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蔡東藩]元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3 15:49:17     標題: [蔡東藩]元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9-29 15:57 編輯

書名:
歷史通俗演義 - 元朝通俗演義

作者:
  蔡東藩(1877~1945),名郕,字椿壽,號東帆,清山陰縣臨浦(今屬蕭山)人。十四歲中秀才,後又進京朝考,名列優貢,分發福建候補知縣。因不滿官場惡習,數月即稱病回鄉。辛亥革命之後,曾先後在杭州及紹興等地教書。
  從1916年開始,到1926年為止,蔡東藩用十年的心血和驚人的毅力,先後完成了前漢(附秦朝)、後漢、兩晉、南北朝、唐、五代、宋、元、明、清、民國共十一部歷史通俗演義,合稱《歷朝通俗演義》,時間跨度自秦始皇到民國九年,凡二千一百六十六年。加上《西太后演義》及《歷朝史演義》兩部,總共撰寫了十三部計七百廿四萬字的通俗史巨著,其內容跨越時間之長、人物之眾、篇制之巨,堪稱歷史演義之最。被人譽為“一代史家,千秋神筆”。
  蔡東藩作品的最大特色在於他對歷史真實的嚴格追求。他寫歷史演義,“語皆有本”,力求其主要情節均有歷史記載作為根據。自然,作為“演義”,他也有虛構,特別是人物對話。但是,他很謹慎,力求符合特定歷史環境和特定歷史人物的性格,不敢任意編造。

內容:
  元朝之歷史演義。既有真實史話亦有通俗野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3 15:51:00

自序      

  古史之美且備者多矣,而元史獨多缺憾,非史官之失職也,文獻不足征耳。元起朔漠,本乏紀錄,開國以後,即略有載籍,而語不雅馴,專屬蒙文土語,搢紳先生難言之。逮世祖朝,始有實錄,相沿至於寧宗,共十有三朝。然在世祖以前,仍多闕略,世祖以後,則往往詳於記善,略於懲惡。史為國諱,無足怪也。元亡明興,洪武二年,得元十三朝實錄,命修元史,以李善長為監修,宋濂、王禕為總裁,二月開局,八月書成。惟順帝一朝,史猶未備。又命儒士歐陽佑等,往北平彩遺事,明年二月,重開史局,閱六月書成,頒行後,已有竊竊然滋議者。蓋其時距元之亡,第閱二、三年,私家著述,尠有所聞,無由裒合眾說,覈定異同,觀徐一夔與王禕書,謂:「考史莫備於日曆及起居注,元不置日曆,不設起居注,惟中書時政科,遣一文學掾掌之,以事付史館,即據以修實錄,其於史事已多疏略。至順帝一朝,且無實錄可據,唯憑採訪以足成之,恐事未必,覈言未必,馴首尾未必貫穿」云云。然則元史之倉卒告成,不克完善,在徐氏已豫知之矣。厥後商輅等續撰《綱目》,薛應旗復作《通鑑》,陳邦瞻又著《紀事本末》,體制不同,而所彩事實,不出正史之外,其闕漏固猶昔也。他若《皇元聖武親征錄》,記太祖、太宗事,元秘史亦如之,語仍鄙俚,脫略亦多。《丙子平宋錄》,記世祖事,《庚申外史》,記順帝事,一斑之窺,無補全史。而《元朝名臣事略》,暨《元儒考略》等書,更無論已。自明迄今,又閱兩朝,後人所作,可為元史之考證者,惟《蒙韃備錄》、《蒙古源流》及《元史譯文證補》等書。《元史譯文證補》,出自近年,系清侍郎洪鈞所輯,謂從西書輾轉譯成,其足正元史之闕誤者頗多,顧僅至定憲二宗而止。《蒙韃備錄》及《蒙古源流》亦一秘史類耳。明清二代多宿儒,容有鉤隱索沈,獨成善本,惜鄙人見聞局隘,未能一一盡窺也。本年春,以橐筆之暇,偶閱東西洋史籍譯本,於蒙古西征時,較中史為詳,且於四汗分封,及其存亡始末,亦足補中史之闕,倘所謂禮失求野者非耶?不揣譾陋,竊欲融合中西史籍,編成元代野乘以資參考。尋以材力未逮,戲成演義。事皆有本,不敢臆造,語則從俗,不欲求深。而於元代先世及深宮軼事,外域異聞,凡正史之所已載者,酌量援引,或詳或略,正史之所未載者,則旁徵博彩,多半演入,茶餘酒後,取而閱之,非特足供消遣,抑亦藉廣見聞,海內大雅,其毋笑我蕪雜乎?是為序。

                   中華民國九年一月古越蔡東帆自識於海上寓廬。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3 15:53:07

第一回     感白光孀姝成孕


  「成則為王,敗則為寇」,無論古今中外,統是這般見解,這般稱呼,這也是成敗衡人的通例。起語已涵蓋一切。惟我中國自黃帝以後,帝有五,王有三,歷秦、漢、晉、南北朝及隋、唐、五季、南北宋,雖未嘗一姓,畢竟是漢族相傳,改姓不改族。其間或有戎狄蠻貊,入寇中原,然亦忽盛忽衰,自來自去,如獯鬻,如嚴狁,如匈奴,不過侵略朔方,沒有甚麼猖獗。後來五胡契丹、女真鐵騎南來,橫行腹地,好算得威燄熏天,無人敢當,但終不能統一中國﹔幾疑天限南北,地判華夷,中原全境,只有漢族可為君長,他族不能羼入的。誰知南宋告終,厓山盡覆,趙氏一塊肉,淹入貝宮,赤膽忠心的陸秀夫、張世杰、文天祥,或溺死,或被殺,蕩蕩中原,竟被那蒙古大汗,囊括以去。一朝天子一朝臣,居然做了八十九年的中國皇帝,這真是有史以來的創局!有的說是天命,有的說是人事,小子也莫名其妙,只好就史論史,把蒙古興亡的事實,演出一部元朝小說來。諸君細閱一周,自能辨明天命人事的關係了!暗中注重人事,為現今國民下一針砭,是有心愛國之談。
  且說蒙古源流,本為唐朝時候的室韋分部,向居中國北方,打獵為生,自成部落。嗣後與鄰部構釁,屢戰屢敗,弄到全軍覆沒,只剩了男女數人,逃入山中。那山名叫阿兒格乃袞,層巒疊嶂,高可矗天,惟一逕可通出入,中有平地一大方,土壤肥美,水草茂盛。不亞桃源。男女數人,遂借此居住,自相配偶,不到幾年,生了好幾個男女。有一男子名叫乞顏,生得膂力過人,所有毒蟲猛獸,遇著了他,無不應手立斃。他的後裔,獨稱繁盛。有此大力,宜善生殖。土人叫他作乞要特,「乞要」即「乞顏」的變音,特字便是統類的意義。種類既多,轉嫌地狹,苦於舊逕蕪塞,日思開闢。為出山計,輾轉覓得鐵礦,洞穴深邃,大眾伐木熾炭,篝火穴中,又宰了七十二牛,剖革為筒,吹風助火,漸漸的鐵石盡熔。前此羊腸曲逕,坍的坍,塌的塌,忽變作康莊大道,因此衢路遂辟。不借五丁,竟辟蠶叢,蜀主不能專美於前。
  數十傳後,出了一個朵奔巴延,《元史》作托奔默爾根,《秘史》作朵奔蔑兒乾。嘗隨乃兄都蛙鎖豁兒,出外遊牧。一日到了不兒罕山,但見叢林夾道,古木參天,隱隱將大山籠住。都蛙鎖豁兒,向朵奔巴延道:「兄弟!你看前面的大山,比咱們居住地,好歹如何?」朵奔巴延道:「這山好得多哩。咱們趁著閒暇,去逛一會子何如?」都蛙鎖豁兒稱善,遂攜手同行,一重一重的走將進去。到了險峻陡峭的地方,不得已援著木,扳著藤,猱升而上,費了好些氣力,竟至山巔。兄弟兩人,揀了一塊平坦的磐石,小坐片刻。四面瞭望,煙雲繚繞,岫嶼迴環,彷彿別有天地。俯視有兩河縈帶,支流錯雜,映著那山林景色,倍覺鮮妍。好一幅畫圖。
  朵奔巴延看了許久,忽躍起道:「阿哥!這座大山的形勢,好得很!好得很!咱們不如遷居此地,請阿哥酌奪!」說了數語,未聞回答,朵奔巴延不覺焦躁起來,復叫了數聲哥哥,方聞得一語道:「你不要忙!待我看明再說!」
  朵奔巴延道:「看甚麼?」都蛙鎖豁兒道:「你不見山下有一群行人麼?」朵奔巴延道:「行人不行人,管他做甚!」都蛙鎖豁兒道:「那行人裡面,有一個好女兒!」朵奔巴延不待說畢,便說道:「哥哥癡了!莫非想那女子作妻室麼?」都蛙鎖豁兒道:「不是這般說,我已有妻,那女兒若未曾嫁人,我去與她說親,配你可好麼?」朵奔巴延道:「遠遠的恰有幾個人影,如何辨別妍媸?」都蛙鎖豁兒道:「你若不信,你自去看明!」朵奔巴延少年好色,聞著有美女子,便大著步跑至山下去了。
  看官到此,未免有一疑問,都蛙鎖豁兒見有好女,何故朵奔巴延獨雲見得不清?原來都蛙鎖豁兒一目獨明,能望至數里以外,所以部人叫他一隻眼。他能見人所未見,所以命弟探驗真實,自己亦慢步下來。
  那時朵奔巴延,一口氣跑到山下,果見前面來了一叢百姓,內有一輛黑車,坐著一位齊齊整整、嬝嬝婷婷的美人兒。想是天仙來了。不由的瞅了幾眼,那美人似已覺著,也睜著秋波,對朵奔巴延睃了一睃。象煞弔膀子,可想這美人身品。朵奔巴延竟呆呆立住。等到美人已近面前,他尚目不轉睛,一味的癡望。忽覺得背後被擊一掌,方扭身轉看,擊掌的不是別人,就是那親哥哥都蛙鎖豁兒。他也不遑細問,復轉身去看著美人,但聽得背後朗聲道:「你敢是癡麼!何不問她來歷?」朵奔巴延經這一語,方把癡迷提醒,忙向前問道:「你們這等人,從哪裡來的?」有一老者答道:「我等是豁裡剌兒台蔑兒乾一家。當初便是巴兒忽真地面的主人。」朵奔巴延道:「這年輕女子,是你何人?」那老者道:「是我外孫女兒。」朵奔巴延道:「她叫甚麼名字?」那老者道:「我名巴爾忽歹篾爾乾。只生一個女兒,名巴兒忽真豁呵,嫁與豁裡禿馬敦的官人。」朵奔巴延聽了這語,不覺長歎道:「晦氣!晦氣!」便轉身向都蛙鎖豁兒道:「這事不成,咱們回去罷!」活繪出少年性急。
  都蛙鎖豁兒道:「你聽得未曾清楚,為何便說不成?」朵奔巴延道:「他說的名字,什麼巴兒豁兒,我恰記不得許多,只他女兒確曾嫁過了。」都蛙鎖豁兒道:「瞎說!他說的是他女兒,並不是他外孫女兒!」朵奔巴延想了一想,才覺兄言果確。便道:「阿哥耳目聰明,還是請阿哥問他為是。」於是都蛙鎖豁兒前行一步,與老者行了禮,問明底細,方知美人的名字,叫作阿蘭郭斡。舊作阿蘭果火,《元史》作阿倫果斡,《秘史》作阿蘭豁阿。且由老者詳述來歷。因豁裡禿馬敦地面,禁捕貂鼠等物,所以投奔至此。都蛙鎖豁兒道:「這山已有主人麼?」那老者道:「這山的主人,叫作哂赤伯顏。」都蛙鎖豁兒道:「這也罷,但不知你外孫女兒曾否字人?」老者答稱尚未,都蛙鎖豁兒便為弟求親。老者約略問了姓氏家居,去對那外孫女兒說明。
  這時候的朵奔巴延,眼睜睜望著美人兒,只望她立刻允許,誰知這美人偏低頭無語。故作反筆,妙。尋由老者說了數語,那美人竟臉泛桃花,越覺嬌豔,好一歇,急殺朵奔巴延。方蒙這美人點首。蒙字妙。朵奔巴延喜出望外,不待老者回報,急移步走至老者前,欲向老者行甥舅禮,不意被乃兄伸手攔住。朵奔巴延退了一二步,心中還恨著阿哥。嗣經老者與都蛙鎖豁兒說明允意,才由都蛙鎖豁兒叫過朵奔巴延,謁過老者。復訂明迎婚日期,方分手告別。
  朵奔巴延在途次語兄道:「他既肯把好女兒嫁我,為何今日不繳與我們,恰還要捱延日子?」急色兒。都蛙鎖豁兒道:「你不是強盜,難道便搶劫不成!」朵奔巴延才噤口無言。
  過了數天,都蛙鎖豁兒撿出鹿皮二張,豹皮二張,狐皮二張,鼠獺皮數張,裝入車中,令朵奔巴延著了喜服,率著車輛僕役,至不兒罕山迎婚。自晝至夕,已將美人兒迎回,對天行過夫婦禮,擁入房幃。這一夜的歡娛,不消細述。嗣後一索得男,再索復得男,長子取名布兒古訥特,次子取名伯古訥特。《元史》作布固合塔台及博克多薩勒,《蒙古源流》作伯勒格特依及伯袞德依。兩兒尚未長成,不意乃兄都蛙鎖豁兒竟一病身亡。
  都蛙鎖豁兒生有四子,統是倔強得很,不把那朵奔巴延作親叔叔般看待。朵奔巴延氣憤填胸,帶著一妻二子,至兄墓前哭了一場,便往不兒罕山居住。晝逐牲犬,夜對妻孥,倒也快活自由。老天無意做人美,偏偏過了數年,朵奔巴延受了感冒,竟爾臥牀不起。臨終時,與嬌妻愛子,訣了永別,又把那善後事宜,囑托那襟夫瑪哈賚,一聲長歎,奄然逝世了。
  人人有此結果,何苦貪色貪財。
  朵奔巴延既死,那阿蘭郭斡青年寡偶,寂寂家居,免不得獨坐神傷,唏噓終日。幸虧瑪哈賚體心著意,時常來往,所有家事一切,盡由他代為籌辦,所以阿蘭郭斡尚沒有什麼苦況,做日和尚撞日鐘,也覺得破涕為笑了。寓意於微。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3 15:54:19

