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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芙]纏你一輩子[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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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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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9-22 00:17:54
標題:
[明芙]纏你一輩子[全文完]
纏你一輩子
作者:明芙
識人不清?因情發痴?為愛瘋狂?
可惡!這些愛道人是非的長舌公真是欠人扁
竟敢把他的一片痴心當成笑話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話沒聽過啊
雖說他愛上的淑女冷心冷情,砍人腦袋絲毫不留情
可要說他天生犯賤也好,說他嫌命太長也行
好不容易自她刀口下撿回一命,卻自虐的讓她住進心裡
什麼男人尊嚴自尊的,早在見到她就忘得乾乾淨淨……
只是男追女隔層山,尤其他的山更是直比天高
生平第一次對女人深情告白,慘遭落馬拒絕
生平第一次對女人求婚,慘遭拒絕外還被恐嚇
好吧,他承認自己是笨蛋,才會找死的愛上她
但無論她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
就算是地獄,只要有她,他就陪她走一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2 00:18:32
楔子
「喂,小子。」算命師叫住正往村外走的少年。
少年停下腳步,側首看他要說什麼。
「前去,有難啊!」算命師撫著白胡子道。
聞言,少年露齒一笑,笑得爽朗燦爛。
「是嗎?什麼難?」江湖騙子,想騙他?八成下句話就是有解那類的,然後再叫他拿銀兩出來。
「我不是騙子,你是真的有難,不過……」
「不過什麼?」騙子會說自己是騙子嗎?少年暗笑。
「不過,是情難,若你在這多待一晚,即可避過,那麼你這輩子娶妻生子皆是安安穩穩,不犯血光之災。」
問題是,江湖人哪個不犯血光之災啊?少年暗忖。
「小子,我是說真的。」看他一臉不相信,算命師強調自己的清白。
少年笑著轉身,背對著算命師揮下手表示有聽見。
「我就要看是怎樣個有難法,反正我這生注定是不平靜的,多個血光之災又如何?」他仰首大笑,舉步走人。
「唉,因緣啊因緣……」算命師搖首嘆道。
金風蕭蕭,黃沙滾滾。
一張清秀的小臉出現在黃沙中,臉上有著與她年齡不符的冷靜。她騎著匹黑駒,左手拉著韁繩,右手握著一把巨刀,美眸冷靜異常的看著眼前戰場。
她偏著頭狀似思索,片刻後,她策馬朝戰場衝去。
不遠處,有名少年朝戰場走來,少年先是看了看眼前漫漫人海,再聽聽耳邊如雷嘶吼,很識相的往後退去。他退到他認為應該是安全的地方後,取出懷中的羊皮卷,看著上面的地圖,並在上頭畫上記號。
「哎呀呀,沒想到我居然走到戰場,嘖,馬棧那群人居然也沒告訴我有戰事發生,等我回去後他們就完了。」看完地圖,少年發了頓牢騷,並轉頭看看四周的動靜。
鏘!
一把斷劍飛到他腳邊。
這沙地有很多巨岩,不會那麼巧他躲的就是正中央的那一塊吧?少年咽了咽口水,身倚著岩石,眼角偷覷著身後景像。
四周很空曠,不過正確來說,應該是四周的人正圍著這一塊巨岩。少年暗罵了聲該死,幸好聲音被刀劍相擊聲掩過。
據他所知,沙場正中央打鬥的通常都是主將,而主將通常是實力高強的人,照這樣來評斷的話,他現在若要安全離開的機率不高。
想到這,少年又將馬棧裡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祖宗十八代全問候了一遍。然後眼角又往外瞄去,看看有沒有空隙可以逃出。
這一眼卻令他吃驚。
在場中打鬥的不全是他以為碩壯的大漢,他看到的是名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女,她揮舞著比她高上兩顆頭的長刀,精確的突擊敵人要害。
一顆頭落下,正巧滾至他腳邊。
通常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女,此時應該在閨房中刺刺繡、拈拈針,而非揮著一把大刀砍人。
「好氣魄,報上名來!」一名看似主將的大漢往前一邁,將手中長槍指著少女,而少女眉頭連皺也沒皺,小臉平靜如水。
「曲濤之女。」柔冷的嗓音響起,大刀咻的一聲揮下,刀尖指著大漢的臉。
因為那道柔冷的嗓音,少年又忍不住探出頭去看她。
少女是清秀而娟麗的,有著如柳的黛眉、如秋水的美眸、身子纖細及如柳蠻腰,怎麼看怎麼沒殺傷力,如果沒看到她手中握的大刀及水眸中的狠冷的話,相信一切都很美好。
「好!虎父無犬女!接招!」
大漢豪氣長嘯,手中的長槍直往她刺去,少女靈活的駕著馬,大刀順著長槍的空隙直入,鮮血瞬時撒了滿地。
又一顆頭滾來與他腳邊的頭作伴。
當下少年不禁暗抽口氣,想掩飾時已經來不及。
他被發現了。
少女往他這邊走來,少年一顆心如鼓擊,耳中充滿心跳的聲音。倏地,黑影籠罩住他,大刀的刀鋒正抵住他的頸子,逼得他不得不抬首。
當他抬首看清她的模樣,突然間,一顆心像是被雷劈到,異樣的感覺自心底生出。
他凝視著少女仍是平靜的芙容,強壓下心中陌生異樣的感覺,忽然有人開口。
「瑤光,不用理他,他只是路人,準備回去了。」
少女依言轉身,看著身後的老者,同時身後像征戰事結束的號角響起,她唇角微挑,反手收起了大刀。
「是,將軍。」
少女與老者領著部隊離去,她沒有回頭再看他,而他只是痴痴的望著逐漸變小的身影。少年看著看著,直到風又吹起才回過神,他摸著剛才差點被砍的脖子,一面反覆咀嚼著少女的名字,許久後輕笑出聲。
「瑤光是嗎?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一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2 00:19:04
【第一章】
■煌歷明嘉,世間無道,昏君當政,奸臣弄權,忠臣枉死。此江山,易主為時間早晚,有一女子在其朝出生,卒於其朝,一生傳奇,此人之名為曲瑤光。
林野雜記.南雲游士筆■
「愛卿,你覺得這事朕該如何奪定?」華麗的房內,清雅的茶香漫彌如霧,輕煙在屋內環繞。
坐在對面的人輕展手中繪著水墨畫的扇子,臉上淺淺笑著。
「臣有一建議,不如派曲將軍護送如何?」唇雖笑,但笑意不及眸中。
「嗯,就如此辦吧,這事全權交與愛卿處理。」
「臣領旨。」那人依舊勾笑,笑意卻冷如冬風。
皇帝滿意的頷首,隨即起身,那人立刻半彎著身子行禮,直至對方離去。
許久後,他挺直身,細細的眸瞥視外頭,唇又扯出諷笑,水墨扇唰聲展開,輕輕搖著。
「原來,奸臣搬弄是這般滋味啊……」手一拍,扇子收起,輕啐自唇中吐出,「真是無聊。」
雲輕輕飄,晴空依舊。
■煌歷明嘉己酉年間,武狀元曲瑤光賜封征遠將軍,派遣邊疆,雖為女子卻屢立大功,論其業功績,堪稱當世第一奇女子。
但功高震主,皇帝有意疏遠,奸臣搬弄下,區區護送之事也落至其身,其人忠心蓋天,卻始終不得皇帝倚重,遭遇令人嘆息不已。
林野雜記.南雲游士筆■
「我說,護送一個公主而已,為什麼要我們整個部隊都出動?聽說是將軍礙著了聖上的眼,不知道可是真的?」士兵走著,還舉起手打了個大呵欠。
「噓!閉嘴,將軍來了!」另一個士兵急忙將他的嘴掩住,眼角偷瞄時正好對上曲瑤光的冷眸,脖子忍不住縮了下。
她只是淡淡瞄了士兵一眼,立刻策馬到副官們身邊吩咐道:「管好你們的部下。」
「是,屬下立刻就去。」南宮謙嘆氣,認命的去管教自家屬下。
曲瑤光將視線調向另一名文風不動的副官冷斐冽,後者像是沒見到她偏冷的目光,只是指著隊伍前方的人影,劍眉微蹙的出聲提醒。
「將軍,有人倒在前方。」
看著似被拖行的血漬,又看著倒在地上浴血的人影,曲瑤光挑挑眉,揚起手止住隊伍的前進,獨身前去探看。
她蹲下看著躺在地上的人,發現雖然他身上血跡班班,但並沒有致命傷,人也只是單純昏迷罷了。她正如此思考時,那人的眼睛突然睜開,然後像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瞪著她。
「……」沒有看過那麼亮的眼睛,她不禁失神的凝望著。
好像小動物的眼睛。
倏地,那人伸出手捉住她的手腕。曲瑤光沒有料想到他還會有力氣行動,一時反應不過來,任由他捉住她的手腕。
「是……是你……」他一說完就又昏了過去。
通常認識她的不是朋友就是敵人,而這個渾身浴血的男人她不認識,所以應該是敵人,最有可能的是曾經自她刀下活著的人。
曲瑤光想了想,再次看了看他,揮手示意手下過來。
「把他丟掉。」
「將、將軍?」士兵愕然的望著她。
她看了他一眼,修正說法。
「將他移到旁邊,其他人準備上路,不要誤了行程。」曲瑤光指揮部下將那人移到一旁,躍上馬背準備上路。
「為什麼停下來?是前頭發生什麼事了嗎?」見轎子久久不動,公主忍不住掀簾詢問。
「啟稟公主,只是一名路人昏倒在路旁,屬下已要人將他移開……」曲瑤光話還未說完,公主便嬌聲驚呼。
「什麼?有人昏倒了?曲將軍,你將他帶著,直到確定他清醒且身體無恙才行。」公主命令道,不理曲瑤光一臉還有話想說,直接將簾子放下。
「……將他抬上馬背。」
眾人見曲瑤光一臉鐵青的回來,一開口就是這麼一句話,臉色無不大變。
「將軍,可是這人來路不明。」在這種風聲鶴唳的情況下帶個陌生人在身旁……南宮謙皺著眉頭,一臉不情願。
「這是公主的命令。」
話聲方落,曲瑤光將人自屬下手中搶來丟上馬背,力道之大,令見者臉色又是一變,有些懷疑她蓄意謀殺。
她冷眸望向冷斐冽,「這傢伙交給你照顧,有問題就一刀劈下……」
「曲將軍,我想姑娘家總是比較細心,可以請你照顧那人嗎?」公主又揭開簾子,甜甜的笑著。
「……是。」
南宮謙偷覷著曲瑤光看似平靜的芙容,輕咳了聲。
「如果將軍不介意,屬下願代勞。」不想路上發生凶殺事件,同時也為了那名可憐路人的性命著想,他只好將就一下。
曲瑤光冷瞟趴在馬背上的人一眼,「無妨。」隨即走到轎旁道:「公主,前頭有家客棧,今晚將在那裡休憩。」
「嗯,勞煩曲將軍。」
「公主客氣了。」
曲瑤光接過一旁屬下遞來的繩子,將那人綁在馬上後,這才躍上馬背。
眾人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看著看著,跟著沉默了起來。
良久後,南宮謙用肘撞了下身旁的冷斐冽,揚眉問:「你不覺得將軍的綁法,很像在綁貨物嗎?」
「……」
「你醒啦?」
亓官沂一睜開眼,就看見南宮謙那張過於燦爛的笑顏,害他差點閃到眼睛,同時他也確定他根本不認識眼前這個傢伙。
他打算起身問個清楚卻發現動彈不得,他緩緩的將視線移到把他綁成貨物的繩子,再將目光移向仍在燦笑的南宮謙。
「請問這是……」亓官沂挑著眉,好有禮貌的向他詢問。
南宮謙一面搖著指頭,一面嘖嘖作聲,「這個可拆不得,這可是咱們將軍親手替你綁上的喔!」
亓官沂看著對方一臉看戲的表情,直覺的不喜歡這個傢伙。
「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傷可是咱們將軍親手替你包扎的喔!」南宮謙手撐著下巴,一手戳著亓官沂的傷口。
亓官沂順著他戳的地方看去,的確是被人仔細包扎過。
「你們的將軍是……」被他這樣接二連三說什麼將軍將軍的,讓他不禁也好奇他們的將軍是什麼三頭六臂。
聽到自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南宮謙猜到來者為誰後,淡淡朝亓官沂笑道:「不急不急,現在可不就來了?」
在聽了士兵所傳的訊息而來的曲瑤光筆直往他走來,示意南宮謙將他身上的繩子鬆開。
亓官沂原是好奇的眼爆瞪,微張著嘴,吃驚地看著她。
是她!真的是她!
他不是作夢!
難掩心中的喜悅,亓官沂晶黑的瞳眸發出光彩,目不轉睛的凝視著佳人。
曲瑤光絲毫不理會他所投來的熱烈目光,徑自走到他前方,伸手輕拍他的臉頰。
「醒了?」
亓官沂愣愣的點頭,眼看佳人近在咫尺,而且還以這麼近距離的接觸他,他一張俊容不禁悄然緋紅。
「身體還痛嗎?」
亓官沂愣然的搖首。
得到他的回答,曲瑤光很滿意的頷首,手指輕彈一下,朝身後的屬下命令道:「謙、斐冽,準備出發。」
「將軍,這傢伙要怎麼處理?」冷斐冽看了眼仍在發呆的亓官沂,轉首問曲瑤光。
「丟……留下。」雖然及時停住,但他人早已會意到她原本想說的話。
聽到這句話,亓官沂什麼丟出去的神都回來了。
「等、等等,為什麼?」
曲瑤光頭也不回的問南宮謙:「公主是怎麼說的?」
「稟將軍,公主說直到確定他清醒且身體無恙才行。」南宮謙一臉恭敬的垂下首,唯有身旁的冷斐冽知道他在偷笑。
「他清不清醒?」曲瑤光頭撇向他示意問著。
「稟將軍,屬下看來是非常清醒。」不顧亓官沂一臉咬牙切齒瞪著他,南宮謙恭敬道。
「身體看起來如何?」
「稟將軍,屬下看來是非常健康。」南宮謙仍是一板一眼的回答,只是垂下的肩頭顫抖了下,疑似在偷笑。
「……」亓官沂開始在想他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惹到他了。
曲瑤光聽見南宮謙的回答非常滿意地頷首,轉過頭瞥了亓官沂一眼,「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有有!」亓官沂立刻舉手,「我突然覺得意識不清、身體疼痛不已,走不動、動不了……嗯,就是這樣。」
她淡淡瞄了他一眼,冷哼一聲,繼續邁開步伐。
「唔……嗯,等等!瑤光,你把我全身上下摸也摸透、看也看過了,你要對我負責!嗯,對!你要對我負責!」亓官沂想破頭也想不出什麼好理由,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眾人一陣嘩然,看好戲的目光全往他們身上聚集。
曲瑤光的步伐頓了下,默然的回轉螓首,美眸來回打量他好半晌,就在時光靜靜飛逝,韶華彷彿凝結時——
「哼!」一聲冷笑自鼻腔中哼出,她看也不看他轉身就走。
眾人看向亓官沂的目光瞬間變成了同情,亓官沂的目光則是看向南宮謙。
「咳,我想將軍的意思應該是……嗯,嫌你還不夠看吧?」輕咳了聲,南宮謙摸摸鼻頭,替自家將軍的行為做解釋。
「……」
問,如果終於碰上魂縈夢系的佳人,但佳人始終冷臉相對,應如何處置?
答,纏她鬧她死命黏她,千千萬萬別再離開她。
林藿綿蒙,翠綠的青楓隨著夏風飄搖,落下一地綠意。炎日撒下璀璨,透著蒼竹耀下如晶光影,馬轎的輪聲發出規律的運轉聲,伴著山林間的鳥蟲聲,風中捎來的涼意,令人忍不住墜入睡鄉去夢周公。
可惜他們可沒這種興致,目光全都興味盎然的盯著隊伍後方的人影,不時還瞄向隊伍前方的頭頭,眸中盡是看好戲的興趣。
「瑤光、瑤光,你別走那麼快嘛!」臉皮比山高,怎麼打都打不走的亓官沂又巴了上來。
曲瑤光美眸冷冷一瞪,撇過頭加快速度。
她非常肯定他一定認識她,不論是從一開始他見到她的輕呼,或者是她並未告之名字他卻脫口說出,從這些地方她可以知道,他,絕對認識她。
「瑤光,你會不會走太快了?公主都快被你丟在後頭了。」受冷落,沒關係;招白眼,無所謂,恆心毅力猶比天高,亓官沂不屈不撓的追在她後頭。
曲瑤光瞄了他一眼。
這傢伙,可疑。
「我不認識你。」
「不認識?喔,我真胡塗,居然忘了介紹自己。在下姓亓官,單名沂,單身,家產『元通馬棧』。因為家父在江湖上有些名聲,所以馬棧的生意一向不錯,吃穿不用愁。」語畢,他露出一個燦爛笑容。
「好,亓官沂,滾!」江湖人士,受傷倒地,這個傢伙很可疑也很危險。
「啊?」
見他愣住,曲瑤光更正自己的話。
「亓官公子,你這樣跟著我們,我會覺得很困擾,可以請你別再跟了嗎?」美眸再掃過他一眼,「還有,我和你不熟,叫我曲將軍,謝謝。」
語畢,轉身。
「等……唉,可是我認識你很久了……」亓官沂看著佳人快步疾走,搔搔頭輕喃,很快又跑步追上去。「等等啦!瑤光!別走那麼快啦!」
馬蹄聲依舊響在林間,冷斐冽瞥了後方糾纏不清的兩人一眼,策馬到南宮謙身邊道:「他還再纏。」
聞言,南宮謙則是一臉同情的搖頭。
又是一個識人不清的發春男子,可憐喔!虧他還長得端端正正,怎麼眼睛就是沒帶在身上呢?
搖頭,南宮謙又是一個深嘆。
「瑤光!瑤光!」亓官沂死命巴上來,像隻小狗似的纏在她身後,也不理佳人是否理會。
裝作沒聽到,壓根就沒打算理他的曲瑤光,也打算一直不管他。
見自己完全受到漠視的亓官沂轉了轉瞳,扯了扯唇,吸了吸鼻,瞬間眼眶充滿淚水,然後,他定定的望著曲瑤光。
「瑤光?」淚水看似隨時泄洪。
沒看到、沒聽到,她撇過頭就是不理他。
他臉皮再怎麼厚,身為男人的尊嚴總該不會丟吧?他不會這麼不要臉的……
一聲破天哭吼打破了她的思考,曲瑤光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著這個顏面完完全全丟一旁,當場大哭的男子。
「嗚……你你、你這個沒良心的!我渾身上下全給你摸透透了,現下,你居然來個死不承認,嗚嗚……這下我要如何做人?你還我清白,你還我清白啦!」什麼男人尊嚴的,早在見到她後就被拋個干干淨淨了。
「……」
外頭突然變得很吵,公主素白的柔荑撩起了轎簾,忍不住好奇的問起旁邊的冷斐冽。
「發生什麼事了?」
冷斐冽看著遠方追逐的人影,偏頭想了想,給了她一個他自認為應該正確的答案——
「有人找死。」
「亓官沂!有種你就給我回來送死!」難得怒吼,曲瑤光劍尖指著離她有百步遠的亓官沂。
「你、你記住我的名字了!我好感動喔!」亓官沂雙手交握,一臉感動地看著她。
原本就變得很細的理智線,又斷去一根。
「將軍。」冷斐冽站在她後面,很好心的提醒她,「會死人的。」
「那很好啊!」已經氣到一個不行的曲瑤光,冰冷的臉開始扭曲變形。
「可是,公主在問那個人了。」他又很好心的再道。
曲瑤光狠狠轉首,正好對上公主甜美的笑容。
「曲將軍,那個人怎樣了?」依舊是甜甜的芙容,公主好輕柔的問。
「他……」額間青筋未退,曲瑤光紅唇微啟正要說明時,不知道從哪竄出的亓官沂大聲截住她的話。
「公主,您一定要為草民作主!」亓官沂先一個拱手,「草民姓亓官,單名沂。驚擾公主請見諒。」
他什麼時候靠近的?
不,應該說,他居然還有膽再來!
「放肆!」曲瑤光愕然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柳眉一挑,佩劍立刻舉起擋住亓官沂欲靠近的意圖。
「無妨。」公主手一揮,朝他甜甜笑著,「亓官公子,你身子好一些了嗎?有什麼話可以慢慢說。」
「謝公主。」亓官沂瞬間將正經的表情收起,換上一張小媳婦的臉,眼角還冒出淚光,「公主,您幫草民評評理,瑤光……呃,不,曲將軍將我全身摸透也看透了,卻不對我……唔唔……」
曲瑤光非常快速的將他的嘴掩住。
「咦?什麼?」話聽到一半就斷掉,公主偏著螓首看著他們,眸中有些好奇。
「你別亂說!」曲瑤光面色鐵青的狠瞪著他,用力壓住他口鼻的手有謀殺的嫌疑。他不要臉,她可還要。
「唔……嗚嗚嗚!」他快窒息了!
「曲將軍?」公主甜甜的笑容中含著疑惑。
「公主,微臣有些事想同亓官公子私下討論,先告退了。」臉部表情有些扭曲,曲瑤光飛快的喚來冷斐冽代替她的位置,然後轉身拖著亓官沂走人。
她想殺人!
