟超,教育總長汪大燮,因與熊氏有連帶關係,依次辭職。袁復改任章宗祥為司法總長,蔡儒楷為教育總長,餘部暫行照舊。小子有詩詠熊鳳凰道:
不經飛倦不知還,鳳鳥無靈誤出山。
古諺有言須記取,上場容易下場難。
煎內閣既倒,熊希齡相率出都,忽有一急電到總統府,說有一現任都督,竟致暴斃了。究竟何人暴亡,俟下回再行揭載。
中國兵力,戰強俄則不足,平庫倫則有餘,當庫倫獨立之日,正民國創造之時,設令乘南北統一,即日發兵,遠征朔漠,內以掩活佛之不備,外以制俄燄之方張,則庫倫不足平,而俄入自無由置喙矣。乃專為自謀,竟忘外患,因循久之,卒致俄人著著進行,不惜棄外蒙辦甌脫地,與彼定約。夫老袁既欲取威定霸,何對於外人,畏葸若此?而對內則又悍然不顧,肆行無忌,自國會停止後,而地方自治,而省議會,諸民意機關,如秋風之掃落葉,了無孑遺。然鳳凰身為總理,不能出言匡正,且又戀棧不去,以視唐少川輩,有愧色矣。一失足成千古恨,熊亦自知愧悔否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38:09
第三十九回 逞陰謀毒死趙智庵 改約法進相徐東海
卻說暴病身亡的大員,並非別人,乃是現任直隸都督趙秉鈞。秉鈞本袁氏心腹,自袁氏出山後,一切規畫,多仗秉鈞參議,及晉任國務總理,第一大功,便是謀刺宋教仁一案,回應第二○回。他嘗指示洪述祖,勾結應夔丞,實為宋案中的要犯。至贑、寧失敗,民黨中人,統已航海亡命,把這一樁天大的案件,無形打消,應夔丞也從上海監獄中,乘機脫逃。應在上海圂跡數月,不便出頭,自思刺宋一案,有功袁氏,不如就此北上,謁見老袁,料老袁記念前功,定必給畀優差,還我富貴。但自己與老袁未曾相識,究不便直接往見,湊巧趙秉鈞調任直隸總督,正好浼他介紹,作為進身地步。一函密達,旋得好音,趙秉鈞已替他轉達老袁,召使北上,於是這鑽營奔走的應桂馨,遂放心安膽,整備行裝,乘津浦火車北上。既至天津,與秉鈞相見,秉鈞很是優待,一住數日,賓主言歡,彼此莫逆。應欲進謁總統,當由趙用電話,先向總統府接洽,然後送應出署,且派衛隊送至車站,待應上車北駛,衛隊方回署消差。
不到半日,忽由京津路線的車站,傳達緊急電話,到了直督署中,報稱應夔丞被刺死了。趙秉鈞得此消息,吃一大驚,急忙覆電,問系何人大膽,敢爾行兇?現在曾否拿住凶手?不料回電又來,說系兇手勢大,不便拿訊。趙秉鈞聞到此語,已瞧料了十分之九,只因良心上忍不過去,乃復傳電話至總統府,向袁總統直接問話。袁總統直捷答復,但有「總統殺他」四字。秉鈞又向電話中傳聲道:「自此以後,何人肯為總統府盡力。」連呼數聲,簡直是沒人答應,秉鈞亦只好擲下電筒,咨嗟不已。並非歎惜應夔丞,實是歎惜自己。原來袁總統慣使陰謀,彷彿當年曹阿瞞,有寧我負人,毋人負我的意思。他想應果來京,如何位置?不如殺死了他,既免為難,又可滅口,遂陰遣刺客王滋圃,乘了京津火車,直至津門,與應在車中相見,但說是奉總統命,特來歡迎。應夔丞快慰得很,那裡還去防備。不料到了中途,拍的一聲,竟送應一顆衛生丸,結果了他的性命,車中人夫相率驚惶,王滋圃竟抬出「總統」二字,作為護盾。
當時京畿一帶,聽得袁總統大名,彷彿與神聖一般,那個敢去多嘴?惟應夔丞貪慕榮利,害得這般收場,徒落得橫屍道上,貽臭人間。漁父有知,應在泉下自慰曰:「應該如此」。趙秉鈞自應被刺後,免不得暗暗悔恨,抑鬱成疾,好幾日不能視事,便電向總統府中,去請病假。袁總統自然照准,且飭遣一個名醫,來津視疾。秉鈞總道他奉命來前,定是高手,便令他悉心診治,依方服藥,誰知藥才入口,便覺胸前脹悶﹔過了半時,藥性發作,滿身覺痛,腹中更覺難熬,好似絞腸痧染著,忽起忽僕,帶哭帶號,急思詰問來醫,那醫生已出署回京。秉鈞自知中毒,不由的恨恨道:「罷了罷了。」說到兩個「罷」字,已是支持不住,兩眼一翻,嗚呼畢命。好至閻王殿前,與宋教仁、應夔丞、武士英等一同對簿。死後的情形,甚是可怕,四肢青黑,七孔流血,比上年林述慶死狀,還要加重三分。當下電訃中央,袁總統談笑自若,只形式上發了一道命令,說他如何忠勤,給金治喪,算作了事。看官不必細問,便可知秉鈞中毒,仍與應夔丞被刺一樣的遭人暗算,不過夔丞被刺,是完全為宋案關係,殺死滅口,秉鈞中毒,一半是為著宋案,一半是為著帝制。先是秉鈞在京,嘗恨東南黨人,迭加詰責,曾語袁總統道:「名為元首,常受南人牽制,正足令人懊恨,不如前時統領北洋,尚得自由行動呢。」袁總統點首無言。袁大公子克定,疑他言外有意,隱諷老袁為帝,所以密謀禪襲,首先示意秉鈞,不料秉鈞竟不贊成。克定亦從此挾嫌,至夔丞刺死,遂向老袁前進讒,說他怨望。袁信以為真,適秉鈞命數該絕,生起病來,遂暗囑醫生,赴津治病,投藥一劑,即將秉鈞活活治死,真個是殺人猛劑,賽過刀鋸呢,話休煩敘。
且說約法會議,組織告成,於三月十八日開會,推孫毓筠為議長,施愚為副議長,把民國元年的《臨時約法》,逐條修改,壹意的尊重主權,剗除民意,一面設平政院及肅政廳,規復前朝御史台規制,並組織海陸軍大元帥統率辦事處,將全國海陸兵柄,一古腦兒收集中央,於是召段祺瑞回京供職,另遣段芝貴署理湖北都督。是時白狼正馳突楚、豫,擾均州,竄淅川,勾結餘黨孫玉章、時家全、王成敬等,攻破荊紫關,意圖西向。回顧第二十五回。袁總統既召祺瑞回京,復令他沿途緝匪,助剿白狼,這明是忌他督鄂,迫令交卸,又不願他速回陸軍本任,特令逗留京外,免來作梗。至護軍使趙倜等,已將白狼逼入西北,陣斃悍匪千餘人,白狼勢燄已衰,然後段祺瑞返入京師,再任陸軍總長。這時候的約法會議,已經修正約法,由袁總統核定,照例公佈了。新約法共計十章,分列六十八條,就中所有文字,實是袁氏潛圖帝制的先聲,小子不能不錄,約法如下:
[[第一章 國家]]
第一條 中華民國,由中華人民組織之。 第二條 中華民國之主權,本於國民之全體。 第三條 中華民國之領土,依從前帝國所有之疆域。
[[第二章 人民]]
第四條 中華民國人民,無種族階級宗教之區別,法律上均為平等。 第五條 人民享有下列各款之自由權:
(一)人民之身體,非依法律,不得逮捕拘禁審問處罰﹔(二)人民之住宅,非依法律,不得侵入或搜索﹔(三)人民於法律範圍內,有保有財產及營業之自由﹔(四)人民於法律範圍內,有言論著作刊行,及集會結社之自由﹔
(五)人民於法律範圍內,有居住遷徙之自由﹔(六)人民於法律範圍內,有信教之自由。 第六條 人民依法律所定,有請願於立法院之權。 第七條 人民依法律所定,有訴訟於法院之權。 第八條 人民依法律所定,有訴願於行政官署,及陳訴於平政院之權。 第九條 人民依法律所定,有願任官考試及從事公務之權。 第十條 人民依法律所定,有選舉及被選舉之權。 第十一條 人民依法律所定,有納稅之義務。 第十二條 人民依法律所定,有服兵役之義務。 第十三條 本章之規定,與海陸軍法令,及紀律不相抵觸者,軍人適用之。以上數條,多用法律二字,其時國會已廢,即下文所定之立法院,後且未聞建設,徒以命令為法律,朝三暮四,民無適從,何民權之足言?
[[第三章 大總統]]
提大總統於立法院之前,見得行政勢力,重於立法。
第十四條 大總統為國之元首,總攬統治權。 第十五條 大總統代表中華民國。 第十六條 大總統對國民之全體負責任。 第十七條 大總統召集立法院,宣告開會停會閉會。 第十八條 大總統提出法律案及預算案於立法院。 第十九條 大總統為增進公益,或執行法律,或基於法律之委任,發布命令,並得使發布之。但不得以命令變更法律。 第二十條 大總統為維持公安,或防禦非常災害,事機緊急,不能召集立法院時,經參政院同意,得發布與法律有同等效力之教令,但須於次期立法開會之始,請求追認。若立法院否認時,即失其效力。 第二十一條 大總統制定官制官規,並任免文武職官。 第二十二條 大總統宣告開戰媾和。 第二十三條 大總統為陸海軍大元帥,統率全國陸海軍,並定陸海軍之編製及兵額。 第二十四條 大總統接受外國大使公使。 第二十五條 大總統締結條約,但變更領土,或增加人民負擔之條款,須經立法院同意。 第二十六條 大總統依法律宣告戒嚴。 第二十七條 大總統頒給爵位勛章,並其他榮典。 第二十八條 大總統宣告大赦特赦減刑復權,但大赦須經立法院同意。
第二十九條 大總統因故去職,或不能視事時,副總統代行其職權。
[[第四章 立法]]
第三十條 立法以人民選舉之議員組織立法院行之。(立法院之組織,及議員選舉方法,由約法會議議決之。)
第三十一條 立法院之職權如下:(一)議決法律﹔
(二)議決預算﹔(三)議決或承諾關於公債募集及國庫負擔之條件﹔(四)答復大總統諮詢事件﹔(五)收受人民請願事件﹔(六)提出法律案﹔(七)提出關於法律及其他事件之意見,建議於大總統﹔(八)提出關於政治上之疑義,要求大總統答復﹔但大總統認為須秘密者,得不答復之﹔(九)對於大總統有謀叛行為時,以總議員五分四以上之出席,出席議員四分三以上之可決,提起彈劾之訴訟於大理院。 第三十二條 立法院每年召集之會期,以四個月為限,但大總統認為必要時,得延長其會期,並得於閉會期內,召集臨時會。 第三十三條 立法院之會議,須公開之,但經大總統之要求,或出席議員過半數之可決時,得秘密之。 第三十四條 立法院議決之法律案,由大總統公佈施行。 第三十五條 立法院議長副議長,由議員互選之,以得票過投票總數之半者為當選。 第三十六條 立法院議員於院內之言論及表決,對於院外不負責任。 第三十七條 立法院議員,除現行犯及關於內亂外患之犯罪外,會期中非經立法院許可,不得逮捕。 第三十八條 立法院法由立法院自定之。
[[第五章 行政]]
第三十九條 行政以大總統為首長,置國務卿一人贊襄之。 第四十條 行政事務,置外交、內務、財政、陸軍、海軍、司法、教育、農商、交通各部分掌之。 第四十一條 各部總長,依法律命令,執行主管行政事務。
第四十二條 國務卿、各部總長及特派員,代表大總統出席立法院發言。 第四十三條 國務卿、各部總長,有違法行為時,受肅政廳之糾彈,及平政院之審理。
[[第六章 司法]]
第四十四條 司法以大總統任命之法官,組織法院行之。 第四十五條 法院依法律獨立,審判民事訴訟,刑事訴訟,但關於行政訴訟,及其他特別訴訟,各依其本法之規定行之。 第四十六條 大理院對於第三十一條第九款之彈劾事件,其審判程序,別以法律定之。 第四十七條 法院之審判,須公開之,但認為有妨害安寧秩序,或善良風俗者,得秘密之。 第四十八條 法官在任中,不得減俸或轉職,非依法律受刑罰之宣告,或應免職之懲戒處分,不得解職。
[[第七章 參政院]]
第四十九條 參政院應大總統之諮詢審議重要政務。
(參政院之組織,由約法會議議決之。)
[[第八章 會計]]
第五十條 新課租稅,及變更稅率,以法律定之。(現行租稅,未經法律變更者,仍舊征收。)
第五十一條 國家歲出歲入,每年度依立法院所議決之預算案行之。
第五十二條 因特別事件,得於預算內預定年限,設繼續費。
第五十三條 為備預算不足,或於預算以外之支出,須於預算內設預備費。
第五十四條 下列各款之支出,非經大總統同意,不得廢除或裁減之:(一)法律上屬於國家之義務者﹔(二)法律之規定所必需者﹔(三)履行條約所必需者﹔(四)海陸軍編制所必需者。
第五十五條 為國際戰爭或戡定內亂,及其他非常事變,不能召集立法院時,大總統經參政院之同意,得為緊急財政處分。但須於次期立法院開會之始,請求追認。
第五十六條 預算不成立時,執行前年度預算。會計年度既開始,預算尚未議定時亦同。
第五十七條 國家歲出歲入之預算,每年經審計院審定後,由大總統提出報告書於立法院,請求承諾。
第五十八條 審計院之編製,由約法會議議決之。
[[第九章 制定憲法程序]]
第五十九條 中華民國憲法案,由憲法起草委員會起草。(委員會以參政院所推舉之委員組織之,人數以十名為限。)
第六十條 中華民國憲法案,由參政院審定之。
第六十一條 中華民國憲法案,經參政院審定後,由大總統提出於國民會議議決之。(國民會議之組織,由約法會議議決之。)
第六十二條 國民會議,由大總統召集並解散之。
第六十三條 中華民國憲法,由大總統公佈之。
[[第十章 附則]]
第六十四條 中華民國憲法未施行以前,本約法之效力,與憲法等。(約法施行前之現行法令,與本約法不相抵觸者,保有其效力。)
第六十五條 中華民國元年所宣佈之清帝辭位後優待條件,清皇族待遇條件,滿蒙回藏各族待遇條件,永不變更其效力。
第六十六條 本約法由立法院議員三分二以上,或大總統提議增修,經立法院議員五分四以上之出席,出席議員三分二以上之可決時,由大總統召集約法會議增修之。 第六十七條 立法院未成立以前,以參政院代行其職權。 第六十八條 本約法自公佈之日施行,民國元年三月十一日公佈之臨時約法,於本約法施行之日廢止。
舊約法既廢,新約法施行,便靠著三十九條新例,請出一位老朋友來,做了國務卿,看官道是誰人?就是清末的內閣協理徐世昌。抬出他的舊官銜,未免太刻。徐字菊人,東海人氏,世人叫他徐東海。他與袁總統系是故交,民國新造,他雖未曾登場,尚是留住都門,隱備老袁顧問,至此奉到袁總統命令,起初是上書告辭,只說是年衰力絀,難勝巨任,後經孫寶琦、段芝貴兩人,替總統代為勸駕,備極慇懃,那時這位徐菊老,幡然心動,也不暇他顧,居然來做國務卿了。當下將國務院官制,一律取消,特就總統府設一政事堂,由國務卿贊襄政務,承大總統命令,監督政事堂事務,國務卿以下,分設左右兩丞,左丞任了楊士琦,右丞任了錢能訓,並設五局法制局,機要局,銓敘局,主計局,印鑄局。一所,各置長官,又選入參議八員,與議政事,這明明是置相立輔,惟王建國的意思。正是:
濁世復逢新魏武,泥人又見老徐娘。
國務卿以外,還有各部總長,亦略有更動,容待下回敘明。
應夔丞之被刺,與趙秉鈞之暴亡,雖係由老袁辣手,然亦未始非趙、應之自取。殺人,何事也?與人無讎,而甘受主使,致人於死,我殺人人亦殺我,人能使我殺人,安知不能使人殺我?相去不過一間,趙秉鈞特未之思耳。若廢止舊約法,施行新約法,實是借此過渡,接演帝制。徐東海閱世已久,應燭幾先,何苦受袁氏羈縻,甘居肘下耶?我為徐東海語曰:「太不值得。」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38:37
第四十回 返老巢白匪斃命 守中立青島生風
卻說各部總長,由袁總統酌量任命,外交仍孫寶琦,內務仍朱啟鈐,財政仍周自齊,陸軍仍段祺瑞,海軍仍劉冠雄,司法仍章宗祥,農商仍張謇,惟教育總長,改任了湯化龍,交通總長,改任了梁敦彥。大家俯首聽命,毫無異言。袁總統又特下一令道:
現在約法業經公佈施行,所有現行法令,及現行官制,有無與約法抵觸之處,亟應剋日清釐,著法制局迅行,按照約法之規定,將現行法令等項,匯案分別修正,呈候本大總統核辦。在未經修正公佈以前,凡關於呈報國務總理等字樣,均應改為呈報大總統﹔關於各部總長會同國務總理呈請字樣,均應改為由各部總長呈請﹔關於應以國務院令施行事件,均改為以大總統教令施行。餘仍照舊辦理。此令。
據這令看來,大總統已有無上威權,差不多似皇帝模樣,就是特任的國務卿,也是無權無柄,只好服從總統,做一個政事堂的贅瘤,不過總統有令,要他副署罷了。令出必行,還要什麼副署。嗣是一切制度,銳意變更,條例雜頒,機關分設,就中最注目的法令,除新約法中規定的審計院,參政院,次第組織外,還有甚麼省官制,甚麼道官制,甚麼縣官制,每省原有的民政長,改稱巡按使,得監督司法行政,署內設政務廳,置廳長一人,又分設總務、內務、教育、實業各科,由巡按使自委掾屬佐理。道區域由政府劃定,每道設一道尹,隸屬巡按使,所有從前的觀察使,一律改名﹔縣置知事,為一縣行政長官,須隸屬道尹。且各縣訴訟第一審,無論民事刑事,均歸縣知事審理。打消司法獨立。至若各省都督,也一概換易名目,稱為將軍。都督與將軍何異?無非因舊有名目,非經袁氏制定,所以有此更張。又另訂文官官秩,分作九等:(一)上卿,(二)中卿,(三)少卿,(四)上大夫,(五)中大夫,(六)少大夫,(七)上士,(八)中士,(九)少士。不稱下而稱少,是何命意。此外又有同中卿,同上大夫,同少大夫,同中士,同少士等名稱,秩同本官。少卿得以加秩,稱為同中卿,故有同中卿之名。同上大夫以下,可以類推。他如各部官制,亦酌加修正,並將順天府府尹,改稱京兆尹。所有大總統公文程式,政事堂公文程式,及各官署公文程式,盡行改訂。一面取消國家稅地方稅的名目。
什麼叫作國家稅地方稅?國家稅是匯解政府,作為中央行政經費,地方稅是截留本地,作為地方自治經費。此次袁氏大權獨攬,已命將地方自治制,廢撤無遺,當然取消地方稅,把財政權收集中央,而且募兵自衛,加稅助餉,新創一種驗契條例,凡民間所有不動產契據,統要驗過,照例收費﹔又頒三年國內公債條例,強迫人民出貲,貸與政府﹔還有印花稅,煙酒稅,鹽稅等,陸續增重,依次舉行。
民間擔負,日甚一日,叫他向何處呼籲?徒落得自怨自苦罷了。
五月二十六日,參政院成立,停止政治會議,特任黎元洪為院長,汪大燮為副院長,所有參政人員,約選了七八十人,一大半是前朝耆舊,一小半是當代名流。袁總統且援照新約法,令參政院代行立法權,黎元洪明知此事違背共和,不應充當院長,但身入籠中,未便自由,只好勉勉強強的擔個虛名兒,敷衍度日,院中也不願進去,萬不得已去了一回,也是裝聾作啞,好象一位泥塑菩薩,靜坐了幾小時,便出院回寓去了。也虧他忍耐得住。 袁總統不管是非,任情變法,今日改這件,明日改那件,頭頭是道,毫無阻礙,正在興高采烈的時候,又接到河南軍報,劇盜白狼,已經擊斃,正是喜氣重重,不勝慶幸,究竟白狼被何人擊死?說來話長,待小子詳敘出來:
白狼自擊破紫荊關,西行入陝,所有悍黨,多半隨去,只李鴻賓眷戀王九姑娘,恣情歡樂,不願同行,王成敬亦掠得王氏兩女,此非王不仁女。 左抱右擁,留寓宛東。當時白狼長驅入陝,連破龍駒寨、商縣,進陷藍田,繞長安而西,破盩厔,復渡渭陷乾縣,全陝大震。河南護軍使趙倜,急由潼關入陝境,飛檄各軍會剿,自率毅軍八營,追擊白狼。白狼偵得消息,復竄踞鄜縣,大舉入甘肅,甘省兵備空虛,突遭寇警,望風奔溃,秦州先被攻入,伏羌、寧遠、醴縣,相繼淪陷,回匪會黨,所在響應,嘯聚至數萬人。白狼竟露布討袁,斥為神奸國賊,文辭工煉,相傳為陳琳討曹,不過爾爾。居然大出風頭。嗣聞毅軍追至,各黨羽飽橐思歸,各無鬥志,連戰皆敗,返竄岷、洮。白狼乃集眾會議,借某顯宦宅為議場,狼黨居中,南士居左,北士居右,其徒立門外。白狼首先發言道:「我輩今日,勢成騎虎,進退兩途,願就諸兄弟一決。有奇策,可逕獻。贊成者擊掌,毋得妄嘩!」當有馬醫徐居仁,曾為白狼童子師,即進言道:「清端郡王載漪,發配在甘,可去覓了他來,奉立為主,或仍稱宣統年號,借資號召。」 此策最愚。言已,擊掌聲寥寥無幾。白狼慨然道:「滿人為帝時,深仁如何,虐待如何?
都與我無干。但他坐他的朝,我趕我的車,何必拉著皇帝叫姊夫,攀高接貴呢。」旁邊走過一個獨隻眼,綽號白瞎子,也是著名悍目,大言道:「還不如自稱皇帝罷,就使不能為朱元璋,也做一個洪秀全。」此策卻是爽快,然理勢上卻萬不能行。狼黨聞言,多半擊掌。南士北士,無一相應。狼之謀士,且反對帝制。白狼笑道:「白家墳頭,也沒有偌大氣脈,我怎敢作此妄想?」頗還知足。謀士吳士仁、楊芳洲獻議道:「何不入蜀?蜀稱天險,可以偏安,且前此得城即棄,實非良策,此後得破大城,即嚴行防守,士馬也得安頓休息,養精蓄銳,靜待時機,何必長此奔波呢?」為白狼計,要算上策。南士北士,全體擊掌。惟狼黨狼徒,相率寂然。芳洲又道:「富貴歸故鄉,楚霸王終致自刎﹔且樊生占易,返裡終凶,奈何忘著了?」白狼瞿然道:「汝言極是,我願照行。」語未畢,但聽門外的狼徒,齊聲嘩噪道:「就是到了四川,終究也要回來,不如就此回去罷。」士仁再欲發言,狼徒已競拾磚石,紛紛投入,且嘩然道:「白頭領如願入川,盡請尊便,我等要回裡去了。」惡貫已盈,不歸何待?白狼連聲呵止,沒人肯聽,乃恨恨道:「都回去死罷。」乃逕向東行。回匪會黨,沿途散歸,就是南北謀士,也知白狼不能成事,分頭自去。狼眾又各顧私囊,與白狼分道馳還。人心一散,便成瓦解。
白狼怏怏不樂,行至寧遠、伏羌,遇著官軍,再戰再敗,白瞎子等皆戰死,惟白狼且戰且走,馳入郿縣,又被趙倜追至,殺斃無算﹔轉向寶雞,又遭張敬堯截擊﹔遁至子午谷,復被秦軍督辦陸建章攻殺一陣,那時白狼收拾殘眾,硬著頭皮,突出重圍,走鎮安,竄山陽。鄂督段芝貴,豫督田文烈,飛檄各軍堵剿,部令且懸賞十萬圓,購拿白狼。白狼越山至富水關,倦極投宿,睡至夜半,忽聞槍聲四起,慌忙起牀,營外已盡是官軍,眼見得抵敵不住,只好赤身突圍,登山逃匿,官軍乘勢亂擊,斃匪數百人。比明,天復大霧,經軍官齊鳴號鼓,響震山谷,匪勢愈亂,紛紛墜崖。
看官道這支官兵,是何人統帶?原來就是巡防統領田作霖。作霖奉田督命令,調防富水,隨帶不過千餘人,既抵富水關附近,距匪不過十餘里,聞鎮嵩軍統領劉鎮華,駐紮富水鎮,乃重資募土人,令他致函與劉,約他來日夾攻,土人往返三次,均言為匪所阻,不便傳達。作霖正在驚疑,忽有一老翁攜榼而來,饋獻田軍,且語作霖道:「從前僧親王大破長髮賊於此,此地有紅燈溝、紅龍溝兩間道,可達匪營,若乘夜潛襲,定獲全勝。」鄉民苦盜久矣。作霖大喜,留老翁與餐,令為鄉導。黃昏已過,即令老者前行,自率軍隨後潛進。老翁夜行如晝,此老殆一隱君子。及至狼營,即由作霖傳令,分千人為左右翼,衝突進去。果然狼營立溃,大獲勝仗。嗣因兵力單弱,不便窮追,俟至天明,令軍士擊鼓,作為疑兵。連長鞠長庚,率左翼抄出山北,巧遇鎮嵩軍到來,正要上山擒狼,那知毅軍尾至,錯疑鎮嵩軍為匪,開炮轟擊。鎮嵩軍急傳口號,禁止毅軍,毅軍攻擊如故,惱動了劉鎮華,竟欲揮眾返攻。白狼乘隙遁去。至田作霖馳至,互為解釋,各軍復歸於好,那白狼已早遠颺了。
但狼眾經此一戰,傷亡甚眾,及遁至屈原岡,白狼檢點黨羽,不過三四千人,楊芳洲喟然道:「初入甘省,三戰三勝,一行思歸,四戰四敗。昔楚懷王不用屈原,終為秦擄,目今我等亦將被擄了。」白狼亦長歎道:「諸兄弟固強我歸,使我違占愎諫,以至於此,尚有何言?」乃與宋老年等,再行東竄。趙倜、田作霖二軍,晝夜窮追,迭斃狼眾。
至臨汝南半閘街東溝,與白狼相遇,飛彈擊中狼腰,狼負傷入搭腳山,手下只百餘人,又被官軍圍攻,越山北遁,返至原籍大劉莊,傷劇而亡。狐死正首邱,豈狼死亦復如是? 黨夥七人,把屍首掩埋張莊,狼有叔弟二人,知屍所在,恐被株連,潛向鎮嵩軍呈報。民國四年八月五日,分統張治功,掘斬狼首。特載年月日,為了結白狼一案。只說是派人投匪,乘間刺斃。對鎮華忙據詞電陳,袁總統喜出望外,即下令嘉獎。
那知趙倜的呈文,又復到來,聲稱白狼斃命情形,實係因傷致死,並非張治功部下擊斃,田作霖、張敬堯稟報從同,乃再下令責罰張治功,褫去新授的少將銜及三等文虎章。
劉鎮華代為謊報,亦撤銷新授的中將銜及勛五位,以示薄懲。所有餘匪,著各軍即日肅清。究竟白狼如何致死,尚沒有的確憑證,無非是彼此爭功罷了。論斷甚是。
這時候的王成敬、李鴻賓,已被防營拿住,一體正法。
王氏二女得生還,王九姑娘,已生有子女各一人,也在匪穴中拔出,送還母家。王滄海撲殺九姑娘的子女,將她改嫁汝南某富翁,作為繼室。王滄海畢竟不仁。某富翁甘娶盜婦,想也是登徒子一流。段青山、尹老婆、孫玉章等,統遭擊斃。只張三紅就撫陸軍,宋老年流入陝境,往投旅長陳樹藩,繳槍五十枝,得為營長。三年流寇,至是鏟除,可憐秦、隴、楚、豫的百姓,已被他蹂躪不堪了。誰屍其咎。
袁總統以劇寇蕩平,內政問題,又復順手,越加癡心妄想,要立子孫帝王萬世的基業。但默念東西各邦,只承認中華民國,不承認中華帝國,倘或反對起來,仍不得了,再四圖維,想出一法,擬騰出巨款,延聘幾個外人,充總統府顧問員,將來好教他運動本國,承認帝制。可惜款項無著,所有國家收入,專供行政使用,尚嫌不足,哪裡能供給客卿?於是又從籌款上著想,弛廣東賭禁,設鴉片專賣局,又創行有獎儲蓄票洋一千萬圓,儲蓄票本,當時允三年後償還,至今分毫無著,各省援以為例,仿造各種獎券,散賣民間,禍尤甚於賭博鴉片。作法於涼,弊將若何?真足令人慨歎。一面向法國銀行商量,乞借法幣一萬五千萬佛郎,情願加重利息,並讓給欽渝鐵路權。自廣東欽州,至四川重慶。款既到手,乃聘用日本博士有賀長雄,及美國博士古德諾等,入為顧問,加禮優待,正思借他作為導線,不料歐洲一方面,起了一個大霹靂,竟鬧出一場大戰爭來。這場大禍,本與中國沒甚關係,不過五洲交通,此往彼來,總不免受些影響。從理論上說將起來,歐洲各國,注力戰爭,不遑顧及中華,我中華民國,若乘他多事的時候,發憤為雄,靜圖自強,豈不是一個絕好機會?偏這袁總統想做皇帝,一味的壓制人民,變革政治,反弄得全國騷擾,內訌不休,這正是中華民國的氣運,不該強盛呢!絕大議論,聲如洪鐘!
且說歐洲戰爭的原因,起自奧、塞兩國的交涉,奧國便是奧地利,與匈牙利合為一國,地居歐洲東南部,塞國便是塞爾維亞,在匈牙利南面,為巴爾乾半島中一小國。奧、塞屢有齟齬,暗生嫌隙,會當西曆一千九百十四年,即中華民國三年六月二十八日,奧國太子費狄南,至塞國斯拉杰夫境內,被塞人潑林氏刺死。潑林氏實為禍首。奧皇聞這消息,怎肯乾休,當即嚴問塞國,要他賠償生命,並有許多條件,迫塞承認,塞本弱小,不肯履行,奧遂向塞國致哀的美敦書,即戰書。與他決裂。塞亦居然宣戰,俄國亦下動員令,出來助塞。奧與德為聯盟國,便請德幫助,抵制俄國。德皇維廉二世,夙具雄心,遂欲借此機會,戰勝各國,雄長地球,當下出抗俄國,與俄宣戰。法國與俄國,又夙締同盟,當然助俄抗德,德復與法宣戰,法、德兩國的中間,夾一比利時國,向由列強公認,許他永久中立,此次德欲攻法,向比假道,比人不許,德軍竟突入比境。英國仗義宣言,要求德皇尊重比利時中立,德皇全然不睬。那時英國亦欲罷不能,只好對德宣戰。於是英、俄、法、塞四國,與奧、德兩國,互動干戈,角逐海陸,爭一個你死我活。日本與英聯盟,也與德絕交。獨美國宣告中立,其餘各國,亦尚守中立態度,不願偏袒。中國積弱已久,只好袖手旁觀,嚴守局外中立,當由袁總統下令道:
我國與各國,均系友邦,不幸奧、塞失和,此外歐洲各國,亦多以兵戎相見,深為惋惜。本大總統因各交戰國與我國締約通商,和好無間,此次戰事,於遠東商務,關係至巨,且因我國人民,在歐洲各國境內,居住經商,及置有財產者,素受各國保護,並享有各種權利,故本大總統欲維持遠東平和,與我國人民所享受之安寧幸福,對於此次歐洲各國戰事,決意嚴守中立。用特宣佈中立條規,凡我國人民,務當共體此意,按照本國所有現行法令條約,以及國際公法之大綱,恪守中立義務。各省將軍巡按使,尤當督率所屬,竭力奉行,遵從國際之條規,保守友邦之睦誼,本大總統有厚望焉。此令。
中立條規,共計二十四條,無非是對著交戰國,各守領土領海界限,不相侵犯。所有彼此僑寓的兵民,不得與聞戰事。各交戰國的軍隊軍械,及輜重品,不得運至中國境內,否則應卸除武裝,扣留船員。這系各國中立的通例,中國亦不過模仿成文,無甚標異。造法機關,只能對內,不能對外。
只中國山東省境內,有一青島,素屬膠州管轄。光緒二十四年,因曹州教案,戕殺德國二教士,德國遂運入海軍,突將青島占去。嗣經清政府與他交涉,把青島租借德國,定九十九年的租約,然後了案。此番德人與各國開戰,日本與德絕交,遂乘機進攻青島,謀為己有。看官!你想青島是中國領土,德人只有租借權,德既無力兼顧,應該歸我國接收,如何日人得越俎代謀呢?袁總統壹心稱帝,有意親日,竟任他發兵東來,袖手作壁上觀。日人遂破壞我國中立,從膠州灣兩岸進兵。小子有詩歎道:
大好中原任手揮,如何對外昧先機,
分明別有私心在,坐使東鄰炫國威。
日本恃強弄兵,袁總統挾權脅民,彼此各自進行,又惹出種種禍事。天未厭亂,事出愈奇,小子演述至此,禁不住傷心起來,暫時且一擱筆。後文許多事實,待至下回續述,看官少安毋躁﹔小子即日賡續,再行宣佈。
吾嘗謂權利二字,誤人不淺。白狼之甘心為盜,擾攘至三載,蹂躪至四五省,卒至惡貫滿盈,身首異處,誰誤之?曰權利二字誤之也。袁總統之熱心帝制,不憚冒天下之不韙,舉誤國病民諸弊政,陸續施行,誰誤之?曰權利二字誤之也。即如歐洲之大戰爭,震動全球,牽率至十餘國,鏖鬥歷四五年,肝腦塗地,財殫力痡,亦何莫非權利二字誤之耶?嗚呼權利!吾閱此,吾不忍言。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39:12
第四十一回 又謀世襲內府藏名 戀私財外交啟釁
前回書中,敘到歐戰發生,中國宣告中立,日本興兵至膠州灣,攻打德國租占的青島。青島原有德兵駐紮,約不過一二千人,明知眾寡不敵,守不住這個青島,但若拱手讓人,殊不甘心。膠州總督,系管轄青島的德將,職守所在,當即下令拒敵。德人雖敗,勇力可嘉。日本兵艦,未能直入膠州灣,遂由龍口登岸,進兵濰縣西境,抄入青島背後,以便腹背夾攻。惟龍口、濰縣等處,完全是中國領土,日兵進境,明是侵犯中立條規,袁政府與他交涉,他只自由行動,不肯撤回,但說是攻取青島,仍為中國幫忙,俟得青島後,當完全交還中國。看官!你想天下人有這等俠義麼?同是中國人,尚且爭權奪利,互鬩不休,況中日不相聯屬,怎肯把處心積慮的青島謀取到手,還要完璧歸趙呢?透徹之至。袁總統聰明過人,豈有不曉得的道理?惟勢力既不及日本,更且想仰仗日人,贊助帝制,那時只好模糊過去,不過與日人劃一戰線,讓他數十里中立地面,聽令出入,戰線以外,不得運兵。日人得了運兵路徑,已是心滿意足,當與袁政府約定,仗著一股銳氣,夾攻青島。德兵多方防守,相持至三月有餘,兩造傷亡,恰也不少。畢竟德人勢孤力弱,弄得餉盡援絕,無法可施,不得已懸旗乞降,好好一個青島,由德人經營十多年,建築完固,至此國際紛爭,竟被日人乘間占去了。為好拓地者作一棒喝。
袁總統也無心過問,按日裡收攬大權,規復專制,所有新頒章程,又增添了若干條。就中有立法院組織法,及地方自治試行條例,名目上是改良舊制,維持共和,其實是徒有虛名,掩飾人目。當時有一個在京人員宋育仁,居然倡議復辟,欲請出宣統帝來,仍登大寶。為文武二聖人先聲。會被袁總統聞知,即下一申令,說他邪詞惑眾,紊亂國憲,著即驅逐回籍。就是王闓運、勞乃宣等,主張君主立憲,袁總統尚滿口共和,自謂帝王總統,均非所願。誰知他口是心非,暗地裡卻著著進行,到了三年十二月終旬,先改定大總統選舉法,公布出來,錄述如後:
[[大總統選舉法]]
第一條 有中華民國國籍之男子,完全享有公權,年滿四十歲以上,並居住國內滿二十年以上者,有被選舉為大總統資格。
第二條 大總統任期十年,得連任。
第三條 每屆行大總統選舉時,大總統代表民意,依第一條所定,敬謹推薦有被選舉為大總統資格者三人。
前項被推薦者之姓名,由大總統先期敬謹親書於嘉禾金簡,鈐蓋國璽,密貯金匱於大總統府,特設尊藏金匱石室尊藏之。
前項金匱之管鑰,大總統掌之。石室之管鑰,大總統及參政院院長國務卿分掌之,非奉大總統之命令,不得開啟。
第四條 大總統選舉會,以下列各員組織之:
一 參政院參政 互選五十人。
二 立法院議員 互選五十人。
前項各款之互選,用記名連記投票法,以得票較多數者為當選,由內務總長監督之。
屆組織大總統選舉會,立法院在閉會期內時,以在京議員之名次在前者五十人,為大總統選舉會會員。
第五條 大總統選舉會,由大總統召集,於每屆選舉期前三日以內組織之。
第六條 大總統選舉會,以參政院議場為會場,以參政院院長為會長。
參政院院長,如系副總統兼任,或有其他事故時,以立法院議長為會長。
第七條 選舉大總統之日,大總統敬謹將所推薦有被選舉為大總統資格者之姓名,宣佈於大總統選舉會。
第八條 大總統選舉會,除就被推薦三人投票外,得對於現任大總統投票。
第九條 選舉大總統,以會員四分之三以上到會,用記名單名投票法。得票滿投票人總數三分之二以上者為當選。若皆不足當選票額時,就得票多數之二人行決選,以得票較多數者為當選。
第十條 每屆應行選舉大總統之年,參政院參政,認為政治上有必要時,得以三分之二以上之同意,為現任大總統連任之議決,由大總統公佈之。
第十一條 大總統任期未滿,因故去職時,應於三日內組織大總統臨時選舉會。
臨時選舉未舉行前,大總統職權,由副總統依約法第二十九條之規定代行之。如副總統同時因故去職,或現不在京,及有其他事故,不能代行時,由國務卿攝行其職權。但第三條第一項第二項所規定之職權,不得代行或攝行。
第十二條 屆行臨時選舉之日,由代行或攝行大總統之職權者,咨行大總統臨時選舉會會長,指任會員十人,監視開啟尊藏金匱石室,恭領金匱到會,當眾宣佈。就被推薦三人中,依九條之規定,投票選舉。
第十三條 現任大總統連任,或當選大總統繼任,均應於就職時,為下列之宣誓。
餘誓以至誠遵守憲法,執行大總統之職務,謹誓。
憲法未公佈施行以前,前項誓詞,須聲明遵守約法。
第十四條 副總統之任期,與大總統同。任滿時,由連任或繼任之大總統推薦有第一條資格者三人,准用選舉大總統之規定行之。
第十五條 本法自公佈日施行。(本法施行之日,中華民國二年十月五日所宣佈之大總統選舉法廢止之。)
依這選舉法看來,是大總統一任十年,且得連任,或一次或兩次三次,並未明定限制。試想做了大總統,已是年滿四十,人生上壽,不過百年,若連任數次,便是終身為大總統了。釋明上文第一,二,七,八,十三各條。後任的大總統,須由前任的大總統推薦三人,署名金簡,密貯金匱,將來選舉後任大總統時,除對於現任大總統,得票選舉連任外,只有金簡中所寫的姓名,可以選舉,此外不能羼入,照此制度,明明是總統得以世襲,如袁總統有子十餘人,他若寫著三個兒子的姓名,藏將起來,俟後任選舉,總要把他三個兒子中,選出一人,否則惟有老袁永遠活著,仍歸他連任下去,別人是永世無望了。釋明上文第三及十二各條。小子曾記前清雍正年間,雍正帝定立儲法,默選儲君,書名納匣,藏在正大光明殿額的後面。袁總統做過前清大員,想是熟悉掌故,所以把雍正成制,抄襲了來。以袁總統比雍正帝,陰鷙相似,而膽略尚恐未逮。還有一篇告令,說明改正選舉法,實為總統絕續時,預防爭亂起見,小子也似信非信,只好付諸闕如。惟總統選舉法,既已改定,袁總統應如法照行,他便就意中所愛的三人,書藏金匱,或說是黎元洪、徐世昌及袁大公子克定,或說是克定、克文、克良、克端等類,統是袁家公子。大約此說近是。但袁總統素好秘密,書藏時無人在旁,只由他一手做成,因此外人無從知曉,不過憑虛推測罷了。
隔了兩天,復定出國璽條例。國璽分作三項,一為中華民國璽,凡遇國家大典禮大政事及國際交換國書等項,應用此璽﹔二為頒爵襲職,及封贈冊軸等所用,叫作封策之璽﹔三為給予勛位勛章,及其他榮典文書等所用,叫作榮典之璽。此外加大總統印,陸海軍大元帥印,一時不便稱璽,仍然沿稱為印,附入國璽條例中。改印為璽,非帝制而何?
光陰似駛,又是民國四年,元旦覲賀等禮儀,且不必說。惟袁總統把新頒官制,策令群僚,授徐世昌為上卿,楊士琦、錢能訓為中卿,趙爾巽、李經羲加上卿銜,各部總長,除陸海軍兩部外,並授中卿,獨章宗祥、湯化龍,資望稍輕,以少卿加中卿銜,梁士貽、周樹模、汪大燮、貢桑諾爾布等,均授中卿,董康、莊蘊寬等,均授少卿。他如文官加給嘉禾章,武官加給文虎章,或酌授勛位,無非是施澤如春,有加無已的至意。語帶雙敲。一面令教育部整飭學校,提倡忠孝節義,所有小學校中,應讀論、孟二書。列入科目,不得廢經。一面頒附亂自首特赦令,凡在民國三年十二月前,所有附亂人等,或被脅,或盲從,均得向地方行政官署,悔罪自首,當由地方行政官呈請大總統特赦,給予免罪證書,回籍營業。總算皇恩浩蕩。
是時白狼已平,餘匪肅清,就是民黨中人,亦無隙可乘,只有假借文字,詆毀老袁,也沒有甚麼效力。歐洲各國,日務戰爭,舊有中外交涉,盡行擱置,無暇向中國尋隙,美國雖守中立,未曾與戰,但距華較遠,又素抱和平宗旨,與中國沒甚齟齬。只有東鄰日本,眈眈在側,自攻取青島後,屯兵不撤,日夕綢繆,不但青島領土權,被他占去,就是青島街市上,所有營業行政等權,亦歸日人佔領。袁總統得此消息,不由的吃了一驚。看官道是何故?原來青島中有一德華銀行,前由德人經理,老袁曾存著巨款,約計二千萬馬克,馬克,德幣名。預備將來恢復帝制,提出使用。此次聞日人干涉營業,恐他囫圇吞去,無從追索,豈不是白費金錢,破壞好事?領土權可以拋棄,私款是萬難割捨的!當下情急智生,亟通牒英、德、日三國,宣告撤銷山東戰域,牒文內列著三種理由,一是青島戰事,現已完畢,二是膠、萊、龍口各處情形,已甚安靖,三是中國應設兵防海,阻禁匪徒侵入膠、萊各處作亂,為此三大要件,不能不要求日本撤兵。哪知牒文才發,日本政府,卻已有照會到來,他的照會中,卻含混說著道:「君有大志,何必親近德意志,難道我大日本帝國,就不能作一幫手麼?」隱隱約約,確是妙文!袁總統接閱照會,巧巧碰入心坎,躊躇了好一會,便邀請顧問員有賀長雄、西坂大佐等,秘密商議一番,托他電達本國政府,極力贊助﹔一面電囑駐日公使陸宗輿,疏通日本內閣。
那時日本內閣首相,名叫大限重信,他本是個勛戚舊臣,外交能手,既得了這個消息,便視為奇貨可居,當下提出元老院,議決二十一條件,向袁要索,作為日後的報酬。未曾出力幫助,先已要索酬金,求人者其鑒諸。看官曾否閱過清史?當中日戰爭以前,老袁曾任朝鮮公使,彼時屢與日本反對,遂釀成中日戰事,害得喪師失律,割地賠款,才行了案。日人中島端氏,且於民國二年冬季,著有《支那分割的命運》一書,日人稱中國為支那。內述袁氏秘史,種種揶揄,幾笑他一錢不值,難道老袁毫不記憶,毫無聞見,反欲向他求助麼?若非利令智昏,何至於此?古語說得好:「人必自侮,然後人侮。」袁氏為帝制起見,竟惹出二十一件大要挾來,小子有詩歎道:
欲成王道貴無私,知白何如守黑時。
隻手難遮天下目,欺人反使別人欺。
畢竟二十一條件,說的甚麼?待小子下回表明。
總統與皇帝,原是不同,但據袁氏之總統選舉法,是已得任終身總統,且為世襲總統矣,與皇帝幾無區別,寧必稱帝而後快乎?總之袁氏心目中,全然不脫俗念,念茲在茲,曰惟帝制,釋茲在茲,亦曰惟帝制。夫既欲為帝,即自稱為帝可也,何必鬼鬼祟祟,向人求助,反為東鄰所輕視乎?嗚呼袁氏!為了帝制二字,憧擾胸中,欲為帝則恐人反對,不為帝又難饜私心,人欲勝,天理泯,而心力為之交疲矣。人謂袁氏智,袁氏其果智乎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39:37
第四十二回 廿一款恃強索諾 十九省拒約聯名
卻說日本政府,議決二十一條件,電致駐華日使。日使叫作日置益,接奉政府文件,即於民國四年一月十八日,親至總統府,謁見老袁,彼此行過了禮,略敘寒暄,日置益便從袖中取出文件,當面呈遞。袁總統接閱一周,不禁皺起眉來,搖首數次,口中卻支吾道:「這……這等條件,未免太酷,教敝國如何承認?」日置益從旁冷笑道:「敝國上下,素疑總統為排日派,今始知言不虛傳了。」故意翻跌。袁總統忙答辯道:「敝國與貴國,是最近鄰邦,同種同文,理應格外親善,況我自受任總統,更思借重鄰誼,作一臂助,為什麼說我排日呢?」情見乎詞。日置益笑了又笑道:「總統既有意結好,何不將敝國要求,完全承認,借明親善的本心?」口中有力。袁總統皺著眉道:「這事我不便作主,我是民國的總統,不是帝國的元首,可以隨便簽約的。」若為帝國元首,難道把中國領土,完全送日麼?日置益復道:「總統大志,敝國亦已深悉,倘或此次條約,總統不願允從,非但有礙總統利益,就是為中國計,亦覺岌岌可危。即如中國亂黨,多半寓居敝國,現正竭力進行,敝政府雖未表同情,但若總統不肯從敝國要求,敝國即不能限制亂黨,後事如何,非敝政府所能懸揣。竊謂為總統利益計,為中政府利益計,總統必須允諾,否則敝國疑總統不肯顧全邦交,或更提出嚴厲條件,亦未可知,還請總統三思!」數語是暗攻袁氏陰私,純用威嚇手段。袁總統遲疑半晌,方道:「且與外交總長商議,再行答復。」日置益方起身告別。
隔了兩天,日置益又訪會外交總長孫寶琦,仍提交要求條件,且語孫總長道:「這事為兩國利益起見,須守極端秘密,幸勿將條件內容,洩露別國。」孫總長問是何意?日置益正色道:「敝國人民,多言貴國用遠交近攻的政策,親近英、美,排斥敝國,所以極力反對,敝政府為顧全邦交起見,不忍決裂,為此命本駐使特進忠告,慎守秘密,毋得漏言。」袁氏慣用秘密,日本即以秘密二字作為要求,夫是謂之自取。孫總長無詞可駁,只得唯唯如命,惟答言所交條件,應俟與總統熟商,方可定奪。日置益訂明後會,告辭而去。看官!試想日本既野心勃勃,要求至二十一條件,何妨明目張膽,為什麼要守秘密呢?我亦要問。原來日本雄長亞東,屢思併吞中國,奈因列強互峙,致多牽掣,眼看這錦繡江山,不能由他吞去,此次趁著歐洲戰爭,及袁總統謀帝乞助的時候,正好暗渡陳倉,硬迫中國允約。等到他國聞知,生米已做成熟飯,干涉也來不及了,這正是倭人的妙計!
孫總長既接收條件,當向總統府請示。袁總統乃召集國務卿等,先開秘密會議,大家看到條件,統是面面相覷,不敢發言。獨段祺瑞奮然道:「這項條件,絕對是不能承認,不如卻還了他,省卻許多疑議。」是激烈派。袁總統囁嚅道:「我國積弱得很,倘若一條不依,定致邦交決裂,釀成戰釁,這卻如何是好?」徐世昌方接口道:「折衝樽俎,責在外交,應由孫總長往會日使,婉言解釋,表明為難情形,要他改換條約,方便磋商。」是持重派。孫寶琦聞到此言,暗闇心急,忙向袁總統道:「寶琦不才,恐難勝任,請大總統另簡材能,寶琦情願辭職。」這是無上的善,策!袁總統顧寶琦道:「你若解職,何人可代?」孫寶琦答道:「不如陸子欣。」袁總統徐徐點首,並語徐世昌道:「且叫陸子欣出去當衝,何如?」徐世昌隨口贊成,因即散會。
越日,即調任孫寶琦為審計院長,改任陸徵祥為外交總長。陸徵祥也擬告辭,經袁總統召他入府,溫言勸勉,並有許多密囑,乃不得不勉為所難,即日就職,當下照會日使,約定二月二日,在外交部迎賓館開非正式會議。外交總長陸徵祥次長曹汝霖及翻譯各官,先行守候。過了午牌,方見日本公使日置益,帶著參贊書記官,到了迎賓館,兩下開議。陸徵祥詞甚簡單,但請日置益轉達日本政府,改換條文。日置益不肯照允。曹汝霖方插嘴道:「貴公使洞明時勢,曉達政體,應知中國已成民主國,政府是國民的公僕,若果遽允要求,必致激起國民反對的風潮,將來雙方均有不便,還請審慎為是。」日置益微哂道:「中外人士,哪個不曉得袁總統獨攬大權?今日為了兩國交涉,反把國民作為後盾,豈非可笑?」樂得奚落。曹汝霖被他一駁,幾乎無可解嘲,還是陸徵祥接口道:「敝國若承認貴國條件,豈不要惹起他國交涉?但望貴國顧全友誼,休使敝國為難,敝國當深感厚情。」日置益又答道:「陸總長對此談判,是否擔任全權?抑須請示總統?」陸總長道:「今日與貴公使開談,前已聲明為非正式會議,不過先行討論罷了。」日置益道:「此項交涉,本駐使屢奉本國訓令,要求貴國即予同意,今日既非正式會議,應請貴總長請命總統,速開正式談判,以便早日解決,本駐使亦可復命銷差了。」言至此,即起身離座道:「明日再會。」隨與參贊書記官等,揚長去了。
過了三日,日置益復至外交部,與陸總長談判多時,毫無結果,日置益乃去。嗣是又隔十多天,彼此未曾晤談。看官道是何因?原來英、法、俄各國,曾與日本訂立協約,在歐戰期內,日本不得獨謀利益,此次日本與中國交涉,當然要據約質問。日政府答復各國,只開了十一條件,還有十條嚴重的條文,一律瞞住。日置益聞這消息,所以暫時擱著,不來催促,至日政府答復各國後,復至外交部反覆勸誘,陸總長等仍不承認,到了三月三日會議,已是第六次了。日置益氣燄汹汹,對著陸總長道:「本駐使與貴總長磋商,已經數次,遷延至一月有餘,仍然是茫無頭緒,莫非輕視敝國不成?即如條文中第一款,就是山東方面的問題,請速承認原案,將歷年中德條約範圍以內的權利,一概轉給敝國,另訂中日山東條約,了結目前的要案。」陸徵祥淡淡答道:「山東問題,應俟歐戰解決,再行提議,今尚不便。」說到「便」字,日置益已躍起道:「這話未免欺人了!眼前要案,尚待遷延,豈他國理應尊重,我日本獨可輕蔑麼?」陸總長正思答辯,日置益掉頭不顧,悻悻逕去。強國公使,如是!如是!
次日,日本政府才將二十一條件,通告歐洲列強,大致說是:「中日議約,中國全無誠意,因此追加條件,嚴重交涉」云云。自有此番通告,於是日本二十一條件,登在外國新聞紙上。我國輾轉譯出,才識條件內容的真相。事關國恥,特全錄原文如下:至此才錄原文,著述者豈亦代守秘密耶?
中華民國四年一月十八日,日本公使日置益提出條件原文:分五號二十一款。
(第一號)日本國政府及中國政府,互願維持東亞全局之和平,並期將現在兩國友好善鄰之關係,益加鞏固,茲議定條款如下:(一)中國政府,允諾日後日本國政府擬向德國政府協定之所有德國關於山東省所得各種權利利益讓與等項,概行承認。(二)中國政府,允諾凡山東省內,並其沿海一帶土地及島嶼,概不讓與或租與他國。(三)中國政府,允准日本建造由煙台或龍口接連膠濟路線之鐵路。(四)中國政府,允諾為外國人居住貿易起見,從速自開山東省內各主要城市,作為商埠。
其應開地方,另行協定。
(第二號)日本國政府及中國政府,因中國向認日本國在南滿洲及東部內蒙古,享有優越地位,茲議定條件如下:
(一)兩訂約國互相協定,將旅順、大連租借期限,並南滿洲及安奉兩鐵路期限,均展至九十九年為期。
(二)日本國臣民,在南滿洲東內蒙古,蓋造商工業應用之房廠,或為耕作,可得其需要土地之租借權,或所有權。(三)日本國臣民,得在南滿洲東內蒙古,任便居住往來,並經營商工業等各項生意。(四)中國政府,允將在南滿洲及東內蒙古各礦開彩權。至於擬開各礦,另行商訂。(五)中國政府,允於下開各項,先經日本國政府同意,然後辦理。(甲)在南滿洲及東內蒙古,允准他國人建造鐵路,或為建造鐵路向他國借用款項之時。(乙)將南滿洲及東內蒙古各項稅課作抵,向他國借債之時。(六)中國政府,允諾如在南滿洲及東內蒙古,聘用政治財政軍事各顧問教習,必須先向日本國政府商議。(七)中國政府,允將吉長鐵路辦理經營事宜,委任日本國政府,其年限自本年畫押日起,以九十九年為期。
(第三號)日本國政府及中國政府,因現在日本國資本家,與漢冶萍公司有密切關係,願增進兩國公同利益,茲議定條款如下:(一)兩締約國互相約定,俟將來相當機會,將漢冶萍公司作為兩國合辦事業,並允如未經日本國政府同意,所有屬於該公司一切權利產業,中國政府,不得自行處分,亦不得使該公司任意處分。(二)中國政府允准,所有屬於漢冶萍公司各礦之附近礦山,如未經該公司同意,一概不准該公司以外之人開彩。並允此外有所措辦,無論直接間接,對該公司恐有影響之舉,必須先經該公司同意。
(第四號)日本國政府及中國政府,為切實保全中國領土之目的,茲訂立專條如下:中國政府允准,所有中國沿岸港灣及島嶼,概不讓與或租與他國。
(第五號)(一)在中國中央政府,須聘用有力之日本人,充為政治財政軍事等各顧問。(二)所有在中國內地所設日本病院寺院學校等,概允其土地所有權。(三)向來中日兩國,屢起警察案件,釀成爭釁,故須將必要地之警察,作為中日合辦,或在此等地方之警察官署,聘用多數日本人,籌畫改良中國警察機關。(四)由日本採辦一定數量之軍械。(譬如在中國政府所需軍械之半數以上。)或在中國設立中日合辦之軍械廠,聘用日本技師,並彩買日本材料。(五)允將接連武昌,與九江、南昌路線之鐵路,及南昌、杭州間與南昌、潮州間之鐵路權,許與日本國。(六)在福建省內籌辦鐵路礦山及整頓海口(船廠在內),如需外國資本之時,先向日本國協議。(七)允認日本人在中國有布教之權。
如上所述,第一號分四款,是謀吞山東,第二號分七款,是謀占南滿洲,及東部內蒙古,第三號分二款,是謀並漢冶萍公司,第四號專件,及第五號七款,簡直是要將中國主權,讓與日本,不啻為日本的保護國了。總括數語,以便國民記憶。中國人民,多至四百餘兆,雖有一大半愚弱,究竟還有幾個熱心的志士,勇敢的國民,一經覽到二十一條件,群以為亡國慘兆,就在目前,於是奔走呼號,力圖挽救,有刺血上書的,有斷指演說的,有情願毀家紓難,儲金救國的﹔什麼抵制日貨,什麼組織民團,鬧得全國不安,差不多有天翻地覆的景象。就是外國輿論,亦多詆斥日本,說他非理要求。獨袁總統高坐中央,從容自若,今日授幾個卿大夫,明日頒幾條新法例,幾似確有把握,毫不張皇。至三月五日以後,外交總長陸徵祥等,邀日置益至署,開正式談判。日置益咆哮如故,經陸總長等低首下心,願將條款中第(一)(二)(三)號,酌量承認。日置益尚未肯干休。各省人民,熱度愈高,每日馳電到京,爭請拒約。袁總統尚電飭各省官吏,令他嚴加取締,所有議約事件,誓當力爭,不輕承認。外交部亦電達各省,略言:「日本條款,正在嚴重交涉,不肯放棄主權」等語。無如條約讓步的消息,已約略傳將出來,各省將軍巡按使,亦有些忍耐不住,便由江蘇將軍馮國璋,聯絡十九省將軍,一一具銜,電達中央。略云:
日款發生,亡國預兆。國家既處如此危險之地位,國璋等對於中華民國,同膺捍衛之責,義不容袖手旁觀,一任神州之陸沈,且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國璋等分屬軍人,必盡其軍人救國之天職,凡欲破壞吾國領土之完全者,吾輩軍人,必以死力拒之。誠能若此,何至亡國。中國雖弱,但其國民尚能投袂奮起,以身殉國,所望大總統與政府,群起嚴詞峻拒,勿稍畏葸,我軍民等當始終為後盾也。乞鑒察!
又電致外交部云:
中日交涉發生,各省人民,具愛國熱心,紛紛電請拒絕,暨呈遞條陳意見書者,計先後二百餘起,不聞貴部一置可否於其間。在無知人民,議論紛紜,謂政府諱莫如深,甘心媚外。惟是外交公例,有應守秘密之義務,貴部核議之事件,固未便宣佈國內,在大部為國家代表,當交涉之衝,任交涉大事,應如何上保主權,下顧輿情,折衝樽俎,化干戈為玉帛,以慰京外人民之希望。迭據貴部宣言,亦明明自命為鞠躬盡瘁,嚴重交涉,不肯放棄主權之利。國璋等聞言之下,欽佩莫名,乃何以按之事實,迥不相同?全案尚未了結,而權利之喪失,已復不少,下此更不忍言。且國際交涉,為何等事?此次要索條件,又為何等事?豈得輕圖一時之省事,貽中國將來莫大之隱憂?如果喪失主權,則日後國家淪於附屬,所以為民國前途危,為大部當局惜,而不能無疑焉。目前討論條件,尚可以口舌力爭,為杜弊防患之本,如使條約成立,則將來日人之照約行為,尚不知有何能力,足以制止?況在修正期限之時,豈容一味退讓?想大部辦理交涉之初,具何等毅力苦心,以情理度之,必不出此。
然責備賢者,春秋之義,以大部之明,或不至墮日人術中,質其條約上之精神,以為我允其要求,彼當為我保全領土之完全。然以中國水陸之廣大,縱有事故,日人有何兵力,足以保我而無失?現邦交素睦,尚為此極酷烈之要求,一有微勞,勢必無以復加,而問罪立至。用敢不揣冒昧,備詞質問,並聯合各省,聯絡防務,為外交後盾,望勿畏強御,按以公法,權以公理,和平解決,是所厚望。至內容如何辦法,仍乞秘密示知,不勝翹企之至!
此外如長江巡閱使張勛,及廣東惠州鎮守使龍覲光等,亦均通電政府,決請拒約。還有陸軍總長段祺瑞,且因中央電達各省,憤然主戰。正是:
強權世界無公理,民國干城有武夫。
欲知袁總統如何主張,且至下回續敘。
日本公使日置益,提出二十一條件,不交我國外交部,竟面遞袁總統,是已可見日人之用心,為袁氏稱帝之交換條件,故直接與老袁交涉,不必依國際公法,須與外交部磋議也。迨袁氏以條件嚴酷,乃執外交部三字以相餉,而日使至外交部,即有秘密之囑告,秘密秘密,此二字中,非含有極大關係歟?且日使囑守秘密,而老袁果惟命是從,雙方會議數次,而全國人士,尚未知條件之內容,迨經外報宣佈,輿論譁然,即官僚派人,亦多極力反對。試觀十九省將軍之聯銜拒約,見得人心未死,公道猶存,為老袁計,不即當看風轉舵,臨崖勒馬耶?乃及此而猶不悟,而袁氏真愚矣,而日人之威嚇脅迫,乃因此而益甚矣。嗚呼哀哉!是正民國之氣數!
作者: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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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9-5 09:39:57
第四十三回 榻前會議忍辱陳詞 最後通牒恃威恫嚇
卻說十九省將軍,及張巡閱使、龍鎮守使等,聯電中央,力請拒約。袁總統不得不答,當有復電宣佈文:
電呈均悉。立國於此風雲變態無常之世界,必具有一種自立不挫之精神,有自立不挫之精神,人雖謀我,焉能亡我?民國肇造,如初生之孩,資人扶助,庶無顛倒之患。各省將軍受任以來,皆能以擁護共和為己任,熱誠愛國為前提,洵民國之幸也。本大總統受國民之付托,惟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對於國家存亡重要之關係,詎敢忽略?仍是欺人語。日來中外對於中日交涉,尤多猜疑,忐忑不安,國民愛國之熱誠,於此可見。惟天下自有公理,無論如何艱難解決之問題,持以公理,自能剖決。如金雖堅,煉之以火,未有不熔。但天下之大患,防不勝防,往往防之於此而漏之於彼,今日危難,不止一端,要惟同心相濟,合力進行。而保護外人,尤宜謹慎,我盡東道之誼,斯無釁隙之生,誤會消滅,國交鞏固,各將軍勿為疑似之言所動,是所至盼!
越數日,又有一告誡的電文云:近來關於中日交涉,政府接到各省將軍及師長等電報多起,均有所獻替。此項電文,具征公忠。惟該將軍既屬軍職,自應專致力於軍事,越俎代謀,實非所宜。現在政府正殫精竭能,以解決此目前所遇之問題,雖不敢謂事事能取信於國民,但國家之利益,斷無不保護惟謹。該將軍等正宜盡心軍事,不必兼顧外交。須可令爾秘密賣國!
如有造謠生事者,仰該將軍協同地方官禁止,至要勿誤!
此外又有數電,無非說是:「中日協商,漸就和平,可無他虞。各將軍巡按使,總宜勸諭人民,持以鎮靜,一俟交涉解決,自當宣佈內容」云云。就是外交部總次長,亦有公電傳達,略稱:「前後會議,已歷多次,現日使已允將條件寄回政府,請示修正,暫停談判。昨至十三次會議,知全案確已修正,當即通融磋商,以期和平解決。京中報紙,及外間謠傳,統屬無憑,必待全案公佈,是非乃定」等語。各省大吏,及全國志士,接閱此等電文,才把一種激昂憤勇的氣概,稍稍恬退。究竟日本是否讓步,政府能否力爭,大家還是疑信參半。
嗣經交涉了結,才識當時會議的情形,由小子依次演述。自初次談判以迄第七次談判,彼此爭辯,茫無頭緒,上文已約略敘明。至第八次會議,乃是三月九日,談判進行,逐條討論。陸總長徵祥,先提出第一號第一條,須俟至歐戰平定,加入講和大會,再行定議。且聲言中國政府,如承認第一條,須以交還膠澳為對待條件。日使日置益道:「我國用兵膠澳,損失頗多,理應如何解決?」陸徵祥答道:「自貴國用兵青島,敝國人民,損失甚巨,應向貴國索償,難道還轉加敝國嗎?且戰事已平,所有稅關郵電,應照向來辦法辦理,軍用鐵路電線,即行撤廢,租界外軍隊,先行撤回。到膠濟交還時,租界留兵,亦應盡行撤去。」日置益微笑道:「有這許多條件麼?現且暫從緩議。請問這第一號第二條,是否允諾呢?」議入第二條。陸徵祥道:「第二條麼?敝國允自行聲明,不將山東沿海及島嶼讓與他國。」日置益道:「第三條呢?」入第三條。陸徵祥道:「第三條所說煙、濰或龍濰鐵路,倘德國允拋棄借款權利,當先向貴國資本家商借﹔就是第四條商埠問題,敝國允自行添開罷了。」第三、四條,接連表過。日置益道:「第一號共計四款,據貴總長意見,當轉達敝國政府,請示定奪。惟第二號的條件,須完全允諾為是。」陸總長道:「旅順、大連灣的租借期,及南滿洲的鐵路權,前清已有成約,當可商量。惟安奉鐵路,與該數處情形不同,不能援以為例。」議及第二號第一條。日置益忿然道:「旅順、大連等處,不過連類帶及,此條注意,實為安奉鐵路,若安奉鐵路的租借期,不肯允諾,何容向貴國要求?」陸總長再三辯論,日置益只是不從,嗣且攘臂起座道:「此條不允,無須別論,當決諸兵力便了!」又肆恫喝。曹汝霖插口道:「貴公使何必動怒,總可和平議決。」日置益道:「這條不允,那條又不允,教我如何答復政府?且敝國上下,憤激得很,如不達目的,就使勞師費餉,亦所不惜。本駐使為全國代表,若事事通融,豈不要受全國唾罵麼?」陸總長到了此時,只得答應下去。日置益方才復座,問及第二三條。陸總長道:「南滿洲可添開商埠,貴國人民,可與敝國合辦農懇公司,若欲內地雜居,及土地所有權,是與我主權有礙,貴國政府,向來聲言保全中國領土,此條件似違初意。」日置益道:「我國並不要占你土地,不過令人民營業,較為便利罷了。」明是殖民,何得謂非占我領土?曹次長又應聲道:「如貴國人民,欲雜居內地,須歸敝國管轄,貴國應撤回領事裁判權。」日置益又復搖首。陸徵祥道:「且先議下文各條。擱過第二條,轉入第四、五、六、七各條。第四條的開礦權,除已探勘及開彩各區,准可通融,惟須按照中國礦業條例辦理,第五條略加更改,如敝國需借款造路,或抵借外債,可先向貴國資本家商議。第六條南滿洲的顧問,盡先聘用貴國人,東部內蒙古,殊不適用。第七條吉長鐵路,應改為全路借款,重訂合同。」日置益聞言,又勃然道:「第二號的要點,實在二、三兩條,餘外尚是枝葉,貴政府不允照辦,敝政府萬難容忍。就是這第三號的漢冶萍公司問題,與敝國人民有密切關係,倘貴政府倡言充公,或提議國有,或借第三國為抵制,實與敝國投資家,生出無窮危險,貴國亦須絕對承認此約,方免後慮。」陸徵祥道:「敝國政府,當聲明不充公,不國有,不借用第三國外資,可好麼?」說明第三號第一條。日置益道:「第二條應如何解決?」陸徵祥道:「這條是又礙領土權,不便承認。」日置益復道:「第四號第五號呢?」陸徵祥遲疑半晌道:「均不便承認。」撇去第四、五兩號。日置益向外一望,天色已暮,便道:「貴國太無誠意,看來此事是難了呢。」言畢,即起身別去。
過了一兩日,聞日政府調集海軍,準備出發,一面借換防為名,增派陸兵至山東、奉天,大有躍躍欲試的形勢。袁政府未免心慌,只得質問增兵理由,再請日置益商議,迭經三次,無非為南滿洲、東內蒙及漢冶萍公司諸條件,雙方仍然未決。日置益乘馬馳回,馬忽躍起,竟將日置益掀下地來。虧得馬夫將馬帶住,日置益才保全性命,但左足已是受傷,由僕役異入使館,臥牀呻吟去了。人不如馬。袁總統聞日使受傷,當遣曹次長汝霖,向日本使署問疾,備極慇懃,日置益總算道謝,並言:「日政府已停止派兵,只中政府須顧全邦交,毋再固執」等語。曹汝霖又道:「貴公使近患足疾,且待痊後再商。」日置益道:「敝國政府,日望貴國允諾,令我急速辦了,我適患傷足,病不能行,還請貴政府原諒,會議地點,改至敝署方好哩。」曹汝霖道:「且請示總統,再行報命。」於是珍重而別。
越二日,日置益請參贊小幡為代表,至外交部為非正式會議,且約至日使署續議期間。陸總長以為未便,小幡不從,乃訂定三月二十三日,開第十三次會議。屆期陸、曹二人,同往日本使館。日置益尚高臥未起,兩人忍氣吞聲,不得已至病榻前,與日置益晤商,世人稱為榻前會議,便是此舉。可恥!可歎!日置益坐在牀上,向陸總長道:「本駐使已奉政府訓令,第一號准示通融,第二號應一律求允,但敝政府為友誼起見,亦格外讓步。內地雜居的日人,可服從中國警章稅課,惟須由救國領事承認﹔若關於土地訴訟等項,可由兩國派員會審﹔土地所有權,改為永租。這是已讓到極點,不能再讓了。」承情之至。陸徵祥再請修正,日置益頻頻搖首,且要求三四五號允諾。陸徵祥告辭道:「且回去陳明總統,再議何如?」日置益點首示允。嗣後復在榻前會議兩次,至日置益足疾漸愈,稍能起行,又在日使館會議三次,都是因南滿洲問題,中國允日人選採礦產九處,且開放滿洲商埠,供日人貿易,並允雜居置地,惟關係訴訟案件,應歸華官辦理。日置益未肯允從。
轉瞬間已是四月六日,日置益足疾全愈,乃重至外交部會議,所議仍為南滿洲雜居問題,終未解決。越二日,又來會議,提出第五號問題。陸徵祥因關係主權,婉詞謝絕。又越二日,復開會議,仍要求解決第五號問題。陸徵祥答言:「貴國軍械精良,不能受條約拘束,餘難置議」云云。日置益終不肯稍讓。至四月十三日及十五日,復要索東蒙問題,應由中國予以南滿相同的利益。陸徵祥初未肯允,嗣允在東蒙開闢數處,日置益終未滿意。臨行時,且謂:「討論已畢,不消再議,本駐使當詳復政府,候令施行罷了。」這已是第二十四次會議,自散會後,停議了八九天,至二十六日下午,日置益復氣宇軒昂,乘著馬車,逕至外交部,由陸總長等迎入。略寫日使狀態,已覺氣燄逼人。日置益大言道:「現奉本政府訓令,將所有全案,已加修正,若貴國再不允從,也無庸多談了。」說至此,即取出日本政府修正案,遞交陸總長,當由陸總長接閱,但見紙上寫著:
第一號(第一款)仍前。(第二款)改為換文。彼此互換,因稱換文。中國政府聲明凡在山東省內,並其沿海一帶土地及各島嶼,無論何項名目,概不讓與或租與他國。(第三款)修正。中國政府允准自行建造由煙台或龍口接連膠濟路線之鐵路,如德自願拋棄煙濰鐵路權之時,可向日本資本家商議借款。(第四款)修正。中國政府允諾為外國人居住貿易起見,從速自開山東省內合宜地方為商埠。(附屬換文)所有應開地點及章程,由中國政府自擬,與日本公使預先決定。
第二號(第一款)仍前。惟附屬換文,旅順、大連租借期,至民國八十六年,即西曆一千九百九十七年為滿期。南滿鐵路交還期,至民國九十一年,即西曆二千零二年為滿期。其原合同第十二款所載開車之日起,三十六年後,中國政府可給價收回一節,毋庸置疑。安奉鐵路期限,至民國九十六年,即西曆二千零七年為滿期。(第二款)修正。日本臣民在南滿洲為蓋造商工業應用之房廠,或為經營農業,可得租賃或購買其須用地畝。(第三款)仍前。惟附帶聲明。
前二款所載之日本國臣民,除須將照例所領護照向地方官註冊外,應服從由日本國領事官承認警察法令及課稅。至民刑訴訟,日本人為被告,歸日本國領事官,中國人為被告,歸中國官吏各審判。彼此均得派員到堂旁聽。但關於土地之日本人,與中國人民事訴訟,按照中國法律及地方習慣,由兩國派員共同審判。俟將來該地方司法制度完全改良之時,如有關於日本國臣民之民刑一切訴訟,即完全由中國法庭審理。(第四款)改為換文。中國政府,允諾日本國臣民在南滿洲左開各礦,除已探勘或開彩各礦區外,速行調查選定,即准其探勘或開彩。在礦業條例確定以前,仿照現行辦法辦理。(一)奉天省本溪縣牛心台石炭礦,本溪縣田什付溝石炭礦,海龍縣杉鬆崗石炭礦,通化縣鐵廠石炭礦,錦縣暖池塘石炭礦,遼陽縣起至本溪縣止,鞍山站一帶鐵礦。(二)吉林省南部,和龍縣彩龍、崗石炭礦,吉林縣缸窯石炭礦,樺甸縣夾皮溝金礦。(第五款)第一項改為換文。中國政府聲明,嗣後在東三省南部需造鐵路,由中國自行籌款建造。如需外款,中國允諾先向日本國資本家商借。第二項改為換文。中國政府聲明,嗣後將東三省南部之各種稅課(除已由中央政府借款作押之關稅及鹽稅等類)作抵,由外國借款之時,須先向日本資本家商借。(第六款)改為換文。中國政府聲明,嗣後如在東三省南部聘用政治財政軍事警察外國各顧問教官,盡先聘用日本人。(第七款)修正。中國政府,允諾以向來中國與外國資本家所訂之鐵路借款合同規定事項為標準,速從根本上改訂吉長鐵路借款合同。將來中央政府,關於鐵路借款附於外國資本家,以致現在鐵路借款合同事項為有利之條件時,依日本之希望,再行改訂前項合同。(中國對案第七款)關於東三省中日現行各條約,除本協約另有規定外,一概仍舊實行。關於東部內蒙古事項:(一)中國政府,允諾嗣後在東部內蒙古之各種稅課作抵,由外國借款之時,須先向日本國政府商議。(二)中國政府,允諾嗣後在東部內蒙古需造鐵路,由中國自行籌款建造,如需外款,須先向日本國政府商議。(三)中國政府,允諾為外國人居住貿易起見,從速自開東部內蒙古合宜地方為商埠。其應開地點及章程,由中國自擬,與日本國公使商妥決定。(四)如有日本國人及中國人願在東部內蒙古合辦農業及附設工業時,中國政府應行允准。
第三號修正。日本國與漢冶萍公司之關係人,極為密切,如將來該公司關係人與日本資本家商定合辦,中國政府,應即允准。又中國政府允諾,如未經日本資本家同意,將該公司不歸國有,又不充公,又不准使該公司借用日本國以外之外國資本。
第四號修正。按左開要領,中國自行宣佈,所有中國沿岸港灣及島嶼,概不讓與或租與他國。換文。對於由武昌聯絡九江、南昌路線之鐵路,又南昌至杭州及南昌至潮州之各鐵路之借款權,如經明悉他外國並無異議,應將此權許與日本國。(換文第二案)對於由武昌聯絡九江、南昌路線之鐵路,又南昌至杭州及南昌至潮州之各鐵路之借款權,由日本國與向有關係此項借款之他外國,直接商妥以前,中國政府應允將此權不許與他外國。換文。中國政府,允諾凡在福建省沿岸地方,無論何國,概不允建設造船廠軍用蓄煤處海軍根據地,又不准其他一切軍務上施設﹔並允諾中國政府,不以外資自行建設,或設施上開各事。
第五號改為陸總長言明如下:(一)嗣後中國政府認為必要時,應聘請多數日人為顧問。(二)嗣後日本國臣民,願在中國內地,為設立學校病院,租賃或購買地畝,中國政府應即允准。(三)中國政府,日後在適當機會,遣派陸軍武官至日本,與日本軍事當局,協商採辦軍械,或設立合辦軍械廠之事。日置益公使言明如下:關於布教權問題,日後應再行協議。
陸總長閱畢全文,便向日置益道:「我看這修正案中,有幾件還應酌商,最難承認的,是原文第五號,改為本總長言明。本總長前請撤銷五號,不便開議,經貴公使要求說明理由,方由本總長約略說及,提出數條,聲明不便允諾的情形。今貴政府修正案,斷章取義,誤為言明,本總長礙難承認。」日置益道:「這已是敝國政府最後的修正,務請允諾。如果全體同意,敝政府即可交還膠濟了。」仍是誘迫。陸總長道:「這非本總長所能專擅。」日置益道:「請即轉達貴總統,指日答復為要。」陸總長點首示允,日置益起身去了。
是夕,即聞山東、奉天兩方面,又有日本派兵到,且有日本軍艦,游弋渤海口外,人心惶惑,謠言益盛。經袁總統與陸總長等會議,復再行讓步,承認數條,拒絕數條,至第五號仍完全拒絕。當於五月一日提交日使,並說明無可再讓的理由。日置益道:「是否最後答復?」陸總長道:「這已是最後答復了。」日置益獰笑道:「照敝國的修正案,貴政府尚難承認,我國將行最後的手段了。請貴政府莫怪!」陸總長也無可置辭,彼此告別。不料日本果然厲害,竟提出最後通牒來了。這最後通牒,差不多是哀的美敦書。即戰書譯文。小子有詩歎道:
前車已覆後車師,來日大難只自知。
試看扶桑最後牒,挾強脅弱竟如斯。
欲知最後通牒的詳情,請至下回再閱。
本回敘中日交涉之經過情形,歷寫口頭辯論,及書面修正,簡而能賅,不煩不漏,可為國民前車之鑒。且於外交總次長,忍辱狀態,及日使日置益威嚇手段,亦演寫大略,躍然紙上。即如袁總統告誡電文,亦錄敘篇首,中國不幸,遭此難題,極宜披示國民,共圖抵制,而彼此鬼鬼祟祟,一私索,一私許,是何理由?豈民主國之政策,應如是乎?袁政府不足責,而吾國民之恇弱不振,或虛憍無能,亦當乘此反省,毋再蹈覆轍為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0:26
第四十四回 忍簽約喪權辱國 倡改制立會籌安
卻說日本政府,因中國未肯承認全案,竟用出最後手段,脅迫袁政府。自陸總長提交最後答復後,日本下動員令,宣言關東戒嚴。駐紮山東、奉天的日兵,預備開戰,渤海口外的日艦,亦預備進行,各埠日商,紛紛回國,似乎即日決裂,各國公使,亦多至外交部署中,探聽消息,勸政府和平解決,幸勿開戰。強國總幫助強國。袁總統卻也為難,惟面上猶持一種鎮靜態度。總教皇帝做得成,餘事固無容過慮。五月六日,由日使派人到外交部,提出一種警告書,內言非完全承認日本修正案,決提交最後通牒。袁政府不能決答,當於是日夜間,遣曹次長汝霖,用個人名義,訪會日使,商議交涉,又承認了好幾款。日置益不允。俟曹汝霖回署後,即於次日下午,由日置益帶同館員,至外交部迎賓館,晤見陸曹兩人,親遞最後通牒。牒文寫著:
今回帝國政府,與中國政府所以開始交涉之故,一則欲謀因日德戰爭所發生時局之善後辦法,一則欲解決有害中日兩國親交原因之各種問題,冀鞏固中日兩國友好關係之基礎,以確保東亞永遠之和平起見,於本年一月向中國政府交出提案,開誠佈公,與中國政府會議,至於今日,實有二十五回之多。其間帝國政府,始終以妥協之精神,解釋日本提案之要旨,即中國政府之主張,亦不論巨細,傾聽無遺。何時傾聽,我未之見。其欲力圖解決此提案於圓滿和平之間,自信實無餘蘊。自信已深,何肯退讓?其交涉全部之討論,於第二十四次會議,即上月十七日,已大致告竣。帝國政府統觀交涉之全部,參酌中國政府議論之點,對於最初提出之原案,加以多大讓步之修正,於同月二十六日,更提出修正案於中國政府,求其同意。同時且聲明中國政府對於該案如表同意,日本政府即以因多大犧牲而得之膠州灣一帶之地,於適當機會附以公正至當之條件,以交還於中國政府。五月一日,中國政府對於日本政府修正案之答復,實與帝國政府之預期全然相反。且中國政府對於該案,不但毫未加以誠意之研究,且將日本政府交還膠州灣之苦衷與好意,亦未嘗一為顧及。查膠州灣為東亞商業上軍事上之一要地,日本帝國,因取得該地,所費之血與財,自屬不少。
既為日本取得之後,毫無交還中國之義務。然為將來兩國國交親善起見,竟擬以之交還中國。何其客氣?而中國政府不加考察,且不諒帝國政府之苦心,實屬遺憾。中國政府,不但不顧帝國政府關於交還膠州灣之情誼,且對於帝國政府之修正案,於答復時要求將膠州灣無條件交還,並以日德戰爭之際,日本國於膠州灣用兵所生之結果,與不可避之各種損害,要求日本擔任賠償之責,其他關係於膠州灣地方,又提出數項要求,且聲明有權加入日德講和會議。明知如膠州灣無條件之交還,及日本擔負因日德戰爭所生不可避之損害賠償,均為日本所不能容忍之要求,而故為要求。且明言該案為中國政府最後之決答,因日本不能容認此等之要求,則關於其他各項,即使如何妥商協定,終亦不覺有何等之意味,其結果此次中國政府之答復,於全體全為空漠無意義。且查中國政府對於帝國政府修正案中,其他條項之回答,如南滿洲及東部內蒙古,就地理上政治上商工利害上,皆與帝國有特別關係,為中外所共認。此種關係,因帝國政府經過前後二次之戰爭,更為深切。然中國政府,輕視此種事實,不尊重帝國在該地方之地位,即帝國政府,以互讓精神,照中國政府代表所言明之事,而擬出之條項,中國政府之答復,又任意改竄,使代表者之陳述,成為一篇空言,或此方則許,而彼方則否,致不能認中國當局者之有信義與誠意。此段直是訓令。至關於顧問之件,學校病院用地之件,兵器及兵器廠之件,與南方鐵道之件,帝國政府之修正案,或以關係外國之同意為條件,或只以中國政府代表者之言明,存於記錄,與中國主權與條約,並無何等之抵觸。然中國政府之答復,惟以與主權條約有關係,而不應帝國政府之希望。帝國政府,因鑒於中國政府如此之態度,雖深惋惜,幾再無繼續協商之餘地,然終眷眷於維持極東平和之帝國,務冀圓滿了結此交涉,以避時局之紛糾,於無可忍之中,更酌量鄰邦政府之情意,將帝國政府前次提出之修正案中之第五號各項,除關於福建互換公文一事,業經兩國政府代表協定外,其他五項,可承認與此次交涉脫離,日後另行協商。因此中國政府,亦應諒帝國政府之誼,將其他各項,即第一號第二號第三號第四號之各項,及第五號中關於福建省公文互換之件,照四月二十六日提出之修正案所記載者,不加以何等之更改,速行應諾帝國政府。茲再重行勸告,對此勸告,期望中國政府至五月九日午後六時為止,為滿足之答復,如到期不受到滿足之答復,則帝國政府,將執認為必要之手段。合併聲明。
陸曹兩人,共同閱畢,不由的發了一怔,幾乎目定口呆。怪他不得。還是曹汝霖口齒較利,便對日置益道:「五號中所說五項,應即脫離,究竟是哪五項呢?」日置益道:「就是聘用顧問,學校病院租用地,以及中國南方諸鐵路,與兵器及兵器廠,暨日本人布教權。這五項允許脫離,容後協商便了。」容後協商四字,又是後來話柄。陸徵祥道:「敝國與貴國,素敦睦誼,難道竟無協商的餘地麼?」日置益道:「通牒中已經說明,敝政府不能再讓。就使本駐使有意修正,也是愛莫能助了。」樂得客氣。說畢即行。曹汝霖隨送道:「貴駐使是全國代表,凡事尚求通融一點。」日置益稍稍點頭。到了次日,又至外交部中,遞交說明書,內開七款如下:
(一)除關於福建省交換公文一事之外,所謂五項,即指關於聘用顧問之件,關於學校用地之件,關於中國南方諸鐵路之件,關於兵器及兵器廠之件,及關於布教權之件是也。
(二)關於福建省之件,或照四月二十六日日本提出之對案,均無不可。此次最後通牒,雖請中國對於四月二十六日日本所提出之修正案,不加改訂,即行承諾,此係表示原則。至於本項及(四)(五)兩項,皆為例外,應特注意。
(三)以此次最後之通牒要求之各項,中國政府倘能承認時,四月二十六日對於中國政府關於交還膠州灣之聲明,依然有效。
(四)第二號第二條土地租賃或購買,改為暫租或永租,亦無不可。如能明白瞭解,可以長期年限。且無條件而續租之意,即用商租二字亦可。又第二號第四條,警察法令及課稅承認之件,作為密約,亦無不可。
(五)東部內蒙古事項,中國於租稅擔保借款之件,及鐵道借款之件,向日本政府商議一語,因其南滿洲所定之關於同種之事項相同,皆可改為向日本資本家商議。又東部內蒙古事項中商埠一項,地點及章程之事,雖擬規定於條約,亦可仿照山東省所定之辦法,用公文互換。
(六)日本最後修正案第三號中之該公司關係人,刪除關係人三字,亦無不可。
(七)正約及其他一切之附屬文書,以日本文為正,或可以中日兩文皆為正文。
日置益遞交此書,也不再置一詞,匆匆去訖。袁總統即召集要人,連夜會議,未得要領。越日上午,續議一切,亦不能決定。至下午二時,又召集國務卿左右丞各部總長,及參政院長黎元洪,並參政熊希齡、趙爾巽、梁士貽、楊度、李盛鐸等,開特別會議。由陸總長先行報告,然後袁總統出席開議。大眾計無所出,惟陸海軍總長,與參政中的激烈人物,尚主張拒絕,寧可決裂。袁總統只沉著臉,淡淡的答道:「山東、奉天一帶,已遍駐日兵,倘或交涉決裂,他即長驅直入,我將如何對待?實力未充,空談何益?與其戰敗求和,不若目前忍痛,從前甲午的已事,非一殷鑒麼?」試問甲午之釁,誰實啟之?今乃甘心屈辱,想是一年被蛇咬,三年怕爛稻索。徐世昌亦接著道:「越能忍恥,才得沼吳,現在只可和平了事,得能借此交涉,返求自強,未始不可收效桑榆呢。」語雖近是,無如全國上下,未肯臥薪嚐膽奈何?大眾聞言,不敢主戰,隨即多數贊成,決定承認。當由袁總統飭令備文答復,復經再三討論,方擬定復文,派外交部員施履本,齎交日使察閱。日置益尚要求第五項下,添入「日後協商」四字,且言萬不能省。施履本不能與辯,帶還原書,乃再行改正。其文云:
中國政府,為維持遠東和平起見,允除第五項五款,應俟日後另議外,所有第一、二、三、四項各款,及第五項關於福建交換文書之件,照日本二十六日修正案,及通牒中附加七條件之解釋,即日承諾,俾中日懸案,從此解決,兩國親善,益加鞏固。中政府爰請日使擇日惠臨外交部,整理文字,以便早日簽定。此復。
復文繕就,即於五月九日,由陸總長徵祥,曹次長汝霖,赴日本使館,當面送交。還要親手送去,真正可憐。過了一天,日使日置益,赴外交部答謝。至十五日,日置益復至外交部迎賓館,開條約會議,無非是照日本修正案,加入七條件解釋,及各項來往照會,共同訂定,作為中日合約。到了二十日,兩造文書,統已辦齊,乃商定二十五日,在外交部迎賓館,彼此簽字。約中署名,一面是大日本國大皇帝特命全權公使從四位勛二等日置益,一面是大中華民國任命中卿一等嘉禾勛章外交總長陸徵祥,互相比較,榮辱何如?共計正文三份,換文十三件,換文即照會。小子前已敘錄約文,看官即可復閱,毋庸一一重述了。應用簡筆。袁總統恐喪失權利,或致眾憤,除密電各省將軍巡按使,勸令維持秩序,靜圖自強外,又下令約束軍民云:
環球交通,凡統治一國者,莫不兢兢於本國之權利。
其權利之損益,則視其國勢之強弱以為衡。苟國內政治修明,力量充足,譬如人身血氣壯碩,營衛調和,乃有以禦寒暖燥濕之不時,而無所侵犯。故有國者誠求所以自強之道,一切疲玩之惰氣,與虛驕之客氣,有邱山之損,而無絲毫之益,所宜引為大戒。我中國自甲午、庚子兩啟兵端,皆因不量己力,不審外情,上下囂張,輕於發難,卒至賠償巨款,各數萬萬,喪失國權,尤難枚舉。當時深識之士,咨嗟太息於國之將亡,使其上下一心,痛自刻責,滌瑕蕩垢,發憤為雄,猶足以為善國,乃事過境遷,恬嬉如故,厝火積薪之下,而寢處其上,酣歌恒舞,民怨沸騰,卒至魚爛土崩,不可收拾。予以薄德,起自田間,大懼國勢之已瀕於危,而不忍生民永淪浩劫,寢兵主和,以固吾圉。民國初建,生計凋殘,含垢忍辱,與民休息,而好亂之輩,又各處滋擾,為虎作倀。予以保國衛民,引為責任,安良除暴,百計維持。不幸歐戰發生,波及東亞,而中日交涉,隨之以起。外交部與駐京日本公使,磋商累月,昨經簽約,和平解決。所有經過困難情形,已由外交部詳細宣告,雙方和好,東亞之福,兩禍取輕,當能共喻。雖膠州灣可望規復,主權亦勉得保全,然南滿權利,損失已多,創巨痛深,引為慚憾。己則不競,何尤於人?我之積弱召侮,事非旦夕,亦由予德薄能鮮,有以致之。顧謀國之道,當出萬全,而不當擲孤注,貴蓄實力,而不貴騖虛聲。近接各處函電,語多激烈,其出自公義者,固不乏人,亦有未悉實情,故為高論,置利害輕重於不顧,言雖未當,心尚可原。乃有倡亂之徒,早已甘心賣國,而於此次交涉之後,反借以為辭,糾合匪黨,譸張為幻,或謂失領土,或謂喪主權,種種造謠,冀遂其煽亂之私。此輩平日行為,向以傾覆祖國為目的,而其巧為嘗試,欲乘國民之憤慨,借簧鼓以開釁,極其居心,至為險很。責人不責己,如公道何?若不嚴密防範,恐殃及良善,為患地方,尤恐擾害外人,牽動大局。著各省文武各官,認真查禁,勿得稍涉大意,致擾治安。倘各該地方,遇有亂徒借故暴動,以及散佈傳單,煽惑生事,立即嚴拿懲辦,並隨時曉諭商民,切勿受其愚惑。至於自強之道,求其在我,禍福無門,唯人自召。群策群力,庶有成功。仍望京外各官,痛定思痛,力除積習,奮發進行。我國民務擴新知,各盡義務,對於內則父詔兄勉,對於外則講信修睦,但能懲前毖後,上下交儆,勿再因循,自可轉弱為強,權利日臻鞏固。切不可徒逞血氣,任意浮囂,甲午、庚子,覆轍不遠,凡我國民,其共戒之!此令。
此外又有外交部通電,陳述交涉經過狀況,及頒布條約全文,聲言:「徵祥身任外交,奉職無狀,一片愛國愚忠,未能表白於天下,特懇請大總統立予罷斥,另選賢能,以補前愆」云云。參政院長黎元洪,亦發一長電除自己引咎外,兼責典兵大吏,平日觀望,且願辭去參謀總長一職。還有陸軍總長段祺瑞,復電言「始終主戰,奈各部長及參政院諸公,多半主和,口眾我寡,致蒙此恥,已呈請辭職避賢,免至積垢」等語。其他書函雜沓,不勝枚舉,總之是民國以來第一種國恥,全體吏民,須時時記著,臥薪嚐膽,發憤圖存,我中華民國前途,或尚不至滅亡呢。大聲疾呼,願國民熱度,勿再效五分鐘!
自國家經此一蹷,總道袁總統懲前毖後,開誠佈公,把一副鬼鬼祟祟的手段,盡行改變,一心一意的整頓起來。就是那當道諸公,也應激發天良,力圖振刷,效那范蠡、文種的故事,生聚教訓,徐圖興復。誰知總統府中,愈覺沈迷,京內外的文武官吏,依舊是攀龍附鳳,頌德歌功,前時要求變政的人物,已盡作反舌鳥,呈請辭職的達官,又仍做寄生蟲,轉眼間桐枝葉落,桂樹花榮,北京裡面,竟倡出一個籌安會來。慨乎言之。這籌安會的宗旨,是主張變更國體,會中的發起人,乃是幾個不新不舊、亦新亦舊的大名角,頓時惹起風潮,鬧得四萬萬人民昏頭磕腦,也不知怎樣才好。小子有詩歎道:
亡羊思補已嫌遲,何事彼昏尚不知?
怪象日增名巧立,「籌安」二字向誰欺。
究竟這班大名角,是何等樣人?待小子下回表明。
五九國恥之由來,孰使之?袁氏使之也。袁氏欲借日本以利己,日本即借袁氏以利國,出爾反爾,咎有攸歸。觀袁氏之約束軍民,有雲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吾謂袁氏不必責人,第返而自責可耳。不然,約已成,權已喪,勉圖補苴且不遑,尚欲潛圖帝制為耶?觀籌安會之發生,而袁氏之甘心媚外,其情弊愈不可掩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0:47
第四十五回 賀振雄首劾禍國賊 羅文乾立辭檢察廳
卻說籌安會發起,共有六人,這六人為誰?第一個姓楊名度,第二個姓孫名毓筠,第三個姓嚴名復,第四個姓劉名師培,第五個姓李名燮和,第六個姓胡名瑛。楊度是前清保皇黨中翹楚,與康有為、梁啟超等向是好友,革命以後,復夾入民黨裡面,嗣復得老袁信任,充參政院的參政。孫毓筠是革命健兒,辛亥一役,曾在安徽地方,出過風頭,癸丑後,組織政友會,與國民黨脫離關係,也充參政院參政的頭銜。嚴復是素通英文,兼長漢文,從前翻譯西書,很有名望,因他是福建侯官縣人,嘗呼他為嚴侯官,此次袁總統創設參政院,採訪通才,就把他網羅進去。劉師培前名光漢,博通說文經學,上海《國粹叢報》中,嘗見他的著作,確是有些根底,袁總統也特地招徠,命他參政。李燮和乃陸軍中將,革命時攻打南京,他曾與列。還有一個胡瑛,嘗隨宋教仁廝混幾年,不知何故變志,也投入袁氏幕中。各敘履歷,回應上文不新不舊亦新亦舊二語。這六人結做寅僚,鎮日裡聚首一堂,不是談風月,就是論時事。可巧總統府中,有一位外國顧問官,系是美國有名的博士,叫做古德諾,他倡出一篇大文,歷言民主政體,不及君主政體。何不條陳本國,乃來倡導中國耶?楊度見了此文,得著依據,正好隨聲附和,借酬寵遇,當與孫毓筠、嚴復等五人,秘密商量,乘此出點風頭,做一回掀天震地的事業。孫毓筠、嚴復等相率贊成,大家靠著十年芸窗的工夫,互湊幾句強詞奪理的文字,不到半日,已將宣言書及入會章程統行擬定,其詞云:
我國辛亥革命之時,國中人民,激於情感,但除種族之障礙,未計政治之進行,倉猝之中,創立共和國體,於國情之適否,不及三思。一議既倡,莫敢非難,深識之士,雖明知隱患方長,而不得委曲附從,以免一時危亡之禍,故清室遜位,民國創始,絕續之際,以至臨時政府正式政府遞嬗之交,國家所歷之危險,人民所感之困苦,舉國上下,皆能言之,長此不國,禍將無已。近者南美中美二洲共和各國,如巴西、阿根廷、秘魯、智利、猶魯衛、芬尼什拉等,莫不始於黨爭,終成戰禍。葡萄牙近改共和,亦釀大亂,其最擾者,莫如墨西哥,自爹亞士遜位之後,干戈迄無寧歲,各黨黨魁,擁兵互競,勝則據土,敗則焚城,劫掠屠戮,無所不至,卒至五總統並立,陷國家於無政府之慘象。我國亦東方新造之共和國,以彼例我,豈非前車之鑒乎?美國者,世界共和之先達也,美人之大政治學者古德諾博士,即言世界國體,君主實較民主為優,而中國則尤不能不用君主國體,此義非獨古博士言之也,各國明達之士,論者已多,而古博士以共和國民,而論共和政治之得失,自為深切明著,乃亦謂中美情殊,不可強為移植。彼外人軫念吾國者,且不惜大聲疾呼,以為吾民忠告,而吾國人士,乃反委心任運,不思為根本解決之謀,甚或明知國勢之危,而以一身毀譽利害所關,瞻顧徘徊,憚於發議,將愛國之謂何?國民義務之謂何?我等身為中國人,民國之存亡,即為身家之生死,豈忍苟安默視,坐待其亡?用特糾集同志,組成此會,以籌一國之治安。將於國勢之前途,及共和之利害,各攄所見,以盡切磋之義,並以貢獻於國民。國中遠識之士,鑒其愚誠,惠然肯來,共相商榷,中國幸甚。發起人楊度、孫毓筠、嚴復、劉師培、李燮和、胡瑛。
[[附籌安會章程]]
第一條 本會以發揮學理,商榷政論,以供國民之研究為宗旨。
第二條 願充本會會員者,須具入會願書,由本會會員四人以上之介紹,理事長之認可。
第三條 本會置理事六人,由發起人暫任,並互推理事長一人,副理事長一人。
第四條 本會置名譽理事若干人,參議若干人,由理事長推任。
第五條 本會置幹事若干人,由理事推任之,其事務之分配,隨時酌定。
事務所暫設北京石駙馬大街。
宣言書及章程,統已備齊,當即推楊度為理事長,孫毓筠為副,嚴復、劉師培、李燮和、胡瑛四人為理事,就在預定地點,設立事務所,新開場面,懸起一塊招牌,就是「籌安會」三大字。京內人民,還是莫明其妙,看那籌安會招牌,只道國中果然出了偉人,能把這風雨飄搖的民國,籌劃的安安穩穩,倒也是千載一時的盛遇。後來看到宣言書,才識會中宗旨,要想改革國體,把袁大總統舁上台去,做一個革命大皇帝,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統說這個籌安會,是產出皇帝的私窠子,將來是凶是吉,尚難分曉。正在疑義未定的時候,那京中已是警吏如林,不准他街談巷議,稍一漏言,便牽入警局,請他坐在拘留所中,多則幾十天,少亦三五天,小百姓營業要緊,自然不敢多言,免滋禍祟。想袁氏應曰,餘能弭謗矣,乃不敢言。有一班癡心妄想的人物,紛紛入會,都想做點投機事業,希圖後來富貴。還有京內的新聞紙,什麼《民視報》,什麼《亞細亞報》,統為籌安會鼓吹,煌煌大字,逐日照登。隔了幾日,忽由《順天時報》中,載出一篇賀振雄上肅政廳呈文,略云:
為擾亂國政,亡滅中華,流毒蒼生,貽禍元首,懇請肅政廳長代呈大總統,嚴拿正法,以救滅亡而謝天下事。竊聞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奸奴誤國,人得而誅,我古神州四千餘載,君主相傳,干戈擾攘,萬民塗炭,四海瘡痍,稽披歷史,至為寒心。自唐、虞揖讓,天下謳歌,暨湯、武征誅,人民殺伐,國無寧歲,民無安時。七雄相並,五霸競爭,秦吞六國,漢約三章,王莽出,光武興,曹操稱雄,司馬逞智,南北六朝,梁、唐五代,陳後主,隋煬帝,武則天,安祿山,宋太祖,元世宗,明朱氏,清覺羅,各代君主,而今安在?惟留禍害,傳染中華。自古愚人,相爭相奪,稱帝稱王,因一時昏迷不悟,徒博眼前虛榮,而遺子孫實禍,誠可憐而可哀也。在昔閉關時代,相爭相奪,猶是一家,今則環海交通,群雄眈視,一召滅亡,萬劫難復。叔寶餘無心肝,何至於此?吾民國共和創造,未及五載,而沙場血漬,腥臭猶聞,人民痛苦,呻吟未已,我大總統手創共和,力任艱巨,四年以來,宵衣旰食,劍寢履皇,維持國政,整理軍務,削平內亂,親睦外交,不知耗多少心血,費幾許精神,始克臻此治理。現方籌備國會,規定法院,整飭吏治,澄肅官方,惟日孜孜,不遺餘力,民生國計,漸有秩序,四年之間,國是已經大定。內外官吏,誠能以國家為前提,輔弼鴻猷,綏厥中土,國力日見其發展,國基日見其鞏固。而謂吾中國不適於共和,不能不用君主政體,真狗彘不食之語也。吾敢一言以告我同胞曰:有吾神聖文武之袁大總統,首任一期,規模即已大備,若得連任,國政即可完全,不十年間,我中華民國共和程度,必能駕先進之歐美,稱雄地球。況我大總統高瞻遠矚,碩畫偉謀,既鏟除四千餘載專制之淫威,開創東亞共和之新國,不獨人民頌禱馨香,銅像巍峨,即世界各國,亦莫不欽仰其威信。何物妖魔,竟敢於青天白日之下,露尾現形,利祿薰心,熒惑眾聽,嘗試天下,貽笑友邦。窺若輩之倒行逆施,是直欲陷吾元首於不仁不義之中,非聖非賢之類,蹈拿破侖傾覆共和,追崇帝制之故轍,貽路易十六專制魔王流血國內之慘狀,其用心之巧,藏毒之深,喻之賣國野賊,白狼梟匪,其計尤奸,其罪尤大。嗚呼!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妖孽者誰?即發起籌安會之楊度、孫毓筠、嚴復、劉師培、李燮和、胡瑛諸賊也。振雄生長中華,傷心大局,明知若輩毒勢瀰漫,言出禍至,竊恐覆巢之下,終無完卵,與其為亡國之奴,曷若作共和之鬼,故敢以頭顱相誓,腦血相濺,懇請肅政廳長,代呈我大總統,立飭軍政執法處,嚴拿楊度一干禍國賊等,明正典刑,以正國是,以救滅亡,以謝天下人民,以釋友邦疑義。元首幸甚!國民幸甚!謹上。
越宿,又有一篇李誨上檢察廳呈文,亦登載《順天時報》,但見上面錄著:
為叛逆昭彰,搖動國本,懇准按法懲治,以弭大患事。竊維武漢首義,全國鼎沸,我大總統不忍生靈塗炭,出肩艱巨,不數月間,清室退位,以統治權授之我大總統,組織政府,定為共和國體。人心之傾向,於以大定,南北統一,當時我大總統就職宣言,曾經鄭重聲明,不使帝制復活。迨正式政府成立,世界友邦,遂次第承認。
民國三年五月公佈中華民國約法,我大總統又謂謹當率我百職有司,恪守勿渝。三年十一月,宋育仁等倡為復辟之謬說,我大總統又經根據約法,嚴切申誡。國體奠定,既已炳若日星,薄海人民,方幸有所托命,雖內憂外患,尚未消弭,而我大總統雄才大略,碩畫宏謨,期以十年,何患我國家不足比肩法、美?乃國賊孫毓筠、楊度、嚴復、劉師培、李燮和、胡瑛等,組織籌安會,其發詞中,以共和國體,不適於吾國民情,歷引中美南美諸邦,以共和釀亂之故,指為前鑒,主張變更國體,昌言無忌,似此謬種流傳,亂黨必將乘機煽動,勢必危及國家,萬一強鄰伺隙,利用亂黨之擾亂,坐收漁人之利,而禍何堪設想。當國體既定之後,忽倡此等狂瞽之說,是自求擾亂,與暴徒甘心破壞,結果無殊。雖自詡忠愛,實為倡亂之媒,其罪豈容輕恕?贑、寧之亂,雖為暴民專制之征,而我大總統命將出師,期月之內,一律肅清。迄今暴徒斂跡,政治悉循軌道,此豈中南美諸邦之所可企及?安得以此顛破共和。夫國體原無絕對的美惡,恒視時勢為轉移,吾國今後國體,果當何若,固不能謂其永無變更。但一日在共和國體之下,即應恪守約法,不能倡言君主,反對共和,以全國家之綱紀。且共和國家以多數之國民組織而成,即迫於時勢之需要,有改弦更張之日,則國體之選擇,當然由代表民意之機關,以大多數人民心理之所向決之。事勢之所至,自然而然,決非少數妄人,所能輕議。今大總統德望冠於當世,內受國會之推戴,外受列強之承認,削平內亂,鞏固國交,凡所以對內對外,不敢稍避險阻者,無非欲保全國家。今輕議變更國體,萬一清室之中,或有一二無知之徒,內連亂黨,外結強鄰,乘機主張復辟,陷我大總統於至困難之地位,而國家亦將隨之傾覆,該國賊等雖萬死不足以蔽其辜。伏查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申令有雲,「民主共和,載在約法,邪詞惑眾,厥有常刑。嗣後如有造作讕言,著書立說,及開會集議以紊亂國憲者,即照內亂罪從嚴懲辦,以固國本而遏亂萌。」明令具在,凡行政司法各機關,允宜一體遵守。今楊度、孫毓筠等,倡導邪說,紊亂國憲,未經呈報內務部核准,公然在石駙馬大街,設立籌安會事務所,傳佈種種印刷物,實屬弁髦法紀,罪不容誅。檢察廳代表國家,有擁護法權懲治奸邪之責,若竟置若罔聞,則法令等於虛設,法之不存,國何以立?誨凜匹夫有責之義,心所謂危,不敢安於緘默,用特據實告發,泣懇遵照民國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申令,立將楊度、孫毓筠等按照內亂罪,從嚴懲治,以弭大患。國民幸甚!民國幸甚!