第二回     劫紅顏異兒得妻


  轉瞬一年,阿蘭郭斡的肚腹,居然膨脹起來,俄而越脹越大,某夕,竟產下一男。說也奇怪,所生男子,尚未斷乳,阿蘭郭斡腹脹如故,又復產了一男。旁人議論紛紛,那阿蘭郭斡毫不在意,以生以養,與從前夫在時無異。偏這肚中又要作怪,膨脹十月,又舉一男。臨產時,祥光滿室,覺有神異,乳兒啼聲,亦異常人。阿蘭郭斡很是欣慰,頭生子名不袞哈搭吉,次生子名不固撤兒只,第三子名孛端察兒。蒙古人種,目睛多作栗黃色,獨孛端察兒灰色目睛,甫越週年,即舉止不凡,所以阿蘭郭斡格外鐘愛。
  獨古訥特兩兄弟,年已長成,背地裡很是不平,嘗私語道:「我母無親房兄弟,又無丈夫,為何生了這三個兒子?家內獨有襟丈往來,莫不是他生的麼?」說著時,被阿蘭郭斡聞知,便叫二子一同入房,密語道:「你等道我無夫生子,必與他人有私情麼?哪裡知道三個兒子,是從天所生的!我自你父亡後,並沒有什麼壞心,惟每夜有黃白色人,從天窗隙處進來,將我腹屢次摩挲,把他的光明,透入我腹,因此懷著了孕,連生三男。看來這三子不是凡人,久後他們做了帝王,你兩人才識得是天賜!」欺人乎?欺己乎?
  吉訥特兩兄弟,彼此相覷,不出一詞。阿蘭郭斡復道:「你以為我捏謊麼?我如不耐寡居,何妨再醮,乃作此曖昧情事!你若不信,試伺我數夕,自知真假!」古訥特兄弟應聲而出。是夕,果見有白光閃入母寢,至黎明方出。於是古訥特兄弟也有些迷信起來。我卻不信。
  到了孛端察兒已越十齡,阿蘭郭斡烹羊炰羔,斗酒自勞,一面令五子列坐侍飲。酒半酣,便語五子道:「我已老了,不能與你等時常同飲,但你五人都是我一個肚皮裡生的,將來須要和睦度日,幸勿爭鬧!」語至此,顧著孛端察兒道:「你去攜五支箭來!」孛端察兒奉命而往,不一刻即將五支箭呈奉。阿蘭郭斡即命餘子起立,教他各折一箭,五人應手而斷。阿蘭郭斡復令把五支箭簳,束在一處,更叫他們輪流折箭。五人按次輪著,統不能折。阿蘭郭斡微笑道:「這就是單者易折,眾則難摧的語意。」魏書《吐谷渾傳》,其主阿豺曾有此語,不識阿蘭郭斡何亦知此。五子拱手聽命。
  又越數年,阿蘭郭斡出外遊玩,偶然受了風寒,遂致發寒發熱。起初還可勉強支持,過了數日,已是困頓牀褥,羸弱不堪。阿蘭郭斡自知不起,叫五人齊至牀側,便道:「我也沒有甚麼囑咐,但折箭的事情,你等須要切記,不可忘懷!」
  言訖,瞑目而逝。想是神人召去。
  五子備辦喪禮,將母屍斂葬畢,長子布兒古訥特,創議分析,把所有家資,作四股均派,只將孛端察兒一人擱起,分毫不給。孛端察兒道:「我也是母親所生的,如何四兄統有家產,我獨向隅!」布兒古訥特道:「你年尚少,沒有分授家產的資格。家中有一匹禿尾馬,給你就是!你的飲食,由我四家擔任。何如?」孛端察兒尚欲爭論,偏那諸兄齊聲贊同,料知彼眾我寡,爭亦無益。
  勉強同住了數月,見哥嫂等都甚冷淡,不由的懊惱道:「我這里長住做甚麼?我不如自去尋生,死也可,活也可!」頗有丈夫氣。遂把禿尾馬牽出,騰身上馬,負著弓矢,挾著刀劍,順了斡難河流,揚長而去。
  到了巴爾圖鄂拉,鄂拉,蒙古語,山也。望見草木暢茂,山環水繞,倒也是個幽靜的地方。他便下了騎,將禿尾馬拴著樹旁。探懷取刀,順手斬除草木,用木作架,披草作瓦,費了一晝夜工夫,竟築起一間草舍。腰間幸帶有乾糧,隨便充饑。次日出外瞭望,遙見有一隻黃鷹,攫著野鶩,任情吞噬。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就拔了幾根馬尾,結成一條繩子,隨手作圈,靜悄悄的躡至黃鷹背後﹔巧值黃鷹昂起頭來,他順手放繩,把鷹頭圈住,牽至手中,捧住黃鷹道:「我孑身無依,得了你,好與我做個伙伴,我取些野物養你,你也取些野物養我,可好麼?」黃鷹似解他語言,垂首聽命。孛端察兒遂攜鷹歸來,見山麓有一狼,含住野物,踉蹌奔趨。他就從背後取出短箭,拈弓搭著,颼的一聲,將狼射倒。隨取了死狼,並由狼吃殘的野物,一並挾著,返至草舍。一面用薪煨狼,聊當糧食,一面將狼殘野物,豢給黃鷹。這黃鷹兒恰也馴順,一豢數日,竟與孛端察兒相依如友。有時飛至野外,搏取食物,即啣給孛端察兒。孛端察兒欣慰非常,與黃鷹生熟分食。
  轉瞬間已過殘冬。到了春間,野鶩齊來,多被黃鷹搏住,每日可數十翼,吃不勝吃,往往掛在樹上,由他乾臘。只有時思飲馬乳,一時無從置辦。孛端察兒登高遙望,見山後有一叢民居,差不多有數十家,便徒步前行,逕造該處乞奶漿。該處的人民,起初不肯,嗣經孛端察兒與他熟商,願以野物相易,因得邀他應允。自是無日不至該地,只兩造名姓,彼此未悉。
  適同母兄不袞哈搭吉憶念幼弟,前來尋覓。先至該地探問,居民說有此人,惜未識姓氏住址。不袞哈搭吉尚在盤詰,不期有一偉少年,臂著鷹,跨著馬,得得而至。那居民嘩然道:「來了,來了!」不袞哈搭吉回首一望,那少年不是別人,便是幼弟孛端察兒。當下兩人大喜,握手相見,各敘別後情形。不袞哈搭吉勸弟回家,孛端察兒先辭後允,遂與不袞哈搭吉返至草舍,約略收拾,即日起行。自此該地無孛端察兒蹤跡。
  誰知過了數日,該地有一懷妊婦人正在河中汲水,忽見孛端察兒帶了壯士數名,急行而來,婦人阻住道:「你莫非又來吃馬奶麼?」孛端察兒道:「不是,我邀你到我家去。」婦人道:「邀我去做什麼?」正詰問間,不防孛端察兒伸出兩手,竟將她抱了過去,那時連忙叫喊,已是不及。奇兀得很。小子嘗吟成一詩道:
  天道非真善者昌,胡兒得志便猖狂﹔
  強權世界由來久,盜賊居然育帝王!
  未知這婦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為全書弁冕,敘述蒙古源流,為有元之所自始。按《元史·太祖本紀》,載阿掄果斡(即阿蘭郭斡)事,謂其夫亡寡居,夜寢帳中,夢白光自天窗入,化為金色神人,來趨臥榻,驚覺遂有娠。產一子名孛端察兒。《源流》謂夢一偉男與之共寢,久之生三子。《秘史》謂黃白色人,將肚皮摩挲。是姑勿論,惟史家於帝王肇興,必述其祖宗之瑞應。姜嫄履敏,劉媼夢神,真耶幻耶?未足盡信。本書即人論人,就事敘事,言外寓意,不即不離,至描摹朵奔巴延,暨孛端察兒處,尤覺得一片天真,口脗俱肖。庸庸者多厚福,意者其或然歟!末後一結,兔起鶻落,益令人匪夷所思。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3 15:55:15

第三回     擁眾稱尊創始立國


  卻說孛端察兒抱住該婦,疾行而歸。該地居民,聞有暴客,競來趨視,不意強人蜂擁到來,各執著明晃晃的刀仗,大聲吶喊,動者斬,不動者免死。居民見這情形,都錯愕不知所為。有幾個眼快腳長,轉身逃走,被那強人大步趕上,刀劍齊下,統變作身首兩分。大眾格外恟懼,只好遵令不動。強人遂把他們一一反剪,復將該民家產牲畜,劫掠殆盡,方帶了人物,一概回寨。
  看官到此,幾不辨強徒何來,待小子一一交代。原來孛端察兒隨兄歸去時,途次語兄道:「人身有頭,衣裳有領,無頭不成人,無領不成衣。」奇語。不袞哈搭吉茫然莫辨,待孛端察兒念了好幾遍,方詰問道:「你念什麼咒語?」孛端察兒答道:「我說的不是咒語,乃是目前的好計。」不袞哈搭吉續問底細,孛端察兒道:「哥哥你到過的地方,雖有一叢百姓,恰無頭領管束。若把他子女財產,統去擄來,那時有妻妾,有奴隸,有財寶,豈不是快活一生麼!」確是盜賊思想。不袞哈搭吉道:「你說亦是,待回去與弟兄商量。」
  孛端察兒非常高興,與阿哥急趨到家。既入門,見了布兒古訥特等人,不但忘卻前仇,便提議搶劫的事情。布兒古訥特素性嗜利,連忙稱善。頓時興起家甲,命孛端察兒做頭哨,不袞哈搭吉及不固撤兒只做二哨,自己與同父弟伯古訥特做後哨,陸續前進。孛端察兒趨入該地,先將一孕婦搶劫歸來﹔至不袞哈搭吉兄弟,暨布兒古訥特兄弟掃盡民居,返入寨中。檢點手下從人,不缺一名,只少了孛端察兒。當下問明妻女,方知孛端察兒早已馳歸,與抱住的婦人,入帳取樂去了。
  布兒古訥特道:「且暫由他,現在是發落該民要緊。」當下命家役牽入俘虜,問他願充僕役否。該民被他威嚇,統已神疲骨軟,只好唯唯聽命。布兒古訥特便命放,令他散住帳外,靜候號令。該民含淚趨出。復將搶來的家產牲畜,安置停當。
  是時孛端察兒方慢慢的踱將出來。大約是疲倦了。布兒古訥特道:「你好!你好!青天白日,便做那鴛鴦勾當!」孛端察兒道:「哥哥等都有嫂子,難道為弟的不能納婦?」布兒古訥特正思回答,忽見一婦人徐步至前,紅顏半暈,綠鬢微鬆,只腹間稍稍隆起,未免有些困頓情狀。布兒古訥特道:「好一個婦人,不愧做我弟婦!」言下便問她名氏,那婦人便喘吁吁的答道:喘吁吁三字,摹繪最佳。「我叫作勃端哈屯,是札兒赤兀人氏。」說著時,已由孛端察兒叫她拜見諸兄,婦人勉強行過了禮,即返入後帳。
  布兒古訥特道:「你有這個美婦,我等沒有,奈何!」孛端察兒道:「俘虜中也有幾個好婦女,何不叫她入侍?」布兒古訥特道:「不錯!」便與兄弟四人,出了帳,揀了幾名美人兒,帶回侍寢。幾個婦女,本沒有甚麼名節,況經他威脅勢迫,哪裡還敢抗拒,只好由他擁抱尋歡。可見世人不能獨立,做了他族的奴隸,男為人役,女為人妾,是萬萬不能逃避的!
  暮鼓晨鐘,請大眾聽著。
  這且休表。且說孛端察兒的妻室,懷孕滿月,生下一子,名札只剌歹。《源流》作斡齊爾台。旋由孛端察兒所產,再生一男,名巴阿裡歹。兩男生後,那婦人華色已衰,孛端察兒又從他處娶了一婦,復把那陪嫁來的女傭,據為己妾。任情縱欲,有何道德。後妻生子合必赤,妾生子沾兀列歹,合必赤子名土敦邁寧。《秘史》作篾年土敦。土敦邁寧生子甚多,約有八九人。《元史》謂八子,《譯文證補》謂九子。嗣是滋生日蕃,氏族愈眾。五傳至哈不勒,拓土開疆,威勢頗盛,各族推他為蒙古部長,稱名哈不勒汗。
  是時金邦全盛,併有遼地,復興兵南下,據三鎮,中山、太原、河間三鎮。入兩河,直搗宋都,擄徽、欽二帝,且追宋高宗至杭州,一意前進,不暇後顧。哈不勒汗乘這機會,擁眾稱尊,隱隱有雄長朔方的意思。金主晟聞他英名,遣使宣召,命他入朝。哈不勒汗遂帶著壯士數名,乘了駿馬,趨入金京。謁見畢,金主晟見他狀貌魁梧,頗加敬禮。每賜宴,飭臣下慇懃款待。哈不勒汗恐飲食中毒,嘗托詞沐浴,離席至他處,嘔吐食物,乃復入席。因此百觥不醉,八簋無餘。金人多豪飲善啖,非常詫異。
  一日在殿上筵宴。哈不勒汗連飛數十觴,遂有醉意,不覺酒興大發,手舞足蹈起來。舞蹈才罷,復大著步直至帝座,捋金主須。不脫野蠻舊習。那時廷臣都欲來殺哈不勒汗的呼叱聲、劍佩聲,雜沓一堂。虧得金主度量過人,和顏悅色道:「你且去入席,不要上來!」哈不勒汗方才知過,惶恐謝罪。金主復諭道:「這是小小失儀,不足為罪。」當下賜他帛數端,馬數匹,令即返轡。哈不勒汗稱謝而出,便揚鞭就道,直回故寨。無如金邦的大臣,統說哈不勒汗懷有歹意,此時不除,必為後患。金主初欲懷柔遠人,厚贈遣歸,嗣被廷臣慫慂,眾口一詞,也未免有些懷疑,遂遣將士兼程前進,追還哈不勒汗。哪知哈不勒汗已有戒心,早風馳電掣的回到寨中。待至金使到來,他卻抗顏對使道:「你國是堂堂的大國,你主是堂堂的君長,昨日遣我歸,今又令我去,出爾返爾,是何道理!這等叫做亂命,我不便依從!」這言頗有至理。金將見他辭意強橫,只好怏怏而歸。
  不數日,金使又到,適值哈不勒汗出獵未返,他婦翁吉拉特氏,率眾歡迎,把自居的新帳,讓金使暫住。至哈不勒汗歸來,聞著這事,便語他妻室及部眾道:「金使到此,定是又來召我,欲除我以絕後患,我與他不能兩立,有他無我,有我無他﹔為今日計,不如將他殺卻,先泄我忿!」部眾不答,哈不勒汗道:「你等莫非懷有異心麼?你等若不助我殺金使,我當先殺你等!」言畢,怒髮直豎,鬚眉戟張,部眾忙稱遵命。哈不勒汗遂一馬當先,馳入帳中,手起刀落,把金使砍為兩段。金使的侍從,出來抗拒,被部眾一同趕上,殺得一個不留。先下手為強。
  這消息傳達金廷,金主大怒,遣萬戶胡沙虎率兵往討。胡沙虎本是個沒用的傢伙,一入蒙古境內,不諳道里,不知兵法,只是一味的亂撞。那哈不勒汗很是能耐,率部眾避伏山中,堅壁不出。胡沙虎往來蒙地,不見一人,日久糧盡,只好勒兵回國。不意出了蒙境,那蒙兵卻漫山遍野的追來。看官,你想這時的胡沙虎還有心戀戰麼?當時你逃我竄,被蒙古兵大殺一陣。可憐血流山谷,屍積道涂,胡沙虎勒馬先逃,還算保全首領。金人出手就是獻丑,已為金亡元興張本。哈不勒汗得此大勝,遂仇視金邦,益發秣馬厲兵,專待金兵再到,與他廝殺。會金主晟謝世,從孫亶嗣位,因從叔撻懶專權,與叔父兀術密謀,誘殺撻懶。撻懶遺族逃往漠北,至哈不勒汗處乞師復仇。哈不勒汗有隙可乘,自然應允。嗣是連寇金邊,把西平、河北二十七團寨,陸續攻取。金主亶聞邊疆被侵,遂與南宋議和,催歸將士,專顧北防。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已在其後。其時金邦的百戰能臣,要算皇叔兀術。自南歸國,奉了主命,出征蒙古,滿望馬到成功,誰知大小數十戰,遷移一二年,猶是勝負未分,相持莫決。語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者,兀術是已。兀術恐師老財匱,致蹈胡沙虎覆轍,遂決計議和﹔把西平、河北二十七團寨,盡行割與,又每歲給他牛羊若干頭,米豆若干斛,並冊哈不勒為蒙兀國王,方得罷兵修好。這是宋高宗紹興十七年間的事情。有史可考,乃編年以清眉目。
  哈不勒汗生有七子,到年老病危時,偏叫他從弟俺巴該進來,奉承國統,又囑諸子敬奉從叔,不得違命。諸子一律遵囑,哈不勒汗才瞑目去世了。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3 15:55:51