蒼樹郁郁,微風吹拂令人一身舒爽,不過怎地,亓官沂只覺得冷風颼颼……想了想,他又唔唔出聲提醒她他仍在她手裡。
曲瑤光瞥了他一眼,確定這裡絕對不會被人看見後,快狠準三步驟,舉、丟、踢!
「痛痛痛痛痛!你想謀殺親夫啊?」用這麼大的力,要不是他反應快、身體壯,哪禁得起她這些舉動?
一隻玉手飛快的抓起他的領口,美眸陰狠,語氣陰寒,紅唇陰笑,「你最好給我正經點,待會見到公主就說你要告辭,知道嗎?」她受夠了!
語畢,微將佩劍出鞘,寒光在樹影下非常清楚。
見他呆看著自己不語,以為他是嚇傻了,曲瑤光冷哼,心想他也不過爾爾。
豈知亓官沂望著她,俊顏紅雲密布,喃喃的道:「瑤光,你生氣的樣子也好美喔……」
霎時,她剩下的理智線,啪的全數斷裂。
片刻後,他們回到公主面前。亓官沂外表無傷,可是表情卻很怪,齜牙咧嘴的,活像被人痛打好幾回。曲瑤光則是一臉平靜,唯有紅唇輕揚透露出情緒,看出她目前心情很好。
「公主,剛才草民失禮了。」這個女人真夠狠,拳拳往他肚子揍,害他有苦說不出,痛!
「亓官公子,你臉色有些怪,是身子不舒服嗎?」公主蹙起柳眉,有些擔心的問。
「不,幸虧曲將軍細心照料,草民身子沒有大礙,只是對公主的恩情難報,不知可否讓草民送公主一程,以了恩情?」燦笑燦笑,假裝沒看見佳人正狠狠瞪他。
「也好,路途遙遠,亓官公子可否願意陪本宮聊聊民情?」不知其中情形的公主依舊甜甜地笑著。
當然求之不得!
「公主如此看重草民,草民義不容辭。」亓官沂拱手作揖,依舊裝作沒看見曲瑤光的瞪視。
夏風輕輕吹,曲瑤光的美眸如寒冬,害得他背後總是冷颼颼,他一步沒動,曲瑤光一步沒走。雖然表面上和公主聊天很快樂,但想到接下來的慘行他還是有點心寒。
他偷偷的轉首看她,忍不住吞咽口水。
「……」佳人美眸依舊如霜。
「曲將軍,我相信亓官公子是好人,你不用那麼緊張。」公主雖然遲鈍,但也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亓官公子,你說你家是開馬棧的?」
「嗯,『元通馬棧』。因為家父在江湖上有些名聲,所以馬棧的生意一向不錯。」亓官沂毫不在意的說出自己來歴。
「原來亓官公子是江湖人士,難怪各地風俗都如此清楚,真令本宮受益良多。」公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草民常跑各地,故得知一些不入耳的鄉野異事,公主這麼說真是令草民不敢當。」亓官沂拱手作揖,還想再說些什麼時,曲瑤光打斷他的話,瞪來的眼神充滿殺機。
「公主,天色不早,微臣想在前方扎營過夜,不知公主意下如何?」曲瑤光美眸掃過亓官沂,再移向公主。
「一切由曲將軍作主。」
「是。」曲瑤光一拱手,臨走前還朝亓官沂的方向瞪一眼,才策馬離開。
「……」千真萬確的恐嚇和警告他收到了。
轉瞬間,天色從如血艷般的紅轉為暗沉,點點星子輕嵌入如墨色的玄穹,撩起如幻美景,營火發出必剝必剝枯枝爆裂聲響,四周綠木也染上薄薄緋色。曲瑤光送過食物給公主後,在營火邊搜尋亓官沂的身影,卻只看到疲倦的屬下。
那傢伙不在,是逃了?
有膽說,沒膽當?
「將軍,要不要一起來這邊?」
如琉璃的黑瞳映上營火光彩,曲瑤光微微搖首,轉過身走向河邊。
河畔水光波漾,星光點點照在河面,寂靜的夜色中響起夏蟲喞喞,帶熒光的蟲子靜聲漫飛在草叢間,一會兒點過河面泛起漣漪,一會兒繞過她身邊在她身上染下光輝。
突然,夏夜中一個低醇的嗓音融入這個屬於夜蟲的晚上,輕輕哼著柔和的小調,順著聲音她看見河邊的男子,正是她遍尋不著的亓官沂。
曲瑤光倚著樹干看著這個莫名其妙就跟著他們的男人。
亓官沂一面搓洗著衣服,一面哼著小調,洗好衣服後還高舉起來透著星光檢視是否干淨,一副好男人樣。
「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事嗎?」雖背對著她,但早已知道她到身後的亓官沂側首問道。
淡淡熒光照在她臉上,點點星光倒映在她那如琉璃的瞳眸裡,千言萬語彷彿盡寫在她的眸中。清風拂過如雲青絲,縷絲輕掃著四周熒光,也撥弄他鼓噪躍動的心,俊顏不禁又泛紅。
曲瑤光默默走到他身後。
「你說你是江湖人士?」雖然很想給他一刀,但看在公主的顏面上,她只得放他一馬。
「呃……嗯。」沒想到她沒有拿刀朝他劈來,居然是找他聊天,亓官沂愣了下才回答。
「你說你爹在江湖有地位,怎麼你會被人打昏在路旁?」曲瑤光睨了他一眼,「你的武功是練到哪去?」
「咳!我都練輕功……嗯,逃跑用。」答得很理所當然。
「……」
「不過我會燒菜、洗衣、縫衣服、算帳、木工等事情。」亓官沂一面扳著指頭,一面數數。
「所以?」
「所以,嫁給我你絕對不吃虧!而且,你都把我摸透透了,不嫁我怎麼行?」亓官沂大聲告白。
曲瑤光怎麼想也想不到他會突然這麼說,完全愣住,不過她沒有愣太久。
「你知道嗎?軍營裡什麼沒有就是男人最多,憑你,還不夠看。」她回神後上下瞄了他一眼,冷笑一聲,「我來這裡只是想告訴你,公主很信任你,你最好別給我動什麼歪腦筋,要不然我可不會再手下留情。」
話一說完,她轉身走人。
「……」
亓官沂,堂堂「元通馬棧」的當家,生平第一次對女子求婚,慘遭拒絕外還被恐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2 00:19:35
【第二章】
情字千古難解,因緣萬仙難算。
遇上你,是劫是難,算來算去總括一字為因緣。
雖然打從相遇後好事雖有,但壞事更多。你放一旁,我擺一邊,中間稱杆兩邊搖擺,誰欠誰多誰能清算。
無心相遇,相遇有緣。
「可憐喔。」南宮謙唱作俱佳的彈著劍鞘,高聲朗唱。
「可憐喔。」冷斐冽低聲應和。
「你當她是一朵花……」南宮謙有一下沒一下地彈著,拉高的語調活像說戲的。
「卻不知她是朵毒花。」冷斐冽接著唱道。
「你探手想摘下她……」南宮謙拉個高音,手還高高舉起做攀摘樣。
「卻扎了滿手刺喊疼。」冷斐冽則做了個收手吃痛樣。
「這叫識人不清。」很不客氣地下評論。
「又叫因情發痴。」中肯地加了個注解。
「我從很早以前就想問你,我是哪裡惹到你了?」滿腹怨氣的亓官沂狠狠瞪著眼前二人組。
「嘖,別這麼說嘛!亓官公子,我只是好心的想教你認清事實,因為之前已經看過很多誤入歧途的傢伙,實在不忍你大好前程就此誤掉。」南宮謙一面搖搖頭,一面嘆道。
「誤入歧途?」亓官沂駕著馬,好奇的問。不過就是愛慕他家將軍,跟誤入歧途有啥關係?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要是眼睛沒瞎的都知道咱們將軍長得明艷可人。」南宮謙策著馬,帶笑著道。
「然後呢?」亓官沂挑眉困惑地問。
「可是,她並不是一般的女子。」一旁的冷斐冽接口道。
「你沒有看過一個俏生生的姑娘家,拿著大刀狂揮的可怕景像吧?」想當初他第一次同將軍上戰場,他吐得七葷八素的,而她居然還帶笑揮刀斬人頭,那顆人頭還好死不死的滾到他腳邊……想到這裡,南宮謙忍不住抖了抖。
「我看過……」而且人頭還滾到他腳邊。
「嗯?」
「沒事。」亓官沂揮揮手帶過話題。
「總之,勸你早點死心,反正也快到京城了,分手後你就在京城裡找個正常的漂亮姑娘,談個比較正常的感情吧。」
「欸?快到京城了?」亓官沂瞪大眼睛,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到了京城,他還能用什麼理由纏住她?
「對啊,你看,就在那裡。」南宮謙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伸手往前方那個明顯的城影指去。「到那裡後,咱們就要分手了。」
聞言,亓官沂愣住了。
夏天日頭炎炎,而他只覺得一桶冷水淋下,如遭雷劈。
曦陽煦照,一人背對光將信鴿腳上的字條取下,看完上面的字後,眉挑了挑,唇角冷冷勾起笑花,長指朝不遠處的人勾了勾,對那人附耳道了幾句。
「明白了?」
「是,大人。」
他滿意的頷首,令那人速速去辦理。
那人離去後,屋內回到最初的寧靜,習慣性的打開扇子輕搖著,細長的丹鳳眼輕眯起,以扇面掩住忍不住打呵欠的臉,他轉身,看著外頭的景色,冷冷笑著。
「真無聊。」忍不住又打了個呵欠。
平安送公主回京後,曲瑤光打算回府休息,她走過繁華的街道,心頭卻有一把火在那兒燒啊燒,原因不是頭頂上那顆後羿忘了射下的太陽太熱,而是身後那抹怎麼甩也甩不掉的人影。
深呼吸、吐氣,深呼吸、吐氣。
曲瑤光在做好一連串確保自己不會失手劈死人的準備後,停步,轉身。
「你還跟著我做什麼?」瞪,她狠狠的瞪。
她實在受夠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了!
「喔……那個啊,順路……對!順路!」亓官沂搔搔頭,俊臉上依舊帶著燦笑,燦爛程度跟天上那顆太陽有得比。
「順路?哼!」曲瑤光冷笑了聲。她在街上繞了一圈,他也同她晃回原點,這叫順路?
「呃……你好像不怎麼相信我,為什麼?」再次搔搔頭,亓官沂無奈的對她笑著。
他打從一開始就很明顯地表示他喜歡她,可她就是不給他好臉色,無論他怎麼逗她,不笑就是不笑。
「相信?你是江湖中人,同是刀口舔血過日子的人,怎麼會不知道輕易相信人會喪命?」曲瑤光諷笑著他的天真,轉身準備離開。
「我是說真的!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亓官沂認真道,「無論什麼事都可以。」
腳步一停,曲瑤光微側身子看著他。
「喔,那麼我叫你替我去刺殺一個人,你肯嗎?」她唇角勾起諷笑,冷冷睨了眼他愣住的樣子,「我不會蠢到相信一個倒在路邊的人,還有動不動就纏住陌生人的傢伙。」
亓官沂愣看著她轉身離去,回神後正欲追上去時,一陣嬌呼叫住他。
「亓官公子!」唐家川門的姑娘,看到他彷彿像看到蜜的蝴蝶飛了過來。
曲瑤光看到這一幕又冷笑聲,轉身舉步,這次她的步伐不再停下。
她這次絕對要甩開他!
絕對!
「瑤光!」躲過唐家川門的姑娘,亓官沂轉過首後已經不見她的身影。「該死,又不見了。」
此一別,何時再相會?
亓官沂抿著唇,很不甘心的瞪著天空,理都不理身後那唐家川門的姑娘,獨自往前走,口中喃喃低念著。
「沒辦法,只好去找那個奸商了。」
亓官沂抱胸看著坐在窗邊喝茶的人,眉微挑。
茶館裡,一名身著白衣繡藍邊的人坐在窗邊,長得白淨斯文,渾身帶點書生氣息,手中還拿著一柄扇子,點出她那不入俗塵的味兒,兩顆像是嵌了黑水銀的眼珠正溜在他身上,不點而朱的粉唇微微勾笑。
亓官沂看著,愈來愈體會到一個人間至理——
表像能欺人。
「嘖嘖嘖……」他一面打量一面嘖嘖稱奇。看她渾身不帶俗錢味,像個離塵修士般,可事實卻相反。
君蝶輕捧著茶啜飲,見怪不怪的瞄著他,紅唇微微一揚,「亓官兄,你這樣眼也不眨的看著我,該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亓官沂丟給她一個「你想太多」的神情後,又打量了一會兒才開口,「我是在驚嘆世間真奇妙,表像可欺人哪!」
君蝶微微勾笑,以扇柄指指她對面的空位,「多謝讚賞,不過亓官兄,你不坐下嗎?」
他依言坐下,「我來是有事相求。」
「喔?正巧小妹也有事要找亓官兄,沒想到亓官兄先找來了,省得小妹還要到處打聽。」素白的指尖在杯緣一劃,抬起的眸子正好看到亓官沂在苦笑,「亓官兄,身子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臉色難看,是因為怕她又把他給榨干,天知道她又會出什麼鬼主意敲詐他。亓官沂心裡苦笑著,不過當然不敢說出來。
「若小妹沒猜錯的話,亓官兄是要來打聽曲將軍的消息,對吧?」君蝶手撐著下頷,面帶淡笑的望著他。
「你這消息從哪來的?」沒有否認,亓官沂干笑兩聲,「我一直奇怪為什麼你的消息會比我這做馬棧的靈通?」
君蝶淺笑一聲,也不隱瞞的說出原因,「這世間容易收集到消息的不過幾個地方,其一是客棧酒樓,還有一個就是男人的溫柔鄉。小妹素來與青樓女子交好,自然多了點消息。」
「青樓?!蝶妹啊,你可是位姑娘家,怎麼上那種地方!」聽了差點將入喉的茶噴出,亓官沂瞪大眼睛看著她。
君蝶輕笑著,指指身上的衣服,「小妹這身打扮一路通順,從沒見半個人攔過,不知是小妹我做女人太失敗,還是像我這樣打扮的人太常見?總之,能利用就利用,這才不違商人本色啊。」
亓官沂瞄了眼她的打扮,她的長相算是中性,扮男扮女都很適合,不過都沒人發現這未免也太凄慘了吧?
「咳!」輕咳一聲掩去同情,他看著眼前仍是閑適啜飲香茗的君蝶,「既然蝶妹知道我想問什麼就好辦了,那你有什麼消息嗎?」
「亓官兄這麼注意一名女子,是否動了心?男追女隔層山,看來亓官兄的山可高得很哪!」
「蝶妹,你不也動心了,女追男隔層紗,這層紗也該要揭開了吧?」
「欸,亓官兄,你要知道,我這可不是一般的紗,它可是千層紗,揭盡了也不見得追到人影。」君蝶淺然勾笑,放下杯子的手輕握住扇柄,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掌心。
「蝶妹,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看她又拿起扇子,亓官沂只好搖頭輕嘆。莫名有種感覺,她手上的那柄扇子不是扇子,而是她用來算計萬物的算盤,而他好死不死就是她要算計的那個倒霉鬼。
「亓官兄真解人意。我這兒有批貨要送,而這貨品正是咱家上等的紙,受不得濕,要說送貨呢,只得仰賴亓官兄的馬棧了,想必亓官兄是願意幫小妹一回的,對吧?」
他就知道!
「七成五。」亓官沂立刻開口。
「三成。」扇柄敲啊敲,君蝶很不留情的下殺到三成。
「六成五。」口水一咽,他狠聲道。
「三成五。」依舊不給情面,君蝶輕笑著。
「五成五!」隱隱有些咬牙。
「四成。」柔柔的嗓音淡道。
「五成!不能再殺了。」這小妮子,是把他當金礦在坑啊!
「成交。」扇柄停止敲擊,君蝶盈盈一笑,將扇子一展,上頭寫著五大字:●無奸不成商。●
「你、你奸商啊!運費壓得這麼低,是想讓『元通』做白工嗎?」亓官沂摸著胸口,瞪著她那扇面上特別大的奸商二字,強忍著吐血的衝動道。
「亓官兄,我從未隱瞞不是嗎?」君蝶揚了揚柳眉,將手中扇子在他面前攤開,讓他看清楚上頭的那五個大字,「不過,很值得吧。」
「喔?」亓官沂看著她推過來的信封,「這是什麼?」
「你要的資料,該有的都有。」君蝶起了身,用扇柄指指信封,「不過裡頭的資料你要是多點耐心也查得到。」
「……」奸商!
君蝶朝他露出雪白的貝齒,「看在咱們兄妹一場,我就給你個獨門消息,話只說一遍,好好聽著。」
亓官沂屏息以待。
「曲濤愛喝茶,尤其是碧螺春,至於曲瑤光偏愛冶煉,若送上特等鐵礦石可得佳人歡心,啊,對了,她的刀就是她親手冶煉的,就這樣,祝亓官兄情場得意啊!」
綠影,翠光,鳥聲。
陽烏依舊高掛,日頭依舊熾熱,府內的景物也依舊。翠光閃爍的池子蕩漾,水也如同想像般透心涼,可是,為什麼她就是覺得不對勁呢?
曲瑤光看著水光自掌心滑落,凝神深思。
她有忘了什麼東西嗎?她素來謹慎,應該是沒有忘了什麼才對。
可是,現在她心頭這股不祥預感又是怎樣回事?
今早聽她營裡的屬下通報,說有個年輕人自願投入她麾下,歲數跟亓官沂差不多,該不會是那個傢伙吧?
想到那個纏她纏得要死要活的亓官沂,曲瑤光不禁打個冷顫。她可是好不容易才甩開他的,他應該不會追她追到軍中來……吧?
心中那股不祥預感更深了。
曲瑤光甩甩頭,用手巾拭干雙手,這時府裡的丫鬟翠兒小跑步地朝她跑來。
「小姐,有人來拜訪您,說什麼是新進的士兵,要來打聲招呼。」
聞言,曲瑤光黛眉一挑。
打招呼?一個小小的士兵也想見她?
「好啊,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傢伙想見我。」她是什麼人,居然想見就來見,她倒要看看對方是誰。
曲瑤光舉步就要往門口走去,翠兒小聲的叫住她。
「小姐,老爺在大廳招呼他了。」
那個人和老爺談得好開心,老爺直說要收那人當干兒子,嗯,要不要告訴小姐呢?
走過回繞的長廊,曲瑤光無意在那精造的廳院多做停留,也沒有打算多花心思欣賞動人景色,她滿腦子就是要看看對方是誰。
她的手剛碰上大廳的門,就聽見裡頭傳來的笑聲,她愣怔地望著深褐色的門。
好久,沒聽見爹這麼開懷的笑著了。
她一直努力想讓爹安心、開心,可是卻沒有什麼成效,這人不費任何力氣就讓爹笑得那麼開懷……
曲瑤光抿住唇,心裡有些不甘。她惱怒的打開門,狠瞪向那名不請自來的傢伙,但當她看清來者是誰後,臉色當場僵在那兒。
為什麼他會在這?不不,應該說他為什麼纏她纏到這裡?
「嗨!瑤光。」坐在那兒兩眼笑得如彎月,不正是那個死纏著她的亓官沂還是誰!
見坐著的人臉笑笑,站著的人臉青青,曲濤撫著胡子,看這情形說他們倆不認識,打死他都不相信。
不過他們是什麼關係呢?他這個做爹的可真是好奇。
「咳,瑤……」曲濤正要開口,曲瑤光冷冷的嗓音已響起。
「亓官沂,你在這裡做什麼?」刀子刀子,她要拿刀來鏟除後患。
她習慣性的摸摸腰側,才想起早上把刀子解下放在床頭,她只好狠狠瞪著亓官沂。
「作客啊。」亓官沂回答得好不自然。
「……」她在考慮,用拳頭是不是比較快。
「這是禮物,請息怒。」看到佳人面露殺氣,亓官沂趕緊拿出他費盡心思才買到的鐵礦石。
看到他遞來的東西,曲瑤光的怒火明顯的消下去,讓亓官沂不禁拭去額間冷汗。
好險,若再被她痛揍個幾拳,他可吃不消啊!
「爹,他說的話,十成十都是胡說,別信他的。」拿人手不短,吃人嘴不軟。收下了禮,曲瑤光仍舊不說好話。
「哪有!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真實實,哪一句是謊言?」他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
「哼!」曲瑤光回敬他一聲冷哼。
曲濤好興致的看著兩人,當他看到女兒向來平靜無波的臉上出現其他神情,大吃一驚。
這是他女兒……沒錯吧?
