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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石]不是不愛你[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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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1:56
標題:
[月光石]不是不愛你[全文完]
不是不愛你
作者:月光石
他們的初戀,在紐約的夏天。
曾經,他對愛情築起了堅毅的城堡,配備完全——
深邃護城河、高聳城牆;
城堡內重兵駐守,劍士、弓箭手、騎兵成群。
但面對她一心一意的告白,如此柔情蜜意、深情款款,
讓他頓時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棄械投降。
只是,再如何深深相愛,最後仍不得不分手;
盡管傷她至深,盡管對她的愛戀依舊。
五年,夠不夠讓她將他徹底忘卻?能不能教她放棄對他的執著?
如果不夠,那……就讓兩人重逢吧!
重逢之後,從此各自曲折,各自生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2:21
前言一
有可能曾經相愛的兩個人,分手後,互相遺忘嗎?
她一直對這個問題感到疑惑。
她覺得遺忘可能是愛情裡最高明的藝術。
因為,她做不到。但有可能,曾經深愛的他,早已將她遺忘了嗎?
前言二
她開車,喜歡聽愛黛兒的《Someone like you》;起先只是被前奏音樂吸引,鋼琴旋律純淨清脆,宛如冬季時敲打玻璃窗的冰晶陣雪。
無端就會讓她想起最愛的城市——紐約。
那時,她和男人仍在一起。
彼此的初戀,曾經愛得熾熱,宣告是對方的唯一。
然而,她徹底失去他,失去這段愛情。
過了五年,五個月,又五天。腦海裡,她依舊明晰記得他。
從住處去上班,再從公司回家,在車上反反復覆聽這首歌,音樂旋律純粹,歌詞意境簡單。
講訴一對舊情人相遇,男人安定下來,找到對像,結婚了;女人討厭再度相遇的尷尬場面。一旦兩人愛情不在,陌生感蔓延,連話語都變得吞吞吐吐,對彼此有所保留。
即便這樣,女人卻還是忍不住想見他一面。
「希望你能記得我。」女人說。「希望你一切都好。」
「……」男人無語。
「別擔心,我會找到一個很像你的男人。」
「……」男人依舊無語。
流光消逝,時間毫不容情過去了這麼久,再度見面,卻彷佛他們相愛還是昨天發生的事。女人一直記得男人說的話,歌詞裡,男人曾說:
我們不是為愛而活,就是被愛傷害。
這寫照和她目前處境異常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五年了,她一直沒找到另一個和他相像的男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2:48
第1章(1)
從紐約讀完碩士,袁雪桐回到台灣定居工作。
沒多久,袁雪桐開始上班,維持朝九晚六上下班正常、作息規律的生活。
袁雪桐在一間五十人的室內設計公司擔任設計師,這工作對她絲毫不陌生,她畢業於紐約市立設計學院,當初光申請入學就交了十五項作品,還得附上大學教授寫的推薦信。
後來,她研究所畢業,在美國考上室內設計師執照,留在紐約工作兩年,今年夏天結束才回台灣投履歷表,沒多久就獲得面試機會,後來很順利被這間公司設計部門陳主任聘雇,隔周就開始正式上班。
目前,袁雪桐手邊有兩件案子。一件是公司目標搶下的大案——建商推出新建案之前,為了裝潢樣品屋,丟出機會,讓公司和其它設計公司一起參加比稿,勝出的那家就能負責這筆新建案的所有裝潢。
這類案件預算很高,幾家設計公司比稿,相當競爭,通常公司設計部門會傾全力配合,袁雪桐被陳主任分配設計兩間浴室和書房。
另一個案子比較單純,是她在紐約認識的好友莉莉介紹的。位在老市區巷弄兩層樓的眷村老宅,請她重新裝潢,她們想要開一間茶館。
她們經費有限,可以說很窮,預算很少,希望能控制在三十萬以下。
莉莉的案子時間比較不急,袁雪桐這幾天都在忙建案浴室的設計稿。
星期一,早晨進公司,設計部門先開會,五個設計師在會議室討論新建案裝潢的進度;然後,袁雪桐開車去廠商那裡抱了一大桶壁紙和磁磚的樣品回公司。
中午,設計部的宋秘書幫她訂了池上便當。
袁雪桐泡了一杯烏龍茶,隨即窩在辦公室吃便當,剛吃到一半,隔壁設計師李赫石過來向她借壁紙樣品,語氣很緊急。
她回來之後,就把那一堆樣品全放進辦公室鐵櫃裡,放下筷子,她走過去拉開櫃子抽屜,蹲下去找,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站起來剎那,裙襬卻勾到沒完全關上抽屜的鐵櫃邊緣,才用力一下,赫然聽見劈嘶一聲,袁雪桐立刻感到不妙。果然,頭一低,看到她灰色窄裙勾破了,裂縫直直往上開了一大條縫。
「呃。」袁雪桐回眸驚慌睨向李赫石。
「怎麼了?」見她神色不對,李赫石上前關心。「還好吧?」
「你不用過來,我丟給你就好了。」袁雪桐不敢轉身,硬是背對著他,遠遠將壁紙從後面拋給他。
拋得完全不准,壁紙啪一聲打中剛推門進來的陳主任身上。
「噢!」陳主任哀號出聲,被打得莫名其妙。
壁紙樣品不很重,被砸中不致受傷,但情況實在太突然了,陳主任叫出聲之外,還忍不住重重地擰眉。
聽見陳主任的哀號,袁雪桐轉頭去看,面容錯愕,差點慘叫,手還擋在裙子的裂縫上,頻頻說:
「陳主任,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卻不敢轉身面對他們。
李赫石、陳主任都覺得她舉止怪異,她不知該如何解釋,慌亂說:
「真的很抱歉,我現在不方便見你們,可以請你們先——」
「袁小姐,是哪裡不方便?」話還沒說完,陳主任背後杵立的男人撿起樣本,在手中掂著重量,冷聲截斷。
聲音太熟悉,袁雪桐頓時凍僵在原地,無法置信。止在那人臉龐,還真的……真的是他。
袁雪桐立刻轉回頭,此時尷尬的神色盡去,眸光略含憂悒,面容緊繃。不是沒想過回台灣就會再度遇見他,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而且還是在工作場合上。
何睿恆邁開步伐越過兩名男士,筆直朝袁雪桐走過來;她聽見腳步聲,趕緊隨手從櫃子上抽出一本設計書擋在裂開的裙子前。
何睿恆低下眼,覷看那本封面寫著台灣前一百大設計師的書,唇角微揚,一抹冷笑浮現。
「袁小姐,還記得我嗎?好久不見。」
呃,也沒有很久,至少比一輩子短多了,不過才五年五個月又五天。袁雪桐抬起下顎睨著他,微翹粉唇硬是擠出一抹笑容,很僵硬的那種。
「原來兩位認識?」不等袁雪桐回答,陳主任這時走上前來,目光輪流望著他們,笑說:「那這樣事情更好辦。袁小姐,我們有新案子進來了,何先生的新居需要裝潢,指定由你負責。」
袁雪桐雙目圓瞠,驚訝凝視何睿恆,他卻不動聲色,俊顏冷然。
呃,依他們目前的關系根本不適合一起工作,沒經思索,她急忙婉拒,對陳主任說:
「可是我手邊已經有兩個case,我恐怕沒時間再接新案子。」
「No,No。」陳主任誇張手勢在她眼前搖了搖,眼角發現李赫石還在場,轉過身對他說:「赫石,這裡沒你的事,可以請你先回避嗎?」
「喔,好。」李赫石指著何睿恆手中的壁紙,何睿恆遞給他,他拿到手之後,走出袁雪桐的辦公室,順手關上門。
這時,陳主任清了清喉嚨,慎重的語氣,不容許拒絕的口吻,對袁雪桐說:
「何先生是我們公司的『大客戶』。袁小姐你是新來的,有些事情還不太了解,我們公司是服務導向,客戶送上門,怎有拒絕的道理?還有,我想你剛回台灣,不太了解台灣的企業,『他』是凜石建設公司的總經理。」
袁雪桐漆黑瞳眸驀地一縮,心微微低沉。凜石建設公司目前剛推出新建案,邀請他們五十人設計公司參加比稿,何睿恆……是公司的大客戶。
袁雪桐偷覷何睿恆一眼。台灣這麼多室內設計師,他可以隨便挑個百大有名的其中一個,擋住裙子裂縫的這本書借他參考都沒問題,就是不該考慮聘用她。
何睿恆很想知道她一直在擋什麼,伸手要抽開那本書,她神情緊張硬是不肯放;他目光緩慢往下移,瞄到她裙襬下緣的裂縫,按照書擋住的地方,這條裂縫恐怕向上裂得很長。
何睿恆唇角有抹興味盎然的微笑。「裙子怎麼破了?」
「不小心勾破了。」她懊惱瞟他一眼。
「腿呢,有沒有受傷?」他問,聲音格外溫柔。
袁雪桐猛搖頭,遇上陳主任深思的目光;她掀唇還沒說,陳主任倒是先笑了。
「看來你們兩個相當熟識,這樣一來,袁小姐,這個案子非你不可了。」
她又立刻心慌了,她怎麼能幫他裝潢新屋?絕對不行。雖然已過了五年,但很可恥、很丟臉的,她的心還沒從被他悔婚的打擊中完全復原。他們還沒辦法一笑泯恩仇,然後,裝作完全沒事,繼續好好相處,甚至共事。至少,她這邊怎樣都還不行。
「我……」袁雪桐猶豫著找理由,拚命想說詞要婉拒。不料,陳主任又清起喉嚨,眼神嚴厲掃過來,暗示她不宜在客戶面前再三拒絕,這樣一點也不專業。
「袁小姐,你如果擔心忙不過來,這點請放心。你原先建案浴室和書房的設計,我已經交給李赫石負責,請你把相關數據最快時間轉移給他。」
「可是……」袁雪桐面容為難,她都還沒同意呀。
「沒有什麼好可是的。何先生看過你在紐約設計學院得獎的作品,很欣賞你,公司強烈要求你務必接受這個案子。」陳主任斂眉,聲音低沉,頗具威嚴地盯看她。
她仍舊慌亂無措,猶疑不定,漆黑清澈的雙眸飄過一絲不安。
其實,五年過去,她只有發型稍變,及肩俏麗短發散發烏黑亮澤,更襯精致容貌、蓋著額頭的劉海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
她舉止還是和以前一樣沒變,外表清麗溫婉,個性纖細善良,有時容易舉棋不定,猶豫慌張。
如果命運沒有捉弄他們,他們到現在還是一對,應該早就結婚了。
陳主任發話的同時,何睿恆一直靜默著,冷峻的目光來回梭巡著她。然後,忽然正色說:
「剛剛陳主任的話,有一點必須澄清。聽說袁小姐得獎的作品曾登在紐約時報上,我沒親眼看過,但我的未婚妻有次旅行無意中看到那篇文章,她說很喜歡袁小姐的作品。」
「原來是這樣。袁小姐雖是公司新進員工,但在紐約工作兩年,作品自然是非常優秀,果然我的眼光也不錯,大家看法相同。」陳主任欣喜誇贊,望著袁雪桐。
她卻臉色頓時變得很僵硬,目光呆怔凝視何睿恆,只見他濃眉舒展,俊臉孤傲,唇角浮現一抹神秘難解的笑容。
未婚妻?是了,算算他已三十歲,有未婚妻本來就很正常。然而袁雪桐乍聽消息,心還是冷不防一窒,微微犯疼。然後,好像她受到的打擊還不夠似的,何睿恆嗓音低沉磁性,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男性魅力,輕描淡寫提起:
「如果袁小姐同意接這個案子,我希望這新屋除了裝潢,袁小姐能幫我們挑選適合的家具和擺飾,最好是以新人角度考慮,我和我的未婚妻打算新屋完工之後搬進去,就當這間新屋是我送給她的新婚禮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3:14
第1章(2)
然後,接下來,袁雪桐耳朵好像忽然聾了,只聽到他們談話聲在空氣中不斷發出回音,嗡嗡作響,卻聽不清楚講的內容。
未婚妻、新人、結婚禮物……袁雪桐腦中飄蕩這些對她來說像刀鋒般銳利敏感的字眼,心抽痛,喉嚨發緊,眼睛頓時濕熱,她知道自己下一秒就要當眾出醜,慘了。她抓緊裂掉的裙子,喃喃道:
「對不起,我裙子破了,我得去化妝間一趟。」
眼淚不爭氣落下,狠狠砸在手背上,袁雪桐落荒而逃,快步衝出辦公室,直往化妝間方向奔逃。
秋季,夜晚七點,去赴約的路上,袁雪桐一直想:她應該離職。
離職的念頭在腦海揮之不去。順利找到停車位,停好車之後,她遲遲不願下車。
昨天中午,袁雪桐衝進化妝間,眼淚不受管束如雨滴簌簌落下。她抽了面紙急著拭去,奮力抿緊雙唇,用力呼吸,試著轉移注意力,就是不要自己放聲哭出來。也因為這樣,她專心數起洗手台上以水植種的黃金葛葉子,一片、兩片、三片……
數到第十片,設計部的助理宋秘書推開化妝間的門,走進來關心,輕聲細語。
「袁設計師,你還好嗎?主任說你裙子破了,叫我過來看看,你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由於裙子裂縫太大,沒辦法用針線修補,只好請宋秘書替她去公司附近的服飾店買裙子,換上之後,袁雪桐才順利離開化妝間。
那時,何睿恆已離開了。
但陳主任又把袁雪桐叫去他的辦公室,慎重談話,請她認真考慮,務必接下何先生新屋裝潢的案子。
昨夜回家,和袁雪桐住在一起,算是好友兼室友的莉莉察覺她狀況不對——雙眼紅腫,鼻頭泛紅,一進門就愁眉苦臉。
立刻猜中一定和何睿恆有關。畢竟,袁雪桐這人算是人生很順遂的,挫折很少,真正能絆倒她、困住她的,唯有何睿恆。
他算是她的天敵,專門將她的心一口一口啃掉,他存在就是專門讓她傷心的。
真的。他是她真正的克星。
「不要讓我再發現你為他哭一次。」莉莉絲毫不同情,在廚房中搗切起檸檬,空氣瞬間彌漫一股酸溜溜的氣味;然後,她拿出甘蔗汁和龍舌蘭,比例混合,在杯緣抹上鹽巴,啜一口,頻頻點頭。
「這太酷。」把酒杯遞給她。「全部喝掉,不要再為他哭了。」
袁雪桐哭喪著臉。
「他現在是建設公司的總經理,有未婚妻,即將結婚,完全一副人生勝利組的模樣,他不知道我很慘嗎,為什麼偏要我幫他們設計新房?」
聽到嗚咽聲有蔓延惡化的趨勢,莉莉說:
「不准哭。酒給我趕快喝下去。」
袁雪桐輕蹙細眉,嘗了一口,不領情,把酒放下。
「他真的把我丟下了,他要結婚了、要結婚了!」著急叫道。
「拜托,你們都分手五年了,這期間我都換了五個女友,你還想繼續把臉埋在沙漠當鴕鳥。認清事實,你們分手了,向前看吧。」莉莉是已經出櫃的女同志,外型中性化的那型。一針見血說:
「知道他為什麼找你去裝潢?我告訴你,他不是不把你當一回事,就是想羞辱你。」
眼看袁雪桐表情有裂化趨勢,莉莉拍她肩際安撫。看在每回失戀,袁雪桐都細心陪伴的分上,她也不能把袁雪桐丟下不管。
「反正不管他的心態是哪一樣,對你都是正面的刺激。五年了耶,你不該執著於過去,向前看吧。」
向前看、向前看。袁雪桐坐在車裡提醒自己向前看,前方是別人的車屁股,髒兮兮,布滿暗淡的灰塵;前方是台灣2012年的秋天,信義區的街景,單調的路樹,夜晚鵝黃色路燈一盞盞亮起,行人稀疏,心境寂寥。
前方是何睿恆和他未婚妻,等待她前去赴約,討論該如何裝潢他們的新婚豪宅。
前方是一片荒蕪的沙漠,一片黑暗的荊棘。
袁雪桐下車,她清楚必須親自劃開一條路徑,親自走上那條蜿蜒小徑,一路披荊斬棘,過關斬將,才能見到前方敞開的大路,丟下何睿恆,過屬於她的人生。
然而,袁雪桐還是禁不住誘惑往後看。後方有什麼?閃閃發亮,深深吸引她,遲遲不肯放棄。
後方,是時光逆流2005年紐約的冬季,他們第一次相遇。
聖誕夜的當天,紐約潮濕的街頭飄起細雪。
街邊兩側積了髒污泥濘的厚雪,路樹懸掛應景、閃爍的燈泡。
戶外零下四度。室內暖氣正常運作,非常溫暖。
袁雪桐是紐約大學設計系大三學生,住在曼哈頓下城東區。她住的這棟是二次大戰時就有的老房子。單間臥室,客廳連著餐廳和廚房,單間衛浴,公寓後面附設紅漆逃生梯。
這間房子的淋浴設備是後來補裝上的。最原始的設計,廚房裡設有古老、貼著細片馬賽克磁磚的浴缸,那個時代的人為了方便,洗澡、煮東西全設在同一區。
由於是聖誕夜,整棟房子的人幾乎都去參加派對了。袁雪桐穿上毛料厚大衣,也要出門參加同學舉辦的聖誕餐會,剛到廚房拿出自己現烤的蘋果派,裝盤,覆蓋保鮮膜,災難陡然降臨——
首先,聽到天花板梁柱水管爆開的聲音,一塊紅色磚塊承受不住重量突地彈開,嚇得袁雪桐向後彈跳躲避,磚塊狠狠砸向另一面牆,打中牆上馬格利特的復制畫,畫框玻璃碎掉。
自來水忽地像山間激流瞬間濺潑傾倒,袁雪桐被噴得滿頭滿臉,立刻渾身濕透,身上大衣吸了一攤水,重得要命,她整個人嚇得在廚房到處逃竄,急著想該怎麼辦?怎麼辦?
這棟房子是老舊公寓,連電梯都沒有。袁雪桐先脫掉潮濕厚重的外套,衝出公寓套房,急忙跑到一樓管理員的房間,握拳猛敲一陣,許久仍無人應門。
慘了,袁雪桐瞄到檞寄生聖誕裝飾旁貼的公告,聖誕夜到新年期間,管理員出國度假,有事寄e-mail,若有急事,請找三樓A室的班傑明。
袁雪桐衝回三樓。她住在三樓F室,和這層樓的鄰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平常作息時間、生活領域不同,鮮少碰面,幾乎沒有什麼往來。
袁雪桐氣喘吁吁衝上三樓,急著去敲A室的房門,她很擔心班傑明也不在,畢竟這個時節大家應該都去狂歡慶祝了。
敲了幾聲,還是沒人應。袁雪桐剛考慮該打給消防局求救,下一秒,A室大門緩緩地打開。
班傑明短發蓬亂、下顎胡渣、睡眼惺忪凝視袁雪桐——一個東方女子穿著黑色貼身洋裝,從頭到腳淋成落湯雞,洋裝濕答答的,緊緊貼覆曼妙身軀,下襬還滴出水,彷佛從海面上走出陸地的人魚公主。
一枚落水的精靈。
是在作夢嗎?他恍惚,手指搔起短發。
「我的房子水管爆開了。」看他呆怔恍惚,袁雪桐急著用英語叫道,指了指F室的方向,要他過去看。
班傑明收回神,趕緊跟在袁雪桐身後看;一看廚房整個淹大水,天花板梁柱好幾個磚塊掉落,破了大洞,汩汩激流不斷瀉下。
「去把電源關掉,我怕會漏電。」班傑明用英語回她,又說:「我去地下室把自來水的開關關掉。」
眼看袁雪桐黑眸驚呆,瞪著水逐漸漫高的廚房,愣住沒動,班傑明推了她肩際一下。「聽到沒?去找手電筒,把室內電源關掉。」廚房一堆電器,他擔心會因此故障,還可能漏電。
袁雪桐反應過來,立刻去找手電筒,關掉電源,室內頓時一片黑暗,只剩手電筒發著光亮。此時,班傑明已衝到地下室關掉整棟樓的自來水,隔了一會兒,廚房漏水愈來愈小,漸漸只剩滴流,然後終於整個停了。
後來,袁雪桐深深吁了一口氣,回臥室換掉身上濕透的黑洋裝,脫掉絲襪,隨意套上運動休閑衣褲,才再度回到受災淹水的廚房。
今晚聚會恐怕泡湯了。屋子仍舊一片黑暗,她看見班傑明就著手電筒微弱的白光,彎腰拿著拖把幫她把廚房的積水弄退。她卷起褲管和衣袖,拿起水桶和掃把、畚箕協助,將一桶桶積水倒進廚房水槽裡。
袁雪桐用英語向他簡單自我介紹,在這裡大家都叫她米雪兒,她是設計系三年級的學生,來自台灣。然後,她問他:「你會講中文嗎?」
「我也是來自台灣,中文名字何睿恆,建築研究所的學生。」他唇角微揚,在微弱光源下,他面容俊朗,目光溫和,鼻梁直挺,態度溫和友善。
袁雪桐清澈黑眸望向他,略感歉意,說:「你等一下應該有聚會吧,抱歉,耽誤你的時間,如果你趕著去赴約,這裡我自己清理就好了。」
「喔,我今晚不打算出門,才剛睡起來呢。」對上她好奇的目光,他自嘲說:「趕報告,一直日夜顛倒,趁這幾天放假,我得趕出好幾份報告。」
「沒想到研究所功課這麼忙?」她同情說道。
何睿恆唇角微揚,沒吭聲。扭干拖把,幫她把廚房的水漬拖干。後來,袁雪桐和他混熟了,才知道,他熬夜幫學校很多學生寫報告、修改論文,為了多賺一點外快。
地板清干淨之後,由於廚房很多電器都沾了水,電源一開,還是有漏電的危險,何睿恆叮嚀她說:
「等兩天再把電源打開,比較安全。水管破裂可能得等假期結束,管理員回來,有材料才能修。這幾天,我看你最好還是去朋友家住。」最近美國正在放假,很多商店都不營業,大賣場也打烊,街道一片冷清清。
「喔,那你呢,洗澡要用水怎麼辦?」袁雪桐問。
「去朋友家。」何睿恆有些無奈。「幸好大家應該都去度假了,目前這棟應該沒剩幾個人。」對了,他還得去管理室貼出停水的公告。
放下打掃工具,何睿恆和她說了一聲,正准備離開,剛走到光源充足的走廊,袁雪桐忽然拿著蘋果派追出來。
「何睿恆。」叫住他。
他回頭凝視她,明亮光源下,發現她有張清麗亮眼的臉孔,瞳眸漆黑璀亮,濕發烏黑散發光澤,笑容很甜、很甜。
「這個送給你。上面滴了水,但我有用保鮮膜蓋著,所以,裡面的派沒有沾到水……還可以吃。」袁雪桐有些慌亂、緊張、語無倫次,笑意羞怯。「我是說這是我做的,很好吃。」
「喔,好。謝謝。」他收下來,唇淡然勾笑,俊秀的目光柔和,等她接下來要說什麼。
「謝謝你幫忙,聖誕快樂。」她說。
「聖誕快樂。」他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3:36
第2章(1)
後來,再次見到何睿恆。
新學期開始了。春寒料峭,春跡已悄悄在樹木枝頭展現。難得天氣放晴,陽光輕薄耀眼,雖然袁雪桐和同學都裹著沉重的厚外套,但心情顯得很興奮。
去餐廳吃飯的路上,四、五個華人同學玩開了,在樹林裡打起雪仗,樹下路邊的積雪其實不像電影裡那般潔淨,上面混雜著泥巴、灰塵、枯枝和落葉。
起初大家還很客氣,後來愈玩愈狠,雪球也愈丟愈大,甚至還有人故意捏泥巴來丟。袁雪桐穿了白色毛呢外套、淺色褲襪和雪靴,急著猛躲,很怕被爛泥巴球砸中,腳下忽然踩空,踉蹌向後跌到林間落葉堆的雪地上。
幸虧她穿得厚,倒在地上並不覺得痛。
莉莉很過分,毫不客氣衝著她的臉砸了一團雪泥巴,大喊:「米雪兒陣亡了!」也不拉她起來,急忙跑掉去砸其它人。
她用戴著手套的手抹掉臉上的雪,抬眼望向被銀杏枝椏割裂的天空;天空藍得不可思議,空氣中隱約懸浮遠處海洋與河流的氣息,混合森林木頭潮濕散發的香氣。
四周闐靜,同學們嬉鬧聲漸漸遠離,她脫掉手套,嘴唇呵出一團團白色熱氣,手指捉尋那些難以捉摸的霧氣,靜靜躺在地上,不想動,也不想起來。
忽然看到一雙黑色馬汀鞋停駐在她身邊,她歪過頭,仰望著那人。何睿恆背著一筒設計稿,向她伸出手。袁雪桐遲疑一下,這才拉著他的大手站起來,他沒戴手套,手指修長,手心帶繭微粗糙,很溫暖。
「嗨。」她淺淺微笑,打聲招呼,拍掉黏在大衣外套的雪。
「躺在地上看什麼?」發現她長睫毛黏著細雪,眼眸黑白分明,很好看,臉頰有塊明顯髒污、潮濕融化雪漬,他不由自主伸出手輕碰她臉頰,肌膚細致滑膩,因為天冷,白皙中微透紅。
「只是在看天空。」她愣怔說著,他的碰觸無端扯動心弦,指溫彷佛還停留頰上,她揚眼瞅看,他眸光浮蕩陽光的芒亮與溫暖。
「這裡髒髒的。」他說,垂下手,另一手還夾著點燃的煙草,隨口吸了一下,在林間裡輕吐白色煙圈。
她淺淺甜笑,手指抹掉臉頰髒污,微眯黑眸,凝視高大修長的他,耀眼陽光將他的剪影照在林間樹干上。「你怎麼會在這裡?」
「前面就是建築系的系館。」他下顎努了努前方的建築物。「你呢?」
忽然傳來遠處同學召喚的聲音,袁雪桐笑了笑。「要去吃飯。」
後來,兩人只閑聊幾句,沒繼續寒暄,互相揮了揮手,在春日薄陽下擦肩而過,分別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袁雪桐第三次遇見何睿恆,是在公寓管理員麥克那裡。
聖誕夜廚房水管裂開的破洞早就修補好了,但電器全壞掉,微波爐和大同電飯鍋是她自己的,後來都因為噴到水、又浸到水,完全故障。就連公寓附設的冰箱、大烤箱、煮菜電爐也都壞了。
管理員只幫她修好電爐和冰箱,由於烤箱太舊,沒有修的價值,他答應她會換新的,但春天都來了,已經三月,她的新烤箱仍不見蹤影。
她很喜歡自己動手烤東西,她烤的巧克力馬芬和蘋果派大受同學歡迎,迷迭香腌制的烤雞腿也是她的拿手菜,但自從烤箱壞掉,她就沒辦法做這些料理了。
每回下課回家,袁雪桐就會到管理員那裡去要新烤箱,麥克是長得高大魁梧、滿臉胡子的愛爾蘭裔美國人,講的英語很像含鹵蛋很不清晰,有時白天他會喝得醉醺醺的。
這次,她去要烤箱,站在門邊和他用英語溝通,講半天,麥克才說:
「房東不想花錢裝新的。」
「那我的烤箱怎麼辦?」袁雪桐差點要叫囂,因為態度不夠強硬,這外國佬覺得她是小女孩,根本不當她一回事。
「我再去幫你修修看。」很敷衍的語氣。
袁雪桐有些抓狂,可是又無可奈何,轉身要回去,正好迎面遇見何睿恆,他提著工具箱過來,拿給麥克,麥克接過去,掏幾張美鈔給他,因為他剛去買材料替麥克更換房客壞掉的水龍頭。
「要不然你幫她修看看烤箱。」麥克突然說。
弄清楚怎麼回事,何睿恆好笑地看著袁雪桐,淡淡嘲弄:「我是建築系,又不是機械系,哪會修烤箱。」
麥克開玩笑說:「要不然我的烤箱借你用,我的很久沒用,都拿來放碗盤。」
袁雪桐白他一眼,沒吭聲,失落離開。何睿恆跟在她身後上樓,爬上三樓,站在她門外,忽然說:
「你要用烤箱可以跟我借,敲個門就可以了,我已經沒什麼課,大部分時間都在屋內。」
「喔,好。」袁雪桐愣了一下,揚眼瞅他,他目光溫煦蘊含一抹笑,微頷首,走向自己的公寓。視線緊跟著他高大寬肩的背影,靜靜觀察著他,望見他掏出鑰匙開門,他忽回眸,她才趕緊收回目光,拿出鑰匙進屋。
後來,袁雪桐真的向他借了幾次烤箱,烤完東西,總記得要特別留一份食物在他餐桌上。
後來,兩人漸漸變熟識,她才知道他是夜貓子,過中午起床,直到天亮才入睡。他房間收集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建築模型,和紐約有關的就有已經毀掉的世貿、帝國大廈、還有克賴斯勒大樓、自由女神像,以及第五大道上聖帕特裡克大教堂……
五月,學校趕交報告期間,何睿恆房間開始進進出出許多學生,有男有女,各類種族都有,拉丁黑發、加拿大紅發、法國人、華人、日本人。
袁雪桐這才聽說,何睿恆幫人代筆寫報告,替英文不好的同學修改文章。莉莉是學戲劇表演的,很熱中舞台劇表演的生活,英文卻不好,對寫報告非常頭痛,上學期分數就很低,怕這次學分沒法過關,請袁雪桐幫忙問何睿恆願不願意代筆。
「他懂戲劇嗎?」袁雪桐疑惑。
「問問看啰。記得比較文學系的珍妮芙嗎?班傑明幫她代筆寫英國文學,我這題目是莎士比亞的麥克白,搞不好他也懂,順便幫我問一下價錢。」
這裡的人都叫何睿恆英文名字班傑明,後來他們相熟,袁雪桐也改叫他班。為了莉莉,袁雪桐下午去敲門,問他要不要接這個case,他很爽朗說好,還把電子信箱留給她,請莉莉把數據寄到信箱裡。
「你都怎麼收費?」袁雪桐好奇問。
何睿恆其實都按字數計算,分數不好可以退費,但他對她說:「不收費。你常做東西給我吃,也沒跟我收錢。」
「不可以。我用你烤箱怎麼還能收你錢,謝謝你都來不及了。」
他們兩人都很友善客氣,互相推托一陣,何睿恆微仰唇角,笑說:「真的不能收你錢,要不然你有空過來幫我煮東西,我廚藝沒有你那麼好。」
「好呀,反正一個人吃飯也很無聊。」袁雪桐頷首答應。
之後,袁雪桐幾乎天天在他那裡做飯,早餐,炒蛋、煎火腿片、烤吐司給他吃,他吃完才去睡覺,通常睡醒都在午後兩點;中午她用他的大同電飯鍋燉蕃茄牛肉燴飯湯汁,保溫著,等他起床再吃;晚餐的時候,兩人會一起做菜,簡單以橄欖油煎炒大蒜,加入煮好的意大利面拌炒,或是炒些台式料理、家鄉菜。
有一次,莉莉來找袁雪桐,晚餐順便一起搭伙,三個人閑聊,氣氛和諧。吃完晚餐,莉莉想喝點酒,何睿恆從冰箱拿出黑麥和米樂啤酒,一人一瓶,後來還拿出煙問莉莉:「要不要抽抽看?」
「好呀。」莉莉接過一根手工卷好的煙,細細短短的,推開廚房厚重的窗戶,點火抽了起來。
袁雪桐好奇看著他方方扁扁的鐵制煙盒,上面有帝國大廈浮雕圖案,作工很精致。他的煙和市面上販賣的不一樣,他是買薄薄的煙紙,捏一些煙草,慢慢卷起來,變成細細短短的煙。
煙草可以隨便自己加,也可以混合香料的成分,別有一番特殊氣味。
他抽出來的煙草隱約飄散淡然松樹和肉桂的氣味,煙最基底的味道還是不算好聞的,但氣味就是和一般市售抽煙的氣味不一樣。
「要不要試試?」瞅見她清澈眸底如此好奇,他問。
袁雪桐笑著搖頭。「只是覺得你卷煙的樣子很好玩。」手指好修長。
「好女孩。」他揉著她的頭,唇輕咬住煙,不想被上飄的煙霧熏到眼睛,揚起下顎,眯著迷人的雙眸。
袁雪桐目光專注凝視他,回以甜美微笑,揮開他的手,向後靠,屈膝收起兩只腳放在椅子上,悠哉吃她從超市買回來的布丁。
「你暑假有沒有要去哪裡玩?」
「不知道。」何睿恆拿了煙灰缸過來,彈掉煙灰,拉張椅子反著坐,英姿帥氣,黑眸深邃直瞅她,問:「你呢?」
「我妹在洛杉磯讀書,我可能會飛過去看她。我媽和叔叔也從台灣飛來,剛好在那會合。」她口中的叔叔,其實是她上高中後,母親再嫁的繼父。
他搖了搖頭,就著瓶口喝啤酒。「我還沒具體計劃。」
「要不要跟我去加州玩?」她忽然邀請。
「你一家團聚,我去湊什麼熱鬧?」何睿恆失笑,抬手輕觸她白皙臉頰,對上她柔柔的目光。「這裡沾到布丁了。」
發現他竟然把指尖沾的布丁放進唇中吃掉。呃,他手指放在薄唇的表情,有說不出的迷人。她低垂眼,羞怯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4:12
第2章(2)
好像就是這一幕被莉莉看到,回去之後,她私下不停鬧著袁雪桐。
「你喜歡他,對嗎?」莉莉手肘猛戳弄她腰側。「你看他的表情就像貓咪吃到奶油,滿足又害羞。咿,你喜歡他吧?」
「沒有、沒有啦。我們只是朋友,一起吃飯比較方便。」袁雪桐連連反駁。
受不了莉莉嘻笑戳弄,袁雪桐連連閃躲,兩人追追鬧鬧,在袁雪桐公寓客廳上演追逐戰。大門霍然開啟,何睿恆手提著食物,視線低垂,瞅看兩女生跌在客廳地毯,四肢糾纏笑鬧成團。
何睿恆清了一聲喉嚨,袁雪桐趕緊撥開莉莉糾纏的手腳,站起來,正經望著他;他目光深不可測,她急急撥攏垂落頰側發絲,剛鬧過頭,長發都亂了。
「你布丁和奶酪忘了拿,我幫你放冰箱。」走向廚房,何睿恆徑自拉開冰箱門,將塑料袋的食物放進去。
袁雪桐這才想起晚餐前兩人去超市買東西,後來直接去他家做飯,她的東西才會先擱在他家冰箱裡。她走進廚房來幫他,順便問:「你要不要留一點自己吃?我好像買太多了。」
何睿恆搖頭,面無表情覷她一眼。他知道莉莉是女同志,還曾經遇過她在餐廳激吻洋妞,不禁懷疑她們現在是不是一對,疑惑盤旋,始終沒當面問袁雪桐,神色淡然,反而說:「你問莉莉她要不要?」
「喔。」她回頭叫莉莉一聲,莉莉跑過來,她裝了一些布丁、奶酪和優格進塑料袋,也沒問,直接說:「這你拿回家去吃。」莉莉最愛吃了,莉莉拎過來,順手拍了她肩際一下。「謝啦,那我先回去了。」眸光曖昧,不停來回睨向她和他。
袁雪桐皺起鼻子,掀嘴輕聲說:「別鬧了。」還不忘瞪她一眼。
莉莉回去之後,何睿恆沒久留的意思,轉身走出廚房。袁雪桐忽然開口問:
「對了,我去加州要不要順便幫你帶什麼?」
「不用了。」他回眸瞅她,語氣淡漠,眸底深幽凜然,莫測高深。「祝你假期愉快。」
「你也是。」她還想再跟他多說些什麼的,但何睿恆很快就回去了。她目光緊緊跟隨他的背影。是她的錯覺嗎,怎麼覺得他態度有些疏冷?