第四回     班師奏凱復慶生男



  俺巴該嗣立後,國勢如舊。會哈不勒汗的妻弟,名叫賽因特斤,偶罹疾病,往鄰近塔塔兒部,聘一巫者療治,日久無效,竟至歿世。家眾因巫者無靈,將他斬首。塔塔兒人不肯乾休,遂興兵復仇。哈不勒汗七子,聞母族被兵,立率部眾往援。兩下酣鬥起來,哈不勒汗第六子合丹,《秘史》作合答安。驍健善戰,手持長槍一桿,所向無前。塔塔兒酋木禿兒不及防備,竟被合丹刺於馬下,幸部眾奮力搶救,方得暫保性命。醫治一載,才得痊癒,再發兵進攻,鏖戰兩次,絲毫不能取勝。到著末的一戰,塔塔兒部大敗,木禿兒仍死於合丹手下。
  塔塔兒人陰圖雪憤,陽為乞和,一味甘言重幣,來哄這俺巴該。俺巴該信以為真,竟與塔塔兒結親,願將愛女嫁與該部嗣酋,仇人之子,招為女夫,俺巴該也太不小心。自己送女成禮,到了塔塔兒部,不防伏兵四起,將父女一概擄去。哈不勒汗長子斡勤巴兒哈合,聞俺巴該被搶,忙至塔塔兒部索還,並責他無禮。塔塔兒部不由分說,復將斡勤巴兒哈合拘住,一並送與金邦。
  金人正懷宿忿,將俺巴該釘住木驢背上,令他輾轉慘斃。俺巴該令從人布勒格赤,告金主道:「你不能以武力獲我,徒借他人手下置我死地﹔又用這般慘刑,我死,我的子姪很多,必來復仇。」金主大怒,把斡勤巴兒哈合亦加死刑。並縱布勒格赤使還,令他歸告族眾,速即傾國前來,決一雌雄。
  布勒格赤歸國,會議復仇,立哈不勒第四子忽都剌哈為汗,合寨齊起,攻入金界。金人殺他不過,高壘固守。忽都剌哈汗屢攻不克,方大掠而歸。蒙俗以尚武為本旨,忽都剌哈汗勇武絕倫,力能折人為兩截,每食能盡一羊,聲大如洪鐘,每唱蒙兀歌,隔七嶺猶聞彼聲,因此嗣位數年,威名益振。他於子姪輩中,獨愛也速該,《元史》作伊蘇克依。嘗謂此兒英武,不亞自己,遂有傳統的意思。
  也速該父名把兒壇把阿禿兒,系哈不勒汗次子,忽都剌哈汗仲兄。把兒壇生四男,長名蒙格禿乞顏,次名捏坤太石,三子即也速該,最幼的名答裡台斡勒赤斤。也速該少有膂力,善騎射,能彎七石弓,也是個殺人不翻眼的魔星。他平時嘗在斡灘河畔遊獵,所得禽獸,比他人為多。到年將弱冠時,想得個美貌婦女作為配偶,無如部落中少有麗姝,所以因循遷延。
  一日,又往斡灘河放鷹,遇著一男騎馬,一婦乘車,從河曲行來。那婦人生得秋水為眉,芙蓉為骨,映入也速該眼中,確是生平罕見。冶容誨淫。他即迎上前道:「你等是何方的人民?來此做甚?」那男子道:「我是蔑裡吉部人,《元史》稱蔑裡吉為默爾奇斯。名叫客赤列都。」也速該復指著婦人道:「這是你何人?」那男子道:「這是我的妻室。」也速該懷著鬼胎,便撒謊道:「我有話與你細說,你且少待,我去去就來。」那男子正要問他緣故,他已三腳兩步似飛的去了。
  不一刻,遙見也速該率著壯士兩人,疾奔而來。那男子不覺心慌,忙語婦人道:「他有三人同來,未知吉凶若何?」婦人遠遠一瞧,也覺得著急起來,便道:「我看那三人的顏色,好生不善,恐要害你性命。你快走去!你若有性命呵,似我這般婦女很多哩,將來再娶一個,就喚做我的名字便是。」說罷,就脫下衣衫,與男子做個紀念。那男子方才接著。也速該三人已到,男子撥馬就走。也速該令弟守著婦人,自與仲兄捏坤太石趕這男子,跑過七個山頭,那男子已去遠了。
  也速該偕兄同返,牽住婦人的乘車,令兄先行,飭弟後隨。那婦人帶哭帶語道:「我的丈夫向來家居,不曾受著什麼驚慌。如今被你等逐走,扒山過嶺,何等艱難。你等良心上如何過得去!」也速該笑道:「我的良心是最好的,逐去你的丈夫,再還你的好丈夫!」調侃得趣。那婦人越加號啕,幾乎把河內的川流,山邊的林木,都振動了。答裡台斡勒赤斤道:「你丈夫嶺過得多了,水也渡得多了,你哭呵,他也不回頭尋你,就使來尋,也是不得見了。你住聲,休要哭!咱們總不虧待你!」婦人方漸漸止啼。
  到了帳中,也速該便去稟知忽都剌哈汗。忽都剌哈汗道:「好!好!就給你為妻罷。」那婦人又哭將起來,忽都剌哈汗道:「我是此處國王,他是我的愛姪,將來我死後,他便接我的位置,你給他為妻,豈不是現成的夫人麼!」婦人聞著夫人兩字,心中也轉悲為喜,眼中的珠淚,立刻停止。到底水性楊花。當下忽都剌哈汗,令該婦入後帳整妝,安排與也速該成婚。也速該喜不自禁,至與該婦交拜後,挽入洞房,燈下細瞧,比初見時更為美豔。那時迫不及待,便擁該婦同寢。歡會後問婦姓名,方知叫作訶額侖。《元史》作諤楞,《源流》作烏格楞。自此朝歡暮樂,幾度春風,竟由訶額侖結下珠胎,生出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來。迤邐寫來,與朵奔巴延暨孛端察兒得婦時,又另是一種筆墨。
  忽都剌哈汗因伐金無功,復思往討塔塔兒部。也速該願為前鋒,當即點齊部眾,浩浩蕩蕩的殺奔塔塔兒部。塔塔兒部恰也預防,聞報也速該到來,忙令帖木真兀格及庫魯不花兩頭目率眾抵禦。也速該怒馬直前,無人敢當。帖木真出來阻攔,與也速該戰了數合,一聲吆喝,已被也速該隻手擒來。庫魯不花急忙趨救,也速該故意奔還,等到庫魯不花追至馬後,他卻扭轉身來,將手中握定的長槍,刺入庫魯不花的馬腹,那馬受傷墜地,眼見得庫魯不花也隨撲地下。蒙古部眾,霎時齊集,將庫魯不花活擒了去。那時塔塔兒部大加恟懼,忙選了兩員健將,前來抵敵。一個名叫闊湍巴剌合,一個名叫紮裡不花,兩將頗有智勇,料知也速該藝力過人,不可小覷,便用了堅壁清野的法子,來困也速該。的是好計。也速該無計可施,憤急得了不得,會後隊兵到,又會同進攻,也是沒效。俄聞忽都剌哈汗罹疾,只得奏凱班師。
  到了迭裡溫盤陀山,見他阿弟到來向也速該賀喜。也速該道:「出師多日,只拿住敵酋兩名,不能報我大仇,有何足賀!」阿弟道:「擒住敵人,已是可喜,還有一樁絕大的喜事,我的嫂子,已產下一個麟兒了!」也速該道:「果真麼?」小子又有一詩道:
  天生英物正堪誇,鐵血只憑赤手拿。
  古有名言今益信,深山大澤出龍蛇。
  欲知也速該得子情形,且由下回交代。
  搶掠劫奪,是他們慣技,如孛端察兒以下,何一不作如是觀!唯哈不勒汗粗豪闊達,頗有英雄氣象,所以蒙兀得以建國。也速該劫婦懷胎,偏產出一大人物,豈朔方果為王氣所鐘耶?本回夾敘夾寫,斐然成章,而命意則全為成吉思汗蓄勢,如看山然,下有要穴,則上必有層巒疊嶂﹔如觀水然,後有洪波,則前必有曲澗重溪。大筆淋漓,不落小家氣象。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3 15:57:32

第五回     女丈夫執旗招叛眾


  卻說也速該班師回國,也速該的兄弟及妻室訶額侖,統遠道出迎。至迭裡溫盤陀山前,訶額侖忽然腹痛,料將生產,遂就山腳邊暫憩。不多時,即行分娩,產了一個頭角崢嶸的嬰兒,大眾都目為英物。還有一種怪異,這嬰孩初出母胎,他右手卻握得甚緊,由旁人啟視,乃是一握赤血,其色如肝,其堅如石,大家莫識由來,只說他是吉祥預兆。分明是個殺星。是兒生後,巧值也速該到來。由他阿弟詳報,也速該似信非信,忙即過視訶額侖母子。訶額侖雖覺疲倦,猶幸丰姿如舊,及瞧這嬰兒形狀,果然奇偉異常,雙目且炯炯有光。也速該不禁大喜,便道:「我此番出征,第一仗便擒住帖木真,是我生平第一快事。今得此兒,也不妨取名帖木真,亦作鐵木真,《元史》作特種津。留作後來紀念。」大眾很是贊成。
  當下摯眷同歸,省視忽都剌哈汗疾病,已覺危急萬分,也速該不覺淚下。就是喜極生悲的影子。忽都剌哈汗執也速該手,淒然道:「我與你要永訣了!國事待你作主,你不要畏縮,也不要莽撞,方好哩!」也速該應允了,復將俘敵及產子情狀,略略陳明,忽都剌哈汗也覺心慰。也速該暫行退出,忽都剌哈汗即於是夕死了。
  喪葬已畢,也速該統轄各族,遠近都憚他威武,不敢妨命。因此也速該逍遙自在,閒著時,嘗左擁嬌妻,右抱雛兒,享這人間幸福。訶額侖此時,想只有笑無哭了。陸續生下三男,一名合撤兒,一名合赤溫,一名帖木格。後復生了一女,取名帖木侖。也速該自合撤兒生後,曾別納一婦,生一男子,名別勒古台,因此也速該共有五兒。至帖木真九歲時,也速該引他出遊,擬往訶額侖母家,揀一個好女郎,與帖木真訂婚。行至扯克撤兒山及赤忽兒古山間,遇著弘吉剌族人德薛禪,《源流》作岱徹辰。兩下攀談,頗覺投契。也速該便將擇婦的意思與他表明。德薛禪道:「我昨夜得了一夢,煞是奇異,莫非應在你的郎君!」語甚突兀。也速該問是何夢,德薛禪道:「我夢見一官人,兩手擎著日月,飛至我手上立住。」愈語愈奇。也速該道:「這官人將日月擎來,料是畀汝,汝的後福不淺哩。」德薛禪道:「我的後福,要全仗你的郎君。」也速該驚異起來,德薛禪道:「你不要怪我說謊,我夢中所見的官人,狀貌與郎君相似。如蒙不棄,我有愛女孛兒帖,願為郎君婦。他日我家子孫,再生好女,更世世獻與你皇帝家,怕不做後妃不成!」說得也速該笑容可掬,便欲至他家內,親視彼女。
  當由德薛禪引路,導入家中。德薛禪即命愛女出見,嬌小年華,已饒丰韻。也速該大喜,即問她年齡,比帖木真只大一歲。當命留下從馬,作為聘禮。敘帖木真聘婦事,筆法又是一變。
  便欲率子告辭,德薛禪苦苦留住,宿了一宵。
  翌日,也速該啟行,欲挈他愛女同去。德薛禪道:「我只有一二子女,現時不忍分離,聞親家多福多男,何不將郎君暫留這裡,伴我寂寥?親家若不忍別子,我亦何忍別女哩!」也速該被他一激,便道:「我兒留在你家,亦屬何妨!只年輕膽小,事事須要照管哩。」德薛禪道:「你的兒,我的女婿,還要什麼客氣!」
  也速該留下帖木真,上馬即行。回到扯克撤山附近,見有塔塔兒部人,設帳陳筵,頗覺豐盛。正在瞧著,已有塔塔兒人遮住馬頭,邀他入席。也速該生性粗豪,且因途中饑渴,遂不管什麼好歹,竟下馬入宴,酒酣起謝,跨馬而去。途次覺隱隱腹痛,還道是偶感風寒,誰知到了帳中,腹中更攪痛的了不得。一連三日,醫藥無效。可為貪食者戒。不覺猛悟道:「我中毒了!」至此才知中毒,可謂有勇無智。忙叫族人蒙力克進內,與他說道:「你父察剌哈老人,很是忠誠,你也當似父一般。我兒子帖木真,在弘吉剌家做了女婿,我送子回來,途中被塔塔兒人毒害。你去領回我兒,快去!快快去!」
  蒙力克三腳兩步的去召帖木真,至帖木真回來,可憐也速該已早登鬼箓,只剩遺骸!史稱帖木真十三歲遭父喪,此本《秘史》敘述。當下號啕大哭。他母親訶額侖,本哭個不休,又要哭了,畢竟紅顏命薄。至此轉來勸住帖木真。殮葬後,嫠婦孤兒,空幃相弔,好不傷心!各族人且欺她孤寡,多半不去理會﹔只有蒙力剋父子,仍遵也速該遺言,留心照拂。訶額侖以下,很是感激。
  一死一生,乃見交情。
  是時俺巴該派下,族類蕃滋,自成部落,叫作泰赤烏部。《元史》作泰楚特,《秘史》泰亦赤兀惕姓氏。也速該在時,尚服管轄,祭祀一切,彼此皆躋堂稱觥,不分畛域。也速該歿後一年,適遇春祭,訶額侖去得落後,就被他屏斥回來,連胙肉亦不給與。訶額侖憤著道:「也速該原是死了,我的兒子怕不長大麼?為甚把胙肉一份子也不給我?」這語傳到泰赤烏部,俺巴該尚有兩個妻妾,竟向著部眾道:「訶額侖太不成人!我等祭祀,難道定要請她!自今以後,我族休要睬她母子,看她母子怎生對待!」活肖婦女口脗。嗣是與訶額侖母子絕對不和,並且籠絡也速該族人,叫他棄此就彼。各族統趨附泰赤烏部,也速該部下,也未免受他羈縻。
  時有哈不勒汗少子脫朵延,《元史》作托鄉呼爾察。系帖木真叔祖行,向為也速該所信任,至此亦叛歸泰赤烏部。帖木真苦留不從,察剌哈老人,亦竭力挽留。脫朵延道:「水已乾了,石已碎了,我留此做甚?」察剌哈尚攬袪苦勸,惱動了脫朵延,竟取了一柄長槍,向察剌哈亂戳。察剌哈急忙避開,背上已中了一槍,負痛歸家。脫朵延率眾自去。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3 15:58:10