「爹?」曲瑤光看到她爹一臉怪樣,忍不住直看他。
曲濤揮揮手,「沒事沒事,你們繼續。」
曲瑤光奇怪的看他一眼,再回頭狠瞪著亓官沂。
「爹,天色暗了,我先送亓官公子回去。」雖然她心裡想的可不是這麼一回事。
曲濤連忙笑著揮手。
「不用啦,這小子說他沒地方住,我記得你隔壁屋子是空的,所以我就叫他住下來,你帶他到府裡認認路就行啦!」
「什麼?!」第一次,素來以冷靜出名的曲瑤光,臉色大變,吼叫聲直衝霄漢。
夏夜風涼,輕落一片葉,像征了她不再平靜的生活。
「將軍,那人不正是那個叫亓官沂的傢伙嗎?」南宮謙手捧著書,眼掃過某物後忽道。
「嗯,是他沒錯。」
「就是那個倒在路上的傢伙?」南宮謙眉一挑,不死心的再問。
「嗯,是他沒錯。」
「就是那個死纏爛打的傢伙?」他空出手揉揉眼,確定自己的眼睛沒看錯後再問。
「嗯,是他沒錯。」
「就是那個已在京城分手的傢伙?」南宮謙不敢肯定地再問一次。
「嗯,是他沒錯。」曲瑤光的語中隱隱帶著火氣。
「那……」南宮謙眼珠子溜了一回,再回到臉色冷到不行的曲瑤光身上,「屬下可以請問一下,為什麼他緊黏在將軍身後?」
曲瑤光淡淡掃他一眼,目光比雪還寒,話自牙縫裡擠出,「因為,我甩不掉他!」
這傢伙從早跟到晚,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甩也甩不掉,最後也只好任由他跟了……想著,心頭火又冒出來。
「是,下官知道了。」南宮謙眼角偷偷瞄向朝曲瑤光黏來的亓官沂,暗自抹去額頭的冷汗,腳步偷偷往後移動。
他退、他退,退得遠遠遠,退到狂風暴雨掃不到的地方。他還年輕,不想這麼早就為國捐軀。
「瑤光、瑤光!」亓官沂很開心的拿著一盤點心,「這是我做的,你嘗嘗。」
聞言回身,曲瑤光爆筋吼道:「我記得派你去廚房,你怎麼還在這裡?」
「當然是想你……呃,不,是事情已經做完了。」看到佳人臉色不對,亓官沂很快改口,「你嘗嘗。」
不待她拒絕,他拿起一塊糕塞入她口中,然後兩隻眼亮晶晶的看著她,一臉期待。四周的人則是同時倒抽口氣,為他這不怕死的舉動駭然。
「好吃吧?」他眼裡閃著亮光地等著人稱讚。
「……好吃。」看著他那雙像小動物的眼睛,原本想罵的話都隨著口中的糕餅咽下,曲瑤光無法對這種眼神生氣,或者說,她已經氣到沒力氣再氣了。不過,糕餅倒是真的很好吃。
「真的嗎?」亓官沂的眼睛彎成了月亮,「那我以後天天做給你吃,吃到你不想再吃為止。」
曲瑤光瞥了他一眼,沒有拒絕他的提議,只是淡淡道:「別再跟來,我要去辦事。」
話聲方落,她轉身走人。
「她並沒有拒絕呢,嘻!」亓官沂開心的捧著點心,快樂的回到廚房,留下身後一堆看得目瞪口呆的人。
冷斐冽看著他們的背影,伸手用力擰了南宮謙一把。
「痛!你沒事擰我干嘛?」南宮謙忿忿地瞪著他。
冷斐冽淡瞥他一眼,「你會痛,那這就不是幻覺了。」
「去你的!要試你不會擰自己啊!」南宮謙揉著被擰疼的地方,毫不留情的開罵。
「他沒死,手腳也沒缺。」冷斐冽點出顯而易見的事實。
「渾身上下一根寒毛也沒掉。」南宮謙接口道。
「他強喂食,將軍卻沒有動怒。」
「也沒有拒絕。」
兩人對看了一眼,一同轉身往軍醫的地方前進。
「我們該去看大夫了。」
夕陽緩緩落下,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紅霞罩著大地,將萬物染成一片紅彩,曲瑤光牽著良駒準備回家。
亓官沂朝她走來,「要一起回去嗎?」
她挑起一眉,「你既投入這個營,就必須住在這個營裡。」所以,他上次說什麼沒地方住的話,全是狗屁。
「我是偶爾兼差,所以沒地方住。」亓官沂露出好白好白的牙齒,笑得好不燦爛。
曲瑤光紅唇扯動,不理會他直接騎馬離開。
亓官沂聳聳肩,當作她是同意他跟她一起回家,只是與她之間的距離……嗯,有點遠。
他正打算邊欣賞夕陽,邊一路找路回家時,那原本已經不見影子的小黑點又出現,他抬起頭,發現來者是仍冷著張俏臉的曲瑤光。
「上來。」見他怔住,她沒好氣的開口,「你又不認得路,憑你兩條腿要找到何時?」
她絕對不是擔心他,只是怕回去被爹念而已,只是這樣罷了。
「真的?我真的可以上馬嗎?」亓官沂一雙眼好亮好亮,彷彿是高掛玄穹的星子,只是她覺得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美食。
突然,有點後悔她所作的決定。
「你不上來也無妨。」
「不不不,當然要!」亓官沂怕她改變主意,連忙跳上馬背,然後緊緊地抱住她。
曲瑤光俏臉突然漲紅,轉首瞪著他。
「放手!」語氣有著濃濃的火藥味。
「不要,我會怕!」他眨著晶眸,耍賴的答道。
開玩笑,難得的機會,好不容易才能正大光明的吃她豆腐,怎麼能就這樣放手呢!
「你信不信我把你丟下馬?」開馬棧的會怕?騙誰!
「好、好啦!」看到佳人的臉色又變,亓官沂撇撇唇,一臉不甘的放開手。不過還是盡量靠近她,嗅著她身上的香氣。
怕他真的被她甩下馬背,所以曲瑤光沒如以往快速策馬,而是慢慢的駕著。彩霞照在兩人的臉上,向晚的清風輕拂過他們,吹起她的髮絲揚向穹空中,亓官沂溫柔的看著,伸掌讓它們靜止在他手裡。
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的髮也是這樣飛揚著,在戰場上揮舞著大刀,面臨生死之際的小臉從沒變色,那雙眸像是一池清潭,無波無漪,但卻深深令他陷入其中。
她是怎樣的女子呢?
他好奇著,追尋著,卻愈來愈憐惜這名女子,憐惜這名外冷內熱的女子。
他知道她不認得他,但,他認得就夠了。
好不容易總算找到她,她不再只是文字間的資料,而是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眼前,他是如此狂喜。
她,依舊帶著不可侵犯的氣質,帶水的明眸像清流,每每在夜夢中總是淌流入他的心湖,原來當初的那一眼,就是他心動的開始,並隨著時光流逝愈來愈深陷其中。
他總算找到她了,找到她了……
「瑤光,事實上,我覺得能一輩子這樣和你同坐在一匹馬上,也是不錯的。」亓官沂附在她如玉潤般的貝耳,低聲傾訴。
回應他的,是曲瑤光一腳把他踹下馬。
亓官沂,堂堂「元通馬棧」的當家,生平第二次對女子深情告白,慘遭落馬拒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2 00:19:58
【第三章】
為你,什麼都可以。
寵你愛你黏你纏你親你近你乖乖聽你,為你唱歌為你跳舞為你煮飯為你洗衣,只要一聲,什麼都可以。
只要你歡心喜心窩心樂心能逗你開心。
連心,都可挖出來給你。
他很吵。
真的,很吵。
曲瑤光眯著冷眸,雙手抱胸的自窗口看著樓下的傢伙,只見他拿著不知道從哪蹦出來的琴,在那拂琴作唱。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遨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何時見許兮,慰我旁徨。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使我淪亡……」亓官沂手上拂著琴,口裡唱著「鳳求凰」,他的嗓音輕輕柔柔的,那飽含情感的歌聲讓聽者也不禁沉淪。
可惜,就是有人不解風情。
「那你就淪亡吧。」微涼的嗓音落下,伴隨一桶冷水潑下,當場有人變成落湯雞。
亓官沂抬頭看了看關上的窗子,再轉頭看了看路過的丫鬟翠兒,劍眉一挑,似乎是要她解釋一下這個情形。
「亓官公子,我想,小姐是把你當成發情叫春的貓。」因為每次有貓叫春,小姐就是這樣做的。翠兒頭低低的,想笑卻不敢笑出聲。
「……」
晚夏的風依舊吹著,綺窗被風吹開了小縫,沒人注意也沒人看見,倚在窗後的人兒唇角正輕揚起一朵笑花,像是盛夏夜所綻的曇花,短暫而絕麗。
夏天依舊持續著。
拂琴、唱歌、潑水,而夏天仍在進行……
亓官沂拖著濕漉漉的身子,手抱著琴一路走向房間,剛好碰上自外頭回來的曲濤。
見狀,曲濤撫了撫胡子。
「又被潑了?」
「是啊,幸好是夏天。」如果是冬天,他可就成了冰人囉!
「你很特別啊!」曲濤上下打量他後,衷心的吐出這麼一句。別人想追他女兒,看到那把大刀後便逃得遠遠的,只有他,死纏爛打……不,是很有恆心與毅力地追到現在。
「因為我是獨一無二的,當然特別!」亓官沂很有自信的笑著。
「你是真的喜歡瑤光?」
「嗯,我喜歡她很久了,很久很久了……」後面那一句近似低喃,亓官沂目光溫柔的望著她住的那棟樓房。
曲濤笑笑地拍著他的肩膀,「小子,記住,你是特別的,對瑤光而言也是特別的。」隨即他神色一變,「瑤光是個好姑娘,我希望你別負她。」
亓官沂笑著。
「當然,我亓官沂,此生絕不負她。」這是誓言,也是承諾。
風吹著吹著,吹開了雲,月娘柔光輕照出回廊陰影,也照出一道人影。人影移動腳步走到月光下,帶水明眸輕凝著已無一人的回廊,紅唇動了動卻沒出聲。
他說,他喜歡她,好久好久了……
他喜歡她,她是知道的,因為他從沒掩飾他的喜歡。
此生絕不負她啊……
羽睫微眨,掩去帶柔光的瞳眸,她唇角又扯了扯,仍沒出聲。月娘隱入雲中,她將手負在身後,腳步輕轉回她的房間。
天氣在不知不覺中轉成秋,金風吹過,點點碎黃漫飛在蒼穹中,然後靜聲地落下。
曲瑤光一手支著下頷,一手翻著冊子,然後她抬首看了眼窗外,螓首微偏狀似思考,半晌後,她對不遠方的某人勾勾手指。
「過來。」
亓官沂依言走過來,站在她面前等後發落。
拿茶水過來的翠兒正巧看到這一幕,靈活的眸子眨了眨,嘴角微微抽了下。
不知道怎麼搞的,她總覺得主子這樣好像……在叫小狗?!
發現主子的目光落到自個兒身上,翠兒咳了聲掩去不自在,隨即將茶水一放,恭敬的道:「小姐,翠兒先下去了。」
然後,快速離去。
目光緩緩自翠兒急忙離去的背影移回,曲瑤光改將眸光對上亓官沂,慢慢吐出話。
「你待會跟著翠兒去拿件秋衣。」
「那你呢?不和我一起去?」
曲瑤光瞥他一眼。
「不,我還有事要忙。」她淡答道。
「我跟你一起去,也許我可以幫上忙。」亓官沂立刻把拿衣的事擺一邊,打算和她一起出去。
「你?三腳貓功夫能幫上什麼忙?」搞不好還要她保護他咧!曲瑤光哼了聲,隨即負手緩步離去。
見她神色依舊冷漠,亓官沂急忙追上她。
「你是不是討厭我?」他問得小心翼翼,神色裡有著期待又怕受傷害。
她淡淡瞟去一眼,「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從來沒見你對我笑過。」除了那種會令人頭皮發麻的笑容外。
美眸又在他臉上佇留一會兒,她背過身子緩步而行,就在亓官沂喪氣的垂下肩膀時,她突然又開口了。
「我並不討厭你。」
聞言,亓官沂猛然抬起頭,一臉驚訝的看著她,但心頭的喜悅還來不及顯露,曲瑤光又再度開口。
「只是覺得很麻煩。」一句話,又再度將他打回谷底。
亓官沂低垂著頭,對自己可憐的遭遇黯然神傷,卻沒有看見前面那人正緩緩勾出一抹笑,笑如春風。
秋風蕭然,曲瑤光踏著滿地碎葉走著,轉出府後往城中的方向前進。
熱鬧的朝天府來往人群繁多,一年一度的結算日子令她不想來都不行,為了不想見到討厭的人,她快速辦了辦手續就打算走人,突然涼涼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哎呀,這可不是近來當紅的曲將軍嗎?」一如說話者的嗓音,這話聽起來挺涼的。
「您過獎了,左相大人。」曲瑤光不卑不亢的回答,「如果左相大人沒事的話,下官先去忙了。」
左相眯起了眸,輕笑一聲。
「曲將軍,奉送你一句話,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好自為之吧!」左相搖著扇子離去。
美眸冷瞟了眼,曲瑤光輕哼聲後也轉身,南宮謙正好從對面走過來,看到她後疑聲的問。
「將軍,亓官公子呢?」據這些日子來的觀察,有將軍就有亓官沂,兩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咳!事實上應該是將軍被死纏住才對。
「放在家裡。」瞥了他一眼,曲瑤光淡淡回道。
「原來如此。」九成九是被迫留在家裡吧。
「對了,上次叫你查的事,查出來了沒?」她拈過一片飛來的葉子,輕擱在掌中凝望。
「亓官公子的確如他所說是『元通馬棧』的人,聽說還是江湖新一代好手,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滿高的。」
「江湖好手?江湖上是沒人了嗎?」江湖好手會被人打昏在路旁,看來江湖也不過如此。
南宮謙咳了聲,習慣自家將軍的毒舌。
「不過,也因為出名的關係,老是被追殺……」這也難怪,每個人都想當第一嘛!
追殺啊……美眸微微眯起,曲瑤光暗忖著南宮謙的話,細細咀嚼。
難怪他上次會倒在路旁,若不是正巧遇上她,等追殺他的人找到並補上一刀的話……莫名的,她不怎麼喜歡這個念頭。
「將軍?」見到她臉色變得難看,南宮謙關心的出聲。
「沒事,我先回去了。」曲瑤光望著天空,突然想起那個每天都掛著燦爛笑容的傢伙,習慣他每天跟前跟後、喂東喂西,怎樣也趕不走的傢伙,如果突然消失的話……
「將軍,你的臉色好難看。」
「……」
秋風又起。
池子裡布滿了紅楓,染了一池艷紅。蒼穹清風吹動,揭起一池波動,一波又一波的漣漪,一圈又一圈的水紋,勾起的不再只是池面,而是,心湖。
「瑤光,你最近有惹到什麼人嗎?」
亓官沂趴在桌邊,一雙眼睛烏溜溜的看著她,像極了待在主人身邊的小狗,只差沒汪汪叫。
曲瑤光奇怪的看他一眼,纖指翻過書頁,淡聲回道:「沒有。」
「真的沒有?」
「有的話又如何?你要處理?憑你三腳貓的功夫?」她哼笑了聲,秋水般的眸子掃了他一眼,「你乖乖待在家裡做糕點就好了。」
亓官沂眼眯了眯,像察覺到什麼蛛絲馬跡。
自從她上次出門回來後,就不准他再到外頭,連軍營都不讓他去了,到底是發生什麼事?
「你若無聊的話,可以去陪爹聊天。」書房茶香四溢,裊裊煙霧在房內環繞,但翻書的指尖卻止在書頁上。
「我喜歡這樣看著你。」他笑道。
「是嗎?」曲瑤光淡淡的應聲,停頓的手指又翻過一頁。
「你喜歡我做的糕點嗎?」亓官沂看了窗外一眼,突然這麼問。
她瞥他一眼,抿抿唇。
「不討厭。」如往常般的涼嗓淡淡道。
他笑彎了眼,「那我現在就去做。」說完,開開心心的跑出房間。
曲瑤光看著他的背影,唇掀了掀卻沒出聲。
算了。她聳聳肩,再將視線移回書上,突然,她愣住了。
「……」她將書拿反了。
亓官沂走出書房,抬頭看了看天空,然後接住空中飄下來的三片枯葉,輕拈在手指間。
「天氣真好啊。」俊眸看著手中的枯葉,揚手射了出去,三聲如貓叫的嗚咽聲響起,然後斷掉,一切都很短暫,來不及讓人察覺就消失。
「嘿,三腳貓的功夫,我是三腳貓的功夫,啦啦啦……」他哼著小曲,緩緩的走離回廊,離開前還看了天空一眼,「嗯,天氣真的不錯。」
雨絲在他走後輕輕落下,然後淅瀝瀝的宣泄而下,淋在倒在樹叢裡的三人,血絲自嵌在喉頭處的葉片流出,被雨水逐漸染開、染開,然後消失。
雨下著,一直下著。
然後天色暗了。
「下雨了……」放下手上的書,曲瑤光打開窗戶向外看去,雨水順著屋檐流下,形成了小瀑布,淅瀝淅瀝下個不停。緋楓沾染雨珠欲落不落的懸掛,像極了它的淚珠,滑過葉面的跡是它的淚痕。
她伸出手接住雨珠,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娘的手。
還記得那天也是下雨天,雨滴滴答答下個不停,徒惹人心煩。
那天爹在戰場來不及趕回家,娘就是這樣握著她的手辭世,她還記得那雙手有多麼冰冷,像極了秋雨。
她們說,女人最好的歸宿就是找個好良人,歡歡喜喜的嫁出去。
但她不懂。
嫁出去有什麼好?
爹和娘是恩愛,但娘依舊不快樂,在她的記憶中娘多是縫補著爹的衣服,眉眼帶愁的看著窗外,等待著爹的回來。
一夜又一夜的等待,一次又一次的擔心,沙場上是生與死沒有人能預知,在她眼裡,娘總是提心吊膽的過著每一日。
為什麼女人總是在等待?這樣不累嗎?
她曾問娘為什麼,娘好溫柔地摸著她的頭,笑著回答她。
娘說……
娘說了些什麼呢?
曲瑤光看著手心裡的雨水,困惑的眨眨水眸,怎麼想也想不起娘到底說了什麼,突地,身子晃了下,她連忙扶著窗框穩住自己。
「大概是累了,明天還要忙呢,早點回房好了……」
她摸著有些紅的臉,離開書房回到自己的房間,更了衣躺在床上,意識渾沌著。
在意識陷入昏睡前,她仍在想著。
娘到底說了些什麼呢?
天剛破曉,曲瑤光就騎馬去軍營,忙著處理自上頭傳下的旨令。
「將軍,可以請你來看看嗎?」東邊一聲。
「將軍,這隊伍要怎樣排?」西邊一聲。
「將軍!」後面一聲。
「將軍……」
一聲又一聲,一個又一個的人叫著她,曲瑤光疲於奔命,在她走至南宮謙身邊看軍陣圖後,身子稍稍晃了下,她連忙扶著桌子,額間冒著細汗。
「將軍?」南宮謙指著圖上某一點,看著恍神的曲瑤光有些意外。
「沒事。」她揚手止住他的發言,手指向另一個點,「這個再右邊一點會更好。」
「嗯。」南宮謙立刻招來其他人,重新編排隊伍。
曲瑤光被其他人喚去,正準備處理事情時,亓官沂剛好走過來,手上捧著糕點,兩隻眼睛笑得如月兒彎彎,卻在走到她面前時臉色大變,大掌如迅雷般抓住她的手,另一隻手立刻覆上她的額頭,糕餅同時落地。
白如雪花般的糕點緩緩落地,在黃土上散開,白色中染著黃沙,讓曲瑤光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染了黃沙的白幡,白色的麻布衣,蕭瑟的秋風,還有爹那孤獨的背影,以及……那凝結在沙地上,怎樣拭也拭不淨的淚光。
一聲怒吼喚回她飛遠的思緒,她困惑地看著眼前似乎在對她生氣的男子
為什麼要生氣呢?
「該死!」難怪看她的神色不對,果然是發燒了,這女人總是不懂得照顧自己。亓官沂收起平時的笑臉,一雙劍眉被他蹙得死緊,他手一拉,立刻將曲瑤光帶入懷中,打橫抱起,動作一氣呵成。
「你在做什麼?」冷斐冽自一旁竄出,冷眼直瞪著他。
「你們眼是瞎了嗎?看不出她在發燒硬撐嗎?」亓官沂難得破口大罵,俊眸狠狠瞪著眾人,「我要帶她去看大夫。」
一時間,居然沒人敢攔他。
「亓官……」她想推開他,卻力不從心。
「累了就睡,你生病了,別說話。」雖然想念她幾句,但亓官沂還是極溫柔的抱住她。
曲瑤光半睜著水眸,凝視著眼前的男人。
有多少人看出她在硬撐?有多少人看出她累了?在這裡有不少已經跟了她幾年的人,卻沒一個人看出她在發燒。
在娘辭世的那個夜晚,她痛恨著自己的沒用。
在爹看著她的時候,她痛恨自己是女兒身。
她一直努力著不輸給男人,花了多少心血才能和男人有著同樣地位,外頭的人又知多少?