看官,你道這賀振雄、李誨兩人,是何等出身?原來兩人都籍隸湖南,賀振雄曾加入革命,頗有文名,至是留寓都門,不得一官,因此鬱憤得很,特借這籌安會,暢罵一番,借發牢騷。李誨是李燮和族弟,與燮和志趣,不甚相合,所以也上書彈劾,居然有大義滅親的意思。兩人先後進呈,眼巴巴的望著消息,且各抄錄數份,分送各報館。哪知《民視報》、《亞細亞報》中,非但不登載原文,反各列一條時評,冷嘲熱諷,譏誚他不識時務,迂謬可笑。確是迂儒,確是謬論。只有《順天時報》,照文登錄,一字不遺。想是掛外國招牌。過了一日,籌安會的門首,竟站著許多警兵,荷槍鵠立,盤查出入,似替那會中朋友,竭力保護。賀振雄無權無力,只好悶坐寓中,長吁短歎。獨李誨是曾任湖南省議員,且因他族兄列居顯要,平時與京中大老,頗相往來,於是復上書內務部道:
孫毓筠等倡導邪說,紊亂國憲,公然在石駙馬大街,設立籌安會事務所,如其遵照集會結社律,已經呈報大部,似此顯違約法,背叛民國之國體,大部萬無核准之理,如其未經呈報大部核准,竟行設立,藐視法律,亦即藐視大部,二者無論誰屬,大部均應立予封禁,交法庭懲治。頃過籌安會門首,見有警兵鵠立,盤查出入,以私人之會所,而有國家之公役,為之服務,亦屬異聞。若云為稽察而設,則大部既已明知,乃竟置若罔聞,實難辭玩視法令之責。去歲宋育仁倡議復辟,經大部遞解回籍,交地方官察看。以此例彼,情罪更重,若故為寬縱,何以服人?何以為國?為此急不擇言,冒昧上呈。
這呈文送入內務部,好幾天不得音信,依然似石沉大海一般,惟聞總檢察廳長羅文乾,卻掛冠去職,挈領眷屬,出京回籍去了。潔身遠引,吾愛之重之。原來囉文乾身任廳長,平時頗守公奉法,備著廉勤,及聞籌安會設立,已罵楊度等為誤國賊,有心訐發。可巧李誨的呈文,又復遞入,他讀一句,歎一語,至讀完以後,竟憤激的了不得,到司法部中,去謁司法總長章宗祥,略敘數語,便將李誨原呈奉閱。章宗祥披覽後,忽爾皺眉,忽爾搖首,到了看畢,向羅文乾冷笑道:「這等文字,倸他什麼?」羅文乾聽了此語,不禁還問道:「總長以籌安會為正當麼?」章宗祥道:「國家只恐不安,能籌安了,豈不是我輩幸福?」羅文乾越忍耐不住,又道:「他是鼓吹帝制的。」章宗祥道:「我與你同任司法,老實對你說,你我只自盡職務罷了。昨日內務總長朱桂老,朱啟鈐字桂莘。也曾說李誨多事,把他呈文撕毀。羅兄,你想這事可辦麼?」李誨呈內務部文,就章宗祥口中敘明。說得羅文乾啞口無言,遲了半晌,方答出一個「是」字。隨即告辭歸寓,躊躇了一夜,竟於翌晨起牀,繕就一封因病告假書,著人送至辦公處,一面收拾行囊,整備啟行。等到乞假邀准,遂帶著眷屬數人,夤夜出京,飄然自去。小子有詩贊道:
舉世昏昏我獨醒,出都從此避羶腥。
試看一棹南歸日,猶見清風送客亭。
羅廳長去後,在京各官,有無變動情形,且至下回再敘。
讀賀振雄呈文,令人一快,讀李誨呈文,令人愉快。賀呈在指斥籌安會,罵得淋漓酣暢,令楊度等無以自容,足為趨炎附勢者戒。李呈則引證袁氏申令,陽斥籌安會,隱攻袁總統,非特楊度等聞而知愧,即老袁聞之,亦當憶念前言,不敢自悖。然而楊度等之厚顏如故,袁總統之厚顏亦如故,即達官顯宦,俱置若罔聞,幾不識廉恥為何事。於此得一羅廳長,能皭然不滓,引身自去,較諸彭澤辭官,尤為高潔。斯世中有斯人,安得不極力表揚,為吾國民作一榜樣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1:15
第四十六回 情脈脈洪姨進甘言 語詹詹徐相陳苦口
卻說羅文乾辭職後,帝制風潮,愈演愈盛。籌安會興高采烈,大出風頭,都中人士,爭稱楊度等六人,為籌安六君子,他亦居然以君子自命,按日裡放膽做去。看官!試想這六君子有何能力,敢把這創造艱難的民國,驟變為袁氏帝國?難道他不管好歹,不計成敗,一味兒的鹵莽行事麼?小子於前數十回中,早已敘明袁氏心腸,隱圖帝制,還有袁公子克定,主動最力,想看官諒俱閱悉。此次楊度等創設籌安會,明明是袁氏父子,嗾使出來,所以有這般大膽,但就中還有一段隱情,亦須演述明白,可為袁氏秘史中添一軼聞。別開生面,令人刮目。
老袁一妻十五妾,正室於氏,即克定生母,性頗端謹,克定欲勸父為帝,曾稟白母前,請從旁慫慂,不意被母譙呵,且密戒老袁,休信兒言。老袁有此婦,小袁有此母,卻也難得。急得克定沒法,轉去求那庶母洪姨。洪姨是老袁第六妾,貌極妍麗,性尤狡黠,最得老袁寵愛,看官若問她母家,乃是宋案正凶洪述祖的胞妹。洪述祖字蔭芝,幼年失怙,家世維艱,幸戚友介紹,投身天津某洋行寫字間,作練習生。他資質本來聰明,一經練習,便覺技藝過人,洋行大班,愛他敏慧,特擢充跑街一席。適老袁奉清帝旨,至小站督練新軍,需辦大批軍裝,述祖福至心靈,便設法運動,願為承辦。袁乃姑令小試,所辦物品,悉稱袁意,嗣是有所購置,盡委述祖。述祖遂得與袁相接,曲意承顏,無微不至。袁亦非洪不歡,竟命他襄辦軍務。既而述祖因發給軍餉,觸怒某標統,標統系老袁至親,入訴老袁,極談彼短,老袁未免動疑,欲將述祖撤差。述祖聞此音耗,幾把魂靈兒嚇去,後來想出一法,把同胞妹子,盛飾起來,送入袁第,只說是購諸民間,獻侍巾櫛。美人計最是上著。老袁本登徒後身,見了這個粉妝玉琢的美人兒,那有不愛之理?到口饅頭,拿來就吞,一宵枕席風光,占得人間樂趣。是時洪女年方十九,秀外慧中,能以目聽,以眉視,一張櫻桃小口,尤能粲吐蓮花,每出一語,無不令人解頤。袁氏有時盛怒,但教洪女數言,當即破顏為笑,以故深得袁歡,擅專房寵。起初還諱言家世,後來竟自陳實情,老袁不但不惱,反稱述祖愛己,愈垂青睞。愛屋及烏,理應如此。總計袁氏諸妾,各以入門先後為次序,洪女為袁簉室,已排在第六人,本應稱她為六姨,老袁誡令婢僕,不准稱六姨太,只准稱洪姨太,婢僕等怎敢忤旨,不過戲洪為紅,叫她作紅姨太罷了。
洪姨亦知人戲己,陰愬老袁,袁即欲斥退婢僕,偏洪姨又出來解勸,令婢僕仍得留著,婢僕等轉怨為德,易戲為敬,因此袁氏一門,由她操縱,無不如意。洪女確有權術,我亦非常佩服。克定知洪姨所言,父所樂從,遂入洪姨室,語洪姨道:「母知我父將為皇帝麼?」開口便呼姨為母,確是洪姨太。洪姨不禁避座道:「公子如何呼妾為母,妾何人斯?敢當此稱?」克定道:「我父為帝,我當承統,將來當以母后事姨,何妨預稱為母。」洪姨復遜謝道:「妾為君家一姬人,已屬如天之福,何敢再作非分想?公子此言,恐反折妾的壽數,妾哪裡承當得起?」克定道:「我果得志,決不食言。」說至此,即向洪姨跪下,行叩首禮。洪姨慌忙跪答,禮畢皆起。克定又道:「我父素性多疑,若非從旁慫慂,尚未肯決行帝制,還請母為臂助,方得成功。」又是一個母字,我想洪姨心中,應比吃雪加涼。洪姨道:「這事不應操切,既承公子囑委,當相機進言,徐圖報命。」克定大喜,又連呼幾聲母娘,方才退出。
這時候的洪姨太,已是喜出望外,便默默的想了一番,打定主意,以便說動老袁,每屆老袁退休,絮絮與談前史事,老袁笑道:「你不要做女博士,研究什麼史料?」洪姨裝著一番媚容,低聲語袁道:「妾有所疑,故需研究。」老袁道:「疑什麼?」洪姨道:「漢高祖,明太祖,非起自布衣麼?」老袁應聲道:「是的。」洪姨微笑道:「他兩人起自布衣,猶得一躍為帝,似老爺勛望崇隆,權勢無比,何不為子孫計,乃甘作一國公僕,任他舉廢麼?」用旁敲側擊法,轉到本題,確是一個女說客。老袁聞言,不由的心中一動,便道:「我豈不作此想?但時機未至,不便驟行。」洪姨道:「勝會難逢,流光易逝,老爺年近六十,尚欲有待,究竟待到何時?」老袁默然不答,只以一笑相還。是夜,便宿在洪姨寢室,喁喁密語,竟至夜半,方入睡鄉。
翌日起牀,出外辦公,宣召楊度入對。楊度不知何事,急忙進謁,但見老袁攬鏡捻須,一時不便驚動,靜悄悄的立在門側,至老袁已轉眼相顧,方近前施禮。老袁命他旁坐,悄語道:「共和二字,我實在不能維持,你何不召集數人,鼓吹改制?」楊度愕然,半晌才答道:「恐怕時尚未至。」英雄所見略同。老袁又問道:「為什麼呢?」楊度道:「現在歐戰未了,日本第五項要求,雖暫撤回,仍舊伺機欲動,我國若有所變更,將惹起外人注目,倘日本復來作梗,為之奈何?」老袁捻須笑道:「日本果欲要挾,何事不可為口實,你亦太多慮哩。」楊度又道:「就使日本不來反對,也須預籌款項,才得行事。」老袁道:「這個自然,你明日再進來罷。」楊度奉命而出。
老袁復踱入內室,見眾妾在前,好似花枝招展,環繞攏來,不由的自言自語道:「從前咸豐帝玩賞四春,我今日卻有十數春哩。」滿意語。眾姨尚不知何解,獨洪姨上前,竟跪稱萬歲。好做作。老袁一面扶起,一面大笑道:「我未為帝,呼我萬歲尚早呢!」洪姨道:「勢在必行,何必遲疑。」老袁又笑問道:「你可說出充足的理由麼?」洪姨道:「理由是極充足了,萬歲爺在前清時代,已位極人臣,今出為民國元首,威足服人,力足屈人,贑、寧一役,就是明證。今若上繼清朝,立登大寶,哪個敢來反抗?這是從聲勢上解釋,已無疑義,若講到情理上去,也是正當。前日隆裕後使清帝退讓政權,另組共和政體,到今已是三年,我國未嘗盛強,且日多變亂,是共和政體,當然是不適用。萬歲爺果熟察時變,默體輿情,實行君主立憲,料國民必全體贊成,且與隆裕後當日讓位的初衷,亦未嘗相忤,何必瞻前顧後,遲遲吾行呢?況現在歐戰未定,各國方自顧未遑,日本交涉,又已辦了,萬歲爺乘此登基,正是應天順人的時候,此機一失,後悔何追。」巧言如簧,委婉動人。老袁聽她一番議論,煞是中意,又見她笑靨輕盈,嬌喉宛轉,越覺得無語不香,無情不到,恨不得擁她上膝,親一回吻,叫她一聲乖乖。只因礙著眾人面目,但笑向洪姨道:「算了,你真可謂女辯士了。」眾妾見了此態,也乘風吹牛,叫著幾聲萬歲,老袁還不屑理她,一心一意的愛那洪姨,是夜又在洪姨處留宿。想為她奏對稱旨,頒賞特別雨露去了。妙語如珠。
且說楊度既奉密令,即於次日復入總統府,當由袁總統接見,面交發款憑條二紙,計數二十萬兩。楊度領紙出來,款項既有了著落,又得古德諾一篇文字,作為先導,便邀集孫毓筠、嚴復等人,開會定章,懸牌開市。賀振雄、李誨等,未識隱情,還要上呈文,劾六君子,真是瞎鬧,反令楊度等暗中笑煞。嗣後聞賀振雄落魄無聊,反將他籠絡進去,用了每月六十金薪水,僱他做籌安會中辦事員。英雄末路,急不暇擇,也只好將就過去。但前日吠堯,此日頌舜,人心變幻,如此如此,這也是民國特色了。拜金主義,智士所為,休要笑他。惟世道人心,究未盡泯,有幾個受他牢籠,有幾個仍然反對,舊國會議員谷鐘秀、徐傅霖等,在上海發起共和維持會,周震勛、鄒稷光等在北京發起治安會,接連是古伯荃上《維持中華民國意見書》,梁覺、李彬、劉世騶諸人,又紛紛彈劾籌安會員,朝陽鳴鳳,相續不休。
還有參政嚴修,系老袁數十年患難至交,聞帝制議興,不禁私歎道:「我不料總統為人,竟爾如此。近來種種舉動,令我越看越絕望了。」及籌安會發生,謁袁力阻,情詞懇摯,幾乎聲淚俱下。老袁亦為動容,隨即答道:「究竟你是老朋友,他們實在胡鬧,你去擬一道命令,明日即將他們解散便了。」嚴修唯唯而退,次日持稿請見,為總統府中司閽所阻。嚴修謂與總統有約,今日會談,閽人大聲道:「今晨奉總統命,無論何人,概不傳見,請明日進謁罷。」想又為洪姨所阻。嚴修恍然大悟,即日乞假去了。
又有機要局長張一麐,也是袁氏十餘年心腹幕友,此次亦反對帝制,力為諫阻,謂帝制不可強行,必待天與人歸。老袁不待說完,便問何謂天與?何謂人歸?張一麐道:「從前舜、禹受禪,由天下朝覲訟獄,統歸向舜、禹所在處,舜、禹無可推辭,不得已入承大位,這是孟子曾說過的,就是『天與人歸』一語,孟子亦曾解釋明白,不待一麐贅陳。」老袁點首道:「論起名譽及道德上的關係,我決不做皇帝,請你放心。」尚知有名譽道德,想是孟子所謂平旦之氣。一麐接口道:「如總統言,足見聖明,一麐今日,益信總統無私了。」言畢辭出,同僚等或來問話,一麐還為老袁力辯,且云:「楊度等設立籌安會,無非是進一步做法,想是借此題目,組織一大權憲法,若疑總統有心為帝,實屬非是,總統已與我言過了,決意不做皇帝呢。」那知已被他騙了。
眾人似信非信,又到徐相國府中,探問消息。湊巧肅政史莊蘊寬,從相國府中出來,與眾人相遇,彼此問明來意。莊蘊寬皺著眉道:「黑幕沈沈,我也是窺他不透,諸君也不必去問國務卿了。」大眾齊聲道:「難道徐相國也贊成帝制麼?」莊蘊寬道:「我因李誨、梁覺等,屢進呈文,也激起一腔熱誠,意欲立上彈章,但未知極峰意見,究竟如何,特來問明徐相國。偏他是吞吞吐吐,也不是贊成帝制,又不是不贊成帝制,令我愈加迷茫,無從摸他頭腦。」大眾道:「我等且再去一問,如何?」莊蘊寬道:「盡可不必。我臨行時,已有言相逼,老徐已允我去問總統了。」大眾聽到此語,方才散歸。
看官,你道這國務卿徐世昌,究竟向總統府去也不去?他與老袁系多年寅誼,平素至交,眼見得袁氏為帝,自己要俯伏稱臣,面子上亦過不下去,況此次來做國務卿,也是朋情難卻,勉強擔任,若擁戴老袁,改革國體,非但對不住國民,更且對不住隆裕後、宣統帝。不過他是氣宇深沈、手段圓滑的人物,對著屬僚,未肯遽表已意,曲毀老袁,所以晤著莊蘊寬,只把浮詞對付,一些兒不露痕跡,老官僚之慣技。待送莊氏出門,方說一句進謁總統的話頭,略略表明意見。是日午後三下鐘,即乘輿出門,往謁袁總統。既到總統府,下車逕入。老袁聞他到來,當然接見。兩下分賓主坐定,談及許多政治,已消磨了好多時,漸漸說到籌安會,徐世昌即逼緊一句道:「總統明見究竟是民主好麼?君主好麼?」老袁笑著道:「你以為如何是好?」還問一句,確是狡獪。徐世昌道:「無論什麼政體,都可行得,但總須相時而動,方好哩。」老袁道:「據你看來,目下是何等時候?」徐世昌道:「以我國論,適用君主,不適用民主。但全國人心,猶傾向民主一邊,因為民國創造,歷時尚短,又經總統定變安民,只道是民主的好處,目下且暫仍舊貫,靜觀大局如何,再行定議。」語至此,望著老袁面色,尚不改容,他索性盡一忠告道:「楊度等組織籌安會,惹起物議,也是因時候太早,有此反抗呢。」老袁不禁變色道:「楊度開會的意思,無非是研究政體,並未實行,我想他沒甚大礙,那反對籌安會的議論,實是無理取鬧,且亦不過數人,豈就好算是公論嗎?況我的本意,並不想做什麼皇帝,就是這總統位置,也未嘗戀戀,只因全國推戴,不能脫身,沒奈何當此責任,否則我已五十七歲了,洹上秋水,隨意消遣,可不好麼?」還要騙人。徐世昌道:「辱承總統推愛,結契多年,豈不識總統心意?但楊度等鼓吹帝制,外人未明原委,還道是總統主使,遂致以訛傳訛,他人不必論,就是段芝泉等﹔隨從總統多年,相知有素,今日亦未免生疑,這還求總統明白表示,才能安定人心。」這數語好算忠諫。老袁勃然道:「芝泉麼?他自中日交涉以來,時常與我反對,我亦不曉得他是什麼用意。他若不願做陸軍總長,盡可與我商量,何必背後違言,你是我的老友,托你去勸他一番,大家吃碗太平飯,便好了。」言畢,便攜去茶碗,請徐飲茶。前清老例,主人請客飲茗,便是叫客退出的意思,徐世昌居官最久,熟練得很,當即把茶一喝,起身告辭。為此一席晤談,頓令這陸軍總長段祺瑞,退職閒居,幾做了一個嫌疑犯。小子有詩歎道:
多年友誼不相容,只為梟雄好面從。
盡說項城如莽操,誰知尚未逮謙恭。
欲知段總長退職情形,待至下回續表。
歷朝以來諸元首,多自子女誤之,而女嬖為尤甚。蓋牀笫之官,最易動聽。加以狐媚之工,鶯簧之巧,其有不為所惑者幾希?袁氏陰圖帝制,已非一日,只以運動未成,憚於猝發,一經洪姨之慫慂,語語中入心坎,情不自已,計從此決,於是良友之言,無不逆耳,即視若腹心之徐相國,亦不得而諫止之。長舌婦真可畏哉!一經著書人描摹口脗,更覺甘言苦口,絕不相同,甘者易入,苦者難受,無怪老袁之終不悟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1:38
第四十七回 袁公子堅請故軍統 梁財神發起請願團
卻說段祺瑞自督鄂還京,雖仍任陸軍總長,兵權已被大元帥摘去,他已怏怏不樂,屢欲辭職,至中日交涉,又通電各省,屢次主戰,袁總統已加猜忌,至是聞徐世昌言,決意去段,只一時想不出替身,猶在躊躇未決。忽見長子克定,自門外趨入,向他稟白道:「籌安會中,已通電各省,現已得幾處復電,很加贊成,想此後辦事,當不致有意外呢。他的原電,交兒帶來奉閱,爺可一瞧。」說著,便從袖中取出電稿,雙手捧呈,但見起首列著,統是各省長官的頭銜,接連是某某商會,某某教育會,某某聯合會,以及蒙古、青海、西藏等處,極至華僑處,亦俱列著。入後方敘及正文,詞云:插入籌安會通電,筆法一變。
本會宗旨,原以討論君主民主,何者適於中國。近月以來,舉國上下,議論風起。本會熟籌國勢之安危,默察人心之向背,因於日昨投票議決,全體一致,主張君主立憲。蓋以立國之道,不外二端,首曰撥亂,次曰求治,今請逆其次序,先論求治,次論撥亂。專制政體,不能立國於世界,為中外之公言﹔既不專制,則必立憲,然共和立憲,與君主立憲,其義大異。君主國之憲政程度,可隨人民程度以為高下,故英、普、日本,各不相同。共和國則不然,主權全在人民,大權操於國會,乃為一定不移之義,法、美皆如是也。若人民智識,不及法、美,而亦握此無上之權,則必囂亂糾紛,等於民國二年之國會,不能圖治,反以滋亂,若矯而正之,又必懸共和之名,行專制之實,如我國現行之總統制,權力集於元首一人,斯責任亦集於元首一人。即令國會當前,亦不能因責任問題,彈劾元首,使之去位。一國中負責任者,為不可去位之人,欲其政治進步,烏可得也?故中國而行前日之真共和,不足以求治,中國而行今日之偽共和,更不足以求治。只此二語,頗中肯棨。惟窮乃變,惟變乃通,計惟有去偽共和,行真君憲,開議會,設內閣,准人民之程度,以定憲政,名實相符,表裡如一,庶幾人民有發育之望,國家有富強之機,此求治之說也。或曰:「民權學說,不必太拘,即共和,亦可准人民程度,以定憲政,何必因此改為君主。」不知政黨不問形式如何,但使大權不在國會,總謂之偽共和。因戀共和之虛名,不得已而出於偽,天下豈有以偽立國,而能圖存之理?又況禍變之來,並此偽者亦必不能保存,何以故?君主國之元首,貴定於一,共和國之元首,貴不定於一,即不能禁人不爭。曩者二次革命,即以競爭元首而成大亂,他日之事,何獨不然?無強大之兵力者,不能一日安於元首之位,數年一選舉,則數年一競爭,斯數年一戰亂耳。彼時憲法之條文,議員之筆舌,槍炮一鳴,概歸無效。所為民選,變為兵選,武力不能相下,斯決之於相爭。墨西哥五總統並立之禍,必試演於東方。中原瓦解,外力紛乘,國運於茲,斬焉絕矣。未來之禍,言之痛心,即令今日定一適宜之憲政,綱舉目張,百度俱理,他日一經戰亂,勢必掃蕩無遺,國且不存,何云憲政?救亡之法,惟有廢除共和,改立君主,屏選舉之制,定世襲之規,使元首地位,絕對不可競爭,將不定於一者,使定於一。是則無窮隱禍,概可消除,此撥亂之說也。本會以為謀國之道,先撥亂而後求治,我國撥亂之法,莫如廢民主而立君主,求治之法,莫如廢民主專制,而行君主立憲,此本會討論之結果也。謹以所得佈告於軍政學商各界,及全體國民。籌安會。
老袁閱罷,擲置案旁,且沉著臉道:「這等書呆子,徒然咬文嚼字,有甚麼功效?你以為各省軍官,復電贊成,還道是天大的喜事?那知我的身旁,如統領陸軍的段祺瑞,尚且不肯助我,你想此事可能成功麼?」克定正恨著老段,便道:「陸海軍權,已歸屬大元帥,諒老段亦無能為力,捽去了他,便易成事。」老袁道:「我正為此躊躇,因恐把段撤去,繼任非人,豈不要釀成兵變?」克定道:「何不邀王聘卿出來,聘卿資格,較段為優,得他任陸軍總長,何患軍人不服?」老袁道:「你說固是,倘他不肯出來,奈何?」克定道:「待兒子親往一邀,定當勸他受任。」老袁道:「很好,你且去走一遭罷。」
看官,你道王聘卿是何等人物?他名叫士珍,與段同為北洋武備學生,惟段籍安徽,王籍直隸,籍貫不同,派系遂因之互異。前清時,士珍官階,高出段上,嗣與段先後任江北提督,有王龍段虎的名稱。惟當小站練兵時,王、段兩人同為老袁幫辦,因此與袁氏亦有舊誼。至清帝退位後,士珍卻無意為官,避居不出。既已高臥東山,不應再為馮婦。此次克定奉命,逕乘了專車,至正定縣中,向王宅投刺,執子姪禮,謁見士珍。士珍不意克定猝至,本擬擋駕,轉思克定遠道馳至,定有要公,不能不坦懷相見。克定抱膝請安,士珍慇懃答禮,彼此坐定,先敘寒暄,繼及國事。尋由克定傳述父命,請他即日至京,就任陸軍總長。士珍忙謝道:「芝泉任職有年,閱歷已深,必能勝任。若鄙人自民國以來,四載家居,無心問世,且年力亦日就衰頹,不堪任事,還乞公子轉達令尊,善為我辭。」克定道:「芝泉先生,現因多病,日求退職,家父挽留不住,只得請公出代,為恐公不屑就,特命小姪來此勸駕,萬望勿辭。」段未有疾,克定偏會說謊,想是從乃父處學來。士珍只是不從,克定再三勸迫,一請一拒,談論多時。士珍復出酒肴相待,興酣耳熱,克定重申父命,定要士珍偕行。士珍道:「非我敢違尊翁意,但自問老朽,不堪受職,與其日後曠官,辜負尊翁,何如今日卻情,尚可藏拙。」克定喟然道:「公今不肯枉駕,想是小姪來意未誠,此次回京,再由家父手書敦請便了。」未幾席散,克定遂告別返都,歸白老袁,又由老袁親自作書,說得勤勤懇懇,務要他出來相助。克定休息一宵,次日早起,復齎了父書,再行就道,往至士珍家。士珍素尚和平,聞克定又復到來,不敢固拒,重複出見。克定施禮畢,即恭恭敬敬的呈上父書,由士珍展閱,閱畢後,仍語克定道:「尊翁雅意,很是感激,我當作書答復,說明鄙意,免使公子為難。」克定不待說畢,即突然離座,竟向士珍跪下,前跪洪姨,此跪士珍,袁公子雙膝,未免太忙。急得士珍慌忙攙扶,尚是扯他不起,便道:「老朽不堪當此重禮,請公子快快起來!」克定佯作泣容道:「家父有命,此番若不能勸駕,定要譴責小姪。況國事如麻,待治甚急,公即不為小姪計,不為家父計,亦當垂念民生,一為援手呢。」責以大義,可謂善於說辭。說著時,幾乎要流下淚來。士珍見此情狀,不好再執己意,只得婉言道:「且請公子起來,再行商議。」克定道:「老伯若再不承認,小姪情願長跪階前。」於是士珍方說一「諾」字,喜得克定舞蹈起來,忙即拜謝,起身後,士珍乃與訂定行期,克定即回京復命。越日,即由老袁下令,免段祺瑞陸軍總長職,以王士珍代任。士珍亦於此日到京,入見老袁,接篆履新了。千呼萬喚始出來。
老袁既得了王士珍,軍人一方面,自以為可免變動,從此無憂,獨財政尚是困難,所有運動帝制,及組織帝制等事,在在需錢,非有大富翁擔負經費,不能任所欲為。左思右想,尚在徘徊,湊巧有一位大財神登台,演一出升官發財的拿手戲,於是金錢也有了,袁老頭兒也可以無恐了。惟這大財神何姓何名?看官可記得前文敘過的梁士貽麼?如梁山泊點將,又是一個登台。梁本為總統府內秘書長,足智多才,能探袁氏私隱,先意承歡,所以老袁非常器重。他遂結識了幾個要人,招集了若干黨羽,更仗那神通機變的手段,把中央政府的財政權,一古腦兒收入掌握。歷屆財政總長,無論何人,總不能脫離梁系,都中人士,遂贈他一個綽號,叫作梁財神。但梁系粤人,附梁的叫作粤派,另有一派與他對峙,乃是皖派首領楊士琦。楊為政事堂左丞,勢力頗大,聯絡多數舊官僚,與粤派分豎一幟,互相排擠。老袁素性好猜,忽而信梁,忽而信楊,楊既得志,梁漸失勢,秘書長一職,竟至丟去。嗣又以搜括財政,不能無梁,復召為稅務督辦,梁仍靠著財力,到處張權。忽交通部中鬧出一件大案來,牽連梁財神,梁正無法解免,常想尋個機會,迎合袁意,省得受罪,適聞老袁為財政問題,有所顧慮,他遂乘機而入,願將帝制經費,一力承當。看官!你道梁士貽綽號財神,果有若干私財,肯傾囊取出,替袁氏運動帝制麼?無非從百姓身上,想出間接搜括的手段,取作袁氏用費,就算是理財能手。財神亦徒有虛名,究不能點石成金。但袁氏生平揮霍,視金錢若泥沙,什麼國民捐,什麼救國儲金,什麼儲蓄票價,還有種種苛稅,種種借款,多被取用,消耗殆盡。此次梁財神出籌巨款,究從何處下手呢?原來京城裡面,本有中國、交通兩銀行,歸政府專辦,平時信用,倒還不失,梁為羅括現款起見,竟令兩銀行濫發紙幣,舉所有準備金,多運入袁氏庫中,供袁使用。老袁倒也不顧甚麼,但教有款可籌,便視為財政大家,佐命功臣,因此待遇梁士貽,比從前做秘書長時,還要優渥,所有參案的關係,早已無形消滅了。
梁士貽復進見老袁,獻上一條妙計,乃是「民意」二字。老袁愕然道:「你也來說民意麼?糊塗似費樹蔚,昨來見我,亦說是要顧全民意,究竟『民意』二字,是怎麼解釋?我駁斥了數語,他竟悻悻出去,棄職回籍,若非是克定的連襟,我簡直是不肯恕他呢。」費樹蔚辭職事,就從此銷納進去。士貽不慌不忙,從容說道:「總統所說的費樹蔚,是否任肅政史?」官銜亦隨手敘明。老袁答了一個「是」字。士貽道:「樹蔚所說,是顧全民意,士貽所說,是利用民意,同是民意兩字,用法卻有不同呢。」老袁聽了,不由的點首道「燕孫畢竟聰明,能言人所未言。」我說你也畢竟聰明,能識燕孫隱語。燕孫即士貽表字。士貽道:「就借這『民意』二字,號召天下,不怕天下不從。」老袁道:「談何容易。」士貽道:「據鄙意看來,亦沒有甚麼難處。」老袁道:「計將安出?」士貽道:「總統今日,只管反對帝制,照常行事。士貽願為總統效力,一面聯絡參政院,令作民意代表的上級機關,一面另設公民團,令作民意代表的下級機關,上下聯合,民意便可造成。據士貽所料,不消數月,便可奏效。」老袁道:「我也並不欲為帝,無非因時局艱難,稍有舉動,即遭牽制,你前日做過秘書長,所有外來文件,想亦多半過目,能有幾件事不被反對嗎?我現在所居的地位,差不多是騎虎難下,做也不好,不做也不好呢。」士貽道:「似總統英明聖武,何事不可為,要做就做,何必多疑。」一吹一唱,煞是好看。老袁道:「這便仗你幫忙呢。」士貽忙起身離座,應了幾個「是」字,隨即辭出,返至寓中,密請沈雲霈、張鎮芳、那彥圖等到寓,會議了半日。沈雲霈等統是贊成。
士貽又想了妙法,語沈雲霈道:「足下系參政的翹楚,參政院中,目下已代行立法院,便是一個完全的民意機關,得足下提倡起來,怕不是全體一致麼?」聯合沈雲霈便是此意。沈雲霈道:「彼此都為公事,自當盡力。」公字應撤去右邊。士貽又向張鎮芳道:「公系貴戚,應比鄙人格外熱心,我想現在的事情,最好是組織公民請願團,無論官學商工,及男女長幼,統好入會,京內作總機關,外省作分機關,越多越好,不怕帝制不成。」張鎮芳道:「聞籌安會中,現亦這般辦法,向各省去立分會了。」士貽道:「要做皇帝,就做皇帝,還要說什麼籌安,空談學理。俗語說得好,『秀才造反,一世不成。』這就是籌安會的定評。我等設立公民團,竟從請願入手,豈不是直捷痛快麼?」要想蓋煞籌安會,所以極力批駁。沈雲霈等齊聲道:「梁公卓見,的是高人一著,我們就這麼辦去,只這會長鬚借重梁公。」士貽道:「會長一席,我卻不能承認,不瞞諸公說,我是要內外兼籌,未便專任一事,還請諸公原諒。」張鎮芳道:「照此說來,請何人做會長?」士貽道:「沈公責無旁貸,副會長就請張、那二公擔任,便好了。」沈雲霈道:「會長鬚由會員全體推舉,兄弟亦不便私相承認。」士貽捻著幾根鬍髭微微笑道:「不是士貽誇口,士貽要舉老沈,會員敢另舉他人麼?」勢燄可畏。雲霈道:「且待開會再議。」士貽道:「明後日就可開會了。」言訖,數人復閒談片時,一同散去。
過了兩日,士貽已邀集若干會員,尋個公共處所,開起成立大會來。開會結果,舉定沈雲霈為會長,張鎮芳、那彥圖為副會長,文牘主任,舉了謝桓武,梁鴻志、方表為副,會計主任,舉了阮忠樞,蔣邦彥、夏仁虎為副,庶務主任,舉了胡璧城,權量、烏澤聲為副,交際主任,舉了鄭萬瞻,袁振黃、康士鐸為副。大家各認定職任,協力進行。當由文牘員擬定宣言書,由會長等鑒定。正要刊布,忽聞有一位御乾兒,從湖北回京,也來協助帝制。正是:
到底義兒應盡義,且看功狗互爭功。
欲知來者為誰,俟小子下回報名。
王聘卿退歸原籍,家居不出,是民國中一個自愛人物,偏袁公子一再固請,至於情不能卻,再出為陸軍總長。似為友誼起見,不應加咎,但泄柳閉門,乾木踰垣,隱士風徽,何等高尚。若徒徇私誼,轉違公理,毋乃所謂不揣其本而齊其末者?馮婦下車,難免士笑,王聘老殆有遺憾歟?梁財神之品格本出王氏下,而智謀則過之,以如此機變才,倘加以德性,何難立大業於生前,貽盛名於身後,乃熱心富貴,不惜為袁氏作倀,身名兩裂,何苦乃爾?總之利祿二字,最足誤人。能打破此關,方不致與俗同汙,王聘卿且如此,而梁財神無論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2:04
第四十八回 義兒北上引侶呼朋 詞客南來直聲抗議
卻說上回所敘的御乾兒,看官道是何人?就是當時署理鄂督的段芝貴。又是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芝貴履歷,前文亦已見過,為何叫他作御乾兒呢?說來又是話長。小子援有聞必錄的老例,把大略演述出來:相傳老袁當小站練兵時,芝貴官銜,尚不過一個候補同知。他在直隸聽鼓,未得差遣,抑鬱無聊,意欲投效老袁麾下,挽某當道替他吹噓。老袁雖然收錄,仍然置諸閒散,不給優差。適阮忠樞為袁幕僚,總司文案,芝貴遂與他結識,求為汲引。忠樞替他想一方法,教他秘密進行,定可得志。看官道是何事?原來天津地方平康裡,蓄豔頗多,韓家班尤為著名,阮忠樞備員軍署,每當文牘餘暇,輒邀二三友人,往韓家班獵豔,曾與歌妓小金紅,結不解緣。小金紅有一姊妹行,叫作柳三兒,色藝冠時,高張豔幟。阮得瞻豐彩,也暗暗稱羨,會老袁招阮私宴,醉後忘形,偶詢及平康人物,阮即以柳三兒對。袁頗欲一親顏色,只以身作達官,不便訪豔。前清時猶有此礙,以視今日何如?當下與阮密商,擬乘夜闌人靜時,微服往游。阮願作導線,即與袁約定時間,屆期先往韓家班,與柳三兒接洽,待到夜半,果見老袁易服而來,由阮呼三兒出見,佳麗當前,令人刮目。經老袁仔細凝視,果然是當代尤物,風韻絕倫。三兒亦眉挑目逗,賣弄風騷。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差不多似此情景。兩下傾心,一見如故。既而華筵高張,歡宴終夕,比至天明,袁偕阮返,猶覺餘情未忘。嗣是暇輒過從,倍加恩愛,本欲替她脫籍,因恐納妓招謗,或乾吏議,所以遲遲未決。阮忠樞窺透隱情,遂叫段芝貴代為贖身,間接獻納,不怕老袁不墮入彀中,格外青睞。芝貴得此教益,即依計而行,黃金朝去,紅粉夕來,又有阮為紹介,潛送袁寓。柳三兒得為袁氏四姨太,段芝貴亦竟獲優差,由袁下札,委任全軍總提調,楊翠喜之獻奉,想亦由此策脫胎。袁、段情誼,日久愈親。每日早起,段又必詣袁問安,老袁戲語芝貴道:「我聞人子事親,每晨必趨寢門問安,汝非我子,何必如此。」芝貴道:「父母生我,公栽培我,兩兩比較,恩誼相同,如蒙不棄,顧作義兒。」樂得攀援,莫謂小段無識。老袁聽到此語,不免解頤一笑。芝貴只道袁已承認,竟拜倒膝前,呼袁為父。老袁推辭不及,口中雖說他多事,但已受了四拜,彷彿是認做乾爺了。
後來老袁被譴,芝貴亦為楊翠喜事,掛名參案,革職回籍。見《清史》。至清室已覆,袁為總統,他自然重張旗鼓,又復上台,癸丑革命,平亂有功,旋即出督武昌,繼段祺瑞後任。此次聞京中倡言帝制,就趕忙離了湖北,只說是入覲總統,拚命馳來。當下邀集朱啟鈐、周自齊、唐在禮、張士鈺、雷震春、江朝宗、吳炳湘、袁乃寬、顧鼇等,密議鼓吹帝制,與籌安會分幟爭功。可巧公民請願團,已經發現,料知梁財神勢力不小,只好合攏一起,較為妥當。梁財神聞芝貴進京,亦知他是有名的義子,將來要升做御乾兒,不得不與他周旋,融成一片。兩情不謀而合,況是彼此熟識,一經會面,臭味相投,當即互相借重,定名為請願聯合會。那時請願團的宣言書,已經印就,由段芝貴等審視,見書面寫著道:
民國肇建,於今四年,風雨飄搖,不可終日。父老子弟,苦共和而望君憲,非一日矣。自頃以來,二十二行省及特別行政區域,暨各團體,各推舉尊宿,結合同人,為共同之呼吁,其書累數萬言,其人以萬千計,其所蘄向,則君憲二字是已。政府以茲事體大,亦嘗特派大員,發表意見於立法院,凡合於鞏固國基,振興國勢之請,代議機關,所以受理審查以及於報告者,亦既有合於吾民之公意,而無悖於政府之宣言,凡在含生負氣之倫,宜有舍舊圖新之望矣。惟是功虧一簣,則為山不成,鍥而不捨,則金石可貫。同人不敏,以為吾父老子弟之請願者,無所團結,則有如散沙在盤,無所榷商,則未必造車合轍。又況同此職志,同此目標,再接再厲之功,胥以能否聯合進行為斷。用是特開廣座,畢集同人,發起全國請願聯合會,議定簡章,凡若干條。此後同心急進,計日程功,作新邦家,慰我民意,斯則四萬萬人之福利光榮,非特區區本會之厚幸也。
末附有請願聯合會章程,共十一條,條文如下:
第一條 本會以一致進行,達到請願目的為宗旨。
第二條 凡已署名請願者,皆得為本會會員。
第三條 本會設職員如左:(一)會長一人,副會長二人,由會員中公舉之。(二)理事若干人,由會員公推之。
但各團體請願領銜者,當然為本會理事。(三)參議若干人,由會長及全體職員會公推之。(四)幹事分為文牘會計庶務交際四科,各科主任幹事一人,餘幹事若干人,由會長副會長合議推任之。
第四條 會長代表本會,主持辦理本會一切事務。
第五條 副會長輔助會長,辦理本會一切事務。會長有事故,副會長得代理之。
第六條 理事隨時會商會長,辦理本會特別要務。
第七條 參議隨時建議本會,贊理一切會務。
第八條 幹事商承會長,分科執行本會一切事務,其各科辦事細則另定之。
第九條 本會開會,分為兩種:(一)職員會得由會長隨時召集之,(二)全體大會,遇有特別事故時,由會長召集之。
第十條 本會設事務所於安福衚衕。
第十一條 本會章程,如有認為不適當時,得開大會,以過半數之議決修改之。
段芝貴等閱畢,便道:「正副會長,可曾舉定麼?」梁士貽即申述沈雲霈為會長,張鎮芳、那彥圖為副會長,餘如文牘會計庶務交際等員,亦一一說明。段芝貴道:「甚好,就照此進行罷。我即擬返鄂,凡事應由諸公偏勞。」梁士貽道:「這也不必過謙,但參議幹事等員,尚須推選若干人。」段芝貴道:「章程中應由會長等主持,但請沈會長與在會諸公推選便是。」沈雲霈時亦在座,忙接口道:「這也須大家斟酌。但會名既稱為全國聯合,應該將各省官民,招集攏來,愈多愈妙。此事頗要費時日呢。」段芝貴笑道:「沈先生你真太拘泥了。各省官吏,那一個不想上達?但用一個密電,管教他個個贊成。若是公民請願,也很是容易,只叫各省官吏,用他本籍公民的名義,湊合幾個有聲望的紳士,聯名請願,便好算作民意代表了。老先生,你道真要令四萬萬人,悉數請願麼?」好簡捷法子。梁士貽道:「這話還是費事。依愚見想來,在京官僚,多是各省的闊老,若教他列名請願,並把自己的親戚朋友,添上幾十百個名兒,便可算數。難道他們的親友,因未曾通知,定要來上書摘釋麼?」說畢,哈哈大笑。梁財神的妙法,又進一層。段芝貴道:「話雖如此,但各省長官的推戴書,卻也萬不可少。還有各處報紙,乃是鼓吹輿情的機關,先須打通方好哩。」梁士貽道:「香岩兄,段芝貴字香岩。你是個長官巨擘,何妨作各省的領袖。」段芝貴忙回答道:「兄弟已密電各省將軍,聯銜請願,惟復電尚未到齊,一俟組合,自當恭達上峰,只辦事須有次序,先請改行君憲,後乃上書推戴,方是有條不紊呢。」梁士貽道:「這個自然。若講到報紙一節,京報數家,已多半說通,只有上海一方面,略費手續,現極峰已派人往滬,買囑各報,並擬向上海設一亞細亞分館,專力提倡。天下無難事,總教現銀子,還怕什麼?」大家統鼓掌贊成。會議已畢,又由正副會長,推選參議幹事數人。經彼此認定,方才散去。段芝貴入覲老袁,已不止一次,所有秘密商議,也不消細述,等到大致就緒,方出京還鄂去了。
嗣是以後,請願書即聯翩出現,都遞入參政院。參政院中已由沈雲霈運動成熟,自然陸續接收。參政院長黎元洪,本心是反對帝制,但自己已被軟禁,不便挺身出抗,只好假癡假聾,隨他胡亂。那時梁士貽、楊度等,已先後到總統府中,報告若干請願書。老袁很是欣慰,意欲令黎院長匯書進呈,好做民意相同的話柄。當下囑托梁士貽等,往說黎元洪。黎元洪不肯照允,且上書辭參政院長,及參謀總長兼職。經政事堂批示,不准告辭。是時武昌督軍段芝貴已與各省將軍聯銜,電請變易國體,速改君主。這邊方竭力請願,那邊忽現出一篇大文章,冷諷熱刺,硬來作對。看官道是何人所作?乃是當代大文豪,即前任司法總長梁啟超。梁自司法總長卸任,又由老袁任他為幣制總裁,繼復令入參政院參政。他見老袁熱心帝制,不願附和,即辭職出京,到了上海,即撰成一篇煌煌的大文,題目叫作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綜計不下萬言。小子錄不勝錄,曾記有一段緊要文字,膾炙人口,特斷章節錄如下:
蓋君主之為物,原賴歷史習俗上一種似魔非魔的觀念,以保其尊嚴。此種尊嚴,自能於無形中發生一種效力,直接間接以鎮福此國。君主之可貴,其必在此。雖然,尊嚴者,不可褻者也。一度褻焉,而遂將不復能維持。譬諸笵雕土木偶,名之曰神,舁諸閎殿,供諸華龕,群相禮拜,靈應如響,忽有狂生,拽倒而踐踏之,投諸圂牏,經旬無朕,雖復舁取以重入殿龕,而其靈則已渺矣。譬喻新穎。自古君主國體之國,其人民之對於君主,恒視為一種神聖,於其地位,不敢妄生言思擬議,若經一度共和之後,此種觀念,遂如斷者之不可復續。試觀並世之共和國,其不患共和者有幾?而遂無一國焉能有術以脫共和之軛,就中惟法國共和以後,帝政兩見,王政一見,然皆不轉瞬而覆也,則由共和復返於君主,其難可想也。我國共和之日,雖曰尚淺乎,然醞釀之則既十餘年,實行之亦既四年。當其醞釀也,革命家醜詆君主,比諸惡魔,務以減殺人民之信仰,其尊嚴漸褻,然後革命之功,乃克集也。而當國體驟變之際,與既變之後,官府之文告,政黨之宣言,報章之言論,街巷之談說,道及君主,恒必以惡語冠之隨之,蓋尊嚴而入圂牏之日久矣。今微論規復之不易也,強為規復,欲求疇昔尊嚴之效,豈可更得?是故吾獨居深念,亦私謂中國若能復返於帝政,庶易以圖存而致強,而欲帝政之出現,惟有二途:其一則今大總統內治修明之後,百廢俱興,家給人足,整軍經武,嚐膽臥薪,遇有機緣,對外一戰而霸,功德巍巍,億兆敦迫,受茲大寶,傳諸無窮﹔其二經第二次大亂之後,全國鼎沸,群雄割據,剪滅之餘,乃定於一。夫使出於第二途耶,則吾儕何必作此祝禱?果其有此,中國之民,無孑遺矣,而戡定之者,是否為我族類,益不可知,是等於亡而已。獨至第一途,則今正以大有為之宜,居可有為之勢,稍假歲月,可冀旋至而立有效,中國前途一線之希望,豈不在是耶?故以為吾儕國民之在今日,最勿生事以重勞總統之廑慮,俾得專精壹志,為國家謀大興革,則吾儕最後最大之目的,庶幾有實現之一日。今年何年耶?今日何日耶?大難甫平,喘息未定,強鄰脅迫,吞聲定盟,水旱癘蝗,災區遍國,嗷鴻在澤,伏莽在林,在昔哲後,正宜撤懸避殿之時,今獨何心?乃有上號勸進之舉。夫果未熟而摘之,實傷其根,孕未滿而催之,實戕其母,吾疇昔所言中國前途一線之希望,萬一以非時之故,而從茲一蹷,則倡論之人,雖九死何以謝天下?願公等慎思之!《詩》曰:「民亦勞止,汔可小息。」自辛亥八月迄今,未盈四年,忽而滿洲立憲,忽而五族共和,忽而臨時總統,忽而正式總統,忽而制定約法,忽而修改約法,忽而召集國會,忽而解散國會,忽而內閣制,忽而總統制,忽而任期總統,忽而終身總統,忽而以約法暫代憲法,忽而催促制定憲法。大抵一制度之頒行,平均不盈半年,旋即有反對之新制度起而推翻之,使全國民彷徨迷惑,莫知適從,政府威信,掃地盡矣。今日對內對外之要圖,其可以論列者,不知凡幾,公等欲盡將順匡救之職,何事不足以自效?何苦無風鼓浪,興妖作怪,徒淆國民視聽,而貽國家以無窮之戚也。
如上所述,十成中僅錄一二,已說得淋漓爽快,惹起國民注目,老袁高坐深宮,或尚未曾聞知,那梁士貽、楊度等人,已見到梁任公啟超號任公。這篇文字,關係甚大,雖欲設法駁斥,奈總未能自圓其說,足以壓倒元、白。於是京城裡面,也把梁任公大文,彼此傳誦,視作聖經賢傳一般,漸漸的吹入老袁耳中。老袁恨不得將梁啟超當即捉來,賞他幾粒衛生丸,只一時不好發作,意欲懸金為餌,遣人暗刺,又急切覓不到聶政、荊卿。黃金也有失色的時候,莫謂錢可通神。沒奈何與梁士貽等商量,先令參政院匯呈請願書。至請願書已上,卻派左丞楊士琦,到參政院宣言,發表政見,竟反對帝制起來。小子有詩歎道:
分明運動反推辭,作偽心勞只自知。
南讓者三北讓再,許多做作亦胡為?
畢竟楊士琦如何宣言,待至下回說明。
文字之感人大矣哉!然亦有一言而令人感者,有數百言而終不足令人感者,蓋情理二字,為之關棙耳。試觀上回所錄之籌安會宣言書,與本回之請願聯合會宣言書,毫無精采,絕不足醒閱者之目。及梁任公所撰之文,僅錄一斑,已覺戛戛生光,百讀不厭,雖由文筆之明通,亦本理由之充足,故雖有御乾兒之權力,及大財神之聲勢,反不敵一掛冠失職之文士。或謂任公之文,尚有保皇口脗,仍未脫前日私見,斯評亦似屬允當。然觀其譬喻之詞,與推闡之語,實屬顛撲不破,似此新舊互參之論說,無論何人,當莫不為之感動,是真一轉移人情之妙筆也。惜乎言長紙短,猶未盡錄原文耳。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2:27
第四十九回 競女權喜趕熱鬧場 征民意咨行組織法
卻說楊士琦奉袁總統命,到了參政院,發表政見。參政院諸公,也未識他如何宣言,有幾個包打聽的人物,似已曉得士琦來意,是代袁總統宣言,不願贊成帝制的。是日黎院長元洪,亦得此消息,特來列席。諸參政亦都依席就位,專待士琦上演說台,宣講出來。士琦既上演台,各席拍掌歡迎,毋庸細表。但見士琦取出一紙,恭恭敬敬的捧讀起來,應該如此。其辭道:
本大總統受國民之付托,居中華民國大總統之地位,四年於茲矣。憂患紛乘,戰兢日深。自維衰朽,時虞隕越,深望接替有人,遂我初服。但既在現居之地位,即有救國救民之責,始終貫徹,無可委卸,而維持共和國體,尤為本大總統當盡之職分。近見各省國民,紛紛向代行立法院請願,改革國體,於本大總統現居之地位,似難相容。然本大總統現居之地位,本為國民所公舉,自應仍聽之國民。且代行立法院,為獨立機關,向不受外界之牽掣,今大總統固不當向國民有所主張,亦不當向立法機關,有所表示。惟改革國體,於行政上有絕大之關係,本大總統為行政首領,亦何敢畏避嫌疑,緘默不言?以本大總統所見,改革國體,經緯萬端,極應審慎,如急遽輕舉,恐多窒礙。本大總統有保持大局之責,認為不合時宜。至國民請願,不外乎鞏固國基,振興國勢,如徵求多數國民之公意,自必有妥善之上法。且民國憲法,正在起草,如衡量國情,詳晰討論,亦當有適用之良規,請貴代行立法院諸君子深注意焉。
楊士琦一氣讀完,當即退下演壇,仍歸代表座席。黎元洪起向士琦道:「大總統的宣言書,確有至理。」剛說到一「理」字,梁士貽已起立道:「大總統的意思,無非以民意為從違,現在民意是趨向君憲,要大總統正位定分,所以紛紛請願﹔本院主張,亦應當尊重民意呢。」說至此處,但聽一片拍掌聲,震響全院。黎元洪反說不下去,只好退還原座,默默無言。仍做泥菩薩。沈雲霈接入道:「大總統既有宣言書,本院自當宣佈,倘國民仰體總統本意,不來請願,也無庸說了,如或請願書仍然不絕,還須想出一個另外法兒,作為最後的解決。否則群情糾紛,求安反危,如何是好?」梁士貽道:「依愚見想來,不如速開國民會議,以便早日解決。」沈雲霈道:「國民會議,初選才畢,恐一時趕辦不及呢。」仍是忠厚人口脗。士貽先向他遞一眼色,然後申詞解釋道:「事關重大,若非經國民會議,大總統亦不便輕易承認哩。」尚是偽言,休被瞞過。大眾又多半拍掌,總算全院通過。楊士琦告辭而去,黎院長怏怏出門,乘車自回,餘人陸續散歸。
不到數天,請願團又次第發生,除籌安會及公民請願團外,還有商會請願團,北京商會的發起人,叫做馮麟霈,上海商會發起人,叫作周晉鑣。教育會請願團,自北京梅寶璣、馬為瓏等發起,北京社政進行會,自惲毓鼎、李毓如發起,甚至北京人力車夫,及沿途乞丐,也居然舉出代表,上書請願,這真是想入非非,無奇不有。又有一個婦女請願團,發起人乃是安女士靜生。雌風又大振了。這安女士是何等名媛,也來趕熱鬧場?小子事後調查,她是個山東嶧縣人氏,表字叫做慈紅,幼讀詩書,粗通筆墨,及長,頗有志交遊,不論巾幗須眉,統與她往來晉接。而且姿色秀媚,言態雍和,所有聞名慕色的人物,一通謦欬,無不傾倒,並替她極力揄揚,由是安名日噪。當民國創造時,她嘗高談革命,鼓吹共和,如平權自由等名詞,都是她的口頭禪。她又自言曾遊歷外洋,吸入新智識,將來女權發達,定當為國效勞,可惜今尚有待,無所展才云云。為全國女學生寫影。旁人聽到此言,愈覺驚羨。庸耳俗目,無怪其然。未幾,北上到京,充任某女校校長,至帝制發生,她以為時機可乘,也擬邀合京中女學校學生,組織一婦女請願團。有人詰她忽言民主,忽言君主,前後懸殊,不無可鄙。她卻嫣然一笑道:「我等身當新舊過渡時代,斷不能與世界潮流,倒行逆施。我有時贊成民主,有時贊成君主,實是另具一番眼光。隨時判斷,能識時務,方為俊傑,迂儒曉得甚麼呢。」見風使帆,原是緊要。當下遂至交民巷中,覓了一間古屋,懸出一塊木牌,上寫中國婦女請願會七字,並刊行一篇小啟,頗說得娓娓可聽。究竟是她手筆,抑不知是誰捉刀,小子也不必細查,但見她小啟云:
吾儕女子,群居噤寂,未聞有一人奔走相隨於諸君子之後者,而諸君子亦未有呼醒癡迷醉夢之婦女,以為請願之分子者。豈婦女非中國之人民耶?抑變更國體,系重大問題,非吾儕婦女所可與聞耶?查《約法》向載中華民國主權在全國國民云云,既雲全國國民,自合男女而言,同胞四萬萬中,女子占半數,使請願僅男子而無女子,則此跛足不完之請願,不幾奪吾婦女之主權耶?女子不知,是謂無識,知而不起,是謂放棄。夫吾國婦女智識之淺薄,亦何可諱言?然避危求安,亦與男子同此心理,生命財產之關係,亦何可任其長此拋置,而不謀一處之保持也?靜生等以纖弱之身,學識譾陋,痛時局之擾攘,嫠婦徒憂,幸矇昧之復開,光華倍燦,聚流成海,撮土為山,女子既系國民,胡可不自猛覺耶?用是不揣微末,敢率我女界二萬萬同胞,以相隨請願於愛國諸君子之後,姊乎妹乎!盍興乎來!發起人安靜生啟。
自這小啟傳佈後,倒也有數十個女同志,聯翩趨集,當擬定一篇請願書,呈入參政院。惟婦女手續,未免少緩,因此請願亦稍落人後了。接連又有妓女請願團出現,為首的叫作花元春。好一個名目,應作花界領袖。花元春是京中闊妓,與袁大公子為齧臂交,大公子嘗語元春道:「他日我父踐天子位,我當為東宮太子,將選汝入宮,充作貴人,比諸圂跡風塵,操這神女生涯,諒應好得多哩。」閉置宮中,有甚麼好處?元春微哂道:「妾系路柳牆花,怎得當貴人重選?但大公子既為大阿哥,如蒙不棄賤陋,得充一個灶下婢,也光榮的多了。」大公子喜甚,自是鴇母鴇兒等,均呼他為大阿哥,大公子亦直受不辭。會各處請願團,先後競集,不下數十處,袁大公子遂囑花元春,發起妓女請願團,借備一格。花元春自命時髦,樂得借這名目,出點風頭,當向大公子乞得纏頭,浼人撰了一篇稿子,刊發出去,遍散勾欄中。各妓女都向元春問訊,元春道:「車夫乞丐,也都集會請願,我姊妹們雖陷入煙花,難道比車夫乞丐還不如麼?況袁皇帝登極,記念我們亦有微勞,當亦特沛恩施,豈非一紙書可抵萬金麼?」眾妓聞言,喜歡無似,且聞她結交大公子,應有好消息微示,這種機會,千載一時,如何不贊成呢?當即推元春領名,托平時相識的文士,著成一篇請願書,也投入參政院去了。花花色色,無不完備。
參政院收集請願書,又是數十件,重複開會,集眾議事。黎院長告假不到,由副院長汪大燮主席。開議後,意見不一,有說的應提前召集國民會議,有說的應另籌徵求民意妥善辦法。兩下裡議論紛歧,當由汪大燮決定,將兩說統行存錄,咨送政府,請總統自擇。大眾倒也贊成,汪大燮即提出兩種議案,備好咨文,齎遞政府。越日得總統咨復,當提交國民會議,徵求正確民意。這復文既到參政院,當有一個參政員顧鼇,出來反對道:「我是主張另籌辦法,不主張國民會議的,試思國民會議,是民國約法機關,不應解決國體。且國民會議,人數無多,也不得謂為多數真正民意,無論對內對外,均是不相宜的。」言畢趨出,即往訪沈雲霈,申述成見。雲霈道:「我原說過國民會議是不甚妥當的,燕孫主張此說,我亦只好依議。」如雲霈言,足見財神勢力。顧鼇道:「我們同去見他,何如?」雲霈應允,遂與偕行。既至梁士貽寓所,投刺入見。士貽迎入客廳,顧鼇即自述來意,士貽哈哈大笑道:「我豈不知國民會議,是不能解決國體問題的?但總統既有命令,組織國民會議辦法,應該將此層題目,先行做過,方不致自相矛盾。巨六兄,巨六即顧鼇字。你是個法律大家,謂國民會議,不宜解決國體,他人沒有你的學問,總道是國體問題,當然屬諸國民會議,否則設此何用。」一個乖過一個。子霈道:「今總統已有咨復,說是要提交國民會議,你想國民會議的議員,尚需複選,輾轉需時,恐今年尚不能到京開會呢。」梁士貽道:「我有一個極妙的方法,現且不必發表,但教沈君就請願聯合會名義,要求參政院中,另訂徵求民意機關,且批駁國民會議為不合法,那時參政院總要續行開會,我好在會席間宣佈意見。照我辦法,今年內定可請極峰登位呢。」還想賣點秘訣,財神慣使機巧。沈雲霈笑道:「我卻依你,看你有法無法。」梁士貽道:「你且瞧著,決不欺你。」沈、顧二人,因即告別。
沈雲霈即屬文牘員,撰成最後請願文,要求參政院另議辦法,並說國民會議,未便解決國體。這篇文字,齎達參政院,院中又要開會議決,黎院長仍然告假,免不得耽延一天。哪知請願書陸續遞入,都主張另訂辦法,副院長汪大燮,本是個通變達權的智士,明知老袁意思,迫不及待,遂不俟黎院長銷假,就召集諸人開會。梁士貽首先到院,沈雲霈、顧鼇、楊度、孫毓筠等依次到來,當由汪大燮報告,說明接收請願書件數,並言請願書中,一致贊成另訂徵求民意辦法。梁士貽起座道:「最好是開國民大會,就把國民會議議員初選當選人,選出國民代表,決定國體,一則範圍較廣,二則手續不煩,豈非是一舉兩得麼?」原來是這個秘計。楊度忙搶著道:「梁參政所言甚是,不過由初選當選議員,選出國民代表,來京開議,仍需時日,這還該想一變通辦法。」梁士貽道:「何妨由各省當選人,在本籍自由投票,似此徵求民意,既普及國民全體,且免得遠道濡遲,這是最好沒有的了。」確是妙法。大眾齊拍掌道:「好極,好極。」顧鼇道:「這也應擬定一個組織法,由本院咨請施行。」法律家所言,處處不離一法字。梁士貽道:「這個自然。」主席汪大燮亦插入道:「這須先推起草委員,擬定國民代表組織法,方可咨送政府。」梁士貽道:「這會名叫國民代表大會,會裡的章程,就叫做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可好麼?」大眾又拍手贊成。當下由主席推定起草委員,共計八人,便是梁士貽、汪有齡、施愚、陳國祥、江瀚、王劭廉、王樹冉、劉若曾八大參政。八人認定起草,便即散會。不到三天,梁士貽等即到參政院,遞交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的稿子,共十七條,由主席宣讀後,又經諸人審查,略行參改,把十七條減為十六條,條文列下:
第一條 關於全國國民之國體請願事件,以國民代表大會,代表國民全體之公意決定之。
第二條 國民代表,以記名單名投票法選舉之,以得票比較多數者為當選。
第三條 國民代表大會,以左列當選人組織之:(一)各省各特別區域之代表人數,以其所轄現設縣治之數為額﹔(二)內外蒙古三十二人﹔(三)西藏十二人﹔
(四)青海四人﹔(五)回部四人﹔(六)滿、蒙、漢八旗二十四人﹔(七)全國商會及華僑六十人﹔(八)有勛勞於國家者三十人﹔(九)碩學通儒二人。
第四條 各省及各特別行政區域之國民代表,由國民會議各縣選舉會初選當選之複選選舉人,及有複選被選資格者選舉之。
第五條 蒙、藏、青海、回部之國民代表,由國民會議蒙、藏、青海聯合選舉會之單選選舉人選舉之。
第六條 滿、蒙、漢八旗之國民代表,由國民會議中央特別選舉會,八旗王公世爵世職之單選選舉人選舉之。
第七條 全國商會及華僑之國民代表,由國民會議中央特別選舉會,有工商實業資本一萬元以上,或華僑在國外,有商工實業資本三萬元以上者之單選選舉人選舉之。
第八條 有勛勞於國家者之國民代表,由國民會議中央特別選舉會,有勛勞於國家者之單選選舉人選舉之。
第九條 碩學通儒之國民代表,由國民會議中央特別選舉會,碩學通儒,或高等專門以上學校三年以上畢業,或與高等專門以上學校畢業有相當資格者,或在高等專門以上學校,充教員二年以上者之單選選舉人選舉之。(第五條至本條第一項之單選選舉人,以依法經由全國選舉資格審查會審查合格者為限。)
第十條 國民代表選舉監督,依左列之規定:(一)各省以各該最高級長官,會同監督﹔(二)各特別行政區域地方,以該最高級長官監督之﹔(三)第三條第二、三、四、五款,以蒙藏院總裁監督之﹔(四)第三條第六、七、八、九款,以內務總長監督之。
第十一條 選舉國民代表場所設於監督所在地,屆選舉日期,就報到之選舉人由監督召集之,舉行選舉。(各省各特別行政區域,遇有必要情形,該監督得以關於國民代表選舉事項,委托各縣知事行之。)
第十二條 選舉國民代表日期,由各監督定之。
第十三條 國民代表決定本法第一條事件,以記名投票結果,由各該監督報告代行立法院,匯綜票數,比較其決定意見,定為國民代表大會之總意見。(前項之票紙,應於開票報告後,封送代行立法院備案。)(決定國體投票日期,由各監督定之。)
第十四條 決定國體投票之標題,由代行立法院議決,咨行政府,轉知各監督於投票日,宣示國民代表。
第十五條 依本法所定,關於選舉投票之籌備事宜,由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辦理。
第十六條 本法自公佈日施行。
這便是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全案,經全院通過,即添入一篇咨文,送交政事堂去了。這一咨有分教:
假托民權更國體,揭開面具見雄心。
未知袁總統曾否照允,容至下回再詳。
前半回寫安靜生,下半回寫梁士貽,餘人皆賓也。安靜生發起婦女請願團,謂能識時務,方為俊傑,梁士貽則秘密設法,務使帝制之底成,是殆皆希寵求榮,投機營利者。夫禮時為大,能乘時而奮發,未始非一智士﹔然一存私見,則雖有時可乘,亦無非為揣摩迎合之流,不足為豪傑士。況袁氏之潛圖帝制,固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耶?民國成立,迄今未安,甚且日瀕危險,蓋由權利思想,中入人心,無論男婦,統挾一干利之念以行事,而於是氣節掃地,廉恥道喪,國事從此泯棼矣。可悲可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2:53
第五十回 逼故宮勸除帝號 傳密電強脅輿情
卻說袁總統接到參政院咨文,好似一服清涼散,把這盼望帝制的熱心,安慰了許多,當命秘書員草定命令,頒布出來。有云:
參政院代行立法院,咨稱:本院前據各直省各特別行政區域,內外蒙古、青海、回部、前後藏、滿洲八旗公民、王公,暨京外商會、學會、華僑聯合會等,一再請願改革國體,當經本會開會議決,將請願書八十三件,咨送政府,並建議根本解決之法,或提前召集國民會議,或另籌徵求民意妥善辦法。疊准大總統咨復,以國民會議議員複選報竣為期,以徵求正確民意為準,以從憲法上解決為範圍,具見大猷制治,精一執中,曷勝欽佩。而自本院咨送八十三件請願書以後,復有全國請願聯合代表沈雲霈等,全國商民馮麟霈,全國公民代表阿穆爾靈圭等,中國回教俱進會,回族聯合請願團,暨回疆八部代表王常等,哈密、吐魯番回部代表馬吉符等,錫林果勒盟代表程承鐸等,雲南迤西各土司總代表鄧匯源等,新疆、蒙、回全體王公代表,暨寧夏駐防滿蒙代表楊增炳等,北京二十區市民董文銓等,北京社政進行會惲毓鼎等,南京學界丁偉東等,貴州總商會徐治濤等,籌安會代表楊度等,暨全國商會聯合會蔚豐厚各處票商等,前後請願前來,咸以為中國二千餘年,以君主制度立國,人民心理,久定一尊,辛亥以後,改用共和,實於國情不適,以致人無固志,國本不安,誠由共和制度,元首以時更替,國家不能保長久之經划,人民不能定專一之趨向。兼之人希非分,禍機四伏,或數年一致亂,或數十年一致亂,撥亂尚且不遑,政治何由可望?南美、中美十餘國,坐此擾攘,幾無寧歲,而墨西哥為尤甚。四稔紛競,五年相殘,人民失業,傷亡遍地,前車之覆,可為殷鑒。我國迭經變故,元氣未復,國家政治,亟待進行,人民生計,亟待蘇息,惟有速定君主立憲,以期長治久安,庶幾法律與政治,互相維持,國基既以鞏固,國勢亦以振興,全國人民,深思熟慮,無以易此。即外國之政治學問名家,亦多謂中國不適共和,惟宜君憲,足見人心所趨,即真理所在。全國人民,迫切呼籲,實見君主立憲,為救國良圖,必宜從速解決,而國民會議,開會遲緩,且屬決定憲法機關,國體未先決定,憲法何自發生?非迅速特立正大之機關,徵求真確之民意,不足以定大計而立國本。再三陳請,眾口一詞。本院初以建議在前,復經大總統咨復,辦法已定,不敢輕意變更。而輿論所歸,呼吁相繼,本院尊重民意,重付院議,僉謂茲事重大,自未便拘常法以求解決。國家者,國民全體之國家也,民心之向背,為國體取捨之根本。惟民意既求從速決定,自當設法提前開議,以順民意,與本院前次建議,所謂另籌妥善辦法,以昭鄭重者,實屬同符。即與我大總統咨復,所謂國家根本大計,不得不格外審慎者,尤相脗合。謹按約法第一章第二條中華民國主權,本之國民全體,則國體之解決,實為最上之主權,即應本之國民之全體,茲議定名為國民代表大會,即以國員會議初選當選人為基礎,選出國民代表,決定國體。似此則凡直省及特別區域,滿、蒙、回、藏均有代表之人。徵求民意之法,普及國民全體,以之決大計而定國本,庶可謂正大機關。而真確之民意,可得而見,較之國民會議為尤進也。茲據《約法》第三十一條之規定,於十月六日開會,議決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經三讀通過。現在全國人民,亟望國體解決,有迫不及待之勢,相應抄錄全案,並各請願書,咨請大總統迅予宣佈施行等因。除將代行立法院議定之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公佈外,特此佈告,咸使聞知。此令。
又令云:
參政院代行立法院,議定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特公佈之,此令。
這令一下,老袁已心滿意足,料得皇帝一席,穩穩到手,便將民國四年的雙十節,停止國慶紀念慶祝宴會﹔一面召梁士貽、江朝宗二人,入總統府秘密會議室,囑咐了許多言語,叫他作為專使,即日去走一遭。兩人唯唯聽命,就去照辦。看官道是何事?乃是令兩人去逼清宮,撤去清帝名號,來做那袁皇帝的臣僕。第一出逼宮,早已演過,此時要演第二出了。自隆裕皇太后病逝後,清宮裡面,內事由瑾、瑜二太妃主持,外事由世續、奕劻、載澧等辦理。宣統帝尚是幼年,除隨著陸潤庠、伊克坦等講讀漢、滿文字外,無非踢皮球,滾鐵圈,習那小孩子的頑意兒,曉得甚麼大事﹔不過表面上存著帝號,滿族故舊尚稱他一聲萬歲。其實是宮廷荒草,荊棘銅駝,回首當年,已不勝黍離之感。袁氏若果明睿,試看清室模樣,應亦灰心帝制。幸虧皇室經費,還得隨時領取,聊免饑寒。不意梁士貽、江朝宗兩人,一文一武,奉著袁氏的命令,竟來脅迫清室,逼他撤消帝號。世續接著,與兩人晤談起來,世續依據優待條件,當然拒絕。惱動了江朝宗,竟用著威武手段,攘臂奮拳,似要賞他幾個五分頭,嚇得世續倒退幾步。還是梁士貽從旁解勸,教江朝宗不要莽撞,且請世續稟明兩太妃,允否候復。財神臉總討人歡。世續見梁士貽放寬一著,自然隨聲附和,說是稟過太妃,再行報命。兩人方才回來,到總統府復旨。
老袁靜待數日,不聞答復,正要遣原使催逼,忽見梁士貽報道:「清慶王奕劻病歿了。」老袁道:「何日逝世,我沒有聞他生病,為何這般速死?」士貽道:「聞他前日為廢帝事件,入宮商議,大家哭做一團,想這老頭兒傷心過甚,回家嘔血,氣竭身亡。」老袁道:「莫非他擁護清室,不肯撤銷帝號嗎?」士貽道:「他願否撤銷帝號,尚未曾探悉底細。」老袁道:「我只教溥儀小子,撤銷帝號,並不要抄他老頭兒家產,傷心什麼?」想是以己度人。士貽道:「這也怪他不得。」老袁道:「為什麼呢?」士貽道:「從前清帝退位,曾訂有優待條件,說明清帝名號,仍不變更,今要他撤銷帝號,未免有礙前約,帝號可廢,將來各種條文,均恐無效,豈不要令他悶死嗎。」老袁道:「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我若為帝,難道溥儀尚得稱帝麼?」士貽道:「主子明鑒,天下事總須逐漸進行,現在令清室撤銷帝號,不如令清室推戴主子,他既協同推戴,俟主子登了大寶,然後令他撤銷帝號,那時名正言順,還怕他反抗不成?」老袁聞言,不禁起座,撫士貽的右肩道:「你真是個智囊,賽過當年諸葛了。」士貽慌忙謝獎,幾乎要磕下頭去。老袁把他扶住,又密與語道:「這也要仗你去疏通呢。」士貽道:「敢不效力。」定策首功,要推此人。老袁又商及國民代表大會一事,士貽道:「這可令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密電各省,指示選舉及投票方法,定可全體一致,毋須過慮。」老袁點首,士貽乃退。
這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長,就是顧鼇,聞著這個消息,忙與梁士貽擬定秘密辦法,稟明老袁,依次發電,通告各省將軍巡按使,最關緊要的,約有數電,小子特摘錄如下:
各省將軍巡按使鑒:(中略)查關於國民會議議員初選機宜,前經本局密電,申明辦法,請轉飭各初選監督照辦在案,想各該初選監督,當能體會入微,善為運用。
目下情勢,較前尤為緊要,應請貴監督迅即密飭所屬各初選監督,對於該縣之初選當選人,應負完全責任,盡可於未舉行初選之前,先將有被選資格之人,詳加考察,擇其性行純和,宗旨一貫,能就範圍者,預擬為初選當選人,再將選舉人設法指揮,妥為支配,果有窒礙難通,亦不妨隱加以無形之強制,庶幾投票結果,均能聽我馳驅。且將來選舉國民代表,及選舉國民會議議員,自可水到渠成,不煩縷解,此事實為宣佈選舉之最要關鍵,務希飛電各初選監督,慎密照辦,其無通電地方,應即迅用密飭,加急星夜飛遞,以免貽誤。如實有趕辦不及之處,即將初選酌量延期數日,亦無不可。倘或敷衍竣事,致令桀黠濫竽,則重咎所歸,實在各該初選監督。再查國民代表選舉,在各省係以各該最高級長官,會同監督之,此後凡關於國民代表選舉事宜,如系軍政同城,希即妥協密商辦理,並飭知各該初選監督,一體遵照為要。
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印。
這道密電,已將選舉方法,指示明白。還有將國民代表大組織法中,有關運用各條,分別密示。開列如下:
(一)本法第一條所稱國體請願事件,以國民代表大會決定之等語。查此次國體請願,其請願書不下百起,請願人遍於全國,已足征國民心理之所同,故此次所謂以國民代表大會決定雲者,不過取正式之贊同,更無研究之隙地。將來投票決定,必須使各地代表,共同一致,主張改為君憲國體,而非以共和君主兩種主義,聽國民選擇自由。故於選舉投票之前,應由貴監督暗中物色可以代表此種民意之人,先事預備,並多方設法,使於投票時,得以當選,庶將來決定投票,不致參差。
(二)本法第二條,國民代表,以記名單名投票法選舉之,以得票比較多數者為當選等語。查此項代表,雖由各選舉人選出,而實則先由貴監督認定。本條取記名單名主義,既以防選舉人之支吾,且以重選舉人之責任。
惟既取多數當選主義,則必須先事籌維。貴監督應於投票之先,將所有選舉人,就其所便,分為若干部分,隨將預擬之被選舉人,按各部分一一分配之,何部分選舉何人,何人歸何部分選舉,均各於事前支配妥協,各專責成。更於投票時派員監視,更分別密列一單,密令照選,庶當選者,不致出我範圍。
(三)本法第四條,各省各特別行政區域之代表,由國民會議各縣選舉會初選當選之復選選舉人,及有複選被選資格者選舉之等語。查本條所稱複選選舉人,與複選被選資格,實系兩種資格,並非謂一人須兼有此兩條件,本局曾於另電解釋在案。本局之規定,其精神亦係為各監督留伸縮之微權。如果選舉人報到甚少,不足以昭示大公,則由貴監督自行遴選合於複選被選資格之人,以充其數,庶決定投票日期,不致多所為難。
(四)本法第十一條,所稱屆選舉日期,就報到之選舉人,由監督召集之,舉行選舉等語。查本條之規定,係因此次決定國體,事關國家大計,初選舉行以後,即不可過為遲延,故屆選舉日期,只就報到之選舉人召集投票,而不及員額之限制。且各選舉人人數過少,各監督尚可援本法第十條後段之規定,以增其額數。惟形式上必須力求普遍,庶於此次設立國民代表大會之真意相符。
(五)本法第十二條,選舉國民代表日期,由各監督定之等語。查此項選舉,必須運動成熟,而後可以舉行,預定時期,反多窒礙,故由各監督自定,以期伸縮自如。
惟此項選舉,事關國本,不能不力取整齊。若各省日期,過於懸絕,不特將來代行立法院咨行投票,難於匯綜,而全國各匭,參差不齊,亦不足以聿新觀聽。應請貴監督將辦理此事情形,隨時電知本局,以便通盤籌酌,免誤事機。特此電聞,即希查照。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印。
這時候的籌安會,聯合請願會,都已成為明日黃花,上下一心,專注意國民代表大會,就中最占勢力的,要算梁財神。財神應到處歡迎。因聯合請願會,及國民代表大會,統由他一力造成,所以他的一言一動,差不多是老袁代表。即如沈雲霈、張鎮芳、那彥圖等,無一非附驥成名,時人稱為十三太保,就是小子四十八回中所述,兩派湊合的首領十三人。惟籌安六君子,除楊度、孫毓筠,依附梁財神,尚有餘燄外,餘子已漸漸失勢,就是籌安會門首,也沒人過問,幾可張羅。楊度看不過去,把籌安會三字的招牌,取消了他,換了一個憲政協進會的牌號,懸將出來。大眾厭故喜新,還道楊皙子多才多藝,又有甚麼好法兒,免不得再去結好。後來探悉內容,仍是換湯不換藥,自又掉轉了頭,從熱鬧中鑽營去了。小子有詩歎道:
萬惡都從無恥來,朝秦暮楚算多才。
如何鼎革維新後,尚集蠅蛆釀禍胎?
鑽營自鑽營,恬退自恬退,有好幾個袁氏私交,不願在帝制漩渦中,廝混過去,竟先後遞呈辭職書。欲知姓甚名誰,俟至下回報聞。
國民代表大會,開手組織,即停止國慶日慶祝,並遣梁、江二人,至清宮迫除帝號,老袁豈自知死期將至,迫不及待,急欲竊帝號以自娛,如當日吳三桂之所為耶?慶親王奕劻,為清室罪臣,即為袁氏功人,老袁聞其已死,絕不憐念,賣主者可援為殷鑒。本回雖隨筆敘入,已可於言外見意。至梁財神之見識,尤高出老袁,袁不若新莽,而梁則過於劉歆,至若操縱選舉,指示機宜,幾欲令全國輿情,都入財神掌握。財神之才力,固可謂不弱矣,特無如天人之未與何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3:20
第五十一回 遇刺客險遭毒手 訪名姝相見傾心
卻說袁政府盛倡帝制,有幾個老成練達的人物,料知帝制難成,先後遞呈辭職書,出都自去。第一個便是李經羲,第二個便是趙爾巽,第三個便是張謇,這三位大老,統是袁氏老朋友,張謇與老袁,且有師弟關係,小子走筆至此,更不得不特別表明。忘師蔑友,越見得利令智昏。袁總統世凱,籍隸項城,系前清河道總督袁甲三姪孫,侍郎保恒姪兒,父名保慶,也曾為江南道員。世凱少時,嘗應童子試於陳州,府試考列前十名,到了院試,督學為瞿鴻禨,見他試文中不守繩墨,擯斥不錄,世凱引為大恨。聞李鴻章總督直隸,即往投天津,執世家子禮,投刺進謁。李接見後,頗加賞識,給他差委。保恒得知消息,遂往見鴻章道:「舍姪跅弛不羈,後恐敗事,幸毋重用。」鴻章微哂道:「爾何故輕覷爾姪?我看爾姪功名,將來定出爾我之上呢。」保恒乃退。兩人所見。俱有特識。嗣是鴻章晤著世凱,獎勵中兼寓勸勉,頗欲他陶冶成材,奈他是少年傲物,不肯就範。適吳軍門長慶,駐師朝鮮,與袁氏向系世好,因此世凱復棄李投吳,吳又與語道:「爾尚年少,應先讀書,我幕府中多名士,爾可去問業,借聆教益。」世凱無奈,只好唯唯從命。看官!你道吳幕中是何等名流?一是海門周家祿,一就是通州張謇。周見世凱文字,頗多獎詞,獨張謇不稍假借,批示從嚴。世凱又鬱鬱不樂。後來入躋顯要,竟任直督,嘗延周入幕,與張竟不通聞問。至清廷創議變法,世凱力請立憲。張乃致書與論憲政,始通款好。至是世凱為民國總統,張入任農商總長,新例上似分主輔,舊誼上總屬師生。敘入袁張歷史,具有關係。自從帝制風潮,日益澎湃,張卻懷著舊交,入內規諫。偏偏忠言逆耳,反碰了一鼻子灰,那時無可戀棧,不如掉轉了頭,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就是李經羲、趙爾巽二人,也明知多言無益,索性歸休。大家同一思想,遂密檢行囊,混出京城,到了都門外面,方遣人齎送辭職書,婉言告別。只有國務卿徐世昌,一時不便脫身,權且捱延過去。
誰知都城裡面的新聞,愈出愈奇,忽傳段祺瑞有被刺情事,急遣人探聽消息,回報段幸無恙,不過略受虛驚,所有刺客,也不知來歷,無從究詰了。世昌暗暗點頭,嗟歎不已。原來段祺瑞解職閒居,因恐為袁所忌,仍然留住都門,蟄伏不出。他素性向喜弈棋,除晝餐夜寢外,唯與一二知己,圍棋消遣。某夕風雨淒清,旅居岑寂,他在書齋中兀坐,未免鬱悶,隨手就書架上,檢出一本棋譜,借著燈光,留神展閱。約有一二小時,不覺疲倦起來,正思斂書就寢,忽聽窗外的風聲,愈加猛烈,燈燄也搖搖不定,幾乎有吹滅形狀,那門簾也無緣無故的揭起一角,彷彿有一條黑影,從隙竄入。說時遲,那時快,他身邊正備著手槍,急忙取出,對著這條黑影兒,撲的一響,這黑影兒卻閃過一邊,接連又是一響,那黑影兒竟向牀下進去了。人耶?鬼耶?他至此反覺驚疑,亟捻大燈光,從門外喚進僕役,入室搜尋,四覓無人。又由他自掌洋燈,從牀下一照,不瞧猶可,瞧著後,不禁猛呼道:「有賊在此!」僕役等便七手八腳,向牀下牽扯,好容易拖了出來,卻是一個熱血模糊的死屍,大家統亂叫道:「怪極!怪極!」再從屍身上一搜,只有手槍一支,餘無別物。祺瑞亦親自過目,勉強按定了神,躊躇半晌,才語僕役道:「拖出去罷,明晨去掩埋便了。」僕役不知就裡,各絮語道:「這個死屍,不是刺客,便是大盜,正宜報明軍警,徹底查究為是。」祺瑞道:「你們曉得甚麼?現在的時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死屍是為了金錢,甘心捨命,我今日還算大幸,不遭毒手。明晨找口棺木,把他掩埋,自然沒事,倘有人問及,但說我家死了一僕,便好了結。大家各守秘密,格外加謹,此後有面生的人物,不許入門。如違我命,立加懲處,莫謂我無主僕情。」辦法很是。僕役等方將死屍拖出院中,祺瑞申囑僕役,不准多說,方攜燈歸寢去了。此夕想亦未必臥著。
翌日,僕役等奉命施行,舁出屍棺,就義冢旁掩埋了事。大家箝住了口,不敢多嘴。但天下事總不免走漏風聲,段寓內出了此案,不消兩三日,已傳遍都中,惟刺客不知何人,從明眼人推測出來,已知他來歷不小,暗地為段氏慶幸,且佩服段氏處置。段祺瑞經了此險,越發杜門謝客,遵時養晦,連幾個圍棋好友,也不甚往來了。過了數日,且托辭養病,趨至西山,覓室靜處,不聞朝事。老袁還陰懷猜忌,密囑爪牙,偵探他的行動。嗣聞他閉戶獨居,沒甚變端,才稍稍放心。惟山東將軍靳雲鵬,素附段氏,段既去職,靳失內援,遂南結江蘇將軍馮國璋,為自衛計。當時謠諑繁興,競說靳為段氏替身,馮靳相結,不啻馮段相聯,漸漸的傳入老袁耳中,於是忌段忌靳,並忌及馮。內飭長子袁克定,自練模範軍,抵制段氏,外借換防為名,調陸軍第四師第十師屯駐上海,第五師中的一旅,駐紮蘇州﹔安武軍的第一路,倪嗣衝屬部。駐紮南京,無非是防馮為變,預加鈐制的意思。防東不防西,仍是失著。還有一位鐵中錚錚的大人物,廁身參政,通變達權,惹起袁氏注目,日加疑忌,險些兒埋沒英雄,坑死京中,這人非別,就是前雲南都督蔡鍔。繡幡開遙見英雄俺。鍔自雲南卸任,奉召入京,應三十六回。袁總統優禮有加,每日必召入府中,托言磋商要政,其實是防他為變,有意鈐束。鍔亦恐遭袁忌,自斂鋒芒,每與老袁晤談偽作呆鈍,且自謂年輕望淺,閱歷未深,除軍學上略知一二外,餘均茫昧,不識大體。老袁故意問難,鍔亦假作失詞,誰料老袁卻善窺人意,暗地笑著,嘗語左右道:「鬆坡蔡鍔字。的用心,也覺太苦了。古人說得好:『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他想照此行事,自作愚拙,別人或被他瞞過,難道我亦受他蒙蔽麼?」既是解人,何不推誠相與?左右湊趣道:「誰人不願富貴,但教大總統給他寵榮,哪一個不知恩報恩哩。」老袁點首無言,嗣是格外優待,迭予重職,初任為高等軍事顧問,又兼政治會議議員,及約法議員,更任將軍府將軍,繼復為陸海軍統率處辦事員,又充全國經界局督辦,並選為參政院參政。滿擬把各項榮名,各種要任,籠絡這滇南人傑。偏他是聲色不動,隨來隨受,得了一官,也未嘗加喜,添了一職,也未嘗推辭,弄得袁總統莫明其妙。
一日,復召鍔入府,語及帝制,鍔即避座起立道:「鍔初意是贊成共和,及見南方二次革命,才知我國是不能無帝,當贑、寧平定後,鍔已擬倡言君主,變更國體,因鑒著宋育仁已事,不敢發言,今元首既有此志,那正是極好的了,鍔當首表贊成。」老袁聽到此語,好似一服清涼散,吃得滿身爽快,但轉念蔡鍔是革命要人,未必心口如一,乃出言詰鍔道:「你的言語,果好作真麼?如好作真,為什麼贑、寧起事,你尚欲出作調人,替他排解呢?」這一問頗是厲害。鍔隨口答道:「彼一時,此一時,那時鍔僻處南方,離京很遠,長江一帶,多是民黨勢力範圍,鍔恐投鼠忌器,不得不爾,還乞元首原諒!」老袁聽了,撚鬚微笑,隨後與他說了數語,方才送客。這位聰明絕頂的蔡鬆坡,自經老袁一番詰問,也捏著一把冷汗,虧得隨機答應,遮蓋過去,免致臨時為難。但羈身虎口,總未必安如泰山,歸寓以後,滿腹躊躇,自悔當時入京,未免鹵莽,幾不啻自投羅網,竄入阱中。況隨身又帶著家眷,若要微服脫逃,家眷勢必遭害,左思右想,無可奈何,忽自言自語道:「呆了,呆了,孫臏遇著龐涓,足被刖了,還能脫身自由,我負著七尺壯軀,一些兒未曾虧缺,難道就不能避害麼?」
言畢,復想了一會,打定主意,方得安枕。
自此以後,遇著一班帝制派的人物,往往折節下交,起初與六君子十三太保等,統是落落難合,後來逐漸親昵,反似彼此引為同調,連六君子十三太保,也覺是錯怪好人,自釋前嫌,遂組織一個消閒會,每當公務閒暇,即湊合攏來,飲酒談心。某夕,酒後耳熱,大家乘著餘興,復談起帝制來,蔡鍔便附和道:「共和兩字,並非不良,不過我國人情,卻不合共和。」說至此,即有一人接口道:「鬆坡兄!你今日方知共和二字的利害麼?」蔡鍔聞聲注視,並非別人,就是籌安會六君子的大頭目,姓楊名度,表字皙子,再點姓名,令人記憶。當下應聲道:「俗語有云:『事非經過不知難』。蘧伯玉年至五十,才覺知非,似鍔僅踰壯年,已知從前錯誤,自謂頗不弱古人,皙子兄何不見諒?」楊度又道:「你是梁任公的高足,他近日已做成一篇大文,力駁帝制,你卻來贊成皇帝,這豈不是背師麼?」借楊度口中,回應四十八回,且插敘梁蔡師生舊誼。蔡鍔又笑應道:「師友是一樣的人倫,從前皙子兄與梁先生,是保皇會同志,為什麼他駁帝制,你偏籌安,今日反將我詰責,我先要詰問老兄,誰是誰非?」以矛刺盾,巧於詞令。楊度還欲與辯,卻經旁座諸友,替他兩面解嘲,方彼此一笑而罷。
小子敘述至此,又不能不將梁、蔡兩人,說明一段師生舊誼。原來蔡鍔系湖南寶慶縣人,原名艮寅,字鬆坡,髫年喪父,侍母苦讀,十四入邑庠,施至省城時務學校肄業。這時務學校,便是新會人梁啟超所創辦,梁見他聰慧能文,很加器重,他復喜讀兵書,有志軍學,嘗自謂當學萬人敵,不應於毛锥中討生活。以此梁愈稱賞,目為高弟。至戊戌變政,時務學校輟業,鍔復借資往滬,就業南洋公學,畢業後,回至湖南,適唐才常遙應孫文,舉義漢口,他頗與唐同志,竟去入黨。不幸事機被泄,唐被逮戮,沒奈何遁跡海外,逕往東瀛。巧值梁在日本主撰新民叢報,聞高弟到來,慇懃接待,並為籌集學費,令入日本陸軍學校。校中多中國人,半系膏粱子弟,見他衣服陋劣,均嗤為窶人子,他亦不屑與較,惟壹意求學。嗣是益通戰術,到了卒業以後,復航海西歸,聞前時唐氏案中,未被株連,遂放著膽趨至廣西,投效戎行,得為下級軍官,歷著成績。時李經羲正巡撫廣西,調入撫署,一見傾心,即任為軍事參謀,兼練軍學堂總辦。一切籌畫,無不建功。嗣隨李調任雲南,就新軍協統的職任。雲南起義,因大眾公推,進為都督,送李出省,臨別依依。蔡鬆坡有再造共和之功,故補述履歷,應亦從詳。此次楊度詰問,尚是未釋疑團,經他從容辯駁,反覺他理直氣壯,無瑕可指。惟楊度尚是未服,慢慢的檢出一張紙兒,遞給蔡鍔道:「你既贊成帝制,應該向上頭請願,何不簽個大名?」蔡鍔接過一看,乃是一張請願書,便道:「我在總統面前,已是請願過了,你要我簽個名兒,有何不可?」遂趨至文案旁,提始湖南毛筆,信手一揮,寫了蔡鍔兩字,又簽好了押,還交楊度,大家見他這般直爽,爭推他是識時俊傑,誇獎一番。是乃不入耳之談。蔡鍔復道:「鍔是一介武夫,素性粗魯,做到哪裡,便是哪裡,不似諸君子思深慮遠,一方面歌功頌德,一方面憂讒畏譏,反被人家笑作女兒腔,有些兒扭扭捏捏呢。」奚落得妙。楊度道:「你何苦學那劉四,無故罵人,你既不喜這女兒腔,為何也眷戀著小鳳仙呢?」點出小鳳仙,敘筆不直。大眾聞了小鳳仙三字,多有些驚異起來,正欲轉問楊度,但聽蔡鍔回應道:「小鳳仙麼?我也不必諱言,現在京中的八大衚衕,車馬喧闐,晝夜不絕,無論名公巨卿,統借它為消遣地,就是今日在座諸公,恐也沒一個不去過的。但我去賞識小鳳仙,也是比眾不同,小鳳仙的脾氣,人家說她不合時宜,其實她也是呆頭呆腦,不慣作妓女腔,與人不合,與我卻情性相投,所以我獨愛她呢。」楊度笑著道:「這叫作情人眼裡出西施哩。」大眾道:「看不出這位鬆坡兄,也去管領花叢,領略那溫柔滋味。」蔡鍔也微笑道:「人情畢竟相同,譬如諸公贊成帝制,我也自然從眾。古聖有言:『好德如好色。』難道諸公好去獵豔,獨不許我蔡鍔結識一妓麼?」對楊度言如彼,對大眾言如此,絕妙口才。大眾復道:「准你,准你,但你既賞識名姝,應該作一東道主,公請一杯喜酒。」語未畢,楊度又接口道:「應設兩席,一是喜酒,一是罰酒。」蔡鍔道:「如何要罰?」楊度道:「行動秘密,有礙大公,該罰不該罰?」蔡鍔道:「秘密二字,太言重了,難道我去挾妓,定要向尊處請訓。況你已經得知,如何算得秘密?不如緩一兩天,公請一席罷。」大眾拍手贊成,是時酒興已闌,杯盤狼藉,便陸續離席,次第散歸。
看官!欲知小鳳仙的情由,小子正好乘間一敘。小鳳仙是浙江錢塘縣人,流寓京師,墮入妓籍,隸屬陝西巷雲吉班,相貌不過中姿,性情卻是孤傲,所過人一籌的本領,是粗通翰墨,喜綴歌詞,尤生成一雙慧眼,能辨別狎客才華,都中人士,或稱她為俠妓。蔡鍔軟禁京都,正具醇酒婦人計策,破掉那袁政府的疑心,既聞小鳳仙俠名,遂易服為商賈裝,至雲吉班探訪。小鳳仙出來相見,便識他為非常人,略略應酬,即詢及職業。蔡鍔詭言業商,小鳳仙嫣然道:「休得相欺,奴自墜入火坑,接客有年,未嘗有豐彩似君,令人欽仰,今日可謂僅見斯人了。」幾不亞梁紅玉。蔡鍔道:「都門繁盛,遊客眾多,王公大臣,不知凡幾,公子王孫,不知凡幾,名士才子,不知凡幾,我貴不及他,美不及他,才不及他,怎得謂僅見斯人?」鳳仙搖首道:「如君所言,均非奴意。試思舉國委靡,國將不國,貴乎何有?美乎何有?才乎何有?奴獨重君,因君面目中有英雄氣,不似那尋常人士,醉生夢死呢。」妓寮中有此特色,不愧仙名。蔡鍔聞言,暗暗稱奇,但恐為袁氏指使,未便實告,只好支吾對付。小鳳仙竟歎息道:「細觀君態,外似歡娛,內懷鬱結,奴雖女流,倘蒙不棄,或得為君解憂,休視奴為青樓賤物呢。」蔡鍔非常激賞,但初次相見,究未敢表示真相,經小鳳仙安排小酌,陪飲數觥,乃起座周行,但見妝台古雅,綺閣清華,湘簾髹幾,天然美好,回睹紅顏,雖未甚嫵媚動人,卻另具一種慧秀態度,會被小鳳仙瞧著,迎眸一笑,蔡鍔頗難以為情,掉轉頭來,旁顧箱篋上面,庋閣卷軸,堆積如山,信手展閱,多是文士贈聯,乃指小鳳仙道:「聯對如許,何聯足當卿意?」小鳳仙道:「奴略諳文字,未通三昧。但覺贈聯中多是泛詞,不甚切合,君系當世英雄,不知肯賞我一聯否?」蔡鍔慨允不辭。當由小鳳仙取出宣紙,磨墨濡毫,隨即鎮紙下筆,揮染雲煙,須臾即寫好一聯,但見聯語云:
不信美人終薄命,古來俠女出風塵。
小鳳仙瞧這一聯,很是喜慰,便連聲贊好﹔且雲美人俠女四字,未免過譽。蔡鍔不與多說,隨署上款,寫了鳳仙女史粲正六字,再署下款。鳳仙忙搖手道:「且慢!奴有話說。」蔡鍔停住了筆,聽她道來。究竟鳳仙所說何詞,且至下回分解。
段祺瑞為袁氏心腹,相知有年,徒以帝制之反抗,至欲置諸死地,刺客之遣,非袁氏使之,誰使之歟?本回所述,雖未明言主使,而寓意自在言中,段氏之不遭毒手,正老天之使袁自省耳。袁氏不悟,復忌及蔡鍔,殺之不能,乃欲豢之,豢之不足,乃更寵之。曾亦思自古英雄,豈寵豢所得羈縻乎?徒見其心勞日拙而已。然如蔡鍔之身處漩渦,不惜自汙,以求有濟,亦可謂苦心孤詣,而小鳳仙之附名而顯,尤足為紅粉生色。巾幗中有是人,已為難得,妓寮中有是人,尤覺罕聞。據事並書,所以愧都下士雲。
作者: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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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9-5 09:43:42
第五十二回 偽交歡挾妓侑宴 假反目遣眷還鄉
卻說蔡鍔停住了筆,靜聽小鳳仙的話兒。小鳳仙卻從容道:「上款蒙署及賤名,下款須實署尊號。彼此圂跡都門,雖貴賤懸殊,究非朝廷欽犯,何必隱姓埋名,效那鬼蜮的行逕。大丈夫行事當磊磊落落,若疑我有歹心,天日在上,應加誅殛。」袁皇帝專知罰咒,鳳兒莫非學來。蔡鍔乃署名鬆坡,擲筆案上。小鳳仙用手支頤,想了一會,竟觸悟道:「公莫非蔡都督麼?」蔡鍔默然。小鳳仙道:「我的眸子,還算不弱,否則幾為公所給。但都門系齷齪地方,公何為輕身到此?」蔡鍔驚異道:「這話錯了,現在袁總統要做皇帝,哪一個不想攀龍附鳳,圖些功名?就是女界中也組織請願團,什麼安靜生,什麼花元春,統趁勢出點風頭,我為你計,也好附入請願團,借沐光榮,為什麼甘落人後呢?」小鳳仙嗤的一笑,退至幾旁,竟爾坐下。蔡鍔又道:「我說如何?」小鳳仙卻正色道:「你們大人先生,應該攀龍附鳳,似奴命薄,想甚麼意外光榮,公且休說,免得肉麻。」蔡鍔又道:「你難道不贊成帝制麼?」小鳳仙道:「帝制不帝制,與奴無涉,但問公一言,三國時候的曹阿瞞,人品何如?」蔡鍔道:「也是個亂世英雄。」小鳳仙瞅著一眼道:「你去做那華歆、荀彧罷,我的妝閣中,不配你立足。」錦心繡口,令人拜倒。蔡鍔道:「你要下逐客令了,我便去休。」言畢,即挺身出外。小鳳仙也不再挽留,任他自去。蔡鍔返寓後,默思:煙花隊中,卻有這般解人,真足令人欽服﹔我此次入京,總算不虛行了。
過了兩天,又乘著日昃時候,往訪小鳳仙,鳳仙見了,卻故作嗔容道:「你何不去做華歆、荀彧,卻又到這裡來?」蔡鍔道:「華歆呢,荀彧呢,自有他人去做,恐尚輪我不著。」小鳳仙又道:「並不是輪你不著,只恐你不屑去做,你也不用瞞我呢。」可見上文所述,都是以假對假。蔡鍔笑著道:「我也曾請願過了,恐你又要譏我為華歆、荀彧呢。」小鳳仙道:「英雄作事,令人難測,今日為華歆、荀彧,安知他日不為陳琳?」蔡鍔一聽,不由的發怔起來。小鳳仙還他一笑道:「奴性粗直,挺撞貴人,休得見怪。」蔡鍔道:「我不怪你,但怪老天既生了你,又生你這般慧眼,這般慧舌,這般慧心,為何墜入平康,做此賣笑生涯?」言至此,但見英宇軒爽的女張儀,忽變了玉容寂寞的楊玉環,轉瞬間垂眉低首,珠淚瑩瑩。蔡鍔睹此情狀,不禁嗟歎道:「好個梁紅玉,恨乏韓蘄王。」小鳳仙哽噎道:「蘄王尚有,恨奴不能及梁紅玉。」說到「玉」字,已是泣不成聲,竟用幾作枕,嗚嗚咽咽的哭起來了。感激涕零,宜作鬆坡知己。蔡鍔被她一哭,也覺得無限感喟,陪了幾點英雄淚。湊巧鴇母捧茗進來,還疑是鳳仙又發脾氣,與客鬥嘴,連忙放開笑臉,向鍔說道:「我家這鳳兒,就是這副脾氣不好,還望貴客包涵。」口裡說著,那雙白果眼睛,盡管骨碌碌的看那蔡鍔上下不住。無非是要銀錢。蔡鍔窺透肺肝,便道:「你不要來管我們。」一面說,一面已從袋中,取出一個皮夾,就皮夾內檢出幾張鈔票,遞給鴇母道:「統共是一百元,今天費你的心,隨便辦幾個小碟兒,搬將進來,我就在此夜餐,明天我要請客,你可替我辦一盛席,這洋錢即可使用哩。」鴇母見了鈔幣,好似蒼蠅叮血一般,況他初次出手,便是百圓,正是一個極好的主顧,便接連道謝,歡天喜地的去了。
此時小鳳仙已住了哭,把手帕兒揩乾眼淚,且對著蔡鍔道:「你明日要請何人?」蔡鍔約略說了幾個,小鳳仙道:「好幾個有名闊佬,可惜……可惜!」蔡鍔道:「可惜什麼?」小鳳仙道:「可惜我不配做當家奴。」蔡鍔道:「我有我的用意,你若是我的知己,休要使著性子。」小鳳仙不待說完,便道:「這便是我們該死,無論何等樣人,總要出去招接。」說至此,眼圈兒又是一紅。蔡鍔道:「不必說了,我若得志,總當為你設法。」小鳳仙又用帕拭淚道:「不知能否有這一日?我只好日夜禱祝哩。」蔡鍔正欲問她履歷,適鴇母已搬進酒肴,很是豐盛,鴇母又隨了進來,裝著一副涎皮臉兒,來與蔡鍔絮聒,一面且諄囑鳳仙道:「你也有十六七歲了,怎麼盡管似小孩子,忽笑忽哭,與人嘔氣。」小鳳仙聽到此語,就溜了蔡鍔兩眼。蔡鍔便向鴇母道:「你不要替她擔愁,你有事盡管出去,不必在此費神。」鴇母恐蔡鍔惹厭,乃不敢多嘴,轉身自去。到了門外,尚遙語小鳳仙道:「你要慇懃些方好哩,休得慢客,若缺少什麼菜蔬,只管招呼便是了。」無非是鈔票的好處。
小鳳仙應了數聲。蔡鍔待她去遠,竟屏退侍兒,立起身來,把門闔住。小鳳仙道:「關了門兒,成什麼樣?」蔡鍔隨答道:「閉門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張。」於是兩人對酌,小語喁喁,復由蔡鍔問及小鳳仙履歷,鳳仙自言本良家子,因父被仇人陷害,乃致傾家破產,鬻己為奴,輾轉入勾欄。起初負著志氣,不肯接客,經鴇母再三脅迫,方與鴇母訂約,客由自擇,每月以若干金奉母。鴇母拗她不過,乃任她所為。不過隨時監督,偶或月金不足,才與她嘮叨數語罷了。小鳳仙述畢,又不知流了若干淚珠,後復轉詢蔡鍔意旨。蔡鍔道:「來日方長,慢慢兒總好說明。」小鳳仙懊惱起來,竟勃然變色道:「公尚疑我麼!」語甫畢,竟忍痛一咬,嚼舌出血,噴出席上道:「奴若泄君秘密,有如此血。」彷彿《花月痕》中的秋痕。蔡鍔道:「這又是何苦呢。我已知卿的真誠了,但屬垣有耳,容待後言。」小鳳仙乃徐徐點首,待至酒興已闌,方由小鳳仙啟門,叫進兩碗稀飯,蔡鍔喝了幾口,即便放下,當由侍兒絞給手巾,揩過了臉,隨身掏出計時表仔細一閱道:「時不早了,我要回寓哩。」小鳳仙慨然道:「兒女情腸,容易消磨壯志,我也不留你了。」至理名言,不意出於妓女。蔡鍔道:「明日復要相見哩。」小鳳仙向他點頭,鍔即出門去了。
次日傍晚,又復到雲吉班,由小鳳仙接著,即問酒席有無備就?小鳳仙道:「已預備停當了,敢問貴客可邀齊否?」蔡鍔道:「即刻就來。」小鳳仙即令鴇奴等整設桌椅,辦齊杯箸,一剎那間,電燈放光,四壁熒熒,外面已有車馬聲蹴踏而來。蔡鍔料知客至,正要出迎,但聽得一人朗聲道:「鬆坡,你真是個誠實的君子,今宵踐言設席哩。」蔡鍔望將過去,乃是參政同僚顧鼇,便答道:「巨六兄!你首先到來,也是全信,也好算一個誠實人哩。」語畢,便導引入室。小鳳仙也出來應酬,顧鼇正要稱賞,接連便是楊度、孫毓筠、胡瑛、阮忠樞、夏壽田等數人,陸續報到,由蔡鍔一一導入。楊度見了小鳳仙,眼睜睜的看了一會,小鳳仙反不好意思起來,只望蔡鍔身邊,閃將過去。蔡鍔也已覺著,笑語楊度道:「你想是認錯了,這是小鳳仙,不是小賽花。」阮忠樞即插嘴道:「人家已吃醋了,皙子還要眈眈似賊,作什麼呢?」楊度方轉向忠樞道:「不信這個俏女郎,偏能籠絡大蔡做一個臧文仲,真是匪夷所思。」蔡鍔道:「狗口裡無象牙,你何為被小賽花所迷,演出一出《穆柯寨》?」插入諧語,隨筆成趣。胡瑛道:「我等是來吃喜酒,並不是來討便宜,大家省說幾句,還是事歸正傳為是。」於是相將入座。蔡鍔隨道:「梁公為了何事,到此時還不見來?」楊度笑道:「想是赴海龍王處借寶去了。」話未說完,外面已有人傳入道,梁大人到了。財神爺到來,應另具一番筆墨。蔡鍔忙自出迎。大家亦一律起座,但見碩大無朋的梁財神,大搖大擺的踱將進來,臉上已含著三分酒意,對著諸人道:「我與敝友談心,多飲幾杯,累得諸君久待,抱歉異常。」大家都謙詞相答。因檯面已經擺齊,遂公推梁士貽坐了首席,財神居首,煞有寓意。餘人依齒坐定,蔡鍔乃坐了主席,招呼龜奴,呈上局票。各人都依著熟識的名妓,寫入票中,獨楊度握住了筆,想了一會,大家都道:「皙子敢是怕羞,為何不寫小賽花?」楊度不睬,隨下筆寫一「花」字,大眾又道:「寫錯了,寫錯了,『花』字在下,為何翻轉頭來?」正說著,楊度已接寫「元春」二字。大眾又道:「這是袁大公子的禁臠,花界請願團的首領,哪肯輕易到來?」楊度道:「我去叫她,自然就來。」蔡鍔亦湊趣道:「元春不至,怎顯得這位楊大人?」一是籌安會的領袖,一是請願團的領袖,彼此同志,應當就征。待至列坐寫齊,方交與龜奴,隨票徵召去了。
小鳳仙即攜著酒壺,各斟一杯狀元紅。梁財神發言道:「我等在此吃喜酒,恐蔡夫人又在寓吃冷醋,我卻要請教鬆坡,如何調停?」暗映後文。楊度道:「這又是鬆坡的故事了,我也微聞一二。」蔡鍔道:「男兒作事,寧畏婦人?」梁財神道:「這也休說!對著外面如此硬朗,一入閨中,恐聞了獅吼,便弄得沒主張,或轉向牀前作矮人呢。」蔡鍔憤然道:「梁公且看!我不是這般庸懦,已準備與她離婚。」顧鼇道:「你是結髮夫妻,為甚麼無緣無故,說起離婚兩字來?若歸我判斷,簡直不准。」胡瑛復插入道:「列位同來賀喜,為何說這掃興話?且蔡君新得美人,正是燕爾的時候,我們應猜拳吃酒,賀他數杯呢。」孫毓筠、夏壽田等齊聲贊成,遂由胡瑛開手,與蔡鍔猜了數拳。餘人挨次輪流,互有輸贏。剛剛輪完,只聽門簾一響,走進了好幾個粉頭,各打扮得異樣鮮妍,彷彿如花枝兒一般,釵光鬢影,脂馥粉香,正是目不勝接,鼻不勝聞。各粉頭均依著相識,在後坐下,獨楊度所叫的花元春,還是未到。蔡鍔笑道:「這花姑娘想又請願去了,皙子今日恐要倒霉呢。」楊度道:「想不至此。」胡瑛道:「還不如再行猜拳,既賀了蔡鬆坡,也須續賀鳳姑娘。況她的姊妹們,來此不少,何不叫她敬酒呢?」小鳳仙連忙推辭,胡瑛不從,當更擺好台杯,令各粉頭猜拳。頓時呼五喝六,一片清脆聲,振徹耳鼓,釵釧亦激得鏗鏘可聽。小鳳仙輸了幾拳,飲得兩頰生紅,盈盈春色,蔡鍔恐她不勝酒力,便語小鳳仙道:「你素不善飲,我與你代幾杯罷。」梁財神接口道:「不准,不准。」說著時,外面已報「花小姐到了。」足見聲價。楊度喜慰非常,幾欲出座歡迎,大眾也注目門外,但見一個很時髦的麗姝,大踏步跨進門檻,見首席坐著梁財神,便先踱至梁座旁,略彎柳腰,微微一笑道:「有事來遲,幸勿見罪。」不向楊座前道歉,獨至梁座前告罪,寫盡妓女勢利。梁亦撚鬚一笑,她乃慢慢的走至楊度身旁,倚肩坐下。楊度笑問道:「你有甚麼貴幹?」元春即接口道:「無非為著請願事,與姊妹們續議進行,若非你來召我,我簡直要告假呢。」楊度聞了此言,似覺得格外榮寵,連面上都奕奕有光。大家聽了「請願」二字,又講到帝制上去,如何推戴,如何籌備,各談得津津有味。蔡鍔也附和了數語。孫毓筠向楊度道:「我等拳已輪遍,只有花小姐未曾輪過了。」楊度道:「阿喲,我幾忘記了。」一心佐命,怪不得他失記。花元春卻也見機,便伸出玉手,與全席猜了一個通關,復與小鳳仙猜了數拳,略憩片刻,便起身告辭,竟自去了。梁財神目送道:「怪不得她這樣身價,將來要備選青宮。應四十九回。今日到此,想還是皙子乞求來的。」楊度把臉一紅,只托言酒已醉了。蔡鍔隨招呼進飯,一面令小鳳仙斟酒一巡,算是最後的敬禮。大眾飲乾了酒,飯已搬入,彼此隨意吃了半碗,當即散座。有洗臉的,有吸煙的,又混亂了一陣,各粉頭陸續歸去。自梁財神以下,也依次告歸。蔡鍔一一送出,仍返至小鳳仙室中。小鳳仙道:「這等大人先生,有幾個含著國家思想,令我也不勝杞憂哩。」蔡鍔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為我輩男子說的,與汝等何干?」小鳳仙正色道:「我輩與汝輩何異?你莫非存著男女的界限,貴賤的等級麼?但我聞現在世界,人人講平等,說大同,既雲平等,還有甚麼男女的界限?既雲大同,還有甚麼貴賤的等級?你曾做過民國都督,豈尚未明此理?真正可笑。」蔡鍔笑道:「算我又說錯了,又被你指斥哩。」言畢欲行,小鳳仙道:「夜已深了,不如在此權宿一宵。」蔡鍔道:「我不如回去的好。」正要出房,那鴇母已搶入道:「我有眼無珠,不識這位蔡大人,現問明蔡大人的車夫,方才知曉,現已將車夫打發回去,定要蔡大人委屈一夜呢。」應上文蔡鍔喬裝。言至此,便將蔡鍔苦苦攔住,鍔乃返身入房,鴇母隨入,向小鳳仙道:「你也瞞得我好,今日貴客到臨,我才料這位大人,不在人下,虧得問明車夫,方知來歷。鳳仙,我今年正月中,與你算命,曾說你是有貴人值年,不意竟應著這位蔡大人身上呢。」蔡鍔對她一笑,她復接連是大人長,大人短,說個不了,惹得蔡鍔討厭,便道:「我就在此借宿,勞你費心一日,差不多到兩句鐘了,請去安睡罷!」鴇母乃去。未幾,即令龜奴搬入點心數色,蔡鍔復道:「我已飽了,你們盡管去睡罷!」龜奴去後,小鳳仙掩戶整衾,不消細說,這一夜間,兩人密敘志願,共傾肺腑,錦帳綰同心之蒂,紅綃證齧臂之盟,蘇小小得遇知音,關盼盼甘殉志士,這真所謂佳話千秋了。
且說蔡鍔自結識小鳳仙,時常至雲吉班戲游,連一切公務,都擱置起來。袁氏左右,免不得通報老袁,袁總統歎道:「鬆坡果樂此不倦,我也可高枕無憂,但恐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借此過渡,瞞人耳目呢。」適長子克定在側,即向他囑咐道:「聞他與楊皙子等日事征逐,你等或遇著了他,不妨與他周旋,從旁窺察。此人智勇深沉,恐未必真為我用,我卻很覺擔憂呢。」梟雄見識,確是高人一籌。克定唯唯從命。老袁又密遣得力偵探,隨著蔡鍔,每日行止,必向總統府報告。蔡鍔早已覺著,索性花天酒地,鬧個不休。並且與梁士貽商量,擬購一大廈,為藏嬌計。湊巧前清某侍郎,賦閒已久,將挈眷返裡,願將住屋出售,梁即代為介紹,由鍔出資購就。侍郎已去,鍔即庀工鳩材,從事修葺,並索梁第的花園格式,作為模範,日夜監工,孳孳不倦。梁士貽密告老袁,老袁尚疑信參半,防閒仍然未懈。蔡鍔乃再設一法,與娘子軍商議密謀。看官可記得上文離婚的說話麼?蔡夫人吃醋一語,不過是梁士貽戲言,蔡鍔竟直認不諱,且雲已準備離婚。其實蔡夫人並非妒婦,不過因蔡鍔圂跡勾欄,勸他保身要緊,不應徵逐花叢。鍔佯為不從,與妻反目,蔡夫人卻也不解,還是再三規勸。鍔越發負氣,簡直是要與決裂。蔡夫人不敢違抗,只好向隅暗泣,自嗟薄命。一夕,蔡鍔歸寓,已過夜半,僕役等統入睡鄉。只有夫人候著,鍔一進門,酒氣醺醺,令人難受。他夫人忍耐不住,又婉語道:「酒色二字,最足戕性,幸君留意,毋過沈溺。」蔡鍔道:「你又來絮聒了,我明日決與你離婚。」夫人涕泣道:「君為何人?乃屢言離婚麼?妾雖愚昧,頗明大義,豈不知嫁夫隨夫,從一而終?況君尚沒有三妻四妾,妾亦何必懷妒,不過因君體欠強,當知為國自愛,大丈夫應建功立業,貽名後世,怎好到酒色場中,坐銷壯志呢。」好夫人。蔡鍔聽了,不禁點首。隨即出室四瞧,已是寂靜得很,毫無聲息,乃入室閉戶,與夫人並坐,附耳密語,約莫有一兩刻鐘,夫人啞然失笑道:「我不會唱新劇,奈何教我作偽腔?」蔡鍔道:「我知卿誠實,所以前次齟齬,不得不這般做作。現在事已急了,若非與卿明言,卿真要怪我薄倖。試想我蔡鍔辛苦半生,賴卿內助,得有今日,豈肯平白地將你拋棄?不過卿一婦人,尚知為國,我難道轉不如卿麼?且醇酒婦人,無非為了此著,還乞卿卿原諒!」夫人道:「至親莫若夫婦,你至今日,才自表明,你亦未免太小心了。古人云:『出家從夫。』妾怎得不從君計?」不愧為蔡氏婦。蔡鍔起座,向夫人作了一揖,夫人道:「你又要做作了。」是夜枕席談心,格外親昵,彼此統囑咐珍重,才入黑甜。
翌晨,蔡鍔起來,盥洗已畢,即乘車赴經界局,召集屬吏,議派員分至各省,調查界線,草議就緒,略進早膳,復趕車至總統府,投刺求見。侍官答言總統未起,鍔故意作懊喪狀,且語侍官道:「我有要事面陳,倘總統起來,即煩稟報,請立傳電話,召我到來。」傳官應諾,鍔乃自去。既而老袁起牀,侍官自然照稟,老袁即命達電話,傳至蔡寓。忽得回報云:「蔡將軍與夫人毆打,搗毀什物不少,一時不便進言,只好少緩須臾。」老袁聞這消息,正在懷疑,可巧王揖唐、朱啟鈐進謁,即與語道:「鬆坡簡直同小孩子一般,怎麼同女眷屢次吵鬧。汝兩人可速往排解,問明情由。」王、朱二人奉命,逕詣蔡宅,但見蔡鍔正握拳舒爪,切齒痛罵。蔡夫人披發臥地,滿面淚痕,室中所陳品物,均已擲毀地上,破碎不全。裝得真象。他二人趨入,婉言勸解,蔡鍔尚怒氣未平,向著二人道:「我家直鬧得不象了,二公休要見笑!試想八大衚衕中,名公巨卿,足跡盈途,我不過忙裡偷閒,到雲吉班中,去了幾次,這個不賢的婦人,一天到晚,與我爭論,今日更用起武來,敲桌打凳,毀壞物件,真正可惡得很,我定要收拾這婆娘,方泄此恨。」說至此,尚欲進毆夫人。王、朱二人,慌忙攔阻,且道:「夫妻鬥嘴,是尋常小事,為何鬥成這種樣兒?鬆坡!你也應忍耐些,就是尊夫人稍有煩言,好聽則聽,聽不過去,便假作癡聾便了,如何與婦女同樣見識?」隨語蔡寓婢媼道:「快扶起你太太來。」婢媼等方走近攙扶,蔡夫人勉強起來,帶哭帶語道:「兩位大人到此,與妾做一證人,妾隨了他已一二十年,十分中總有幾分不錯,誰料他竟這般反臉無情?況妾並不要什麼好吃,什麼好穿,不過因他沈溺勾欄,略略勸誡,他竟寵愛幾個粉頭,要將妾活活打死,好教那恩愛佳人,進來享福!兩公試想,他應該不應該呢?」兩人口脗似繪,想都就牀笫中預備了來。王揖唐忙搖手道:「蔡夫人,你亦好少說兩句罷。」蔡夫人道:「我已被他盡情痛毆,身上已受巨創,看來我在此地,總要被他打死,不如令我回籍,放條生路。況他朝言離婚,暮言離婚,他是不顧臉面,我卻還要幾分廉恥,今日我便回去,免得做他眼中釘。」言已,嗚咽不絕。王、朱兩人,仔細審視,果見她面目青腫,且間有血痕,也代為歎息。一面令婢媼攙進蔡夫人,一面復勸解蔡鍔。蔡鍔只是搖頭,朱啟鈐道:「家庭瑣事,我輩本不便與聞,但既目睹此狀,也不應袖手旁觀。鬆坡!你既與尊閫失和,暫時不便同居,不如令她回去。但結髮夫妻,總要顧點舊情,贍養費是萬不可少呢。」是教你說出此語。蔡鍔方道:「如公所言,怎敢不遵?這是便宜了這婆娘。」朱啟鈐還欲答言,只聽裡面復說著道:「我今日就要回去哩。」蔡鍔憤憤道:「就是此刻,何如?」裡面復答應道:「此刻也是不難。」蔡鍔即從懷中取出鈔票數紙,交與一僕道:「你就送這潑婦去罷!這鈔票可作川資。」王揖唐道:「女眷出門,應有一番收拾,不比我們要走便走,你且聽她。總統召你進府,你快與我同去。」蔡鍔又故作懊喪道:「我為了這潑婦,竟失記此事了。」言畢,即偕二人出門,各自乘車,逕至總統府去了。蔡夫人乘這時候,草草整裝,帶了僕婦數名,出都南下。小子有詩詠蔡鍔的妙計道:
一枰下子且爭先,況復機謀策萬全。
身未離都家已徙,好教脫殼作金蟬。
蔡夫人既去,不必再表,下回且將蔡鍔謁見老袁事,續敘出來。
本回全為蔡鍔寫照,即寫小鳳仙處,亦無非為蔡鍔作襯。小鳳仙一弱妓耳,寧真有如此慧眼,如此細心?況蔡鍔懷著秘謀,對於一二十年之結髮婦,尚且諱莫如深,直待遣歸時始行吐露,豈僅晤二三次之小鳳仙,反瀝肝披膽,無隱不宣乎?著書人如此說法,實借小鳳仙,以顯蔡鍔,且托小鳳仙以譏勸進諸人,中間插入請客一段,並非無端烘染,至遣歸蔡夫人一事,尤為真實不虛。
文生情耶?情生文耶?閱至此,令人擊節稱賞。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4:06
第五十三回 五公使警告外交部 兩刺客擊斃鎮守官
卻說蔡鍔至總統府,當由朱、王二人,先行入報,並談及蔡寓情形。袁總統道:「我道他有幹練才,可與辦國家大事,誰知他尚未能治家呢。」慢著,你也未必能治家。當下傳見蔡鍔,鍔入謁後,老袁也不去問他家事,但云:「早晨進來,我尚未起,究竟為什麼事件,須待商議?」鍔即以各省界畫,亟待派員調查,應請大總統簡派等情。老袁道:「我道是何等重事,若為了經界事件,你不妨擬定數員,由我過印,便好派去。」鍔乃應諾。老袁又顧及王、朱二人道:「國民代表大會,究若何了?」朱啟鈐道:「近接各省來電,籌備選舉投票,已有端倪,不日當可蕆事了。」老袁又道:「近省當容易了事,遠省恐一時難了呢。」言已,向蔡鍔注視半晌,王揖唐已從旁窺著,便道:「省份最遠,莫如滇南,鬆坡在滇有年,且與唐、任諸人,素稱莫逆,何勿致書一催,叫他趕辦呢。」蔡鍔便接著道:「正是,鍔即去發一密電,催他便了。」老袁道:「聞上海的亞細亞報館,屢有人拋擲炸彈,館中人役,有炸死的,有擊傷的,分明是亂黨橫行,擾害治安,實在要嚴行緝辦,盡力芟除方好哩。」殺不盡的亂黨,為之奈何。王揖唐道:「該報館內總主筆薛子奇,曾有急電傳來,該報於十月十日出版,次日晚間,即發生炸彈案,被炸斃命,共有三人,擊傷約四五人,虧得沒有重要人物。近日又發現二次炸彈,幸無傷害。該報館日夕加防,中外巡捕,分站如林,想從此可免他慮呢。」亞細亞報館炸彈案,借此略略敘過。老袁又道:「上海各報,對著帝制問題,不知若何說法?」王揖唐道:「聞各報也贊成帝制,並沒有甚麼異論呢。」老袁拈著須道:「人心如此,天命攸歸,亂黨其奈我何呢?」彷彿新莽。蔡鍔聽不下去,只托言出外發電,先行辭退。
朱、王二人,又頌揚數語,隨即告辭。
蔡鍔既出總統府,忙到電局中發一密電,拍致雲南將軍唐繼堯,及巡按任可澄兩人,文中說是:「帝制將成,速即籌備」八字。這八字所寓的意思,是叫唐、任籌備兵力,並不是籌備選舉,看官不要誤會。只當時蔡鍔發電,是奉袁氏命令,偵吏自然不去檢查,況只說「籌備」二字,語意含糊得很,就使被人察覺,也沒甚妨礙,自密電發出後,匆匆歸寓,特屬妥人王伯群,密詣雲南,叫他面達唐、任,速即備兵舉義,自己當即日來滇,贊助獨立等語。伯群去後,他稍稍放下了心,專意伺隙出都,事且慢表。
且說國務卿徐世昌,見袁總統一意為帝,始終不悟,意欲繼李經羲、張謇諸人的後塵,潔身出京,免為世詬。但恐老袁猜忌太深,疑有他志,反為不妙,因此於無法中想了一法,借著老病二字,作為話柄,向袁請假。袁總統不得不准,且命他出赴天津,靜養數天,俟舊病全愈,再行來京供職。這數語正中徐氏心懷,樂得脫離穢濁,去做幾口閒散的人物。袁氏之命徐赴津,恐其聯段為變,否則何必替他擇地。這國務卿的職務,遂命陸徵祥兼代。陸本是個好好先生,袁總統叫做什麼,他也便做什麼。過了兩三天,又由總統府中,派委董康、蔡寶善、麥秩嚴、夏寅官、傅增湘等,稽查國民代表選舉事務,一面催促各省,速定選舉代表投票日期,及決定國體投票日期。當時函電紛馳,內出外入,無非是強姦民意的辦法。董康、蔡寶善等,且因各省復報投票期間,遲速不一,復商令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電咨各省,限定兩次投票期間,自十月二十八日起,至十一月二十日止,不得延誤。至最關緊要的又有兩電,文字很多,小子但將最要數語,分錄如下:
按參政院代行立法院原咨,內稱:本月十九日開會討論,僉以全國國民前後請願,系請速定君主立憲,國民代表大會投票,應即以君主立憲為標題,票面應印刷君主立憲四字,投票者如贊成君主立憲,即寫「贊成」二字,如反對君主立憲,即寫「反對」二字。至票紙格式,應由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擬定,轉知各監督辦理。當經本院依法議決,相應咨請大總統查照施行等因,奉交到局。除咨行外,合亟遵照電行各監督查照,先期敬謹將君主立憲四字,標題印刷於投票紙,鈐蓋監督印信,並於決定國體投票日期,示國民代表一體遵行。
前電計達,茲由同人公擬投票後,應辦事件如下:
(一)投票決定國體後,須用國民代表大會名義,報告票數於元首及參政院﹔(二)國民代表大會推戴電中,須有恭戴今大總統袁世凱,為中華帝國皇帝字樣:(三)委任參政院為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電,須用各省國民大會名義。此三項均當預擬電聞。投票畢,交各代表閱過簽名,即日電達。至商軍政各界推戴電,簽名者愈多愈妙。投票後,三日內必須電告中央。將來宣詔登極時,國民代表大會,及商軍政各界慶祝書,亦請預擬備用,特此電聞。
各省將軍巡按使,疊接各電,有幾個敬謹從命,有幾個未以為是,但也不敢抗議,樂得扯著順風旗,備辦起來。誰知國內尚未起風潮,國外已突來警耗,日、英、俄三國公使,先後到外交部,干涉政體,接連是沈、意兩國,亦加入警告,又惹起一場外交問題來了。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相傳五九條約,老袁違背民意,私允日本種種要索。應四十四回。他的意思,無非想日本幫忙,為實行帝制的護身符。所以帝制發現,日使日置益氏,動身歸國,中外人士,多疑老袁授意日使,要他返商政府,表示贊同。但外交總長陸徵祥,及次長曹汝霖,並未受過袁氏囑托,與日使暗通關節,此次聞著謠言,曾在公會席間,當眾宣言道:「中日交涉方了,又倡出帝制問題,恐外人未必承認,這個難題目,我等卻不能再做呢。」這一席話,分明是自釋嫌疑,偏被袁氏聞知,即取出勛二三位的名目,分賞陸、曹,不值銅錢的勛位,樂得濫給。並宣召兩人入內,密與語道:「外交一面,我已辦妥,你等可不必管了。」陸、曹二人,唯唯而出,總道是安排妥當,不勞費心,哪知十月二十八日午後一點鐘,駐京日本代理公使,暨英、俄兩公使,同至外交部,訪會外交總長。陸徵祥當然接見,彼此坐定,即由日本代理公使開口道:「貴國近日,籌辦帝制,真是忙碌得很,但裡面反對的人,也很不少,倘或帝制實行,恐要發生事變。現在歐戰未了,各國都靜待和平,萬一貴國有變亂情形,不但是貴國不幸,就是敝國亦很加憂慮。本代使接奉敝政府文件,勸告貴國,請貴政府注意。」言畢,即從袖中取出警告文來,當由陸總長接著,交與翻譯員譯作華文。英公使徐徐說道:「日本代表的通告,本公使亦具同情。」俄公使也接入道:「日代表及英公使的說話,本公使也非常同意。」陳總長正要答話,翻譯員已譯完日文,交給過來,但見紙上寫著:
中國近時進行改變國體之計劃,今似已猛進而趨入實現其目的之地步。目下歐戰尚無早了之氣象,人心惶慮,當此之時,無論世界何處,苟有事態,足以傷害和平安寧者,當竭力遏阻,借杜新糾紛之發現。中國組織帝制,雖外觀似全國無大反對,然根據日政府所得之報告,而詳察中國之實狀,覺此種外觀,僅屬皮毛而非實際,此無可諱飾者也。反對風潮之烈,遠出人意料之外,不靖之情,刻方蔓延全國。觀袁總統過去四年間之政績,可見各省之紛擾情狀,今已日漸平靖,而國內秩序,亦漸恢復,如總統決計維持中國之政治現狀,而不改其進行之方針,則不久定有秩序全復,全國安寧之日。但若總統驟立帝制,則國人反對之氣志,將立即促起變亂,而中國將復陷於重大危險之境,此固意中事也。日政府值此時局,鑒於利害關係之重大,故對於中國或將復生之危險狀況,不能不深慮之。且若中國發生亂事,不僅為中國之大不幸,且在中國有重大關係之各國,亦將受直接間接不可計量之危害,而以與中國有特殊關係之日本為尤甚。且恐東亞之公共和平,亦將陷於危境。日政府睹此事態,純為預先防衛,以保全東方和平起見,乃決計以目下時局中大可憂慮之原因,通告中政府,並詢問中政府能否自信可以安穩,達到帝制之目的。日政府以坦白友好之態度,披瀝其觀念,甚望中華民國大總統聽此忠告,顧念大局,而行此展緩改變國體之良計,以防不幸亂禍之發作,而鞏固遠東之和平。日政府故已發給必要之訓令,致駐北京代理公使。日政府行此舉動,純為盡其友好鄰邦責任之一念而起,並無干涉中國內政之意,並此聲明。
陸總長覽畢,竟發了一回怔,半晌才發言道:「敝國政體,正待國民解決,並非定要改變。就是我大總統,也始終謹慎,不致率行,請貴公使轉達貴國政府,幸毋過慮!」日代使哼了一聲道:「袁總統的思想,本代使也早洞悉了。中國要改行帝制,與仍舊共和,都與敝國無涉,不過帝制實行,定生變亂,據我看來,還是勸袁總統打消此念。貴總長兼握樞機,責任重大,難道可坐觀成敗麼?」應被嘲笑。陸總長被他譏諷,不由的臉上一紅,英公使復接著道:「總教貴政府即日答復,能擔保全國太平,各國自不來干涉了。」陸總長答聲稱「是。」日、英、俄公使,乃起座告辭。陸送別後,返語曹汝霖道:「總統曾說外交辦妥,為何又出此大亂子?我正不解。」曹汝霖道:「既有三國警告,總須陳明總統,方可定奪。」陸徵祥道:「那個自然,我與你且去走一遭,何如?」汝霖點首,遂相偕入總統府。
老袁正坐在懷仁堂,檢閱各省電文,歡容滿面,一聞陸、曹進謁,立即召見,便道:「各省決定君主立憲,已有五省電文到來了。」陸、曹兩人,暗暗好笑,你覷我,我覷你,簡直是不好發言。還是老袁問及,才說明三國警告事,並將譯文遞陳。老袁瞧了一遍,皺著眉道:「日使日置益,已經承認了去,為什麼又有變卦呢?」陸徵祥道:「他還要我即日答復哩。」老袁道:「答復也沒有難處,就照現在情形,據實措詞便了。且我也並非即欲為帝呢。」還要自諱。陸總長道:「是否由外交部擬稿,呈明大總統裁奪,以便答復?」老袁道:「就是這樣辦法罷。」陸、曹二人退出,當命秘書草定復稿,經兩人略略修飾,復入呈老袁。老袁又叫他竄身數字,然後錄入公牘,正式答復。其文云:
貴國警告,業經領會。此事完全系中國內政,然既承友誼勸告,因亦不能不以友誼關系,將詳細情形答復。
中國帝制之主張,歷時已久。我國人民所以主張帝制者,其理由蓋謂中國幅員廣大,五族異俗,而人情浮動,教育淺薄。按共和國體,元首常易,必為絕大亂端,他國近事,可為殷鑒。不但本國人生命財產,頗多危險,即各友邦僑民事業,亦難穩固。我民國成立,已歷四稔,而殷戶巨商,不肯投資,人民營業,官吏行政,皆不能為長久計劃。人心不定,治理困難,國民主張改革國體之理由,實因於此也。政府為維持國體起見,無不隨時駁拒,乃近來國民主張之者,日見增加,國中有實力者,亦多數在內。風潮愈烈,結合愈眾,如專力壓制,不獨違拂民意,誠恐於治安大有妨礙。政府不敢負此重責,惟有尊重民意,公佈代行立法院通過之法案,組織國民代表大會,公同議決此根本問題而已。當各省人民,向立法院請願改變國體時,大總統曾於九月六日,向立法院宣示意見,認為不合時宜。十月十日大總統申令,據蒙、回王公及文武官吏等呈請改定國體,又告以輕率更張,殊非所宜,並誡各選舉監督,遵照法案,慎重將事。十月十二日,又電令各省選舉監督,務遵法案,切實奉行,勿得急遽潦草各等因。足見政府本不贊成此舉,更無急激謀變更國體之意也。本國約法主權,本於國民全體,國體問題,何等重大,政府自不得不聽諸國民之公決。政府處此困難,多方調停,一為尊重法律,一為順從民意,無非冀保全大局之和平也。大多數國民意願,現既以共和為不適宜於中國,而問題又既付之國民代表之公決,此時國是,業經動搖,人心各生觀望,政府即受影響,商務已形停滯,奸人又乘隙造謠,尤易驚擾人心。倘因國是遷延不決,釀成事端,本國人固不免受害,即各友邦僑民,亦難免恐慌。國體既付議決,一日不定,人心一日不安,即有一日之危險,此顯而易見者也。當國體討論正烈之際,政府深慮因此引起變做,一再電詢各省文武官吏,能否確保地方秩序,該官吏等一再電復,僉謂國體問題,如從民意解決,則各省均可擔任地方治安,未據有裡面反對熾烈,情形可慮之報告,政府自應據為憑信。至本國少數好亂之徒,逋逃外國,或其他中國法權不到之處,無論共和君主,無論已往將來,純抱破壞之暴信,無日不謀釀禍之行為。然只能造謠鼓煽,毫無何等實力。數年以來,時有小亂發現,均立時撲滅,於大局上未生影響。現在各省均加意防範,凡中國法權不到之處,尚望各友邦協力取締,即該亂人等,亦必無髮生亂事之餘地矣。當貴國政府勸告之時,各省決定君主立憲者,已有五省,各省投票之期,亦均不遠。總之在我國國民,則期望本國長治久安之樂利,在政府則並期望各友邦僑民,均得安心發達其事業,維持東亞之和平,正與各友邦政府之苦心,同此一轍也。以上各節,即希轉達貴政府為荷。
越數日,日本代理公使,又到外交部,代表日本政府,聲言中政府答復文,甚不明瞭,請再明白答復。當經陸總長面答道:「目下國體投票,已有十多省依法辦理,總之民意所趨,非政府所能左右,敝政府如可盡力,無不照辦,借副友邦雅意」等語。欺內欺外,全是說謊。日代使乃去。嗣復接法、意兩國警告文,大致與三國警告相同,又由外交部答復,只推到民意上去,且言:「政府必慎重將事,定不致有意外變亂,萬一亂黨乘機起釁,我政府亦有完全對付的能力,請不必代慮」云云。於是各國公使,乃暫作壁上觀,寂靜了好幾天。各省投票,亦依次舉行,全是遵照政府所囑,硬迫國民代表,贊成君主立憲。袁總統方覺得順手,快慰異常。
到了十一月十日晚間,忽來了上海急電,鎮守使鄭汝成被刺殞命,風潮來了。老袁不禁大驚。看官閱過前文,應知鄭汝成為袁氏爪牙,老袁正格外倚重,為何忽被刺死呢?小子就事論事,但知刺客為王明山、王曉峰二人。當民國四年十一月十日,系日本大正皇帝登極期間,鄭汝成為上海長官,例應向駐滬日本領事館,親往慶賀。是日上午十時,鄭汝成整衣出署,邀了一個副官,同坐汽車,向日本領事館進發。路過外白渡橋,但聽得撲的一聲,黑煙迸裂,直向汝成面旁撲過,幸還沒有擊著,慌忙旁顧副官,那副官也還無恙,仍勉強的坐著,正要開口與語,哪知炸彈又復擲來,巧巧從頭上擦過,汝成忙把頭一縮,僥倖的不曾中彈,那粒炸彈卻飛過汽車,向租界上滾過去了。兩擊不中,故作反筆。副官也還大膽,忽向懷中取出手槍,擬裝彈還擊,不防那拋擲炸彈的刺客,竟躍上汽車,一手扳著車欄,一手用槍亂擊,接著數響,那副官已受了重傷,魂靈兒離開身子,向森羅殿上,實行報到﹔還有一個掌機的人員,也跟著副官,一同到冥府中去﹔只有鄭汝成已中一彈,還未曾死,要想逃遁,千難萬難,看那路上的行人,紛紛跑開,連中西巡捕,也不知去向,急切無從呼救,正在驚惶萬分的時候,復見一刺客躍入車中,用著最新的手槍,扳機猛擊,所射彈子,好似生著眼睛,顆顆向汝成身上,鑽將進去。看官!試想一個血肉的身軀,怎經得如許彈子,不到幾分鐘工夫,已將赫赫威靈的鎮守使,擊得七洞八穿,死於非命。了結一員上將。那時兩個刺客,已經得手,便躍下汽車,覓路亂跑,怎奈警笛嗚嗚,一班紅頭巡捕,及中國巡捕,已環繞攏來,將他圍住。他兩人手中,只各剩了空槍,還想裝彈退敵,無如時已不及,那紅頭巡捕,統已伸著蒲扇般的黑掌,來拿兩人,兩人雖有四手,不敵那七手八腳的勢力,霎時間被他捉住,牽往捕房,當由中西讞官,公同審訊。兩人直認不諱,自言姓名,叫作王明山、王曉峰,且云:「鄭汝成趨奉老袁,殘害好人,我兩人久思擊他,今日被我兩人擊死,志願已遂,還有什麼餘恨?只管由你槍斃罷了。」讞官又問為何人主使,兩人齊聲道:「是四萬萬人叫我來打死鄭汝成的。」言已,即瞑目待死,任你讞官問長問短,只是一語不發。
當下由上海地方官等,飛電京都。老袁聞知,很是悲惜,即電飭上海地方官,照會捕房,引渡兇犯,一面優議撫恤,結果是王明山、王曉峰兩犯,由捕房解交地方官問成極刑,槍決在上海高昌廟。鄭汝成的優恤,是給費二萬,賜田三千,又封他為一等侯爵。看官記著,這五等分封,便是鄭汝成開始。
小子有詩弔鄭汝成道:
駐牙滬瀆顯威容,誰料讎人暗揕胸。
飛彈擲來遭殞命,可憐徒博一虛封。
鄭汝成殞命後,隔了五六日,日本東京赤坂寓所,又有一個華人蔣士立,被擊受傷。畢竟為著何事,且至下回表明。
五國警告,以帝制進行恐惹內亂為詞,似為公義上起見,而倡議者偏為日本國。日使日置益氏,既與老袁訂有密約,歸國運動,何以日本政府,復命代理公使,嚴詞警告耶?既而思之,各國之對於吾華,本挾一均勢之見,袁氏獨求日本為助,秘密進行,而英、俄已竊視其旁,默料日人之不懷好意,思有以破壞之,故必令日本之倡議警告,然後起而隨之,此正各國外交之勝算也。袁政府方自信無患,而鄭汝成之被刺,即接踵而來,刺客為王明山、王曉峰,雖未明言主使,度必為民黨無疑。或謂由鄭汝成之隱抗帝制,袁以十萬金購得刺客,暗殺鄭於上海,斯言恐屬無稽。紂之不善,不如是甚,吾於袁氏亦雲。而鄭氏忠袁之結果,竟至於此,此良禽之所以擇木而棲,賢臣之所以擇主而事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4:31
第五十四回 京邸被搜宵來虎吏 津門餞別夜贈驪歌
卻說蔣士立被刺東京,也因鼓吹帝制的緣故。當籌安會發生以後,不特中國內地,分設支部,就在日本國中,亦派人往,設分會。蔣士立即為東京支部的頭目,信口鼓吹,張皇帝政。看官!你想日本裡面,是民黨聚集的地方,他們統反對袁氏,自然反對蔣士立,當下有民黨少年,尋至蔣士立寓所,贈他兩粒衛生丸,一丸及胸,一丸及腹。幸虧蔣士立躲閃得快,只傷皮膚,未中要害,還算保全性命。僥倖僥倖。袁總統聞汝成刺死,士立受傷,不禁恨恨道:「一下做,二不休,我便實行了去,看他一班亂黨,究竟如何對待?」恐未能支持到底。正說著,忽見袁乃寬進來,乃寬與老袁同姓,向以叔姪相稱,至是遂悄聲低語道:「姪兒特來報告一件要事。」老袁聽不清楚,便厲聲道:「說將響來,亦屬何妨。」乃寬尚柔聲道:「各省籌辦投票,已統有復電,惟命是從,獨滇省沒有確實復電,聞蔡鍔與唐、任二人勾通,叫他反抗帝制,這事不可不防呢!」老袁道:「你有甚麼真憑實據?」乃寬道:「憑據尚沒有查著。」老袁不禁失笑道:「糊塗東西,你既未得憑據,說他什麼!」乃寬囁嚅道:「他的寓所,應有證據藏著,何妨派人一搜哩。」老袁道:「若搜不出來,該怎樣處?」乃寬道:「就是搜檢無著,難道一個蔡鬆坡,便好向政府問罪嗎?」老袁被他一激,便道:「既如此,便著軍警去走一遭罷。」當下令乃寬傳達電話,向步軍統領及警察總廳兩處,令派得力軍警,往蔡寓搜查密件。
步軍統領江朝宗,及警察總廳長吳炳湘,哪敢違慢,即選派幹練的弁目,會同兩方軍警,夤夜往搜。巧值蔡鍔寄宿雲吉班,蔡寓中只留著僕役,聞了敲門聲響,還道是蔡鍔回來,雙扉一啟,即有兩個大頭目,執著指揮刀,率眾趨入,嚇得僕役等縮做一團,不曉得他甚麼來歷。但見大眾入門,並不曾問及主人,大踏步走近室內,專就那桌屜箱櫥中,任情翻弄。那軍警執著火炬,照耀如同白晝,忽到這處,忽到那處,目光灼灼,東張西顧,最注意的是片紙隻字,斷簡殘篇,約有兩三個小時,並不見有甚麼取出,只箱櫥內有一小鳳仙攝影,及桌屜內幾張請客單,袖好了去,那時一哄而出。
僕役等才敢出頭,大家哄議道:「京都裡面,大約沒有強盜,也差不多。若是強盜到來,何故把值錢的什物,並未劫去?這究竟是何等樣人?」有一個老家人道:「你等瞎了眼珠,難道不看見來人衣服,上面都留著符號,一半是步軍,一半是警察麼?」大家又說道:「我家大人,並沒有甚麼犯罪,為何來此查抄?」老家人道:「休得胡說,我去通報大人便了。」當下飛步出門,竟往雲吉班。適值蔡鍔將寢,由老家人闖將進去。報稱禍事,蔡鍔吃了一驚,亟趿履起牀,問明情由。經老家人略略說明,才把那心神按定,想了片刻,方道:「寓中有無東西,被他拿去?」老家人答言:「沒有,只有一張照相片,被他取去,想便是這裡的鳳」,說到「鳳」字,已被蔡鍔阻住道:「我曉得了,你去罷,不必大驚小怪,我俟明天就來。」老家人退出,小鳳仙忙問道:「為著何事?」蔡鍔微笑道:「想是有人說我的壞話,所以派人往搜。」一猜就著。小鳳仙急著道:「你寓內有無違禁文件?」蔡鍔道:「你休耽憂!我寓中只有幾張《亞細亞報》,餘外是沒有了。」單說《亞細亞報》,妙極。小鳳仙道:「朋友往來的書信,難道也沒有麼?」顧慮及此,也是解人。蔡鍔低聲道:「都付丙了。」預防久了。小鳳仙道:「你的家人,曾說將照片取去,莫非就是我的攝影?」蔡鍔道:「恐不是呢,如果取了去,我倒為你賀喜,此番要選入皇宮,去做花元春第二呢。」詼諧得妙。小鳳仙啐了一聲,隨即就寢,蔡鍔也安睡了。
到了次日,起身回寓,看那桌屜箱櫥中,都翻得不成樣兒,仔細檢點,除小鳳仙的小影外,卻沒有另物失去。請客單原不在話下。他正想赴軍警衙門,與他理論,巧值內務總長朱啟鈐,著人邀請,遂乘車直至內務部。朱啟鈐慌忙出迎,彼此同入內廳,寒暄數語,便說起昨夜搜檢的事情,實係忙中弄錯,現大總統已詰責江、吳二人,並央自己代為道歉。蔡鍔冷笑道:「難得大總統厚恩。惟鍔性情粗莽,生平沒有秘密舉動,還乞諸公原諒!」朱啟鈐又勸慰了數語,並將小鳳仙的照片,取還蔡鍔,便道:「這個姑娘兒,面目頗很秀雅,怪不得坡翁見賞。」蔡鍔道:「這乃是鍔的壞處,不自檢束,有玷官箴,應該受懲戒處分的。」朱啟鈐笑道:「現在已成了習慣,若為了此事,應受懲戒,恐內外幾千百個官吏,都應該懲戒哩。」官吏都是如此,所以國不成國。說畢,又閒談了一會,蔡鍔隨即告辭。後來探聽得搜檢事情,實是袁乃寬進讒,並與小鳳仙有些關係。原來小鳳仙經蔡鍔賞識,名盛一時,袁乃寬亦思染鼎,三往不見,遂憤憤道:「這個婆娘,不中抬舉,你道蔡鬆坡年少多才,哪知他是個亂黨呢。」當下越想越氣,竟至袁氏前攻訐,不意落了個空,反被老袁訓斥一頓。上文特揭小鳳仙照片,便寓此意,但色為禍媒,不可不戒。蔡鍔自經此搜查,極思擺脫樊籠,遂往與小鳳仙密商。小鳳仙正坐在臥室,手中執著一書,靜心閱著,俟蔡鍔入房,才將書放下,立起身來,問及搜檢事情。蔡鍔略述一遍,隨從案上取書一瞧,乃是一本《意大利建國三杰傳》,便問小鳳仙道:「此書的內容,你道可好麼?」小鳳仙道:「好得很,好得很,非是文不足傳是人。」蔡鍔道:「作書的人,便是前司法總長梁任公。」小鳳仙道:「我也曉得他,可惜我不能一見。」蔡鍔道:「他是我的師長哩。」小鳳仙不禁大喜道:「他現在哪裡?既與你是師生,求你介紹,俾我一見。」愛才如命。蔡鍔道:「我師前日,曾到天津,畀我一書,說我若往津門,應過去敘談一切。」小鳳仙道:「那是好極的了,我明日便同你去。」蔡鍔聽了,想:「與他說明行逕,轉恐漏泄機關,致礙行動,不如到了天津,再說未遲。」隨即接入道:「我就同你去罷!但我師正反對帝制,明日往訪,卻不宜外人知道呢。」小鳳仙點首稱是。是晚蔡鍔回寓,略略收拾,也不與家人說明,仍往雲吉班住宿。
次日午前,竟僱著一乘摩托車,先給車資,挈小鳳仙上車同坐,招搖過市。故意令人共睹。行至前門外面,望見一所京菜館,便與小鳳仙下車,至館中午餐。餐畢,兩人出門,不再上摩托車,竟自向市中買些食物,緩步兒行至車站。可巧車站中正當賣票,蔡鍔挨入人叢,買了兩張票紙,偕小鳳仙趨出月台,竟上京津火車。才經片刻,鉦聲一響,車輪齊動,飛似的去了。
那時雖有偵探在旁,但是奉令密查,不便出來攔阻,只好眼睜睜的由他自去,轉身去報袁總統。老袁確是厲害,復遣密探到津,監伺蔡鍔行動。蔡鍔到津後,往訪梁任公,已是南去,乃投宿某旅社,夜間與小鳳仙說明行蹤,擬即乘此南下。小鳳仙對著蔡鍔,沈沈的望了一會,不覺的情腸陡轉,眼眶生紅,半晌才說道:「我與你擬同生死,你去,我便隨你同行。」蔡鍔道:「我是要去督兵打仗的。」小鳳仙忙接口道:「你道我是個弱女兒,不能隨你殺賊麼?」事雖難行,語頗雄壯。蔡鍔道:「卿雖具有壯志,但此行頗險,若與卿同行,不但於卿無益,並且與我有害﹔不但與我有害,且阻礙共和前途,卿何必貪愛虛名,致受實禍。」小鳳仙忍不住淚,帶哭帶語道:「依這般說,簡直是把我撇棄嗎?」蔡鍔道:「卿何必自苦,他日戰勝回來,聚首的日子正長哩。奈何作此失意語?」小鳳仙才道:「我雖是兒女子,也知愛國,怎忍令英雄志士,溺跡牀幃?但此去須要保重,免我遠念。想你即日就要動身,我便借此客館中,備著小酌,與你餞別罷。」說著,即呼館傭入內,令叫幾樣可口的菜蔬,及佳釀一壺,傭夫遵囑去訖,須臾即送入酒肴,由兩人對飲起來。絮絮言情,語長心重,到了酒酣耳熱的時候,小鳳仙復道:「本擬為君唱歌餞行,但恐耳目甚近,不便明歌,你可有紙筆帶來嗎?」蔡鍔說一個「有」字,即從袋中取出鉛筆,及日記簿一本,遞與小鳳仙,小鳳仙即舒開纖腕,握筆書詞,詞云:
(柳搖金)驪歌一曲開瓊宴,且將之子餞。蔡郎呵!你倡義心堅,不辭冒險,濁著一杯勸,料著你食難下咽。蔡郎蔡郎!你莫認作離筵,是我兩人大紀念。
(帝子花)燕婉情你休留戀!我這裡百年預約來生券,你切莫一縷情絲兩地牽。如果所謀未遂,或他日呵,化作地下並頭蓮,再了生前願。
(學士巾)蔡郎呵!你須計出萬全,力把渠魁殄。若推不倒老袁呵,休說你自愧生前,就是依也羞見先生面,要相見,到黃泉。
小鳳仙寫著,蔡鍔是目不轉睛的,瞧她寫下。口中接連贊美,看到末兩闋,連自己也眼紅起來。及至寫完,紙上已濕透淚痕,小鳳仙尚粉頸低垂,沈沈不語,好一歇方抬起頭來,已似淚人兒一般,勉強說道:「班門弄斧,幸勿見笑。」蔡鍔此時,也不覺心如芒刺,一面攜了手巾,替小鳳仙拭淚,一面與語道:「字字沈痛,語語迴環,不意卿卻具此捷才,真不枉我蔡鬆坡結識一場呢。」小鳳仙恐未必能此,但餘觀近人著有《鬆坡軼事》,亦載入此詞,想作者未忍割愛,故選錄及之。小鳳仙道:「我已早知有今日了。這數闋俚詞,預備已久,將來賡續了去,為君譜一傳奇,倒也是一番佳話。但自愧才疏,有志未逮,俟君成功後,同續何如?」蔡鍔道:「好極,但我意須較為雄壯,莫再頹唐。」小鳳仙接著道:「英雄語自然不同。我輩兒女子,筆底下要想沈壯,也覺為難呢。」蔡鍔道:「你第一闋也雄壯得很﹔第二三闋前半俱佳,後半結語,似嫌蕭颯,難道你我竟無相見期麼?」小鳳仙道:「功成名立,偕老林泉,這是我的夙願,誠能得此,那是莫大的幸福了。」造物忌才,怎肯畀你如願。說著時,外面的報時鐘,已接連敲了三下。蔡鍔驚道:「夜已深了,快收拾睡罷。」將殘肴冷酒,搬過一邊,隨即睡下。
越宿起來,盥洗才畢,但見窗櫺外面,已有人前來探望。至開門出去,那探望的人,都揚長走了。蔡鍔悄語小鳳仙道:「偵探又來了。」小鳳仙道:「這卻如何是好?」蔡鍔道:「不要緊的,我自有計。」當下吃過點心,就取出紙筆。揮就一篇因病請假的呈文,用函固封,竟向郵局寄往京城。索性明報。他本有失眠喉痛諸症,索性借此機會,就日本醫院醫治,除每日赴院一次外,仍挾小鳳仙作汗漫遊。各偵探往來暗伺,了無他異,惟尚監伺左右,不肯放鬆。蔡鍔佯作不知,背地裡卻與鳳仙謀定,實行那金蟬脫殼的妙計。一夕,與鳳仙對坐,狂飲室中,議論風生,津津有味。俄而有拍案聲,痛罵聲,遠達戶外。各偵探忙去竊聽,前一套說話,是評論花叢,後一套說話,是詈及正室。忽喜忽怒,彷彿是醉後胡言。未幾竟叫作腹痛起來,連呼如廁。偵探疾忙避開,他即出室,令館傭前導,一手摳衣,一手捧腹,向廁所去了。偵探未及尾隨,並以廁所中無關機密,自然散去。
翌晨往視,還是戶闥深扃,高臥未起,遲至午刻,方覺有人走動,重複竊窺,只見小鳳仙起牀,雲鬢蓬鬆,尚未梳沐,待午餐已過,又約有一兩小時,小鳳仙整妝出門,攜了皮夾,掩戶自去。到了晚間,亦並未回來,次日也不見返寓。各偵探往問帳房,帳房亦沒有知曉,大家動了疑心,啟戶入視,什物已空,只桌上留著一函,由司帳展開一閱,乃是鈔票數張,並附有一條,謂作房飯代價,頓時面面相覷,莫明其妙。連我亦是不懂。司帳人雖然驚詫,但教錢財到手,倒也不遑細究。惟各偵探奉命前來,急得甚麼相似,忙至車站探問,好容易查得小鳳仙消息,已於昨晚返京,獨蔡鍔不知去向。奇極妙極。
看官!你道這蔡鬆坡究竟到哪裡去了?他知偵探隨著,萬難南行,計惟東渡扶桑,迂道至滇,方可脫身,當日探得日本郵船,名叫山東丸,乘夜出口,遂借著腹痛為名,就廁後復退館傭,即覷人不備,逸出後門,孤身赴港,登舟買票,竟往日本,真個是人不知,鬼不覺,安安穩穩的到了東瀛。其身雖安,其心甚苦。復續上呈文,電達京中。那時前呈已邀批發,給假兩月。至續呈到京,老袁未免一急,但表面上不好指斥,只好批令調治就愈,早日回國,用副倚任等語。過了數天,又接到蔡鍔手書,略云:
趨侍鈞座,閱年有餘,荷蒙優待,銘感次骨。茲者帝制發生,某本擬涓埃圖報,何期家庭變起,鬱結憂慮,致有喉痛失眠之症。欲請假赴日就醫,恐公不許我,故微行至津東渡。且某之此行,非僅為己病計,實亦為公之帝制前途,謀萬全之策。蓋全國士夫,翕然知共和政體,不適用於今茲時代,固矣。惟海外僑民,不諳祖國國情,保無不挾反對之心,某今赴日,當為公設法而開導之,以執議公者之口。倘有所聞見,鍔將申函鈞座,敷陳一切,伏乞鈞鑒!