第六回     小英雄逃難遇救星



  帖木真聞察剌哈受傷,忙至彼家探視。察剌哈忍著痛,對帖木真道:「你父去世未久,各親族多半叛離。我勸脫朵延休去,被他槍傷。我死不足惜,奈你母子孤棲,如何過得下去!」
  說著,不禁垂淚。傷心語,我亦不忍聞。
  帖木真大哭而出,稟告母親訶額侖。訶額侖豎起柳眉,睜開鳳目,勃然道:「彼等欺我太甚!我老娘雖是婦女,難道真一些兒沒用麼!」便攜著帖木真,出召族眾,尚有數十人,勉以忠義,令他追還叛人。
  訶額侖親自上馬,手持旄纛一大桿,在後壓隊,並叫從人攜了長槍,準備廝殺。說時遲那時快,脫朵延帶去的族眾,已被訶額侖追著。訶額侖大呼道:「叛眾聽者!」其聲喤喤。脫朵延等聞聲轉來,見訶額侖面帶殺氣,嫵媚中現出英武形狀,想是從也速該處學來。不由得驚愕起來,訶額侖遙指脫朵延道:「你是我家的尊長,為什麼舍我他去?我先夫也速該不曾薄待你,我母子且要仗你扶持!別人可去,你也這般,如何對我先人於地下!」脫朵延無言可答,只管撥馬自走,那族眾也思隨往。訶額侖愈加性起,叫從人遞過了槍,自己加鞭馳上,衝入叛眾隊間,橫著槍桿,將叛眾攔住一半,好一個姽嫿將軍,所謂一夫拚命,萬夫莫當者是也,婦女且然,況乎男子漢。喝聲道:「休走!老娘來與你拚命!」那叛眾不曾見訶額侖有此膽力,還道她藏著不用,此次方出來顯技,幾嚇得面面相覷。訶額侖見他有些疑懼,又略霽怒顏道:「倘你等叔伯子弟們尚有忠心,不願向我還手,我深是感念你們!你休與脫朵延同一般見識,須知瓦片尚有翻身日子,你不記念先夫也速該情誼,也須憐我母子數人,效力數年,待我兒郎們有日長成,或者也與先夫一般武藝,知恩必報,銜仇必復。你叔伯子弟們,試一細想,來去任便!」說罷,令帖木真下馬,跪在地上,向眾哭拜。臨之以威,動之以情,不怕叛眾不入彀中。叛眾睹這情狀,不由得心軟神移,也答拜道:
  「願效死力!」於是前行的已經過去,後行的統同隨回。
  到家後,聞察哈剌老人已死,母子統去弔喪,大哭一場。族眾見她推誠置腹,方漸漸有些歸心訶額侖。怎奈泰赤烏部聚眾日多,仇視訶額侖母子,亦日益加甚。訶額侖恐遭毒手,每教她五子協力同心,緩緩兒的復仇雪恨。她嘗操作蒙語道:「除影兒外無伴黨,除尾子外無鞭子。」兩語意義,是譬如影不離形,尾不離身,要她五子不可拆開。因此帖木真兄弟,時常憶著,很是和睦,同居數年,內外無事。
  一日,兄弟妹六人,同往山中遊獵,不料遇著泰赤烏部的伴當,如黃鷹捕雀一般,來拿帖木真。別勒古台望見了,連忙將弟妹藏在壑內,自與兩兄彎弓射鬥。泰赤烏人欺他年幼,哪裡放在心上,不防弦聲一響,為首的被他射倒,餘眾望將過去,這放箭的不是別人,就是別勒古台。寫別勒古台智勇,為後文立功張本。眾人都向他搖手,大聲叫著:「我不來擄你,只將你哥哥帖木真來!」帖木真聞他指名追索,不禁心慌,忙上馬竄去。
  泰赤烏人舍了別勒古台等,只望帖木真後追。帖木真逃至帖兒古捏山,鑽入叢林,泰赤烏人不敢進躡,只是四圍守著。帖木真一住三日,只尋些果實充饑。當下耐不住饑渴,牽馬出來,忽聽得撲塌一聲,馬鞍墜地。帖木真自歎道:「這是天父止我,叫我不要前行!」可見蒙人迷信宗教。復回去住了三日。又想出來,行了數步,驀見一大石擋住去路,又躊躇莫決道:「莫非老天還叫我休出麼?」又回去住了三日。實饑渴得了不得,遂硬著心腸道:「去也死,留也死,不如出去!」遂牽馬逕出,將堵住的大石,用力撥開,徐步下山。猛聽得一聲胡哨,頓時手忙腳亂,連人帶馬跌入陷坑,兩邊垂下鐃鉤,把他人馬紮起,待帖木真張目旁顧,已是身子被縛,左右都是泰赤烏人。一險。捕一孩童如搏虎一般,並非泰赤烏人沒用,實為帖木真隱留聲價。
  帖木真歎了口氣,束手待斃。可巧時當首夏,泰赤烏部依著故例,在斡難河畔筵宴,無暇把帖木真處死,只將他枷住營中,令一弱卒守著。帖木真默想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便兩手捧著了枷,突至弱卒身前,將枷撞去。弱卒不及預防,被他打倒,就脫身逃走。絕處逢生。一口氣奔了數里,身子疲乏不堪,便在樹林內小坐。嗣怕泰赤烏人追至,想了一計,躲在河水內溜道中,只把面目露出,暫且休息。正倦寐間,忽有人叫道:「帖木真,你為何蹲在水內?」帖木真覺著,把雙眼一擦,啟目視之,乃是一個泰赤烏部家人,名叫鎖兒罕失剌,不由得失聲道:「呵喲!」二險。還是鎖兒罕失剌道:「你不要慌!你出來便是。」帖木真方才動身,拖泥帶水的走至岸上。鎖兒罕失剌愀然道:「看你這童兒,煞是可憐,我不忍將你加害。你快去!自尋你母親兄弟,若見著別人,休說與我相見!」言訖自去。
  帖木真暗想:自己已困憊異常,不能急奔,倘或再遇泰赤烏人,恐沒有第二個鎖兒罕,不如靜悄悄的跟著了他,到他家裡,求他設法救我。主見已定,便躡跡前行。鎖兒罕才入家門,帖木真也已趕到。鎖兒罕見了帖木真,大驚道:「你為何不聽我言,無故到此?」帖木真垂淚道:「我肚已餓極了,口已渴極了,馬兒又沒有了,哪裡還能遠行!只求你老人家救我!」
  鎖兒罕尚在遲疑,室內走出了兩個少年,便問道:「這就是帖木真麼?雀被鸇逐,樹兒草兒,尚能把它藏匿,難道我等父子,反不如草木!阿爹須救他為是。」鎖兒罕點著了頭,忙喚帖木真入內,給他馬奶麥餌等物。帖木真飽餐一頓,竭誠拜謝。問了兩少年名字,長的名沈白,次的名赤老溫。《源流》作齊拉滾,即後文四杰之一。帖木真道:「我若有得志的日子,定當報答老丈鴻恩,及兩位哥哥的大德。」志不在小,的是奇童。
  言未已,忽又有一少女來前,由鎖兒罕命她相見。帖木真見她嬌小可人,頗生愛慕。只聽鎖兒罕道:「這是我的小女兒,叫作合答安,你在此恐人察覺,不如暫匿在羊毛車中,叫我小女看著。如有饑渴事情,可與我女說明。」又轉向女子道:「他如要飲食,你可取來給他。」女子遵囑,導帖木真至羊毛車旁,開了車門,先搬出無數羊毛,方令帖木真入匿,再將羊毛搬入,把他掩住。這時天氣方暑,帖木真連聲呼熱。女子恰嬌聲囑道:「休叫,休叫!你要保全性命,還須忍耐方好!」
  帖木真聞言,才不敢出聲。
  到了夜間,女子取進飲食,將羊毛撥開,俾他充腹,那時彼此問答,很覺投機。帖木真忽歎道:「可惜!可惜!」女子道:「你說甚麼?」帖木真道:「可惜我聘過了妻!」言下有垂涎意,暗為後文伏線。那女子聽了,垂著臉道:「你不要亂想!今夜想無人來此,便可臥在羊毛上面,我與你車門開著,小覺涼快。」帖木真應著,看那女子徐步而去﹔輾轉凝思,幾難成寐,未曾脫臉,遂思少艾,可見胡兒好色。後勉抑情腸,方矇矓睡去。約莫睡了三四個時辰,猛聽雞聲報曉,未免吃了一驚,靜候了好一刻,忽見那女子踉蹌奔來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有人來捉你了!快快將羊毛掩住!」三險。小子述此,曾有一詩詠帖木真云:
  不經患難不成才,勞餓始邀大任來﹔
  試憶羊毛車上苦,少年蹉跌莫心灰。
  未知帖木真果被捉住否,且至下回說明。
  是回為寡婦孤兒合傳,見得孤寡之倫,易受人欺,可為世態炎涼,作一榜樣。惟寡婦孤兒之卒被人欺者,雖由人情之叵測,亦緣一己之庸愚。試看訶額侖之臨危思奮,居然截住逃亡﹔帖木真之情急智生,到底得離險難。人貴自立,如尋常兒女之哭泣窮途,自經溝瀆而莫之知者,果何補耶!讀此應為之一歎,復為之一奮。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3 15:59:28

第七回     追失馬幸遇良朋


  卻說帖木真匿身羊毛車內,被那女子一嚇,險些兒魂膽飛揚,忙向女子道:「好妹子!你與我羊毛蓋住,休被歹人看見,我心內一慌,連手足都麻木不仁了。」應有這般情景,但也虧作書人描摹。女子聞言,急將羊毛亂扯,扯出了一大堆,叫帖木真鑽入車後,外面即將羊毛堵住,復將車門關好,跑著腿走了。女子方去,外面已有人進來,大聲道:「莫非藏在車內?快待我一搜!」話才畢,車門已被他開著,窸窸窣窣的掀這羊毛。四險,我為帖木真捏一把汗。帖木真縮做一團,屏著氣息,不敢少動,只聽著鎖兒罕道:「似這般熱天氣,羊毛內如何藏人!熱也要熱死的了。」
  語後片刻,方聞得大眾散去。從帖木真耳中聽出,用意深入一層。帖木真默念道:「謝天謝地謝菩薩!」諧語。念了好幾遍,又聞有人喚他出來,聲音確肖那女子,才敢撥開羊毛,下車出見。鎖兒罕也踱入道:「好險嚇!不知誰人漏著消息,說你躲住我家,來了好幾個人,到處搜索,險些兒把我的父子性命,也收拾在你手裡!幸虧天神保佑,瞞過一時。看你不便常住我家,早些兒去尋你母親兄弟去!」又叫他次子入內,囑道:「馬房內有一隻沒鞍的騾子,你去牽來,送他騎坐,可以代步。」復命那女兒道:「廚下有煮熟的肥羔兒,並馬奶一盂,你去盛在一皮筒內,給他路上飲食。」兩人遵命而出,不一時,陸續取到。鎖兒罕又命長子取弓一張,箭兩支,交給帖木真道:「這是你防身的要械,你與那皮筒內的食物,統負在肩上。就此去罷!」帖木真撲身便拜,鎖兒罕道:「你不必多禮,我看你少年智勇,將來定是過人,所以冒險救你。你不要富貴忘我!」帖木真跪著道:「你是我重生的父母,有日出頭,必當報德,如或負心,皇天不佑!」說罷,復拜了數拜。有此義人,我亦願為叩首。鎖兒罕把他扶起,他又對著赤老溫弟兄,屈膝行禮。起身後,復向女子合答安也一屈膝,並說道:「你為我提心吊膽,愁暖防饑,我終身不敢忘你!」女子連忙避開,當由帖木真偷眼瞧著,桃腮暈彩,柳眼含嬌,不由得戀戀不捨。是前生注就了姻緣,統為後文伏筆。還是鎖兒罕催他速行,才負了弓箭等物,一步一步的挨出了門,跨上騾子,加鞭而去。
  行了數步,尚勒馬回頭,望那鎖兒罕家門。見那少女也是倚門望著,描摹殆盡。硬著頭皮與她遙別。順了斡難河流,飛馳疾奔,途中幸沒遇著歹人,經過別帖兒山,行到豁兒出恢山,只聽有人拍手道:「哥哥來了!」停鞭四望,遙見山南有一簇行人,不是別個,就是他母親兄弟。當即下了騾子,相見時,各敘前情,母子相抱大哭。合撤兒勸阻道:「我等記念哥哥,日日來此探望,今日幸得相見,喜歡得了不得,如何哭將起來!」母子聞言,才止住了哭聲。
  數人相偕歸來,至不兒罕山前,有一座古連勒古嶺,內有桑沽兒河,又有個青海子,與泊同義。貔貍甚多,形似鼠,肉味很美。帖木真望著道:「我等就在這里居住,一則此地不讓故居,二則也可防敵毒害。」蒙俗逐水草而居,所以隨地可住。訶額侖道:「也好!」便尋了一塊曠地,扎住營帳,把故居的人物騾馬,都移徙過來。也速該遺有好馬八匹,帖木真很是愛重,朝夕喂飼,統養得雄駿異常。
  某日午間,那馬房內的八匹好馬,統被歹人竊去,只有老馬一匹,由別勒古台騎去捕獸,未曾被竊。帖木真正在著忙,見別勒古台獵獸回來,忙與他說明。別勒古台道:「我追去!」合撤兒道:「你不能,我追去!」帖木真道:「你兩人都尚童稚,不如我去!」手足之情可見。就攜了弓箭,騎著那匹老馬,躡著八馬蹤跡,向北疾追。行了一日一夜,天色大明,方遇著一少年,在曠野中擠馬乳。便拱手問道:「你可見有馬八匹麼?」那少年道:「日未出時,曾有八匹馬馳過。」帖木真道:「八匹馬是我遺產,被人竊去,所以來追。」那少年把他注視一回,便道:「看你面色,似帶饑渴,所騎的馬,也已困乏,不如少歇,飲點馬乳,我伴著你一同追去。何如!」
  帖木真大喜,下了騎,即在少年手中,接過皮筒,飲了馬乳。少年也不回家,就將擠乳的皮筒,用草蓋好,把帖木真騎的馬放了。自己適有兩馬,一匹黑脊白腹的,牽給帖木真騎住,還有一匹黃馬,作了自己坐騎,一先一後,攬轡長驅。途次由帖木真問他姓氏,他說我父名納忽伯顏,我名博爾朮,亦四杰之一,《秘史》作孛斡兒出。乃孛端察兒後人。帖木真道:「孛端察兒是我十世前遠祖,我與你恰同出一源,今日又勞你助我,我很是感謝你!」博爾朮道:「男子的艱難,都是一般,況你我本出同宗,理應為你效力!」以視同室操戈者相去何如?兩人有說有話,倒也不嫌寂寞。
  行了三日,方見有一個部落,外有圈子,羈著這八匹駿馬。帖木真語博爾朮道:「同伴,你這裡立著,我去把那馬牽來。」博爾朮道:「我既與你作伴來了,如何叫我立著!我與你一同進去。」說著,即搶先趕入,把八匹馬一齊放出,交給帖木真。帖木真讓馬先行,自與博爾朮並轡南歸。
  甫啟程,那邊部眾來追,博爾朮道:「賊人到了,你快將弓箭給我,待我射退了他。」帖木真道:「你與我驅馬先行,我與他廝殺一番!」曲寫二人好勝心,然臨敵爭先,統是英雄的氣概。博爾朮應著,驅馬先走。是時日影西沉,天色已暝,帖木真彎弓而待。見後面有一騎白馬的人,執著套馬竿,大呼休走!聲尚未絕,那帖木真的箭乾,早已搭在弓上,順風而去,射倒那人。帖木真撥馬奔回,會著博爾朮,倍道前行。
  又越三晝夜,方到博爾朮家。博爾朮父納忽伯顏正在門外瞭望,見博爾朮到來,垂著淚道:「我只生你一個人,為甚麼見了好伴當,便隨他同去,不來通報一聲?」博爾朮下馬無言,帖木真忙滾鞍拜謁道:「郎君義士,憐我失馬,所以不及稟明,同我追去。幸得馬歸來,我願代他受罪!」納忽伯顏扶著帖木真道:「你不要錯怪,我因兒子失蹤,著急了好幾日,今見了面,由喜生怨,乃有此言,望你見諒!」帖木真道:「太謙了!我不敢當!」隨顧著博爾朮道:「不是你呵,這馬如何可得?我兩人可以分用,你要多少?」博爾朮道:「我見你辛苦艱難,所以願效臂助,難道是羨你的馬麼!我父親只生了我,所有家財,儘夠使用,我若再要你的馬,不就如那賊子不成!」施恩不望報,固不愧為義士。帖木真不敢再言,便欲告辭,博爾朮挽著了他,同赴原處,將原蓋下的皮筒,取了回去。到家內宰一肥羔,燒熟了,用皮裹著,同皮筒內的馬奶,一並送給帖木真,作為行糧。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3 16:00:03