但她這麼努力,爹看著她依舊無法無憂地笑著,依舊無法開懷的與她飲酒,說著心裡話。
她知道她不是男的,永遠也當不成兒子。
但她一直好希望、好希望能自爹口中聽到:「我以你為榮。」
所以她一直努力著。可是她是凡人,不是仙人,她會累、她會倦,但一回首,她卻已無依靠之處,她已經無法軟弱。
「別硬撐了,有我在,你就安心休息吧。」亓官沂皺眉地看著她緊握的小手,伸出大掌輕包住她,在她耳邊低聲道。
●別硬撐了,有我在……●
莫名的,這句話讓她覺得好安心。
輕輕的她鬆開了手,任自己在他懷中昏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2 00:20:33
【第四章】
●等待,是為了讓心愛的人回來能找得到,有一天,你也會遇到一個願意等待你的人。●
娘溫柔地摸著她的頭,臉上的笑意好甜、好美,自外頭照進來的光好像都被娘吸收,光暈罩在娘身上,好美好美。
●願意等待她的人?會有那麼一個人出現嗎?●小小的她問。
娘笑得更甜,好像春天到了,讓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娘,捨不得眨眼。
●當然,你一定會遇到的,遇到之後……●
後面,她又忘了娘說了些什麼。
娘又說了什麼呢?
說了什麼?
「庸醫!快點治好她,要不然我就拆了你的招牌。」
她耳邊一直有個很吵的聲音,很吵,卻很令人安心。
「她只是受了風寒,沒事的。」另一個聲音似乎很努力的想安撫他,卻被以更大的聲音吼回來。
「沒事?!那她怎麼沒醒?你大夫是當假的啊!我要去拆招牌!」那個聲音又大聲嚷嚷,緊接著響起開門聲及阻止聲。
她覺得如果她再不醒來,好像有人的店會被拆。
曲瑤光眨眨羽睫,緩緩睜開美眸,然後將如琉璃的眸轉向一旁,略微蒼白的唇中輕吐出一句話。
「回來……」
那個要出門的和那位在阻止的同時頓住,前者以最快的速度衝到她面前,而後者則是明顯的鬆了口氣。
「我就說只是風寒,很快就會醒了……」大夫小小聲的念著,語氣好不委屈。
「瑤光,你醒了,口渴嗎?要不要我拿些東西給你喝?肚子餓了嗎?我去廚房拿東西給你吃好嗎?就拿你最愛吃的梅餅好嗎?還是你要吃用新鮮的桂花做的桂花糕?還是都不想吃?身體還是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幫你拆了大夫的招牌泄恨?還是……」
還想再講下去的亓官沂看見她伸掌示意他停下來,然後指指他身後的茶壺,他連忙倒了杯水給她潤喉。
「你……」一聽見她開口,亓官沂又開始擔心的問。
「怎麼了?是要我去拆招牌嗎?還是要我痛扁大夫給你出氣?或者是……」他完全不顧身後臉色愈來愈青的大夫,猶自說著。
只見曲瑤光伸出一隻手指,蔥白的指尖對著他。
「你,好吵,出去。」
她怕再不叫他出去,下次她生病沒一個大夫敢來幫她看病了。
「欸?」亓官沂指指自己,懷疑的問:「你是叫我出去嗎?」
曲瑤光則投給他一個「不是你還是誰的表情」,看他一臉不依還想死賴在這裡的樣子,她輕輕嘆了口氣。
「我想吃你做的糕點。」果如她所料,她看到一隻眼睛發亮的小狗……咳,是人,一臉興奮的看著她。
「真的嗎?你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你決定。你做,我就吃。」
「好!我馬上回來。」亓官沂立刻起身,一面走出去,一面扳著手指數著,「要吃什麼好呢?來點黑糖糕好,不不不,還是當季的桂花糕,嗯,梅餅也不錯,吃了開胃……」
曲瑤光看著他一邊念著一邊離去,不著痕跡的扯動唇角,微白的粉唇帶著些許笑意。
這個傢伙啊……她笑著搖首,美眸瞄向站在一旁的大夫。
「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她伸出手示意大夫把脈,大夫也笑著搖首,一邊替她把脈一邊道。
「我看他只是太緊張了,跟他說你只是風寒引起的發燒,他就是不放心,你睡了兩天,他就待在你床邊守著你,趕都趕不走。」
「咦?」她訝異的睜大美眸。
「對啊,那小子就守在你床邊守了兩天,睡也不睡的照顧你,一旁的丫鬟都受不住想睡了,就只有他醒著,我看你若再多睡個幾天,恐怕他也會不睡地守你幾夜呢!」大夫笑著替她扎了幾針,再取過桌上的紙筆寫上幾味藥材,「這幾天你就照這帖藥早晚各服一次,多休息就好了。」
「謝謝大夫。」道了謝後,曲瑤光將藥單交給一旁的翠兒,猶自發起呆來。
他沒睡,就這樣守了她兩天?
垂下羽睫,半掩的秋眸眨了眨,某些情緒在胸口蔓延,有些疼、有些暖,緊緊的揪著她的心,微張的粉唇動了動,但最後還是抿成一直線。
她不懂。
她不了解。
為什麼他願意這樣照顧她?他們明明才相處三個月,為什麼他可以這樣不眠不休的照顧她?就因為喜歡兩字,他就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她不懂,真的不懂。
就因為,他說他喜歡她……
砰!門被打開,亓官沂兩手滿滿的都是食物,一隻腳舉著,看得出剛才是用腳開門的。
「瑤光!來來來!趁熱吃吧!」他把手上的食物端到她面前,卻看她連動也沒動,只是望著他出神,「怎麼了?不喜歡吃嗎?」
亓官沂一張俊臉垮了下來,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食物佳人不愛吃,嗚!
曲瑤光偏著螓首,看著他冒出胡碴的下巴,眼下有著黑眼圈,那股不知名的情緒又湧上心頭,她抬起手,素白的指尖滑過他的下巴,來回輕輕撫著。
「你這兩天都沒睡,就守在我的床邊?」
「嗯。」有些意外她的碰觸,但他沒有阻止。
「為什麼?」如秋水的眼眸輕眨,她輕問著。
「因為,我想等你醒來。」亓官沂對她展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等待,她嗎?
看著他的笑容,曲瑤光又愣了,片段的記憶湧入腦海,記憶回到那個春日正盛的午後。
●遇到人後要怎樣呢?●軟軟的童音問。
娘又笑了,溫暖的手輕柔地撫著她的頭。
●遇到之後,就給他一個最美的笑容吧。●
「願意等待的人……是嗎?」曲瑤光停下動作,出神的望著亓官沂,然後,她笑了。
那個願意等待的人,她似乎找到了。
而她,感覺並不討厭。
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亓官沂愣愣地看著她浮出的笑花,腦海中只出現這兩句話,心跳聲如雷震,不停地劇烈跳動。
曲瑤光唇又勾起笑容,輕輕拉著他的手示意他彎腰。亓官沂只覺得如蘭的香氣撲鼻而來,彼此間的距離不到幾寸,凝視著她逐漸逼近的麗容,心跳逐漸失序,轉眼間,天地只剩下他急促的呼吸聲和一聲聲的心跳。
腦海中又浮現一句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像現在,他就可以為這抹笑而死。
「我餓了,可以吃了嗎?」美眸凝視著他通紅得快要冒煙的臉,唇角再度勾起害死人不償命的笑,她指著他手上那些食物,溫雅的嗓音緩緩響起。
曲瑤光又喚了幾聲,卻久久等不到他的回應,她忍不住挑眉抬首看著僵硬的他,指尖輕推一下,結果他應聲倒地。
「……」她沉默地看著滿臉通紅倒地的亓官沂,嘴角扯了扯。
娘,她很乖,給了那個人一個最美的笑容。
不過,他似乎不怎麼能承受。
「瑤光,你要去哪裡?你的身子才剛好,不可以出去!」
在落葉紛飛中,一名男子手中拿了件外衣,急忙追著走在前頭的女子。
曲瑤光默默地看著男子將外衣仔仔細細地將她包好後,才露出燦爛的笑容,滿意地道:「好了,你要去哪?我跟你一道去。」
粉唇扯動,她看著他那副當他是她娘的樣子,淺淺的嘆息逸出唇邊。
「我只是要出門走走。」
「我陪你。」他說得理所當然。
看了他一眼,曲瑤光默默踩著滿地楓葉,一步一步緩緩走著,默許他的跟隨。
見狀,亓官沂笑嘻嘻地跟著邁開步伐。
街上人聲諠嘩,各式叫賣聲在街頭高嚷著,場景好不熱鬧。曲瑤光晃過大街,後頭的亓官沂則是手上大包小包。
「瑤光,燒餅怎麼樣?」他指著燒餅,笑得好燦爛。
「不錯。」
「老板,我要兩個燒餅。」
聞言,她的動作一頓,緩緩轉過螓首,粉唇扯動。
「你不用這麼做。」
「我喜歡這麼做。」亓官沂投給她一個燦爛笑容,拿燒餅給她,「吃吧,你病剛好,要多吃點。」
看著他半晌,她接過燒餅,嘴角輕揚起笑花,「謝謝。」
熱血直衝腦門,亓官沂臉瞬間變得火紅,掌心立刻捂住口鼻,倒退三步。
「亓官?」她疑惑的目光對上他。
「沒、沒事!」他連忙揮著手,就是不要她再靠近。
她踢她打她砍她扁,他的臉色可以平靜無波,沒個動靜,偏偏她只要一笑,他不是噴血倒地,就是臉色漲紅欲斃。
一手壓著胸口,亓官沂努力想平靜那狂跳不已的心。
「咦,這不是曲將軍嗎?怎麼有閑情逸致出來逛街呢?身子可好些了嗎?」
冷涼的嗓音在大街響起,不大聲,卻很清楚地傳到曲瑤光耳中。
她抿抿唇,手緊緊握成拳。
「承蒙左相大人關心,下官身子已好些了。」表面上依舊平靜,她拱手行禮。
「是嗎?」左相坐在簾子掀起的轎子裡,打開扇子淺聲笑著,細細的眼往旁掃去,「咦,這不是『元通馬棧』的亓官公子嗎?」
「正是在下。」亓官沂意思意思地行個禮。
「最近聖上要進一批戰馬,就如往常交付給你們『元通馬棧』了。」左相眼角又瞄了眼曲瑤光,唇又勾起,「最近有些謠言,本官希望謠言就只是謠言,切勿成真,告辭。」他放下簾子,吩咐起轎後,轎夫抬起轎子緩緩離去。
謠言就只是謠言,切勿成真……是嗎?曲瑤光握拳的掌又緊了緊,許久後才鬆開,但掌心卻烙下紅紅的指印。
「瑤光?」察覺她的失神,亓官沂關心的出聲。
曲瑤光沉默地回首看著他,秋水眸裡神色復雜。
這一切本來就跟他沒關係,也不該和他有關係。
他只是個逍遙江湖的人,她則是朝廷的眼中釘,墨缸般的朝中生存不比江湖,生生死死亦難預料,暗箭紛飛,錯殺人的也不在少數,她不能害他,她不能……
「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陪。」她閉了閉眸,再睜開時已無柔光,「聖上說要戰馬,你也該回去準備了。」
「可是……」亓官沂猶豫著,看著突然轉變的她,腦中有些東西閃過,卻捉不住那些片段。
「你說喜歡我,那只是恩情下的錯愛,而我,一點都不需要你。」曲瑤光脫下外衣丟給他,白色的衣袂飛舞在風中,帶著離別的意味,「你在這只會給我添麻煩,回去你的馬棧。」
狠心絕意,一刀斬斷心中剛冒出的心芽。曲瑤光沒待他再說話,直接拂袖離開,任著風吹著單薄的衣裳,不再回頭。
心剛萌起的芽,卻不逢時節,錯了季的芽只能狠心折斷,然後任它在秋風中凋落。
只是,紛飛的是芽的碎片,還是流不出的淚水,在蕭然金風中,卻找不到答案,只能靜靜任它紛飛。
「可是,我需要你啊。」輕柔地撫過殘留著她餘溫的衣裳,亓官沂眸光帶柔,拿起衣裳烙下一吻,「而且那並不是恩情下的錯愛啊,瑤光。」
他還在。
可是卻不再出現在她眼前。
曲瑤光看著結了霜的楓,靜靜的凝在窗頭,晶瑩冰晶是秋末的淚珠,掛在樹梢,隨風飄落,然後撞著結了霜的池,消失。
長長的羽睫搧了搧,拿筆的手動了,她沾了墨繼續畫著地圖,細致筆觸勾畫著每條流過的河川,擱下了筆,習慣性的手往旁邊一摸,卻只觸到已涼的茶壺,愣了下,露出一絲苦笑。
習慣了他每天都守在她身邊,習慣了他送上溫熱的茶水,習慣了每當她癸水結束後他煮的那鍋四物湯,習慣了他每天做的糕點,習慣了他那有點吵的碎念,習慣了他那……永遠傻乎乎的燦爛笑容。
娘說過,遇到那個人後,就要牢牢捉住他,不要放手。
那樣,幸福就會停留。
她才剛發現,手才正要張開捉住幸福,卻不得不鬆開手,讓他自由飛。
因為,珍惜。
因為很珍惜,所以不願傷害他。
因為很珍惜,所以凡事總是為他想。
記得以前她曾撿過一隻小鳥,小鳥很可愛也很黏人,她很喜歡牠,但最後她還是放牠走了,為了逼牠走,她還不惜出言嚇牠趕牠。
最後小鳥飛回天空,她也成了淚人。
因為牠是野鳥,牠是屬於那片天空的,所以,她寧可讓自己獨自傷心,也不要讓牠離開屬於牠的天。
一旦習慣了地,就回不去天空。
失去天空就再也沒了自由,而她,正是籠中鳥,逃不開的她,不希望他也被關起來。
沾著墨的筆像是有了生命,在一旁的白紙勾勒出模樣,曲瑤光愣怔回神後,啞然失笑地看著紙上的畫像,她居然在紙上畫出笑著露出白牙的他,臉上的笑容依舊傻乎乎,傻得令她有些心傷。
那個笑容,應該不再屬於她了吧?
滴答一聲,融化的秋霜滴入池中,圈圈漣漪在池中央擴散開來。
也許,滴落的不是融化的秋霜,而是她未流出的淚水;波動的不是池水,而是她載著無奈的心湖;泛起的漣漪不是漣漪,而是她想說,卻無法說出的話語。
她,好想他。
明明下逐客令的是她,明明才分開幾日不見,沒了他的日子像是少了陽光,吃的食物沒了味道,做什麼都不對,所有的感覺都像亂了序,每一件事都會令她想起他,所有的東西都會浮出他的臉。
她不知道這算什麼感覺,唯一知道的是她想他。
指尖描繪著畫上猶自笑得燦爛的他,漾在唇邊卻是苦澀不已的笑。倏地,門打開了,人衝進來了,還來不及收起澀笑,轉眼間她被拉入一個懷抱中,溫暖又熟悉得令她嘆息的懷抱。
「我想你。」短短的三個字,包含著數日來無數相思。
聽著熟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她的心在顫抖,掌心緊緊握了又握,狠心的將他推開。
「你不該留在這裡。」曲瑤光硬著心,冷聲道。
亓官沂沒理會她的話,徑自走到桌旁看著她手繪的丹青,她發現桌上那張繪著他畫像的紙,俏臉一紅,想抽手卻來不及。亓官沂按住她的手,體溫在兩人間交流,他對她笑著,像圖上一樣,露出白牙傻乎乎地笑著。
「這是我,對吧?」看著佳人臉色緋紅,眼光閃躲,他的笑容愈來愈大。
亓官沂握著她的手拿起墨筆,大手握小手,在圖的旁邊快速勾勒出一張清容,「你要在我旁邊,這樣我才會這麼笑。」
低醇的嗓音在耳邊回繞,心在搖蕩、動搖著。曲瑤光回避他過於熾熱的目光,神色在閃躲,冰冷的面具在崩潰。
「我不管你是為了什麼原因想趕我走,不過,我是不會走的。」長指勾繞著她落在頰邊的髮絲,亓官沂目光一柔,「你在哪,我就跟到哪,就算是地獄,只要有你,我就陪你走一遭,大不了十八年後再相聚。」
說完,他朝她露出一個燦爛笑容。
「你是笨蛋嗎?」冷瞪著他,卻不可否認她的心在動搖。
聞言,他露出一個更大的笑花。
「我是。」所以才會討死的愛上你。亓官沂眨眨眸,沒將後頭的後說出來,只是將頭靠在她肩上,「我累了。」
曲瑤光任他靠著,沒有推開他。
「傻子。」久久後,她吐出這麼一句。
「傻子,我們都是。」
怕連累他而推開他的她,是個傻子。而因為是她的他卻自願當個傻子,當個愛情傻子,沉醉在她的笑顏中。
傻子,他們都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2 00:20:58
【第五章】
命運偷偷揭起一角,讓我見到了你。讓我以心情為原料,時光為水,埋入為心的土裡釀成酒,然後,任時光輕輕流逝,靜置在心頭的那壇酒,醇了。
歲月發酵,命運敲門。
而你,挖出了那壇酒;而我,打開了心門。
從此,沉醉。
打從亓官沂懂事開始,他就覺得江湖並不是好混的地方。
你要八面玲瓏,這樣才不會仇敵一堆;你要身手靈活,這樣才不會死得太快;你要行事低調,這樣找你打架的人才不多;你要萬事都知道,這樣遇到事情反應才快。
你最好是萬事通,這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保住小命才不會有問題。
江湖這個地方簡單來說,不是人混的。
很不幸的,他剛好就出生在江湖中,不得不在這裡頭打滾,「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他已經體認到不想再感受。
據說,他是江湖中的佼佼者,因為他手巧心思多,會偷會搶會拐會騙樣樣都會,入流和不入流的他都拿手,大俠刺客他都兼,生出這麼一個質量優良的兒子,他爹覺得不用白不用,所以打從他懂事開始,就給他利用得很徹底。
行商辦事?行,找我兒子。
偷搶拐騙?行,找我兒子。
商量大策?行,找我兒子。
也不想想他兒子只有一個,哪來三頭六臂可借人出差使用?而且還要抽空打理自家馬棧的生意,免得一家多口全餓死家中,累得他還要多背上個不孝子的罪名。
在亓官沂十四歲那年,辦完了塞外的生意,打道回府時,卻因情報有誤而跑到戰場,他的人生重心瞬間易了位。
說他天生犯賤也好,說他嫌命太長也好,自人家刀口下好不容易逃開後,卻自虐的讓人家住進心裡。
這一住,久到忘了究竟有多久。
只知道,從此他心中住了一個叫曲瑤光的人。
「就只有這些資料嗎?」亓官沂皺眉看著手上薄薄的幾張資料。
「是的,少爺。」
隨手打發完下人,他展開手上資料,啜飲著香茗,看著有關那個人的一切。他好奇著那個不小心住進心中的人,那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女。
她跟他是完全相反的類型。
她所有的成就都是自己一血一淚所換來的,而非像他這樣憑天資高輕鬆學得。她傲視群雄的同時,他看到的是她背後流血苦練的辛勞;她站在金鑾殿中聆聽聖旨時,他看到的是她獨在高處的孤獨;她位居高官人在朝廷時,他看到的是孤軍奮戰的身影。
看著看著,心中陌生的情緒緩緩升起,那是他以為此生不會出現的情緒,那名喚憐惜的情緒。
那年秋葉輕輕落,一並的,他將她細細地收進心房。
繁忙事情使他脫不開身,每年每月他讀著她的一切,默默地在遠處看著她,陪她一同成長。曾經想過,如果這樣默默守在她身後一輩子,或許也不錯。
他們相差太多,天與地之間的距離有多遠,雲與泥之間的差別有多少,她是朝中高官,他是江湖浪人。
將所有的痴心藏在心底深處,她還是朝中高官,他仍是江湖浪人。當歲月走到盡頭,她不會知曉,有一個男人終其一生默默守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將她細細地看在眼底,然後,守候。
一切的計劃全在那一天亂了序。
辦事花盡了盤纏,肚子餓得令他腦子昏沉沉,又倒霉地在路上遇到幾個想出名的江湖人士。一陣打殺後對方全倒,而他身上也掛了幾道彩,想說走到村子看看能不能要點吃的,沒想到才走沒幾步實在撐不住,餓昏在路旁。
之後,她出現了。
他以為是夢,一場他欲求不敢求的美夢。那個總是只在紙張間出現的人,如今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
理智告訴他,他不應該纏著她,不然會成為彼此的弱點。江湖上想殺他成名的人不少,朝廷中想暗殺她這個眼中釘的人也不在少數,他應該照他原來的計劃,笑笑的向她答謝,然後各分西東,繼續回到暗處守候著她。
但,他千算萬算什麼都算,就是忘了算入他的心。
他忘了思念如猛獸,多年來所有思念壓在心底,在歲月沉澱下釀成了一壇酒,而她的出現將酒壇揭開,來不及阻止,衝上的酒氣已令他沉醉,沉醉在她那兩池秋水中,然後,不可自拔。
他衝動得將一切事務拋在腦後。
從此,他的理智再也不回頭。
「將軍,你聽說了嗎?」喝茶嗑瓜子的南宮謙自在地與曲瑤光閑談,「最近有幾名老臣家裡鬧鬼,還有幾名不堪嚇的被嚇出一身病,就只剩一口氣了。」
曲瑤光握著瓷杯的手頓住,然後又舉杯輕啜。
「是嗎?」偏涼的嗓音沒帶其他情緒。
「如果再多鬧個幾次鬼,我看以後我們的仕途就很順了。」病死一堆政敵,多好。
唇角微揚,她一手支著下頷,秋眸半帶好笑的看著南宮謙。
「你是太閑了嗎?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還不是最近聽聞聖上有意出兵,屬下怕死,所以只好去打聽打聽,看看那個上戰場的倒霉鬼會是誰。」南宮謙嘿嘿笑了幾聲。
「那麼,有譜了嗎?」指尖敲著桌面,曲瑤光半掩著眸輕問,但眼底早已露著知曉的神情。
「嘿,這倒霉鬼只會有三人,至於是誰,將軍英明,不用屬下多說了。」言下之意就是他們這倒霉三人組。
冷笑一聲,曲瑤光臉上沒有一絲意外,「那麼,我們只好準備一下了。」
「就等將軍你這句話。」南宮謙笑著。
她抬起美眸凝視廣袤蒼穹,紅唇微微勾起。
「我們的戰爭,要開始了。」
天上點點白花落下,降下今年的初雪。經過回廊時,曲瑤光不由得停下腳步賞景。
冬天到了……
不知不覺,與他相遇也已半年了……
淺淺的笑容不知不覺爬上了唇,那個傢伙……她笑搖著螓首,走了幾步看見坐靠著柱子小睡的亓官沂,愣了下,笑意爬上眼角。
難得看到他在她面前睡著,不過,這樣的他似乎也挺可愛的。
可愛?曲瑤光愣怔了下,然後失笑的搖搖首。看著他,眸色悄然黯淡,唇邊的笑意一點一滴消逝。
不管她怎麼趕都趕不走他,這樣下去,他會被卷入他們之間。
這些年左相派來的刺客不少,雖然他這半年平安無事,但誰又能保證明天依舊無事呢?