在加州待了七天,除了去UCLA找妹妹,袁雪桐還和媽媽、叔叔去了舊金山一趟。
逛商店,剛好看到舊金山大橋的建築模型,忽然想起何睿恆,袁雪桐就買下來了。後來,叔叔去逛煙草店,她興致盎然挑了古巴當地出產的煙草,另外還買了混著威士忌香味的煙草,只是覺得好玩特別。
但袁雪桐母親俞美馨眼眸浮現擔憂。「雪桐,你才來國外念書沒幾年,現在染上煙癮了嗎?」
想起她高中時期為了好玩,在腳踝、腰側弄了海豚和人魚的小刺青,她母親也是緊張半天。袁雪桐安撫說:「沒有啦,這是送給朋友的。」
「喔。」俞美馨松口氣,接著卻敏銳起來,好奇問:「送給男友的?」
「不是啦,只是……朋友。」歪頭思考,她和何睿恆比一般朋友要好,但就是戀人未滿。
望見女兒雙頰微赧,黑漆瞳眸分外璀亮,俞美馨沒追問下去,只說:「如果有男朋友,記得要介紹給媽認識。」
後來,袁雪桐從加州坐飛機回紐約。當晚,興高采烈拿著禮物去敲何睿恆的門,他很快就來開門,屋內清晰地傳來女生講話的聲音。
「你有客人?」黑眸清澈,有抹打擾的歉意浮現,她微笑瞅著他。
「是珍妮芙,你應該認識,比較文學系的,這個星期剛搬來樓上,順便一起吃晚餐。」何睿恆敞開大門,側過身,讓她進來。
「喔。」忽想起什麼,袁雪桐把塑料袋給他。「在加州買了一點東西送你。」
「謝謝。」瞄了袋中的東西,他抬眼問她:「晚餐吃了沒?要不要一起吃?」
原來打算約何睿恆到外面吃的,但他有朋友在家,袁雪桐不禁猶豫,怕突然加入會干擾他們。
「我……」遲疑語塞。
「沒關系,多個人多副碗筷而已。」何睿恆大方邀請。
「好吧。」她淺淺微笑,忽想起什麼,又說:「我買了加州玫瑰紅酒,我去拿。」轉身回自己公寓。
沒多久,袁雪桐拿一瓶紅酒過來,去廚房和珍妮芙打聲招呼。她們雖不熟,但經常在朋友的聚會場所見面,聊天還算愉快。今晚做台式料理,簡單的西紅柿炒蛋、蝦仁爆炒高麗菜、煎辣椒腌牛肉片,還有豆干炒肉絲。
三人吃飯,氣氛和諧,後來還一起吃甜點、喝紅酒。
何睿恆翹起長腿,悠哉坐靠傍晚微風吹拂的夏日窗台,戶外路燈、招牌霓虹燈盞盞明亮,天色暈昧灰藍,他慢條斯理卷煙,隨後,抽起她送的煙草,空氣隱約飄浮煙與紅酒的氣味。
他微眯眼,揚臉吐煙,俊顏魅惑迷人。
然而,好風景不止她一人欣賞,隱約間,袁雪桐察覺珍妮芙的眸光,如同她,如此專心凝瞅他。
其實,三人在炒菜做晚餐,袁雪桐纖細敏銳地察覺到了,那個女生和她都喜歡何睿恆,在廚房做菜的身影洋溢說不出的幸福。
回去之後,袁雪桐心裡怪怪的,有些不是滋味,便打電話給莉莉。
「珍妮芙本來住在你那棟,這個暑假特地搬過來,她一定喜歡他吧?」
「嗯。聽說是這樣沒錯。」
「她也在他家做菜,也叫他班,所以……他們是不是已經在一起了?」
「不知道,我又不是他們肚子裡的蛔蟲。」想起什麼,莉莉忽然弄懂她的意思,恍然大悟。「好啦,我會幫你去打聽、問問看。」
沒過幾天,莉莉打電話來。
「聽說他們還不是男女朋友,但珍妮芙喜歡他沒錯。」涼涼補了一句:「你現在有競爭對手了,動作最好快點,慢一步,好吃的就先被搶去吃啰。」
袁雪桐笑倒。「他又不是蛋糕。」
紐約的夏季,熱浪來襲,天氣炎熱。
袁雪桐的高中同學從加州來紐約玩,有朋友建議開車去新澤西州著名的海灘玩。何睿恆和他建築研究所的同學璩季穎輪流開車載她們南下。
路途中,聊起天,何睿恆才知道袁雪桐高中在台灣念美國學校,那是有錢人有美國籍的人念的私立學校。觀察她兩位高中同學,打扮時髦、滿嘴洋腔、穿戴都是一些歐洲奢華名牌,舉手投足大方是大方,但也有種驕縱的貴氣;相較之下,何睿恆很訝異袁雪桐散發的氣質,就是和她們截然不同。
璩家在台灣企業排名前十大,璩季穎的家世背景和袁雪桐很相配,璩季穎的母親也和俞美馨認識;他聽過袁雪桐的生父,雖然已經去世,但他生前可是台灣科技電晶的巨擘。
何睿恆從小父母失和,國中時雙親離異,後來他改從母姓,和母親相
依為命長大;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他高中就開始半工半讀,出國念研究所的學費是靠獎學金,有時獎學金不夠付生活費,他全靠自己的勞力或智力攥得。
這天,沿途風光明媚,順利開車到達海灘。不久,一群人在海邊打沙灘排球,逐浪游泳。中午,吃著女生們做的簡單三明治。午後,他們兩個男生悠哉躺在沙灘日光浴,璩季穎目光追逐袁雪桐穿比基尼的姣好身影,她們三個女生正和當地游客玩排球。
「大學的時候,我媽曾想介紹她給我認識。」璩季穎忽然開口。
「後來呢?」隨口問,何睿恆戴著墨鏡,眯眼仰望朗朗天際。
「不了了之,她好像不感興趣。」璩季穎臉蓋著毛巾遮住艷陽熾熱,毛巾下嘴角微勾,瀟灑朗笑。
他身材高大魁梧,五官深邃,個性瀟灑,粗獷豪邁,渾身結實肌肉,從小在美國長大,打過美式足球。
「聽說,她和一個女同志走得很近。」璩季穎斜睨他,問:「你和她是鄰居,知道她們是地對嗎?」
「不清楚。」何睿恆拿下墨鏡,坐起身,喝了一口冰涼的啤酒,遠遠凝望袁雪桐身影,綁著俏麗馬尾、白皙肌膚、修長雙腿,她正在邊線發球,清麗笑容比夏日艷陽燦亮。
「幫我探一下口風,順便幫我約她出來。」璩季穎也坐起身,拿下毛
巾,喝礦泉水。天氣酷熱,他喝了幾口,順手將礦泉水倒在臉上消暑。
何睿恆利眸掃向他,下顎緊繃。「為什麼找我去問?」
「你們住得近,比較有往來。」璩季穎將毛巾再度弄濕,抹著胸口的熱汗。瞄見他神色沉靜深幽,忽然隨口問:「還是你對她也有意思?」
總聽說何睿恆對愛情絕緣,一心一意專注課業,計劃將來事業有成,才會開始考慮談感情;一直以來,也不是沒有女人主動追求他,但他就是能不為所動。
安靜深思,何睿恆將喝完啤酒鋁罐壓扁。「沒有。現階段,依舊沒有談感情的時間,有機會我幫你問問看。」
這時,排球滾到他們躺椅邊,何睿恆順手撈起,正要拋給他們,袁雪桐已經跑過來,氣喘吁吁站在他面前,揚臉凝視著他,從他手中接過球,丟給遠處的友人,大喊:「我要休息一下!」
運動後,她胸口起伏不定,雙眸清澈,彷佛浮蕩夏日海灣的晴空,笑容清甜,白皙肌膚沾著細沙,香汗淋漓,凝視何睿恆目光嬌柔,問:「有沒有喝的,我口好渴。」
璩季穎反應很快,從手提小冰箱拿了一瓶冰透礦泉水,沒遞給她,卻貼著她裸露腰際,冰得她整個人彈跳起來,嬌聲輕笑。
「別鬧了。」回眸嗔聲,她接過冰水,旋開蓋子,就著瓶口喝了起來。
何睿恆望著水從她唇角溢出,滴落頸項,滑下她細膩肌膚,景致難以抵擋的誘人;於是,他悄悄別開目光,凝視遠處海灣上的風帆,轉移注意力。
後來,他們聊起天,何睿恆始終沒吭聲,目光幽靜,悄悄戴回墨鏡,偶爾淡然瞟向袁雪桐,偶爾因璩季穎幽默談吐,輕扯嘴角。
這一天,袁雪桐玩得很開心。她很喜歡碧海『沙灘、夏日、艷陽、熱汗,這些自然巧妙融合的感覺。難得珍妮芙這次不在,她可以有機會單獨和何睿恆相處。
但她不知道,她喜歡這一天,何睿恆卻不喜歡,暗自決定,未來該漸漸和她保持一段距離。
太危險,如果他喜歡上她。
不適合,兩人家世背景差太多。
太麻煩,他沒有余暇談愛情。
她牽扯出太多人喜歡,有莉莉又有璩季穎……
談感情,勢必得花許多時間追求她,她條件太好,不見得會鐘情於他;而他的時間本來就不是那麼空閑。
總之,坐在沙灘上,頂著烈焰驕陽,何睿恆可以羅列一百種以上他們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比天空浮雲還多呢。
何必自尋煩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4:43
第3章(1)
七月初,正午。剛進學校附近的漢堡店,袁雪桐忽然接到何睿恆的電話,由於店內很吵,她又走出來,站在店外人行道講電話。
「你起床了?」暑假不趕報告,他夜貓子的習慣還是改不了。
「晚上有沒有空?」她遲疑沒響應,他接著說:「我同學璩季穎晚上想邀你去看電影。」
忽地,她心涼了半截。他最近真是怪異得很,老是在幫同學約她。原本接到他電話很開心,但聽了,袁雪桐又開始悶悶不樂。
「喔。那你會去嗎?」擰著細眉,她不帶希望地問。
「我晚上要去系館一趟,我們教授叫我幫他組模型。」毫不遲疑就回答。
知道他會這麼說,因為這已不是第一次。袁雪桐輕咬下唇,想找個理由拒絕。「我……」囁嚅著,好久才正常。「我和莉莉有約,今晚要去看她的舞台劇。」
「咦!不是明天嗎?海報上的日期寫了明天。」何睿恆幫她在系館貼過海報,所以記得日期。
說謊技巧太差,立刻就被戳破,袁雪桐閉了閉眼,深吸口氣,卻依舊內心煩躁。後來,終於說:「我要去看她排演,所以晚上沒空。還有,可以請你以後不要這樣嗎?我已經有喜歡的人。」
第一次,她對他講話這麼衝,字句、聲調皆蘊含不容忽略的怒氣。
她坦白說有心儀對像,何睿恆還不知她說的是誰,想刺探清楚,追問:「所以,你現在和莉莉在一起?」
在一起是指什麼?袁雪桐不明白,是指一起吃中餐,那答案確實是,她們中午和其它人約在這裡聚餐。但他是這個意思嗎?
「咦?」袁雪桐一陣疑惑,內心一片陰郁,細眉深蹙,站在人行道無助嘆氣。
「怎麼了?」許久沒回應,卻換來一聲輕柔喟嘆,何睿恆納悶。
袁雪桐暗忖是她表達得不夠明顯,還是他自始至終都對她沒感覺?恐怕是後者。要不然他怎麼會一下幫同學約她,一下提到莉莉?
「如果你要問我跟莉莉是不是一對,不是;如果你問的是我們是不是在一起吃飯,是。」袁雪桐簡短講完,匆促說:「沒事的話,我先掛了,我肚子很餓。」
然後,袁雪桐默默生悶氣,將手機放回手提袋,推門走進餐廳。
電話另一邊,突然被掛電話,何睿恆俊眉一挑,困惑放回話筒。
為此,袁雪桐心情低落,好幾晚輾轉難眠,猜測他是不是喜歡珍妮芙,才會這樣對她?
最近,她們兩個女生還是會去他家廚房做菜,三人一起吃晚餐,氣氛依舊融洽。但後來何睿恆頻頻幫璩季穎約她,她懷疑他的動機,是不是暗示什麼?內心既然存有芥蒂,擔心干擾他和珍妮芙獨處時間,連續好幾天,她不敢再去,只好改變習慣,外出和朋友用餐,有時去莉莉家,有時去餐館。
有天下午,袁雪桐打哈欠,坐在客廳地毯上黏室內設計小模型,長久盯著小東西看,雙眼忍不住酸疼,她揉著眼,背靠向沙發,休息片刻。
聽見敲門聲,她想站起來,發現久坐沒換姿勢兩只腳都麻掉了,掙扎了好一下,才勉強站起來跳著去開門。
發現是何睿恆,他單手撐住門框,問:「你最近還好嗎?」由於他們作息不同,平常很少在大樓裡相遇,這幾天她晚餐都沒出現,他不禁擔心她怎麼了。
見袁雪桐垂眼揉著腳,不明所以,俊眸深思,關心追問:「你腳受傷了?」
「不是。麻掉了。」她揚眸睨著他笑。「我在黏東方茶藝館的模型。」
下學期的作業,她選了台灣客家風味的茶藝館當主題,餐廳采用桐花雕飾,壁紙則采用客家花布,做了擂茶的模型,還有東方噴水池、竹籬色、金魚池塘等庭院造景。
何睿恆啞然失笑,還以為她出意外。「最近這麼忙,怎麼晚餐沒看你過來?」
袁雪桐垂落目光,抿緊雙唇,垂睫揉著腿,輕聲呢喃:「怕打擾你們。」片刻,抬眼瞅看他,清澈眸光隱約蘊含憂悒。
一時沒聽清楚她的意思,何睿恆俊眉一挑,疑惑。須臾,他深邃黑眸一縮,忽然懂了。接著,目光溫和梭巡著她,猜測她應該是誤會了,但他該從何解釋?遂問:
「今天天氣好,要不要到外面走走,今晚不做飯了,我們去外面吃。」
袁雪桐有些意外,緩緩漾開微笑。「好呀。」答應得超快。
午後紐約夏季,風和日麗,天際晴朗。
他們搭地鐵出游,坐到第五大道時報廣場附近,這裡是紐約最熱鬧核心區。地鐵站轉角處,總是有街頭藝人在表演音樂,有人拉小提琴,有人拉手風琴,還遇過整團樂隊,或者一群人清唱合音R&B。
剛到紐約的第一年,何睿恆經常進到紐約核心地區,參觀博物館、研究紐約建築、聽音樂會、看舞台劇、欣賞百老彙的表演,日子久了,對這些漸漸喪失新鮮感,他不再逗留這區,生活變得比較單純,大多停留下東區,偶爾上咖啡館、去二手書店,其余時間都在趕報告,當夜貓子。
袁雪桐和他差不多。來紐約的第一年最興奮,最經典的就是在時代廣場跨年。地鐵停擺,街道擠得水泄不通,全部都是人,連想上廁所都寸步難行。她是沒這樣過,但聽說急的人還得請人圍起來就地解決。
而且當地人根本不參加。很菜的觀光客才會這麼瘋。
幾個電影場景,經典的觀光勝地,她絲毫不願錯過。到第二年,對紐約新鮮感褪去,她也是只待在下東區,很少進到這塊核心地。
兩人走出地鐵站。紐約的地鐵站不比台北,肮髒陳舊,金屬電車散發冷光,也有歷史老舊的感覺。
「想去哪裡?」何睿恆問她。
她搖頭。「不知道耶,好像都去過了。你有什麼好的建議?」
在熱鬧商店前停步,何睿恆思考片刻,問:「聖帕特裡克大教堂,去過嗎?」就在前面不遠。
「進去參觀過一次。」她說。很奇妙的地方,位處繁華世界的核心區,卻自有一地莊嚴肅穆、靜謐安詳。
「你有看過蔔洛克的小說嗎?」他問她。
「沒有。」聽都沒聽過。
「偵探小說,專門講紐約的故事,很久以前出過一本叫《八百萬種死法》。紐約有八百萬人,每人都有一種特別的死法。」見她一頭霧水,他問:「沒看過?」
袁雪桐搖頭,好奇問:「然後呢?」
「男主角有個朋友叫屠夫,有次兩人暗夜殺掉壞人,清晨在市區裡閑晃,最後去聖帕特裡克教堂望彌撒。我在大學圖書館偶然看了這本書,就想有天來紐約也一定要去看看。」
沉靜片刻,他問她:「你呢,為什麼來紐約?」她的高中友人、妹妹都在西岸念書。
「因為我爸是紐約大學畢業的,我想當他的校友。」唇角淺笑,柔柔瞅著他。
說起來,何睿恆有些特質很像她父親,例如個性堅毅自制,刻苦清高,驕傲卻待人溫和。
「我還以為你是看金剛趴在帝國大廈上,才想來紐約。」他開起玩笑,嘲弄著。
「哪是看金剛,至少因為金玉盟這部片。」見他一頭霧水,她清朗笑出聲。「你也有不懂的?很意外喔,這很經典耶,裡面有句話說:『帝國大廈是紐約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是嗎,我下次會記得找來看。」
「第凡內的早餐呢?你看過嗎?」她問。
「沒有。我看過電子情書、哈利遇上莎莉,還有西雅圖夜未眠那系列的電影。」何睿恆細數。
「這些片子不夠老,第凡內和金玉盟才是紐約經典好片。」袁雪桐得意地說。
後來,他們散步走進聖帕特裡克大教堂;這棟教堂歷史悠久,是哥德式建築,前方有兩棟聳立的尖端高塔。教堂內部非常寬敞,光線從四周牆壁彩繪玻璃散出柔煦光芒,耀眼奪目。
何睿恆放了一些捐款,點一根鱲燭,放在燭光區,那裡彷佛一片燭海,仔細看燭台裡蠟油浮著光影靜靜流蕩。
「每次來我都會點蠟燭幫我媽祈福。」他是單親家庭,母親長年操勞過度,近年身體精神都很虛弱。「你呢?有沒有想祈福的對像?」
歪頭想了想,袁雪桐神秘微笑。學他丟錢進箱子裡,點一根蠟燭,放在燭火區,面容沉靜,專注凝瞅搖曳微弱的燭光,閉上睫眼,內心默想。
「替誰禱告?」剛睜眼剎那,頭頂傳來他低嗓詢問。
「秘密,不能說。」
「這麼神秘?」他輕嘆,疑惑好奇都有,但她就是光笑不說。
他們決定搭地鐵去中央公園。夏季落日時分,公園經常舉辦露天音樂會。
今天,是個他們沒聽過的爵士樂團表演。坐在木制長椅上,他們買了冰淇淋,她吃香草的,他吃巧克力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去過永恆的草莓園嗎?」偶爾聽見她公寓飄出披頭四的音樂,那主唱生前住在這附近的達科塔大樓,四十歲的時候遇刺。草莓園就是紀念他的。
「當然。第一年就來了,而且還是挑他遇害的那天紀念日,大家會拿蠟燭唱他的歌。」袁雪桐唇角淺笑,凝望他。「當時好感動,現在想想自己有點傻。」
何睿恆俊顏展笑,摸著她的頭。「你最喜歡哪一首?有一首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樣,米雪兒。你該不會是因為這樣,才叫這個名字?」
「才不是。我名字裡本來就有雪。」她俏皮問:「你猜?猜到就請你吃晚餐。」
「Imagine。這首很多人喜歡。」專門倡導和平和愛。
袁雪桐搖頭,巧笑倩兮。「再猜,給你三次機會。」
「Letitbe。」何睿恆搞笑唱起這首歌,淚一滴、淚兩滴、淚三滴……
袁雪桐抿唇輕笑,猛搖頭。「先生答錯了,你還剩最後一次機會啰。」
「到底是什麼?我想想看……」摸起下顎,故作沉吟思考,瞄她一臉神秘兮兮。「Babyyoucandrivemycar。」下一句,Yes,Iambigstar。
「才不是。你瞎猜。」她笑倒,他唱的這首是他們剛出道沒多久,搞笑把妹的歌。她發現何睿恆歌聲不算輕亮,低嗓微啞,完全走搞笑風,讓她頻頻笑出聲。
「那是什麼?」把甜膩沒吃完的冰淇淋丟進旁邊垃圾桶,何睿恆用她給的濕紙巾擦手,面容好奇。
「嫉妒的家伙,Jealousyguy。」她笑了笑。「是披頭四解散後,約翰倫農自己出的專輯。歌詞講一個男的因為太嫉妒,把他的女人弄哭,向她道歉的故事。」
「喔。」他一臉困惑。「我沒聽過這首。」
「下次借你聽。網絡上應該有,youtube絕對有。」
「好吧,我輸了,請你吃飯。」他招手要她起身,手指往另一方向。
袁雪桐以濕紙巾擦了擦手,丟掉吃不完的甜筒,跟在他身後。一路上綠油油的草坪上,還躺了許多悠哉野餐的人們,陽光西斜,她和他並肩的身影被光拉得長長的。
袁雪桐挑中的餐廳位在上西區,新裝潢開幕不久,在雜志上有宣傳,她看過餐廳的圖片,北歐極簡風,好奇想親眼見識內部裝潢。不過,在餐廳外瀏覽菜單,發現這裡價錢貴得令人咋舌。
「我們挑別家,這間太貴了。」袁雪桐拉他手臂要離開,他卻站立沒動。
「別擔心,教授經費撥下來,今天我剛好領錢。」何睿恆反而推著她的背,將她推進餐廳。
可是,他賺的都是辛苦錢,不應該一餐花那麼多。她尤其不喜歡他熬夜幫同學代筆寫那些報告,辛苦又傷身體。袁雪桐忽站立不動,回眸說:「要不然我請你,改天你再請我。」
「怎麼可以,已經說好了,別小看我。」何睿恆輕拽她手肘,以英語告訴服務生他們有兩位,讓服務生為他們帶位。原本還擔心沒位子,剛好有人取消訂位,現在才六點半,用餐時間算早。
坐下前,袁雪桐糾正:「我不是小看你,我只是不喜歡你熬夜趕那麼多報告。」
「就算不趕報告,我還是夜貓子,生活習慣很難改。而且我本來就喜歡研究,對人文科目特別好奇,特別喜歡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資料。」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5:14
第3章(2)
坐下之後,何睿恆攤開菜單,好奇問:「我還以為千金小姐應該很驕縱,為什麼你沒有?」聽過璩季穎提起她父親去世後遺留給她母親、她和妹妹大筆遺產,她也算是小富豪之一。
「小時候,我家很窮,一家四口住小公寓,讀一般公立小學,和其它人沒什麼兩樣。上小學五年級,有上市大公司買了我爸的軟件,還請他去當顧問,我們家才漸漸變有錢。」
何睿恆了悟,眸光閃現贊賞,只見她俏皮笑了笑。
「不過,可能個性也有關系。你應該看看我妹,她自詡名媛小公主,挑男友高、富、帥缺一不可。」她說。
「那你呢?」他眸光深沉,俊眉微挑,淡然說:「璩季穎條件夠好了,你不要,就太挑了。」
她怔然無語,剛好這時手機響起。翻找之後接聽,講沒幾句,忽將手機給他。「找你的。」是珍妮芙。打來問他怎麼不在家,由於他沒手機,才會轉問袁雪桐。
何睿恆眸光閃熠一抹訝異。接過手機,背舒服向後靠,簡短和珍妮芙聊起外出的原因,說他有事要和袁雪桐談,隨後沒講多久他就掛電話,隨即把手機還給她。
「你說有話要跟我說,是什麼?」袁雪桐睨著他,有些好奇,隱約含著擔憂。
「先點餐吧。」服務生已杵立一旁許久。何睿恆點了鵝肝醬、木香火烤肋眼牛排,袁雪桐點主廚色拉、燭烤龍蝦。服務生問他們要不要點酒,何睿恆還沒說話,袁雪桐低聲以中文說:「想喝酒回去再喝吧。」以英語婉拒服務生。在這裡開酒超貴的。
何睿恆目光深沉,靜謐研究著她,好半晌才說:「難得出來,別為我擔心錢的事,開心一點。」
因為喜歡他,才會特別顧慮這麼多。她只是不想要他這麼辛苦賺到的錢一下就被花掉,如果是別人,她就不會顧慮這麼多了。哎呀,可是他就是不懂她的心思。
「想什麼?」見她長睫低落,垂眸凝思,他俊眉微挑,口吻輕松淡然問道:「對了,你還沒說男友的條件,你喜歡哪一種?」
驀地收回神,袁雪桐靜想片刻,一雙明亮的黑眼珠凝視他,忽歪頭俏皮說:「像我爸那樣的,聰明可靠。」
「璩季穎很聰明,也很可靠。」他語氣篤定,幫他同學背書保證。
「白手起家的,我喜歡白手起家的男生,跟我爸一樣的。」她眸底忽變得幽靜,僅燦亮一抹女生獨有的甜蜜光芒,卻在下一秒擔心泄露心事,暗自悄悄別開臉,專注研究附近牆上黑白色的幾何圖示,裝作從沒見過這麼稀奇的壁紙。
何睿恆跟隨她的目光,眉心微折,也研究起壁紙的圖案。很突兀地,他輕聲戳破沉寂:
「我目前不想談戀愛,女生跟著我太辛苦了,我也怕分心。」他並沒有和珍妮芙曖昧,更沒有交往。他想告訴她的就是這個,應該很明確表達他內心想法了吧。
袁雪桐安靜幾秒,瞳眸黑漆浮現困惑,思忖後,終於了悟他話語的意思。眸光漸移向他英俊的面龐,會心淺笑。
她爸也是這樣,三十歲和朋友成立公司之後,直到三十五歲才考慮和她媽結婚,典型工作狂。可惜,在她國中的時候忽然得了骨癌,不出兩年就病逝了。
「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揚睫,深黑眼眸透著說不出的神秘。
「什麼?問吧。」他黑眸清澈,唇角微勾,淡淡回應。
「如果你現在已經成功,是個大人物,你會喜歡我嗎?」桌上有調味鹽罐、胡椒鹽,她垂下眼眸盯著它們,手指撥弄湯匙,故作隨意,輕輕問。
好像只有兩、三秒,但等待他回答,卻像靈魂在漫長冬夜等光穿透黑暗天空,等待黎明破曉般一樣漫長。
「如果我是大人物,第一次遇見你,你公寓水管爆掉,當晚就會帶你去住豪華飯店。第二次在校圜林間遇見你,我就會吻你。」他眸光溫和堅定,語氣稀松平常,好像他們剛才一路上談論有關紐約的電影,在公園談論披頭四音樂那般。
袁雪桐心髒噗通跳得飛快,好像訂了火車票卻發現快趕不上火車,在月台瘋狂奔跑。然後,緩緩抬眼偷覷他,對上他沉靜的目光,兩人視線緊鎖,下一秒,她整張臉突地泛紅,從耳廓附近到雙頰透著羞意酡紅。
佯裝鎮定,何睿恆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雙唇微勾,帥氣臉龐自嘲笑了。
「但可惜,我不是大人物。」
「那我可以等你嗎?等你成功,我們再談戀愛。」話出口,袁雪桐突然感到唐突、天真,後來又想,管他的,反正臉一定紅得不像話了。
「啊?」他俊臉恍然,忽失笑,很訝異她的反應。接著,他眸光變得更深邃,不斷研究她,從小巧的下頷看起,移至豐潤粉唇,細致挺直鼻梁,終至她漆黑如潭的亮眸。
她清麗脫俗,又是富家女。「為什麼?你會遇到更好的人。」怎麼會想等他,連他都想笑她傻。
雙頰羞怯,紅暈漸染,袁雪桐黑眸卻篤定似分外堅定溫柔。
「我喜歡你,所以你在我心中就是大人物。而且,我猜你應該很快就會成功,不會讓我等太久。」
啊,剎那,他內心受到不小的衝擊。
他曾對愛情築起堅毅城堡,配備完全——深邃護城河、高聳如雲城牆;城堡內重兵駐守,弓箭手、劍士、騎兵成群,但面對袁雪桐一心一意告白,如此柔情蜜意、深情款款,頓時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棄械投降,開城納君。
何睿恆濃眉微蹙,黑眸深思,試著想說笑話轉移這個問題,但察覺她態度很認真,半晌,忽地清朗笑出聲。聽見他的笑聲,袁雪桐羞怯低頭,快把臉埋進白色鑲花邊瓷盤裡。
隔著圓形的餐桌,他伸出手輕捏她細致下頷,讓她抬臉,眸光和他相對,她心緒跌宕不安,低喃:「可以嗎?我不會干擾你。」
何睿恆手指輕觸她細膩粉頰,臉龐湊近,蜻蜓點水般吻她唇瓣一下。
「我喜歡你,非常喜歡你。」他嗓音低喃,輕觸般撩動她的心。
袁雪桐頓時整個人松軟。她剛太緊張,緊張到心要跳出胸口,好像手上捏著車票,最後一步終於趕上跳到火車,一到座位就整個人放松,靠向椅背。
後來,何睿恆拉過椅子,坐近她身邊,她頭依偎靠著他的肩際,他手臂拉近她,唇熨貼她額頭,緊密圈緊摟著她。
雖然餐廳夏季維持清涼宜人的室溫,兩人相擁卻感到暖烘烘的,彷佛坐在爐火邊偎暖。然後,她臉龐靠在他溫暖頸窩裡,他手親密勾著她的腰,他們維持這個姿勢,直到服務生走過來安靜為他們上菜。
這是,2006年的夏天,他們在紐約的初戀。
有時候,在紐約待久了,他們會很想吃台灣才有的地道美食。
像一碗熱騰騰的鹵肉飯、芋頭燉排骨湯、蚵仔煎,或是燒肉粽。
秋季正式來臨,何睿恆住在布魯克林區博士班的朋友,意想天開提議:要不然我們來個家鄉小吃的聚會。
前一天,他們去唐人街的商店閑逛,買食材回去做菜。袁雪桐考慮激山藥排骨湯,還是人參雞湯;何睿恆想好了要做炸雞排。
後來,袁雪桐燉了山藥排骨湯,何睿恆想炸台灣小吃攤經常販賣的那種金黃酥脆的雞排,試做一次徹底失敗。
炸好的面皮不夠酥脆,濕濕的,表面結球一塊塊,結果他扯掉外皮,直接把雞排肉當中餐配菜。剩下的部分,全都是袁雪桐幫他做的,要不然他做的東西根本端不出去。
傍晚,璩季穎開車載他們一起去布魯克林,經過跨區那座有名的大橋,秋季晚風徐徐,清冷微涼。他們博士班的朋友傑克已經成家,有個不滿周歲的小嬰兒,這天他們許多建築系的朋友都來了,裡面好幾個袁雪桐一點也不認識。
何睿恆個性溫和內斂,璩季穎則顯得外放多了,他熱情豪爽,灑脫不羈,發現袁雪桐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反應很快,立刻拖著袁雪桐到處介紹,也不管她是不是尷尬,臉都快笑僵了。
璩季穎一派美式作風,聊到高興之余,手還會輕松搭在她的肩際,偶爾拽著她手肘引她注意,偶爾講話講著,他高大魁梧的身軀會愈說愈靠近。袁雪桐很小就認識他了,兩家雙親算舊識。
記得大約國中吧。
從小在美國長大的璩季穎每年寒暑假定期回台灣探親,有時他母親會帶著他來袁家拜訪。他熱情豪邁的舉動,老實說,袁雪桐也習慣了,偶爾頑皮起來,青少年的他會經常捉弄她呢。
本性上,璩季穎就是不拘小節,過度熱情。
何睿恆非常清楚自己同學的個性確實是這樣,而且他和袁雪桐戀愛談得很低調,朋友們除了莉莉以外,好像沒人知曉,他們從沒想過要公開。
直到晚餐結束,他們喝了點酒,那家伙開始豪飲,講話更豪邁,舉止更率直,近乎粗魯,他講到什麼好笑的,突然大力擁抱袁雪桐一下,嚇了她一大跳,急忙羞紅推退,嗔罵他好幾句,周遭朋友都被他鬧得笑開懷了。
袁雪桐很懊惱,轉身迎面遇上何睿恆,輕聲提醒說:「你同學喝多了,回去由你開車,別喝太多喔。」她沒申請國際駕照,在紐約不能開車上路。
何睿恆黑眸深邃,散發利芒,直直地瞅看她。今天聚會,她穿著淺橘色小碎花洋裝,V領的領口開得有點低,露出雪白的肌膚,迷蕩在可愛與性感之間,襯托她清麗脫俗的臉孔,更顯誘人。
「怎麼了?」她迷惑,搭著他手臂,總覺得他話少又沒表情,完全令人猜不透內心的意緒。
「沒事。」當下他語氣淡然,沒表明什麼。
後來,回程的路途,璩季穎在後座半暈半醉,兩人則在前座聊天,開車穿越東河,經過步魯克林大橋,袁雪桐說:
「我聽說橋上面可以騎腳踏車,改天我們去借單車,騎到上面。」