老袁看畢,忍不住氣憤道:「瞞著了我,潛往東洋,還要來調侃我,真正可恨!我想你這豎子,原是刁狡極了,但要逃出老夫手中,恐還是不容易哩。」乃一面電給駐日公使陸宗輿,叫他就近稽查,隨時報告,一面密派心腹爪牙,召入與語道:「我看蔡鍔東渡,托言赴日就醫,其實將迂道赴滇,召集舊部,與我相抗,你等可潛往蒙自,留心邀截,他從海道到滇,非經蒙自不可,刺殺了他,免貽後患。」兩路防閒,計密且毒,奈天不容汝何?遂厚給川資,遣他去訖。
是時楊度、阮忠樞等,聞小鳳仙返京,即去探訪詳問蔡鍔病況,及歸國時期。小鳳仙卻淡淡答道:「蔡老赴日養痾,早一日好,早一日歸國,並沒有一定期間。」阮忠樞道:「聞你曾同赴天津,為何不偕往日本?」小鳳仙道:「他的結髮夫妻,還要把他遣歸,何況是我呢?」阮忠樞無詞可答,遂與楊度同歸,轉報老袁,老袁道:「同去不同來,分明是有別意,但我已擺佈好了,由他去罷。」慢著!正是:
縱有陰謀如蠍毒,誰知捷足已鴻飛。
蔡鍔已去,京中已產出一個短命皇帝來了。欲知詳細,請看下回敘明。
蔡鍔一行,為再造共和張本,故二十五回中,已全力寫照,本回覆將京寓被搜,及津門話別事,竟體演述,不肯少略。蓋一以見蔡鍔之智,一以見小鳳仙之慧,英雄兒女,自有千秋,而三疊驪歌,並為後文伏筆。至潛身東渡時,尤寫得惝恍迷離,非經揭破,幾令人無從揣測。作者述小鳳仙語,謂非是文不足傳是人,吾還以贈諸作者。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4:58
第五十五回 脅代表迭上推戴書 頒申令接收皇帝位
卻說民國四年十一月中,正各省將軍巡按使,製造民意,紛紛投票的時候,結果是全國代表,選就了一千九百九十三人。至解決國體,卻是全體一致,贊成君主立憲。當下由各省馳電到來,京中一班攀龍附鳳的人物,統是歡喜不盡。老袁此時不知喜歡的什麼相似。袁總統即命財政部連撥若干款項,寄交各省,作為各代表路費,即日到京,再由參政院中,舉行全國國民代表大會,申決國體,及公上推戴書。那知朱啟鈐、周自齊等,已早有密電傳達外省,叫他預備國民推戴書。真會巴結。電文云:
各省將軍巡按使鑒:國體投票解決後,應用之國民推戴文內,有必須照敘字樣,曰:國民代表等,謹以國民公意,恭戴今大總統袁世凱為中華帝國皇帝,並以國家最上完全主權,奉之於皇帝。承天建極,傳之萬世,此四十五字,萬勿絲毫更改為要。再此種推戴書,在國體未解決之前,希萬分秘密,並盼先復。至奏折一切格式,均照舊例,惟跪奏改為謹奏﹔其他儀式,俟擬定再行通告。啟鈐、自齊、士貽、鎮芳、忠樞、在禮、乃寬、士鈺、震春、炳湘印。
自各省接到此電,便把那依樣葫蘆,描畫起來,當將電文中四十五字,列入推戴書中,一字不易,再添了幾句起末文,拍電進去。還有直隸巡按使朱家寶,居然首先稱臣,於十一月二十八日,為著地方政務,上了三折,統是改呈為奏,起首稱臣朱家寶,末稱伏乞皇帝陛下聖鑒等語。未奉明令,即稱帝稱臣,可謂忠臣第一。老袁並不指斥,已是實行承認。轉眼間又過十天,各省國民代表,均領了公文路費,陸續到京,各路火車,統有招待的專使,酬應非常週到。京城裡面的招待所,更佈置得裝潢燦爛,目眩神迷。這等國民代表,趨入所中,幾疑身到華胥,彷彿別有天地。到了十二月十一日上午九時,參政院中,召集全國代表一千九百九十三人,申決國體投票。各參政員全體到齊,只有黎元洪請假未到,院外大排軍警,看似歡迎代表,實是監督代表。那一千九百九十三人,曉得什麼玄妙,一個個魚貫而入。到了會場,但見中間擁著兩個大匭,左匭上貼著君憲兩字,右匭上貼著共和兩字,當有一班招待人員,與各代表附耳密談。各代表均唯唯從命,大家領票照書,均向左匭投入,至開匭驗票,左匭中一紙不少,足足有一千九百九十三票,統是贊成君憲。右匭中當然不必開驗,便照例宣佈:大眾呼了三聲「帝國萬歲」。參政員楊度、孫毓筠,就乘此提議道:「全國代表,既一致贊成君憲,應即奉當今袁大總統為皇帝。」大眾拍手贊成。楊度、孫毓筠又道:「本院由各省委托,為全國總代表,尤應用總代表名義,恭上推戴書。」大眾又一齊拍手。於是推秘書員起草,那秘書員成竹在胸,才高倚馬,立刻草成八九百字,即向大眾朗讀道:
奏為國體已定,天命攸歸,全國商民,吁登大位,以定國基,合詞仰乞聖鑒事。竊據京兆,各直省,各特別行政區域,內外蒙古、西藏、青海、回疆、滿蒙八旗,全國商會,及華僑有勛勞於國家,碩學通儒各代表等,投票決定國體,全數主張君主立憲,業經代行立法院咨陳政府在案。同時據京兆,各直省,各特別行政區域,內外蒙古、西藏、青海、回疆、滿蒙八旗,全國商會,及華僑有勛勞於國家,碩學通儒各代表等,各具推戴書,均據稱:「國民公意,恭戴今大總統袁公世凱為中華帝國皇帝,並以國家最上完全主權,奉之於皇帝,承天建極,傳之萬世」等因。兼由各國民大會委托代行立法院為總代表,以全國民意,籲請皇帝登極前來。竊維帝王受命,統一區夏,必以至仁復民而育物,又必以神武戡亂而定功。《書》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詩》曰:「燕及皇天,克昌厥後。」蓋惟應天以順人,是以人歸而天與也。溯自清帝失政,民罹水火,呼籲罔應,溃決勢成,罪已而民不懷,命將而師不武。我聖主應運一出,薄海景從,逆者革心,順者效命。岌然將傾之國家,我聖主實奠安之。
斯時清帝不得已而遜位,皇天景命,始集於聖主,我聖主有而弗居也。南京倉猝草創政府,黨徒用事,舉非其人,民心皇皇,無所托命,我聖主至德所復,邇安遠懷,去暴歸仁,若水之就下,孑然待盡之人民,惟我聖主實蘇息之。斯時南京政府,不得已而解散,皇天景命,再集於我聖主,我聖主仍有而弗居也。民國告成,四方和惠,群丑竊柄,怙惡不悛,安忍阻兵,自逃復載。我聖主赫然震怒,臨之以威,天討所加,五旬底定,以至仁而伐不仁,蓋有征而必無戰。慕義向化者,先歸而蒙福,迷復不遠者,後至而洗心,皆我聖主實撫育而安全之。斯時大難既平,全國統一,皇天景命,三集於我聖主,我聖主固執謙德,又仍有而弗居也。夫惟煌煌帝諦,聖人無利天下之心,而天施地生,兆民必歸一人之德。往者國家初建,參議院議員,推舉臨時大總統,斯時全國人心,咸歸於我聖主,國運於以肇興。繼此國會成立,參議院眾議員,推舉大總統,全國人心,又咸歸於我聖主,國基於以大定。然共和國體,不適國情,上無以建保世滋大之弘規,下無以謀長治久安之樂利,蓋惟民心有所舍也,則必有所取,有所去也,則必有所歸。今者天牖民衷,全國一心,以建立帝國,民歸盛德,又全國一心以推戴皇帝。我中華文明禮義,為五千年帝制之古邦,我皇帝睿智聖武,為億萬姓歸心之元首。伏維仰承帝眷,俯順輿情,登大寶而司牧群生,履至尊而經綸六合。軒帝神明之冑,宜建極以承天,姒後繼及之規,實撫民而長世。謹奏。
讀畢,大眾無不贊成,即刻通過,復齊呼「皇帝萬歲」三聲。自九點鐘起,至十一點半鐘,已經手續完備,大眾當即散會,回寓午餐去了。下午一點鐘,秘書員已繕好奏折,即刻進呈,哪知奏折才呈,申令即下,卻教他另行推戴,把那推戴書發還。還要裝腔。其文云:
(上略)查《約法》內載民國之主權,本於國民之全體。既經國民代表大會,全體表決,改用君主立憲,本大總統自無討論之餘地。惟推戴一舉,無任惶駭。天生民而立之君,天命不易,惟有豐功盛德者,始足以居之。
本大總統從政,垂三十年,迭經事變,初無建樹,改造民國,已歷四稔。憂患紛乘,愆尤叢集。救過不贍,圖治未遑,豈有功業足以稱述?前此隱跡洹上,本已無志問世,遭遇時變,謬為眾論所推,不得不勉出維持,捨身救國。然辛亥之冬,曾居政要,上無裨於國計,下無濟於民生,追懷故君,已多慚疚。今若驟躋大位,於心何安?此於道德不能無慚者也。致治保邦,首重大信,民國初建,本大總統曾向參議院宣誓,願竭能力,發揚共和,今若帝制自為,則是背棄誓詞,此於信義無可自解者也。本大總統於正式被舉就職時,固嘗掬誠宣誓,此心但知救國救民,成敗利鈍不敢知,勞逸毀譽不敢計,是本大總統既以救國救民為重,固不惜犧牲一切以赴之。但自問功業,既未足言,而關於道德信義諸大端,又何可付之不顧?在愛我之國民代表,當亦不忍強我以所難也。
尚望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等,熟籌審慮,另行推戴,以固國基。本大總統處此時期,仍以原有之名義,及現行之各職權,維持全國之現狀。除咨復代行立法院,並將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推戴書,及各省區國民代表推戴書等件,送還代行立法院外,合行宣示俾眾周知。此令。
楊度、孫毓筠二人,已預知申令即下,早已約定各省代表,再行到會,恭候聖旨。各代表似傀儡一般,隨撥隨動,到了傍晚,仍至參政院會齊。果然九天綸綍,宣佈下來,大眾恭讀一遍,都有些疑惑不定。但聽楊度宣言道:「大總統盛德謙沖,所以有此申令,但全國民意,既趨一致,大總統亦未便過拂輿情,理應由本院再用總代表名義,呈遞第二次推戴書。」大眾復隨聲附和,仍推秘書起草。不料十五分鐘的時候,便擬成二千六百多字的長文。聖主出世,應該有此奇才,曹子建且當拜倒。是時電燈四映,雲集一堂,復由秘書朗聲宣讀,大眾模模糊糊的聽了一會,無非是什麼功烈,什麼德行,十成中只解一二,也都贊成了事,乃宣告散會,立即繕成第二次推戴書。
次日即奉大總統申令云:
據全國總代表大會總代表代行立法院奏稱:竊總代表前以眾議僉同,合詞勸進,籲請早登大寶,奉諭推戴一舉,無任惶駭等因。仰見聖德淵衷,巍巍無與之至意,欽仰莫名。惟當此國情萬急之秋,人民歸向之誠,幾已坌湧沸騰,不可抑遏。我皇帝倘仍固執謙退,辭而不居,全國生民,實有若墜深淵之懼。蓋大位久懸,則萬幾叢脞。豈宜拘牽小節,致國本於阽危?且明諭以為天生民而立之君,惟有功德者足以居之,而謂功業道德信義諸端,皆有問心未安之處,此則我皇帝之虛懷若谷,而不自知其撝衝逾量者也。總代表具有耳目,敢昧識知,請先就功烈言之:當有清末造,武備廢弛,師徒屢熸,國威之不振久矣。我皇帝創練陸軍,一授以文明國最精之兵法,鏟除宿弊,壁壘一新。手訂數條,洪纖畢備。募材選俊,紀律嚴明,魁奇杰特之才,多出於部下,不數年遂佈滿寰區,成效大彰,聲威不著。當時外人之蒞觀者,莫不嘖嘖稱歎,而全國陸軍之制,由此權輿。厥後戡定四方,屢平大難,實利賴之,此功在經武者一也。及巡撫山東,拳匪煽亂,聯軍內侵,乘輿播遷,大局糜爛。
惟我皇帝坐鎮中原,屹若長城之獨峙,匪亂為之懾伏,客兵相戒不犯,東南半壁,賴以保障。以一省之治安,砥柱中流,故雖首都淪陷,海內騷然,卒得轉危為安,金甌無缺。當是時也,構難雖曰亂民,而縱惡實由親貴,不懲禍始,無從媾和,強鄰有壓境之師,客軍無返旆之日,瓜分豆剖,禍迫眉睫,而元惡當國,莫敢發言。我皇帝密上彈章,請誅首罪,頑凶伏法,中外翕然,和局始克告成,河山得免分裂,此功在匡國者二也。尋授北洋大臣,其時風鶴尤驚,人心未靖,乃掃蕩會匪,萑苻絕跡,廓清積案,民教相安。收京津於浩劫之餘,返鑾輿於故宮之內,遂復高掌遠蹠,厲行文明諸新政,無不體大思精,兼營並舉,規模式廓,氣象萬千。論者謂我皇帝為中國進化之先河,文明之淵海,洵符事實,非等虛詞,此功在開化者三也。革命事起,風潮劇烈,不數月間,四方瓦解,皇室動搖,天意厭清,人心思亂。清孝定景皇后,知大勢之已去,滿族之孤危,痛哭臨朝,幾不知稅駕之何所。斯時我皇帝改步,為應天順人之舉,躬自踐阼以安四海,夫誰得而議之者!乃猶恪恭臣節,艱難支拄,委曲維持,以一身當大難之衝,幾遭炸彈而不恤。孝定景皇后,乃舉組織共和政府之全權,與夫保全皇室之微意,悉挈而付托我皇帝,始有南北議和,優待皇室之條件。人知清廷遜位之易,結局之良,而不知我皇帝之苦心調劑,固竭其旋轉乾坤之力也。於是南北復歸於統一,清室獲保其安全,四萬萬之生靈,弗陷於塗炭,二萬萬之疆圉,得完其版圖,於風雨飄搖之中,而鎮懾奠安,卒成共和四年之政局。國家得與人民休養生息,不至淪胥以盡,此功在靖難者四也。民國初建,暴民殃徒,攘臂四出,叫囂乎政黨議會,撝突乎官署戎行,挑撥感情,牽掣行政。我皇帝海涵天覆,一以大度容之。彼輩野心弗戢,卒有贑寧之暴動,東南各省,再見沉淪,幸賴神算早操,三軍致果,未及旬月,而逆氛盡掃,如拉枯朽,遂得正式禮成,大業克躋,列邦交慶。彼輩毒無可逞,猶復勾結狼匪,肆其跳樑,大兵一臨,渠魁授首,神州重奠,戈甲載橐,卒使閭閻安堵,區宇敉寧,以臻此雍洽和熙之治。蓋自庚子拳匪之亂,辛亥革命之變,癸丑六省之擾,皆足以顛覆我中國,非我皇帝,孰能保持鎮撫,使四千年神明之裔,食息茲土,不致淪亡?此則我皇帝之大有造於我中國,而我蒸黎子孫所共感而永矢勿諼也,此功在定亂者五也。不但此也,溯自通海以來,外交之失策,不可勝計,國際之聲譽,幾無可言。以積弱衰疲之國,孤立於群雄角逐之間,托勢之危,莫此為甚。而意外變局,又往往無先例之可援,措置偶一失宜,後患不堪設想。惟我皇帝,睿智淵深,英謀霆奮,遇有困難之交涉,一運以精密之謨猷,靡不立解糾紛,排除障礙,卒得有從容轉圜之餘地。而遠人之服膺威望,欽遲豐彩者,亦莫不輸誠結納,帖然交歡。弭禍釁於樽俎之間,締盟好於敦槃之際,此功在交際者六也。凡此六者,皆國家命脈之所存,萬姓安危之所系﹔若乃其餘政教之殷繁,悉由宵旰勤勞之指導,雖更僕數之,有不能盡,我皇帝之功烈,所以邁越百王也。請再就德行言之:
我皇帝神功所推暨,何莫非盛德所滂流?蕩蕩巍巍,原無二致。至於一身行誼,則矩動天隨,亦有非淺識所能測者。如今茲創業,踵跡先朝,不無更姓改物之嫌,似有新舊乘除之感。明諭引此以為慚德,尤見我皇帝慈祥忠厚之深衷,而不自覺其慮之過也。夫廿載以來,往事歷歷可征,我皇帝之盡瘁先朝,其於臣節,可謂至矣。無如清政不綱,晚季尤多瞀亂,庚子之難,一二童騃,召侮啟戎,成千古未有之笑柄。覆宗滅祀,指顧可期,非賴我皇帝障蔽狂流,逆挽滔天之禍,則清社之屋,早在斯時。迨我皇帝位望益隆,所以為清室策治安者,益忠且摯。患滿人之孱弱也,則首練旗兵﹔患貴冑之闇昧也,則請遣遊歷﹔患秕政之棼擾也,則釐定官制﹔患舊俗之錮蔽也,則訂立憲章。凡茲空前之偉划,一皆謀國之前圖。乃元輔見疏,忠讜不用,宗支干政,橫攬大權,黷貨玩戎,斲喪元氣。自皇帝退休三載,而朝局益不可為矣。乃武昌難作,被命於倉皇之際,受任於危亂之秋,猶殷殷以扶持衰祚為念。詎意財力殫耗,叛亂紛乘,兵械兩竭於供,海陸盡失其險。都城以外,烽燧時驚,蒙藏邊藩,相繼告警。而十九條宣誓之文,已自將君上之大權,盡行摧剝而不顧。誰實為之?固非我皇帝所及料也。
後雖入居內閣,而禍深患迫,已有岌岌莫保之虞。老成憂國之衷,至於廢寢忘餐,拊膺涕泣,然而戰守俱困,險象環伏,卒苦於挽救之無術。向使衝人嗣統之初,不為讒言所入,舉國政朝綱之大,一委元老之經營,將見綱舉目張,百廢俱舉,治平有象,亂萌不生,又何至有辛亥之事哉?至萬不得已,僅以特別條件,保其宗支陵寢於祚命已墜之餘,此中蓋有天命,非人力所能施。而我皇帝之極意綢繆者,其始終對於清廷,洵屬仁至而義盡矣。夫曆數遷移,非關人事,曩則清室鑒於大勢,推其政權於國民,今則國民出於公意,戴我神聖之新君。時代兩更,星霜四易,愛新覺羅之政權早失,自無故宮禾黍之悲。中華帝國之首出有人,慶睹漢官威儀之盛。廢興各有其運,絕續並不相蒙。況有虞賓恩禮之隆,彌見興朝復育之量,千古鼎革之際,未有如是之光明正大者。
而我皇帝尚兢兢以慚德為言,其實文王之三分事殷,亦無以加此,而成湯之恐貽口實,固遠不逮茲。此我皇帝之德行,所為敻絕古初也。然則明諭所謂無功薄德云云,誠為謙抑之過言,而究未可以遏抑人民之殷望也。至於前此之宣誓,有發揚共和之願言,此特民國元首循例之詞,僅屬當時就職儀文之一。蓋當日之誓,根於元首之地位,而元首之地位,根於民國之國體,國體實定於國民之意向,元首當視民意為從違。民意共和,則誓詞隨國體為有效,民意君憲,則誓詞亦隨國體為變遷。今日者國民厭棄共和,趨向君憲,則是民意已改,國體已變,民國元首之地位,已不復保存,民國元首之誓詞,當然消滅。凡此皆國民之所自為,固於皇帝渺不相涉者也。以上歌功頌德之詞,尚可勉強敷衍,至把誓詞抵賴,虧他說得出,虧他推得清。
我皇帝惟知以國家為前提,以民意為準的,初無趨避之成見,有何嫌疑之可言?而奚必硜硜守儀文之信誓也哉?
要之我皇帝功崇德茂,威信素孚,中國一人,責無旁貸。
昊蒼眷佑,億兆歸心,天命不可以久稽,人民不可以為主。伏冀撝衝勉抑,淵鑒早回,毋循禮讓之虛儀,久曠上天之寶命。亟頒明詔,宣示天下,正位登極,以慰薄海臣民喁喁之渴望,以鞏我中華帝國有道之鴻基。代表不勝歡欣鼓舞懇款迫切之至,除將明令發還,本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推戴書,及各省區國民代表推戴書等件,仍行齎呈外,謹具折上陳,伏乞睿鑒施行等情。據此,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予之愛國,詎在人後?但億兆推戴,責任重大,應如何厚利民生?應如何振興國勢?應如何刷新政治,躋進文明?種種措置,豈予薄德鮮能,所克負荷?前此掬誠陳述,本非故為謙讓,實因惴惕交縈,有不能自已者也。乃國民責備愈嚴,期望愈切,竟使予無以自解,並無可諉避。第創造宏基,事體繁重,洵不可急遽舉行,致涉疏率應飭各部院就本管事務,會同詳細籌備,一俟籌備完竣,再行呈請施行。凡我國民,各宜安心營業,共謀利福,切勿再存疑慮,妨阻職務,各文武官吏,尤當靖共爾位,力保治安,以副本大總統軫念生民之至意。除將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推戴書,及各省區國民代表推戴書,發交政事堂,並咨復全國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代行立法院外,合行宣示,俾眾週知。此令。
小子隨讀隨錄,錄畢後,禁不住漸憤起來,乃口占一絕道:
揖讓征誅是昔型,六朝篡竊亦彰明。
如何下效河間婦,狎客催妝甘背盟?
老袁既接收帝位,遂有好幾種做作施行出來,看官請續閱下回,便有分曉。
兩次推戴書:統計不下三千餘字,乃不到半日,即草繕俱竣,是明明預先備辦,第臨時揜人耳目而已。且袁氏尚未承認帝制,而我聖主我皇帝之詞,連篇累牘,不識若輩何心,乃竟厚顏若此?袁氏半推半就,真似倚門賣娼,裝出許多醜態。吾謂欲做皇帝,簡直就做,何必許多做作,愈形其丑耶?作偽心勞日拙,我為諸參政羞,我並為袁皇帝羞。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5:23
第五十六回 賄內廷承辦大典 結宮眷入長女官
由總統府傳出消息,稱說袁皇帝登極期間,便是民國五年一月一日。那時一班趨炎附熱的官兒,及鬻賤販貴的商人,都伸著項頸,睜著眼珠,希望那升官發財,有名有利。還有一千九百九十三個國民代表,統以為此番進京,佐成帝業,就使不得封侯拜相,總有一官半職,賞給了他﹔或另有意外金錢,作為特賜,於是朝朝花酒,夜夜笙歌,鎮日在八大衚衕中,流連忘返。全國代表,如是如是,幾令國民羞殺。哪知一聲霹靂,震響天空,政府中頒發命令,叫他各歸故里,仍安本業。新婦已經登堂,還要媒人何用。看官!你想各代表到了京都,已將半月,所得川資,統已向楚館秦樓中,花費了去,而且還有酒債飯債,及各種什物債,滿望將來名利雙收,了清債務,偏偏要他回裡,他們統變做妙手空空,連回去的盤費,統是無著,哪裡還好償債?大家才知道著了道兒,叫苦不迭,至此方知,真是笨伯。沒奈何吁告同鄉,替他設法。還是楊度、孫毓筠等,腳力稍大,向辦理國民會議局中,支出二萬元款子,分給代表,每人百元,才得草草摒擋,溜出京城,回鄉過年去了。只所有欠項,始終未曾還清,仍是酒店飯店,及各什物店中的晦氣,這且休表。
且說帝位已定,明令送頒,一面用壓制法,一面用籠絡法,計匝旬間,除無關帝制外,約有好幾道命令,小子也不勝抄錄。節述如下:
十二月十三日申令,此次改變國體,全出國民公意,如有好亂之徒,造謠煽惑,勾結為奸,當執法以繩,不少寬貸。
十五日策令,封黎元洪為武義親王。黎固辭,申令不許。
十六日申令,清室優待條件,永不變更,將來制定憲法,繼續有效。(因清室內務府咨照參政院,贊成袁氏稱帝,乃有此令。)
同日申令,特任溥倫為參政院院長。(黎已封王,故改任清宗室溥倫以示羈縻。)
同日串令,關於立法院議員選舉事宜,迅速籌辦,准於來年以內召集。
同日教令,修正政事堂組織令,凡大總統發布之命令,由政事堂奉行,政事堂鈐印,國務卿副署。(與清制內閣奉上諭同。)
同日批令,蒙古章嘉呼圖克圖等,奏請正位,實屬傾誠愛國,深堪嘉尚,著交蒙藏院傳獎。
十八日策令,特任馮國璋為參謀總長,未到任以前,著唐在禮代理,(因馮氏勸進較後,特欲調入京都,免生異志。)
同日申令,舊侶及耆碩數人,均勿稱臣。
同日申令,滿、蒙、回、藏待遇條件,繼續有效。十九日申令,著政事堂飭法制局將民國元年以來法令,分別存留廢止,悉心修正,呈請施行。
同日批令,代理國務卿陸徵祥等,奏請准設大典籌備處,已悉。
二十日申令,徐世昌、趙爾巽、李經羲、張謇為嵩山四友,頒給嵩山照影各一幀。
二十一日策令,特封龍濟光、張勛、馮國璋、薑桂題、段芝貴、倪嗣衝為一等公,湯薌銘、李純、朱瑞、陸榮廷、趙倜、陳宦、唐繼堯、閻錫山、王占元為一等侯,張錫鑾、朱家寶、張鳴岐、田文烈、靳雲鵬、楊增新、陸建章、孟恩遠、屈映光、齊耀琳、曹錕、楊善德為一等伯,朱慶瀾、張廣建、李厚基、劉顯世為一等子,許世英、戚揚、呂調元、金永、蔡儒楷、段書云、任可澄、龍建章、王揖唐、沈金鑒、何宗蓮、張懷芝、潘矩楹、龍覲光、陳炳焜、盧永祥為一等男,李兆珍、王祖同為二等男。
同日策令,特任陸徵祥為國務卿,仍兼外交總長。
二十二日策令,追封趙秉鈞為一等忠襄公,徐寶山為一等昭勇伯。
同日申令,永遠革除太監等名目,內廷供役,改用女官。
二十三日策令,特封劉冠雄為二等公,雷震春為一等伯,陳光遠、米振標、張文生、馬繼增、張敬堯為一等子,倪毓棻、張作霖、蕭良臣為二等子,林葆懌、饒懷文、吳金標、王金鏡、鮑貴卿、寶德全、馬聯甲、馬安良、白寶山、昆源、施從濱、黎天才、杜錫鈞、王廷楨、楊飛霞、江朝宗、徐邦杰、李進才、呂公望、馬龍標、吳炳湘為一等男,吳俊升、王懷慶、吳慶桐、馮德麟、王純良、李耀漢、馬春發、胡令宣、莫榮新、譚浩明、周駿、劉存厚、葉頌清、張載陽、張子貞、劉祖武、石星川為二等男,石振聲、何豐林、臧致平、吳鴻昌、王懋賞、唐國謨、方更生、張仁奎、陳德修、殷恭先、周金城、李紹臣、康永勝、常德盛、張殿如、馬福祥、張樹元、李長泰、許蘭洲、朱熙、孔庚、方玉普、馬龍潭、裴其勛、朱福全、隆世儲、方有田、陳樹藩、陸裕光、楊以德為三等男。(又予一二等輕車都尉世職,共七十餘人,名不備錄。)
這數令頒發出來,朝野注目,統說新天子登基在即,所以有此佈置,就是老袁心中,也以為恩威並濟,內外兼籌,佈置得七平八穩,可以任所欲為了。惟籌備大典處,是籌備登極大典,相傳於十一月初二日,即已密行設立,至十九日始見發表,尚是掩耳盜鈴的計策。起初嚴守秘密,未敢動用國帑,左支右絀,辦理為難。當有二姨太黃氏,與三姨太何氏,首先發起擬將家人私蓄撥出若干,作為籌備處的資本金。統計袁氏妻妾十六人,子十五人,女十四人,每人助一萬圓,可得四十五萬圓。他日皇帝登極,各得優先利益,彷彿如前清幕吏,先垫款項,稱為帶肚子一般。皇帝家中,亦沿此習,確是一段笑史。袁氏正室於夫人,與次子克文,三女淑順,本未曾贊同帝制,且以為此等惡習,不應出自帝家,因此不願入股。此外當一致贊成,當下湊集四十二萬圓,開手籌辦,但須覓一親信可靠的人物,充作處長,方免舞弊。女眷們的金錢,來處不易,所以格外審慎。這消息傳達出去,即有人運動斯缺,情願承認。看官道是何人,就是皇帝伯伯的愛姪兒,名叫乃寬。
他既與老袁認作叔姪,當然如骨肉至親,無所嫌避,所以出入府中,無論袁氏姬妾,盡得相見。且因他語言柔媚,體態慇懃,容易得人歡心,往來無間,此次即至二姨太三姨太前,乞求推薦,願先獻番佛十萬尊,作為孝敬。看官試想,兩位姨太太,只攜出了二萬圓,拼入優先股,今復得了十萬圓,除二萬外,還有八萬圓好處,哪有不允之想?好一場賺錢生意。當下滿口承認,即夕向老袁進言道:「大典籌備處,已有四十餘萬圓湊集,不日可開辦了。但處長一席,總須擇一心腹人,方可勝任。」老袁接口道:「這個自然。」二姨太便道:「據妾想來,莫如御姪乃寬。」三姨太又道:「他本是同宗,辦事又向來勤謹,真是所舉得人了。」可見金錢之魔力。老袁笑道:「卿等慧眼,想必不錯,我便叫他任事罷。」次日,即召乃寬入內,令為大典籌備處處長。乃寬自然受命,拜謝鴻恩,一面復潛向兩姨太處,申鳴謝悃。曾拜倒石榴裙下否?任事以後,第一件是籌辦皇帝的龍袍,第二件是籌辦後妃的象服﹔此時京城裡面的綢緞繡貨莊,要算是山東巨宦開設的瑞蚨祥。該肆聞信,料是一場大主題,忙到籌備處設法運動,兜攬生意。處長袁乃寬親與商議,先將回扣議妥,這一著最是要緊。然後與議龍袍的做法。先是袁皇帝授意乃寬,服制尚紅,大約是火德主政的意思。乃寬便仰承聖意,擬用著赤金線,盤織龍袞,且通體須綴飾明珠,嵌入金鋼鑽,還要一頂平天冠,四週垂旒,每旒約用東珠一串,冠簷須綴飾絕大珍珠,才見光彩奪目。這兩種代價,由店主人估算起來,差不多要五六十萬圓。乃寬暗想,現在只有四十萬圓,連一件龍袍的價值,還是不敷,如何好再辦別種服飾?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當下與店主人商量,教他垫款包辦,一俟皇帝發極,算清帳目。店主人樂得應允,便雙方訂約,再由店中恭繪袞冕格式,呈入御覽。老袁很是合意,即囑他照式織制。並限於陽曆年終取用,該店奉旨承辦,日夜趕制。
此外一切用品,但把要緊的物件,購辦起來。不到數日,已將四十萬圓用罄。那時籌備處尚未正式批准,急得乃寬沒法,只好再請教二姨太。二姨太究竟女流,一時想不出甚麼法兒,仍囑乃寬代籌。乃寬道:「非請財神爺上台,這事恐辦不了。」二姨太笑著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去罷。」財神大名,應該知道。乃寬退出後,不到兩日,即由財神爺承認五百萬圓。既而籌備處正式成立,五百萬果然撥到。袁皇帝又密與財神爺商妥,此後一切經費,歸他籌撥,待登位後,願把首揆一席,酬答豐功。財神拜相,恐非所長。財神爺頗也樂允。袁皇帝嘉慰非常,復命將前清三殿,募工修築,也歸袁乃寬一手承辦。乃寬連得美差,感激無地,自不消說。
惟女官令下,一班婦女請願團,也想去攀龍附鳳,龍可攀,鳳不許附,卻也為難。顯揚門楣,恐怕是要倒楣。但一時無門可入,未免望洋興歎,空存這富貴的念頭。獨有安女士靜生,本是請願團的領袖,更兼腹中有點文墨,口才又很過得去,曾充某女校校長,資格完全,回應四十九回。聞到此令,不禁大喜道:「佳運來了。新朝挑選女官長,捨我其誰?」於是淡掃蛾眉,往朝至尊,名刺上鎸入婦女請願團長,及某女校校長頭銜,呈遞進去。適袁皇帝辦公無暇,令諸皇妃招待。那安女士不慌不忙,從容步入,見了各位皇妃,請安跪拜,無不如儀。諸皇妃雖備選六宮,究竟還是候補資格,未曾經過這般恭維,此時見安女士巧言令色,般般可人,遂格外謙恭,待以客禮。安女士固辭未獲,勉強旁坐,彼問此答,真個舌上生蓮,令人愛羨。漸漸說到女官一事,安女士據實稟陳,竟效毛遂自薦。諸皇妃道:「這事須經過睿斷,我等未敢作主,但得宸衷首肯,似汝才調,當然可作女官長,何患不成?」安女士道:「天下未必無才女,如臣妾的菲材,恐未必上邀睿賞哩。」諸皇妃道:
「且待稟明後,再行通報。」安女士拜謝而退。
次日又去進謁,諸皇妃歡迎如昨,且與語道:「昨夜已替你稟陳,御意擬召你接談,方可酌奪施行。」安女士道:「何時得蒙召見?」諸皇妃道:「便在今夕,我等當為介紹人,不過須略待時刻,請少安毋躁便了。」安女士重複拜謝。待至天晚,竟蒙諸皇妃賜給晚餐。可謂富貴逼人來。餐畢,又過了兩句鐘,老袁才入室休息,諸妃即帶著女士晉謁老袁,安女士三跪九叩,從容盡禮。老袁問了數聲,應對無不稱旨,便面諭道:「你可出外待命罷。」越日,即密令心腹,調查安女士履歷,所有請願團長及某校長的頭銜,的確無訛,並且都中人士,有口皆碑,遂據實稟復。老袁尚在遲疑,無非怕她是革命黨。又經諸姬妾從旁慫慂,乃特選入宮,命為侍從女官長。這安女士得充是選,即日入內,提起全副精神,趨承意旨。除袁皇帝外,無論皇后妃嬪,及皇子公主等,一入安女士眼中,便能識他心性,揣摩迎合,靡不中彀。因此入值府中,上和下睦,差不多如家人婦子一般。袁皇帝即命她招選女官,定額一百二十人。安女士仗著材能,即恭擬招選女官章程,進呈睿鑒,當蒙批准,因將章程宣布,釐分八條,臚列如右:
(一)須身家清白,及品誼純正。(二)年齡在十四歲以上,二十五歲以下。(三)略具姿色,又體質健全,無其他暗疾者。(四)未出室及未受聘之閨女。(五)或孀婦而未經生育者。(六)無煙酒賭博諸嗜好。(七)三年後即開放出宮,其有願留者聽。(八)三年期滿後,由女官長奏請皇上,擇尤優獎。
這章程頒布後,女界爭先恐後,群來報名。安女士又增訂新例,凡欲應選諸婦女,當報名時,須預繳銀幣十圓,如不合格,此款不得索還,能合格當選,還要各繳一百圓,叫作入宮費,這乃是安女士理財的妙法,好坐取這一、二萬圓,飽入私囊。又訂定每月俸給,女官長月俸,計洋四百圓,還有公費百圓﹔女官分一、二、三、四等階級,一等月俸二百圓,四等六十圓。安女士又有特別好處,按照八五成發給,餘銀也自己享受了。至若女官的膳餐費,衣服妝飾費,統要女官長經理,每月開具細賬,向庶務處支領,免不得要浮報若干。統計安女士進賬,實屬不少,不過每月孝敬皇妃,卻也要耗去一半。各皇妃愛她敏慧,都向老袁處說項,老袁曉得甚麼,還是自詡知人。小子有詩詠安靜生道:
幾生修得到宮廷,福至應教心獨靈。
縱使皇綱悲短命,繡囊已貯萬錢青。
歲月將闌,登極期日近一日,不料外面的鼙鼓聲,竟動地而來。欲知何處興兵,且至下回續敘。
本回專敘大典籌備處,及女官長二事,而於承認帝位後種種措置只匯敘一段,不復詳說,閱者得毋嫌其太略乎?曰非略也。各種命令,具見明文,不特政府公報,記載特詳,即如各處新聞紙,亦備列無遺,海內人士,無不聞知。獨宮廷秘幕,非經揭述,鮮有識其隱者。觀袁乃寬之謀得籌備處長,及安靜生之乞得女官長,無在非打通內線,才得如願。袁皇帝亦幸而短命耳?否則內嬖外寵,貽禍無窮,其不至覆國者幾希。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5:48
第五十七回 雲南省宣告獨立 豐澤園籌議軍情
卻說京城裡面,正演那大登殿的戲劇,那時江西、四川、廣東諸省,卻也有幾個江湖草寇,羨慕老袁,曲為摹仿,懸著好幾塊皇帝招牌,居然稱孤道寡起來。江西有兩個草頭王,一個是南康縣人邱寶龍,一個是萬年縣人雷葆福。四川的草頭王叫作王虎林,原籍廣東香山縣﹔還有他同幫李半仙,是羽客出身,遙應王虎林,組織保皇會,就在香山縣中,揀一僻靜所在,高搭仙棚,號召徒眾,瞎鬧了好幾天。官兵奉了大將軍令,前來搜剿,殺得這班草頭王,東竄西逃,結果是捉到斷頭台,陸續畢命。皇帝下台,大都如此,袁皇帝何尚未悟?只有李半仙聞風逃走,不知去向。究竟是個羽士,有點法術?這本是么麼小丑,不足掛齒。但也由老袁想做皇帝,引出這班草頭王來。老袁聞著,暗想他無拳無勇,也想自稱皇帝,真似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令人忍笑不禁。哪裡及得來你。接連又有上海民黨聯絡海軍學生陳可鈞,奪得黃浦江口的肇和兵艦,駛入江心,開起炮來,攻擊製造局。海軍司令李鼎新急督領海琛兵艦,放炮還擊,黨眾勢不能敵,只好竄去。獨陳可鈞無從奔逃,當被拿住,槍斃了事。另有一部民黨,從陸路進攻製造局,也被護軍使楊善德派兵防堵,不能得手。民黨完全失敗,李鼎新受譴議處,楊善德蒙獎敘功。陸海軍官弁,又保舉了好幾人。袁皇帝以為平亂有餘,毫不足慮,就是海外的華僑,及各項留學生,並海內反抗帝制的各種聯合會,聯電到京,詰責政府,老袁全不在意﹔甚且半途擱沈,未曾送達總統府中,連袁氏也未曾過目。到了十二月二十三日,忽由政事堂接到雲南密電,翻閱以後,自國務卿下,統不勝驚愕起來。看官道是何電?乃是一篇嚴問老袁,差不多似哀的美敦書。其文云:
北京大總統鈞鑒:自國體問題發生後,群情惶駭,重以列強干涉,民氣益復騷然,全謂大總統兩次即位宣誓,皆言恪遵約法,擁護共和,皇天後土,實聞此言,億兆銘心,萬邦傾耳。記曰:「與國人交,止於信。」又曰:「民無信不立。」今失言背誓,何以御民?比者代表議決,吏民勸進,推戴之誠,雖若一致,然利誘威迫,非出本心,而變更國體之原動力,實發自京師,其首難之人,皆大總統之股肱心膂,蓋楊度等六人所倡之籌安會,煽動於前,而段芝貴等所發各省之通電,促成於繼,大總統知而不罪,民惑實滋。查三年十一月四日申令,有云:
「民主共和,載在約法,邪詞惑眾,厥有常刑,嗣後如有造作讕言,紊亂國憲者,即照內亂罪從嚴懲辦」等語。今楊度等之公然集會,朱啟鈐等之秘密電商,皆為內亂重要罪犯,證據鑿然,應請大總統查照前項申令,立將楊度、孫毓筠、嚴復、劉師培、李燮和、胡瑛等六人,及朱啟鈐、段芝貴、周自齊、梁士貽、張鎮芳、雷震春、袁乃寬等七人,即日明正典刑,以謝天下。更為擁護共和之約言,涣發帝制永除之明誓,庶幾民碞頓息,國本不搖。堯等夙蒙愛待,忝列司存,既懷同舟共濟之誠,復念愛人以德之義,用敢披瀝肝膽,敬效忠告,伏望我大總統改過不吝,轉危為安,否則此間軍民,痛憤久積,非得有中央擁護共和之實據,萬難鎮勸。以上所請,乞以二十四小時答復,謹率三軍,翹企待命。開武將軍督理雲南軍務唐繼堯,雲南巡按使任可澄叩。
政事堂以事關重大,不敢隱匿,只好轉呈袁皇帝。袁皇帝覽畢,卻也皺起眉來,半晌才道:「日前曾接雲南各種電呈,並沒有反叛形跡,這道密電,莫非亂黨假冒不成?」便召入國務卿陸徵祥,囑咐道:「你可用政事堂名義,電詢雲南,是否假冒才是。」陸徵祥應命而出,即擬電拍發,大旨說是:「頃悉來電,與前三日致統率辦事處參謀部及本堂電,迥不相同,本堂決不信雲南有此事,想系他人捏造代發,請另具郵書,親筆署名」云云。電發後,竟沒有復電到來。政事堂中,尚眼巴巴的望著郵音,誰知他已宣佈獨立,豎起討袁旗幟來了。
小子於五十三回,曾說蔡鍔遣王伯群至滇,密告唐繼堯準備起義,擁護共和,唐遂遍諭軍人趕緊預備,專待蔡鍔到來,協力討袁。適前江西都督李烈鈞由日本至香港,亦有密電約唐,令他舉事。唐亦復電相邀,請作臂助。十二月十七日,李偕熊克武、龔振鵬、方聲濤到滇,與唐晤談竟夕。越日,即在忠烈祠會議,巡按使任可澄,及軍官黃毓成、趙復祥,羅佩金、鄧大中、楊蓁、董鴻勛、黃永社等,統到會場,當由唐繼堯邀同李烈鈞,入會開議,討論軍事財政外交諸大端。計畫已定,只有蔡鍔未到,尚是按兵不動。又過兩天,那蒙犯霜露、歷經艱險的蔡將軍,竟由海登陸,直抵雲南。小子敘述至此,恐看官又要動疑,上文五十四回中,不曾敘過老袁密計,兩路防備麼?緊呼前文,筆法嚴密。難道蔡將軍有飛行術,竟能憑空到滇,得免網羅?這是看官最要的疑問,由小子答述出來。原來蔡鍔先到日本,參政戴戡亦與他有密約,踵跡東來,還有殷承瓛、劉雲峰、楊益謙三人,與蔡鍔向系故交,自遭民黨嫌疑,遁跡東洋,此次悉行會晤,遂想迂道入滇。無如駐日公使陸宗輿,奉袁密令,隨時偵查。蔡乃赴日本醫院治病,且常寄函政府,報告民黨行蹤。至瀕行時,預擬寄袁書十餘通,密交契友,托他隔日一發,自與戴、殷、劉、楊四人登舟赴滇,不但老袁被他瞞過,連陸宗輿也無從覺察。及捨舟登陸,道經蒙自,恐刺客當路,各化裝為窶人子,徒步偕行。忽前面遇一大漢,彪形虎軀,狀極兇悍,猝問蔡鍔道:「你等到哪裡去?」蔡鍔詭言途次遇盜,銀錢行李,俱被劫去,擬歸龍州故里。言未畢,那大漢竟厲聲道:「你得毋為蔡鍔麼?」鍔不動聲色,力辯非是,暗中卻取出手槍,槍栝一響,大漢即應聲而倒。忽刺斜裡又閃出數人,跳躍而前,鍔又連發數槍,戴戡等亦出槍助擊,約斃數人,只剩一人返身欲奔,被蔡鍔追上一步,把他擒住。那人長跪乞饒,具言受袁密令,不得已來此。蔡鍔笑道:「饒便饒汝,但汝須傳語老袁,此後勿再行此鬼蜮手段。」那人方拜謝去訖。既而阿迷縣知事張一鵾,聞蔡入境,也想討好中央,設法圖蔡,可巧南防師長劉祖武,已接唐督來電,囑他歡迎蔡鍔,鍔亦因劉是舊部,急往與會,兩下相見,歡然道故,並就防營中宴敘一宵。翌晨,由劉軍護送入省。張一鵾計不得逞,方才無事。
蔡鍔既到省城,唐、任以下,出城郊迎,父老士女,爭集道旁,歡聲雷動。至入城後,略敘寒暄,即由蔡鍔問及軍備。唐繼堯道:「已預備多日了,專俟君來,以便舉義。」蔡鍔又問道:「餉械可備就否?」唐繼堯道:「除本省庫款及兵械外,南洋華僑,願助款六十萬圓,安南也有若干槍炮運來,統共核算,足供半年。」蔡鍔道:「袁氏叛國,中外同憤,半年以內,當可除袁,惟事不宜遲,請早日宣佈獨立罷。」唐繼堯道:「海外餉械,明後日即可到齊,我等就在陽曆年內,舉起義旗,可好麼?」蔡鍔答言甚好。唐繼堯乃請他休息一兩天,才議行軍事宜,蔡鍔許諾。次日,由南洋運到華僑助款六十萬圓,並由安南運來槍炮多種,二十二日晚間,開全體大會,議定起義手續,先由唐、任兩人名義,電迫袁氏取銷帝制,誅除禍首。當下擬好電稿,於二十三日拍發,限他二十四小時答復。那知復電到來,尚是假惺惺的問他真偽,於是決計討袁,即於二十五日,宣告雲南獨立,復邀同貴州護軍使劉顯世,聯名通電各省云:
各省將軍,巡按使,護軍使,鎮守使,師長,旅長,團長,各道尹公鑒,並請轉各報館鑒:天禍中國,元首謀逆,蔑棄約法,背食誓言,拂逆輿情,自為帝制。卒召外侮,警告迭來,干涉之形既成,保護之局將定。堯等忝列司存,與國體戚,不忍艱難締造之邦,從此淪胥,更懼繩繼神明之冑,夷為皂圉,連日致電袁氏,勸戢野心,更要求懲治罪魁,以謝天下。所有原電,迭經通告,想承鑒察。何圖彼昏,曾不悔過,狡拒忠告,益煽逆謀。
夫總統者,民國之總統也,凡百官守,皆民國之官守也,既為背叛民國之罪人,當然喪失元首之資格。堯等深受國恩,義不從賊,今已嚴拒偽命,奠定滇黔諸地,為國嬰守,並檄四方,聲罪致討,露布之文,別電塵鑒。更有數言,涕泣以陳諸麾下者,鬩牆之禍,在家庭為大變,革命之舉,在國家為不祥。堯等夙愛平和,豈有樂於茲役?徒以袁氏內罔吾民,外欺列國,有茲干涉,既瀕危亡,苟非自今永除帝制,確保共和,則內安外攘,兩窮於術。堯等今與軍民守此信仰,捨命不渝,所望凡食民國之祿,事民國之事者,咸激發天良,申茲大義。若猶觀望,或持異同,則事勢所趨,亦略可豫測。堯等志同填海,力等戴山,力征經營,固亦始願所在,以一敵八,抑亦智者不為。麾下若忍於旁觀,堯等亦何能相強,然量麾下之力,亦未必摧此土之堅,即原麾下之心,又豈必欲奪匹夫之志?長此相持,稍更歲月,則鷸蚌之利,真歸於漁人,而萁豆之煎,空悲於轢釜。言念及此,痛哭何云。而堯等則與民國共生死,麾下則猶為獨夫作鷹犬,坐此執持,至於亡國,科其罪責,必有所歸矣。今若同申義憤,相應枹鼓,可擁護者為固有之民國,匕鬯不驚,所驅除者為民國之一夫,天人同慶。造福作孽,在一念之危微,保國復宗,待舉足之輕重。敢布腹心,惟麾下實圖利之。唐繼堯、蔡鍔、任可澄、劉顯世、戴戡暨軍政全體同叩。
通電既布,乃更議組織軍隊,前提及出師名義,或擬用共和軍,或擬用滇、黔聯合軍,或擬用中華民國第一軍,或擬用靖難軍。獨蔡鍔起身說道:「此次舉義,系國民放逐獨夫,不應沿用『共和』二字,至若其他各名稱,非旗幟闇昧,即範圍太隘。竊思軍人以救國為天職,此時討袁,仍不外一救國問題,或直稱救國軍,否則或稱護國軍,亦無不可。」唐繼堯道:「不如『護國』兩字罷。」大眾齊聲稱善。蔡鍔又道:「軍隊出發,必須有一統率機關,這名義卻也要緊。」各軍官道:「應該稱元帥府,或臨時元帥府。」唐繼堯道:「元帥二字,名目太尊,似應緩待賢能,不若逕稱總司令。」蔡鍔鼓掌贊成。唐繼堯又道:「鄙人不材,忝膺重任,好容易經過兩年,今蔡公來滇,正是鄙人卸肩的日子,鄙人情願督師出征,這將軍一席,仍讓蔡公復任。」蔡鍔搖首道:「鍔來此地,欲保障真正共和,為諸同胞謀幸福,並非為自己謀名利。唐公此舉,轉予外人口實,疑鍔來攫取此席,鍔哪裡承受得起,只好從此告別了。」唐固讓德可風,蔡尤立言正大。言已,抽身欲行。唐繼堯連忙挽住,且語道:「公不願為,繼堯願讓李君。」李烈鈞忙道:「蔡公尚不肯受任,烈鈞更不敢受了。」蔡鍔又道:「今日起義,目的在推倒袁政府,他事且慢慢計議。惟與唐公相約,閫以內專屬唐公,閫以外屬鍔與李君分任罷。」唐繼堯尚欲有言,軍官齊聲道:「唐將軍請勿過謙,還是從蔡公議為是。」唐乃承認下去,隨即續議各軍組織法及任務分配,分道進行。議定如左:
中華民國護國第一軍總司令,歸蔡鍔擔任,出發四川,進圖湘、鄂。
中華民國護國第二軍總司令,歸李烈鈞擔任,出發廣西,進圖粤、贑。
中華民國護國第三軍總司令,歸唐繼堯擔任,防守雲南本省。
先是雲南有二師一旅,警備隊四十營,至此統編作陸軍,共計七師,分隸三軍。第一第二兩軍,各率三師,還有一師屬第三軍,兵額不足,另設徵兵局,添募新軍。又各師均編成梯團,一梯團的兵力,約與混成旅相同。第一第二兩軍,各設四梯團,第三軍設六梯團,各設司令參謀等官,俾專責成。一面佈告人民,各安本業,一面照會各國領事,切實保護僑民,從前各項條約,繼續有效。惟自帝制發生後,袁政府與各國所訂條約等件,均不承認﹔且各國官民,如贊助袁政府,及戰時禁制品,即當視同仇敵,沒收該物。那時各國領事,接收照會,大都默認無言。二十七日,第一軍總司令部,已經組成。自總司令蔡鍔以下,總參謀長,用了羅佩金,參議處長就任殷承瓛,外如秘書李曰垓,副官長何鵬翔等,統系滇中名流。當日下動員令,飭第一梯團長劉雲峰,率領所部,向四川進發去了。
警信迭達中史,老袁也惶急起來,忙就總統府內的豐澤園,作軍事會議廳,連開御前會議,召集文武官屬,籌議南征。大家都想望登極,領太平宴,奏朝天子樂,哪個肯出去打仗,便紛紛獻議道:「雲南一省地方,僻處偏陲,能成什麼大事?但教湘、蜀各省,集兵阨守,令他無路可出,自然束手待斃,不到數旬,便可平定了。」太看得容易。老袁道:「話雖如此,恐他訛言煽惑,搖動鄰省,倒也不可不防。」大家復道:「癸丑一役,長江南北,統被傳染,尚且數旬可平,區區唐繼堯怕他甚麼!」狃勝而驕,便是敗象。老袁道:「蔡鍔也到雲南,這人卻不可輕視,他托言養痾日本,前幾天還有書函寄來,誰知他瞞得我好,竟潛往雲南。昨寄電陸宗輿,叫他問明日本醫院,據言已於十數日前,回國去了。你道他有這般詭謀,豈非是大患麼?」言下非常懊悵。悔已遲了。經大眾稟慰數語,方電命駐岳陸軍第三師長曹錕,率師赴湘,據守要塞,候令征滇,旅長馬繼增,帶領第六師的第十一旅,由鄂赴岳,與曹換防﹔並電飭四川將軍陳宦,速派得力軍隊,固守敘州,力拒滇兵北上。還有最緊的一著,是諭飭郵政電報各局,凡自雲南發出的函電,或與雲南事互相關係,均嚴行搜查,不准拍發。老袁此策,以為可禁止煽惑,不知消息不靈,反致隔閡,兵貴神速,詎宜出此?一面再令政事堂,迭駁雲南通電,逐漸加嚴。二十六日的電文,語意尚含規勸,略說:「政見不同,盡可討論,為虎作倀,智士不為,且列強勸告,並非干涉,總統誓言,亦視民意為轉移,現既全國贊成君憲,雲南前日,亦電表贊同,奈何出爾反爾,有類兒戲」等語。二十七日的電文,歸咎蔡鍔,說他:「潛行至滇,脅誘唐繼堯,唐應速自悔罪,休為宵小所惑」云云。到了二十九日,方頒發明令,謂:「據參政院奏稱,唐、任等有三大罪:(一)構中外惡感,(二)背國民公意,(三)誣國家元首,均著即行褫職,並奪去爵位勛章,聽候查辦。蔡鍔行蹤詭秘,譸張為幻,亦著褫職奪官,並奪去勛位勛章,由該省地方官勒令來京,一並聽候查辦。」另派張敬堯帶領第七師,自南苑赴鄂,鞏固鄂防﹔並加張子貞將軍銜,暫代督理雲南軍務,劉祖武少卿銜,代理雲南巡按使,令他排擊唐、任,自相攻擊的意思。
哪知張子貞、劉祖武兩人,已在唐將軍麾下,效力討袁,張任將軍署內的總參謀長,劉任第三軍第四梯團司令官,不但不受袁令,並且聲罪致討,略言:「袁氏妄肆更張,僭稱帝制,民情不順,列強干涉,喪權辱國,億兆痛心,本省舉義,勢非得已。子貞等忝總師乾,心存愛國,近接京電,欲餌以利,要知子貞等為國忘身,既非威所能脅,亦豈利所可誘。」云云。老袁料不可遏,又運動英使朱爾典,轉囑駐滇英領事葛夫,規勸雲南取消獨立,並囑托法使康悌,由安南妨害雲南邊防。兩使言語支吾,始終不肯效力,氣得老袁火星透頂,說不盡的忿恨。正在短歎長吁,忽由袁乃寬呈進龍袍一件,展將開來,卻是五花六色,格外鮮妍,他又不禁轉怒為喜,連聲叫好。好象小兒得著新衣。乃寬便進諛道:「登極期已到了,月朔即要改元,如何年號尚未頒布?」老袁道:「年號是已經擬定了,可恨這雲南無故倡亂,反弄得我動靜兩難呢。」乃寬道:「這也何妨。」老袁皺著眉,搖著頭,半晌才說出數語來。正是: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未知所說何詞,且看下回續述。
雲南舉義,擁護共和,其致中央一電,已足褫袁氏之魄,嗣復通電各省,益足誅袁氏之心。而老袁含糊對付,先由政事堂迭發三電,尚未敢明言其非,及滇軍出發,不得已下令褫職,倘或自反而縮,亦何至遷延若此?一則堂堂正正,一則鬼鬼祟祟,以視癸丑一役,其情形殊不相同。蓋彼時之袁氏,雖有叛國之心,而無叛國之跡,至此則心跡俱彰,欲掩無自。宜乎一夫作難,而全局瓦解也。然袁氏之心苦矣,袁氏之心苦,而其術亦愈窮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6:10
第五十八回 慶紀元於夫人鬧宴 仍正朔唐都督誓師
卻說袁氏叔姪,談及登位事,老袁愀然道:「我本擬改元登極,但據目前情勢,只好暫從緩議。雲南事我卻不怕,但恐外交一方面,又惹起甚麼交涉,不得不慎重將事哩。」乃寬道:「聖明洞鑒萬里,臣姪非常欽佩,惟為了雲南小丑,延遲大典,一恐叛徒玩視,愈長囂陵,二恐改元無期,致多窒礙。試想雲南遼遠,勞動六師,就使一舉蕩平,也非數旬不可,那時明詔改元,轉與曆數未合,這卻還求鑒察呢!」老袁道:「我正為此事打算,想不出甚麼妥當法兒,現在也顧不得許多了,且改了元再說。」乃寬道:「登極呢?」老袁道:「這……這事且從緩辦。」乃寬道:「改了元,怎麼不登極?」老袁道:「我自有我的意見,你不必多言。」無非是賊膽心虛。乃寬唯唯而退。越宿,便是陽曆除夕,早晨已過,並沒有什麼改元登極的消息,一班定策佐命的功臣,都往政事堂探聽,也不見有何等舉動,連國務卿陸徵祥,都猜不透老袁的意思,大眾乃回去午餐了。待至未牌以後,方頒出改元的申令道:
據大典籌備處奏請建元,著以民國五年,改為洪憲元年。
各官僚見了此令,復統去探問袁乃寬,曾否元旦登極?乃寬又將老袁所囑,略述一遍,眾情又未免詫異,但也不便入內申請,只好嘖嘖私議罷了。是夕,總統府中,照例守歲,老袁召集家人子女,共聚一堂,開團圞宴,叫作合家歡筵席。並因翌日改元,預表慶賀。當時候補皇妃,候補皇子皇孫,及候補皇女等,全體列席。中央設著兩座,兩旁依次陪侍。花團錦簇,玉繞珠環,小子敘至此處,愛將袁家眷屬,一一指名,略載履歷,借供看官閒覽,臚述如下:
[[袁家姬妾]]
(一)閔氏朝鮮人,系閔氏養女,相傳其本姓金氏,寄養朝鮮王妃母家,小名碧蟬。(二)黃氏綽號小白菜,與袁同裡,系豆腐肆中黃氏女。(三)何氏系蘇州商人女,小名阿桂。(四)柳氏小名三兒,系天津韓家班名妓,見四十八回。(五)洪氏即洪述祖妹,見四十六回。袁氏第五妾,名紅紅,亦勾欄中人,袁任魯撫時,紅紅與僕私,為袁所殺,故不列入。(六)范氏與袁同裡,系袁氏乳媼女,小名鳳兒。(七)葉氏揚州人,父葉巽,候補河南知縣。父歿家落,女鬻諸紳家,轉贈袁為妾。(八)貴兒系盛氏婢女,小名貴兒,亦揚州人,姓名未詳。(九)(十)大小尹氏初為第六妾洪氏使女,系同胞姊妹,籍貫未詳。(十一)汪氏與袁同裡,系榜人女。(十二)周氏本杭州名妓,能詩,別號憶秦樓。(十三)虞氏本袁家侍婢,小名阿香,姓氏未詳。(十四)洪氏系洪述祖姪女,小名翠媛,與第五妾洪氏,有姑姪之稱。
[[袁家子]]
(一)克定於夫人所出。(二)克文閔氏所出,或謂系黃氏子。(三)克良黃氏所出。(四)克端何氏所出。(五)克權第六妾洪氏所出。(六)克桓柳氏所出。(七)克齊何氏所出。(八)克軫葉氏所出。(九)克玖同上。相傳與黎黃陂女結婚,即此子。(十)克堅(十一)克安(十二)克度(十三)克相(十四)克捷(十五)克和生母均未詳。
[[袁家女]]
(一)淑賢閔氏所出,能詩工畫,適張氏子。(二)淑順何氏所出,適沈而寡,留居母家。(三)淑婉葉氏所出,所適未詳。(四)淑貞柳氏所出,字楊氏子。(五)淑芳生母未詳。(六)淑蘭葉氏所出,相傳以此女字宣統帝。(七)淑緹(八)淑瑾(九)淑珍(十)淑梅(十一)淑芸(十二)淑玲(十三)淑英(十四)淑A生母均未詳。
附克定長子名家融系世凱長孫,餘孫六人從略。
老袁坐了首位,左盼右顧,除長女淑賢,三女淑婉,已經適人外,其餘統共列席。獨於夫人尚未到來,當命人三請四邀,尚是足跡杳然。等到酒已數巡,還是虛左以待,老袁不覺懊惱,令婢僕等再行催逼。於夫人方緩步行來,甫至席間,即聞老袁厲聲道:「你有什麼公乾,挨到此時才來?」於夫人道:「為什麼大驚小怪?皇帝未曾做得,先擺起架子來了。須知你我是患難夫妻,就使你做皇帝,也不能向我呵斥哩。」老袁聞這數語,越覺憤不可遏,便怒氣勃勃道:「你這黃臉婆子,不中抬舉,我若登了大位,先將你貶入冷宮。」於夫人也憤著道:「你是個沒良心人,不顧夫妻舊誼,倒也罷了,就是我袁家祖宗,世受清室厚恩,你也曾受清爵祿,官居極品,不思竭力報效,反乘著南軍革命,逼清退位,妄思為帝,祖宗有靈,恐不容你,清朝的列祖列宗,如或有知,更不容你。你還要朝稱皇帝,暮稱皇帝,來嚇我麼?」借於夫人口中,痛罵老袁,令人浮一大白,然亦有據而談,並非全體捏造。老袁聽了,竟立起座來,把袖一卷,幾欲以老拳相餉。於夫人又接著道:「我已早知有今日了。你是姬妾滿前,兒孫繞膝,還要我這老東西何用,我還是早死了罷。」說著時,已是涕淚滿面,並欲拚著老命,向老袁前撞將過去。虧得眾位候補皇妃,兩邊分勸,力為調解,才免爭毆。於夫人負氣自去,老袁恨恨不止,闔座為之不歡。
就是不祥之兆。
洪姨乃獻諛貢媚,舉酒勸袁,周姨等相繼把盞,老袁不忍拂意,勉勉強強的再飲數觥。怎奈悶酒入肚,最易致醉,更兼時逾夜半,禁不住睡眼矇矓,洪姨扶他入室,和衣安寢,復出室令撤酒肴,一面召入袁乃寬,密商了好多時,復與大眾籌劃一番,多半稱為妙策,只克文、淑順默不一言。乃寬去後,轉眼間天已破曉,由洪姨手取龍袍,攙起老袁,替他穿著。老袁就醉夢中驚醒,問及何事?洪姨詭言:「天氣驟寒,應加重襲。」老袁含糊道:「何不扶我去睡?」洪姨又詭詞相應,當命侍從舁入肩輿,扶袁登輿而去。向來袁在府中,常以肩輿代步,此時老袁醉夢尤酣,還道是照常往來,無甚驚異,到了居仁堂,才覺醒了一半,開眼四瞧,但見國務卿以下,統已排班鵠立,伺候登基,堂上擺著一個寶座,兩旁是檀香雕成的龍形,互相蟠繞,正中是紅緞繡成的龍形,作為披垫,返顧自身,也已穿著一件赤龍遍體的帝服,不覺詫為異事。又向頭上一摸,尚未戴著冕旒,卻不禁暗笑起來,慢騰騰的下了肩輿,復覺背後有人隨著,回頭一瞧,乃是恭奉帝冕的御姪兒,當下微笑道:「你們為什麼演這把戲?」語未畢,忽聽「皇帝萬歲」的聲浪,喧集一堂,繞樑不絕,那時不便承認,又不便不承認,只好向大眾,說了幾句套話,無非是德薄能鮮,容待異日等語。話才說完,大眾復叫起「皇帝萬歲」來,接連是六君子十三太保,擁到老袁面前,恭請升座。御姪兒且跪進帝冕,老袁卻不敢接受,只走到寶座前面,躊躇片時,又徐徐的踱至座後,再徐徐的踱至座前,如是三次,乃決定意見,面諭群僚道:「正朔雖頒,登極尚須擇吉,爾等且靜待後命罷!」究竟不敢登台。群僚乃鼓舞而散。
只御姪兒尚是隨著,返至內室,再行詰問,才知是洪姨所為。可巧洪姨邀同諸妾,打扮得花枝招展,前來謁賀,老袁便笑語道:「你等想冊作妃嬪麼?但此舉未免太早了。」洪姨道:「妾等特來朝賀,幾曾見改元以後,尚未登極的天子麼?」老袁道:「你等曉得甚麼?」洪姨道:「妾卻有點分曉,陛下所慮,無非為了外交的關係,其實此事何足介懷。我袁家做皇帝,與他何干?況陛下做的是中國皇帝,不是想做外國皇帝,更覺與他無涉。今日為元旦令辰,妾等就此朝賀罷!」言畢,擁袁入座,就一同跪下,也是三呼萬歲,滿口臣妾。引起這位袁皇帝樂不可支,便垂拱南面,實受他三跪九叩首大禮。是謂驕其妻妾。群姬朝畢,袁皇帝興味盎然,當即下令,改稱總統府為新華宮,府內收文處,改作奏事處,府內總指揮處,改作大內總指揮處,復擬規復壇廟制度,並將袁氏歷代祖塋,改為陵寢等情,飭大典籌備處敬謹議行。
看官記著,這是中華民國五年第一日,袁皇帝既自建年號,改為洪憲元年元旦,是已與民國斷絕關係,論起理來,就是背叛民國,國民並未服從帝制,應該仍用民國正朔。斷制謹嚴,好似洪鐘震響。適雲南軍政府,也於是日成立,罷除將軍巡按使名義,合併軍巡兩署,略照民國元二年舊制,組成都督府。都督一職,由大眾公推,仍舉了唐繼堯,當由公民趙蕃等通電全國,其辭云:
北京各堂處部院局所,各省將軍巡按使,都統辦事長官,巡閱使,護軍使,鎮守使,全國各報館商會鑒:袁氏謀覆民國,約法上之謀叛罪,業已成立,當然喪失總統資格。在新總統未經舉定以前,雲南公民,公舉唐公繼堯為雲南都督,奉民國之正朔,守民國之疆土。昨聞電傳偽令,尚有特任督理雲南軍務,及雲南巡按使字樣,當然認為無效。唐公與民國共存亡,吾滇千七百餘萬人,誓與唐公共生死,此為吾滇真確民意,不容元惡假借,合電奉聞。
唐繼堯既任雲南都督,當即偕蔡鍔、李烈鈞等,率領全軍,於民國五年正月朔日,親至校場,祭告天地,正式誓師。
當由唐繼堯親讀誓文,文云:
維中華民國五年元旦,繼堯等謹以犧牲酒醴,昭告昊天後土。而誓於師曰:嗚呼!民貴君輕,萬邦是式,賊仁殘義,一夫可誅。矧國是之久成,何逆謀之可宥?魯連蹈海,尚恥帝秦,管寧適遼,不甘臣魏,豈有國步方艱,群情望治,遂乃妄侈邊幅,效井底之蛙鳴,夷我華宗,戴冢中之枯骨者哉?粤自武昌首義,中土雲從,五族一家,億姓同德,掃除專制,創建共和,應世界之文明,為友邦所承認。乃者袁逆世凱,謀叛民國,復興帝制,黃屋大纛,遽興非分之思,礪山帶河,無復未寒之約。移鐘簴於反掌,家天下局勢已成,輸歲幣以尋盟,小朝廷面目安在?急子孫萬世之私計,誤國家百年之遠圖。
本都督服役民國,作鎮滇疆,痛國家之將沈,恨獨夫之不剪。爰整義旅,恭行天討,擊祖逖渡江之楫,誓清中原,問新莽指鬥之杓,能持幾日。嗟爾有眾,尚其弼予!
嗚呼!爾惟克奮厥武,實乃無疆之休,予亦允報汝功,永有不次之賞。嗟爾有眾,尚欽念哉!