第八回     喜乘龍送歸佳耦




  看官,前敘鎖兒罕送帖木真時,也是贈他馬奶兒,肥羔兒,今番博爾朮送行,又是如此,莫不是蒙人只有這等禮物麼?小子嘗閱《蒙韃備錄》,方知蒙地宜牧羊馬,凡一牝馬的乳,可飽三人,出行時止飲馬乳,或宰羊為糧。本書據實敘錄,因復有此復筆。看官休要嫌我陳腐哩。百忙中敘此閒文,這是作者自鳴。
  閒文少表。且說帖木真接受厚贈,謝了又謝,即與他父子告辭,抽身欲行。納忽伯顏語博爾朮道:「你須送他一程。」帖木真忙稱不敢,納忽伯顏道:「你兩人統是青年,此後須互為看顧,毋得相棄!」納忽伯顏也是識人。帖木真道:「這個自然!」那時博爾朮已代為牽馬,向前徐行,帖木真也只好由他。遂別了納忽伯顏,與博爾朮徒步相隨,彼此談了一回家況,不覺已行過數里。帖木真方攔住博爾朮,不令前進,兩人臨歧握手,各言珍重而別。惺惺惜惺惺。
  博爾朮去後,帖木真就從八馬中選了一匹,跨上馬鞍,跑回桑沽兒河邊的家中。他母親兄弟,正在懸念,見他得馬歸來,甚是忻慰。安逸了好幾年,訶額侖語帖木真道:「你的年紀也漸大了,曾記你父在日,為了你的婚事,歸途中毒,以致身亡,遺下我母子數人,幾經艱險,受盡苦辛,目下還算無恙。想德薛禪親家,也應惦念著你,你好去探望他呵。若他允成婚禮,倒也了結一樁事情﹔且家中多個婦女,也好替我作個幫手。」語未畢,那別勒古台在旁說道:「兒願隨阿哥同去。」異母兄弟,如此親熱,恰是難得。訶額侖道:「也好,你就同去罷。」
  次日,帖木真弟兄,帶了行糧,辭別萱幃,騎著馬先後登途。經過青山綠水,也不暇游覽,專望弘吉剌氏住處,順道進發。約兩三日,已到德薛禪家。德薛禪見女夫到來,很是喜悅,復與別勒古台相見。彼此寒暄已畢,隨即筵宴。德薛禪向帖木真道:「我聞泰赤烏部,嘗嫉妒你,我好生愁著,今得再會,真是天幸!」帖木真就將前時經過的艱苦,備述一遍。德薛禪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此後當發跡了。」別勒古台復將母意約略陳明。德薛禪道:「男女俱已長大了,今夕就好成婚哩。」北人心腸,恰是坦率。便命他妻室搠壇出見。帖木真弟兄又避席行禮。搠壇語帖木真道:「好幾年不見,長成得這般身材,令我心慰!」復指別勒古台,與帖木真道:「這是你的弟兄麼?也是一個少年英雄!」兩人稱謝。席散後即安排婚禮。到了晚間,佈置已妥,德薛禪即命女兒孛兒帖換了裝,登堂與帖木真行交拜禮。禮成,夫婦同入內帳,彼此相覷,一個是雄糾糾的好漢,氣象不凡﹔一個是玉亭亭的麗姿,容止不俗。兩下裡統是歡洽,攜手入幃,卿卿我我,大家都是過來人,不庸小子贅說了。
  過了三朝,帖木真恐母親懸念,便思歸家。德薛禪道:「你既思親欲歸,我也不好強留。但我女既為你婦,亦須同去謁見你母,稍盡婦道,我明日送你就道好了。」帖木真道:「有弟兄同伴,路上可以無虞,不敢勞動尊駕!」搠壇道:「我也要送女兒去,乘便與親家母相見。」帖木真勸他不住,只得由他。
  翌晨,行李辦齊,便即啟程。德薛禪與帖木真兄弟騎馬先行,搠壇母女,乘騾車後隨。到了克魯倫河,距帖木真家不遠,德薛禪就此折回。搠壇直送至帖木真家,見了訶額侖,不免有一番周旋,又命女兒孛兒帖行謁姑禮。訶額侖見她戴著高帽,衣著紅衣,楚楚丰姿,不亞當年自己,心中很是喜慰。那孛兒帖不慌不忙,先遵著蒙古俗例,手持羊尾油,對灶三叩頭,就用油入灶燃著,叫作祭灶禮﹔然後拜見訶額侖,一跪一叩。訶額侖受了半禮。復見過合撤兒等,各送一衣為贄。就蒙古俗例作為點綴語,小說中固不可少。另有一件黑貂鼠襖,也是孛兒帖帶來,帖木真見了,便去稟知訶額侖道:「這件襖子,是稀有的珍品。我父在日,曾幫助克烈《元史》作克埒。部恢復舊土,克烈部汪罕《元史》作汪汗。與我父很是莫逆,結了同盟。我目下尚在窮途,還須仗人扶持,我想把這襖獻與汪罕去。」《本紀》汪罕之父忽兒紮卒。汪罕嗣位,多殺戮昆弟,其叔父菊兒逐之於哈剌溫隘,汪罕僅以百騎走奔也速該。也速該率兵逐菊兒,奪還部眾,歸汪罕,汪罕德之,遂與同盟。訶額侖點頭稱善。
  至搠壇歸去後,帖木真復徙帳克魯倫河,叫兄弟妻室,奉著訶額侖居住,自己偕別勒古台,攜著黑貂鼠襖,竟往見汪罕。汪罕脫裡,晤著他兄弟二人,頗表歡迎。帖木真將襖子呈上,並說道:「你老人家與我父親從前很是投契,刻見你老人家與見我父親一般!今來此無物孝敬,只有妻室帶來襖子一件,乃是上見公姑的贄儀,特轉奉與你老人家!」措詞頗善。脫裡大喜,收了襖子,並問他目前情狀。待帖木真答述畢,便道:「你離散的百姓,我當與你收拾﹔逃亡的百姓,我當與你完聚﹔你不要耽憂,我總替你幫忙呢!」帖木真磕頭稱謝。一住數天,告辭而別,脫裡也畀他贐儀,在途奔波了數日,方得回家休息。忽外邊走進一老媼道:「帳外有呼喊聲、蹴踏聲,不知為著甚事?」帖木真驚起道:「莫非泰赤烏人又來了?如何是好!」正是:
  一年被蛇咬,三年爛稻索﹔
  厄運尚侵尋,剝極才遇復。
  畢竟來者為誰,且著下回分解。
  霸王創業,必有良輔隨之,而微賤時所得之友,尤為足恃。蓋彼此情性,相習已久,向無猜忌之嫌,遂得保全後日,如帖木真之與博爾朮是也。但博爾朮初遇帖木真,見其追馬情急,即願與偕行,此非有特別之遠識,及獨具之俠義,亦豈肯驟爾出此?至德薛禪之字女於先,嫁女於後,不以貧富貴賤之異轍,遂異初心,是皆所謂久要不忘者,誰謂胡兒無信義耶?讀此回,殊令人低徊不置!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3 16:00:52

第九回     合浦還珠三軍奏凱


  卻說帖木真聞帳外有變,料是歹人到來,忙令母親兄弟等,暫行趨避。倉猝不及備裝,大家牽了馬匹,跨鞍便逃。訶額侖也抱了女兒,上馬急行。帖木真又命妻室孛兒帖,與進報的老婦同乘一車,擬奔上不兒罕山。誰知一出帳外,那邊來的敵人,已似蜂攢蟻擁,辨不出有若干名。帖木真甚是驚慌,只護著老母弱妹,疾走登山,那妻室孛兒帖的車子,竟相離得很遠了。彷彿似劉先主之走長坂坡。孛兒帖正在張皇,已被敵人追到,喝聲道:「車中有甚麼人?」那老婦戰兢兢的答道:「車內除我一人外,只有羊毛。」一敵人道:「羊毛也罷。」又有一人道:「兄弟們何不下馬一看!」那人遂下了騎,把車門拉開,見裡面坐著一個年輕婦人,已抖做一團,不由得笑著道:「好一團柔軟的羊毛!」說未畢,已將孛兒帖拖出,駝在背上,揚長去了。帖木真的祖父,專擄人妻,不料他子孫的妻室,亦遭人擄。
  那時帖木真尚未知妻室被擄,只挈了母親兄弟,藏在深林裡面,只聽山前山後,呼喊得聲接連不斷。等到天色將昏,方敢探頭出望,才一了著,見敵人正在刺斜裡趨過。還幸他已背著,不為所見,但聞得喧嚷聲道:「奪我訶額侖的仇恨,至今未忘!可恨帖木真那廝,竄伏山中,無從搜獲,現在只拿住他的妻,也算泄我的一半忿恨!」說訖,下山去了。只可憐這帖木真,如鳥失侶,似獸失群,還要藏頭匿腦,一聲兒不敢反唇。
  是晚在叢林中歇了一宿。次日,方令別勒古台,在山前後探察。返報敵人已去,帖木真尚不敢出來。正是驚弓之鳥。接連住了三日,探得敵人果已去遠,方才與母親兄弟整轡下山。到了山麓,捶著胸哭告山神道:「我家神靈庇護,得延性命,久後當時常祭祀,報你山神大德!就是我的子子孫孫,也應一般祭祀。」說著,已屈膝跪拜,拜了九次,跪了九次,又將馬奶子灑奠了。
  看官,你道這敵人究是何人?聽他的語意,便可曉得是蔑裡吉部人。帖木真的母親訶額侖,本是蔑裡吉人客赤列都妻,由也速該搶劫得來,此次特糾眾報復,擄了孛兒帖去訖。
  帖木真窮極無奈,只有去求克烈部長,救他妻室。當下與合撤兒、別勒古台兩弟,倍道至克烈部,見了部長脫裡,便哭拜道:「我的妻被蔑裡吉人擄去了!」脫裡道:「有這等事麼?我助你去滅那仇人,奪還你妻。你可奉了我命,去通知札木合兄弟,他在喀爾喀河上流,你去教他發兵二萬,做你左臂﹔我這裡也起二萬軍馬,做你右臂,不怕蔑裡吉不滅,你妻不還!」
  帖木真叩謝而出。即語合撤兒道:「札木合也是我族的尊長,幼小時與我作伴過的﹔且他與汪罕鄰好,此去乞救,想必肯來助我。」合撤兒道:「我願去走一遭,哥哥不必去!」言畢,挺身欲走。好弟兄。帖木真又語別勒古台道:「看來這番動眾,不滅蔑裡吉不休,我的好伴當博爾朮,你可替我邀來,做個幫手!」別勒古台應命,臨行時,帖木真示他路徑,當即去訖。
  帖木真走回家內候著。不兩日,別勒古台已與博爾朮同來,帖木真正在接著﹔見合撤兒亦到,便向帖木真道:「札木合已允起兵,約汪罕兵及我等弟兄,在不兒罕山相會。」帖木真道:「照這般說,須要去通報汪罕。」合撤兒道:「我已去過了。汪罕大兵,也即日就道哩。」帖木真大喜道:「這麼快!我有這般好弟兄,總算是天賜我的!倘得你嫂子重還,我夫婦當向你磕頭。」兄弟同心,不患不興。合撤兒道:「哪有兄嫂拜弟叔的道理!這且休談,我等快帶了糧械,去會兩部的大軍。」
  於是帖木真、合撤兒、別勒古台三人,整鞭前往,令博爾朮為伴。到了不兒罕山下停了一宿。但見風飄飄的旗影,密層層的軍隊,自北而來,忙上前歡迎,乃是札木合兄弟,率著大軍,兼程而至。兩下相見,很是歡洽,只汪罕兵馬,尚未見到。過了一日,仍是杳然。又過一日,還是杳然。帖木真非常焦急,直至第三日午間,方有別部兵到來。札木合恐是敵軍,飭軍士整槊立著。那邊過來的軍士,也舉著軍械,步步相逼,及相距咫尺,才都認得是約會的兵士。札木合見了汪罕,便嚷道:「我與你約定日期,風雨無阻,你為何誤限三日?」脫裡道:「我稍有事情,因此逾限!」札木合道:「這個不依,咱們說過的話兒,如宣誓一般,你誤期應即加罰!」脫裡有些不悅起來。糾集時已伏參商之意,隱為下文伏線。還是帖木真從旁調停,才歸和好,於是逐隊進發。
  札木合道:「蔑裡吉部共有三族,分居各地﹔住在布拉克地方的頭目,叫作脫黑脫阿﹔住在斡兒寒河的頭目,叫作歹亦兒兀孫﹔住在合刺只曠野的地方,叫作合阿台答兒馬剌。我聞得脫黑脫阿,就是客赤列都的阿哥,他為弟婦報怨,所以與帖木真為難。查布拉克卡倫蒙古屯戌之所曰卡倫。就在這不兒罕山背後,我等不如越山過去,潛兵夜襲,乘他不備,擄他淨盡,豈不是好計麼!」帖木真欣然答道:「果然好計。我弟兄願充頭哨!」實是尋妻性急。札木合道:「很好!」帖木真弟兄,遂與博爾朮控馬登山,大眾跟著。
  不一日,盡到山後,削木為筏,渡過勤勒豁河,便至布拉克卡倫,乘夜突入,將帳內所有的大小男婦,盡行拿住。天明檢視俘虜,並沒有脫黑脫阿,連帖木真的妻室孛兒帖,也不見下落。帖木真把俘虜喚來,挨次訊明,問到一個老婦,乃是脫黑脫阿的正妻,她答道:「夜間有打魚捕獸的人前來報知,說你等大軍,已渡河過來,那時脫黑脫阿忙至斡兒寒河,去看歹亦兒兀孫去了。我等逃避不及,所以被擄。」可見札木合的計尚未盡善。帖木真道:「我的妻子孛兒帖,你見過麼?」老婦道:「孛兒帖便是你妻麼?日前劫到此處,本為報客赤列都的宿仇。因客赤列都前已亡過,所以擬給他阿弟赤勒格兒為妻。」帖木真驚問道:「已成婚麼?」我亦要問。老婦半晌道:「尚未。」以含糊出之,耐人意味。帖木真復道:「現在到哪裡去了?」老婦道:
  「想與百姓們同走去了。」
  帖木真匆匆上馬,自尋孛兒帖。這邊兩部大軍,先到斡兒寒河,去拿歹亦兒兀孫,誰知已與脫黑脫阿作伴逃走,只遺下子女牲畜,被兩軍搶得精光。轉入合剌只地方,那合阿台答兒馬剌才聞著消息,思挈家屬遁逃,不意被兩軍截住,恁他如何勇悍,也只好束手成擒。家族們更不必說,好似牽羊一般,一古腦兒由他牽出。兩軍歡躍回營,獨帖木真未到。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3 16:01:28