「好。趁秋天天氣好就去。」
先開到璩季穎住處,袁雪桐留在車上等,由何睿恆下車送醉醺的他回去,隨後,再把車開到他們公寓附近。
車停妥之後,兩人走在紅磚道旁,踩著細碎秋天落葉,發出沙沙聲響,澄黃柔煦的路燈映照,細碎不完整的葉片呈現一片金黃,走回住處的半途,他們看到路邊有人正在燒落葉,空氣飄散一股揮之不去的煙灰味。
兩人一起進入公寓大門,上到三樓,最後停在袁雪桐住處門外,她在肩背的背包中忙掏鑰匙,開門之後,詢問他:「要不要進來?」抬手碰觸他俊顏。
何睿恆沒有回答,俊臉低垂,直接埋進她溫暖頸窩,薄唇火熱熨貼她頸側肌膚的青脈,雙唇性感地輕柔啃咬,溫熱氣息襲上肌膚,引起她一陣搔癢。
她微閉著眼,忽輕柔喟嘆出聲,單手攀緊他寬大的肩,他這才親密摟著她走進屋內,靜靜地關上門。
兩人站在玄關,雙手互相摟抱,肌膚貼近,分享對方溫暖體溫與細膩氣味,就這樣靜靜相擁著,誰都沒移步先去開燈。
好一會兒,何睿恆放開她,凝視黑暗中的她,幽緩低喃:「我不喜歡他那樣碰你。」
「咦!」袁雪桐唇角一牽,淡淡微笑,溫暖的指尖輕輕點著他堅硬胸膛。「你以前還想把我介紹給他。」
「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我不喜歡他盯著你的眼神,我不喜歡他碰你。」俊顏沒什麼表情,語氣溫和,眸光依舊淡然,但他講話的內容卻有些孩子氣。
袁雪桐柔柔展笑,踮起腳尖輕啄他的唇,只因為他不小心泄露占有欲,她的心就像一朵花初初綻放;也像冬季來臨,第一場雪花,整個人心情輕飄飄的。
「哎,還笑,你還笑。」他伸出手指去戳她腰際,要搔她癢,她嬌笑忙閃躲,退後好幾步,小腿不小心撞到客廳茶幾,她噢了一聲,他順勢拉住她手臂,將她摟進懷裡,手指輕輕扣住她下頷。
面容一低,她蜜唇忽地被何睿恆張嘴罩住,鋪天蓋地的熱吻,令她完全措手不及,只能仰起臉愣怔響應。
上次,他也曾這樣毫無預警地吻她,態度一點都不像冷靜自制的他會有的吻。事實上,他的吻屬於霸道強索,總是和她唇瓣緊緊膠著,彼此舌尖激烈相纏,熱燙廝磨,彷佛妄想啃噬探索她唇中任何一絲肉理,直到她完全無法喘息為止。
他安靜粗啞的喘息、溫熱氣息直接噴向她臉頰,她鼻息間全是他的氣
味,無法細細形容,她就是很喜歡他的味道,很喜歡他這個人。
擁吻的當下,她會忍不住踮起腳尖,身軀柔柔貼靠向他,雙手勾住他頸項,指尖來回撫觸他頸後的短發,任由他繼續吻她。
在此之前,他們僅有一次非常煽情的激吻,理由已經忘了,地點是在他住處。那次,他克制不住,將她上衣和蕾絲胸罩全脫了,他坐在沙發上,她坐在他腿上,他手掌撫摸她小巧溫暖的乳房,唇還挑逗輕啃另一邊。
她雙頰泛紅,黑眸彌漫光亮水澤,體內翻湧不熟悉的yu/望,很無助地輕靠在他身上,頻頻咬唇,逸出嬌吟,卻還得壓抑內心那股無法言明的焦躁。
那次,他雖然很想占有她卻急踩煞車,怕兩人都沒准備好,不敢越雷池一步,擔心一發不可收拾。但停下來剎那,兩人都快被那陌生卻強大的yu/望滅頂,茫然中充滿濃濃的無助感,事後幾天,誰都沒再提起。
被yu/望滅頂——那股強大的無助感,讓何睿恆茫然困惑,強度大概可比童年父親離家,親眼目睹母親大哭,大致相同。
經過那次,何睿恆已有心理准備了。
擁吻袁雪桐,手掌仍舊握緊她細致的肩際,薄唇溫熱熨貼她小巧耳廓,吐息輕問:「現在可以嗎?還是你想等以後?」
袁雪桐黑眸迷蒙,困惑他的問題,認真思索著,聽懂後,手指輕觸他下顎。「可是,你有——」沒把話說完,反正他懂她的意思。
「經過上次之後,我就去買保險套了。」
她雙頰頓時羞紅,他親吻她額頭,聞到她如雲黑發的香味,低問:「去我那裡好不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5:41
第4章(1)
上次去新澤西州海灘,何睿恆注意到袁雪桐身體腰側和腳踝的刺青,雖然一直很好奇,但不敢湊近去看,總覺得近瞄就太失禮了。
清晨,天光微亮。
薄紗窗簾隨風輕搖,何睿恆單手托腮,側身躺在沉睡的她身邊,眸光透著好奇,細細研究,腳踝的是海豚,腰側應該是人魚。
這一個月,何睿恆嘗試和她調到相同時間入睡,但深夜還是太清醒。
牆上的鐘不到六點,這才是他往常入睡的時間。
他俊眼微眯覷看她安靜的睡容,羽睫輕掩,雙唇噘著,微微開啟,一張精致五官,小臉,垂落長發遮住部分面容,輕柔嘆息,忽翻身,將臉深埋進枕頭裡。
第一次輕擁她入睡,何睿恆覺得懷裡的她太珍貴、太美好,以致自己顯得粗鄙。她太過善良美好,他好像得到了一個不配擁有的感情。
有時過度幸運,就會產生這樣的質疑,不知其它人的初戀是不是也像他一樣有相同的感受。
「嘿,美麗小東西。」秋季光線在房內輕淺推移,灰塵懸浮於光束中,無聲墜落。
他低頭輕吻她棉被下裸露滑膩的肩頭,再度將她擁入懷中。
約過八點,敲門聲響起。袁雪桐感覺棉被忽被掀開,但她仍沒張開雙眼,半夢半醒。後來等她真正蘇醒,何睿恆忽然回來,脫掉運動外套,掀開棉被也把秋季清涼的空氣帶進來,爬回床抱著她。
「這麼早,你去哪裡?」她唇貼著他頸項呢喃。
「樓上珍妮芙的公寓水龍頭壞了。」他說。
自從珍妮芙發現他們倆是一對,心情曾低落好一陣,比較少過來做菜吃晚餐;但過不久,她自己也戀愛,結交新男友,如今偶爾四人會一起相約聚會晚餐。
「管理員呢?他在干嘛?」揚眼慵懶地注視他,他薄唇扯笑,她忽幽幽抱怨一句:「他好懶惰。」
何睿恆手肘撐在她臉頰兩側,置身她之上,雙腿和她的交纏,吻著她開始抱怨的唇,一下,又一下,她終於笑開,雙手勾著他的脖子,抬高臉吻他。
「你有沒有睡覺?」察覺他黑眸清澈得要命。
「有,睡了一下。」
……
事後,他們起床吃早餐。
袁雪桐在廚房煎蛋、煎火腿和培根肉,何睿恆正在煮咖啡和烤吐司,剛拿出烤好的土司,忽打起哈欠,一副困倦的表情。
瞄一眼他慵懶的表情,就知道他昨夜睡得不多。大約午夜兩點,他本來還在寫報告,是她緊纏不放,要睡覺前,頻頻找他。一下子關心他要不要吃消夜,一下子又撒嬌要他哄著入睡。
最後,何睿恆只好放下報告,到床上陪她。原本只是躺著呢喃細語,東扯西聊,但他很快就把持不住,想和她發生關系;到了早晨,又做了一次。
而且,整個深夜,他其實都沒睡著。
剛淋完浴,赤裸上身,只穿短褲的他,胴體散發漂亮又野蠻的混合氣質,簡單地說,既年輕又性感。
原本以為他的個性冷靜內斂,談起戀愛應該很溫和,卻沒想到他對她既熱情又溫柔,體貼得要命。
當然啦,袁雪桐也為何睿恆的一舉一動著迷,但她嘴上不願承認,反而怪他太色。吃早餐的時候,他不斷鬧她,她尖叫在房間到處逃竄,後來逮住她之後,他說:
「是誰賴著不走,一直住下來的?怎能怪我?」
提到這個,袁雪桐心思一動,唇角流露燦笑,對他撒嬌:「既然這樣,我那邊的公寓要不要干脆退租,你去跟管理員說,租給別人。這樣我們可以省租金,你就不要熬夜幫人寫報告。好不好嘛?」
何睿恆垂眸凝思,半晌後說:
「你不用幫我省錢。我已經事先答應他們會幫忙寫了,如果不接,會影響他們這學期的成績。」輕撫她裸露的手臂,膩在懷裡的她嬌滴可人,特別可愛。
語意輕柔卻含著一絲嗔意,袁雪桐揚睫瞟掠他一眼,說:
「可是,你的『客戶』很多都是女生,她們特別喜歡找你聊天,還是你很享受她們崇拜你?」
畢竟,何睿恆在課業方面太優秀,又長得俊逸帥氣,且總是熱心助人,簡直是女生的天菜。
女生談戀愛總是會有莫名的占有欲,袁雪桐也不例外。有些女生半夜會打來說要談報告,卻和他猛聊天;或是突然造訪,送禮物甜點之類的,總之只要她們主動接近何睿恆,她就會分外敏感。
何睿恆濃眉微挑,冷靜的黑眸浮現一抹淡笑,回應:「沒這回事。我考慮看看,改天找麥克問一下,這學期沒剩幾周了,或許下學期可以把你的房間租給別人。」
「那我們可以用省下來的房租去外地旅行,紐澳良或是拉斯韋加斯。」
燦亮黑眸頓時蘊含興奮光芒,忙著開始計劃旅行。
「很愛玩喔。」輕捏她小巧鼻子,唇角弧度略展,清朗笑著。
「我想趁畢業前多去一些地方觀光游覽嘛。你會陪我去嗎?」雙瞳靈巧慧黠,唇角有抹甜笑,撒嬌地凝睇他。
對上她一徑討好的眼神,何睿恆拿她沒辦法,微頷首,表示同意。
後來沒過多久,袁雪桐的公寓順利租給其它同學,她搬進何睿恆公寓,兩人同居大概持續半年的時間,直到下學期兩人畢業。
五月,畢業典禮。
何睿恆、袁雪桐差點睡過頭。前一天,一群人在他們的住處開Homeparty慶祝畢業,玩得很瘋,也鬧到很晚。
一大早,同學打電話來,他們拿著學士服衝到學校。這天,袁雪桐的媽媽俞美馨、妹妹袁雨荷也來了;何睿恆母親身體微恙不適宜出遠門,於是,碩士畢業典禮只有他一個人,落得輕松,卻也顯得形影孤單。
典禮結束,袁雪桐帶媽媽和妹妹逛校園,何睿恆始終陪在一旁,不停地幫她們三人在校園留影。
俞美馨對何睿恆第一印像很不錯,身材高大俊朗,態度溫和有禮,注視人的雙眼,眸光沉靜蘊含聰智,只是……那樣的眼神讓俞美馨有似曾相識感。
但又說不上為什麼。
俞美馨在紐約停留三天,隨後和袁雨荷飛回西岸找親朋好友。
六月,何睿恆、袁雪恫和璩季穎去了一趟拉斯韋加斯,後來還去休斯敦拜訪璩季穎的友人。
准備回台灣之前,何睿恆和璩季穎已經計劃籌組建設公司。璩季穎到處向美國的親友籌措資金,何睿恆則擬好了一些企畫書,准備先投標台灣政府每年公共建築推出的標案。
籌措資金的過程一度不順。袁雪桐發現之後,提議投資。由於一、兩千萬不是小數目,所以,她特地打電話和母親商量,討論之後,俞美馨舉了一些理由,表達反對。
最主要的原因,袁雪桐剛畢業,才二十二歲,和何睿恆雖然相戀,但未來的事情還很難說,兩方一下子牽扯大量資金借貸或投資,都不是個好主意。
其實,何睿恆也不贊成。他向來好強,來自單親家庭早就讓他養成獨立自主、不仰賴他人的習慣。加上,何睿恆自尊心也高,擔心他人異樣的眼光,害怕他人閑言閑語,不想將兩人單純的戀情蒙上一層陰影。
至於袁雪桐,她個性單純善良,對感情執著,既然愛上何睿恆,就有「今生是他就是他」的感覺。
假如兩人以結婚為前提繼續交往,她拿出資金支助何睿恆,不也合情合理?更何況,她認為何睿恆很優秀,頭腦又好,成功只是時間早晚的事,這項投資穩賺不賠。
從未想過愛情可能突兀轉折,和何睿恆落到毫無結果。二十二歲的袁雪桐就是這麼單純,對愛情一古腦兒的熾熱。雖然母親反對,但她已成年,可以自由動用父親遺留給她的財產,於是,最終提議:
「那我們先訂婚,等兩年後,我們再考慮結婚。」有婚約之後,她以未婚妻的身份投資何睿恆的建設公司,並不算突兀冒險。
當然,何睿恆已表明不願意,寧願靠朋友同學幫助,甚至向銀行抵押借貸,按月付利息,也不想接受袁雪桐的好意。
更何況,兩人年紀太輕,袁雪桐才剛滿二十二歲,他則二十五歲,剛從研究所畢業,何睿恆目前的重心都放在籌備新公司,對事業正野心勃勃,短時間根本無暇考慮婚姻。
「所以,你一點都不想跟我結婚,不要我了,是不是?」
一句「不要我」賭氣的話,讓何睿恆不知該如何回應。「並不是這樣。」好聲好氣地向袁雪桐解釋,她就是聽不進去,爭論到最後,他不同意先訂婚,好像就等於要對不起她似。
拗不過她不斷撒嬌、半嗔半怒、一徑溫柔討好,為什麼他不同意她的安排,難道不是真的愛她?甚至產生種種富有刁難的質疑,要他一一說明。
宛如兩人初初相戀的模式,何睿恆一再設防都沒用,袁雪桐幾句輕柔哀嘆,他就舉雙手投降。
在紐約停留的最後一個月,他們在同學們熱鬧見證下,倉卒訂婚了。
儀式簡單、歡樂,訂婚對戒是袁雪桐的愛牌蒂芬妮銀戒,兩人誓言簡短卻真摯,過程沒有雙方家長參與,比較像兩人私訂終身的意味。
訂了回台灣的機票,臨行前兩天,他們依循去年初愛萌芽的路徑,去了聖帕特裡克大教堂點蠟燭,然後坐地鐵到中央公園七十街附近,再度光臨那間北歐極簡風格的餐廳。
言談間,相互許諾結婚前還要再回紐約一次。
發展到這裡已經是他們感情的最高峰。七月底,他們一起搭飛機回台灣,始料未及,感情發展驟然下墜,最後筆直跌入谷底。
秋季早晨,何睿恆一早出門搭高鐵往台中。
從紐約回台後,他和璩季穎開始在台北籌組建設公司,上個月也順利標到政府的新建案,小區新圖書館和活動中心,地點位於台中市重劃區。
回台兩個月,何睿恆為了這項新建案,必須台北、台中兩地來回,後來決定暫時在台中設立分公司,並且就近租屋,減少北中通勤的時間。
不出一個月,台中的辦公室和住處都選定了。
至於裝潢家具部分,袁雪桐幫了不少忙。由於台中只是短暫兩年暫棲之所,辦公室裝潢以簡約務實為主,住處選擇溫馨小巧,座落在台中商業區安靜巷弄內。
既然何睿恆短期要待在台中發展,袁雪桐考慮和他在同一座城市工作,履歷表也一一寄出,只是她母親早先透過關系,已幫她找到北部設計公司的工作。
這下,她只好婉拒。
晚間,袁雪桐做了消夜等何睿恆下班回家。忽然電鈴響,開門之後發現是何睿恆的母親何韻琳。
從紐約回來,袁雪桐曾和何母吃過一次飯。
第一次見面的印像,覺得何母是個靜得出奇的女人,話很少,眉宇緊鎖,神情略顯蕭瑟黯然。
何母對何睿恆很關心,對她則顯得過分禮貌到近乎無語,連視線都很少相接。曾聽何睿恆提起成長背景,單親的他是何母犧牲個人幸福,含辛茹苦將他扶養長大。
所以,袁雪桐盡其可能討好何韻琳,在台北期間,常對何母噓寒問暖,一聽說她有偏頭痛、氣喘的老毛病,立刻延請袁家素來熟識的中醫到何家探病,開中藥方讓何母補身體,也會親送一些雞精補品到何家。
不過,袁雪桐總覺得何母對她的態度有所保留,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歡她。
今晚,何韻琳造訪台中,袁雪桐盡心招待何母,盛碗清粥給她,兩人坐在客廳看電視等何睿恆回家。
何母話依舊不多,袁雪桐只能安靜陪伴,直到何睿恆回來,何母才略展笑顏,關心問起他在台中的工作和生活。
雖然言語和肢體的表達都很含蓄,但袁雪桐看得出來他們母子感情很好,只是擔心何母會不會像一般單親家庭的婆婆,對媳婦沒有好感,覺得對方專門搶走她兒子的感情。
後來,何母累了,先到客房安歇。袁雪桐陪何睿恆吃消夜,才剛盛好粥,就被他一把拉坐大腿上。
修長的手臂橫過她肩頭摟緊她,手掌熨貼她胸部和腰際中間,將頭靠在她頸窩處。耳朵後方到脖子的肌膚都是她的敏感帶,她覺得癢,微側過臉。
他的唇立刻跟隨,親密吻上她頸項細嫩肌膚,啄了又啄,舔舐般游戲著;她閉著眼,感受心就像蝴蝶振翅翩飛。後來,她側過身,雙手環抱他,主動吻上他性感的薄唇,先含住他下唇,再以舌尖舔吻挑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6:05
第4章(2)
難分難舍之際,他的唇徐緩離開她的,黑眸一瞬不瞬凝視她,她眼眸水漾迷人,唇角害羞地淺笑。
「怎麼樣?今天過得如何?」輕捏她下顎,何睿恆問。
「很好呀。你媽今天要過來,你怎麼沒告訴我一聲,我可以開車去車站接她。」袁雪桐站起身,拉了一張椅子靠近他身邊坐下,然後,將餐桌那碗清粥和一些配菜推至他面前,拿了筷子請他享用。
「臨時決定的,她也沒通知我。」接過筷子,他吃了起來,半晌才問:「有接到面試的通知嗎?」
「還沒呢,履歷表才投出去兩天,不會這麼快吧。」沒跟他說,媽媽在北部早就安排好工作,只是她想留在台中陪他,被她回絕了。
她垂眼凝思,半晌才揚眼瞅向他猛甜笑,何睿恆唇角微勾,意味深長地說:「怎麼有一股『秘密』沒說的味道?」
「才沒有,別瞎猜。」夾了一塊油豆腐放進他碗裡,袁雪桐笑睨著他,忽想到什麼,突問:「對了,我和我媽提過了,已經訂好飯店的下午茶,下禮拜天請你媽吃飯。記得,別忘了。」
「應該是我們請你們,怎麼會是你們請我們?」袁何兩家約見面,不外乎就是要談兩人訂婚的儀式。
「沒關系,反正到時候你搶著付錢就好了。」慧黠微笑,眼眸閃動迷人的波光,袁雪桐凝視他,忽問:「你媽有沒有什麼意見?」
「沒有,她很和善。」口吻平淡,眸光也很溫和。
「她……不會不喜歡我吧?」小心翼翼覷看他,黑眸有抹擔憂。「私底下,她有沒有跟你說什麼?我看一下有什麼需要改進的。」
「她很喜歡你。」何睿恆有些失笑,輕捏她鼻子,直瞅她說:「她說你很乖,很可愛。別擔心了,我媽只是比較不擅表達,不像你媽見識廣,舉止優雅大方。」
「那就好。」原本還憂心何母對她印像不好,婚後會有婆媳衝突問題,現在聽何睿恆解釋,袁雪桐吁了一口氣,終於放下心來。
秋天的星期日,戶外金燦艷陽高照。
台北五星級飯店一樓下午茶餐廳。
袁雪桐和母親俞美馨先到了,這次,俞美馨再婚的對像麥知偉,也就是雪桐經常稱的叔叔(繼父)也一起跟來。
畢竟,這次主要是商量袁雪桐和何睿恆訂婚事宜,當然還是要雙方家長正式出席比較禮貌。
俞美馨和麥知偉正在聊天,袁雪桐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何睿恆,詢問一下他們大概什麼時候會到。
手機剛接通,袁雪桐眼尖瞄見何睿恆和何母遠遠走來,正在餐廳櫃台等候服務人員帶位。袁雪桐綻開笑顏,簡短結束對話,立即走過去迎接他們。
當何韻琳遇見麥知偉,面面相覷,瞬間,一切都變了。
何韻琳臉色鐵青慘白,麥知偉則顯得不知所措,尷尬到僵在原地。
畢竟兩人曾是夫妻,已多年未見,從未料到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場景。
下一秒,何韻琳轉身就走,步伐卻踉蹌,似乎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由於袁雪桐離她很近,忍不住扶了她一下。「伯母!」不明所以地叫她一聲。
「別碰我。」何韻琳語音哽塞,推開她,彷佛看到她戴上鬼面具,慘白僵冷。
何韻琳急著要走,何睿恆停頓一下,隨即追了上去。袁雪桐疑惑叫住他,他驀地回首,卻只際掠她後方的麥知偉和俞美馨,冷靜自制的面容下,眸光卻格外銳利。
何睿恆俊顏冷硬,沒吭聲,下一秒,旋即追上母親。
留下錯愕的袁雪桐,呆怔凝視自己的母親和繼父,不知內幕,完全納悶。正想追上何睿恆問清楚,卻被母親叫住:
「雪桐,別去了,我有話跟你說。」眸光凝重,隱約流露事態不祥。
袁雪桐佇足不動,雙眸困惑望向他們,期待他們能解釋。
「事實上,我是睿恆的親生父親。」開口之後,麥知偉凝重嘆了一口氣。
「怎麼可能!」袁雪桐黑眸震驚,完全無法置信。
曾聽何睿恆提起生父,從小雙親離婚,他由母親扶養長大,也改跟母姓;成長時期,對方毫無探視之意,只想過新的、自由的生活,早早另結新歡。反正他和生父一直不親,形同陌路,經歷說得冷淡簡短,言下之意,說明了生父等於拋妻棄子,另結新歡。
大概了解何睿恆成長經歷後,袁雪桐對他生父的評價很差;乍聽這消息,她當然很震驚,不免質問母親:
「媽,你沒有介入他們的家庭吧?」語音詫異中含著譴責。
「小雪,當然沒有。你怎麼會這麼想?」俞美馨企圖解釋當年的情況,但袁雪桐聽不下去,她內心正為何睿恆和何母憂心忡忡,他們就這樣突然走掉,一定無法接受麥知偉是她繼父的事實。
走出飯店大門,秋季陽光暖暖灑下,何韻琳心卻是冷的,冷到骨子裡,身體忍不住顫抖。
袁雪桐的母親氣質很好,溫柔婉約,人也和和氣氣;可是,對何睿恆和何母來說,卻是一只凶猛野獸,狐狸精之流。母子兩人相依為命的歲月,已把俞美馨視為破壞家庭幸福的惡征,徹底妖魔化。
何睿恆追上母親,感覺她腳步踉蹌不穩,趕緊上前攙扶她,她臉色是滯悶蒼白的,眼眸蕭索悲傷,喃聲說:
「父子同心,愛上同一種女人。」失望已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媽!」何睿恆濃眉緊蹙,雙唇緊繃反駁:「不是這樣,我根本不知情。」
「算媽媽白養你……」何韻琳被濃濃的絕望包圍,這一生的努力和犧牲都白費了。「我一個人也可以活,活得很好。我不需要你。」
「別這樣說,我絕不會拋下你。」何睿恆制止她的胡言亂語,攙扶她離開飯店。
袁雪桐站在後面,聽見他們的對話,猶豫著該不該上前,直到何睿恆忽回首發現她的存在。
他憂郁的黑眸凝視她,她正要上前,他緩緩搖頭制止,眸光移向脆弱悲傷的母親,似乎告訴她,他母親禁不起任何刺激。
她垂下睫,默默頷首表示理解。他們就相偕離開了。
俞美馨和麥知偉是高中初戀戀人,上大學之後分開。俞美馨出社會才在職場上認識袁雪桐的父親,二十七歲左右嫁給她父親,後來袁雪桐父親在她國一那年去世;某一年的高中同學會,她才和麥知偉再度相遇。
麥知偉和何韻琳是奉子成婚的,婚後不久即育有一子,但兩人個性不合,爭吵不斷,貌合神離,何睿恆才剛滿三歲,麥知偉就決心搬走。
分居之後,麥知偉某一年同學會再度和俞美馨相遇,離婚的念頭也愈來愈強烈。何韻琳曾一度動念想挽回,畢竟兩人共有的小孩還太小,不想讓他失去父親的關愛。
何韻琳曾在麥家長輩壽宴上,公開見過麥知偉帶俞美馨出席,兩人有照過面,還曾打電話禮貌稱她:俞小姐。
當時,俞美馨曾向何韻琳澄清,只是麥知偉的老同學,絕不會介入他們的婚姻。然而,麥知偉心意已決,急著離婚,追求自己的幸福,堅定表明和何韻琳已經沒有感情。
後來,這段婚姻匆促結束,何韻琳對麥知偉、俞美馨無法釋懷,認為他們的舉動很自私、幼稚、任性,為了成全他們的愛情,卻得犧牲兒子幸福的權利,自始至終,何韻琳對兩人耿耿於懷,無法輕易原諒。
雖然麥知偉曾提過一些金錢補償計劃,主要是針對撫養何睿恆的部分,但被何韻琳斷然拒絕了,兩人形同陌路,何睿恆也從父姓改為從母姓。
這段往事早已塵封,卻因為何睿恆和袁雪桐相戀、相愛,即將舉行訂婚儀式前,忽然被迫掀開。
後來,兩家對他們的婚約毫無商討的余地,俞美馨和麥知偉並沒有持反對的意見,但何韻琳卻因為當晚氣喘復發,緊急送醫急救。
隔天,袁雪桐去探視何母,只在病房外,沒有進去。何睿恆接過她送的補品,帶她往醫院的休息室。
「我媽睡了,身體還太虛弱,這幾天不宜見訪客。」黑眸淡漠,語氣也很婉轉。
然而,袁雪桐清楚實情——何母不想見她。
雙眸靜悄悄地凝睇何睿恆,一瞬不瞬梭巡他的面容,下顎胡渣出現,黑眸一徑冷淡,神情略顯憔悴。
「訂婚的事,可能要暫緩……」正在想措辭,該怎麼安撫她。
袁雪桐舉手輕輕碰觸他手臂,眸光溫柔,表達理解。
何睿恆忽然一把抱住她,雙臂緊緊梏住將她摟在胸懷,緊到肋骨隱隱作痛。起初,她很驚訝,也有些錯愕,半晌,反應過來,仰起臉凝瞅他,只見他黑眸深邃,眉宇充滿抑郁。
下一秒,他忽然吻住她,不顧一切激吻,手掌撐住她後頸,撫摸她如雲的發絲,使她仰起臉迎上他的吻。
他重輾她的雙唇,激烈地舔咬啃噬,意圖占有她,奪取一分一毫的感情。他很少表達得這麼強烈,強烈到令她感到害怕,彷佛隱含分離的恐懼,莫名地擔憂。
激吻一陣,何睿恆徐緩放開她,只是雙手仍緊擁著她。袁雪桐仰起臉,凝視他半掩的黑眸,有一抹痛苦的表情瞬間閃逝。
她依舊是天真的,對他的感情依舊是一往情深的。這年,她二十二歲,依舊相信只要相愛,沒有克服不了的阻礙。於是,她說:
「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我們相愛,都可以解決的。」心意不變,對他的愛也依舊不變。
可是,何睿恆沒響應,悄悄把目光別開,安靜地緊摟著她好幾秒,卻隱瞞了一些事,一句話都不說。
上一代的感情糾葛是上一代的事,憑借兩人的堅持,即使有所阻礙,也是可以解決的。
然而,事情並沒有袁雪桐設想的這麼簡單。
發現袁雪桐竟然是俞美馨的長女,何韻琳堅決反對這門婚事。出院後她在家休養,只要何睿恆提起這話題,就會不斷唉聲嘆氣,到最後甚至每天默默傷心落淚。
「想結婚,對像是誰都可以,媽媽不會反對,但俞美馨的女兒就是不行。」這是何韻琳最後的結論。
由於開設建設公司,袁雪桐拿出兩千萬做投資,算是公司股東之一。這件事何母一直記掛在心裡,要求何睿恆把錢退給袁家。
整整一個月,袁雪桐見不到何睿恆。因為要照顧母親,台中的住處他已許多天沒回來。打電話過去始終開會中,她獨自留在台中忙著面試找工作,以為過一段時日,何母狀況好轉,兩人關系會漸漸好轉。
卻在一個秋季底,突兀接到璩季穎的電話。
她剛收到面試結果,設計公司通知她獲得錄取,她還在猶豫要不要接受,下一個電話就是璩季穎,兩人後來約在一間咖啡店見面。
璩季穎高大魁梧,瀟灑健談,提到今年剛回國,認識一個新銳服裝設計師,兩人閃電訂婚,還來不及昭告眾親友。
袁雪桐黑眸慧黠,甜笑說:「恭喜了。有可能你是我們這群同學裡最早結婚的。」
「哈。」爽朗笑了一下,轉移話題閑聊其它的事。沒過多久,才談到正題,頗嚴肅說:「公司目前資金籌資充裕,我決定把上次你投資的兩千萬先還給你。」
「為什麼?」袁雪桐納悶,疑惑瞟掠他,分析說:「這兩千萬我就當作投資,台中建案要是能順利完成,到時獲利應該不少吧。」
向來爽朗的璩季穎忽然語塞,想著措辭,遲疑好幾秒才說:「雪桐,這筆錢公司暫時用不著,所以才決定退給你。」
聽起來荒謬不合理,隱約察覺璩季穎沒吐實,慧黠眸光變黯淡,微弱地說:「何伯母不希望我入股,對嗎?」
何睿恆不敢親自告知她,卻請了他同學璩季穎當說客。唇角失笑,落寞地望著璩季穎,咖啡廳窗外正是秋季最後燦爛的午後陽光,再過些時日,台灣要入冬了,入冬前,會有一段陰雨綿綿的雨季。
「伯母身體不太好,睿恆不想違背她的意思,惹她心煩。」直接坦率將原因道出,關切地輕拍她手背。
換來她的體諒,唇角牽扯淺淺的微笑,揚眼注視著他英俊跋扈的五官,低問:「睿恆最近很忙嗎,他有沒有向你提起我?」
正大口啜飲冰咖啡,卻差點嗆到,吞咽之後,璩季穎嚼著碎冰,濃眉微蹙瞅著她。
「他沒說什麼,最近真的比較忙。」
「忙到連接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唇角浮現自嘲的微笑,神色黯然瞟掠他,只見他一臉為難的表情,她幽幽嘆氣。「不逼問你了,這是我和他的難題。」
璩季穎極有魅力地笑了,開玩笑的口吻說:「叫你和我交往,你不要,現在後悔了吧。」
「最好是啦。」沒好氣回他一句,聳聳肩,面龐呈現無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6:33
第5章(1)
冬季來臨,漫長的雨季也跟著來了。
袁雪桐卡在台中動彈不得,接了新工作正式去設計公司上班,放假日回北部,和母親、妹妹聚會,在一次偶然閑聊中,麥知偉突然造訪,進屋之後,袁雪桐注意到他左腳一拐一拐,於是關心詢問:
「麥叔叔的腳受傷了嗎?」
俞美馨和麥知偉面面相覷,俞美馨猶豫半晌,勉強開口:「你麥叔叔昨天去找睿恆——」
「是嗎……」停頓片刻,袁雪桐眉心微折,黑眸專注,觀察她母親表情悶悶不樂,小心翼翼追問:「發生什麼事?」
「他們父子起衝突,打起來——」俞美馨溫婉面容浮現憂色,不知該從何說起。「原本是為了你們倆將來著想才去一趟,想好好談一談,誰知道會起衝突。」
「沒那麼誇張,只是誤會而已。」麥知偉輕描淡寫,俞美馨覷他一眼,不以為然。
袁雪桐黑眸漆黑如墨,很擔憂,卻依舊沉靜輪流望向他們,等他們進一步解釋到底發生什麼事。
總之,他們父子見面沒多久就一言不合,何睿恆對麥知偉不諒解,也不願意好好坐下來談,氣氛鬧得很僵,最後他想走,麥知偉想留住他,兩人發生肢體衝突。
「啊!」聽完,袁雪桐很震驚。畢竟,她認識的麥叔叔人很客氣溫和,何睿恆也絕不是粗暴的人,他向來頭腦冷靜,個性內斂自制,怎可能和長輩有肢體衝突?