誓文讀畢,全軍統呼「民國萬歲!」聲徹山谷。比皇帝萬歲之聲,多寡何如?及唐都督等返至督署,父老人民,及男女學生,齊集督署門首,手持鮮花,慶祝共和,復三呼「民國萬歲!」真個是眾志成城,大將軍何等威武!義聲載道,小百姓共表同情。眼見得人心不死,正氣猶存,我中國一座錦繡江山,不容那袁氏併吞下去,這且不必細說。還有一道討袁的檄文,也是民國五年元日所發,用著雲南護國軍名義,曆數袁世凱十九大罪,小子欲敘述檄文,先口占一絕云:
揭破陰謀使共知,欲欺人處究難欺,
試看布檄宣袁罪,一紙書同十萬師。
欲知檄文中如何說法,且至下回說明。
於夫人鬧宴一出,雖未免含著醋意,而受清厚恩數語,卻是名正言順,直使老袁無可置喙。老袁之製造民意,作姦售偽,且不能信於其妻,況他人乎?況全國國民乎?迨至被舁登堂,第繞龍座三匝,始終不敢登座,毋乃為黃臉婆數言,有以奪其氣而怵其心歟?厥後聞洪姨言,又激起侈念,迭發數種改制之命令,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可憤亦可悲也。惟袁氏改元,而民國正朔,應歸雲南護國軍接收,故於唐繼堯之正朔誓師,直接敘入,不敢少漏,看似尋常補敘,而用筆實寓有深意,閱者當於夾縫中求之可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6:32
第五十九回 聲罪致討檄告中原 搆怨興兵禍延鄰省
卻說唐繼堯既正式誓師,復做了一篇討袁的檄文,佈告天下。這檄文中列著十九大罪,把袁世凱的隱情,和盤托出,比那陳琳討曹操,駱賓王討武曌,尤覺淋漓盡致,令人叫絕。
小子特詳錄如下:
維中華民國五年元旦,雲南中華民國護國軍軍政府,都督唐繼堯,第一軍司令官蔡鍔,第二軍司令官李烈鈞檄曰:蓋聞輔世之德,篤於忠貞,長民之風,高於仁讓。
使梟聲雄夫,野心狼子,逞城狐之凶姿,弄僭竊之高位,則我皇王孝孫,並世仁讓,誼承先烈,責護斯民。哀恫鬱紆,成茲憤疾,大義敦敕,誰能任之?國賊袁世凱粗質曲材,賦性奸黠,少年放僻,失養正於童蒙,早歲狂游,習雞鳴於燕市﹔積其鳴吠之長,遂入高門之竇。合肥小李,驚其譎智,謂可任使,稍加提擢,遂蒙茸澤,身起為雄。不意其浮夫近能,淺人侈志,昧道懵學,聘馳失軫,遂使顛蹄東國,覆公餗以招虎狼﹔狡詐興戎,缺金甌以羞諸夏。適清廷昏昧,致稽刑戮,猶包藏穢毒,不知愧恥,殫其暮夜之勞,妄竊虎符之重,黃金橫帶,賣孱主於權門,黑水滔天,引強敵以自重。雖奸逆著明,清廷知戒,猶潛伏羽勢,隱持朝野。降及辛亥,皇漢之義,如日中天,浩氣颺飛,噴薄宇宙,風雲滂沛,集興武漢之師,士馬精妍,遠響東南之鼓﹔造黃龍而會飲,納五族於共和,大勢坌集,指日可期。天不佑華,誕興賊子,蠢彼滿室,引狼自庇。袁乃憑借舊資,攀援時會,偽作忠良,牢籠將卒,脅逼孤寡,奪據朝權,復偽和民聲,迷奪時賢,虛結鬼神,信誓旦旦,懦夫懼戒,過情獎許。維時南軍渠帥,實亦豁達寡防,墮彼奸計,倒持太阿,豢此凶逆。迨大邦既集,勢威益專,遂承資跋扈,肆行兇忒,賄通虺蜮,棋佈陰謀,毒害勛良,搖惑眾志,造作威福,淆撼國基,背法畔民,破敗綱紀,癸丑之役,遂有討伐之師。天未悔禍,義聲失震,曾不警省,益復放橫,驕弄權威,脅肩廊廟。是以小人道長,凶德匯征,私托外援,濫賣國權。弒害民會,私更法制,縱兵市朝,威持眾論,布散金璧,誘導官邪,冀以其積威積惡之餘,乘世風頹靡廉恥滅沒之後,得遂其倒行逆施,僭登九五之欲。故四載以還,天無常經,國無常法,民無定心,官無定制,丹素不終朝,功罪不盈月,游探驕兵,睚眥路途,貪官污吏,黷亂朝野,以致庶政敗弛,商工凋敝,尤復加抽房畝,朝夕斂征,假辭公債,比戶勒索,淫刑慘苛,民怨沸騰,凶燄所至,道路以目,此真世道凌夷之秋,天人閉隱之會,四凶所不敢為,湯武所不能宥者矣。
維皇漢九有,奠安東陸,時流漂蕩,越在迍邅。緬維祖德,孰敢怠荒?復我邦家,義取自拯。故辛亥之役,化私為公,志在匡時,道維共濟。袁乃睥睨神器,妄欲盜竊,內比奸邪,既多離德,外遂孱隤,甘為犬豚。是以四郊多壘,弗知慚悚,海陸空虛,弗思整訓,財用匱竭,弗事勸徠,健雄失養,弗興學藝,室如懸磬,野無青草,猶復養病外蒙,削國萬裡,失馭東魯,屢墮岩疆,遂使滿、蒙多離散之民,青、徐有包羞之婦,扼我封疆,揕我心腹,皇皇大邦,苟為侮戮,日蹙百里,媚茲一人。覺我俠士雄夫,所怒目切齒,驚懼憂危,而不可一朝居者也。夫天道健乾,義惟精一,在德則剛,制行為純,故土不貳節,女不貳行,廉恥之失,諡曰賤淫,四維不張,國乃滅亡。自民族國家,威灼五陸,雄風所扇,政騖其公,國競以群,是以乾德精剛,宜充斥裡閭,洋溢眾庶,旁魄沆瀣,蔚為駿雄,故辛亥之役,黜君崇民,揚公尊國,所以高隆人格,發揚眾志,義至精而理至順,故雖舊德老成,去君不失忠,改官不降節。袁氏身奉先朝,職為臣僕,華山歸放,僅及四紀,載瞻陵闕,猶宜肅恭,故主猶存,天良安在?顧藐然以槽櫪餘生,不自揣量,妄欲以其君之不可者而自為其可,是何異飾馬牛之骨,揚溲勃之灰,以加臭乎吾民,以淫污乎當世,而令我令公先德,皆為其賤淫,白璧黃金,盡渲其瑕穢,此尤我元戎巨帥,良將勁卒,碩士偉人,所同羞共憤,深惡痛絕,而不能曲為之宥者也。匯此種種,袁氏之惡,實上通於天,萬死不赦。軍府奉崇大義,慨念民生,謹托我黃祖威靈,恭行天罰,輒宣茲義辭,告我眾士,招我同德。今將歷數其罪,我國民其悉心以聽!夫國為重器,神嚴尊憚,復載所同。建國之始,義當就職南京,明其所受﹔袁乃顧影自慚,妄懷畏懼,陰縱部兵,稱變京邑,用以要嚇國人,遷就受職,使國權出於遙授,玩視國家之尊嚴,其罪一也。活佛稱異,勢等毛羽,新國既成,鼓我朝銳,相機撻伐,舉足可定﹔袁乃瞻顧私權,妄懷疑忌,全國請討,置不聽從,遷延養敵,廢時失機,授他邦以蹈隙縱刃之間,失主權於外力糾紛之後,遂使巨蜿蜒嶂,棄此南金,萬裡邊城,躍馬可入,貽宗邦後顧之殷憂,損五族雄飛之資望,其罪二也。政體更新,蕩滌瑕穢,私門政習,首宜改選,故內閣部首,須獲議院同意,所以樹公政之基,明眾共之義﹔袁乃病其嚴責,陰圖放佚,於第一次內閣聯翩去職之後,盡登媕寵,嗾使軍警,圍逼議員,索責同意,用以示威國人,開武力政治之漸,使民意機關,失其自由宣泄之用,其罪三也。國有大維,是曰法紀,信守不立,諡為國難,亂政亟行,於焉作俑,故侵官敗法,為世大詬﹔袁為元首,尤宜凜遵,乃受事未幾,即不依法定程序,濫用政府威權,誣殺建國勛人張振武,使法律信用,失其效能,國憲隨以動搖,政本因而銷鑠,其罪四也。國憲之立,係以三權,共和之邦,主權在民,立法之府,誼尤尊顯,地方三級,制實虛冗,建國除穢,亦既罷斥。袁乃急欲市恩,妄復舊制,不俟公決,輒以令行,使議院立法,失其尊嚴,國權行使,因以紊亂,其罪五也。財政擔負,直累民福,外債侵逼,尤傷國權,議案成立,特事嚴謹,眾院贊可,憲尤著明﹔袁乃私立外約,斷送鹽稅,換借外貲二千五百萬鎊,厲民害國,不經眾院,曖昧揮霍,不事報聞,蔑視通憲,為逆已甚,其罪六也。國有元首,政俗式憑,行系國華,止為民范﹔袁乃知除異己,不自愛重,陰遣死士,狙殺國黨領袖宋教仁,以元首資格,為謀殺兇犯,既辱國體,又貽外譏,國家威嚴,因以掃地,其罪七也。共和之國,建礎為公,民意所在,亦曰神聖,百爾職司,義宜退聽,國會初立,人民望治﹔袁恐政制嚴明,不獲罔逞,乃私撥國帑,肥養爪牙,收買議員,籠絡政客,用以陷辱國會,迷奪眾情,使議政要區,化為搗亂之場,法案遷延,借作獨裁之柄,其罪八也。元首登選,國有常經,揖讓謳歌,盛德固爾,抑共和定疑,國憲崇廢,悉於是覘,世法懍懍,斯為第一﹔袁於臨時任滿正式更選之際,鄙夫患失,至兵圍國會,囚逼議員,使強選總統,以就己名,致元首尊官,成於劫奪,共和大憲,根本動搖,國是益以危疑,後進難乎為繼,其罪九也。國民代表,職司立法,非還訴民意,毋得斷閼﹔袁於總統既獲,復慮旁掣,辜恩反噬,遽為梟獍,乃假托危詞,羅織黨獄,濫用行政權,私削議員資格,用以鴆殺國會,併吞立法部,使建國約法,由是推翻,元首生身,等於孽子,其罪十也。
國家組織,法系嚴明,苟非選民,焉能造法?袁於戕殺國會之後,妄以私意召集官僚,開政治會議,約法會議,冒稱民意,更改約法,摹擬君主,獨攬大權,使民國政制,蕩然無存,澔澔新邦,懸為虛器,其罪十一也。民國肇造,本以圖存,時風所遷,民強則興,發揮群能,騰達眾志,公私權利,宜獲敬尊﹔袁乃倒行逆施,黜民崇吏,既吞立法,復盡滅各級地方議會,密布游探,誣扳黨獄,良士俊民,任意捕殺,人民權利,全失保障,致群生股栗,海內寒心,毒吏得以橫行,民業日以凋敝,民力壯盛,有如捕風,國勢頹隤,益以卑下,其罪十二也。
國局始奠,海內虛耗,財用竭蹷,義宜根本整理﹔袁乃專事虛緣,日以借債政策,利誘他邦為私托外援之計,斷送利權,絕不顧惜,逐鹿爭臭,坌集廟朝,遂妄以北中二部,橫斷鐵道,分許外人,惹起國交之猜疑,增益宗邦之危難,其罪十三也。歐陸戰爭,義以嚴守中立,及時奮進﹔袁乃內驕外諛,折衝無狀,既反覆狼狽,貽羞東魯,復徘徊雌伏,巽立要盟,失滿、蒙礦權,至於九處,承他邦意旨,發布誓言,辱國辱民,傾海不滌,其罪十四也。民族虎爭,領土強食,外債毒國,既若飲鴆,竭澤厲民,何異自殺?袁於歐戰既發,外貲猝斷,乃專事掊克,內為惡稅,房畝煙賭,一再搜括,復先後發行內國公債,額逾萬萬,按省配攤,指額求盈,小吏承旨,比戶勒索,等於罰鍰,致富戶驚逃,閭裡嗟怨,國民信愛,斲傷無餘,神州陸沈,殷憂可畏,其罪十五也。生利致用,民貴有恒,縱博浪遊,諡曰敗子,盜賊充斥,此為厲階,修政明刑,首宜致謹﹔袁乃縱容粤吏,復弛賭禁,使南疆富庶之區,負群盜如毛之痛,苛政猛虎,同惡相濟,清鄉剿殺,無時或已,政以福民,今為陷阱,其罪十六也。煙害流離,久痼華族,張皇人道,僅獲禁約,奮厲閼絕,猶懼不亟﹔袁乃餂其厚獲,倚以箕斂,寵登劣吏,設局專賣,重播官煙,飛揚淫毒,失信害民,辱國貽譏,其罪十七也。民權政治,積流成海,國家公有,炳若日星,世室舊家,且凜茲盛誼,汲汲改進,華族後起,方發皇古訓,追蹤世法,斷脰流血,久而後得,大義既伸,迕則不忠,喬木既登,返則不智﹔袁乃身為豪奴,叛國稱帝,監謗飾非,炰烋求是,狐假虎威,因以反噬,使凶德播流,戾氣橫溢,妖孽喪邦,甘為禍首,其罪十八也。易象系天,筮曰無妄,聖學傳經,誼唯存誠,故忠信篤敬,保為民彝,衍為世德﹔袁乃機械變詐,崇事怪詭,貌為恭謹,潛藏禍謀,秘電飛詞,轉興眾口,涂芻引鹿,指稱民意,欺世盜名,載鬼盈車,背食誓言,日月舛仵,使道德信義,全為廢詞,民質國華,儘量消失,其罪十九也。維我當世耆德,草野名賢,或手握兵符,風雲在抱﹔或權領方牧,虎步龍驤﹔或道系鄉閭,鶴鳴鳳翽,細矚理倫,橫流若此,起矚國家,悲憫何如?凡屬衣冠之倫,幸及斯文未喪,等是邦家之主,胡堪義憤填膺。譙彼昏逆,洵堪髮指,修我矛戟,盍賦同仇?書到都府,勛耆便合聚眾興師,都邑子弟,各整戎馬,選爾車徒,同我六師,隨集義麾,共扶社稷。崑崙山上,誰非黃帝子孫?涿鹿中原,合洗蚩尤兵甲。軍府則總攝機宜,折衝內外,張皇國是,為茲要約。曰:凡屬中華民國之國民,其恪遵成憲,翊衛共和,誓除國賊,義一﹔改造中央政府,由軍府召集正式國會,更選元首以代表中華民國,義二﹔罷除一切陰謀政治所發生,不經國會違反民意之法律,與國人更始,義三﹔發揮民權政治之精神,實行代議制度,尊重各級地方議會之權能,期策進民力,求上下一心全力外應之效,義四﹔採用聯邦制度,省長民選,組織活潑有為之地方政府,以觀摩新治,維護國基,義五。建此五義,奉以綱維,普天率土,罔或貳心。軍府又為軍中之約曰:凡茲官吏,粤若軍民,受事公朝,皆為同德。義師所指,戮在一人,元惡既除,勿有所問。其有黨惡朋奸,甘為逆羽,殺無赦!為間諜,殺無赦!抗義行,殺無赦!故違軍法,殺無赦!如律令。佈告天下,迄於滿、蒙、回、藏、青海、伊犁之域。
檄語煌煌,鉦鼓闐闐,雲南護國三大軍,次第組成。除唐督留守外,第一軍總司令蔡鍔,先向四川進發,第二軍總司令李烈鈞,亦向廣西進發,分道揚鑣,為國效力去了。寫得有聲有色。袁世凱迭聞警耗,料知非口舌所能平定,乃決計用兵進攻,即於一月四日,再開軍事會議,首畫定戒嚴區域,次規定攻擊方略。戒嚴區域,分為三等,列表如下:
(一)緊急區 自百色、泗城經興義、威寧及瀘州、寧遠,定為緊急區。
(二)臨時區 自桂林經貴陽及重慶,定為臨時區。
(三)預備區 由雷、瓊、經辰、沅、荊、襄及漢中,定為預備區。
攻擊方略,亦分作三路,照上例表明:
(一)由湖南進兵 用馬繼增為司令官,帶領第六師,由湖南經貴州向滇進攻,以常德為根據地,並發飛機兩架,由秦國鏞統帶,赴軍候用。
(二)由四川進兵 用張敬堯為司令官,帶領第七師,由川入滇,以重慶為根據地,並飭王鶚統帶飛機四架,贊助軍機。以上兩路,特任第三師長曹錕為總司令,統轄川、湘兩軍,馬、張以下,均歸節制。
(三)由廣西進兵 用龍覲光為總司令,召集粤、桂軍,由廣西百色縣,向滇進擊,以南寧為根據地。
籌議已定,又下一中令,略說:「唐繼堯、蔡鍔等,權利薰心,造謠煽亂,予以薄德,忝受推戴,惟有速戡反側,聊謝國人」云云。越日,再電飭近滇各省,一體嚴防。又越日,令龍濟光、張勛、馮國璋、陸榮廷、段芝貴、趙倜、湯薌銘、李純、倪嗣衝等,簡選精銳,聽候調用。又越日,令曹錕率第三師全部,及第七師一旅,速即入川,馬繼增率本部繼進,所有岳州防務,另派第二師一部接管。應五十七回。再命湖北將軍王占元,就漢口設立軍事運輸局,督辦軍需,接濟征滇軍隊。老袁意中,以為著著籌備,非常嚴密,偌大雲南,不值一掃。那知曹錕所率的第三師,就是民國元年,袁避南來,嗾令變亂的軍士,當時焚都市,嬲婦女,幾鬧得不可收拾,老袁反格外優待,不特未加懲處,反且密行超遷。他們驕淫成習,毫無紀律,自奉令入川後,沿途經過湘、鄂諸境,仍是淫殺搶擄,任所欲為,曹錕亦不能禁止,坐視騷擾,肅政廳據實彈劾,總算由老袁特頒軍約,號令軍前,但也只是官樣文書,掩人耳目罷了。兵不可玩,玩則不震。一月十日,參政院代行立法院,復奏請速正大位,借弭內亂等情。老袁令大典籌備處復議,一面遣農商總長周自齊,出使日本,名目上是慶賀日皇加冕,齎贈高等勛章,暗中卻餽送一份大禮,作為承認帝制的交換品。不意周自齊方銜命登程,那日使館中,竟發出一個照會,遞至外交部,害得老袁色沮神喪,魂散魄銷,正是:
賣國且難逢受主,比鄰竟爾拒行人。
畢竟照會中有何說話,請看官接閱下回。
閱雲南檄文,義正詞嚴,不得目為太過。蓋袁氏之欺民久矣,一經檄告,方令全國人民,洞燭其私,所有種種伎倆,俱表襮無遺。足令後之好欺者,引為炯戒,亦有關世道之文也。袁氏決計興師,種種籌畫,縝密之至,清康熙帝平三藩之策,無以過之。然卒至於撓敗者,由人心之已去,而兵氣之不揚故也。況沿途所經,任情焚掠,以是行軍,安往不敗?要之袁氏成於欺,而亦敗於欺。孟子有言,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德不必問,至若以力假仁,亦且未逮,何王霸之足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09:46:56
第六十回 泄秘謀拒絕賣國使 得密書發生炸彈案
卻說周自齊奉命出使,本受老袁密囑,要他聯絡日本,願將從前中日懸案的第五款,再予讓步,作為承認帝制的交換品。相傳密囑中有七種條件:(一)是將吉林割歸日本,(二)是將奉天司法權讓與日本,(三)是將津浦鐵路北段,割歸日本,(四)是將天津、山東沿海權,划歸日本,(五)是聘日本人為財政顧問,(六)是聘日本人教練軍隊,(七)是中國槍炮廠,由中日合辦。這七種條件,差不多是三國時候的張鬆,把益州地圖獻與劉備的模樣。喪心病狂,一至於此!巧值日使日置益,仍到京都,復回原任,他本與老袁密商,訂有口頭契約,特地歸國,向政府說明,大隈內閣,頗有承認交換的意思,因此日置益復任後,轉語老袁,袁即遣周自齊為專使,齎送一份大禮券,獻與日本政府。日置益已探悉行期,即於一月十四日,邀自齊至使署,備了盛饌,把酒餞行,賓主盡歡而散。自齊即遣農商視察團,先日啟程,自己亦召集隨員,正要東渡。不意十六日辰刻,由外交部接到日使照會,略云:
現因有若干之情,致日本天皇不便於此際接待中國專使,故帝國政府請中國政府,將周專使自齊之行期,暫為展緩,特此知照。
陸徵祥接著照會,慌忙稟達老袁。看官!試想皇皇欽命的專使,被他半路攆回,這是國際上少有的怪事,就是老袁就任元首後,也是破題兒第一遭。老袁看了照會,幾半晌說不出話來,驚疑了好一歇,方向陸徵祥道:「這……這是何故?」徵祥道:「聞得外人議論,卻有三說:一說是俄日協約,正在磋議,無暇接待我國的專使。」老袁搖首道:「恐未必為此。」我也說是不確。徵祥復道:「第二說是日皇離京,不便招待。」老袁又道:「此語越離奇了。」甚是,甚是。徵祥接著道:「第三說是大隈被刺,國中恐有他變,所以卻回我使。」老袁道:「日本新聞紙中,卻亦載著此事,據言本月十二日,大隈至豐明殿中,陪宴俄太公,宴畢歸邸,途經山次町,猝遭彈擊,幸尚未中。照此看來,大隈並未受傷,昨今兩日東京新聞,也沒有記著內變消息,如何拒卻我使哩?」袁氏心目中只防日本,故於日本報紙,格外留意。徵祥道:「現在日本國中,也分黨派,有幾個是贊成陛下,有幾個是首鼠兩端的。」老袁悵然道:「外交事真難辦得很,我國明明自主,並不受外人節制,偏偏我要改革國體,他竟出來瞎鬧。暗指五國警告。看他照會上面,還說是友好鄰邦,並非干涉中國內政。為什麼出年以來,投遞各使館文件,只為了洪憲元年四字,盡被卻還。日使日置益,且說是總好商量,但教日本承認帝制,各國亦自然照行。今乃拒絕我國的專使,顯是前後不符,自相矛盾,別國還不必怪他,日本真欺我太甚呢。」你要欺人,人亦欺你,這是人事循環,何必懊恨。借老袁口中,補出卻還文件,及日使面允事,都是省文之法。 徵祥連聲稱是。老袁又道:「你且去邀了日置益來,看他何說。」
徵祥應命而去,即備柬去請日使,日使只說就來,偏偏待了一日,未見足音。翌日,復由老袁著人往邀,又是「就來」兩字,做了回話手本﹔好容易盼到薄暮,才見日置益乘軒而來,既至新華宮,昂然直入。老袁與他相見,正要開口詰問,但見日置益已沈著臉兒,淡淡的說著道:「秘密秘密,好似鳴鑼擊鼓一般,這樣叫做秘密,我今日才得領教了。」老袁聽著,幾乎摸不著頭腦,只好還問日置益,要他說明。日置益道:「袁大總統,你既要我國幫忙,與我訂定條約,彼此應各守秘密,為什麼英、法諸國,均已知曉呢?」老袁被他一詰,不由的發怔起來。日置益又道:「英、法、美、俄、意五國,將中日秘密結約,與前此密談的話兒,統探聽得明明白白,竟向我國政府提出質問。袁總統,你想我國政府,還是承認呢?還是不承認呢?」句句要他自答,煞是厲害。老袁聽了許多冷語,才道:「我處是嚴守秘密,並未曾走漏風聲。」日置益又冷笑道:「照總統說來,簡直是要歸咎他人了。現在我國政府,已不想甚麼權利,所以請總統不必費心,周使不必過去。」這數句話,說得老袁愧憤交並,無詞可答,只目炯炯的望著日置益。形容盡致。日置益又道:「本使擬效忠總統,費了一番跋涉,壞了若干唇舌,徒落得一事無成,這正叫作畫餅充饑哩。」老袁才嚅嚅的說道:「貴使替我盡力,我是很感激的,但事體已辦到這個地步,好歹總請幫忙。」日置益不俟說罷,便搖著首道:「這事莫怪!本使已愛莫能助了。」言至此,即出座告別,掉頭自去。
老袁送出日使,只好飭止周自齊,但一時想不出那走漏秘密的原因。看官,你道這種密約,究竟是何人泄漏呢?古人說得好:「天下無難事,總教有心人。」今人說得好:「天下無難事,總教現銀子。」當袁氏求好日使,秘密進行的時候,日使屢至總統府,不防法使康悌氏,冷眼相窺,已料有特別事故,至日置益無端回國,又無端復任,接連是袁氏派遣周自齊,蛛絲馬跡,約略相尋,十成中已瞧料五六。螳螂捕蟬,黃雀隨後。只沒有探聽虛實,總不能憑空揣摩。湊巧自己使館中,有一個華人方璟生,當差有年,遂傳召進來,囑他暗中偵探,且說是得著實據,就使耗費數萬金錢,也不足惜。方璟生得此美差,自然惟命是從,竭力報效。這是中國人的壞處,然此次探出秘密,反保全若干權利,卻是反惡為善。他有兩個莫逆的朋友,都在總統府辦事,一是內史沈祖憲,一是內尉勾克明,當下就折柬相邀,請他到宅中小酌。沈、勾兩人,自然到來,三人入席狂飲,你一杯,我一盞,相續不已,真個是酒逢知己,千杯嫌少。飲至興酣且熱,漸漸的談到帝制,又漸漸的談到賺錢的法兒。沈、勾兩人,只恨是所入有限,不敷揮霍,那時方璟生便順流使篙,竟將法公使囑托事件,秘密告訴,要他兩人代為效勞,將來總有若干金酬謝。兩人聽到金銀兩字,不覺垂涎,明知此事由老袁預囑,不便宣佈,但要想發點大財,正好乘此進行,管什麼預囑不預囑呢。總是銀錢要緊。於是共同商酌,先索重資。方璟生以十萬為約,兩人才承認而去。惟沈、勾兩人,雖俱在總統府當差,沈是職司外事,若要探悉秘密,還須仰仗勾克明,勾又與沈酌定,辦成此事,須要二八分贓,沈亦含糊答應。看官道勾是何人?他是袁府中乳媼的兒子。乳媼死後,只遺一兒,伶仃孤苦,老袁大發慈悲,將他收作家奴,待勾已長成,模樣兒很是俊俏,性情兒又很伶俐,無論什麼事件,但教他去辦理,無不合老袁心理。老袁很是寵愛,就與他取名克明。居然排入皇子行。至帝制將成,特別加賞,竟封他一個內尉的職銜。那時新華宮中的秘密文件,勾克明多半知曉,有時卻交勾收管,勾頗慎密行事,未生歹心,偏此次熱心利欲,又受那方、沈二人的慫慂,竟暗將中、日秘密草約,偷錄一份,邀同沈祖憲,回報方璟生。方璟生得著密件,喜從天降,急忙取出中法銀行的紙幣,約莫有一大卷,仔細檢點,足足十萬金。三人分起肥來,勾得十分之七,沈得十分之二,方只取了一成,總算是一注意外財。勾、沈喜氣盈顋,收了此款,洋洋去訖。方璟生入報法使,只稱這次用費,不下三四十萬金,還算不辱使命,才得將此項底稿,竊取出來。法使見了中日草約,極口贊他靈敏,所有用費,悉聽開銷。方璟生又賺了二三十萬的法幣,面團團作富家翁了。能賺外人的金銀,我亦贊他靈敏。惟法使既探出秘密,忙去通知英、美、俄、意四公使,四公使也留意此事,只恨無從窺探,今既得法使報告,哪有不喜之理?法使道:「自歐戰開手,我等協約國,曾有戰事以內,不得與別國私行訂約,日本政府,也曾願入協約國團體,為何與中國秘密訂約?」美使道:「日本政府,向來主張暗度金針,我國雖尚守中立,未曾加入協約團體,但日本如此舉動,本使也很不贊成。況袁世凱想行帝制,定要生出內亂,內亂一生,我等通商諸國,各有妨礙,不如趕緊去質問他罷。」各國之質問日本,具有絕大理由,法、英、俄、意固為協約上起見,美未加入協約,暗中卻嫉視日本,故作者借筆下一一演述,俾看官一一接洽。大眾同說道:「我等先去質問日使,看他怎麼對答?」說罷,便相偕至日本使館,向日置益詰問起來。日置益不便承認,只推說未曾與聞,五公使冷笑而出,竟公同拍電去問那日本政府。日本政府領袖大隈伯,正因途中被刺,尚未拿住刺客,默料被刺緣由,多半為日本民黨,反對政府默助老袁,所以有此暗殺行為,忽又接到五公使電文,便勃然變計,致電日使,叫他拒絕袁氏專使周自齊,一面電復五公使,否認中日秘約。可憐這躊躇滿志的袁皇帝,陡遭這種打擊,害得一場空歡喜,且一時想不出那泄漏秘密的叛徒,徒在室中歎息罷了。
誰知不如意事,竟相接而來,新華宮中,跑進了段芝貴,見了老袁,也不及施禮,只叫了一聲陛下,何不叫御乾爹?便從袖中掏出一封密信來。老袁接入手中,信面上署著姓名,乃是袁瑛密呈張作霖,急忙啟視,系約張剋日舉義,共討袁逆等情。看官!你想老袁方驚疑未定,看了此書,能不驚上加驚,疑中生疑?便顧著段芝貴道:「你去叫了袁乃寬來,怎麼生出這種逆子,還要潛匿不報。」段芝貴領命去了。不一時,乃寬趨入,面上已帶著幾分灰色,行至老袁座旁,就撲通跪下,磕頭請示。老袁恨恨道:「袁瑛是你的愛子麼?他去結連奉天將軍張作霖,要來圖我,你莫非縱子為惡,坐視不言?」袁瑛、張作霖履歷,借此敘明。乃寬聞到此語,已嚇得渾身發顫,彷彿似澆冷水一般,口中勉強答道:「臣……臣姪並未知曉。」說到「曉」字,猛覺頭上碰著一物,慌忙一摸,那物已隨手落下,拾來細瞧,就是一紙逆書,分明是親兒手筆,那時無可抵賴,只好拚作老頭皮,向地氈上接連亂搗,且滿口說著該死。胡不遄死?老袁復道:「你的愛子,可曾在家否。」乃寬一面碰頭,一面流涕道:「逆子向來遊蕩,鎮日不在家中,臣姪恐他闖禍,時常著人找尋,有時尋了回來,嚴加訓斥,他總是不肯遵行,這幾天內,又許久不見他面了,誰料他竟膽敢出此。若疑臣姪與子同謀,臣姪就使病狂,也不至喪心若此。試想陛下恩遇,何等高深,正愧無自報稱,難道還敢大逆不道麼?」說著時,竟鼻涕眼淚,一古腦兒迸將出來。可與言妾婦之道。老袁見他這副形容,怒氣已平了三分,便掉轉臉色道:「我也料你未必知情,但我既與你聯宗,簡直如家人父子一般,今乃鬧出這種大事,傳將出去,豈非是一場大笑話?你去趕緊追問,休得再事縱容!」乃寬忙磕頭謝恩,並面奏道:「這等逆子,應該重懲,臣姪若尋著了他,立刻拘住送案,惟恐他避跡遠颺,急切無從追獲,還求陛下電飭近畿,一體嚴拿,休使漏網。」老袁愀然道:「你難道還不知我的用意?我想保全袁家臉面,所以令你追問﹔你快回去照辦。畿輔一帶,你自去拍發密電,叫他緝獲罷。」乃寬聽了,越覺感激涕零,又碰了幾個響頭,起身馳去。
原來袁瑛字仲德,系乃寬次子,他與乃父宗旨不同,故自號不同,平時嘗隱嫉老袁,蓄謀革命,外面卻不露聲色,有時隨父入宮,拜謁老袁,竟以族祖相呼,至謁見老袁妻妾,也稱她為族祖母及族庶祖母,彬彬有禮,屢蒙獎賞,其實他想借此入手,刺殺老袁,偏是老袁防衛甚嚴,無從下手,他竟懷著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思,暗暗佈置,確是袁氏同宗,厲害與袁相似。一面電致各省,令他外溃,一面運動京內模範軍,令他內變。怎奈天不做美,奉天將軍張作霖,竟將原函封寄段芝貴,托他告發,遂緻密謀失敗。老袁既打發乃寬出室,又加了一層疑團,暗想外交上的泄漏,尚未查出何人,接連又是這場逆案,莫非宮內的吏役,統是叛徒不成?左思右想,愈覺危險。可巧門外響了一聲,不由的嚇了一跳,亟令左右出視,返報是寂靜無人。老袁不信,遍令搜查,誰知不查猶可,一經查勘,卻查出一樁絕大的危險品來。看官,道是何物?乃是鐵皮包裹,埋在地中的大炸彈。袁氏未該絕命,所以查出炸彈。這一案非同小可,鬧得新華宮裡,天翻地覆,你也掘,我也爬,等到宮裡宮外,盡行搜勘,竟得了大小炸彈,好幾十枚。那時大家詫異,不但袁皇帝驚疑得很,就是一班皇娘妃子,及太子公主等,統嚇得魂飛天外,彼此忘餐廢寢,只恐還有炸彈埋著,半夜爆裂。好容易過了一宵,忽由天津郵局,寄來一函,外面寫著袁大總統親啟,書內卻有一篇絕妙好詞,略云:
偽皇帝國賊聽者!吾袁氏清白家聲,烏肯與操莽為伍,況聯宗乎?餘所以腼顏族祖汝者,蓋挾有絕大之目的來也。其目的維何?即意將手刃汝,而為我共和民國,一掃陰霾耳。不圖汝防範謹嚴,餘未克如願,因以炸彈餉汝,亦不料所謀未成,殆亦天助惡奴耶?或者汝罪未滿盈,彼蒼特留汝生存於世間,以待多其罪,予以顯戮乎?是未可料。今吾已脫身遠去,自今而後,吾匪惟不認汝為同宗,即對於我父,吾亦不甘為其子。汝欲索吾,吾已見機而作,所之地址,迄未有定,吾他日歸來,行見汝懸首都門,再與汝為末次之晤面。汝脫戢除野心,取銷帝制,解職待罪,靜候國民之裁判,或者念及前功,從寬末減,汝亦得保全首領。二者惟汝自擇之!匆匆留此警告,不盡欲言。
老袁閱畢,怒不可遏,又欲促召袁乃寬。巧值乃寬進來,奏稱逆子袁瑛,已由天津警察廳拘住,即日解京來了。正是:
昨日搜宮忙未罷,來朝子戲重排。
欲知老袁如何答話,且看下回便知。
中國既為民主國,則袁氏之為總統,不過一民國代表,其實一民國公僕耳。袁氏可以欺民,則沈、勻諸人,何不可欺袁氏?同一主僕名義,無惑乎其效尤也。袁乃寬甘作華歆,而其子袁瑛,偏欲作禰正平,是又一絕大怪事。然吾寧取袁瑛,不欲取乃寬,袁瑛猶知大義,乃寬直一小人而已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13:31:10
第六十一回 爭疑案怒批江朝宗 督義旅公推劉顯世
卻說袁乃寬入奏新華宮,正值老袁盛怒,聽了袁瑛被拘的稟報,無名火越高起三丈,頓時怒目鷹視,恨不將那愛姪乃寬,也一口兒吞他下去。乃寬瞧著,就知道另有變故,慌忙跪下磕頭。老袁用足蹴著道:「你的逆子,真無法無天了。我與他有甚麼冤仇,竟要害死我全家性命。」說到「命」字,便擲下一紙,又向外面指示道:「你瞧你瞧!」乃寬掉頭一望,見外面堆著數十枚炸彈,復將紙面一瞧,便是那親子寄袁世凱書,這一嚇,幾把乃寬的三魂六魄,統逃得不知去向,好一歇,答不出話來,彷彿是死人一般﹔描繪盡致。忽咬牙切齒道:「教子不嚴,臣姪亦自知罪了,待逆子拘到,同至陛下前請死。」老袁厲聲道:「你也自知罪名麼?若非念同宗情誼,管教你滿門抄斬。」寫盡虎威。言畢,起身入內。
乃寬此時,也不知怎樣才好,轉思跪在此地,也是無益,因即爬了起來,匆匆返家。一入家門,便大嚷道:「壞了,壞了,禍及全家了。」那家人莫明其妙,過來問明底細,都被他呵斥了去,自己奔入臥室,躺在牀上,不知流了若干眼淚。待至晌午,妻妾們請他午餐,也似不見不聞,忽覺外面有人語道:「二少爺回來了。」他也不及問明,陡從牀上爬起,趿著雙履,三腳兩步的走了出去。既至廳前,正值袁瑛當面,他口中只說「逆子」兩字,手中已伸出巨掌,向袁瑛劈面擊去。袁瑛見來勢甚猛,閃過一旁,巧巧巨掌落空,幾乎撲跌地上,虧得僕役隨著,將他扶住。只聽袁瑛高聲道:「要殺要剮,由我自去,一身做事一身當,與你老子何涉!」這數語,氣得乃寬暴跳如雷,正要再擊第二掌,那袁瑛已轉身自行。乃寬忙連叫拿著,一面追出門首,但見外面立著警察數名,好幾個將袁瑛攔住,又有一警吏模樣,走至乃寬麵前,行禮請安,復呈上名刺,由乃寬匆匆一瞧,具名是天津警察廳長楊以德,點清警察廳長姓名,用筆不直。當下吩咐警吏道:「你休使逆子遠颺,快與我送至新華宮去,我就來了。」警察諾諾連聲,押著袁瑛先行。乃寬即穿好雙履,趨上馬車,隨至新華宮來。轉眼間已到宮門,見袁瑛等已是待著,當即下車跑入,突被侍衛阻住,他又嚇得面如土色。進出都不得自由,無怪嚇殺。但聽侍衛傳旨道:「今上有命,著你將令郎袁瑛,送交軍政執法處便了。」乃寬不知是好是歹,只得遵旨帶領袁瑛,逕至軍政執法處。此時處長系雷震春,聞得袁瑛拘到,即傳命處內人員,把袁瑛收禁,乃父無辜,任他歸去。萬寬得了此信,好似皇恩大赦,踉蹌歸家。放心一大半。
原來袁氏姬妾,素愛乃寬,自袁瑛發生逆案,都為乃寬捏一把冷汗,適見老袁負氣入內,料他是遷怒乃寬,此時欲勸不敢,不勸又不忍,畢竟洪姨伶牙俐齒,竟挺身向前道:「陛下為了袁瑛,氣壞龍體,殊屬不值。他本是個無知豎子,也未敢膽大若此,據妾想來,定是受亂黨唆使,想借此攪亂龍心,今已拘到,但把他收禁起來,已足斷絕亂黨導線。若講到乃寬身上,想必未曾知情,陛下既待他厚恩,索性加恩到底,渠非木石,寧有不格外圖報嗎?」說得委婉動人。老袁佯笑道:「你敢是為乃寬做說客麼?」這一語,打動洪姨心坎,幾急得粉頰生紅,一時說不下去。適背後有人接口道:「妾意是乃寬不當辦,就是他逆子袁瑛,也不必急辦。」進一步說法,比洪姨又過一籌。洪姨聽著,乃是憶秦樓周氏聲音,料她來作後勁,暗暗喜歡。猛聞得老袁道:「你等串同一氣,來幫乃寬父子,莫非是與他同謀不成?」這句話更加沈重,幾令人擔當不起。那知周姨竟轉動珠喉,從容答道:「妾聞雍齒封侯,漢基乃定,陛下今日,正當追效漢高,借定眾心。試思陛下延期登極,無非為外交方面,借口內變,時來牽制,今雲南肇亂,尚未蕩平,復生宮中的變案,越加滋人口實,陛下待至何時,方得登基呢?若陛下疑妾等同謀,妾等已蒙陛下深恩,備選妃嬙,現成的富貴,不要享受,還去尋那殺頭的勾當麼?」語語打入老袁心坎,虧作者描繪出來。老袁聽了,不禁點首,便改怒為喜道:「女蘇秦,依你該如何辦法?」周姨道:「妾已說過了,乃寬不當懲辦,袁瑛也不必急辦。」伏一筆愈妙。老袁沈思一會,想不出另外妙法,竟從了女蘇秦計策,轉囑左右,俟乃寬拘子到來,令他轉解軍政執法處,一面傳語雷震春,只收禁袁瑛一人。雷震春也已喻意,所以奉旨照行。
隔了三四天,步軍統領江朝宗,奉了密令,往拘沈祖憲、勾克明,密令中也不說出犯罪情由,朝宗只道他是袁瑛同黨,忙帶了似虎似貔的軍役,跑至沈、勾兩人寓中,巧巧兩人俱未外出,一並捉住,並由軍役嚴搜,查出盟單一紙,內列姓名,多系內外軍政兩界要人。朝宗徼功性急,查有數人寄住交通次長麥信堅宅內,便不分皂白,竟轉至麥家,指名索犯。麥次長無可如何,只好令他帶去。還有司法次長江庸弟爾鶚,名單上也曾列著,索性乘著便道,統行逮捕,一古腦兒帶至步軍統領衙門,親自訊問。鹵莽可笑。沈、勻二人先行上堂,當由朝宗坐訊道:「你等為何唆使袁瑛,叫他謀為不軌?」兩人莫明其妙,便向他轉詰道:「江統領!你如何誣我唆使袁瑛?我等與袁瑛,簡直是素不相識呢。」朝宗復擲下盟單,令他自閱。兩人閱罷,遞交朝宗,齊聲道:「名單上列著的,統是我兩人舊交,稱兄道弟,聯為異姓骨肉,原是有的,但並未列著袁瑛姓名,為何憑空架害?」朝宗道:「你兩人的拜把弟兄,何故有這般麼樣多呢?」沈祖憲先冷笑道:「今上並未有旨,禁止我等交結朋友,且試問你為官多年,難道是獨往獨來的?平日我與你亦時常會面,彼此也稱兄道弟,不過名單上面,尚未列著大名罷了。」朝宗被他一駁,不覺怒氣上衝,便道:「你等藐我太甚,我且帶你等至軍政執法處,看你等如何答辯?」沈、勾二人又齊聲道:「去便去,怕他甚麼!」朝宗遂下座出堂,領著沈、勾諸人,竟至軍政執法處,拜會雷震春。
這時候的雷處長,早已問過袁瑛,袁瑛供由克端主使,所有從前往來書信,也非自己手筆。這種供詞,嚇得震春瞠目無言,只好仍令收禁。看官曾閱過前回,克端是袁家四公子,系老袁愛妾何氏所生,面似冠玉,膚如凝脂,並且機警過人,素為老袁所愛,平時嘗語人道:「此子他日,必光大袁氏門閭。」嗣是克端恃寵生驕,暗中已寓著傳位思想,有時且入對老袁,訴說各弟兄短處,因此克定以下,屢遭呵責,甚至鞭撻不貸。克定正恐青宮一席,被他攘奪,所以時時戒備,平居陰蓄死士,作為護符。袁瑛出入宮中,早已瞧在眼裡,此時便信口亂供,索性鬧一回大亂子。幸震春頗具細心,飭令還禁,免他胡言瞎鬧。新華宮內,不生喋血之禍,還虧老雷保全。正在打定主意,偏江朝宗領著若干人犯,奔至軍政執法處來,兩下相見,朝宗即欲將罪犯交清,歸雷訊辦。雷震春道:「你可曾問出主亂的人麼?」朝宗就將盟單取出,作為證據。震春看了一遍,便道:「他是結盟弟兄,並不是甚麼亂黨,況且袁瑛姓名,並未列著,怎得牽東拉西?」朝宗道:「今上有密旨拘訊,你怎得違旨不究?」震春道:「密旨中如何說法?」朝宗道:「是從電話傳來,叫我速拘沈、勾二人。」震春道:「你敢是聽錯了?」朝宗道:「並沒有聽錯。」震春道:「今上既囑你速拘兩人,你拘住兩人便了,為何又拘了若干名?」朝宗道:「名單上列著諸人,如何不立即往拿?否則都遠颺去了。」震春微哂道:「這是你的大勛,我且不便分功。」朝宗道:「我只有逮捕權,訊辦權握在你手,彼此同是為公,說什麼有功不有功?」震春用鼻一哼道:「你且去奏聞今上,交我未遲。」朝宗不覺性急道:「這是關係重大的案件,你既身為處長,應該切實訊明,方好聯銜奏聞,候旨處決。」震春仍是推辭,朝宗只管緊逼,頓時惱動了雷震春,拍的一掌,不偏不倚,正中江朝宗的嘴巴。不枉姓雷。朝宗吃了這個眼前虧,怎肯干休,也一腳踢將過去。以腳還拳的是少林宗派。於是拳足互加,竟在軍政執法處,演出一出《王天化比武》來了。幸虧朱啟鈐、段芝貴相偕趨入,力為解開,朝宗尚喧嚷不休,段芝貴帶勸帶問道:「江宇兄!朝宗字宇澄。今上叫你傳詢沈、勾兩人,你為何在此打架?」朝宗氣喘吁吁道:「兄弟正拘到這班罪犯,要他訊辦,偏他左推右諉,我只說了一兩句話兒,他便給我一個嘴巴,兩公到來正好,應該與評論曲直。這種大逆不道的罪犯,應否由我速拘?應否由他速辦?他敢是與逆犯同謀,所以這般迴護嗎?」朱啟鈐道:「這是兩案,不是一案。」朝宗聞這一語,方有些警悟起來,便道:「如何分作兩案?」朱啟鈐道:「沈、勾一案,是為外交上泄漏嫌疑,並非與袁瑛相關。」朝宗發了一回怔,復嚷著道:「就是我弄錯了,也不應敲我嘴巴。」雷震春不禁獰笑道:「我又未奉主子密令,不過據理想來,定然是不相牽連,所以勸你稟明主子,再行定奪,你偏硬要我訊辦,還要嘮嘮叨叨,說出許多話兒,我吃朝廷俸祿,不吃你的俸祿,要你來訓斥我嗎?給你一掌,正是教你清頭呢。」應該擊掌。朝宗還要再嚷,朱、段兩人,復從旁婉勸,且代雷震春陪了一個小心,朝宗方悻悻自去。剩下沈、勾等人,由段芝貴密語雷震春,囑他略行訊問,如無實證,不如釋放了案,免興大獄。震春允諾,當即送客出門。是夕招集沈、勾等,略問數語,沈、勾兩人,推得乾乾淨淨,便於翌晨釋出,只袁瑛尚在羈中,一場大獄,化作冰銷,都人士紛紛疑議,莫衷一是。又越日,見《亞細亞報》載著道:
沈、勾一案,與袁四無涉,沈、勾系有人誣指其有嫌疑情事,遂行傳詢,並非被捕,現已訊無他,故即於昨日釋出。至袁四公子,素有荒唐之目,時與劉積學相往來,其致函某將軍煽亂一事,查系劉某筆跡,迨經執法訪緝劉某,早已遠颺。既無佐證,故政府對於袁四,亦不復究,但均與犯上作亂者不同。
《亞細亞報》,名為御用報,這種詞調,為袁氏諱,已可想而知。小子已於上文中敘述大略,諒閱者自能洞悉,無俟曉曉了。總結一段。
且說雲、貴兩省,地本毗連,自唐繼堯調鎮雲南,貴州亦歸他兼領,只有巡按使龍建章,留任省城,實行管轄地方政務。會護軍使劉顯世,通好雲南,聯名討袁,他得了這個風聲,料想兵戈一動,危在旦夕,自己又力不能制,只好籌一離身的法子,遂電呈政府,托言歸視母疾,請假三月。也是一個好法兒。偏經政府電復,責他有意規避,應付懲戒,且督令出省視師,巡按使一職,暫由劉顯潛署理云云。那時龍建章已預備行裝,接了復文,便將計就計,把印信交與劉顯潛,自借出巡為名,竟跑出省城,飄然逕去。政務廳長及黔中、鎮遠兩道尹,聞龍出走,也相繼遠颺,頓時貴陽城裡,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軍警兩界,合電政府暨各省,請另行召集國民會議,表決國體,袁政府不加答辯,只飭令署理巡按使劉顯潛,會同護軍使劉顯世,派兵分防,靜待援軍。兩劉本系弟兄,老袁此策,還想把官爵利祿,誘他歸誠,顯世以滇兵未到,黔兵甚孤,一時未便獨立,就拍發密電到京,要求兵費三十萬,情願率兵攻滇。老袁得電後,自幸密謀已遂,竟復電允准。那知劉顯世計中有計,想把袁政府的軍費,取來討袁,即以其人之財,還治其人之身。既接複音,遂按兵不動,專待軍費匯來。
是時雲南護國軍第一梯團長劉雲峰,帶領第一支隊長鄧太中,第二支隊長楊蓁,已入四川境內,川軍司令伍祥禎,與滇有約,不戰自退,劉軍遂分兩路進攻,直逼敘州。伍祥禎步步退卻,眼見得敘州一城,被劉軍佔領了。總司令蔡鍔,聞敘州已經得手,便命第四梯團長戴戡,率著步兵一營,炮兵一隊,亟向貴陽進發,聯絡劉顯世,會同北征,自率第二梯團長趙又新,第三梯團長顧品珍,隨後繼進。劉顯世正望滇軍到來,既與戴戡相晤,自然欣慰異常。可巧袁氏允准的軍費,亦接連匯到,並接蔡鍔軍電,已至黔境威寧,於是軍威既壯,聲討乃彰,當由公民一千七百餘人,公推劉顯世為都督,宣佈黔省獨立。劉顯世接受都督印信,佈告全省道:
為佈告事!邇以袁氏背叛國家,窺竊神器,逞其凶燄,舉兵逼黔,我父老昆弟,憤其僭竊,痛其兇殘,以大義相責,重任相托。本都督顧念國家,關懷桑梓,不忍四方豪俊,無限頭顱心血鑄造之邦,淪於奸人之手﹔重以逆軍溯湘流而上,咄咄逼人,亡國破家,迫於眉睫,爰於一月二十七日,宣告獨立,所有各種文告,業已印發在案。當滇省宣佈罪狀,喚起國民救亡之初,本都督本於個人之良心,應即立舉義旗,共討叛賊,徒以戰端一啟,黔當其衝,倉卒舉兵,頗難運轉﹔且意袁氏向非至愚,一經忠告,或能悔禍,故不惜雙方調處,委曲求全。
何圖凶心不死,逆燄愈張,曹錕等率師東下,著著進行,希圖一逞。曹兵殘暴,邦人所知,贑寧之役,淫擄燒殺,無所不至。倘使兵力集中,立即乘虛攻我,以達其分道進兵之計划,即令我以善意開門揖入,彼豈肯長驅直搗,進薄滇邊,不疑我掊其後耶?則蟠踞我城垣,迫散我軍隊,擄掠我金粟,荼毒我人民,城社邱墟,寧復顧惜?故無論如何,斷未有逆軍入境,而不糜爛地方,亦決無聽其來黔,蹂躪境土之理。惟查逆軍情狀,多所遲回,此不第直壯曲老之勢,可以預決,即就其眾叛親離言之,亦決無可畏。袁氏縱其二三鷹犬,偽造民意,帝制自為,中外同羞,天人共憤,沿江各省,相約枕戈,或以時機未熟,虛與委蛇,或與逆師雜居,尚虞投鼠,雲集響應,指顧間事。袁氏亦自知罪惡通天,為眾所棄,從而分調畿輔重兵,麇集大江南北,以防各省之景從,情見勢絀,亡無日矣。夫順逆既分,勝負可決,黔惟有保守疆土,整備兵戎,以待聯合各省義師,共誅獨夫,鞏固民國,以圖生存於大地而已。所有地方治安,本都督自應率屬,共負完全保護之責,各色人等,務望各安本業,勿得稍事紛擾,自召虛驚。為此通令,仰各該官長等,立即出示,曉諭人民,一體知照。
佈告既頒,即日委任戴戡為中華民國護國第一軍右翼總司令,聯合滇軍,共歸蔡鍔節制,率兵北伐。於是護國第一軍部下,分作兩翼,右翼為黔軍,左翼為滇軍。小子有詩詠道:
枹鼓聲傳遠邇聞,滇黔共起討袁軍。
試看義旅聯鑣日,民意原來順逆分。
滇黔既聯合出兵,川湘邊境,頓時大震。究竟孰勝孰敗,且至下回再詳。
袁氏生平,專喜秘密,故人亦即以秘密報之。袁瑛也,沈祖憲也,勾克明也,無在非以密謀報袁,轉令老袁無所措手,亦只可模糊了事。江朝宗反欲張皇,而雷震春竟批其頰,雷其可為袁氏之知己乎?至若劉顯世之請求軍費,還而討袁,計誠巧矣,吾謂亦從老袁處學來。袁慣以密謀餂人,人即密謀餂袁,報施之巧,無逾於此。故聖人言治國齊家,必以誠意為本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13:31:38
第六十二回 侍宴乞封兩姨爭寵 輕裝觀劇萬目評花
卻說滇、黔兩軍,聯絡北伐,黔軍司令官戴戡,由遵義直趨重慶,駐師鬆坎,並遣第一團長王文華,第三團長吳噦鸞,分攻湘境,牽制袁軍。滇軍總司令蔡鍔,自威寧通道畢節,直達永寧。永寧為川南要塞,系四川第二師長劉存厚駐守地,劉原駐瀘州,四川將軍陳宦,聞劉有暗通滇軍消息,特調駐永寧,至滇軍一到,劉果棄了永寧,退至納溪﹔途次接蔡鍔來書,勸他即日起義,一同討袁,他遂自稱護國軍四川總司令,通電各省,聲明獨立情狀,略云:
袁氏不遵約章,悖戾民彝,昔當鼎革之時,即欲擁兵肆逞,同人本天下為公,乃概付以治權,冀其出精白不貳之忱,宏茲國脈。何圖掌國以來,言夫內政,則征斂如此,言夫外交,則敗辱如彼。任官吏輒引其所昵,選總統竟臨之以兵﹔甚至立法權攬為己有,暗殺案實主其謀,妨功害能,殄民敗國,綜其暴戾,罄竹難書。同人懼搖國本,猶復沈吟不發,冀補救於將來,乃彼獨夫天奪其魄,恣亂日厲,竟敢假民意以推翻共和,揮黨徒而謀興帝制。蠅營狗苟,上下若狂,勸進之電,出於宮闈,選舉之場,設於軍府,勢威利誘,無丑不陳,中外騰譏,群情憤激,卒召強鄰之干涉,將陷民命於淪胥。凡有血氣之倫,莫不仰天興歎,滇黔首義,一檄遙傳,薄海同欽,景從恐後。存厚不敏,外審大勢,內問良知,痛此危亡,中心欲裂。爰整其旅,環甲出征,聯合滇黔,揮旗北伐,誓擬盟成白馬,重整五色之旗,行看痛飲黃龍,一掃群凶之燄。公等或為望重當時之俊彥,或系首造民憲之元勛,同領師乾,身關治亂。豈於此日,遂負初心,寧以爵賞之羈,盡入奸雄之彀?嗚呼!揮戈討逆,事不同於鬩牆,撥亂扶危,義實係乎救國。倘袁氏能及時徒竄,還我共和,則本府當卷此旌旗,不為已甚,皇天後土,實式憑之。
是時防滬司令馮玉祥,正進援敘州,滬城空虛,劉存厚遂乘隙攻瀘,會玉祥自敘州敗還,竟率師截擊,玉祥遁去,部兵多半投降。適值蔡鍔部下,第二梯團支隊長董鴻勛,亦率隊到來,兩軍會合,並力攻滬,一夕即下,於是川南一帶,也入護國軍範圍了。這是陳宦速變之力。
袁世凱本擬於陰曆元旦,即陽曆二月三日。或陰曆正月初四日,實行登極,陰曆正月初三日立春,當時有大地回春,萬象更新之義,故諏吉於初四日。偏是西南警報,絡繹傳來,又害得躊躇莫決,暗地愁煩,每日除閱視公文外,就與幾位候補妃嬪,圍坐宮中,小飲解悶。各位美人兒,還道他從容尋樂,定由諸事順手,可以指日登極,所有候補妃嬪的資格,當然好正式冊封,不過同輩中共有十數人,將來沐封時,總不免有一二三等階級,階級一定,反致高下懸殊,令人不平,因此大家一喜一憂,各自盼望榮封,免落人後,洪、週二姨,愈加著急。無非恃寵。某夕,洪姨見老袁微醉,含著三分喜色,便乘間進言道:「陛下封賞群僚,凡各省將軍巡按使,沐有五等勛爵,首列公侯,次為子男,如妾等入侍巾櫛,亦已有年,獨未得仰邀封典,徒令向隅。古人說的帝澤如春,還求陛下矜察!」老袁笑道:「各省將軍巡按使,統是外人,不得不先行加封,免他怨望,你等是一家人,何必這般性急,待我登極後,冊封未遲。」周姨向袁一笑道:「陛下此言,總不免厚外薄內呢。」一唱一和,總是二人起頭。老袁也笑道:「你等要我加封,何妨自擬封號。」周姨道:「冊封妃嬪,系何等大事,我等婦人女子,怎能自擬封號?就使擬議起來,得蒙陛下恩准,也不啻自封一般。試問各省將軍巡按使,所有公侯伯子男榮典,還是陛下所定,還是他自行擬就,奏請陛下照封呢?若是他擬就請封,便似漢朝的韓信,請封假齊王的故事了,恐陛下未必照准,他亦未敢如此。所以妾等想沐榮封,總須陛下頒賜名位,方為正當辦法。」老袁又笑道:「女蘇秦又引經據典,前來辯論了。」女蘇秦三字,回應前回。周姨答道:「妾據理辯論,並非為個人爭此虛榮,實為全體姊妹行正名定分哩。陛下果憐妾等相隨多年,俯如所請,姊妹們都盡沐隆恩,怎止妾一人被澤呢?」假公濟私,娓娓動聽。老袁道:「要我加封,卻也不難,但須有兩種分別。」周姨問兩種分別的理由,老袁捻著微髭道:「有生子與不生子的分別,如已生子,應照母以子貴的古例,加封為妃,若未曾生子,只好封作貴人罷了。」周姨聽到此語,忽然變色,蛾眉漸蹙,蝤領低垂,一雙俏眼中,幾乎要流出淚珠兒來。洪姨瞧著,已料她未曾生子,所以變喜為愁,現出許多委屈的樣子,當即代作調人道:「方今時代,與往古不同,陛下亦須變通辦理。妾意封妃問題,應以隨侍陛下的年數為定,年份較淺,名位或稍示等差,生子不生子,似不必拘泥呢。」語至此,忽有兩人起座道:「妾等入府,不過兩三年,但牀上的呱呱小兒何莫非陛下一塊肉?若使如洪姨太的議論,似於理上說不過去,還請陛下三思!」皇帝尚未曾做得,牀頭人已爭論不休。洪姨視之,乃是十四、十五兩姨,十五姨本是洪姨姪女,見第六十回。她竟也來爭寵,不禁惱動洪姨,竟呼她小名道:「翠媛,你好休了!你得隨侍陛下,還虧我一人作成,今日幸蒙上寵,便想將我抹煞,與我爭論起來,就是你的血塊兒,哼哼,我也不必明說了。」翠媛此時也變羞成怒,反唇相譏道:「誰不知你是紅姨太,不過你侍陛下,我也侍陛下,沒有甚麼紅白的分別。你得封妃,難道我不得封妃嗎?並且我的兒子,不是陛下生的,是哪個生的?」前時原是姑姪,此時已是平等,應該大家同封。香姨即十四姨。亦從旁插嘴道:「俗語說得好,有福同享,洪姨也樂得大度,何必損人利己哩。」洪姨聞言,竟將嘴唇皮一抿,向她冷笑道:「你今日尚得在此侍宴,總算是我的大度,否則連宮門外面,也輪你不著站立了。」又是一段隱語。老袁聽雙方爭執,越說越不成話兒,急忙出言攔阻道:「你等休得相爭,我自有處置,一經登極,便當正式冊封,不致無端分級,你等且放心罷!」大家方才無言,仍舊團坐陪宴。
看官!你道十四、十五兩姨,究竟有何秘史,令洪姨作為話柄呢?相傳香姨自婢女當選,平日侍奉老袁,曲盡慇懃,但老夫少婦,感及枯揚,總不免惹人議論。香姨又起居未謹,嘗與某衛士攀談,事經洪姨察悉,密稟老袁,老袁疑信參半,托詞戒備深宮,飭侍衛夤夜巡查。不到數日,果見某衛士蟄伏宮外,立刻鳴槍,將他擊僕,捆縛起來,一面稟報老袁。老袁說是匪黨唆使,即命槍斃,並擬斥逐香姨,洪姨又代她緩頰,阿香才得保全,未幾即生一子,得寵如故。至若翠媛入侍,也由洪姨介紹,洪姨本欲增一心腹,厚己勢力,不防翠媛暗懷妒意,竟與乃姑奪寵,那洪姨懊恨不及,竟想得一策,囑使婢僕捏造蜚言,只說翠媛誘通皇嗣,將有聚麀的嫌疑。這話傳入袁耳,遂誡諸子不許擅入,並且密詰翠媛,翠媛自誓無他。後來翠媛生子,狀類老袁,老袁才得放心。洪姨媒孽姪女,猶且如此,安知香姨之事,不由洪姨撮弄。然老袁納妾甚多,恐亦難免作元緒公。這是洪憲宮闈中的軼聞,小子有聞必錄,所以敘入略跡,證明洪姨的話柄。究竟是實是虛,小子不敢臆斷,且俟他日有暇,往問白頭老宮人便了,話體敘煩。
且說憶秦樓周氏,自傷無嗣,始終鬱鬱不樂。老袁見她玉容慘淡,淚眼模糊,轉不禁憐惜起來,撤宴以後,即攜住她的玉手,同赴寢室。袁氏平日,向有幾口煙癖。每吃煙時,必至洪、周兩姨房中,領略那福壽膏滋味。周姨既隨老袁入房,當然取出煙具,給他過瘾,老袁一面吃煙,一面向周姨道:「你也太多心了,我未曾正式冊封,不過預先擬議,姑作此論,他日實行,自當妥行定奪,斷不使你受屈的。」周姨淒然道:「妾已想定主意,情願滕妾終身,無論什麼妃嬪,什麼貴人,妾一概不敢領賜了。」妒意如繪。說著時,眼波兒又紅了一圈。老袁忙勸慰道:「你的福命很佳,憶自我得你後不久即出山任事,被選總統,可見你命實旺夫,安知日後不生貴子?常言道:『後來居上』,似你的福命,恐不止一妃嬪呢。」向愛妾拍馬,總算善處宮闈。周姨瞅了老袁一眼。佯作笑容道:「這是妾平日夢中,也未敢妄想哩。今日陛下登基,乞封為妃,尚不可得,他日上有皇后,下有儲君,恐不免去作人彘,還有甚麼僥倖?」說到此句,喉中又哽噎起來,幾乎說不成詞。老袁道:「你休擔憂,我總不許人欺你,就是我冊封諸姨,也不使你居人下﹔想你到此間,執掌內部書札,勤勞得很,即就此勞績論來,也理應晉封,倘得天賜麟兒,那更是可慶可賀了。」周姨聞此,仍默不一言。老袁已吸畢福壽膏,自覺精神驟增,腦力充足,拈著須想了一會,便語周姨道:「你且去磨墨展毫,待我手定幾條內規,傳與後人,你等便好安心了。」周姨奉命照行,當請老袁入座,遞過紙筆。老袁即信手疾書,但見上面寫著,「內訓大綱」四大字,繼即另行分條,逐項寫下云:
第一條 母后不得佐治嗣帝,垂簾聽政。
第二條 生前嚴禁冊立儲貳,且廢除立嫡立長成例,但擇諸皇子中有才德者,使承大統。如欲傳某子,先書某名,藏諸金匱石室中,封固嚴密,俟其升遐後,由顧命大臣於太廟中,當眾啟視。
第三條 諸皇子不得封王,更不許參預政治,第厚給財貲,俾享畢生安閒之福。
第四條 椒房之親,不得位列要津。
老袁寫罷,便擲筆向周姨道:「你瞧!有這規條,皇后皇太子,都無從欺負你們,你能產下麟兒,果使福慧雙全,那時憑我手中,寫就名字,豈不是就好傳位,你不是好做皇太后麼?」你既癡心,還要代周姨妄想,真是一片邯鄲夢境。周姨才轉悲為喜,吐出嬌媚的聲音道:「這還須效華封三祝,頌禱陛下,多福多壽多男子,賤妾方得叨恩哩。」不脫經史。老袁聽了,也不覺興會神來,隨即擁著一枝解語花,同入羅幃,演一套龍鳳呈祥的好戲﹔等到興闌意倦,俱栩栩入睡鄉中,去做皇帝夢皇后夢去了。翌日,老袁起牀,取了手訂的內訓大綱,出示大公子克定。克定看到第二條,大為拂意,即欲出言反對。老袁先已窺著,便囑道:「這種條規,為後世子孫計,並非專指汝等言,我胸中自有成竹,你不必多疑。」對妾對子,總不脫一欺字。克定方才無語,怏怏自去。老袁也往政事堂,與國務卿等商議朝事,且不必說。
惟周姨暗地心歡,滿望登極屆期,皇妃的位置,總是拿穩,且享了幾年快樂,再圖後福。好容易盼到陰曆過年,仍未得登極消息,越宿為陰曆元旦,不過照例筵宴,又到了初四日,依舊寂靜過去,她又禁不住煩惱起來。黃昏岑寂,坐對孤燈,正在百感交乘的時候,忽有一人牽動珠帷,翩然直入,仔細一瞧,乃是女官長安靜生,當下欠身邀坐,安恭謹從命,兩下裡談述瑣事,甚覺投機。彼此胸中,俱含有幾個文字,自然格外投契。繼且各敘近懷,周姨未免歎息。安女士忽問道:「妃子愛觀新劇否?」周姨道:「這是我生平第一嗜好,從前看過譚鑫培、梅蘭芳等戲劇,猶覺印入腦中,至今未忘,端的是好戲哩。」安女士道:「明日前門外同樂園中,敦請梅蘭芳登台,演《黛玉葬花》新劇,妃子何不往觀,借遣愁悶?」周姨搖首道:「恐怕不便。」安女士道:「妃子深居簡出,外人本來罕見,若改裝往觀,誰識芳顏?宮內也無人敢說。明日下午,臣妾願隨妃子一行,可好麼?」未免逢惡。周姨笑道:「這也是暗渡陳倉的好計,我就與你同去。」安女士隨即告別。
次日午餐畢,安女士即入會周姨,替她改裝,扮做女官模樣,潛導出宮。侍衛等見是女官,也不去查問,由她自去。兩人乘輿偕行,轉瞬間即至同樂園,園中已經開演,看客甚眾,幾乎無處容足,安女士入與園主商量,貰一包廂,園主與安女士,本有一點認識,且知她為女官長,不得不慇懃款待,遂與他客熟商,並讓一特別包廂,導引入內,才有坐地。看了好幾出,方見梅伶發場,一種神采,射將過來,幾與憶秦樓鬥豔。既而曼聲度曲,裊裊動人,沒一句不中調,沒一字不合拍,惹得周姨目注神馳,低聲喝采。一時上下座客,也連聲叫好,哄動全園。周姨密語安女士道:「梅伶色藝,與年俱增,較前日又有進步,我當出資重賞。」安女士不便旁阻,只好贊成,遂替周姨召過按目,由周姨取出紙幣,約有數百元,慨然給付,令賞梅伶。老袁籌款維艱,反令愛妾好行其德,真是百姓晦氣,梅伶交運。梅伶演戲既畢,亟趨前叩謝,座客皆為矚目,互相私議道:「偌大女官,能有這般闊綽?莫非新華宮中,純是金銀麼?」忽有一人遙視良久,才掉頭語座客道:「這是袁皇帝的寵妃,怪不得有此揮霍。」座客聽到此語,益覺驚異,並問他如何相識?那人便道:「我曾於萬牲園中,一睹芳姿,友人告我是袁氏寵姬,所以認識。此次改裝女官,想是掩人耳目呢。」座客再問那人姓名?那人不肯吐實,只說是在部中當差。也恐多言賈禍。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就是園主與各伶人,也都聞知,共至周姨前長跽叩安。周姨知瞧破行蹤,忙即搖手麾去,一面挈安女士衣袖,搶步出園,仍坐原輿回宮。耗去了數百元,還要累得驚慌,真是何苦?為此一事,都下傳作新聞,各報章相率登載,連御用報亦彩入新聞欄。老袁瞧著報語,大致說是新華宮寵妃,與女官長偕行觀劇,竟不由的動起憤來,立召安女士入問。正是:
博得皇妃償意願,哪堪天子動猜凝。
未知安女士如何答復,下回再行說明。
當滇、黔起義以後,四川護軍使劉存厚,亦起而響應,正戰鼓鞺鞈之時,忽插入宮中數段軼聞,欲急反緩,好似鑼鼓聲中,接入金樽檀板,令人不可捉摸,此為用筆變換處,亦為敘事拗折處。若以實事論,則全回以洪、週二姨為主,而注重者尤為周姨,洪最狡黠,而周姨又濟之以才,幾玩老袁於股掌之上。老袁亦幸而不得為帝耳,若使為帝,宮闈中不知惹出若干釁隙,袁氏且覆宗矣。先聖謂女子小人為難養,誠哉是言!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13:32:02
第六十三回 洪寵妃賣情庇女黨 陸將軍托病見親翁
卻說安靜生奉召入覲,偷眼一瞧,見袁皇帝面帶怒容,慌忙屈著雙膝,俯伏座前。老袁擲下御用報,叫她自閱,安女士已瞧過新聞欄,心下早經明白,不待再閱報章,便磕頭道:「臣妾正來請罪,日前週妃欲觀新劇,由臣妾隨著同去,未曾奏聞聖上,還乞恩恕!」老袁叱道:「你為何這般荒唐?須知宮府內外,防範宜嚴,我任你為女官長,正因你年齡較長,見識較多,不致甚麼輕率,就使周姨等要你同去,你也應代為諫阻,諫阻不從,可來告我,為什麼不顧名譽,竟爾妄行?你想是該不該呢?」周姨要去看戲,恐你也阻她不住。安靜生被他一詰,無可答辯,只好靠著地氈,碰頭不已。老袁又道:「看你也不配做女官長,你與我滾出去罷!」安靜生不敢多嘴,只稱謝恩,慢慢地立將起來,轉身自去。侍衛等暗矚花容,已是青一陣,白一陣,不勝變態了。如見其人。
早有人通報周姨。周姨已料定老袁,要來詰責,忙去邀了洪姨,在房待著。果然老袁發放了安靜生,即刻走至周姨臥室中來。周姨起身迎接,洪姨亦起隨後面,待老袁坐定,兩人左右侍立,但見老袁目視周姨道:「你好你好!」周姨佯作不解,垂首無言。老袁又哼著道:「梅蘭芳的戲劇,究竟如何?想你眼簾中還留著哩。」洪姨即在旁接入道:「她正為了此事,與妾商量,恐惹動主上怒意,要來請罪。妾以為陛下近日,政躬多事,區區失檢,亦未必遂觸天威。」說至「威」字,已聞老袁接口道:「你看得這般輕易,須知宮眷輕出,易失名譽,各報中已傳作笑柄了。還說是區區失檢麼?」洪姨道:「今日失檢,尚屬不妨。」老袁問是何因?洪姨道:「陛下若已登極,妾等俱沐封為妃,那時宮禁森嚴,原不能自由出入呢。」還是她的理長。老袁道:「你又來強辯了。我想這事起因,總是由安靜生巴結討好,我且先把她攆出,省得你們被哄,有玷閨箴。」不能制服姬妾,卻把別人出氣。說至此,周姨已撲的跪下,抽著珠喉道:「妾情願受罪,若說由安靜生慫慂,未免冤枉了她。」竭力為安女士庇護,何其多情?洪姨亦隨即跪下道:「妾願為周妹乞恩,並願為安女士乞恩,此次恕她初犯,下次若再輕出,妾亦連坐受罰。」老袁見她兩人哀吁,心兒也就軟了,便轉囑周姨道:「以後休要如此!我今日看洪姨面上,饒了你罷。」周姨復籲請道:「妾蒙陛下赦罪,感激萬分,只安女士已攆去否?」說著,將頭枕在老袁膝上,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好一個嬌兒模樣。老袁俯首一瞧,見她烏雲般的靈蛇髻,光滑得很,一陣陣油香撲鼻,把胸中留著的餘怒,都薰得不知去向﹔當下伸開兩手,把兩姨扶起,口中連聲說著道:「算了,算了。」洪姨又道:「現在女學尚未發達,所有當選的女官,統不過粗識之無,毫無學問,自奉陛下命令,在宮中開設女校,由安女士為校長,指導有方,各女官才稍有進步,今日若把她攆出,不惟各女官沒人督率,且亦沒人教導,為此種種障礙,所以求陛下格外優容,惟須下一禁令,此後自女官長以下,不准私出,有犯必懲,那便足懲前毖後了。」面面圓到,善於飾辭。老袁點首,隨即踱出房外,自行申禁去了。
周姨致謝洪姨,正在彼此謙遜,那安女士已跑了進來,泥首稱謝。兩姨將她扶住,方才起身,復談了半小時,安始告退。是日即接奉禁令,略言:「宮中執役女官,無故不准自由外出,犯者嚴懲不貸,女官長一同坐罪」云云。各女官出入不便,未免怨恨安女士,但因安女士得有內援,勢力雄厚,大家無法可施,也只得暗地訕謗罷了。安女士經此小挫,格外勤謹,每日傳集女官,挨次分派,使有專責,夜間十二時後,必親率各女官歸寢,寢室系蟹形式築就,東西對峙,門戶相望,外面護著鐵柵欄,由安女士手編號次,不得亂居。至逼近鐵柵的居室,安自住著,親司管鑰,眾入即鎖,眾出乃啟,真是嚴肅得很。老袁偶往巡察,見她佈置周密,井井有條,頗喜她因過知奮,溫語嘉獎,從此安女士的權力,比從前更加鞏固了。也好算只功狗。
惟安女士本有良人,曾住居前門外東茶食衚衕薛家灣,姓張名景福,夫妻愛情頗深,從前禁令未下,不妨自由進出,每當暇時,免不得回去敦倫,此次申嚴宮禁,只好長住宮中。徐娘半老,未免有情,她竟想出一策,密請洪妃,為乃夫謀一宮中庶務司核帳員一席。洪妃替她說項,竟如所請。這叫作妻榮夫貴。嗣是夫妻聚首,日夕相見,夜闌人靜好合鴛儔,真個是怨女曠夫,各得其所了。未始非老袁仁政,但可惜只及安女士,未能普遍鴻恩。
一夕,安女士親自夜巡,遙見有一男一女,喁喁私語﹔正要出言呵責,那男子已飛奔而去,只剩女子一人,急切無從奔避,站立一旁。安女士走近逼視,乃是女官中的金翠鴻,當下便喚她入室,私自訊問。翠鴻不能盡諱,只說是與侍從武官,向訂姻好,現為宮中同事,所以相見談心,懇女官長格外垂憐,幸勿舉發等語。安女士佯作嗔怒道:「這卻不便,明日請你出宮。」翠鴻跪下哀求,願罰三月俸金。安女士沈吟半晌,方道:「我也不為已甚,但你須謹慎小心,一露破綻,連我俱要坐罪了。」投鼠本須忌器,況又有三月俸金,可入私囊,樂得秘密了事。翠鴻拜謝去訖。隔了月餘,翠鴻忽抱病在牀,委頓不起,安女士已瞧破機關,也不去問明底細,便令她請假養病,移居別室調治,經旬乃瘳。看官!你道她是什麼病症呢?原來翠鴻是妓女出身,運動得選,充入女官,入值以後,巧遇侍從某官,與有舊好,遂不免偷寒送暖,倚翠偎紅,安女士得賄賣放,兩人仍私續舊歡,未幾有娠,設法墮胎,遂至成病。病癒後,益感激安女士,格外報效,事極秘密,無人知覺。安女士也暗自欣幸。銀錢到手,安得不喜?
既而宮中又出一奇聞,女官沈畹蘭,竟自縊身亡,安女士聞著,慌忙奏聞,有旨令她督殮,舁葬郊外。各女官半多驚嘩,連安女士也為歎息。看官聽著!沈畹蘭系天津女師範學校卒業生,年甫及笄,貌既出群,才亦邁眾,為人又極和藹,自應征女官時,得居首選,入宮承值,上下翕然。老袁亦愛她秀慧,特別寵遇,不到一月,即將自己的出納賬目,令她管核。為這一著,遂令絕世芳姝,送入枉死城中,做了冤鬼。先是老袁出納,由洪姨掌管,每月用途極繁,多至數十萬金。洪姨從中侵蝕,約可得百分的二三,無端被沈奪去,心殊不甘,但未便顯然反對,只好設計中傷。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沈女官執掌的鐵匣,驟失去鈔票二百餘圓,那時捕風捉影,無從覓獲,洪姨誣她監守自盜,竟嗾袁密飭心腹,搜檢沈篋,果然原封不動,幾如原額。沈女官無從辯冤,沒奈何懸樑畢命。老袁只疑她畏法自盡,哪知種種陷害,統是洪姨一人所為。洪姨復得任原差,可憐那沈女官無故遭冤,死得不明不白,徒落得埋骨荒邱,銜恨地下罷了。塞翁得馬,安知非禍,沈女官亦如是爾。小子未曾入新華宮,偏述及各種秘聞,看官或疑我杜撰,其實小子統有依據,試看近人所編《新華春夢記》,及《洪憲宮闈秘史》,統已詳列無遺,就是新華宮中的故役,自袁氏死後,統已出宮,講將起來,多說是有些確鑿,看官也不必疑猜呢。話分兩頭。
且說袁皇帝日思登極,擇定陰曆元旦,或正月初四日,舉行大典,偏值西南警報,絡繹到京,不得已順延過去。嗣聞湖南西境,如晃州、沅州一帶,統被黔軍攻入,著著進行,不禁驚愕道:「劉顯世是真反了。」你道他是假反?遂令第八師長李長泰,抽調勁旅,自津門南下,一面令湖南將軍湯薌銘,立派軍隊,協同馬繼增一軍,相機痛剿。又命唐爾錕督理貴州軍務,褫去劉顯世官職,聽候查辦。嗣復特任龍覲光為臨武將軍,兼雲南查辦使,速由粤西入滇,除帶領所部外,即在南寧招兵十營,借擴軍額,並飭廣西將軍陸榮廷,趕緊募兵二十營,助龍攻滇,餉械均由中央接濟。小子敘到此處,又要把袁氏心理,推測一番。滇、桂本屬毗連,就是滇省護國第二軍,亦指定從桂進發,袁皇帝欲分道攻滇,應該將桂邊一路,責成陸榮廷,如龍覲光等,只好備作後援,何故前後倒置,捨近求遠呢?原來陸榮廷初入戎行,不過一尋常弁目,自經岑春暄督粤,方將他拔擢起來。民國肇造,陸任都督,粤西偏安。至癸丑一役,岑春暄曾為大元帥,與袁反抗,贑、寧失敗,岑亦他避。老袁與岑有隙,遂忌及榮廷,只因桂省僻處西南,關係尚小,所以仍命鎮邊,未曾調動,不意滇事發生,川、湘、貴三路,變作要塞,倘或陸榮廷與滇通謀,豈非又增一敵?為此特任龍覲光攻滇,但命陸募兵協助。揭出老袁意思,標識特詳。還有一著佈置,龍子運乾,系陸榮廷女夫,彼此是兒女親家,當然不致齟齬,既可借龍制陸,復可借龍勸陸,實是當日無上的妙計。計策固好,誰知偏不如所料。
龍覲光擬全撥粤軍,奮力攻滇,可奈民黨中人,都因滇、黔起義,相率遙應。前粤督陳炯陰,邀同柏文蔚、林虎、鈕永建、熊克武、龔振鵬、譚人鳳、李根源、冷遹、耿毅等,癸丑之變,多已見過。在南洋新嘉坡,設一總機關部,派軍入粤,進攻惠州。粤軍自顧不遑,哪裡還好調撥?不過廣東將軍龍濟光,是龍覲光弟兄,骨肉至親,不得不極力騰挪,當派陸軍第二旅第三團長李文富為先鋒,虎門要塞司令黃恩錫為前敵司令,率軍四千人,陸續出發。龍覲光自帶衛隊數十名,潛乘廣利兵輪,至北海登岸,經過廉州,直抵南寧。南寧即粤西省會,將軍陸榮廷,就此駐紮。前清以桂林為省會,民國始移至南寧。龍覲光已入省城,並未見榮廷出迎,至投刺入見,尚在客廳中坐候多時,好容易盼到主人,還是緩步進來,差不多有重病模樣。當下行過常禮,略敘寒暄,但聞榮廷低聲道:「兄弟近日,適患心疾,晝不得安,夜不得眠,害得精神困憊,幾難支持,親翁此來,有失遠迎,幸勿見罪!」龍覲光道:「曾否延名醫診治?」榮廷道:「醫生亦診過數次,可奈服藥少效。」心病還須心藥醫,豈尋常醫生可以療治?龍覲光道:「目下滇、黔謀變,粤西正當要衝,兄弟奉命西行,全仗親翁協助,偏偏尊體違和,如何是好?」他正為你生病。榮廷答道:「弟正為此事煩躁,益覺寢饋不安,添了好幾分賤恙,醫生說須靜心調養,方可漸瘥。親翁來得正好,一切軍事,好憑大才調度,弟可向中央請假數旬。」覲光道:「粤東亦有亂事,軍隊只堪自顧,兄弟帶來的兵士,不過三四千名,奉中央命令,飭在此處招添十營,且聞親翁處亦令招募,想親翁總也接洽呢。」榮廷半晌才答道:「命令是已經接到了,只因有病在身,不能親募,現已托王巡按使代理,親翁若有教言,請直接與他面談罷。」說著,用手捫心,並皺著兩眉,似有無限的痛苦。那時覲光不便多談,只好起座告別道:「親翁且自休養,弟且到王巡按處,商議軍情便了。」急驚風碰著慢醫生,真也沒法。榮廷也不挽留,隨送出廳。覲光用手相攔,請他不必遠送,榮廷也即止步,只道了「簡慢」兩字。待覲光出門,即展顏入內,自不消說。
覲光轉至巡按使署,巡按使王祖同,忙即迎入,兩下晤談,述及募兵辦法。王祖同道:「粤西磽瘠,公所深知,欲要募兵,先需軍費。前日陸將軍召弟商議,委弟籌款垫發,且令弟代行招募,弟正為此事躊躇呢。」又是一個為難。覲光見他支吾情狀,不由的躁急道:「救兵如救火,不容遲緩,況政府已有明令,餉械由中央接濟,尊處能籌款垫付,不消幾日,便可由中央匯到,一律給還了。」王祖同道:「兄弟也這般想,但急切提不出這種現款,也是沒法,昨已馳電達京,催解匯款去了。」覲光道:「募兵已有地點麼?」祖同道:「已借軍械局開辦。」覲光道:「我且去一觀,何如?」祖同說了「奉陪」二字,便與覲光一同出署,至局所中巡視一周。但見臨武將軍行轅,已經設著,覲光便就此寄居,祖同自行返署。
看官道這陸、王二人,究竟是甚麼意見呢?原來陸氏宗旨,是完全的保障共和,反對帝制,且已接著岑春暄及梁啟超等密函,勸他聯絡滇、黔,勉圖獨立,他已怦怦欲動,只因餉械未足,不便冒昧舉事,並且長子裕勛,在京為官,一或發難,未免投鼠忌器,所以托詞心疾,請假養痾﹔獨王祖同是騎牆人物,袁氏曾命他會辦軍務,監察老陸,他持著中立態度,兩面敷衍,此次對付覲光,也是這番手段。最好是這種手段。覲光在局募兵,起初是京款未到,只好靜坐以待,及款已匯至,趕緊招募,偏桂人不甚踴躍,每日來局報名,多不過百人,少僅數十人,任你龍將軍如何勸導,也一時不能成軍。忽一日,由貴來電,龍濟光已擊退亂黨,解惠州圍,中央加封濟光為郡王。插入粤事,較省筆墨。覲光也為心喜,當即發電道賀,並商令酌撥粤軍,由海道來南寧,以便即日赴滇等語。嗣得復電,略言:「惠州雖然得捷,亂黨仍然蔓延,隨在需防,無兵可撥,赴滇軍請自行募足」云云。於是覲光無援可恃,且又不便久留,只好把新募各兵,檢點起來,約得四千名,加入前時帶去的粤軍,共計得八千人,新舊合組,得二十營,號稱一萬二千,分作五路,令李文富為前鋒,率兵千五百名,由百色進發。黃恩錫率兵千五百名,間道出廣南,會合李軍,進攻剝隘,再令粤西軍官張耀山、呂春綰,各率兵兩千,作為前後兩路的援應,並令姪兒體乾,統領兩軍,稱為第三第四隊﹔又另遣朱桂英率兵千人﹔入窺黔邊,牽制黔軍援滇。覲光仍駐節南寧,滿望著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小子有詩歎道:
士甘焚死不封侯,氣節銷磨一代羞。
爭說兩龍跨粤海,為何甘作順風牛?
覲光既遣發各軍,當然奏報中央,欲知後事,且看下回。
上半回是敘述內情,繳足上回文字,下半回是敘述外事,暗啟下回文字。觀內情之蒙蔽,已知袁氏之難乎為帝,觀外事之溃散,尤知袁氏之不能為帝。洪姨愛姬也,而欺之,陸榮廷,良將也,而亦欺之,餘如安女士之朋比為奸,王巡按之模稜兩可,更不必問。內外交構,何事可成?故本回雖顯分兩撅,而暗中卻自有相對外,是在閱者之靜心體察可耳。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13:32:26
第六十四回 暗刺明譏馮張解體 邀功爭寵川蜀鏖兵
卻說袁皇帝接到龍覲光奏章,披閱以後,深喜他實心效忠,不負委任,桂邊一路,似可無憂,川、湘一帶,已是大兵迭發,當亦不致有意外情事﹔惟江寧將軍馮國璋,前曾調他來京,任為參謀總長,偏他請假養痾,相隔數月,尚未到任,老袁愈覺生疑,特派遣蔣雁行,南赴江寧,調查防務,臨行時且有密言相囑。蔣銜命南下,與馮相見,談了許久,馮只管無情無緒,淡淡的答了數聲,有幾語簡直不答。雁行因奉著主命,未便敷衍過去,便進言道:「極峰意見,要上將出任行軍總司令,因未得尊意贊成,所以囑弟轉達。」無非要老馮離任。國璋啞然失笑道:「我去歲入京覲見,談及帝制問題,總統誓不承認﹔且言國人相逼,當掛冠航海,往游倫敦,目下歐戰雖劇,倫敦尚是無恙,總統何不前往,還要興什麼大軍?授什麼總司令呢?」國璋入覲,借他口中補敘,並補述袁氏前言,以證其欺。雁行道:「往事也不必重提了。但上將與總統相知有年,也應助他一臂,借盡友誼。」國璋道:「我正為友誼相關,始終不敢背棄,無如抱病未痊,力不從心,還請代達總統,求他原諒!」陸既稱病,馮亦如是,真是一個病夫國。雁行又道:「總統亦係念貴體,特遣兄弟前來探望,並囑令代閱防務,俾上將安心休養,早日告痊,得以銷假視事。」國璋笑答道:「多謝總統盛意,近日一切政務,也多委王鎮守使代理,今又得足下代勞,兄弟不勝感激哩。」說罷,即呵欠了好幾聲。雁行料不便多言,遂即退出,向鎮守使王廷楨處,會敘多時,至回寓後,即將馮國璋言動情形,敘入電稿,寄達中央。隔了一天,即由政事堂傳出申令,因馮國璋尚在假中,著王廷楨暫行代理。是電一傳,與馮交好的疆吏,多疑老袁將免馮職,致起違言。即後文所謂河間系。山東將軍靳雲鵬,江西將軍李純,電袁留馮,略謂:「馮保障東南,關係大局,不應無故調動」等情,於是老袁改了初念,另派佐命功臣阮忠樞,至徐州來說張勛。張勛自任長江巡閱使後,以徐州為盤踞地,逍遙河上,花酒耽情,除寵妾小毛子外,復納一個女優王克琴,端的是風流大帥,洪福齊天﹔惟他有一種特別的性格,終身不忘故主宣統帝,東海等人應輸他一籌。所以袁氏要想登極,他雖陽示贊同,暗地裡實是反對。滇、黔發難,竟上書直諫老袁,內有大不忍四則,能言人所未言,小子因臚述如下:
(甲)縱容長子,謀復帝制,密電豈能戡亂?國本因而動搖,不忍一。
(乙)贑、寧亂後,元氣虧損,無開誠公佈之治,辟奸佞嘗試之門,貪圖尊榮,孤注國家,不忍二。
(丙)雲南不靖,兄弟鬩牆,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生靈墮於塗炭,地方夷為灰燼,國家養兵,反而自禍,不忍三。
(丁)宣統名號,依然存在,妄自稱尊,慚負隆裕,生不齒於世人,歿受誅於《春秋》,不忍四。
這四大不忍等語,呈將上去,袁皇帝卻容受得住,並不加責。虧他耐得住。他知張大帥的性質,並非袒護滇、黔,不過繫念故主,聊發牢騷,但教好言撫慰,虛名籠絡,仍可受我約束,不致生變,因此派遣阮忠樞,來與張大帥商敘軍情。張勛接入,便開口道:「老鬥,你來做甚麼?」阮字鬥瞻,張大帥一經開口,便肖性情。忠樞道:「聞大帥新納名姝,特來賀喜。」張勛道:「你怎麼知道?」忠樞笑道:「上海灘上第一個名伶,被你選取了來,已收盡江南春色,全國統已知曉,小弟也有耳目,難道不聞不知麼?」張勛道:「照你說來,你簡直到此,來敲我幾台喜席。我這裡有酒有肉,任你吃,任你喝,可好麼?」豪爽得很。忠樞道:「這是蒙大帥的賞賜,還有何說?但小弟還有特別要求,未知大帥肯賞光麼?」張勛道:「你且說來!」忠樞笑道:「要請貴姨太太出見,賞光一套西皮調,給我恭聽,那是格外承情了。」張勛笑道:「老鬥,你又來胡鬧了。閒話少說,我吩咐廚役,備些可口的菜蔬,與你暢飲,你若有暇,請在此多逛幾天,多年老友,難得常聚哩。」忠樞說聲叨擾。張勛便囑咐左右,傳語廚子去訖。兩人又閒談了一時,外面已搬進酒肴,由張勛邀客入座,豪飲起來。酒至半酣,忠樞用言挑著道:「長江一帶,幸虧大帥坐鎮雍容,才保無事。」張勛不待說畢,便接入道:「百姓並不要造反,只外面的革命黨,裡面的袁項城,統是無風生浪,瞎鬧一場,所以國家不能太平。」忠樞道:「項城也只望太平哩。」張勛哈哈大笑道:「你是十三太保中的領袖,怪不得有這般說。項城世受清恩,前時投入革黨,贊成共和,硬逼故帝退位,已是鑄成大錯,此次要重行帝制,諒亦有些悔意了。但現成的宣統皇帝,尚在宮中,何不請他出來,再坐龍庭?他今朝要自做皇帝,哼哼,恐怕有些為難呢!」快人快語,如聞其聲。忠樞聞言,不覺面上一紅,勉強答應道:「這也是出自民意,項城不能強辭,就是大帥前日,也曾推舉項城,難道是貴人善忘嗎?」以矛攻盾,卻也能言。張勛頓時變色道:「他屢次給我密函,要我向他勸進,我的秘書,也向我說著,不如顧全舊誼,休與反對,我才叫他寫了幾句,電復了事,橫直將來人多意多,總有幾個硬頭子,出來反抗,我老張也不是真呆,何苦與他結怨。現在雲南、貴州,已創起什麼護國軍,竟不出我所料,項城想我出去打仗,我為了項城的事情,惹人怨罵,還要我兜掉面子,向外國人賠禮,我已吃盡苦楚,此番不來上他的當了。」盡情出之,好似並剪哀梨。忠樞聽說,尚未回答,張勛又道:「我所以說了四大不忍,呈將進去,叫項城自去反省。」忠樞趁勢探著道:「雲南、貴州的變事,大帥還是反對,還是贊成哩?」張勛道:「我去贊成他做甚麼?我只曉得整頓軍備,保衛地方罷了。」這兩語亦太自誇。忠樞又進一步道:「大帥高見,很足欽佩,但雲、貴既已倡亂,應該如何對付,方得平和?」張勛沈著臉道:「他鬧他的雲、貴,我守我的徐州,干我甚事?」又是快語,忠樞知不可喻,不得已據實相告道:「項城本意,也不要調動大帥,不過想抽調軍隊,並添設長江上遊巡閱使,敢問大帥意下如何?」張勛佯笑道:「我料你是貴忙得很,斷不至無因至此。你去回報項城,長江上遊巡閱使,他欲要設,盡管去設,我老張不來多嘴,但恐增設一人,也是無益,若要抽調軍隊,我的兵士,素不服他人節制,調往他處,非但無益,反恐有損呢。」忠樞至此,已曉得張勛用意,不必再與多談,便又借賀喜為名,敬了張勛數杯。張勛亦回敬數杯,隨即吃過了飯,撤席散坐。是夕,復呼梟喝盧,極盡豪興,最後仍央請張大帥,喚出新姬,果然是絕世尤物,傾國傾城,惹得這位阮欽使,也不禁目眩神迷,魂飛色舞。待王姨太太道了萬福,轉身進去,那時才對著張大帥道:「大帥真好豔福,小弟一無所贈,未免惶愧得很。」說至此,即從懷中取出鈔幣十張,約得百圓,雙手奉上道:「這便代作贈物罷。區區不腆,幸轉送香閨,祈請賞收!」張勛道:「又要老友破鈔,謹代小妾道謝。」於是分手歸寢﹔翌日起牀,阮忠樞即擬辭別張勛,吃過早點,眼巴巴望著張勛出來,偏是望眼將穿,杳無消息,待至午餐,方見張大帥登堂陪客,忠樞有事在心,也不多飲,便於席間辭行,草草畢席,即告別出署,回京復命去了。也是一番空跑,猶幸得見豔姬,還算有些眼福。
老袁已遣阮南下,想不至虛此一行,便在統率辦事處內,添設臨時軍務處,遙領軍政,實行指揮。當擬組織征滇第二軍,令張勛、倪嗣衝各出十營﹔駐魯第五師,出步兵一團,防兵一營﹔駐陝軍出一混成旅﹔駐奉第二十及第二十七第二十八師,各出一混成旅﹔餘由他省選調騎兵數營,合成一師,限月終拔往戰地。正在籌畫的時候,那阮忠樞已回來了,當下聽他稟報,已知張勛不肯從命,很是懊悵。再電致奉天、山東各省,陸續接復,多半是:「防務吃緊,兵不敷用,職守所在,礙難遵命,否則本省有變,不負責任」云云。老袁急得沒法,乃將調兵的政策,變為募兵,調兵已非善策,募兵更屬無謂。擬由直隸、山東、河南三省,募兵二萬,聽候調遣,一面電催赴敵各軍,速行進擊,並調四川、兩湖軍隊,協同接濟。統計自正月中旬,至三月上浣,袁軍運到川、湘,差不多有十萬人。看官欲曉明大略,且由小子一一敘來:
在川各軍。
(一)曹錕軍,即第三師,約八千五百人。(二)張敬堯軍,即第七師,約六千人。(三)李長泰軍,即第八師,約七千八百人。(四)周駿軍,即四川第一師時,嗣改編為第十五師,約六千人。(五)伍祥楨軍,即第四混成旅,約四千人。(六)馮玉祥軍,即第十六混成旅,約四千人。
在湘各軍。
(一)曹錕軍,即第三師之一部,約二千人。(二)馬繼增軍,即第六師,約萬人。(三)唐天喜軍,即第七混成旅,約四千人。(四)李長泰軍,即第八師之一部,約三千人。(五)范國璋軍,即第二十師,約四千人。(六)張作霖軍,即第二十七師,約三四千人。(七)倪毓棻軍,即安武軍十五營,約三四千人。(八)王金鏡軍,即第二師,約四千人。(九)胡叔麒軍,即湖南混成旅,約四千人。
(十)盧金山軍。系湖北獨立旅,約四千人。
這十萬大軍,雲集川、湘,總有幾個效忠袁氏的將吏,拚著了命,與護國軍爭個勝負,好博得幾個勛章,幾等勛位。只是滇、黔軍乘著銳氣,殺入川、湘,或合攻,或分攻。川路自敘州起,經瀘州、重慶、萬縣、夔州,直達湖北的宜昌。湘路自沅州起,經麻陽、芷江等縣,直趨寶慶、常德,戰線延長,約有二千多里。總司令曹錕,先行籌防,分檄各路兵將,擇要駐守,十萬軍中,已去了五成。尚有五萬名作為戰兵,大約自川中進攻,計二萬人,自湘中進攻,計三萬人。五萬袁軍壓川、湘,當時已傳遍天下,氣燄亦可謂不弱。滇、黔兩軍,統共不過三萬名,與袁氏戰兵相比例,尚不及半數。曹錕因老袁催逼,乃簡率精銳,會合馮玉祥、張敬堯各軍,兼程前進,直指敘、瀘,另檄第六師長馬繼增,駐紮湘西,抵禦黔軍。
此時雲南護國第一軍總司令蔡鍔,早已由黔入川,聞曹錕等盡銳前來,急令劉雲峰、趙又新、顧品珍等,分頭攔截,那知來兵很是凶勇,憑你如何截擊,總是抵擋不住﹔並且顧左失右,得此失彼,眼見得主客異形,眾寡不敵,一陣陣的向後退去。劉、趙、顧三人,無可如何,只得向總司令處告急。蔡鍔聞報,躊躇一番,默想曹、張各軍,用著全力,來攻敘、瀘,若要與他死戰,徒傷士卒,無濟於事﹔且彈藥等件,亦只能暫支目前,未能持久,計不如變攻為守,以逸待勞,一面聯合粤西,調出李軍,並力北向,再決雌雄,也為未晚。此即兵法所謂避實二字。乃即令劉、趙、顧各軍,且戰且退,自己亦退入永寧,準備固守。
曹錕遂分兵大進,自克綦江,馮玉祥克敘州,張敬堯克瀘州,紛紛向中央告捷。四川形勢,頓時大變。黔督劉顯世,聞滇軍撤歸,也為一驚,亟檄總司令戴戡,調還一旅,駐守黎平。那時馬繼增躍躍欲逞,擬乘勢攻入黔境,與川軍並奏奇功,當下發令進兵,行了半日,因天色已晚,駐營辰州,到了夜半,除巡兵未睡外,餘皆安寢。待至天曉,全營統已早餐,秣馬厲兵,待令即發,不意這位馬師長,竟長眠不起,由閻羅王請去作先鋒了。小子有詩詠馬繼增道:
未曾前敵即身亡,暴斃營中也可傷。
自古人生誰不死,甘心助逆死無光。
畢竟馬繼增如何致斃,且至下回表明。
馮、張兩人,宗旨不同,而其不滿袁氏也則一。本回借馮、張之口,譏諷袁氏,足令袁氏,無顏對人,而張大帥粗豪率直,描摹口脗,尤覺逼肖,豈其尚有張桓侯之遺風歟?《民國演義》中有此人,亦足生色矣。夫以馮、張之為袁氏心腹,猶離心若此,彼川、湘一帶之十萬師,寧皆能效忠袁氏耶?不過憑一時之勇氣,直入敘、瀘,轉眼間即已告餒,乃知師直為壯,曲為老,一時之強弱成敗,固不足以概全體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13:32:51
第六十五回 龍覲光孤營受困 陸榮廷正式興師
卻說馬繼增到了辰州,過了一夕,竟爾長眠不起,由隊官等上前相呼,已是魂入冥鄉,寂無聲響了。大家驚訝不已,細檢屍體,但見滿身青黑,也不知是什麼病症,大約是中毒身亡,一時無從究詰,只好飛電中央,另簡主帥。為此一番轉折,湘、黔兩造,各按兵不動。惟龍覲光所遣各軍,攻入滇邊,應六三回。前鋒李文富,先抵剝隘。剝隘係由桂入滇的要塞,滇兵駐守,只有兩連,現時步兵編製法,步兵以十四人為一棚,三棚為一排,三排為一連,四連為一營。聞得敵軍驟至,慌忙對仗,一面向總司令處求援。總司令李烈鈞方駐紮土富州,距剝隘尚數百里,未免鞭長莫及。李烈鈞到了此時,尚未出滇境一步,也不免遲滯。剝隘孤兵,敵不住李文富軍,勉強對仗,傷斃軍官一人,部眾溃散。李文富據剝隘,即向龍覲光處報捷。龍體乾亦潛入滇境,聯結土司,圍蒙自,占箇舊,也自然飛遞捷書。覲光連得捷報,喜歡的了不得,當即連電奏捷。老袁一再嘉獎,又頒給幾個勛位勛章,作為賞賜。於是龍覲光以下,無不踴躍,乘勢殺入雲南,搏個你死我活。覲光也移駐百色,指揮進攻,幾乎有滅此朝食的氣勢。哪知背後的廣西省內,已是一聲霹靂,響徹西南,險些兒把個龍將軍,弄得不能進,不能退,把他龍筋龍脈,要抽將出來。
看官!可記得廣西將軍陸榮廷麼?榮廷因病乞假,並函致長子裕勛,南來侍疾。裕勛得信,當然稟聞老袁,即擬南下。老袁也即照准,且命人伴送途中,慰他寂寞。到了漢口,裕勛竟得著急症,醫治不及,霎時身亡,假惺惺的袁皇帝,反連電粤西,極表哀悼。專用此種手段,何其忍心?榮廷明知此事,由老袁預囑同伴,將子毒死,但已不能重生,只好以假應假,復電稱謝﹔自是決計獨立,先向中央要求軍餉百萬,快槍五千支,自告奮勇,督師征黔。老袁如數發給,且授為貴州宣撫使,令他即日赴黔,相機剿撫,一面飭第一師長陳炳焜,暫代陸職,護理軍務。榮廷既接京電,擬召集軍事會議,決定行止,可巧來了梁啟超,與榮廷晤談起來,所有討袁政策,很表同情。梁本受蔡鍔密托,特地來見榮廷,做一個說客,應前回聯合粤西語。不期榮廷已決心舉義,無待多言,那得不喜出望外,當下邀入陳炳焜,與他密商。炳焜豪爽得很,簡直是請陸獨立,不必遲疑。於是召集全師,公議軍事。陸榮廷為主席,把助袁助滇兩事,宣告出來,待眾解決。炳焜先起座道:「袁氏欺人欺己,得罪全國,已不足責,即為將軍代計,今日助袁為逆,對國不忠﹔公子裕勛,被袁無故毒斃,不思報復,對子不慈﹔岑雲帥岑春暄字雲階。為將軍故主,他已屢函勸勉,不聞相從,對主不義,將軍今日,如即獨立,尚可改過為功,否則軍民解體,恐將軍也成為民國罪人了。」榮廷憮然道:「陳師長責我甚當,我就指日獨立,自改前非,為問眾弟兄可贊成否?」說聲甫畢,但見大眾統已起立,自第二師長譚浩明,及旅長莫榮新、馬濟以下,沒一個不拍掌贊成。榮廷遂向天宣誓道:「皇天後土,鑒臨廷等,一德一心,驅逐國賊,保衛民生,如有違異,飲彈而死。」陳炳焜等應聲道:「謹如陸將軍言。」是謂同德,是謂同心。宣誓已畢,即下動員令,飭馬濟率游擊隊六千,星夜前赴百色,托名攻滇,暗斷龍軍的後路,又親率十二營,往紮柳州,陽言攻黔,其實欲取道桂林,進逼湖南。
龍覲光尚睡在夢裡,檄令李文富等進攻土富州。李烈鈞已密接桂軍消息,令第一梯團司令官黃開儒,率軍前敵,與桂軍約就夾攻。又由滇督唐繼堯,撥遣第三梯團司令官黃毓成,繞道黔境,由興義出泗城,潛入西林,攻擊龍軍右面。三路議定,一齊動手。馬濟密囑營長黃自新,先至龍軍,佯稱助戰。龍覲光不知有詐,調赴軍前。那時李文富等與黃開儒對壘交鋒,兩下裡排成陣勢,你槍我炮,互相衝擊,正在難解難分的時候,忽龍軍陣內,躍出黃自新一軍,倒轉槍枝,撲通撲通的幾聲,將龍軍擊了數十名。龍軍頓時嘩噪,自亂隊伍,滇軍趁勢攻入,殺得龍軍七零八落。李文富等連忙收兵,且戰且退,不意後面喊聲大起,炮彈隨來。粤西旅長馬濟,復帶了一支生力軍,前來攻擊。看官!你想此時的李文富、黃恩錫等,還能支持得住麼?虧得龍覲光接聞軍警,自率親軍援應,總算保全了一半,狼狽回營﹔當下飛調龍體乾還援。體乾棄了箇舊,急至百色,誰知張耀山、呂春綰兩軍,統已心變,不服約束,自率所部回粤西,桂人回桂,理之當然。剩得體乾身旁,只有數十個親隨,入百色營。
此時百色附近,已是密密層層,佈滿敵兵。營內只有一二千名殘卒,眼見得保守不住,龍覲光滿面愁容,一籌莫展,既見體乾,竟灑著淚道:「我與你要死在此地了。可恨陸親家背我,連電求援,並無復信。」你果死了,倒不愧袁氏忠臣。體乾也含著淚道:「何不叫兄弟發一急電,向他丈母哀請?只說我輩死在目前,全仗援救,婦人總有愛惜兒女的心思,若得他轉告老陸,我等才得有命哩。」覲光道:「我一時神志慌亂,竟忘懷了。惟運乾不在軍中,你趕緊電告運乾,叫他轉電陸夫人,設法救我才是。」體乾立即照行,果然馳電到粤,不消兩日,已接復電,說是:「陸妻譚氏,已向陸說情,當有好音相報。」覲光稍稍放心,敵兵也不來緊逼。雙方停戰數日,方來了陸子裕光,傳達父命,要龍軍繳械投誠,才令滇、桂兩軍罷戰。覲光急得沒法,只好應允,但懇留衛隊駁殼槍三百支。裕光以未奉父命,不肯勉從。那覲光顧命要緊,沒奈何下令各軍,繳出機關槍四十架,炮十四尊,步槍五十支,現銀二十萬元,軍官遣回原籍,兵丁另行改編,直隸馬濟部下。於是貪功爭寵的臨武將軍,遂俯首敵前,做了一位降將軍了。蛟龍失水遭蝦戲。
袁皇帝尚未聞悉,正為了洪姨生日,開筵慶賀。洪姨購得一副絕精巧的麻雀牌,統是羊脂白玉制成,大小厚薄,不差分毫,所刻的花紋字跡,乃是京內著名美術家宋小坡手筆,價值約五千元以上,此日正擬試新,各姬妾席終入局,叉萬金一底的麻雀。洪姨賭運不佳,只管輸去,看看要輸至兩底,老袁從外趨入,見洪姨所負過巨,便笑語道:「我替你翻它轉來。」洪姨乃讓袁入座,自立在旁,約莫叉了一圈,一副都碰和不成,累得洪姨愈加著急,從旁說道:「我道皇帝的財運,總是好的,誰意反比我不如哩。」老袁聞言,急得面紅耳赤,要想做副大牌,反負為贏,偏偏牌風不佳,手氣又是甚惡,頓時懊惱異常,口中呶呶不已﹔後來得了一副全萬子,將要做成,只少九萬一張,湊巧對面竟打了一張九萬,他不禁拍手道:「和了和了,這遭好翻本了。」哪知右旁坐著汪姨嘻嘻的笑道:「且慢!我也是和了。」老袁還道她是頑話,至攤牌一瞧,果然是一幅平和,巧巧不先不後,被她攔去,便是帝制不成之兆。頓氣得雙目突出,鬍鬚倒豎,把手中的牌盡行擲去,幾乎擊得粉碎。正在拍案狂呼,忽見一女官入奏道:「外邊有緊急公文,請萬歲爺出閱!」老袁聽了,乃起身外出,復至辦公室,由秘書長呈上電文,說是廣西發來,已經譯出,隨即瞧著,其文云:
前大總統袁公惠鑒:痛自強行帝制,民怨沸騰,雲、貴責言,干戈斯起,兵連禍結,徂冬涉春,國命阽危,未知所屆。遠推禍本,則由我公數年來,殃民秕政,種怨毒於四民﹔近促殺機,則由我公數月來,盜國陰謀,貽笑侮於萬國。查約法第四十六條,有總統對於國民負責任之規定,失政犯憲,萬目具瞻,厲階之生,責將誰卸?
雲、貴既扶義以興,勢無返顧,我公猶執迷不悟,何術自全?榮廷奉職岩疆,保安是亟,啟超歷游各地,蒿目滋驚。因念辛亥之役,前清以三百年之垂統,猶且不忍於生民涂炭,退為讓皇,今我公徒以私天下之故,不惜戕億萬人之生命,以蹙國家於亡,以較勝朝,能無顏汗?
況事終無成,徒見僇笑,名為智者,顧若此乎?榮廷等以數年來共事之情好,不忍我公終以禍國者自禍,謹瀝誠奉勸,即日辭職,以謝天下。榮廷等當更任力勸雲、貴同日息兵,則公志既可以自白,而國難亦可以立紓矣。事機安危,間不容髮,務乞以二十四小時賜復,俾決進止,不勝沈痛待命之至!陸榮廷、梁啟超、陳炳焜,譚浩明、莫榮新、馬濟、王祖同。
老袁覽畢,氣憤填胸,好似痰迷心竅,半晌說不出話來﹔到了神志漸清,才旁顧秘書長道:「國務卿等到哪裡去了?」秘書長道:「早已歸去,現在已過夜半哩。」老袁自閱金表,已一點多鐘,乃踱出辦公室,仍然入內,見裡面也已散局,惟洪姨尚怏怏的留著,便啟口問道:「你在此做甚麼?」洪姨道:「妾在此待著陛下,替妾還賭債哩。」老袁道:「輸了若干?」洪姨道:「約四五萬圓。」老袁道:「四五萬圓,值甚麼大事?你難道取不出麼?」洪姨裝嬌撒癡,定要老袁代還。老袁道:「算了罷,明日由我賬內支付,我現在煩躁得很,你不要再向我絮聒了。」說罷,便挈著洪姨入房就寢,是夕無話。次日至辦公室,無非邀了國務卿,及六君子、十三太保等,取示電文,會議對付粤西的法兒。有主戰的,有主和的,發言盈廷,日中未決。還是老袁主議道:「電文中雖列著王祖同,但我料祖同必不負我,大約是陸榮廷等,背地列入,現且先禮後兵,電致王祖同,叫他勸止榮廷,他能就此罷休,我也不去多事呢。」陸征祥道:「郡王龍濟光,與陸有親戚關係,也應叫他轉勸為是。」老袁點首道:「這也是要著,快擬定電稿,分途拍發罷。」當下召入秘書長,擬就電文,略說是:「四川、湖南,俱已擊破逆軍,一部叛徒,虛言護國,濟甚麼事?因亟勸告陸榮廷等,毋從亂黨,免貽後悔」等語。自己叛國,還目他人為叛徒,彷彿一隻跖犬。老袁親自鑒定,即日寄去。
是夕,才接到龍覲光軍報,知已失敗。又於次日開御前會議,大眾都游移不定,左丞楊士琦,仍主張和解。老袁道:「我與他和解,他不肯依我,如何是好?」大眾聽了,統面面相覷,不發一言。忽外面又呈入急電,由老袁瞧閱,系是王祖同的復奏,內稱:「陸已獨立,無可挽回,請中央善自處置」云云。老袁閱罷,便宣示大眾道:「事已至此,料不能和平解決了。我的意見,只好責成龍濟光罷。」遂不待大眾議定,即致電龍濟光,令嚴行戒備,先守後戰,且須轉飭肇羅鎮守使李耀漢,分兵扼險,節節設防。一面令江西將軍李純,派兵拒守桂、贑交界,一面令湖南將軍湯薌銘,移屯精銳,至永州把守,嚴拒桂軍﹔且檄馮國璋、倪嗣衝等調兵入湘,借厚兵力。計劃已定,會議復散。
是日為三月十六日,先一日已報廣西獨立,各省連接通電,第一電是廣西軍官,公推陸榮廷為都督,宣佈正式獨立﹔第二電是由陸榮廷出名,勸告各省協同討袁。小子分錄如下:
[[廣西軍官通電]]
民國成立,四載於茲,元首固無變更國體之權,人民應負擁護共和之責,乃袁氏偽造民意,帝制自為,吸吾脂膏,以供運動,禁吾言論,以遂陰謀,正氣摧殘,群邪競進,大信全失,邦本動搖,我同胞艱苦締造之中華民國,竟斷送於袁氏之手,凡有血氣,罔不痛心。比者滇、黔起義,全國風從,事尚可為,責無旁貸。炳焜焜徨瞻顧,欲罷不能,當經會議表決,即日宣佈廣西獨立,公推我上將軍為廣西都督,事關民國存亡,應請都督力膺艱巨,督飭進行,誓殲民賊,以維國本。除通電京省各機關外,謹此電聞!陳炳焜、譚浩明、莫榮新暨軍民全體同叩。
[[廣西都督通電]]
自帝制發生,人心大惑,無信不立,榮廷早慮國家危亡,顧念改革以來,民力凋殘,邦基杌陧,萬不欲一夫作難,再致同室操戈。邇自滇中首義,黔陽從風,長江、川、湘,雷動響應,國民真意,昭若日星。袁氏宜幡然悔罪,削除偽號,尊重民意,以張四維,乃竟包藏禍心,離間將士,以金錢為買命之法,以名器為傭奴之酬。猛虎斑羊,蠅營狗苟,玩五族於股掌,希萬世之帝王。此而可忍,寧謂有人?及今不圖,其何能國?茲我三省父老兄弟,枕戈以待,投袂奮興,灑涕中原,瞻言馬首。榮廷雖身起草茅,尚知綱紀,不得不率此舊部,完我初心,誓除專制之餘腥,重整共和之約法。除聯合雲、貴聲罪致討外,敬告各省文武忠勇志士,協心戮力,誅彼獨夫,載宣國威,庶內慰四年死義之英魂,外固萬國締交之大信。仗茲正氣,彈壓河山,無任嘔心瀝血,傳檄以聞!都督陸榮廷叩。
是時陸榮廷尚在柳州行營,應上文。省會中一切規畫,統由陳炳焜代理,當改將軍署為都督府,照會各國領事,謂所有交涉,仍照條約辦理,並收管梧州、南寧、龍州等處海關。外人也未聞相拒,且說他理由充足,行為正當,嘖嘖有羨詞。惟檄文傳到百色,百色軍民,硬迫龍覲光宣讀。覲光戰慄失色,勉勉強強的讀完檄文,才保無事,但自己總未免心虛,不得已函達榮廷,乞全蟻命,放他回粤。榮廷乃遙饋贐儀,並飭馬濟派兵,護送出境。還有巡按使王祖同,自知留居不便,也請求回籍,榮廷也就准請,由他自去。隨即拍電粤東,寄去一封哀的美敦書。正是:
聲討聿彰民意顯,國家為重戚情輕。
欲知書中內容,請看官續閱下回。
粤西獨立,為袁氏帝制之一大打擊。當護國軍小挫之時,帝制妖孽,餘燄復張,非陸榮廷之起為後勁,滇、黔其曷自支持乎?但粤西地瘠民貧,陸之遲回審慎,不敢輕身發難者,尚欲求一自全之策,至長子被毒,梁啟超、陳炳焜等,先後進言,方決計獨立,是陸之鋌而走險者,亦何莫非袁氏激之也。予昔讀《春秋》,至楚靈王敗於乾谿,自歎曰:「餘殺人子多矣,能無及此乎?」袁氏毋乃類是。至若本回中插入聚賭一段,一以敘袁家之極奢,一以驗袁氏將敗,雖非獨立標目,而內蠹外訌之情形,已可極見,袁氏之不臘也宜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13:33:33
第六十六回 埋伏計連敗北軍 警告書促開大會
卻說陸榮廷既通電各省,聲明討袁,復任梁啟超為總參謀,先貽書粤東,勸龍濟光一同舉義。書中大意,差不多似哀的美敦書,文云:
廣東龍上將軍,張巡按使同鑒:張巡按即張鳴岐。前大總統袁世凱謀逆叛國,神人共憤,自滇、黔首義,湘、蜀奏功,輿情所趨,昭然可見。本都督曾會同本軍總參謀聯名電勸袁氏退位,以謝天下,乃袁氏怙惡不悛,頑勿見答,今已徇軍民之請,出師討賊。粤、桂比鄰,誼同唇齒,伏望兩公董率所屬,載歌同胞,不勝欣幸。軍機迫切,乞以十二小時賜復為盼。兩廣護國軍總司令陸榮廷,總參謀梁啟超。
看官!你想龍濟光方受封郡王,威闊得很,哪裡肯就依老陸,平白地將郡王銜丟去海外?因即懸擱不復。陸榮廷待了一日,杳無複音,便下令東指,逾柳江,入潯江,馳抵梧州,命第一師第二旅長莫榮新為先鋒,進臨肇慶,第二師長譚浩明,直趨欽、廉,是為攻粤兵﹔再命團長秦步衢,率第一師中的步兵一旅,炮兵一營,會同黔軍,進逼衡州,是謂攻湘兵﹔又檄雲南第二軍總司令李烈鈞,統領全師,逕行北伐,珠江流域,鼓聲淵淵,大有叱咤風雲的狀態了。也敘得如火如荼。雲南護國第一軍總司令蔡鍔,聞粤西已經出師,東顧無憂,遂親督左翼軍,再入川境,進攻敘、瀘。適張敬堯等駐守瀘州,縱兵淫掠,難民相率逃避,沿途委頓,不堪寓目。蔡鍔出資撫恤,並遺書張敬堯道:
兩軍爭點,其目的在共和帝制二端。共和死,則同胞為帝制人民,帝制死,則同胞享共和幸福。無論誰勝誰負,苟無民何以為國?今貴軍挾其勢力,蹂躪群黎,吾竊為閣下所不取。矧邇來中外報紙,咸記載貴軍野蠻,吾為閣下計,正宜一雪此恥,胡反加之厲乎?且也帝制未成,先屠百姓,自今以往,世界上又曷貴有皇帝耶?公身為大將,不思整飭軍紀,但知媚茲一人,已屬罪不容死﹔況更虐我同胞,人將不食爾馀矣。謹率義旅,北向待命,公如不悛,速決雌雄!
敬堯得書,又羞又怒,當即調集各軍,與滇軍決一死戰,且令偵騎四出,探悉滇軍行蹤,準備截擊。未幾,即有警報絡繹前來,江安、南川,相繼失守,敵鋒已到納溪了。敬堯即督兵往援,途次來了一個土匪頭目,自言姓名,叫作盧叫雞,願投麾下,作為前鋒。敬堯召入,細詰一番,所有沿途地勢,無不洞曉﹔並如滇軍情形,亦說得瞭如指掌。敬堯大喜,遂命為嚮導,慰勞有加。盧叫雞奉命拜謝,即引敬堯軍前行。約經數十里,但見前面層山疊嶂,險惡異常,天色又將薄暮,敬堯頗有畏心,傳令軍士緩進。軍士方擬小憩,忽由盧叫雞返稟道:「此山系納溪間道,若越過此嶺,不過十里,便到納溪,大帥何不乘此前進,掩襲敵營,包管此夜可蕩平敵軍了。」敬堯道:「你說雖是,但山勢重複,倘遇他變,如何對付?」卻也乖覺。盧叫雞道:「此路連土著鄉民,尚少知曉,不瞞大帥說,叫雞是個失業游民,平時嘗竄跡山林,所以識此行逕呢。」敬堯道:「我軍冒險前進,全仗你為耳目,成功應加重賞,否則不堪設想,你自問可有把握否?」盧叫雞道:「如或有失,就使叫雞身為虀粉,也償不了全軍性命哩。」敬堯方才相信,惟暗中密囑前隊,注意盧叫雞,休使脫逃﹔並囑咐各軍須要小心,不要躁率。自己仍停留山下,待前軍得手,方定行止。虧有此著。
盧叫雞便引軍先行,一隊一隊的走進山口,已覺崎嶇得很,入後愈進愈險,天色又昏黑起來,虧得各軍攜有火具,隨手爇著,還能辨出路徑﹔只北軍不慣山行,走了一程,已是氣喘交作,不勝困憊,正要擇地休息,驀聞炮聲一響,四面八方,統是敵軍殺來。各軍料知中計,叫苦不迭。前隊的隊長,急將盧叫雞捆住,麾兵倒退。可奈槍彈雨下,無從躲避,軍士不是倒斃,便是受傷,還有隕崖墜谷的兵士,不計其數。忽聽山上大叫道:「北軍聽著!今日你等到此,已經走入絕地,本可一鼓就殲,但你我都是同胞,不應自相殘賊﹔且助紂為虐的張敬堯,未曾入山,被他幸逃性命,特借你等口傳,叫他速即悔過,免遭誅戮,你等亦休得再來。這次恕你,下次是不能留情了。」也學諸葛孔明擒縱之法。言畢,槍聲漸止。各軍士才得抱頭鼠竄,回出山口,向外一望,並不見張敬堯蹤跡,只剩數十百個屍骼,東倒西僕,大眾統驚詫得很,只因死裡逃生,已算萬幸,還有何心顧及?匆匆的奔回瀘州去了。
看官!道這種屍骼,是哪裡來的?原來蔡鍔知張軍入山,急密遣勁卒,繞出間道,抄截張敬堯的歸路。偏敬堯生得乖巧,起初是不肯隨入,後聞山中炮聲震響,料有他變,忙麾軍退還,至滇軍抄出山前,燃炮轟擊,只打死張軍後隊百餘名,張敬堯早已遁去,追趕不及,也收兵回營。納溪守兵,聞張軍敗績,自然不戰而降,惟張敬堯奔回瀘州,檢集殘兵,已傷亡大半,隊官入盧叫雞,惱得張敬堯怒眥欲裂,拍案痛詈道:「狗強盜!你敢勾通逆軍,來算計我嗎?」盧叫雞大笑道:「我雖是個強盜,不似你狐群狗黨,專知幫著袁賊,屠戮川民。蔡司令擁護共和,邀我相助,我感他熱忱愛國,是以前來詐降,滿望誘你入險,送你歸天,誰知你還陽壽未絕,逃出天網,只晦氣了同胞若干人。我已拚死而來,殺死了我,倒可流芳百世,省得人人罵我為盜魁呢。」蔡鍔計遣盧叫雞,即從盧口中說明。敬堯大怒,喝令左右亂刀齊下,霎時間砍成肉泥。盧系敘、瀘間巨匪,作孽已多,該受身報,惟美名反借是以傳,一死可無遺憾。
尋聞納溪又失,忙向各處乞援。馮玉祥派兵馳至,還有伍祥禎軍,也聞信趕到。敬堯乃會軍固守,靜待蔡軍到來。蔡鍔得盧叫雞死信,很是歎息,即進兵直指瀘州,將至城下,遙見前面深溝高壘,狀頗堅固,急切料難攻入,乃揮兵少退,擇險駐營。休息一天,得綦江出兵消息,他將營務交代劉雲峰,暫行主持,自率輕兵五百人,前往掩襲。沿江一帶,統是路轉山回,不勝拗曲,他恐忙中有錯,即向土民問訊,湊巧有一矍鑠老翁,移步進前,當即下馬婉詢,並用好言撫慰。那老人自述姓王,名思孝,年已七十有奇,且云:「北軍近據綦江,騷擾得很,強買民間什物,姦淫良家婦女,小民怨苦得很,今得護國軍到來,或者得重見天日了。」蔡鍔道:「此間與綦江相通,何處最為要道?」老人道:「莫若鬆坎。」蔡鍔道:「鬆坎距此,約若干裡?」老人道:「不過十餘里了。」蔡鍔復問及路徑,老人道:「小民願為前導。」蔡鍔道:「老翁尚健行麼?」老人道:「十餘里路程,怕甚麼!」蔡鍔大喜,便令老人前行,自率軍後隨,約一小時,即到了鬆坎,兩旁皆山,只中間留一小徑,可通行人。山上大鬆叢雜,蔽日乾霄,就使埋伏千人,一時也無從窺悉。蔡鍔語老人道:「地號鬆坎,果然名實相符,但我軍因留駐此間,老翁不如歸休,免得多勞。」老人道:「此處最便伏兵,倘或北軍前來,即可掩殺過去,任他千軍萬馬,也是死多活少了。」此老頗知兵法。蔡鍔不勝驚異,還疑他是北軍間諜,不由的遲疑起來。老人道:「小民願在軍前,看將軍殺賊哩。」說至此,便散步登山,甫上山腰,向綦江一面眺著,隱隱見有北軍旗幟,飄動途中。老人忙搶下道:「北軍來了。」蔡鍔也上岡一望,果然有大隊北軍,迤邐而來,急忙傳令五百人,左右埋伏,俟有口令,即行殺下。各兵俱遵令四伏,蔡鍔自與老人,據岡倚樹,兀坐望著。
綦江軍奮勇來前,勢甚飄忽,不一時已入逕中,蔡鍔即引吭高呼,宣達口號。一聲呼畢,頓時槍聲交作,喊殺連天。蔡鍔也無暇顧及老人,即下山指揮,蹙攻敵眾。綦江兵雖有數千,到了窄逕中間,好似鼠鬥穴中,無從展技,前隊逃避不及,盡被擊斃,後隊急忙退還,也已一半傷亡,剩了幾百個長腳兵,一哄兒逃回綦江。蔡鍔也不追趕,檢查軍士,五百個一人不少,只受傷了數十名,且奪得機關槍十餘架,令軍士帶歸。只有老人王思孝,不知去向,四處尋覓,方見他奄臥林間,額上涔涔血出,竟中彈斃命了。想是老命,應絕此地。蔡鍔不覺流淚,並向他下拜道:「王翁王翁!我得你立了戰功,你為我死在戰地,英靈未泯,隨我歸家,我總不令你虛死哩。」軍士亦相率掩泣,隨即由蔡鍔囑咐,舁著屍首,返至原處,查明家屬,令他領屍,且出洋數百圓,作為撫恤。蔡鍔又沽酒親奠,且拜且泣,鄉民皆為動容,統說老人有福,得邀將軍祭奠,死有餘榮了。
蔡鍔辭別老人家眷,馳回營中。劉雲峰等接著,敘及戰事,統是歡慰異常。翌日早起,蔡鍔令軍士飽餐,進撲瀘城,敬堯也驅軍出來,一場鏖戰,互有殺傷。次日再戰,兩軍互擊一陣,蔡鍔勒兵退後,作佯敗狀。馮、伍兩軍,乘勝追去,張軍恐蹈故轍,不敢前行,只慢慢兒的隨著後面。但見前軍踴躍得很,霎時間已隔數里,遠遠有一叢林,那前軍已趨入林間去了。張軍知是不妙,代為前軍擔憂,果然炮聲驟發,槍聲繼起,一片鼎沸聲,從林間遙應過來。那時張軍只好馳救,趕至林前,望將進去,頓令人心驚膽落。看官!道是何故?原來馮、伍二軍,已被蔡鍔軍誘入垓心,四面圍住,團團攻擊,眼見得馮、伍軍要同歸於盡。張軍一聲吶喊,用機關槍猛擊過去,方衝開蔡軍一角,馮、伍各軍,乘隙逃出,已只剩了一半。蔡軍又拚力還攻,連張軍也抵敵不住,轉身逃回。有幾百個晦氣的兵士,也中彈喪命,好容易馳入瀘城,統是狼狽不堪,連聲叫苦。張敬堯經此一挫,尚望曹錕派兵救應,哪知曹軍扎住綦江,為了鬆坎一役,多已氣奪,不敢出援。敬堯無法,命盡毀城中大廈,開了旁門,率兵逃去。自己不能守城,徒借居民出氣,是何居心?蔡鍔揮軍薄城,城門已經大開,百姓均伏道歡迎。護國軍一擁而入,惟蔡鍔親自下騎,慰勞瀘民,且因民多露宿,即出資分給,令暫買蘆席,圈棚為屋,借免風寒。一面煮粥賑饑,百姓始稍免凍餒了。應該有此仁政,但較諸張軍,已不啻天淵之隔。
瀘城一下,川省復震,免不得有急電到京,老袁也覺驚惶。嗣又接湖廣警報,李烈鈞攻入湖南,陸榮廷攻入廣東,頓時驚上加驚,愁上加愁﹔接連是日本公使日置益,又提出外交意見書,送達外交部,書中大意,說是:「奉本國政府訓令,因中國內亂蔓延,北京政府,既無平亂能力,滇、桂、黔方面,又系維持共和,不得視為亂黨,本國政府,現已承認為交戰團體」等語。未幾,又有英、法、俄、美各公使,陸續至外交部,請老袁速即取消帝制,免得久亂。老袁正應接不遑,忽來了一道長電,急忙令秘書照譯。起首二語,是為速行取消帝制,以安人心事。老袁見了,忙令譯末尾數碼,一經譯出,頓令一位陰鷙險狠的袁皇帝,挫閃了腰,撲塌一聲,向睡椅上奄臥下了。看官!你道這電是何人發來?原來是江蘇將軍馮國璋,山東將軍靳雲鵬,江西將軍李純,浙江將軍朱瑞,及徐州將軍張勛。這五位將軍,本是大江南北的重要人物,平時又是袁氏心膂,此次為了帝制問題,已不免有些解體,老袁很為注意,陡然來了這道電文,哪得不令他喪氣。秘書員見老袁躺倒,還疑他是昏暈過去,偷眼一瞧,只見他睜著雙眼,豎起兩眉,拳頭又握得很緊,越發令人驚怕﹔他又不敢呼喚,但密令左右去請太子。不一刻,克定進來,走近老袁椅前,老袁忽挺身坐起道:「你……你好!你一心一意的勸我為帝,你好將來承襲,我聽了你,費盡心機,反惹出這種禍祟。現在人心已變,西崩東應,叫我如何下台呢?」克定支吾道:「目下只有滇、黔、桂三省,起兵為逆,想也沒甚要緊。」老袁道:「你不看五將軍電文麼?」克定乃轉至案前,見秘書所譯,約有原文一大半。看了一遍,也嚇得不敢作聲。也只有這些膽量。老袁又道:「你快去請了段芝泉來。」克定聞得段芝泉三字,暗想自己是他的對頭,就使去請,如何肯來,便囁嚅道:「恐……恐他未必肯來哩。」老袁道:「曹錕、張敬堯有密電前來,統說要起用老段,目今事已急了,只好請他出來罷。」克定不敢多嘴,沒奈何硬著頭皮,去請段祺瑞,果然閉門不納,緊稱擋駕,於是怏怏而返,仍舊來見老袁。老袁長歎道:「多年交誼,一旦銷磨,統是由兒輩淘氣哩!」誰叫你聽兒子語?克定道:「徐老伯尚在天津,不如去請他罷。」老袁道:
「快去快去!」克定奉命趨出,竟向天津去訖。
老袁再閱五將軍警告,看他語意,似乎帝制不撤,也要仿滇、黔、桂三省,宣告獨立。這一急非同小可,不得不申召群僚,大開御前會議。除六君子、十三太保外,所有國務卿以下,如各部總長等,統共與會。老袁先取出五將軍電文,曉示大眾,隨即唏噓道:「照五將軍來電,是要我取消帝制,我本沒有帝王思想,只因群情所迫,勉強出此。想欺人。今既有人不服,我也似不應拘執哩。」言未已,見朱啟鈐、梁士貽已出奏道:「陛下如取消帝制,是威信俱墮,示人以弱了。臣等不敢從命。」說至「命」字,又有人抗聲道:「自帝制發生以來,愚意已暗抱悲觀,不過京中人望,多表贊成,怎敢妄參異議?目今西南大勢,十去八九,總統悔禍,慮及大難,計惟下令罪己,嚴懲首要,或足收拾人心,挽回萬一。倘帝制取消,黨人尚不肯罷兵,是曲在黨人,不在總統。即如各國公使,也無從援為話柄,助逆畔順,變亂自可立平了。大總統前日,嘗謂寧犧牲子孫,救國救民,奈何戀戀這帝位呢?」袁廷中有此讜論,卻是難得,但也只顧到一半。袁總統聞言一瞧,乃是署教育總長的張一麐,隨淡淡的答道:「仲仁,一麐字。你去歲曾勸阻帝制,我悔不從你的話呢。」曉得遲了。梁士貽等本欲與辯,奈老袁已有悔意,未便嘵嘵力爭,惟說出「陛下慎重」四字,總算是最後良策。老袁又沈吟起來,到了散會,仍然未決。是夕滿腹躊躇,眼巴巴的望著徐東海,替他解決一切。待至次日巳牌,尚未見克定轉來,惟外面呈入一書,當即披覽,看了第一句,已不免驚訝得很。正是:
破曉方回皇帝夢,展書驚得聖人言。
究竟書中寫著何詞,且到下回再說。
自護國軍起義後,與袁軍交綏,多半從略,獨於蔡鍔督師入蜀,連敗張敬堯等,詳述靡遺。蓋一以嘉蔡之首義,二以見蔡之多才,民國中有此英雄,庶不愧為偉人耳。且滇、黔、桂發難於先,五將軍警告於後,而袁氏智盡能索,不得已有取消帝制之議。再造共和,微蔡公之力不至此。若張一麐輩,雖抗直有聲,要不過一成敗論人之見,作者且不沒其直,況蔡公乎?《春秋》之義在褒貶,吾知作者之意,亦此物此志云爾。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13:33:54
第六十七回 撤除帝制洪憲銷沉 悵斷皇恩群姬環泣
卻說袁世凱展閱來書,看了第一句,即不免驚疑。看官!
道是甚麼奇談?原來是一封信。
慰庭總統老弟大鑒:總統下加入老弟二字,真是奇稱。
老袁暗想道:「為何有這般稱呼?」正要看下,忽見克定趨入道:「徐伯伯來了!」老袁把書信放下,連忙道一「請」字。克定即至門外傳請,須臾,見徐世昌趨入,老袁忙起身相迎。徐世昌向前施禮,慌得老袁趕緊攔阻,且隨口說道:「老友何必客氣,快請坐罷!」世昌方才入座。老袁也坐了主席。便道:「你在天津享福,我在這裡受苦,所以命克定前來邀請,煩你老友替我設法才是。」世昌道:「不瞞總統說,世昌年已老了,既沒有才力,又沒有權勢,只好做個廢民罷了,還有何心問世?今因大公子苦口相邀,世昌不忍拂情,所以來此一行,乘便請安。若為政局起見,請總統轉詢他人,世昌不敢與聞。」樂得推諉。老袁笑答道:「菊人,你我是患難故交,今復惠然肯來,足見盛情,還要說甚麼套話?好歹總替我想個法兒,凡事總可商量的。」世昌才說道:「他事且不必論,現在財政如何?」開口即說財政,到底是老成人語。老袁皺著眉道:「不必說了。現在各省的解款,多半延宕,所訂外國借款,又被亂黨煽惑,停止交付,總之由我做錯,目下只仗老友挽回哩。」世昌未便急答,卻從案上一望,但見有一疊信紙攤著,大約有十多張,便問老袁道:「這是何人書信?」老袁道:「我倒忘記了。我只看過一句,叫我做總統老弟,想是有點來歷哩。」說著,便起身取下,與世昌同閱。世昌瞧著第一句,也是驚異,入後乃洋洋灑灑,歷揭老袁行事的錯處,且為老袁想了三策,上策是避位高蹈,中策是去號踐盟,下策是將王莽的漸台,董卓的郿塢,作為比例,末後是說從前強學會中,彼此飲酒高談,坐以齒序,我為兄,你為弟,交情具在,因此忠告。統篇約有一萬字,好似蘇東坡、王荊公的萬言,署名乃是康有為。原來就是文聖人。兩人看罷,由徐世昌偷瞧老袁,面上似不勝慍色,便道:「這等書呆子,也不必盡去睬他,但世昌卻有一言相質,究竟總統是仍行帝制呢,還是取消帝制?」老袁半晌才答道:「但能天下太平,我亦無可無不可。」你亦想學聖人麼?世昌道:「總統如果隨緣,平亂諒亦容易,但須邀段芝泉出來幫忙,他是北洋武人的領袖,或還能鎮壓得定呢。」老袁搖首道:「我已去請他過了,他不肯來,奈何?」世昌道:「他的意思,無非是反對帝制,若果把帝制取消,我料他非全然無情。」老袁道:「別人去請,恐是無益,我又不便親邀,若老友能代我一行,那是極好的了。」世昌想了一會,方起身道:「我且去走一遭罷。」老袁道:「全仗老友偏勞。」
世昌自去,老袁在室中待著,見克定復趨入道:「徐老伯如何說法?」老袁道:「他要我取消帝制,現在去邀請段芝泉了。」克定道:「帝制似不便取消哩。」老袁道:「楚歌四面,如何對待?」克定道:「不如用武力解決。」老袁哼了一聲道:「靠你幾個模範軍,有甚麼用處?我自有主見,不必多言。」克定乃退。既而徐世昌轉來,說是段芝泉已有允意,惟必須撤銷帝制,方肯出來效力。老袁沉著臉道:「罷!罷!我就取消帝制罷。明日要芝泉前來會議,我總依他便是。」世昌應了一聲,又辭別出去。翌晨再開會議,徐世昌先至,段祺瑞亦接踵到來,餘如國務卿等統已齊集。只六君子、十三太保,卻有一大半請假。想是無顏再至。老袁也不欲再召,只把取消帝制的理由,約略說明,言下很有惋容。世昌道:「大總統改過不吝,眾所共仰,似無容疑議了。」大眾統俯首無詞,老袁道:「菊人、芝泉統是我的老友,往事休提,此後仍須借著大力,共挽時艱。」段祺瑞道:「大總統尚肯轉圜,祺瑞何敢固執,善後事宜,惟力是視便了。」老袁乃命秘書長草擬撤銷帝制命令,一面散會,一面邀徐、段兩人,及王式通、阮忠樞留著,俟命令已經擬定,再令四人善為潤色。段本是個武夫,阮又是個帝制派中的健將,兩人不來多嘴,全憑那斲輪老手徐世昌,及倚馬長才王式通,悉心研究,哪一句尚未妥適,哪一字還須修改,彼此評議了好多時,方才酌定,隨將草稿呈袁自閱,但見稿中寫著:
民國肇建,變故紛乘,薄德如予,躬膺巨艱。憂國之士,怵於禍至之無日,多主恢復帝制,以絕爭端而策久安,癸丑以來,言不絕耳,予屢加呵斥,至為嚴峻﹔自上年時異勢殊,幾不可遏,僉謂:「中國國本,非實行君主立憲,決不足以圖存,倘有葡、墨之爭,必為越、緬之續。」遂有多數人主張恢復帝制,言之成理,將士吏庶,同此悃忱,文電紛陳,迫切呼籲。予以原有之地位,應有維持之責,一再宣言,人不之諒。嗣經代行立法院議定,由國民代表大會,解決國體,各省區國民代表,一致贊成君主立憲,並合詞推戴。中國主權,本於國民全體,既經國民代表大會,全體表決,予更無討論之餘地,然終以驟躋大位,背棄誓詞,道德信義,無以自解,掏誠辭讓,以表素懷。乃該院堅謂元首誓詞根於地位,當隨民意為從違,責備彌周,已至無可諉避,始以籌備為詞,藉塞眾望,並未實行。及滇、黔變作,明令決計從緩,凡勸進之文,均不許呈遞,旋即提前召集立法院,以期早日開會,徵求意見,以示轉圜。越掏越臭。予本憂患餘生,無心問世,遁跡洹上,理亂不知﹔辛亥事起,謬為眾論所推,勉出維持,力持危局,但知救國,不知其他。中國數千年來,史冊所載帝王子孫之禍,歷歷可征。
予獨何心,貪戀高位?乃國民代表,既不諒其辭讓之誠,而一部分之人民,又疑為權利思想,性情隔閡,釀為厲階。誠不足以感人,明不足以燭物,實予不德,於人何尤?辜我生靈,勞我將士,以致中情惶惑,商業凋零,撫衷內省,良用矍然。屈己從人,予何惜焉?代行立法院轉陳推戴事件,予仍認為不合事宜,著將上年十二月十一日,承認帝位之案,即行撤銷,由政事堂將各省區推戴書,一律發還參政院代行立法院,轉發銷毀。嗚呼痛哉!
所有籌備事宜,立即停止,庶希古人罪己之誠,以洽上天好生之德,洗心滌慮,息事寧人。蓋在主張帝制者,本圖鞏固國基,然愛國非其道,轉足以害國﹔其反對帝制者,亦為發抒政見,然斷不至矯枉過正,危及國家。務各激發天良,捐除意見,同心協力,共濟事艱,使我神州華冑,免同室操戈之禍,化乖戾為祥和。總之萬方有罪,在予一人。終不脫皇帝口吻。今承認之案,業已撤銷,如有擾亂地方,自貽口實,則禍福皆由自召,本大總統本有統治全國之責,亦不能坐視淪胥而不顧也。仍自稱大總統,未免厚顏。方今閭閻困苦,綱紀凌夷,吏治不修,真才未進,言念及此,終夜以興。長此因循,將何以國?嗣後文武百官,務當痛除積習,黽勉圖功,凡應興應革諸大端,各盡職守,實力進行,毋托空言,毋存私見。予惟以綜核名實,信賞必罰,為制治之大綱。我將吏軍民,尚其共體茲意!此令。
老袁瞧畢,好一歇方道:「算了罷!明日頒發便了。」徐、段諸人,統行退出。老袁又把這稿底,瞧了又瞧,暗想把這種文字,宣佈出去,分明是自己坍台,但若捺住不發,將來大眾離心,連總統都做不成。目下火燒眉毛,只好暫顧眼前,再作計較,乃咬定牙齦,將這命令交與秘書,攜往印鑄局排印。忽有一書呈入,當即啟閱,乃是克定手筆,略云:
自籌安會發生,以迄於今,已歷七閱月。此七閱月中,嘔幾許心血,絞幾許腦力,犧牲幾許生命,耗費幾許金錢,千回百折,始達到實行帝制之目的。茲以西南數省稱兵,即行取消帝制,適足長反對者要挾之心。且陛下不為帝制,必仍為總統,則今日西南各省,既不慊於陛下為帝,而以獨立要挾取消帝制者,安知他日若輩不因不慊於父為總統,而又以獨立要挾取消總統乎?竊恐其得步進步,或無已時也。料得正著。今為陛下計,不如仍積極進行之為愈。且西南各省,雖先後反抗,而北方軍民,則固相安無事。陛下苟於此際正位,即使西南革黨,興兵北犯,然地隔萬里,縱曠日持久,未必能直搗幽燕。況軍力之強弱各殊,主客之勞逸迥別,勝敗之結果,尚在不可知之數乎?就令若輩不肯歸化,亦不過以長江或黃河南北,為鴻溝已耳,則陛下縱不能統一萬方,亦胡不可偏安半壁哉?較今茲自行取消帝制,孰得孰失,何去何從,願陛下熟思之。
老袁覽到此書,又不禁動了疑心,便獨自一人,踱入內廳,背著了兩隻手,在那廳室中打著磨旋,好似鑊沿上的螞蟻一般。驀聞背後有人道:「萬歲爺有請!」急忙回視,乃是女官長安靜生,便道:「你不要叫我萬歲爺,仍叫我大總統。」安靜生道:「萬歲自萬歲,總統自總統,為甚麼做了萬歲,又做總統呢?」卻是奇怪。老袁道:「你曉得什麼?你傳何人的命令,敢來請我?」安靜生道:「皇后娘娘及妃子等,統請皇上入內,有事相稟。」老袁乃隨她進去。一入內室,但見一後十四妃,均聚集一堂,黑壓壓的立著。洪姨先搶前一步,運著嬌喉,向老袁道:「陛下為什麼要取消帝制?須知妾等朝盼夕望,剛剛有些望著了,哪知陛下反半途拆橋哩。」說著那淚珠兒已淌了下來。老袁瞧著,不由的心中一酸,好象萬把鋼刃,穿入心房,一時說不出苦楚。周姨又上前道:「取消帝制的命令,已宣佈麼?」老袁方逼出一語道:「已交到印鑄局去了。」洪姨帶哭帶呼道:「安女官長,你快傳出去,叫侍衛去收回成命。」安靜生口雖應諾,卻亦不敢逕行。於夫人亦啟口道:「前日我曾說過,皇帝是不容易做的,你等都想做什麼妃嬪,反說我是黃臉婆,不中抬舉,今日我這黃臉婆,已被你等抬舉得夠了,這個叫我國母,那個叫我皇娘,忽地兒又要取消這等名目,我的黃臉兒,卻沒處藏躲呢。」看官,聽到此語,幾疑於夫人何故變志,也想做皇后娘娘?原來徐東海夫人,及孫寶琦夫人,曾寄寓京師,與於夫人嘗相往來,當是年陰曆元旦,入宮賀年,居然行叩安禮,於氏亦覺得光榮無比,漸漸的熱中起來,今又聞要取消帝制,自然忿懑異常,所以有此夾七夾八的話兒。富貴迷人,煞是厲害。洪姨聽了,益覺膽大,催安靜生去取回命令。安靜生尚呆呆站著,老袁也拿不定主意,便囑安靜生道:「你叫侍衛去取,只說是篇中文字,尚有誤處,須再加改正,方好排印哩。」安靜生才奉命去了。不一時已將原稿取到,呈與老袁,老袁藏在袋中,默默坐著。各姬妾等破涕為笑,又在老袁前說長論短,老袁也無心聽及,只管對人發怔。轉瞬間已是天晚,姬妾等陪他夜膳,他也食不甘味,胡亂的吃了一頓。
食畢,又去過那老瘾,才吸數口,忽由安靜生傳入道:「外面有徐世昌求見。」老袁忙即出來,見了世昌,但聞他開口道:「世昌特來辭行,翌晨要仍往天津去了。」突如其來。老袁道:「你既承認幫忙,為何又要他去?」世昌道:「總統好變卦,難道不准世昌變卦麼?」老袁知他語中有因,便道:「我明日准發取消帝制令,老友不必多疑。」世昌道:「聞得山東、浙江、湖南等省,統有獨立消息,若要仍行帝制,恐不到兩日,都發生變端了。」老袁愈加著急,忙從袋中掏出稿紙,交與左右,令印鑄局連夜排印,一面語世昌道:「這國務卿一職,仍請老友復任。」世昌道:「陸子欣也沒甚誤事,否則改用段芝泉。」老袁不待說完,便道:「我意已定,請你勿辭,芝泉呢,任他作參謀總長便了。」世昌起座道:「且至明日再議。」老袁點首,世昌復去。
老袁退入內室,各姬妾復來問訊,老袁淒然道:「我到手的帝位,不料竟成泡影,我是德薄能鮮,無容多說了,你等也福命不齊,做了幾十日的皇帝家眷,殊不值得。但我雖然不得為帝,總還好做大總統,倘或天緣輻輳,將來仍好恢復帝制,可惜我年老了,恐此生不能如願了。」自知將死。言畢,竟淚下數行。各姬妾等見他狀態頹喪,語言淒楚,無不掩面涕泣,就是能言舌辯的洪、周兩姨,至此也不便再勸,空落得淚珠滿面,變成了帶雨梨花。一場空歡喜,卻是難受。大家哭了一場,陸續的溜入房中,各自歸寢。老袁也隨擇一室,做總統夢去了。
次日為三月二十二日,頒示取消帝制命令,並廢止洪憲年號,仍稱中華民國五年,收回洪憲公債,改為五年公債,諭禁各省官吏,不得再稱皇帝聖上,自稱臣僕奴才,一面解國務卿陸徵祥兼職,仍令徐世昌復任,且就政事堂中,再開聯席會議。徐、段等均來列席,籌議了小半日,始決定善後辦法三條:
(一)電知駐外各公使,將帝制撤銷事件,轉告各國政府﹔駐京外使,由外交部次長曹汝霖面達。
(二)責令警廳諭示國民。
(三)通令各省大吏,銷毀推戴書及代表名冊,並徵求其最後意見,限二十四小時答復。
三條件外,又召集代行立法院,開臨時會,即以次日為會期。這代行立法院中的參政員,本有三派,一為帝制派,二為非帝制派,三為中立派。自帝制派得勢,第二派多掛冠辭去,院中人數,已去了三分之一。至帝制撤銷,第一派又無顏出席,所以二十三日開會,不過寥寥數人,未能如額,仍然散去。延至二十五日,再行召集,帝制派大半不到,惟非帝制派,卻有好幾人到會,勉強湊成個半數。徐世昌代表老袁,出席演述,略言:「時局危急,務請各參政為國宣勞,籌議善後。」說至此,忽惹起一片喧嚷聲,不是罵洪憲功臣,就是說共和蟊賊,大家瞎鬧一場,經院長溥倫及梁士貽、王印川、陳漢第、江瀚、汪有齡、施愚、胡鈞等,竭力維持,才算靜了小半日,議了三案:(一)是咨請政府撤銷國民代表大會公決的君主立憲案﹔(二)是取消參政院為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名義案﹔(三)是咨請政府恢復帝制中修改的民國法令案。三案議定,天已日昃,徐世昌出了院門,回報老袁,並請退還推戴書。老袁乃令朱啟鈐照行,將推戴書繳還代行立法院,自己懊悶得很,復檢出宮中帝制文件,共有八百四十通,一古腦兒塞入爐中,付祝融氏收藏,再令袁乃寬檢出各項御用品,也一並銷毀。最後擬燒到新制的萬歲牌,被乃寬雙手搶住,不肯付火,還算保全。此外如價值五六十萬元的袞龍袍,價值四十萬元的檀香寶座,價值六十元的登極御襪等,統留貯後宮,作為袁皇帝的紀念品。可憐自民國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起,至五年三月二十二日止,統共八十三日,鬧了一場屋裡皇帝的大夢。小子有詩歎道:
一紙官書示百僚,新華王氣黯然銷。
早知世態滄桑變,何苦當時夢帝朝。
這八十三日的皇帝夢中,所有費用,核算起來,煞是驚人,待小子下回申明。
徐、段心中,只反對帝制,並非深恨老袁,故袁氏有撤銷帝制之命,而兩人即聯翩登台,蓋未知帝制撤銷後之尚有餘波也。袁克定作書阻父,頗有先見之明,但楚歌四逼,以項羽之勇,尚且自刎烏江,寧袁氏得偏安燕、薊乎?袁氏撤銷帝制,其死速,袁氏不撤銷帝制,其死愈速,且恐不止一死而已,故有為袁氏計,謂撤銷帝制為非策者,亦謬論也。觀老袁之躊躇未決,取回成命,而其後卒決計宣佈者,亦職是故耳。群姬何知大計?自不免以一哭了之,然老袁之死期,已於此兆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13:34:16
第六十八回 迫退位袁項城喪膽 鬧會場顏啟漢行兇
卻說帝制時代的費用,原定額數系六千萬元,大典籌備處,約二千萬元,登極犒軍,約一千萬元,餘如收買國民代表,津貼請願代表,賄囑各地報館,補助各處機關,以及各處聯絡,各種運動,總數為三千萬。欲要問他財政的來源,無非是內外借款,救國儲金,各項稅則,以及中國、交通兩銀行的資本金。總言是民脂民膏。看官!你想大好的中華民國,無端生出帝制問題來,空令百姓加了無數負擔,真是何心?是可忍,孰不可忍。到了帝制不成,大典籌備處,已將二千萬元報銷用盡,就是三千萬元的雜費,也差不多是要合訖了。惟犒軍費一千萬,撥作川、湘、桂軍餉,總算是易一用途,但尚且不敷甚巨。老袁撤銷帝制,一大半為財政困難,無法久持,所以忍痛中斷,並非全為五將軍警告,及徐、段兩人要求,看官想亦洞鑒呢。再加論斷。閒話休提。
且說徐世昌既復任國務卿,段祺瑞亦接奉命令,任為參謀總長,一文一武,攜手登台,第一著便是調和南北,當下由二人發起,邀入副總統黎元洪,聯名拍電,分致蔡鍔、唐繼堯、陸榮廷諸人。略謂:「帝制取消,公等目的已達,務望先戢干戈,共圖善後。」哪知此電拍去,似石沉海,絕不見復。惟各省大吏,奉到二十四小時答復公文,還算次第呈詞,多主和平。應上文。江蘇將軍馮國璋,且謂:「撤銷帝制,系現時救急良法,嗣後長江一帶,可保無虞」云云。徐、段等稍稍安心。嗣復想了一策,因前時有康有為書,曾勸老袁取消帝制,此時帝制已罷,正好復函通問,並請他轉勸梁啟超顧全大局,首創和議,且令梁轉告蔡鍔,商議和解條件。從兩代師生入手,也算苦心。和款共六條:(一)滇、黔、桂三省,取消獨立﹔(二)責令三省維持治安﹔(三)三省添募新兵,一律解散﹔(四)三省戰地所有兵,退至原駐地點﹔(五)即日為始,三省兵不准與官兵交戰﹔(六)三省各派代表一人來京籌商善後。這六條和議傳達粤東,康將原文電梁,梁亦將原文電蔡,蔡鍔正進兵敘州,與西醫湯根、魯特,磋商停戰事宜。湯、魯二人,係由四川將軍陳宦囑托,浼他調停。蔡允停戰一星期,嗣接到議和轉電,不願相從,乃逕電黎、徐、段三人道:
北京黎副總統徐國務卿段總長鑒:奉來電,敬諗起居無恙,良慰遠系。邇者國家不幸,至肇兵戎,門庭喋血,言之痛心。比聞項城悔禍,撤銷帝制,足副喁望,逖聽下風,曷勝欽感。惟國是飄搖,人心罔定,禍源不靖,亂終靡已。默察全國形勢,人民心理,尚未能為項城曲諒,凜已往之玄黃乍變,慮日後之覆雨翻雲,已失之人心難復,既墮之威信難挽。若項城本悲天憫人之懷,為潔身引退之計,國人軫念前勞,感懷大德,馨香崇奉,豈有涯量?公等為國柱石,系海內人望,知必有以奠定國家,造福生民也。臨電無任惶悚景企之至。鍔叩。
徐、段等接到此電,料他未肯就緒,再電令龍濟光與陸榮廷婉商。龍正為粤東一帶,黨人蠭起,防不勝防,又聞桂軍逼粤,焦急得很。應六六回。一奉中央命令,當即電告陸榮廷,說得非常懇切,並浼陸出作調人,陸本無和意,不得已轉告滇、黔,滇督唐繼堯,黔督劉顯世,均不肯照允,且言:「如欲求和,應由中央承認六大條件。」也是六條。這六大條件,卻非常嚴厲,由小子開述如下:
(一)袁世凱於一定期限內退位,可貸其一死,但須驅逐至國外。
(二)依雲南起義時之要求,誅戮附逆之楊度、段芝貴等十三人,以謝天下。
(三)關於帝制之籌備費及此次軍費約六千萬,應抄沒袁世凱及附逆十三人家產賠償。
(四)袁世凱之子孫,三世剝奪公權。
(五)袁世凱退位後,即按照約法,以黎副總統元洪繼任。
(六)文武官吏,除國務員外,一律仍舊供職。但軍隊駐紮地點,須聽護國軍都督之指命。
看官!你想這六條要求,與中央開出的六條款約,簡直是南轅北轍,相差甚遠,有甚麼和議可言?還有最要的聲明,說是:「袁氏一日不退位,和議一日不就範」云云。那老袁取消帝制,已是著末一出,若還要他辭去總統,就使護國軍入逼京畿,他也是不肯承認的。天下事有進無退,老袁退了一步,便要驅他入甕,正不出大公子所料。滇、黔既協商定議,遂電復陸榮廷,陸即電龍,龍即電北京。徐、段入報老袁,老袁又吃了一大驚,連忙轉問徐、段,再用何法維持。徐、段沈吟一會,想不出什麼良策,只好虛言勸慰,說了幾句通套話,告別出來。老袁暗暗著急,想了一夜,復從無法中想出兩法,一是囑參政院長溥倫,要他運動參政,合詞挽留﹔一是再派阮忠樞南下,運動馮、張,要他聯合各省,一體擁護。誰料溥倫奉了密令,去向各參政商量,各參政多半搖頭,不肯再蹈前轍。阮忠樞到了江寧,與馮密商,馮國璋也是推諉,轉身跑到徐州,張辮帥頗肯效力,奈電詢各省,只有朱家寶、倪嗣衝兩人復電照允,他省是不置一詞。於是袁氏兩策,盡歸失敗。葫蘆裡的法兒,只可一用,第二次便無效了。老袁焦急得很,又召集那班帝制元勛,解決最後問題。帝制派人,復提出撻伐主義,要老袁繼續用兵,一面聯絡倪嗣衝、段芝貴等,教他上書決戰,自請出師。那老袁又膽壯起來,密電總司令曹錕等道:
蔡、唐、陸、劉、梁,迫予退位,予念各將士隨予多年,富貴與共,自問相待不薄,望各激發天良,共圖生存。萬一不幸,予之地位,不能維持,爾等身家俱將不保。現時亂軍要求甚苛,政府均未承認,各將士慎勿輕信謠傳,墮人術中,務必準備軍務,猛奮進攻,切切!