●你在哪,我就跟到哪,就算是地獄,只要有你,我就陪你走一遭,大不了十八年後再相聚。●
那是他對她說的話,他不知道,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有多亮,神情有多認真,認真到她差點軟下心腸,就這樣讓他伴在身旁。
「為什麼你總是那麼令我難為?」她低聲呢喃。
雪花輕飄落他的髮頂,曲瑤光手伸出正想替他拂去,一隻大掌瞬間攫住她的手,不讓她碰觸到分毫。她訝然地看著他突然精光一閃的瞳眸,腦中轉過幾個念頭。
一看到是她,亓官沂精光淡退,回復到與平常無異,大掌緩緩鬆開,她的手停在空中,然後再伸去替他拂去雪花。
「我只是要替你拂掉雪花。」她眼角瞥見手腕上他留下的五指印,不著痕地用袖子掩住,不讓他瞧見。
「嘿、嘿……」亓官沂搔著頭,傻笑著。沒辦法,多年來被追殺習慣了,身體的反應總是比思緒快。他突然反應過來,發現她居然沒有如往開口趕人,「咦?你不趕我走了嗎?」
曲瑤光眸帶深意的凝望他半晌,掌心接住一朵飄落的雪花,看著它融化,紅唇輕掀道:「反正怎麼趕你都不會走,所以我只想給你一句話,你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亓官沂看著她的側顏,唇邊漾起笑,他牽過她的手,輕輕在上頭印下一吻,瞳眸直對上她的眼,一字一句的說:「那就,走不了吧!」
從遇到她開始,他就注定再也離不開了。
雪落,紛飛。
一道黑影悄聲自窗中飛出,許久後,另一道身影自回廊暗處走出,遠處微弱的燈光輕照出容顏,隱約可見是名女子。她靈巧地轉進房間裡,看見空無一人的房後,唇角露出一抹澀笑。
她坐在床沿,小手撫著床。風吹開了窗子,燈火照清了她的臉。
是穿著夜行衣的曲瑤光。
披在身後的髮絲與黑衣融成一色,垂落頰邊的髮半掩住她的神情,微弱搖曳的火光勾勒著曖昧不明,秋眸裡波光閃爍著。
「那個笨蛋……」久久,她喟嘆出聲。
這幾天夜不睡覺,就盡干這些事嗎?在她死命想將他推出這盤局時,他早已在這局裡大鬧特鬧,他不知道這樣可是在玩命嗎?
雖然,她知道他並不如表面那般簡單。
曲瑤光輕撫著手腕上仍發疼的五指印,眸色又暗了。
她是該問個明白,還是要裝胡塗?她是該留在這裡等著他回來,還是要……
雪依舊下著。
她輕關上房門,靜聲離去,靜謐的房間像是從沒人來過,依舊等著主人歸來。
「這次聽說是左相宅裡鬧鬼了。」又來喝茶嗑瓜子的南宮謙,臉上的笑容燦爛得閃眼。
曲瑤光半掩著眸,努力別讓眼睛被閃到。
「是嗎?」她淡淡的回答,沒有特別的情緒。
「將軍,你難道就沒別的反應嗎?」像大笑幾聲也好啊!害他百忙之中抽空特地來告之卻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哈,真好。」她意思意思的做個樣子,然後再斜睨他一眼,一臉「這樣可以了吧」的樣子。
「……」
「沒別的事了?」她看著陷入沉默的南宮謙,挑眉問。
「沒了。」
「那不送了。」直接下逐客令。
「……」
冬風吹,捎來些許寒意。
曲瑤光走過回廊,果如預期的又看到打盹的亓官沂,扯扯唇,她走向他,停在他面前。
亓官沂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她黑色的鞋及袍子,他順著袍子往上看,對上她的眸。
髮絲半束,還有幾綹垂在頰邊隨風吹動。外袍被風吹得啪啪作響,被風吹落的梅瓣落了彼此一身,卻沒人先動。
風吹動,兩人的髮絲纏繞著,卻沒人想解開。
●那就,走不了吧!●
走不了的是他,也是她。
何時,纏繞的情絲將她勾住,他的存在像細絲,一點一滴地纏繞住她,當回首發覺時,卻已經離不開。
他的付出她看在眼底,玩命的舉動只為留在她身邊。
這樣的他,好傻。
可是,甘願被他纏住的她,更傻。
凝視著他的眸,微涼的嗓音柔柔地響起。
「十八年後,你會在哪裡?」曲瑤光朝他伸出手,秋眸定定望著他,眼底有著決心。
阻止不了,那就不要阻止吧!將所有的理性都拋掉,讓她任性一回。
如果地獄有他跟隨,那麼,地獄似乎也不再那麼可怕了。
聞言,笑意躍上亓官沂的唇。
「十八年後,我會在你身邊。」他握住她的手,黑瞳裡閃著光芒,亮得令她有些目眩。
「你可知道,這是在玩命?」聲音被風吹得有些飄散,她最後一次警告他。
他又笑了,笑得有如春風來到。
手用力一拉,將她拉入懷中,俯首輕輕印上一吻,黑眸牢牢鎖住她,長指勾纏著彼此交繞的髮絲。
「從遇到你開始,我就不在乎一切了。」
多年前,他放下喜歡當作原料,在心底釀起了一壇酒,隨著歲月流逝,名為喜歡的原料在發酵,逐漸釀成了愛戀。
然後,她開了那壇酒,他喝了那壇酒,從此,他醉了,而再也不願醒來。
不管誰出現在他眼前,他都不想醒……
「少爺,求您大發慈悲回來吧!」
「不要!」亓官沂飛快否決。
「少爺,您再不回來,咱們上上下下一大家子全都要餓死啦!」
「有手有腳餓死談何容易,回去。」
「咳,少爺,老爺命令您一定要回來。」聲音有些心虛,不過還是盡責的將話帶到。
「老福,看你長年為馬棧賣命,我就給你兩個選擇。」亓官沂壓低身子,玄眸一眯,「你是要自個兒走回去,還是要我叫人抬你回去?」
「……咳,老福還是自個兒走回去就好,少爺不用麻煩了。」老福退了幾步,咽了咽口水,卻被亓官沂一把抓回。
「現在換我問了,是誰告訴你我在這的?」
「君、君姑娘。」
「君妹?你給了她多少折扣?」玄眸眯了眯,閃著凶光。
「四、四成價……」
聞言,亓官沂額露青筋,抓住人的手勁更大了。
「娘的咧!你以為錢好賺是吧?還是當我是財神?這個價不是非要咱們馬棧賠了嗎?你摸著心口想想,我打從十歲起,到今十四年來整個馬棧的生計由我負責,上山下海外加兼差賣命,賺的可是血汗外加血淚錢,可是你們呢?我在外頭吃著干硬饅頭,你們倒好,在家吃著山珍海味,花錢速度簡直像是將銀票當柴燒,我……」
「少、少爺,我快喘不過氣了……」
「總之一句話,本少爺不干了!你們自個兒想方法吧。」亓官沂放手,兩手一拍了事。
「不要啊!少爺!」老福哭抱著他的大腿,死命不放手。
「滾!」青筋再爆。
倚在門邊的曲瑤光冷眼看著這一切,有些了解他的纏人功夫是自哪兒學的了。看了看他們扯來扯去,吵來吵去,總覺得應該做個了結的她,決定大發慈悲的走過去。
「亓官。」
「有有有!」亓官沂臉色瞬間一變,看傻了老福。
「回來。」她手指勾勾。
「好好好!」他腳一踹,將老福踢了老遠。
老福滾了幾圈還撞上石頭,老眼一抬,臉色隨即大變,高聲驚呼:「少爺!」
在同一時間,亓官沂不假思索地撲倒曲瑤光,隨手撿起幾顆石子朝旁射去,漫天飛舞的暗器一一被擊落。他在地上打了幾圈爬起,接住朝他射來的暗器,反手回射。
才剛爬起來的曲瑤光看得愣住了,看他在瞬間解決掉所有人後,輕鬆地朝她走來,還不忘吩咐老福善後。
瞪著他,瞪著瞪著,良久良久後,她有些艱難的開口,「亓官。」
「嗯?」
「你的武功……不低?」
「還好還好。」亓官沂露出燦笑,很懂得做人要謙虛地答道。
翻了個白眼,曲瑤光掀唇還想再說什麼,卻見他帶笑的臉變了色,浮現濃濃的驚駭,她警覺地往後看,一陣刀風劃至她頸邊,她及時退開,卻還是被劃了一刀,殷紅的血絲和一綹被削落的髮絲映在亓官沂瞳眸裡,他腦海中有片刻是空白。
第一次,第一次他後悔纏住她。
沉醉在愛戀的醇酒中,令他忘了看見四周,也令他忘了一切,他忘了他人在江湖,他忘了他身上所有的責任,他忘了她是朝廷中的人,他忘了、他忘了……他可能會連累到她。
他寧可拿刀自殘,也不願她受到絲毫傷害。
「亓官,亓官!」耳邊響起她的聲音,失去焦距的瞳眸逐漸清醒,亓官沂望著她緊捉住他的手腕,上頭有著不斷滴落的血,曲瑤光看著他輕聲道:「住手,他已經死了。」
她眉眼間有掩不住的擔心,剛才他像瘋了似的衝過來,一手捏碎對方的喉頭,然後一連串血腥到令她也忍不住變色的行為在她面前上演,若不是她回神阻止,恐怕他會持續分屍著。
「我沒事。」她半垂秋眸,看著他顫著指尖輕觸著刀痕,在他用力擁抱住她的同時,她在他耳邊輕聲道:「我沒事的,別擔心。」
抱著她,但亓官沂還是止不住的顫抖著。
那種差點失去的恐懼深深攫獲住他,不管她怎麼安撫,他仍是顫著。
他是不是做錯了?他是不是不應該留在她身邊?這場以愛戀構成的美夢,他是否該醒過來?
他是否該……放棄她?
可是,他不想放手。
他不想。
手臂一緊,他埋首在她肩窩,向來帶笑的俊容卻透露著脆弱,曲瑤光轉過螓首,指尖滑過他那茫然的眉眼,難得的,她紅唇一勾,笑出聲來,眸底卻盡是溫柔。
「你說過的,我在哪你就會跟到哪,就算是地獄,只要有我,你就會陪我走一遭,大不了十八年後再相聚。」指尖溫柔地撫過他的唇,輕輕的,她印上她的唇,在上頭烙下屬於她的記號,「這句話還給你吧,我與你相隨。」
他都說願意陪她下地獄走一遭,那麼,她也陪他一同下地獄又何妨?
她有她的刺客,他有他的仇人,他們倆可真扯平了。
「也許,咱們算是天作之合啊……」想著,曲瑤光笑道。
抱住她的手臂鬆了,茫然的眸也回神,如她當初所見般的閃亮,他臉上的笑意又重回到唇邊。
「是啊,我們絕對是天作之合。」亓官沂笑著,笑得好開心,開心到眼淚都流了下來。
如果這是夢,那麼他不要醒來。
就算會心碎,但,夢中還有個她。
一個生死相隨的她。
「小姐!」
乍然響起的呼喚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笑意。
兩人轉頭看著報消息的翠兒,後者頓了下,隨即開口道:「小姐,聖旨到。」
冬風依舊吹著,然後,下雪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2 00:21:23
【第六章】
與你相伴,與你相隨。
生,纏定你。
死,伴隨你。
只要你一句話,天涯海角生死定相隨。
夜深,雪落無聲。
隨手關上門,曲瑤光選在亓官沂對面的位子坐下,後者很快地送上熱茶,視線跟著臉色微沉的佳人移動。
剛接過聖旨的手好沉重,事實殘酷,讓她突然不想讓他跟了。
因為知道沙場險惡,生死難奪,上沙場不比江湖講求什麼規矩仁義招式花樣,在戰場上只有一個字,殺。
殺得漂亮雖好,殺得陰險更好,管你手段如何,人家落馬你補刀,江湖罵你不要臉,戰場稱你真英雄。
因為那叫戰場,不是什麼鬼仁義慈悲存留的地方。
他是江湖人,讓他上戰場……曲瑤光看著他,眉頭皺起,才剛啟唇欲開口,亓官沂就先發制人地道。
「你到哪我就到哪,我是跟定的。」
她深嘆口氣,一臉認了的樣子。
「我要去的是戰場。」她很認真的看著他道。
「我知道。」他也一臉很認真的回道。
「很危險。」
「我知道。」
「那你還跟?」曲瑤光有些動怒的瞪著他。
「有你在嘛!」亓官沂一臉燦笑,語氣理所當然。長指勾起一綹青絲,目光含笑地凝著她,「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在她猶自發愣時,亓官沂自身上取下一隻玉佩套在她脖子上,「這樣你就被我套住了,這輩子可別想逃離我囉!」
他的笑容依舊燦爛,深深鎖住了她的眼,讓她再也移不開視線。
「沒個正經樣。」曲瑤光念歸念,眼角卻輕輕躍上一抹笑,愛不釋手地把玩著玉佩。
他看著她眼角含笑,如果時光能在此停留,該有多好?
「如果我能退出江湖,那你能辭官嗎?」伸出掌觸著芙顏,他喃問著。
「這個問題你問過,我的回答仍一樣。」她手撫著他伸過來的掌,把他更往自己的方向壓住,讓彼此間沒有空隙。
他笑了,笑容中含著一絲苦澀。
「是嗎?」
同樣身為江湖人,同樣由不了己。
「未來如何誰都管不了,我們只能看著現在。」曲瑤光定定望著他,認真的對他許諾,「我答應你如果辭官的話,我會陪你。」
「君子一言。」他伸出小指。
「駟馬難追。」她勾住他的小指,笑著應道。
諾言,在此定下。
曦陽乍出,雲霞橘緋通霄漢,未醒的大地朦朧,染露的嫩青綻出晶芒,在溫暖的日光下閃爍。
赤駒毛發閃亮,佇立在坡前不停地昂首蹄揚,彷彿在催促不遠處的主人。
「爹,請您要好好保重。」曲瑤光雙手作揖,朝父親拜別。
「瑤光,你也要多保重,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曲濤慎重的叮嚀女兒一次又一次,深怕她忘了照顧自己。
「嘿,別忘了,有我在呢!」一旁的亓官沂不甘心地插嘴,對於曲濤的不放心有些不以為然。
曲瑤光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後裝作沒聽到,繼續與爹道別。
「孩兒會多注意的,孩兒在此拜別。」
「喂喂喂……算了,小子要走了,老子好好照顧自己啊!」亓官沂看著準備上馬的曲瑤光一眼,搔搔頭,對曲濤言別。
「好好,你們早去早回啊!」
曲瑤光再次行個禮,隨即駕馬往山坡行去,沒有再回頭。
塵土飛揚在空中,煙茫茫,煙滅人逝,徒留空沙飛塵世。
卻沒有人知曉,這將是曲家父女倆最後一次的對話。
■煌歷明嘉庚戌年,將軍曲瑤光封為定遠侯,駐守邊疆。戎軍不斷犯界侵領,定遠侯全數擊回,戰績優異。
林野雜記.南雲游士筆■
一疊紙攤在曲濤面前,窗外飄著細雪,但他只覺得汗流不止。
「曲老將軍,身體不舒服嗎?」搖著扇子,左相細眸一眯,優美的唇勾出一抹弧度。
「大人,這是……」觸著紙張的指尖微顫,曲濤努力壓抑著情緒,但低啞的嗓音卻不小心將它泄漏出來。
「幾天後,本官欲將這些上奏,曲老將軍,您覺得如何?」收起扇子,左相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掌心,唇角依舊含笑。
「這些是假的!」曲濤指著那疊紙,指控道。
「是真是假這就要由聖上來定奪了。」如玉的指尖劃過扇柄,左相輕勾一笑,起身朝他點個頭,「那麼,本官告辭了。」
曲濤垂下兩肩,全身像是被抽走了力量,他愣瞪著左相轉身欲離的背影,干啞的聲音像是硬自喉嚨中擠出來。
「大人,我們曲家究竟與您有什麼仇?」
聞言,左相半轉過身子,扇面微掩頰,風吹來,一身紫袍揚起,更顯風流貴雅,涼涼的嗓音帶著輕笑響起,卻似絕情。
「無仇。」
冬雪又降,帶著寒意逐漸落下。
迎接清晨第一道曦陽,曲瑤光細看著四周,久久後,她將偃月刀立在地上,撇撇下頷。
「斐冽,你將部隊整整,然後跟我稟告兵數。」轉過身,她拋下話語,踏著沉穩的步伐離去。突然她停下步伐,抬首望著微曨晨陽,有人慢步走來,佇立在她身後,她不用回首也知道是誰。
「你在想什麼?」難得的在她眼中看到一絲迷惘,亓官沂陪她一同看著晨陽。
「現在,我只想讓這場仗漂亮結束,然後回京論功行賞時,將這些年所搜集有關左相的罪證呈給聖上,這樣一切都將結束……」
「只是?」聽出她話中有話,亓官沂問。
曲瑤光朝他扯動唇角,半垂下秋眸道:「我覺得心裡好不安,好像有什麼事將要發生……」
「別擔心,一定沒事的,我們快點將這場仗打完,就可以回去了。」亓官沂輕攬著她,安撫道。
「嗯。」
忽地,一陣震天的戰鼓響起,震回了她四散的思緒,也讓她回到現實中,櫻唇微啟,黑眸微斂,她開口喝道:「應戰!」
霎時,軍中齊心一喊,氣勢磅礡。
拿起了她的刀,穿上了她的紫烏鎧,曲瑤光躍上了馬背,首衝前鋒。
亓官沂反應也不差,隨即也躍上馬背,抓起長劍伴在她身邊。
瞬間,她揭起了血霧,血染沙場。
戰鼓喧囂,漫天撼地,震神。
血光四射,緋熾交錯,紛飛。
閃著無情的紫芒,偃月刀映著身後的火光,炎熱而熾艷,攫惑人心,駕著赤鬃俊馬,曲瑤光舞動著長刀,掀起陣陣血浪。
眯著眸子,她手中大刀一揮,敵方人頭滾落於地,濺起一地血紅,馬蹄踏上血灘,濺起的血珠伴著耳邊傳來的廝殺聲,馬兒的嘶鳴聲,瞳仁映上的是遍地染血的屍首,無首的屍體張著手,好似要挽回逝去的生命,忽地,她心一緊,但依舊咬牙揮出下一刀。
她不能有所猶豫,因為這裡是戰場,而這裡,她必須守住。
她有她要守護的人,所以她不能退縮。
而且,她只要撐過去後,一切都將結束。
長刀一揮,銀刃上再度染血。溫熱的黏稠液體再度飛濺,灑落在她冰冷的頰上,她卻無暇拭去。
曲瑤光指揮著隊伍,在誘敵計成功後,她立刻返回各個擊破,贏得漂亮的勝利,登時歡聲雷動。
金鑾殿裡,平日沉迷酒色不管事的皇帝難得龍顏大怒,殿外大雪紛飛,殿內氣氛沉重。
「聖上,這一切定是誤會,小女一心保家衛國,怎麼可能有叛心,請聖上明察啊!」曲濤跪著,不顧皇帝的怒容,一心替女兒洗清罪名。
「這上頭寫得如此清楚,你要朕怎麼信?」皇帝用力將手中紙張往下拋。
雖然在場的文武百官沒一個認為曲瑤光有反叛的可能,卻沒一個人敢在龍顏怒氣正盛時出聲。
曲濤沉痛的閉上眸,再睜開時彷彿下定決心。
「聖上,微臣願以自身來替代小女。」
聽到此言,眾人一陣驚訝,唯有一人眸裡輕閃過笑意。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皇帝眯起眼,瞪視著曲濤。
曲濤彎身磕頭,「願聖上成全。」
「左相,你覺得如何?」
「稟聖上,臣覺得曲老將軍勞苦功高,為他成全這一點小願望,可顯聖上仁慈英明。」左相以平靜的口吻回答。
「那此事就交給左相處理,朕要下朝了。」揮揮手,皇帝不打算多為此事費心,徑自起身離開。
左相揖手行禮,寬大的袖子掩住唇角的笑意,表面恭敬地回道:「臣領旨。」
■煌歷明嘉庚戌年,衛國大將軍曲濤代女頂罪,左相領旨賜白綾三尺,三月後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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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漫漫流過,春天掩過寒冬,帶來絲絲明媚春光。
春天是來了,但,她的冬天還在。
溫柔的春風吹在身上,打在心中卻是如冰的寒風,不停凌遲如入冰庫的心房,雪白的貝齒狠咬著紅瓣,沁出絲絲血紅。
「騙人、騙人……這不是真的……」曲瑤光捏著飛鴿所傳來的信,信紙早已皺得不成形,她俏臉青白無血色,轉過螓首看著旁邊的眾人,「你們說,這可是你們開的玩笑?」
多希望聽到一句「哈!將軍,嚇到了?!」或者是「騙你的啦!將軍。」之類的話,要不,什麼話都好,只要告訴她這是假的就可以了。
眾人只是沉默著,讓她的心直直墜下。
曲瑤光顫著身子,目光無焦距地望著遠方。
「為什麼?為什麼要代替我?有什麼事直衝著我來就好了,我不怕啊!我不怕啊!」話先由原來的輕喃直至後來的失控,曲瑤光用力揮落桌上的東西,擊地破碎聲清脆響起,她半靠著桌子不斷顫抖,「我根本不怕死啊……」
「冷靜一點,瑤光。」亓官沂雙手輕壓住仍顫抖不已的曲瑤光,後者抬眸瞪著他。
「冷靜?你叫我怎麼冷靜?」要死的可是她爹,他要她怎麼個冷靜法?