但他最近對她很冷淡是事實,留她一個人在台中租屋處,不聞不問,近乎冷漠。她以為等何伯母病情好轉,兩人關系會漸漸修復,沒想到衝突會愈演愈烈。
見袁雪桐面色沉重,黑眸憂悒,俞美馨忍不住說:
「麥叔叔也是關心你,是好意,擔心你如果一意孤行要嫁給他,結果呢,卻落到被欺負冷落的下場。原本是想好言相勸,將我們這一代的怨仇放一邊,讓你們倆好好發展。可是,何韻琳對我們誤解太深,睿恆難免受影響,這怨慰的結打得太緊了,他們根本無意解開。」
母親的話讓袁雪桐一陣無語,不知該如何回應,俞美馨關愛勸告:「你搬回來吧,媽媽擔心你一個人留在台中會被欺負,你現在那個工作也不是最好的……」
袁雪桐黑眸籠罩一層陰郁之色,凝視母親,輕輕嘆氣。
最近,何母反對婚事延宕、投資金額退回,再加上父子突發生肢體衝突,袁雪桐隱約感到對何睿恆愈來愈陌生。
只是她對他的感情依舊執著,她個性太溫和,無法逼迫他給交代。其實,也是心疼他夾在母親和她中間,左右為難,他內心也是受苦的。
「聽媽媽的話,好不好?」俞美馨善意規勸。
安靜沉思片刻,袁雪桐輕聲說:「再等一段時間吧。」
十一月底,下著毛毛細雨,陰寒的天氣。
袁雪桐接到何睿恆電話,兩人約在他公司見面。
袁雪桐一到,先被秘書帶到會客室等候,沒多久,何睿恆出現。他們有一陣子只通電話沒機會見面,這次再度相見,他青臒消瘦不少,黑眸深邃,略顯憂郁。
氣氛浮蕩怪異,袁雪桐將耳旁的發絲輕攏耳後,好半天不知該說什麼。
他眼眸跟隨她的動手,唇角有抹帥氣的微笑,隱含苦澀。細想措辭,忽開口:
「我媽要跟我搬到台中,我們打算把台北的房子賣掉,在台中買新屋——」停頓半晌,接續:「台中的租屋我打算退掉,雪桐,回台北吧,回到你家人的身邊。」
嗓音溫和,卻像一枚深水炸彈投入她心中,好半晌,她開不了口回應,徐緩抬起雙眸,安靜地看著他。他黑眸冷靜,五官毫無表情。
「所以,這就是你的決定?」惆悵喃聲,雙眸透著無奈。
何睿恆在紐約畢業典禮當天曾見過俞美馨一次,從未料想他口中叫的「袁伯母」就是當年搶走父親的俞美馨。
現在,他母親天天唉聲嘆氣,逼他在兩人中間作選擇,不是拋下母親,就是要他和袁雪桐分手。
眼前這個女人是他深深愛著的,她溫柔善良的內在、精靈脫俗的氣質、美麗姣好的外表,他一直深深受吸引。
也因為如此,他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無法滿足母親的哀求,讓她安心;也無法承諾雪桐的心願,成全兩人的愛情。
這些時日經過長考之後,何睿恆終於忍痛,艱難提出:「雪桐,我們還是分手吧。」
這是她最害怕的;赴約之前,她正擔心電話裡他說有話想講就是要提分手。乍聽之下,袁雪桐不肯接受,雙眸隱隱泛淚,無辜凝睇著他說:
「不要這麼急提分手,可以等過段時間,等你母親情緒穩定下來,我們再好好勸她。」
「但我自己心裡這關過不去,對你沒辦法交代,對我母親也一樣。」無法好好照顧病況不佳的母親,也無法給予雪桐真正的幸福,再拖下去,兩個女人他都會對不起。
「可是,我不想分手。」她眼眶瞬間泛紅,雙眸浮現淚霧,喉嚨哽咽。
隔著鉻金屬框的玻璃圓桌,他們面對面坐在待客沙發上,何睿恆俊容深沉,下顎緊繃,憂郁眼眸隱含一抹森寒,不發一語,態度沒有動容軟化的跡像。
袁雪桐見他心這樣冷硬,不禁擔心起來。
「難道我們就這樣算了?」呢喃低問。
她不會懂他和母親內心受的苦。他們分手,她還有家人陪伴;他們結婚,他母親就會孤單一個人。
何睿恆只能成全一方。在未抉擇前,他度日煎熬,她可明了他內心有多想跟她廝守到老,這個決定對他的傷害和她一樣大。
何睿恆唇角有抹苦笑,內心一片黑暗。
昨天,為了安撫他母親,他已答應今後不會和袁雪桐在一起。現在,他只想好好照顧母親,他分身乏術,無法同時顧及兩個女人的感受,要體會母親扶養他的辛酸,又要照顧袁雪桐的幸福,根本不可能。
「我可以……等你……等你母親想通……」她輕輕碰觸他放在桌上的手,他沒有收回,但嚴峻的五官也沒有泄露任何情緒。
以往,只要輕輕哀求或撒嬌,何睿恆總是依她。但現在,她滿臉淚痕,哭得凄慘,眼睛和鼻子都紅了,他的心痛得很,目光卻維持冷然,五官輪廓變得剛硬緊繃,看似無動於衷。
半晌,袁雪桐啜泣轉弱,何睿恆眸光停駐在她臉龐上,忽淡淡插了一句,「仔細一看,你和你母親長得很相像。」
袁雪桐怔了一下,徐緩抬眼,以淚濕的眸靜靜凝睇他,他黑眸閃熠一抹沉重的傷痛,緩緩將手抽回來,心一橫,補了一句:「當初如果知道你是她女兒,我絕對不會愛上你。」
她大受打擊,呆怔間,卻見他一臉漠然,眼淚簌簌落下,雙手掩著臉,痛哭失聲。
何睿恆斂著濃眉,心沉重發疼,很想安慰她卻強忍壓抑,硬撐好久,最後受不了,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手握著她肩際,將纖細悲傷的她擁入胸懷。
袁雪桐難以自制,雙手攀著他寬大肩膀,哭得聲嘶力竭,兩人緊緊擁抱著,他眼眶也紅了。
好一會兒,等她情緒漸漸平穩,虛弱無力靠在他懷裡,他沉痛的面容稍低垂,將唇熨貼在她額前,嘗到她發絲的香味。
「小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傷害你。我答應母親不會再見你。請你回到家人身邊去,以後會遇到真心愛你的。屬於你的一定是最好的,我不能、我不是那個能給你的幸福的人。」
袁雪桐淚眼迷糊,在包包裡找面紙,翻了好久都找不到,他俯身從桌上抽了好幾張面紙,放在她手心。
她低頭默默擦眼蒙,不甘心、想挽回,但他悲傷的眼神制止她開口,反而伸出手輕撫她柔細的黑發,好一會兒,兩人不再開口。
去年,他們深深相愛,才隔了一年,卻在這年冬天黯然分手。
那一瞬間,之後分離的五年,袁雪桐漸漸體會,如歌詞之意:
我們不是為愛而活,就是被愛傷害。
秋季晚間,台北信義區北歐風的高級餐廳,賓客如雲,觥籌交錯。
五年後,再度相見。
袁雪桐、何睿恆安靜對坐於一方桌,傾聽服務生為他們介紹今日主餐,順便點酒。
這間餐廳和他們初次約會於紐約的餐廳裝潢風格相似,詢問服務生,袁雪桐才知原來出自同一位設計師之手。
趁服務生幫何睿恆點酒、請他品酒的時間,袁雪桐黑眸寧靜,緩慢研究他的變化。
昨天,在辦公室乍然相見,由於她過於心慌意亂,完全沒有留意他的改變。當相遇的衝擊減低,她眸光沉靜落在他身上,注意到他俊顏依舊冷淡自制,只是眼神、舉止增添男性成熟的魅力。
他的身形變得壯碩,不再像少年般修長俊美,好像有刻意鍛煉身體似,肩膀變寬厚,厚實的肌肉將西裝外套襯得相當有型。
他身上這套深色西裝看來要價不菲。黑發利落有型,雙眸理智冰冷,襯上冷淡的表情,略帶高傲的態度,和金融商圈雅痞類的高階主管沒什麼兩樣。
他的內斂不見了,變疏冷;他的溫和也不見了,變高傲。
這陣子,袁雪桐的母親會幫她介紹男性對像,家世背景不錯,號稱各行各業的菁英,他們也會散發高傲自信的特質,她個性天真,向來不欣賞這類男子,沒料到五年後的何睿恆也有類似菁英高傲的樣貌。
記憶中,她父親事業有成,反而更不修邊幅,態度平易近人,渾身散發熱情瀟灑的魅力。這才是袁雪桐真正欣賞的男性特質。
「小姐,想喝什麼?」服務生忽然轉向問她。
袁雪桐斂神,望著菜單,偏頭思考。「給我一杯雞尾酒好了。」
「小姐要不要考慮我們新推出加拿大出產冰酒?釀造後成為氣泡酒,有著特別迷人的口感,精巧細致,柔滑不咬口,酌配龍蝦美食特別適合。」服務生溫和推薦。
「好吧,不過我只想點輕食料理。你建議?」放下菜單,袁雪桐等他繼續說明。
「我們有干貝香煎蘆筍襯西紅柿色拉,以及輕煎鮮魚酌香檳醬,口感豐富,卡洛裡低,食物又很精致。」
「好吧,那我點這個。」袁雪桐合上菜單,揚睫凝視何睿恆,口吻輕松問:「你未婚妻呢?我們要不要等她來再一起上菜?」
「酒可以先上,你們先品酒。」不等何睿恆響應,站在一旁的服務生先建議。
「不用了,先上菜吧。」瞄了手表一眼,何睿恆淡淡說:「她今天加班,可能會晚點到。」
服務生淺頷首,收走菜單,留下他們獨處。
沉靜片刻,他們忽然同時掀唇發話,注意到對方的表情,同時停了下來。目光對視,尷尬彌漫,何睿恆才問:
「你剛想說什麼?」
「我想問你公司是不是改名稱,記得以前好像掛名璩氏企業。」
「盤石算分公司,專門負責建案。璩氏企業現在主導銷售和租賃業務,不過兩家老板都是璩季穎。」
「他真的很有生意頭腦。」袁雪桐淺頷首,又問:「你呢,現在調回台北了?」
「兩年前就調回來了。這棟大樓的建案是我們公司的作品。」話鋒一轉,他利眸冷淡,定定凝視她。「需要你裝潢的住處就在頂樓,用完餐,我帶你上去看看。」
他完全公事公辦的口吻,其實有些惹惱她。她抿唇不語,靜靜地側過臉,觀察附近幾桌的客人,眸光稍微掃過一遍,發現這間餐廳的客源大概來自商業區,衣著很正式,有些女生穿得略顯華麗。
相戀的時候,他們在紐約一年去這種高檔餐廳一次,慶祝初初相愛、慶祝畢業。
當時,點餐的時候,她故意不挑昂貴的,考慮他讀書賺錢辛苦,不想帶給他額外的負擔。
但那時,他們很快樂。只是簡單小小的事情,都可以開心很久。
現在,只是商談裝潢案,就先約她到高檔餐廳見面。餐點、酒類出手好幾千,眉宇不曾稍蹙。或許流光消逝,何睿恆變得成熟、事業有成了,但相對的,心緒應該也會得變復雜,更難猜測。
但他的變化早就和她毫無相關,他們的情感既疏離又陌生,也許過往——紐約的甜蜜,他早已遺忘殆盡,只剩下她獨自一人的回憶。
總之,今非昔比的落差,袁雪桐內心隱約泛起酸楚,眸底蘊含一絲難掩的落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6:58
第5章(2)
「怎麼了?」何睿恆微眯眼瞅向她,敏銳詢問。
袁雪桐尚未回答,服務生剛好送酒過來,開酒之後,請何睿恆品酒,他優雅利落輕晃紅酒杯,醒酒片刻,啜飲一口,然後淺淺頷首。
服務生姿態優雅,徐緩替他倒一杯酒,接著再過來替袁雪桐倒一杯冒著氣泡的冰酒。
「你常來這間餐廳?」服務生對他的態度很親切熟悉。
「對。離公司很近,和客戶應酬,都帶他們到這裡用餐。」
袁雪桐默默喝酒,片刻後,忽然脫口問:「為什麼找我替你裝潢?不覺得尷尬?」
分手之後,她沒有一天不想起他。
那年,袁雪桐沒料到母親和麥知偉幸福的再婚,會種下何家母子人生嚴重傷害。
為此,她曾對何家心懷愧疚,卻無法泰然接受何睿恆說分就分的態度。
她母親俞美馨曾說:他就是不夠愛你。寧願割舍對你的感情,也不願傷害自己的母親。你們分手了也好,要不然你硬嫁給他,也不會得到幸福。
他不夠愛你、不夠愛你……
「不夠愛你」這幾個字,五年來像把鋒利的刀,始終刺痛著她。
而她就是太愛他了,才會痛了一遍又一遍,舍不得放手。
再度遇見何睿恆,袁雪桐眸光細細描繪他俊顏,五官、輪廓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但奇怪的是,眼前的何睿恆彷佛……
不是記憶中曾與她深愛的男子,感覺莫名,難以言語,有一種說不出的隔閡疏離,以致陌生。
彷佛,她根本從未和他相識、相愛,遑論分手。彷佛這是他們人生第二次初初見面,相對用餐單純為了閑談公事。
「你會尷尬嗎?我倒是不會。」口吻輕松隨意,黑眸深沉莫測高深地落在她面容,清冷地說:「都過這麼久,五年有了吧,你應該不會還介意?」
袁雪桐撇撇唇,扯出一抹敷衍的笑。「比我有資歷的設計師,公司就一堆人,你何不挑他們?」
「熟悉吧。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你都知道。我的未婚妻正好欣賞你的設計,所以,認為你適合。」輕啜紅酒,話鋒忽轉,眸光凝注她。「對了,你有對像了嗎?結婚可以發喜帖給我,我禮到人到,不會介意的。」
她瑩亮雙眸忽有一抹憂悒閃逝,淡淡搖頭。「沒那麼快,慢慢來,我還不急。」
「怎麼會不急,不是再過幾年要三十了?」
何睿恆平淡敘述,惹來她俏皮皺鼻,嗔聲抗議:「何先生,你這樣公開談論女生的年紀,不太禮貌喔。」
何睿恆黑眸閃熠玩味的光芒,直瞅她俏皮的面容,瞅得她有些羞意。
這時,忽然一名長相亮眼的女子走向他們,佇立於桌邊,微低俯身軀,柔情蜜意地在何睿恆臉頰印了一個吻,他愣了一下,側過臉向她展露微笑。
他的笑容溫煦,帥氣迷人得不像話,只是稍縱即逝,而且還是對著別的女子笑的。隨後,袁雪桐聽見他說:「我未婚妻,許亞蔓。」
許亞蔓很自然地坐入他身邊天鵝絨的沙發椅,巧笑迷人,眼波流轉,瞟掠袁雪桐一眼,語態柔媚。
「抱歉,來遲了。我剛和客戶應酬,好不容易脫身,等一下還有另一個飯局,不能待太久。」
「亞蔓在飯店公關部門工作,是公關經理,平常業務比我還忙。」他簡短向袁雪桐解釋,此時,許亞蔓的玉手親密地碰觸他的手臂,他側過臉,和她四目相對,她唇角流露甜美的微笑。
輪流望著他們,袁雪桐吶吶頷首,須臾,忽想起什麼,迅速從皮包掏出名片,溫和淺笑遞給許亞蔓。
「你好,這是我的名片。」
許亞蔓接了過去,看了名片幾秒,這才揚睫細細地凝視她,眸光迷人嬌媚。
「袁設計師,我好喜歡你上次設計的海景風格房子,有一種……」很流利說了一堆贊美溢詞。
「哪裡,是你太誇獎了。」
袁雪桐羞澀尷尬,畢竟眼前這女人社交手腕很高明,確實是個公關高手,至於外表,許亞蔓的身材比她更高跳、更纖細,黑眸眼影上了亮彩,更增狐媚,五官搶眼,渾身散發女性迷人的魅力,一看就知是男人會喜歡的性感女人。
袁雪桐偷覷何睿恆,聽許亞蔓不斷客套,他眸光忽地變冷淡,唇角似笑非笑,有一瞬間,忽然揚眼對上她的雙眸,兩人相視對望,他目光冷酷銳利,毫無一絲感情,袁雪桐感到一陣尷尬,遂悄悄別開目光。
後來,許亞蔓也掏出名片給袁雪桐,禮尚往來相互客套。
袁雪桐感到自己的雙頰快笑僵,內心不斷OS累格,許亞蔓忽然湊近何睿恆臉龐親啄一下,留下鮮紅唇印,伸出手指甜蜜地擦去。
「親愛的,抱歉,我和旅行社的林董有一場飯局,不走不行,下次我再好好補償你。」
何睿恆輕頷首,不以為意。
許亞蔓舉止優雅,瞄向袁雪桐。「袁小姐,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你能接下這個case,我好想住在你設計的房子裡,已經天天在幻想了呢。」
不等袁雪桐回應,許亞蔓就像一陣柔煦輕風刮走,留下他們兩人獨處。
該怎麼形容袁雪桐的感受?答應赴約,大半的理由是為了見何睿恆的未婚妻,親眼見證他從別的女人那裡尋得愛情的幸福,或許她也可以不再被過往束縛,也算另類的釋放。然而——
要說失落,她若有所失。
要說難過,她很難過。
但,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這女人和袁雪桐想像中他的未婚妻差太多,她總在內心把他未婚妻想得完美、充滿女性柔美的氣質,待人親切熱誠。
呃?諸多復雜感覺忽然糾結於心,其中,感受最深的,竟是失望——難以想像何睿恆深愛的會是社交手腕高明的女人。
「你的未婚妻令人印像深刻。」袁雪桐尷尬喝酒,美好冰涼的氣泡在舌頭味蕾跳躍,明明該是氣味香甜的,卻感到一抹無形酸澀。
何睿恆眸光冷淡,沒有吭聲。
靜寂片刻,服務生過來上菜,好一陣子他們這桌只發出輕微刀叉聲,毫無對話。
後來,結束所有餐點,何睿恆揚起黑眸,目光分外清冷,來回梭巡她柔靜婉約的面容,彷佛一朵悄於黎明綻放的花朵,毫不客氣地評論:
「我刻意避開長相和你相似的人,不再愛甜美精靈的女人,那會讓我想起你,和你母親。現在的我,喜歡艷麗搶眼的女人,感情不要太豐富,我不喜歡關系拖泥帶水。」
因為太了解她了,所以完全明白她的心思。
袁雪桐面容僵硬,呆怔到似乎大受打擊。即便他想法如此,也沒必要當面講得如此直率、殘忍、不顧情面刺傷她。
既然這樣,她也無話可說。
何睿恆神色浮現強烈不耐,彷佛不願繼續和她獨處下去,冷聲問:
「要吃甜點嗎?不吃甜點的話,我帶你去樓上看房子。」
「我還沒同意要接呢。」她反駁。
「那你為何赴約?」冷酷嘲諷:「浪費我時間?」
袁雪桐揚眉凝視他,抿了抿唇。
「我承認對你未婚妻好奇,想來看看。見過面,不得不說,你們很合適。」溫和中隱約有絲冷諷。
何睿恆冷哼回應,不置可否。見她遲遲未決定,他利眸冷淡掃看她,理智說:
「接還是不接,有必要這麼猶豫?小雪,向前看吧,這是送上門的生意,既然你是做這行的,就沒有任何理由拒絕。過去的事,我們一筆勾銷,算了吧。」
料想他一樣絕情,親眼見識,心還是會痛。
何睿恆眸光冷硬,態度強焊,公事公辦的態度,讓袁雪桐沒機會再猶豫,彷佛再猶豫就是她意氣用事,不成熟到公私混為一談。
思考半晌,她微頷首,終究同意前去參觀。
替前男友裝潢結婚新房,不管怎樣都是一件難受的事,更何況袁雪桐尚未對兩人的舊情釋懷。
於公,該接;於私,她該拒絕。
然而,當何睿恆帶袁雪桐上到豪宅頂樓,內心反反復覆的煎熬全消失了,沒什麼該不該的,她一看立刻喜歡上這間房子的空間感。
開闊空間,挑高天花板,躍層格局,豪宅一樓沒有隔間,樓上則有四個房間,空間明亮光敞,落地窗外城市風景一覽無遺。
這還不是最令她著迷的。
當她參觀完樓上的空間,發現書房側邊設制一小段往上的階梯,她疑惑回首,瞟掠他一眼。
何睿恆指了指階梯,說:「樓上有一間小閣樓。」
她美麗的雙眸立刻冒出好奇光芒,二話不說,上去參觀。到了一方小閣樓,仰頭看見傾斜屋頂上有一大塊透明的天窗,她驚奇地咦了一聲。
下一秒,眸光卻瞬間變得黯然,以前,她曾提過想要一間閣樓的工作室,有透明的天窗,放晴天,讓陽光完全灑進來,下雨了,就聽雨滴叮叮咚咚在頭頂上跳舞。
那時,熱戀方熾,誓言火熱。她想要什麼,他總是一口答應。
他也曾許諾,將會按照她的想像蓋一棟房子,裡面需要的一切全由她裝潢。
然而,當他做到他的部分,卻不是為了她。這間閣樓不是屬於她的,是送給另一個女人——他的未婚妻——的新婚禮物。
「這個空間有點可愛,你打算做什麼用的?」收拾心情,她轉身望向何睿恆,目光不再黯然,語氣很平靜地詢問。
他黑眸閃逝不定的神色,好像也想到了過去的承諾,略感尷尬。
「你覺得呢?該做什麼好?」
「許小姐有沒有特別的想法?」
「誰?」他忽擰眉,一臉困惑。
「你未婚妻呀。」袁雪桐瞟向他,眸光浮現嘲弄淡笑。
「喔。」他恍然。「她……她沒有特別的想法。」
「這裡像湯姆歷險記湯姆住的房子,或是灰姑娘住的地方。魔女宅急便的動畫,你看過嗎?她也是住在類似閣樓的地方。」袁雪桐好奇張望,喃喃自語,忽說:「天窗可以往上推開,如果架個梯子,寂寞的時候躲在這裡,會不會覺得離天堂比較近?」
何睿恆沒回答,單手撐著門框,闐黑深幽的雙眸移向她,眸底閃熠一抹溫煦光芒。她沒留意,反而不停好奇四處張望,腦海不由自主開始規畫起來,忽問:「對了,你媽會跟你們同住嗎?一樓臥室是不是孝親房?」
這句問話彷沸魔咒,何睿恆面龐倏忽變僵冷,須臾,語音繃緊說:「她兩年前過世了。」
那是發生在冬季的事。天冷,他母親氣喘病突發,當時他在英國倫敦,正帶著旗下建築師到當地研習出差,鄰居替他母親叫救護車,送進醫院緊急急救,無效病逝。
「抱歉。」袁雪桐面色沉靜下來,想再說幾句安慰話,但何睿恆忽轉身離開,很快走下階梯,她只能默默望著他消失的身影。
後來,袁雪桐沒和何睿恆多聊,離開前,告訴他想白天再來看屋內采光,他就把豪宅的門禁卡和鑰匙留給她。
隔天,她獨自前來。
秋際薄陽,從窗戶照進白花花的光芒,塵光在空間裡懸浮回舞。她帶了羅盤,找到夏季最西曬的方位。好樣的,他建造最初對這些細節全有考慮。
環顧四周,這是一間充滿能量的房宇。走進來,立刻感到生機勃勃。
還沒談好簽約呢,也沒進一步商談何睿恆和許亞蔓對居住的需求、風格走向、建材偏好之類基本問題,她一回去,已經攤開筆記本,開始畫設計稿,而且從閣樓開始。
其實,是自己喜歡,隨意畫的。
隔天,袁雪桐主動聯絡何睿恆,和他說明合作事宜。
通常,公司做法是先了解客戶需求,兩方簽約之後,她負責規畫設計,擬定詳細施工圖,再向客戶提案企畫,修改方向,討論建材,報價,簽工程約,開始監造施工,完工驗收,並且客戶享有一年的售後服務。
何睿恆對這些步驟並不陌生。有些建材他很熟悉,在電話中稍微討論一下風格走向、空間需求,言談間給予她很高的自由度,還說:「讓你好好的發揮,圖稿完成之後,寄給我看,等你來提案。」
雙方隔天就在袁雪桐的辦公室簽訂設計約,這天,陳主任也在。
簽約之後,袁雪桐和兩位設計師助理一起去丈量空間尺寸,然後,連續好幾天沒進辦公室,袁雪桐都窩在自己的公寓工作室裡猛畫圖稿。
最近,莉莉有舞台劇的演出,每天早出晚歸忙著排演,不管是出門還是回家,見到袁雪桐,她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服裝,一模一樣的姿勢法蘭絨舊舊的格紋襯衫和灰色棉布休閑褲,不知道穿幾天了,一直坐在工作台前,音響開得超大聲,低頭猛畫圖。
「你有吃東西嗎?」莉莉問。
「有。剛吃三明治。」頭也不抬。
「你有洗澡嗎?」
抬起手,她聞腋下。「還不臭,我昨天有洗。」
「你有睡覺嗎?」到第三個問題,袁雪桐就沒空響應,手拿粉彩筆畫裝潢素描稿。
等袁雪桐完成,已經是五天後。她將手繪圖稿掃瞄進計算器裡,然後一張張傳給何睿恆過目。
環視自己的公寓——呃,全部亂七八糟。她花了一整個下午整理工作室、洗衣、拖地、換床單,好好大掃除。
睡了一個超長的覺,隔天就進公司等候消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7:35
第6章(1)
秋末的台北,天氣舒爽微涼。
走入商業區的大廈,在電梯鏡中,袁雪桐留心地照了照。她不希望上次遇見何睿恆時裙子裂開糗事再度重演,今早出門特別選穿褲裝。
盤石的辦公室離她公司算近,走路過來不到十分鐘。袁雪桐上到何睿恆十五樓辦公室,秘書小姐隨即帶她進會議室。
何睿恆和許亞蔓都在場,袁雪桐不免和他們客套問候。沒多久,她拿出筆電,准備接投影片的機器,何睿恆走過來幫忙,問:
「你自己一個人過來,公司沒派其它人陪你?」
「本來助理要過來,但最近案子特別忙,不想讓她們兩頭跑。」袁雪桐垂眼微笑。「我很習慣,一個人就夠了。」
「你的彩色素描是手繪的,還是用計算器軟件圖稿?」
何睿恆幫她將計算器接上投影機,她測試一下,相當順利,這才揚眸睨他,響應:「先手繪再掃進計算器裡。」
「可以看一下原稿嗎?」計算器裡圖片栩栩如生,他很好奇原稿長怎樣。
袁雪桐訝異,神色閃現驚慌。「抱歉,我不知道你要看原稿,我今天沒帶,一定要看的話,我明天請快遞送過來。」
察覺她緊張起來,何睿恆忽輕按她肩際。他手掌溫暖,舉止唐突,她愣住,眼眸微瞠瞅著他,他才覺得這樣不對,立即收手,淡漠說:
「也不是一定要看,只是計算器圖片很漂亮,我想看一下原稿,這事不急。」
她松口氣,舒眉展笑,收回目光,忽又對上許亞蔓寧靜的注視,她才發現和何睿恆站得太近,兩人又接頭接耳,這樣不太好。
不動聲色,緩緩退開一步,才說:「找個位子坐吧,我一邊放影片,一邊解說,你們有任何意見可以隨時提出。」
秘書剛好走進,放下招待的咖啡,隨即將會議室燈光調暗。袁雪桐從玄關、客廳開始講起,說明了大約二十分鐘,這才將會議室燈光調亮。
整體上,袁雪桐采用北美移民風格,玄關、客廳的牆面利用大塊面的天然岩石,經過工藝分離成超薄石材,呈現天然質樸美感,石塊間做接縫處理,可以達成透光效果,不會讓岩石有過度厚重感。
客廳風格會延續到主臥室和主要的書房。客房相對色彩明亮,風格活潑。廚房采用中島結合吧台式的櫥櫃,表面貼上馬賽克復古磁磚,設高腳椅,可以一邊做菜聊天。
「對了,」說明結束,袁雪桐想起什麼,瞟看他們幾眼,忽問:「你們打算生小孩嗎?前幾次聊天,你們都沒提到育嬰房,所以我沒有規畫進去,但我想也許你們忘了提,現在要加進來也可以,我發現還有很多空間可以利用——」
何睿恆和許亞蔓相互對視,許亞蔓嬌媚巧笑,兩人緘默幾秒,何睿恆移回目光,垂眼凝思。
袁雪桐不以為意。既然接了這案子,她已決定視他們為尋常客戶,該注意的細節,不該漏的環節,她都要考慮;至於內心對舊情怎麼不舍、怎麼難受,也只能暫且忽略。
「我們還沒生小孩的計劃,如果有,再找你做部分裝潢的改修。」何睿恆神色淡漠,簡短帶過。
「喔,好……沒問題。」袁雪桐淺頷首,在筆記本寫下重點。
「客廳是用半拋石英地磚,臥房、書房則采用柚木地板,書櫃采用桃花心木,色調如圖片所示。」袁雪桐睇向許亞蔓,詢問:「許小姐,你有沒有什麼其它的看法?」
通常客戶的女主人會非常在意住家裝潢的細節,小到浴室水龍頭』門的手把樣式,大到整體風格都有許多意見。可是,在提案過程中,許亞蔓卻毫無表示,這反而讓袁雪桐非常不安。
總覺得不太對勁,會不會許亞蔓不喜歡她的設計?