特囑。
這密電方拍發出去,外面又來了好幾條密電,一電是四川將軍陳宦發來,一電是湖南將軍湯薌銘發來,統是主和不主戰。至是馮國璋一電,比湯、陳兩人所說,更進一層,略云:
南軍希望甚奢,僅僅取消帝制,實不足以服其心。就國璋愚見,政府方面,須於取消而外,從速為根本的解決。從前帝制發生,國璋已信其必釀亂階,始終反對,惟間於讒邪之口,言不見用,且恐獨抒己見,疑為煽動。望政府回想往事,立即再進一步,以救現局。再進一步,便是要老袁退位。
老袁迭閱各電,料想武力難持,沒奈何再電馮、陳,囑他極力調停。馮電尚無複音,忽接到龍濟光電文,乃是請命獨立。看官!獨立兩字,是反抗政府的代名詞,哪裡有宣佈獨立,還要請命中央,這真是奇怪得很呢。我也稱奇。看官不必驚異,由小子敘述出來,便曉得龍郡王獨立的苦心。原來粤東方面,是革命黨的生長地,前時陳炯明攻入惠州,被龍軍擊退,應六三回。他哪裡就肯罷休,索性把新嘉坡總機關內的人物,盡行運出,來攻粤東,名目亦叫作護國軍,總司令推戴黃興。還有一派革命軍,乃是孫文手下的老同志,也乘著熱鬧,進攻粤境。兩派分道長驅,你占一城,我奪一邑,幾把那粤東省中,割得四分五裂,就中最著名的約有數路,除陳炯明外,有徐勤軍,有魏邦屏軍,有林虎軍,有朱執信軍,有鄧鏗軍,有葉夏聲軍,有何海鳴軍,有李耀漢、陸蘭卿軍,有梁德、李華、劉少廷、梁廷桂、陳少懷、何剋夫、林幹材、周其英、劉華良、葉謹各軍,真是雲集影從,數不勝數。既而團長莫擎宇,獨立潮、汕,鎮守使隆世儲,道尹馮相榮,獨立欽、廉,四面八方,陸續趨集,把一個夭矯不群的老龍王,逼得死守孤城,好象個甕中鱉罐裡鰍。還有陸榮廷率師壓境,急得老龍無法擺佈,只好哀告陸榮廷,求他顧念姻親,放條生路。陸榮廷也覺不忍,但叫他脫離中央,速即獨立,包管保全位置,並一族的生命財產。龍乃與鴉片專賣局長蔡乃煌熟商,暫行獨立。這蔡乃煌系老袁私人,老袁曾派為蘇、贑、粤專賣鴉片委員,籌款運動帝制,是民國四年四月中事。此時又囑他監制老龍,他就替老龍想出一法,令向老袁處請訓,一面由龍、蔡聯銜,密請老袁速派勁旅,來粤協防。老袁得了請命獨立的電文,頗也驚疑,轉思龍濟光定有隱情,逕批了獨立擁護中央六字。獨立以下,加擁護中央四字,確與龍王針鋒相對。
方才寫畢,請兵的電文亦到,乃電令駐滬第十師,速行援粤,另調南苑第十二師赴滬接防。這電不能隱諱,旅滬粤民,先自鼓噪,擬阻止滬軍赴粤,免得滬上空虛。粤中軍民,也不願客軍入境,群起違言。四月四日,寄碇廣州的寶璧、江大兩兵艦,竟駛附民軍,投入魏邦屏部下。魏邦屏遂統率艦隊,馳抵海珠,預備攻城。城內人民,相率驚慌,籲請龍氏獨立。軍隊亦高懸旗幟,上面寫著,聽候將軍龍濟光、巡按使張鳴岐宣佈獨立等字樣。適袁氏批復獨立的六字訣,也從京頒到,龍濟光即於四月六日宣佈獨立,其佈告云:
為佈告事。現據廣東紳商學各界,全體公呈,粤省連年災患,地方已極凋零,近來各省多已反對袁氏,宣佈獨立。粤省危機四伏,糜爛堪虞,各界全體,為保持全省人民生命財產起見,集眾公議,聯請龍上將軍,為廣東都督,以原有職權,保衛地方,維持秩序,此係擁護共和,天經地義,請即剛斷執行等情。查閱來呈,持議甚韙,本都督身任地方,自以維持治安為前提,刻經通電各省各機關各團體,及本省各屬地方文武官,即日宣佈獨立,所有各地方商民人等,及各國旅粤官商,統由本都督率領所屬文武官,擔任保護,務須照常安居營業,毋庸驚疑。如有不逞之徒,假托民軍,借端擾害治安,即為人民公敵,分明是指斥民軍。本都督定當嚴拿重辦,以盡除莠安良之責。其各同心協力,保衛安寧,有厚望焉!特此佈告。
看這佈告,並沒有一字罪及老袁,不過是維持自己的職位,暫借這獨立兩字,揜人耳目罷了。魏邦屏聞龍已獨立,駛回北江,嗣聞龍濟光空言獨立,毫無舉動,且把尋常逮捕的國事犯,一個兒未曾釋放,料他全是假意,哄騙民軍,於是馳書質問,是否真誠獨立?旋得答復,只說是:「陸、梁來粤,當卸職他去。」魏邦屏似信非信,分電各處護國軍,商議進止。陳炯明、朱執信等,統說老龍多詐,非勒令龍軍繳械,不便與和。獨護國軍總司令徐勤,系梁啟超同學,得梁來電,聲言龍果獨立,當和平對待,不必再用武力等語。梁之來電,仍是顧著陸氏姻親。於是徐勤出為調人,作書致龍,商議善後事宜。龍濟光即令顧問官譚學夔,及警察廳長王廣齡,電邀徐勤,到海珠警察署,面議一切,詞甚誠懇。徐勤放膽前行,到了海珠,譚、王兩人,果來歡迎,延至署內,即由王廣齡笑語道:「此次獨立,確出至誠,我當以全家性命,作為保證。」只要你的性命,不必牽及全家。徐勤答道:「龍都督果出至誠,尚有何言。」王即電達督署,報稱徐勤已到,當時即得復電,略云:「徐君已至,著王廳長優待,務出至誠。現已在巡按署內設招待所,專待陸、梁諸公。徐君能早日來署,尤表歡迎」云云。徐勤即托王電復,說是:「由陸、梁諸公到後,當同來謁見,暢聆雅教」等語。未幾,由粤城內外官紳,陸續至海珠探問,力求徐勤維持治安,轉檄護國軍罷兵,免致地方糜爛。徐勤遂擬定函電數十通,分發各路,並電促陸、梁,即日來粤。
待了兩天,陸榮廷派了代表湯叡,乘輪至海珠,並傳述梁意,浼徐勤為代表。徐勤倒也允諾,譚、王兩人與湯晤談,備極慇懃,自不消說。晚間湯、徐共寢一室,湯睿密語徐勤道:「今日險極,幾與君不能相見。」徐勤驚問何故?湯叡道:「我乘輪到此,路過海珠炮台,台上忽發開花炮四門,向我艦轟擊,傷我水手一人,我艦上大聲質問,方聞台官答言,疑是江大輪船到此,所以開炮誤擊。徐君!你想危險不危險呢?」你的生命,還有一天好活。徐勤尚未答復,湯睿道:「我看龍濟光鬼鬼祟祟,總有些靠他不住。我的友人,或勸我即行離省,不必與他會議,我想奉命前來,無論好歹,總須冒險一行,徐君以為如何?」然而死了。徐勤道:「我亦這般想。今日聞龍濟光部下各統領,如賀文彪、梁永桑、蔡春華、潘斯凱、顏啟漢等,秘密會議,決定推戴龍濟光,擬置我死地,我想眼見是真,耳聞是假,且此次會議,關係兩粤生靈,若只知顧己,不知顧人,還是回去享福,何必出來問事呢。」宅心正大,所以得生。
湯睿答了一個「是」字,隨即就寢。
次日為四月十二日,兩方代表,就在警察署內,會集議事。看官記著!這就叫作海珠會議。特別點醒。時至巳牌,商會團長岑伯鑄、李戒欺、陳子貞、王偉、呂仲明等,共到會所,湯睿、徐勤二人,也攜手入會。譚學夔、王廣齡,時已在場接待,招呼很是週到。過了片刻,但見警衛軍統領賀文彪、潘斯凱、蔡文華、何福橋等,帶著衛隊,攜械而來,接著是濃眉大眼的顏啟漢,也領了衛卒十名,荷槍入場。顏是主謀行兇,故特筆提出。數統領都面帶殺氣,映入湯、徐二人的眼中,也覺有些不妙,嗣經譚、王等替他介紹,不得不勉與周旋。王廣齡復推舉湯、徐為主席,湯睿乃起立道:「兄弟奉陸、梁二公的命令,特地來此,聯絡兩粤感情,今龍督既已獨立,又得各紳商各統領,共保治安。誠為萬幸,兄弟實無任欣慰。」湯已說畢,徐勤繼起道:「兄弟此次到來,只計公安,不問艱險,座中諸公,想亦見諒。若使今日帝制已成,周自齊賣國條件,統已實行,我國已變成高麗,還要會議甚麼?且或我等軍艦到省,水陸並舉,彼此交爭,此地已變作瓦礫場,也沒有諸公高會的地點。今得免此二害,與諸公相見一堂,豈非幸事?弟於昨日已通電各路護國軍,即行停戰,共決和平,在座紳商統領,均志存公益,如有宏謀偉論,幸即賜教。」語未已,賀文彪、潘斯凱齊聲道:「兩方既和平解決,護國軍當然取消,應編入我警衛軍內,請徐先生轉達護國軍,速即照行。」徐勤尚未開口,顏啟漢即接入道:「賀、潘兩君所說,很是正當,應請徐君入室修函。」一面說,一面即展開巨手,將徐勤扯入耳房。徐勤正要答辯,適有一衛卒持名刺入,口稱將軍請代表赴署。徐勤乘勢出室,驀聞槍聲一響,彈子飛射過來,慌得徐勤無從躲避,竟向地下躺倒,直挺挺的臥著。小子有詩歎道:
拚將生命作犧牲,會所居然起變爭。
怪底人心蛇蠍似,槍聲一起可憐生。
未知徐勤性命如何,且至下回續表。
有袁世凱之為主,即有龍濟光之為臣,袁好詐,龍亦奸詐,袁好殺,龍亦好殺,袁以好詐好殺而致敗,故取消帝制之不足,且群起而攻之,龍豈未之聞,尚欲以好詐好殺,快一時之意志耶?海珠會議,顏啟漢誘入湯、徐,竟爾舉槍相向,非龍氏使之而誰使之歟?嗚呼袁皇帝!嗚呼龍郡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13:34:39
第六十九回 偽獨立屈映光弄巧 賣舊友蔡乃煌受刑
卻說徐勤仆倒地上,那彈子向身上擦過,險些兒擊入腰膂,他卻裝著死屍,僵臥不動,但聞外面槍聲四起,鬧成一片,頓時呼喝聲,哀號聲,亂做一團糟。徐勤開眼偷覷,從煙塵繚亂中,仔細認明,覺身旁已無一人,他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當下爬將起來,擬從外闖出﹔偏外面屍體枕藉,桌椅顛倒,滿地都是礙足物,料知一時難走,索性轉身入內,向樓上暫避。樓上是警察寢處,留有衣服等件,他是情急智生,即將身上長衣,脫卸下來,把袋中的文件,盡行毀去,一面換得警察制服,穿在身上。改裝畢,聽外面已無喧聲,他便輕輕的走向樓下,適遇一僕登樓,還道他是警吏,也不去細問,即讓他下樓,三腳兩步的趨至門口,見湯睿、譚學夔等屍身,血肉模糊,尚是擺著,他也顧不得傷心灑淚,竟一溜煙的跑出﹔行至海邊,長堤上統插顏字旗幟,虧得身著警服,沒人盤詰。到了長堤盡處,巧遇一隻快船,也不暇問明底細,竟躍入舟中,慨畀舟子數十金,飛渡過江,恍如子胥離楚,遇著漁父模樣。竟奔向香港去了。命不該絕,總有救星。翌日,得海軍司令譚學衡電文,才識當場傷斃的人數,文云:
梧州探投陸都督、梁任公台鑒:今日海珠會議,湯君覺頓、湯睿字覺頓。舍弟學夔,當場受槍殞命,王君協吉、王廣齡字協吉。呂君清呂仲明名清。受重傷,隨後亦斃。當經力請龍、張兩公,終始維持,毋使廣東糜爛,均盼台從星夜來粤,安籌善後辦法。全粤幸甚。學衡叩。
陸、梁二人接到此電,當然憤怒交迫,下令討龍,正要發兵東下,突來了廣東巡按使張鳴岐,替龍剖辯,把海珠一場慘變,統推在蔡乃煌、顏啟漢身上。陸榮廷即問道:「龍濟光到哪裡去了?」大約到龍宮裡去。張鳴岐道:「龍督本在署中,候湯、徐兩君會議,不料蔡乃煌、顏啟漢等,暗地設謀,擬害湯、徐,待龍督聞知,即派兵彈壓,已不及了。」何人相信。梁啟超接入道:「龍濟光的用意,簡直要害我兩人,偏湯、徐兩君做了替身,徐君幸得脫逃,湯覺頓竟致斃命,還有王警長、譚顧問、呂會長等也同時遇難。堅白兄,張字堅白。你想王、譚兩君,是他的麾下,不過主張和平,便一古腦兒死在會場,這老龍還有天理麼?我等非誅逐龍濟光,如何對得住湯君?就是王、譚、呂諸人,也對他不住呢。」理直氣壯。張鳴岐忙答辯道:「龍督實未與聞,現在專待兩公到粤,和解粤局,斷無異心。」梁啟超冷笑道:「我等還想多活幾天,保障共和,休再用老法欺我。」張鳴岐又道:「兩公如不見信,鳴岐情願為質,可好麼?」竭力為龍幫忙。梁啟超亦道:「你休做第二個王協吉,著了龍王的道兒。」張鳴岐還要再辯,陸榮廷道:「龍濟光如無歹心,須要依我六款。」鳴岐即請陸宣示,榮廷道:「第一條,須交出蔡乃煌、顏啟漢﹔第二條,須分調警衛軍出省﹔第三條,須整頓龍軍軍律,解散偵探﹔第四條,是我若來粤,寓所由我自擇,龍須到我處會談,我不往龍處﹔第五條,龍軍將來,一半留龍自衛,一半須隨護國軍征贑﹔第六條,我軍到粤,龍須讓出東園,俾我軍駐紮。這六條如果見從,我就不去驅逐老龍,若有一條不依,我也顧不得親戚關係了。且與他爭個高下,看他還能害我麼?」總還顧著戚誼。鳴岐道:「且先去電問,何如?」陸即允諾。
當自電陳六款,迫龍遵約,旋得復電,說是:「悉如陸命,惟善後條件,請張面決。」張乃與陸、梁兩人,協議善後,共有四款:(一)是查辦海珠禍首,以明心跡﹔(二)是由陸、梁至粤,維持粤局﹔(三)是電請護國軍總司令徐勤,通飭各路護國軍,暫停進行,靜待解決﹔(四)是嚴辦土匪,保護地方﹔
四款議定後,彼此依約辦理。
張鳴岐方回粤去,不期粤東的獨立,尚未就緒,浙江的獨立,又鬧出一番笑話。原來廣東獨立的消息,傳到浙中,浙江將軍朱瑞,及巡按使屈映光,亟向中央請兵,鞏固浙防,一面將城內屯兵兩旅,調駐城外。旅長童保暄,本是辛亥革命的發起人,朱瑞恐他為變,所以將他調出。還有葉煥華一旅,亦令移駐,無非是防童聯絡,所以一體遷移。是時駐滬第十師,本擬調粤,因浙事吃緊,由袁政府改令赴浙。且南苑第十二師,航海南來,亦有直接赴浙的消息。應上回。浙人大嘩,紛紛電阻。那時有志共和的童旅長,復躍然奮起,入城見朱,請即獨立。朱瑞集眾會議,參謀長金華林,師長葉頌清,均反對童說,就是旅長葉煥華,也說是獨立非宜。童保暄道:「今日不獨立,恐他日無暇獨立了。」朱瑞道:「本將軍的意見,不必獨立,也不必不獨立,就是中立了罷。」此策卻好,其難如願何?大眾才退。隔了一天,童保暄探得軍署密謀,擬誘他入署,置諸死地,他乃想出先發制人的計策,號召二十三團二十四團,乘著四月十一日夜間,潛行入城,直攻軍署。軍署守衛,猝不及防,竟一哄兒散去。童保暄搶步當先,趨入署中,左右四顧,不見一人,一直跑進內室,將樓上樓下,盡行找尋,不但毫無人影,連鬼都沒有了。看官!你道這將軍朱瑞,及全署人員,統從哪裡逃去?原來朱瑞乖巧得很,自聞桂、粤獨立,早已防有他變,先將家眷運往上海,只自己留住署中,此次轅門遇警,即忙換了便服,走至後院,覷定牆角空隙處,有一枯樹,便攀援上去,一腳跨到牆頭,復解下腰帶,掛在樹梢,用手握住帶端,把身子縋了下去,等到腳踏實地,便放開兩腿,向北逸去。還有署中人役,正要入報將軍,見朱瑞正在逾牆,大家也學了此法,次第出走。比軍令還要靈捷。童保暄四覓無著,知已遠颺,復轉身出來,移兵至師長署,葉頌清也早走了。再往尋參謀長金華林,旅長葉煥華,統已不知去向。大難來時各自飛。乃復赴巡按使署,巡按使屈映光,倒還從容不迫,出來相迎,見面扳談,卻很是贊成獨立,並極力褒獎童保暄,願推他為都督。又是一種做品,比朱瑞高出一籌。保喧推讓道:「都督一席,當然推舉屈公,如保暄資輕望淺,怎能勝任?今日此舉,無非是輿情趨向,不得不然呢。」屈映光道:「且集眾公舉便了。」當下召集長官,共同推舉,結果是老屈當選。屈仍避去都督字樣,只自稱巡按使兼浙軍總司令,與童會銜,電知各處鎮守使呂公望、張載陽、周鳳岐等。於是寧、紹、嘉、湖、台等處,也即日宣告與袁政府脫離關係。誰知老屈的私意,也是模仿龍郡王,當時曉諭人民,比龍王還要圓滑,他說是:
為出示曉諭事。照得省城十一夜,軍民擁至軍署,要求獨立,將軍失蹤,本使為軍政紳商學各界,以浙江地方秩序相迫,已於今日決定以浙江巡按使兼浙軍總司令,維持全省秩序,主任軍民要政。除總司令部人員另行組織外,所有在省文武機關部署,一律照常辦事,不准擅離職守。傳諭所屬,一體遵照!
據這告示,連獨立兩字,都不敢說出,可知屈映光是全然作偽哩。果然一道密奏,電達九重,極陳不得已的苦衷,並乞鑒宥云云。他是兩面討好,總道是絕對妙法,可以安然無事,突來了寧台鎮守使周鳳岐急電,略言:「省城、寧、紹,先後獨立,人心歡忭,秩序井然。今公復沿舊稱,群情迷惑。寧、紹眾志成城,誓死討逆,萬無反覆餘地,務即明白賜復,鳳岐等當嚴陣以待。」老屈接閱後,已是驚惶不定,忽聞北京政事堂中,又頒發一道申令,其文云:
據浙江巡按使屈映光電稱:「四月十一日夜四時,突有軍民,擁至軍署,將軍失蹤,當經密派警隊防護本署,次早軍官士紳,以地方秩序關係,強迫映光為都督,誓死不從,往復數四,午後旋有各機關官長暨紳商領袖,合詞吁懇,最後即請以巡按使名義兼浙江總司令,借以維持地方秩序,固辭不獲,於今日下午,始行承諾,以維軍民而保治安。現在人心已定,秩序如恒」等語。該使職略冠時,才堪應變,軍民翕服,全浙安然,功在國家,極堪嘉獎。著加將軍銜,兼署督理浙江軍務。當此時勢艱危,該使毅力熱心,顧全大局,既已聲望昭彰,務當始終維持,共策匡定,本大總統有厚望焉。此令。
這道申令,竟將老屈的秘密奏聞,和盤托出,直令老屈無從自解。恐怕由老袁使乖。鳳岐等遂通電各省,攻訐老屈道:
屈以巡按使兼總司令,佈告中外,非驢非馬,驚駭萬狀。論屈在浙四載,唯知竭民脂膏,以固一己榮寵,旋復俯首稱臣,首先勸進。滇、黔事起,各省中立,獨屈籌餉括款,進供恐後。禍害民國,厥罪甚深。若復戴為本省長官,實令我三千萬浙人,無面目以見天下。且通電輸誠,偽命嘉獎,既誓死於獨夫,奚忠誠於民國。反側堪虞,粤事可鑒。宜速斥逐,勿俾貽禍。
屈映光連接這種文件,真是不如意事,雜沓而來。可巧商會中請他赴宴,他正煩惱得很,遞筆寫了一條,回覆出去。商會中看他復條,頓時哄堂大笑。看官!道是什麼笑話?他的條上寫著道:「本使向不吃飯,今天更不吃飯。」莫非是學張子房一向辟谷?這兩句傳作新聞,其實他也不致這樣茅塞,無非是提筆匆匆,不加檢點罷了。忠厚待人。是時浙省官紳,正組織參議會,共得二十六人,正會長舉定王文卿,副會長舉定張翹、莫永貞,四月十四日,在都督府開成立大會。屈映光乘機與商,托他代為斡旋,正副會長等,乃請他正式獨立。屈尚沈吟未決,會接粤中來電,龍都督與粤西聯盟,居然主張北伐,聲討老袁。那時屈映光才放大了膽,將巡按使的名目,革除了去,竟自稱為都督了。
小子於浙事略行敘過,又要述及粤事。粤督龍濟光,自承認陸榮廷條件,本應逐條照行,偏顏啟漢聞風先遁,匿跡滬上。蔡乃煌又是濟光舊友,一時不忍下手。第一條先難履約。他只有虛聲北伐,自明真正獨立的態度。陸、梁因六大條件,無一履行,遂統兵進至肇慶,迫龍遵約。龍又束手無策,只得仍央懇張鳴峻,偕譚學衡同行,往見陸、梁。陸榮廷道:「堅白屢來調停,總算顧全友誼,但據我想來,粤督一席,子誠濟光字。已做不安穩,不如另易他人,請岑西林即岑春暄。來上台罷。」張鳴岐道:「他事總可商量,惟欲他交卸粤督,總難如命。」袁不肯捨總統,龍亦不肯捨粤督,兩人心理又同。陸榮廷道:「子誠號令,已不能出廣州一步,難道許多民軍,肯歸他節制麼?」張鳴岐道:「粤中民軍,盡可受廣西節制,惟廣東都督,仍令子誠掛名,這事可行得麼?」梁啟超從旁笑著道:「這叫作兒戲都督,堅白兄果愛子誠,也不應叫他做個傀儡呢。」陸榮廷又道:「堅白,他既承認我六大條件,應該即行,否則惟力是視,也無庸再說了。」斬釘截鐵。張鳴岐告辭道:「且與子誠熟商,再行報命。」陸復顧譚學衡道:「海珠慘變,令弟遭難,君何不立索仇人,為弟報冤?古人有言:『兄弟之仇,不反兵而鬥』,難道此言未聞麼?」應該詰責。譚學衡無詞可答,只好唯唯退去。
張、譚二人去後,陸榮廷即令莫榮新,率軍五千,進抵三水。三水離廣州不遠,警報連達省城,龍濟光知不能了,沒奈何與張鳴岐,同至肇慶,雙方再行協議,決定五款:(一)廣東暫留龍為都督﹔(二)肇慶設立兩廣總司令部,舉岑春暄為總司令﹔(三)處蔡乃煌死刑﹔(四)從速實行北伐﹔(五)各地民軍,自岑入粤,設法撫綏,並自三水劃清防界,以馬口為鴻溝,西南以上,歸魏邦屏、李耀漢、陸蘭清防守,西南以下,歸龍分派巡船防守,彼此均不得逾越,免致衝突。陸、梁又齊聲道:「這五條協約,是即日就要履行的。我等為親友關係,竭力為君和解,你不要再事抵賴呢。」說得龍濟光滿面羞慚,沒奈何喏喏連聲,告別而去。一入省城,即與譚學衡密談數語,學衡會意,便調了軍士數百名,直至蔡乃煌寓所闖將進去。乃煌莫明其妙,尚與那新納的簉室,對飲談心,備極旖旎,猛見了譚學衡,知是不佳,急忙起身欲遁,哪經得譚學衡的武力,一把抓住,彷彿與老鷹攫雞相似。可憐這個蔡老頭兒,生平未嘗吃過這個王法,嚇得渾身亂顫,帶抖帶哭道:「這……這是為著何事?」譚學衡也不與細說,一逕拖出門外,交與軍士,自己隨押出城,行至長堤,喝一聲道:「快將殺人造意犯,捆起來,送他到地獄中去。」蔡乃煌才知死在目前,當向譚學衡道:「我不犯什麼大罪,就是罪應處死,也要令我一見子誠,如何你得殺我?」問你何故設計殺人?譚學衡道:「你還說沒有大罪麼?往事不必論,就是現在海珠會議,你與顏啟漢等通謀,害死多人,我弟學夔,也死在你手,問你該死不該死呢?」乃煌不禁大哭道:「龍濟光賣友保身,譚學衡替弟復仇,總算我蔡乃煌晦氣,一古腦兒為人受罪,我不想活了六七十歲,反在此地處死呢。」誰叫你做到這般?語尚未畢,已被軍士縛在柱上,一聲怪響,槍彈洞胸,蔡乃煌動了幾動,便一道魂靈,馳歸故鄉去了。堤上觀看的行人,統說是這個貪賊,應該槍斃,並沒有一個愛惜。驀地裡來了一位美人兒,行至乃煌身旁,總算哭了幾聲老頭兒,老殺坯,後經軍士說明,才曉得這個俏女郎,就是與乃煌對飲的美妾,還不過與乃煌做了半月夫妻。小子有詩詠乃煌道:
享盡榮華逞盡刁,長堤被縛淚瀟瀟。
貪夫一死人稱快,只有多情泣阿嬌。
乃煌處死後,龍濟光即遵約北伐。欲知一切情形,容待下回分解。
本回以粤事為主體,而浙事附之。蓋粤、浙先後獨立,屈之舉動,正以龍為師,故時人有粤、浙二光之目。濟光、映光,似衣缽之相傳,此作者之所以因粤及浙,連類並敘,非特為時日之關係已也。且朱、屈為故友,而屈負朱竊位,龍、蔡亦為故友,而龍殺蔡求和。朱非不可逐,蔡非不可殺,但朱去而屈繼,蔡死而龍生,友道其尚堪問乎?要之假公濟私,見利忘義,系近代一般人心之污點。二光固有光矣,鑒於二光者,盍亦為之反省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5 13:35:03
第七十回 段合肥重組內閣 馮河間會議南京
卻說龍濟光既聯絡桂軍,應該遵約北伐,當委段爾源為廣東護國軍第一軍司令,馬存發、李鴻祥為廣東護國第二第三兩軍司令,揚言北伐。其實他的本心,仍然擁護中央,不過為陸、梁所迫,沒奈何反抗老袁,虛張聲勢哩。實是捨不掉郡王銜。惟粤省獨立,閩防吃緊,浙省獨立,江防吃緊,老袁擬調的第十師,及第十二師,只能顧守江防,不能分管閩防,乃別調海陸各軍,令海軍總長劉冠雄統率南來,海軍用海容、海圻兩兵艦裝載,陸軍無船可乘,竟將天津寄泊的招商局輪船,扣住數艘,如新康、新裕、新銘、愛仁等船,強迫裝兵,由津出發。行至浙江溫州洋面,正值大霧迷蒙,茫不可辨,新裕商輪,向南行駛,不知如何與海容相撞,碰損機具,不到二十分點,全艦沉沒,計死團長、團副各一人,兵士七百四十名,機師水手伙夫二十四名,損失軍餉十萬圓,機關炮四架,山炮六尊,彈藥五十萬顆,軍衣軍械無數。餘艦到了福州,與福建護軍使李厚基佈置防務,閩省少安。
劉冠雄電奏中央,備陳新裕沉沒狀,老袁不勝歎息,默思天意絕人,萬難再戰,只好再請徐、段二公,商議良策。徐、段仍提出馮、陳兩人,要他東西協力,調停和議。應六八回。當下申電馮、陳,不到兩日,得陳宦復電,略言:「與蔡鍔電商,先將總統留任一節,提作首項,已由蔡鍔允達滇、黔,俟有成議,再行報命。」獨馮國璋並無電復。原來江蘇沿海,民黨往來甚便,滬上一隅,華洋雜處,尤為黨人圂跡地。陳其美系民黨翹楚,自袁氏稱帝,已由日本來滬,設立機關,潛圖革命。雖與護國軍宗旨不同,但推翻袁氏的意思,總是相合。獨提出陳其美,為下文被刺張本。起初百計促馮,逼他獨立,馮卻寂然不動,但也未嘗嫉視黨人。陳知獨立無望,遂派同志混入鎮江,謀刺要塞司令龔青雲。會機謀被泄,徒落得擾攘一宵,仍然退去﹔轉至江陰,逐走旅長方更生,居然宣佈獨立,推舉尤民為總司令,蕭光禮為要塞司令。尤民本綠林出身,專事敲詐,不知撫恤,江陰人民,大起恐慌,連電江寧,向馮求救。馮國璋忙派兵往援,人民也群起逐尤,內應外合,任你尤民臂粗拳大,也只得推位讓國,棄城遠颺。蕭光禮已聞風先走了。馮正恨老袁疑忌,絕不諒他擁護的苦心,幾乎要與袁決裂,偏中央屢次發電,哀懇他竭力調停,他又顧念舊情,害得忐忑不定﹔嗣又得徐、段電文,略言:「四川將軍陳宦,已向蔡鍔提出議和條件,仍戴袁為總統。」於是順風使帆,依方加藥,即提出調停意見八條:(一)應遵照清室遺言,交付袁氏組織共和政府全權,使仍居民國大總統地位﹔(二)慎選議員,重開國會,但須排除激烈分子﹔(三)懲辦禍首﹔(四)各省軍隊,須以全國軍隊按次編號,不分畛域,並實行徵兵制﹔(五)明定憲法,憲法未定以前,用民國元年約法﹔(六)照民國四年冬季的將軍、巡按使,一概仍舊﹔(七)滇事發生後,所有派至川、湘各軍一律撤回原地﹔(八)大赦黨人。這八大綱通電傳出,尚未接復,忽聞陳宦電達中央,說是蔡鍔電商滇、黔,唐、劉未能滿意,不由的憤憤道:「袁項城專會欺人,今徐菊人、段芝泉,也來欺我麼?」遂電致政事堂,勸袁退位。略云:
國璋耿直性成,未能隨時俯仰,他人肆其讒構,不免浸潤日深,遂至因間生疏,因疏生忌,倚若心腹,而秘密不盡與聞,責以事功,而舉動復多掣肘,減其軍費,削其實權,全省兵力四分,統系不一,設非平日信義能孚,則今日江蘇已為粤、浙之續矣。顧國璋方以政府電知川省,協議和平,用意既復略同,敢弗贊助,以故力任調人,冀回劫運,乃報載陳將軍致中央電,聲明蔡鍔提出條件後,滇、黔於第一條未能滿意,桂、粤迄未見復,而此間接到堂轉陳電,似將首段刪去。值此事機危迫,尤不肯相見以誠,調人闇於內容,將何處著手?現雖照電川省,商論開議事宜,雙方未得疏通,正恐煞費周折。默察國民心理,怨誹尤多,語以和平,殊難饜望,實緣威信既隳,人心已涣,縱挾萬鈞之力,難為駟馬之追,保存地位,良非易易。若察時度理,已見無術挽回,毋寧敝屣尊榮,亟籌自全之策,庶幾令聞可復,危險無虞,國璋不勝翹切待命之至。
國務卿徐世昌,接到馮電,暗想道:「這遭壞了,華甫也有變志了。」急忙入報老袁,老袁亦惶急萬分,徐世昌道:「現在事已燃眉,還請總統放寬一步,挽回大局。」老袁皺著眉道:「難道我真個退位不成?」世昌道:「並非退位問題,但請總統規復內閣制,並用幾個新黨人物,或尚能調停就緒,也未可知。」老袁道:「除要我退位外,總請老友替我作主,我已心煩意亂,不知所從了。」世昌即草擬閣員,陸軍蔡鍔,內務戴戡,農商張謇,教育湯化龍,司法梁啟超,財政熊希齡,遞交老袁酌閱。老袁雖然不願,也只好略略點首。世昌乃出發各電,待至兩日,一無複音。再電請熊希齡、張謇、伍廷芳、唐紹儀、范源濂、蔡元培、王正廷、王寵惠等到京,商組內閣,哪知一班名流,電復世昌,統是要老袁退位,餘無別言。世昌不禁長歎道:「項城,項城,你攪到這個地步,叫我如何收拾呢?」遂籌思一會,入見老袁,略將外來各電,敘述一二,繼復進言道:「據我看來還是要芝泉組織內閣,芝泉是軍閥中人,且與馮華甫很是莫逆,將來或戰或和,較有把握,請總統即日照行。」老袁道:「你既要芝泉出場,我亦不能不依,但你不可他去,一切善後方法,仍應替我商酌呢。」世昌道:「謹遵鈞命,我總在京便了。」把圈兒套與別人,不愧老練。老袁乃召入段祺瑞,囑他組閣。段再三推讓,經世昌從旁力勸,方允暫認,遂於四月二十一日,公佈政府組織令,委任國務卿擔任政務,稱為責任內閣。越日,任段為國務卿,組織閣員。陸軍由段自兼,外交仍任陸征祥,財政改任孫寶琦,內務改任王揖唐,海軍仍任劉冠雄,交通改任曹汝霖,教育改任張國淦,農商改任金邦平,司法仍任章宗祥。各部總長,發表出來,都人士仍稱為帝制內閣。什麼叫作帝制內閣呢?看官試想!這部長中所列八人,哪一個不是帝制派,而且財政、交通兩部統屬梁士貽黨系。財神始終得勢。至若軍務全權,仍操諸統率辦事處,未曾交與段氏。段氏登台,不過取消政事堂,恢復國務院,改機要局為秘書廳,易主計局為統計局,修正大總統公文程式,總算是恢復國體的表示。此外目的,惟調停南北,主張和議罷了。但馮、段究係故交,段既為內閣領袖,馮應格外幫忙,為此一著,遂創出南京大會議來。當由馮國璋首先發起,通電各省道:
(上略)滇、黔、桂、粤,意見尚持極端,接洽且難,遑雲開議。現就國璋思慮所及,籌一提前辦法,首在與各省聯絡,結成團體,各守疆土,共保治安,一面貫通一氣,對於四省與中央,可以左右為輕重,然後依據法律,審度國情,妥定正當方針,再行發言建議,融洽雙方。我輩操縱有資,談判或易就緒。若四省仍顯違眾論,自當視同公敵,經營力征。政府如有異同,亦當一致爭持,不少改易。似此按層進步,現狀或可望轉機,否則淪胥遷就,愈滋變亂。一旦土崩瓦解,省自為謀,中央將孤立無援,我輩亦相隨俱盡矣。看此兩語,仍然是擁護中央。
牖見如此,特電奉商。諸公或願表同情,或見為不可,均望從速電復。臨電激切,無任翹企!
電文去後,未曾獨立的省份陸續電復,均表同情。馮乃再就前日提出的八大綱,略加變更,仍分八條:(一)總統問題,仍當暫屬袁總統,俟國會召集,再行解決﹔(二)國會問題,應提前籌辦,慎定資格,嚴防流弊﹔(三)憲法問題,以民國元年約法為標準,視有未合事件,應斟酌修改,便利推行﹔(四)經濟問題,當由中央將近來收支情形,明白宣佈。
滇、黔二省,籌辦善後,亦宜聲明需用實數,設法勻撥﹔(五)軍隊問題,南北各軍,均調回舊駐地點,所有兩方添招軍隊,一律遣散,借抒財力﹔(六)官吏問題,凡所有官制官規,均應暫守舊章,免致紛亂﹔(七)禍首問題,楊度等謬論流傳,逼開戰禍,應先削除國籍,俟國會成立後,宣佈罪狀,依法判決﹔(八)黨人問題,由政府審查原案,咨送國會討論,俟得同意,宣告大赦,方免抵觸法律,貽禍將來。以上八問題電達各省,均無異議。惟旅滬二十二行省公民,如唐紹儀、譚延闓、湯化龍等,集得一萬五千九百餘人,抗議反對,於第一條尤駁斥無遺。馮國璋欲罷不能,竟至蚌埠見倪嗣衝,籌商了大半夜,又邀倪同至徐州,會晤張勛。倪、張本擁戴老袁,遂與馮國璋聯絡一氣,發起南京會議,由徐州通告各省,略云:
川邊開戰以來,今已數月,雖迭經提出和議,顧以各省意見,未能融洽,迄無正當解決。當此時機,危亡呼吸,內氛時伏,外侮時來,中央已無解決之權,各省咸抱一隅之見,謠言傳播,真相難知。而滇、黔各省,恣意要求,且有加無已,長此相持,禍伊胡底?國璋實深憂之。曾就管見所及,酌提和議八條,已通電奉布,計達典簽﹔惟茲事體重大,關係非淺,往返電商,殊多不便。爰親詣徐府,商之於勛,道出蚌埠,邀嗣衝偕行,本日抵徐,彼此晤商,斟酌再四,以為目今時局,日臻危逼,我輩既以調停自任,必先固結團體,然後可以共策進行。言出為公,事求必濟,否則因循以往,國事必無收拾之望。茲特通電奉商,擬請諸公明賜教益,並各派全權代表一人,於五月十五日以前,齊集寧垣,開會協議,共圖進止,庶免紛歧而期實際。勛等籌商移晷,意見相同,為中央計,為國家計,諒亦捨此更無他策。諸公有何卓見,並所派代表銜名,先行電示,借便率循,無任盼禱。張勛、馮國璋、倪嗣沖印。
張、馮、倪三人,既發起南京會議,並電達中央,隨即分手,訂定後會。倪回蚌埠,馮歸南京。是時廣東方面,已在肇慶地點,設立兩廣司令部,舉岑春暄為都司令,梁啟超為總參謀,李根源為副參謀。岑自香港至肇慶,即日誓師北伐,有「袁生岑死,岑生袁死」等語。一面組織軍務院,遙奉副總統黎元洪為民國大總統,兼陸海軍大元帥。院設撫軍,即以唐繼堯、劉顯世、陸榮廷、龍濟光、岑春暄、梁啟超、蔡鍔、李烈鈞、陳炳焜諸人充任。又由各撫軍公推唐為撫軍長,岑為副撫軍長,於五月八日通告軍務院成立。
適值浙督屈映光辭職,公舉嘉湖鎮守使呂公望繼任。呂就職後,明目張膽,誓討袁氏,任周鳳岐、童葆暄為師長,列入護國軍。與屈迥不相同。檄至粤東,軍務院遂依著條例,請他就撫軍職,於是滇、黔、兩粤及浙江,並力討袁。老袁聞知,又添了好幾分愁恨,急召楊度、朱啟鈐、周自齊、梁士貽、袁乃寬等,密謀抵制。帝制要人,始終相倚。席間惟聞紙筆聲,並沒有什麼談論,後來轉將所擬底稿,盡付一炬。越秘密,越壞事。看官!道是甚麼秘計?他不過電達外使,令轉告各國政府,勿遽承認南軍團體,一面向未曾獨立各省,催他速至南京,解決時事。各處新聞紙,探出原電,即登載出來。秘密何用?文云:
各省將軍、巡按使、都統、護軍使、鎮守使鑒:接廣東電開:「革命首領宣告南方獨立各省已組織成立新政府,以廣州為首都,以黎元洪為大總統,及陸海軍大元帥,廢除北京政府。其宣告中並為設立軍務院,定明權限,並兼理外交財政陸軍各行政事務。雲南都督唐繼堯被舉為軍務院主任,岑春暄為副主任」各等語。查北京政府始而臨時,繼而正式,幾經法律手續,始克成立,全國奉行,列邦承認,豈少數革命首領,所能廢除?首都問題,係由國家議會決定,奠定業已數年,有約各國,駐使所在地點,載諸約章,國際關係最切,對內對外,豈少數革命首領,所能擅易?大總統地位,由全國人民代表,按照根本大法選舉,全國元首,五族擁戴,又豈少數革命首領,所能指派?且黎公現居北京,謹守法度,又豈肯受少數革命首領之指派?廣東距京數千里,強假黎之虛名,而由唐、岑等主其實權,不啻挾為傀儡,侮蔑黎公,莫此為甚。凡此種種,違背共和,剗除民意,實係與國家為仇,國民為敵。政府方欲息事寧人,力謀統一,而少數革命首領,竊據一隅,以共和為號召,乃竟將共和原理,國民公意,一概蹂躪而抹煞之。此而可忍,國將不國。誰生厲階,至今為梗。尊處如有意見,望迳電南京,請馮、張、倪三公,會同各省代表,並案討論。院處電。
這電自五月十日發出,轉眼間已是望日,南京會議,期限已屆,各省代表,先後到寧,共得二十餘人。計開:
直隸代表劉錫鈞、吳燾。 奉天代表趙錫福、劉恩洪。
吉林代表張恕、戴藝簡。 黑龍江代表李莘林。
山西代表崔廷獻、李駿。 山東代表孫家林、丁世嶧。
河南代表畢太昌、葉濟。 湖南代表陳裔時。
湖北代表馮篔、楊文愷。 江西代表何恩溥、程用杰。
福建代表賈文祥。 安徽代表萬繩栻。
熱河代表夏東驍。 察哈爾代表何元春。
綏遠代表熊開光。 上海代表趙禪、王濱。
徐州代表李慶璋。 蚌埠代表裴景福。
還有中央特派員蔣雁行,及海軍司令饒懷文、參謀長師景文等,也一律與會。惟陝西因亂未復,四川路遠,所派代表張聯棻、張軫援二人,均在途未至。五月十七日,南京會議第一次舉行,由馮國璋主席,各省代表,統行列座,除蔣雁行並非代表,只能旁聽外,各代表均有發言權。馮即宣言第一條總統問題,贊成馮說的,不過十分之二三,反對馮說的,卻有十分之三四,其餘各守中立態度,既不反對,又不贊成。論辯了好幾時,第一爭終不能通過。馮國璋不便強迫,只好說是改日再議,代表等當然散席。李慶璋、裴景福兩人,即電達張、倪,竟爾告急。隔了一天,蚌埠倪將軍,親自帶兵三營,直抵江寧。正是:
全局已經成瓦解,將軍還欲挾兵來。
欲知倪嗣衝到會情形,且從下回敘明。
馮、段兩人,遭袁氏之疑忌,至於途窮日暮,再請他登場,重演一齣壓台戲,非諺所謂急時抱佛腳者耶?馮、段不念舊惡,猶為袁氏竭力幫忙,一組內閣,一開會議,平心論之,未始非友道可風。然內則帝孽具存,外則人心已涣,徒恃一二人之筆舌,亦安能驟事挽回?昔人有言:「小人之使為國家,菑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況馮、段乎?而倪、張更無論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49:24
第七十一回 陳其美中計被刺 陸建章繳械逃生
卻說倪嗣衝帶兵至寧,意欲仗著兵力,迫脅各省代表,仍承認袁世凱為大總統。五月十九日,開第二次會議,倪昂然蒞會,代表安徽,出席宣言道:「總統退位問題,關係全局安危,倘或驟然易位,恐怕財政軍政兩方面,必有危險情事發現出來,所以愚見仍推戴袁總統,請他留任為是。」言甫畢,山東代表丁世嶧起言道:「倪將軍的高見,鄙人非不贊成,但自袁總統熱心帝制,種種行為,大失信用,即袁總統也自知錯誤,已有去意,難道中國除了袁總統,便沒人維持大局麼?」頗有膽識。倪嗣衝聞言變色道:「項城下台,應請何人繼任?」丁世嶧尚未及答,與丁偕來的孫家林,便從旁答言道:「自然應屬副總統,何消多問。」明白爽快。倪怒目視丁、孫兩人道:「你兩人是靳將軍派來麼?靳將軍擁護中央,竭誠報國,為何派你二人到來?你二人莫非私通南軍,來此搗亂不成?」不如你意,便硬指他犯上作亂。丁、孫兩人正要答辯,那湖南代表陳裔時,已起立道:「古人有言,君子愛人以德,倪將軍毋太拘執,應請三思!」湖北代表馮篔,江西代表何恩溥等,亦應聲道:「敝代表等也有此意。」倪嗣衝見反對多人,怒不可遏,竟投袂奮臂道:「袁總統離位一日,中國便搗亂一日,我只知挽留袁總統,若有異議,就用武力解決。」全是蠻話,試思袁總統尚然在位,何故擾亂至此,勞你會議耶?丁世嶧、孫家林等冷笑道:「既須憑著武力,何用開此會議哩?」馮國璋時在主席,睹這情形,恐惹出一場爭鬧,遂出為調人道:「諸君不必徒爭意氣,須知能戰然後能和,今南方五省,已極端反抗中央﹔就使項城退位,他也必有種種要求,繼任的總統,恐也難一律應諾,將來仍不免相爭。國璋始終主和,但欲和平解決,亦應先準備武力,免令南方輕覷,要挾不情,各代表諸公,以為何如?」這一席話,才引出燕、奉、吉、豫、熱、夏諸代表同聲贊成。馮復議及兵力財力二問題,燕、奉、吉、豫等代表,或願出若干兵隊,或願認若干軍餉,餘代表多托詞推諉。山東、江西、兩湖各代表,且默不一言。馮國璋料難裁決,乃宣告散會,越宿再議。
次日復齊集會場,各代表多主和不主戰,馮、倪也不便力辯。至提及總統問題,大眾擬付國會表決,馮卻游移兩可,倪獨不以為然。越日,再開第四次會議,仍無結果。徐州代表李慶璋,倡言南中雖然獨立,並非自外中國,既為和平解決起見,不如令他派遣代表,同到此處議決,方期一勞永逸。這數語頗得多數贊成,遂由李主稿電達獨立各省,靜候複音。至散會後,他竟隨著倪嗣衝揚長去了。不數日,即有張辮帥一篇通電,其文云:
據敝處代表回徐報告,此次江寧之會,業經各代表次第宣言,知各省軍民長官,多數以擁護中央、保存元首為宗旨,是退位問題,已屬無可討論。仍是你一人自說。且由馮上將軍主張,欲求和平,非先以武力為準備不可,所有應備軍旅餉項,並經各代表預先分別擔任,敵愾同仇,可欽可敬。乃魯、湘、鄂、贑諸代表,多方辯難,展轉波折,故甚其辭,顯見受人播弄,暗中串合,故與南方諸省,同其聲調,必非該本長官所授本意。況靳、湯、王、李諸將軍,公忠國體,威信久孚,或軍當困難,百折不回,或地處衝繁,一心為國,勛處屢接來電,莫不慷慨淋漓,令人起敬。而該代表竟敢擅違民意,妄逞詞鋒,實屬害群之馬,允宜鳴鼓而攻。雖現在電致南方各省,令派代表到寧與議,復電能否依從,尚難遽定,而我方內容,有不可不加整飭,以求一致。誠以退位問題,關係存亡,非特總統人才,難以勝任,即以外交軍政財政而論,險象尤難罄述。如果國本輕搖,必淪胥俱盡。即使南方各省,果派代表到寧與議,亦當一意堅持,推誠相告,如不見聽,即以兵戈。倘內容不飾,先餒其詞,則國家之亡,有可立待。用此通電佈告,願我同胞,共相切磋。設有非此旨者,即以公敵視之可也。臨電迫切,無暇擇言。勛印。
張辮帥雖有此電,各省長官,仍然徘徊觀望,不甚贊成。山東、兩湖等省,且潛圖獨立,雲、貴、兩粤等,更不消說,簡直是置諸不理罷了。惟當南京會議期間,卻有一個革命黨魁被刺上海,相傳由袁皇帝賄囑刺客,赴滬設法,用了若干心力,才得報功。究竟被刺的是何人?行刺的又是何人?待小子敘了出來,便有分曉。小子於前文中,曾說過滬上一帶,多藏著民黨蹤跡,就中首領,要算陳其美。從前肇和兵艦的變動,與鎮江、江陰的獨立,都由他一人指使,不但袁政府視為仇敵,就是南京上將軍馮國璋,也加意防備,隨時偵探密查。陳其美卻不肯罷休,仍擬伺隙進行,只因資財支絀,未免為難。湊巧黨人李海秋,介紹兩個闊客,一個叫作許谷蘭,一個叫作宿振芳,統說是煤礦公司的經理。這煤礦公司,牌號鴻豐,曾在法租界賃屋數幢,暫作機關,形式上很是闊綽。兩人與陳見面後,約談了好幾個時辰,真個彼此傾心,非常親暱。嗣後常相過從,聯成知己。陳有時與他晤談,免不得短歎長吁,兩人問他心事,他遂和盤托出,一一告知。兩人順口道:「我等雖是商人,卻也懷著公義,可惜所有私蓄,都做了公司的股本了。現在未知公司的股單,可否向別人抵押?如有此主顧,那就好換作現銀,幫助民軍起義呢。」陳其美不禁躍然道:「兩君為公忘私,真足令人起敬,我且與日商接洽,若可暫時作抵,得了若干金,充做軍餉,等到成功以後,自當加倍奉還。」天下有幾個卜式,陳其美何不小心?兩人唯唯告別。
過了數日,陳已與日商洋行議定押款,即至鴻豐煤礦公司,與許、宿兩人面洽。兩人並不食言,約於次日送交股單,親至陳寓簽字。陳以午後為期,兩人允諾,隨邀陳入平康裡,作狎邪游。由許、宿兩人,作了東道主,他即坐了首席,開懷暢飲,猜拳行令,賭酒聽歌,直飲到月上三更,方才回寓。這是送往閻家的餞行酒。翌日起牀,差不多是午牌時候,盥洗既畢,便吃午餐,餐後在寓中守候,專待許、宿到來。俄聽壁上報時鐘,已咚咚的敲了兩下,他暗中自忖道:「時已未正了,如何許、宿兩人,尚未見到?難道另有變卦麼?」又過了二十分鐘方有侍役入報道:「許、宿二公來了。」陳忙起身出迎,但見兩人聯袂趨入,即含笑與語道:「兩君可謂信人。」一語未畢,忽覺得一聲怪響,震入腦筋,那身子便麻木不仁,應聲而倒。等到怪聲再發,那陳其美已魂散魄蕩,馳入鬼門關去了。許、宿二人,見已得手,一溜煙跑出門外,急向原來的汽車,一躍而上,開足了汽,好似風馳電掣一般,逃竄去了。是時陳寓內的侍役,聞聲出視,見陳已僵臥地上,用手一按,已無氣息,但見腦漿迸裂,尚是點滴不住,仔細瞧著,腦殼已被槍彈擊破,彈子從腦門穿出,飛過一旁,圓溜溜的擺著,趕忙出外睜望,那兇手已不知去向,於是飛報黨人,四處邀集。大家見陳慘死,不免動了公憤,一面購棺斂屍,一面鳴捕緝凶,好容易拿住許、宿兩犯,由法捕房審訊,許、宿語多支吾,毫無實供。嗣經再三鞫問,許供由南京軍官囑托,宿供由北京政府主使,究竟屬南屬北,無從訊實,結果是殺人抵罪,把許、宿問成死刑罷了。南北統不免嫌疑。
袁世凱聞陳已刺死,除了一個大患,自然欣慰,不意陝西來一急電,乃是將軍陸建章,及鎮守使陳樹藩聯銜,略說是:
秦人反對帝制甚烈,數月以來,討袁討逆各軍,蠭起雲湧,樹藩因欲縮短中原戰禍,減少陝西破壞區域,業於九日以陝西護國軍名義,宣言獨立,一面請求建章改稱都督,與中央脫離關係。建章念總統廿載相知之雅,則斷不敢贊同,念陝西八百萬生命所關,則又不忍反對。現擬各行其是,由樹藩以都督兼民政長名義,擔負全省治安,建章即當遄返都門,束身待罪,以明心跡。
老袁瞧到此處,把電稿拋置案上,恨恨道:「樹藩謀逆,建章逃生,都是一班負恩忘義的人物,還要把這等電文,敷衍搪塞,真正令人氣極了。」你自己思想,能不負恩忘義否?嗣是憂憤交迫,漸漸的生起病來。小子且把陝西獨立,交代清楚,再敘那袁皇帝的病症。原來陝西將軍陸建章,本是袁皇帝的心腹,他受命到陝,殘暴凶橫,常借清鄉為名,騷擾裡閭,見有煙土,非但沒收,還要重罰,自己卻私運魯、豫,販售得值,統飽私囊。陝人素來嗜煙,探知情弊,無不怨恨。四月初旬,郃陽、韓城間,忽有刀客百餘名,呼聚攻城,未克而去。既而黨人王義山、曹士英、郭堅、楊介、焦子靜等,據有朝邑、宜川、白水、富平、同官、宜君、洛川等處,招集土豪,部勒軍法,舉李岐山為司令,豎起討袁旗來,陝西大震。陸建章聞報,亟飭陝北鎮守使陳樹藩往討。樹藩本陝人,辛亥舉義,他與張鈁獨立關中,響應鄂師。民國成立,受任陝南鎮守使,駐紮漢中。至滇、黔事起,陸建章恐他生變,調任陝北,另派賈耀漢代任陝南。樹藩已逆知陸意,移駐榆林,已是怏怏不悅,此次奉了陸檄,出兵三原,部下多系刀客,遂進說樹藩,勸他反正。樹藩因即允許,乃自稱陝西護國軍總司令,倒戈南向,進攻西安。
陸建章又派兵兩營,命子承武統帶,迎擊樹藩,甫到富平,樹藩前隊,已見到來,兩下交鋒,約互擊了一小時,陝軍紛紛敗退。樹藩驅兵大進,追擊至十餘里,方收兵回營。承武收集敗兵,暫就中途安歇一宵,另遣幹員夤夜回省,乞請援軍。那知時至夜半,營外槍聲四起,嚇得全營股栗,大眾逃命要緊,還管甚麼陸公子。陸承武從睡夢中驚醒,慌忙起來,見營中已似山倒,你也逃,我也竄,他也只好拚命出來,走了他娘。偏偏事不湊巧,才出營門,正碰著樹藩部下的胡營長,一聲喝住,那承武的雙腳,好似釘住模樣,眼見得束手受擒,被胡營長麾下的營弁活捉了去,捉住一個豚犬,沒甚希罕。當下牽回大營。陳樹藩尚顧念友誼,好意款待,只陸建章聞著消息,驚惶的了不得,老牛舐犢。急遣得力軍官,往陳處乞和,但教家人父子,生命財產,保全無礙,情願把將軍位置,讓與樹藩,且將所有軍械,一概繳出。陳樹藩總算照允,便於五月十五日,帶著陸承武,竟入西安。陸建章出署相迎,一眼瞧去,承武依然無恙,樹藩卻格外威風,前後左右,統有衛軍護著,比自己出轅巡閱,還要烜赫三分。看官!你想此時的陸建章,已是餘威掃地,不得不裝著笑臉,歡迎樹藩。曾否自知惶愧?樹藩樂得客氣,下馬直前仍向陸建章行了軍禮。建章慌忙答讓,彼此握手入署,承武亦隨了進去。兩下坐定,樹藩將兵變情形,略述一遍,並言:「胡營長冒犯公子,非常抱歉。」陸建章也婉詞答謝。樹藩復道:「現在軍心已反對中央,將軍不如俯順輿情,改任都督,與南方護國軍聯同一氣,維持治安,樹藩等仍可受教。」建章遲疑半晌,方道:「我已決計讓賢,此處有君等主持,當然不至擾亂了。」始終不肯背袁,也算好友。樹藩道:「將軍既不願就職,公子盡可任事。」建章道:「兒輩無知,恐也不勝重任呢。」樹藩方提及繳械問題,由陸建章允行,約於十七日照辦。樹藩退出,到了十七日,樹藩復帶兵至將軍署,先與陸建章議定電稿,拍致北京,小子已錄載上文,毋容贅說。電既發出,然後由建章出令,飭所部軍隊,一齊繳械,歸陳軍接受。繳械已畢,樹藩仍委陸承武為護國軍總司令,並編自己部屬為二師,用曹士英為第一師長,李岐山為第二師長,自稱陝西都督兼民政長,佈告全省,宣言獨立,秦中粗安。
陸建章收拾行裝,共得輜重百餘輛,即於五月二十日挈領全眷,退出西安。陳樹藩派兵護送,才出東門,不意陳軍中有一弁目瞧著若干輜重,未免垂涎起來,當下自語同儕道:「這等輜重,都是本省的民脂民膏,今被陸將軍捆載了去,他好安享後福,我陝民真苦不勝言哩。」為這一句話兒,頓時激動全體,大家喧呼道:「何不叫他截留?他是來做將軍,並不是來刮地皮,如何有這許多行李呢?」陸建章雖然聽著,也只好裝聾作啞,由他喧鬧。偏是衛隊數十名,聞言不服,竟與陳軍爭執起來。陸建章喝止不住,但聽陳軍齊呼道:「兄弟們快來!」一語才畢,大眾一擁而上,把所有輜重百餘輛,搶劫一空。還有陸氏的妻妾子女,也被他東牽西扯,任意侮弄。所戴的金珠首飾,統已不翼而飛。陸建章叫苦不迭,就是幾十名衛隊,也自知眾寡不敵,只好袖手旁觀,任他劫掠。小子有詩歎道:
悖入非無悖出時,臨歧知侮已嫌遲。
小懲大誡由來說,到底貪官不可為。
欲知陸建章如何啟行,且至下回續敘。
陳其美之被刺滬上也,全屬袁政府之辣手,與宋漁父、林頌亭諸人,慘遭狙擊,萬眾含悲,同可痛惜者也。陸建章為袁氏爪牙,加虐秦民,得贓累累,至樹藩獨立,彼為保全身家計,乃願繳械辭官,若輩之目的,唯一金錢而已,金錢到手,餘不足恤,或謂其為袁效忠,尚非確論。至於退出西安,輜重被劫,妻妾子女,亦受侮辱,眼前報應如此其速,奈何世之見利忘義者,尚沉迷而不之悟乎?揭而出之,為軍閥戒,辦著書人之苦心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49:48
第七十二回 好遷怒陳妻受譴 硬索款周媽生嗔
卻說陸建章出城被劫,數年蓄積,一旦成空,又累得妻妾子女,拋頭露面,無端受辱,真是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楚。還虧陳樹藩得知此信,忙飭兵官到來,奪還若干輜重,畀他啟行,才得惘惘登程,挈眷去訖。袁世凱聞陝西獨立,不得不發兵對付,可奈中央已無兵可遣,無餉可籌,所有中、交兩銀行,已被梁財神任意提用,現款殆盡。五月十二日,且有兩行鈔票,停止兑現的閣令,京中金融,大起恐慌,不但銀幣無著,連銅幣也無從兑換,商民怨聲載道,統歸咎段國務卿,其實都是梁財神的計策。他因兩行紙幣,充塞街衢,倘或群來兑現,勢必無從應付,所以先發制人,密擬停止兑現的命令,迫段蓋印。段祺瑞明知不便,但上受袁制,下被梁迫,閣員又多半梁黨,均附梁議,沒奈何蓋印頒行。當時都下相傳,稱為段內閣的經濟政策。為梁受謗,似不能不替段鳴冤。但段既出組責任內閣,如何仍用帝制餘孽?自貽伊戚,不得辭咎。
自此令發布,袁政府的信用,越覺掃地,一切調遣,多不奉命。老袁沒法,不得不從外面著想,飭倪嗣衝轉調倪毓棻軍,自湘移陝,應五九回。倪嗣衝復電遵行。既而山東將軍靳雲鵬,迭致警電,一電說民黨吳大洲等,入據周村,自稱護國軍山東都督,一電說革命黨居正等,入據濰縣,自稱東北軍總司令。著末又有一電,是勸老袁即日退位,免致糜爛等語。老袁憂憤益迫,遂令靳速即來京,面陳魯事,將軍一缺,命張懷芝暫行代理。是時段芝貴已出任奉天將軍,袁復調他入魯,為嚴剿計,一方面是待交卸,一方面是要啟行,斷非一日兩日,可以照辦﹔而且全國警電,紛達京師,不是痛罵,就是勸退,害得老袁又氣又愁,急成一種尿毒症,每遇小便,非常痛苦,延醫服藥,毫不見效。雖是憂憤成疾,然未始非平時漁色所致。徐世昌繫念朋情,入府探疾,袁與詳述病源,徐即推薦前御醫陳蓮舫,勸袁召治。袁即如言召陳,至陳入京診視,略言:「臟腑伏毒,已是有年,今適暴發,為禍甚烈,些須藥石,恐難奏功。」袁復乞問良方,陳醫士乃寫了數語,呈袁自閱。看官!道是甚麼方法?他說:「現時救急良方,只有每次溲溺後,須用人口吮咂,舐去毒液。當未吮咂時,先用清水麻油嗽口,除去口中熱毒,方可吮含,徐徐舐去毒液,或可稍奏微效。」老袁點首無語。待陳醫退出,即召眾妾入室,令之如法施行。眾妾都有難色,你看我,我看你,大家不發一言。有愛情者,其如此乎?令人一歎。老袁不禁懊惱起來,便道:「你等太沒良心,難道坐視我死麼?」眾妾仍然無語。此時洪、周兩姨,何亦反舌無聲?老袁顧著眾妾,較量一番,又開口道:「還是汪姨、香兒、翠媛三人罷。」何不叫洪、周兩姨充役。三妾聽到此語,都怏怏不悅,奈又不好推辭,只得勉強應命。每遇老袁溲溺,由三妾輪流吮咂。其味何如?舌舐稍重,老袁即痛徹肺腑,呻吟不已。有時痛到極處,且亂撻三妾,三妾無從呼冤,只把那陳醫士的姓名,背地呼罵,稍稍泄忿。過了半月,老袁的尿毒症,果然少瘥,三妾私相慶幸,得免汙役。五月二十三日,輪著翠媛值差,自晝至夜,不勞吮咂。老袁因她逐日辛苦,加意溫存,傍晚即在翠媛室中,閒談一切,且就與翠媛共桌晚餐。
方兩人對酌時,由安女官長送入電報一則,呈與老袁。老袁不瞧猶可,瞧了一遍,不覺怒髮如雷,提起手中杯盞,向女官長擲了過去。安女士把頭一偏,那杯子豁喇一聲,跌得粉碎。翠媛莫明其妙,急忙起座,至老袁座側,來閱電文。哪知老袁復隨攜一碗,向翠媛擲來。翠媛趕緊躲閃,已是不及,左額角間,被碗擦過,頓時皮破血流,痛不可耐。安女士時已溜出,傳呼婢媼,趨入數人,一見翠媛受傷,忙取了創傷藥,替她敷上,且乘便就翠媛腰間,扯出白方巾,代為包裹。紮束方就,被老袁瞧著,尚怒向婢僕道:「我尚未死,你等便用了白布,與她纏首,莫非要咒我死麼?」語已,竟起身四覓,得了一個門閂,左敲右擊,把婢僕打得落花流水,方釋手出室。可憐婢僕等無端受撲,多半頭青膚腫,怨苦連聲。惟轉念老袁平日,待遇下人,尚屬寬仁,此次忽爾反常,好似瘋狂一般,又不由的猜疑起來。反常則死,此即袁氏死征。於是出室探查,偵得老袁高坐內廳,面含慍色,究不知為著何事?待過了一小時,忽來了一個命婦,約有三四十歲,踉蹌入廳,跪謁老袁,大家從外遙望,見這命婦非別,乃是於夫人的義女,四川將軍陳宦字二庵的正室。迭布疑團,令人莫測。原來陳宦生平,與正妻不甚和協,所以就職入川,只令二三姬妾隨行,把正妻撇在京中。惟陳妻素性篤實,夙承於夫人寵愛,視同己女,因此時常入宮,聊慰岑寂,或至數日始返。宮中眷屬,竟呼她為大小姐,各無閒言。此次老袁傳召,自然奉命前來,一入內廳,仰見義父尊容,已覺可怕,不禁跪下磕頭。老袁憤憤道:「你知二庵近事否?」上文特書陳宦表字,便為此語埋根。陳妻答稱未知。老袁厲聲道:「他已與西南各省的亂黨,同一謀逆了。」你叛民國,莫怪人家叛你。陳妻驚訝失措,支吾答道:「他……他受恩深重,當不至有此事,想系傳聞錯誤的緣故。」老袁不待詞畢,便從袖中取出一紙,擲向地上,並呵叱道:「你尚為乃夫辯護麼?他有電文在此,你去一瞧!」陳妻拾起電文,兩手微顫,緊緊捧閱,但見上面寫著:
北京國務院統率辦事處鑒:宦以庸愚,治軍巴蜀,痛念今日國事,非內部速弭爭端,則外人必坐收漁人之利,亡國痛史,思之寒心。川省當滇、黔兵戰之衝,人民所受痛苦極巨,瘡痍滿目,村落為墟。憂時之彥,愛國之英,皆希望項城早日退位,庶大局可得和平解決。宦既念時局之艱難,又悚於人民之呼籲,因於江日即五月三日。逕電項城,懇其退位,為第一次之忠告,原冀其鑒此忱悃,回易視聽,當機立斷,解此糾紛。乃復電傳來,則以妥籌善後之言,為因循延宕之地。宦竊不自量,復於文日即十二日。為第二次之忠告,謂退位為一事,善後為一事,二者不可並為一談,請即日宣告退位,示天下以大信。嗣得復電,則謂已交由馮華甫在南京會議時提議。是項城所謂退位雲者,決非出於誠意,或為左右群小所挾持。宦為川民請命,項城虛與委蛇,是項城先自絕於川,宦不能不代表川人,與項城告絕。自今日始,四川省與袁氏個人,斷絕關係。袁氏在任一日,其以政府名義處分川事者,川省皆視為無效。至於地方秩序,宦有守土之責,謹當為國家盡力維持。新任大總統選出,即奉土地以聽命,並即解兵柄以歸田,此則區區私志,於私於公,以求無負者也。皇天後土,實聞此言,謹露布以聞!中華民國五年五月二十二日四川都督陳宦印。
陳妻閱畢,無詞可答,禁不住流下淚來。婦女們慣作此腔。老袁又道:「我改元洪憲時,他未嘗獨立,今我已取消帝制,他卻獨立起來,我不曉得他是甚麼用意?難道我的總統位置,他不肯承認嗎?別人與我反對,還屬可恕,你夫的功名富貴,統是我親手拔擢,今竟宣佈獨立,太屬負恩,我恨不手刃了他,泄我忿恨。現在他居四川,我不能拘他到京,只有將你為質,你若自己要命,即應發電至川,令他即日到來,束身歸罪,否則你夫一日不來,你一日不得卸責。」言至此,即叫入女官道:「你把她牽了出去,幽禁別室,休得放走!」女官領命,即將陳妻扶出,引至一間僻室中,令她居住。陳妻無奈,只好央告女官,通報於夫人,從旁解勸。女官倒也應允,遂向於夫人報告。於夫人頗出了一驚,立呼侍婢吩咐道:「你快去傳語陳夫人,只說是:我甚掛念,本擬代為緩頰,因我與老頭兒不睦,恐難為力,不如轉求洪姨太太罷。」皇后勢力,不及妃子,這是古今通病。侍婢奉了主命,復去告知陳妻,陳妻復轉托女官,向洪姨求情。洪姨一聞此事,便道:「你放她回去罷了!」女官道:「這……這事恐不便擅行呢。」洪姨道:「有我擔當,怕他甚麼!」畢竟要算紅姨太。女官方應聲而出,竟將陳妻釋歸。
翌日,洪姨竟報聞老袁。老袁怒道:「你敢破壞我法令麼?」洪姨卻含笑道:「妾聞罪不及孥,古有明訓,就使陛下晉位為帝,亦當效法前王,況仍為民國元首呢?」老袁又怒道:「我已有令,不准你等再稱陛下,及萬歲爺等名詞,如何你又犯禁?」洪姨復笑道:「古稱皇帝為元首,今亦稱總統為元首,元首可以並稱,陛下亦何不可並呼?」老袁聽了,頗屬有理,便稍稍開顏道:「你可為善辯了。」無非喜她恭維。洪姨又道:「陳夫人伉儷不睦,人所共知,陳宦獨立,夫人哪得與聞?陛下以為錮住了她,可以牽制陳宦,妾料陳宦聞妻受罪,方且感激不遑,陛下奈何為宦殺婦,令宦暗笑?」舌上生蓮,我也佩服。老袁不覺點首,只口中尚大罵陳宦,鬧個不休。洪姨復勸慰數語,老袁乃至辦公室,召集段祺瑞等,商議四川事宜。結局是免去陳職,令周駿督理四川軍務,曹錕督辦四川防務,張敬堯幫辦四川防務,當即擬定命令,蓋印發出,然後還宮。
一入宮中,忽來了一個老婆子,說是從湖南到來,有要事面陳總統。老袁急忙召見,那老婆子便大模大樣的走了進來,一見老袁,但把雙手捧合,作了襝袵的模樣,一面道了「總統萬福」四字。老袁就詢問道:「湘老可好?」老婆子旋答言:「仰托洪福。」兩語說畢,便呈上一函,由老袁親自展閱。小子乘老袁閱書,無詞可述的時候,就把那老婆子的來歷,略敘數言。這位老婆子姓周,乃是湘南名士王闓運的家人,朝侍案,暮薦枕,名義上喚作主僕,實際上不啻夫妻。王闓運表字湘綺,自稱湘綺老人,前時在京,老袁曾令為國史館長,後來選任參政,亦列入大名,惟他是前清老翰林,腦筋中尚懷著清恩,有心復辟,凡老袁一切舉動,卻是未曾贊成,嘗戲撰總統府對聯,上聯云:「民猶是也,國猶是也,何分南北?」下聯云:「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什麼東西!」確是妙句。這聯語膾炙人口。到了帝制發生,他即乞假還鄉,與這位周媽媽,消磨那清閒歲月。後來老袁強姦民意,凡政紳軍商各界,無不有請願書,獨耆碩遺老,尚付闕如,老袁想到王闓運身上,意欲借重大名,列表勸進,遂密電湖南將軍湯薌銘,囑他與王關說。王索代價洋三十萬圓,方能從命。一定十萬圓,此老也會敲竹槓。湯薌銘以索價太奢,不敢作主,電覆老袁,請示辦法。老袁竟願如所請,立電湯如數撥給,准就應解公款項下扣除。湯急切不能籌垫,勉強挪湊,只得十餘萬圓,乃與王磋商,先付半數,餘俟項城登極後,一並交清。王允如約,惟索得債券而去。後來帝制取消,王恐是款無著,即向湯處催索。湯謂帝制無成,當然廢約。王不甘割捨,竟遣周媽入京,函致老袁,直接索款。哪知這位湯將軍,早已報稱全繳,並未言止給半數。老袁看了王函,不免驚疑,便語周媽道:「是款據湯將軍報告,早已如數交清,奈何來函所稱,還有一半未繳?難道是湯將軍捏詞虛報,還是你家主人,與我惡作劇麼?」周媽道:「這又奇了。我家老王,若已如數收清,還要遣老婦來做什麼?倘謂我老王另有別情,何不將已交半數,一並賴去呢?」語有芒刺。老袁急易說道:「既如此,待我電詢湯將軍,俟有覆音,再行核奪。我與你主人多年老友,你在此閒逛數天,盡屬無妨。」周媽方才稱謝,老袁即命女官引導周媽,送至洪姨處住宿,並傳語優禮相待。
周媽一見洪姨,也不暇施禮,便道:「這位好姐姐,彷彿天仙一般,想是幾世修來,才得住此。」洪姨也笑語相答,周媽又說短論長,語多滑稽,引人解頤,但鄙俗中卻帶著三分風雅,不似那《石頭記》中的劉姥姥,一味粗魯,想其受教於湘綺也久矣。因此洪姨與她敘談,倒也不覺討厭,且反引她至各處遊玩。她到一處,贊一處。競稱新華王氣,比眾不同,惟見了袁氏姬妾,年紀較長的呼作嫂嫂,年紀較輕的呼作姐姐,各姬妾聽她語無倫次,不禁暗笑,但由老袁傳囑優待,自然不敢怠慢﹔就是遇著於夫人,也以平輩相處,於夫人素來忠厚,周媽媽又悉本天真,兩下相談,頗稱莫逆。自是日間與各人會敘,說也有,笑也有,娓娓不倦﹔又善談鄉曲遺聞軼事,耐人清聽,夜間住在洪姨室中,安安穩穩的過了數日。
巧值老袁至洪姨室內,面目間很是懊喪,洪姨正欲啟問,周媽卻先開口道:「湯將軍有否複音?」老袁沉著臉道:「他已獨立了,我去問他,他簡直沒有答復。」湖南獨立事,即從老袁口中帶敘。周媽道:「我家老王事,當如何裁處?」老袁道:「無論此款是否交齊,就是有一半未繳,我事已完全失敗,你主人何必斤斤計較?」周媽道:「咦!大總統此語,未免欺人了。我家老王,前日列名勸進,不過敦促成事,並非擔保成功。今日帝制不成,大總統就要食言,倘或竟登大寶,我老王能要求例外的權利麼?況日前的請願書,乃是大總統授意,並非我老王乾請,大總統言出必行,怎忍反汗?今湯將軍已經獨立,總統更可曉得湯氏的心思,他得做將軍,想總是總統的特恩,這且悍然不顧,昧金事更不必說了。且老婦住在宮中,未悉外間情事,今聞湖南獨立,致起憂疑,我家老王,年越八旬,平時出入,必須老婦扶持,此次特遣老婦來京,本是萬不得已,不料省中竟有變端,他不知急得甚麼相似,還乞大總統即日付款,俾老婦歸遺老人,想老王也深感厚情呢。」不愧廣長舌。老袁躊躇多時道:「你既眷念主人,即欲回去,我亦不便強留,惟所索款項,現時尚難報命,容俟他日匯寄。」周媽道:「老婦跋涉長途,來此取款,若徒手空回,如何對付老王?這事務求原諒!」老袁始終不肯,周媽再三固請。老袁不耐噪聒,忿然作色道:「我不給你主人款項,你將奈何?」周媽道:「不給我款,寧死不去。」老袁道:「你不肯去,我便逐你。」周媽道:「你要逐我,我也弗怕。」老袁道:「我將殺你,你可怕麼?」周媽至此,不能再忍,竟厲聲道:「你要殺我,請你就殺,你要我主人勸進,許給若干金銀,今我主人遣我來索,你不但靳款不付,反欲將我殺死,哼哼!你的手段,也算太辣了。你未做皇帝,就有這般威虐,他日做了皇帝,我湖南人統要滅族了。你既有此殺人手段,何不向西南各省,把什麼唐繼堯,什麼蔡鍔等,殺個淨盡,得逞你願?今乃欲甘心老婦,把我殺死,豈不是小題大做,欺軟怕硬麼?」說至此,更放聲大哭,且哭且語,自言老王給我入京,使我一副老皮囊,葬身異地,真正可憐。老袁面前,只可用此手段對付。洪姨見她潑辣情狀,恐鬧得不成話兒,只得從旁解勸,婉言排解,老袁含怒出去。一生威福,反不行於老婦。眾姬妾聞聲走視,見周媽箕踞地上,尚是啼哭不止,大家做好做歹的勸了一回,方才收淚,且語諸姬道:「我在王家多年,曾見你總統的族祖袁甲三,與我老王為忘形交,老王至袁家飲宴,彼時總統尚是小孩子,嘻憨跳擲,何等活潑?我老王摩頂笑道:『此兒他日必大貴。』不意今日果做了總統,且欲改做皇帝,眾位嫂嫂姐姐們,試想袁、王兩家,何等交情?就是老婦今日,受命前來,要向袁總統借若干萬金,他亦應即日照付,何況是欠款不繳哩?」似有至理。眾姬妾也不好與辯,無非說是再待數日,當擬繳清。周媽乃轉悲為喜,復閱兩三天,仍與洪姨商議,乞她籌畫。洪姨本司老袁家賬,沒奈何支出紙幣數萬元,並給現銀若干,畀作川資,周媽方告別南歸。小子有詩此事道:
拚生爭得巨金回,老婦居然一使才。
我為名流猶歎惜,累名畢竟自貪財。
周媽南歸以後,究竟湖南曾否獨立,且俟下回說明。
本回宗旨,在川、湘獨立,卻用陳妻、周媽兩事掩映成文,此為旁敲側擊之法,所以避上文西南各省之重複,而別開生面,令人悅目者也。然陳妻之得釋,由洪姨遣之,周媽之得款,亦由洪姨付之,洪姨太之勢力,至於如此﹔幸袁氏不得為帝,且即病死耳,否則洪姨不為呂武,亦將為趙飛燕、楊玉環之流亞,袁氏雖欲不亡,亦不可得也。人第知袁氏之誤由於六君子、十三太保,不知尚有一紅姨太。閱者試前後參觀,乃知哲婦傾城,其為禍固不亞宵小也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0:15
第七十三回 論父病互鬥新華宮 托家事做完皇帝夢
卻說湖南將軍湯薌銘,與四川將軍陳宦,本皆袁氏心腹,只因雲、貴義師,直逼境內,不得不變計求安。陳於五月二十二日,宣佈獨立,湯猶在卻顧中。是時零陵鎮守使望雲亭,已早與桂軍聯合,在永州宣告獨立,自稱湘南護國軍總司令,且有電致湯,勸他速定大計,毋容瞻徇等語。湯正焦急萬分,適宣慰使熊希齡到省,兩下商議,想出一策,聯名電達中央,要求撤退北軍,免延戰禍。老袁復電照准,既而又有悔心,仍令北軍駐湘,且調倪毓棻軍,回防湘境,另派雷震春赴陝。倪至岳州,湯執前說力爭,倪不得入,乃率兵退去。五月二十四日,湘西鎮守使田應詔,又在鳳凰廳獨立,自稱湘西護國軍總司令。於是湯薌銘為勢所迫,不得已宣佈獨立,勸袁退位。第一電拍致老袁,其詞云:
北京袁前大總統鈞鑒:前接馮上將軍通電,籲請我公敝屣尊榮,誠見我公本有為國犧牲之宣言,信我公之深,愛我公之摯,以有此電。循環三復,怦怦動心。國事棘矣,禍機叢伏,乃如萬箭在弦,觸機即發,非可以武力爭也。武力之勢力,可以與武力相抗,今茲之勢力,乃起於無絲毫武力之人心。軍興以來,徧國中人,直接間接,積極消極,殆無一不為我公之梗阻。薌銘武人,初不知人心之勢力乃至於此,即我公亦或未知其勢力之遽至於此。既已至此,靖人心而全末路,實別無他術,出乎敝屣尊榮之上。我公所謂為國犧牲者,今猶及為之,及今不圖,則我公與國家同犧牲耳。議者謂我公方借善後之說,以為延宕之計,誠不免妄測高深。顧我公一日不退,即大局一日不安,現狀已不能維持,更無善後之可言。湘省軍心民氣,久已激昂,至南京會議,迄無結果,和平希望,遙遙無期,軍民憤慨,無可再抑。茲於二十九日,已徇全湘眾民之請,宣佈獨立,與滇、黔、桂、粤、浙、川、陝諸省,取一致之行動,以促我公引退之決心,以速大局之解決。薌銘體我公愛國之計,感知遇之私,捧誠上貢,深望毅然獨斷,即日引退,以奠國家,以永令譽。曾任干冒,言盡於斯。湯薌銘叩。
第二電更加憤激,直欲與老袁開戰。其詞云:
自籌安會發生,樞府大僚,日以叛國之行為,密授意旨,電書雨下,怵誘兼至,傀儡疆吏,奴隸國民,疇實使然?路人共見。薌銘忍尤含垢,眥裂冠衝,以卵石之相懸,每徘徊而太息。天佑中國,義舉西南,正欲提我健兒,共襄大舉,乃以瘠牛全力,壓我湖湘,左掣右牽,有加無已。現已忍無可忍,於本日誓師會眾,與雲、貴、粤、桂、浙、陝、川諸省,取一致之行動。須知公即取消帝制,不能免國法之罪人。薌銘雖有知遇私情,不能忘國家之大義。前經盡情忠告,電請退位息爭,既充耳而不聞,彌拊心而滋痛。大局纍卵,安能長此依違?將士同胞,實已義無反顧。但使有窮途之悔悟,正不為萁豆相煎,如必舉全國而犧牲,惟有以干戈相見。情義兩迫,嚴陣上言。湯薌銘叩。
看官!你想陳宦、湯薌銘兩人,受袁之恩,算得深重,至此盡反唇相譏,恩將仇報,哪得不氣煞老袁?老袁所染尿毒症,至此復變成屎毒症,每屆飯後,必腹痛甚劇,起初下濁物如泥,繼即便血,延西醫診視,說他臟腑有毒,啖以藥水,似覺稍寬。越日,病恙復作,腹如刀刺,老袁痛不可耐,連呼西醫誤我,隆裕以腹疾致死,老袁亦以腹疾亡身,莫謂無報應也。乃另聘中醫入治。中醫謂是症乃尿毒蔓延,仍當從治尿毒入手,老袁頗以為然,亟命開方煎服。服了下去,腸中亂鳴,亟欲大解,忙令人扶掖至廁,才行蹲坐,北方大小便,皆至廁所。忽覺一陣頭暈,支持不住,一個倒栽蔥,竟墮入廁中。侍役連忙扶起,已是滿身污穢,臭不可近。各姬妾聞報往視,聞著一大陣臭氣,連掩鼻都不來及,哪裡還敢近前?獨第八妾葉氏,不嫌腌臢,急替他換易衫褲,並用熱水揩洗。老袁撫葉氏臂,吁吁歎息道:「你平時沈默寡言,至今能獨任勞苦,不怕臭穢,我才知你的心了。」葉氏之心,至此才知,無怪受人矇蔽,始終未能瞧破。葉氏為之泣下,老袁亦灑了幾點痛淚。
至扶入寢室後,精神委頓不堪,閉目靜臥,似寐非寐﹔但覺光緒帝與隆裕太后,立在面前,怒容可怖﹔倏忽間,變作戊戌六君子﹔又倏忽間,變作宋教仁、應桂馨、武士英、趙秉鈞等﹔又倏忽間,變作林述慶、徐寶山、陳其美等﹔後來有無數鬼魂,面血模糊,統要向他索命的模樣。這是心虛病魔,並非真個有鬼。他不覺大叫一聲,嚇得冷汗遍體,及啟目四瞧,並無別人,只有葉氏在旁侍著,並低聲問明痛苦,當即答言道:「我不過精神恍惚,此外還沒有甚麼痛楚,但你也很睏乏了,如何不去休息?她們如何並不見來?」葉氏道:「姊妹們都來過了,見陛下安睡,不敢驚動,所以退去。」老袁道:「你何故未退?」葉氏忍著淚道:「天下可無妾,不可無公,妾怎忍退休?」老袁不禁欷歔道:「可惜我平日待卿,未嘗稍厚,今日自覺愧悔哩。」
言未已,見閔姨進來,自思許多姬妾,惟閔氏資格最老,而且性情渾厚,從不聞她爭論,只自己得了新歡,往往忘卻舊愛,此時回溯生平,也覺抱歉得很。閔姨卻近前婉詢,很是慇懃,反惹起老袁許多悵觸,便與語道:「你隨我多年,好算是患難夫妻,今日我已病劇,恐怕要長別了。」閔姨道:「陛下何出此言?疾病是人生常事,靜養數日,自然復原,何必過慮!」老袁道:「我年已望六,死不為夭,但回憶從前,諸多錯誤,就是待遇卿等,也覺厚薄不均。我死後,卿等幸勿抱怨。」閔姨嗚咽道:「妾到此已二十多年,一衣一食,無不蒙恩,怎敢再生異想?但願陛下逐漸安康,妾仍得托庇帷帟。萬一不幸,妾……妾也不願再生呢。」為下文自盡伏筆。說到末句,已是涕淚滿頤,語不可辨。老袁此時,益覺悲從中來,痰喘交作。經葉、閔兩姨,替他撫胸捶背,方略略舒服,矇矓睡去。
既而諸子陸續入室,請安問疾,見老袁委頓情狀,多半掩面涕泣。閔、葉兩氏,恐驚擾老袁,囑諸子退至外寢,靜心待著。諸子退後,克文見乃兄形態,似乎不甚要緊,且面上亦並無淚容,不由的懊惱道:「阿兄!你知父病從何而起?」克定道:「無非寒熱相侵,因有此病。」克文搖首道:「論起病源,兄實禍首。」克定沉著臉道:「我有甚麼壞處?」克文道:「父親熱心帝制,都由阿兄慫慂起來,今日帝制失敗,西南各省,紛紛獨立,連日接到電報,都是明譏熱刺,令人難堪,你想阿父年近花甲,怎能受此侮辱?古語有云:『憂勞所以致疾』,況且鬱憤交集,怎能不病?」克定道:「我曾稟告父親,切勿取消帝制,他不從我,遂致西南革黨,得步進步,前日反對我父為帝,今日反對我父為總統,他日恐還要抄我家、覆我族哩。我父自己不明,與我何干!」好推得乾淨。克文冷笑道:「兄不自己引咎,反要埋怨老父,可謂太忍心了。試思我父曾有誓言,決不為帝,為了阿兄想做太子,竭力攛掇,遂至我父顧子情深,竟背前誓。弟前日嘗諫阻此事,不敢表示贊同,今日阿父抱病,弟亦何忍非議我父,致背親恩。公義私情,各應顧到,兄奈何甘作忍人哩。」是時克端亦在旁座,他與克定素有芥蒂,亦勃然道:「大哥素無骨肉情,二哥說他什麼?」克端性暴,故口吻如此。克定被二弟譏嘲,頓覺惱羞成怒,便大聲道:「你兩人算是孝子,我卻是個不孝的罪人,你等何不入請父前,殺死了我?將來袁氏門楣,由你等支撐,袁氏家產,也由你等處分,你等才得快意了。」克文尚未答言,克端已喧嚷道:「皇天有眼,帝制未成,假使我父做了皇帝,大哥做了太子,恐怕我等早已就死。」克定不待說畢,竟惡狠狠的指著道:「你是什麼人,配來講話?」克端也不肯少讓,極端相持,幾乎要動起武來。猛聽得內室有聲,指名呼克定入內。克定聞是父音,方才趨入,但聽牀內怒罵道:「我尚未死,你兄弟便吵鬧不休,你既害死了我,還要害死兄弟麼?」說著,喘咳不止。克定見這情形,只好伏地認罪。待至老袁喘定,又指斥了數語,並召諸子入室,約略訓責,揮手令退。
嗣是病勢逐日加重,起初還傳諭秘書廳,遇有緊要文件,必呈送親閱,到六月初二三日,病不能興,連文件亦不願寓目。急得袁氏全眷,沒一個不淚眼愁眉,就是向不和愛的於夫人,亦念著老年夫妻的情誼,鎮日裡求神拜佛,虔誠禱告,並願減損自己壽數,假夫天年。雖是迷信,但也是一片至誠,可見老年人總尚足恃。各房姨太太,只與諸公子商量,不是請中醫,就是請西醫,結果是神佛無靈,醫藥無效,老袁不言亦不食,昏昏然如失知覺,鼾眠了一兩天。到了六月五日辰刻,忽覺清醒起來,傳命克定,速請徐東海入宮。克定即令侍衛往請,不一刻,東海到來,趨就病榻,老袁握住徐手,向他哽咽道:「老友!我將與你永訣了。」徐東海尚強詞慰藉,老袁長歎道:「人生總有一死,不過我死在今日,太不合時。國事一誤再誤,將來仗老友等維持,我也顧不得許多了。只我自己家事,也當盡托老友,願老友勿辭!」徐答道:「我與元首系總角交,雖屬異姓,不啻同胞,如有見委,敢不效勞。」老袁道:「我死在旦夕,我死後,兒輩知識既淺,閱歷未深,全賴老友指導,或可免辱門楣。」徐又答道:「諸公子多屬大器,如或詢及老朽,自當竭盡愚忱,以報知己。」老袁聞言,命侍從召諸子齊集,乃一律囑咐道:「我將死了,我死後,你等大小事宜,統向徐伯父請訓,然後再行。須知徐伯父與我至交,你等事徐伯父,當如事我一樣,休得違我遺囑!」諸子皆涕泣應命。老袁又顧徐東海道:「老友承你不棄,視死如生,應受兒曹一拜。」徐欲出言推讓,那克定等已遵著父命,長跪徐前。徐急忙挽起克定,並請諸子皆起。老袁道:「一諾千金,一言百系,想老友古道照人,定不負所托呢。」
言至此,微覺氣喘起來,好一歇不發一聲。徐東海起身欲辭,老袁亟阻住道:「老友且坐!我尚有許多事情,擬托老友,幸勿卻去!」徐乃復坐。袁命諸子退出,令傳召各姬妾入室,各姬妾依次畢集。去了一班,又來一班,東海老眼,恐被他惹得昏花了。老袁復指語道:「這是我平生好友,我死後,你等有疑難情事,盡可請命老友,酌奪施行。如你等不守範圍,我老友得代為干涉,諸子中有欺負你等,你等亦可稟白我友,靜待解決,慎勿徒事爭執,惹人笑談!」既托諸子,又托諸妾,念念不忘家屬,烏肯努力為公?只老徐無緣無故,代挑許多擔子,卻也晦氣。各姬妾聞了此語,相對痛哭,老袁也不勝哽咽,連老徐也淒切起來。約過一二刻,老袁又命諸妾退出,悄語東海道:「你看她們何如?」徐隨口貢諛道:「統是幽嫻貞重的福相。」老袁微哂道:「君太過獎了,這十數姬妾中,當有三種區別,周、洪二氏最號聰明,然性太陰刻,不足載福﹔你亦曉得麼?閔氏、黃氏、何氏、柳氏,隨我多年,當不至有他變,但性質庸柔,免不得受人欺弄,我頗為深慮﹔范氏、貴兒及尹氏姊妹,尚不脫小家氣象,幸各有所出,將來或依子終身,不致中途改節﹔下至阿香、翠媛兩人,年紀尚輕,前途難恃,我擬命我婦拿她回籍,加意管束,但我婦是否允負責任,她兩人是否肯就鈐制,這倒是一樁大難事,還乞老友開導我婦,曲為保全。」誰叫你年已望六,還要納此少艾?徐亦隨口允諾。老袁又道:「我徧觀諸姬中,惟第八妾葉氏,秉性純良,得天獨厚,且子嗣亦多,他日或得享受厚福。」徐即答道:「元首鑒別,當然不謬。」老袁復道:「老友!我死後,各姬妾等能相安無事,不必說了,萬一周、洪兩妾,生風作浪,凌逼他姬,還乞老友顧念舊情,代為裁處,似老友的威望,不怕她不懾服呢。」說著,又牽住徐衣,泣語道:「老友!我死後,我諸子必將分產,或將釀成絕大的爭劇,我宗族中,沒人能排難解紛,這事非老友不辦。抑強扶弱,全仗大力。」徐囁嚅道:「這……這事卻不便從命!」老袁瞿然道:「老友!你的意思,我也曉得了,我當立一遺囑,先令兒輩與老友面證,將來自不致異言。」語至此,命侍從取過紙筆,由老袁倚枕作書,且寫且歇,且歇且寫,好容易才算成篇,遞交徐手。徐見上面寫著:
予初致疾,第遺毒耳,想是熟讀《三國演義》,尚記得劉先主遺囑,故摹仿特肖。不圖因此百病叢生,竟爾不起。予死後,爾曹當恪守家風,慎勿貽門楣之玷。對於諸母及諸弟昆無失德者,尤當敬禮而護惜之。須知母雖分嫡庶,要皆為予之遺愛,弟昆雖非同胞,要皆為予之血胤,萬勿顯分軒輊也。夫予辛苦半生,積得財產約百數十萬磅,爾曹將來噉飯之地,尚可勿憂竭蹷,果使感情浹洽,意見不生,共族而居,同室而處,豈不甚善?第患不能副予之期望耳。萬一他日分產,除汝母與汝當然分受優異之份不計外,其餘約分三種:(一)隨予多年而生有子女者﹔
(二)隨予多年而無子女者﹔(三)事予未久而有所出及無所出者,當酌量以與之。大率以予財產百之十之八之六依次遞減。至若吾女,其出室者,各給以百之一,未受聘者,各給百之三。若夫僕從婢女,謹願者留之,狡黠者去之。然無論或去或留,悉提百之一,分別攤派之,亦以侍予之年份久暫,定酬資之多寡為斷。惟分析時,須以禮貌敦請徐伯父為中證。而分書一節,亦必經徐伯父審定,始可發生效力。如有敢持異議者,非違徐伯父,即違餘也。則汝儕大不孝之罪,上通於天矣。今草此遺訓,並使我諸子知之!
徐捧讀畢,便向老袁道:「甚好甚好。」老袁又召入克定等,令徐宣讀草囑,俾他聽受。於是用函封固,暫置枕畔,俟彌留時,再行交擲。老袁至此,已有倦容,徐亦告退,約於翌晨再會。適段國務卿等,也入內問病,袁已不願多談,由克定代述病狀,袁第點首示意。徐、段等遂相偕退去。嗣是老袁鼾睡至晚,昏沈不省人事,是夕於夫人以下,統行陪坐,等到夜半時,袁又甦醒轉來,見於夫人在側,乃與語道:「此後家事,賴汝主持,我因汝生平忠厚,恐不能駕馭全家,已將大事盡托徐東海了。」復顧眾姬妾道:「你等切須自愛!」再顧諸子道:「我言已具遺囑中。但我身後大殮,不必過豐,惟祭天禮服,不應廢除。死欲速朽,何用此服?治喪以後,亟應帶領全眷,扶柩回籍,葬我洹上,大家和睦度日,不宜再入政界,餘事悉照遺囑中履行。」諸子均伏地受命。老袁略飲湯水,復沈沈睡去。既而雞聲報曉,又不覺呻吟起來,忽瞪目呼道:「快!快!」說了兩個「快」字,覺得舌已木強,話不下去。克定聽了,料已垂危,急命左右請徐、段入宮。不一時,段已到來,由老袁掙出最簡單的聲音,帶喘帶語道:「可……可照新約法請黃陂代任,你快去擬了遺令來。」段慌忙趨出,徐亦趕到,見老袁臉上,大放紅光,睜著眼,噓著口,動了好一回嘴唇,方叫出「老友」兩字。又歇了半晌,才作拱手模樣,又說了「重重拜托」四字。徐不覺垂淚道:「元首放心罷!」旋聽老袁復直聲叫道:「楊度,楊度,誤我誤我。」兩語說畢,痰已壅上,把嘴巴張噏兩次,撒手去了。時正六月六日巳刻,享壽五十八歲。後來黃克強有一輓聯,郵寄京師,聯語云:
好算得四十餘年天下英雄,陡起野心,
假籌安兩字美名,一意進行,
居然想學袁公路。
僅做了八旬三日屋裡皇帝,傷哉短命,
援快活一時諺語,兩相比較,
畢竟差勝郭彥威。
老袁已死,全眷悲號,忽有一人大踏步進來,頓足道:
「遲了遲了!」究竟此人為誰,容至下回表明。
閱此回,可為世之多妻者鑒,並為世之多子者鑒,且為世之貪心不足,終歸於盡者鑒。為人如袁世凱,可為富貴極矣,而不能長保其妻孥,至於彌留之際,再三囑托老友,彼於熱心帝制時,豈料有如此下場耶?夫不能治家,焉能治國?只知為私,安能為公?袁氏一生心術,於此回總揭之,即可於此回總評之。然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觀其種種悔悟,不可謂非良心之未死,然已無及矣。嗚呼!袁氏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0:43
第七十四回 殉故主留遺絕命書 結同盟抵制新政府
卻說新華宮中的人物,正在哀號的時候,突有人入內來探望,自悔來遲,這人非別,便是國務卿段祺瑞。段已擬定遺命,想呈交老袁親閱,不意袁已長逝,因此驚呼,當下遞與徐世昌,請他酌奪。徐即忙取視,見遺令中云:
民國成立,五載於茲,本大總統忝膺國民付托之重,徒以德薄能鮮,心餘力絀,於救國救民之素願,愧未能發摅萬一。溯自就任以來,蚤作夜思,殫勤擘劃,雖國基未固,民困未蘇,應革應興,萬端待理,而賴我官吏將士之力,得使各省秩序,粗就安寧,列強邦交,克臻輯洽,折衷稍慰,懷疚仍多。方期及時引退,得以休養林泉,遂吾初服,不意感疾,濅至彌留。顧念國事至重,寄托必須得人,依《約法》第二十九條大總統因故去職,或不能視事時,副總統代行其職權,本大總統遵照約法宣告,以副總統黎元洪代行中華民國大總統職權。副總統恭厚仁明,必能弘濟時艱,奠定大局,以補本大總統之闕失,而慰全國人民之望。所有京外文武官吏以及軍警士民,尤當共念國步艱難,維持秩序,力保治安,專以國家為重。昔人有言:「惟生者能自強,則死者為不死」,本大總統猶此志也。此令。
徐已瞧罷,便道:「說得圓到,就這樣頒發出去便了。但現在是元首絕續的時候,須趕緊戒嚴,維持大局要緊。一面通知副總統,即日就任,免生他變。」段即答道:「這原是最要的事情,我就去照辦罷。」言畢趨出。徐又勸止大眾的哭聲,準備棺殮,於是由袁克定作主,立召袁乃寬入內,命辦理治喪事宜。乃寬唯唯從命,又是一種美差。當下遵了遺囑,用祭天冕服殮屍。生不獲端委臨朝,死卻得穿戴而去,老袁也可瞑目。自於夫人以下,統是哭泣盡哀,閔姨更帶哭帶訴,願隨老袁同去,旁人總道是一時悲感,不甚注意。待送殮已畢,徐回寓暫息,袁乃寬覓購靈柩,急切辦不到上等材料,嗣向市肆中四處尋找,方得陰沈壽器一具,出了重價,購得回來。誰知前河南將軍張鎮芳,卻進獻了一具好棺材,說是百餘年陳品,不知從何處彩來?經克定再四審視,果與乃寬所購的材料,優劣不同。但只死了一人,卻備著兩口棺木,似覺預兆不祥,克定心中,很是怏怏,忽有人入報道:「大姨太太殉節了!」克定等不勝驚訝,克文更昏暈過去,好容易叫醒克文,才大家趨入閔姨房中,但見閔姨僵臥榻上,玉容不改,氣息無存。枕旁置有一函,由克定取出,匆匆展閱,乃是一紙絕命書,其詞云:
於後及諸姊妹公鑒:碧蟬閔姨名,見前。無狀,當今上升遐之日,不能佐理喪務,分後及諸姊妹之勞,竟隨今上而去,蟬雖死,亦弗能稍贖罪戾。然在蟬自揣,確有不可不死之勢與理。憶今上在日,嬪妃滿前,侍女列後,雖一飲一食,一步一履,悉賴人料量而承應之。今茲鼎湖龍去,碧落黃泉,誰與為伴?形單影隻,索然寡歡,安得不淒然淚下者乎?蟬年甫及笄,即隨今上,頻年以來,早經失寵,然既邀一日雨露之恩,即當竭終身涓涘之報,無如畢生願望,迄未克償。輒嘗自矢,蟬縱不能報效於生前者,終當竭忠於死後,茲果酬蟬素志矣。夫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蟬當日讀白香山長恨之歌,未嘗不歎明皇與玉環,其愛情何如是之深且摯,蟬何人斯,既極愚陋,且又失寵,敢冀非分想哉?不過欲追隨今上於地下者,聊盡侍奉之職務已耳。何況今上升遐,吾後與諸姊妹,詎忍以其龍章鳳姿之體,消受夜台岑寂之況味?又豈無其人,與蟬有同志而欲接踵而去耶?然今蟬已著祖生先鞭矣,匪惟盡一己之義務,且為吾諸姊妹之代表,此後凡調護扶持之責任,盡屬之於蟬一人,蟬縱極魯鈍,或不致有負委托也。即有繼蟬而來者,竊恐不落蟬後,此著即蟬勝諸姊妹處也。零涕書此,罔知所云,尚乞矜而鑒之!
克定覽到是書,忍不住一腔悲懷,淚如泉湧,就是於夫人及眾姬妾,也不勝哀慟,比哭老袁時尤加悽慘,克文竟哭暈了好幾次。袁氏諸子,要算克文最為大雅,且相傳系閔姨所出,故特筆摹寫。時適徐東海復行入內,得悉是耗,料知高麗姨太,定有特別苦衷,所以一死明志,及詳問死狀,知是吞金自盡,不禁稱歎道:「好一個賢婦!好一位節婦!」應該贊歎。待與克定、克文相見,又勸慰了好多語。克定淒然道:「我正因有兩具靈柩,恐致不祥,果然復出此變。」徐隨答道:「袁門中有此義婦,令人欽敬,不特令尊泉下,有人侍奉,且將來《列女傳》中,亦應占入一席,豈不是千古光榮嗎?但身後殮葬,亦須格外完備,好在壽具適另有購就,上品選制,足慰烈魂。據老朽想來,怕不是令尊有靈,陰為調遣麼?」克定道:「伯父有命,敢不敬從。」當將所購壽具,作為閔姨的靈柩,並用妃嬪禮為殮,停喪新華宮內偏殿中。自是大典籌備處,改作袁氏治喪所,掛靈守孝,唪經吹螺,另有一番排場。惟副總統黎元洪,即於六月七日就任,一切禮儀,因在前總統新喪期內,多半從略。
黎既就職,迭下數令云:
元洪於本月七日就大總統任,自維德薄,良用兢兢。
惟有遵守法律,鞏固共和,造成法治之國,官吏士庶,尚其共體茲意,協力同心,匡所不逮,有厚望焉!此令。
現在時局顛危,本大總統驟膺重任,凡百政務,端資佐理,所有京外文武官吏,應仍舊供職,共濟時艱,勿得稍存諉卸!此令。
民國肇興,由於辛亥之役,前大總統贊成共和,奠定大局,苦心擘畫,昕夕勤勞,天不假年,遘疾長逝,追懷首績,薄海同悲。本大總統患難周旋,尤深愴痛,所有喪葬典禮,應由國務院轉飭辦理人員,參酌中外典章,詳加擬議,務極優隆,用符國家崇德報功之至意!此令。
這三令聯翩遞下,當由各省將軍、巡按使復電到京,並表賀忱,就是獨立各省各都督亦一律電賀。陝西都督陳樹藩,且即日取消獨立,並請政府優禮袁氏,敬死恤生,這也是令人莫測的情態,小子特錄述如下:
國務院段國務卿各部總長公鑒:魚電奉悉。袁大總統既已薨逝,陝西獨立,應即宣佈取消。樹藩謹舉陝西全境,奉還中央,一切悉聽中央處分。維持秩序,自是樹藩專責,斷不敢稍存諉卸,貽政府西顧之憂。抑樹藩更有請者,獨立雖得九省,而袁大總統之薨逝,實在未退位以前,依其職位,究屬中華共戴之尊,溯其勛勞,尤為民國不祧之祖。何前倨而後恭?所有飾終典禮,擬請格外從豐,並議訂優待家屬條件,以慰袁總統不能明言之隱,以表我國民猶有未盡之思。此外關於大局一應善後事宜,懇隨時電示遵行,至深感禱!陝西都督兼民政長陳樹藩叩。
次日,四川都督陳宦,亦取消獨立,有電到京云:
國務院轉呈黎大總統鈞鑒:川省前因退位問題,與項城宣告斷絕關係,現在鈞座既經就職,宦謹遵照獨立時宣言,應即日取消獨立,嗣後川省一切事宜,謹服從中央命令,除通告各省外,伏乞訓示祗遵!陳宦叩。
還有廣東都督龍濟光,於十三日電達中央,內稱粤東獨立,已於六月九日取消,其文云:
北京國務院段相國鈞鑒:我公總秉國鈞,再造共和,旋乾轉坤,重光日月。濟光已於青日,率屬開會慶祝,上下臚驩,軍民一致,即日取消獨立,服從中央命令,惟粤省黨派紛歧,諸多困難,俟部署周妥,再電馳陳。龍濟光叩。
政府連接各電,甚為欣慰,特授陳樹藩為漢武將軍,督理陝西軍務,兼署巡按使,並優獎龍濟光,說他:「具有世界眼光,急謀統一,熱誠愛國,深堪嘉慰,該省善後事宜,統由該上將悉心籌畫,妥為辦理」等語。看官聽著!這三省獨立,原非本意,不過楚歌四逼,未便久持,沒奈何暫時獨立。此時袁死黎繼,段氏執政,所以立即取銷,討好政府,但也由段氏素有威權,所以得此效果。
惟帝制派尚蟠據國都,南方各省,仍處反對地位,一時未能統一。外面如張勛、倪嗣衝等,始終服從袁氏,正擬即日聯合私黨,自請出兵十萬,開赴前敵,適因政局已變,方才改圖。當由張辮帥深謀遠慮,自思黎、段當國,定有一番變革,為自己地位計,不得不預先防患,綢繆未雨,乃即想出一法,把江寧會議的各省代表,截住歸路,邀他暫留徐州,特開會議。這真叫作當道。可惜川、鄂、湘、贑、魯、閩等處代表,從別路歸省,無從攔阻,惟直隸、奉天、吉林、黑龍江、河南、山西數省,以及京兆、熱河、察哈爾等代表,被他邀住,另有徐州鎮守使張文生、徐海道尹李慶璋、安徽軍署參謀長萬繩栻三人,也同在會。六月九日,便在徐州軍署會議,當由張勛主席,朗聲宣言道:「現在政局新更,黃陂繼任,中央政見,或因或革,未可預知。但世事糾紛,尚無定局,我輩身總師乾,不能坐視,所望同心協力,共保治安。南北不可不統一,中央不可不擁護,就是前清皇室,及袁大總統身後一切,均宜請新政府實心優待,不得侮慢。愚見如此,諸君以為何如?」各代表齊聲贊成。張勛又道:「既承列位贊同,不可不開列大綱,與眾共守。」各代表又共答道:「即求指教。」張勛隨命秘書員,草錄十大綱,傳示眾覽。看官!你道是什麼十大綱,請看小子抄寫出來:
(一)尊重優待前清皇室各條件。念茲在茲,不愧清室忠臣。
(二)保全袁總統之家屬生命財產,及身後一切榮譽。袁氏小站練兵,張曾為其部屬,此條顧全袁族,亦不失為信義。
(三)要求政府,依據正當手續,速行組織國會,施行完全憲政。名目甚大。
(四)催促獨立各省,取消獨立,倘若固執成見,仍以武力解決。始終以武力嚇人。
(五)絕對抵制迭次倡亂一般暴烈分子,參預政權。
無非排除異己。
(六)嚴整兵備,保衛各本省區地方治安。意與第四條相同。
(七)抱持正當宗旨,維持國家秩序,設有用兵之處,軍旅餉項,通力合籌。結黨自固。
(八)嗣後中央設有弊政,並為民害者,務當合電力爭,以盡忠告。干涉政治之動機。
(九)固結團體,遇事籌商,對於國家前途,務取同一態度。補前二條之不足。
(十)俟國事稍定,聯名電請中央減政,罷除苛細雜捐,以蘇民困。此與第三條所述,同一取悅人心,實非會議本旨。
各代表等本無成見,樂得隨聲附和,共表贊成。張勛大喜道:「諸君統熱心為國,見諒鄙忱,鄙人當感佩不置,此次回省,應請轉達貴將軍貴都統,互守此約,幸勿背盟!」各代表又喏喏連聲。散會後,由張勛盛筵餞行,並分贈贐儀,歡然送別,各代表鼓舞而去。醉酒飽飯,自然快意。此次會議,時人稱為七省同盟,就是直、皖、晉、豫及關東三省,稱作七省。所有特別區域,不計在內。張勛因會議告成,樂不可支,亟通電各省,詳述會議情形,及錄示十大綱,要求同意,這便是武人干政的濫觴。從此軍閥風潮,播及全國,稍有變動,即關大局,北京的大總統,好似傀儡一般,不似那袁總統得勢時,一呼百諾,遠近風從了。小子有詩歎道:
武夫當道勢汹汹,一國三公誰適從。
盡說晚唐藩鎮禍,誰知今日又重逢。
是時有一位大員,匍匐奔喪,比張辮帥的情誼,還要加添數倍。看官!道是誰人?且至下回再說。
閔姨自甘殉節,雖其中有特別苦衷,不得已而出此策,然烈婦殉夫,古今傳為美談,袁氏何修而得此妾乎?然閔姨生長高麗,有此烈性,以視吾國人之朝秦暮楚,反覆無常者,殊不可同日語,揭而出之,所以風世也。(絕命書見近刊《秘史》,未知是否的筆。即如上回之隸氏遺囑,亦從《秘史》中彩來,著書人有見必錄。是真是偽,待諸確查。)張勛不忘清室,並不忘袁氏,小忠小義,亦覺可風,但觀其擁兵定衛,挾黨聯盟,啟武夫干政之風,攘家國統治之柄,毋乃所謂跋扈將軍耶?民國中有是人,欲其安定也難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1:12
第七十五回 袁公子扶櫬歸故里 李司令集艦抗中央
卻說袁氏治喪,已有數日,大小男婦,都在靈前伴著,並不缺少一人。突來了一個麻冕葛衣的大員,奔入靈前,撫棺大慟,連呼帝父不置。大眾統是驚訝,及留神諦視,卻是面熟得很,原來就是奉天將軍段芝貴。久違了。段自奉老袁命,由奉調魯,正擬積極進兵,大為君父效力,應七二回。偏途次得著凶耗,驚得形神沮喪,急忙星夜進京。到了新華宮,即向治喪所索取麻冕葛衣,到靈前悲號一番,幾乎比袁氏諸子,還要哀戚數倍。後來聞及大喪典禮,已由政府特派曹汝霖、王揖唐、周自齊敬謹承辦,才無異言。義兒的義字上,並可加一孝字。曹汝霖、王揖唐、周自齊三人,本是帝制派中首領,又適充大喪典禮承辦員,自然恭擬典章,務極隆備。先定喪禮條目十三條,次定奠祭事項八條,列表如下:
關於前大總統喪禮議定條目。
(一)各官署軍營軍艦海關下半旗二十七日,出殯日下半旗一日,靈櫬駐在所亦下半旗,至出殯日為止。
(二)文武官吏,停止宴會二十七日。(三)民間輟樂七日,及國民追悼日,各輟樂一日。(四)文官左臂纏黑紗二十七日。(五)武官及兵士,於左臂及刀柄上,纏黑紗二十七日。(六)官署公文封面紙面,用黑邊,寬約五分,亦二十七日。(七)官署公文書,蓋用黑色印花二十七日。
(八)官報封面,亦用黑邊二十七日。(九)自殮奠之後一日起,至釋服日止,在京文武各機關,除公祭外,按日輪班前往行禮﹔京外大員有來京者,即以到日隨本日輪祭機關前往行禮。(十)各省及特別行政區域,與駐外使館,自接電日起,擇公共處所,由長官率同僚屬,設案望祭凡七日。(十一)出殯之日,鳴炮一百零八響,官署民間,均輟樂一日。京師學校,均於是日輟課。(十二)新華公府置黑邊素紙簽名簿二本,一備外交團簽名用,一備中外官紳簽名用。(十三)軍隊分班,至新華門舉槍致敬。前大總統大喪典禮奠祭事項。
(一)每日謁奠禮節,均著大禮服,不佩勛章,左臂纏黑紗,脫帽三鞠躬。(二)祭品用蔬果酒饌,按日於上午十時前陳設。(三)在京文武各機關,及附屬各機關,每日各派四員,由各該長官率領,於上午九時三十分,齊集公府景福門外,十時敬詣靈筵前分班行禮。(四)單內未列各機關,有願加入者,可隨時赴府知照,亦於每日分班行禮。(五)外省來京大員,暨京外員紳謁奠者,可隨時赴府簽名,於每日各機關行禮時,另班行禮。(六)
外賓及蒙、藏、回王公等謁奠者,即由外交部蒙藏院不拘時日,先期赴府知照,屆時仍由外交部蒙藏院派員接待,導至靈筵前行禮。(七)清室派員弔祭時,應由特派接待員接待。(八)除各機關每日謁奠外,其各機關中如另有公祭者,先期一日赴府知照,另班上祭。
典儀既定,新華宮內弔客,日必數起,克定等終日應酬,幾無暇晷。惟洪、週二姨已密議析產,商諸徐公。徐命克定略分現銀,令她自行處置,才算無事。到了六月二十日左右,克定擬遵照遺囑,扶柩回籍,當由恭辦喪禮處,擇定二十八日啟行,先期發出通告云:
為通告事:本月二十八日,舉行前大總統殯禮,所有執紼及在指定地點恭選人員,業經分別規定辦法,合亟通告,俾便週知。
[[計開]]
(甲)赴彰德人員。
(一)大總統特派承祭官一員。
(二)文武各機關長官及上級軍官佐。
(三)文武各機關派員。
(四)其他送殯人員。
(乙)送至中華門內人員。
(一)外交團。
(二)清皇室代表。
(丙)送至車站人員。
(一)國務卿、國務員暨其他文武各機關長官。
(二)文武各機關各派簡任以下人員四員。
(丁)在中華門內恭送人員。
文武各機關人員,及紳商學各界。(不拘人數,在中華門內,指定地點恭送。)
附服式:凡執紼官員,均服制服,無制服者,准服燕尾服,均用黑領結黑手套。有勛章大綬者,均佩勛章,帶大綬,左臂暨刀劍柄,均纏黑紗。其餘各文武及紳商,准用甲種大禮服,及軍常服,或乙種
禮服,學生制服,均纏黑紗於左臂。
自經此通告後,京內外政界諸公,除餽贈厚賻外,又致送誄詞輓聯,計數日間,竟達千餘件。語中命意,不是誇張功績,就是頌禱將來,還要拍馬。卻也無甚可述。惟籌安會中首領楊皙子,獨措詞微妙,言人未言。首聯云:
「共和誤民國,民國誤共和,百世而後,再平是獄。」對聯云:「君憲負明公,明公負君憲,九泉之下,三復斯言。」
這兩聯用竟丈貢緞,極品京墨,寫染出來,真足令靈幃生色,冠絕一時。老袁有知,恐要罵他嚼舌。承辦喪禮員等,日夜籌備,凡紙車紙馬紙船紙亭等類,以及一切儀仗,色色辦到,專待屆期啟櫺。至若袁氏家眷,更忙碌不了,所有寶貴物品,緊要箱籠,均收拾停當,編列號次,逐漸登載簿記中,就是一絲一縷,也沒有遺失,紛擾數天,方得蕆事。還有一班女官,由袁克定囑咐統行遣歸,女官等亦摒擋行李,俟送柩出宮,才擬回去。安女士靜生,因蒙死皇帝特寵,及各妃嬪厚愛,免不得依依難捨,一雙俏眼中,淚珠兒已不知流了多少。刻畫盡致,不肯放鬆一人,真是史公書法。
轉眼間已是六月二十八日了,是日早晨,新華宮外,已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到了辰牌,各項騶從輿衛,統已到齊,一隊又一隊,一排又一排,統執著器仗,舁著亭輿,魚貫而行。就中鳳旌鳳翣,仙幡寶幢,錦幛花圈,彩幄香櫥,都是異樣鮮明,特別工致,差不多與賽會相似。所經諸地,斷絕交通,前後左右,悉有軍隊荷槍擁護﹔行過了好幾萬人,方見皇子皇孫等,引柩前來,一片麻衣,彌望無際。後面有一極大的靈輿,用了花車裝載,接連又是一柩,就是閔姨棺木,兩旁護從的人物,多且如蚊。各外交團及清室代表,並國務卿以下文武各官,都坐著摩托車,在後恭送。最後的便是袁家女眷,及袁氏女戚,與女官婢媼等數百人,有坐汽車的,有坐馬車的,有坐騾車的,多半是淡裝素抹,秀色可餐,這也無庸細表。最注目的,是一個御乾兒,追隨靈柩,泣涕漣漣,而且滿身縞素,與外此送殯人員,異樣不同,提出另敘,詞筆亦令人注目。旁觀統啟猜疑,間有曉得他的歷史,方說是義重情深,不愧孝子。既到車站,站長已備好專車,將所有錦幛花圈,一齊收集,懸掛車上,然後妥奉靈櫬,安置車內。一班送殯人員,均鞠躬告退,惟特派承祭官蔣作賓,及各機關派往奠殯的官吏,與感情較深的袁氏親友,也陸續登車。外如箱籠行李等物,盡行搬上,好容易安排停當,才吹起汽笛,傳放汽管,準備開車。女官侍從等,至此也下車折回,霎時間輪機轉動,似風掣電馳一般,南赴彰德去了。
袁家事從此收場,再表那承先啟後的黎政府。黎素性長厚,就職時,中外頗慶得人,獨帝制派慄慄危懼,蠢然思動,意欲推倒了他,鞏固自己地位。一時人心浮動,訛言百出,在京官吏紛紛移家天津,虧得段祺瑞竭力鎮定,暫保無恙。至川、陝、粤取消獨立,中央勢力加厚一層。段氏不為無功。惟西南軍務院撫軍長唐繼堯,電達政府,要求四大條件:(一)系恢復民國元年公佈的舊約法﹔
(二)召集民國二年解散的舊國會﹔(三)懲辦帝制禍首十三人﹔(四)召集軍事會議,籌商善後問題。副撫軍長岑春暄,又通電中央及各省,略言:「撫軍長所言四事,系南中獨立各省一致的主張,如政府一律照辦,本院當剋日撤銷」云云。唐紹儀、梁啟超等,更推闡四議,說得非常痛切,非常緊要。即如河南將軍趙倜,南京將軍馮國璋等,亦先後電京,力請恢復舊約法,召集舊國會。
偏偏政府不理,杳無舉動,於是舊議員谷鐘秀、孫洪伊等,在上海登報廣告,自行召集會員,除前時附逆外,所有各省議員,限期六月三十日以前,齊集上海,定期開會。約旬日間,議員到滬,已達三百人,這消息傳達北京,段國務卿不便懸宕,乃致電南方各省,及全國重要各機關云:
黃陂繼任,元首得人,半月以來,舉國上下,所齗致辯爭者,約法而已。然就約法而論,多人主張
遵行元年約法,政府初無成見,但此項辦法,多願命令宣佈,以期迅捷,政府則期期以為未可。蓋命
令變更法律,為各派法理學說所不容,貿然行之,後患不可勝言。是以遲回審顧,未敢附和也。或謂三
年約法,不得以法律論,雖以命令廢之而無足議,此不可也。三年約法,履行已久,歷經依據,以為行
政之准,一語抹煞,則國中一切法令,皆將因而動搖,不惟國際條約,關係至重,不容不再三審慎,而國內公債,以及法庭判決,將無不可一翻前案,如之何其可也?或又謂三年約法,出自約法會議,約法會議,出自政治會議,與議人士,皆政府命令所
派,與民議不同,故此時以命令復行元年約法,只為命令變更命令,不得以變更命令論,此又不可也。
三年約法,所以不饜人望者,謂其起法之本,根於命令耳。而何以元年約法,獨不嫌以命令復之乎?且三年約法之為世詬病,僉以其創法之始,不合法理,鄰於縱恣自為耳,然尚經幾許咨諏,幾許轉折,然
後始議修改,而今茲所望於政府者,奈何欲其毅然一令,以復修改以前之法律乎?此事既一誤於前,今又何可再誤於後?知其不可而欲尤而效之,誠不知
其可也。如謂法律不妨以命令復也,則亦不妨以命令廢矣。今日命令復之,明日命令廢之,將等法律
為何物?且甲氏命令復之,乙氏又何不可命令廢之?