「還有三個月,只要能在這三個月內趕回去,也許可以讓你父親沒事。」亓官沂指出上頭的期限,冷靜的安撫她。
三個月?含水光的眸子愣了愣。
「對,還有三個月,只要在這三個月內打完仗,趕回去的話,也許一切都會沒事。」失焦的眸子逐漸回神,曲瑤光眸底又亮起光彩,「謙、斐冽,準備一下。」
「將軍,你該不會想……」南宮謙有很不好的預感。
「我想快點回去,你們應該明白的。」她轉過首淡聲道,眸中有著不可動搖的堅決。
沉默了一會兒,南宮才再度開口,「屬下知道了,屬下馬上安排。」
「謝謝。」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自是感激。
數日後,戰旗飄揚,騎在馬上的曲瑤光雙手盤胸,目光如炯的直視前方。
敵我雙方人馬寂而無聲,陣陣狂風不斷在耳邊呼嘯,為大地添上肅殺之氣。
突地,戰鼓喧囂,士兵吼聲震破雲霄,一時間兩方人馬對峙廝殺。
一聲長嘯響徹大地,騎著馬的曲瑤光如箭奔出,閃著紫芒的偃月刀一揮,光芒閃爍間血霧噴飛,殺出一條血路,那是,歸途。
戰事如風易變,快速揭起了巨浪。
勝敗,定。
■歷明嘉辛亥年,定遠侯打敗戎軍,立下大功,凱旋而歸。
林野雜記.南雲游士筆■
鳳凰花吐著熾紅緋絲,炎熱的風拂過深池,攪起一池波動,一雙黑眸凝著波動的池潭,深沉得不見底,然後,唇角勾笑。
「他們在路上了?很好。」玄紫色的衣袍一揮,左相拿起聖旨,坐進轎裡,「現在,就讓我會會他們吧。」
曲瑤光等不及班師回朝,自己就先跑回來了。
飛箭般的馬騁馳而過,刮起陣風,停在昔日熱鬧的大門前,如今卻蕭條寂靜,空寂無人,唯有一頂官轎。衝過熟悉的路,跑過未變的長廊,盛開的鳳凰花卻像在泣血,隨著風紛紛而落。
她快速衝著,用力拍開大廳的門。
「爹!」
脖子套著白綾,曲濤回首一望,將女兒的容顏牢牢記住。在生命的盡頭,最後能見到唯一掛心的人,他已經知足了,只是……一片紅瓣無聲落至塵土,靜聲吐露著無盡心語,伴著老者的淺嘆聲,回蕩於穹空中,不斷低喃著一聲又一聲……
「行刑!」左相手一揚,旁邊的人立即照做。
一切都在瞬間發生,連讓曲瑤光阻止的時間都沒有。
椅子傾倒,瞬間老人的身子懸空,搖著搖著,她的心也被搖到谷底,像是被抽走力量,她只能愣愣地看著那具身子被取下,然後放倒在地上。
「爹?」怎麼喚,那具猶帶溫度的身子卻不再給她任何回應。所有力量彷彿在一瞬間消失,她慢慢的跪下,看著眼前的一切,睜大的美目空洞,思緒突然飄忽,隱隱聽見以往的笑語聲,她還記得他們曾在這裡笑著討論以後隱居的生活,笑著討論著一切。
怎麼她才一離開,一切風雲變色,人事已非?
怎麼她才一眨眼,所有的人都不見了?
「曲將軍,曲老將軍的屍首煩你安葬了。」扇子掩著臉,左相輕輕道,露出的眸卻看出隱約帶笑。
那是看戲的笑。
心火冒上,曲瑤光狠瞪起美眸,一手抽出腰際的劍,就要往左相刺去,這在剎那間,亓官沂立刻用手刀劈昏她,阻止她犯下大錯。其他士兵在此時反應地舉劍攻擊,亓官沂為了保護她,硬是擊倒了幾名士兵,卻仍寡不敵眾地被捉住。
「有謀反的嫌疑,把他們全都捉起來。」左相扇子又搧了搧,一雙細眸閃過光芒。
墜入黑暗中,回憶像是被風吹亂的書頁,一頁頁無聲地翻著。
取得武狀元功名的那日陽光和煦,輕輕灑了她一身,她打敗所有的對手,束起的髮在春風中輕輕飛揚,她從台上看到遠方的爹,眸中閃著光彩,那是一份驕傲的光芒。
就是那個眼神,令她無悔地做下去。
她一直希望,爹能以她為傲。
然後,放心的放開一切,放開他這生為重的朝廷,安心養老。
但,她是不是做錯了?
是不是因為她,所以爹不敢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是不是因為她,所以爹才會連累受罪?她問著自己,答案都是肯定的。
她做錯了,她做錯了……
雨滴滴落下,待著冰冷的牢裡,曲瑤光俏臉無一絲血色,陣陣寒冷自牆面滲入,心,慢慢地沉著。
牢門發出刺耳的聲音,門開了,站在門口的人是南宮謙。
「將軍,你可以出來了。聖上念將軍以往功績,又念因失親衝動,所以只是降你幾級而已。」走著,南宮謙搖了下,一旁的冷斐冽及時扶住他。
「辛苦你們了。」幾日沒睡的曲瑤光,看出他們定是跑了數日未眠,「謝謝。」
「何須言謝呢!」南宮謙笑了笑。「都是自己人。」
曲瑤光虛弱的淡笑著,腦海中浮起一張帶笑的俊容,記起他是同她一道被捉的,可如今卻沒看到他。
「沂呢?怎麼沒看到他?」那個總是與她不離身的傢伙,怎麼不見了?
莫名的,心有些慌。
「沂?」
「就是亓官沂,他怎麼了?」
「他……」南宮謙眸光不由得閃躲起來。
「他怎麼了?」看他閃躲回話的樣子,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曲瑤光抓住他的衣服,再次追問。
「他……他在左相手裡。」垂下眸,南宮謙不敢看她的眼。
左相手裡?!
如雷轟頂,曲瑤光鬆開了手,無血色的俏臉又白了幾分。
「屬下買通了裡頭的下人,他們說好像在逼供些什麼,可能情形不樂觀。將軍,你最好……要有心裡準備。」南宮謙很含蓄地點著她。
要有心裡準備?!
像是被雷狠狠打過數回,曲瑤光腦中一片空白。
外頭的鳳凰花依舊盛開,吐著如血絲的絕艷。風刮著、花舞著,飄垂是紅花,還是血淚?哭泣的是上天,還是落下的雨珠?
答案無人知曉。
雨落著、落著,在湖面上的漣漪不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2 00:22:01
【第七章】
沒日沒夜的鞭打,身上的血流了又凝、凝了又流,垂下的頭,被潑了鹽水,碰到鹽水的傷口令亓官沂痛得齜牙咧嘴,登時渙散的神智又回來。
他瞪著眼前一身紫袍的男子,死命的瞪,狠狠地瞪著。
「亓官公子,只要你說一聲承認,就不用再受此對待了。」搖著扇子,左相笑得好溫和。
此時,亓官沂已經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
「好吧,等亓官公子想好時,本官再來。」
見左相手上扇子搖著,亓官沂看它覺得很礙眼,很想把扇子自他手中扯下,然後狠狠砸在他那張臉上。
「大人……」一名僕人附在左相耳邊說了幾句,瞬間,左相的眸光閃了閃,點點頭。
「我知道了,你們繼續。」
他手一揮,無情的鞭子又落下。鞭子有著逆鉤,甩下拉起時總帶起血肉,刺骨的痛令亓官沂不禁悶哼了幾聲。
總有一天,他一定要把那臭傢伙抓來受同他一般的刑,到時看他會不會跪地求饒!亓官沂想著,狠狠冷笑幾聲。
原本他是可以逃的,要從這種不放在他眼裡的牢房逃跑對他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只是……
「瑤光……」低聲念著,眸底突然閃過柔光。
不知道她怎樣了?
他現在只要撐到馬棧的人來就行了;他之前趁人不注意時,丟了一顆求救用的煙火,只要那群每天只會燒銀票的傢伙看到,一切就行了。
他撐著,無情的鞭子落在他身上,然後,他的意識墜入黑暗中。
是夜。
迷香自窗口飄進,待守衛的士兵們都陷入昏睡後,數道黑影竄了進來,快速的跑到亓官沂身邊。
「少爺!少爺!您醒醒啊!」老福用手拍著亓官沂的臉,卻意外發現他的體溫好高,呼吸好微弱。
「你們太慢了吧?燒了那麼多銀票還這麼慢……」亓官沂用盡力氣睜開眸子,沒好氣的喃道。
「是是是,小的立刻帶您離開。喂,小福,將易容好的屍首換過來,快!」開玩笑,若少爺真的掛了,到時就換成他們掛了啊!
亓官沂死命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行動。
「少爺,求您行行好,我們可是趕時間的,有問題就快說吧!」老福急著要將他帶離這裡。
「瑤光……她可好?」
「瑤光?曲瑤光將軍嗎?她被放出來了,只是被降個幾級,沒事的……喂喂喂!少爺,您振作點啊!」
意識陷入黑暗前,亓官沂只想著一件事——
她沒事,真好。
「死了?」聽訊,左相僅是揚了揚眉。
「是的,大人,請問該如何處理?」下人問道。
左相側首想了想,彈了扇柄一下。
「就拿去喂狗吧。」
聞言,下人抖了下身子,才恭敬的應聲離去。
初秋,烈日仍高耀,屋裡的溫度卻寒冷如冬,四周陷入窒人的寂靜,唯有風咻咻吹送。
「大人,曲將軍登門拜訪,是否要讓她進來?」另一名下人前來稟報。
「讓她待著,我去會會她。」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左相淡應了聲。
「是。」
雙手負在身後,左相站在敞開的門前,迎風望著外頭,月牙色繡紫邊的衣袍隨風翻飛,玄黑的青絲披散在身後,左相清俊的面容上掛著雅逸笑花,語調溫和如風,卻冷寒。
「現在,該去玩玩了。」
左相悠哉地自府門中走出,含笑道:「真是難得啊!難得曲將軍會來找本官,請問有什麼事?」
緊咬著牙,曲瑤光深吸口氣,強忍著想將他大卸八塊的念頭將來意說清。
「我想將亓官沂領回,既然我已經無罪,那麼他對大人而言,應該是沒什麼作用了。」
左相輕笑出聲,笑得好涼好冷。
「他死了。」收起笑,他眯著細眸看著她的反應。
死了?!
臉色微白,曲瑤光愣了半晌,直到冷斐冽輕拍她的肩要她回神,她才穩住情緒,平靜的再問:「屍首呢?我要帶他回去。」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不信他這麼容易就死了,他不會的!
左相又笑了,以扇柄指著不遠處的竹林裡那群正圍在一起的野狗,很好心的回答:「拿去喂狗了。」
南宮謙示意冷斐冽去看看,後者頷首,立刻去查看。
曲瑤光直視著左相,袖袍下的手握成拳,隱隱顫著。然後,她看見冷斐冽頓了下,拿起一樣東西,看清是什麼東西後,她的臉瞬間慘白。
那是她親手打造的小刀,而亓官沂向來不離身。
冷,突然她覺得好冷,像是一桶冰水迎面淋下,寒冷讓她麻木了所有情緒,她接過小刀,然後抽出來,白刃閃著耀眼的光芒,看得出是上品。
她緩緩轉過螓首,眸光空洞的望著左相,然後目光開始凝聚,那種情緒叫作恨,握刀的手動了動,似要行動,另一隻手掌飛快的壓在上頭。
她看著冷斐冽,後者對她搖搖首。霍地,她淡笑,極淺的笑花漾起,手拍了拍那隻掌,示意沒事。
「那麼大人,我將這把刀領回,可以吧?」曲瑤光淡淡笑著,笑意卻未達眼底,她以連她都意外的平靜語氣開口。
「可以。」左相眯著眸,看著她淡笑的面容,試著找出其他情緒。
「多謝,下官告辭了。」拱手作揖後,曲瑤光立刻轉身,同時笑容收盡。
南宮謙和冷斐冽同時暗鬆口氣。
秋風落葉,碎黃漫地,染紅的秋楓隨著風旋舞,寒風瑟瑟,瑰麗的霞景凄凄。
葉,被吹起,落下。
沙沙的葉聲,凋落的葉片,在哭泣。
哭泣,是誰在哭泣?
「將軍……」南宮看著她的背影,擔心的出聲。
「別跟來,這是命令。」她沒有回頭的道。
曲瑤光伸掌接住一片飄落的紅楓,紅艷艷的色澤在掌心更顯刺目,鬆開緊握的手掌,任風吹起她掌心的火紅,破碎的紅楓在空中漫舞。
誰在哭泣?
哭泣,是她在哭泣。
是夜,月亮高掛天際,淡淡的月華在暗夜中顯得凄涼。
忽地,月隱,風起,雲湧。
秋風悄悄灌入綺窗,窗扇隨風搖擺,發出陣陣聲響,隨風作響的竹聲,為這蕭寂的夜更添上一抹愁。
忽地,雨聲潸潸,滴滴打在芭蕉葉上,奏出一曲離愁,讓聞者愁上加愁。
慘慘黃燈忽明忽滅,照在玄檀木桌上的小刀,發出青白的光芒,曲瑤光指尖輕觸著熟悉的紋路,羽睫掩住水眸,滴落的水珠在酒杯中泛起漣漪,勾著一圈又一圈,纏繞。
風吹簾動,飛起的不是竹簾,是回憶。
那日,也是秋日。
有個愛笑的男子纏著她,他用玉佩套住她,他帶笑的眼角,勾笑的唇角,臉上燦爛的笑容連陽光也為之失色。
●這樣你就被我套住了,這輩子可別想逃離我囉!●
他笑著說,那話語宛如昨日,清晰的叫她忘不了。
她沒有逃,她一直待在原地。
但他不見了。
那個曾死纏在她身邊的男子,不在了。
那個老是笑著深望她的男子,不在了。
聲音在心中回響,狠狠擊著脆弱的心,一聲又一聲。
痛,椎心刺骨。
素手輕輕將玉佩掏出,她以眷戀的目光看著它,細細的來回撫摸,然後粉頰輕輕貼上去,感受它所傳來的溫度。
「沂……」淡淡的嗓音一次又一次的低喃著。
她珍惜著那個笑著對她念著「上邪」的男子,她珍惜那個用無比認真神情看著她的男子,她珍惜著他們之間所有的一切。
但他不見了。
拳一個緊握,酒杯應聲破碎,黃湯沿著指縫傷痕流下,傷口上的燒熱她沒有感覺,傷痕上的刺痛她沒有知覺,心像是破了個大洞,腦中聲音不停回蕩著。
他不見了,不在了……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亓官沂!你這個大騙子!大騙子……」
神情一黯,手一揚,壺酒灌愁腸。
雨潸如淚,寒風吹。
麻木的出征,然後麻木的回來。
歲月靜靜過。
●十八年後,你會在哪裡?●
●十八年後,我會在你身邊。●
只等他十八年,他不來,就換她去找他。
她會去找他,不過不是現在。
那年冬天來得很快。
白雪在街上鋪上層層綿細,每踏下一步就會烙下一個印子,天氣雖然寒冷,但某間酒樓卻是熱鬧無比。
那是皇帝下令舉辦的接風宴,為的是這次立下大功的將軍洗塵。
風起,後方樂女纖指輕彈弦樂,清雅樂音滑出指尖,悅耳動聽,舞女水袖一揮,化為朵朵紅花,髮絲拂過白皙水嫩雙頰,風情萬種,勾人心弦。
而她卻是無心欣賞。
自對面傳來的打探目光早就被她察覺,曲瑤光握著玉杯,朝對面的左相舉杯示意,對方一愣,也舉杯回應。
她相信她的表情應該很平靜。
左相走過來與她敬酒,「將軍這次可立下大功了。」
「好說。」不怎麼想與他說話,曲瑤光淡淡回應,「大人想要做什麼就直說了吧。」
「是嗎?」左相低笑了幾聲,「本官只是想告訴將軍,本官又無聊了,只是如此。」
「所以?」
「本官希望能多尋點樂子,希望將軍可別讓本官失望了。」話聲方落,他搖著扇子走人。
曲瑤光望著他,沒說話,只是再飲一杯酒。
那一天,風雪驟然變大,掩蓋住一切回歸最原始的白,卻也任著黑夜掩去,再也看不清色彩。
隔了一段日子,曲瑤光又收到了征書。
「樂子啊……」
也許,她會提早去找亓官沂也說不定。
她累了,沒有他在身邊,她覺得好累、好累。
不過很快就會結束了,很快。她想。
騁馳在寒風中,點點雪花像柳絮飄飛,化在她的肩頭形成一攤攤水漬,像淚漬。霍地,她將馬硬生生拉住,轉向望著遠處變得渺小的竹林,白雪不停落下,掩去她眼中的景物。
凝望了很久,她抿緊唇線,然後駕馬離開。
那天,風雪飄飄,掩去一切。
天色灰暗,大地被白雪覆著,連呵出來的氣都是白茫茫一片。
曲瑤光微啟美眸,看著窗外蒙蒙的天色,這天的早晨跟以往不同,沒有小七的叫鬧,也沒有小翠的呼喚,更沒有不知多早起的下人們,這大屋子裡只剩下她一人,靜得連呼吸都聽得見。
好靜,只剩下她與天地間的呼吸。
該遣散的人她統統給足銀兩,連一個人也沒留下。反正,曲瑤光這個人既然是靜聲而來,那麼到了最後也要靜聲而去。
她,要一個人靜靜的離去。
「時間到了。」她喃喃的道,披上戰袍,把馬自馬棚牽出,抬眸望著天際。
她來了。
「……這樣不是叛國嗎?這樣做對你有好處嗎?」
「當然有。」
「喔?是什麼呢?」
習慣性的扇子一展,那人笑著,笑得極為冷然。
「有趣罷了。」
「是嗎?」
風雪落,某人望著人影離去,仍是笑著,然後,輕嘆。
「唉,好無聊啊……」
風雪突然加大,放眼望去一片銀白世界,好像什麼污點都沒有般的純潔。曲瑤光抬首任雪花飄落頰面,那融在頰上的寒冷,留下一滴滴水珠。
或許,那是淚。
訴盡一切,卻使終無力的不甘所流下的淚。
世界很靜,很靜。
「將軍,左相來送行了。」小兵稟告著。
美目悄然睜開,曲瑤光冷冷的望向雪中那紅得刺艷的傘,她躍下馬背,朝那人拱手作揖。
「本官今個兒是來替將軍送行。來人,上酒來。」左相右掌一舉,目光如鷹的看著曲瑤光,唇上還掛著冷笑。「喝下這杯馬上酒,送君千裡。」
他那抹笑意讓南宮謙和冷斐冽一致覺得那杯酒不是下了毒,就是下了藥,要不然肯定是斷頭酒。
冷眸掃過左相一眼,曲瑤光立刻接過那杯酒一口飲盡,然後把杯子遞給一旁的小兵,「下官就此別過。」
「本官祝將軍凱旋而歸……」然後左相用僅兩人能聽得到的聲量,開口道:「將軍,要記得活著,讓本官多點樂子啊!」
曲瑤光看著他眯了眯眼,抬手舉刀,一道冷風就直逼他面門,冷冰冰的刀鋒直貼著他的脖子,嚇壞了在場的眾人。
「哎呀,曲將軍,你這是在做什麼?」左相笑看著她,渾然不在乎的問,彷彿在頸邊的不是刀子而是羽毛。
她俯下身,靠在他耳邊輕聲說:「想要樂子,就慢慢等我回來吧,好好保住你的頭,我會記得回來取的。」
曲瑤光冷冷的勾起一笑,緩緩將刀子回,然後她躍上馬背道:「下官也祝丞相官途『順遂』,『心想事成』。」
她特意加強「順遂」和「心想事成」這幾句話,語調明顯冷諷,隨即策馬離去,留下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左相。
沉默許久的左相,在見被塵風掩去的背影後,輕輕嘆息。
「唉,還是好無聊啊……」
曲瑤光駕馬迎風奔馳,忽然柳眉一挑,她唇角含笑的看著一臉不認同的同袍。
「怎麼?」雖然她知道是什麼原因。
「你不該惹火他的。」南宮謙瞪了她一眼。
「反正早就惹到他了,也不差這一次。」從以前她就很想試著把刀放在他臉上,此時不做更待何時。「你們兩個這次戰後就辭官吧,這是我給你們最後的忠告。」
「我不懂……」冷斐冽吐出疑惑。
曲瑤光笑了笑,淡淡的道:「反正,這次我不會再回來了,不會了。」
是不會,也不想回來了。她的話隨風而飄,最後消逝在風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2 00:22:27
【第八章】
●你有想過嗎?假如我們真的隱居了,那你想做什麼?●
那一天,他們突然聊起這個話題,他記得他是這麼問她的。
●大概是開間武器鋪子,打些刀子吧。那你呢?你有想過要做什麼嗎?●
那時她淡淡笑著問他,他還記得背後的竹葉照著陽光看起來好翠綠,連拂面而來的風都有濃濃的陽光。
他笑了,笑得像煦陽。
●只要能在你身邊,那就夠了。●
那樣,就夠了。
他從不奢求什麼榮華富貴,在江湖中多年,他早已看過太多人為此露出來的醜陋臉孔,他只求一份交心的感情。
他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夠了。
手指動了動,亓官沂努力睜開眼,想看清四周的景像,卻聽見周遭的人鬧烘烘,耳朵有些受不了。
「少爺醒了!少爺醒了!」老福的破嗓高叫著。
他真想叫他閉嘴,而他也真的這麼做了。
「……閉……」很想說話,可是卻發不出聲來。
老福急忙拿水給他潤喉。
喝下些水後,亓官沂覺得好多了,咳了聲,又開口道:「老福,給我閉嘴,吵死人了。」
他又喝口水,轉首看著活像哭喪般滿臉淚水的眾人,開口罵道:「哭啥?本少爺還沒死,別給我來個五子哭墓,如果是嫌淚水太多,大不了我介紹你們去兼差,包你們賺翻……咳咳!」
一群人急忙幫他拍背順氣,就怕他一口氣沒接上又倒下。
「少爺,不是我們愛哭,實在是您一直沒醒,見您一醒,我們一時太感動了,不由得真情流露。」
亓官沂奇怪的看他們一眼,想開口但氣阻住胸,引得他猛咳不已。
他的身子有這麼虛嗎?