第十回    穹廬返幕各族投誠




  且說帖木真上馬加鞭,疾趨數里,沿途遇著難民逃奔,便留心探望。眼中只有那蓬頭跣足的婦女,並沒有嬌嬌滴滴的妻室,他心裡很是焦急。不知不覺的行了多少路程,但見遍地蒼涼,杳無人跡,不禁失聲道:「我跑得太快,連難民統已落後了,此地荒僻得很,鬼物都找不出一個,哪裡有我的嬌妻,不如回去再尋!」
  當下勒馬便回,行到薛涼格河,又遇見難民若干,仍然沒有妻兒形跡。他坐在馬上,忍不住號哭道:「我的妻,你難道已死麼?我的妻孛兒帖,你死得好苦!」隨哭隨叫,頓引出一個人來,上前扯住韁繩,俯視之,乃是一個白髮皤皤的老嫗。總道是孛兒帖,誰知恰還未是,這是作者故作跌筆。便道:「你做甚麼?」老嫗道:「小主人,你難道不認得我麼!」帖木真拭目一看,方認得是與妻偕行的老媼,忙下騎問道:「我的妻尚在麼?」老嫗道:「方才是同逃出來的,為被軍民一擠,竟離散了。」帖木真跌足道:「如此奈何!」老嫗道:「總在這等地方。」
  帖木真也不及上馬,忙牽著韁隨老嫗同行。四處張望,見河邊坐著一個婦人,臨流啼哭。老嫗遙指道:「她可是麼?」帖木真聞言,舍了馬,飛似的走到河旁,果然坐著的婦人,是日夜思念的孛兒帖!便牽著她手道:「我的妻,你為我受苦了!」
  孛兒帖見丈夫到來,心中無限歡喜,那眼中的珠淚,反較前流得越多了。應有此狀,虧他摹寫。帖木真也灑了幾點英雄淚,便道:「快回去罷!」遂將孛兒帖扶起,循原路會著老嫗。幸馬兒由老嫗牽著,未曾縱逸,當將孛兒帖攙上了馬,自與老嫗步行回寨。
  這時候,合撤兒等已帶部眾數十名,前來尋兄,途次相遇,歡迎回來。脫裡、札木合接著,統為慶賀。帖木真稱謝不盡。是日大開筵宴,暢飲盡歡。夜間便把那擄來的婦女,除有姿色的,歸與部酋受用,其餘都分給兩部頭目,好做妻的做了妻,不好做妻的做了奴婢。蔑裡吉的婦女,不知是晦氣,抑是運氣?只帖木真恰愛著一個五歲的小兒,名叫曲出,乃是蔑裡吉部酋撇下的小兒子,面目皓秀,衣履鮮明,口齒亦頗伶俐。帖木真攜著他道:「你給我做了養子罷!」曲出煞是聰明,便呼帖木真為爺,孛兒帖為娘,這也不在話下。
  次日,札木合、脫裡合議,把所得的牲畜器械等,作三股均分,帖木真應得一股。他恰嚷著道:「汪罕是父親行,札木合是尊長行,你兩人憐我窮苦,興兵報仇,所以蔑裡吉部被我殘毀,我的妻也得生還﹔兩丈鴻恩,銘感無已,何敢再受此物!」札木合不從,定要給他,帖木真辭多受少,方無異言。於是拔寨起行,把合阿台以下的仇人,統行剪縛,帶了回去。行至忽勒答合兒崖前,曠地甚多,就將大軍札住。札木合語帖木真道:「我與你從幼相交,曾在這處,同擊髀石為戲,蒙俗多以髀石擊獸。我給你一塊麅子髀石,你與我一個銅鑄的髀石,現雖相隔多年,你我交情,應如前日!回應帖木真前言。我就在這處設下營帳,你也去把母親兄弟接來,彼此同住數年,豈不是好!」帖木真大喜,便令合撤兒兄弟,去接他母親弟妹,惟汪罕部長脫裡,告辭回去。
  過了兩日,合撤兒等,奉著訶額侖到營。嗣是與札木合同帳居住,相親相愛,住了一年有餘。時當孟夏,草木陰濃。札木合與帖木真攬轡出遊,越山過嶺,到了最高的峰巒,兩人並馬立著。札木合揚鞭得意道:「我看這朔漠地方,野獸雖多,恰沒有絕大貔貅,若有了一頭,怕不將羊兒羔兒吃個淨盡!」自命非凡。帖木真含糊答應,回營後對著母親訶額侖,把札木合所說的話,述了一遍,隨道:「我不曉得他是甚麼意思?一時不好回答,特來問明母親。」訶額侖尚未及答,孛兒帖道:「這句話,便是自己想作貔貅哩。有人曾說他厭故喜新,如今咱們與他相住年餘,怕他已有厭意。聽他的言語,莫非要圖害咱們。咱們不如見機而作,趁著這交情未絕的時候,好好兒的分手,何如?」也有見識。訶額侖點頭稱善。帖木真聽了妻言,隔宿便去語札木合道:「我母親欲返視故帳,我只好奉母親命,伴著了去。」札木合道:「你想回去麼!莫非我待慢你不成!」言下有不滿意。帖木真忙道:「這話從何處說來?暫時告別,後再相見!」札木合道:「要去便去!」
  帖木真應聲而出,隨即點齊行裝,與母妻弟妹等,領了數十名伴當,即日啟程,從間道回桑沽兒河。途遇泰赤烏人,泰赤烏人疑帖木真進攻,慌忙散走,撇下一個叫闊闊出名字的小兒,由帖木真伴當牽來。帖木真瞧著道:「這兒頗與曲出相似,好做第二個養子,服侍我的母親。」當下稟知訶額侖,訶額侖倒也心喜。到了桑沽兒河故帳,那時伴當較多,牲畜亦眾,帖木真遂蓄著大志,整日裡招兵養馬,想建一個大部落起來。稍稍得手,便思建豎,自古英雄,大抵如此。自是從前散去的部眾,亦逐漸歸來。帖木真不責前愆,反加優待,因此遠近聞風,爭相趨附。到三四年後,帖木真帳下各部族,差不多有三四萬人,比也速該在日,倍加興旺了。大眾遂推戴帖木真為部長,分職任事,居然一王者開創氣象。小子有詩贊他道:
  有基可借即稱雄,豪傑凡庸迥不同﹔
  大好男兒須自立,莫將通塞諉天公!
  欲知此後情事,且至下回表明。
  汪罕、札木合助帖木真襲蔑裡吉部,不可謂非厚誼,然汪罕誤期三日,已是未足踐信。若札木合遵約而來,報捷而返,及至中途設帳,與帖木真同居年餘,厚誼如此,宜可歷久不渝矣。乃得志即驕,片言肇釁,以致帖木真懷疑自去,卒致凶終隙末。為札木合計,毋乃拙歟!或謂帖木真之去,由於孛兒帖之一言,婦言是用,不顧友誼,幸其後僥倖戰勝,才得自固﹔否則未有不因此僨事者。是說雖似,然寄人籬下,何時獨立,有忽勒答、合兒崖之走,而後有桑沽兒河畔之興,是婦言亦非全未可從者。要之求人不如求己,他鄉何似故鄉,丈夫子發憤其所為天下雄,安在無土不王,觀此而古語益信。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3 16:09:49

第十一回     帖木真獨勝諸部


  卻說帖木真為部長後,招攜懷遠,舉賢任能,命汪古兒、雪亦客禿、合答安答勒都兒三人司膳﹔元重內膳之選,非篤敬素著者不得為之,語見《元史·石抹明裡傳》。迭該管牧放羊只﹔古出沽兒修造車輛﹔朵歹管理家內人口﹔忽必來、赤勒古台、脫忽剌溫同弟合撤兒帶刀﹔合勒剌歹同弟別勒古台馭馬﹔阿兒該、塔該、速客該、察兀兒罕主應對﹔速別額台勇士掌兵戎﹔又因博爾朮為患難初交,始終相倚,特擢為帳下總管。處置已畢,遂遣答該、速客該往見汪罕,合撤兒阿兒該、察兀爾罕往見札木合。及兩處回報,汪罕卻沒甚異言,不過要帖木真休忘前誼。獨札木合語帶蹊蹺,尚記著中道分離的嫌隙。帖木真道:「由他罷,我總不首去敗盟。倘他來尋我起釁,我也不便讓他,但教大家先自防著,隨機應變方好哩。」預備不虞,實是要訣。
  大眾應命,各自振刷精神,繕車馬,搜卒乘,預防不測。果然不出兩年,撒阿裡地方,為了奪馬啟釁,傷著兩邊和誼,竟闖出一場大戰禍來。筆大如椽。原來撒阿裡地以薩裡河得名,在蔑裡吉部西南境,舊為忽都剌哈汗長子拙赤所居。忽都剌哈汗為也速該之叔,則其長子拙赤,應即為帖木真之叔父行。他嘗令部眾牧馬野外,忽來了別部歹人,將他馬奪去數匹,部眾不敢抵敵,前去報知拙赤。拙赤憤甚,忙出帳外,也不及跨馬,竟獨自一人,持著弓箭,追趕前去。胡兒大都有膽。自朝至暮,行了數十里,天已傍晚,方見有數人牽馬前來,那馬正是自己的牧群。因念眾寡不敵,靜悄悄的跟著後面,等到日色昏黑,他卻搶上一步,彎弓搭箭,把為首的射倒。驀然間大喊一聲,山谷震應,那邊的伴當,不知有若干追人,霎時四散。拙赤將馬趕回。拙赤頗能。
  看官,你道射倒的乃是何人!便是札木合弟禿台察兒。札木合聞報,不禁悲憤道:「帖木真背恩負義,我已思除滅了他。今他的族眾,又射殺我阿弟,此仇不報,算甚麼人!」隨即四處遣使,約了塔塔兒部、泰赤烏部,及鄰近各部落,共十三部,塔塔兒、泰赤烏兩部為帖木真世仇,所以特書。合兵三萬,殺奔至桑沽兒河來。
  帖木真尚未聞知,虧得乞剌思種人孛徒,先已來歸。他父捏坤,聞著札木合出兵消息,忙遣木勒客脫、塔黑兩人,由僻逕奔報帖木真。帖木真正在古連勒古山遊獵,古連勒古山,即桑沽兒河所出。得這警報,連忙糾集部眾,把所有的親族故舊,侍從僕役,統行征發,共得了三萬人,分作十三翼。以三萬人對三萬人,以十三翼敵十三部,這是開卷以後第一次大戰。連老母訶額侖,也著了戎服,跨著駿馬,偕帖木真起行。老英雌,又出風頭。
  到了巴勒朱思的曠野,遙見敵軍已逾嶺前來,如電掣雷奔一般,瞬息可至。帖木真忙飭各軍扎住陣腳,嚴防衝突。說時遲,那時快,這邊的部眾,方才立住,那邊的敵軍,已是趨到。兩邊倉猝交綏,憑你帖木真甚麼能耐,抵不住那銳氣勃張,蠻觸敢死的敵人。帖木真知事不妙,且戰且退,不意敵人緊緊隨著,你退我進,直逼至斡難河畔。帖木真各軍,馳入一山谷中,由博爾朮斷後,堵住谷口,方得休兵。當下檢點部眾,傷亡的恰也不少,幸退兵尚有秩序,不致紛散。帖木真怏怏不樂,還是博爾朮獻議道:「敵人此來,氣燄方盛,利在速戰,我軍只好暫讓一陣,休與角逐,待他師老力衰,各懷退志,那時我軍一齊掩殺,定獲全勝!」不愧為四杰之一。
  帖木真依了他計,便集眾固守,相戒妄動。札木合數次來爭,都被博爾朮選著箭手,一一射退。凡胡俗行兵,不帶糧餉,專靠著沿途擄掠,或獵些飛禽走獸,充做軍食。此時札木合所率各部,無從搶奪,軍士未免饑餓,遂四處去覓野物,整日裡不在營中。博爾朮登高了望,只見敵軍相率遊獵,東一隊,西一群,勢如散沙,隨即入帳稟帖木真道:「敵人已懈散了,我等正好乘此掩擊哩。」帖木真遂命各翼備好戰具,一律殺出。
  這時札木合正在帳中,遙聽得胡哨一聲,忙出帳探視,只見偵騎來報道:「帖木真來了!」先聲奪人。札木合急號令軍士,速出抵禦,怎奈部下多四出獵獸,一時不及歸來。那帖木真的大軍,已如秋日的大潮,洶湧澎湃,滾入營來,弄得札木合心慌意亂,手足無措,餘十二部中的頭目,也不知所為。朵兒班部、散只兀部、哈答斤部,先自奔溃,就是札木合的部眾,也被他搖動,竄去一半。看官,你想此時的札木合,還能支持得住麼?三十六著,走為上著,忙揀了一匹好馬,從帳後逃去。札木合一逃,全軍無主,還有哪個向前抵當!霎時間雲散風流,只剩了一座空帳。帖木真部下十三翼軍,已養足全力,銳不可當,將敵帳推倒後,盡力追趕,碰著一個殺一個,打倒一個捆一個,那札木合帶來的十三部眾,抱頭鼠竄,只恨爹娘生了腳短,逃生不及,白白的送了性命!趣語!
  帖木真趕了三十里,方鳴金收軍。大眾統來報功,除首級數千顆外,還有俘虜數千名。帖木真圓著眼道:「這等罪犯,一刀兩段,還是給他便宜,快去拿鼎鑊來,烹殺了他!」他部下的士兵奉了這命,竟去取出七十隻大鍋,先將獸油煮沸,然後把俘虜洗剝,一一擲入,可憐這種俘虜,隨鍋旋轉,不到一刻,便似那油炸的羊兒羔兒!羔羊是宰後就烹,人非禽獸,乃活遭烹殺,胡兒殘忍,可見一斑。大眾還拍手稱快。俘虜烹畢,都唱著凱歌,同返故帳。於是威聲大振,附近的兀魯特、布魯特兩族,亦來投誠。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3 16:10:24