可施之於約法者,又何不可施之於憲法?如是則元首每有更代,法律隨為轉移,人民將何所遵循乎?或謂國人之於元年約法,願見之誠,幾不終日,故以
命令宣佈為速。抑知法律爭良否,不爭遲速,法而良也,稍遲何害?法不良也,則愈速恐愈無以系天
下之心,天下將蠭起而議其後矣。縱令人切望治,退無後言,猶不能不慮後世爭亂之源,或且舞法為奸,援我以資為先例。是千秋萬世,猶為國史增一汙痕,決非政府所敢出也。總之復行元年約法,政府初無
成見,所審度者復行之辦法耳。諸君子有何良策,尚祈無吝教言,俾資考鏡。祺瑞印。
又致上海國會議員電云:
上海議員諸君鑒:約法問題,議論紛紜,政府
未便擅斷,諸君愛國俊彥,法理精邃,必能折衷一是,敢希詳加討論,示以周行,無任企盼!
這兩電發表後,南方各省極端反對,唐紹儀、梁啟超覆電辯論,略云:
三年約法,絕對不能視為法律,此次宣言恢復,絕對不能視為變更。今大總統之繼任,及國務院之
成立,均根據於元年約法,一法不能兩容,三年約法若為法,則元年約法為非法。然三年約法,非特
國人均不認為法,即今大總統及國務院之地位,皆必先不認為法,而始能存在也。
段祺瑞仍然未允,只擬修正約法,參加手續,或仿行約法會議辦法,或參照南京參議院成例,由各省長官派選委員三人,或指選該省國會議員三人,組織修正約法委員會。正在籌議舉行,忽上海海軍,宣告獨立,推李鼎新為總司令,傳檄遠近道:
自辛亥舉義,海上將士,擁護共和,天下共見。
癸丑之役,以民國初基,不堪動搖,遂決定擁護中央。然保守共和之至誠,仍後先一轍,想亦天下所
共諒。洎乎帝制發生,滇南首義,籌安黑幕,一朝揭破,天下咸曉然於所謂民意者,皆由偽造,所謂
推戴者,皆由勢迫,人心憤激,全國俶擾,南北相持,解決無日。戰禍迫於眉睫,國家瀕於危亡。海上諸將士,僉以丁此奇變,徒博服從美名,當與護國軍軍務院聯絡一致行動,冀挽危局。正在進行,袁氏已殞,今黎大總統雖已就職,北京政府,仍根據
袁氏擅改之約法,以遺令宣佈,又豈能取信天下,饜服人心?其為帝黨從中挾持,不問可知。我大總統
陷於孤立,不克自由發表意見,即此可以類推。是則大難未已,後患方殷。今率海軍將士,於六月二
十五日,加入護國軍,以擁護今大總統保障共和為目的,非俟恢復元年約法,國會開會,正式內閣成
立後,北京海軍部之命令,斷不承受,誓為一勞永逸之圖,勿貽姑息養奸之禍!庶幾海內一家,相接
以誠,相守以法,共循正軌而臻治安矣。特此布聞,幸賜公鑒!海軍總司令李鼎新、第一艦隊司令林葆
懌、練習艦隊司令曾兆麟叩。
這海軍向分三隊,就是第一艦隊,第二艦隊,及練習艦隊。第一艦隊,與練習艦隊,同泊滬濱,所以同時獨立。只第二艦隊,尚泊長江各埠,未曾與聞。但第一艦隊勢力最強,軍艦亦最多,一經獨立,惹起全國注目,這一著有分教!
海上洪波方作勢,京中大老已驚心。
欲知海軍獨立以後,如何處置,請看官續閱下回。
本回敘袁氏喪禮,將送殯各節,依據官報,擇要撮錄,見得袁氏雖死,氣燄猶生,帝制派之從中主持,不問可知矣。夫袁氏一生之目的,莫過於為帝,而袁氏一生之大誤,亦莫甚於為帝。小言之,則有背盟之咎,大言之,則有畔國之愆,其得保全首領,死正首邱,尚為幸事。乃後起之政府,反盛稱其功績,加厚其飾終典禮,是獎欺也,是助畔也,何以為民國訓乎?段雖非帝制派人,要亦未免為蘇味道。袁家約法,猶欲維持,非經西南各省之抗爭,與上海海軍之獨立,則以暴易暴,不知其非,猶是一袁家天下也。嗚呼袁氏!嗚呼民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1:37
第七十六回 段芝泉重組閣員 龍濟光久延戰禍
卻說海軍第一艦隊,與練習艦隊,同時獨立,這警報傳達中央,段國務卿未免驚心,亟電致南京將軍馮國璋,及淞滬護軍使楊善德,令他設法調停,挽回此舉。那知馮、楊二人,已接李鼎新等密函,請守中立,兩不相犯。馮本請恢復舊約法,當然與海軍同志,楊雖為段氏爪牙,但孑身處滬,前後被逼,也只好置身局外,作壁上觀。段盼望回音,並不見答,偏國會議員二百九十九人,卻聯電國務卿道:
元年約法,與三年約法之爭,端在先決二者孰
為法律。如以三年約法為法律,當然不能以命令廢止。惟查臨時約法,為民國之所由成,議會總統,皆由茲產出,其效力至尊無上。在國會既成立以後,憲法未制定以前,如欲有所增修,依臨時約法五十五
條,及國會組織法十四條之規定,當由國會議員三分之二以上之提議,並經國會議員五分之四以上之
出席,出席議員四分之三以上之可決,而後其所增修者,乃為合法,乃得有效。三年約法會議,其組織及程序,既與臨時約法五十五條所載不符,則其所增修者,自不得稱之為法律,實屬違憲之行為。是臨時約法,本來存在,原無所謂恢復,今日以命令
廢止三年約法,乃使從前違憲之行為,歸於無效,更無所謂以命令變更法律。現在各省尚未統一,調護
維持,惟有一致遵守成憲,否則甲以其私制國法,轉瞬乙又以其私制而代甲,循環效尤,人持一法,視
成憲為土苴,國法前途,何堪設想。請公堅持大義,力贊大總統,毅然以明令宣告,不依法律組織之約
法會議所議決之《中華民國約法》,及其附屬之大總統選舉法,國民會議立法院組織法,均與民國元年
《臨時約法》國會組織法,並民國二年憲法會議制定之大總統選舉法相違背,當然不生效力。此後凡百
庶政,應與國人竭誠遵守真正國法,以固邦基而符民意。根本既決,大局斯安。特此電復。
段祺瑞接到此電,也有轉意,並非畏憚議員,實仍是畏憚海軍。乃入與黎總統商議,主張恢復約法。黎本反對袁制,只因段氏登台,挾有權力,一切規劃,不得不歸他取決,所以沈機觀變,未嘗獨斷獨行,既聞段氏有心規復,哪有不允之理,便於六月二十九日,連下數令道:
(一)共和國體,首重民意,民意所寄,厥惟憲法。憲法之成,專待國會。我中華民國國會,自三
年一月十日停止以後,時越兩載,迄未召復,以致開國五年,憲法未定,大本不立,庶政無由進行,亟應召集國會,速定憲法,以協民志而固國本。憲法未定以前,仍遵用元年三月十一日公佈之《臨時約法》,至憲法成立時為止。其二年十月五日,宣佈之大總統選舉法,系憲法之一部,應仍有效。此令。
(二)茲依《臨時約法》第五十三條續行召集國會,定於本年八月一日起,繼續開會。此令。
(三)民國三年五月一日以後,所有各項條約,均應繼續有效,其餘法令,除有明令廢止外,一切
仍舊。此令。始終不肯盡廢袁制。
(四)國民會議,業經續行召集,所有關於立法院國民會議各法令,應即撤銷。此令。
(五)國會業經召集,內務部所屬之辦理選舉事務局,應即改為籌備國會事務局,迅速籌備國會事
務。此令。
(六)參政院應即裁撤,此令。
(七)平政院所屬之肅政廳,應即裁撤,此令。
(八)特任段祺瑞為國務總理,此令。
數令迭下,全國人士歡呼雷動,爭頌黎、段兩人的功德,似乎民國共和,從此再造,當再不至似袁皇帝時代,有名無實了。嗟我國民,哪有這般幸福?惟段祺瑞受命組閣,再任國務總理,應該將舊有部員,酌量參換,方足一新面目,動人觀聽。換湯不換藥,終屬無益。他想老成碩望,莫如東海,當此新舊交替,遺大投艱的時候,正應向他妥商,免致再誤,當下命駕至徐寓中,投刺求見。徐正為袁氏幫忙,鬧得精疲力乏,臥牀靜養,忽聞祺瑞到來,料有要事相商,不便相拒,乃起身出室,迎段入廳。彼此閒談數語,便由段述及組閣事情。徐答道:「芝泉!你也任事多了,此次再出組閣,諒有特別把握,何必問我!」
段又說道:「論起今日的資望,莫如我公,公若肯出來組閣,祺瑞當面達總統,薦賢自代。」徐笑道:「我為袁氏,惹人譏罵,難道尚不夠揶揄麼?今日若再出任事,不是馮婦,就是馮道了。」段復道:「世上的議論,能有幾語公正,如要面面討好,連一事都不能做了。」徐即隨口阻住道:「芝泉,你的好意,我很感佩,但我已決定了心,誓不再做民國官吏。」隱以總統自任。段祺瑞聽到此語,料已不便再勸,乃另提出一班人物,與徐東海密商起來。段說一姓名,徐答一「好」字,或答稱「也好」。及段說出許世英三字,徐點首道:「雋人是我的舊僚,與你也是莫逆,這人頗靠得住的,或令長內務,或令長交通,想總能勝任呢。」雋人即許世英字,徐之稱許,為公耶?為私耶?段復說了多人,徐也不加評論,但總說一個「好」字,便算通過。至段問及行政要件,徐撚鬚半晌道:「目前的要策,第一件是固結北洋團體,第二件是保守中央威信,第三件是解釋民黨宿嫌,三事並舉,國家或尚能安靜哩。」段拱手道:「辱承指教,敢不如命。」說罷,便告辭而去。到了次日,即由黎總統下令道:
兼署外交總長交通總長曹汝霖、內務總長王揖
唐、海軍總長劉冠雄、司法總長兼署農商總長章宗祥、教育總長張國淦,呈請辭職。曹汝霖、王揖唐、劉冠雄、張國淦、章宗祥准免本職,此令。
特任唐紹儀為外交總長,許世英為內務總長,陳錦濤為財政總長,程壁光為海軍總長,張耀曾為司法總長,孫洪伊為教育總長,張國淦為農商總長,汪大燮為交通總長,此令。
特任國務總理段祺瑞兼任陸軍總長,此令。
此令下後,段內閣又復成立。總計此九部中,除陸軍一席,向歸段氏占有外,其餘各部人員,分作三派,一民黨,二官僚,三中立派,當時稱為混合內閣。惟唐紹儀、孫洪伊、張耀曾,尚在南方,未即就職,於是外交由陳錦濤兼署,司法由張國淦兼署,教育由次長吳闓生權代。教育一事,視若虛設,未免捨本逐末。嗣因汪大燮不願入閣,上呈固辭,乃改任許世英為交通總長,孫洪伊為內務總長,范源濂為教育總長。閣員既已湊齊,專俟國會開會,咨請追認,內外都無異言。段復從事外政,改定各省軍民長官名稱,武稱督軍,文稱省長,所有署內組織及一切職權,暫仍舊制,惟另加任命,特請黎總統任定如下:
奉天督軍張作霖。兼署省長。
吉林督軍孟恩遠,省長郭宗熙。
黑龍江省長畢桂芳。兼署督軍。
直隸省長朱家寶。兼署督軍。
山東督軍張懷芝,省長孫發緒。
河南督軍趙倜,省長田文烈。
山西督軍閻錫山,省長沈銘昌。
江蘇督軍馮國璋,省長齊耀琳。
安徽督軍張勛,省長倪嗣衝。
江西督軍李純,省長戚揚。
福建督軍李厚基,省長胡瑞霖。
浙江督軍呂公望。兼署省長。
湖北督軍王占元,省長范守佑。
湖南督軍陳宦。兼署省長。
陝西督軍陳樹藩。兼署省長。
四川督軍蔡鍔。兼署省長。
廣東督軍陸榮廷,省長朱慶瀾。
廣西督軍陳炳焜,省長羅佩金。
雲南督軍唐繼堯,省長任可澄。
貴州督軍劉顯世,省長戴戡。
甘肅省長張廣建。兼署督軍。
新疆省長楊增新。兼署督軍。
嗣是頒爵條例、文官官秩令,及懲辦國賊條例、附亂自首特赦令、糾彈法,均即廢止。又將政治犯一律釋放。並特赦前川督尹昌衡,俾復自由,所有統率辦事處,軍政執法處,亦盡行撤銷。海內人民,喁喁望治。其時川、粤、湘、魯各省,尚在未靖,又經過一番措置,才得平安。小子只有一支禿筆,不能並敘,只好依次敘來。
先是陳宦獨立四川,袁世凱命重慶鎮守使周駿,督理四川軍務,另用王陵基鎮守重慶。周奉命後,尚按兵不動,至袁逝世,他反出兵西上,進逼成都,自稱四川將軍,旋復改稱蜀軍總司令,委任王陵基為先鋒。王率前隊抵龍泉驛,成都戒嚴。週一面迫陳出省,一面截陳歸路,陳不禁大憤,將與決戰。紳商急電政府,請禁周、陳衝突,免禍生靈。政府乃任蔡鍔督川,調陳宦督湘,周駿還任。陳、周猶相持不下,蔡鍔已自敘州起程,先電致二人,勸他息爭。略云:
二君之不惜兵連禍結者,乃為爭川督一席,抑
何所見之小也?竊謂吾儕生於斯世,當以國是為前提,不應存自私自利之見。某今銜命入川,蓋收拾
未了之局,俟部署既定,則自請辭職,或於二君中推轂一人,以承斯乏,不過累公稍候時日耳。用特
馳電奉告,即請解甲息兵,如或不然,鍔雖不願效齷齪官僚口脗,以違抗中央命令相責,而擾亂治安
之咎,鍔當聲罪致討,務希從速裁奪,鍔秣馬厲兵以待,惟二君鑒之!
陳宦得書,即日束裝就道,出省自去。周駿心尚未死,竟乘虛入踞成都,自稱都督,且欲撤去四川護國軍招討右司令、兼兵工廠總辦楊維官職。楊本陳宦部下,聞著這個消息,竟舉兵相抗,與周軍戰於城外,楊兵敗溃。統是權利思想,中國其能靖乎?蔡鍔舊病復發,不便督師,因慮周駿猖獗,乃檄羅佩金、劉存厚兩軍,分道進攻。劉軍先至城下,周駿自知不敵,方偕王陵基退出成都。存厚入城,維持秩序,川民乃定。越日,羅佩金亦到。又越數日,蔡鍔亦帶兵到來,成都父老,相率歡迎。鍔慰勞有加,力疾視事,川人始共慶更生了。仍為蔡鍔生色。
還有粤東變亂,亦無非為權利起見,前時龍濟光宣告獨立,本非真心,後來取消獨立,仍然仇視滇、桂各軍。滇軍司令李烈鈞方由肇慶出北江,駐紮韶關,粤軍閉關鎖渡,屢與滇軍齟齬,幾開戰釁。龍濟光袒護自己軍隊,且調兵添防,並就觀音山左右,密伏地雷,一意挑戰。看官!你想這個李司令,哪肯容忍過去?當下派兵前敵,力攻源潭,一場鏖鬥,戰敗粤軍。李復聯約桂軍司令莫榮新,自西路攻克三水,彼此會師觀音山,擬與龍王決一最後的勝負。龍濟光頗也驚惶,亟電告政府,托詞李烈鈞反抗中央,出兵圖粤。政府正嘉許龍王,當然袒護,但又不便得罪李烈鈞,乃特授他勛二位,並上將銜,令即來京候用,一面令龍濟光暫署廣東督軍,俟陸榮廷到任,才得交卸。政府雖似苦心,實已顯露形跡。而且還有特別調劑,陳宦未赴湘任以前,著陸榮廷就近往湘,暫署督軍。湯薌銘為湘人所逐,令即卸任,派往廣東查辦。不能辨別功罪,乃東調西換,一何可笑?這種政策,多是掩耳盜鈴。看官!試想滇、桂各軍,如何肯服?袁政府之失權,便由此種釀成。於是仍進攻觀音山,相持不懈。粤中士民,日夜不安,到處籲請,各願去龍安粤。唐紹儀、梁啟超、溫宗堯、王寵惠等,統隸粤籍,有志保鄉,遂急電政府道:
龍濟光督粤三年,假國權為修怨,縱兵士為虎狼,視生命財產如草芥,以刀鋸斧鉞為兒戲,綜計三年之中,其傾人之家,滅人之門,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直無十百千萬之數可言,但聞哀哭詛咒之聲不絕。袁氏既倚為爪牙,粤民遂無從呼籲。日者義師之起,滇、黔、桂、浙,皆以討袁為唯一之名,惟吾粤民,則以去龍為切身之事。
方民軍之起於四方,計此賊可殲於一鼓,盜亦有道,竟假獨立為護符,人望太平,又復原心而略跡。然桂軍同一獨立,治亂之勢懸殊,桂則秩序井然,人民康樂,粤則閭裡幾盡邱墟,村邑至絕薪米。推求其故,蓋龍濟光知結不解之怨於人民,遂集全省之兵以自衛,乃使州縣患匪,省城患兵,要其督粤三載,惟守觀音一山。此山而外,雖舉廣東全省,化為灰燼,人民化為蟲沙,固非該督所惜也。天幸袁殞,人慶昭蘇,粤民茹痛之深,本難復忍須臾,徒以大總統就職之始,不忍遽以一隅為言。
且計該督腥聞於天,必為大總統燭照所及,因是隱忍,佇待後命。不意該督知難久安於其位,又以取消獨立,取媚中央,一面大捕黨人,復萌故智,近更橫挑戰禍,染血韶州,以該督三年所造孽,即令從此痛懲前非,人已不共戴天。該督且變本加厲,用敢迫切電陳,務乞將該督立予罷斥,解粤民之倒懸,仁惠既遍於一省,使貪虐者知儆,視聽實動夫萬方。倘蒙賞其知兵,師長之席固眾,若或多其治績,他省不難量移。萬一論其取消獨立之功,則有勛章諸等具在,粤民雖不敢望大總統伐罪以救民,大總統亦何忍驅粤民以示德?昔者所謂國家用人自有權衡一語,本為專製作威作福之言,已違自我民視民聽之義。況以該督罪跡昭著,敢請派人遍詢婦孺,除彼所親一二狐鼠之外,但有舉其毫髮微末之功者,則誣罔之刑,某等所不敢避。此實千夫所指,咸以該督為寇仇,當蒙一線之仁,早出粤民於水火。大總統以共和為幟,當不以民意為嫌,儀等無憑借可言,敢先以哀詞上請,無任翹企待援之至!
政府接到此電,大費躊躇,不期湖南軍民,又拒絕陳宦,自舉劉人熙為督軍,請政府下令特任。那時大總統黎元洪,與國務總理段祺瑞,左右為難,也只好開起閣議來了。小子有詩歎道:
自古佳兵號不祥,干戈在握即強梁。
東崩西應成常事,從此朝綱漸不綱。
畢竟湘、粤兩省,如何處置,且看下回敘明。
恢復舊《約法》,召集舊國會,並舉袁氏惡制,大略更張,不可謂非段合肥之政績。惟組織閣員,始終不離一調劑性質,民黨居三之一,中立派居三之一,袁氏舊僚亦居三之一。政見不同,必有傾軋之慮,段氏更事已久,寧見不及此,而仍組此不倫不類之內閣耶?夫天下未有不任勞任怨,而可以當大事者,段氏第願任勞,不敢任怨,故撮舉三派而混合之,示無左袒之意,詎知將來衝突,萬不能免,始基不慎,後患隨之,此中外政法家言,所由以政黨內閣為職志也。他若周、陳之爭,龍、李之爭,無非視政府之模稜,乃敢僥倖以圖逞﹔迨至亂事粗平,而人民已受禍不淺矣。且曲者未見所謂曲,直者亦未見所謂直,曲直不明,但憑武力為解決,則後之強有力者,幾何不挾權生變耶?故我嘗為段氏諒,而又不禁為段氏惜。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2:03
第七十七回 撤軍院復歸統一 開國會再造共和
卻說黎總統與段總理召集閣員,會議湘、粤亂事,各閣員或主張激烈,或主張調停,或主張先湘後粤,或主張先粤後湘,嗣經段總理以粤亂方殷,不如促陸榮廷速赴粤任,解決粤事,湖南督軍一缺,暫從軍民所請,歸劉人熙署理。黎總統也以為然。議定後,隨即下令,飭陸榮廷即日赴粤,特任劉人熙署湖南督軍,兼湖南省長。
原來湖南將軍湯薌銘,當宣告獨立時,曾由乃兄湯化龍,與民黨議立五大條件:(一)民黨承認湯薌銘為都督﹔
(二)湯先撥軍隊三營或五營,交民黨接收﹔(三)設民政府管理民政全權,民政長由民黨公推﹔(四)組織北伐軍總司令,由民黨推任﹔(五)軍事廳長,由民黨推任。
這約由化龍署押,轉告薌銘接洽,薌銘並無異言。至袁氏死,薌銘即日背約,取消獨立,絕不關照民黨,民黨如歐陽振聲、趙恒惕、唐蟒、覃振等,本是署約中人,當然動了公憤,奮起逐湯。湯竄往岳州,由湖南護國軍第一軍總司令曾繼梧代理都督,維持地方秩序。嗣聞政府令陳宦督湘,軍民仍然不服。政府又命陸榮廷暫代,陸此時雖到衡州,終因事涉嫌疑,不肯赴任,並且自衡返桂。湖南軍民,乃自推選劉人熙,請政府任命,政府勉強照允,自稱留後者,即許為留後,湘事不無相類。湘禍少紓。後來改任譚延闓為督軍,倒也相安無事。惟陸榮廷返駐桂林,因聞帝制派尚蟠踞京中,煽惑政府,袒龍抑李,一時不便赴粤,只好托詞告病,逐日延挨。此公大約喜病。
就是岑春暄、唐繼堯等,亦為禍首未懲,時有違言,政府不得已,命譴罪魁,特下申令道:
自變更國體之議起,全國擾攘,幾陷淪亡,始
禍諸人,實屍其咎。楊度、孫毓筠、顧鼇、梁士貽、夏壽田、朱啟鈐、周自齊、薛大可,均著拿交法庭,詳確訊鞫,嚴行懲辦,為後世戒。其餘一概寬免。此令。
看官!你想帝制派中的要人,差不多有幾十個,當時遠近聞名,系六君子、十三太保,就是西南各省的要求,也請戮楊度、段芝貴等十三人,以謝天下。乃政府命令,只有八名,如袁乃寬、段芝貴等,均不在列,顯見得政府用心,不過敷衍了事﹔並且逮捕令下,罪犯均已出京,一個兒都沒有拿著,轉眼間便成懸案﹔又轉眼間且彼此無罪,仍好出頭,這是中國近來的弊政,怪不得人心思亂,至今未了呢。慨乎言之。但西南各省諸首領,已是得休便休,不願堅持到底,乃決議撤銷軍務院,由撫軍長唐繼堯、副長岑春暄、政務委員長梁啟超,及撫軍劉顯世、陸榮廷、陳炳焜、呂公望、蔡鍔、李烈鈞、戴戡、劉存厚、羅佩金、李鼎新等,一並聯名,佈告全國。
其詞云:
帝制禍興,滇黔首義,公理所趨,輿情一致,桂、粤、浙、秦、湘、蜀,相繼仗義,其時因戰禍遷延,未知所屆,獨立各省,前敵各軍,不可無統一機關,爰暫設軍務院,為對內對外之合議團體,其組織條
例第十條規定,本院俟國務院依法成立時撤銷。今約法國會,次第恢復,大總統依法繼任,與獨立各
省最初之宣言,適相符合。雖國務院之任命,尚未經國會同意,然當國會閉會時,元首先任命以俟追
認,實為約法所不禁。本軍務院為力求統一起見,謹於本日宣告撤廢,其撫軍及政務委員長外交專使軍
事代表,均一並解除。國家一切政務,靜聽元首政府與國會主持。為此佈告天下,咸使聞知。
軍務院既宣告撤銷,復將佈告原文,電達北京。黎總統與段總理,自然欣慰,當由黎總統即日復電云:
承電示撤銷軍院,愛國之忱,昭然若揭。溯自
帝制議興,波詭雲譎,輸貲造意,緣法飾非,舉國皆喑,莫前發難。滇黔首義,薄海從風,合議機關,應時成立,披雲見日,再締共和,則是軍院諸公,大有造於民國也。項城長逝,責在藐躬,猥承諸公擁
護之殷,提撕之切,約法國會,獲慰初心。雖倖免乎愆尤,猶自慚其濡滯,諸公乃主持正論,踐履前
盟,舉重光之日月,還我國民,挈百戰之山河,歸諸政府。從此民有常軌,國無曲師,藩禍不興,鄰
氛自戢,則是軍院諸公,尤大有造於後世也。共和國家,匹夫有責,同舟共濟,端賴群材,元洪憂患餘生,久夷權位,布衣歸老,於願已償,只以約法所推,責任攸寄,思與諸公左提右挈,宏濟艱難,推誠以結邦交,虛己以從輿論,一日在位,萬民具瞻。
方今財政拮據,吏治靃靡,內憂外患,紛至沓來,補救之難,百倍疇曩。尚望不我遐棄,相與有成,毋
以收拾軍隊,為天職已完,毋以召集國會,為人心已定,毋可恢復《約法》,為遂躋法治,毋以懲辦禍首,為永絕官邪,率此臨事而懼之心,或收通力合
作之效,此則元洪早作夜思,願與諸公共勉者也。軍務院既已撤銷,一切善後事宜,仍希隨時電告,共
籌結束。其有奇材懋績,為國賢勞者,並希臚舉事實,借備延攬。元洪印。
這復電中的大意,是從交際上著筆,並非正式公文。
至七月二十一日,始頒正式命令道:
據唐繼堯、岑春暄、梁啟超、劉顯世、陸榮廷、陳炳焜、呂公望、蔡鍔、李烈鈞、戴戡、李鼎新、羅佩金、劉存厚等寒日電稱:軍務院已於七月十四日
宣告撤廢,其撫軍及政務委員長、外交專使、軍事代表均一並解除。國家一切政務,靜聽元首政府國
會主持各等語。慨自改革以來,迭經變故,矩矱不立,喪亂弘多,法紀凌夷,民生涂炭,本大總統繼
任於危疑震撼之際,遵行元年《約法》,召集國會,組織責任政府,力崇民意,勉任艱虞。該督軍等顧
念時危,力閎大義,撤銷軍務院及撫軍等職,納政務於一軌,躋國勢於大同。義聞仁聲,皦如日月,千秋萬世,為國之光。惟念大局雖寧,殷憂未艾,宜如何栽培元氣,收拾人心,永絕亂源,導成法治。補苴罅漏,經緯萬端。來日之難,倍於往昔。所期內
外在官,各深兢惕,同心協力,感致祥和,以成未竟之功,益鞏無疆之業,本大總統有厚望焉。此令。
自是南北統一,北京政府算有代表全國的資格了。惟粤東方面,龍、李交爭,尚且未息,各督軍多承政府意旨,歸咎李烈鈞,隱袒龍濟光,張勛、倪嗣衝專電通告,尤斥李烈鈞違令橫行,請加聲討。無非黨同伐異。政府乃一再電桂,催陸赴粤,陸至此亦不能再延,乃約同省長朱慶瀾,相偕赴任,電告政府,指日啟行。於是黎總統又下令道:
迭據各方報告,廣東紛擾,禍尤未已,生靈涂
炭,外人復有煩言。長此遷延,靡知所屆。龍濟光未交卸以前,責在守土,自應約束將士,保衛治安。
李烈鈞統率士卒,責有攸歸,著即嚴勒所部,即日停兵。該省督軍陸榮廷,省長朱慶瀾,現已星夜赴
任,龍濟光應將各項事宜,妥速預備交代,此後如再有抗令開釁情事,定當嚴行聲討,以肅國紀。此
令。
令下後,復派薩鎮冰為粤閩巡閱使,令他選調兵艦駛赴粤海,查辦一切,並駐泊沙面等處,保護僑商。其實是震懾龍、李,隱示中央威力,教他知難而退。哪知龍濟光尚不肯離粤,鎮日裡守住觀音山,與李血戰。陸榮廷到了肇慶,聞著消息,又復稱病逗留,只遣朱慶瀾到粤。朱亦頗有戒心,待至薩鎮冰已到沙面,方啟行至粤,先與薩會敘一番,然後攜手入城。龍濟光不便抗拒,只好迎入,將民政一部分,划歸朱慶瀾接管,一面索請巨款,但說是解散軍隊,必須先撥恩餉,方好辦理。好容易籌了一宗款子,交給了他,方才把督軍印信,付與朱慶瀾,自己帶了若干親兵,向瓊崖而去。阿堵物到手,才肯動身,這是現今軍閥第一條秘訣。李烈鈞聞龍已離粤,也即退兵,惟陸尚未肯到省,由朱慶瀾飭人齎送印信,才行接收,粤事也就此作一結束。
小子於川、粤、湘三省,已經敘畢,就乘便敘入山東省了。山東民軍,分作兩黨,吳大洲自稱護國軍,居正稱東北軍總司令,七二回中曾已提及,但兩軍勢力,均屬有限,不過占據了幾個縣城,與川、湘、粤情形不同。
自張懷芝奉袁氏命,署理山東將軍,本思效忠袁氏,把民軍逐出境外,可巧袁死黎繼,由政府電令停戰,雙方靜候解決,吳大洲、居正兩人乃按兵守候。偏張懷芝乘他不備,襲奪民軍所據的長山、安邱、臨朐等縣。民軍大憤,一面質問政府,一面招集黨人,將與張懷芝死戰。
吳大洲部下,約七八千人,居正部下,約一萬四五千人,並運到飛機兩架,聲燄甚盛。張懷芝料不能平,始派員與他議和,各不相犯。延至八月中旬,由國務院派出陸軍中將曲同豐,馳往山東,會同張懷芝等辦理軍事善後事宜。曲同豐與民軍商議,改編軍制,歸隸中央,辦理粗有眉目,即回京復命去了。是時留滬各議員,已齊集京師,重開國會,八月一日,舉行國會第二次常會開會禮,先期二日,由兩院通告,並訂定禮節如下:
(一)八月一日午前九時,參眾兩院議員,各服禮服,齊集眾議院。
(二)午前十時,兩院議員,入禮場就席。
(三)贊禮員引大總統及國務員入禮場就席奏
樂。
(四)主席宣告開會,並致開會詞。
(五)大總統暨國務員致頌詞。
(六)贊禮員報告向國旗行三鞠躬禮,在場者咸行禮如儀。
(七)主席宣告開會式禮成詞。
(八)主席宣告大總統宣誓。
(九)大總統宣誓奏樂。
(十)主席宣告退席。
(十一)攝影散會。
是日,參議院議員,共到一百三十八人,眾議院議員,共到三百十八人。參議院中,仍由王家襄、王正廷為正副議長,眾議院中,仍由湯化龍、陳國祥為正副議長,臨時公推王家襄為主席。黎總統及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段祺瑞,財政總長兼外交總長陳錦濤,交通總長兼內務總長許世英,教育總長范源濂,農商總長張國淦,海軍總長程璧光,同時蒞會。黎總統依照民國二年公佈之大總統選舉法第四條,鄭重宣誓。誓云:
餘以至誠遵守憲法,執行大總統之職務。誓畢,全體歡呼,連稱中華民國萬歲,中華民國國會萬歲,中華民國大總統萬歲。睹群情之雀躍,復旦重光﹔瞻勝令之鸞旗,共和無恙。觀者如堵,望慰雲霓﹔國是再安,心傾中外。燕雲之氣象又新,鯨海之波濤不沸。
是謂國會開幕的第二次,就是民國再造的第一日。極力表揚,隱寓厚望。午後同拍一影,然後散會。政府即改定公文程式,並停止覲見大總統禮,另訂覲見禮八條,由國務院呈准施行,所有謁見禮如下:
(一)特任簡任各職之晉見大總統,均用謁見禮。
(二)謁見員詣大總統府時,須先向承宣司遞職名柬,柬用大名片,居中直行寫職銜及姓名,背面
並寫姓名履歷,由承宣官入啟,俟大總統臨延見室,再行導入。
(三)謁見員入延見室,應向大總統行一鞠躬禮。
大總統延坐詢答畢,謁見員興辭,行一鞠躬禮退出。
(四)謁見均用常私服,但初次晉見者,須著燕尾服,曾得勛章者,並佩帶勛章。
(五)大總統傳見,及因公請見,或介紹請見者,均用謁見禮。
(六)薦任職以下,除大總統傳見者外,均無庸謁見。
(七)滿王公世爵,及蒙、回、藏汗王公等之晉見者,均用謁見禮。
(八)凡謁見員預請示期,或臨時請期,經大總統定期或改期,或派代見,或免謁見,承宣司均應
隨時通知謁見員。
至若公文程式,亦從簡單,分作十三項類別,一是大總統令,二是國務院令,三是各部院令,四是任命狀,五是委任令,六是訓令,七是指令,八是佈告,九是咨,十是咨呈,十一是呈,十二是公函,十三是批。大致仿民國元年定例,與袁氏後改的程式,繁簡不同,無非是懲戒帝制,規復共和的用意。就是參議院中,亦照舊《約法》辦理,於八月十四日開議各案,黎總統便提出國務總理,咨請同意,兩院接到來咨,免不得有一番手續了。正是:
元首有心籌總軸,議員依樣畫葫蘆。
欲知兩院是否同意,請至下回看明。
軍務院撤銷,南北始歸統一,兩院重行開會,民國乃見中興,當時海內人士,喁喁望治,交頌黎、段功德,黎以長厚稱,段以勤練著,未始非足與有為者。但帝制派之罪魁,不聞捕戮,龍、李兩人之互哄,未別是非,中央之目的在苟安,外省之目的在自固,蓋猶是過渡時代,非致治時代也。如病癰然,不去其釀毒之源,但塞其流毒之口,將來必有溃決之一日。識者於黎、段當國,再造共和之日,蓋已料其有初鮮終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2:25
第七十八回 舉副座馮華甫當選 返上海黃克強病終
卻說兩院議員,因接黎總統咨文,商及國務總理問題,當照例投票取決。眾議院議員,已到四百十四人,投票檢視,得四百另七票同意,當然通過復交參議院解決,亦得大多數贊成,於是總揆一席,仍屬段祺瑞接任。所有閣員,除農商總長張國淦,調任黑龍江省長,改由谷鐘秀繼任外,餘均照前列單,咨請兩院追認,兩院也多數通過。內閣一律就緒。孫洪伊、張耀曾,先後蒞京供職,惟唐紹儀一再告辭,始終不至,暫歸財政總長陳錦濤兼理。直至十一月中旬,方特任伍廷芳為外交總長。外省長官,只直隸添一曹錕為督軍,朱家寶專任省長,這且慢表。
且說民國再造,中外臚歡,轉瞬間已近雙十節,應援照民國元二三年舊例,舉行國慶典禮。民國四年,袁氏曾停止國慶典禮,故本屆舉行,特別提敘。黎總統系軍閥出身,注重武事,先期數日,特諭參謀、陸軍兩部,在南苑舉行閱兵式,其餘一切事件,歸各部籌議雲雲。各部乃援照元年公佈國慶日大典,除大閱外,如放假休息,懸旗結彩,追祭,賞功,停刑,恤貧,宴會等項,均各照辦。屆期一律舉行,概仿元年故事,毋庸細述。惟賞功一節,系隨時論事,按照目前有功人物,分級酬庸。黎總統以創造民國應推孫、黃為首功,特授孫文大勛位,黃興勛一位。
蔡鍔、唐繼堯、陸榮廷、梁啟超、岑春暄,再造民國,各授勛一位。蔭昌、曹錕、劉顯世、王占元、呂公望、柏文蔚、吳俊陞、張敬堯、胡漢民,各授勛二位。新舊並容,似嫌夾雜。羅佩金、戴戡、朱慶瀾、張懷芝、朱家寶、任可澄,陳炳焜、陳樹藩、李根源、李長泰、周文炳、鈕永建、陳炯明,各授勛三位。朱家寶第一稱臣,受此勛位時,曾知愧否?李厚基、孟恩遠、畢桂芳、張廣建、王廷楨、劉存厚、熊克武,各授勛四位。段祺瑞、王士珍、馮國璋,各給一等大綬寶光嘉禾章。唐紹儀、馬安良、曹錕、朱家寶、張作霖、閻錫山、陸榮廷、唐繼堯、楊增新、薑桂題、蔣雁行,各授一等大綬嘉禾章。田文烈、齊耀琳、李純、戚揚,各給二等寶光嘉禾章。蔡鍔、郭宗熙、李根源、羅佩金、任可澄、程克均,各給二等大綬嘉禾章。趙倜、倪嗣衝、劉顯世,各給二等嘉禾章。戴戡、沈銘昌、胡瑞霖、田中玉、潘矩楹、汪步端,各給三等嘉禾章。還有陳錦濤等一班閣員,或給二等寶光嘉禾章,或給二等大綬嘉禾章,或給二等嘉禾章,獨張勛得給二等大綬寶光章。此外如薩鎮冰、徐樹錚、湯化龍、莊蘊寬、董康、周樹模、貢桑諾爾布、孫寶琦、江朝宗等,均給二等嘉禾章,譚延闓等給三等寶光嘉禾章。又頒賞各等文虎章,人數眾多,述不勝述。另有兩令,系撫恤死難諸人,其文云:自民國肇興以來,患難相乘,義烈之士,蹈死不悔,糜軀斷脰,前僕後繼,再造玄黃,力回陽九。
茲值國慶,宜慰忠魂,著陸軍部查明五年以來死難將士各職名,及其後裔,各議所以撫恤之。此令。
前中國銀行總裁湯叡等,奔走國事,慘遭海珠
之變,著陸軍部查明該次會議與難諸人,從優議恤。
此令。
清室代表世續、載濤,及各國駐京公使,均至總統府祝賀。黎總統各贈給勛章,且授世續勛一位,大家歡聲道謝,無不愜意。自黎總統就任以來,好算這一次是普天同慶,最稱熱鬧了。如此數語,見得極盛難繼。嗣是行政機關,與立法機關,相輔而行,不但國會開議,把重要議案,磋磨了好幾次,就是各直省長官,亦奉政府命令,於十月一日,召集省議會議員,開議各省事宜,內外畢舉,規模備具。惟副總統一席,尚未選定,應該早日補選,當經兩議院提及,借符法制。小子曾就兩議院議事日程,凡關係選舉副總統案,匯錄如下:
十月十二日,參議院議事日程:
提議選舉副總統案。(議員藍公武提出。)
提議請咨眾議院定日期選舉副總統案。(議員宋淵源提出。)
提議定期組織選舉會選舉副總統案。(議員劉光旭提出。)
同日眾議院議事日程:
請依法速行補選副總統案。(議員陳純修等提
出。)
請議定日期,咨行參議院選舉副總統案。(議員覃壽公等提出。)
請速組織總統選舉會,補選副總統案。(議員仇玉珽等提出。)
請兩院會合組織總統選舉會補選副總統案。(議員米觀玄等提出。)
議員呼聲愈高,副總統產出乃速,當時全國人士,私下推測,得合副總統資格,不過寥寥數人。若論起老資格來,要算是段祺瑞、馮國璋,至講到新資格上,要算是岑春暄、唐繼堯。但岑、唐雖有再造民國的功勞,究不敵段、馮兩人的勢力,因此一般輿論,已料得副座當選,非段即馮了。待至十月二十四日,兩院乃聯合開會,續商選舉副總統日期,擇定在十月三十日,當下組織總統選舉會,議決下列各條:
(一)以憲法會議議場,為總統選舉會會場。
(二)總統選舉會,以憲法會議議長為主席,以憲法會議副議長為副主席。
(三)兩院各抽籤八人,為開票檢票發票員。
(四)開票時准人參觀,參觀人適用旁聽規則。
(五)另設寫票所,唱名寫票。
原來民國憲法,未曾議定,此次重開國會,議員視此為重要事件,因即組織憲法會議,逐日籌商。適副總統問題發生,乃即就憲法會議中,作為選舉場。屆期投票,兩院會合,共到七百二十四人。及票已投畢,開篋檢視,馮國璋得五百二十票,最居多數,當即選馮為副總統,由選舉會咨照黎總統算作決定。黎總統電達馮國璋,並仍令兼江蘇督軍。國璋當即就職,直任不辭。望之久了,如何肯辭?於是內自總理,外自督軍,統傳電道賀。小子曾聞馮受任後,電復段總理道:
段總理鑒:卅電奉悉。國璋自維能力,保障一
隅,收效已僅,若重其負荷,勝任亦未易言。謬承兩院公推,竟以此職見屬,邦基再造,國步方平,責望者懷有加無已之心,受寵者切名實難副之懼。所
幸密勿經緯,寄之我公,大總統力與其成,國務員相助為理,國璋菲材備位,亦得勉竭庸愚,彼此勖
共濟之邁征,內外本一心相維繫。寰區底定,會有其時,區區所引為榮譽者,固在彼不在此也。遠辱
賜賀,悚愧交並,復貢悃忱,尚希垂察!國璋印。
看官聽著!馮、段兩人都是北洋派的領袖,自從李鴻章總督直隸,創立北洋武備學堂,儲養人材,備作將弁,馮、段統是北洋武備學生,段且遊學德國很有學識。
至袁世凱練兵小站,多用北洋武備學生為軍官,段與馮均得充選,兩人本是同學,當然沆瀣相投,自是左提右挈,依次積功,相繼擢為統領。馮生長河間,應屬直派,段生長合肥,應屬皖派,只因同學北洋,遂渾稱為北洋派。北方人士,呼段為虎,擬馮為狗,無非以學識上的關係,隱示區別。民國成立,兩人行事,迭見上文,段常在內,馮常在外,感情還算融洽。至袁氏去世,黎氏繼任,定策首功,當推段氏,段亦未免以此自詡,目空一切,且因自己職居總揆,對於副總統一席,亦不甚介意。獨馮氏聯絡長江各省,自植勢力,且與民黨亦晉接周旋,未嘗失好,那民國第二次的副總統,遂由馮氏運動成熟,安然到手,段似反退居人後了。插入此段,為後文馮、段相忌伏筆。
賀電未終,悲電又起,勛一位陸軍上將黃興,竟於十月三十一日,病歿滬上。當黎黃陂就任時,首先招請孫、黃諸人,出為佐理,黃已於五月上旬,由美利堅東渡,返至上海,曾在虹口東洋旅館,召集同志,秘密會議,誓死不再認袁為總統,願恢復民國《約法》,請黎副總統繼任,重行組織人才內閣。未幾,袁即病死,黎電相邀,黃不欲遽入,仍寓滬待時。到了國慶紀念日,擬與同志會集味蒓園,共申慶祝,早起散步,忽覺耳鳴目眩,支持不住,口鼻中忽噴出熱血,竟致暈僕。長子一歐方侍側,亟忙掖起,立延德醫調治。醫生用藥劑灌入,才得救醒。味蒓園遂不果行。午後,得京師來電,授他勛一位,他卻喟然道:「我奔走革命二十年,也是為國服務,算不得甚麼大功,今黎總統畀我勛位,我難道就此實受麼?」乃就病榻間,口授一歐屬稿,拍電政府,婉詞卻謝。嗣復得中央電復,請勿固辭。越數日,病似漸瘳,又越數日,病復叢起,肝部膨脹,夜不能眠。旋覺皮膚上發現一種黃色,醫士謂膽汁流入血管,頗為難醫。俄而失血不止,至三十日,病勢愈劇。適孫文、唐紹儀均來探視,他已自知不起,便語兩人道:「我與二公交好多年,此番恐要長別了。但不知我死以後,民國前途,究竟如何?看來政海暗潮,迭起未已,距太平日子,尚遠得多哩。二公才望,本出我上,還望極力維持,補我遺憾,我死亦瞑目了。」死不忘國,好算有心人。孫、唐兩人,含淚應諾,更勸慰了數語,隨即告別。越日辰刻,又咯血無算,復招醫士,投服藥水,終不見效。迭延數醫,謂已無可療治,一歐不覺大慟。徐聞榻上有聲道:「人生總有一死,你也不必過哀,且留此一腔熱淚,為同胞哭,才算克強有子了。」言已,喘息不止。延至午後四時,竟爾逝世,享年四十三歲。克強尚有老母,與妻室及二三四諸子,寓居日本長崎,當由一歐電召歸國,一面電訃中央政府,及各省軍民兩長。黎總統即日下令道:
勛一位陸軍上將黃興,締造共和,首興義族,數冒艱險,卒底於成,功在國家,薄海同矚。乃以積
勞遘疾,浸至不起,本大總統患難與共,夙資匡輔,驟聞溘逝,震悼尤深。著派王芝祥前往致祭,特給
治喪費二萬圓,所有喪殯事宜,由江蘇省長齊耀琳,就近妥為照料,並交國務院從優議恤,以示篤念殊
勛之至意。此令。
是令下後,江蘇省長齊耀琳,即派員赴滬,襄理喪儀。遠近弔客,不下數千人。到了十一月十日,中央特派員王芝祥,已銜命南來,至黃宅致祭。翌晨,設奠靈前,獻爵禮畢,由司禮官代讀祭文。其詞云:
維中華民國五年十一月十一日,大總統黎元洪,特遣王芝祥致祭於克強上將之靈前曰:嗚呼!王綱
解紐,海水橫飛,國威不振,民命安歸?天挺人豪,乘時而起,奮戈一麾,天日為靡。當其憤激,嚼齒皆空,雲翻陣黑,血染波紅。積二千年,專制餘毒,一旦廓清,還歸敦樸。江漢收功,金陵坐鎮,文雅
彬彬,施於有政。天不悔禍,國境再騷,四方豪傑,跂望旌旄。今者告寧,萬邦咸喜,不有元勛,孰臻
上理?方期舉國,酬報豐功,云何疢疾,遽殞英雄。
八表震驚,空巷走哭,矧在藐躬,夙同茵轂。撫今追昔,悲感百端,臨風隕淚,繞室盤桓。牲帛椒漿,敬奠毅魂,靈爽式昭,永護民國。嗚呼哀哉!尚饗!
讀畢焚帛,致祭員奠爵告退,孝子匍匐謝賓。這種普通儀制,不必細表。越宿,王芝祥回京復命,誰知京中復接東瀛急電,又聞得一位再造共和的偉人,在日本福崗醫院,也一病身亡了。小子有詩歎道:
才經湘水賦招魂,日上扶桑倏又昏。
偏是偉人多短命,人生天道兩難論。
究竟何人相繼逝世,待至下回再表。
段合肥之功績,不在倒袁,而在擁黎,黎黃陂之得以安然就職,不生他變者,全由段氏一人之力。厥後更張弊政,統一南方,亦無非段氏所造成。以功績言,副總統一席,應屬段氏無疑,乃偏選出馮河間,豈虎能咥人,而狗尚秉義乎?迨經著書人從中揭出,乃知馮之得選副座,有由來也。民國無論何事,莫不由運動得來。若不運動,就令堯、舜復生,無由為元首,周、孔復出,無由為總揆,其下焉者更不待言矣。若夫創造民國之首功,應推孫、黃兩人,黃克強生平行誼,容有未滿人意之處,但視瀕死時以國家為念,殆學未純而志有足嘉者歟?特志其歿,亦隱寓悼惜之意,錄及祭文,未始非借此闡揚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2:50
第七十九回 目斷鄉關偉人又歿 釁開府院政客交爭
卻說日本福崗醫院,突有一人病逝,電訃到京,這人為誰?就是再造民國的蔡鬆坡。蔡本為四川督軍,為什麼東往日本呢?說來也覺話長,由小子撮要敘述:自蔡督四川後,川民漸安,但署中一切文件,已棼如亂絲,不得不認真料理,雖有羅佩金幫辦,究竟不能不自行部署,又況軍民兩長,統歸一身兼管,更覺忙碌得很,因此積勞過度,所有喉痛心疾,接連復發。適小鳳仙自京致書,擬履行前約,願來川中,他不免惹起情腸,增了若干愁悶,我是個多愁多病身,怎當你傾國傾城貌。躊躇了一夜,方裁箋作答道:
自軍興以來,頓膺喉痛及失眠之症,今茲督川,難卻黃陂盛意,故勉為其難,俟各事布置就緒,即
出洋就醫。爾時將挈卿偕行,放浪重洋,飽吸自由空氣,卿姑待之!
是書發後,過了數日,病癒沉重,自覺不支,乃電達政府,請假就醫,並薦羅佩金自代。政府准如所請,當即束裝啟行,航行至滬。滬上軍商學各界,聞他到來,相率開會歡迎。渠因喉痛失音,未能到會,遂作書婉謝,惟居滬上寄廬中養痾,或至虹口某醫院治疾,所有訪客,一概擋駕。時梁任公亦自粤到滬,被他聞知,卻立刻拜會,相見時,仍執弟子禮甚恭。任公道:「你也太過謙了,此地非從前學校可比,何妨脫略形跡。」鬆坡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是從古到今,相傳不易的名言。鍔略讀詩書,粗知禮義,豈可效袁項城一流人物,漠視這張四先生麼?」述此數語,為學生聽者!任公亦對他微笑,且密與語道:「你在此地養病,還須謹慎要緊。帝制餘孽,往來南北,他們恨我切骨,幸勿遭他毒手。」鬆坡又答道:
「這是弟子所最注意的。自到上海後,除赴醫院診治外,鎮日裡杜門不出,謝絕交遊,就是尋常食品,亦必先行化驗,然後取食,想當不致有意外危險。且弟子留此數日,萬一醫治無效,決擬至日本一行,那東京的醫院,較此地似靠得住哩。」任公徐答道:「這也好的,似你膂力方剛,正是經營四方的時候,千萬珍重,為國自愛。」鬆坡太息道:「鍔已過壯年,所有些須功業,統是先生一手造成,目下諸症百出,精神委頓,恐將來未必永年,不但有負國家,並且有負先生,為之奈何?」語中已寓將死之兆?
任公聽了,不禁淒然,半晌才道:「鬆坡,你如何作這般想?疾病是人生所常有的,如能安心休養,自可漸痊,奈何作此頹唐語?」鬆坡欲言未言,飲過了幾口清茶,才答道:「鍔到滬已約一旬了,起初醫生亦說是可治,不出兩旬,可收效果,怎奈這幾天間,喉間似有一物,嚅嚅欲動,每屆飲食,艱難下咽,就是語言亦很覺為難,到了夜間,終夕不能安枕,想是血枯津竭的絕症,如何能持久哩!」言畢,起身欲行。任公復勸勉數語,兩下作別。
越日,任公正欲回視,巧值電話傳來,略言:「鍔擬東渡,決於今晚動身。」任公乃即往寄廬,敘談了好多時。是夕,即送他下船,再三叮囑而別。兩別字前後相應,這一別是長別了。任公返寓後,過了五六天,接得蔡書,內言就醫福崗醫院,尚有效驗,倒也稍稍放心。哪知到了十一月八號,竟由福崗醫院來電,譯將出來,乃是蔡鬆坡於本日下午四時去世十二字,這一驚非同小可,往外探問,已是傳遍全滬,無論官商學界,統覺悲感得很。後來調查鬆坡寓日,病狀依然,至日本國慶日天長節,就是我國十月三十一日,是日扶桑三島,全體慶祝,舉行提燈大會,鬆坡因僑寓無聊,特與二三友人,入市遨遊,頗稱盡興。到了傍晚,接著上海急電,知是黃興逝世,不由的頓足呼天道:「我中國又弱一個了。」自是愁悶益增,病亦愈劇。至十一月八日上午,勢已垂危,東醫束手,他聞病院外演試飛機,竟勉強起牀,扶役夫肩,緩步出門。
適飛機從空中駛過,翱翔自得,幾似大鵬振翅,扶搖直上,望了一會,忽覺眼花繚亂,頭痛異常,他即倚著役夫肩上,閉了雙目,休息片時,復睜起病眼,向西遙望,欷歔說道:「中華祖國,從此長離,就使駕著飛機,恐也不能西歸了。」淒楚語不忍卒讀。說畢,返身入內,臥牀無語。
延至下午四時,奄然長逝,年僅三十七歲。越二日,由黎總統下令道:
勛一位上將銜陸軍中將蔡鍔,才略冠時,志氣弘毅,年來奔走軍旅,維持共和,厥功尤偉。前在四川督軍任內,以積勞致疾,請假赴日本就醫,方期調理可痊,長資倚畀,遽聞溘逝,震悼殊深。所
有身後一切事宜,即著駐日公使章宗祥,遴派專員,妥為照料,給銀二萬圓治喪。俟靈櫬回國之日,另
行派員致祭﹔並交國務院從優議恤,以示篤念殊勛之至意。此令。
自經此令一下,全國均已聞知,相傳小鳳仙尚在京師,得此噩耗,悲慟終日,誓不欲生。鴇母再三勸解,哭聲乃止。到了次日,鳳仙閉戶不出,至午後尚是寂然。鴇母大疑,排闥入室,哪知已香消玉殞,物在人亡。案上留有絕命書,語極悲慘,略謂:「妾與蔡君,生不相聚,死或可依。或者精魂猶毅,飛越重洋,追隨蔡君,依依地下,長作流寓伴侶。如或不能,妾願化恨海啼鵑,望白雲蒼莽中,是我蔡郎停屍處,夜夜悲鳴罷了。」這數語傳達都門,膾炙人口。究竟這小鳳仙曾否殉義,絕命書是真是假,小子一時也無從確查,只好人云亦雲,留作一場佳話。如果實有此事,豈不是紅粉英雄,有一無二,從前綠珠、關盼盼等,也應出小鳳仙的下風了。不肯下一斷語,是史筆闕疑之法。
還有一段奇夢,出諸鬆坡友人的口中,謂系鬆坡生前自述:癸丑年間,二次革命,黃、李等相繼失敗,鬆坡雖未曾與事,心中卻鬱鬱不樂,時常借著杯中物,痛飲解悶。某日,醉後假寐,恍惚身入宮闕,有一人袞冕輝煌,高坐堂上,既見鬆坡,竟下階相迎,向他長揖。鬆坡急忙還禮,忽背後被人一拍,痛不可忍,回頭顧視,背後立著兩人,一似乞丐模樣,一似和尚模樣,不由的驚訝起來。迨詢及姓名,答稱為李鐵拐、唐玄奘,且由唐玄奘自述:「西行取經,備嘗艱苦,此行將返京城,恐被孽龍奪去,現聞君腰下,佩有神劍,特乞拐仙介紹,求君除害安民」云云。鬆坡性本任俠,慨然照允,便與二人同出。返顧宮闕,倏忽不見,他也莫名其妙,掉頭逕去。約數十步,但見前面一帶,統是雲霧迷離,不可測摸,耳中聞得風濤澎湃,駭地震天,料知前途險惡,不易過去,正擬問明前導二人,借定行止,不意兩人又不知去向,空中卻現出一團紅雲,雲端裡面,飛出一條火龍,口噴赤霞,惹得滿天皆赤。說時遲,那時快,鬆坡拔劍在手,奮身上躍,得登龍背。尤猶矯首仰視,被鬆坡用劍擬喉,正要刺入,突覺豁喇一聲,身似墜下,驚醒轉來,乃是南柯一夢。鬆坡細思夢境,不知主何朕兆,至袁氏稱帝,護國軍起,方覺夢有奇驗,龍應袁氏,袞冕即帝服,下階相迎,是袁氏任鬆坡為軍事顧問官,唐玄奘應唐繼堯,李拐仙應李烈鈞,西行取經,恐被龍奪,是唐、李學取歐化,有志共和,幾為袁氏破壞的隱兆。經鬆坡拔劍乘龍,龍乃被制,已見得帝制無成了。鬆坡奇夢已驗,料無他虞,哪知身即墜下,亦兆死征。所以倒袁功成,鬆坡也即歸天,這可見冥冥中間,未始沒有定數呢。可作新聞一則。
後來《國葬法》頒行,第一條中,載著中國人民,為國家立有殊勛,身故後,經大總統咨請國會同意,或國會議決,准予舉行國葬典禮。黃興創造民國,蔡鍔再造民國,均與第一條相符,當由國會議決,應予舉行國葬典禮,乃由黎總統指令內務部,著查照《國葬法》辦理,內務部遵即照辦。十二月五日,蔡公靈柩回國,道經滬上,各界相率往奠,素車白馬,競集滬濱。中央亦派員致祭,比那黃上將治喪時,更覺擁擠。兩人相較,蔡似過黃一籌。生不虛生,死猶不死。及返鄉歸葬,依《國葬法》例,設立專墓,高樹穹碑,迭鎸生前功績,垂光身後。黃上將返葬時,亦照此辦法,不必細表。
且說段祺瑞主持國柄,擁護黃陂,表面上似兩相融洽,無甚嫌隙,哪知內部卻罩著黑幕,惹起暗潮,遂令府院兩方面,無端生出惡感來。內務總長孫洪伊,籍隸天津,北洋軍官,非親即友,他本為同盟會健將,與孫、黃諸人,一鼻孔兒出氣,所以平時議論,慷慨激昂,對於共和兩字,尤主張積極進行。民國初造,兩院成立,他因親友推選,入為眾議院議員,嗣復組織進步黨,反對帝制,袁氏慾望正熾,時由他連電駁斥,且有一篇泣告北方同鄉父老書,說得淋漓慘澹,差不多似擊筑的高漸離,彈箏的李龜年,一面奔走南北,游說黎、馮,勸他早自定計,切勿承認帝制。黎、馮兩人頗加信從。至共和再造,黎氏繼任,他遂入為閣員,按日裡在總統府,參預庶政,每當總統見客,必侍坐黎側。黎寬厚待人,就使有言逆耳,也常容忍過去,獨他偏越俎抗談,雌黃黑白,旁若無人,因此大小人員,無不側目。這是孫氏病根。有時當國務院會議,他也直遂逕行,與段總理時有齟齬,段未免介意。可巧國務院秘書長,乃是段氏高足徐樹錚。樹錚銅山人,嘗在日本士官學校畢業,年少氣盛,自稱為文武才,段亦目為大器,引作高弟。洪憲以前,他已廁入段門,預議軍事,不過政變無多,不堪表現。及袁氏稱帝,乃勸段潔身自去,段遂辭職。滇、黔倡義,猶陰為段划策,密囑曹錕、張敬堯諸將帥遷延觀變。曹、張依訓而行,免不得多方延宕。就是陝西獨立也由他嗾使出來,他與陸建章素有嫌隙,遂乘此借公濟私。後來擊斃陸建章亦伏於此。袁既病死,黎、段登台,拔茅連茹,彈冠相慶,徐遂入任為院秘書長。那時長才得展,視天下事如反掌,今朝陳一議,明朝獻一策,都中段意。段即倚作臂助,甚至內外政策,均惟徐言是從。國務院中,嘗稱他為總理第二。挾權自恣,誤段實多。偏遇著一個孫洪伊,也是個眼高於頂的朋友,聞徐樹錚勢傾全院,心中很是不平,凡遇院中公牘,送府用印,孫輒吹毛索瘢,見有瑕疵可指,當即駁還,或間加改竄,頒行出去。看官!你想這矯矯自命的徐秘書,怎肯低首下心,受那孫總長的批評?積嫌越深,銜怨愈甚。
一日,國務院又開會議,孫洪伊入參國政,又來作抵掌高談的蘇季子,正在說得高興,突有一人出阻道:「孫總長!你不要目中無人哩。須知智士千慮,不無一失,愚夫千慮,也有一得,難道除公以外,便不足與議麼?」
孫瞧將過去,正是這位徐秘書長,便冷笑道:「足下的大材,我很佩服,但此處是閣員會議,俟足下入閣後,再來參議未遲。」徐樹錚被他一嘲,不由的憤憤道:「樹錚不才,忝任國務院秘書,也總算是國家命吏,並非絕對無言論權﹔況且國體共和,無論何等人民,均得上書言事,孫總長平日,自命維新,奈何反效專制時代,禁人旁議呢?」棋逢敵手。孫洪伊哼了一聲道:「足下既有偉大的議論,何妨先向總理陳明,俟總理提出會議,果可利國利民,我等無不贊成。足下既免埋才,又免越職,怕不是一舉兩得麼?」徐樹錚聽了,即易一說道:「孫總長!
你教我等不可越俎,你如何自行越俎呢?」孫洪伊忙問何事?樹錚道:「你勾通報館,泄漏院中秘密,尚說不是越俎嗎?」孫洪伊勃然道:「你有什麼證據?」樹錚微哂道:
「證據不證據,你不必問我,你自思可有這事麼?」洪伊怒上加怒,便向段總理道:「總理如何用此狂人?若再縱容過去,恐總理也要失望了。」段總理本信任徐樹錚,聞了此言,面色頓變。各閣員睹這形態,連忙出為排解。那孫、徐兩人,還是互相醜詆,喧嚷不休。這時段總理也忍耐不住,竟沉著臉道:「這裡是會議場,並不是喧鬧場,孫總長也未免自失體統了。」責孫不責徐,左袒可知。言畢,拂袖自去。閣員勸出孫洪伊,才得罷爭。
越日,段總理負氣入府謁見黎總統,述及孫、徐衝突事。黎總統淡淡答道:「孫總長原太性急,徐秘書亦未免欺人。」袒孫之意,亦在言外。段總理見語不投機,更增悵悶,便信口答道:「孫總長是府中要人,樹錚不過一院內委員,總統如以樹錚為欺人,不但樹錚可去,就是祺瑞亦何妨辭職。」明是要挾。黎總統聽到此語,忙道:「國家多故,全仗總理主持,如何為他兩人,棄我自去呢?」段復道:
「祺瑞本無心再出,不過為勢所逼,暫當此任。現在南北統一,大局稍平,閣員中不乏人才,總統可擇賢代理,何必定需祺瑞,祺瑞也暫得息肩了。」黎總統道:「我也並不願做總統,無非為國家起見,望總理不必多心。」段又無情無緒的答了數語,即行告退。
黎總統經此波折,心下很是不安,當召國務員入商。
交通總長許世英,以此事必需調人,非請徐東海出來,恐難就緒。黎總統頗也首肯。適徐已返居輝縣,即日遣使,寫了一封誠懇的手書,敦促來京。湊巧段氏意思,不謀而合,也去函請徐東海。使節相望,不絕於道。這位三朝元老徐世昌,因顧著雙方友誼,不忍坐視,遂自輝縣起程,乘著京漢鐵路,直達京師,一至正陽門,但見府院中人,已在車站兩旁,歡迓行旌。正是:
朝局又將成水火,都人勝似望雲霓。
徐東海入京後,能否排難解紛,且至下回分解。
蔡鬆坡為推翻袁氏之第一人,即為再造共和之第一功,較諸黃克強之奔走革命,勞苦相等,而詣力實過之。黃少成而多敗,蔡少敗而多成,其優劣已可見一斑。即兩人生平行誼,黃多缺憾,而蔡亦少疵,設令天假之年,使得展其驥足,保衛國家,未始非人民之福。乃年未強仕,即聞謝世,盜跖壽而顏子天,古今殆有同慨歟?著書人於黃、蔡之歿,特從詳述,銘其功也。彼夫孫、徐二人交爭,無非意氣用事,孫似有志而其質未純,徐似有才而其心未正,兩不相下,激成釁隙,而府院暗潮,遂由是釀成之。麟鳳死而狐鼠生,華夏其何日靖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3:13
第八十回 議憲法致生內哄 辦外交惹起暗潮
卻說徐東海入京以後,先謁黎總統,次見段總理,黎尚隱示通融,段卻不甘退讓,經徐苦口調停,方由段說出一言,先要孫洪伊免職,方令徐樹錚辭差。太要顧全面目。徐東海再入總統府,與黎商及。黎似覺為難,徐喟然道:「不照這麼辦法,恐禍起蕭牆,勢且波及全國,總統不如通權達變,暫歇風潮為是。」黎總統畢竟長厚,也就承認下去。於是十一月二十日,下令免孫洪伊職,越日,徐樹錚始呈上辭職書,奉令照准,改任張國淦為秘書長。國淦自內務解職,令為黑龍江省長,他不願就任,辭職留京,乃命繼徐樹錚後任。
樹錚名雖去職,實仍在段氏幕中,段仍信任不疑。看官道是何因?小子前敘孫、徐衝突時,徐曾責孫泄漏機密,這也非憑空誣陷,最關重要的是中美實業借款一案。
自中國、交通兩銀行,停止兑現後,商民怨聲載道,籲請籌款維持。孫乃立主兑現,請黎總統速籌良法。黎與段熟商,段因國庫如洗,只好從緩,偏黎已先入孫說,定要段設法籌款。看官!你想天下有幾個點石成金的呂祖師,毀家紓難的楚令尹?國家沒有的款,只好向外人商量,當由段總理委任財政總長陳錦濤,問各國乞貸。幸有美國資本團,願貸美金五百萬圓,期限三年,利息六釐,每百圓實收九一,以煙酒公賣稅為抵押品,當由駐美華使,遵承中國財政總長委托全權的電報,代表政府,簽立合同,一面由陳錦濤至兩議院中,開秘密會議,要求通過。不料北京某報館,偏已探悉底細,將中美借款合同,登載出來。
看官!你道彼此借貸何故要守秘密呢?原來民國二年曾有英、法、德、俄、日五國銀行團與中國政府訂定草約,此後政治借款,應歸本團承借。應第二十四回。前時已惹起許多糾葛,此次向美國借款,恐五國嘖有煩言,所以慎守秘密。向外借款,還有許多顧忌,真正可憐。偏被報章揭出,無從隱飾,段、陳諸人,已疑由孫洪伊泄漏機關,恐滋外議。果然不到兩天,英、法、俄、日四國銀行團提出抗議書質問財政部。經陳錦濤商諸段總理,據理答復,略言:「此項借款,專供中國銀行準備兑現的用途,本無政治性質。且民國二年的契約乃中國政府與五國銀行團所締結,今只四國銀行團,系與德國分離的別一團體,敝政府不能承受抗議」云云。還虧德國久戰未和,尚有借口之資。四國銀行團,尚未肯干休,段總理已將所借美款,划存中國銀行,作為準備金,交通銀行,尚是向隅。惟與外人交涉,還須筆舌,越覺遷怨孫洪伊,自從孫免職離閣,才出了胸中惡氣。徐樹錚是多年心腹,怎肯教他離開?這且慢表。
且說參眾兩院中,因草訂民國憲法,連日會議,彼是此非,免不得又生黨見。這是中國人特性。就中分作兩大派,一派叫作憲法研究會,一派叫作益友社。有幾個喜新厭故的人物擬加入主權、教育、國防神聖、省制、陸海軍各問題,已審議了好幾次,終因黨見不同未曾議決。
至十二月八日又復開議,為了省制大綱互起齟齬。直隸議員籍忠寅,主張守舊,湖北議員劉成禺,主張維新,彼此相持不下,竟互動手腳,就會議場中,打起架來。劉成禺一方面,人眾勢強,籍忠寅一方面,人少勢弱,強的原是逞威,弱的也不甘退步。起初還是拋墨盒,擲筆桿,文縐縐的舉動﹔後來罵得起勁,鬧得益凶,竟扭成一團,拳打足踢,好象不共戴天的樣兒。何苦乃爾?徒惹人笑。
結果是籍忠寅、劉崇佑、陳光燾、張金鑒等,被毆受傷,害得皮破血流,痛不可耐,憤憤的出了會議場,做了一篇大文章,竟向總檢察廳提起公訴,一面請政府咨行議會,查明曲直,依法懲辦。
一事未了,一事又生,京城裡面有自稱公民孫熙澤等,發起憲法促成會,宣佈意見書,並通電各省,無非說:「兩院議員,會議多日,並無成效,徒聞滋鬧」等語。
參議員聞這消息,因他毀損名譽,擾亂國憲,要求政府速即禁止。司法總長答稱,已令總檢察廳徹查,議員等猶有違言。只因陽曆歲闌十二月二十五日,又是雲南起義紀念日,曾經兩院議定,總統公佈,照例放假休息,懸旗宴賀。敘筆不漏。大家既要祝慶,又要賀年,閒暇中間,帶著幾分忙碌,自然把公事暫擱。轉眼間已是民國六年了,各省督軍省長及各特別區域都統等,於五年殘臘,聯名電告政府,由副總統兼江蘇督軍領銜,其文云:
民國建元,於今五載,中經變故,起伏無端。國勢日危,民生日蹙,政務日以叢脞,已往之事,今不復道。
自此次之國體再奠,天下望治更切,以為元首恭己,總揆得人,議會重開,懲前毖後,必能立定國是,計日成功。乃半歲以來,事仍未理而爭益甚,近日浮言胥動,尤有不可終日之勢。國璋等守土待罪,憂惶無措,往返商榷,發為危言,幸垂察之!我大總統謙德仁聞,中外所欽,固無人不愛戴,自繼任後,尤無日不廑如傷之懷,思出民於水火。然而功效不彰,實惠未至,雖有德意,無救倒懸。推原其故,在乎政務久不振。政務久不振,在乎信任之不專。前因道路傳聞,府院之間,頗生意見,旋經國璋電詢,奉大總統復示,謂:「虛己以聽,負責有人」,是我大總統亦既推心置人腹中矣。皇天後土,實聞此言,國璋等咸為國家慶。以我總理之清心沈毅,得此倚畀,當可一心一德,竟厥所施。今後政客更有飛短流長,為府院間者,願我大總統我總理立予摒斥。國璋等聞見所及,亦當隨時參揭,以肅綱紀而佐明良。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然後我大總統可責總理以實效,總理乃無可辭其責。有虛己之量,務見以誠,有負責之名,務征其實,獻可替否,此國璋不敢不推誠為我大總統告者也。自內閣更迭之說起,國璋等屢有函電,竭力擁護,一則慮繼任乏人,益生紛擾,陷於無政府﹔一則深信我總理之德量威望,若竟其用,必能為國宣勞,收拾殘局,非徒空言擁護也。現在大總統既表虛己之誠,正總理勵精圖治之會,目下所急待施設者,軍政財政外交諸大端,皆宜早定計劃,循序實行。國璋等擁護中央,但求有令可奉,有教可承,事勢苟有可通,無不竭力奉宣,以舉統一之實。此大方針,非我總統不能定,閣員與總理共負責任,得此領袖,理宜協恭。近如中行兑現,實輕率急切,致陷窮境。前事之師,可為鑒戒。閣員必有一貫之主張,取鈞衡於總理,勿以一部所主筦,或遷就乎閣員。
閣員苟有苦衷,不妨開示,公是公非,當可主持。孰輕孰重,尤當量衡。國璋等赤心為國,不恤乎他,此維持內閣之真意,不能不掬誠為我總理告者也。國會為國家立法機關,關系何等重大,舉凡一切動作,必惟法律是循,始足以饜眾望。此次兩院恢復之初,原出一時權宜之計,其時政潮鼎沸,國事動搖,但期復我法規,故未過存顧慮,國璋極冀憲法早定,議政得平,不袞近功,不逞客氣,予政府以可行之策,為國家立不敝之規,則此逾期再集絕而復續之國會,雖有未洽,天下之人,猶或共諒。不意開會以來,紛呶爭競,較勝於前,既無成績可言,更絕進行之望。近則侵越司法,干涉行政,復議之案,不依法定人數,擅行表決,於是國民信仰之心,為之盡墜。謂前途殆已無所希冀,詬仇視之,不獨國會自失尊嚴,即國璋等前此之主張恢復者,亦將因是而獲戾。
況《臨時約法》,於自由集會開會閉會一切,無所牽掣,要須善用之耳。苟或矜持意氣,專事凌越,則蓄意積憤,必有溃決之一日,甚且累及國家,國璋心實危之。我大總統我總理,至誠感人,望將此意為兩院議員等切實警告,蓋必自立於守法之地,而後乃能立法,設循此不改,越法侵權,陷國家於危亡之地,竊恐天下之人,忍無可忍,決不能再為曲諒矣。此國璋等對於國會之意見,不敢不掬誠入告者也。總之我總統能信任總理,然後總理方有負責之地。總理能秉持大政,然後國家方有轉危之機。國會能持大經,鞏固國基,則國存,國會乃有所附麗,否則非國璋等之所敢知,伏祈我大總統我總理兼察之。
看這等電文,原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但國會中的議員,方在意氣相凌,怎肯和衷協議?就是段總理自信太深,也不免偏徇阿私,黨同伐異。黎總統遇事優容,段意尚厭未足。民國六年一月一日,即免浙江督軍兼省長呂公望本職,特任楊善德為浙江督軍,齊耀珊為浙江省長,這道命令,雖由黎總統頒發,暗中卻仍由段氏主張。楊善德素屬段系,段長陸軍部,極力援引,因得任鬆滬鎮守使,嗣復擢松江護軍使,倚若長城。適值浙江新任警察廳長傅其永,赴廳受事,各警察多半反對,致起風潮,甚至延及軍隊。督軍呂公望無術鎮馭,情願辭職,段遂薦善德為浙江督軍,破浙人治浙的舊習。鬆滬護軍使一缺,遂由護軍副使盧永祥升任。盧亦段氏麾下的健將,浙人尚思抗楊,楊帶著北軍第四師,昂然南來,如入無人之境,一番大風潮,霎時平定,這真所謂兵威所及,如風偃草了。浙人無故逐呂,乃致段派乘間而入,木朽蛀生,非自取而何?
且說中美借款,由四國銀行團抗議,就中的主動力,乃是日本國。日本自歐戰發生後,極想趁這機會,擴張勢力,做一個亞洲大霸王,原是個好機會,無怪東人。每遇中國交涉格外留意,所以中美借款合同甫經訂定,即邀集英、法、俄三國,同來抗問。中政府亦知他來意,特令交通銀行出面,也向日本興業、朝鮮、台灣三銀行,訂借日金五百萬圓,仍說是准備兑現。三銀行卻也照允,當即簽定合同,利息七釐五分,三年為限。英、法、俄何不抗議?外如吉長鐵路案,興亞實業借款案,廈門設立警察案,鄭家屯交涉案,種種發生,鬧得舌敝唇焦,終歸他得我失。
一、吉長鐵路案,是由吉林至長春的鐵路,前清末年,曾與日人訂立借款自築的約章,至是日人獨要求改訂,將該路歸他代辦。交通部沒法拒絕,只好與他訂約,即以本路財產及收入,擔保借款限期四十年償清,路權已一半讓去了。二、五年九月間,財政、農商兩部,向日商興亞公司借款五百萬圓,以安徽太平山,湖南水口山兩礦為擔保,約三個月內交款。嗣經國會反對,原約擔保一層,不生效力,當由財政部另提擔保品,與日商開議。
日商不肯照允,經財政部承認賠償,另給興亞公司洋三十萬圓,方得改約。無端耗去三十萬元,可謂慷慨。且仍訂明兩山開礦時,如需借外款,該公司得有優先權。但此約的喪失,也不算少了。三、廈門系福建商埠,日人居然設立警察派出所,奪我行政權,疊經福建交涉員,向他交涉,終未撤退。及外交部照會日使,他卻答稱廈門設警,無非行使領事裁判權,與行政無涉,不得目為違約。外交部接到復文,以商埠居民,原歸外國領事裁判,無從辯駁,沒奈何延宕了事。四、至鄭家屯一案,齟齬多日,事緣中日軍警,互生衝突,日商吉本,受傷殞命,日本即自由增兵,要挾多端。外交部費盡心力,才得商定五類:(一)申斥第二十八師師長﹔(二)軍官依法處罰﹔
(三)出示告諭軍人,禮遇日本僑民﹔(四)由奉天督軍表示歉忱﹔(五)給與日商恤金五百圓。五款全體實行,日本始允將鄭家屯派添各兵撤回。這案自民國五年八月為始,直至六年一月終旬,彼此和平解決,方保無事。中日交涉各案,稍有頭緒。那駐京德使辛慈,忽齎交一個通牒,內言德政府准於二月一日以後,採用海上封鎖政策。所有中立國輪船,不得在劃定禁制區域內,自由航行,否則一切危險,概不負責等語。外交部得了此牒,忙呈報總統、總理,為這一事,大費周折,又惹起府院衝突的暗潮。中國宣告中立,已歷三年,彼時袁氏熱心帝制,無暇對外,所以守著旁觀態度。至黎氏繼任,又為了內政問題,擾攘半年,也不遑顧及外事。但華工寄居外洋,往往受外人僱用,充當軍役,或在外國商輪辦事,一入戰線,動被德國潛艇,用炮擊沉,華人卻也死得不少。此次德國復欲封鎖海上,遍布潛艇,依萬國公法上論將起來,德國實不應出此。美國曾向德國抗議數次,段總理乃亦欲仿行。黎總統秉性優柔,尚不欲與德構釁,經段總理再三慫慂,乃令外交部酌定復文,向德抗議。略云:
查貴國從前依潛航艇戰策,敝國人民生命,損
害甚非淺鮮。茲復更行濫用,欲實行採用新潛艇戰策,危及敝國人民之生命財產,實屬蹂躪國際公法之本義。若承認此項通牒,其結果將使中立諸國間,及中立諸國與交戰諸國間之正當通商,悉被侵犯,而導專橫無道之主義於國際公法上。故敝國政府,關
於二月一日宣言之新策,特對貴國政府提及嚴重之抗議。且為尊重中立國之權利,維持兩國之親善關
系,期望貴國政府,勿實行此新戰策。若事出望外,此抗議竟歸無效,使敝國不得已而斷絕兩國現存之
外交關係,實屬可悲。然敝國政府之執此態度,全為增進世界之和平,保持國際公法之權威起見,幸
貴國熟審之!
公文去後,德國竟置諸不理,於是欲罷不能,只好再進一步,與德絕交。先由國務院中,特設外交委員會,除國務院全體及各部所派中立辦事員均列席外,再邀陸徵祥、夏貽霆、汪大燮、曹汝霖諸人,一同會議。巧值梁啟超到京,主張絕德,著有意見書,段亦邀他入會,取決行止。梁善口才,詳陳絕德與不絕德的利害,洋洋灑灑,頗動人聽,各會員多半贊成。散會後,段總理入告黎總統,黎始終持重,不肯驟允。段總理道:「前次抗議書中,已有抗議無效,斷絕國交的預言,他至今不復,若非決定絕交,豈不令他藐視麼?」此說甚是。黎總統遲疑半晌道:「且商諸副總統,何如?」未免迂拘。段總理道:「既如此說,當即發電,邀他到京面決為是。」黎總統點首無言,段即退出,拍電邀馮,速即北來。是時與德宣戰諸協約國,聞中國有絕德消息,都來勸誘。且云:「中國曾加入協約國,將來改正關稅,收回領事裁判權,緩付賠款諸問題,均可磋商。」因此段總理意愈堅決。各政黨復組織外交商榷會,國際協會外交後盾會等,討論大體。兩院議員,亦設一外交後援會,研究絕德問題。會馮副總統亦自寧到京與黎、段協商,大略以絕德為是。黎總統頗有動意,偏總統府中的秘書長饒漢祥,勸黎維持中立,不可絕德。饒本黎總統心腹,黎很信任,遂不願與德絕交。三月四日,段總理進見總統,請電令駐協約國公使,向駐在國政府磋商與德絕交後條件。黎總統支吾道:「這……這事須經國會通過,方好舉行。」段總理道:「現尚非正式絕交,不過向各國探明意旨,何必定要國會同意呢?」黎總統默然不答,惱動了段總理,不別而行,竟馳向天津去了。小子有詩詠段氏道:
直道何曾不足彰?過剛畢竟露鋒芒。
一麾竟向津門去,盛氣凌人乃爾狂。
段既出京赴津,一面令人齎呈辭職書,害得黎總統又著急起來。但看官且不要心焦,容小子暫時收憩,待至下回再詳。
意氣二字,是極端壞處,看本回所敘,皆意氣之為厲,鬧得內外不安,府院之衝突未已,而國會之黨爭起,國會之黨爭未休,而府院之衝突又生。國家公器也,乃挾私求逞,鬧成一團糟,抑何可笑?無論孰是孰非,即此齟齬之迭出,已非治平氣象,況對外怯而對內勇,其狀態更屬可鄙。家不和必敗,國不和必傾,讀此回,不禁為民國前途危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4:10
第八十一回 絕邦交卻回德使 攻督署大鬧蜀城
卻說國務總理段祺瑞,主張絕德,黎總統不肯照允,他遂負氣退出,竟往天津,且遣人齎呈辭職書。黎總統未免驚惶,當即派員挽留。不意教育總長兼署內務總長范源濂,也居然送入辭職書來。顯見是段氏嫡派。黎總統益加憂慮,乃亟延馮副總統入府,商議挽回的法子。應前回馮氏入京。馮國璋道:「總統若要挽留段總理,除非與德絕交,否則國璋亦想不出甚麼良法。」黎總統尚沉吟未決,可巧派遣留段的委員,回府復命,報稱段總理已決計南歸,不願再來任事。國璋聽了,不禁微笑。旁觀者清。黎總統向國璋道:「他不肯再來,奈何?」國璋道:「總統若依他計策,管叫他即日來京。」黎總統徐徐道:「恐怕未必。」國璋道:「國璋願赴津一行,勸他回來,但請總統決意絕德便了。」黎總統尚是默然。國璋道:「依愚見想來,我國盡可與德絕交,非但無害,且有大利。」黎總統道:「利從何來?」國璋道:「德犯眾怒,已成公敵,就是與他聯盟的意大利,亦加入協約國,對德宣戰。古人說得好:『寡不敵眾』。看來德國總不能持久的。這可見中國與他絕交,將來決不致有害。若從利益上起見,是現在協約各國,已允我修改各種條約,豈非是一種大利麼?」黎總統道:「改約的事情,果真靠得住嗎?」國璋道:「且待段總理回京,再去探詢協約各國政府,如果實行承認,始提出照會,與德絕交。」黎總統道:「既這般說,請台駕一行,留回段總理便了。」國璋當即退出,即乘專車赴津。
到了晚間,果然兩人同回,相偕至總統府,投刺進見。黎總統也即出迎,免不得與段總理周旋一番,段亦謙遜數語,當下發電各國,令各使探問明白。尋得各使復電,略言:「駐在國政府,大致承認,如果我國實行絕德,將來各種條約,可望修改」云云。於易黎、段兩人,才表同情。馮國璋即日回寧。惟當時內外士紳,尚多異議,國會議員,如曹振懋、唐寶鍔、丁世嶧等,有對德抗議的質問書,馬君武等且通電各省,反對絕德,外如張勛、倪嗣衝、王占元諸督軍,統電請政府維持中立。還有孫文、唐紹儀、康有為、姚文棟、溫宗堯等,也迭電政府國會,不應與德絕交。他如順直省議會,奉天、上海、天津、山東、廣東等各商會,暨他種商學團體,均電請仍守中立。段總理絕不為動,一意向前進行,特於三月九日,在迎賓館開宴,延請議員,疏通意見。議員等多半聰明,樂得見風使帆,隱表同意。這是三酉兒好處。
到了翌午,參眾兩院各開秘密會,段總理及財政總長陳錦濤,教育總長兼內務總長范源濂,司法總長谷鍾秀,外交部參事伍朝樞等,先至眾議院,報告外交經過情形,並述對德絕交的宗旨,請議員表示贊助。眾議員經討論後,投票表決,同意票得三百三十一張,不同意票只八十七張,得大多數贊成,表示通過。段總理復至參議院,登堂報告,仍如前說。適值夕陽西下,不及投票,乃約於次日表決。越宿參議院投票,有一百五十票是同意,只三十五票不同意,也算大多數通過。絕德案已經決定,正擬草定照會,提交德使,湊巧德使辛慈,著人齎送照會至外交部,但見上面寫著,本公使於本日即三月十日。午後七時,接奉帝國政府訓令,著以下列復文,傳達中華民國政府。文曰:
中華民國抗議德國新近宣告之封鎖政策,而附以威嚇,帝國政府,曷勝駭異。蓋其他各國,僅僅提出抗議,中德邦交,素號親睦,且中國於封鎖區域以內,並無航業利益,則德之政策,於中國毫無影響,乃今於抗議之外,獨附威嚇之辭,以增抗議之力量,是尤不能不令人驚詫也。民國政府之抗議書中,謂:「華人因戰事而喪失生命者,已屬不少」云云,然須知民國政府,絕未嘗以關於此種損失之事實及申訴通知帝國政府,而就帝國政府所得報告,則知華人之喪失生命者,僅受人僱用,於前敵開掘戰壕,及充當其他軍役之輩,蓋若輩已不啻為戰鬥員,因以冒此危險也。帝國政府嘗一再抗議運送華工赴歐,充當軍役,是德國即在此次戰事中,亦未嘗不示中國以友誼,而帝國政府,即因顧全此友誼故,以此種威嚇為非出自正軌,因望民國政府,改正其見解。帝國政府,願於中國之航業利益,力加注意。以此之故,德國今雖不能於敵人宣告封鎖之後,取消其政策,而禁制實行無限制之潛艇戰爭,然已準備磋商民國政府關於保護華人生命財產之特別願望。帝國政府以如此對待友邦者,蓋謹依其平日見解,以如中國若與德斷絕友誼,則將失卻一真摯之友,而陷於糾結不解之局也。
末後,復附列一行道,本公使既將帝國政府的通牒,傳達貴國政府,倘貴國欲提出保護航業的問題,本公使已由帝國政府授權,得與磋商一切云云。當由外交部遞呈段總理。段以德國照會,雖有保護航業的示意,但封鎖戰略,仍然不肯取消,是我國提出抗議,終歸無效,只好與他絕交,不必遲疑。黎總統此時,已將全權授與段總理,當然不再阻撓。段乃令外交部繕定照會,請黎總統蓋過了印,並附發德使護照,送他出境。照會中的內容,大略說是:
關於德國施行潛水艇新計劃一事,本國政府,本注重世界和平,及尊重國際公法之宗旨,曾於二月九日,照達貴公使提出抗議,並經聲明,萬一出於中國願望之外,抗議無效,迫於必不得已,將與貴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係等語在案。乃自一月以來,貴國潛艇行動,置中國政府之抗議於不顧,且因而致多喪中國人民之生命。至三月十日,始准貴公使照復,雖據稱貴政府仍願議商保護中國人民生命財產辦法,惟既聲明礙難取消封鎖戰略,即與本國政府抗議之宗旨不符,本國政府視為抗議無效,深為可惜。茲不得已,與貴國政府斷絕現有之外交關係,因此備具貴公使並貴館館員暨各眷屬離去中國領土所需之護照一件,照送貴公使,請煩查收為荷。至貴國駐中國各領事,已由本部令知各交涉員一律發給出境護照矣。須至照會者。
照會去後,再電令駐德公使顏惠慶,向德政府索取護照,剋日歸國,並由黎總統佈告全國道:此次歐戰發生,我國嚴守中立,不意接本年二月二日德國政府照會,德國新定之封鎖計劃,使中立國商船,從是日起,在限定禁線內行駛,諸多危險等語。當以德國前此所行攻擊商船之方法,損害我國人民生命財產,已屬不少,今茲潛艇作戰之計劃,危害必更劇烈。我國因尊崇公法,保護人民生命財產起見,遂向德國提出嚴重抗議,並聲明如德國不撤銷其政策,我國迫不得已,將與德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係。在我國深望德國或不至堅持其政策,仍保持向來之睦誼,不幸抗議已逾一月,德國之潛艇攻擊政策,並未撤銷,各國商船,多被擊沉,我國人民因此致死者,已有數起,昨十一日據德國正式答復,礙難取銷其封鎖戰略,實出我國願望之外。茲為尊崇公法保護人民財產計,自今日始,與德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系,特此佈告。
同日復下一通令道:
現在我國已與德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係,所有保護德國僑民及其他應辦事宜,著各該管官署查照現行國際公法慣例,迅籌辦法,頒佈施行。此令。
為這一令,國務院中遂組織國際政務評議會,研究外交關係事項。正會長就是國務總理段祺瑞,副會長乃是外交總長伍廷芳,並函聘王士珍、陸徵祥、熊希齡、孫寶琦、汪兆銘、汪大燮、曹汝霖、周善培、魏宸組、陸宗輿、張嘉森、夏貽霆、劉崇杰、丁士源、伍朝樞、張國淦等,為會中評議員。所應研究事件,共分七則:(一)處置國內德僑﹔(二)對於協約國應提條件﹔(三)華工招募﹔(四)物料供給﹔(五)關稅改正﹔(六)巴黎經濟同盟條文﹔(七)議和大會中各問題。
各會員方共同討論,逐條彩行。
德使辛慈,已卸旗回國,各埠領事,亦相繼出境,於是天津、漢口德租界,即令地方官收回。還有津浦北段鐵路管理權,及在上海、廈門、廣州等處德國商船,均先後歸華官收管﹔就是供職路礦的德國工程師,亦一體解職。惟普通僑民,暫許仍舊僑居。德華銀行,暫聽照常營業。獨上海法租界中,有一德人所辦的同濟醫工大學,教育部擬收回自辦。哪知法人先行逞強,由法租界工部局,勒令解散,把德人驅遣出境。看官可知租界的規例嗎?租借權雖歸外人,土地權仍屬我國,所有德校處置,應由我國辦理。經外交部援據法例,向法使抗議,法使不肯照允,只論強弱,不問公法。乃由教育部派員到滬,與該校董事協商善後辦法,當將該校遷入吳淞中國公學舊址,由部另任校長,仍留德人為教員,照常開學。既已絕交,還要留住教員,也可不必。既而財政部復發出通告,停付欠德各款,將應解款項,暫存中國銀行,俟歐戰了結,再行定奪。偏英法各國,復出來反對,主張此款應存外國銀行,又惹起一番交涉。而且駐京的荷蘭公使,來一照會,自言受德使委托,所有在華利益,暫由本使代管。且中德雖已絕交,尚未宣戰,不能適用待遇敵人的法例,遽將德國所有利益沒收。那時段總理迭遭刺激,轉滋懊惱,索性提出宣戰問題,欲加入英法各國協約團,實行抗德,一來可滿足協約國的希望,二來可免荷蘭公使的牽掣,倒也是個貫徹始終的主張。惟黎總統以與德絕交,已屬太甚,再擬宣戰,更覺不情,因此決計緩進,不從段請。自是府院的意見,復致相左,免不得又生衝突,激成嫌隙。這是黎菩薩過柔之誤。
正在雙方齟齬的時候,忽來了四川警電,報稱川、滇兩軍,尋釁鏖鬥的事情,當由黎總統下令,著四川督軍羅佩金,及川軍第二師師長劉存厚,一律來京。看官!你道川亂何故發生?原來囉佩金署督四川,威望不及蔡鍔,且所部滇軍,駐紮川境,嘗與川軍有嫌。政府因川事平靖,電飭羅佩金裁撤各軍。羅即擬將川、滇兵隊,酌量裁遣。師長劉存厚、周道剛、鍾體道、陳澤霈、熊克武等,暗地不服,意欲乘此逐羅,免不得反客為主。劉更跋扈異常,居然率領所部,逕入成都,只說羅督軍意分厚薄,遣派不均,來與羅督評理。羅佩金亦不甘坐讓,飭阻劉軍入城。劉軍哪肯從命,一哄進去,竟向督軍署撲來。說時遲,那時快,督軍署內,竟發出大炮,轟擊劉軍。劉軍開槍還擊,遂鬧成一片兵禍,把省城作為戰場。可憐成都居民,茫無頭緒,驟聞各種槍炮聲,已嚇得魂飛天外,突然間一彈飛來,將牆壁間擊成窟窿,又突然間飛入數彈,碰著人體,頓時血肉模糊,昏暈倒地。既而東坍西倒,南毀北焚,爆裂聲、傾塌聲,與男女哀號聲,並作一片,何罪至此!那兩邊的丘八老爺,還是興高彩烈,拚命相爭。百姓都死,丘八老爺恐也難獨生。嗣經商民舉出代表,籲請休戰,方才停了一兩天。羅劉各電致中央,爭辯曲直。黎總統尚欲籠絡兩人,特任羅佩金為超威將軍,劉存厚為崇威將軍,叫他即日來京,另命省長戴戡暫行兼代四川督軍,劉雲峰為暫編陸軍第二師長,更派王人文為四川查辦使,張習為查辦副使,赴川查辦。一面下令申告道:
四川自軍興以來,兵隊增多,餉需支絀。上年疊經電商暫署督軍羅佩金,酌定裁遣各軍辦法去後,本年三月,據川軍師長劉存厚、周道剛、鍾體道、陳澤霈、熊克武等電稱,羅署督編遣軍隊,支配餉械,主客各軍,顯分厚薄等情。續據羅署督電稱,劉存厚、陳澤霈收束軍隊,有意遲延。正擬派員查辦間,即據羅署督電稱劉存厚圍攻督署,劉存厚則謂羅署督開炮攻擊所部。並據各方電告,省城連日槍炮猛烈,人民生命財產,損傷甚巨,著派王人文、張習馳往徹查。川民疊經兵禍,瘡痍未復,又遭此次重變,本大總統實痛於心,該查辦使務須秉公據實查復,勿得稍存偏徇。在未經查復以前,責成戴兼督嚴飾在省川、滇各軍官長,約束所部,勿論如何,不准再滋事端。其省外各軍,各有維持地方之責,不准擅離防守,倘敢故違,軍律具在,政府無所偏倚,即決無所姑息。所有此次被難商民,並著該省長迅即查明,妥為撫輯,勿任失所!此令。
王人文、張習兩人,奉命登途,尚未到川,羅佩金已遵令交卸,將印信交與戴戡。可見羅直劉曲。戴戡即日就職,函商劉存厚,請他退兵出城。劉存厚仍然不睬,還是擁兵圖逞,蟠踞城中,戴乃不得已電達政府,據實報告。小子有詩歎道:
盡說軍人貴服從,如何同境不相容?
武夫跋扈從茲始,肇禍原來是濫封。
政府接得戴電,應該如何辦理,且至下回說明。
與德絕交一事,自日後觀之,似為段祺瑞之先見。然我國亦未嘗得沾大利,徒令府院衝突,釀成他日之各種戰釁,是豈不可以已乎?段失之太剛,黎又失之太柔,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吾不能不為黎氏咎焉。若夫川省之兵禍,曲在劉而不在羅,黎乃欲調停了事,至欲籠以虛名,無分彼此。試思劉之目的何在?乃欲以將軍二字,斂彼野心得乎?況無罪者加賞,有罪者亦賞,是徒褻名器,益啟武夫玩視之漸。尾大不掉,適滋國憂,雖曰觀過知仁,而總統失權之弊,蓋自此始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4:32
第八十二回 托公民搗亂眾議院 請改制嘩聚督軍團
卻說黎政府接到川電,才知劉存厚擁兵自逞,不服命令,只好變軟為剛,將他免職示懲,隨即下令云:
前因川、滇兩軍在成都省城衝突,疊由院部電飭雙方停止爭鬥,茲據戴兼督電稱,劉存厚於中央停止爭鬥之命,置若罔聞,仍攻督署等語。崇威將軍劉存厚,著即免職,聽候查辦。所有在省川、滇各軍,責成該兼督嚴飭各該管官長,即日開拔出城,分別駐紮,恪遵前令,不得再滋事端。倘仍延抗,軍法具在,定惟該管官長等是問。此令。
此令下後,才聞劉存厚有退兵消息。王、張兩查辦使,得安抵川境,實行調查,報告川民被難情形,由黎總統撥款賑濟,且不必細表。惟外部兵禍,似覺少紓,內部糾葛,又聞迭起。財政總長陳錦濤,入陳總統,訐發次長殷汝驪,因煉銅廠事,有代人請托情弊。黎總統方擬核辦,忽由煉銅廠商人柴瑞周等,具稟國務院,聲言陳總長令渠借垫股款,並勒寫字據等情。當派夏壽康、張志潭查辦。復稱事涉嫌疑,不無可議,因將陳錦濤、殷汝驪一並免職,交法庭依法審辦。殷汝驪已逃匿無蹤,只陳錦濤到案候質,留置看守所。接連又是交通總長被控案,交通部直轄津浦鐵路管理局,曾向華美公司,購辦機車,局長王家儉,總務處長童益臨,納賄舞弊,哄動京中,經交通部查明,將他撤差。總長許世英,自請失察處分,情願免職。黎總統尚欲挽留,嗣經國務院派員查復,該局確有弊混等情,且與許總長亦涉嫌疑,因呈報黎總統。黎乃准許辭職,先將局長王家儉,及前副局長盛文頤,並交法庭審理。總檢察廳且傳訊許世英,亦將他羈住看守所。陳許同時被押,可謂無獨有偶。司法總長張耀曾,動了兔死狐悲的觀念,竟劾檢察長楊蔭杭,及檢察官張汝霖,未得完全證據,遽傳訊許世英等,實屬違背職務,污損官紳,於是許世英遂得釋放,連陳錦濤也保釋出來。究竟官官相護。惟財政交通兩席,暫由財政次長李思浩,及交通次長權量代理。嗣復提出李經羲,擬任為財政總長,經國會投票通過,老大的雲南故督,又儼然出台來了。為後文伏筆。
國務總理段祺瑞,把閣務視若輕閒,惟一心一意的對付外交,定要與德宣戰。當下電召各省督軍,及各特別區域都統,赴京會議,解決宣戰問題。山西督軍閻錫山、河南督軍趙倜、山東督軍張懷芝、江西督軍李純、湖北督軍王占元、福建督軍李厚基、吉林督軍孟恩遠、直隸督軍曹錕、安徽省長倪嗣衝、察哈爾都統田中玉、綏遠都統蔣雁行、晉北鎮守使孔庚等,奉召親行,陸續晉京。此外各省,亦均派代表到會。四月二十五日,特開軍事會議,由段總理主席,極言對德問題,非戰不可。各督軍都統等,統是雄赳赳的武夫,素奉段為領袖,段要絕德,大家均已贊成,段要戰德,何人再來反對?孟恩遠首先起座,呼出「贊成」二字,隨後便大家附和,贊成贊成的聲音,震動全院。推孟出頭,為廢國會張本。段祺瑞自然欣慰,俟散會後,即去報知黎總統。黎很是不樂,但又不便當面駁斥,只好淡淡的答道:「宣戰不宣戰,總須由國會議決,若但憑軍人主張,何必虛設此國會呢?」段祺瑞道:「提交國會,是應當的手續,總統宜即日咨行。」黎總統呆了半晌,才道:「請總理代擬咨文便了。」滿腹牢騷。段也不復再言,竟退出總統府,直至國務院,囑秘書擬定咨文,齎送府中蓋印。黎總統約略一瞧,文中有「本大總統為促進和平,維持公法,保護人民生命財產起見,認為與德國政府,有宣戰必要」等語,不禁自笑道:「什麼叫作必要?我國的內哄,尚是未平,難道還想與外人構釁麼?」話原不錯,但受人脅制奈何?說至此,憤憤的檢取印信,向紙上蓋訖,擲付來人。那來人接手後,便齎送眾議院去了。
眾議院接到咨文,免不得議論紛紛,有一大半是不主戰的。次日由議員秘密討論,無非是主戰的少,不主戰的多,結果是由議長宣言,俟兩日後,開全院委員會,審查這種宣戰案情。哪知這風聲傳將出去,頓有許多請願書,似雪花柳絮一般,飄飄的飛入院中,有的是署著陸海軍人請願書,有的是署著五族公民請願團,有的是署著政學商界請願團,還有北京學界請願團、軍界請願團、商界請願團、市民請願團,迷離惝怳,閱不勝閱,當由院中役夫,收拾攏來,一古腦兒擲入敗字簏中。請願團化作紙團兒,中國各種團體,也應如此處置。到了五月十日,眾議院開會審查,甫經召集,門外忽嘯聚數千人,各持一小旗幟,寫著各種請願團字樣,每團有數十代表,手持傳單,一擁入院,見了議員,便將傳單分給。議員見他們無理取鬧,不願接收﹔或接單稍遲,他們即伸出如梃的手臂,似缽的拳頭,向議員面前,猛擊過來。議員急忙躲閃,身上已被捶數下。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試看上文集議憲法時,同是議員,尚且彼此互毆,何怪他人乘間侮弄。霎時間院中秩序,被他們搗亂。還是議長湯化龍,有些膽量,索性向前語眾道:「諸位都是愛國的志士,既已有志請願,應該公同研究,如何動起蠻來?況我等為了宣戰一案,方在審查,並未倡議反對,奈何便得罪列位呢!」言未已,只聽一片嘩聲道:「但將宣戰案通過,我等自然罷休。」湯化龍又朗聲道:「諸君是來請願,並不是來決鬥,就使今日是決鬥問題,也應守著秩序,舉出代表,何必勞動許多人員。」這數語理直氣壯,說得大眾無可辯駁,乃當場選出六人,作為全體代表,進見議長。湯化龍接入後,六人各呈名片,一是趙鵬圖,一是吳光憲,一是劉堅,一是白亮,一是張堯卿,一是劉世鈞。化龍一一瞧畢,便問道:「諸君有何見教?」趙鵬圖應聲道:「聞貴院今日開會,是解決宣戰問題,目下與德宣戰,乃是萬不得已的情形,要戰便戰,何待審查?今日如通過宣戰案,是貴院俯順輿情,我輩無不悅服,否則恐多不便。」白亮、吳光憲復接入道:「如不通過此案,應請議長聲明,不許議員出院。」這種要挾,還是袁世凱一人教之。湯化龍不覺微哂道:「我卻沒有這般權力,惟列位既已到此,請入旁聽席,少安毋躁,靜待我等解決。」六人方才無言,退至旁聽席坐下。
化龍即命將全院委員會,改作大會,自己退入後室,憑著電話,傳入國務院,請國務總理、內務總長、司法總長,速即蒞院彈壓,國務院中復詞照允。好容易挨過兩小時,才見兼署內務總長范源濂,乘輿到來,又閱兩小時,國務總理段祺瑞,始偕巡警總監吳炳湘,率領警察百名,荷槍至院。是何濡滯也?是時天已薄暮,夜色淒其,門首各種請願團,尚是喧擾不休,聲聲口口的譏罵議員。段祺瑞看不過去,當令吳炳湘婉言曉諭,仍然無效,乃借院中電話,招集馬隊,仗了馬上威風,將各請願團陸續趕散。趙鵬圖等六代表,也坐不安穩,溜了出去。待院內安靜如初,差不多將二三更天了。議員有數人受傷,先行返寓,還有日本新聞記者,亦被誤毆致傷,由警察總監吳炳湘,派警送回。段總理,范總長,也相繼歸去,議長議員等一並散歸,翌日奉黎總統令云:
據內務部呈稱:「本月十日,眾議院開全院委員會,有多數請願團,麇集院門,發布印刷品,致有議員被毆情事。當即嚴令警察廳馳往解散,並將滋事之人查究」等語。著司法部交該管法庭從速檢察,依法究辦,並責成內務部隨時飭警,妥為保護,毋得稍涉疏懈!此令。
司法總長張耀曾,接到此令,眼見得辦理為難,竟上呈辭職。又有外交總長伍廷芳,及農商總長谷鍾秀、海軍總長程璧光,均提出辭職書,陸續送呈總統府中。看官聽著!這幾位總長,乃是國民黨中要人,與段總理感情,本不甚融洽,當時得入閣任事,亦由段氏自欲羅才,特地化除畛域,採用幾個異派的人物。但黎總統亦曾加入國民黨,黨同道合,自然沆瀣相投﹔就是眾議院的議員,一半入國民黨籍,他的黨旨,不願與德宣戰,所以反對段氏,隱表同情。此次各種請願團,脅迫議院,明明由主戰派指使,無拳無勇的司法部,如何辦理?且因黨見未合,不能不辭職求去。伍、谷、程三總長,無非因同黨關係,致有連帶辭職的舉動,偏黎總統並不批答,鎮日裡延宕過去。那提出辭職的總長,也不到國務院,樂得自由數天。統是心心相印。
只有這位段總理,自信甚深,硬要達到宣戰目的,今朝催眾議院開會,明朝催眾議院議決。眾議院寂然不動,挨過了七八天,始由議員褚輔成倡議,略謂:「國務員已多數辭職,此案且從緩議,俟內閣全體改組,再行討論未遲。」當經多數表決,咨復國務院。看官!你想段總理望眼將穿,恨不得即日宣戰,偏經國會牽掣,不能由他作主,他如何不忿?如何不惱?當下與督軍團密商,設法泄恨。三個縫皮匠,比個諸葛亮,況有二十餘人,會議此事,應該想出一個絕妙的法兒,他不從宣戰上著想,偏從憲法上索瘢,因即擬定一篇改制憲法的呈文,由吉林督軍孟恩遠領銜,齎交總統府,其文云:
竊維國家賴法律以生存,法律以憲法為根本,故憲法良否,實即國家存亡之樞。恩遠等到京以來,轉瞬月餘,目睹政象之危,匪言可喻,然猶無難變計圖善。惟日前憲法會議二讀會通過之憲法數條,內有眾議院有不信任國務員之決議時,大總統可免國務員之職或解散眾議院,惟解散時須得參議院之同意﹔又大總統任免國務總理,不必經國務員之副署﹔又兩院議決案與法律有同等效力等語,實屬震悚異常。查責任內閣之制,內閣對於國會負責,若政策不得國會同意,或國會提案彈劾,則或令內閣去職,或解散國會,訴之國民,本為相對之權責,乃得持平之維繫。今竟限於有不信任之決議時,始可解散。夫政策不同意,尚有政策可憑,提案彈劾,尚須罪狀可指,所謂不信任雲者,本屬空渺無當,在憲政各國,雖有其例,究無明文。內閣相對之權,應為無限制之解散,今更限以參議院之同意,我國參眾兩院,性質本無區別,迴護自在意中,欲以參議院之同意,解散眾議院,寧有能行之一日?是既陷內閣於時時顛危之地,更侵國民裁制之權,憲政精神,澌滅已盡。且內閣對於國會負責,故所有國家法令,雖以大總統名義頒行,而無一不由閣員副署,所以舉責任之實際者在此,所以堅閣員之保障者亦在此。任免總理,為國家何等大政,乃雲不必經國務員副署,是任命總理時,雖先有兩院之同意為限制,而罷免時則毫無牽礙,一惟大總統個人意旨,便可去總理如逐廝役。試問為總理者,何以盡其忠國之謀,為民宣力乎?且以兩院鄭重之同意,不惜犧牲於命令之下,將處法律於何等,又將自處於何等乎?至議決案與法律有同等效力一層,議會專制口脗,尤屬顯彰悖逆,肆無忌憚。夫議員議事之權,本法律所賦予,果令議決之案,與法律有同等效力,則議員之於法律,無不可起滅自由,與「朕開口即為法律」之口吻,更何以異?
國家所有行政司法之權,將同歸消滅,而一切官吏之去留,又不容不仰議員之鼻息,如此而欲求國家治理,能乎不能?況憲法會議近日開會情形,尤屬鬼蜮,每一條文出,既恒阻止討論,群以即付表決相嘩請,又每不循四分之三表決定例,而輒以反證表決為能事。以神聖之會議,與兒戲相終始,將來宣佈後謂能有效,直欺天耳。
此等憲法,破壞責任內閣精神,掃地無餘,勢非舉內外行政各官吏,盡數變為議員僕隸,事事聽彼操縱,以暢遂其暴民專制之私欲不止。我國本以專制弊政,秕害百端,故人民將士,不惜擲頭顱,捐血肉,慘澹經營,以構成此共和局面。而彼等乃舞文弄墨,顯攫專制之權,歸其掌握,更復何有國家?以上所舉,猶不過其犖犖大者。
其他鉗束行政,播弄私權,紕繆尚多,不勝枚舉。如認此憲法為有效,則國家直已淪胥於少數暴民之手。如憲法布而群不認為有效,則禍變相尋,何堪逆計?恩遠等觸目驚心,實不忍坐視艱辛締造之局,任令少數之人,倚法為奸,重召巨禍,欲作未雨之綢繆,應權利害之輕重,以常事與國會較,固國會重,以國會與國家較,則國家重。今日之國會,既不為國家計,是已自絕於人民,代表資格,當然不能存在。猶憶天壇草案初成,舉國惶駭時,我大總統在鄂督任內,挈銜通電,力辟其非,至理名言,今猶頌聲盈耳。議憲各員,具有天良,當能記憶,何竟變本加厲,一至於此。惟有仰懇大總統權宜輕重,毅然獨斷,如其不能改正,即將參眾兩院,即日解散,另行組織。俾議憲之局,得以早日改圖,庶幾共和政體,永得保障,奕世人民,重拜厚賜。恩遠等忝膺疆寄,與國家休戚相關,興亡之責,寧忍自後於匹夫?垂涕之言,伏祈鑒察!無任激切屏營之至!
呈文上的署名,除領銜的孟恩遠外,就是王占元、張懷芝、李厚基、趙倜、倪嗣衝、李純、閻錫山及田中玉、蔣雁行等。又有浙江代表趙禪,奉天代表楊宇霆,黑龍江代表張宣、張發宸,陝西代表瞿壽禔,甘肅代表吳中英,熱河代表馮夢雲,湖南代表張翼鵬,新疆代表錢桐,江蘇代表師景雲,貴州代表王文華,雲南代表葉荃,共得二十二人。一面遞呈國務總理,及通電各省,這一場有分教:
蒼狗白雲多變幻,紅羊浩劫又侵尋。
欲知黎總統曾否照准,且待下回分解。
有袁世凱之脅迫議會,勾結軍閥,而段祺瑞乃欲踵而效之,彼請願團之搗亂議會,果誰使之乎?督軍團之糾劾議會,果誰使之乎?夫議會之一切舉動,固不足盡滿人意,然武夫專制之為禍,較甚於議會之專制。兵猶火也,不戢將自焚也,袁氏且毒人自毒,段智不袁若,乃亦起而效尤,寧非大誤,國家多難,杌隉不安,顧尚堪一誤再誤耶?吾觀段氏之所為,吾尤不能無憾於袁氏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4:57
第八十三回 應電召辮帥作調人 撤國會軍官甘副署
卻說督軍團遞入呈文,待了兩日,未見批答下來,料知黎總統不肯照允,遂向總理處告辭,陸續出京。行到天津,復在督軍曹錕署內,開了一次秘密會議。適徐州張勛,亦有密電到津,邀各軍長等同赴徐州,各軍長又復南下,與張辮帥晤談竟夕,彼此訂定密約,方才散歸,靜聽中央消息。葫蘆裡賣什麼藥。才隔兩天,即聞黎總統下令,免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段祺瑞職,著外交總長伍廷芳,暫行代理國務總理,陸軍次長張士鈺,代理陸軍部務。一個霹靂,響徹中原,各軍長正防這一著,準備與中央翻臉,方擬傳電質問,忽由總統府發出通電,略云:
段總理任事以來,勞苦功高,深資倚畀,前因辦事困難,歷請辭職,疊經慰留,原冀宏濟艱難,同支危局。
乃日來閣員相繼引退,政治莫由進行,該總理獨力支持,賢勞可念。當國步阽危之日,未便令久任其難,本大總統特依約法第三十四條免去該總理本職,由外交總長暫行代署,俾息仔肩,徐圖大用,一面敦勸東海出山,共膺重寄。其陸軍總長一職,擬令王聘卿繼任。執事等公忠體國,偉略匡時,仍冀內外一心,共圖國是,本大總統有厚望焉!