「沒有。我覺得很好呀。」許亞蔓眯眼甜笑。
「沒關系,你可以盡量提出意見,現在修改都來得及。」她慫恿著,卻見許亞蔓輕笑搖頭。
「我真的沒意見。」
「對了,你的衣服『鞋子多嗎?」忽想起什麼,袁雪桐專注凝視她。
「我規畫的更衣室是一般大小,如果你的衣物很多,我可以將空間規畫再大一點。」
「呃?」許亞蔓遲疑半晌,竟沒先回應,反而瞅向何睿恆,對上他淡漠的眸光,才說:「不算太多,這空間規畫剛好。」
「主浴室的浴缸呢?你喜歡泡澡嗎?扇貝類浴缸形狀你喜歡嗎?還是你比較喜歡新古典式的?要不要加蓋三溫暖室?」由於她太沉默,袁雪桐只好一一詳細詢問。
沒想到許亞蔓沉吟許久,回答模棱兩可,好幾個問題都要袁雪桐自己決定就好。呃!這太奇怪了。這不是她要住的房子嗎?怎麼身為女主人的許亞蔓意見這麼少?
「你喜歡喝酒嗎?雖然廚房中島有設吧台,不過那主要是招待客人用的,如果你和何先生都喜歡睡前來點小酒,我可以在主臥房加設小吧台,配上柔和的燈光,氣氛浪漫,你們覺得怎樣?」
兩人緘默對看,還沒回應,許亞蔓手機忽然響起,瞄著擱在會議桌的手機,很快拿起接聽,之後悄悄走向會議室外面。
袁雪桐見她離席,黑眸浮蕩忐忑,轉問何睿恆:
「她是不是哪裡不喜歡?如果風格差太多需要大改,你直說沒關系,不用顧慮。」現在提都可以改,反而擔心什麼都不溝通,等到施工才處處有意見。
「沒這回事。」何睿恆眸光淡然,緩慢梭巡她擔憂面容,唇角微揚。
「我們很喜歡你的設計,就按照你規畫的去做,建材估價、施工時間表訂好之後,再過來提案,到時,沒問題就可以簽約動工了。」
「真的?」案子順利得讓人不敢輕信,他們怎麼會這麼沒意見?
「我們相信你的眼光。」以堅定的目光凝瞅她,似笑非笑,略帶嘲弄說:「認識的,你不會騙人,不是嗎?」
袁雪桐明朗綻開笑容,漆黑的瞳眸凝睇他,眸底流轉璀壞的光芒,忽聽他又說:
「我喜歡樓梯對面整座牆全是書櫃,挑高天花板,書可以堆到天際,很像學校的公共圖書館。」
「是呀,這次,你再多書都裝得下。」以前他們的公寓書櫃不夠放,書籍被他到處亂堆,公寓角落幾乎都有好幾落書籍。
以前……他說……
未來要是擁有第一間房子要請袁雪桐設計。那時的袁雪桐年紀很輕,聽了興高采烈在房間回舞,忽然從後方親密摟住他腰撒嬌,一心以為那是他們未來共同的住所。
「這應該不是你的第一間房子吧?」她忽然問。
何睿恆愣怔,黑睫微眨,目光緩緩落定她溫婉面龐,掀動嘴唇,低聲說:「先前買過現成的房子,這是第一間自己蓋的房子。」
袁雪桐啞然失笑,垂下眼眸,停頓好幾秒,一直靜默無語。隨後,站起身拔掉計算器連接線,合上筆電,收拾筆記本和筆。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曾對她許過的諾言?其它的都不說了,至少請她設計房子的諾言,他算守住了。
如果將客戶分等級,何睿恆和他未婚妻真的是A級優質客戶。
不龜毛、好講話,又不會外行硬要說內行話。只是……許亞蔓的意見真的太少了。布置結婚新居是每個女人腦海編織的夢想,一定會有很多意見的,袁雪桐從沒遇過這麼沉默配合的女主人,直覺好奇怪。
入冬之後,新房開始動工裝修,袁雪桐每天都會在現場監工,包工工頭叫阿明師傅,和設計公司的員工都很熟,他帶的施工工人認真負責,讓人放心。
何睿恆一周會過來視察一次,至於許亞蔓,只來過兩次,兩次都是匆匆掠過,不到十分鐘,人就走了。
後來,施工過了大約兩個月,在一個天冷的夜晚,袁雪桐正要回家,車子卻在路上忽然拋錨。
這輛老舊金龜車其實不是她的,是莉莉的。莉莉說平常開車上路都沒問題,但它經常在重要關頭出狀況,今天莉莉要去舞台劇征試新角色,她不斷強調是重要角色,怎樣都不想因為爛車錯過試演的機會。
好說歹說,拿擦地、洗碗一個月當條件,逼袁雪桐和她換車。
袁雪桐被迫接受。好了吧,車竟在路中央拋錨。
由於是下班尖峰七點,車一停,後方的車輛更是大排長龍。袁雪桐打電話請道路救援,正要下車放警告標志,忽然有人先敲她車窗,她降下窗戶,一臉錯愕,竟是何睿恆。
「我剛看你車冒了很多黑煙,拋錨了吧?」
「嗯。你可以讓一下嗎?我要下車放警告標志。」想開車門,卻被他擋住。
「還是我幫你把車推到路邊。」何睿恆退開一步,解開西裝鈕扣,把外套扔進車內。
袁雪桐下車之後,何睿恆順手將襯衫袖子卷起,露出精實的手臂,緩緩將拋錨的車輛推到路邊。
「你今天怎麼開這台車?」道路順暢之後,他們在路邊等待救援。
「莉莉的車。她今天有急事,我跟她換車。」袁雪桐抬眼睨看他。「你呢?剛好下班路過?」
「本來去新房那裡看裝修的進度,結果剛好看見你從停車場開車出來,正奇怪你怎麼換車,就看到你的車不斷冒黑煙,我想不太妙,跟上來看看,果然。」何睿恆不以為然,瞥一眼這台金龜車。「叫莉莉換一台新的吧,這應該也不好修了。」
「她對它很有感情。」袁雪桐指著那台破車,唇角漾開清甜微笑。「它還有名字,猜它叫什麼?」
莉莉的車真的又髒又舊,他剛幫忙推車,西裝褲沾了一堆灰塵,弄得很髒。她瞄一眼,說:「抱歉,你褲子都髒了。」
「沒關系,洗一洗就好了。」話鋒一轉,他唇浮現嘲弄笑意。「你剛剛的問題好猜嗎?猜對有沒有獎品?」
「不好猜。猜對,我幫你把新房的酒櫃填滿各式各樣的酒。」
「真的?」何睿恆眸光有一抹微笑,似乎很感興趣,手指輕撫下顎沉思。「該不會是女朋友之類的?」
「很接近了。」
「那我大概知道答案了。按照莉莉的個性,女友應該換不停,我猜是EX。」EX在英文裡有前任的意思,何睿恆指的那台老爺車是莉莉的「前女友」。
「你怎麼會知道!」袁雪桐黑瞳晶燦,訝然微笑,覺得他太厲害了,比當年猜她喜歡的歌還強。
何睿恆薄唇微展,流露帥氣微笑。「不難猜。舊車、容易冒黑煙、重要時機不能開車上路、會拋錨,可是,怎樣都舍不得丟,只能平常續續舊,偶爾想起開它上路,卻總是一路提心吊膽。」
說起來,她也算是他的EX,一台舊車了。袁雪桐黯然瞟向他,他衣褲弄髒了,模樣依舊帥氣有型,俊顏展現得意的微笑,連黑眸散發的光芒都特別有魅力。
她卻一肚子氣,微咬牙,暗忖著,這麼狠心的人,難怪這麼難的題目也猜得出來。
「怎麼了?」他問,見她緊抿雙唇不肯開口,清麗臉龐浮現憂悒之色,雙眸凝視黑暗與明亮交錯的街角。
「沒有呀,你臝了。」她淡淡應道。
「喔。」他黑眸定住她面容,眼底深伏若有似無情感的漩渦。一直以來,他對她的情緒了如指掌,心情好、心情不好,這女人很容易讓他察覺。
「很慢。你打哪一家的道路救援?」他換個話題。「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有事先離開沒關系,我等一下叫出租車回去。」
哪有可能讓她獨自一人在路邊等?何睿恆手放西裝褲口袋,悠閑說:「雖然是冬天,但台北一點也不冷。」
「你不習慣十八度的冬天?」她斜睨他,眼角浮現淺笑。
「剛去美國覺得美國太冷,剛回來台北又覺得台北超不冷。現在,不管怎樣的天氣已經都習慣了,冬天想要怎樣都好。」
「安全話題。」低喃一句,她黯然低垂雙眼。
「什麼?」他一臉納悶。
「你在跟我聊天氣耶。」什麼時候,他們不得不獨處,卻淪落到只能聊天氣的地步?幸好,遠遠看見道路救援來了。要不,他們可能得站在路邊,再想其它安全話題來聊。
不得不面對兩人如此難堪的窘境,袁雪桐能不氣嗎?
晚餐時間,莉莉看見何睿恆送袁雪桐回家,立刻知道車子又出狀況了。
頻頻道歉,說要請吃晚餐,叫了外送披薩,不准何睿恆離開。
趁披薩還沒送到,袁雪桐先進浴室洗澡。洗完之後,邊用毛巾擦干頭發,正要去廚房喝水,發現何睿恆和莉莉站在陽台抽煙,忽然聽見何睿恆問:
「她有對像嗎?」
「沒有。」
「有約會嗎?」
「沒有。」
停頓半晌,何睿恆徐緩說:「幫她介紹對像,你應該知道她喜歡哪一型的。」
「有試過,她都不喜歡。」莉莉老練彈掉煙屁股,笑說:「她是死腦筋,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知道,才要你多勸她。」
「你呢?什麼時候結婚?」
「等新屋完工後吧。」
「那這次她應該會死心了,你都要結婚了。」
「希望。我不想讓她一直耽溺在過去的回憶中。」
真討厭,他們為什麼這樣談論她,好像她沒對像很可悲似的。
忽又聽到莉莉問:「對了,你為什麼非要找她設計,未婚妻不會介意嗎?如果是我的女友發現馬桶樣式是前女友決定的,恐怕會跳到我身上揍我。」
何睿恆清朗笑著,聲音低嗓清透、特別干淨:「她不會介意。我只是幫忙老朋友,她清楚我和小雪是過去式,畢竟我虧欠小雪比較多,能幫多少就幫多少。」
袁雪桐的表情頓時像被淋了一大盆冷水,心緊緊揪了一下。悶頭轉身,回臥室吹頭發。
過去式、舊車、虧欠、能幫多少就幫多少……這些字眼反復在心裡繞呀繞的。難怪、難怪……難怪許亞蔓對裝潢一點意見也沒有,難怪公司比稿一下就拿到盤石的設計案,公事順利得不可思議,還不是何睿恆對她有所虧欠,能幫多少就幫多少的結果。
她有這麼可悲嗎?吹風機呼呼的聲音硬是蓋過她心底凄慘的哀嚎。是呀,恐怕在何睿恆這個前男友的眼中,她袁雪桐就是這麼可悲。
放開吧,放開他吧。袁雪桐,他已經走遠了,不再屬於你了,你該放手了。
過舊歷年前,袁雪桐特意將頭發削薄、燙鬈,發型變得非常俏麗,幾綹鬈發彎彎,其余緊貼頭皮,露出兩只美麗的耳朵,五官輪廓清麗,一雙黑眸彷沸更漆黑黝亮。
初五,袁雪桐去相親,對像是母親介紹的,提過很多次,這次,她終於點頭願意赴約。
相親對像是個ABC,叫楊振青,剛到台北工作,是某建設公司財務經理。
兩人吃過幾次飯,由於他對台北不熟,袁雪桐特地帶他去幾個台北著名觀光景點游覽。去貓空搭纜車,也去101看台北夜景,去永康街喝咖啡,去西門町散步。
楊振青喜歡打籃球,有次和朋友相約在河堤籃球場打球,她待在河堤邊觀看,結束後兩人一起去通化街吃消夜。
袁雪桐經常猜想自己的戀愛模式,如果當年公寓水管沒有突然爆開,她可能到現在和何睿恆仍舊不熟。兩人作息不同,朋友圈也不同,她在那間公寓住了一年多,因為廚房水管出意外才開始認識他。
也許,當年沒有遇見何睿恆,袁雪桐就像現在一般,母親介紹誰,彼此看了不討厭,交往一兩年,很快就會考慮步入婚姻。
她不是非要轟轟烈烈戀愛不可的女人,反而傾向於相戀之後,相處愈愛愈深的類型。楊振青為人、各方面條件都還不錯,約會幾次,兩人也算談得來,彼此印像也很好,似乎有順理成章進一步發展的可能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8:07
第6章(2)
新的一年,公司正式開工,裝潢新屋的工作如火如荼繼續進行。
上工第一天,袁雪桐就帶紅包去發,晚間,還特別請阿明師傅帶他的工人吃春酒,在中式餐廳包了三席,開春大伙熱鬧共聚。
這次春酒,楊振青來了,何睿恆也到了。
席間,袁雪桐介紹兩位男子認識,他們禮貌地互相交換名片。
何睿恆仔細研究名片上楊振青公司的職稱,和對方熱絡寒暄。後來,他不動聲色,以利眸靜靜觀察楊振青和袁雪桐的互動。
袁雪桐笑容清麗甜美,對待楊振青的態度很自然,舉止像一般朋友,如果是交往中男女朋友,她漆黑雙瞳靜靜盯著對方,瞳底文火微燃,閃現羞怯神秘的光芒。
偶爾一抹微笑停留唇邊,很意味深長的。
何睿恆太了解她,一個眼神,她就會泄露所有心思。
男生這邊,何睿恆猜測楊振青對她存有好感,席間,會替她夾菜、逗她笑,也會不時碰觸她手臂或輕摟香肩。
但對於他實際的為人,何睿恆終究不太放心。
春酒結束,曾經好幾天,楊振青開車到新屋裝潢這棟大廈接袁雪桐下班,何睿恆如果在,兩個男人會頷首寒暄,聊一聊彼此的工作。然後,何睿恆會看著他們相偕離開,有時楊振青牽她手,有時摟著她的肩。
由於楊振青也在建築公司任職,找到機會,何睿恆向璩季穎打聽一下認不認識這人。聊過之後,發現原來楊振青算是璩家在美國的遠親,大璩季穎兩歲,國、高中兩人同校。
聽說為人正派,個性直率爽朗,談感情很專一,他如果和袁雪桐進一步交往,璩季穎認為有何不可?郎才女貌,相當匹配。
對此,何睿恆其實並不舒坦,荒涼、異樣的感覺在心中翻覆攪動。然而,深思後,他比誰都希望袁雪桐找到幸福,只是不希望她倉卒決定對像,既然璩季穎認為楊振青這人可靠,他對兩人交往也就不再存有任何偏見。
春日,夜晚時分,袁雪桐已到家,吃過晚餐,也洗了澡。
臨睡前,正准備明天公司新案的提案計劃,忽然怎樣都找不到筆記本,裡面記了許多數據,還夾了幾頁設計圖。
猜想筆記本應該放在那間裝潢的新屋,由於明天一早要進公司開會,袁雪桐不想在上班尖峰時間來回兩地奔波,決定現在就去拿。
她跳下床,很快換上一件淡色牛仔褲,套上淺色風衣外套,拿了車鑰匙立刻出門。
沒多久,開車到那棟大廈,袁雪桐停妥後搭電梯上去頂樓。拿鑰匙開門,果然在二樓主臥室找到筆記本。一樓大致裝潢完畢,施工後那些殘余廢棄的建材早已清空,廚房和餐廳的家具也陸續送達,二樓則還在裝潢,建材堆放雜亂無章,一切顯得相當凌亂。
袁雪桐拿了筆記本,關燈正要下樓,在幽暗回旋的樓梯忽撞見兩條人影鬼祟摸黑上來。她嚇得心髒快跳出胸口,仔細定睛,赫然發現是兩名施工工人,他們撞見她也愣住,完全沒料到屋裡還有人,時間很晚了,近午夜十二點。
「袁小姐!」
「你們怎麼還在這裡?」袁雪桐雙眼圓瞠,害怕愣住。
「我們……」他們沒解釋,下一秒動作迅速,忽然落荒而逃,拚命往一樓逃竄。正要火速離開,卻撞見剛進門的何睿恆,這下他們慘了,沒地方可逃,只好又往二樓猛衝。
直覺他們干了壞事,袁雪桐驚魂未定,沒想到他們會突地折返,在二樓樓梯間對撞,其中一個男人猛衝上前後,霍然一把捉住袁雪桐手臂,嚇得她驚聲尖叫,手上的筆記本硬是摔落地板。
「你想干嘛?啊……」袁雪桐不禁痛得哀號。
忽然聽見她的慘叫聲,何睿恆很擔心,立刻先打電話請樓下警衛上來。
然後,他快步走上二樓,由於二樓沒開燈,幾乎一片闐黑,好不容易適應光線,在稀少黯淡光源下,他看見袁雪桐被一個工人拿刀架住脖子,另一個人則拿著一個類似木棍長條形的東西,朝他威脅揮舞。
「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們就對她不客氣!」其中一個工人叫道。
「好、好,你們不要衝動。」冷聲安撫,何睿恆不再上前,姿態故作輕松,五官卻分外緊繃冷硬,眉宇深沉,俊朗雙眸深如寒潭。
「你們放開她,直接走吧,我會裝作從沒見過你們。」聲調緩和,安撫勸說之後,何睿恆主動退到一旁,讓開樓梯空間,希望他們直接離開,避免傷害到袁雪桐。
兩名工人先面面相覷,其中一名很快放下木棍,心慌意亂,快速衝下樓梯,逃之夭夭。
另外一個仍舊用小刀架住袁雪桐的頸項,半推半拉將她逼向樓梯,沒走幾階,發現何睿恆真的沒有追索他們的意圖,就猛然推開袁雪桐,她不禁踉蹌跌倒,撞向樓梯扶手欄杆,而那人在放開她之後,迅速往一樓大門方向逃逸。
袁雪桐真的很倒霉,猛然被推向樓梯欄杆,整個人側身撞上去,還跌落好幾台階梯,後來,幾乎是直接摔在一樓地板,痛得她哀號出聲。
何睿恆很著急,立刻衝下去。「你還好吧?」濃眉收斂,關心之情溢於言表,小心翼翼扶她起身。
袁雪桐攙著他的手試著站起來,左腳還正常,右腳卻不行,完全沒力,一踩感到腳踝,一陣難忍刺疼襲來。
「怎麼樣?可以嗎?」何睿恆黑眸漆黑深沉,濃眉收斂,將她手臂徐緩橫過肩膀,低俯身軀撐起她。
「我右腳扭到了。」她猛搖頭,臉色慘白,眼眸噙著疼痛的淚光。
何睿恆只好輕扶著她,先坐在樓梯台階上,低嗓安撫:「先別動,我看一下。」隨即下樓,先將樓梯間的電燈開啟。
室內頓時透淨明亮,袁雪桐雙眼無法適應,黑睫眨了眨,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垂眼檢查傷勢。她真的很倒霉,手臂剛被反扭的地方痛得很,膝蓋碰傷了,瘀青一大塊,右腳摔倒的時候大概扭傷了,疼得厲害。
何睿恆蹲在她面前,靠得很近,她抬睫凝視他,對上他深沉憂郁的目光;他抬起手輕觸她下頷,安慰她。她刻意忽略他靠近惹來的心輕顫,假裝沒事,對他微笑,隨即別開目光。
他小心翼翼將右腳褲管拉起,腫起來的地方剛好就在海豚刺青下方,稍微輕按,她黑睫輕眨,整個人閃躲一下,感覺一陣疼,忍不住輕聲哀號。
「有點腫,應該是扭到了。」手指碰觸她腳踝,清澈黑眸微揚凝視著
她,墨色眸底透著憐惜。「怎麼這麼晚還一個人出門?太危險了。」
「只是過來拿筆記本——」她悶悶不樂,略感委屈。「哪知道會發生這種事。那兩個人……」
「大樓管理員通知我最近深夜經常看到有工人搬進搬出,但沒證據能證明他們干了什麼壞事,要我有空過來查看一下,誰知會剛好撞上他們。」
「偷東西?」平常上工,袁雪桐只見過這兩人一、兩次,印像不深刻。
唉,其實這種事防不勝防,一旦裝潢需要趕工,就會添加比較多的人手,工地出入的分子也會變得比較復雜。
「應該是吧。」鋼條、建材等都可以變賣換錢,兩名工人剛才渾身酒氣,恐怕是想偷點東西賣掉換酒。
何睿恆目光溫煦,輕拍她肩際,低聲安撫:「明天一早,我會過來叫包工師傅注意,你這兩天就休息養傷。」
「那怎麼行!明天要裝潢樓上的更衣間,我——」
他面色冷峻,硬聲截斷她:「小雪,聽我的。」
正要解釋非來不可的原因,卻見他五官緊繃,黑眸深冷,不容置疑地說:「別連這個都要跟我爭。」
袁雪桐無奈輕嘆氣,沒吭聲。
後來,管理員上來了,何睿恆和他討論一下剛才的狀況,請他調監視錄像帶,順便公布那兩個工人的臉部畫面,最好請大樓的住戶要留心注意,以防再有類似事情發生。
等管理員離開,何睿恆過來對她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去醫院看腳傷。」
袁雪桐握住他手臂,勉強從階梯站起來,好不容易撐著攔杆站直,何睿恆忽轉過身,背對她說:「上來吧,我背你。」
「呃?」動作明顯遲疑,尷尬別開臉。「這不太好……沒關系,我可以自己走。」
「你如果不好意思,可以打電話給你男友。」見她兩手空空,何睿恆說:「你沒帶手機,我的借你。」
深夜時間把人從被窩叫起來也不對,何況她和楊振青還不到男女朋友那種熟悉的程度。
袁雪桐縮肩尷尬,靠在攔杆上一臉窘迫,忽想起什麼,一陣慌張。「對了,我的筆記本,我的筆記本還在樓上。」
何睿恆只好上二樓去找,拿到之後,隨意翻閱,發現裡面都是一些和工作有關的注意事項。這女人頗有工作狂傾向,認識她的那些年,雖然她也很注意課業,心卻是愛玩的,老要他一起去旅行,到處游覽觀光。
何睿恆忽喟嘆,經過這麼多年,袁雪桐真的也變了很多呢。
她討厭這樣。
她寧願忍受他的疏冷高傲,也不想接受他的溫柔好意。
男女朋友一旦分手、解除婚約,關系變得比普通朋友還不如,他的溫柔體貼只會更突顯他們之間處境尷尬,令人難受。
時間已經是午夜一點半,何睿恆要開車送袁雪桐去醫院掛急診,兩人為了該不該讓他背這問題爭執不下。
後來,袁雪桐堅持自己走,即使一跛一跛,走得很慢,也不想讓何睿恆背。然而,連大門都還沒走到,何睿恆在一旁已顯露不耐煩,濃眉冷挑,一、兩個跨步過來,攔腰將她橫抱起。
嚇得袁雪桐驚慌失措,想掙扎卻怕摔下去,猛對上他森冷嚴肅的目光,冷不防噤聲。
「比這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不要這樣扭扭捏捏的。」見她整張臉羞紅,他冷淡嘲諷起來。
袁雪桐橫瞪他一眼,不安地說:「你沒考慮到你未婚妻會怎麼想?」
完全沒響應,徑自將她抱出大門,走向長廊中央的電梯,在電梯前站住不動。由於何睿恆一手托住她雙腿合攏的膝蓋處,另一手橫托住她肩背,沒有辦法按下電梯開關,遂以眼神示意她。
她沒好氣按下按鈕,忽說:「可以放下我了吧,這樣真的不太妥當。」
「又不是故意吃你豆腐,你腳受傷走路慢,沒辦法才這樣,你不用大驚小怪。」薄唇緊抿,疏冷目光低瞅向她,怎樣都不肯放她下來。
但她可是不只臉頰,連耳廓都是羞紅的。等電梯上來,忍不住嗔說:「現在應該可以放我下來了吧?」
「可以,但等一下去停車場,你不讓我背你,我還是會這樣抱你。」徐緩放下她,態度略為強硬,兩只手臂扶著她腰際,怎樣都不肯松開。
兩人靠得很近很近,近到只要她一抬眼就能清晰看到他下顎新冒出來點點黑黑胡髭,近到可以聞到他頸項肌膚的氣味。
總覺得他手掌碰觸的地方一陣熱燙,完全是她多想的錯覺。心一慌亂,想退後,右腳用力,刺痛感立刻襲來,她皺了皺鼻子,他立刻將她拉近,讓她身體重心靠在他身上,幾乎是半摟著她。
「雪桐,不要那麼好強好不好?如果覺得不適宜,我幫你打電話給楊先生。」他敢說就算在被窩裡溫暖熟睡,對方接到電話也會從床上跳起來,過來幫她。
「我跟他沒那麼熟。」垂眼低喃,近乎自語。
「多約幾次,不就熟了?」電梯來了,何睿恆要扶她進去,她卻忽感惱怒,沉下臉說:
「別管我好不好?我已經習慣這樣了。」難道他不明白,要她對別的男人輕易心動很困難。
進入電梯,她瞟掠他深沉的黑眸,倔強說:「現在,女人獨立自主也算是優點。」
他利眸掃掠回看她,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後來,何睿恆開車送袁雪桐去醫院就醫,醫生看診前,先去骨科照X光,後來醫生和護士小姐過來替她包扎,叮嚀細節。
從頭到尾,何睿恆都陪在一旁,細心照顧,體貼關心。
袁雪桐有點心酸,擺出來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他就一直追問她:「是不是腳很痛?」
她半天不吭聲。腳很痛,心裡卻氣惱他,對她這麼溫柔,可是,這樣到底算什麼嘛!