第十二回     札木合復興聯軍



  一日,帖木真率領侍從,至西北出獵,遇泰赤烏部下的朱裡耶人。侍從語帖木真道:「這是咱們的仇人,請主子出令,捕他一個淨盡。」帖木真道:「他既不來加害咱們,咱們去捕他做甚?」朱裡耶人初頗疑懼,嗣見帖木真無心害他,也到圍場旁參觀。帖木真問道:「你等在此做甚麼?」朱裡耶人道:「泰赤烏部嘗虐待我等,我等流離困苦,所以到此。」帖木真問有糧食否?答雲不足。及問有營帳否?答雲沒有。帖木真道:「你等既無營帳,不妨與我同宿,明日獵得野物,我願分給與你。」朱裡耶人歡躍應命。帖木真果踐前言,且教侍從好生看待,不得有違。於是朱裡耶人非常感激,都說泰赤烏無道,惟帖木真衣人以己衣,乘人以己馬,真是一個大度的主子,不如棄了泰赤烏,往投帖木真為是。這語傳入泰赤烏部,赤老溫先聞風來歸。帖木真感念舊誼,應第三回。待他與博爾朮相似。還有勇士哲別,素稱善射,當巴勒朱思開戰時,曾為泰赤烏部酋布答效力,射斃帖木真的戰馬,至是亦因赤老溫為先容,投入帖木真帳下。哲別亦元朝名將,故特表明。帖木真不念前嫌,推誠相與。齊桓公用管仲,唐太宗用魏征同是此意。此後鄰近的小部落,多挈了妻孥,投奔帖木真。帖木真很是喜慰,便命在斡難河畔,開筵慶賀。
  先是巴勒朱思開仗,帖木真的從兄弟薛撤別吉,亦從戰有功。薛撤別吉有兩母,大母名忽兒真,次母名也別該,帖木真俱邀他與宴,伴著那母親訶額侖。司膳官失乞兒,於訶額侖前奉酒畢,次至也別該前行酒,又次至忽兒真,但覺得撲剌一聲,失乞兒面上,已著了一掌。失乞兒莫名其妙,只見忽兒真投著袂道:「你為何不先至我處行酒,卻諂奉那小娘子?」真是妒婦的口角。失乞兒大哭而出,訶額侖嘿然無言,帖木真從旁解勸,才算終席。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薛撤別吉的侍役,從帳外私盜馬韁,別勒古台見了,把他拿住。忽斜刺裡閃出一人,拔劍砍來,別勒古台連忙躲讓,那右肩已被斲著,鮮血直流,便忍痛問那人道:「你是何人?」那人道:「我叫播裡,為薛撤別吉掌馬。」別勒古台的左右,聞了這語,都嚷道:「如此無禮,快殺了他!」別勒古台攔住道:「我傷未甚,不可由我開釁﹔我且去通知薛撤別吉,教他辨明曲直。」言未已,薛撤別吉已出來了。別勒古台正思表明,他卻不分皂白,大聲喝道:「你何故欺我僕從?」說得別勒古台氣憤填胸,便去折著一截樹枝,來與薛撤別吉決鬥。薛撤別吉也不肯稍讓,拾著一條木棍,抵敵別勒古台。酣鬥了好一歇,薛撤別吉敗下了,奪路而去。別勒古台走入帳中,又聞忽兒真掌撻司廚,便阻住忽兒真,不容他回去。
  正爭論間,忽有探馬入報,金主遣丞相完顏襄,去攻塔塔兒部。帖木真道:「塔塔兒害我祖父,大仇未報,如今正好趁這機會,前去夾攻。」正說著,薛撤別吉遣人議和,並迎忽兒真。帖木真語來使道:「薛撤別吉既自知罪,還有何說?他母便偕你同回。你去與薛撤別吉說明,我擬攻塔塔兒部,叫他率兵來會,不得誤期!」使者奉命,偕忽兒真去訖。
  帖木真待至六日,薛撤別吉杳無音信,便自率軍前往。至浯勒札河,與金兵前後夾攻,破了塔塔兒部營帳,擊斃部酋摩勤蘇裡徒。金丞相完顏襄嚷著道:「塔塔兒無故叛我,所以率兵北征。今幸得汝相助,擊死叛酋。我當奏聞我主,授你為招討官。你此後當為我邦效力!」帖木真應著,金丞相自回去了。帖木真復入塔塔兒帳中,搜得一個嬰兒,乘著銀搖車,裹著金繡被,便將他牽來。見他頭角崢嶸,命為第三個養子,取名失吉忽禿忽。《元史》作忽都忽。隨即凱旋。不期薛撤別吉潛兵來襲,把那最後的老弱殘兵,殺了十名,奪了五十人的衣服馬匹,揚長去了。
  帖木真聞報,大怒道:「前日薛撤別吉在斡難河畔與宴,他的母將我廚子打了﹔又將別勒古台的肩甲斲破了,我為他是同族,格外原諒,與他修和,叫他前來合攻塔塔兒仇人。他不來倒也罷了,反將我老小部卒,殺的殺,擄的擄,真正豈有此理!」遂帶著軍馬,越過沙漠,到客魯倫河上游,攻入薛撤別吉帳中。薛撤別吉已挈眷屬逃去,只擄了他的部眾,收兵而回。
  越數月,帖木真餘怒未息,又率兵往討,追薛撤別吉至迭列禿口,把他擒住,親數罪狀,推出斬首,並殺其弟泰出勒﹔惟赦他家屬﹔又見他子博爾忽,《秘史》作孛羅兀勒。少年英邁,取為養子,後以善戰著名。亦四杰之一。歸途遇著札剌赤兒種人,名叫古溫豁阿,《元史》作孔溫窟哇。引著數子來歸。有一子名木華黎,《秘史》作木合黎,《源流》作摩和賚,《通鑑輯覽》作穆呼哩,亦為四杰之一。智勇過人,嗣經帖木真寵任,與博爾朮、赤老溫等一般優待。這且慢表。
  且說札木合自敗退後,憤悶異常,日思糾合鄰部,再與帖木真決一雌雄。聞西南乃蠻部土壤遼闊,獨霸一方,遂去納幣通好,願約攻帖木真。乃蠻部在天山附近,部長名太亦布哈,《通鑑輯覽》作迪延汗。曾受金封爵,稱為大王。胡俗呼大王為汗,因連類稱他為大王汗,蒙人以訛傳訛,竟叫他作太陽汗。太陽汗有弟,名古出古敦,與兄交惡,分部而治,自稱不亦魯黑汗。會札木合使至,太陽汗猶遲疑未決,不亦魯黑汗願發兵相助,出師至乞濕勒巴失海子。海子亦稱淖爾,為蒙古語,猶華人之言湖也。帖木真聞報,用了先發制人的計策,邀集汪罕部落,從間道出襲不亦魯黑汗,不亦魯黑倉猝無備,全軍溃散。帖木真等得勝告歸。
  那時哈答斤部、散只兀部、朵魯班部、弘吉剌部聞帖木真強盛,統懷恐懼,大會於阿雷泉,殺了一牛一羊一馬,祭告天地,歃血為誓,結了攻守同盟的密約。札木合乘機聯絡,遂由各部公議,推札木合為古兒汗。還有泰赤烏蔑裡吉兩部酋,以及乃蠻部不亦魯黑汗,也思報怨,來會札木合,就是塔塔兒部餘族,另立部長,趁著各部大會,兼程趕到,大眾齊至禿拉河,由札木合作為盟主,與各部酋對天設誓道:「我等齊心協力,共擊帖木真,倘或私泄機謀,及陰懷異志,將來如頹土斷木一般!」誓畢,共舉足踏岸,揮刀斲林,作為警戒的榜樣。是謂庸人自擾。遂各出軍馬,銜枚夜進,來襲帖木真營帳。
  偏偏豁羅剌思種人豁裡歹,與帖木真出自同族,馳往告變。帖木真連忙戒備,一面遣使約汪罕,令速出師,同擊札木合聯軍。汪罕脫裡,率兵到客魯倫河,帖木真已勒馬待著,兩下相見,共議軍情。脫裡道:「敵軍潛來,心懷叵測,須多設哨探方好哩。」帖木真道:「我已派部下阿勒壇等,去做頭哨了。」脫裡道:「我也應派人前去。」當下叫他子鮮昆為前行,帶領部眾一隊,分頭偵探,自與帖木真緩緩前進。
  過了一宿,當由阿勒壇來報道:「敵兵前鋒,已到闊奕壇野中了。」帖木真道:「闊奕壇距此不遠,我軍應否迎戰?」脫裡道:「鮮昆不知何處去了?如何尚未來報?」阿勒壇道:「鮮昆麼?聞他已前去迎仗了!」帖木真急著道:「鮮昆輕進,恐遭毒手,我等應快去援他!」脫裡不信阿勒壇,帖木真獨急援鮮昆,後日成敗之機,已伏於此。於是兩軍疾馳,逕向闊奕壇原野進發。
  這時候,札木合的聯軍,已整隊前來。乃蠻部酋不亦魯黑汗,仗著自己驍勇,充作前鋒統領,你前時如何溃散,此時恰又來當衝。望見汪罕前隊軍馬,只寥寥數百人,便是鮮昆軍。不由得笑著道:「這幾個敵兵,不值我一掃!」慢著!正擬遣眾掩擊,忽望見塵頭大起,脫裡、帖木真兩軍,滾滾前來,又不禁變喜為懼,愕然道:「我等想乘他不備,如何他已前知?」忽喜忽懼,恰肖莽夫情狀。
  方疑慮間,札木合後軍已到,不亦魯黑忙去報聞。札木合道:「無妨!蔑裡吉部酋的兒子忽都,能呼風喚雨,只叫他作起法來,迷住敵軍,我等便可掩殺了!」不亦魯黑汗道:「這是一種巫術,我也粗能行使。」札木合喜道:「快快行去!」不亦魯黑汗,遂邀同忽都,用了淨水一盆,各從懷中取出石子數枚,大的似雞卵,小的似棋子,浸著水中,兩人遂望空禱誦。不知念著什麼咒語,咕哩咕嚕了好一回,果然那風師雨伯,似聽他驅使,霎時間狂飆大作,天地為昏,滴滴瀝瀝的雨聲也逐漸下來了!各史籍中,曾有此事,不比那無稽小說,憑空捏造。
  小子恰為帖木真等捏一把汗,遂口占一絕云:
  禱風祭雨本虛詞,誰料胡巫果有之!
  可惜問天天不佑,一番祈禱轉罹危。
  畢竟勝負如何?且看下回續表。
  札木合兩次興師,俱聯合十餘部,來攻帖木真,此正帖木真興亡之一大關鍵。第一次迎戰,用博爾朮之謀,依險自固,老敵師而後擊之,卒以致勝,是所賴者為人謀。第二次迎戰,敵人挾術以自鳴,幾若無謀可恃,然觀下回之反風逆雨,而制勝之機,仍在帖木真,是所賴者為天意。天與之,人歸之,雖欲不興得乎?本回上半段,敘斡難河畔之勝,歸功人謀,故中間插入各事,所有錄故釋嫌,赦孥恤孤之舉,俱一一載入,以見帖木真之善於用人﹔下半段敘闊弈壇之戰,得半而止,獨見首不見尾,此是作者蓄筆處,亦即是示奇處。名家小說,往往有此。否則,便無氣燄,亦烏足動目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06:14

第十三回     報舊恨重遇麗姝


  卻說不亦魯黑汗等用石浸水,默持密咒,果然風雨並至。看官到此,未免懷疑。小子嘗閱方觀承詩注,謂蒙古西域祈雨,用楂達石浸水中,咒之輒驗。楂達石產駝羊腹內,或圓或扁,色有黃白。駝羊產此,往往羸瘦,生剖得者尤靈。就是陶宗儀《輟耕錄》,也有此說。原原本本,殫見洽聞,是小說中獨開生面。小子未曾見過此石,大約如牛黃、狗寶等類,獨蘊異寶,所以有此靈怪。
  閒文少表。單說札木合見了風雨,心中大喜,忙勒令各軍靜待,眼巴巴的望著對面。一俟帖木真等陣勢自亂,便掩殺過去,好教他片甲不回。那邊帖木真正思對仗,忽覺陰霾四布,咫尺莫辨,驟風狂雨,迎面飄來,免不得有些驚慌,只飭令部眾嚴行防守。那汪罕部下,卻有些鼓噪起來,脫裡禁止不住。帖木真也恐牽動全軍,急上加急。驀然間風勢一轉,雨點隨飛,都向札木合聯軍飄蕩過去。札木合正在得意,不防有此變幻,忙與不亦魯黑汗等商議。怎奈不亦魯黑汗等,只能祈風禱雨,恰不能逆雨反風,只得呆呆的望著天空,一言不答。無如對面的敵軍,已是喊殺連天,搖旗疾至。札木合滿腹喜歡都變作愁雲慘霧,不禁仰天歎道:「天神呵!何故保佑帖木真那廝,獨不保佑我呢?」言未畢,見軍中已皆倒退,料已禁止不住,只好撥馬而逃。幸虧得是逃慣,倒還沒有甚麼。那時各部酋都已股栗,還有何心戀戰,自然一哄兒走了。於是全軍大溃,有被斲的,有受縛的,有墜崖的,有落澗的,有互相踐踏的,有自相殘殺的,統共不知死了若干,傷了若干。
  帖木真想乘此滅泰赤烏部,便請脫裡追札木合,自率眾追泰赤烏人。泰赤烏部酋阿兀出把阿禿兒走了一程,見帖木真追來,復收拾敗殘兵馬,返身迎戰。怎奈軍心已亂,屢戰屢敗,只得顧著性命,乘夜再走。那部眾不及隨上,多被帖木真軍,擄掠過來。
  帖木真忽憶著鎖兒罕情誼,自去找尋。到了嶺間,驀聽得有一種嬌音,在嶺上叫著道:「帖木真救我!」帖木真望將過去,乃是一個穿紅的婦人。忙飭隨身的部卒,上前訊明,回報是鎖兒罕女兒,名叫合答安。帖木真聞著合答安三字,搶步行去。到了合答安前,見她形神雖改,豐彩依然。便問道:「你何故在此?」合答安道:「我的夫被軍人逐走了,我見你跨馬前來,所以叫你救我!」帖木真大喜道:「快隨我前去!」邂逅相逢,適我願兮。說著,便叫部卒牽過一騎,自扶合答安上馬,並轡下山。合答安在途間,尚口口聲聲叫帖木真飭尋丈夫。帖木真含糊應著,一面令部卒傳著軍令,飭大眾就此下營。
  設帳已畢,卻無心檢點俘虜,只令部眾留意巡邏,嚴防不測。是晚在後帳備好酒筵,挽合答安並坐暢飲。合答安不好就坐,只在帖木真座旁侍著。帖木真情不自禁,竟將她摟入懷中,令坐膝上,低聲與語道:「我從前避難你家,承你慇懃侍奉,此心耿耿不忘!早思與你結為夫婦,只因我那時艱險萬狀,連一聘就的妻室,尚不知何日可娶,所以不敢啟口。目今我為部長,又與你幸得再逢,看來這夙世姻緣,總當配合哩!」合答安道:「你已有妻,我已有夫,如何配合?」帖木真道:「我為一部主子,多娶幾個夫人,算做甚麼?你的丈夫,聞已被軍人殺死了,剩你孤身隻影,正好與我做個第二夫人!」合答安聞丈夫已死,不禁淚下。帖木真道:「你記念著丈夫麼?人死不能重生,還要念他做甚!」眼前的丈夫比前日的丈夫好得許多,合答安真是多哭。說著時,並替她拭淚。合答安心中,好似小鹿兒亂撞,不知所為。帖木真恰歡飲了數大觥,乘著酒興,擁合答安入寢。昔與共患難,今與共安樂,總算是有情有義的好男兒。意在言外。
  翌日,合答安的父親鎖兒罕,也入帳來見。來做國丈了。帖木真迎著道:「你父子待我有恩,我日夕厪念,你如何此時才來?」鎖兒罕道:「我心早倚仗著你,所以命次兒先來歸附。我若也是早來,恐此間部酋不依,戮我全家,所以遲遲吾行。」帖木真道:「昔日厚恩,今當圖報!我帖木真不是負心人,教你老人家放心!」子為人臣,女為人妾,好算是知恩報恩。鎖兒罕稱謝,帖木真命拔帳齊回。
  到了客魯倫河上流,飭部卒探聽汪罕消息。及返報,方知札木合被追,窮蹙無歸,已投降汪罕,汪罕收兵自回去了。帖木真道:「他何不遣人報我!」言下有不悅意。別勒古台在旁說道:「汪罕既已回兵,咱們也不必過問。惟塔塔兒是我世仇,我正好乘勝進攻,除滅了他!」帖木真道:「且回去休息數日,往討未遲!」
  過了一月,帖木真髮兵攻塔塔兒部。塔塔兒部已早防著,糾集族眾,決一死戰。帖木真聞知敵人勢眾,倒也不敢輕敵,當下號令諸軍,約法三章。第一條,臨戰時不得專掠財物﹔第二條,戰勝後亦不得貪財,待部署妥定,方將敵人財物,按功給賞﹔第三條,軍馬進退,都須遵軍帥命令。不奉命者斬,既退後,再令翻身力戰,仍須前進﹔有畏縮不前者斬。軍令既肅,壁壘一新,接連與塔塔兒部戰了數次,塔塔兒人雖然奮力上前,怎奈寡不敵眾,弱不敵強,終被那帖木真占了勝著,弄到一敗塗地。塔塔兒部酋,依然逃去,塔塔兒前已屢敗,勢不能敵帖木真,所以敘筆從略。帖木真軍追趕不及,方才收軍。檢查帳下,只阿勒壇、火察兒、答力台三人違令,私劫財物。帖木真憤甚,命哲別、忽必來兩將,把他三人傳入,申明軍法,擬令加刑。部下都屈膝哀求,代他乞免。帖木真道:「你三人與我祖父,同出一源,我也何忍罪你,但你等既立我為部長,並誓遵我令,我自不敢以私廢公。現由大眾替你乞免,你等應悔過效誠,將功贖罪!」言訖,又命哲別、忽必來道:「你去把他所得財物,取來充公,休得代他隱飾!」哲別、忽必來依令而行,阿勒壇等亦退出帳外,未免怏怏失望。為後文往投汪罕張本。原來阿勒壇系忽都剌哈汗次子,是帖木真從叔﹔火察兒系也速該親姪,是帖木真從弟﹔答力台系也速該胞弟,是帖木真叔父。帖木真做部長時,阿勒壇等首先推戴,顧遵命令,所以帖木真記在胸中,有此勸勉。那三人頗自恃功高,背誓負約,這也是人心難料,防不勝防了。
  帖木真召集宗族,與他密議道:「塔塔兒的仇怨,我所切記,今幸戰勝了他,他所有的百姓,男子盡行誅戮,婦女各分做奴婢使用,方可報仇雪恨。」族眾相率贊成。議定後,別勒古台出來,塔塔兒人也客扯連與別勒古台向頗認識,便問商議何事,別勒古台把真情說了,也客扯連便去傳報塔塔兒人。塔塔兒人自知遲早一死,索性拚著了命,來攻帖木真營帳,虧得帖木真尚有防備,急命部下出來敵住,塔塔兒人殺他不過,復一哄兒走到山邊,倚山立寨,負嵎死守。帖木真率軍進攻,足足相持兩日,方將山寨攻破。那時,塔塔兒人除婦女外,各執一刀,亂斲亂砍,彼此殺傷,幾至相等。所謂困獸猶鬥。及至塔塔兒的男子,喪亡殆盡,那時帖木真部下,也好多死傷了。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07:03