「咳、咳咳……一直沒醒?我才睡個兩三天罷了,感動個啥?」他看到老福比了一根手指,恍然道:「喔,不是兩三天,是一天……不是?一個月?一季?半年?咳、咳……」
老福看不下去,拍著他的背順氣,並直接公布答案。
「少爺,您不是睡了一天,也不是睡了一個月,更不是睡了一季,您是睡了一年,整整一年!」
聞言,亓官沂整個人愣住。
一年?!
「一年?咳咳、咳……你說我睡了一年?」亓官沂指著自己,眾人不約而同的點頭。「不會吧?我才不過被鞭子打了幾天,怎麼會要睡個一年?」
不會吧?他只覺得身子虛了點,動作慢了些,頭腦鈍了點,然後……咳!是有點不好。
老福聽了額上青筋直冒。
「打了幾天?老福趕到時,少爺您只剩下一口氣,差點就可以上西天同佛祖作拜把了,沒睡個一輩子就要偷笑了。」
他真的睡了整整一年?那……
「咳、咳……瑤光呢?還有……」他摸摸身上,「我那把小刀怎麼不見了?」那把小刀可是他好不容易才要到的。
「瑤光?誰啊?小刀?沒有小刀啊……啊!難不成是那時換衣服也放到死人身上啦?」一旁的小福困惑的想了想,拍手驚道。
亓官沂張開嘴才正想罵人,老福又緩緩道出一個令他吃驚的消息。
「聽說曲將軍又上戰場了,之前有探子回來說,雙方的人數差滿多的,可能有危險……」這樣他們馬棧的生意就不好做了,真是的。
上戰場?!
亓官沂連忙下床,連鞋都忘了穿就急著要出門,可是他步伐虛浮,走沒幾步就要跌倒,老福及時伸手攔住他,老臉上滿是汗珠,他緊張的喚道:「少爺,您身子才剛好,急著要到哪啊?」
找死也不是這種找法吧?
「咳!放手!」亓官沂回頭瞪他,「我要去找她!」
找她?找曲將軍?找那個正身處危險戰場上的曲將軍?老福眼睛轉了轉,然後嘆息。
手刀,劈下。
「唉,少爺,失禮啦!別怪我,我這可是為您好啊!」老福扶著倒下的亓官沂,輕嘆道。
陽光灑落在曲瑤光身上,照亮了她的臉龐,跨上馬背腳跟一踢,駿馬邁開四蹄,輕快的踏著步。
「瑤光。」熟悉的嗓音在她身邊響起,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怎樣?」她指指軍隊,挑眉問。
南宮謙搖搖頭,「不樂觀。」
「是嗎?」真糟糕,這次的對手看來很棘手。「斐冽呢?我記得他也在上頭不是嗎?」
「是啊,看來這次他是打算一次鏟除。」
「一次鏟除嗎……」曲瑤光眼瞟過軍營,環視一下四周,雙眉鎖緊,暗自盤算可用兵力。「人真少啊。」
「三千兵力,老的老、弱的弱、瘦的瘦、病的病、殘的殘……將軍,你要什麼毛病統統都有,如何?」南宮苦笑道。
「勝算如何?」曲瑤光唇微扯,美眸定定望著遠方問道。
「盡力而為。」
「是嗎?」習慣性撫上胸前的玉佩,她的眸光黯然。
南宮謙識相的不再開口。
北風呼呼地吹,呼呼地吹……
逆著風駕著黑駒快速奔馳,白雪覆了一身,亓官沂臉色猶比雪還白,但他仍舊不管地奔馳著,一心一意想趕到她的身邊。
虧老福那記手刀,害他又在床上多躺了一天,怕老福太忠心,他只好大半夜偷偷出來,有道理嗎?堂堂當家主子,居然大門不能走,只能偷偷自小門離開,這樣能看嗎?
是不能看,所以等他回去,就是該他們好看的時候了。亓官沂在心裡冷哼。
一陣風雪撲鼻而來,亓官沂半伏在馬上,雙肩劇烈震動,捂嘴猛咳,倏忽,俊眸輕眯成線,他緩緩攤開掌心,上頭多了幾絲血花……
白雪呼嘯,狂吹雪浪。
世界寧靜。
曲瑤光凝視著雪花融化,抬起螓首,看著遠處昔日征戰的熟悉故土。
這裡是她第一次征戰的地方,年少踏上這裡時,她曾想過有今日?
當年技壓群雄,爹的目光中也含著期盼,期盼著她能為朝廷帶來光明,同時也含著擔憂。而那個一生以國為重的爹,是否有想過有一朝會為女兒代死?或許,在她初次上戰場時,早已有覺悟。
那他呢?
那個眸中始終帶著光彩,嘴角老掛著笑花的男子,是否想過,有一日他會為了防她鑄下大錯,而身陷牢中並命喪黃泉?
那個打從遇上就死纏她,始終不離身的男子,曾與她同上戰場殺敵,為她擋刀擋箭,如果還在,他會對這一切說些什麼呢?
無悔嗎?
還是只是燦爛地對她一笑?
她不知道,在生命的雪花飄落時,答案似乎不再那麼重要了。
前進的步伐沒有停頓過,身後的京城也變得渺小,但她沒回首,一次也沒回首看過。
已經沒有值得她留戀的地方了。
昔日所在乎的一切,包括想要扳倒左相,多年來所搜集的所有罪證,在離京前的那個晚上,她親手將它燒了,曾經追逐的意義已經沒有了,隨著塵灰飛舞,一切,似乎已不再那麼重要了。
不再重要了。
白雪茫茫的林間突然傳出喊殺聲,曲瑤光驚愕回神,發現中了暗伏,她立刻整隊往後退,卻發現敵軍採兩面包夾方式,正將他們逼向某處。
「將軍!是璟軍!」
曲瑤光狠狠瞪著眼前眾多敵兵,冷汗流下額,這次她的行動屬於機密,除非有人泄漏才可能知道……
突然,她想起一人。
「那名無聊的傢伙……」很有可能,不,是極有可能是那個無聊到找樂子的傢伙通風報信。美眸裡冒起熊熊火焰,她恨恨的道:「總有一天,我要把你的頭當靶子射!」
如果,她能活著回去的話,一定!
烽火四起,戰鼓如雷震,聲聲震撼人心,來往的刀槍交集,吶喊聲、刀劍聲、馬踏聲……聲音太多太雜,讓曲瑤光忘了思考,只能反射性的抬起刀,砍下,然後抬起再一刀。
敵軍不斷湧上來,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混亂的聲音中,突然,讓她想起他們相遇的那個下午。
那天的天空,好藍、好藍。
刀起刀落,晃過眼前的盡是一片血紅。耳邊的喧囂聽不進,只聽見自己心跳不止的聲音,一聲一聲地跳著。
生與死,太近了。
近到她來不及,或者是不想思索。刀子揮落,生命即逝,生命來得太快,也太短,她來不及抓住,就消失了。
抬眸看著如那日下午的湛藍,浮出了他的笑臉。
那個,她來不及抓住的人影。
銳箭破空而來,胯下的馬吃痛的嘶叫,卻倔強的不肯倒下,仍硬是向前跑了幾步,曲瑤光看著長年伴隨她的良駒帶靈性的眸子,再次被箭射到後蹌跌幾步,硬是往前再跑,卻被逼到崖邊後終究不支倒地,不甘的眸子瞠得大大的。
跌坐在地的曲瑤光,抬首看著圍繞的敵兵,伸出一手撫上愛駒的眸,替牠掩上不瞑目的眼。
「你已經盡力了。」她喃著,然後起身,維持她武將的尊嚴,抬起她的大刀遙指敵軍。
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看著無盡的敵軍環繞,她心中毫無懼意。
雪停了,風微微吹起,揚起她垂下的青絲,浴血的身早已分不清是誰的血,突然,她笑了。
生與死,好近。
她與他,也好近。
踏過奈河橋後,她是否就能再見到他呢?那張容顏,是否未改呢?
見到她,他第一句話會是什麼呢?
「瑤光!」
熟悉的嗓音在遠方響起,她眨了眨眼,又笑了。
沒想到,這麼快她就出現幻聽了。
看來,她真的太想他了。
思之欲狂!
揮刀,手卻碰到胸前的玉佩,有那麼一刻她閃神了,突然想起在好久好久以前,那個笑著將玉佩掛上她脖子,口中念著「上邪」一詩的男子;還有更久更久以前,那個輕吻著她的手,輕聲笑著說走不了的男子;還有那個她狠下心想趕走,卻仍舊纏著她,願同她下地獄的男子。
那個愛她愛得太多太深,而她卻來不及回報的男子。
現在想想,她好像還沒和他好好道別過,他就離開了,離得太快、太急,讓她措手不及。
什麼話都還來不及同他說。
身上的傷愈來愈多,腳步也愈來愈後退,染著回憶的眸眨了眨,她好像看到了他的身影,是他來找她了嗎?
以前曾想過,人要死之前,究竟會想起什麼。
此刻她卻發現,滿腦子居然都是他。
想他啊……
「將軍!」冷斐冽硬是殺出一條血路,想要救包圍住的曲瑤光。
一支冷箭呼嘯而來,不留情的射中那道纖影,手中的大刀一頓,她看到自己腹部中了箭,紅艷慢慢染開,對面又一刀揮來,她抬手要擋,卻忘了自己已經站在崖邊,無路可退。
然後,腳步一滑——
「將軍!」看見這一幕的冷斐冽衝來想要抓住她,卻被遠處的箭射中,一並落崖。
「不!瑤光!」遠處有個人在嘶吼。
那聲音好熟好熟,熟到令她感到心痛,心隱隱被扯痛。
曲瑤光輕輕閉上眼,眼角好像有什麼東西滑落,如碎晶撒落。唇角輕輕勾起一笑,有些悲哀。
有些話,她一直忘了跟他說。
她事實上,好愛好愛他。
還有,她一點也不愛吃甜糕點。
她,落崖了。
而他,眼睜睜地看她掉下去。
雪花零落飄飛,像蝶吻似的吻上了亓官沂的頰,化成瑩亮水珠滑下,似為誰哭、為誰泣、為誰淚。
雪中,戰士們的歡呼他聽而不聞,耳中只有雪的寂靜。
亓官沂趕到時,卻只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她中箭的身影映在瞳底,血花灑滿了他的眼,曲瑤光像是以慢動作緩緩墜落,灑在雪中的血看起來好艷、好刺目。
回憶輕輕揭起。
想起那個溫暖的下午,他對她說著辭官後的日子。
●只要能在你身邊,那就夠了。●
他說,而她笑了。
她垂首看著書,淡淡的笑花在唇邊漾開,神情盡是滿足。
他忘不了那抹笑多美,閉上眼,那鮮明的影像還留存腦海,細細的被他收至心底深處,待夜晚月出時細細品味。
現在,他依舊記得。
風吹起,顫顫地扯動韁繩,亓官沂駕著馬,慢慢地往前踏幾步,不敢相信地看著那個無她身影的崖邊。
「你是誰?」士兵見到他,喝問著,並擋住他的去路。
亓官沂緩緩側過毫無血色的俊顏,眸光空洞地望著士兵,低啞的嗓音自唇間吐出:「讓開。」
「什麼?」
不再與他多說半句,抽出了劍,亓官沂用力斬去阻他去路的人。
敵兵見了紛紛舉刀搭箭,全往他攻來,他策著馬加速往崖邊跑,暗壓著翻騰不已的氣血,殺出條血路。
他來到了她曾站著的地方,看著下方不見底的幽谷,沒有半絲猶豫,在敵軍的錯愕目光下,他直接躍下懸崖——
沒有她的地方,他不要,他說過的,她到哪他就到哪,就算是地獄,只要有她,他就陪她走一遭。
有她,地獄不可怕。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他,生死定相隨。
■煌歷明嘉癸醜年,璟軍犯界引戰,定遠侯曲瑤光及其副將冷斐冽殤。軍師南宮謙下落不明。
林野雜記.南雲游士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2 00:22:52
【第九章】
風在吹,曲瑤光止不住的落勢,在中途被一株大樹的樹枝勾到,衝勢卻仍是止不住,倒是勾落了她的戰鎧及大刀,然後她又往下掉。
迎面的風吹亂了發,從上落到下短短的瞬間,腦中浮起了好多事,卻總括一個都是他。
她就要見到他了。
見到他後,心痛就會消失了吧?
見到他後……
話一定要記得說啊!
她唇角緩緩勾起一朵絕美的笑花,就像春天初綻的第一朵紅花。
那叫,欣喜。
亓官沂穿著她最愛的白衣,隨著墜勢落下。
四周的雪花不斷落下,他凝視那片片白色雪花,隱隱憶起她也是喜歡白,總是穿著一身白,除了在戰場上。
閉上眸,思緒突然飄回以往,那個煦陽燦爛的年華……
「為什麼你總是喜歡穿白色的衣服?」那天,他趴在她面前的桌子,用著像小動物的眼神看她,吐出放在心中很久的疑問。
「為什麼喜歡穿白色?」曲瑤光頓了下,放下手中的書微微思考,然後才給他一個答案,「因為干淨吧。」
「干淨?嗯,那黑色不容易髒,也算是干淨的顏色吧?」他沒有什麼惡意的回道,外加一記如煦陽的笑容。
那時,她只是笑笑,沒說什麼。
她,喜歡干淨。
也喜歡下雪,她說過雪降下大地,就好像將大地洗淨,不論黑的灰的,全部都會變成雪白。
最干淨,就是無。
什麼都沒有就是最干淨。
而她也做到了,什麼都沒留下,連一絲可以給他回憶的東西都沒有,只有過去的日子。疼痛狠狠衝擊心房,他還是無法接受她的離去,更無法接受她在他面前殞落。
所以,他跟來了。
那個始終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女人,是需要有人陪在她身邊,告訴她,不用再勉強自己。
她是需要有個人在她身邊,告訴她,別再急著否定自己,這些並不是她的錯。
她需要有個人對她說,別老是在乎別人的想法,她的想法並沒有錯。
所以,他來了,他來陪她,然後跟她說有他在,不用擔心,這些都不是她的錯,她只要好好的向前看。
他會張開他的雙手,擁抱這個心太過溫柔的女人。
擁抱這個曾經在某個夜晚,看透他心的女子。
回憶輕揭起一角,然後攤在他面前。
記憶中的黃燭搖曳,接到某封信後感到無力的他,依舊坐在她身旁。
知道很多事非自己能力所及,也知道很多事情自己無法插手,但使不上力的感覺還是無奈。
輕輕的,他在心底嘆息。
她望著他許久,收回了目光,垂眸看著書冊,卻淡淡的朝他問了一句話。
「累了?」
他愣住,自認情緒藏得很好,怎麼會被……搖搖首,他收起思緒,投給她一個燦笑。
「沒。」
書頁又翻過一頁,她沒看他,但卻肯定無比的回他一句。
「你累了。」
突然,他心一窒,愣愣地看著這張他覺得很熟悉,卻突然有些陌生的臉孔,漣漪輕輕蕩漾,撞擊著心裡某個地方。
「很多事情並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別想太多。」沒抬眼,她只是平靜的說著,「試著去遺忘吧。」
望著她,他好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面貌般,心中有個聲音愈來愈大,望著望著,他覺得,他好像又醉了,沉醉於她。
「那你呢?你不累嗎?」他問,發出的聲音卻低啞得令他認不出。
合上書本,她起身再自書櫃上取出另一本。
「有你,不累。」
有你,不累……
輕輕的,他漾開了笑。
「嗯,有我,不累。」
那時他突然覺得今夜的風,不再那麼涼了,因為有她在。
回憶的葉子一片片落下,在他眼前飛舞,每一片都如此清晰,彷彿昨日發生。無數的日子因為有她在,所以多了色彩。
她說因為有他在,所以不累,而他亦同。
他依舊落下,墜勢不斷。
撞上了樹,衣裳也被勾破,在落地前卻被一棵樹牢牢勾住,止住了他的墜勢,望著離地面不遠處,有著他熟悉的物品。他眯起眼,抽出劍斬斷樹枝,跳了下來,落地時忍不住氣血湧上,嘔出血絲。
平日帶笑的眸,難得的只有殺氣。
亓官沂怒瞪著那群狼,正撕咬著戰鎧,而那件戰鎧是他眼熟得無法忘懷的……她身上的戰鎧,落在一旁的是她不離身的大刀。
她人呢?
嘴角不斷流著血絲,他瞪著那群狼。
心在痛。
一個洞,破在他的心上,然後,逐漸被撕裂。
心很痛、很痛,痛到他叫不出聲,只能瞪著眼,狠狠的瞪著眼前。
狼群看到他,發現他似乎比那件戰鎧還好吃,忍不住朝他低咆,然後撲上。
怒極攻心的亓官沂,沒有一絲猶豫,手中劍立刻朝那群狼揮去,狼群發出哀鳴,但阻止不了殺紅眼的他,血不斷自傷口流出,不停嘔血,卻不肯停下殺手。
他要牠們全吐出來!
把她給吐出來!
殺光了狼群,因失血過多而早已看不清東西的眼仍張著,顫搖著身子,努力走到她的戰鎧旁,兩腳終於無力的跪下,雙手在地上摸索著她的戰鎧,血不停地自唇流出,腦海中卻只有她。
瑤光……他來陪她了。
「瑤光……」最後一絲意識只有她。
無力的手,垂在一旁的河裡,隨手晃著。
樹影搖搖,一個小小的頭自樹林間冒出。
那人背著藥簍,突然,她看到河邊有個人倒在那,一旁還有一堆狼屍,她偏頭想了想。
今晚,吃狼肉好了。
這一陣子老吃菜,膩了,若要她動手抓,那肉的藥味又太重,只能煮藥湯,現在有人已經殺了就做現成的,沒藥味,不吃白不吃。
想著想著,東風別往下走,走到狼屍邊撿了幾塊帶得走的,一面撿還一面嘖嘖作聲。
「這人是很恨狼嗎?」不一刀利落解決,反而斬四肢,再斬半腰,這不是恨狼還是什麼?還是……這群狼吃了什麼不該吃的人?
東風別轉了轉眼,看著那人另一隻手緊握不放的戰鎧,會意的揚揚眉。
那個,似乎就是原因了。
「哎,拿了你斬的狼,不把你安葬一下好像過意不去,我就將這戰鎧和刀跟你葬一塊……咦?」放下藥簍和狼肉,東風別拉起亓官沂的手時輕呼了聲。
這人沒死?