結束看診,拿了藥之後,他們離開醫院,何睿恆去借輪椅給袁雪桐,推著輪椅來到醫院大廳,低頭溫柔對她說: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把車開過來。」輕摸她頭發,安撫她。
「不用了,我跟你過去就可以了。」忽然伸手拉住他手臂,揚眼凝視他,語氣近乎賭氣之後,態度放軟的撒嬌。
以前,他們相處發生口角或冷戰,袁雪桐會擺臭臉不說話,何睿恆態度一貫冷靜溫和,難以激怒,不慍不火。最後總是她先忍不住,開口撒嬌求和。
何睿恆回首瞄她,以眼神梭巡,無聲詢問,只見她微嘟嘴,黑睫下的雙眸水漾無辜,靜靜望著他。
他手指輕捏她的下頷,嗓音低沉溫柔:「上來吧,我背你。」背對她,彎下腰。
她向上傾,雙手主動搭上他的背,輕攀住他脖子,身軀緊靠他溫暖的背部,下頷枕在他寬肩上,不管他們現在是什麼關系,情景多尷尬。畢竟,她所能擁有他的,也只有這麼短暫一刻。
他站起身,手臂向後摟緊她的身軀。
他步伐輕松背著她走路,走向深夜的停車場,空氣清新干淨,不像前幾日那樣潮濕的春雨季,兩人安靜了好一會兒都沒開口說話,他先輕緩嘆口氣,幽然說:
「雪桐,今天的事別放在心上。明天一早,我們都忘了今晚的事吧。」
他那口吻彷佛她剛才鬧別扭、矜持完全沒必要,他不會在意,她更不該掛在心上。
「明天跟公司請假休息一天,回去要冰敷,過兩天記得改成熱敷。記得吃藥,知道嗎?」
袁雪桐輕輕應了一聲。想起的卻是,在紐約畢業典禮前,有一次她忽然重感冒,他也是細心照顧,體貼得要命,被他呵護、愛上的女人,待遇有別於他人,總之被他愛上,一句話,就是很幸福。
難免,她現在的心情會嫉妒許亞蔓。原本,在他心中那個獨一無二的位置是屬於她的。
「不要再把頭發剪短了。」去停車場的路上,何睿恆忽然說。
「為什麼?發型師說我很適合短發。」醫院前庭種了兩排整齊的榕樹,鵝黃柔煦的街燈映照下,樹葉剪影因微風婆娑,她臉頰靠在他背上,雙眸漸染薄薄水霧,是淚。她想哭,於是,語氣轉為強硬。
「他說我剪短發看起來很有精神,更年輕、更漂亮。」
她其實不適合短發,耳廓形狀完美性感,短發讓她兩只漂亮的耳朵都露在外面,又是特別容易羞紅的人,總是耳根附近的肌膚先紅起來,白皙透著一抹酡紅,男人見著,會想占她便宜。
何睿恆什麼都沒說,一徑嘲弄:「再剪短,你就沒頭發,變光頭了,可以改行去唱搖滾樂。」
「哼,我的歌聲比你好聽。」忽然想到他之前將披頭四「Letitbe」唱成淚一滴的搞笑事件。
看見他的車在前方,袁雪桐忽然緊摟住他頸項,將半邊臉埋進他頸窩裡。春天了,他只穿襯衫,沒穿外套,她臉頰柔膩的肌膚故意在他襯衫上摩挲著。
她很喜歡他的味道。他知不知道她有多愛他?
很久沒有好好和他單獨相處,時間是那麼少,她能擁有的,僅剩下這麼幾秒鐘。越過明天,當他再度出現,又是那個冷淡高傲的客戶何先生,她則只是替即將步入禮堂的他裝潢新房的設計師袁小姐。
她以前從不覺得流行歌好聽,可是最近忽想起學生時期,同學間很迷的一首,就是這樣唱的:
心碎離開轉身回到最初荒涼裡等待
為了寂寞是否找個人填心中空白
我們變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後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那時,她還不懂什麼是愛情。不懂,怎麼可能對一個曾經熟悉的人變得陌生?現在,她全懂了。
其實,袁雪桐好不甘心,好恨哪。
如果他們個性不合不得不分手,一方品行太差,另一方受不了;或是他們之中有人愛得不夠深、選擇劈腿,隨便哪一個理由分開,她都心服口服。
偏偏他們不是。徧偏他們不是這樣。
早知是這種結局,當初就不該讓他們相遇,不該相愛。寧願從頭到尾,一路與他陌生,也好過現在獨自一人傷心的下場。
那一瞬間,何睿恆感覺袁雪桐哭了。很細碎的啜泣,小心翼翼吸著鼻子,生怕被他發現。後來,他把她放下來,開車門扶她坐進去,眼角瞄見她別開臉,垂眼以手背偷偷擦拭眼淚。
他不吭聲,不戳破,也不詢問她傷心的理由。兩人坐進車內,靜等她系好安全帶。他忽然開啟車內音響,ICRT在春季深夜播放熱鬧舞曲,把所有流行歌都拿來混音播快,讓音樂變得很滑稽好笑。
這音樂太搞笑了。袁雪桐眼眶紅紅的,唇角卻漸漸笑開了。
「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最後,她打起精神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8:42
第7章(1)
有一次,莉莉問她幫前男友挑選馬桶、鋪浴缸的磁磚、考慮主臥室四柱大床的雕花圖案,到底該新古典式、熱帶風情式,還是維多利亞式,不會感到一陣心酸?
會呀。裝潢主臥室是袁雪桐最容易掉眼淚的地方。
回億觸景,心酸、心痛、心傷,什麼都會。所以,她把注意力全放在工作上,力求專業,裝潢細節絕不馬虎。
她不准工人把磁磚貼歪,時時刻刻都在盯場;書櫃一丁點卡榫偏移,她就唉唉叫;陽台地板排水排得不夠快,她就會急到跳腳。只要有任何小細節被她發現不完美,她立刻提出意見。
工人都覺得她變得愈來愈難搞,愈來愈龜毛。
為了找最適合的家具,即使只是浴室出口走廊上的壁燈,她親臨造訪每間家具廠商的倉庫,直到找出那盞完美的壁燈才甘心。
她拚命工作,拚命尋找,就只是想圖個片刻遺忘。一瞬間,她會遺忘曾經擁有的舊情,只記得自己專業設計師的身份。
住家裝漬、空間設計,最終目的就是帶給人們居家的幸福。身為設計師,只要謹守這個原則就好了。
大概過了一個月,袁雪桐的腳傷才完全痊愈。但這期間她並沒有聽從何睿恆的意見乖乖請假,隔天繼續監工。
當何睿恆看見她在裝潢現場,冷眸掃掠,淡然卻不失溫柔說:「你很不乖。」
她以黑白分明的雙眸覷向他。「我早就不歸你管了,何先生。」
這期間,袁雪桐老是一破一踉走路,阿明師傅第一天見到她就很不好意思,立刻請他老婆煮豬腳面線給她壓驚。
後來那兩個工人還是被警察捉到了,兩人都是臨時工,趁有工作的時候到工地偷竊建材,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做,算是偷竊慣犯。
四月。春意正濃。
二樓主臥室更衣間剛完成,接著又要忙著裝潢主臥室的浴間。
袁雪桐太追求完美,裝潢的進度比她預先擬定的時間表稍微落後,她擔心趕不及合約規定的時間,早預訂七月底要全部完工,特地和阿明師傅討論,希望這個月他的工人能多配合加班。
午後,她開車去廠商那裡訂客廳沙發、主臥室雙人床和書房的書桌椅。
趕回來監視裝潢現場,卻發現一個工人也不在。
咦!才四點鐘,怎麼所有工人都離開了?
袁雪桐走到工具、建材混亂堆放的二樓,一陣納悶,接著惱怒。雖然今天是星期五,阿明師傅也不該放任工人提早下班,更何況她之前才提議加班趕工。
正要打電話質問工頭,邊掏出風衣外套口袋裡的手機,邊走向一樓,手機正拿起要按下接通,忽然一群人衝著她大喊:「生日快樂!」
嚇了袁雪桐好大一跳,她手遮住困窘的臉,害羞笑了起來。
原來他們全都故意躲起來,故意要給她來個生日驚喜,正困惑裝修師傅怎麼會知道她生日,眸光揚起,忽對上人群裡似笑非笑的何睿恆。
他昂首,黑眸如深墨閃熠,隱伏一抹溫煦,一瞬不瞬凝瞅著她。她和他目光緊鎖糾纏。他當然記得她的生日,往日戀情忽然如排山倒海而來,她內心承受不住,黑睫眨動,感覺雙眼濕熱,想忍住,還是禁不住,黑眸隱隱噙著淚光。
他們在廚房中島准備了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上面裝飾了很多新鮮的草莓,蛋糕還是何睿恆特別去訂的,上面寫著她的英文名字,還有生日快樂等字樣。
他們一群人簇擁著她唱歌慶祝,熱鬧哄哄要她趕快過去切蛋糕。日照融融,春光妍麗,溫暖的午後,他們唱完生日快樂歌,要她默默許願。
第一個願望。「嫁個好老公。」大家慫恿,這樣工作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第二個願望。「賺大錢。」大家此起彼落,講著。這樣就可以回家休息。
第三個願望。「工作順利、趕緊完工。」這應該是大家的願望吧。
結果,袁雪桐內心什麼都沒許,只許了「祝他幸福,和相愛的人永遠廝守」。
然後,但願她學會遺忘,學會放手,過新的生活。
第三個願望就留給大家了。
切蛋糕的那刻,忽然磁性好聽的男嗓湊近,逗她:「幾歲了?九十九歲,還是一百,老婆婆還那麼愛哭。」
她回首,手指沾著奶油,抹了他一鼻尖。「很閑出,今天不用上班?」
「我特地來送禮物的,晚上在樓下訂了餐廳,我埋單,幫你和楊先生訂的位置。」遞給她一張卡。
她想再次澄清楊振青不是她男友,卻只是安靜凝視他,默默接過卡片。
何睿恆真的希望她有男友,好幾次頻頻催促她,簡直比她母親還心急,好像很希望她能趕上他幸福的進度,趕快嫁出去。
也許這樣,他內心對她的歉疚,曾經許諾要娶她卻食言,那種強烈的負罪感就能順利消除。
她理解何睿恆有這層心思,所以,默默接受禮物。
可是後來,袁雪桐又把禮物轉送給莉莉,莉莉帶她女友去餐廳用餐,兩人差點笑倒,有人特別過來她們那桌拉浪漫的小提琴,位置還剛好正對餐廳後花園,吃到一半花園忽然燃放煙火。
服務生特別問她們誰生日,莉莉和女友面面相覷,笑說:「真的壽星缺席呢。」該怎麼說呢,她們兩人的生日都在冬季,難道要提前慶祝,超搞笑吧。
他們還在一起時,那年唯一一次他幫她過生日,是在紐約的春季。
二〇年代的紐約,建築系統尚未裝設熱水系統,也沒所謂的浴室概念。
家家戶戶在尿桶上廁所,再去戶外倒掉清洗。那個年代,洗澡的浴缸設置在廚房,要泡澡得一桶桶燒熱水,加進浴缸裡。
他們住的紐約老公寓早就裝了淋浴系統。不過,古老廚房的貼瓷浴缸倒是沒因此拆掉,只是沒人去使用它。他們會在浴缸上架著木板,拿來當擺設東西的小茶幾使用。
那一年,當袁雪桐生日來臨,曾經在三個願望裡,許願想當泡澡的格格。
何睿恆聽完,黑眸微眯,眼睛浮現好看的微笑弧度。「你想玩變裝?」面容低垂直勾勾凝瞅著她。
「不行嗎?是你說什麼願望都可以的。」她黑眸深邃,笑臉迷人,撒嬌慫恿:「答應我啦。」
「可以是可以,先講好,我可不演太監。」他利眸掃看,嚴肅板起臉。
「我想當武士。」
「武士哪能看格格洗澡。」她笑倒。「而且你確定武士和格格是同一個朝代?」
「那我演什麼?」他撫著下顎,挑逗輕問。
「愛奴啰。」她玩心重又容易害羞,微揚小巧的下頷,驕傲搞笑說:「伺候格格洗澡。」
清朝哪有這麼色的格格?何睿恆黑眸爍動,閃熠濃烈的情欲。嘴上很想取笑她,最後卻依她。
真的在爐火上燒熱水,一桶桶倒進廚房浴缸裡,調好水溫,假裝毛巾浴袍是古服,還幫她寬衣解帶,伺候她入浴。倒洗發精在手掌上,緩慢揉搓幫她洗頭發,邊問:
「格格想喝什麼?酒,還是茶?」
「茶。」她尊貴瞄他。「愛卿,花草茶。」
還愛卿哩。何睿恆俊眉微挑,嘲弄覷看她,她很能演,想笑都忍住了。
他將雙手泡沫洗掉,去泡茶給她。
後來,幫她洗掉頭發上的肥皂泡,幫她搓洗肩背。接下來,要幫她洗胸前,她竟開始羞紅雙頰,急著說:
「這我自己來就好了。」
「格格貴為千金,哪能自己來?」他笑她。
「我說自己來就自己來,要不然我要皇上下御旨,誅你九族,滿門抄斬。」很啰唆。
「啊,我不是你的愛卿嗎?這麼快就變心。」
兩人一陣搞笑,頻頻笑場。最後,何睿恆連衣服都沒脫,就被格格硬推入浴缸裡,濺得廚房地板都是水,出浴之後,兩人差點因此滑倒。
可是,今晚二十八歲生日,袁雪桐夢到何睿恆緊緊抱住她,告訴她:他屬於她,她也屬於他。
夢醒了,天亮了。她哭濕枕頭,她覺得,他騙人,他是騙子。
於是,生日隔天,她又再次許願,忘掉他吧,也不管這是五年來第幾次許下相同的願望了。
五月,楊振青的父母特地從加州來台探訪,拜會親朋好友。
晚間,在市區一間五星級飯店,楊振青的父母力邀袁雪桐一起用餐。
袁雪桐挑了一件得體淺綠色削肩洋裝,搭配杏色高跟鞋,准時到達這間飯店。由於他父母中午和親友另有飯局,午後還相約去其它地方游覽,無法准時趕回飯店,於是,袁雪桐先在三樓附設的loungebar等楊振青和他父母出現。
獨自一人在吧台喝馬丁尼,聽著音響播放慢板爵士樂,袁雪桐正感到無聊,轉動高腳椅,四處張望,忽見到許亞蔓匆忙走進來的身影。
正要抬手招呼,然而許亞蔓並沒看見袁雪桐,反而筆直朝酒吧深處座位走去。袁雪桐好奇,微側身,眸光緊隨她身影,忽瞄見她和一名高大強壯男子熱情相擁,由於角度關系,她看不清兩人的面孔,直覺那男人應該是何睿恆。
呃?沒想到這麼湊巧。正猶豫該不該上前打招呼,忽見到許亞蔓和他激/情擁吻,她瞬間呆怔,黑眸難掩落寞。
下一秒兩人相偕離開,親密貼摟的姿態形若熱戀,旁若無人。
袁雪桐遲疑該不該上前招呼,還是徹底假裝沒看見好了,她鎖眉深思,鼓起勇氣,揚眸凝視兩人身影,愈走愈近,她卻忽然杏眼微瞠——
那男人不是……他身材高大、英姿勃發,身材很像,連發型都像,但面容卻不是何睿恆。
這衝擊不小。袁雪桐驀然臉色僵硬,完全驚愣,親眼見他們走出酒吧。
她回神後,急忙從晚宴包挑出鈔票放在吧台,跟了上去。
呃。在電梯前,她又看見那男人熱吻許亞蔓,女人窈窕曼妙身軀緊貼著男人,嬌嫩紅唇被男人狠狠火辣地罩住,纏綿熱吻,男女姿態性感撩人。
袁雪桐眼睜睜看著他們旁若無人摟抱進入電梯,直到電梯門扉緊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9:03
第7章(2)
隔了好一會兒,震驚之余,她漸漸冷靜下來,拿手機打給何睿恆,第一句就問:
「你現在人在哪裡?」
「我?」他愣了半晌,如實回答:「在璩季穎郊區的別墅和客戶吃飯。怎麼了,有事?」她聲音聽起來很緊急,難不成裝潢出問題?
「我……」不知該不該說,袁雪桐猶豫著,吞吞吐吐:「我現在人在飯店,本來是想和楊振青爸媽吃飯……」
濃眉微蹙,何睿恆薄唇抿緊,她東扯西扯,卻聽不出她想表達的事情是什麼,難道她遇到麻煩,有難言之隱?
「小雪,怎麼了?說呀,別跟我客氣。」忽截斷她的叨絮,何睿恆猜測:「是楊先生工作的問題嗎?」
「雪桐!」這時,楊振青忽然帶著父母出現,溫暖招呼她,略顯歉意說:「我們來遲了,餐廳在頂樓,我們搭電梯上去。」
「原來你要和男友父母吃飯,緊張嗎?媳婦要見未來的公婆?」手機裡,何睿恆聽見楊振青的聲音,立即以戲謔的口吻取笑她,不忘溫柔安撫:「別擔心了,他父母會喜歡你的,你是好女孩。」
心滯悶,不知該從何說起,袁雪桐只能訥訥回應何睿恆,最終沒提起許亞蔓可能已背叛他的感情,簡短結束通話,收起手機,和楊振青他們去搭電梯。
後來,整頓晚餐,袁雪桐吃得魂不守舍。回到住處,終於忍不住把在飯店撞見的畫面告訴莉莉。
「你說是怎麼回事?」袁雪桐著急問她。「許亞蔓她……」
「就偷吃呀。」還能怎麼回事?莉莉抬眼瞄著她,一副她阿呆還問的表青。
「可是,他們要結婚了。不是要結婚了嗎?」
「結婚前偷吃的人多的是。」莉莉涼涼地補上一句:「貨比三家,不吃虧。」
「你怎麼能這麼說!」細致雙眉擰起,黑睫下的雙眸充滿憂色,瞅向莉莉,追問:「那何睿恆怎麼辦?他好像完全被蒙在鼓裡,我到底要不要告訴他?」
「還能怎麼辦?就被劈腿,穿PUMA球鞋。誰叫他眼光這麼好。」莉莉慵懶斜躺沙發,手拿遙控器轉電視看,語音冷嘲意味十足,完全幸災樂禍。
「我要不要提醒他一下?」見莉莉無動於衷,袁雪桐輕拍她腿際,要她讓個位子;她順從移開雙腳,讓袁雪桐坐了下來。
「至少偷偷暗示他,讓他有心理准備?」斜覷莉莉,袁雪桐耐心等她回答,希望她給點建議。
莉莉微眯眼沉思,半晌,徐緩搖起頭。
「不要。二百五才會去蹚這種渾水,他們情侶的事,你這前女友不要去攪和,到時候他們沒事,反而怪你亂傳八卦,企圖破壞他們的感情,你會弄得裡外不是人。」莉莉中肯一句:「別管他們。」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別忘了是他先甩了你。現在,就算他看女人的眼光出問題,你點醒他,他也不會感激你的。」
擔心何睿恆被騙,擔心他痴心愛著的對像背叛他、對他不忠,萬一他最後仍舊被蒙在鼓裡,和對方結婚怎麼辦?
真相遲早會曝光的,他後來發現許亞蔓另有其它情人,不是更傷心、更難過?
真的什麼都不要說嗎?猶豫半天,袁雪桐不知道該否聽莉莉的話別理他們,但,這樣對嗎?
六月末了。台灣夏季開始變得炎熱。
袁雪桐裝潢的工作即將完成,許多地方只剩些許收尾施工了。
一樓、二樓的家具陸續送達,閣樓大抵裝潢完畢,僅剩窗台高腳木椅還未安裝,等這周工作全部完成,下周,何睿恆和許亞蔓就可以開始驗收,如果沒有問題,這案子就算結案了。
袁雪桐站在閣樓盯著師傅裝上乳白色貴妃式躺椅,愣怔出神。
結案後,正式和何睿恆形同陌路,以後連客戶和設計師這層單純的關系都沒有了。
不舍,一定有。難過,也一定有。
袁雪桐心中藏著難言之隱。後來,再度見到許亞蔓親密挽搭何睿恆,甚至一起出席旅外回國同學聚會,當眾公布即將結婚的喜訊。
看來他們關系一如往昔,袁雪桐心中漫出苦澀。正如莉莉所言——她不能說,也沒立場說,說了只會突顯她想破壞他們的幸福。
於是,對「飯店那件事」始終沒向何睿恆提,不敢提,似乎也不該提。
「雪桐?」何睿恆上到二樓叫她,很大聲。
「啊?」驀地收神,袁雪桐嚇了一跳,愣愣瞅著他。「什麼事?」
「我剛叫你好幾聲,你都沒聽到,在想什麼?」揚起濃眉,何睿恆疑惑覷看她,招手說:「下來一下,到一樓。」
「喔。」袁雪桐跟著他下樓。
兩人到達一樓,何睿恆杵在廚房中島前等她,拉開櫥櫃下方的櫃門,抬頭問:「這些酒是你放的?」
「喔,對呀。上次你賭臝了,不是說要送你酒,你忘了?」她提醒。
「那這個呢?這個做什麼?設計稿上沒這東西吧?」何睿恆納悶指著旁邊透明的玻璃箱。
「水族箱,可以養魚,我臨時想到加上去的,忘了跟你說一聲,不喜歡嗎?」黑眸慧黠,靜靜凝視他,等他回答。
「不會。問一聲而已。」何睿恆黑眸溫煦,詢問她的意見:「那我該養什麼魚?」
「何先生,你很奇怪耶,這問題應該問你未婚妻吧?」怎麼連魚的種類都要她決定?
袁雪桐瞅向他,雙瞳溢滿笑,唇角也揚起,輕聲笑開。
他眸光冷意收斂,意味深長凝視她,眸底忽然有抹似笑非笑浮現,沒回答。
袁雪桐目光溫柔梭巡他的俊顏,試探問:「你和你未婚妻什麼時候結婚?」
他低垂深沉黑眸,眸底暗潮洶湧,如深海蘊含漩渦,藏著什麼難測的隱情。「可能年底吧。」話鋒一轉,黑眸瞬間平靜,揚眼將目光對住她,反問:「你呢?上次不是見公婆,什麼時候發喜帖?」
「我和楊先生沒在一起。」她眸光清澈,唇掀了掀,半晌,終究吐實:「我拒絕他了。我怕一時寂寞隨便選,到頭來卻選錯人。我還不急,真的。」
「怎麼這樣?」何睿恆濃眉緊蹙,忽輕嘆,目光微沉說:「你太挑剔了,他看來是個不錯的人,怎麼會選錯?」
「看起來不錯的人……難免會……」她曝嚅著,面容清麗,隱隱透著憂心,直瞅著他,意有所指說:「睿恆,如果許亞蔓喜歡上其它人,你會怎麼樣?」
他黑漆瞳孔一縮,眸光專注狐疑猛瞪她,她慌亂別開眼,解釋:「我是說如果,不一定是真的,一種假設。」
「不可能。我們都要結婚了。」他薄唇微扯,面容英俊,高傲微揚下顎,似笑非笑,目光沉穩。
他是那麼帥氣,英姿勃發,堅信對許亞蔓的愛。袁雪桐的心被他自信滿滿的微笑擊沉。
那麼,他真的愛許亞蔓,盲目到非娶她不可。袁雪桐黯然,難道他都忘了嗎,過去對她的誓言呢,不是說永遠愛她,只愛她一個?
好吧。是你愛的,你喜歡就好。袁雪桐沉默頷首,盡管難受,也只能悄然別開目光,怔怔出神。
袁雪桐就是死腦筋。
她沒辦法輕易算了,輾轉反側,深思考慮,在一個夏季夜晚,她強迫莉莉陪她開車到許亞蔓上班的五星級飯店,想和許亞蔓面對面會談,要她認真對待何睿恆的感情,別再和其它男人牽扯不清。
車開到停車場,等候許亞蔓出現,莉莉不斷罵她發神經。
「何睿恆跟你沒關系,他只是你的EX,管太多了。」
不斷強調,莉莉以為她不知道嗎!袁雪桐就是雙手撝住耳朵不想聽,莉莉強迫要拉下她的手,兩人一陣打鬧。
忽然,袁雪桐雙眸猛瞠,啞然失措望著前方,莉莉不明所以正想問,她噓了比出噤聲的手勢。
上回那個身材高大男人正親昵摟著許亞蔓的肩際從電梯出來,袁雪桐小心翼翼下車,偷偷摸摸跟在他們身後,只見他們一起上了一輛黑色奔馳車。
「你到底想證明什麼?」望見袁雪桐遠遠走來,悵然失落上車,莉莉沒好氣地說:「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她有沒有偷吃不干你的事!」
「我不想見到何睿恆不幸福。」垂眼系上安全帶,袁雪桐語音沉重:「你不會懂。我們兩個本來應該要在一起的,就算不能在一起,至少他可以幸福,我不想要他落到跟我一樣的下場。」
「他幸不幸福,都不干你的事。」你白痴,你是被拋棄的。
接下來,莉莉狠狠數落她,卻看見她低頭猛掉眼淚,晶瑩淚珠熱燙,不爭氣狠狠砸落手背。
莉莉一陣懊惱,沒好氣地叫說:「我不是說過,不要再為他哭了!」抽了好幾張面紙塞進她手中。
「我不甘心,我那麼喜歡他,他卻不要我……」眼淚滑落清麗臉龐,袁雪桐發出低聲啜泣。「他未婚妻不愛他,他卻要跟她結婚。」
「那你哭有屁用,去搶回來呀!」受不了車內滯悶悲傷的氣氛,莉莉霍然開門,下車去抽煙。
隔了好一會兒,莉莉心情放松再回到車內,袁雪桐已控制情緒。她揚起瑩亮雙眸,平靜且專注地睨著莉莉,沉著鎮定地說:
「我明天就會告訴他,我還是愛他,只愛他一個人。」
莉莉沒吭聲,心忖:你這白痴,你忘了是他不要你。好,算了,袁雪桐你這女人沒救了,過五年了,你還這樣。
太傻,太痴心了吧。
結果,莉莉一句話也沒說,瞟掠她一眼,安靜頷首,不置可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9:32
第8章(1)
終於完工了。
上周,最後一批家具陸續抵達,布置整齊之後,袁雪桐送走一批工人,豪宅剩下她和助理兩人檢視成果,拍攝照片和影片,准備存檔。
結束最後的作業,助理離開,袁雪桐獨自站在客廳——
落地窗照進夏日敞亮的光線,石英地板散發溫潤的光澤,她的視線落在古銅金雕花大門,上面飛鳥造型的門把很特別,是她找了好幾家材料行才發現的。
客廳采用新古典富麗風格的形式,外觀高雅大方,純白意大利皮制沙發,配上黑紅相間抱枕,牆上懸掛典雅風格繪畫。
白色冷調中加入一些溫暖熱情顏色作調和,袁雪桐認為整體風格很合何睿恆和許亞蔓的個性。
她徐緩走向餐廳,吧台表面是以白色石材和水晶板鋪設,側面有一道紅色馬賽克拼貼牆,柔和的花卉壁紙,搭配白色餐桌椅,廚房中島四面以馬賽克拼貼磁磚,底下鑲嵌酒櫃與玻璃魚缸。黑色高腳椅,現代化的廚具,呈現豐富多樣的景致。
當初,裝潢豐富的圖案和色調完全為了許亞蔓設計的。畢竟,廚房是女主人生活重心之一,當然處處要以女生為主。
一、二樓之間的階梯采用桃花原木,一階階的底部設置抽屜,可以放置物品,達到收納效果。
階梯對面一整面牆全是書櫃,高度直達天花板,旁邊還架了一支宛如天梯的梯子。這面書櫃是袁雪桐特別為何睿恆設計的,他一直很想要一個大書櫃,以前他就很喜歡泡在圖書館,架上階梯,邊找書邊看書。
沿著階梯,上到二樓的主臥室,室內呈現復古與現代交錯的風格,淺色柚木地板,搭配純白大床,以及古典風釘扣的沙發。
浴間,馬賽克拼貼的復古浴缸,體積比他們住在紐約時的大多了。
主臥室旁邊的書房呈現人文藝術風。有古典潑墨燈罩,實心木桌,抽像主意的壁畫。這幅壁畫還是何睿恆陪她一起去某畫家畫室訂的,那人以為他們是夫妻,不斷恭喜他們新婚,後來才知搞錯了,那天有些尷尬,光解釋就鬧了不少笑話。
客房采用萊姆綠清新風格,海島風,有四柱白帳大床,綠色窗簾,浴室特別清新可愛,貼了碎花壁紙,浴缸走峇裡島SPA風,家具沙發椅都是竹藤編的。
閣樓設計簡單。她幾乎沒裝潢,只鋪了柚木地板,裝上一個木制格子狀的窗台,讓他們可以種小盆栽,裡面還有一張舒服的貴妃椅,專門用來躺著發呆。
瀏覽一遍,袁雪桐感到工作後的疲累,卻也心滿意足。
總之,完工了。全部。
一切都結束了。
明天就等何睿恆和許亞蔓過來驗收。在此之前,她要找個適當的時機,和何睿恆表明自己對他依舊不變的感情。
袁雪桐停留在陽光溫暖的閣樓,安靜獨靠在貴妃椅上,應該要離開的,心中卻漫著強烈不舍。
忽然打起哈欠,漸感疲累,打起盹。
沒多久,何睿恆推開門進來,看到的就是眼前這個畫面——
優雅動人的女子並攏雙腿,托腮靠在椅上沉睡,彷佛剪了短發的愛莉絲夢游仙境的女主角,去尋著她神秘的仙境。
她的睡容非常可愛,長長黑睫毛覆在眼瞼上,夏日陽光輕淺照進小小閣樓,在牆上形成奇妙的陰影。她的唇粉粉嫩嫩,嬌艷誘人。
他垂眸凝思,目光專注停留在她面容,舍不得移開分秒。他把她累壞了,她為他做了這麼多,她知道她正在用一個完美繭、一個充滿她風格的繭、一個充滿她氣味的繭緊緊將他包覆?
她知道他請她裝潢等於作繭自縛嗎?