這道電文,頒發出來,各軍長統皆愕然。看到電文的署名,除黎總統外,就是代理國務總理伍廷芳副署,大眾更覺驚嘩。未幾即接到段祺瑞通電,略言:「卸職出京,暫寓天津,惟調換總理命令,未經祺瑞副署,將來地方及國家,因此生何影響,祺瑞概不負責」云云。看官閱此,應知他言中寓意,明明是教外省督軍,質問中央,詰他違法。於是長江巡閱使張勛,首先拍電,謂:「此令由伍廷芳副署,不合法律。」此外各省軍長,亦如張勛所言,陸續電詰。張非段派,乃首駁黎氏,無非欲收漁人之利。就是國會議員,亦不得不提出質問。聊復爾爾。當經伍廷芳依據約法,兼引民國以來任免總理的先例,通電解釋,並向議會答復。議會中原是虛與委蛇,不再窮詰,惟各軍長怎肯罷休,自然堅持到底,還要齟齬,申請黎總統收回成命。黎總統如何肯從,但將各軍長電文置諸高閣,特派王士珍為京津一帶臨時警備總司令,江朝宗、陳光遠為副司令,戒備非常。
正在內外爭持的時候,突接寧夏護軍使馬福祥來電,報稱:「擒獲偽皇帝吳生彥,即日正法」等語。原來吳生彥為甘肅匪首,也豔羨皇帝二字的美稱,因即糾眾千餘,騷擾甘蒙邊境,詐稱為清室後裔達兒六吉,自號統緒皇帝,把光緒宣統二年號,湊合成名,可發一噱。封黨徒盧占魁為大元帥,興兵恢復。幸由馬福祥所部軍隊,聞風剿捕,斬獲百人,賊眾究係烏合,紛紛駭散。偽皇帝與偽大元帥,一籌莫展,只有亂竄一法,結果是無處奔避,被官軍四面兜拿,擒至護軍使轅門,訊明情實,賞給幾個衛生丸,送他歸陰。袁氏想做皇帝,尚難成事,何況吳生彥。但亦袁氏引帶出來,故特敘及。黎總統接得捷電,自然放心。惟伍廷芳係由黎氏任命,作為臨時總理,未經國會通過同意,自未得繼續下去﹔再加各軍長交相詰難,廷芳也覺不安,屢向黎總統處告辭。黎總統焦思苦慮,想出一個老成重望的人物,請令上台。欲知他姓甚名誰,就是新命財政總長李經羲。
經羲系清傅相李鴻章從子,年已老朽,不堪大用。黎獨追溯從前,謂祺瑞父嘗從故軍門周盛傳麾下,周本淮軍將領,隸屬李氏,李氏為北洋系軍閥舊家,借他餘威,或可彈壓北洋軍人,免他滋擾。婚媾尚且反噬,遑論舊誼?適值李經羲奉命至津,正好畀他重任,維持危局。當下轉咨國會,擬任李經羲為國務總理,請求同意。國會議員與黎氏通同一氣,自然不致兩歧,不過手續上總須投票,方可表決。等到開匭檢票,自得多數同意,復告政府。黎總統便即下令,特任李經羲為國務總理,一面派員赴津,迎李入京。李經羲未肯遽允,復書辭謝,再經黎總統手書敦勉,經羲仍然模糊作答,不即啟行。惹得黎總統望眼將穿,非常焦灼。
不意督軍團的手段,煞是厲害,一聲爆裂,首發淮上,安徽省長倪嗣衝,居然通電各省,宣告獨立。略言:「群小怙權,擾亂政局,國會議員,乘機構煽,政府幾乎一空。憲法又系議院專制,自本日始,與中央脫離關係」云云。這電為民國六年五月二十九日拍發,越日,即扣留津浦鐵路火車,運兵赴津,頗有晉陽興甲的氣象。嗣是奉天督軍兼省長張作霖,陝西督軍陳樹藩,河南督軍趙倜、省長田文烈,浙江督軍楊善德、省長齊耀珊,山東督軍兼署省長張懷芝,黑龍江督軍兼署省長畢桂芳、幫辦軍務許蘭洲,直隸督軍曹錕、省長朱家寶,福建督軍李厚基,山西督軍閻錫山,第二十師師長范國璋,綏遠旅長王丕煥,第七師師長張敬堯,第八師師長李長泰等,依次嘩噪,與那倪嗣衝異口同聲,倡言獨立。那時苦口婆心的黎菩薩,真弄到魔障重重,沒法擺佈了。代理國務總理伍廷芳等,又統是無拳無勇,不能救急,沒奈何再使秘書勞神,撰了數千百言,電發出去,勸告督軍團,並派員分往宣慰。看官!你想這班督軍團,手擁強兵,氣燄極盛,豈是區區筆舌,所得挽回?當下獨立各省,均派幹員至天津,設立各省軍務總參謀處,即用雷震春為總參謀,將設臨時政府、臨時議會,風聲日緊一日,黎總統寢食不安,孤危得很。適安徽督軍張勛,遞入呈文,歷陳時局危險,勸黎總統勿再固執,危及國家,言下並有自出斡旋的意思。黎總統還道他是個好人,巴不得他出來調停,急來抱佛腳,哪知他是個牛魔王。再電問李經羲,經羲亦主張召勛,因決計下令道:
據安徽督軍張勛來電,歷陳時局,情詞懇摯,本大總統德薄能鮮,誠信未孚,致為國家禦侮之官,竟有藩鎮聯兵之禍,事與心左,慨歉交深。安徽督軍張勛功高望重,公誠愛國,盼即迅速來京,共商國是,必能匡濟時艱,挽回大局,跂予望之!此令。
張勛接到此令,喜如所望,即復電到京,剋日啟程。別有肺腸,明眼人當能窺測。眾議院議長湯化龍,蒿目時艱,料知前途必有大變,不如見機遠禍,乃向院中陳請辭職。各議員表決許可,因即改選,另舉吳景濂為議長。副議長陳國祥亦情願去職,偏不得大眾允許,只好仍然留任。此外如參眾兩院議員,有心趨避,聯翩告辭,樂得離開煩惱場,回去享福。最驚人耳目的事情,乃是副總統馮國璋,亦電達參眾兩院,請辭中華民國副總統一職,並派員將原受證書,具文送繳兩院,且通電中央及各省,聲明時局險巇,無術救濟,不能靦顏屍位等情。黎總統越覺焦急,慌忙復電慰留,一面敦促安徽督軍張勛,及國務總理李經羲入都,挽救危局。江西督軍李純,卻是有些熱誠,意欲出為調停,特由贑省入京,窺探兩造意見,竭力周旋。偏黎總統的心目中,專望那辮子大帥,天津的各省總參謀處,又是倚勢作威,不容進言,李督軍徒討了一回沒趣,只好掃興自歸。那辮帥張勛,於六月七日起行,隨身帶著精兵五千,乘車就道,越宿即至天津,與李經羲晤商。彼此密談多時,定了密計,遂先派兵入京,作為先聲,又電陳調停條件,第一項宜解散國會,第二項是撤銷京津警備。意欲何為?黎總統接電後,明知這兩項是都不可行,但事在燃眉,不得不依他一條,把王士珍、江朝宗、陳光遠的警備總副司令,先行撤銷,然後再復電張勛,商榷解散國會一事,似乎有不便依議的情形。偏張勛堅執己見,謂:「國會若不解散,斷無調停餘地,自己亦未便晉京,擬即回任去了。」黎總統接到此電,又大吃了一驚。可巧駐京美公使,復來了一角公文,由伍廷芳親自齎入。黎總統急忙啟閱,但見上面寫著:
美國政府聞中國內訌,極為憂慮,篤望即復歸於和好,政治統一。中國對德宣戰,抑或仍守與德絕交之現狀,乃次要之事件。在中國最為必要者,乃維持繼續其政治之實驗,沿已得進步之途逕,進求國家之發展。美國所以關心於中國政體及行政人物者,僅以中美友誼之關係,美國不得不助中國。但美國尤深切關心者,在中國之維持中央統一與單獨負責之政府。是以美國今表示極誠懇之希望,願中國為自己利益及世界利益計,立息黨爭。並願所有黨派與一切人民,共謀統一政府之再建,共保中國在世界各國中所應有之地位。但若內訌不息,而欲占其以應得之地位,則必不可能也。
黎總統覽到此處,見下文只有寥寥數字,料不過是起結套話,因此不暇細瞧,便將來文置諸案上,顧語伍廷芳道:「這原是友邦的好意,但目前危狀,幾乎朝不保暮,公可別有良策否?」廷芳躊躇多時,竟想不出什麼法子,只得當面敷衍道:「總統高見,究應如何辦法?」黎總統答道:「張勛所要求的二大條件,京津警備,已經撤銷,只解散國會,事關重大,未便照行,偏他定要照辦,如何是好?」廷芳道:「民國《約法》,並無解散國會的條件,此事如何行得?就是前日段總理免職,廷芳面奉鈞命,勉強副署,那還有《約法》可援,已遭各軍長反對,痛責廷芳,倘或解散國會,是要被全國唾罵了。」黎總統道:「這便怎麼處?」廷芳道:「且再派一干員,赴津與張勛婉商,寧可改行別種條件罷。」黎總統點首無言,廷芳便即退出。當由黎總統派員往津,才閱一宵,便見該員返報。據言:「張勛意見,非解散國會,斷不可了,現限定三日以內,必須頒發解散國會的命令。否則通電卸責,南下回任,恕不入謁了。」彷彿哀的美敦書。黎總統聽著,直似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楚。又召伍廷芳等熟商,廷芳托辭有疾,但呈入一篇辭職書,不願進見。此外有幾位國務員,應召進來,也無非面面相覷,支吾了事。
光陰易過,倏忽三天,張辮帥所說的限期,已經到了,黎總統再召集文武各員,咨商國是,大家亦不肯作主,惟推到總統一人身上。就中有一個步軍統領江朝宗,甫卸警備副司令的職銜,想乘此出些風頭,竟說解散國會,並非今日創行,尚記得老袁時代麼?總統為保全大局起見,何妨毅然決計,暫撤國會,再作計較。黎總統捻須道:「伍代揆為了副署一事,不便承認,所以稱疾辭職,現有何人肯來擔負呢?」朝宗道:「為國為民,義所難辭,但教總統另簡一人,使他副署,便好解決了。」黎總統委實沒法,只好商諸各部總長,請他擔任此責。各總長同聲推辭,黎總統仍顧江朝宗道:「看來此事只好屬君了。」朝宗道:「此事本非朝宗所宜負責,但事已至此,也不能不為總統分憂,朝宗也不遑後顧,就此一干罷。」畢竟武夫膽大。黎總統也明知不妙,惟除此以外,別無救急的良方,沒奈何把頭微點,待到大眾退出,即命秘書代繕命令,逐條頒發。第一道是准外交總長伍廷芳,免代理國務總理職﹔第二道是特任江朝宗暫行代理國務總理﹔第三道便是解散國會了。略云:
上年六月,本大總統申令,以憲法之成,專待國會,憲法未定,大本不立,亟應召集國會,速定憲法等因。是本屆國會之召集,專以制憲為要義。前據吉林督軍孟恩遠等呈稱:「日前憲法會議及審議會通過之憲法數條,內有眾議院有不信任國務員之決議時,大總統可免國務員之職,或解散眾議院,惟解散時,須得參議院之同意﹔又大總統任免國務總理,不必經國務員之副署﹔又兩院議決案,與法律有同等效力等語,實屬震悚異常。考之各國制憲成例,不應由國會議定,故我國欲得良妥憲法,非從根本改正,實無以善其後。以常事與國會較,固國會重,以國會與國家較,則國家重。今日之國會,既不為國家計,惟有仰懇權宜輕重,毅然獨斷,將參眾兩院即日解散,另行組織,俾議憲之局,得以早日改圖,庶幾共和政體,永得保障」等語。近日全國軍政商學各界,函電絡繹,情詞亦復相同,查參眾兩院,組織憲法會議,時將一載,迄未告成。現在時局艱難,千鈞一髮,兩院議員紛紛辭職,以致迭次開會,均不足法定人數,憲法審議之案,欲修正而無從,自非另籌辦法,無以慰國人憲法期成之喁望。本大總統俯順輿情,深維國本,應即准如該督軍等所請,將參眾兩院即日解散,克期另行選舉,以維法治。此次改組國會本旨,原以符速定憲法之成議,並非取消民國立法之機關,邦人君子,咸喻此意!此令。
這道解散國會的命令,當然由江朝宗副署了。朝宗雖已副署,也恐為此招尤,特通電自解道:
現在時艱孔亟,險象環生,大局岌岌,不可終日,總統為救國安民計,於是有本日國會改選之命令。朝宗仰承知遇,權代總理,誠不忍全國疑謗,集於主座之一身,特為依法副署,藉負完全責任。區區之意,欲以維持大局,保衛京畿,使神州不至分崩,生靈不罹涂炭。一俟正式內閣成立,即行引退。違法之責,所不敢辭。知我罪我,聽諸輿論而已。
發令以後,黎總統長吁短歎,總覺憤懑不安,意欲再明心跡,方可對己對人。小子有詩為證云:
文人筆舌武夫刀,擾擾中華氣量豪。
一體如何左右袒,枉教元首費憂勞。
欲知黎總統如何自明,試看下回續敘。
段總理免職,首先反抗者為張勛,而後來宣告獨立,乃讓倪嗣衝、張作霖等出頭,豈辮帥之先勇後怯耶?彼蓋故落人後,可以出作調人,而自遂其生平之願望。黎總統急不暇擇,便引為臂助,一心召請,菩薩待人,全出厚道,安知伏魔大將軍反為魔首也。至解散國會一事,伍廷芳不敢副署,因致辭職,獨江朝宗毅然入請,願為效勞,赳赳武夫,膽量固豪,其亦料將來之變幻否耶?而德不勝才之黎總統,則已不堪脅迫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5:21
第八十四回 偕老友帶兵入京 叩故宮夤夜復辟
卻說黎總統解散國會,心中仍然憤悶,不得不表明心跡,因再囑秘書草就一令,同日繕發。大略說是:
元洪自就任以來,首以尊重民意,謹守《約法》為職志,雖德薄能鮮,未饜輿情,而守法勿渝之素懷,當為國人所共諒。乃者國會再開,成績尚尠,憲政會議,於行政立法兩方權力,畸輕畸重,未劑於平,致滋口實。皖、奉發難,海內騷然,眾矢所集,皆在國會,請求解散者,呈電絡繹,異口同聲。元洪以《約法》無解散之明文,未便破壞法律,曲徇眾議,而解紛靖難,智勇俱窮,亟思遜位避賢,還我初服,乃各路兵隊,逼近京畿,更於天津設立總參謀處,自由號召,並聞有組織臨時政府與復辟兩說,人心浮動,訛言繁興。安徽張督軍北來,力主調停,首以解散國會為請,迭經派員接洽,據該員複述:
「如不即發明令,即行通電卸責,各省軍隊,自由行動,勢難約束」等語,際此危疑震撼之時,誠恐藐躬引退,立啟兵端,匪獨國家政體,根本推翻,抑且攘奪相尋,生靈塗炭。都門首善之地,受害尤烈,外人為自衛計,勢必至始於干涉,終以保護,亡國之禍,即在目前。元洪籌思再四,法律事實,勢難兼顧,實不忍為一己博守法之虛名,而使兆民受亡國之慘痛。為保存共和國體,保全京畿人民,保持南北統一計,迫不獲已,始有本日國會改選之令,忍辱負重,取濟一時,吞聲茹痛,內疚神明。所望各省長官,其曾經發難者,各有悔禍厭亂之決心,此外各省,亦皆曲諒苦衷,不生異議,庶幾一心一德,同濟艱難,一俟秩序回復,大局粗安,定當引咎辭職,以謝國人。天日在上,誓不食言。
這令下後,兩院議員,無可奈何,相率整裝出都。督軍團已得如願,不戰屈人,便都電告中央,取消獨立。惟黑龍江督軍畢桂芳,為幫辦軍務許蘭洲所迫,卸職自去。許蘭洲亦不待中央命令,但說由畢桂芳移交,居然就職。力大為王,還管什麼高下?政府也不暇過問,由他胡行。惟廣東督軍陳炳焜,廣西督軍譚浩明,乃是國民黨中的健將,素來扶持黎總統,不入督軍團中,此次聞黎氏被迫,解散國會,已經憤不可遏,躍躍欲動,再經議員等出京抵滬,電致湘、粤、桂、滇、黔、川各省,謂:「民國《約法》中,總統無解散國會權,江朝宗為步軍統領,非國務員,更不能代理國務總理。且總統受迫武人,亦已自認違法,所有解散國會的命令,當然無效。」這電文傳到兩督軍座前,便雙方互約,暫歸自主,俟恢復舊國會或重組新國會,依法解決時局,再行聽命。兩督聯名傳電,理由頗也充足。但兩廣僻處嶺南,距京最遠,就使加倍激烈,亦未足懾服督軍團,所以督軍團全然不睬,反暗笑他螳斧當車,不自量力。
還有這位張辮帥趾高氣揚,竟與李經羲偕行入京,來演一出特別好戲。黎總統派員至車站前,恭迎二人入都,就是都中人士,拭目待著,也總道是兩大人物,定有旋天轉地的手段,可以易危為安。俟至汽笛嗚嗚,煙塵滾滾,京津火車,轆轆前來,車上懸著花圈,一望便知是偉人座處,不由的瞻仰起來。尋常時候,火車到站,非常忙亂,此時卻格外鎮靜,車站兩旁,統有兵隊森列,嚴肅無聲,但見辮子大帥,與李老頭兒,聯翩下車,即由總統府特派員,上前鞠躬,表明總統誠意。張辮帥滿面春風,對他一笑,便改乘馬車,由隨來的一營兵士,擁護出站,偕李經羲同進都門去了。渲染聲勢,反跌下文。
看官記著!張、李入都的日子,乃是六月十四日,過了數天,尚未有甚麼舉動,惟見都城內外,遍貼定武將軍的告示,大略說是:「此行入都,當力籌治安。」餘亦沒有意外奇語。有幾個聰明伶俐的士人,看到定武將軍四字,已不禁生疑,暗想定武將軍,雖是張辮帥的勛銜,但他究任安徽督軍,如何出示都門,敢來越俎?就中必有隱情,不可測度。仔細探聽總統府中,但聞張、李二人,與總統晤談數次,亦無非是福國利民的口頭禪,沒甚表異。大家無從揣摩,只得丟過一邊。到了二十一日,天津總參謀處,由雷震春宣告撤銷,倒也是一番佳象。二十四日,國務總理李經羲就職,奉令兼財政總長,亦未嘗提出辭呈,不過他通電各省,自稱任事期限,只三閱月,過此便要辭職,這是他格外鳴謙,無關重輕。二十五日,復由黎總統下令,任命李經羲兼鹽務督辦。二十六日,內務部因改選國會,特設辦理選舉事務局,局長派出楊熊祥。二十九日,准免司法總長張耀曾,及農商總長谷鍾秀二人,改任江庸署司法總長,李盛鐸署農商總長。這條命令,卻是有些蹊蹺。張、谷皆國民黨,忽然免職,另任他人,想總是削奪國民黨的面子,剗除黎總統的心腹,此外當無甚關係了。逐層反跌。
誰料事起非常,變生不測,六月三十日的夜間,竟演就一場復辟的幻戲出來。確是奇聞。復辟二字,本是張辮帥念念不忘的條件,從前徐州會議,第一條即為尊重優待清室的成約,暗中已寓有復辟的意思﹔至第二次徐州會議,表面上仍籌議治安,其實是為了復辟計划,重複討論。倪嗣衝素不贊成共和,馮國璋模稜兩可,餘皆奉張辮帥為盟主,莫敢異言。張辮帥部下,統皆垂辮,原是借辮發為標幟,待時復辟。此次黎、段齟齬,正是絕好機會,所以連番號召,要結同盟。看得透,寫得出。直隸督軍曹錕,本列入督軍團內,聞著此議,忙去請教前清元老徐世昌。徐世昌搖首道:「這事斷不可行,少軒自謂忠清,我恐他反要害清了。」是極。錕領教後,方知張勛所議不合。少軒就是張勛表字。惟張勛曾有各守秘密的條約,故錕與徐說明,各不聲張,坐觀成敗。
及勛既北上,陽作調人,暗中實為復辟起見。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為,所以張勛到津,前國務總理熊希齡,就有反對復辟的通電,迭稱復辟論調,具有五大危險:一關財政,二關外交,三關軍政,四關民生,五關清室,說得淋漓痛切,毫無剩詞。副總統馮國璋,閱熊電文,亦幡然覺悟,發一通電,與熊共表同情。實未免首鼠兩端。黎總統覽到熊、馮兩電,很覺驚心,因此解散國會時,自明心跡,也曾將復辟二字提及,預先示懲。補前文所未詳。就是張辮帥的好友,亦密電勸阻,略言:「時機未熟,民情未孚,兵力未集,不宜輕舉妄動。」張頗有所悟,復電謂:「俟大局粗定,內閣組成,便當南返徐州,所有復辟一說,自當取消,無庸再議。」於是遠近安心,不復擔憂了。
偏偏張勛參謀長萬繩栻,熱心富貴,希旨迎合,日夕在辮帥旁,微詞挑撥,慫慂復辟,又去敦促文聖人到京,作一幫手。文聖人姓甚名誰?就是前清工部主事康有為。有為嘗到徐州,謁見張勛,勛與他談論時政,語多投機。彼此都是保皇派,自然契合。康尚文,張尚武,兩人各詡詡自誇,故時論號為文武兩聖人。至此康有為接奉密召,星夜到京,預擬詔書數紙,持入見張,張勛正往江西會館中夜宴,時尚未歸,當由萬繩栻接著,與有為密議多時,差不多是二更天氣了。繩栻急欲求逞,派人赴江西會館,探望張勛,好容易才得使人還報,謂:「大帥在會館中聽戲,所以遲歸。現在戲將演畢,想就可返駕了。」繩栻與有為又眼巴巴的竚候,約過了一二小時,方見辮子大帥,大踏步的進來。有為亟上前請過晚安,由張勛歡顏道謝,引他就座。彼此寒暄數語,繩栻已將左右使開,向有為傳示眼色,令他進言。有為即將草擬詔書,從囊中取出一大包,持呈張勛。勛問為何因?有為道:「請大帥約略展閱,便見分曉。」勛啟視一頁,便捻須道:「這……這事恐不便速行。」有為尚未及答,繩栻便在旁接入道:「大帥志在復辟,已非一日,現在大權在手,一呼百諾,正是千載一時的機會,失此不圖,尚待何時?」張勛尚有三分酒意,聽了此言,不由的鼓動餘興,奮袂起座道:「有理有理,我便乾一遭罷。」曲肖莽夫形容。當下喚入心腹侍從,分頭往邀幾個著名大員,商量起事。少頃,便有數人到來,一是陸軍總長王士珍,一是步軍統領江朝宗,一是警察總監吳炳湘,一是第二十師師長陳光遠,陸續進見,啟問情由。張勛便提出復辟兩大字,請他數大員幫忙。王士珍老成持重,頗有難色。江朝宗乃是急性人,當即贊成。士珍囁嚅道:「這……這事還應慢慢妥商。」回應張勛前語。筆法入神。張勛瞋目道:「要做就做,何必多商。事若不成,由我老張負責,不致累及諸公,否則休怪我不情哩!」士珍見他色厲詞狂,不敢再言。張勛復顧吳炳湘道:「今夜便當開城,招納我部下將士,明晨就好復辟了。」炳湘也未敢反對。張勛遂派人據住電報局,不許他人拍電,並放定武軍入城。一面召入劉廷琛、沈曾植、勞乃宣、阮忠樞、顧瑗等,審查康有為所擬詔書,有無誤點。大家檢閱一番,心下各忐忑不定。有幾個素主復辟,稍稍注視,但聞是康聖人手筆,當然不能筆削,樂得做個好好先生。
轉眼間已是雞聲報曉,天將黎明瞭,張勛已命廚役辦好酒肴,即令搬出,勸大家飽餐一頓。未幾,即有侍從入報,定武軍統已報到,聽候明令。張勛躍起道:「我等就同往清宮,去請宣統帝復辟便了。」說著,左右已取過朝衣朝冠,共有數十套。虧他當夜籌備。張勛先自穿戴,並令大眾照服,不能如大帥有辮,總覺不象。出門登車,招呼部兵,一齊同行。到了清宮門首,門尚未啟,由定武軍叩門逕入。張勛也即下車,招呼王士珍等,徒步偕進。清宮中的人員,不知何因,統嚇得一身冷汗,分頭亂跑,裡面去報知瑾、瑜兩太妃,外面去報知清太保世續。兩太妃與世續諸人,並皆驚起,出問緣由。張勛朗聲道:「今日復辟,請少主即刻登殿。」世續戰聲道:「這是何人主張?」張勛獰笑道:「由我老張作主,公怕甚麼!」世續道:「復辟原是好事,惟中外人情,曾否願意?」張勛道:「願意不願意,請君不必多問,但請少主登殿,便沒事了。」世續尚不肯依,隻眼睜睜的望著兩太妃。兩太妃徐語張勛道:「事須斟酌,三思後行。」張勛不禁動惱道:「老臣受先帝厚恩,不敢忘報,所以乘機復辟,再造清室,難道兩太妃反不願重興嗎?」瑜太妃嗚咽道:「將軍幸勿錯怪!萬一不成,反恐害我全族了。」張勛道:「有老臣在,盡請勿憂!」兩太妃仍然遲疑,且至淚下。世續亦躊躇不答。俄而定武軍嘩噪起來,統請宣統帝登殿。張勛亦忍耐不住,厲聲問世續道:「究竟願復辟否?」脅主退位,我所習聞,脅主復辟,卻是罕見,這未始非張辮帥之孤忠。世續恐不從張勛,反有意外情事,乃與兩太妃熟商,只好請宣統帝出來。兩太妃乃返身入內,世續亦即隨入,領出十三歲的小皇帝,扶他登座。此番卻不哭了。張勛便拜倒殿上,高呼萬歲。王士珍等也只得跪下,隨口歡呼。朝賀已畢,即由康有為齎呈草詔,即刻頒布。詔云:
朕不幸,以四齡繼承大業,煢煢在疚,未堪多難。辛亥變起,我孝定景皇后至德深仁,不忍生民塗炭,毅然以祖宗創垂之重,億兆生靈之命,付托前閣臣袁世凱,設臨時政府,推讓政權,公諸天下,冀以息爭弭亂,民得安居。乃國體自改革共和以來,紛爭無已,迭起乾戈,強劫暴斂,賄賂公行,歲入增至四萬萬,而仍患不足,外債增出十餘萬萬,有加無已,海內囂然,喪其樂生之氣,使我孝定景皇后不得已遜政恤民之舉,轉以重困吾民。此誠我孝定景皇后初衷所不及料,在天之靈,惻痛而難安者。而朕深居宮禁,日夜禱天,徬徨飲泣,不知所出者也。今者復以黨爭,激成兵禍,天下汹汹,久莫能定,共和解體,補救已窮。據張勛、馮國璋、陸榮廷等,以國體動搖,人心思舊,合詞奏請復辟,以拯生靈﹔又據瞿鴻■等,為國勢阽危,人心涣散,合詞奏請御極聽政,以順天人﹔又據黎元洪奏請奉還大政,以惠中國而拯生民各等語,真會搗鬼,大約是康聖人夢中瞧過。覽奏情詞懇切,實深痛懼。既不敢以天下存亡之大責,輕任於衝人微眇之躬,又不忍以一姓禍福之讏言,遂置生靈於不顧。權衡輕重,天人交迫,不得已允如所奏,於宣統九年五月十三日,是從陰曆。臨朝聽政,收回大權,與民更始。而今以往,以綱常名教,為精神之憲法,以禮義廉恥,收溃決之人心。
上下以至誠相感,不徒恃法守為維繫之資,政令以懲毖為心,不得以國本為嘗試之具,況當此萬象虛耗,元氣垂絕,存亡絕續之交,朕臨深履薄,固不敢有樂為君,稍自縱逸。爾大小臣工,尤當精白乃心,滌除舊染,息息以民瘼為念,為民生留一分元氣,即為國家留一息命脈,庶幾危亡可救,感召天庥。所有興復初政,亟應興革諸大端,條舉如下:(一)欽遵德宗景皇帝諭旨,大權統於朝廷,庶政公諸輿論,定為大清帝國,善法列國君主立憲政體。(一)皇室經費,仍照所定每年四百萬數目,按年撥用,不得絲毫增加。(一)懍遵本朝祖制,親貴不得干預政事。(一)實行融化滿漢畛域,所有以前一切滿蒙官缺,已經裁撤者,概不復設。至通俗易婚等事,並著所司條議具奏。(一)自宣統九年五月本日以前,凡與東西各國正式簽定條約,及已付債款各合同,一律繼續有效。(一)民國所行印花稅一事,應即廢止,以紓民困。
其餘苛細雜捐,並著各省督撫查明,奏請分別裁撤。
(一)民國刑律,不適國情,應即廢除,暫以宣統初年頒定現行刑律為準。(一)禁除黨派惡習,其從前政治罪犯,概予赦免,倘有自棄於民而擾亂治安者,朕不敢赦。
(一)凡我臣民,無論已否剪髮,應遵照宣統三年九月諭旨,悉聽其便。凡此九條,誓共遵守,皇天後土,實鑒臨之!將此通諭知之!
這諭既發,康有為又取出第二三道草詔,諭設內閣議政大臣,並設閣丞二員。餘如京外各缺,均暫照宣統初年官制辦理。又封黎元洪為一等公,授張勛、王士珍、陳寶琛、梁敦彥、劉廷琛、袁大化、張鎮芳為內閣議政大臣,萬繩栻、胡嗣瑗為內閣閣丞,梁敦彥為外務部尚書,張鎮芳為度支部尚書,王士珍為參謀部大臣,雷震春為陸軍部尚書,朱家寶為民政部尚書,徐世昌為弼德院院長,康有為為副院長,張勛又兼任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留京辦事,馮國璋為兩江總督南洋大臣,陸榮廷為兩廣總督。他如直隸督軍曹錕以下,統改官巡撫。一時希榮求寵諸徒,無不雀躍,紛紛至熱鬧市場,購辦翎頂蟒服,準備入朝,市儈遂競搜舊篋,把從前擱落的朝臣服飾,一古腦兒搬取出來,重價出售,倒是一樁絕大利市,得賺了好許多銀子。小子也樂得湊趣,胡謅幾句歪詩道:
輕心一試太粗狂,偌大清宮作戲場。
只有數商翻獲利,挾奇猶悔不多藏。
復辟已成,興高采烈的張辮帥,還有若干手續,試看下回便知。
張勛以數年之心志,乘黎菩薩危急之餘,冒昧求逞,遽爾復辟,此乃所謂行險僥倖之舉,寧能有成?況清室已僕,不過為殘喘之苟延,欲再出而號令四方,試問如許軍閥家,尚肯低首下心,為彼奴隸乎?但觀民國諸當局之各私其私,尚不若張辮帥之始終如一,其跡可訾,其心尚堪共諒也。彼康有為亦何為者?前清戊戌之變,操之過激,幾陷清德宗於死地,此時僅餘一十三齡之遺胤,乃又欲舉為孤注,付諸一擲,名為保清,實則害清,是豈不可以已乎?若萬繩栻諸人,固不足道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5:44
第八十五回 梁鼎芬造府為說客 黎元洪假館作寓公
卻說張勛主張復辟,倉猝辦就,諸事統皆草率,所有手續,概不完備。就是草詔中所敘各奏,都是憑空捏造,未曾預辦,因此又勞那康聖人費心,先將自己奏折草就,補呈進去,再把瞿鴻■等奏請聽政的折子,亦繕定一分,作為備卷。其實馮國璋、陸榮廷、瞿鴻■等,尚未接洽,全憑文武兩聖人,背地告成。這數種奏折原文,小子無暇詳錄,惟當時張勛有一通電,宣告中外,錄述如下:
自頃政象譎奇,中原鼎沸,蒙兵未解,南耗旋驚,政府幾等贅旒,疲氓迄無安枕。怵內訌之孔亟,虞外務之紛乘,全國漂搖,靡知所屆。勛惟治國猶之治病,必先洞其癥結,而後攻達易為功﹔衛國猶之衛身,必先定其心君,而後清寧可長保。既同處厝火積薪之會,當愈勵揮戈返日之忠,不敢不掬此血誠,為天下正言以告。溯自辛亥武昌兵變,創改共和,綱紀隳頹,老成絕跡,暴民橫恣,宵小把持,獎盜魁為偉人,祀死囚為烈士,議會倚亂民為後盾,閣員恃私黨為護符,以剝削民脂為裕課,以壓抑善良為自治,以摧折耆宿為開通﹔或廣布謠言,而號為輿論,或密行輸款,而托為外交,無非恃賣國為謀國之工,借立法為舞法之具。馴至昌言廢孔,立召神恫,悖禮害群,率由獸行,以故道德淪喪,法度凌夷,匪黨縱橫,餓莩載道。一農之產,既厄於訛詐,復厄於誅求,一商之資,非耗於官捐,即耗於盜劫。凡在位者,略吞賄賂,交濟其奸,名為民國,而不知有民,稱為國民,而不知有國。至今日民窮財盡,而國本亦不免動搖,莫非國體不良,遂至此極。即此次政爭伊始,不過中央略失其平,若在紀綱稍振之時,焉有轇輵不解之慮?乃竟兵連方鎮,險象環生,一二日間,瀰漫大地。乃公亦局中人,何徒責人而不自責。迄今外蒙獨立,尚未取消,西南亂機,時虞竊發,國會雖經解散,政府久聽虛懸,總理既為內外所不承認,仍即靦然通告就職,政令所及,不出都門,於是退職議員,公詆總統之言為偽令,推原禍始,實以共和為之厲階。且國體既號共和,總統必須選舉,權利所在,人懷幸心,而選舉之期,又僅以五年為限,五年更一總統,則一大亂,一年或數月更一總理,則一小亂,選舉無已時,亂亦無已時。此數語頗亦動聽。小民何辜,動罹荼毒,以視君主世及,猶得享數年或數十年之幸福者,相距何啻天淵?利病較然,何能曲諱?或有謂國體既改共和,倘輕予更張,恐滋紛擾,不若擁護現任總統,或另舉繼任總統之為便者。不知總統違法之說,已為天下詬病之資,聲譽既隳,威信亦失,強為擁護,終不自安﹔倘日後迫以陷險之機,曷若目前完其全身之術?
愛人以德,取害從輕,自不必佯予推崇,轉傷忠厚。虧他自圓其說。至若另行推選,克期繼任,詎敢謂海內魁碩,並世絕無其人?還是請辮帥登台何如?然在位者地丑德齊,莫能相下,在野者資輕力薄,孰願率從?縱欲別選元良,一時亦難其選。蓋總統之職,位高權重,有其才而無其德,往者既時蓄野心,有其德而無其才,繼者乃徒供牽鼻,重以南北趨向,不無異同,選在北則南爭,選在南則北爭,爭端相尋,而國已非其國矣。默察時勢人情,與其襲共和之虛名,取滅亡之實禍,何如屏除黨見,改建一鞏固帝國,以競存於列強之間,此義近為東西各國所主張,全球幾無異議。中國本為數千年君主之制,聖賢繼踵,代有留貽,制治之方,較各國為尤順,然則為時勢計,莫如規復君主,為名教計,更莫如推戴舊君,此心此理,八表攸同。伏思大清忠厚開基,救民水火,其得天下之正,遠邁漢、唐,二祖七宗,以聖繼聖,至我德宗景皇帝,時勢多艱,憂勤尤亟,試考史宬載筆,如普免錢糧,疊頒內帑,多為曠古所無,即至辛亥用兵,孝定景皇后寧舍一姓之尊榮,不忍萬民之塗炭,仁慈至意,淪浹人心,海內喁喁,謳思不已。前者朝廷遜政,另置臨時政府,原謂試行共和之後,足以弭亂綏民,今共和已閱六年,而變亂相尋未已,仍以諭旨收回成柄,實與初旨相符。況我皇上衝齡典學,遵時養晦,國內迭經大難,而深宮匕鬯無驚,近且聖學日昭,德音四被,可知天佑清祚,特畀我皇上以非常睿智,庶應運而施其撥亂反正之功。祖澤靈長,於茲益顯。勛等枕戈勵志,六載於茲,橫覽中原,陸沈滋懼,比乃猝逢時變,來會上京。竊以為暫偷一日之安,自不如速定萬年之計,業已熟商內外文武,眾議僉同,謹於本日合詞奏請皇上復辟,以植國本而固人心,庶幾上有以仰慰列聖之靈,下有以俯慰群生之望。風聲所樹,海內景從。凡我同袍,皆屬先朝舊臣,受恩深重,即軍民人等,亦皆食毛踐土,世沐生成,接電後,應即遵用正朔,懸掛龍旗。國難方殷,時乎不再,及今淬厲,尚有可為。本群下尊王愛國之至心,定大清國阜民康之鴻業。凡百君子,當共鑒之。
是時京城裡面,俱經張勛傳令,凡署廨局廠,及大小商場,一應將龍旗懸起,隨風飄揚,彷彿仍是大清世界。總算北京的大清帝國。只總統府中,未曾懸掛龍旗,張勛還顧全黎總統面子,不遽用武力對待,但遣清室舊臣梁鼎芬等,清室舊臣四字,加諸梁鼎芬頭上,卻合身分。先往總統府中,入作說客。鼎芬見了黎總統,即將復辟情形,略述一番,並把一等公的封章,探囊出示。黎總統皺眉道:「我召張定武入都,難道叫他來復辟嗎?」鼎芬道:「天意如此,人心如此,張大帥亦不過應天順人,乃有這番舉動,況公曾受過清職,食過清祿,辛亥政變,非公本意,天下共知,前次脅公登台,今番又逼公下場,公也可謂受盡折磨了,今何若就此息肩,安享天祿,既不負清室,亦不負民國,豈非一舉兩善麼?」黎總統道:「我並非戀棧不去,不過總統的職位,乃出國民委托,不敢不勉任所難,若復辟一事,乃是張少軒一人主張,恐中外未必承認,我奈何敢私自允諾呢?」鼎芬復絮說片時,黎總統只是不答。再經鼎芬出詞嚇迫道:「先朝舊物,理當歸還,公若不肯贊成,恐致後悔。」黎總統仍然無語。鼎芬知不可動,悻悻自去。黎總統暗暗著忙,急命秘書擬定數電,由黎總統親自過目,因聞電報局被定武把守,料難拍發,乃特派親吏潛出都城,持稿赴滬,方得電布出來:
(第一電)本日張巡閱使率兵入城,實行復辟,斷絕交通,派梁鼎芬等來府游說,元洪嚴詞拒絕,誓不承認。
副總統等擁護共和,當必有善後之策。特聞。
(第二電)天不悔禍,復辟實行,聞本日清室上諭,有元洪奏請歸政等語,不勝駭異。吾國由專制為共和,實出五族人民之公意,元洪受國民付托之重,自當始終民國,不知其他。特此奉聞,藉免誤會。
(第三電)國家不幸,患難相尋,前因憲法爭持,恐啟兵端,安徽督軍張勛,願任調停之責,由國務總理李經羲,主張招致入都,共商國是。甫至天津,首請解散國會,在京各員,屢次聲稱保全國家統一起見,委曲相從。刻正組織內閣,期速完成,以圖補救。不料昨晚十二點鐘,突接報告,張勛主張復辟,先將電報局派兵佔領。今日梁鼎芬等入府,面稱先朝舊物,應即歸還等語。
當經痛加責斥,逐出府外。風聞彼等已發出通電數道,何人名義,內容如何,概不得知。元洪負國民付托之重,本擬一俟內閣成立,秩序稍復,即行辭職以謝國人。今既枝節橫生,張勛膽敢以一人之野心,破壞群力建造之邦基,即世界各國承認之國體,是果何事,敢卸仔肩?時局至此,諸公夙懷愛國,遠過元洪,佇望迅即出師,共圖討賊,以期復我共和而救危亡,無任迫切。臨電涕泣,不知所云。如有電復,即希由路透公司轉交為盼。
黎總統既派人南下,復與府中心腹商量救急的方法,大眾齊聲道:「現在京中勢力,全在張勛一人手中,總統既不允所請,他必用激烈手段,對付總統,不如急圖自救,暫避凶威,徐待外援到來,再作後圖。」黎總統沉吟道:「教我到何處去?」大眾道:「事已萬急,只好求助外人了。」黎總統尚未能決,半晌又問道:「我若一走,便不成為總統了,這事將怎麼處置?」大眾聽了,還道黎總統尚戀職位,只得出言勸慰道:「這有何慮?外援一到,總統自然復位了。」黎總統慨然道:「我已決意辭職,不願再乾此事,惟一時無從交卸,徒為避匿方法,將來維持危局,究靠何人主張?罷!罷!我記得約法中,總統有故障時,副總統得代行職權,看來只好交與馮副總統罷。」大眾又道:「馮副總統遠在江南,如何交去?」黎總統也覺為難,為了這條問題,又勞黎總統想了一宵。大眾逐漸散出,各去收拾物件,準備逃生。這原是第一要著。可憐這黎總統食不甘味,寢不安席,幾乎一夜未能合眼,稍稍困倦,朦朧半刻,又被雞聲催醒,窗隙間已有曙光透入了。當即披衣起牀,盥洗已畢,用過早膳,尚沒有甚麼急警,惟聞有人傳報,清宮內又有任官的上諭,瞿鴻■、升允並授大學士,馮國璋、陸榮廷並為參預政務大臣,沈曾植為學部尚書,薩鎮冰為海軍尚書,勞乃宣為法部尚書,李盛鐸為農工商部尚書,詹天佑為郵傳部尚書,貢桑諾爾布為理藩部尚書。此外尚有許多侍郎、左右丞,及都統、提督、府尹、廳丞諸名目,不勝枚舉。隨筆帶過,較省筆墨。黎總統也無心細聽,但安排交卸的手續,尚苦無人擔承。
到了晌午,風聲已加緊了,午後竟有定武軍持械前來,聲勢汹汹,強令總統府衛隊,一律撤換,並即日交出三海,不得遲延。陸軍中將唐仲寅,為總統府衛隊統領,無法抵推,亟入報黎總統,速請解決。黎總統本疑李經羲與勛同謀,不願與議,至此急不暇擇,便令秘書劉鍾秀,往邀經羲,劉奉命欲行,可巧外面遞入李經羲辭職呈文,並報稱經羲已赴天津。走得好快。黎總統長歎道:「我也顧不得許多了,看來只有仍煩老段罷。」便命劉鍾秀草定兩令,一是准李經羲免職,仍任段祺瑞為國務總理,一是請馮國璋代理職權,所有大總統印信,暫交國務總理段祺瑞攝護,令他設法轉呈。兩令草就,蓋過了印,即將印信封固,派人齎送天津,交給段祺瑞,自己隨取了一些銀幣,帶著唐仲寅、劉鍾秀二人,及僕從一名,潛出府門,竟往東交民巷,投入法國醫院中。
時已天暮,院門雖開,裡面只有僕從數人住守,問及院長,答稱外出未歸,無從見客,那時只好怏怏退出,折入日本使館界內。沿途躑躅,窮無所歸,好似倦鳥失巢,惶急無主。虧得唐仲寅記起一人,謂與日本公使武隨員齋藤少將,嘗相往來,不妨向彼求援,並托保護。當下馳入齋藤少將官舍,投刺請見。幸齋藤少將未曾出門,便即迎入,他本是認識黎元洪,總統印信,已經交出,不能再稱總統了。又與唐仲寅交好,當然坦懷相待。仲寅即將避難情形,約略告知,並浼他至日本公使前,善為轉達,懇請保護身命。齋藤少將一力擔承,遂命役從取出茶點,供餉二人。黎元洪稍稍放心,且因夜膳尚無著落,不得已將東洋茶食,略充饑渴。好在齋藤少將,誠心幫忙,叫他兩人坐待,自往日使館中代為請命,少頃即回報道:「敝公使已如所請,屈就營房數日,當予以相當保護,盡可無憂。」黎、唐二人,當即稱謝。齋藤少將,便令衛兵騰出營房一間,導引兩人棲宿,黎菩薩才得離開地獄,避入天堂了。還算不幸中之幸。越宿即由日本公使,通告駐京各國公使館,並及清室道:
黎大總統帶侍衛武官陸軍中將唐仲寅、秘書劉鍾秀及從者一名,於七月二日午後九時半,不預先通知,突至日本使館域內之使領武隨員齋藤少將官舍,懇其保護身命。日本公使館認為不得已之事情,並顧及國際通義,決定作相當之保護,即以使館域內之營房,暫充黎總統居所,特此告知。
總統避去,民國垂危,馮國璋遠處江南,鞭長莫及,只有段祺瑞留寓天津,聞得京中政變,惹動雄心,即欲出討張勛。可巧前司法總長梁啟超,亦在津門,兩下會議,由祺瑞表明己意,啟超一力慫慂,決主興兵。適陳光遠在津駐紮,手下兵卻有數千,段、梁遂相偕至光遠營,商議討張,光遠卻也贊同。又值李經羲到津,致書祺瑞,請他挽回大局,就是黎元洪所派遣的親吏,亦齎送印信到津,交與祺瑞。祺瑞閱過來文,越覺名正言順,當即囑托梁啟超,草擬通電數道,陸續拍發。梁本當代文豪,先已由自己出名,反對復辟,洋洋灑灑的撰成數千百言,通電全國,不過前時手無寸鐵,但憑理想上立論,比張勛為董卓、朱溫﹔好一個正比例。此次由段祺瑞出來興師,更屬理直氣壯,樂得借那筆尖兒,橫掃千人軍。既而馮、段聯約,瞿、陸辨誣,祺瑞自任共和軍總司令,更靠那煌煌大文,鼓吹義旅,筆伐凶豪。小子有詩詠道:
筆鋒也可作兵鋒,文武兼優快折衝。
莫道書生無詣力,一枝斑管足褫凶。
欲知文中如何抒寫,請看下回錄敘。
康有為外,又有一梁鼎芬,是皆為清末之老生,腦筋中只含有事君以忠數語,而未知通變達權之大義者也。夫必有夏少康之英武,然後可以光夏物,必有周宣王之明哲,然後可以復周宗。彼宣統帝尚在衝年,寧能及此?況種族革命,已成常調,君主政體,不克再燃,即令英辟重生,亦未能違反民意,侈然自尊,更何論遜清之餘裔乎?康有為出佐張勛,已同笨伯,而梁鼎芬復往說黎元洪,其愚尤甚。惟黎元洪引虎自衛,卒為虎噬,倉猝出走,日暮途窮,幸有日本使館之營房,及齋藤少將之友誼,尚得借庇一枝,自全身命,否則不為所害者,亦幾希矣。雖然,知人則哲,堯舜猶難,吾於黎氏何責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6:21
第八十六回 誓馬廠受推總司令 戰廊房擊退辮子軍
卻說梁啟超草繕電文,憑著那生平抱負,隨紙抒寫,端的萬言立就,一鳴驚人。首數電是分致馮國璋及陸榮廷、瞿鴻■諸人,不過問明真假,無甚閎議。另有一篇通告討逆的電文,著筆不多,已覺得感慨淋漓。文云:
天禍中國,變亂相尋,張勛懷抱野心,假調停時局為名,阻兵京國,至七月一日,遂有推翻國體之奇變。竊惟國體者,國之所以與立也,定之匪易。既定後而復圖變置,其害之中於國家者,實不可勝言。且以今日民智日開,民權日昌之世,而欲以一姓威嚴,馴伏億兆,尤為事理所萬不能致。民國肇建,前清明察世界大勢,推誠遜讓,民懷舊德,優待條件,勒為成憲,使永避政治上之怨府,而長保名義上之尊榮,宗廟享之,子孫保之。
歷考有史以來廿餘姓帝王之結局,其安善未有能逮前清者也。今張勛等以個人權利慾望之私,悍然犯大不韙,以倡此逆謀,思欲效法莽、卓,挾幼主以制天下,竟捏黎元洪奏稱改建共和,諸多弊害,懇復御大統,以拯生靈等語,擅發偽諭。橫逆至此,中外震駭。若曰為國家耶,夫安有君主專制之政,而尚能生存於今之世者?其必釀成四海鼎沸,蓋可斷言。而各友邦之承認民國,於茲五年,今覆雨翻雲,我國人雖不惜以國為戲,在友邦則豈能與吾同戲者?內部紛爭之結局,勢非召外人干涉不止,國運真從茲斬矣。若曰為清室耶,清帝衝齡高拱,絕無利天下之心,其保傅大臣,方日以居高履危為大戒,今茲之舉,出於迫脅,天下共聞,歷考史乘,自古安有不亡之朝代?前清得以優待終古,既為曠古所無,豈可更置諸岩牆,使其為再度之傾覆以至於盡?祺瑞罷斥以來,本不敢復與聞國事,惟念辛亥締造伊始,祺瑞不敏,實從領軍諸君子後,共促其成。既已服勞於民國,不能坐視民國之顛覆分裂,而不一援。且亦曾受恩於前朝,更不忍聽前朝為匪人所利用,以陷於自滅。情義所在,守死不渝。諸公皆國之干城,各膺重寄,際茲奇變,義憤當同。為國家計,自必矢有死無貳之誠,為清室計,當久明愛人以德之義。復望戮力同心,戢茲大難,祺瑞雖衰,亦當執鞭以從其後也。敢布腹心,伏維鑒察。
自數電發出後,馮國璋的討逆電,陸榮廷的辨證捏名電,及瞿鴻■的表明心跡電,陸續布聞。還有岑春暄也來湊興,聲請討逆,並致電與清太保世續,及陳寶琛、梁鼎芬兩人,諷勸清室毋墮奸謀。此外如浙江、江西、湖南、湖北等省,一致反對復辟,聲討張勛。段祺瑞見眾心憤激,料必有成,遂自稱共和軍總司令,親臨馬廠,慷慨誓師,隨即把梁任公第二道草檄,電告天下。任公系啟超表字。大致說是:
共和軍總司令段祺瑞,謹痛哭流涕,申大義於天下曰:嗚呼!天降鞠凶,國生奇變,逆賊張勛,以凶狡之資,乘時盜柄,竟有本月一日之事,顛覆國命,震擾京師,天宇晦霾,神人同憤。該逆出身灶養,行穢性頑,便佞希榮,漸躋顯位,自入民國,阻兵要津,顯抗國定之服章,婪索法外之餉糈,軍燄凶橫,行旅裹足,誅求無藝,私橐充盈,凡茲稔惡,天下共聞,值時多艱,久稽顯戮。比以世變洊迫,政局小紛,陽托調停之名,陰為篡竊之備,要挾總統,明令敦召,遂率其丑類,直犯京師。自其啟行伊始,及駐京以來,屢次馳電宣言,猶以擁護共和為口實,逮國會既散,各軍既退,忽背信誓,橫造逆謀,據其所發表文件,一切托以上諭,一若出自幼主之本懷,再三臚舉奏折,一若由於群情之擁戴,夷考其實,悉屬讏言。當是日夜十二時,該逆張勛,忽集其凶黨,勒召都中軍警長官二十餘人,列戟會議。勛叱咤命令,迫眾雷同,旋即挈康有為闖入宮禁,強為擁戴。世中堂續,叩頭力爭,血流滅鼻。瑾、瑜兩太妃,痛哭求免,幾不欲生。與實情未必全符,但為清室解免,亦不得不如是說法。
清帝孑身衝齡,豈能御此強暴?竟遭誣脅,實可哀憐。該偽諭中橫捏我黎大總統、馮副總統,及陸巡閱使之奏詞,尤為可駭。我大總統手創共和,誓與終始,兩日以來,雖在樊籠,猶疊以電話手書,密達祺瑞,謂雖見幽,決不從命,責以速圖光復,勿庸顧忌。我副總統一見偽諭,即賜馳電,謂為誣捏,有死不承。由此例推,則陸巡閱使聯奏之虛構,亦不煩言而決。所謂奏折,所謂上諭,皆張勛及其凶黨數人,密室篝燈,構此空中樓閣,而公然騰諸官書,欺罔天下。自昔神奸巨蠹,勸進之表,九錫之文,其優孟兒戲,未有若今日之甚者也。該逆勛以不忘故主,謬托於忠愛,夫我輩今固服勞民國,強半皆曾任先朝,故主之戀,誰則讓人?然正惟懷感恩圖報之誠,益當守愛人以德之訓。昔人有言:「長星勸汝一杯酒,世豈有萬年天子哉?」曠觀史乘,迭興迭僕者幾何代、幾何姓矣,帝王之家,豈有一焉能得好結局?前清代有令辟,遺愛在民,天厚其報,使繼之者不復家天下而公天下,因得優待條件,勒諸憲章﹔礪山帶河,永永無極。吾輩非臣事他姓,絕無失節之嫌,前清能永享殊榮,即食舊臣之報,仁至義盡,中外共欽,自解處頗費心機。今謂必復辟而始為忠耶?張勛食民國之祿,於茲六年,必今始忠,則前日之不忠孰甚?昔既不忠於先朝,今復不忠於民國,劉牢之一人三反,狗彘將不食矣。謂必復辟而始為愛耶?凡愛人者必不忍陷人於危,以非我族類之嫌,丁一姓不再興之運,處群治之世,而以一人為眾矢之的,危孰甚焉?
張勛雖有天魔之力,豈能翻歷史成案,建設萬劫不亡之朝代?既早晚必出於再亡,及其再亡,欲復求有今日之條件,則安可得?豈惟不得,恐幼主不保首領,而清室子孫,且無噍類矣。清室果何負於張勛,而必欲借手殄滅之而後快?豈惟民國之公敵,亦清室之大罪人也。兩項是斬關直入語。張勛偽諭,謂必建帝號,乃可為國家久安長治之計。張勛何人?乃敢妄談政治。使帝制而可以得良政治,則辛亥之役,何以生焉?博觀萬國歷史,變遷之跡,由帝制變共和而獲治安者,既見之矣,由共和返帝制而獲治安者,未之前聞。法蘭西三復之而三革之,卒至一千八百七十一年,擁立共和,國乃大定,而既擾攘八十年,國之元氣,消耗盡矣。國體者,譬猶樹之有根也。植樹而屢搖其根,小則萎黃,大則枯死。故凡破壞國體者,皆召亂取亡之道也。防亂不給,救亡不贍,而曰吾將借此以改良政治,將誰欺?欺天乎?復辟之貽害清室也如彼,不利於國家也如此,內之不特非清帝自動,而孀妃耆傅,且不勝其疾首痛心。外之不特非群公勸進,而比戶編氓,各不相謀而剗目切齒,逆賊張勛,果何所為何所恃而出此?彼見其辮子軍橫行徐、兗,亦既數年,國人優容而隱忍之,自謂人莫敢誰何,遂乃忽起野心,挾天子以令諸侯,因以次剗除異己,廣布腹心爪牙於客省。
掃蕩有教育有紀律之軍隊,而使之受支配於彼之土匪軍之下。然後設文網以抗賢士,箝天下之口。清帝方今玩於彼股掌之上,及其時則取而代之耳,罪浮於董卓,凶甚於朱溫,此而不討,則中國其為無男子矣。祺瑞罷政旬月,幸獲息肩,本思稍事潛修,不復與聞政事,忽遘此變,群情鼎沸,副總統及各督軍省長,馳電督責,相屬於道,愛國之士夫,望治之商民,好義之軍侶,環集責備,義正詞嚴,祺瑞撫躬循省,繞室徬徨,既久奉職於民國,不能視民國之覆亡,且曾筮仕於先朝,亦當救先朝之狼狽。好筆仗。謹於昨日夜分,視師馬廠,今晨開軍官會議,六師之眾,僉然同聲,誓與共和並命,不共逆賊戴天。為謀行師指臂之便,謬推祺瑞為總司令,義之所在,不敢或辭,部署略完,剋日入衛。查該逆張勛,此次倡逆,既類瘋狂,又同兒戲,彼昌言事前與各省各軍均已接洽,試問我國同袍僚友,果有曾預逆謀者乎?彼又言已得外交團同意,而使館中人,見其中風狂走之態,群來相詰。言財政則國庫無一錢之蓄,而蠻兵獨優其餉,且給現銀﹔言軍紀則辮兵橫行都門,而國軍與之雜居,日受凌轢。數其閣僚,則老朽頑舊,幾榻煙霞﹔問其主謀,則巧語花言,一群鸚鵡。似此而能濟大事,天下古今,寧有是理?即微義師,亦當自斃。所不忍者,則京國之民,倒懸待解﹔所可懼者,則友邦疑駭,將起責言。祺瑞用是劍及屨及,率先勇進,為國民祛此蟊賊,區區愚忠,當蒙共諒。該逆發難,本乘國民之所猝未及防,都中軍警各界,突然莫審所由來,在勢力無從應付,且當逆燄薰天之際,為保持市面秩序,不能不投鼠忌器,隱忍未討,理亦宜然。本軍伐罪弔民,除逆賊張勛外,一無所問,凡我舊侶,勿用以脅從自疑。其有志切同仇,宜詣本總司令商受方略,事定後酬庸之典,國有成規。若其有意附逆,敢抗義旗,常刑所懸,亦難曲庇。至於清室遜讓之德,久而彌彰,今茲構釁,禍由張逆,衝帝既未與聞,師保尤明大義,所有皇帝優待條件,仍當永勒成憲,世世不渝,以著我國民念舊酬功,全始全終之美。祺瑞一俟大難戡定之後,即當迅解兵柄,復歸田裡,敬候政府重事建設,迅集立法機關,刷新政治現象,則多難興邦,國家其永賴之。謹此佈告天下,咸使聞知。
大文炳炳,振旅闐闐,共和軍總司令段祺瑞,已日夜部署,準備出師。會副總統馮國璋,又拍電至津,准與段祺瑞聯合討逆,乃復將兩人署名,發一通電,數張勛八大罪狀。其電云:
國運多屯,張勛造逆,國璋、祺瑞,先後分別通電,聲罪致討,想塵清聽。逆勛之罪,罄竹難書,服官民國,已歷六年,群力構造之邦基,一人肆行破壞,罪一﹔置清室於危地,致優待條件,中止效力,辜負先朝,罪二﹔
清室太妃、師傅,誓死不從,勛脅以威,目無故主,罪三﹔擁幼衝玩諸股掌,袖發中旨,權逾莽、卓,罪四﹔與同舟堅約,擁護共和,口血未乾,賣友自絕,罪五﹔捏造大總統及國璋等奏折,思以強暴污人,以一手掩天下耳目,罪六﹔辮兵橫行京邑,騷擾閭閻,復廣募胡匪游痞,授以槍械,滿布四門,陷京師於糜爛,罪七﹔以列強承認之民國,一旦破碎,致友邦憤怒驚疑,群謀幹涉,罪八。凡此八罪,最為昭彰,自餘稔惡,擢髮難數。國璋忝膺重寄,國存與存,祺瑞雖在林泉,義難袖手。今已整率勁旅,南北策應,肅清畿甸,犁掃賊巢,凡我同袍,諒同義憤。佇盼雲會,迅蕩霾陰,國命重光,拜嘉何極!馮國璋、段祺瑞同電。
馮、段相聯,聲威益振,浙江督軍楊善德,直隸督軍曹錕,第十六混成旅司令馮玉祥等,亦均電告出師,公舉段祺瑞為討逆軍總司令。祺瑞乃改稱共和軍為討逆軍,就在天津造幣總廠,設立總司令部,並派段芝貴為東路司令,曹錕為西路司令,分道進攻,一面就國務總理職任,設立國務院辦公處,也權借津門地點,作為機關。就是副總統馮國璋,因段祺瑞轉達黎電,請他代理總統職權,他因特發佈告,略言:「黎大總統不能執行職務,國璋依大總統選舉法第五條第二項,謹行代理,即於七月六日就職」云云。還有外交總長伍廷芳,亦攜帶印信至滬,暫寓上海交涉公署辦公,即日電告副總統及各省公署,並令駐滬特派交涉員朱兆莘,電致駐洋各埠領事,聲明北京偽外務部文電,統作無效,應概置不理為是。
於是除京城外,統是不服張勛的命令,張勛已成孤立,還要亂頒上諭,飭各督撫每省推舉三人,來京籌議國會,又授徐世昌為太傅,張人駿、周馥為協辦大學士,岑春暄、趙爾巽、陳夔龍、呂海寰、鄒嘉來、張英麟、鐵良、吳鬱生、馮煦、朱祖謀、胡建樞、安維峻、王寶田為弼德院顧問大臣,一班陳年腳色,統去搜羅出來,叫他幫助清室。可贈他一個美號叫做「張古董」。清太保世續等,憂多喜少,屢遣太監至東安門外,採購新聞紙,攜入備覽,借覘輿情向背。適偽任太傅徐世昌,電告世續,說是變生不測,前途難料,宜自守鎮靜態度,幸勿妄動,所以宣統帝復辟數日,世續等噤若寒蟬,不出一語。但聽張辮帥規劃一切,今日任某官,明日放某缺,夾袋中的人物,一古腦兒開單邀請,其實多半在千里百里外面,就使聞知,也未敢貿然進來。
張勛正在憂悶,驀接軍報,乃是曹錕、段芝貴兩軍,分東西兩路殺入。西路的曹錕軍,占去蘆溝橋,東路的段芝貴軍,占去黃村,當下惱動張辮帥,立令部兵出去抵拒。無如張軍只有五千,顧東不能及西,顧西不能及東,此外無兵可派,只好一齊差去,使他衝鋒。張軍自知不敵,沒奈何硬著頭皮,前往一試。行至廊房,剛值段芝貴驅兵殺來,兩下交鋒,段軍所發的槍彈,很是厲害,張軍勉強抵擋,傷斃甚多。正在招架不住,又聽得西路急報,曹錕及陳光遠等,統領兵殺到,張軍前後受敵,哪裡還能支持?霎時間紛紛溃退,段芝貴等遂進占豐台。越日,即由馮代總統發令,褫奪長江巡閱使安徽督軍張勛官職,特任安徽省長倪嗣衝兼署安徽督軍,所有張勛未經攜帶的部兵,統歸倪嗣衝節制,且命各省軍隊,靜駐原防,不得藉端號召,自紊秩序。段祺瑞又促東西兩司令,趕緊入京,掃除逆氛。張勛悶坐京城,連接各路警耗,且驚且憤,幾乎把他幾根黃鬚兒,一條曲辮子,也向上直豎起來,於是復矯托清帝諭旨,速命徐世昌入都,以太傅大學士輔政,自己開去內閣議政大臣,暨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各差缺,並電告各省,歷述前此經過情形,大有恨人反覆、不平則鳴的意思。小子有詩詠張辮帥道:
莽將無謀想用奇,欺人反致受人欺。
須知附和同聲日,便是請君入甕時。
究竟電文如何措詞,容待下回再表。
張勛復辟,相傳各軍閥多半與謀,即馮河間亦不能無嫌,所未曾與聞者,第一段合肥耳。然由府院之衝突,致啟督軍團之要挾,因督軍團之要挾,致召張辮帥之入京,推原禍始,咎有攸歸。幸段誓師馬廠,決計討逆,方有以謝我國人,自蓋前愆。梁啟超出而助段,磨盾作檄,坊間所行之《盾鼻集》,備載討逆大文,確是梁公一生得意之筆,閱者讀之,固無不擊節稱賞,歎為觀止矣。然梁為康有為之高足,康佐張辮帥而復辟,梁佐段總理而誓師,師弟反對,各挾其術以自鳴,意者其所謂青出於藍歟?夫民國成立已十餘稔,同舟如敵國,婚媾若寇仇,師弟一倫,更不暇問,吾讀梁文,吾尤不禁愾然歎、泫然悲也。若張勛以區區五千人,遽欲推倒民國,談何容易。彼方自謂歷屆會議,已得多數贊成,可以任所欲為,亦安知覆雨翻雲者之固比比耶?張辮帥自作曲辮子,夫復誰尤!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6:49
第八十七回 張大帥狂奔外使館 段總理重組國務員
卻說張勛辭去議政大臣,及各種兼銜,自思從前徐州會議,諸多贊成,就是一二著名人物,亦無違言,今乃群起反對,集矢一身,不得不自鳴不平,通告全國,電文有云:
我國自辛亥以還,因政體不良之故,六年四變,迭起戰爭,海內困窮,人民殄瘁,推原禍始,罔非共和階之厲也。勛以悲天憫人之懷,而作拯溺救焚之計,度非君主立憲政體,無以順民心而回末劫,欲行君主立憲政體,則非復子明辟,無以定民志而息紛爭,此心耿耿,天日為昭。所幸氣求聲應,吾道不孤,凡我同袍各省,多與其謀,東海、河間,尤深贊許,信使往返,俱有可征。特錄此電,實是為此數語。前者各省督軍聚議徐州,復經商及,列諸計劃之一,使他自己直供,令人拍手。嗣以事機牽阻,致有停頓,然根本主義,詎能變更?現以天人會合,幸告成功,民不輟耕,商不易市,龍旗飄漾,遍於都城。單靠都城豎著龍旗,有何用處?萬眾臚歡,咸歌復旦,使各省本其原議,多數贊同,何難再見太平?不意二三政客,因處地不同,遂生門戶之見﹔於是主張歧異,各趨極端,或故違本心,率以意氣相向,或反持私見,而以專擅見規,遽啟兵端,集於畿輔,人心惶恐,輦轂動搖。勛為保持地方治安起見,自不能不發兵抵禦,戰爭既起,勝負難言,設竟以此擾及宮廷,禍延閭裡,甚且牽惹交涉,喪失利權,則誤國之咎,當有任之者矣。惟念此次舉義之由,本以救國濟民為志,決無私毫權利之私,攙於其間,既遂初心,亟當奉身引退。況議政大臣之設,原以興復伊始,國會未成,內閣無從負責,若循常制,僅以委諸總理一人,未免近於專斷,不得已而取合議之制,事屬權宜。勛以椎魯武人,濫膺斯選,辭而後任,方切慚惶。何前倨而後恭?爰於本日請旨,以徐太傅輔政,組織完全內閣,召集國會,議定憲法,以符實行立憲之旨。仔肩既卸,負責有人,當即面陳辭職。其在徐太傅未經蒞京以前,所有一切閣務,統交王聘老暫行經管,一俟諸事解決之後,即行率隊回徐,可不必費心了。但使邦基永定,漸躋富強,勛亦何求?若夫功罪,惟有聽諸公論而已。敢布腹心,謹謝天下!
話雖如此,但雄心究還未死,因復收集溃兵,屯聚天壇,所有天安門、景山、東西華門,及南河沿等處,各設炮位,嚴行扼守,將與討逆軍背城一戰,賭決雌雄。駐京各國公使團,目睹京城危急,恐未免池魚遭殃,遂相率照會清室,請勸令張勛解除武裝,取消復辟。清宮上下,全無政柄,只得將各使公牒,交給張勛。張辮帥怎肯遽允?定要決一死戰,於是京城大震,名為首善要區,簡直是要做大戰場了。
張鎮芳、雷震春兩人,見時局不穩,情願棄去度支、陸軍兩部尚書,出京逃生﹔行至豐台,被討逆軍截住,把他拿下。還有一個馮德麟,本在奉天任事,他也來趕鬧熱場,想做個復辟功臣,不幸事機失敗,求福得禍,所以潛逃出都,擬返入新民屯,途次亦為討逆軍所阻,截拿去了。當由馮代總統下令,褫去張鎮芳、雷震春、馮德麟官職,暨前時所授勛位勛章,分交法庭依法嚴懲。餘如康有為、萬繩栻一流人物,統已準備逃走,背勛自去。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獨張勛未肯下台,自在天壇督兵,決最後的勝負。好容易到了七月十二日,討逆軍分三路進攻,直入各城,旅長馮玉祥、吳佩孚、張紀祥等攻擊天壇,張軍雖然負嵎,究竟寡不敵眾,更兼槍彈未曾備足,怎能堅持到底?自從午前開戰,兩邊槍聲,陸續不絕。到了午後,討逆軍勇氣未衰,張軍已不能再支,槍聲也中斷了。張勛自知不妙,匹馬遁入城中,部將失去主帥,除投降外無別策,只好豎起白旗,崩角輸誠。討逆軍勒令繳械,方准免死,張軍無奈,盡將手中槍交付討逆軍,然後得著生路,一齊出圍。
惟張勛私宅,向在南河沿居住,勛妻本不贊成復辟,前時曾痛詈萬繩剗道:「汝無故掀風作浪,將來使我張氏子孫,沒有啖飯的地方,都是汝一人闖禍哩。」萬繩剗置諸不睬。張勛且蓄志有年,怎肯聽那牀頭人,幡然早悟?況張勛姬妾甚多,平時本與正室不和,所以留居京第,未嘗隨從,此次張勛敗還,勛妻恨不得向勛詰責,借出胸中惡氣,但見勛非常狼狽,氣喘吁吁,也不好火上添薪,自尋禍祟,唯問勛如何保身?如何保家?勛不遑答說,招集家中衛士,及留京守卒,尚有五百餘人,又領將出去,據住中央公園,還想一戰。辮帥到底不弱。討逆軍一擁進攻,就使五百人銅頭鐵額,也是不能求勝。再加討逆軍內的旅長王承斌,就南河沿附近,擇一隙地,擺起機關炮來,對準張勛私宅,開放過去。張勛家內的眷屬,統嚇得魂不附體,慌忙外走。湊巧張勛亦顧家心切,由中央公園走歸,急引妻子乘摩托車,開足汽機,馳往東交民巷,奔入荷蘭公使館中去了。
那南河沿私宅,已被炮火焚毀。張軍悉數投降,遂於七月十二日傍晚,由討逆軍收復京城,當即馳電天津,向段祺瑞處告捷。祺瑞便擬乘車入都,適值徐世昌過訪,密語祺瑞道:「此次復辟,本非清室本心,幸勿借此加罪清室。張勛甘為禍首,原是一個莽夫,但須念同袍舊誼,不為已甚。窮寇莫追,請君注意!」閱此語可知張勛前電,謂東海亦深贊許,並非虛誣。祺瑞答道:「優待清室條件,理應盡力保存,若少軒亦未必就逮。即無公言,我也不忍加害哩。」世昌乃拱手與別。越日,祺瑞入都,都中已定,因即到院視事,表面上不得不發一命令,緝拿張勛,一面派步軍統領江朝宗,詣日本公使館營舍中,迎黎元洪回府。這也是未免虛文。黎元洪已受過艱辛,當然不肯再來﹔惟寓居他人籬下,終非久計,乃謝過日本公使,及齋藤少將,遷回東廠衚衕舊宅,即日通電全國,宣告去職。第一電是:
天相民國,賴馮總統、段總理,及前敵將士之力,奠定京畿,元洪已於本日移居東廠胡同,擬即赴津宅養痾。
此次因故去職,負疚孔多,以後息影家園,不聞政治,恐勞遠系,特此奉聞。
越日,又發出第二電,詳述去職情由。文云:
昨電計達。頃聞道路流言,頗有於總統復職之說,窮加揣擬者,驚駭何極!元洪引咎退職,久有成言,皎日懸盟,長河表誓。此次因故去職,付托有人,按法既無復位之文,揆情豈有還轅之理?伏念元洪夙闕裁成,叨逢際會,求治太急,而躓於康莊,用人過寬,而蔽於輿幾,追思罪戾,每疚神明。國會內閣,立國兼資,制憲之難,集思尤貴。當稷下高談之日,正沙中忿語之時,縱殫慮以求平,尚觸機而即發。而元洪揚湯弭沸,膠柱調音,既無疏濬之方,竟激橫流之禍,一也。解散國會,政出非常,縱謂法無明條,鄰有先例,然而謹守繩墨,昭示山河,顧以懼民國之中殤,竟至咈初心而改選,格蘆縮水,莫遂微忱,寡草隨風,卒隳持操,二也。張勛久蓄野心,自為盟主,屢以國家多故,曲予優容,遂至乘瑕隙以激群藩,結要津以微明令,元洪雖持異議,卒惑群言,既為城下之盟,復召奪門之變,荓蜂螫指,引虎糜軀,三也。大盜移國,都市震驚,撤侍衛於東堂,屯重兵於北闕,元洪久經駭浪,何憚獰飇?顧憂大廈之焚,欲擇長城之寄,含垢忍辱,貯痛停辛,進不能登台授仗,以殄凶渠,退不能闔室自焚,以殉民國,縱中興之有托,猶內省而滋慚,四也。輕騎宵征,擬居醫院,暫脫身於塞庫,欲奮翼於澠池,乃者閽人不通,偵騎交錯,遄臻使館,得免危機,自承複壁之藏,特懍堅冰之懼,亦既宣言公使,早伍平民,雖於國似無錙黍之傷,而此身究受羽毛之庇,五也。凡此愆尤,皆難解免。一人叢脞,萬姓流離,睹鋒鏑而痛傷兵,聞鼓鼙而慚宿將,合九州而莫鑄,投四裔以何辭?萬一矜其本心,還我初服,惟有杜門思過,掃地焚香,磨濯餘生,懺除夙孽,寧有辭條之葉,仍返林柯,墮圂之花,再登茵席?心肝倘在,面目何施?且夫謀國必忠,愛人以德,琴弛則弦改,車覆則軌遷,若必使負疚之身,仍屍高位,騰嘲裨海,播笑編氓,將何以整飭紀綱,折衝樽俎?稀瓜不堪四摘,僵柳不可三眠,亡國敗軍,又焉用此?抑元洪尚有進者,國定於一,師克在和,當興亡繼絕之交,為排難解紛之計,正宜恪守法律,蠲棄猜嫌。況馮總統江淮坐鎮,夙得軍心,段總理鐘■不驚,再安國本,果能舉左挈右提之實,寧復有南強北勝之虞?至於從前兵諫,各省風從,雖言愛國之誠,究有溃防之慮。此次興師討賊,心跡已昭,何忍執越軌之微瑕,掩回天之偉績,兩年護國,八表齊功,公忠既已同孚,法治尤當共勉。若復絜短衡長,黨同伐異,員嶠可到,而使之返風,宣房欲成,而為之決水,茫茫慘黷,豈有寧期?鼎革以還,政爭迭起,凡茲兄弟鬩牆之事,皆為奸雄竊國之資。倘諸夏之皆亡,詎一成之能借?殷鑒不遠,天命難諶,此尤元洪待罪之軀,所為垂涕而道者也。勉戴河間,奠我民國,慚魂雖化,枯骨猶生。否則荒山穴翳,縱熏穴以無歸,窮海田橫,當投荒而不返,摅誠感聽,維以告哀。
黎元洪雖連電辭職,馮國璋總須帶著三分客氣,未便驟然登台,當時有一篇通電,謂:「現在京師收復,應即迎歸黎大總統,入居舊府,照前統理。國璋即將代理職權,奉還黎大總統,方為名正言順」等語。黎元洪如何再肯接受,仍然固辭。段祺瑞再組織內閣,擬定相當人員,將任汪大燮為外交總長,湯化龍為內務總長,梁啟超為財政總長,林長民為司法總長,張國淦為農商總長,曹汝霖為交通總長,范源濂為教育總長,劉冠雄為海軍總長,祺瑞自兼陸軍總長。只因馮、黎兩人,彼此推讓,總統尚為虛位,究歸何人頒發任命,因此祺瑞未免躊躇。
祺瑞有一高足弟子,姓徐名樹錚,乃是銅山人氏,曾赴東洋遊學,在日本士官學校中畢業,歸國以後,仍投段氏門下。洪憲前無甚表見,袁氏稱帝,徐勸段極力反對,段乃下野。及蔡鍔舉義,雲南獨立,黔、粤等省,依次響應。袁氏派遣曹錕、張敬堯等,出兵南下,特設海陸軍統率辦事處,調度軍機,徐又勸段從旁牽掣,陰囑逗留。段為北洋軍系領袖,如曹錕、張敬堯等,素來傾向祺瑞。祺瑞雖手無寸鐵,一封書足敵千軍,所以曹、張兩人,不肯為袁效死,張敬堯且頓兵瀘州,始終不進,任他統率辦事處,如何催迫,全然不理。陝西將軍陸建章,盡忠袁氏,徐又嗾動漢南鎮守使陳樹藩,興兵獨立,圍攻長安,竟將建章逐去,代為陝督。為後文槍斃陸建章伏線。陝西一變,晉、豫動搖,四川將軍陳宦,湖南將軍湯薌銘,又皆宣告獨立,坐令袁皇帝完全失敗,活活氣死。黎元洪依法繼任,起段祺瑞為國務總理,段因徐樹錚獻策有功,格外親信,便命他為國務院秘書長,兼領陸軍次長,事必與商,乃演出府院衝突,種種變端。當時謂徐樹錚勢力,不亞徐世昌,世昌以資望見推,樹錚以謀略見重,故特稱樹錚為小徐。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我為段氏一歎。
至此段祺瑞復來組閣,為了元首問題,尚在絕續時候,未得命令為疑。樹錚欲解主憂,便至黎元洪私第中,面謁元洪道:「張、康謀逆,國體動搖,今幸段合肥在野興師,入京討逆,摧枯拉朽,再造民國,未知公將如何相待?」元洪愀然道:「我不能事前弭患,乃至變生肘腋,震動京畿,屍位素餐,咎已難辭。今已通電辭職,繼任當屬馮河間,不日就可入都,信賞必罰,應歸河間主張,我已身伍齊民,尚有何權處置國事哩?」樹錚方才退出,轉告段祺瑞。祺瑞即電告馮國璋,旋得國璋復電,組閣事悉憑裁奪。祺瑞遂將選定閣員,如數提出,好在國會已經解散,不必另費手續,咨求國會同意,因即稱馮總統令,特任各部總長,復通緝復辟要犯康有為、劉廷琛、萬繩栻、梁敦彥、胡嗣瑗等,著京內外各軍警長官,留意偵拿。康有為等早已避至六國飯店,俟軍事粗定,溜出都門,鴻飛冥冥,弋人何篡,眼見是無從緝獲了。畢竟聖人多智。首犯張勛,安居荷蘭使館中,有人奉令探查,勛左手挾著快槍,右手持著書函一大包,嘵嘵與語道:「徐州會議時,贊成復辟,相率簽名,此等筆跡,俱在我掌握中,他好賣友,我將宣示國人,與他同死,休怪我老張無情呢。」於是探查的人員,料知此事難辦,樂得退出了事,不願再聞。
只徐州留駐的定武軍,聞報張勛失敗,蠢然思動,如四十四營五十五營的兵隊,並皆勾結匪徒,突然嘩變,四出焚掠。餘如當涂、宿遷、南通及沭陽等處所駐張軍,亦相繼為亂。幸經徐州鎮守使張文生、海州鎮守使白寶山,率部剿伐,逐漸掃平。轉風使舵,兩鎮守使總算聰明。段總理接報後,便傳電宣慰道:
奉大總統令,徐州鎮守使張文生、海州鎮守使白寶山,當張勛倡亂之始,即經通電聲明,未預逆謀,並約束軍隊,力維秩序,此次土匪新兵,裹脅為變,又復親督所部,立予殲除,淮、徐一帶,得以保持安寧,實屬深明大義,克當職守。張文生、白寶山著照舊供職,並責成將所部軍隊,聲明紀律,切實整頓,以衛地方。此令。
還有清宮上下,經此劇變,十三齡的衝人,被張辮帥強迫登台,又做了十一、二日的北京皇帝,險些兒把飯碗都擲碎了。張勛一逃,段氏入京,急忙由內務府出名,函致段總理,歷訴張勛強迫等情,段即命內務部電告馮國璋,主張優待條件,仍然如前。馮國璋自然同意,便托段總理傳令道:
據清室內務府函稱:本日內務府奉諭,前於宣統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欽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因全國人民傾心共和,特率皇帝將統治權公諸全國,定為民主共和,並議定優待皇室條件,永資遵守等因。六載以來,備極優待,本無私政之心,豈有食言之理。不意七月一號,張勛率領軍隊,入宮蟠踞,矯發諭旨,擅更國體,違背先朝懿訓,衝人深居宮禁,莫可如何,此中情形,當為天下所共諒。著內務府咨請民國政府,宣佈中外,一體聞知等因。查此次張勛叛國,矯挾肇亂,天下本共有見聞,茲據清室咨達各情,合亟明白佈告,咸使聞知。此令。
僥倖僥倖,清室的優待條件,總算保住,不致撤銷。小子有詩詠道:
亡國無如清室安,悲中尚覺有餘歡。
如何平地風波起,險把遺宗一掃殘?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張勛之妻,尚知復辟之不易成功,而勛獨如病狂易,卒至孤軍敗走,入荷蘭使館以寄身,微特無以對民國,對清室,即對諸牀頭人,亦應有愧色矣。彼意以為各省軍閥,贊成者已居多數,可以任所欲為,曾亦思人心難料,仲由、季布,當今尚有幾人耶?勛一走而段氏入京,復為總理,是張勛之一番狂熱,不啻代段氏作成位望。勛負大罪,段居大功,蠶絲作繭,自縛其身,何其愚也?
而愛新覺羅氏之猶得苟延,抑亦僅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7:25
第八十八回 代總統啟節入都 投照會決謀宣戰
卻說國務總理段祺瑞,勘定亂禍,重造民國,中外已多數贊同,惟國民黨中人物,仍擬扶持黎元洪。黎既去職,黨人失主,勢不能無所觖望,於是唐紹儀、汪兆銘等,同詣上海運動海軍總司令程璧光、第一艦隊司令林葆懌,否認國會解散後的政府,即於七月二十一日,宣告獨立,電文如下:
中華民國海軍總長程璧光、第一艦隊司令林葆懌,謹率各艦隊暨各將士,佈告天下曰:自倪嗣衝首揭叛旗,毀棄《約法》,蹂躪國會,而中華民國之實亡﹔自張勛擁兵入京,公然僭竊,而中華民國之名亦亡。今張勛覆滅,中華民國之名,已亡而復存矣。然《約法》毀棄,國會蹂躪,國家綱紀,蕩然已盡,豈中華民國僅以存其名為已足,而其實乃可置之於不問耶?夫綱紀陵夷,則姦宄橫行,故一切假托名義者,乃得悍然無所顧忌,竟至罪惡貫盈之倪嗣衝,亦復當安徽督軍之大任,益以南路司令之特權,頤指氣使,叱咤四省,天下皆指為首禍,而顧以首義自居,天下皆指為元凶,而顧以元勛自居,循是以往,中華民國不復為國民之公器,特為權奸之面具而已。應加指摘。長此隱忍,何以為國?魚爛之兆已見,陸沈之禍安逃?所為中夜斲劍,臨流擊楫者也。夫我海軍將士,既以鐵血構造共和,即以鐵血擁護之,未免過誇。當丙辰之際,帝制已消,國命未續,我海軍將士,以三事自矢,一曰擁護將士,二曰恢復國會,三曰懲辦禍首,蓋所求者,共和之實際,非共和之虛名,耿耿此心,可質天日。今者以言《約法》,則已滅裂矣,以言國會,則已破散矣,以言禍首,則鴟張者凌厲而無前,蟄伏者呼嘯而競起矣,國基顛簸,人心震撼,愕眙相顧,莫敢誰何!
嗚呼!我海軍將士,豈惟初心之已戾,亦惟責任之未盡也。用是援枹而起,仗義而言,必使已僵之《約法》,回其效力,已散之國會,復其原狀,元惡大憝,為國蟊賊者,無所逃罪,然後解甲。自《約法》失效,國會解散之日起,一切命令,無所根據,當然無效,發此命令之政府,當然否認。謹此佈告,咸使聞知。
自發表電文後,便率同艦隊,開往廣東,唐紹儀、汪兆銘相偕同行。廣東督軍陳炳焜,早與中央脫離關係,見八十四回。當然歡迎海軍,無庸細表。惟段祺瑞聞海軍獨立,急電告馮國璋,請褫奪程璧光職。國璋也即允行,免璧光官,另派海軍總長劉冠雄,暫行兼領,一面使人慰諭海軍第二艦隊司令饒懷文,及練習艦隊司令曾兆麟,還算籠絡得住,由饒、曾通電中外,謂:「此次滬上海軍宣言,我等絕不與聞,現在海軍第二隊暨練習隊,一切行動,惟有稟承馮大總統意旨,以服從中央、保衛地方為職志。」段祺瑞稍稍放心,暗思海軍宣言文中,未嘗無理。惟第一條是懲辦倪嗣衝等,這項是不便照行的。嗣衝為安徽潁州人,與祺瑞籍隸同省,本來是互通聲氣。及張勛得勢,嗣衝乃與他聯絡,徐州會議,首表同情,勛既失敗,又復向段輸情,賣張助段,段意本不甚恨勛,自然不致恨倪,若非他一場復辭,段亦安得重任總理?其無憾也固宜。況系多年的同鄉朋友,應該推誠相與,引為臂助。倪既攫得張勛遺缺,格外感激,服從段氏。段正要賴作外援,如何肯加罪示懲?只第二條大意,謂《約法》宜循,國會宜復,這乃是應行條件﹔但從前國會議員,與段反對,此時若仍然召集,必致照舊牽掣,許多為難,乃特想出一法,說是:「國會已經解散,憲法尚未成立,今日仍為適用《約法》時代。《約法》上只有參議院,應該仍召集前時參議院各員,制定憲法,並修正國會組織法等,然後憲法可得施行,國會再當成立。」這番言語,明明是弄乖使巧,別有會心。當下通電各省,征集意見,除嶺南反抗外,皆復電贊成。段祺瑞又故示大度,並未責及兩粤,但任劉承恩為廣東省長,朱慶瀾為廣西省長,且云:「劉承恩未到任時,令陳炳焜暫行兼署。」
獨四川兵亂未靖,特派周道剛代理四川督軍,率兵平亂。原來戴戡兼署四川督軍後,劉存厚暫時退出成都,應八十二回。至復辟事起,戴戡所部黔軍,與劉存厚所部川軍,復因爭議北伐事,大起衝突,連日在成都激戰,開放槍炮,焚毀民居。前總統黎元洪,尚主張和平辦理,叫他雙方息爭,靜候中央查辦,未幾元洪去職,京城且鬧得一塌糊塗,還有何人去顧四川?戴、劉總相持不下,徒苦生靈,至此段總理已有餘暇,所以特派周道剛就近代任,勒令劉存厚撤圍成都,又免海軍第一艦隊司令林葆懌職,命林頌莊署第一艦隊司令,升第二艦隊饒懷文為海軍總司令,另派杜錫珪署海軍第二艦隊司令,旋復任鮑貴卿為黑龍江督軍,暫兼省長。他如陝西督軍陳樹藩,亦令暫兼省長﹔回應上文,故特別提敘。撤去討逆軍總司令部,所有未盡事宜,統歸陸軍部接辦。並令張敬堯督辦蘇、皖、魯、豫四省剿匪事宜。此外政令,猶難悉舉,統由段祺瑞遙商馮國璋,公同議決。
轉眼間已是七月將盡了,祺瑞屢促馮國璋入都,馮卻遲遲吾行,心下含著許多疑慮。馮為直隸人,段為安徽人,馮有馮派,段有段系,本來是各分門戶,自懸一幟。此次攜手同登,無非為除去張勛,討逆有名,一個可代任總統,一個可復任總理,以利相聯,並非以誠相與。馮恐段系復盛,一或入都,仍不免蹈黎覆轍,為所牽制,因此欲前又卻,備極躊躇,暗思江西督軍李純,前時常從征漢陽,隱相投契,辛亥革命,馮嘗受清命攻漢陽,純為北洋第六鎮統制,隨馮同行。現不若調令督蘇,踵接後任,庶幾長江下游,仍占勢力,且可聯絡沿江諸省,為己後盾。計劃已定,乃著心腹將弁,潛往江西,與李純商量就緒,然後安排啟行,隨身帶著十五師為拱衛軍,渡江登車,北行入都。是時已是七月三十一日了,提要鉤玄,為下文馮段交惡張本。越日即已抵京。京中大小官吏,共至車站迎候,由馮下車接見,偕入都門,便至黎元洪寓邸中,面請復職。虛循故事。黎當然辭謝,決意讓馮。馮乃至國務院,與段祺瑞商議,言下猶有謙辭。段提出當仁不讓四字,敦勉國璋,國璋才入總統府治事,由國務院電告各省,聲明馮大總統蒞府任職。各省統馳電稱賀,惟兩粤不肯附和,仍主獨立,還有雲南督軍唐繼堯,亦電致各省,擁護《約法》,不願服從馮政府。
略云:
民主政治,其運用在總統、國會、內閣,其植基在法律。自段氏免職以來,疆吏稱兵,國會解散,元首引退,清帝復辟,數月之間,迭遘奇變,法紀蕩然,國已不國。顧念大局阽危,不忍操之過蹙,冀其後悔,猶可徐圖補救。乃日復一日,禍首趁勢弄權,行動自由,奸邪並進,主器虛懸,民意閉塞,律以共和原則,不惟精神全失,亦已形式都非,來日悠悠,曷其有極?竊謂今欲民國之不亡,宜亟闡明數義:(一)總統有故不能執行職務時,當以副總統代行職權,惟故障既去,總統仍行復職,否則應向國會解職,照大總統選舉法第九條第二項辦理﹔(一)國會非法解散,不能認為有效,應即召集國會﹔(一)國務員非得國會同意,由總統任命,不能認為適法﹔(一)稱兵抗命之禍首,應照內亂罪,按律懲辦,以彰國法。凡此四義,一以《約法》為依據,不能意為出入。繼堯以為國家不可無法,在憲法未成立以前,《約法》為民國惟一之根本法,本實先撥,則變本加厲,何所不至!自今以往,願悉索敝賦,勉從諸公之後,以擁護國法者,保持民國之初基於不墜﹔有非法藐視,橫來相乾,道不相謀,惟力是視而已。憂危念亂,敢布區區,邦人諸友,實圖利之!
馮政府甫經成立,大勢粗定,也無暇顧及西南,並且滇、粤僻處南偏,與大局無甚關礙,所以暫時擱置,付作緩圖。惟馮與李純,既有密約,一經入京,便提及江蘇督軍一缺,商諸段祺瑞,要將李純調任﹔又因陳光遠亦屬故交,擬令為江西督軍。段祺瑞也知馮有意樹援,心下不甚贊成,但因馮方任總統,彼此聯為同氣,究不便遽與相爭,只好勉強承認。獨提出一個傅良佐來,請馮任為湖南督軍。良佐為段氏弟子,曾任陸軍次長,與小徐為刎頸交,互相標榜。段祺瑞既信任小徐,因亦信任良佐,良佐且詡詡自矜,謂:「征服南方,當用迅雷飛電的手段,出它不意,然後能制它死命。」小徐擊節稱賞,嘗在段氏面前,誇美良佐,幾不絕口。段祺瑞牢記心中,適值馮國璋欲任李、陳,遂引薦良佐,使他督湘,一是好據住長江中權,抵制李、陳,二是好控御嶺南一帶,抵制滇、粤,這正是雙面顧到的良謀。好似弈棋一樣,你下一子,我亦下一子。馮亦不好忤段,因將李純督蘇,陳光遠督贑,傅良佐督湘,同日任命,頒發出來。段又欲貫徹初衷,定要與德宣戰,回應八十二回。因特開國務會議,解決此事。國務員統由段氏組織,自然與段氏融合,段倡議宣戰,哪個敢出來反對?當下隨聲附和,似乎有磨拳擦掌、氣吞德意志帝國的形狀。可笑。段祺瑞既得國務員同情,便以為眾志成城,正可一戰,遂即入告馮總統,請即下令。馮總統對著宣戰問題,本無甚麼成見,前次入京調停,也未嘗反對段議,應八十一回。明知中德遼遠,彼此不能越境爭鋒,段要宣戰,無非是虛張聲勢,何妨隨口應允,免傷感情。比黎菩薩較為聰明。於是囑秘書員撰就佈告,與德宣戰。
文云:
我中華民國政府,前以德國施行潛水艇計劃,違背國際公法,危害中立國人民生命財產,曾於本年二月九日,向德政府提出抗議,並聲明萬一抗議無效,不得已將與德國斷絕外交關係等語。不意抗議之後,其潛水艇計劃,曾不少變,中立國之船隻,交戰國之商船,橫被轟毀,日增其數,我國人民之被害者,亦復甚眾。我國政府不能不視抗議之無效,雖欲忍痛偷安,非惟無以對尚義知恥之國人,亦且無以謝當仁不讓之與國。中外共憤,詢謀僉同,遂於三月十四日,向德政府宣告斷絕外交關係,並將經過情形,宣示中外。我中華民國政府,所希冀者和平,所尊重者公法,所保護者我本國人民之生命財產,初非有仇於德國。設令德政府有悔禍之心,怵於公憤,改為戰略,實我政府之所禱企,不忍遽視為公敵者也。乃自絕交之後,已歷五月,潛艇之攻擊如故。非特德國而已,即與德國取同一政策之奧,亦始終未改其度。既背公法,復傷害吾人民,我政府責善之深心,至是實已絕望,爰自中華民國六年八月十四日上午十時起,對德、奧國,宣告立於戰爭地位,所有以前我國與德奧兩國訂立之條約,及其他國際條款,國際協議,屬於中德、中奧之關係者,悉依據國際公法及慣例,一律廢止。
我中華民國政府,仍遵守海牙和平會條約,及其他國際協約,關於戰時文明行動之條款,罔敢逾越。宣戰主旨,在乎阻遏戰禍,促進和局,凡我國民,宜喻此意。當此國變初平,瘡痍未復,遭逢不幸,有此釁端,本大總統眷念民生,能無心惻,非當萬無苟免之機,決不為是一息爭存之舉。公法之莊嚴,不能自我失之,國際之地位,不能自我圮之,世界友邦之平和幸福,更不能自我而遲誤之。所願舉國人民,奮發淬厲,同履艱貞,為我中華民國保此悠久無疆之國命而光大之,以立於國際團體之中,共享其樂利也。佈告遐邇,咸使聞知!
此令既下,又由外交部照會駐京各國公使,聲明對德宣戰,及對奧宣戰,並令內外各官署,查照現行國際公法慣例,妥速辦理宣戰事宜。德使已早歸國,獨奧使尚在都中,因特致照會云:
為照會事。中國政府,前以中歐列強,施行潛水艇計劃,違背國際公法,危害中國人民生命財產,曾於本年二月九日,向德政府提出抗議,嗣以抗議無效,於三月十四日向德政府宣告斷絕外交關係,並經照達貴公使在案。現因中歐列強此項違背公法傷害人道之計劃,毫無變更,中國政府,為尊重公法,保護人民生命財產起見,不能久置不顧。貴國現與德國既為同一之行動,則中國政府,對於德、奧兩國,不能有所區分。茲向貴國政府聲明,自中華民國六年八月十四日上午十時起,本國與貴國入於戰爭之狀態,所有中奧兩國於一八六九年九月二日所訂中奧條約,及現在有效之其他條約合同或協約,無論關於何種事項者,均一律廢止。至一九零一年九月七日所訂之條款,及其他同類之國際協議,有涉及中奧間之關係者,並從廢止。又中國政府對於海牙和平會條約,及其他國際條約,一切關於戰時文明行動之條款,仍遵守不渝,合併聲明。除電本國駐奧公使轉達貴政府,並請發給出境護照外,相應備具貴公使並貴館館員,暨各眷屬,離去中國領土,所需沿途保護之護照一件,照送貴公使,請煩查收為荷。至貴國駐中國各領事,已由本部令知各交涉員,一律發給出境護照矣。須至照會者。
奧使接到照會,亦有公文照復外交部,語多批駁。略云:
所來照會內容,本公使閱悉,應候本國政府訓令。至公文所提宣戰之各緣由,姑不具論,惟不得不聲明此項宣戰,本公使以為違背憲法,當視為無效,蓋按前黎大總統之高明意見,此項宣戰之舉,應由國會兩院,同意贊成,方可施行。特此照復。
這照會遞到外交部,外交部將原文退回,意謂中、奧已成敵國,還要甚麼辯論,因此奧使亦卸旗回國去了。粤省督軍省長,雖經宣告獨立,但對著國際交涉,卻取同一態度。中央與德、奧宣戰,粤省亦鈔錄大總統佈告,出示曉喻,並照會駐粤各國領事知照。正是:
虛語終嫌無實力,外強反使笑中乾。
宣戰以後,尚有一切手續,容至下回表明。
馮、段攜手討逆,甫經成功,即互生意見,暗啟猜嫌,是欲其一德一心,保邦致治,寧可得乎?海軍獨立,與滇、粤反抗,尚非馮、段腹心之疾,所患者在馮、段之貌合神離,仍不免有衝突之禍耳。馮選李純督蘇,陳光遠督贑,段選傅良佐督湘,即生出日後許多波折。民國之杌隉不安,何莫非爭權奪利之軍閥家,有以階之厲也。至若與德宣戰一事,已見八十一回總評中,而此時段之主戰,尤有不得不然之勢,主戰則見好強鄰,可作外援,借外債,平內患,自此無阻,段其可躊躇滿志乎!然觀於後來之專欲難成,而吾更不能不為段氏慨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7:53
第八十九回 籌軍餉借資東國 遣師旅出擊南湘
卻說中國政府,既與德、奧宣戰,遂由內務部具呈馮總統,謂前時與德絕交,曾將天津、漢口的德國租界,收回自管,設立特別區臨時管理局,後改特別區市政管理局,現既明令宣戰,與前情勢,又屬不同,應將臨時二字除去﹔且管理事務,類屬市政範圍,可將特別區臨時管理局,改名特別區市政管理局,當奉指令照准。又天津奧租界,亦由內務部咨照直隸省長,飭該局一並接收管理。直隸督軍兼省長曹錕,即照部咨施行,不在話下。
前總統黎元洪,自日使館營舍還第,住居東廠衚衕,屋旁向有衛隊,駐紮花園中。嗣因隊兵王德祿,發生瘋疾,持刀砍入,斲死護衛馬占成、正目王鳳鳴、連長賓世禮等三人,並傷伍長李保甲、衛兵張洪品等二人,其餘衛士一擁齊上,方將王德祿戮斃。元洪恐尚有他變,復移居法國醫院。至馮、段已組定政府,局勢少定,乃偕眷屬出京,好在天津尚有私宅,借此棲身,不再與聞國事,這也是逍遙自在的良法。後來何故再為馮婦?
惟嶺南各省,總未肯服從中央。再加四川亂事,亦尚未靖,代理督軍周道剛,留駐重慶,自奉中央命令後,就在重慶就職,正擬調集兵士,西赴成都,忽聞四川省長戴戡,被川軍擊斃,當即派人前往,探查確耗。原來劉存厚部下,盡是川軍,不願外兵入境,故前時羅佩金所帶的滇軍,與劉不協,致生衝突,後來戴戡所部的黔軍,亦當然為劉所恨,力加排斥。畢竟黔軍勢孤,川軍力厚,兩下裡爭戰多日,黔軍卒不能支,退出成都,由劉存厚入城據住。戴戡又聯絡前督軍羅佩金,及雲南督軍唐繼堯,會師進擊,復得奪還成都,驅出存厚。存厚怎肯甘休?收拾敗兵,再攻戴戡,戡又向滇軍乞援,與川軍對敵,川軍敗退,戡擬夾攻川軍,自督黔軍出城,行抵秦皇寺附近,突與敗退的川軍相遇,彼此見了仇人,便即開槍相擊,也是戴省長命已該絕,竟被流彈射來,傷及要害,連忙返身入城,醫治無效,當即畢命。周道剛既悉詳情,據實呈報中央,當由馮總統下令,追贈戴戡陸軍上將銜,照陣亡例賜恤,著財政部撥銀一萬圓治喪,並命周道剛查明川軍統帥,謂:「如由劉存厚主使,應該坐罪,不能曲貸」云云。此種命令,亦未免掩耳盜鈴。試思川軍統帥,除劉外尚有何人?旋復查聞四川財政廳長黃大暹,督軍署參謀長張承禮,亦因川、黔兩軍交哄時,倉猝出走,飲彈身亡,中央政府,又復從優議恤。後來周道剛又與滇軍相爭,政府再行申令,飭在川軍隊,無論客主,統歸周道剛管轄,且實授周道剛為四川督軍,劉存厚會辦四川軍務,總算暫時維持,敷衍過去。
至若新近解散的國會議員,曾列國民黨名籍中,都不贊成段總理。且段復任後,又不肯將議員一律召回,反提起從前組織《約法》的參議員,擬為召集,所以一班解散的議員,陸續赴粤,在粤東自行集會,稱為非常會議,特借廣州城外的省議會議場,會議時事,否認中央政府,另組出一個軍政府來。當下投票公決,選舉民國第一任總統孫文為大元帥。孫文閒居無事,就趁那選舉的機會,再出就職。就職以後,免不得有一篇通告,無非指斥段祺瑞、倪嗣衝、梁啟超、湯化龍等,違法黨私,背叛民國,應該興師北討,伐罪弔民等語。段祺瑞聞到此信,恐怕別省聞聲響應,引入漩渦,將來東一省,西一省,依次發難,豈不是釀成大患,不可收拾麼?左思右想,除用武力解決外,苦無良策。但欲用武力,必須先籌軍餉,國庫早一空如洗,各省賦稅,又不能源源進來,就使有些報解,平常尚不夠應用,怎能騰挪巨款,接濟軍需?當下與小徐等商量,小徐等主張借款,暫救眉急。段祺瑞到了此時,也顧不得國家擔負,便邀入財政總長梁啟超,密商借債事宜。梁也知借債行軍,利少弊多,無如段總理決意用武,自己方依段氏肘下,不好有違,惟將這副借債的擔子,卸與財政次長李思浩,叫他出去張羅。李思浩素善籌款,接到密令,即與英、法、俄、日四國銀行團,商借一千萬圓,名目上不便提出軍需二字,只好仍稱善後借款。銀行團含糊答應,但英、法、俄三國,與德、奧連年交兵,耗費不可勝計,也未能捨己芸人,獨日本遠居亞東,雖是列入協約國內,反對德、奧,究不曾出發多少兵船,用過多少兵費,所以四國銀行團中,只日本肯認借款,日本正金銀行理事小田切萬壽,出作日本銀行團代表,願借一千萬圓,與財政部訂定契約。約中要點如下:
(一)名目。垫款。(二)金額。一千萬圓。(三)利息。七釐。(四)年限。一年。(五)折扣。百分之七。(六)擔保。中國鹽稅餘款。(七)用途。行政費。(八)
用途稽核。依民國第一次善後借款條目辦理。見第二十四回。(九)承借者。日本銀行團。
契約既成,一千萬圓穩穩借到,折扣由兩邊經手分肥,無庸多說。山東督軍張懷芝,因逐年垫付軍需,總數頗巨,中央無力歸還,樂得乘政府借款的時候,加添一些零頭,可以撥充本省的用費,當下商明中央,代向中日實業銀行,借到日金一百五十萬圓,議定年息一分,還期一年,以中央專稅為擔保,這好似窮民貸錢,但顧目前,不管日後如何清償呢。段祺瑞既得借款,正要籌辦軍事,制服南方,不料部署尚未定緒,那湘南又突出一支獨立軍,與督軍傅良佐抗衡,惹得長江中線,也致搖動起來。當良佐赴湘以前,湖南督軍,本由省長譚延闓兼任,延闓是國民黨中人,段祺瑞恐他聯絡滇、粤,所以特命良佐為督軍,前往監制。良佐到了湖南,譚延闓不便抗拒,就將督軍印信,交與良佐,一朝權在手,就把令來行,竟將署理零陵鎮守使劉建藩,勒令撤任。這便是迅雷飛電的手段!劉建藩以無辜被斥,心下不甘,遂與湖南第一師第二旅旅長林修梅,暨零陵各區司令等,商定獨立,通電中央及各省,宣告自主,脫離現政府關係﹔一面聯絡滇、粤,及海軍總司令程璧光等,反抗良佐。良佐豈肯坐視,當即電達中央,詳陳劉建藩罪狀,特派第二師第三旅旅長李右文,率兵往攻零陵。段知戎機一髮,勢難中止,前次借到日款,只有一千萬圓,不過數月可持,欲達到平南目的,計非多借款項,不能成事,乃復暗囑交通銀行,令他出面借款,再向日本國的台灣、朝鮮、興業三銀行,商借日金二千萬圓。又經過許多磋磨,方得三銀行允諾,訂定契約七條:(一)為金額。計日金二千萬圓。(二)為期限。準定三年。(三)為利息。按年七釐半。(四)為折扣。總算免去。(五)為擔保。即把中國國庫證券一千五百萬圓,作為征信。(六)為用途。系是整理交通銀行業務。仍是欺人。(七)為中國政府保證償還本利﹔且在借款期限內向他國借款時,須先向三銀行商議。此外並定由交通銀行,聘請台灣、朝鮮、興業三銀行各一人為顧問。外人借了債,便著著進逼,段政府反視為得計,難道不可以已麼?這番借款復得告成,連前共得三千萬圓。段總理可以指揮如意,乃請馮總統連下二令,一令是通緝廣東軍政府大元帥孫文,及非常國會的議長吳景濂,一令是通緝陸軍中將藍天蔚,說他受孫文偽令,勾結劉景雙、顧鴻賓、馬海龍、金鼎臣等,分途四擾,貽害西北,應即褫奪原官,著各省督軍省長,務獲嚴懲等語。復召集各省參議員到京,組織臨時參議院,免人訾議。
令文有云:
國會組織法,暨兩院議員選舉法,民國元年,系經參議院議決,咨由袁前大總統公佈。歷年以來,累經政變,多因立法未善所致,現在亟應修改,著各行省蒙、藏、青海各長官,仍依法選派參議員,於一個月內到京,組織參議院,將所有應改之組織選舉各法,開會議決。此外職權,應俟正式國會成立後,按法執行,以示尊重立法機關之至意。此令。
又有一令同下,系著內務部籌備國會選舉,略云:
依約法第五十三條,本有召集國會之規定,此次國體再奠,所有《約法》上機關,亟應完全設立,著內務部按照民國元年籌備國會事務局辦理事宜,迅速籌辦,預備選舉。此令。
以上各種命令,統是段祺瑞一人主張,代任總統馮國璋,無非依言傳令,簽名蓋印罷了。當時馮總統尚有一段悲情,乃是總統夫人周氏,得病甚重,竟於九月十日晚間,在總統府中逝世。周夫人就是周道如女士,前在袁總統府充當女教員,由袁總統作撮合山,配與馮河間為繼室。見三十七回。五旬左右的武夫,得了四旬左右的淑女,正是伉儷言歡,非常恩愛。無如曇花命薄,晚菊香消,自從民國三年一月結婚,至民國六年九月病歿,先後只閱三年有奇。老頭兒還有這般剋星麼?看官試想!這一再悼亡的馮河間,能不悲從中來,泣涕漣漣麼?當下備極厚儀,為周夫人飾終,總統府中,未便久殯,乃擇日發喪,回籍安葬。臨喪時所有儀仗,當然繁盛,毋庸細表。周夫人死後有知,也不枉出嫁三年。
且說馮總統國璋,自悼亡後,免不得見物懷人,猶留餘痛。偏這位好大喜功的段總理,時來絮聒,今日借款,明日調兵,說得天花亂墜,儼然有踏平南方的狀態。馮總統本無心主戰,不過礙著情面,未便齟齬,所以段說一件,馮依他一件,段說兩件,馮依他兩件,表面上似乎融洽,其實馮忌段,段亦忌馮,彼此各懷意見,暗地生嫌﹔再加近畿一帶,水災迭見,永定河決口,南運河又決口,天津、保定低窪等處,盡成澤國﹔津浦鐵路北段,被水沖毀,火車不能通行,還有山東、山西,亦均報水溢,索款賑濟。馮總統閱過來電,但委段總理籌辦賑給,不復多言。段祺瑞銳意平南,正慮軍餉未敷,偏老天不肯做美,又鬧出許多災荒案件,隨在需賑。沒奈何囑托財政部,騰出數萬圓銀錢,撥濟災區,某區撥若干,某區畀若干,多約萬金,少約數千,可憐災地甚廣,災民甚眾,單靠著數千一萬的賑款,濟甚麼事?段總理也管不得許多,但教噢咻示惠,便算了案,惟一心一意的對待南方。哪知軍情萬變,不可預料,湖南督軍傅良佐,所派遣的李右文一軍,本要他去征服零陵,偏右文到了衡山,反全部投入零陵軍,與劉建藩串同一氣,向傅倒戈。傅良佐氣得發昏,亟改派北軍第八師師長王汝賢、第二十師師長范國璋,及湘軍第二師師長陳復初,會師前進,再攻零陵。段總理接報,暗中運款接濟,嚴促傅良佐即平湘南。復慮譚延闓從中作梗,密囑良佐諷示延闓,使他退位。延闓明知馮、段猜疑,偏不肯提出辭職,但向政府請假。段准給延闓假期,另派周肇祥暫署湖南省長。周亦段氏心腹,與傅同事,應該沆瀣相投,同心協力,傅良佐且得京款接濟,便運往前軍,犒師作氣,果然軍心一奮,踴躍直前。北軍旅長王汝勤、朱澤黃等,行至衡山、永豐境內,與零陵軍隊交鋒,連得勝仗,拔衡山,下寶慶,直逼零陵。安徽督軍倪嗣衝,又密承段氏意旨,出軍援湘,也得攻克攸縣。
湘、皖更迭報捷,段祺瑞欣慰異常,且擬向日本訂購軍械借款,可以軍械濟軍,乘勝平南。當時風聞中外,競起謠傳,共謂:「我國軍械,將歸日本主持,所有各省兵工廠,煤鐵礦,亦歸日本管理」云云。於是江蘇督軍李純,江西督軍陳光遠,交章拍電,請政府聲明真偽,免啟群疑。馮派亦發作了。就是鄂、皖等省,亦有電向中央質問,要求政府明白宣示。是不過隨聲附和。旋由段總理復電,略謂:「謠傳全屬子虛,不可妄信,現惟因與德、奧宣戰,擬派兵赴助協約國,自制軍械,不敷應用,勢不得不購自外洋,現在惟西洋英國,東洋日本,尚有餘械出售,我國與美迭商,迄無成議,急事不能緩辦,始就近向日本購置軍械一批,需款若干,購械若干,款未交清以前,量加利息,所訂合同,僅限一次為止,純是自由購辦,毫無意外牽涉。中國歷來所購外國軍械,具有成案可稽,本屆照前辦理,與主權並不少損」云云。李、陳兩督軍,接得復電,見他理由充足,也不好再加詰問,只看他所購軍械,是否給兵赴歐,再作計較。小子有詩歎道:
主戰何如且主和,同居一室忍操戈。
況經國庫中枵甚,借債興兵禍更多。
段總理駁倒李、陳等電文,樂得放心做去。忽湖南又有急電,傳達進來,由段總理取過一閱,又未免出了一驚。究竟為著何事,待小子下回敘明。
多一分外債,即增一分擔負,失一分主權,甚矣外債之不可輕借也。袁政府專務借債,圖逞私欲,所貸之款,盡付揮霍,而私願亦終於無成,不意段總理亦尤而效之。財政部借日本款一千萬圓,交通銀行又借款二千萬圓,名為善後之需,實為圖南之用。夫南方各省之宣告獨立,原有礙於中央統一之謀,然自來惟無瑕者可以戮人,段總理試撫躬自問,其胡為啟南方之齟齬耶?不能推誠相與,徒欲以力服人,軍需不足,貸諸強鄰,即使南方果得告平,而所失已不貲矣。況平南之師未發,而湘省已起爭端,用一傅良佐以控馭嶺南,反挑動零陵之惡感,不能懷近,安能圖遠?
徒釀成無謂之兵爭而已,可慨孰甚!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7:58:20
第九十回 傅良佐棄城避敵 段祺瑞卸職出都
卻說劉建藩據住零陵,與北軍相持多日,寡不敵眾,多敗少勝,不得不向兩粤乞援。段總理也恐兩粤援劉,暗著人運動粤吏,使他反抗省政府,作為牽制。適值粤屬惠州清鄉總辦張天驥,為省政府所黜,改任劉志陸為總辦,天驥心懷怨望,遂對省政府宣告獨立。已而劉志陸帶兵進攻,惠州幫辦洪兆麟、統領羅兆昌、幫統劉達慶等,聯合陸軍,共攻天驥。天驥獨力難支,只好竄去。偏潮州鎮守使莫擎宇,又復向省政府脫離關係,自言軍政當直隸中央,民政仍商承李省長辦理。好一個騎牆法子。旋又聯結欽廉道馮相榮,及鎮守使隆世儲,氣勢頗盛。張天驥亦奔投潮州,與莫相依。莫擎宇遂電達中央,自述情狀。段總理樂得請令,褫奪廣東督軍陳炳焜職銜,特任省長李耀漢兼署督軍,即命莫擎宇會辦軍務。看官試想!民國紀元以來,各省雖號稱軍民分治,實際上全是軍閥專權。自黎政府成立以來,雖改換名目,治軍稱督軍,治民稱省長,畢竟省長勢力,敵不過督軍,督軍挾兵自重,對著一省範圍,差不多是萬能主義。段總理將陳炳焜褫職,即用李耀漢兼職,也是一條反間計。但陳炳焜怎肯依令?仍任督軍如故,李耀漢勢難代任,依然照前辦事。陳炳焜且與廣西聯兵援湘,與劉建藩等並力作戰,所向無前,奪回寶慶、衡山,復拔衡陽、湘潭,累得傅良佐日夕不安,又向段總理請援。段總理未免一驚,因恐遠水難救近火,只好責成王汝賢、范國璋兩人,令他效力圖功,特派汝賢為湘南總司令,國璋為副司令,滿望他感激思奮,掃平湘南自主軍隊。不意兩人逗留不進,反通電中外及自主諸省,商請雙方停戰。略云:
天禍中國,同室操戈,政府利用軍人,各執己見,互走極端,不惜以百萬生靈,為孤注一擲,挑南北之惡感,競權利之私圖,借口為民,何有於民?侈言為國,適以誤國。果系愛國有心,為民造福,則犧牲個人主張,俯順輿論,尚不背共和本旨。汝賢等一介軍人,鮮識政治,天良尚在,煮豆同心。自零陵發生事變,力主和平解決,為息事寧人計,此次湘南自主,以護法為名,否認內閣,但現內閣雖非依法成立,實為事實上臨時不得已之辦法,即有不合,亦未始無磋商之餘地。在西南舉事諸公,既稱愛國,何忍甘為戎首,塗炭生靈?自應雙方停戰。懇請大總統下令,徵求南北各省意見,持平協議,組織立法機關,議決根本大法,以垂永久而免紛爭,是所至盼!
特此電聞。
自王、范兩人宣佈此電,當然置身事外,引兵退歸。
那零陵自主軍隊,及兩粤各軍,未肯遽罷,仍舊揚旗擊鼓,進逼長沙。湖南督軍傅良佐,麾下親兵,寥寥無幾,專靠王、范兩師,出去禦敵,偏他兩人宣告停戰,且有倒戈消息,急得傅督軍不知所為,只好與代理省長周肇祥,想出一條逃命的上策,夤夜同走,潛登兵艦出省,奔往岳州。這也好算得迅雷飛電的計策麼?長沙失去主帥,亟由省城各團體,自組湖南軍民兩政辦公處,暫時維持,適值王汝賢領兵回省,乃公推汝賢為主任,擔任維持秩序。
傅良佐等退至岳州,不得不電達中央。段祺瑞接到此電,忍不住慚憤交並,慌忙馳入總統府,報明馮國璋,痛責王、范兩人叛命的罪狀。馮總統卻默然不答。段始窺透隱情,料知王、范兩人的行為,是由老馮暗中授意,遂作色與語道:「總統主和,祺瑞主戰,兩不相謀,應有此變,祺瑞情願免職,請總統另任他人。」馮總統才淡淡的答道:「傅良佐所任何職,乃棄省潛逃,不為無罪。」祺瑞道:「王、范兩師,無故倒戈,良佐勢成孤立,自然只好出走了。」馮總統又道:「我何嘗絕對主和,如果能戡定南方,就是我也自願赴敵,請總理不必誤會!」祺瑞起座道:「祺瑞已不敢再乾了。或戰或和,請總統自主便了。」言畢即去,未幾,即遞入辭職呈文,又未幾,復遞入國務員辭職呈文。馮總統不便遽允,派人一一挽留,復通電各省云:
國事瀕危,人心浮動,一隅生隙,全國動搖。茲將數日經歷情形,暨失機可惜之點,通告於左:自復辟打消,共和再造,軍人實為功首,此後軍人團體,即為全國之中心點,生死存亡,有莫大之關係,此不但本國人所共知,亦外交團所共認。此次政府成立,所行政策,以改良民國根本大法為宗旨,故不急召集新國會,而為先設參議院之舉,在法律上雖微有不同,而用心實無私意存於其內。西南二三省,起而反對,無理要求,中央屢為遷就,愈就愈遠,不得已而用兵,只為達到宗旨而已,初非有武力壓迫之野心也。兵事既起,勝負雖未大分,而川事則中央頗為得手,滇、黔在川之兵,不日可期退出川界。廣東方面,陸、陳、譚雖有援湘之兵,因龍、李、莫傾向中央,暗中牽制,以是不能大舉。是時也,湘南戰事,我北軍將士,稍為振奮,保持固有之勢力,中央即可達完善之結果。不意我北軍九死一生,最有名譽之健兒,誤聽人言,壯志消沮,雖系一部分之自棄,而掣動新勝,暨相持未敗之眾,於是合謀罷戰,要求長官,通電乞和,不顧羞恥,雖曰其中有不得已之苦衷,而中央完全將成之計劃,盡行打消矣。諸君聞之,能不惜哉!能不痛哉!特是通電求和,主持人道,欲達宗旨,亦必能戰而後能和。假如占住勢力,戰勝一步,宣佈調停,再進一程,徵求同意,為中央留餘地,保政府之威嚴,吾輩軍人之名譽大張,國家人民之幸福是賴,樂何如之?乃不出此而為搖尾乞求,縱能達到和平目的,我軍人麵皮喪盡矣。國璋亦軍人之一份子也,如此行為,萬無下場餘地,不為羞死,亦將氣死。諸君皆愛國丈夫,有何高見,如何挽救,能否賈勇救國,振奮部下士卒精神,籌兵籌餉,以謀勝利,則大錯雖已鑄成,尚可同心補救。國璋代行權位,惶愧奚如!國將不存,身將焉附?如有同心,國璋願自督一旅之師,親身督戰,先我士卒,以雪此羞。宣佈事實,渴望答復!
這篇通電,辭旨隱閃,又主和,又主戰,看似斥責王、范兩人,卻未曾提出姓名,不過含糊影響,但為段總理顧全面子,所以有此電文。湘軍第二師師長陳復初,方改編為陸軍第十七師,駐紮常德,他聞王汝賢入主長沙,居然代行督軍職務,心下很是不服,竟在常德宣布獨立,要來攻奪長沙,就是兩粤援湘各軍,也不肯聽命汝賢,紛紛入擾,長沙很是危急。到了十月十七日夜間,城中忽然火起,煙霧漫天,秩序大亂。汝賢也只好棄城出走,潛赴岳州。是時傅良佐、周肇祥兩人,已由京中召入,傳令免官候懲,令云:
湖南督軍傅良佐,代理省長周肇祥,擅離職守,著先行免職,聽候查辦!此令。
同時又有一令云:
據王汝賢等電稱:傅督軍於十四日夜,攜印乘輪,不知去向,省長亦去,省城震動,人心惶恐。汝賢等為保護地方安全起見,會同在城文武,極力維持,現在秩序,幸保安寧等語。並據自請處分前來。傅良佐、周肇祥擅離職守,本日另有明令免職查辦,長沙地方重要,不可主持無人,即派王汝賢以總司令代行督軍職務,所有長沙地方治安,均由王汝賢督同范國璋完全負責。查王汝賢等,身任司令重寄,統馭無方,以致前敵敗退,並擅發通電,妄言議和,本屬咎有應得,姑念悔悟尚早,自請處分,心跡不無可原。此次維持長沙省城,尚能顧全大局,暫免置議。王汝賢等當深體中央棄瑕錄用之意,嚴申約束,激勵將士,將在湘逆軍,迅予驅除,以贖前愆。
倘再退縮畏葸,貽誤戎機,軍法俱在,懍之慎之!此令。
這令頒發,乃是十月十八日,與王汝賢棄城出走的時候,只隔一宵。京、湘相隔太遠,汝賢又倉皇出奔,無暇拍電至京。所以京中尚未聞知,還令汝賢及范國璋,擔任長沙治安職務。那段祺瑞自有意辭職後,雖非極端決裂,但對著湖南問題,不再入商,馮總統因得自由下令,輕輕將王、范二人罪狀,豁免了事。惟段祺瑞覽此令文,愈加不悅,自思老馮前電,已是態度不明,此次又僅罪及傅、周,不及王、范,明明是阿私所好,黨同伐異的行為,因複決計辭去,不願與馮共事。正擬二次遞呈,復接得直、鄂、蘇、贑四省通電,並請撤兵停戰,這又是馮派聯絡,推倒段內閣的先鋒。電文署名,一是直隸督軍曹錕,一是湖北督軍王占元,一是江蘇督軍李純,一是江西督軍陳光遠,文中說是:
慨自政變發生,共和復活,當百政待理之際,忽起操戈同室之爭,溯厥原因,固由各方政見參差,情形隔閡,以致初生齟齬,繼積猜嫌,亦由二三私利之徒,意在竊社憑城,遂乃乘機構釁,而黨派爭樹,因得以利用之術,為挑撥之謀,逞攘奪之野心,泄報復之私忿。名為政見,實為意見,名為救國,實為禍國,於是鬩牆煮豆,一發難收。錕等數月以來,中夜徬徨,焦思達旦,竊慮覆亡無日,破卵同悲,熱血填膺,憂痛並集。蓋我國外交地位,無可諱言,歐戰將終,我禍方始,及今補救,尚恐後時。至財政困難,尤達極點,鴆酒止渴,漏脯療饑,比於自戕,奚堪終日?東北災祲,西南兵爭,人民流離,商業停滯,凡諸險狀,更僕難志。大廈將傾,而內哄不已,亡在眉睫,而罔肯犧牲,每一思維,不寒而慄,中心憤激,無淚可揮。夫兵猶火也,不戢自焚矣,如項城覆轍可鑒,矧同種相殘,寧足為勇?鷸蚌相持,庸足為智?即使累戰克捷,已足騰笑鄰邦,若復兩敗俱傷,勢且同歸於盡。今者北倚湘而湘不可倚,南圖蜀而蜀未可圖,仁人君子,忍復驅父老兄弟於冰天雪地槍林彈雨之中?且戰局延長一日,即多傷一日元氣,展伸一處,即多貽一處痛苦。公等誠心衛國,偉略匡時,其於利害禍福所關,固已洞若觀火。況爭點起於政治,知悲憫本有同情。錕等不才,抱寧人息事之心,存排難解紛之志,奔走啼泣,慘切叫號,而誠信未孚,終鮮寸效,俯仰愧怍,無地自容,惟希望之殷,始終未懈。故自政爭以來,默察真正之民意,仰體元首不忍人之心,委曲求全,千回百折,必求達於和平目的,以拯國家之危難,而固統一之宏基。區區愚忱,當邀共諒。現在時勢危迫,萬難再緩,不得不重申前說,為四百兆人民,請命於公等之前。
伏願念亡國之慘哀,生靈之痛苦,即日先行停戰,各守區域,毋再衝突,俾得熟商大計,迅釋糾紛。魯仲連之職,錕等願擔任之。更祈開誠佈公,披示一切,既屬家人骨肉,但以國家為前提,無事不可相商,無事不能解決。若彼此之隱,未克盡宣,則和平之局,詎復可冀?公等位望,中外具瞻,輿論一時,信史萬世,是非功過,自有專歸,而旋乾轉坤,亦唯公等是賴,反手之間,利害立判,舉足之際,輕重攸分,救國救民,千鈞一髮。臨電迫切,不知所云。
停戰停戰,這種聲浪,與段總理的心理,絕對是不能兩容。偏長江三督軍,一氣貫穿,又推那直隸督軍曹三爺為首,曹錕排行第三,時人號為曹三爺。同來反對段總理,叫老段如何不煩?如何不惱?當下遞入二次辭呈,不但辭去總理,且把陸軍總長的兼職,一並辭去。馮總統還陽為挽留,但准他辭去兼職,仍為總理如初。看官!你想這位段合肥,還肯留著麼?段為國務總理,又兼陸軍總長,所以有權有勢,莫與比倫,若軍權一卸,還要這國務總理頭銜,有何用處?自然一概不受,出都下野去了。恐未必真肯下野。馮總統樂得准他免職,另任王士珍為陸軍總長,所有國務總理一缺,且命外交總長汪大燮暫代。汪大燮是段內閣中人物,本有連帶辭職的故例,怎好代任總理?因此決意不為,一再告辭。馮乃商諸王士珍,邀他組閣。士珍系直系正定人,資格最老,出段氏上,情性素來和平,沒有甚麼黨派,不過時人因他籍屬直隸,共推為直派領袖,前時袁、黎兩總統時,亦嘗邀他為過渡總理,見前文。旋進旋退,無刺無非,老年人血氣已衰,不堪再任煩劇,獨馮意以為籍貫從同,派系無別,正好引為己助,抵制皖系,調和南方。王士珍固辭不獲,乃承認暫署,於是段內閣遂倒,要改組王內閣了。小子有詩歎道:
攜手登台誼似深,同袍何故忽離心?