她立刻替他把脈,雖然脈像有些弱,不過要救活倒不是問題,只是……
她瞄了眼狼肉,嘆口氣。
「好吧,看在肉的份上,就救你吧。」她取出隨身攜帶的金針,插了他幾個穴位,一面碎念著,「嘖,下游撿了一個,中游救了一個,上游又救了一個,不知道再走下去,還有幾個要我救,真是的。」
其中傷勢以這人最重,擺著不管,片刻後他就會去見閻王了吧。
她又搭著脈,抿著唇探著他的傷勢。
這人久病未愈,看得出之前曾受過重傷,傷未痊愈又急著出門,路上顛簸又加深內傷,加上新增的刀箭傷及墜落時的勾傷、摔傷、擦傷,還有狼群攻擊所造成的撕裂傷口,這人渾身上下沒一處沒傷,而他居然沒死,還真叫她意外。
究竟是什麼事,能讓他這麼不顧自己的性命?
眼角瞄到他陷入昏迷仍不願放開的戰鎧,她似乎了解了。
唇又抿了抿,東風別眸光突然一黯,她有點羨慕那個他願不顧生命,也要追下來的人。
在她的生命裡如果有這種人存在,那她的生命是不是就會有所不同?
想著,東風別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搖搖首,再替他扎下一針。
夜深。
火光照著亓官沂無血色的臉,指尖輕輕動了動,然後,他緩緩睜開眸。
「別動,先別起身。」他正想起身時,一道軟軟的聲音先止住他的動作。
「你是……」亓官沂有些吃力的想看清她,可是失血過多的暈眩令他力不從心。
「路過的人,看在你的狼肉份上,救你一命。」東風別放下吃到一半的狼肉,走到河邊洗淨手,然後拉過他的手把脈,再取金針扎下。
「你……不應該救我的。」他聲音有些懊惱。
「我也想啊!原本想說你已經死了,想替你安葬,怎知你還沒死,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晚上別作惡夢,只好救你了,要不然我也不想救好嗎?」擺了擺手,她拿給他一些藥,「喏,這些藥一日三帖,飯後服用,如果你不想活,請等我離開後再自盡好嗎?要不然我還要再救一次,麻煩。」
亓官沂雖然看不太清楚,但聽她的話知道她要走了,不禁出聲問:「你要走了?這麼晚很危險。」
他好像看到她諷刺地笑著。
「危險?你先擔心你自己吧,晚上山林間有野獸出沒,但你現在不能動,先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吃了吧。我現在要回去,今早不小心救了個人,現在只好回去煎藥給他喝了。」東風別指指藥簍,「我就是因為那個傢伙才出來採藥的。」語氣有著十足不甘。
聞言,他笑了下。
「姑娘慢走。」
「嗯。」
見她走後,亓官沂躺著凝望看不清的夜空,因為下過雪,雲層薄,星子全都露出來了。
夜色輕臨山林,薄霧輕覆河面,無數的星子高掛在夜空,閃爍著無止境的言語。淡淡的清風拂過穹谷,月華悄悄地散布在雲端,帶來似真似幻的美景,彷彿可以掌握,但又可能失去。
而他失去了她。
他沒死……
「居然沒死啊……」手靠著眼,隱隱有東西滑落,有些濕,有些熱,但他不想去理它,就任它滑落。
冬風吹,吹著吹著……
陽光,好刺眼。
直覺的抬手掩住眸,擋住那過於燦爛的煦陽,如蝶羽般的眼睫眨了眨,想爬起腹部卻一陣刺痛,渾沌的腦子開始轉動。
她記得她中了一箭,然後墜崖後卻跌入河中,順著河水流到這,隱約記得她有抓住什麼東西,順勢爬上來,之後就沒意識了。
看來,就算她想死,自身的求生意志還是讓她死不了。
扯出自嘲的笑花,曲瑤光低首看著自己的傷勢,卻意外的發現已經有人替她包扎過了。
是誰替她包扎的?
曲瑤光抬起螓首四處張望,卻沒看到半個人影。她動了動四肢,覺得行走應該是沒問題,索性站起來,找了根樹枝當拐杖,緩慢往前走。
既然天意不讓她死,那她就活吧。
也許,是他不讓她死。
習慣地捧起胸前的玉佩,她的眸底流過一抹柔光,想起那人曾眉飛色舞地講著大漠的壯麗景色,層岩峭舉的奇異山水,深山裡的奇特民族,然後,他總是以一句話作為總結——
●有一天,等你辭官後,我陪你去看!●
可是那一天卻不會來了。
眸光黯然,她輕輕搖首,捧起胸前的玉佩,柔聲低喃道:「現在這種情形,算是另類的辭官吧?」
指尖劃著上頭的雕紋,目光有些遙遠。那麼,她就去看看吧,看看世界是否有他說得那麼美麗。
既然老天不讓她死,那麼她就看,替他看所以沒看過的東西,好好的等他十八年。
誰教他不讓她提前去找他。
「十八年後,你要記得來找我啊……」她輕聲嘆著。
因為這是他說過的承諾。
「大人,車備好了。」一個聲音喚回他遠揚的神智。
「好。」自沉思中回聲,左相習慣地展開水墨扇,輕輕搖著。
「大人,您要去哪?」
「離開。」聳聳肩,他很好心的替他解答,唇上漾著愉快的笑花,「因為這裡太無聊了。」
■煌歷明嘉癸醜年,某日左相突然失蹤。令人驚異的是,朝中無一人知曉他來自何方,去向何方,問盡朝中人,卻無人知他姓名為何,只知官名。
左相消失後,幾年光景,煌朝覆滅。
林野雜記.南雲游士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2 00:23:16
【第十章】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
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十八年後,你會在哪裡?●
●十八年後,我會在你身邊。●
所以,他會等著,一直在她身邊等著。
等她出現。
春風吹著,路邊不知名的鵝黃色小花吐露著淡淡的香氣,夾著雨後的清新,綠葉上欲滴的雨露閃著銀光,隨著風飄落,落下一地銀色珠幕。
農人拿著工具翻土,就等著時節一到好插秧,婦女手拿提籃,為著勞於農耕的夫君備食,在他工作到一個段落後,遞上一條手巾,送上一杯茶水。
望著那夫妻間不多話卻溫馨的舉動,黑眸更加黯然。亓官沂啜著手中的香茗,靜靜的看著這民風淳樸的小村落。
他打從那天離開,不想久留在那塊傷心地,就沿著那條河走,一路走過他曾跟她說過的山中景色,走過她與他晃過的竹林風景,走過以往他倆充滿回憶的小道。
風景依舊絕麗,但他卻不再覺得美。
最後,他來到了這個小村落。
這村子沒什麼不好,就是淳樸簡單,每個人的想法都像是透明的,一眼望去全都清清楚楚,村子裡發生什麼事,隨隨便便看個人就知道,連問都不用問,這也沒什麼不好,與他和她過去的那種生活相比,在這裡生活是簡單多了。
他想,她會喜歡這裡的。
他將她的遺物葬在這,然後在旁邊蓋間竹屋,陪伴在她身邊。他記得她喜歡竹林,所以他特地選了個有竹林的地方。
放下茶杯,亓官沂看著旁邊的墓,一如往常地開始除草,口中也不停地碎念著話語,像是隔壁的小貓生了,或是哪家人娶媳婦了,什麼話都說。
「今天你想吃什麼?我告訴你喔,林大娘教我新的糕點,味道還不錯,我做給你吃好不好?」
「今天天氣很好,前些日子我買到不錯的茶葉,我泡一壺給你喝,好嗎?」
「最近村子來了個布販,我瞧他賣的布挺好的,若不是我不知道你的尺寸,真想買一疋布做件衣服給你。」
風吹著,路旁的小草搖著,已習慣說話沒人回答,也不會有人回答的亓官沂仍舊不停說著話。
手中的草拔著拔著,突然,他不再說話了。
只是望著墓,然後沉默。
突然想起好久好久前,已經忘了是多久前她仍在的那個下午……
「我退出江湖陪你好嗎?」他擱下手中的香茗認真的問,黑眸帶著難言的深黝看著她。
曲瑤光自書本書抬起頭,美眸如秋水蕩漾,粉唇微微勾起弧度。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等你逃得開時再說吧,哼。」最後的哼聲隱約帶著笑意。
見狀,亓官沂只是淡笑著捧起香茗靜靜喝著,秋陽依舊煦暖。
那年的秋風很溫暖,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好冰寒。
回憶,突然變得好殘酷。
心中的傷口不停被往事勾起,然後撕開。
他默默地承受著每一次的傷痛。
「我留在這陪你,好嗎?」長指輕輕劃著墓碑上的名字,他的語氣好輕好柔,像是哄著小孩子般。
空寂的竹林沒有人回應他。亓官沂沉痛的閉上雙眸,緊抿的唇像是在隱忍什麼。
許久後,他幽幽的開口。
「我陪你直到生命的盡頭,好嗎?」
耳邊只有風吹動,無人回應。
他閉上眸,輕聲嘆息。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有個人站在村子口。
她身上穿著粗布衣裳,頭上戴著帽子掩去大半容顏,背後背著弓和箭袋,頭髮則束成一束,簡單卻勾出無人可比的英氣。她一雙丹鳳眼看著村子,然後紅唇微勾。
習慣性地捧起胸前的玉佩,指尖輕輕劃著玉面上的紋路,曲瑤光笑著,笑得有些滄桑。
「沂,這個村子不知道你有沒有來過?」
風吹著,沒有人回答。
習慣這種情形,她聳著肩,往村子前進。
看到她似乎在找人,一名大嬸很好心的上前尋問。
「姑娘,你在找人嗎?」
「嗯。」曲瑤光自懷裡取出前些日子從南宮謙那邊得來的左相畫像,在婦人面前攤開,「請問,有見過這人嗎?」
「這人長得真俊哪,可惜我們這座小村子裡沒有這個人。」大嬸搖搖首,語氣有些可惜。
「是嗎?」早就不抱什麼希望的曲瑤光僅是頷下首,「這附近有什麼地方可以暫住的?」
「姑娘,你找地方住啊?」大嬸上下打量她後,覺得她應該不是什麼懷人,和善的對她一笑,「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有個房間可以借姑娘住,如何?」
她點點頭,抬起手示意她帶路。
大嬸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什麼地停下步伐,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頭問她:「哎呀,看我胡塗的,還沒問姑娘你怎麼稱呼?」
「曲瑤光。」
「那我稱你曲姑娘可好?」
「請便。」
沒有太多興趣在對話上,曲瑤光望了下四周,看著這祥和寧靜的小村子,不禁心想,那個人應該會喜歡這裡吧?
算算,那人也離開她有三年了。
離十八年還有十五年啊……
「曲姑娘,說到你的名字,我們村裡有個人的妻子跟你同名呢,不過已經死了,唉,我不是故意要說穢氣的事,曲姑娘別介意啊!」大嬸看她一眼,就怕她不開心。
「無妨。」
見狀,大嬸放心的說下去。難得有外人來,大嬏很開心的說起故事,說得眉飛色舞,而曲瑤光只是靜靜聽著。
「唉,那個人是兩年前來的,那時他渾身上下都是血,若不是他說身上衣裳是白的,誰也不相信,哎,這不是重點,他來的時候,手中緊捉著兩樣東西,一個是把大刀,另一件實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好像是鐵片弄成的衣服吧?我記得他有說過,那個叫什麼來著……」大嬸很苦惱地想著,可是想不起來。
「戰鎧。」曲瑤光很好心的告訴她答案。
「對對對,就是那個東西。他那時一手拿刀,一手拿那件戰鎧來這時,真把大家給嚇壞了,還以為是哪來的強盜。」
「嗯。」曲瑤光點頭表示了解。想像得出來,在這種和平的小村子裡,突然出現這麼一個人,不嚇壞也難。
「那人來了,看著大家拿著刀子木棍也不緊張,只是慢慢在村子裡走著,然後在竹林裡找了塊空地,把手上那兩樣東西挖個洞埋起來,又找了塊大石放上去,上頭刻著名字,等到大伙混熟了後,才知道那東西是他妻子的遺物。」大嬸偏著頭,有些不解的又說:「不過,哪家的姑娘會用那麼大把的刀子啊?還穿那麼奇怪的衣服……」
大刀?戰鎧?
隱隱有些東西連了起來,有些模糊,可是答案卻令她的心跳加快了起來。
「大嬸,你說,那個人的妻子和我同名同姓?」不知道為什麼,她發出的聲音有些干啞,好像在期待些什麼。
「對啊!對啊!都叫曲瑤光,還真是有緣。哎,曲姑娘,前頭就是我家了,你先歇著,我到後頭倒茶。」
「嗯……大嬸。」在她要離開前,曲瑤光喚住了她。「你說的那個人,還在這嗎?」
「在啊、在啊,他就住在那邊的竹林。」大嬸急著要把這個巧合告訴其他人。
「嗯。」淡淡的應了聲,她垂下眸。
眸中像是在思索些什麼。
●試著,去遺忘吧。●
她說過,因為過去的事不能回頭,回憶太過痛苦,所以,只能試著去遺忘。
可是,他不想忘了她。
雖然,回憶是如此的痛苦。
但他心甘情願。
只有如此,他才能感覺她是曾經存在過。
「曲瑤光?」一如往常,亓官沂拿著自己做的東西向村中的農人換些菜,卻意外的聽見這個耳熟到令他心痛的名字。
「是啊,這個曲姑娘的名字正巧與你妻子同名同姓呢!」在旁邊嗑著瓜子喝茶的農夫說。
「她是怎樣的人?」
「那姑娘看起來像是走江湖的,背著一把弓,帽子壓得低低的,看不太清楚長啥樣,不過她就住在林大嬸家,到她家串門子就知道啦!」農夫狹促的朝他擠擠眼,「小子,你該不會是想娶她吧?」
亓官沂聞言失笑。
「不,我的妻子只有一位。」他的妻子只有她。
他抬起眸,近似迷戀的看著天邊紅霞,想起那個人在夕陽下的玄絲也是這種光芒。
但,那個人只有一個,不論名字是否一樣,長相是否相同,那人是誰都無法取代的。
他閉上眸子,掩去眼底那抹悲慟。
夜深了。
習慣在夜裡散步,亓官沂在河邊走著,霧中隱隱飄過一道白色影子,薄薄的霧氣擋不住月光流泄,染著霧氣的竹葉被月華照得發亮,他揉揉眼,雙眸望向河邊那道熟悉的白色倩影,心猛然跳了下。
瑤光?
他是在作夢嗎?
一個他期盼已久的夢,一個可望而不可求的夢。
月色下的曲瑤光站在河邊,束起的髮幾咎落至淨白額上,風揚起髮絲露出一截雪白頸子,長長的羽睫因思考而垂下,半掩住晶亮的瞳眸,絲絲霧氣被月華染成銀亮,在她身上罩下一層淡淡光暈。
亓官沂屏住氣息,害怕一個不小心她就會消失,目光不由自主地隨著她而移動。
「……瑤光?」他忍不住開口,語氣很輕,很怕這是夢。
是她嗎?
那人身子細微一震,然後緩緩轉身。
沂?
曲瑤光瞠大美眸,霧氣中的他是如此虛幻,像是夢。她忍不住將顫抖的指尖撫上胸前的玉佩,輕輕合上眸,然後緩然張開。
他還在。
亓官沂死命盯著她,很不想讓它只是一場夢。他吞了吞口水,有些緊張的開口,一首彼此都很熟悉的詩詞自唇邊流出。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他往前走了幾步,佇立在她面前,等待著。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曲瑤光深吸一口氣,伸手想碰觸他,指尖卻在碰觸到後頓住,他立刻攫住她的手,將她用力帶入懷中,緊緊的抱住。
她沒有反抗,就任他抱著。
「你沒有跟我一起下地獄。」她試著以平穩的語氣將話說出,但尾音卻泄漏了情緒。長指勾起他背後的髮,緊緊纏繞在指尖,她半垂著眸,發現抱著她的手臂正微顫著。
「少了你,就等於下了地獄。」
「是嗎……」他說話的聲音似乎有點抖。「沂,你抱得太緊了。」
「有嗎?」
她皺起了眉。
「你怎麼了?」鼻音好重。
「沒事。」
「……你在哭?」
「沒有!」他很快的否認。
沒有再問,曲瑤光直接推開他,不給他閃躲的機會,雙手捧住他的臉,美眸很認真的看著他。
「你在哭。」她很直接的點出事實。
亓官沂俊容漲紅,有著被抓包的尷尬,他抓住她捧住他臉的兩手,垂下眸,眼角還掛著要掉不掉的淚珠,他撇著嘴,小小聲的開口。
「很好笑,是吧?」
「不。」她湊上唇吻去他眼角的淚珠,朱唇漾起笑花,「很可愛。」
「真的?」
「嗯。」她抓下他的手,印上一吻,反手扣握住他的大掌,牽著他的手沿著河邊走。
亓官沂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發現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握得他有點疼,她的指尖微微顫抖,手心也出著汗。
看著她柔美的側面,她眼眶裡有水光輕晃,他愣怔了下,然後輕輕的笑了,加重回握的力道。
冷柔的嗓音在夜裡響起,「回家吧。」
回家?
「回你住的地方。」
唇角的笑意擴大,他用力的點頭。
「嗯,我們回家吧。」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蟲聲鳴叫,水波搖晃,在沉默的夜裡曲瑤光低下頭,凝視著兩人交握的手。
「不要放開手,好嗎?」話聲很輕,隨著風飄進亓官沂的耳裡。
「嗯。」
他要牽著她的手,一輩子不放手。
晚風輕輕吹、輕輕吹,永不止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9-22 00:23:41
番外篇
別人都叫他左相。
事實上,他是有名有姓的,只是他懶得提,反正名字只是稱呼,只要不要太難聽,怎麼叫都行。
他什麼沒有,就是那顆腦袋靈光了點,任何事看在他眼裡就變了透明,玩起來一點趣味也沒有。
太容易的事做起來,一點也不有趣。
聽別人說當官很難,得寵更難,所以他就撈個官位來做做,怎知,他翻手覆雲,彈指間奪人性命,日子還是很無趣,害他有些失望,幸好後來出現了個曲家人,耐玩了點,不過最後還是被他給玩死了,虧他還特地送上他的罪證,就等著她來扳倒他,唉!
日子真是無趣啊!
他輕輕閉上細長的眸子,薰香白煙裊裊,輕輕揭起了回憶的章頁,然後,沉陷其中。
「天璣,來,這個包子給你。」
他看著眼前對他笑咪咪的大姊姊,偏著頭暗思著她是誰,好像是他家隔壁的人,姓陳吧?
「謝謝,陳姊姊,你最好心了!」笑眯了眼,他伸出白胖的小手接過,還嘴甜的加了幾句話,「陳姊姊,你又變漂亮了!」
如他所料,對方臉一陣紅,輕嚷了聲討厭,然後害羞的揮手走人。
咬了口包子,天璣眯著丹鳳眼看著對方的背影,啐了聲。
無聊,真是無聊。
為什麼每個人的反應他都預料得到呢?難道就沒有比較特別的反應嗎?
又咬了口包子,黑瞳轉了轉。
他記得沒錯的話,陳姊一家人的感情好像不錯,事實上,他還滿喜歡陳家人的。
但感情好,不知道禁不禁得起流言猜測呢?
小小的紅唇勾起,他吞下最後一口包子,笑著離去。
「真可怕啊!陳家那些人,今個兒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居然拿刀相向,現在只剩下那個陳老頭還有一口氣,其他的人都沒救了!」一個大嬸大聲嚷嚷道,肥肥的身子還打了個哆嗦表示驚恐。
「我記得陳家人的感情不是挺好的嗎?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另一名大嬸皺眉問。
「哎呀,這時局亂,發生什麼也不奇怪。」又一名大嬸插進來說話。
天璣聽著聽著,眉心有些皺,偏著頭,望著那個昔日和氣融融的陳家,再看著今早陳姊給的包子,手心還猶熱著。
他默默地咬了一口包子,卻發現再也無記憶中的甜美可口,他看著咬了一口的包子,再看著已無人的陳家,繼續有一口沒一口地咬著包子。
他是真的很喜歡陳姊一家人,也滿喜歡陳姊做的包子,只是以後沒機會再吃到了。
這可是他第一次喜歡人的說……他以為,人不會那麼脆弱。
垂下的眸光有些失望。
搖著頭,他慢慢地走著,背後秋葉紛飛,金黃籠罩住他的身影,走著走著,背影逐漸變小,然後消失在秋色裡。
眸子睜開。
「唉,又夢到以前的事啦……」輕揉著眉間,他輕嘆著。
所有他感興味的人,卻沒一個能活著。
生命真是脆弱。
那個曲瑤光,事實上他還滿喜歡她的,不過,她似乎還滿恨他的,那股恨意讓他曾以為她能撐過他的設計,然後來取他的性命,可是最後她還是沒能活著取他人頭,害他一直期待著說,嘖!
唉唉,日子又要開始無聊了。
「大人,車備好了。」一個聲音喚回他的心神。
「好。」他習慣地打開水墨扇,輕輕搖著。
「大人,您要去哪?」
「離開。」聳聳肩,他很好心的替他解答,「因為這裡太無聊了。」
他沒興致再留在這兒,如同以往,他笑著轉身離開,再也不留戀。
枯葉輕落,湖面波動,漣漪起。
也許他不知道,未來有一天,他會遇上一個怎麼趕也趕不走的傢伙,從此再也不會無聊了。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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