她大概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吧。這樣最好。她什麼都不知道最好,他們就維持目前這樣,直到一切結束。
終於,到了驗收日。
夏日早晨,袁雪桐換上最喜歡的洋裝。出門前,特別在頸動脈噴上香水,至少三下。
進入新裝潢那棟大廈,她在地下室停好車子,手心微微出汗,心情緊張萬分。她事前約了何睿恆,想在驗收前先單獨和他見面。
搭電梯上到頂樓,何睿恆很准時,已經在客廳等她。袁雪桐暗忖,也許一如往常,許亞蔓會姍姍來遲,甚至不在乎裝潢成果,根本不會現身。
前一天,袁雪桐就將驗收單寄給何睿恆,請他一一檢查裝潢,沒問題就在選項內打勾簽名。這樣驗收起來,速度比較快,不會耽誤彼此的時間。
袁雪桐拉開豪宅大門,聽見聲響,何睿恆側過身望向她,一見到她身影,那雙冷潭般的黑眸變得深幽黝亮——她今天打扮得特別漂亮,雙耳戴著銀制的耳環,性感誘人。
何睿恆剛將客廳驗收單勾完,正要進入廚房餐廳區域,兩人簡單招呼,閑聊幾句,他驀地發現她舉手投足有種說不出的柔媚,眸光隱藏魅惑,輕脆嗓音含著笑意,很賣弄風情的那種。起初,他很困惑,沒多久,他警戒心忽然起了。
兩人一上到二樓,前後走上那個宛如音階的階梯,他走在她身後,聞到空氣浮蕩撲朔迷離的香味。他說不出那是什麼香味,總之混合著她特有的香氣,令人更容易迷醉。
她身上的洋裝,隨著步伐,裙襬在台階空中飄來蕩去,形成誘人海波,腳踝的海豚刺青在他眼中如翻滾於海波嬉戲。
他不止一次吻過那只海豚;不止一次,手掌沿著海豚游玩的路徑而上,直達她腰側柔膩凝脂的肌膚,那些泡沫,從未消失。
何睿恆眼眸漆黑深沉,如一潭深不見底的井水,望見袁雪桐輕巧拉開主臥室的門扉,回眸要他跟上去。
她今天特別反常,穿了誘人低領的洋裝,鎖骨的線條、白皙的肌膚,格外誘惑他。她輕盈的腳步,眸光正爍動一抹頑皮促狹的波光。
他握著主臥室的銅制門把,沒有走入,反而杵立門邊,瞳眸黑黝隱含深慮,靜靜凝瞅她,他不能跳進她設下的誘惑陷阱。
開敞的落地窗,夏日熏風微送,窗邊白紗徐徐搖曳。
「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回過身,她佇立日光溫柔的窗邊,微偏頭,靜靜地看著他。
記得與不記得又能怎樣?何睿恆濃眉微蹙,緊抿雙唇。他當然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他想說那不重要,以阻止她的企圖,卻忽然感到喉嚨粗啞,發不出話。
「你為什麼不進來?」她唇角微揚,半挑釁、半撒嬌問。
她分明知道他為什麼的。他知道她心裡很清楚,他想清喉嚨,卻聽見自己聲音粗嗄,說:
「我們先去書房驗收。」
「膽小鬼。」她笑聲又輕又干淨,揚睫瞅向他,黑眸在明晰透亮的光線下,清澈如河,隱伏一抹暗流悄悄汩動。
何睿恆幾個大步走上前,霍然將她整個人壓在白紗落地窗上,印花洋裝映在白紗上,輕浮誘人。他高大身影矗立她眼前,強悍精實的身軀壓抵著她。
應該要害怕,她卻露出更迷醉的微笑。他手指忽然扣住她的下顎,指尖抹上她誘人的唇,企圖抹去唇邊神秘的竊笑。
「小雪,你在玩火。」冰冷警告,要她停止。
袁雪桐揚睫睇他,滿眼都是笑,手指碰觸他緊繃的俊臉。「吻我,一個吻就好。明天就結束,我們不會記得這個吻。」
不敢相信她真的想誘惑他。何睿恆利眸微眯,冷硬別開臉;他不能吻她,吻了他就停不下。
她唇落空輕掃過他堅毅的下顎,稍低頭,唇滑過他頸項,吻上喉結,最後落在脖子側緣,熱燙吮咬他隱伏肌膚底下激烈鼓動的脈搏。
何睿恆鼻子嗅聞的全是她身上的香氣,她的氣味徹底迷亂他的心。他將手指伸進她腦後鬈曲短發,發絲細柔光滑,她緩緩抬起臉凝視他,趁他愣住的剎那,吻住他的唇。
唇瓣相觸,如電流嗤嗤流竄。
她咬唇,手掌緊緊攀著他寬肩,雙腿虛軟偎向他。
……
他閉上雙眼,唇貼著她的耳廓,對她細語呢喃:
「小雪,你是女魔。你知道我多想要你,就算現在這一刻我占有你,我還是不會跟你在一起。明天,我還是會娶別的女人。這就是你要的吻,要它做什麼?你應該把我忘了。」
「可是,我愛你,你叫我怎麼忘記?」她雙手摟住他脖子,雙眼彌漫淚霧。「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愛你,我比你的未婚妻還要愛你。」
「小雪,聽我說……」他手指碰觸她淚流的臉,凝視她悲傷的黑眸。
「我答應我媽絕不會跟你在一起。就算我心裡愛你,我還是不會跟你在一起。我不在乎其它女人愛不愛我了。」
「不可以……我不接受、我不接受你的決定。你怎麼可以答應你媽?一點機會都不留給我,你把我放在哪裡?」她崩潰哭泣,雙手握拳槌著他的胸膛。
何睿恆濃眉緊凝,猛捉住她的雙手;她傷心欲絕在他懷裡抱著他哭泣,他安撫她,輕摸她的頭,將她身上衣物拉好,洋裝拉上……
漸漸的,袁雪桐僅剩低聲啜泣,臉頰偎靠在他頸肩,悲從中來,斷斷續續哭訴:「睿恆,你好狠心。但願,我從來不曾認識你。」
何睿恆親吻她耳廓上方的發絲,徐緩放開她,眸光沉重,始終沒吭聲。
等袁雪桐平復下來,揚起潮濕沾著淚珠的雙睫,臉頰淚痕漣漣,他心痛不舍,以指腹溫柔輕觸抹去。過了許久,四目相對下,他低聲勸她:「回去吧,小雪。找一個你喜歡的對像定下來,從今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我會把驗收單填完,送到你公司。」
袁雪桐身體沉重靠在窗戶上,神情悲傷,許久沒有動作。
然後,他們忽然聽見樓下大門開啟的聲音,聽見許亞蔓在叫何睿恆,袁雪桐忽然用力抹掉臉頰熱燙的淚,越過他,匆忙衝下樓,頭也不回地離去。
他寧願和不愛的女人結婚,也不肯和她在一起。
她恨他,她好恨他。
腳步聲一陣咚咚咚。袁雪桐快速衝下樓,和站在階梯旁的許亞蔓擦肩而過,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卻罕見地沒道歉,頭也不回,身影匆忙離去。
許亞蔓完全錯愕,愣了一下,手握著階梯的扶手,昂首困惑。半晌,看見何睿恆終於出現在二樓樓梯口,五官繃緊,俊眸冷漠,眼眶微微泛紅。
隱約感覺剛才可能發生了什麼,許亞蔓低垂臉,正要上樓,何睿恆忽然在樓上淡然說:「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去。」
「今天不是要驗收,怎麼袁小姐回去了?」她停步,抬臉納悶不解。
「剛結束了。」何睿恆利眸冷淡,面無表情,瞟掠她一眼。「你走吧,以後不必再裝下去。」
「是嗎?」許亞蔓緩緩笑了,執意走上二樓。「沒想到裝潢一間屋子時間得拖這麼久,老實說,我不斷擔心會穿幫,我不太會演戲,袁小姐沒有發現識破吧?」
何睿恆側身退開一步,淡然地說:「你要的機票,我請秘書幫你訂好了,下午快遞到你公司。你把鑰匙放桌上就可以,走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29:56
第8章(2)
許亞蔓和何睿恆面對面。她一直對他有好感,也曾想盡辦法誘惑他,但這男人始終不為所動,有天,卻反而向她提出一場荒謬的交易。
她不明白他這麼做的動機和目的,然而他提出交易的報酬很不錯,加上,請她假扮他的未婚妻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她也就順勢答應了。
抬眼望見他喉結附近到處沾了女人粉嫩的唇彩,許亞蔓禁不住猜想該不會袁雪桐也想誘惑他,匆促逃離的模樣,恐怕是失敗了。
許亞蔓還想再多說些什麼,然而,何睿恆卻不再看她,冷淡別開目光,漠然轉身,走進臥室裡。
空氣中隱約浮蕩濃郁情\\yu氣味,混著女人香氣,莫名曖昧,令人難以忽略;許亞蔓好奇,但沒有追問,她暗忖何睿恆不會告訴她,這男人態度向來溫和友善,但骨子裡卻對她冷漠如冰。
認識初期,她對他是有好感的,可惜他對她沒感覺。奇怪的提出假扮未婚妻的要求,原先她還以為兩人可以漸漸培養感情,假戲真做,但這男人……總是彬彬有禮,冷漠到骨子裡。
算了。反正現在的她也不在乎,她已經找到愛她的男人。許亞蔓淺笑,旋身下樓。
袁雪桐特地選在今天驗收,還問他今天是什麼日子。
何睿恆怎麼會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五年前的今天,每一年的今天都是他們初戀的紀念日。
她以為他忘得了嗎?
何睿恆曾想過要永遠忘了她,尤其在剛分手的第一年。那時,他除了母親、工作之外,什麼也不關心。他以為自己可以毫不在乎,封閉感情、封閉情緒,就這樣過下去。
從璩季穎那裡得知,他們分手後袁雪桐回到紐約去念書,他松了一口氣,覺得她會找到生活重心,重新過她的生活,甚至找尋到另外一段愛情。
兩年後,何睿恆事業漸上軌道,他母親開始催促他去相親,要他試著結交不同的女子。何睿恆曾因此約會過幾次,然而,每次,他都將對方拿來和袁雪桐比較,結果發現他無法輕易愛上別人。
後來,在紐約相識的珍妮芙回台灣,剛好在台中某大學擔任助理教授,兩人敘舊過幾次;有一回,她到家中找他,認識何母,兩人相談甚歡,她在何母心中留下極佳的印像。
何母有意撮合他們,期望何睿恆能和珍妮芙交往,有意無意,總喜歡約珍妮芙來家中用餐。幾次下來,珍妮芙終於鼓起勇氣私下向何睿恆表達愛意。
何睿恆以工作太忙,委婉拒絕她。
這件事,何母知情後,母子兩人發生不愉快的口角。何睿恆罕見地對母親動怒——為了她,他和袁雪桐分手,難道還要強迫他和不喜歡的女人在一起,才叫孝順?
隔天,何睿恆飛倫敦參加建築會議,到倫敦的第一天就接到母親送急診的噩耗。他驚慌失措,立刻請秘書安排機位,隨即搭機回台。
何睿恆抵達醫院前,何母因搶救失效,已病逝醫院,母親那邊的親戚也趕到醫院幫忙。
何睿恆來遲一步,沒有親眼見到母親最後一面,內心悲痛,後悔之前那麼不孝和母親意見不和,發生爭執口角。
那一年,何睿恆遭遇喪母之慟,情感處於冰封狀態,更封閉。
來年夏天,何睿恆帶下屬飛紐約,在曼哈頓召開建築會議。會議期間,有留一些時間讓他們觀光游覽紐約。在一個光線溫暖的黃昏,何睿恆決定去聖帕特裡克大教堂點鱲燭。
那天,何睿恆遇見袁雪桐。正確的說,他看見她在那裡,並沒有出面驚擾她。當時,她面容低垂,寧靜禱告,點完蠟燭正要離開,他看見她拿出面紙擦眼睛;她在哭,鼻子都紅了。
聽說她在紐約念完研究所,留在當地工作。何睿恆正考慮過去和她打聲招呼,但她淚流不止,他不敢貿然上前,怕兩人觸景傷情,只會更悲傷。
於是,他默默跟蹤她,一如往昔,發現她去了中央公園,晚間又去那間餐廳吃晚餐。
她,一個人。
他看了好難過。回到飯店,當晚徹夜難眠,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都是袁雪桐獨自一人的身影。
來年夏天,出於某種無法解釋的衝動,何睿恆再度來到紐約,內心暗忖她不會出現,也許今年她可能遇到不錯的對像,漸漸將他遺忘。
於是,何睿恆安靜坐在教堂木制長椅,內心希冀的,希望她一切都好,不要再來這裡。
傍晚,夏日戶外陽光明熾盛大,何睿恆遠望,看見袁雪桐漸漸走進燭光搖曳充滿暗影的教堂,戶外的光線在她周圍形成淡淡光影,那一瞬間,他覺得內心受到強烈的衝擊,久久無法反應。
她彷佛鮭魚洄游般,做盡了和去年一模一樣的事——教堂、祈禱、淚眼迷蒙、中央公園、餐廳、一個人。
遠遠望著,何睿恆心痛不已,冰封的情感潰堤,幾近崩塌,覺得自己一手建構的封閉世界在腳邊裂成碎片。
一片片,無法拼湊完整。
去年秋天,何睿恆在廠商的提案報告中意外發現袁雪桐的名字,得知她回台灣了,她待的那間設計公司,和他公司一直有頻繁的業務往來。
最後,他決定用計試試看,目的不外乎希望袁雪桐忘了他,可以追求新的生活,擁有新的幸福。
沒過幾天,何睿恆在某個應酬的飯局向許亞蔓提議,要不要假扮成他的未婚妻。起初許亞蔓以為他意想天開,後來他才表明原因,加上豐厚報酬當利誘,許亞蔓沒考慮太久,很快就同意了。
計謀運作得很順利,面對他即將新婚的消息,袁雪桐雖然不舍,但已不再沉浸逝去的戀情,幫他設計新房更加速她認清眼前的事實——他們已經不可能了。
她開始有約會,也結識新的對像。像她這麼美好的一個女人,本來就應該有權利追求新幸福。
總之,何睿恆正一步一步將她推遠。
加上這一次,她突然不死心主動展開誘惑,他拒絕得夠徹底,算是夠狠了,應該可以一舉將袁雪桐推得夠遠。
有預感,她不會再回頭。
應該覺得如釋重負,然而,惆悵的情緒低迷,壓在心頭久久不散。
可能是他身上彌漫她的氣味,這間臥房彷佛被她的香氣填滿,如果他洗掉,情況會不會好一點?可是,他的東西還沒搬來,就算洗澡,這裡也沒有衣物可以替換。何睿恆坐在床緣,斂著濃眉,怔怔出神——
一切,真的結束了。
示愛遭到何睿恆冷然拒絕,袁雪桐大受打擊。
隔天沒進辦公室,反而留在家裡傷心。莉莉看到她一臉挫敗,什麼也沒說。莉莉平常講話很直接,但她心眼不壞,從不打落水狗,要不然袁雪桐只會哭得更凄慘。
這可惡的男人,這次,袁雪桐真的恨他。
袁雪桐很懊悔,畢竟,何睿恆意緖向來比她細膩迂回。她內心想什麼,
他一看就知,她的誘惑在他眼裡,太別腳、太失敗。
他不再愛她了。就算愛,也已經是過去式。他表明得很清楚,就算對她仍有感覺,他也不會、絕對不會和她在一起,不管她喚醒的是什麼,他的未婚妻愛不愛他根本不重要,他就是不要她。
他要撇下她,他已經拋棄她了……
這幾天,袁雪桐的心就像斷線的風箏,在無垠的黑夜飄蕩得厲害,毫無頭緒亂飛。工作上,有新案件進來,她卻失去衝勁,連莉莉老屋改建也無心進行。
考慮了幾天,最後,袁雪桐決定向公司請五天假,毫不猶豫買了一張飛往巴黎的機票,出國散心。
她到十四區蒙帕那斯附近閑晃,透過高中時期的朋友介紹,參觀好幾個沒沒無聞年輕畫家的畫室,買了兩幅喜歡的抽像畫。心思依舊不定,老是想到她和何睿恆再無關系,鎮日發呆閑晃,在圓頂咖啡館消耗憂郁輕淺的時光。
不是沒有考慮回台北一定要好好展開新生活。
試著談戀愛,享受愛人與被愛——可能,她不會再這樣愛一個人,像愛他一樣強烈;可能,她不會為對方的存在瘋狂心跳,像初戀時的很多舉措,只是為了單純見他一面。
愛情,不問對與不對,不問會不會受傷,將自己完全交托給一個人,毫無保留,只因為她愛他,只因為他是他。
可能,她不會再愛一個男人,像愛何睿恆一樣,難以抹滅,說不出的刻骨銘心。
不過,她可以試著接受其它男人的好意,試著讓何睿恆離開,明白他不屬於她,不會再愛她了。
在巴黎度假到第四天,袁雪桐不得不漸漸想通,夜晚哭泣的次數減少,白天不再覺得孤單的自己很可憐。
第五天,俞美馨打越洋電話給她,再次提到要幫她安排相親,她沒有考慮太多,幾乎是立即就答應。
相親之後,如果對方條件不錯,她對他有一點好感,就應該認真考慮定下來,甚至結婚。再過兩年,她就要三十歲,她想生小孩,一個或兩個都可以。
正如何睿恆說的,他們曾經深愛過,接下來的對像愛與不愛都無所謂。
如此可悲,卻也只能默默接受。
要上飛機的前一天,袁雪桐去康朋街香奈兒總店幫母親和妹妹買晚宴包。推開玻璃門,服務小姐裡有一名具有東方臉孔,而且會說流利的中文,聊天之下,才發現她是上海人,從小在法國長大。
袁雪桐事先做了功課,要買的包包都先抄下型號,服務小姐去倉庫找貨,她隨意在店裡閑逛。香奈兒總店面積很大,分了好幾區,她對當季流行的衣物沒興趣,倒是想買一些配件,走向飾品區閑逛,正在欣賞玻璃櫃中的耳環。
她依舊是短而鬈翹的發型,不宜買太誇張的耳飾,選挑好久,終於挑中一對單鑽紅寶石,服務小姐告訴她有同款的項鏈,詢問她要不要試戴看看。
正考慮,忽然聽見熟悉的聲音——
「我買了LV的包包,還有高跟鞋。」一陣輕盈笑聲,很熟悉地傳來。
「不是花我的錢,何先生埋單。」
「這麼說來,何先生是你的金主,還是男友?」她朋友羨慕之余,取笑:「你不是正和飯店小開Allen交往中?喔!你劈腿?」
許亞蔓在連身鏡前優美旋身,她身上是香奈兒這季最新的秋裝。「你想太多了,Allen是我的正牌男友,何先生對我不感興趣,我猜他是gay。他這人對女人冷冰冰的,絕對是甲甲沒錯。」
袁雪桐困惑擰眉,愣在當場,一時無法消化許亞蔓說的。接著,忽又聽到許亞蔓說:
「他的要求很奇怪,竟然請我假扮他的未婚妻。起初,我還以為那是他追求我的手段。結果,他對我一點也不感興趣,反倒聽說前女友緊纏著他不放,他想讓對方死心,所以才請我假扮他未婚妻,好讓對方徹底死了心。他開的條件很優渥,又是送名牌包,又是飛歐洲旅游的來回機票,我不答應就太傻,反正也只是在他前女友面前亮亮相,假裝一下,很輕松的。」
「怎麼這麼好!下次有這種case,能不能介紹給我。」亞蔓的朋友欣羨不已。
「這種事可遇不可求,我也沒料到有錢人會這麼大手筆。不過,何先生的前女友也太想不開了,何先生對她沒興趣,應該只是利用她……」聲音漸漸變小,內容大約有關同性戀卻假裝異性戀的個案。
閑聊一陣,許亞蔓對著鏡中的自己蹙眉,不太滿意這套服裝的效果,走入更衣室換下。
袁雪桐沒繼續聽下去,此時,她得知真相後,臉色頓時刷白,表情僵直,黑眸錯愕,腦海雖接收許亞蔓無意吐露的訊息,但似乎不敢相信是真的。
漸漸領悟,一陣難怪,怎麼會有女主人這麼不在乎新屋的裝潢?可是,何睿恆欺騙的用意為何?怎麼會這樣?細想許亞蔓吐露的真相,她忽然感到渾身惡寒。
「小姐?」服務人員過來叫她,她才收回神,卻依舊面容恍然,呆呆地瞪著那人。「你要的包包我放在櫃台,你還要逛嗎?還是現在要結賬?」
「喔。」袁雪桐茫然失措,怔怔說:「我想結賬。」
「小姐,你還好嗎?」看她臉色不對勁,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服務人員關心望向她,她眼眶泛紅,眼角還噙著淚光。
「我……沒事。」袁雪桐掏出信用卡。
後來,走出香奈兒總店,當下得知受騙的惡感揮之不去,袁雪桐佇足街邊,無法置信他怎麼會這樣?當下的她沒辦法思考,茫然發呆,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30:19
第9章(1)
她真是白痴。
誘惑不成,人生已夠凄慘;現在,外加欺騙,簡直雪上加霜。
從巴黎飛回台灣的班機上,袁雪桐無法好好休息。她想不通何睿恆欺騙的用意,當初是他執意找她設計新房,她曾一度考慮拒絕,哪有對他緊緊糾纏不放?
她只是對舊情難忘,他何必做到如此?有必要嗎?欺騙她的目的何在?
她竟然傻到替何睿恆擔心他未婚妻萬一背叛他怎麼辦,簡直蠢到爆表。
袁雪桐很難堪,她偷偷希望他能得到幸福,沒想到一片真心被他狠狠踐踏。
還是,他喜歡看她傷心,他想報復她?想要她替她母親和他父親代罪受罰?如果是這樣,那何睿恆目的達到了,她為他感到可悲。
下飛機之後,袁雪桐很快地通關,她出國前把車放在停車場,離開機場,她直接取車,開往高速公路回台北。
回台北之後,袁雪桐應該先回住處放行李,再到母親家,把香奈兒晚宴包送給媽媽。但她卻先繞去公司一趟,她出國前將何睿恆大廈豪宅的鑰匙裝進信封袋,打算在上班日請快遞送還給他。
但她匆忙准備出國,忘了交代秘書,鑰匙應該還在辦公桌抽屜裡。她回辦公室拿鑰匙,這時夏季夜晚剛過九點,同事早就下班了,她拿到鑰匙很快離開辦公室。然後,她驅車到那棟華廈,將車停進地下室,搭電梯直接上到頂樓。
這幾天天氣爆熱,何睿恆剛下班就上二樓洗澡,屋裡只有他一個人,洗完澡之後,他沒穿上衣赤裸上身,也沒吹干頭發,只穿了一件松垮的休閑短褲,就到一樓廚房找喝的。
拉開冰箱,選了拿一瓶冰的海尼根,找到開罐器,打開瓶蓋。
上周放假,何睿恆已把東西搬過來,算是正式住進這裡。搬來才發現這間屋子對他一個人來說好像太大,裝潢過度華麗,雖然很舒適,卻更顯得一人孤單。
想來他比較適合單身小公寓,書可以亂堆放,衣服、鞋襪可以亂丟,客廳只放一張沙發,每天睡完覺就立刻出門,假日外食,有空就往外跑。
這裡……適合幸福的男女居住,但他本身離「幸福」這兩字太遙遠了。
是他自己執意讓袁雪桐好好發揮創意,她這女人想法一直很夢幻,他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他算自作自受吧。
何睿恆杵立在中島旁,沉默喝起冰啤酒。他太忙了,連去買觀賞魚的時間都沒有,到現在這個裝飾的魚缸還空著呢。
忽然,聽見開門的聲音,他困惑一下,還沒移步了解是誰,先看見袁雪桐筆直朝他走過來。
看她那表情,剎那間,不知為何,何睿恆覺得她全發現了。
袁雪桐將鑰匙靜靜地放在中島吧台,黑眸清澈,脆弱憂傷。「為什麼?」聲音細若蚊蚋。
那聲音如此細微,以致更具穿透力。
這一瞬間,何睿恆體悟她受到了嚴重傷害,他垂眼凝思,忽然害怕起來,再抬眼望向她,他立刻招認。
「小雪,我不是故意的。」
「這樣捉弄我,很好玩嗎?」從不認為他是這樣壞的男人,分開五年他變了嗎?沒想到他會做這種事。
他利眼微眯,一徑沉默。她垂眼低問一句:「還是你只想報復,見我難過,你才滿意?」
「不是你想的那樣。」掀唇之後,沉重開口。
何睿恆不明白這事怎會被她識破,計劃一直安排得很妥當,至少以為隱瞞得很好,那時,她看起來想通了,不會繼續執著在過去的感情上。
然而,一旦被她知道真相,一切都毀了。
「那是怎樣?你得想個理由說服我。」袁雪桐清澈黑眸浮現淚霧,語音哽咽破碎:「你想看我難過,你想傷害我,還是你想報復?隨便選個理由。」
何睿恆黑眸如墨,深沉憂心,俊顏緊繃凝瞅她。「小雪,聽我說,我沒那個意思——」
「不管你的理由是什麼,反正你的目的達到了。」退開一步,袁雪桐淚流不止,旋身離開。
何睿恆眸底閃現慌亂,立刻放下酒瓶,伸手拉住她,哪知道酒瓶子沒放穩,從中島邊緣滑落,砰一聲,頓時碎裂,弄得滿地綠玻璃碎屑。
兩人愣了一下,暫時停下動作。何睿恆先反應過來,拉著她手臂。「小雪,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快點開始談戀愛。」
「那麼你呢?」忍住啜泣,袁雪桐咬唇,揚眼凝視他,輕聲問:「你怎麼不勸你自己?還得用這種手段騙我?我幫你設計新屋,一心一意要祝你幸福,結果呢?一場騙局。你比我還好嗎?你怎麼不替你自己想辦法?」
何睿恆回不了話,五官緊繃,眸光冷硬,眸底隱約浮現深沉悲傷。袁雪桐見他無法響應,邊說邊啜泣:
「如你的願,我不再糾纏你、不再見你,我們各過各的,從此再無相干。」
硬扳開他緊握不放的手,她想要離去,可是他就是不肯放。「雪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
「現在,怎樣都無所謂了。」兩人有些輕微拉扯,主要是袁雪桐想離開,不想再談下去,何睿恆不放心讓她獨自離去。
後來,她的高跟鞋踩到地上一塊碎玻璃,冷不防踉蹌滑了一下,他伸手想穩住她,她閃躲,手向後用力一甩,忽撞到後方吧台鐵架上一排排整齊倒掛的高腳玻璃杯——
匡啷!發出巨響,幾個玻璃杯撞在一起,頓時碎裂,手掌冷不防插進其中一塊碎玻璃。
當場血流如注。她愣住了,瞬間還不知道痛。
何睿恆見狀,受到不小驚嚇,俊臉刷白,倒抽一口氣,迅速反應過來之後,沉著說:
「先別動。我幫你,你先別動。」他怕刺狀碎玻璃突然從手中拔出來血會流得更多。
顧不得滿地碎玻璃,他赤著雙腳衝進一樓浴室,快速抓了一條毛巾過來,要她慢慢放下手,動作愈慢愈好。她照做,雙眸蹙緊,緩慢將碎玻璃抽開,過程很痛很痛,痛到齜牙咧嘴,連連哀號。
傷口很深,幾乎快見骨,何睿恆趕緊用毛巾暫時捆起來止血,然後,拉著她要去醫院,兩人到門口,袁雪桐才急著說:「你沒穿上衣。」
何睿恆顧不了衣著體面的問題,在玄關衣帽間隨便抓了一件運動外套就穿上,急急忙忙送她去醫院。
今年第二次上醫院急診室。
醫生剛在袁雪桐的手掌注射止痛針,針一扎進去,她就痛得咬牙。醫生開始縫合傷口,她立刻別開目光不敢看,何睿恆在一旁注視著黑色細線穿過她手掌的肌膚,像縫衣服一般,過程怵目驚心,害他不禁唇角抽動。
他目光移向她臉龐,她面色仍蒼白,眼角泛淚光,但神情憂郁多過悲傷,咬唇的模樣很無辜,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他開口問:
「你怎麼發現的?」
「啊?」忽回神,望向何睿恆,明白他的問題,袁雪桐眸光變得微慍,瞟一眼後,別開目光。
「在巴黎遇見許亞蔓,她正在和朋友聊天,不小心被我聽到。」
「哼。」他眸光轉厲,唇角勾起輕蔑的冷笑,沒料到許亞蔓這女人這麼不可靠。
「不然,你以為可以瞞多久?」袁雪桐目光含怨,靜靜瞟掠他。「她說你是男同志,對女人不感興趣。她說我糾纏你。我沒有糾纏你吧?明明是你先找上我的。」
護士專心按住她的手腕,聽見對話,忽抬眼偷瞄何睿恆,他五官英俊,臉龐帥氣,真的是gay?暗忖好奇疑竇。
在某種意念上,不得不承認他們的情感確實是互相糾纏的。何睿恆沒有直接回答她,黑眸對上她的;她不知他內心有多深的愧疚,手掌輕揉她頭,彷佛想安撫她,可是,她反應有點強烈,立刻用沒受傷的手徐緩揮開他。
「別碰我。」低低警告。
醫生倒是專注縫針,頭也沒抬,大概見過急診室太多衝突場面。縫好之後,叮嚀護士打破傷風針,然後,再將傷口以紗布包扎。開了藥單,簡短對袁雪桐交代事項:
「傷口盡量不要碰到水,藥照三餐吃,一周回診。」
「大概多久可以拆線?」何睿恆問。
「十天左右。」
後來,他們拿了醫生開的藥單,領完藥之後開車回去。何睿恆送她回住處;在車上,她情緒有些低落,好幾次他問她話,她都狀況外,回神後才悶悶不樂地回答他。
上樓之後,莉莉剛好不在,廚房冰箱貼了一張紙條,寫著她去新馬一帶舞台劇公演十天的訊息。
看到這訊息,何睿恆擔心袁雪桐一個人獨居會胡思亂想,決定留下來陪她。然而,袁雪桐卻不願意,直說:
「我想一個人,你還是回去吧。」見他不肯走,她些許動怒,語氣轉為強硬:「我大概明白你的用意,我可以現在就忘記你,明天我就去相親,後天我就去結婚。這樣你滿意了嗎?」
何睿恆唇角淡淡扯開笑容,黑眸卻冰冷無奈,揶榆:「小雪,你在唱歌?」
袁雪桐狠白他一眼,沉默轉身走回自己的臥室,關上門。
夜裡,袁雪桐沒有再出臥房,但在客廳可以聽見她斷斷續續在哭泣。何睿恆心裡也很難受,但沒有去敲門,想讓她自己慢慢想通。
長夜漫漫,兩人隔室而處,幾乎一夜無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30:41
第9章(2)
隔天早晨,袁雪桐因為手傷刺痛到醒來,可能止痛劑過了時效,傷口才會隱隱泛疼。
她用沒受傷的左手刷牙,偷瞄鏡中黑眼圈、無精打采的自己,現在的狀況不適合進公司,想請假,後來,看手機屏幕的時間才發現今天是星期六。
她走出臥室,只是想趕快服用醫生開的止痛藥,卻看見何睿恆在廚房弄早餐,她臉色頓時不悅。
「你怎麼還在?怎麼不回去?」
何睿恆其實已經回去了一趟,換件干淨的白T恤,還把她遺忘在他家的皮包拿回來。他沒吭聲,沉默烤吐司,順便拿平底鍋煎蛋和火腿。
袁雪桐找到藥,立刻過去倒水,正要服藥,他從冰箱先倒了一杯牛奶,拿到她面前。「先喝掉再吃藥。」俊臉溫和,目光沉穩,語氣很平淡,好像他們沒發生什麼事。
袁雪桐不甘願地撇撇嘴,接過之後默默喝完牛奶,然後配水吃藥,正想走回臥房,忽被他輕拽住手臂。「吃點早餐再走。」他將煎好的荷包蛋、火腿放在餐桌上,土司也抹好奶油,烤好了。
「我不需要你照顧我,你不必再為我做什麼。」她垂眼漠然,語音含著一絲埋怨。「回去,好不好?別假裝你真的在乎。」
「你知道不是這樣。」情況正好相反,他就是太在乎了。「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低嗓中含著歉意。
按照以往兩人相處模式,她早就原諒他了。她這人就是太容易心軟,對他留戀不舍,才會被他欺騙、戲弄,演變成如今的狀態。
「你就算動機是善意的,也已經被謊言遮蓋,變成惡意。」現在,她受到傷害,他是否高興滿意?她冷冷瞪看他,黑眸清澈,語音刺痛尖銳。
何睿恆忽然抬起手,手指碰觸她細膩白皙的臉頰,她眼睛些微浮腫。她別開臉,不看他,不耐煩地阻擋他的手。
他垂下手,目光深幽靜謐,眸底彷佛深海,隱藏許多陰暗晦澀的漩渦,那裡太深沉了,終年陽光都照不進去。
他嘆氣,五官線條冷硬,神情嚴肅。
「媽媽去世之後,我再也沒有人可以關心。我不在乎,自己一個人也無所謂。但是,你是這樣美好。小雪,何必呢?你守的那些回憶早就消失了,那些時光不會再回來了。小雪,我對不起你,你可以不必像我一樣。」
這麼一說,只會讓袁雪桐更難過,她低垂雙眼,傷心落淚。
「可是,我就是忘不掉你。你為什麼非要拿那些東西來騙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輕觸她手臂。
「不重要了,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她冷冷揮開他,黯然走進房間。
如此反復過了一天。
袁雪桐只有肚子餓時才會走出臥房,然後看見何睿恆還在,她不是言語冷淡,就是沉默以對。
何睿恆不斷溫和勸她,說了又說,到頭來,她都沒聽進去,她不相信他說的話。
晚餐時分,兩人都無心吃東西,何睿恆還是去巷口買了湯面、小菜回來。可是,兩人在餐桌對坐,不小心又產生口角。
袁雪桐沒胃口,右手受傷,沒辦法用筷子,左手拿湯匙撈面,撈得意興闌珊,時間一久,面都糊掉了。
何睿恆早已吃完,想喂她,她搖頭拒絕。
「吃不下。」
「等一下要吃藥。」
「你回去好不好?」語氣有些不耐,袁雪桐想起什麼,話鋒忽轉,疑惑詢問:「我們也算好幾年沒見面了,為什麼?我是說為什麼你會突然來找我,想出假未婚妻的計謀?」
「前兩年去紐約,在教堂遇見你。」
「是嗎?怎麼沒跟我打招呼?」眸底微現訝異,她疑惑直盯著他。
「你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他語氣淡然,黑眸冷意消失,有抹溫柔光芒爍動,直盯著她不放。
「喔。」愣了一下,起初不懂,忽然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一定是看到她邊禱告邊哭泣,他有沒有跟蹤她到中央公園,一路跟到那一間餐廳?