堪嗟宦海漂搖甚,得失升沉兩不禁。
王士珍既代署總理,舊有國務員,一並辭職,另換他人入閣。欲知所易何人,待至下回發表。
觀於馮、段之傾軋,表面上似為和戰之齟齬,實際上即為直、皖兩派之紛爭。傅良佐之督湘,馮意固未嘗贊同,不過為李、陳兩督軍之交換條件而已。王汝賢、范國璋,與良佐相反對,其陰承馮意可知,拒良佐,即所以拒段氏也。良佐自命不凡,而實無干略,楚歌四逼,倉猝夜逃,名為黨段,實則負段,段猶欲袒護之,得毋亦自信過深,而未知其用人之失當歟?迨直、鄂、蘇、贑四督軍,通電停戰,而段氏之平南政策,復遭一大打擊,勢不能不辭職出都,此馮、段傾軋之第一幕也。而直、皖兩派之惡,遂自是日深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8:04:56
第九十一回 會津門嘩傳主戰聲 阻蚌埠折回總統駕
卻說王士珍既代署總理,當然要改組內閣,所有從前閣員,多半換去,另任陸徵祥為外交總長,錢能訓為內務總長,王克敏為財政總長,江庸為司法總長,田文烈為農商總長,曹汝霖為交通總長,傅增湘為教育總長,海軍總長仍用劉冠雄,士珍自兼陸軍總長,已見前文。馮代總統撤去段總理,改用王士珍,明明是無意主戰,特借王士珍為調人,籠絡南方,使得和平統一。無如南軍未肯退步,趁著王汝賢退出長沙,即乘隙直入,竟將長沙占住。汝賢退走岳州,見前回。俄而荊州有右星川,隨縣有王安瀾,黃州有謝超,紛紛宣告自主,又與馮政府脫離關係。看官試想!前時段總理主戰,南方各軍閥,不服段總理,乃起衝突,明明反對段氏,無庸疑議,此次馮總統主和,南方各軍閥,應該體諒馮總統苦心,休兵息戰,為甚麼反加出石、王、謝三人,來與馮氏作對呢?說將起來,南方軍閥家所主張,並不是專拒段合肥,實是並抗馮河間,馮總統的謀和政策,豈不是暗遭打擊麼?
還有一個前陸軍次長徐樹錚,為段氏暗中設法,奔走南北,僕僕道途。看官道為何因?原來他先至蚌埠,與安徽督軍倪嗣衝,晤商機密。嗣衝方竭力助段,對著小徐的謀划,很表贊成,小徐既邀得一個幫手,還嫌未足,再向東北出山海關,竟去聯絡奉天張作霖。張作霖字雨亭,系遼陽人,向系綠林豪客,投入清故督張錫鑾麾下,歷年捕盜,積功至師長,袁氏欲引為羽翼,特擢為奉天督軍。他本獨立塞外,自張一幟,與馮、段不生關係,無甚好惡。小徐以為東南健將,莫如老倪,東北健將,莫如老張,能將兩健將融成一片,為段幫忙,還怕甚麼馮河間?計策誠佳。於是間關跋涉,趨往奉天,憑著那三寸舌,說動那張雨帥。張本豪健絕俗,勇敢有為,不論誰曲誰直,但教片辭合意,臭味相投,便即慨然許諾,願為護符﹔且留小徐在幕府中,參決軍務,貫徹軍謀。
會安徽督軍倪嗣衝,邀同山東督軍張懷芝等,共至天津,與直隸督軍曹錕,會議時局,恢復段氏政策,對著西南,仍用武力解決。懷芝前為北洋武備學生,原是北洋系中一分子,與段祺瑞素來莫逆,且平時最嫉國民黨,當然欲蕩平西南,為段後盾。且曹錕鎮守直隸,曾與長江三督軍,即李純、陳光遠、王占元。聯名通電,主張停戰。見前回。此次倪、張兩督至津,距前時電請停戰的日期,不過旬月,為甚麼反覆無常,忽然主和,忽然主戰呢?就中也有一段情由,當時清室元老徐世昌,久駐天津,各軍閥素相契重,遇有大策大疑,必向徐氏諮詢。曹錕駐節天津,更與徐氏常相往來,情誼款洽。徐聞馮、段齟齬,政局未定,免不得從旁扼腕。一夕,與曹錕會敘,密語錕道:「芝泉祺瑞字。原太覺自信,華甫國璋字。亦不應陰嗾范、王,倒戈失湘,兩人並皆失策,不知將鬧到如何地步,方能結束呢?」曹錕無詞可答,只應了一個「是」字。徐世昌復掀髯笑道:「君等若迎若拒,不為馮、段兩人調和政見,恐從此以後,北洋團體,越致分裂,眼見是民黨得勢,將乘隙篡入了。」錕不禁失色道:「這也可慮,公意以為何如?」世昌復進逼一句道:「君為北洋弁冕,若聽令北洋團體,四分五裂,君亦不能辭責呢!」徐也是為段幫忙。錕隨口應聲道:「得公指教,錕似夢初醒了。」兩人一笑而別。
嗣是錕變易初心,背了長江三督軍的盟約,又欲聯段,可巧倪、張兩督,前來相邀,樂得敲著順風鑼,翕然同聲。倪、張兩督,復致書張作霖,請求同意。作霖正與小徐靜待機緣,一經得書,立即答復,無不如命。吉林督軍孟恩遠,黑龍江督軍鮑貴卿,本奉張作霖為領袖,作霖願加入天津會議,孟、鮑自無異言,亦皆參入。再加山西督軍閻錫山,陝西督軍陳樹藩,河南督軍趙倜,福建督軍李厚基,浙江督軍楊善德,上海護軍使盧永祥,及蘇、皖、魯、豫四省剿匪督辦張敬堯等,均系段氏支派,各遣代表至天津,共同會議。就是熱河、察哈爾、綏遠三區,也各派代表來,到津列席。濟濟群英,會集一堂,曹錕為東道主,與倪、張兩督表明意見,無非是「並力平南,反對和議」八字。各代表聯袂入會,早已稟承各主帥命令,與結同盟,曹錕等一聲倡起,各代表等齊聲附和,接連是劈劈拍拍的手掌聲,陸續相應。當下議決開戰,誓絕調停,且分派同盟各省出師數目,由曹錕、張懷芝、倪嗣衝首先認定,次由各代表一一承認,復繕就一篇呈文,要求中央明令征南,然後散席。當時有人嘲諷曹錕,說他大人虎變,因他夙領虎威軍,又善變動,所以引援古典,贈他一個佳號。其實那時將帥,原與牆頭草相似,忽東忽西,沒有定向呢。言不必信,也是大人行逕。
惟馮總統本欲主和,竭力籠絡南方,偏偏事不從心,迭遭衝突。石星川等擅謀自主,還是下級軍官的瞎鬧,無甚關礙﹔最惱人的是南倪北張,無端牽動諸軍閥,會議天津,聯名請戰,明知個中主動,仍由老段授意,欲將他來呈批駁,又恐倪、張等與己翻臉,又似前黎總統在任時,紛紛宣告獨立,與中央脫離關係,轉害得不可收拾。左思右想,無術自全,不得不邀入國務總理王士珍,商決國是。王士珍全是暮氣,不肯擔任一些肩仔,遇著艱險時候,但知犧牲官職,浩然思歸,所以敘議多時,並沒有甚麼救急的良方,只有自稱老朽,不堪勝任,情願將國務總理及陸軍總長的兼銜,讓與賢能。自知乾不下去,尚能犧牲祿位,還算自好之士。馮總統付諸一歎,俟士珍退出後,又與幾個心腹人商量,大家說是段派勢力,尚難驟削,壓制過急,反恐生變,不如再請老段出山,畀他一個閒散位置,稍平彼憤,免得種種作梗,牽制中央。馮總統又復為難起來,暗思段非常人可比,除國務總理外,還有何職可授?如或授他別職,段亦斷不肯受,反致弄巧成拙,越覺不佳。乃再經數人討論,畢竟人多智眾,想出一個新名目,叫做參戰督辦。參戰是對外國立名,不是對著本國的南軍,從前與德、奧宣戰,全是段氏一人主張,此次叫他參入協約國,督辦戰務,也是一個無上的頭銜﹔且與段氏本意不悖,當不至有推讓情形。商議既定,因特派員至津門,先與段氏說明原委。段先辭後受,願當此任。獨言下表明微意,乃是:「做了參戰督辦,總須陸軍總長聯合,方可調度一切,若彼此不協,如何督率,如何辦理」云云。這番言論,明是不悅王士珍,要他離開陸軍總長的位置,然後受命登台。特派員依言復報,再由馮總統著人詢段,段又謂請總統自酌。
可巧合肥嫡派段芝貴,自助段覆張後,但博了一個勛位,未列要職,在京閒居,他是有名的揣摩能手,雅善逢迎,不但與段祺瑞有關鄉誼,情好密切,就是馮國璋入任總統,府中亦常見有段芝貴名刺,往來周旋。馮、段交惡,芝貴又曾為調停,只因雙方各尚意氣,不能從旁調洽,所以中止。此次馮意中忽想著了他,乃召入與商,並有委任陸軍總長的表示。芝貴喜出望外,就自願邀段入都,即日啟行,往謁老段,見面時談及馮意,段亦當然心慰,即與芝貴同車至京,復入見馮總統。兩人雖未能盡去夙嫌,表面上似尚歡洽,再加段芝貴在旁湊趣,便各喜笑顏開,盡歡而散。越日,即有參戰督辦的特任,及陸軍總長的改任,一並頒發。惟國務總理一職,仍歸屬王士珍,不過免去陸軍總長兼銜罷了。王聘老可以去矣,何必為此贅旒?段既入京,仍然堅持一平南政策,不肯少改。卻是個硬頭子。段芝貴原是皖派,不能不與表同情。兩下裡朝夕敘談,無非商議平南事宜,擬派曹錕為第一軍總司令,張懷芝為第二軍總司令,統兵入湘。當由參陸辦公處,密電二督,趕先部署,克期出發。於是主戰宣戰的聲浪,復傳達中外,時有所聞。獨馮總統尚未肯下令,不是說軍餉無著,就是說陽曆已將殘年,容俟開年辦理。段派亦無可如何,只好展緩兵期,俟至開正以後,再行催逼。光陰易過,轉眼間已是民國七年了,歲陽肇始,總有一番俗例,彼此拜賀,忙碌數天。各機關統休假一星期,停止辦公。至假期已過,又有許多隔年案件,須要辦清,一日過一日,又是二十多天,主戰派迫不及待,躍躍欲試,遂競向總統府質問,請馮總統即日發兵。偏府中發出二十五日的佈告,尚飭各省保境安民,共維大局。頓時主戰派大嘩,才閱一宵,馮總統帶著衛隊百名,突出正陽門外,乘著專車,竟往天津去了。段祺瑞等俱未預聞,就是各部總長,亦有一半兒在睡夢中,不知他為著何事,匆匆啟行?但由國務院頒發一諭,通電中外道:
奉大總統諭:近年以來,軍事屢興,災患疊告,士卒暴露於外,商民流離失業,本大總統衋焉心傷,不敢寧處,茲於本月二十六日,親往各處檢閱軍隊,以振士氣。車行所至,視民疾苦,數日以內,即可還京。所有京外各官署日行文電,仍呈由國務院照常辦理。其機要軍情,電呈行次核辦,並分報所管部長處接洽。凡百有位,其各靖共乃職,慎重將事,毋怠毋忽等因!特此轉達。
奇哉!怪哉!是何主因,乃有此舉?事前毫無表白,直至登程以後,方令國務院傳達略情,難道總統出巡,不宜明目張膽,只好作此鬼鬼祟祟的舉動麼?句中有刺。當時中外人士,紛紛推測,各執一詞,直到後來馮氏還京,方知他潛自出京,卻有一種特別政策,如國務院代達論調,不過粉飾耳目,自衒美名,其實他何曾勞民?何曾閱兵呢?原來段主戰,馮主和,主戰是謀武力統一,主和是謀和平統一,似乎段好黷武,馮尚懷仁,實際上乃馮、段兩派,互相抵抗,段要主戰,馮定要主和,馮要主和,段越要主戰,武夫得志,管甚麼海內蒼生,但教折倒反對派,便算是揚眉吐氣,予智自雄。怎奈兩派勢力,相持不下,段派去而復來,氣燄膨脹,馮不得不虛與周旋,且又想出別法,欲去羈縻段派,合直、皖兩係為一氣,使他共衛自身,鞏固權位,然後好不致受制,免得許多防備。就使段派不肯為所羈勒,也不如借出巡為名,親赴長江流域,與李、陳、王三督軍面商良法,抵制段派,可以維持勢力。為此兩種計策,急欲一行,又恐風聲一泄,老段必來阻撓,所以除二三心腹外,俱未通知,竟出人不意,乘車南下。想法亦奇,但強中更有強中手,奈何?
一月二十六日啟行,當晚即至天津,會晤那虎變將軍曹錕,談了半夜的機密。曹錕雖已與段派聯絡,合謀宣戰,但究竟是個直系,對馮未免留情,他的主張,是欲要主和,必先主戰,能將湘省收復,使南軍稍憚聲威,方可再申和議,馮也點頭稱善。不愧為虎變將軍。就在天津督署中借寓一宵。越宿起牀,食過早膳,復與曹錕申定密約,為後文征湘伏案。便即啟程再往濟南。他想山東督軍張懷芝,與倪嗣衝互為黨援,不如直趨蚌埠,說服嗣衝,不怕懷芝不為我用,所以濟南未曾下車,竟直抵徐州,轉赴蚌埠。
火車原甚快便,但尚不如電報的迅速,自從馮氏出都,段祺瑞詫為怪事,料知馮必有隱情,便即電達張、倪兩督,叫他阻住馮蹤,不使他再行南下。這叫狼防虎,虎防狼。張懷芝得電後,忙派員至車站竚候,適馮已至濟南,不肯停車,竟爾過去,獨倪嗣衝接到段電,距馮至蚌埠尚有數小時,他好從容佈置,帶著衛兵,赴車站迎接老馮。待至火車到站,由馮下車相見,倪即指揮衛隊,擁馮入署。彼此寒暄未畢,倪嗣衝即掀髯笑語道:「總統為何微行至此?」馮總統道:「我也並不是微行,無非因公等為國宣勞,軍隊亦服役有年,所以特來慰問呢。」嗣衝道:「總統出巡,理應預先佈告,為何內外各員,多未聞知。想總統必有高見,敢請明示。」馮答道:「我若預示出巡,沿途必多供張,反多煩擾,故不如潛行為是。」嗣衝冷笑道:「總統軫念民瘼,原是仁至義盡,但突然出京,反駭聽聞,倘中途遇有不測,豈非大誤?」馮總統道:「這且不必說了。惟我在京都,聞見有限,究竟各省軍隊,是否可用?若再如傅良佐輩貽誤戎機,豈不是多添笑話麼?」嗣衝作色道:「總統也不要徒咎良佐,試想王、范兩人,何故倒戈?又復平白地讓去長沙,兩相比較,王、范罪惡,且過良佐,為什麼不革職治罪呢?」馮總統被他一詰,好似寒天吃煨姜,熱辣辣的引上臉來,勉強按定了神,再與他論及和戰利害。嗣衝道:「南方猖獗至此,怎可再與言和?今日只有一戰罷。」馮總統還想虛詞籠絡,偏倪堅執己意,隨你口吐蓮花,始終不肯承受。
既而山東督軍張懷芝,四省剿匪督辦張敬堯,亦皆到來,想是由嗣衝邀來。兩人論調,與倪嗣衝一致從同,累得馮總統無詞可答,即欲辭行,再往江南。倘嗣衝阻住道:「總統何必親往,但教致一電信,叫李秀山來此會議,便好了。」秀山即李純字。馮至此也覺沒法,只好由倪拍電,去召李純,隔了一宿,來了一個李純的代表,蒞席會議。李秀山卻也乖巧,故不願親至。看官!你想一代表有何能力?只得隨眾同聲。倪嗣衝且拍案道:「欲要與南方謀和,除非將總統位置,讓與了他,若總統不欲去位,只有主戰一法,主戰必須仍用段合肥。如段合肥出為總理,軍心一致,西南自可蕩平,何論湘省?否則嗣衝願犧牲身命,與南方一決雌雄。」說至此,聲色俱厲,張懷芝、張敬堯兩人,更鼓掌不已。馮總統乃隨口敷衍道:「諸君同心,戰必有功,我就回京下令罷。」倪嗣衝也不再挽留,便送馮上車。張懷芝偕馮同至濟南,中途告別。馮總統乘興而來,敗興而返,自回北京去了。正是: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言人無二三。
欲知馮總統回京後,如何舉動,且看下回再表。
觀當時之軍閥家,好似博弈一般,列席之時,見甲順手,則與甲合股,而與乙為仇,見乙順手,又與乙合股,而與甲為仇,不論曲直,但爭利益,虎變將軍,即其明證也。馮河間欲並合甲乙兩派,盡為己用,談何容易。甲自甲,乙自乙,彼此立於反對地位,就使暫時允洽,亦必決裂而後已。況如蚌埠之跋扈將軍乎?潛行出京,索然而返,馮亦自悔多事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8:05:17
第九十二回 遣軍隊馮河間宣戰 劫兵械徐樹錚逞謀
卻說馮總統國璋,白費了一番心思,空勞了一回跋涉,沒情沒趣的折回北京,趨入總統府中,悶悶坐著。有幾個心腹人士,進來探問消息,他惟有相對唏噓,長歎數聲罷了。旋由陸軍部呈入軍報,多半是湖南不靖消息,到了二月初旬,復接到湖北督軍王占元急電,報稱:「湘、粤、桂三省南軍,攻陷岳州,駐岳總司令王金鏡退保臨湘,南軍據岳州後,連擾鄖陽、通城、蒲圻等處,聲勢甚盛,亟待援師」等語。馮看了此電,也不禁奮髯動怒道:「真正了不得,看來只好決裂了。」乃實授曹錕、張懷芝、張敬堯為各軍總司令,陸續出兵,由鄂赴湘,同日發出二令道:
上月二十五日佈告,原期保境安民,共維大局,故不憚諄諄勸諭,曲予優容。中央愛護和平之苦衷,宜為全國所共諒。乃疊據王占元等電稱:「譚浩明、程潛所部軍隊,乘此時機,節節進逼。」石星川、黎天才等,復以現役軍官,倡言自主,勾結土匪,擾害商民,而譚浩明等竟引為友軍,借援助為名,四出滋擾﹔甚且槍擊外艦,牽及交涉,茲復進逼岳州,窺伺武漢,擁眾恣橫,殘民以逞。是前此佈告,期弭戰禍,為民請命者,反令吾民益陷於水深火熱。本大總統撫衷內疚,隱痛實深。各督軍、都統等,疊電瀝陳,僉以釁自彼開,應即視為公敵,忠勇奮發,不可遏抑。本大總統深惟立國之道,綱紀為先,若皆行動自由,弁髦法令,將致紛紛效尤,何以率下?何以立國?用特明令申討,著總司令曹錕、張懷芝、張敬堯等,即行統率所部,分路進兵,痛予懲辦。師行所至,務須嚴申紀律,無犯秋毫,用副除暴安良,拯民水火之至意!此令。
自軍興以來,在湘各路軍隊,動輒托故溃逃,長官督率無方,以致有治軍守土之責者,效尤叛國,軍紀久焉不張。本大總統殊深內疚,若再因循寬縱,必致釀成無政府之現象,其何以飭綱紀而奠民生?嗣後各路統兵長官,於所屬官兵,遇有不遵節制,無故退卻等情,著即以軍法便宜從事,毋稍姑息,其各凜遵!此令。
兩令既下,又特派曹錕為兩湖宣撫使,張敬堯為攻嶽前敵總司令,所有防鄂各項軍隊,統歸節制調遣。於是虎變將軍曹錕,首先出發,即於二月七日由津啟程,張敬堯亦於十二日出發徐州,浩浩蕩蕩,率軍赴鄂去了。未幾,復由總統府發出數令,褫奪各軍長官職,由小子匯述如下:
查湖北襄、鄖鎮守使兼陸軍第九師師長黎天才,暨湖北陸軍第一師師長石星川,分膺重寄,久領師乾,宜如何激發忠誠,服從命令,乃石星川於上年十二月宣佈獨立,黎天才自稱靖國聯軍總司令,相繼宣告自主,迭次抗拒國軍,勾結土匪,攻陷城鎮,並經各路派出軍隊,奮力痛剿,將荊、襄一帶地方,次第克復,而該兩逆甘心叛國,擾害閭閻,實屬罪無可逭。黎天才、石星川,所有官職勛位勛章,應即一並褫奪,仍著各路派出軍隊,嚴密追緝。務獲懲辦,以肅軍紀而彰國法!此令。
譚浩明等,擁眾恣橫,甘為戎首,前已有令聲罪致討。譚浩明以現任督軍,不思綏輯封圻,恪盡軍寄之責,乃竟自稱聯軍總司令,率領所部,侵擾鄰疆,若再濫廁軍職,何以申明紀律,警戒來茲?署廣西督軍陸軍中將譚浩明,著即行褫奪官職暨勛位勛章,由前路總司令一體拿辦。其他附亂軍官,並著陸軍部查明懲處,以彰國法而警效尤!此令。
這兩令是聲明撻伐,罪及自主軍長,有討叛懲逆的意思。
還有二令,乃是懲辦失律的長官,令云:
前因湖南督軍傅良佐,代理省長周肇祥,擅離職守,曾令免職查辦。兩月以來,荊、襄叛變,岳州失守,士卒傷亡之眾,人民流離之慘,深愴予懷,追論前愆,該前督等實難辭失律僨事之咎。傅良佐一案,著即組織軍法會審,嚴行審辦。周肇祥職司守土,遇變輕逃,並著交文官高等懲戒委員會依法懲戒,以肅綱紀而儆方來!此令。
陸軍第八師師長王汝賢,前令以總司令代行湘督職權,督同第二十師師長范國璋,保守長沙,立功自贖,乃竟相繼挫敗,省垣不守。此次岳州防務,范國璋所部,又復先行溃退,總司令王金鏡,身任軍寄,調度乖方,以致岳城失陷,均屬咎有應得。王汝賢、范國璋,均著褫奪軍官勛位勛章,交曹錕嚴行察看,留營效力贖罪。王金鏡著褫奪勛位勛章,撤銷上將銜總司令,以示懲儆!此令。
看官閱此兩令,便可窺透馮總統的本心,傅良佐與周肇祥,乃是段派中人,所以主張嚴辦,王汝賢與范國璋,乃是自己叫他倒戈,所以讓長沙,失岳州,失律僨事,不加重懲。但恐段派嘖有煩言,乃不得不褫奪官階,叫他留營效力,圖功贖罪。後來傅良佐終不到案,且與馮氏反唇相譏,這明明是由段氏袒護,說他罪輕罰重,不服馮氏裁判。老馮的掩耳盜鈴計策,終被段派看穿,仍歸沒效。還有江西督軍陳光遠,是密承馮氏意旨,主和不主戰,贑、湘密邇,他卻擁兵坐視,不去援湘,總統府中,雖已有令促援,光遠料非馮總統本意,所以始終不動,此次由段派彈劾,至再至三,馮總統不得已下令道:
江西督軍陳光遠,於湖南戰役,疊有電令進援,乃該督軍托故延緩,致誤湘局,殊難辭咎。陳光遠著褫上將銜陸軍中將,仍留督軍本職,俾其奮勉圖功,以策後效!此令。
投袂請纓的張懷芝,已受任第二軍總司令,應該率軍速發,不讓人先,偏他徘徊觀望,甘聽曹錕、張敬堯二軍,接連就道。自己故落人後,實尚欲要求一席,方肯前驅。都是利己主義。既而湘、贑檢閱使的任命,果然頒下,懷芝乃欣然受任,帶兵進行,先命第一師師長施從濱,取道九江,逕往湖北,自乘津浦鐵路火車南下,經過南京,會晤江蘇督軍李純,談了一番戰策,然後西趨南昌,檢閱贑省軍隊,援應曹、張兩軍去了。迂道蘇、贑,無非自出風頭。惟馮總統此次主戰,純然為段派所迫,沒奈何出此一著,心中總不免芥蒂,且自覺和戰反覆,無以對人,因復仿古時罪己文,頒發佈告一通,略云:
立國之道,綱紀為先,果頑梗不易強馴,則征討自非得已。上年湖南事起,閣議主張用兵,國璋獨軫念時艱,欲民小息,雖於內閣政策,亦復一致贊同,但冀以武裝促進和平,而未嘗以力征誓於有眾,堅冰之漸,固有由來。迨前湖南督軍傅良佐棄職輕逃,前援湘總司令王汝賢,副司令范國璋,接踵溃退,長江陷落,大損國威。前國務總理段祺瑞暨各國務員等,以軍事失敗,政策撓屈,引為己責,先後呈准辭職。國璋於此,正宜申明紀律,激厲戎行,奮一鼓之威,作三軍之氣,乃因湘有停止進兵之電,粤有取消自主之言,信讓步為輸誠,認甘言為悔禍。大約是片面思想。方謂干戈浩劫,猶可萬一挽回,固料其非盡真誠,而終思要一信義,於是佈告息爭,以冀共維大局。孰意譚浩明等反覆恣肆,攻破岳州,今則攘奪權利之私,實已昭然若揭,不得不大張撻伐,一翦兇殘。然苦我商民,勞我師旅,追溯既往,咎果誰歸?
傅良佐等僨事失機,固各有應得之罪,而舉措之柄,操之中央,循省藐躬,殊多慚德。兵先論將,往哲有言,泛駕之材,詎可輕敵。國璋不審傅良佐等之躁率而輕用之,是無知人之明也。念念不忘傅良佐。叛軍幸勝,反議弭兵,內訌始凶,言之成理。國璋欲慰大多數人之希望而輕許之,是無料事之智也。思拯生靈於塗炭,而結果乃擾閭閻,思措大局於安全,而現狀乃愈趨棼亂,委曲遷就,事與願違,是國璋之小信,未能感孚,而薄德不堪負荷也。耳目爭屬,責備難寬。既叢罪戾於一身,敢辱高位以速謗?
惟攝職本屬約法,詎容輕卸仔肩?鄂疆再起兵端,尤應勉紓籌策。所望臨敵之將領軍隊,取鑒前車,各行省區域長官,共圖後盾,總期大勛用集,我武維揚,俾秩序漸復舊觀,蒼赤稍蘇喘息,國璋即當返我初服,以謝國人。耿耿寸心,願盟息壤,凡百君子,其敬聽之!特此佈告。
看官聽說,這種罪己佈告,乃是說出不得已的苦衷,暗中仍有歸咎段祺瑞的伏筆。段派雖已達到主戰目的,但必欲擁段復位,使他戰勝南方,得雪前恥,方不致貽老馮口實,各享榮名。當時段氏第一功臣,要算徐樹錚,他既奔走南北,運動倪、張,能使失敗的段祺瑞,僕而復興,主戰政策,又得復活,真是段幕中首出人物,巧為斡旋。惟見那老師段祺瑞,只出任參戰督辦,尚未復國務總理要職,總不免餘恨未平。況目前宣戰,乃是馮氏出頭,將來若得順手,收復湘省,再平兩粤,豈不是統一威名,全歸老馮?反顯得從前段氏,實無能力,一戰致敗,馬上倒閣,可羞不可羞呢?將小徐心事揭出,明若觀火。想來想去,只有再慫慂那張雨帥,演出一出拿手戲,威嚇馮河間,叫他不能不起用段氏,方得規復那老師威名,貫徹那平南政策。好在張雨帥已經信任,言聽計從,樂得再獻秘謀,從速進行。果然片言上達,即蒙雨帥首肯,決計照辦,當下頒動員令,調遣軍隊,東入山海關,聲言為援湘起見,派兵南下。前隊到了秦皇島,卻逗留不行,鎮日裡逍遙海上,伺察往來各艦,幾不知他探何秘密。
會由日本運到大批軍械,經過秦皇島,奉軍從旁覷著,問明舟子,乃是中國政府向日本購辦,裝運東來。奉軍嘩然道:「我軍正少軍械,今適湊巧,有這批槍彈運來,何妨借我一用呢。」說著,便一齊登艦,七手八腳,把軍械搬運岸上。舟子如何阻撓?只好眼睜睜的由他劫取,約莫有一兩小時,已將全船槍彈,悉數搬空,奉軍也不稱謝,竟將軍械攜至京奉鐵路間,載上火車,派了弁目數名,運往奉天去了。這是民國七年二月二十五日間事。越日,即由張作霖電告中央,略謂:「奉省派往南下各軍,已開往灤州,惟槍械缺乏,事機緊迫,不得不變通辦理,現已將中央所購軍械運奉,除將軍械開單呈請備案外,謹先奉電請領」雲雲。猶是綠林故智。馮總統得了此電,簡直是莫明其妙,欲向張雨帥問罪,又恐他倔強不服,只得暫時容忍,且看他如何做作,再作計較。哪知這位張雨帥,真是敢作敢為,既將軍械截取,遂分給部下各軍,陸續遣入山海關,分駐京奉鐵路沿線一帶。就是秦皇島、灤州、豐台、獨流、廊房等處,統皆分紮軍隊,佈置得層層密密。且在軍糧城設起總司令部,張雨帥自任總司令,惟因京奉隔省,呼應尚恐未靈,特派徐樹錚為副司令,代行總司令職權。所有軍糧城舊存軍糧三千石,本屬陸軍部掌管,小徐也未曾電請中央,竟撥充軍食,居然有士飽馬騰、踴躍待命的情狀。
馮總統本忌老段,尤忌小徐,前次府院衝突,多半為小徐驕橫,靠著那推倒張勛的功勞,擁護合肥的威力,凌轢政府,睥睨一切,為馮總統所難堪,所以用釜底抽薪的計策,撤銷段內閣,改易王內閣。偏偏小徐尋出一條捷徑,竟去邀請東北的張大帥,做了護身符,來與中央作難。馮總統當然憂煩,不得不派人婉問,他卻口口聲聲的是要援湘,是要平南。及問他屯兵各隘、不遽南下的原因,他竟張目厲聲道:「我只知有段總理,但教段總理令我南下,我立即南下了。」俗語說得好:「欲知言外意,盡在不言中。」小徐此語,明明是要段祺瑞復職,特地用著武裝,脅迫馮河間。馮得報後,不由的滿腹躊躇,欲再任段為總理,未免自失面子,欲不任段為總理,奈背後伏著小徐,仗那雨帥威風,前來脅迫,滿懷抑鬱,不堪言狀。國務員雖有數人,大都庸庸碌碌,莫展一籌。王士珍屢次稱疾,給假休養,尋常國務,還要內務總長錢能訓代理。錢又是個圓通人物,與他商議,無非敬謝不敏,自願去職,累得馮總統倉皇四顧,自覺孤危,沒奈何再令秘書員,繕就一篇通電,咨詢各省,籌商辦法,解決種種困難問題。小子有詩歎道:
一波未了一波生,肘腋危機又暗呈。
莫怪人心多險詐,須知元首少推誠。
究竟通電中如何措詞,容至下回錄敘。
本回為段派復盛,馮派復挫之時期。主戰固段派之本志也,馮之主戰,原為段派所迫而成,但主戰之初,尚未肯使段氏復職,是其心仍不欲用段氏﹔戰而勝,則坐自張威,可收統一之效,戰而不勝,仍可歸咎段派,而再與南軍謀和可耳。罪己佈告,所以作軍人壯往之氣,而期達戰勝之目的也。何物小徐,偏窺透馮氏之心腹,運動張大帥以扼其背,是真馮氏所不料,驟遭此意外之一擊,而不得不聲聲叫苦者也。但馮段之爭點,實自南北紛裂而起,北派固自起紛爭,南軍亦何為不顧生靈,徒貽人民以戰禍平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8:05:43
第九十三回 下岳州前軍克敵 復長沙迭次奏功
卻說徐樹錚挾兵稱雄,脅迫馮總統。馮總統無法自解,只好通電各省,咨詢辦法。電文不下一二千言,由小子錄述如下:
各省督軍、省長,武鳴陸上將軍,廣東龍巡閱使,漢口曹宣撫使、張總司令,九江張檢閱使,承德、歸化、張家口各都統,龍華、寧夏護軍使,暨各省鎮守使鑒:國步屯邅,日甚一日,內則蜩螗羹沸,干戈之劫難回,外則滲淡風雲,邊境之防日亟。剝膚可痛,措手無從。國璋代行職權,已逾半載,凡所設施,力與願違,清夜捫心,能無愧汗?然國璋受國民付托,使國家竟至於此,負罪引慝,亦何必嘵嘵申訴,求諒國人。但揆其所以致此之由,與夫平日之用心,為事實所扞格,屢投而不得一當者,緣因複雜,困難萬端。欲避賢求去,苦無法律之可循,欲忍辱求全,又乏津梁之可濟。長此悠忽,必召淪胥。諸君子為國干城,同負責任,用特披肝瀝膽,為一言之:溯自京畿變生,國祚半斬,元首播越,舉國騷然,於是黃陂委托於前,段總理敦促於後,皆援副總統代職之規定,強國璋以北來,明知禍亂方殷,菲材絕難負荷,惟冀黃陂復職,主持有人,則不佞捍衛南疆,尚可分擔艱巨。乃商請無效,各省區督軍、省長,及文武官吏,分馳電牘,敦促入都。猥以藐躬,過承督責,湯火之蹈,且不容辭,矧安危不僅系個人,匡助可取資群力乎?驚濤共濟,全恃同舟,初不料璽綬方承,而內部轉愈趨紛擾也。國璋抵京,首先奉政黃陂,不獲許可,而後受職。其時國會,早經解散,政府尚在權輿,繼絕布新,有同草創。段前總理投艱遺大,獨任賢勞,正宜共濟時艱,中外一致,而西南諸省,忘再奠共和之績,以非法內閣相攻,別挑釁端,遂開戰禍。迨內閣改組,宜可息爭,國會問題,又生枝節。對於中央之任命官吏,則嘖有煩言,對於石、黎之擾亂荊、襄,則引為同志。是非乖忤,真相莫明。譬解百端,欲促返省,初不料唇舌俱敝,而結果仍訴諸兵戎也。民國元二之交,風雨飄搖,幾毀家室,項城運其雄才大略,曾不數月,而七省同時戡定,大權集於中央。國璋能力,固不逮項城,然事前之師,不妨相襲,徒以觀念所在,元氣之凋殘,民生之疾痛,實過元二年。佳兵不祥,古有明訓,內訌宜息,人具同情。本無厲行專制之心,何取經營力征之舉?以故軍事初起,第望促進和平,不因敗績而求伸,反示包容而停戰,無非欲融洽南北,盡釋猜嫌。耿耿寸衷,可質天日。乃北則疑其寡斷,兵氣幾為之不揚,南則信其易欺,驕蹇益難於就範。湘省各軍,乘機陷岳,意在示威,予政府以難堪,激同胞之宿憤。中央縱無統馭,亦何至聽命於地方,必背公德而矜強權,不留餘地,以相讓步,則最後解決,惟戰乃成。因事制宜,絕非矛盾。更不料干城之寄,心膂之司,或竟觀望不前而損聲威,行動自由而滋謠諑也。凡此種種,皆事實上隨時發生之障礙,足使國璋維持大局之希望,悉消滅而無餘,而逆計未來應付之難,事變之巨,則更有甚於此者。國會機關,虛懸日久,頗聞舊議員麕集粤省,有自行開會之說。姑無論前此解散,是否合法,既經命令公佈,已不能行使其職權,即各省區人民,亦斷無承認之理。至於正式選舉總統之期,轉瞬即屆,根本無著,國何以存?此大可憂者一。財政艱窘,年復一年,曩者政府每值難關,亦嘗恃外債以為生活,然能合全國之財力,通盤籌劃,猶得設法挹注,勉強撐持。乃者蕭牆哄爭,外省內解之款,大半截留,來源漸絕,而軍政費之支出,復倍蓗於平時。羅掘久窮,誅求鮮應,主藏作仰屋之歎,乞鄰有破產之虞,桑孔再生,亦將束手,此大可憂者二。內閣負責,取法最善,段前總理為國戮力,橫被口語,托詞政策撓屈,與各國務員相率引退,而總理一職,後來者遂視為畏途。聘卿王士珍字。暨今諸閣員,皆國璋平昔至契,迫於大義,礙於感情,暫允劻勷,初非本願,滿擬時局漸臻純一,再行組織以符法治,心力相左,刺激尤深。今聘卿業已殷憂成疾而在假矣,錢代總理諸人,復謂事不可為,褰裳而去。強留則妨友誼,覓替則恨才難,推測其終,將陷於無政府之地位,此大可憂者三。至目前外交之情形,尤應發起吾人之警覺,個中利害,另電詳聞。國璋一武夫耳,因緣時會,謬握政權,德不足以感人,智不足以燭物,抱救民之念,而民之入水火也益深,鬯愛國之忱,而國之不顛覆者亦僅。澄清無術,空揮三舍之戈,和平誤人,錯鑄六州之鐵。馴至四郊多壘,群盜如毛,秦、豫之匪警頻聞,畿輔之流言不息,雖名義同於守府,而號令不出國門。瞻望前途,莫知所屆,何敢久居高位,自誤以誤國家?自應求卸仔肩,歸還政柄。惟民國既無國會,而總理現屬暫攝,又不能援《約法》條例,交其代行。追原入京受職所由來,實出諸君子之公意。國璋既備嘗艱阻,竟不獲補救於萬一,坐視既有所不能,辭職又無從取決,只有向各省區督軍、省長暨文武官吏,詳述危殆情形,應請籌商辦法,為國璋釋重負,為民國求安全,寧使國璋負誤國之咎於一身,而不使民國紀年,隨國璋以俱去,不勝至願。特此飛電佈達,務希於旬日內見復。至統治權所寄,國璋在職一日,仍當引為己責,決不肯萌怠弛之心而自叢罪戾也。敢布誠悃,佇盼嗣音!
這種通電,實不過是紙上具文,世無諸葛,國少魯連,何人能出奇鬥智,排難解紛?那段派卻同聲鼓噪,堅請段祺瑞再為總理,馮總統到了此時,也只好虛心忍辱,重用段氏了。當時曹錕、張敬堯兩軍,先後到鄂,還有張懷芝亦撥軍相助,差不多有數萬雄師,一心對敵。王汝賢、范國璋等,由曹錕密授意旨,也覺得勇氣勃勃,與從前退縮情形,大不相同。更有第三師旅長吳佩孚,由曹錕薦為師長,做前敵總司令,感激馳驅,身先士卒。任他湘、粤、桂三省聯軍,如何果敢,也惟有退避三舍,不敢爭鋒。因此湘、鄂各處,激戰了好幾次,自主軍隊,統皆敗溃。再加海軍第二艦隊司令杜錫珪,亦來助戰,水陸夾攻,節節進逼,如月塘嘴、羊樓市、通城、臨湘、古米山、九嶺、白葛嶺、天岳關等處,並得勝仗,掃清南軍。乃由曹、張兩大帥,下總攻擊令,規取岳州。岳州乃湖南要隘,南方聯軍,得據此地,不啻管領全湘的門戶,怎肯得而復失,驟然退去?於是彼攻此守,你來我拒,相持了兩三日,槍林彈雨,血肉紛飛,城內外的百姓,早已逃避一空,單剩得兩軍角逐,互相殘殺。何苦何苦。結果是北勝南敗,南軍不能再支,紛紛出城,奔往長沙去了。北軍得進踞岳州,便向中央報捷,當由馮政府下令道:
據第一路總司令兩湖宣撫使曹錕,攻岳總司令張敬堯,海軍第二艦隊司令杜錫珪,迭次電呈,分路規復岳州,水陸兼進,所向有功,先後於月塘嘴、羊樓市、通城、臨湘、古米山、九嶺、白葛嶺、天岳關等處,連次激戰,迭獲勝利,節節進逼。三月十七日,攻破岳州。逆軍頑強抗拒,相持不退,經我軍奮力攻擊,並由艦隊掩護,業於十八日將岳州克復各等語,此次出師攻岳,自開始攻擊以來,為期不過旬日,屢奪要隘,遂克名城,實由該總司令等調度有方,各將士勇忠用命,用能迅奏膚功,拯民水火,覽電殊深嘉慰。仍著該總司令等,遵照電令計劃,督率所部,奮勇進取,並先查明此次在事出力各將士,分別等差,呈請優獎。其陣亡被傷官兵,並准優予議恤,以昭激勸而慰英魂。第念岳州、臨湘一帶,人民重罹兵燹,流離顛沛,弗安厥居,損失貲財,危及身命。哀我湘民,疊被荼毒,興言及此,慘怛良深!應由宣撫使曹錕,迅派妥員,各路查明,加意撫恤,安集勞徠,各安生業,用副弔民伐罪之至意。此令。
岳州既下,主戰派當然得勢,無不興高采烈,得意揚揚。獨徐樹錚在軍糧城,電迫政府,速起用段祺瑞為總理,調度軍事,一致平南,否則將引兵入京,彷彿有興甲晉陽、入清君側的氣象。署國務總理王士珍,已早呈請辭職,此時復為環境所迫,苦口堅辭。馮總統乃准他辭去,再用段祺瑞為國務總理。段方組織參戰事務處,就將軍府特設機關,派靳雲鵬為參謀處處長,張志潭為機要處處長,羅開榜為軍備處處長,陳箓為外交處處長,並聘定各部總長為參贊,各部次長為參議,於三月一日始告成立,實任那督辦事務。醉翁之意不在酒,故不妨遲遲辦理。到了三月二十五日,國務總理的任命,又復發表,他亦並不多辭,便即受任。凡王內閣中的人員,多半仍舊,惟換去財政總長王克敏,由交通總長曹汝霖兼代,江庸亦已辭去,改任朱深為司法總長,這是段祺瑞第三次組閣了。
段氏前二次組閣,均自兼陸軍總長,至此因段芝貴方長陸軍,既屬同鄉,又且同系,樂得令他原任。芝貴亦遇事稟承,不敢擅斷,所以段祺瑞雖不兼陸軍,也與兼職無異。內總百揆,外對列強,段合肥不憚煩劇,躬自指揮,真所謂能人多勞,一時無兩了。
徐樹錚聞段任總理,志願已遂,乃將灤州、豐台、獨流、廊房等處所紮的奉軍,陸續開拔,由津浦鐵路南下,運往湘、鄂一帶,協助曹、張各軍,進攻南軍。隱示解圍微意。曹、張等軍勢益盛,遂復自岳州出發,分道進兵,連下平江、湘陰各城。湘、粤、桂三省聯軍,逐路分堵,總敵不過北軍的厲害,只好步步退讓。北軍乘勝進逼,到了同山口,與南軍鏖戰一次,南軍又敗,都奔往長沙,嬰城拒守。曹錕、張敬堯見前軍得利,便飭後隊,一齊向前,並攻長沙。南軍連遭敗衄,統不免膽戰心驚,驀聞北軍大至,已覺得未戰先慌,待至強敵壓境,勉強出拒,哪裡還能堅持到底?你也走,我也逃,大家棄槍拋械,向南竄去,好好一座長沙城,弄得空空洞洞,毫無人影。得之易,失之亦易。北軍自然放膽入城,打起得勝鼓,鳴起行軍樂,喜氣洋洋,不消細說。馮政府已任張敬堯為湖南督軍,至此敬堯馳入長沙,不待犒兵安民,即會同宣撫使曹錕,露佈告捷。因復由中央下令道:
據第一路總司令兩湖宣撫使曹錕,總司令湖南督軍張敬堯等,迭次電稱:「各軍自三月十八日克復岳州後,節節進攻,分途收復平江、湘陰兩城。二十五日,由同山口進規長沙,逆軍處處死抗,經我軍協力痛擊,星夜追逐,逆勢不支,遂於二十六日將長沙省城完全克復」等語。此次各軍激於義憤,忠勇奮發,由岳州取長沙,曾不數日,力下堅城。該總司令等督率有方,各將士忍饑轉戰,嘉慰之餘,尤深軫念。所有在事出力官兵,著先行呈明,分別呈請優獎,仍即督飭各軍,乘勝收復縣邑,以奠全湘。所有地方被難人民,流離蕩析,並著查明,妥為撫恤,用副國家綏輯勞徠之至意。此令。
古詩有云:「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次下岳州,克長沙,總算由曹、張兩大帥的功勞,其實這樣的勞績,統是由腥血制成,脂膏造就。
看官試想民國肇基,公定《約法》,稱為五族共和,彼滿、蒙、回、藏,從前統當作外夷看待,說他是甚麼犬種,甚麼羊種,及共和政體宣告成立,居然翻去老調,視若同胞,這原是大同的雛形,不比那專制時代,賤人貴己,為什麼遷延數年,戰雲擾擾,連漢族與漢族,還弄得一塌糊塗,不可收拾呢?大約開戰一次,總要費若干餉糈,傷若干軍士,還有一大班可憐的人民,走投無路,流離死亡,好好的田廬,做了炮灰,好好的妻女,供他淫掠,害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如此次岳州一役,據宣撫使曹錕查報:「岳州自罹兵劫,十室九空,逆軍敗退時,復焚掠殘殺,搜劫靡遺,近城一帶地方,人煙闃寂,現雖設法招集流亡,商民漸聚,而啼號之慘,實不忍聞」云云。至長沙一役,又由曹錕報稱:「逆軍在湘,勒捐敲詐,搜索一空,敗退後復縱兵焚殺,慘無人道,土匪又乘間劫奪,以致民舍蕩然」等語。在曹錕主見,當然歸罪南軍,不及北軍,試問北軍果能紀律嚴明,秋毫無犯嗎?就使秋毫無犯,確似虎變將軍的口脗,湘民已經痛苦得彀了。慨乎言之。政府施行小惠,先著財政部撥銀洋四萬元,賑濟岳州難民,繼撥銀洋六萬元,賑濟長沙難民。實則湘民被難,何止十萬?果以十萬計算,每人只得銀洋一元,濟甚麼事?又況放賑的人員,未必能自矢清廉,一介不取,暗中剋扣,飽入私囊,小民百姓,所得有幾?徒落得傾家蕩產,財盡人空罷了。
國務總理兼參戰督辦段祺瑞,連接捷電,喜溢眉宇,以為湘省得手,先聲已播,此後可迎刃而解,就好把平南政策,達到最終目的。惟尚有數種可慮的事情,一是恐前敵將士,既有朝氣,必有暮氣﹔二是恐國庫空虛,只能暫濟,不能久持﹔三是恐河間牽掣,乍雖宣戰,終復言和,積此三因,尚未遽決。小徐等竭力攛掇,把段總理的三慮,一一疏解,俱說有策可使,不煩焦勞。再加安徽督軍倪嗣衝,接得小徐等書報,立從蚌埠啟行,馳入京都,謁見段總理,申請再接再厲,期在速成。約住了一個星期,把政治軍事諸問題,統皆商決,然後辭行返皖。過了三五日,國務總理段祺瑞,即帶了交通次長葉恭綽、財政次長吳鼎昌等,出都南行,竟馳往鄂省去了。
正是:
人生胡事競奔波,百歲光陰一剎那。
堪歎武夫終不悟,勞勞戰役效如何?
畢竟段總理何故赴鄂,試看下回說明。
自曹、張兩軍至鄂後,但閱旬月,即下岳州,復長沙,似乎主戰政策,確有效益,以此平南,宜綽有餘裕,不煩躊躇者也。然觀於後來之事變,則又出人意料,蓋徒挾一時之銳氣,以博旦夕之功,未始不盡快意,患在可暫不可久耳。本回最後一段,歷敘人民之痛苦,見得民國戰事,俱屬無謂之舉動。軍閥求逞於一朝,小民受苦於畢世,民也何辜,遭此荼毒乎?子輿氏有言,春秋無義戰,又曰:我善為陳,我善為戰,大罪也。彼時列強爭雄,先賢猶有疾首痛心之語,今何時乎?今非稱為民國共和時代乎?而奈何一戰再戰,且連戰不已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8:06:04
第九十四回 為虎作倀再借外債 困龍失勢自乞內援
卻說段祺瑞南行赴鄂,借著犒師為名,到了武昌,與第一路總司令兩湖宣撫使曹錕,湖北督軍王占元,會商軍務,共策進行。又召集河南督軍趙倜,及奉、蘇、贑、魯、皖、湘、陝、晉各省代表等,同至漢口,列席聚議,大致以:「長沙已下,正好乘勝平南,企圖統一,但必須取資群力,方可觀成,所以特地南來,當面商決,還望諸君一致圖功,毋虧一簣」等語。大眾雖各執己見,有再主戰的,有不再主戰的,但表面上只好唯唯從命,獨曹錕捻須微笑道:「欲平南方,亦並非真是難事,但用兵必先籌餉,總教兵餉有了著落,將士不致枵腹,才能效命戎行,不慮艱阻了。」已有寓意。段祺瑞答道:「這原是必要的條件。如果軍士用命,怎可無餉?我回京後,便去設法籌備,源源接濟。總之外面督兵,責在諸公,裡面籌餉,責在祺瑞,得能征服南方,同過太平日子,豈不是一勞永逸麼?」難矣哉!曹錕不便再言,淡淡的答了一個「是」字。
會議既畢,一住數日,段乃偕豫督趙倜,由漢口啟行,乘著兵輪,沿江東下。到了九江,會晤江西督軍陳光遠,又談了許多兵機,光遠也沒有甚麼對付,只敷衍了一兩天。段再由九江至江寧,與江蘇督軍李純,安徽督軍倪嗣衝,上海護軍使盧永祥,敘談半日。倪與段心心相印,何庸多囑。盧亦段派中的一分子,當然惟命是從。李純是馮氏心腹,到此亦虛與周旋,未嘗抗議。段即北旋,與趙倜乘車至豫,倜下車自去,段順道回京,不復他往。
看官可知段氏南下,無非欲固結軍閥,指揮大計,一心一力,與南軍決一最後的勝負,大有不平南軍,不肯罷休的意思。既已回京,即日夕籌劃軍餉,怎奈司農仰屋,無術點金,不得已只好告貸鄰邦,飲鴆止渴。東鄰日本,素懷大志,專用老氏欲取姑與的政策,慷慨解囊,貸助中國。徐樹錚等又為段氏划策,總教南北統一,區區借款,自可取償諸百姓身上,無足深憂。就中尚有交通部長曹汝霖,乃是親日派首領,與小徐為刎頸交,他卻一口擔承,願為乞貸東鄰的媒介。看官欲知他生平履歷,及所以親日的原因,待小子約略敘來:
曹系上海人氏,前清時遊學東洋,肄業日本帝國大學,與日人日夕交遊,免不得習俗移人,腦筋裡面常含著東瀛色彩,其時前司法總長章宗祥,段氏第一次組閣時,章曾為司法總長。亦在日本留學,與曹最相契合。清貝子載振,奉命出洋,考察法政,道經日本,曹、章極誠歡迎,載振嘗面許道:「爾二人學成歸國,有我在內,不怕不騰達飛黃,願努力自愛!」二人聞言,非常感謝。已而曹先畢業歸來,赴京運動,得受清相奕劻、那桐等知遇,廁職部僚。或謂他曾暗囑閨中人,結歡那桐,因得通顯,這語出自謠傳,未可盡信。但不到數年,即由外務部額外司員,超任至右侍郎,可見他是個做官能手,干祿專家。中日間島交涉,嘗由曹出為調停,雖得將間島索還,終把安奉安東至奉天。巡警權,吉長吉林至長春。鐵路權,讓給日本,人言嘖嘖,已說他為虎作倀,討好東鄰。革命以後,復迎合袁項城,得蒙信任,所有五月九日的密約,二十一條的酷律,曹亦預謀。五·九條約,俱見前文。不料段氏三番組閣,那曹汝霖又得兩長交通部,處段門下,簡直與段氏子弟相似,往來甚密,事必與商。他見段氏籌備軍餉,急需巨款,遂出向日商中華匯業銀行,貸洋二千萬元,約款上不便說明充餉,但說是擴充西北電信,及修理舊有電台,與添設無線電的應用,議定利息八釐,償還期計五個月,即將舊設電信收入金,作為擔保,並預許將來關係電信事業,或需借款,該銀行得有優先權。兩下認定,彼此簽約,段總理又得了二千萬金,好酌量挪移,暫充軍費了。
只是電信收入,前已作為丹、法兩國的借款擔保品,乃此番一物兩押,豈不是失信外人?於是駐京丹麥公使,及法蘭西公使,查悉情形,即提出抗議,並投照會,質問中國政府。政府不能不分別答復,但言:「電信收入金,除抵償丹、法兩國外,饒有餘裕,況現在是短期借款,五閱月即當還清,更與兩國原約,不相抵觸」等語。總有抵完的日子。兩公使接到復文,見所言尚屬有理,乃暫作罷議,且待他至五個月後,是否中日踐約,再作計較。惟段氏得了借款二千萬元,究不能全數移作軍費,只好隨時酌撥,接濟各軍。偏各路軍電,紛紛索餉,第一路軍總司令曹錕,催索尤迫,比討債還要厲害,今朝撥去若干,尚嫌不足,明朝撥去若干,仍雲未敷。有限金錢,填不滿無窮欲壑,段總理無可如何,只得再要曹總長費心,續向日本政府借款二千萬元。日政府問作何用?曹汝霖設詞答復,謂:「將建築順濟鐵路,所以需款。」順濟鐵路,是由直隸前順德府,至山東前濟南府的路線,前已勘定,無資築造,故久成為懸案。曹遂借此立說,不管他踐言與否,且貸了二千萬元,救濟眉急,徐作後圖。惟日政府的貸與條約,格外苛嚴,不比那日商匯業銀行,尚是貿易性質,但顧普通利息,不致例外苛求。曹汝霖要想借款,不能不暗吃大虧。商議了好幾日,才得雙方訂約,年息七釐,實收只有八七扣,還要分四期交付,就以該路為抵押品,折扣雖巨,經手人總有好處。段總理也明知契約過苛,受損不少,但除此沒有他法,一聽汝霖所為。曹總長借債功勞,又好從優錄敘了。
無如籌餉人員,辦得十分吃力,前敵軍官,卻不肯十分起勁。自從長沙克復以後,曹錕、張敬堯等,俱按兵不動,變成一不和不戰的局面。段總理致書催促,曹錕動以餉絀為辭,未幾即引兵北歸,坐索餉需。段總理方思詰責,不意馮總統反下一特命,加任曹錕為四川、廣東、湖南、江西四省經略使,使鎮保定,相機進止,惹得段總理氣憤填胸,入問馮總統。馮卻振振有詞,謂:「川、粤、湘、贑四省,叛黨未靖,因特任曹錕為經略,俾專責成。古人說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意正要他感激思奮、掃清南方呢!」段總理也無詞可駁,憤然退出。從此馮、段兩人的惡感,日積日深了。
看官閱此,應記得曹錕前言,原擬收復湘省,再申和議,見九十一回中。南下攻湘,外似為段氏幫忙,內仍為馮氏效命。既將長沙收復,是已得了湖南省會,後事但付張敬堯處置,自己樂得北返,安閒過日了。馮河間喜他踐約,因擢他為四省經略,看似仍為平南起見,實叫他坐鎮保定,擁衛京畿。獨段總理奔走指揮,還道是元首受制,三軍聽命,得能借款有著,餉源不絕,總可廓清南服,如願以償,誰知又墮入馮河間的計中,叫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惱?但段氏素性堅忍,終不肯為些須拂意,變易初心。暗想兩廣巡閱使龍濟光,現在瓊州,可扼粤背,福建督軍李厚基,與粤毗連,可掎粤右,南軍以粤省為尾閭,能將粤東占住,滇、桂等省,自無能為力。所以前此登台,已早致電龍、李,囑令出兵,此次重複電促,允撥巨餉,托令攻粤,不再遲延。再令署浙江督軍楊善德,發兵助閩,合力攻粤。
龍濟光本與南軍有嫌,袁氏失敗,龍被攆逐,寓居瓊州,段祺瑞執政,授龍為礦務督辦,龍素乏礦學,如何辦礦,況僻處瓊崖,更難任事。至南北交訌,龍在南海特樹一幟,依附段氏,斷絕南軍交通,段因撤去兩廣巡閱使陸榮廷職銜,轉給濟光。但濟光部下,統皆疲兵羸卒,不能耐戰,濟光雖志在助段,終嫌力不從心,嗣因段氏一再催促,沒奈何帶領舊部,渡過瓊州海峽,往攻陽江。陽江駐守的粤軍,驀見龍軍攻入,未免慌張失措,倉卒抵敵,各無固志,更兼寡不抵眾,情現勢絀,沒奈何棄去陽江,各自逃生。濟光得入陽江城,又命司令李嘉白,分略高、雷二州境內。粤軍方四處分防,一時不能召集,控御龍軍,所以龍軍得東衝西突,侵擾粤邊。旋由粤軍司令李烈鈞,引眾堵截,麾下都是銳卒,驍勇善戰,非龍軍所能與敵。龍軍司令李嘉白,連戰連敗,逃得不知去向。或謂已被李軍捕去,虛實未明。嗣經龍濟光自往抵敵,至雷州境內,與李烈鈞鏖戰兩次,畢竟李軍厲害,龍軍敗衄。濟光尚抵死不退,竟為所圍。
龍軍勢成孤立,並沒有甚麼外援,眼見是受困垓心,無從脫險。濟光也焦急萬狀,苦守數日,尚望閩、浙聯軍,攻入粤境,或可牽掣李烈鈞,使他分兵往堵。偏偏閩督李厚基,也是個庸碌無能的人物,部下皆淮、徐人,為厚基故鄉子弟,但知剽掠,不守紀律。厚基雖然附段,滿口主戰,但平時無甚機謀,調度又未合法,徒借主戰二字為口頭禪,反致南軍嫉視,預先動手。虛憍者輒犯此病。閩軍尚未入粤,粤軍先已入閩,閩右泉、汀、漳三州屬邑,多遭蹂躪,經厚基發兵出御,多敗少勝,不得已致書浙江,大聲呼救。幸虧浙江派兵赴援,才將粤軍驅出,保全境土。厚基尚欲進攻,粤軍亦未肯甘休,兩下裡各添將士,再行角逐,汀、潮交界,彼來此往,激戰多日。潮州本是粤屬,汀州乃雖閩屬,粤軍守潮攻汀,與閩、浙聯軍相持,閩、浙聯軍,攻潮甚烈,粤軍兀自守住,那汀州一方面,卻被粤軍侵入,又失去了好幾縣。累得閩、浙兩軍,奔走不遑,哪裡能越境西行,去救龍王。袁氏欲為帝時,曾封龍濟光為郡王。老龍陷入涸轍,展不出甚麼伎倆,沒奈何硬著頭皮,激厲親卒數千人,冒險突圍,總算天不絕命,得鑽出一條生路,向南急奔。餘眾尚有數千,留駐雷州,叫他苦守待援,自己馳向廣州灣,檢點隨兵,或死或逃,只剩了千餘人。
惟廣州灣在雷州南面,地瀕南海,前清光緒二十四年間,被法人據作租借地,地方政治,全歸法人主持。龍軍如欲過境,必須先向法領事假道,待他允准,方可通過。當下備了文書,咨商法領事。法領事還算有情,允他假道,惟應照國際公法通例,外人入境,不能攜帶武裝,須將軍械先行繳出,然後放行。龍濟光進退兩難,只得俯首依令,囑咐部下,悉數繳械,由法領事查明屬實,乃許通過。蛟龍失水遭蝦戲。龍軍雖得生路,奔還瓊州,但欲卷土重來,再出攻粤,實已乏此能力。濟光無法可施,因欲親自入京,向段總理面議軍情,請他撥兵給械﹔為恢復計,乃將所有殘軍,交弟裕光管領,守著瓊崖,自乘海道輪船,逕往北京去了。
濟光一走,雷州所留的孤軍,鎮日待援,杳無影響。粤軍極力圍攻,叫他如何支持?終落得援盡力竭,出降粤軍。粤軍遂逾海進攻瓊州。龍裕光方安排守備,鼓眾效力,哪知瓊州警衛軍第三十七營營長楊錦堂,忽然反變,竟對龍裕光宣告獨立,且與粤軍聯絡,引敵入境,先據瓊東樂會縣城,繼占萬寧、陵水各縣,並分攻文昌、定安,直逼瓊山。龍裕光雖盡力抵拒,怎奈粤軍勢大,實難招架,瓊州只一孤島,守兵又屬寥寥,五日失一縣,十日失兩縣,能經得幾多失陷?乃兄濟光,北去無音,地角天涯,望援不至,老龍的巢穴,要從此覆沒了。蝦兵蟹將已皆離散,龍王如何得安?
究竟龍濟光赴京乞援,難道段總理坐視不救,竟聽他巢穴仳離,欲歸無路麼?說來亦有許多難處。段總理只有一身,既要做國務總理,又要做參戰督辦,對內對外,日無暇晷,濟光入京相見,非不當面許援,但瓊崖是在極南,距北京路逾萬里,鞭長莫及,一時如何達到?並且曹錕回京以後,前敵將士,統已觀望不前。湘省扼長江中堅,比瓊州加倍緊要,省會雖然收復,湘南一帶,尚多南軍蹤跡,無人肯出去掃除,何況區區瓊崖。所以濟光一再催逼,段總理只好逐日敷衍,等到延宕日久,難以為情,乃檄令山東督軍張懷芝,為援粤總司令,剋日出發。懷芝自長沙已下,曹錕返京,也引兵退還山東,仍守督軍本任,待至援粤總司令的任命,自京發表,免不得要部署將士,運集兵械,方好起程,臨行時已是陽曆六月下旬了。
當時參戰督辦事務處,又有一種軍事協定條件,為中日兩國雙方密訂,內有密約十二條,中國政府並不宣示,就是日本政府,亦守秘密。約文上載有中日兩國,均不公佈,按照軍事上秘密事項辦理等語,偏日本新聞紙上,漏泄內容,公然將此項條件,揭載出來。於是北京大學校學生,與高等師範學校,工業專門學校,法政專門學校諸學生,全體至總統府中,請願廢約,並求宣佈條文,俾眾共知。馮總統無可推諉,乃令學生舉出代表,始准傳見,當面與他解釋,謂此係對外條約,並非對內事件。眾學生方才無言,散歸各校。旋由天津、上海、福州各處學生,亦各聯結團體,謁見地方長官,請求代向政府,力爭廢約。正是:
屢向東鄰求臂助,應教內部起疑猜。
究竟密約中有何關係,俟至下回發表。
外債有可借者,有不可借者。所借之債,用於實業上之經營,則將來可收巨效,足以償人而有餘,此則固尚可借也。若無後來之收入,但顧目前之急需,是與飲鴆止渴,漏脯救饑,亦何以異?一利百害,如何可借?況段合肥之借外債,全為平南起見,南方未必可平,而債台百級,何物清償?徒受債權之壓迫,增國民之擔負,是豈真不可已乎?可已不已,而親日派之曹汝霖,適承其乏,謂為虎倀,誰曰不宜?龍濟光本非段系,乃以仇視民黨之故,迫而赴段,高雷敗績,瓊崖孤危,數年巢穴,覆於一旦,龍王龍王,其亦事後知悔否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8:06:28
第九十五回 聞俄亂籌備國防 集日員會商軍約
卻說中日互訂約章,為了軍事協定,各守秘密,嗣經日報揭露,方俾國人知曉,內容底細,卻是為對外問題,說將起來,實受外界刺激,因發生這種條約。自從歐戰開始,連年不休,俄皇尼古拉二世,本與英、法諸國,訂就協約,反抗德、奧,起初兵鋒頗銳,突入普魯士境內,略地甚廣,後來屢戰屢敗,不但將占有普地,悉數失去,甚至屬部波蘭,亦為德所奪,就是對奧戰爭,勝敗不一,也沒有甚麼得手。就中更有一位俄國皇后,乃是德國非都西邦的王女,德系聯邦組成,故非都西邦為德國之一部分。名叫亞尼都古司,頗有雌威,干預政治,德人僑寓俄都,往往恃為後援,願入俄籍,得輾轉充列貴官。俄、德兩國,素來專制,合兩派人士,掌握政柄,百姓還有何幸?眾怒難犯,醞釀已深。會歐戰事起,俄皇主戰,俄後懷念祖國,未表同情,所以一切軍機,暗遭牽掣﹔再加士心不一,民志益離,所以轉戰數年,迭遭敗挫。俄後又屢次慫慂俄皇,停戰言和。俄皇受英、法諸國的束縛,不能獨宣和議,因此躊躇未決﹔惟議會人員,完全主戰,免不得訾議俄皇,俄皇怎肯受責,勒令停會,輿論大嘩。議員乘勢號召,奮起革命。
時俄皇身兼總司令,方出次京南的樸次可地方,籌劃軍事,突聞京內暴變,急召前敵將士,返戈勤王。偏革命黨氣燄囂張,雲集影從,差不多有二十萬眾,一夕發難,全局推翻,凡俄京裡面的各部院,各機關,所有重要人員,一古腦兒被他拘禁。他如郵局、電局,及鐵路要塞等處,悉被佔領。就是俄後亞尼都古司,立後後,曾改名亞歷山大扶約多羅嫵娜。亦坐致幽囚,禁居茲亞魯司古鴉西羅離宮。都城統為革命黨蟠踞,遂蜂擁至俄皇行次,把他圍住,迫令遜位。從古到今,最難做的就是皇帝,做得好時,人人尊敬,做得不好時,個個叛離,所以皇帝二字的反面,叫作獨夫。想做皇帝者其聽之。俄皇到了此時,已與獨夫相似,沒人聽他號令,不得已宣佈詔旨,讓位於皇弟米哈爾大公。米氏嘗戀一女優,私下結婚,同奔奧都維也納,嗣復徙往倫敦,甘作田捨生涯。及聞俄、德宣戰,卻激起一腔忠憤,歸國請纓,自陳悔過。俄皇也不念舊惡,擢任陸軍最高等官,即令赴敵。果然驍勇無前,屢得戰績,威名大振,遐邇傾心,故一經俄皇詔下,全國兵民,歡聲雷動。獨米氏自知皇位難居,不願就任,願將國體問題,聽從民意解決。於是下議院議決,下議院即中國之眾議院。組織臨時政府,建設新內閣,力反舊制。凡從前政治宗教各人犯,一概赦免,人民集會結社,均准自由辦理。普及選舉,削除一切階級。舊有憲兵,統改為通常陸軍,調赴戰地。警察改為民團,團長由國民選舉,隸屬自治會。不到旬日,居然造成了一個共和政府,釐定秩序﹔不但前敵將士,連電贊成,即如英、法、美、意、日等國,亦皆投與公文,正式承認。惟俄皇尼古拉二世,與俄後俱被驅出,徙至西伯利亞,幽錮窮荒,不得自由行動。餘若親德派大臣,或殺或逐,掃盡無遺,比諸中國革命時,難易相去,幾判天淵。新政府且發表政見,聲言作戰方針,舉國一致,決不與德奧單獨講和,似乎俄國人士,一德一心,可以從此大定了。
哪知國家革命,斷沒有這種容易的事情,試看我國辛亥革命,各省人民,哪一個不歡欣舞蹈,極力鼓吹,統說是革命告成,大家可享共和幸福,就是內外官吏,無論文武,亦皆翊贊共和,推倒君主。為甚麼清室遜位,民國成立,擾擾多年,反害得七亂八糟,不可究詰。難道俄國人民,果皆高尚,絕無爭權奪利、黨同伐異的思想麼?向來俄國分二黨派,除舊政府外,一為下層階級的急進派,系勞兵團、農民團所組成﹔一為中等階級的保守派,乃立憲黨系,及武人軍官所組就。此次俄國革命,全是急進派倡起,保守派不過隨勢附和,略表同情。首任內閣總理爾伏夫,視事不過數旬,即受各界刺激,辭職自去。繼任為克倫斯基,是急進派翹楚,當革命時,被舉為司法總長,曾決議廢止死刑,嗣改任陸軍總長,進掌首揆,所有設施,純主急進。陸軍總長薩微柯甫,及將軍柯尼洛甫,與彼不合,薩氏辭去,柯尼洛甫獨與克氏競爭,致用武力解決,俄京復起戰事。後雖柯氏失敗,黨爭終未消滅,就中又有一派過激黨,比克氏還要維新,竟將克氏推翻,另組新政府、新國會。所以俄京大亂,迭起爭端。
內部不靖,外部當然懈體,德軍得乘隙深入,步步進逼,俄國原是吃緊,還有我國的中央政府,更禁不住慌張起來。如此怯弱,奈何參戰?中國西北一帶,與俄接壤,萬一俄人不能制德,被德人穿過俄境,由歐入亞,必且仇恨中國,乘勢報復。中國加入參戰團,本是徒慕虛名,怎可弄巧成拙,反遭實禍?參戰督辦段總理,為主戰的發起人,並且親操政柄,內外處置,叢集一身,哪得不暗暗著急,加添了一樁心事?虧得小徐等代為設法,想出了借助他山的政策,預備不虞。環顧列強,只有東鄰日本,地處同洲,依為唇齒,況迭蒙貸款,情好正深,樂得援共同防敵的美名,與他結約。好在駐日公使章宗祥,素來親日,必能出與協商,不致無效。當下電告章氏,令他速辦。章公使不敢怠慢,即致書日本外務大臣,請他共同防敵。公文有云:
敬啟者:中國政府鑒於目下時局,依下列綱領,與貴國政府協同處置,為貴我兩國之必要。茲依本國政府之訓令,特向貴國提議,本使深為榮幸。
(一)中國政府,及日本政府,因敵國實力之日見蔓延於俄國境內,其結果將使遠東之平和安寧,受侵迫之危險。為適應此項情勢,及實行兩國參加此次戰爭之義務,不能不及早協同考量應行之處置。
(二)依前項所述,經兩國政府合意後,因實行決定之事,凡兩國陸海軍,對於此次共同防敵戰略之範圍,應行協力之方法及其條件,由兩國當局官憲協定之。該當局官憲,對於互相利害問題,互相慎重誠實,隨時協議。
並由兩國政府核定,俟時機實行以上提議。相應函達,敬請見復為荷!茲本使對於閣下,特表敬意。敬具。
中華民國七年三月二十五日
中華民國特命全權公使章宗祥 印外務大臣法學博士子爵本野一郎閣下公文去後,即日接復,願同辦理。何其親善乃爾?除公文外,又由日本外務大臣本野一郎,另附一函云:
敬啟者:三月二十五日,貴我兩國政府,因共同防敵,業經互換公文。帝國政府,以為該公文之有效期間,應由兩國軍事當局商定。再因共同防敵,日本軍隊在中國境內者,俟戰事終了後,應一律由中國境內撤退。帝國政府,特此聲明,相應函達。茲本大臣對於閣下,特表敬意。敬具。真好交情。
章宗祥得了這種文牘,不勝喜慰,便即電達政府,備述梗概。段總理即咨照駐京日使,彼此各派委員﹔在北京組織委員會,協議共同防敵的條件。日使自然照允,即日互派委員會議。所有兩國派定的委員,姓名列下:
[[(中國委員長)]]
上將銜參謀處處長靳雲鵬
[[(中國委員)]]
陸軍中將曲同豐
司長丁錦
海軍中將沈壽堃
陸軍少將田書年
陸軍少將劉嗣榮
陸軍少將江壽祺
陸軍少將童煥文
奉天督軍代表秦華
吉林督軍代表陳鴻達
黑龍江督軍代表張濟光
海軍少將吳振南
海軍少將陳恩燾
外交部參事劉崇杰
[[(日本委員長)]]
陸軍少將齋藤
[[(日本委員)]]
陸軍少將宇桓
海軍少將增田
海軍大伊集院
海軍大佐樺山
陸軍中佐本莊
各委員到了會場,列席公議,議出了十二條約章,約文如下:
第一條 中、日兩國陸軍,因敵國勢力之日見蔓延於俄國境內,其結果將使遠東全局之和平及安寧,受侵迫之危險,為適應此項情勢,及實行兩國參加此次戰爭之義務起見,取共同防敵之行動。
第二條 關於協同軍事行動,彼此兩國所處之地位與利害,互相尊重其平等。
第三條 中、日兩國,基屆於本協定開始行動之時,對於各自本國軍隊及官民,在軍事行動區域之內,當命令或訓告,使彼此推誠親善,同心協力,以期達到共同防敵之目的。凡在軍事行動區域之內,中國地方官吏,對於該區域內之日本軍隊,須盡力協助,使不生軍事上之窒礙。日本軍隊,須尊重中國主權及地方習慣,使人民不感受不便。
第四條 為共同防敵,在中國境內之日本軍隊,俟戰事終了時,即由中國境內,一律撤退。
第五條 中國境外派遣軍隊時,若有必要,兩國協同派遣之。
第六條 作戰區域及作戰上之任務,適應於共同防敵之目的,由兩國軍事當局,量各自本國之兵力,另協定之。
第七條 中、日兩國軍事當局,在協同作戰期間,為圖謀協同動作之便利起見,應行下列事項:
(一)關於直隸作戰上之機關,彼此互相派遣職員,充當往來聯絡之任。
(二)為圖謀軍事運動,及運輸補充敏活確實起見,陸海運輸通信事宜,須彼此共謀便利。
(三)關於作戰上必要之建設,例如行軍鐵路電信電話等項,應如何設備,由兩國總司令官臨時協定之。俟戰事終了,凡臨時之建設工程,均撤廢之。
(四)關於共同防敵所需之兵器,及軍需品,並其原料,兩國應互相供給。其數量應各自不害本國所需要之
範圍為限。
(五)在作戰區域之內,關於軍事衛生事項,應互相輔助,使無遺憾。
(六)關於直接作戰上之軍事技術人員,如有輔助之必要時,經一方之請求,應由他方輔助之,以供任使。
(七)軍事行動區域之內,設置諜報機關,並互相交換軍事所要之地圖及情報。關於諜報機關之通情聯絡,彼此互相輔助,圖其便利。
(八)協定共用之軍事暗號。
第八條 為軍事輸送使用東清鐵路之時,關於該鐵路之指揮管理保護等,應尊重原來之條約。其輸送方法,臨時協定之。
第九條 本協定實行上所要詳細事項,由中、日兩國軍事當局,指定各當事者協定之。
第十條 本協定及附屬協定之詳細事項,中、日兩國,均不公佈,按照軍事之秘密事項辦理。
第十一條 本協定由中、日兩國陸軍代表者簽名蓋印,經各自本國政府之承認,發生效力。其作戰行動適當之時機,經兩國最高統率部商定開始之。
第十二條 本協定以漢文及日文各繕二份,彼此對照,簽名蓋印,各保有一份為證據。
上列各條,但關係陸軍部分,再就海軍一方面,議定條文,大約與陸軍部分相同。兩國委員,俱表明滿意,因即散席。日本委員長齋藤自去遞交日使,由日使電達本國政府,請示辦理。中國委員長靳雲鵬亦將約文入呈國務院,國務總理段祺瑞提出草約,交國務員會議可否。國務員當然贊許,再報明馮總統,即交參戰督辦處簽字。那日本政府電復中國駐京日使,允准簽定,彼此各守秘密。乃經日本報揭露以後,遂由中國京內外學生,紛紛異議。其實德軍尚在俄國西境,距中國約千萬里,所訂中日軍事協定條約,始終不聞履行,杯影蛇弓,徒添出一段疑論呢。小子有詩歎道:
預定邊防費協商,焦思熟慮亦周詳。
如何中外多疑議,只為條文太秘藏。
還有南方獨立軍隊,亦由數首領署名,電致馮總統,詰問中日軍事協定的約章,欲知詳細,待至下回表明。
革命二字,傳播全球。於是彼國革命,此國亦革命。經一次變革,即增一次危亂。愈革命而其國愈危,此係近今之一種傳染症,不得醫國手,鮮有能治安者也。俄國革命,亦蹈此病。惟此為外史上之事實,於本書尚無暇詳敘。本回但因俄之內亂,敘及中日軍事協定之原因,中國之加入參戰團,全為環境所迫而成,有名無實,無庸諱言。段總理恐敵軍入境,乃欲借助東鄰,此尤不得已之苦衷,應為國人所共諒。而議者蠭起,互相詰責,蓋由他事未滿人意,無惑乎舉一例百,疑議紛滋也。然觀諸十二條約章,尚無損權之舉,而必互守秘密,果屬何意?明眼人其必有所鑒別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8:06:54
第九十六回 任大使專工取媚 訂合同屢次貸金
卻說南方獨立軍隊,本推伍廷芳、陸榮廷、唐繼堯、林葆懌、劉顯世、譚浩明等為領袖,與北方爭論不休,至用武力相待。及聞中日有軍事協定的密約,唯恐段祺瑞借口邊防,借著日本軍人,來圖南方,所以電致中央,詳叩約章內容﹔政府置諸不答,因復嚴電詰問。電文有云:
北京馮代總統鑒:聞段祺瑞與其左右二三武人,有與日本訂立密約之說,中外喧騰,舉國驚疑,奔走呼號,一致反對。廷芳等前已電請鈞座,如有其事,應請嚴行拒絕,如確無之,則請明白宣佈,以祛群疑。區區息事禦侮之苦衷,諒邀洞鑒。竊以西南義旅,志在護法,但求有裨於國,斷非意氣之爭。今段祺瑞及其私人,因壞法而用兵,因用兵而借款購械,因借款購械而有亡國條約,務求逞於國內,寧屈伏於外人。無論雙方勝負若何,而國家主權,已陷於外人掌握之中。叱咤鞭笞,唯命是聽,奴隸牛馬,萬劫不復。
雖賣國之罪,責有攸歸,而覆巢之下,寧冀完卵?國且將亡,法乎何有?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今與中央約。中央果開誠佈公,聲明不簽亡國之約,而對於南北爭持之法律政治諸問題,組織和平會議,解決一切,則我即當停戰息兵,聽我國人最後之裁判。倘忠言不納,務逞其窮兵黷武之心,而甘以國家為孤注,則我國民寧與偕亡,斷不忍為人魚肉也。迫切陳詞,佇候明教!
這種電文,本為段氏所不願入目,馮總統一經閱過,偏把電文移送國務院,顯示老段,激動段氏怒意,恨不得將南方軍隊,立即掃平。他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大借外債,籌足餉械,派遣十萬雄師,與南方猛鬥一場,如能就此蕩平,方出胸中惡氣。主見已定,遂授意曹、陸兩人,再行借款。曹氏就是汝霖,現任交通總長兼財政總長。陸氏名叫宗輿,為浙江海寧人,前清嘗領鄉薦,遊學日本,速成法政學校,歸國後納資為郎中,輾轉遷擢,累居顯要。民國成立,更得美差,歷任國務院秘書,及駐日公使、幣制局總裁等職,宦囊充裕,多財善賈,遂與日商品設中華匯業銀行,做了該行中總理先生。這兩人同是親日派,為段幫忙。不啻為日本幫忙。在外又有駐日公使章宗祥,與曹總長一鼻孔出氣,小子於九十四回中,已約略敘及,惟未曾表明詳情。他既是個皇華專使,法學大家,應該把他詳述履歷,方不抹煞這民國通材。數語耐人尋味。他家住吳興荻港鎮,乃兄叫作章宗元,也曾向美國游學,歸參政務,尋為唐山路礦學校校長,注重實業教育,與宗祥性情行跡,迥不相同,所以西洋畢業的兄長,反不及東洋畢業的阿弟較為闊綽。當宗祥學成歸國時,曹汝霖已通顯籍,為宗祥所垂涎,特上時務條陳萬餘言,作為進階。偏清政府留中不報,急得宗祥撫髀興嗟,非常侘傺。繼思前時載振囑語,允為援引,見九十四回。何勿就此營謀,尋條進路?當下浼一知友,先向振貝子處,代為先容,然後執刺往謁,好容易才得進見。振貝子雖與晤談,卻淡淡的問了數聲,並未提及前言,推誠相示。畢竟貴人善忘。章宗祥不便相詰,只好說了幾句套話,悵然回寓。
可巧有個牀頭人,見乃夫潦倒情狀,詢明大略,遂即放出手段,為夫求榮。又是一個曹夫人。相傳章妻陳氏,芳名彥安,曾在滬上女學校肄業,籍隸姑蘇,彼時宗祥亦為南洋公學學生,邂逅相遇,一見傾心,遂成為兒女交。後來陳氏亦遊歷日本,與宗祥訂定婚約。至宗祥歸國,就借滬上旅舍為青廬,行合婚禮。卿卿我我,相得益歡。未幾相偕北上,滿抱一夫榮妻貴的希望,挈豔同行,乃寓京多日,未遂雄飛,倒不如牝雞振翼,還望高升。於是打通內線,入謁振貝子夫人,憑著那鶯聲百囀,博得貝子夫人的歡心,時常召入,青眼相待。陳氏知情識趣,竟拜貝子夫人為乾娘。未知年紀相差幾何?貝子夫人越加寵愛,遂向振貝子說項,邀同振貝子至乃翁前,極言陳氏夫婦的材能。乃翁便是慶親王奕劻,便延陳氏入邸,教授孫兒孫女,並調宗祥入民政部當差,遠大鵬程,從此發軔。巧值民政部尚書肅親王善耆,自負知人,收攬名士,宗祥遂屢上條陳,大蒙鑒賞,當由肅王專摺力保,得賜進士。俄而派至參丞上行走,俄而充任憲政編查館委員,俄而超補右丞,俄而調授內城巡警總廳廳丞。武漢興兵,南北議和,宗祥亦列入清室議和代表,赴滬參議。至袁項城任民國總統,令宗祥為大理院院長,嗣且改長司法,兼署農商。袁氏籌辦帝制,宗祥亦奔走效勞,尋見帝制無成,改投段氏門下。段二次組閣,仍使他為司法總長。旋即遣赴東洋,繼陸宗輿為駐日公使。真是官運亨通。看官試想!他的法政學問,是從日本國造成的,大使頭銜,是從段總理派與的,所以他心目中,只知日本國,只知段總理,所以段氏有命,無不遵從。此次曹、陸兩人,奉命借債,當然電告宗祥,與同協力,內外張羅,多多益善。東鄰日本,卻是慷慨得很,但教曹、陸、章與他籌商,無不允諾,惟抵押品須要穩固,信貸契須要嚴密,兩事辦就,便一千萬二千萬三千萬的銀元,源源接濟,如水沃流。究竟扶桑三島,能有若干銅山金穴,可以取用不盡,挹注中國?大約也是效微生高的故智,乞鄰而與。試問日本人的用意,果為何事,肯這般替我騰挪,苦心經營呢?不煩明言。總計民國七年六月為始,到了九月,共借日本款五次,由小子一一敘出,分作甲乙丙丁戊五項,臚列如下:
(甲)訂借吉、黑林礦三千萬元。財政總長曹汝霖,農商總長田文烈,商同中華匯業銀行經理陸宗輿,向日本興業、朝鮮、台灣三銀行,借定此款,以吉林、黑龍江兩省全境森林礦產為抵押。訂定約文共十條:(一)借款為日金三千萬元。(二)限期十年,期滿後,得由雙方協議續借。(三)經過五年後,無論如何,得於六個月前,預先知照償還本借款金之一部分。(四)年息七釐五毫。若實行第二條續借時,利率當按時協定。(五)每屆付息,須每個月前先付,限定每年一月十五日及七月十五日。但第一次及最末次,不滿六個月,可按日計算,先行付清。
(六)十足交款,並無回扣。(七)本借款之交付償還付息,及其他一切授受,均在日本東京辦理。(八)吉、黑兩省金礦與國有森林,以及林礦所生之政府收入,作為擔保品。(九)本合同有效期內,關於前條林礦及其收入,擬向他人借款,須先與本債權人商議,俟本債權人認可,方得另借。(十)俟本利償清時,本合同作廢。十條以外,尚有附約四條:(一)中國設立吉、黑兩省彩木開礦股份公司時,此次承受借款各銀行,得投資達資本總額之半。(二)中日合資辦法,由兩國委員協定。(三)中國政府,如屆時不能還款時,該借款即作為日本出借各銀行在中國設立之林礦公司內股份。(四)中國政府,因募集該股份公司之股份券時,日本出借各銀行,得代理髮行該券全部或一部。
(乙)訂借善後垫款一千萬元。民國六年八月間,財政部曾向日本銀行團借第二次善後借款垫款日金一千萬元,以鹽稅餘款為抵押。茲復由財政部總長曹汝霖,向日本正金銀行代表武內金平氏商懇,由武內金平氏紹介日本銀行團,再借日金一千萬元,仍作為該借款垫款,為整理中國、交通兩銀行紙幣之用,利息七釐,一年為限,仍以鹽稅餘款為抵押,條約與前次相同。見八十九回。又因上年所借三千萬元,期限將滿,由財政部商妥日本銀行團,展期一年,內容悉如前約辦理。
(丙)訂借吉會鐵路款一千萬元。自吉林達延吉南境及圖們江以至會寧一帶,勘定路線,前曾與日本約定,中國政府開辦時,款項不敷,應向日本協同籌辦。交通總長兼財政總長曹汝霖,乘隙入手,因與日本興業銀行及台灣銀行、朝鮮銀行,商訂吉會鐵路借款預備合同,共十四條:(一)由中國政府速擬定本鐵路建築費,及其他必需費用,徵求該三銀行同意,由三銀行議定金額,代為發行中國政府五釐金幣公債。(二)本公債期限為四十年,自公債發行日起算,第十一年開始還本,依分年攤還方法辦理。(三)中國政府,俟吉會鐵路正式借款合同成立,即著手建造鐵路,期在速成。(四)中國政府,應與日本帝國朝鮮總督府鐵路局,共同建造圖們江鐵橋,負擔建造費半額。(五)中國政府,為本公債付還本息之擔保,即為現在及將來本鐵路所屬之一切財產及其收入。(六)
本公債之實收額,按照從前中、日所訂之鐵路借款合同,折衷規定。(七)以上各條所未規定之條項,準照清光緒三十三年訂定之津浦鐵路合同,雙方協議決定之。(八)
吉會鐵路正式借款合同,以本預備合同為基礎,限期六個月內,訂定正式合同。(九)預備合同成立,即由日本三銀行垫借日金一千萬元,十足交款,並無回扣。(十)
本垫款應交利息,為年息七釐半。(十一)本垫款依中國所發行國庫證券貼現之方法交付。(十二)前項國庫證券,每六個月換給一次,每次以六個月份之息金,支付該三銀行。(十三)中國政府,於吉會鐵路正式借款合同成立後,當以本公債募得之資金,優先付還本垫款。(十四)
本垫款交付償還付息,及其他一切授受,均在日本東京履行。
(丁)訂借滿蒙四鐵路款二千萬元。中華民國駐日公使章宗祥,與日本興業銀行副總裁並代表台灣、朝鮮二銀行小野英二郎,訂定滿蒙四鐵路借款預備合同,擬定四路路線:(一)由洮南至熱河。(二)由長春至洮南。(三)
由吉林經海龍至開原。(四)由洮南熱河間,通至海港。
俟雙方勘定路線後,標明地點,作為起訖。共長一千餘里,借款二千萬元,預定合同十四條,即以四鐵路所屬之財產及其收入為擔保品。年息八釐。餘如吉會鐵路借款預備合同,約略相同。
(戊)訂借順徐鐵路款二千萬元。由山東濟南至直隸順德間,及由山東高密至江蘇徐州間之鐵路,應需建築各款,向日本興業銀行、台灣銀行、朝鮮銀行商借垫款二千萬元,亦由駐日公使章宗祥,一手經理。日本三銀行代表,就是興業銀行副總裁小野英二郎,訂定預備合同十四條,與滿蒙四鐵路借款條約相似。惟首條中有該路路線,倘於鐵路經營上,認為不利益時,得由雙方協議,酌量變更是為該合同中特別聲明的條文。一說與順濟鐵路借款條約,同時協定。順濟鐵路見九十四回。
以上各種借款契約,各備中、日文各二份,政府銀行互執各一份。若至將來雙方解釋,發生疑義時,應取准日文條約,不適用中文條約。還稱甚麼中日合同。曹、章、陸三人,但教借款到手,不管他後來隱患,所以日人如何說,他便如何依。此外聞尚有制鐵借款、參戰借款等,大約數十萬至一二百萬,或向日本借就,或向英、美諸國借來,還有少數借款,無從查明。實際開支,無非供給武人及所有政黨的需索。什麼森林,什麼金礦,什麼鐵路,簡直是擱過一邊,毫不提起。指東話西,影戤過去,難道外人果肯受給麼?總教土地奉獻,亦可了局。段總理急不暇擇,且把那借款移用,自逞那平南政策。偏南軍堅持到底,誓與北方抗拒,一班軍閥議員,聯合攏來,先由議員擇定會所,組織非常國會,與軍閥構通意見,訂定軍政府組織綱目,即按大綱第三條云:軍政府應由非常國會中選出政務總裁七人,組織軍政會議,行使職權。於是實行選舉,投票取決,便有七人當選,姓名列後:
唐紹儀 唐繼堯 孫文 伍廷芳 林葆懌 陸榮廷
岑春暄
自經政務總裁,選出七人,孫文辭去大元帥職任,辦理交代,即離去粤東,自赴日本,不願為政務總裁。唐紹儀亦有事他往,未曾就職,當由岑春暄、伍廷芳等,規定政務會議條例,及政務會議內部附屬機關條例,免不得有一番手續。自民國七年五月二十日選出政務總裁,直至七月五日,始宣告軍政府成立。從此南北兩方,勢成對峙,段總理越想統一,越致決裂了。小子有詩歎道:
欲求統一在開誠,但恃權威終不平。
我欲制人人制我,紛爭忍爾苦蒼生。
欲知南北衝突情形,且至下回再敘。
曹、章、陸三人,同為唯一之親日派,即同為唯一之借債家,而章為駐日公使,其通信也尤便,故其效力也尤甚,特詳履歷,所以表其行跡之由來也。作者本無仇於曹、章、陸,但據報章之揭載,撮敘大略而已。然觀五項借款合同,無一非授權日人之漸,即果為林礦鐵路,及中國、交通兩銀行整理紙幣之需,而日人壟斷其間,已不足振興實業,清理財政,況其為供給武人、政黨之需要耶?大書而特書之,孰得孰失,固自有能辨之後。著書者應不忍下筆,閱書者亦不忍寓目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8:07:14
第九十七回 逞辣手擅斃陸建章 頒電文隱斥段祺瑞
卻說廣東軍政府已經組成,即借廣東城外的士敏土廠,作為暫住機關,當由政務總裁唐繼堯、伍廷芳、林葆懌、陸榮廷、岑春暄聯名,發出通電云:
查本軍政府組織大綱,以由國會非常會議選出之政務總裁七人,組織政務會議,行使其職權。現除唐少川、孫中山兩總裁,因交通阻礙,未接有就職通告,經派員敦促外,計就職總裁,已居過半數。當此北庭狡謀愈肆,暴力橫施,大局阽危,民命無托,護法進行,刻不容緩,謹於本月五日,宣佈中華民國軍政府依法成立,即開政務會議,特此通告。
自軍政府成立後,更促將士進行,或攻閩,或攻湘,或攻瓊崖,相繼不絕。北方援粤總司令張懷芝,方統率炮步兵二十營,由魯入鄂,由鄂赴贑,駐紮江西樟樹鎮,力圖攻粤。粤軍先發制人,進攻贑邊,占去虔南縣城。嗣被贑軍克復,懷芝即擬鼓眾入粤,偏偏二豎為災,日相纏擾,沒奈何停止進兵,自還漢口養痾。當時有個炳威將軍陸建章,就是前鎮陝西,被陳樹藩趕走的逃將軍,他恨段派左袒樹藩,將己攆出,以致地盤失據,隨俗浮沉,及見馮、段交惡,樂得聯馮拒段,奔走贑、鄂,運動和議,隱為馮氏效勞,牽制段派。馮總統也喜得一助,故特任他為炳威將軍。但段派亦嫉視建章,積不相容。徐樹錚挾嫌尤甚,屢思撲滅此獠。是時樹錚尚為奉軍副司令,往來京、津,聞得建章寓駐津門,嗾動奉軍駐津司令部,停戰言和,遂即往津調查。果屬事出有因,越覺怒衝牛鬥,無名火高起三丈。當下繕就一書,飭投建章寓內,只說是候談軍情,誘令到來,暗中卻埋伏武弁,秘密佈置,專待建章入阱,好結果他的性命。忍心辣手。建章雖亦知樹錚恨己,但想他總不敢擅自殺人,就昂然逕往,趨入奉軍司令部內。樹錚還歡顏出迎,邀入營中,開筵相待。座中陪客,統是奉軍軍官,以及樹錚左右私人,席間也未曾提及時事,只是猜拳行令,備極歡娛。至酒酣席撤,樹錚乃起語建章道:「此間內有花園,風景頗佳,請入內遊玩一番,聊快胸襟。」建章尚不知有詐,隨他進去。既入內園,樹錚即目顧左右,掩住園門,當即翻過了臉,厲聲語建章道:「汝可知罪否?」建章失色道:「我有何罪?」樹錚道:「汝為南方作走狗,東奔西跑,運動和議,破壞內閣政策,還得說是無罪麼?」建章道:「海內苦戰,主和亦非失計,且今日主和,亦不止我一人,怎得歸罪於我?」卻還倔強。樹錚怒目道:「汝不必多說了。」說著,即令左右拿下建章,住園中樹上。建章始軟口乞免,願為小徐幫忙。小徐置諸不理,自從囊中取出手槍,扳動機簧,撲通一響,已把這位陸將軍送到冥府去了。當下草就電文,設詞架罪,拍致國務院及陸軍部道:
迭據本軍各將領先後面陳,屢有自稱陸將軍名建章者,詭秘勾結,出言煽惑等情,歷經樹錚剴切指示,勿為所動,昨前兩日,該員又復面訪本軍駐津司令部各處人員,肆意簧鼓,搖惑軍心。經各員即向樹錚陳明一切,樹錚猶以為或系不肖黨徒,蓄意勾煽之所為,陸將軍未必謬妄至此。詎該員又函致樹錚,謂樹錚,曾有電話約到彼寓握談。查其函中所指時限,樹錚尚未出京,深堪詫異。今午姑復函請其來晤,坐甫定,滿口痛罵,皆破壞大局之言。樹錚婉轉勸告,並曉以國家危難,務敦同胞氣誼,不可自操同室之戈。彼則雲我已抱定宗旨,國家存亡,在所不顧,非聯合軍隊,推倒現在內閣,不足消胸中之氣。樹錚即又厲聲正告,以彼在軍資格,正應為國家出力,何故倒行逆施如此?縱不為國家計,寧不為自身子孫計乎?彼見樹錚變顏相戒,又言:「若然,即請台端聽信鄙計,聯合軍隊,擁段推馮,鄙人當為效力奔走。鄙人不敏,現在魯、皖、陝、豫境內,尚有部眾兩萬餘人,即令受公節制如何」云云。樹錚竊念該員勾煽軍隊,聯結土匪,擾害魯、皖、陝、豫諸省秩序,久有所聞,今竟公然大言,顛倒播弄,寧傾覆國家而不悟,殊屬軍中蟊賊,不早消除,必貽後戚,當令就地槍決,冀為國家去一害群之馬,免滋隱患。除將該員屍身驗明棺殮,妥予掩埋,聽候該家屬領葬外,謹此陳報,請予褫奪該員軍職,用昭法典。伏候鑒核施行。
咄咄小徐,放膽橫行,擅將陸建章槍斃,且並未自請處分,但聲明建章情罪,一若殺了建章,尚有餘功,真是權燄熏天,為民國時代所僅見。國務總理段祺瑞,陸軍總長段芝貴,得著小徐報聞,且驚且喜,便替他設法迴護,檢查從前文牘,如張懷芝、倪嗣衝、陳樹藩、盧永祥等,俱有彈劾陸建章的成案,遂匯成檔冊,並將徐樹錚電陳詳情,一並繳入總統府,請令辦理。馮總統長歎數聲,暗思建章已死,不可復生,欲責小徐擅殺,又恐得罪段氏,益啟爭端,沒奈何下一指令道:
前據張懷芝、倪嗣衝、陳樹藩、盧永祥等,先後報稱陸建章迭在山東、安徽、陝西等處,勾結土匪,煽惑軍隊,希圖倡亂,近復在滬勾結亂黨,當由國務院電飭拿辦。茲據國務總理轉呈,據奉軍副司令徐樹錚電稱,陸建章由滬到津,復來營煽惑,當經拿獲槍決等語。陸建章身為軍官,竟敢到處煽惑軍隊,勾結土匪,按照懲治盜匪條例,均應立即正法。現既拿獲槍決,著即褫奪軍職勛位勛章,以昭法典。此令。
令文雖如此云云,心下越仇視段派,勢不兩立了。惟陸建章也非善類,專好殺人,從前袁總統時,曾委建章為軍警執法處處長,他承袁氏意旨,派遣私人,一味偵察反對黨,捉一個,殺一個,捉兩個,殺一雙,往往有挾嫌謊報﹔謂某人有通敵陰謀,便即信為真情,妄加捕戮。後來復經他人入告,說是偵報未確,誅及無辜,他又召到原諜,邀他同食,食時尚談笑甚歡,及食畢後,忽提前事,不容分辯,即命推出處死,或且並不提及,歡送出門,突從他背後,發一手槍,擊斃了事。所居院落,輒陳屍累累,故都人見他請客紅柬,多有戒心,號為閻王票子,且因他殺人甚眾,如屠犬豕一般,因復贈一綽號,叫做屠夫。此次為小徐所誘,突遭槍決,雖似未免屈死,終究是天道好還,報施不爽呢。好殺者其鑒之!
但小徐誘殺建章,得快私忿,自以為一條好計,哪知也有得有失,徒多了一個仇家。陸妻馮氏,乃是旅長馮玉祥的姑母,或謂馮系陸甥,未知是否,待考。猝聞乃夫被殺,當然悲從中來,慟哭了好幾場,且與玉祥商量,要玉祥代報夫仇。玉祥本皖中望族,乃父在前清時,為直隸候補知府,挈眷寓津,產下一男,就是玉祥。少長時曾至教會學堂讀書,故投入基督教籍。嗣入保定軍官學校,由該校保送至武衛右軍,充當差遣,故浙江督軍楊善德,見了玉祥,即許為大器,薦入段祺瑞幕中。段以為碌碌無奇,不加重用,玉祥乃與段相離,自尋門路。馮系皖人,其所以不入皖派者以此。後為第三鎮步兵第五標第十團第三營管帶,統率百人,駐紮房山縣。未幾,由陸建章代為謀划,改編為京畿憲兵營,擴充至兵士二千名。民國二年,第二師、三師、四師、六師、七師,移鎮鄂、湘、蘇、皖等地,北洋防務空虛,袁項城飭募新兵,編練混成旅十餘部。馮營為陸軍第十六混成旅,玉祥遂任旅長。越年拔營南下,駐紮武穴,及段氏三次組閣,壹意主戰,令馮玉祥率軍援閩,旋復改命援鄂。玉祥本不附段派,觀望不前,且有意服從馮總統,曾發出通告,請速罷兵,並有:「元首力主和平,討伐各令,俱出自脅迫」等語。段氏因他擁兵自大,也不便急切相待,只好付作緩圖。哪知霹靂一聲,建章斃命,玉祥顧念戚誼,當然驚心,再加姑母馮氏,泣令報仇,玉祥亦不禁嗚咽道:「姑父平日所為,我亦嘗極端反對,屢勸他緩獄恤刑,哀矜勿喜,偏姑父習以為常,遂致怨家挾恨,陷害姑父,但今乃屈死小徐手中,殊不甘心。小徐靠了老段勢力,橫行不法,暴戾恣睢,我若不為姑父復仇,如何對得住姻戚?但目前尚難輕動,我部下不過數千人,勢不能一舉成功,我死也不足惜,死且無益,不如從緩為是。」他姑母聽了此言,也覺沒法,只有揮淚自去罷了。
惟玉祥經過此變,遂與段內閣決裂,自告獨立。部下副官李銘鐘,團長楊貴堂、何乃中等,亦願為效力,累得段總理多一敵手,不得不格外加防。詳敘馮玉祥事,俱為後文伏案。並且失意事層疊而來,大與前謀相左。湘南未平,閩軍又敗,龍裕光孤守瓊崖,屬地已失去大半,專望援粤總司令張懷芝一軍,入粤牽制,或可解圍。哪知張懷芝病倒漢口,連日未痊,留駐江西的張軍,方移次醴陵,逍遙江上,偏被南方間諜,偵悉情形,竟潛從攸縣進兵,猛向醴陵撲入。張軍十數營,猝不及防,倉皇奔溃,嚇得養痾漢口的張司令,出了一身冷汗,力疾起牀,乘車北返。自問未免懷慚,情願拋棄權利,辭去山東督軍。是所謂張脈僨興,外強中乾。瓊州失援,龍軍保守不住,只好棄去巢穴,向北逃生。看官試想!這豈非段氏的平南政策,一齊失敗麼?
還有段氏背後的小徐,格外擔憂,他本思推倒馮河間,奉段祺瑞為總統,舉張作霖為副座,所以請張幫忙,合力同謀。惟段氏以為南方不平,威望未著,也不願驟任元首,故小徐對著平南政策,非常注重。如何借債,如何調兵,多半由小徐獻策,慫慂段氏進行。偏偏事不從心,謀多未遂,怎得不五內俱焚?躊躇四顧,憤不可遏,自思平南政策,不能貫徹,總由那馮派橫生阻力,以致種種窒礙。今欲釜底抽薪,必須將老馮捽去,改擁段氏為總統,然後令出必行,軍心一致,方得戮力平南。於是另生他計,即擬組成新國會,為選舉總統的預備。好在各項借款,尚未用罄,不若移緩就急,將軍事暫且擱置,一意運動議員,組合政黨。當有帝制餘孽梁財神士貽,王包辦揖唐,乘機出頭,來做小徐幫手,漸漸的三五成群,四五結隊,湊齊了數十百人,迎合小徐,擁戴老段,復取了一個私黨的美名,乃是「安福」兩字。安是安邦,福是福國。名目卻是動聽,但一班安福系中的人物,究竟是為國家思想,是為自己思想,看官總應明瞭呢。
民國七年七月十三日召集新國會,約期開議,第一件問題,就是選舉新總統。原來馮總統本是代任,期限不過一年。他自六年八月一日,入京就職,到了七年八月,任期已滿,理應卸職另選,所以召集新國會的命令,當然由馮總統頒發。馮氏非不思續任,但有段派的對頭,自知續選無望,惟欲與老段同時下野,前次聯袖同來,此次亦要他蹇裳同去,若自己退位以後,反令段氏繼任,這是夢寐中也不甘心。乃暗中囑使同黨,設法阻段。江南督軍李純,第三師師長吳佩孚,隱承馮意,一再通電,主和斥戰。就是直隸督軍兼四省巡閱使曹錕,亦屢開督軍會議,不願擁段。至若張雨帥為副總統,各督軍都不贊成,就是段派中人,除小徐外,也多與雨帥反對,所以雨帥亦為奪氣,不肯十分出力,替段效勞。轉眼間已是八月,新國會議員,同集都下,不日就要開會了。馮總統獨預先加防,頒一通電云:
國璋服務民國,於茲七年,變故迭更,飽嘗艱苦。去歲邦基搖動,幸賴總理與各督軍,群策群力,恢復共和。
其時黎大總統辭讓再三,元首職權,無所寄托,各方面以《約法》有代行職權之規定,大總統選舉法有代理之明文,責備敦促,無可逃避。國璋明知涼德,不足以辱大位,但以尊重法律之故,不得不忝顏庖代。顧念《約法》精神所在,一曰中華民國之統一,一曰中華民國之和平,國璋挾此兩大希望而來,以求與根本大法之精神相貫徹,非有一毫利己之私,惟期不背於法律,以自免於罪戾耳。今距就職代理之日,已逾一年,而求所謂統一和平,乃如夢幻泡影之杳無把握。推原其故,則國璋一人,實屍其咎。古人云:「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又曰:「苟非其人,道不虛行。」國璋雖自認《約法》精神,無有錯誤,而誠不足以動人,信不足以服眾,德不足以馭世,惠不見以及民,致將士暴露於外,閭閻愁苦於下,舉耳目所接觸者,無往而可具樂觀,雖有賢能之閣僚,忠勇之同袍,而以國璋一人不足表率之故,無由發展其利國福民之願力,所足以自白於天下者,惟是自知之明,自責之切,速避高位,以待能者而已。今者攝職之期,業將屆滿,國會開議,即在目前,所冀國會議員,各本一良心上之主張,公舉一德望兼備,足以復統一和平者,以副《約法》精神之所在,數語最為扼要。則國本以固,隱患以消。國璋方日夜為國祈福,為民請命,以自懺一年來之罪戾。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若謂國璋有意戀棧,且以競爭選舉相疑,此乃局外之流言,豈知局中之負疚?蓋國璋渴望國會之速成,以求時局之大定,則有之,其他絲毫權利之心,固已洗滌淨盡矣。至若國之存亡,匹夫有責,國璋雖在田野,苟有可以達統一和平之目的,而盡國民一份子者,惟力是視,不敢辭也。敢布腹心,以諗賢哲。
這篇電文,看似引咎自責的謙詞,實是阻撓段氏當選的壓力。段主戰,馮主和,戰乃一般人民所痛嫉,和實一般人民所歡迎,試看電文中屢言統一,屢言和平,無非聲明自己本意,素不願戰,所有此次調兵遣將,借債濟師,種種挑撥惡惑、毒害生靈的舉動,都推到段氏身上,好教新國會人員,不便大拂民情,選舉段氏。且復鄭重提及,叫各議員存些良心,公舉一統一和平的總統,這不是反對段氏,敢問是反對何人呢?看得真,說得透。小子有詩歎道:
黨派紛爭國是淆,但矜意氣互相嘲。
同袍尚且分門戶,天地何由葉泰交。
馮電既發,過了數日,南方也續發電告,好似與馮電相應。欲知文中底細,俟至下回錄明。
刑人於市,與眾棄之,是為中古之成制。彼時為君主政體,猶有與眾共誅之意,況明明為革新政體之民國,昌言共和,寧有對一官高爵重之炳威將軍,可以擅加槍斃乎?微特小徐無此權力,即令大總統處此,亦必審慎周詳,不能擅殺。就使建章煽亂,應該由軍法處決,不關司法,而小徐總不能背地殺人。共和共和,乃有此敢作敢為之小徐,吾未始不服其膽力,而對諸我中華民國,殊不禁衋焉心傷矣。然未幾而有馮玉祥之獨立,又未幾而有馮河間之通電,弄巧反拙,欲立轉僕,小徐其奈何尚不知返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6 08:07:34
第九十八回 舉總統徐東海當選 申別言馮河間下台
卻說南方自主軍隊,組成廣東軍政府,反抗北方,本來是各執己見,不相通融,但對著馮氏代理總統,原是依法承認,只與段氏的解散國會,主張武力,始終視若仇讎,所以馮總統頒一通電,廣東軍政府也續發一通電云:
溯自西南興師,以至本軍政府成立以來,於護法屢經表示,除認副總統代理大總統執行職務外,其餘北京非法政府一切行為,軍政府萬無容認之餘地。乃者大總統法定任期無幾,大選在即,北京自構機關,號稱國會,竟將從事於選舉。夫軍政府所重者法耳,於人無容心焉,故其候補為何人,無所用其贊否,贊否之所得施,亦視其人之所從舉為合法與否而已。苟北京非法國會,竟爾竊用大權,貿然投匭,無論所選為誰,決不承認,謹此佈告,咸使聞知。
南北兩方,一呼一應,都是反對段氏,預先阻撓。段氏連番接閱,未免皺眉,暗想人眾我寡,何苦硬行出頭,還是與馮河間同去,較為得計,乃宣告大眾,願與馮氏一同下野。究竟老成持重。小徐等方此推彼挽,要將段氏扛抬上去。偏段氏思深慮遠,不願冒險一試,任他小徐如何慫慂,卻是打定主意,決計不干。小徐等也覺掃興。但馮氏下野,段氏又下野,將來究應屬諸何人,難道中華民國就從此沒有總統嗎?於是小徐邀同梁士貽、王揖唐諸人,秘密會議,除馮河間、段合肥外,只有一位資深望重的大老官,寓居津門,足配首選。看官道是何人?原來就是前清內閣協理大臣,為袁項城的國務卿徐世昌。久仰久仰。
世昌從詞苑出身,本非軍閥,不過他在前清時,外任總督,內握軍機,與軍閥家往來已久,為武人所傾心,此次久寓津門,名為閒散,實則中央政事,無不預聞。自元首以至軍閥,統因他老成重望,隨時咨詢,片言作答,奉若準繩,所以一介衰翁,居然為北方泰鬥。小徐等主張舉徐,無非因南北紛爭,形勢日惡,河間、合肥,既願同去,不如擁戴老徐,或可制服異類,保持本派勢力,因此決定計議,立派妥員向津勸駕。徐世昌素來圓滑,怎肯一請便來?免不得遜謝未遑,做一個謙謙君子。樂得如此。那小徐等盡管進行,促令新國會開議,選定王揖唐為眾議院議長,組織總統選舉會,克期舉行。到了九月四日,即在議會中選舉新總統,到會議員,共四百三十六人,午前十時,舉行投票,午後開匭。徐世昌得四百二十五票,應即當選。當由議會備文,咨照國務院,國務院亦即通電各省,並通告全國。越日,又開副總統選舉會,等到日中,兩院議員,一大半不到會場。莫非逛衚衕去了。議長當場計算,所有到會議員,不足法定人數,就使投票,也屬無效,只好延期選舉,徐作後圖。嗣是逐日延宕,竟將副總統問題,擱置一邊,簡直是不復提議了。一班傀儡議員。徐世昌聞自己當選,尚未便承認下去,因復通電中外,自鳴讓意道:
國會成立,適值選舉總統之期,乃以世昌克膺斯選。
世昌愛民愛國,豈後於人,初非沽高蹈之名,並不存畏難之見。惟眷念國家杌陧之形,默察商民顛連之狀,質諸當世,返諸藐躬,實有非衰老之軀,所能稱職者。並非謙讓,實本真誠,謹為我國會暨全國之軍民長官並林下諸先生一言,幸垂聽焉!民國遞嬗,變亂屢經,想望承平,徒存虛願,但艱危狀況,有十百於當時者。道德不立,威信不行,紀綱不肅,人心不定,國防日亟,邊陲之擾亂堪虞,歐戰將終,世局之變遷宜審。其他凡事實所發現,情勢所抵牾,當局諸公,目擊身膺,寧俟昌之喋喋?是即才能學識,十倍於昌,處此時艱,殆將束手,此愛國而無補於國,不能不審顧躊躇者也。國之本在民﹔乃者烽火之警,水潦之災,商業之停滯,金融之停滯,土匪劫掠,村落為墟,哀哀窮民,無可告訴。吏無撫治之方,人鮮來蘇之望,固無暇為教養之計劃,並不能蘇喘息於須臾,忝居民上,其謂之何?睹此流離困苦之國民,無術以善其後,復何忍侈談政策,愚我編氓?
此愛民而無以保民,更悚惕而不自安者也。然使假昌以壯盛之年,亦未嘗無澄清之志,今則衰病侵尋,習於閒散,偶及國事,輒廢眠食,若以暮齒,更忝高位,將徒抱愛國愛民之願,必至心有餘而力不足。精神不注,叢脞堪虞,智慮不充,疏漏立見,既恐以救國者轉貽國羞,更恐以救民者適為民病,彼時無以對我全國之民,更何以對諸君子乎?吾斯未信,不敢率爾以從,心所謂危,謹用掬誠以告。惟我國會暨我全國之軍民長官,盱衡時局,日切隱憂,所望各勉責任,共濟艱難。起垂蹙之民生,登諸衽席,挽瀕危之國運,系於苞桑。昌雖在野,禱祀求之矣。邦基之重,非所敢承,幹濟艱屯,必有賢俊,幸全塵翮,俾遂初服。除致函參眾兩院懇辭,並函達馮大總統國務院外,特此電達。
是時國會仍照舊制,組成參眾兩院,既已由小徐等暗中運動,王揖唐竭力鼓吹,產出新總統徐東海,哪肯再畀他辭去,當下卻還來函,仍由兩院主名,堅請徐世昌出山。就是代任終期的馮河間,也恐東海不來,或致改選合肥,因即函復老徐,格外敦勸,詞意備極誠摯。文云:
頃奉大函,以國會成立,選舉我公為中華民國大總統,虞棼絲之難理,辭高位而不居。謙德深光,孤標獨峻,即茲舉動,具仰儀型。惟審察現在國家之情形,與夫國民感受之痛苦,倒懸待解,及溺須援。天下事尚有可為,大君子何遽出此?略抒胸臆,幸垂察焉!比年以來,迭更事變,魁杓既無所專屬,法律幾成為具文。內則斨斧相尋,外則風雲日惡,以雲險象,莫過今茲。然危廈倘易棟樑,或可免於傾圮,洪波但得舟楫,又何畏夫風濤?不患無位,而患無才,亦有治人,乃有治法。我公淵襟睿略,傑出冠時,具世界之眼光,蘊經綸於懷抱。
與國記樞密之名姓,方鎮多幕府之偏裨,一殿巋然,萬流奔赴。天眷中國,重任加遺,所望握統馭之大權,建安攘之偉業,公雖卑以自牧,遜謝不遑,而欲延共和垂絕之紀年,當此固舍公莫屬也。邦本在民,誠如明示。屬者兵連禍結,所至為墟,士持千里之糧,民失一椽之庇。
瘡痍滿目,饑饉洊臻,豈人謀之不臧,抑天心之未厭?我公仁言利溥,感人自深,縱博濟猶病聖人,恩澤難遍於枯朽,而至誠可格天地,戾氣或化為祥禨,況旋轉之功,匪異人任,惻隱之念,有動於中,必能噓溝瘠以陽春,挽沉冥之浩劫。公謂教養匪易,慮遠心長,實則彼呼號待盡之孑黎,此日已望公如歲也。夫以我公之憂國愛民也如彼,而國與民之相須於我公者又如此,既系安危之重,忍占肥遁之貞,平日以道義相期,不能不希我公之變計矣。至若慮蹉跎於晚歲,益足征沖淡之虛懷。但公本神明強固之身,群以整頓乾坤相屬,雖諸葛素持謹慎,而衛武詎至倦勤,亦惟有企祝老成,發揮緒餘,以資矜式耳。國璋行能無似,謬攝政權,歷一稔之期間,貽百端之叢脞,清夜內訟,良用慚惶。瓜代及時,負擔獲弛。徒抱和平之虛願,私冀收效於將來。我公為群帥所歸心,小民所托命,切盼依期就職,早釋糾紛,庶望治者得心慰延頸跂足之勞,而承乏者不至有接替無人之懼。耳目爭屬,心理皆同,謹布區區,願言夙駕,耑肅奉復。
還有國務總理段祺瑞,已願犧牲職位,同馮下野,樂得賣個人情,向東海致勸駕書。此外如黃河、長江兩大流域,所有督軍省長等,俱已一致擁徐,電音絡繹,相屬道中,無非請他如期就職,保我黎民等語。恐也是一個畫餅。獨廣東軍政府中,如岑春暄、伍廷芳兩總裁,拍電致徐,勸勿就職。大略說是:
讀歌日通電,歌字系是號碼,借韻母以代五字。藉悉非法國會選公為總統。公既惕世變,復自謙抑,竊為公能周察民意,不欲冒居大位,至可欽佩。惟公之立言,雖咨嗟太息於國事之敗壞,而所以致敗壞之原則,公未嘗言之,此春暄、廷芳所不能默爾而息者。致亂之故,雖非一端,救國之方,理或無二,一言以決之曰:「奉法守度而已。」
《約法》為國命所托,有悍然不顧而為法外之行動者,有托名守法而行壞法之實者,均足以召亂。自國會被非法解散,《約法》精神,橫遭斲喪,既無以杜奸人覬覦之心,更無以平國民義憤之氣。護法軍興,志在蕩亂,北庭怙惡,視若寇仇,譸張為幻,與日俱積,以為民國不可無國會,而竟以私意構成之,總統不可無繼人,而可以非法選舉之。自公被選,國人深慨北庭無悔禍之誠,更無以測公意之所在。使公能毅然表示於眾曰:「非法之舉,不能就也,助亂之舉,不可從也。」如此國人必高公義,即仇視國會者,或感公一言而知所變計。戢亂止暴,國人敢忘其功?惜乎公雖辭職,而於非法國會之選舉,竟無一詞以正之也。竊慮公未細察,受奸人盅惑,不能堅持不就職之旨,此後國事,益難收拾,天下後世,將謂公何?如有謂公若將就職,而某某等省,可以單獨媾和者,國會可以取消,重新組織者,護法各省,如不服從,仍可以武力壓制之者,此等莠言,皆欲踞公於爐火之上,而陷民國於萬劫不復耳。願公堅塞兩耳,切勿妄聽。公從政有年,富於閱歷,思保令聞,宜由正軌。暄、廷忝列舊交,愛國愛公,用特忠告。幸留意焉!
古人有言,一傅眾咻,終歸無效。時徐東海當選總統,中國行省,幾有十八九處,同表贊成,獨粤東數省,勸勿就職,是明明叫做一傅眾咻了。況中華民國大總統的職銜,系人人所欣羨,徐東海猶是人心,難道儻來富貴,不願接受?實是好看不中吃的物件。不過臨時手續,總有一番謙遜話頭,敷衍人目。差不多三揖三讓。及經各電到津,由老徐檢閱一番,只有粤東軍政府與他反對,默思寡不敵眾,遠難圖近,岑、伍雖硬來攔阻,究竟人寡地遠,怎能達得到北方?且待自己登台以後,可和即與言和,不可和,何妨再作計較。為人在世,能就此出些風頭,也好作一生紀念,於是怦然心動,有意就職,惟一時尚未入京,且待各方面再來敦促,方可動身。是謂之老滑頭。果然不到數日,京內外的促駕電,連番拍來,他乃提出「息事寧人」四字,作為話柄,允即赴京就職。好容易又挨過一二旬,已屆民國第七週國慶日,方才束裝赴都。馮國璋聞徐將至,特於十月七日,發出通電,陳述一年中經過情形,及時局現象,由小子錄述如下:
督軍、省長、各省議會、各商會、教育會、各報館暨林下諸先生公鑒:國璋代理期滿,按法定任期,即日交代。為個人計,法理尚屬無虧,為國家計,寸心不能無愧。茲將代理一年中經過情形,及時局現象,通告國人,以期最後和平之解決。查兵禍之如何醞釀?實起於國璋攝職以前,而兵事之不能結束,則在國璋退職以後。
其中曲折情形,雖有不得已之苦衷,要皆國璋無德無能之所致。兵連禍結,於斯已極。地方則數省糜爛,軍隊則偏野傷亡。糜爛者國家之元氣,傷亡者國家之勁旅。而且軍紀不振,土匪橫行,商民何辜,遭此荼毒?人非木石,寧不痛心?以此言之,國璋固不能無罪於蒼生。而南北諸大要人,皆以意見爭持,亦難逃世之公論。吾輩爭持意見,國民實受其殃。現在全國人民厭亂,將士灰心,財政根本空虛,軍實家儲罄盡,長此因循不決,辦不過彼此相持,紛擾日甚。譬諸兄弟訴訟,傾家蕩產,結果毫無。即參戰以後,吾國人工物產之足以協助友邦者,亦因內亂故而無暇及此。歐戰終局,我國之地位如何?雙方如不及早回頭,推誠讓步,恐以後爭無可爭,微特言戰而無戰可言,護法而亦無法可護。國璋仔肩雖卸,神明不安,法律之職權已解,國民之義務仍存。各省區文武長官,前敵諸將領,暨各界諸大君子,如以國璋之言為不謬,群起建議,挽救危亡,趁此全國人心希望統一之時,前敵軍隊觀望停頓之候,應天順人,一唱百和。國璋不死,誓必始終如一,維持公道。且明知所言無益,意外堪虞,但個人事小,國家事大,國璋只知有國,不計身家,不患我謀之不臧,但患吾誠之未至,亦明知繼任者雖極賢智,撐拄為難,不得不通告全國人民,各本天良,以圖善後。國家幸甚,人民幸甚。再此電表明心跡,絕非有意爭論短長,臨去之躬,決無勢力,一心為國,不知其他。倘天意人心,尚可挽回,大局不久底定,國璋一生願望,早已過量,絕無希望出山之意。天日在上,祈諸公鑒!
話雖如此,但對著總統府中值錢的物件,卻是樣樣歡喜,一古腦兒搜括攏來,移出外府,據為己有。相傳馮氏素性愛財,從前為江督時,已是販運煙土,官商並營,此次總統卸任,所有公家貴重各物,樂得取去,何必客氣,甚至南北海中的禁魚,亦被賣罄,只剩下歷年檔冊,移交後任罷了。小子有詩歎道:
滿紙牢騷力辯護,誰知心口不相符。
試看載寶還鄉去,可問身家計有無?
過了兩宵,徐氏已至,馮國璋即就此卸職。欲知徐氏接任後事,且至下回再詳。
民國成立以來,強有力之大總統,惟一袁項城,然彼以豢養武人,而自殖勢力,旋且失敗於武人之手。袁氏固自貽伊戚,而武人之勢力,不肯隨袁氏而俱逝,可勝慨哉!黎失之庸儒,馮失之貪狡,徐東海以文武相兼之資望,宜若勝任而無慚。然徐究非武人,妙手空空,詎能與武人相敵?況其為城府深沉,未肯坦然相與乎?岑、伍一電,已為南北不能統一之兆朕,且內有安福派之環集其旁,將視徐為奇貨可居,充作傀儡,此座固未易居也。老翁多智,何亦薰心祿位,遽爾登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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