梭巡他冷峻的五官,黑睫下的雙眸分外溫柔,袁雪桐輕輕點頭,終於弄懂為什麼,幽幽嘆氣。
「兩年前,我曾聽說你和珍妮芙交往,是真的嗎?」
何睿恆輕輕搖頭。餐廳垂掛鵝黃燈光,他低垂黑睫,陰影照在眼睛下緣,表情看來淡然,卻有抹憂郁。
袁雪桐忽感傷,內心深受打擊,一直以為他從分手後適應得很好,有新對像,甚至可以論及婚嫁。沒想到他們是同路人,分手後,兩人內心傷痕累累,想忘,忘不了,怎麼想方設法都無法痊愈。
「如今,我們變成這樣,你滿意了嗎?」
「小雪,你別這麼想。」
凝看他一眼,她悄悄抹掉落在臉頰上的淚,低頭默默吃了兩口面,實在沒胃口,吃完藥就躲回臥房不肯出來。
後來,面都糊了,何睿恆把沒吃完的倒掉,內心湧上太多愁緒,壓在胸口令人難受。他想一走了之,以後再也不管袁雪桐,但他放不下,也怕她一個人獨處會出事。
聽見蓮蓬頭水流聲音,何睿恆敲門,沒響應,發現門沒上鎖,他自己開門進去。袁雪桐正坐在浴缸邊緣發怔,好像在考慮該怎麼洗澡。
「受傷的那只手不要弄濕了。」何睿恆走到浴室門邊對她說。
她緩慢抬眼瞟掠他,拿起浴帽,沒戴在頭上,反而纏在受傷的右手上。
他去廚房找橡皮筋隨意綁起來,現在,她的右手就像一顆扁掉的氣球。兩人看了,無奈笑了,很苦中作樂的笑法。
何睿恆幫她脫掉衣物,她沒有拒絕。他動作小心翼翼,目光移了開。她轉身走進蓮蓬頭的拉門裡,裸肩碰了他手臂一下,很輕的碰觸,不是故意的那種。
瞬間,他竟然想把她壓在牆上,毫無前戲衝動埋進她身體裡。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不知道是內心積太多壓抑的悶氣想發泄,還是單純想要她。
「要不要洗頭?」隔著壓克力門,浴室不斷冒出蒸騰的熱氣,他黑眸光芒閃熠,粗嗄的嗓音問。
「今天不想洗。」她讓熱水濺在赤裸的身軀,只想好好放松,沒有力氣應付他。「走開。我想靜一靜。」
何睿恆走掉了。後來,他到附近的超市買飲料,一連拿了好幾罐啤酒,隨便買幾樣配啤酒的零食,再去付賬。
走出燈火通明的超商,沿著小巷弄一路回她的住處,在光源不穩定的長巷,他孤單的剪影被鵝黃的燈光拉得好長好長。夏季接近尾聲了,夜裡,微風輕送,熏然飄散白天驕陽殘留、尚未完全消散的熱氣。
假如從未遇見袁雪桐、與她相愛、分離,他現在會在哪裡?會愛上別人嗎?正在做什麼?
何睿恆想了好久,竟然想不出可能的答案。
半夜,何睿恆喝醉了,躺在沙發睡著。
隱約作夢,夢見袁雪桐在哭,他以為她又傷心了,半夢半醒間,他恍惚走向她的臥房,沒有征詢,毫無預警,進去之後,他爬上床。
袁雪桐睡得很淺,忽然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醒。納悶睜開雙眼,察覺是他之後,松口氣。忽然聞到他渾身酒氣,她無法入睡,側過身在幽暗中凝視他。
他緊閉雙眼,面容英俊,眉宇略蹙,沉重的鼻息吐向她,忽然一個動作,他手臂橫過,緊摟她肩際,擁緊後一陣輕拍安撫:「噓,乖,別哭。」
嗄?神經。袁雪桐一頭霧水,輕摸他額頭,甜美雙唇輕蔑勾笑。「沒發燒呀。」
結果,何睿恆竟然熟睡,袁雪桐卻很難繼續入睡,受傷的手掌脹脹腫
腫,想起睡前忘了吃藥,悄悄移開他的手臂,輕手輕腳下床,開燈去廚房找藥吃。
經過客廳,注意到何睿恆這兩天都睡在沙發上。她家客廳沙發不算寬敞,窩在小小的地方應該很難好好睡上一覺吧。
袁雪桐一時心軟了,沒叫醒何睿恆,反而自己找出薄的涼被,躺在沙發上,關好燈,在夏季深夜裡微微發怔。
落地窗口外附近有盞淺黃色的路燈,暈暈黃黃,照進沒有合上窗簾的客廳裡。
從今而後,他們該何去何從?
原諒他吧,他已經說過很多次不是故意的。就這樣算了,就算她替他父親,還有自己的母親受罰好了。
從今而後,有愛有仇,都算抵銷了。
恍恍惚惚,入睡前,袁雪桐不斷翻來覆去,想著這些。回憶裡,她還是會想哭,但她不是那種會生氣很久的女人。
夠了。她不想再氣他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31:06
第10章(1)
早晨,何睿恆恍惚醒來,有些納悶。
揉著惺忪睡眼,他才想起昨夜喝醉。走出臥房,袁雪桐正在做早餐,她笑臉燦爛,輕盈哼歌,頗有陰霾一掃而空的態勢。
趁他梳洗期間,她早餐已經准備好,咖啡也煮好了,全擺在餐桌上等他。
何睿恆出來,利眸小心翼翼掃看她,只見她平靜溫婉,坐在椅子上慢慢咬吐司,喝咖啡。他面無表情,在對面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來。
「我已經不氣了,我決定原諒你。」袁雪桐那雙清澈黑眸又亮又美,靜靜望著他。
「喔。」何睿恆拿起叉子,低頭吃起盤中奶油炒蛋,她順手拿起桌上胡椒罐倒了一些黑胡椒粒在上面,然後把熱騰騰的咖啡推給他。
「我已經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低頭瞄一眼受傷的那只手,輕聲細語:「我不是故意弄受傷的,以後不會這樣。」像給他保證。
何睿恆揚眼看她,目光溫和梭巡她臉龐,她眼角彎彎展笑,左手順了順耳旁鬈翹的短發。
「我媽剛才打電話來,我下午要回家一趟,在巴黎買了一些東西要給她和我妹妹。」黑眸靜謐,對上他的目光。「這裡沙發不好睡,你還是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要上班?」
他斂起深沉的目光,很快吃掉盤裡的炒蛋和火腿片,喝著咖啡,慢條斯理問:「你怎麼去你媽家?手受傷,不能開車,我看還是我送你去。」
「可以坐出租車。」她柔笑婉拒,站起身,把他吃完的空盤放回水槽。
「冰箱有蘋果,要不要吃?要的話,可能得自己削皮。」
「想的話,我自己會動手。盤子擱著吧,我等一下再洗,不要把手弄濕了。」他叮囑著。
她淺淺頷首,忽想起什麼,回身靠在流理台說:「我的車還停在你家停車場,行李在後車廂裡,等一下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拿嗎?」
「我開車去幫你拿吧,你在家裡待著。」吹起咖啡杯上緣的熱氣,何睿恆緩緩喝了一口。
後來,何睿恆開車去幫她拿行李,順便上頂樓去多拿一些盥洗衣物,還有筆記型計算器。雖然聽她嘴上說不氣,人看起來也比較有精神,但他還是為她擔心。
下午,何睿恆堅持開車送袁雪桐去俞美馨家裡,讓她獨自上樓。
由於今天是假日,俞美馨和麥知偉都在,他們有養一只純白色、一只棕色的博美狗,袁雪桐一來,兩只狗興奮地在屋裡跑來跑去,跳上跳下,熱鬧不已。
袁雪桐把從巴黎買來的皮包、香精蠟燭和精油拿出來送給母親,三人坐在客廳沙發閑聊,俞美馨泡了一壺紅茶,拿出朋友去香港帶回來的伴手禮餅干。
早先已在電話中聽袁雪桐提起手受傷,俞美馨看了之後說:「怎麼這麼不小心?醫生幫你縫了幾針?」
「七、八針吧,不嚴重。」
其實是二十多針,袁雪桐不敢據實以告,反而一直微笑。「以後會小心一點,真的不嚴重,過幾天就可以拆線了。」
「你麥叔叔晚上幫你安排一場飯局,剛在電話裡跟你提過了,對像是他公司業務部的副理,我幫你預約美發店,把頭發弄個造型,你看起來黑眼圈太深,記得用遮瑕膏蓋一下,是不是剛回來,因為時差沒睡好?」
「媽,下次吧。今天真的不太方便,手不舒服,這幾天又沒睡好。」袁雪桐訥訥尷尬,看向麥知偉,滿臉歉意,淺淺笑著應答。
「那就改天吧,這事也不急。」麥知偉相當體諒。
「怎麼這樣?都約好了不是嗎?一改再改,會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像。」俞美馨使眼色,輕拍麥知偉腿際,要他幫忙勸一下袁雪桐。
「雪桐手受傷,人不舒服,別硬強迫她去,改其它時間,黃副理不會介意。」麥知偉帥氣笑了一下,露出眼角魚尾紋,俞美馨的手仍舊擱在他腿際,他將手掌貼覆其上,兩人非常親密。
其中一只博美狗不停在俞美馨腳邊纏繞,她彎腰單手抱起,輕放腿際,手指順了順牠的毛;而袁雪桐拿了一塊餅干咬了一口,配紅茶,俞美馨瞟她一眼,忽問:
「你最近和睿恆見面了嗎?聽說他要結婚了?日期訂了嗎?」
袁雪桐愣了愣,瞳底光芒略暗,徐緩揚眼瞅向母親,清麗面容浮現尷尬,不知如何回答。
麥知偉忽輕拍俞美馨手背一下,說:「這事怎麼問雪桐呢?他們不一定還有聯絡。」
「不是呀,我也是想提醒她一聲,睿恆結婚的話,她是不是也該多關心自己,不要再耽誤下去,再過兩年就三十……」
她母親話說得沒錯,他們彼此耽誤了對方。這幾天,袁雪桐漸漸想通,終究不能在一起,沒有必要再耽誤下去。
「媽,放心啦,我有考慮要結婚,也會想生孩子。」
「說得那麼輕松,現在連個好對像都沒有呢。」俞美馨唇角淺笑,揶揄她:「急著嫁人總要先有對像吧。」
袁雪桐俏皮吐舌,也笑了,聳聳肩,模樣輕松。「所以,才請你們幫忙介紹。只是,今天真的不適合,右手沒辦法拿刀叉,也沒辦法用筷子。改天吧,等傷口愈合拆線,我再打電話給你。」
「也好。總是要給對方留下好印像。」俞美馨不免憂心。「你現在這樣子有點僬悴,黑眼圈都跑出來,回去記得睡飽一點。」
後來,袁雪桐沒久留。俞美馨拿了一些朋友送的食物給她帶回去,和麥知偉送她到門口。她回眸道再見,有一刻,靜靜地凝視他們相互擁肩幸福的畫面。
搭電梯下樓途中,袁雪桐凝思默想,何睿恆是不是不甘願?是不是一直恨他父親和她母親?
袁雪桐從不怪他們。愛情相當獨占,是兩個人之間的事。為了成全自己的幸福,不顧他人的想法,傷害他人感情,老實說並不少見。更何況,她母親的個性她很清楚,絕不會殘忍傷害人。
然而,她也漸漸能理解何睿恆的心理,同情小時候沒有父愛的那個小男孩;他母親是他長久以來唯一的家人,也是他情感重要的支柱。他不是故意要傷害她,只是不想背叛自己的母親。
他對她存有一份愧疚,這份愧疚也害了他。回想許亞蔓對他的評價,袁雪桐覺得不公平。他不是對女人冷血的男人,他無法接受其它女人的好意,只是因為他理想過高,情感壓抑,對她,對母親,兩邊都不想虧欠,所以到現在還是孤單一個人。
她不想這樣;他們不能在一起,至少可以讓對方自由。
袁雪桐走出大廈,夏日午後陽光曬得人心暖暖的,思緒浮浮沉沉,她沒有馬上攔出租車,反而打算散步一段路再回去。
迎向陽光,灼熱的光線刺得她雙眼微眯,忽然她看見何睿恆站在路邊,無聊發愣。
「你怎麼沒回去?」她微感驚訝。
「我下午沒事,所以想等等看。」瞄手表一眼,順手拎過她提的東西。
「你沒待很久。走吧,上車,我送你回去。」
「我本來想散步的。」她被他輕拽住手臂,往車裡帶,微微抗議著。
「那找個地方去逛一逛好了。」他建議,沒等她繼續抗議,推著她的背,要她坐進車裡。
她回眸凝瞅他,正好有話想對他說,不再反對,也就順服了。
在車裡,兩人商量著要去哪裡閑逛。
袁雪桐右手不太方便拉安全帶,何睿恆側過身幫她拉安全帶,並且扣上。調整長度的時候,她身軀緊靠著椅背,他修長手指碰觸她手臂,不小心掃過她胸部,扣上的時候,還一直在腰側附近摸來探去。
都不是故意的。袁雪桐聞到他的氣味,屏息坐著,偷偷瞄他一眼。
「這裡離師大很近,我們去校園逛一逛?」何睿恆建議。
「好。」瞟掠他英俊側臉,她忽然很急著說:「我本來晚上要去相親,但我媽說要給對方好印像,等我手傷拆線再說。我也看到麥叔叔了,他們感情一直很好,這對像還是他介紹的。這陣子,我會多去相親,然後結婚。我想生一個小孩,兩個也可以。」
他濃眉蹙起,雙眸直視前方,專心開車,沒回話。但她注意到他五官線條變冷硬,下顎也繃緊。她繼續自顧自地說:
「睿恆,我心裡已有打算,我們……就這樣算了吧。我替我媽跟你道歉,你也沒有欠我了。好不好?」
他黑眸銳利瞄她一眼,眸光有抹輕蔑的憂傷,唇角冷硬撇了撇,沒回答。
她忽然簌簌掉下淚,別過臉很快以手背拭去,不再說下去,瞟著窗外陽光盛大的風景,深深嘆息。
後來,他們到了目地的,下車之後,兩人沒有並肩走,反而一前一後,走得稀稀落落,避開夏日午後驕陽,在樹蔭下走了好一段路。
下車後,他們就沒有講話,只在散步回去的路上,他才開口問她:「晚上在附近隨便吃點什麼再回去?」
「好。」袁雪桐頷首。
他們沒有上車,走路去附近的師大夜市,何睿恆對這裡不熟,拿出手機刷開屏幕上網,心想她手傷,也不太適合拿餐具,遂問:「要不要吃披薩,這裡有一間手工披薩,網絡評價不錯,去試試看?」
「好。」
一路上,何睿恆提議什麼,她都一直說好。前兩天她還很生氣,不管說什麼總要和他鬧意見,現在忽然什麼都好了。何睿恆唇角微扯,緩慢笑了。
她心地太善良,心太軟了,這麼好哄,才短短兩天而已。
「笑什麼?」她黑眸疑惑,瞟掠他。
「沒事。」他笑了,笑意溫暖,薄唇彎曲,弧度非常好看。
夏日傍晚,靠近晚餐時間,師大夜市附近人潮聚集愈來愈多。兩人走到那間手工披薩餐廳門外,店內座位不多,已全滿了。不想在店外干等,只好拿了號碼牌,先去附近閑逛。
在這區,沒辦法像校園散步走得稀稀落落,人潮擁擠,怕走散,何睿恆輕摟她肩際,想起什麼,忽說:
「我們回台北後好像從沒約會過。」
回台北之後,他們感情很快就變質了。她曾經暗恨過台北這座城市,曾希望兩人永遠留在紐約,他們在那裡生活太快樂。如果有機會,她希望他們還能再去紐約一趟,單獨,只有他們兩人。
袁雪桐一定是把心裡的話講出口了,因為,聽到他問:「有機會的話怎樣?」
「嗯?」袁雪桐回神,疑惑瞟他,黑眸清澈無辜。
「你剛說有機會的話……就停住了。」他好笑地斜睨她,提醒著。
「喔。」所以,她真的不小心輕聲呢喃出口,眼眸爍動慧黠波光,她笑了笑。「沒什麼。」
不會有機會了,她不再存著有機會的奢望。
感覺這就是他們的最後。明天,他們各自曲折,各自生活。袁雪桐忽然伸出手摟他的腰,他怔了一下,後來也沒特別反應。
就當這是他們在台北的最後約會吧,留一點美好回憶風干儲存,待年老,再從記憶抽屜拿出來,細細品味——
她曾經深深愛過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31:31
第10章(2)
晚餐,披薩店擠滿了客人,他們毫無選擇地擠著一張四方小桌,吃披薩配可樂。
店內冷氣嘶嘶吹送,搖滾音樂狂飆,方桌鋪著俗麗花格子塑料桌布,鄰座好幾桌都是吵鬧的年輕人。
袁雪桐和何睿恆面面相覷,氣氛太過熱鬧,一時不習慣,尤其隔桌那對情侶放閃放得很厲害。後來,兩人漸漸融入氣氛,安適之後,她俏皮喂他吃披薩,他咬了幾口,故意連她手指也咬入唇間,抬眼凝視她,眼神性感,舉止曖昧。
袁雪桐黑眸羞澀,嬌嗔抗議,抽回手,他唇掃過她掌心;他的唇潤澤溫暖,惹她心輕顚。
目光相觸,恍然他們回到舊有時光。
晚餐結束,沿著長街閑逛,袁雪桐像觀光客,每攤都停下來細看,慢慢挑選。逛到有英文名字的項鏈,她向攤販老板買了一條Michelle的。
狹小巷弄賣衣服的商店空間像格子屋一般,袁雪桐獨自進去逛,何睿恆就站在門口等她,看見她挑了一件橘色碎花熱帶洋裝,聽她和店員邊閑聊邊殺價,考慮一下,最後終於買下。
兩人就這樣一路閑逛,他買了巴黎鐵塔造型的打火機,她買了櫻桃小丸子造型的香精肥皂,還有一對假的珍珠耳環。
兩人一起吃冰淇淋口味的可麗餅,在路邊喝奶茶,最後都九點了,才開車回家。
回去的路上,袁雪桐又向何睿恆提了一次近期內會去相親,語氣頗有向他保證之意。
何睿恆眸光深沉,注視前方,依舊不吭聲。車內氣氛安靜,不致沉滯,袁雪桐眸光清澈,凝睇他靜默俊臉,忽笑鬧:
「我們可以比誰先找到對像,贏的人有禮物,怎麼樣?」
何睿恆冷淡瞥她一眼,收回目光。「如果你先結婚,新屋半買半送給你們當禮物。」
「不要。那是專門為你的幸福設計的,又不是為我。」袁雪桐別開目光,輕描淡寫說:「誰知道你會騙人。」
「差點成功了,不是嗎?」騙過的話,他們就真的結束了,她現在早已開始過新的生活。
何睿恆駕駛方向盤流暢轉彎,在她住處附近巷弄找到停車位。下車前,袁雪桐讓他解開安全帶,這就是他們的最後了。
「睿恆——」柔聲輕喚他,引他注意。
「什麼?」解開安全帶,他揚起臉,目光寧靜停留在她清麗臉龐。
「以後,不要再為我想了。你沒有虧欠我,我們只是緣分不足。下次你如果遇到有好感的女人就應該好好把握,你……忘掉我吧。」微帶哽咽,抿了抿唇,再度艱難開口:「我也會忘掉你。在找到對像之前,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她瞳眸清澈明亮,如夏夜月色照耀的河水,她看似完全走出情感的泥沼,心思彷佛被傷痛洗滌,坦坦蕩蕩,現在,還有余裕可以關心他的處境。
難以言喻的哀傷在他心底深處蔓延。
他們一起下車,一起走過黑夜燈光淺薄的長巷,爬樓梯,走進屋裡。
他們不需要道別,不刻意說再見。
也許以後不會再有機會相見。袁雪桐心情低落,仍強打起精神面對何睿恆,先將那些從夜市買來的戰利品擱在客廳茶幾上,回身對他說:「早點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我也想休息了。」
「小雪。」見她要進臥房,何睿恆拉住她手臂,她一臉納悶,他黑眸對住她,梭巡好幾秒,無法平息的情感,隱伏在他深邃眼底。
靜等他發話,他卻雙唇緊抿,沒開口,狀似依依不舍。袁雪桐柔聲說:「回去吧,筆電那些東西別忘了帶回去,我家鑰匙擱在茶幾上就可以了。」
這幾年,他刻意壓抑情感,拒絕回憶,工作滿檔,就是不想讓自己有片刻喘息,不想記起她的美好。
剛分手那段日子,內心特別煎熬。為了忘掉袁雪桐,他丟掉好多在紐約買的紀念品,一丁點會記起她的東西,比如書、情詩、夾在筆記本的紙條,上面寫著下午我要去上課、晚餐和同學有約……這類瑣事的紙條,全被他丟了。
還以為自己習慣對感情封閉,以致完全麻痹。這幾天和她獨處,冰封的心情漸融化,彷佛又回到兩人紐約同居的生活。
何睿恆磨蹭該離去的時間,好像這般拖延便可以不必獨自回到偌大豪宅,承受一人的空虛。
看他徐緩收拾個人物品,袁雪桐瞳底隱伏一抹悵然。心是不舍的,卻得強忍住,她怕自己沒辦法承受離別,做到不哭,對她來說太難,於是,故作輕松說:
「你慢慢收,我先去洗澡,鑰匙記得擱在桌上。」這樣就好,不要互相說再見了。袁雪桐安靜躲入臥房。
看見房門關閉的剎那,何睿恆心髒快停了,他覺得世界末日突然降臨,好像整個人被掐住脖子無法呼吸。
袁雪桐躲進浴室洗澡,艱難脫掉身上T恤和牛仔褲,打開蓮蓬頭先放掉冷水,整個淋浴間熱氣彌漫,應該要脫掉內衣褲跨進去洗澡,她卻站著發呆。
好一會兒,發現眼淚都流到臉頰滑至頸項了,她才回神,默默吸鼻子,以手背胡亂擦去臉頰的淚痕。
這次,她沒有把右手綁上浴帽,洗完澡要更換藥膏和紗布,傷口濺到一點水不要緊,她會盡量小心。
在浴棉淋上沐浴乳,單手搓出細白泡沫,隨意抹上赤裸的身軀,暗忖今天還是別洗頭,明天上美發院吧。
忽然浴室門被拉開,聽見聲音,袁雪桐愣了一下,隔著淋浴間壓克力門,低問:
「還有事嗎——」
淋浴間壓克力門霍然被拉開。「咿——」
她黑眸圓瞠,瞪著何睿恆,驚詫抗議。
何睿恆高大身影闖入,她瞬間羞赧,從耳廓到臉頰酡紅一片,急想背過身,他按住她雙肩不讓她移動,俊臉低垂,瞳底黝亮漆黑,隱伏一抹文火,一瞬不瞬直瞅她。
她不敢揚眼,雙頰熱燙燙,不知是熱水讓溫度升高,還是其它,她覺得好熱好熱,空間變得狹小擁擠。
蓮蓬頭噴灑熱水將何睿恆衣物淋濕,他不耐,從下襬拉掉POLO衫,將她壓在浴室壁磚上,蓮蓬頭的水直接傾灑在他們身上,她雙眸困惑,盯看他,只見他眸底懸浮濃烈情緒,宛如深海下激猛的黑潮。
他還穿著淺色牛仔褲,被水淋得又濕又緊,寬厚胸膛碰觸她,引來身體互相吸引的震顫感。
「怎麼這樣?」她背抵磁磚,困惑地輕聲低喃:「什麼意思?」
「想要你。我沒辦法離開你。」他將她壓在浴室牆面,薄唇微啟,熨貼在她耳廓上,音調粗嗄低語:「小雪,我終究不想失去你。」
「可是——」他的轉變太突然,她滿眼困惑,雙頰因尷尬而潮紅,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反應。
何睿恆沒給她繼續可是的機會,面容低垂,忽然輕罩住她蜜唇,漸漸強勢攫奪,吻得纏綿。
有一種無法壓抑、也不想壓抑的情感,如暴雨瞬間傾泄。溫熱水花狂肆灑落在他們赤裸緊纏的身軀。
……
後來,何睿恆放開她,關掉熱水,兩人衝太久,肌膚都開始起皺了。他從架上拉下兩條浴巾,一條給她包裹身軀,另一條沒先將他身體擦干,只在腰際圍了一圈。
袁雪桐將浴巾包裹身體,在腋下打個結。忽然發現受傷的手都泡濕了,她輕唉一聲,他瞄一眼,滿眼歉意。
出了浴室,何睿恆立刻先幫她把傷口吹干,換上藥,再重新纏好紗布。
期間,兩人坐在臥室床緣,姿態放松,有一絲慵懶,皆低頭,垂眸凝思,靜默沒有對話。
然後,他幫她把頭發吹干,她的短發鬈翹黝亮,滑順好摸,他留戀著,對自己的頭發倒是用手指爬網幾下,就將吹風機關掉。
袁雪桐站在梳妝鏡前,單手擠出乳液,直接輕輕拍打在臉頰和頸際。鏡中,她的黑眸澈亮,安靜凝瞅他,等候他先開口。
何睿恆站在她身後,揚眼,黑濃瞳眸直視鏡中的她,深沉的目光像一座陽光探不進的深海。她微微憂悒,擔心他忽然說什麼兩人還是不能在一起或類似的話語。
現在的她沒辦法去相親了。要忘掉他,已經是不可能。
那一剎那,何睿恆伸出手,勾住她,將她攬入自己的胸懷,耳鬢廝磨。
「小雪,我要你。我要我們在一起。」
頓時,松口氣。她才知自己剛剛完全屏住呼吸,忍不住拉住他手臂,整個人攤軟在他寬大懷裡。剎那間,百感交集,眼眶溫熱,眸底泛著水光淚霧。
「好想你。我好想你。」雙臂收緊,面容有些激動,何睿恆埋在她頸窩,眷戀不舍鼻息裡全被她香味填滿的感覺。
「你不討厭我了?不恨我了?」
「我從沒討厭你,沒恨過你。」
「我媽呢?也不恨了嗎?答應你媽的呢,不遵守真的可以?」幾番追問,就是不確定他是怎麼想的,擔心日後他忽又反悔。
他僵一下,俊臉微抬,在鏡中和她黑眸對視,他薄唇吻了吻她耳廓,低嗓憂郁:「只能選一個。今後我選擇你,我拖你一起,你只好跟我一起對不起我媽。」
咦!如果這是告白,那大概是她聽過最奇怪的告白了。袁雪桐偏頭細想,眉眼漸漸展笑,波光流轉,回身睨看他。
「真的?這次,你想通了?」等這麼久,終於?
他吻了吻她凝脂細膩的臉頰,慎重告白:「我不想要一個人,不管到哪裡都會帶著你一起。如果媽媽不能原諒我們,你跟我一起,我們就當悔罪的叛徒吧。」
「你願意嗎?」見她完全驚呆,何睿恆追問著。
「你這算求婚嗎?」會不會太另類?袁雪桐黑眸慵懶中有一絲困惑,直瞅著他不放。「你怎麼想通的?我以為你永遠不會改變主意。」
何睿恆低斂深眸,心思曾翻來覆去,也以為自己能克制對她的感情,可是,臨到最後一刻,他卻怕真的失去她。
如果失去她,他還剩下什麼?一副驕傲冷漠的軀殼,無法愛人,也無法接受他人給予的愛。
「我媽已經去世了,我想為活著的人努力。」他沒辦法再為母親多做什麼,可是,他可以為袁雪桐做很多,兩人同心,他可以帶給她幸福。
剛說完,袁雪桐立刻雙手緊緊擁住他,很心疼他身邊沒有家人;她不希望他今後孤單一個人,如果可以,她當然想照顧他、愛他,和他一起生活。
他不想讓袁雪桐再受傷、讓她哭泣,不想她對他心存怨懟,卻終究得選擇原諒他。
由於他情感壓抑太久,一旦心結打開,想通之後,變得有一種完全豁出去的態勢。
他終於向袁雪桐承認他愛她,而且在男女感情裡,一直以來,他只想愛她,不想屈就其它的選擇。
其實,他的愛,如果可以的話,也會很狂熾。
凝視她的雙眸不再深沉,變得慵懶性感,和她身軀交纏是如此適切坦然,好像他們本該如此。
他緊緊摟著她,她手指撫摸他英俊健朗的胴體,他嘴唇貼吻她裸體凹凸的曲線,頸窩、鎖骨、腰脅側面、背脊尾端、乳房側面、膝蓋內側、腳踝……
她是人魚,他是海豚。以唇舌、手心、指尖般相互嬉戲,翻滾於浪濤波浪間,耽溺深海漩渦。
他的唇和她的唇膠黏,她探索他,他探索她,他們是彼此的小宇宙,此生的唯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1 00:31:53
尾聲
他們選了一個小島結婚。
伴郎是璩季穎,伴娘原本是莉莉,但她拒絕穿紫色長擺禮服,只好請璩季穎的女友當伴娘。
觀禮的賓客不多,大部分是紐約認識的同學;之中,並沒有邀請俞美馨和麥知偉。私底下,袁雪桐向母親致過歉,不邀請他們有些自私,只希望他們能體諒。
至於上下兩代的恩怨,只有等時間來緩解了。
蜜月結束,何睿恆和袁雪桐帶著曬成蜜色的肌膚直接飛往紐約。在飯店住一晚,隔天他們就搭地鐵去聖帕特裡克大教堂點躐燭還願。
分開五年,袁雪桐每一年都到教堂祈禱,希望神能把何睿恆還給她,卻一年一年落空。
如今心願達成,這次袁雪桐為何睿恆母親祈求,希望她能接受她,希望她能原諒他們。
何睿恆呢,來這總是為母親的健康點上一根紅蠟燭;這次,他選擇幫袁雪桐祈禱,在燭火飄搖淺黃的光線裡,他祈求,每年她都像今天這樣幸福洋溢,這麼可愛。
然後,他們搭地鐵回到曾經住過的地方。麥克仍然是那棟老建築的管理員,三個人在走廊聊天,提到兩人剛新婚,麥克欣喜若狂,頻頻拉他們進去喝酒,純天然釀造的威士忌,一人一杯慶祝。
後來,他們走樓梯上到三樓,在以前住過的公寓前徘徊。聽麥克說這裡住的不再是華人,兩間都是紐約大學的學生,一個非洲裔,另外一個來自歐洲。
站在長廊,凝望緊閉的門扉,忽然想起兩人第一次相遇冬季的聖誕節。
往事歷歷,並不如煙,在他們心中一一展現,彷佛昨日。
他們手牽著手靠在一起,深深親吻對方,彼此許諾,給予對方永恆的誓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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