第十四回     復前仇疊逢美婦


  帖木真查得泄漏軍機,乃是別勒古台一人所致,便命別勒古台去拿也客扯連。別勒古台去了半晌,返報也客扯連查無下落,大約已死在亂軍中,只有他一個女兒,現已擄到。帖木真不待說畢,便怒道:「為你泄了一語,累得軍馬死傷,此後會議大事,你不准進來!」別勒古台唯哺遵命。帖木真復道:「你擄來的女子現在何處?」別勒古台道:「在帳外,我去押她進來。」

  當下把那女押入帳中,衣冠顛倒,發鬢蓬鬆,戰兢兢的跪在地上。帖木真喝聲道:「你父陷死咱們多人,就是碎屍萬段,不足償我部下的生命。你既是他的女兒,也應斬首!」那女子更觳觫萬狀,抖做一團,勉強說了饒命二字。誰知才一開口,那種天生的嬌喉,已似笙簧一般,送入帖木真耳中。帖木真不禁動了情腸,便道:「你想我饒命麼?你且抬起頭來!」那女子聞言,慢慢兒的舉首,由帖木真瞧將過去。只見她愁眉半鎖,淚眼微抬,彷彿是帶雨海棠,約略似欺風楊柳。便默想道:「似這般俊俏的面龐,恐我那兩個妻室,也不能及她。」隨語道:「要我饒你的命,除非做我的妾婢!」那女道:「果蒙赦宥,願侍帳下!」此女無恥。帖木真喜道:「很好!你且至帳後梳洗去罷。」
  說至此,當有帳後婢媼,前來攙扶那女,冉冉進去。帖木真才命別勒古台退出,復將營中應辦的事情,囑咐諸將,然後至帳後休息。才入後帳,那女子已前來迎著,由帖木真攜住她的纖手,賞鑒了好一回,只覺得丰容盛鬋,妝抹皆宜,新妝如繪。因柔聲問著道:「你叫什麼名字?」那女子道:「我叫做也速乾。」帖木真道:「好一個也速乾!」那女子把頭一低,拈著腰帶,一種嬌羞的態度,幾乎有筆難描。是一種淫婦腔。帖木真攜她並坐,便道:「你的父親,實是有罪,你可怨我麼?」比初見時言語如出兩人。也速乾答稱不敢。帖木真笑道:「你若做我的妾婢,未免有屈美人,我今夜便封你作夫人罷!」也速乾屈膝稱謝。絕不推辭,想是待嫁久矣。帖木真即與她開飲,共牢合巹,情話喁喁,自傍晚起,直飲到昏黃月上,刁鬥聲遲,隨令婢役等撤去酒肴,催也速乾卸了豔妝,同入鴛幃,飽嘗滋味。寫也速乾共寢時,與合答安不同,是為各人顧著身分。
  翌晨,也速乾先行起來,安排妝束。帖木真也醒著了,也速乾過去侍奉,但見帖木真睜著兩眼,覷著自己的面龐,一聲兒不出口。情魔纏住了。也速乾不覺嫣然道:「看了一夜,尚未清楚麼?」恐不止相看而已。帖木真道:「你的芳容,令人百看不厭!」也速幹道:「堂堂一個部長,眼孔兒偏這麼小,對我尚這般模樣,若見了我的妹子也遂,恐怕要發狂了!」帖木真忙道:「你的妹子在哪裡?」也速幹道:「才與他夫婿成親,現不知何處去了?」背父事仇,已是靦顏,還要添個妹子,不知她是何心肝!帖木真道:「你妹子果有美色,不難找尋。」當即出帳命親卒去尋也遂,囑咐道:「你如見絕色的婦女,便是那人。」
  去了半日,那親卒已牽一美婦進來。帖木真瞧著,芙蓉為面,秋水為眸,膚如凝脂,領如蝤蠐,狀貌頗肖也速乾,至綽約輕盈,又比也速乾似勝一籌。便問道:「你可名也遂麼?」那婦答聲稱是。帖木真道:「妙極了!你姊已在後帳,可進去一會。」也遂便入晤也速乾,也速乾便邀她同嫁帖木真。也遂道:「我的丈夫,被他軍人逐走了,我很是懷念,你為何叫我嫁那仇人?」也速幹道:「我塔塔兒人先去毒他父親,所以反受其毒。他現在富貴得很,威武得很,嫁了他,有什麼不好?勝似嫁那亡國奴哩!」也遂默然無語。已動心了。也速乾又勸她數語,也遂道:「他既為部長,年又盛強,料他早有妻子,我如何做他妾媵?」心已默許,不過想做正妻耳。也速幹道:「聞他已有一兩個妻室。別人的心思,我不能料,若我的位置,情願讓與阿妹!」也遂徐答道:「且待再商!」
  語未畢,只聽得一人接著道:「還要商議甚麼?好一位姊姊,位置且讓與妹子,做妹子的總要領情哩。」我亦云然。說至此,帳已揭開,龍行虎步的帖木真已揚眉進來。也遂慌忙失措,忙避至阿姊背後,不意阿姊反將她推出,正與帖木真撞個滿懷,帖木真順手攬住,也速乾乘隙走出。看官,你想一個怯弱的婦女,如何能抗拒強人?若非殉節喪身,定然是隨緣湊合,任人戲弄了。又是一種筆墨。
  越日,帖木真升帳,令也遂侍右,也速乾侍左,欲要好,大做小,也速乾想明此理。各部眾都上前慶賀。帖木真很是欣慰,不意也遂獨短歎長吁,幾乎要流下淚來。帖木真顧著,暗暗生疑,隨叫木華黎傳令,飭大眾分部站立。眾人依令行著,只有一個目光灼灼的少年,形色倉皇,孑身立著。怪不得他。帖木真問他是甚麼人?那人道:「我是也遂的夫婿。」直言不諱,難道想還你妻兒?帖木真怒道:「你是仇人子孫,我倒不來拿你,你反自來送死,左右將他推出去,斬首完結!」不一刻,已將首級呈上。也遂從旁窺著,禁不住淚珠瑩瑩,退入後,嗚嗚咽咽的哭了片刻,由也速乾從旁婉勸,方才止淚。後來境過情忘,也樂得安享榮華了。這是婦女最壞處。
  帖木真凱旋後,復思討蔑裡吉部。忽有人報蔑裡吉人已由汪罕部下自行剿捕,把他部酋脫黑脫阿逐去,殺了他長子,擄了他妻孥,並人物牲畜,滿載而歸了。帖木真遲疑半晌,方道:「由他去罷!」第二次生嫌。小子有詩詠道:
  交鄰有道莫貪財,利欲由來是禍胎。
  誰釀厲階生釁隙,蒙疆又復起兵災。
  後來帖木真與汪罕曾否失和,且至下回分解。
  前回多敘戰事,寫得如火如荼,本回多述私情,寫得又驚又愛。此如戲角登台,有武戲又有文戲﹔武戲必用幾個武生,文戲必雜幾個旦角,英雄兒女,陸續演出,方能使閱者饜目。小說亦然,然或詞筆復沓,連篇一律,則味同嚼蠟,亦乏趣味,作者於帖木真得三美時,詞意迭變,為個人各占身分,即為本書煥出精神,是即文字奪色處。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10:07

第十五回     四杰赴援以德報怨


  卻說汪罕大掠蔑裡吉部,得了無數子女牲畜回去享受,並沒有遺贈帖木真,也未嘗遣使報聞。帖木真尚是耐著,約汪罕去攻乃蠻。汪罕總算引兵到來,兩軍復整隊出塞。聞不亦魯黑汗在額魯特地方,當即殺將過去。不亦魯黑汗料不能敵,竟聞風遠颺,越過阿爾泰山去了。帖木真麾眾窮追,擒住他部目也的脫孛魯,訊知不亦魯黑已是遠遁,只得收隊回營。誰知甫到半途,突來了乃蠻餘眾,由曲薛吾撤八剌兩頭目統帶,掩襲帖木真。帖木真馳入汪罕軍,與汪罕再約迎戰,汪罕自然應允。因天色已晚,兩軍各分駐營中,按兵靜守了。
  次日黎明,帖木真部下齊起,整備開仗,遙望汪罕營帳,上面有飛鳥往來,不覺驚詫異常。急命軍士探明,返報汪罕營內,燈火猶明,只帳下卻無一人!怪極!帖木真道:「莫非他去了不成,我與他聯軍而來,他棄我遠適,轉足擾我軍心,我不如暫行退兵,待探聽確實,再來未遲!」是亦所謂臨事知懼者。嗣後探得汪罕系信札木合讒言,謂帖木真後必為變,因此不謀而去。回應札木合投降汪罕事。帖木真雖恨那汪罕,然猶因他誤信讒人,曲為含忍。這是第三次生嫌。
  未幾,忽有人報稱汪罕的部眾,被乃蠻、曲薛吾等從後追襲,掠去輜重,連那兒子鮮昆的妻孥,也被劫去了。帖木真道:「誰叫他棄我歸去?」言未已,又有人來報,汪罕遣使乞援。帖木真道:「著他進來!」汪罕使入見,詳述本部被擄情形,並言蔑裡吉酋兩子,先已作本部俘虜,今亦逃去。現雖遣將追擊乃蠻,終恐不足勝敵。且聞貴部有四良將,所以特來求援,請速令四將與我同去!帖木真笑道:「前棄我,今求我,是何用心?」來使道:「前日誤信讒言,所以速返,若貴部肯再發援兵,助我部酋,此後自感激不淺,就使有十個札木合,也無從進讒了。」來使頗善辭令。帖木真道:「我與你部酋,情誼本不亞父子,都因部下讒間,因此生疑。現既情急待援,我便叫四良將與你同去。何如?」來使稱謝。於是命木華黎、博爾朮、赤老溫、博爾忽四杰,帶著軍馬,隨使同去。
  行到阿爾泰山附近,遙聞喊聲震地,鼓角喧天,料知前途定在開仗。登山瞭望,見汪罕部兵,被乃蠻軍殺得大敗虧輸,七零八落的逃下陣來。木華黎等急忙下山,率兵馳去。那時汪罕已喪了二將,首領鮮昆,馬腿中箭,險些兒被敵人擒去。正危急間,木華黎等已到,便救出鮮昆,上前迎戰。乃蠻頭目曲薛吾等,雖已戰勝,也未免乏力,怎經得一支生力軍,似生龍活虎一般,見人便殺,逢馬便刺!不到幾合,曲薛吾部下,漸漸卻退,木華黎等愈戰愈勇,把敵人殺得四散奔逃。曲薛吾等管命要緊,也只得棄了輜重,落荒遁去。鮮昆的妻子,及一切被掠人物,統已奪轉,交鮮昆帶回。
  鮮昆返報脫裡,脫裡大喜道:「從前帖木真的父親,嘗救我的危難,今帖木真又差四杰救我,他父子兩個,真是天地間的好人!我今年已老了,此恩此德,如何報得!」本心未嘗牿亡,如何後復變計。隨命使召見四杰,只博爾朮前往,脫裡獎他忠義,贈他錦衣一襲,金樽十具,複語道:「我年已邁,將來這百姓,不知教誰人管領!我諸弟多無德行,只有一子鮮昆,也如沒有一般。你回去與你主說,倘不忘前好,肯與鮮昆結為兄弟,使我得有二子,我也好安心了!」博爾朮奉命返報,帖木真道:「我固視他為父,他未必視我如子,既已感恩悔過,我與鮮昆做弟兄,有何不可!」遂遣使再報汪罕,約會於土兀剌河,重修和好。脫裡如約守候,帖木真當即前去,便在土兀剌河岸,置酒高會,兩下歡飲,甚是和洽,遂雙方訂約,對敵時一同對敵,出獵時一同出獵,不可聽信讒言!必須對面晤談,方可相信。約既定,帖木真遂認脫裡為義父,鮮昆為義弟,告別而回。
  既而帖木真欲與汪罕結為婚姻,擬為長子朮赤,求婚脫裡女抄兒伯姬。帖木真既認脫裡為父,如何求其女為子婦?胡俗之不明倫序,於此可見。鮮昆子禿撤哈,亦欲求帖木真長女火真別姬為妻。帖木真以他女肯為子婦,己女亦不妨遣嫁。獨鮮昆不樂,勃然道:「我的女兒到他家去,向北立著﹔他的女兒到我家來,面南高坐,這如何使得。」於是婚議未諧。第四次生嫌。
  札木合又乘隙思逞,密通阿勒壇、火察兒、答力台三人,令他們背叛帖木真,歸順汪罕。三人素懷怨望,應上回。竟聽了札木合的哄誘,潛歸汪罕去訖。札木合遂語鮮昆道:「帖木真為婚事未諧,與乃蠻部太陽汗私相往來,恐將圖害汪罕。」鮮昆初尚不信,經阿勒壇等三人來作口證,鮮昆遂差人告脫裡道:「札木合聞知帖木真將害我等,宜乘他未發,先行除他!」脫裡道:「帖木真既與我為父子,為甚麼反覆無常?若果他有此歹心,天亦不肯佑他!札木合的說話,不可相信的!」
  越數日,鮮昆又自陳父前,謂他的部下阿勒壇等前來投誠,亦這般通報,父親何故不信?脫裡道:「他屢次救我,我不應負他。況我來日無多,但教我的骸骨,安置一處,我死了亦是瞑目!你要怎麼乾,你自去乾著,總要謹慎方好哩!」
  既雲不應負他,又雲你自去乾著,真是老悖得很。
  鮮昆便與阿勒壇等,商量一條毒計出來。看官,你道是甚麼毒計?原來是佯為許婚,誘擒帖木真的法兒。既定議,即差人去請帖木真前來與宴,面訂婚約。帖木真坦然不疑,只帶了十騎,即日起行。道過明裡也赤哥家中,暫時小憩。明裡也赤哥嘗隸帖木真麾下,至是告老還鄉,與帖木真會著。帖木真即述赴宴的原因,明裡也赤哥道:「聞鮮昆前日妄自尊大,不欲許婚,今何故請吃許婚筵席,莫非其中有詐?不若以馬疲道遠為詞,遣使代往,免致疏虞!」幸有此諫。
  帖木真許諾,乃遣不合台、乞剌台兩人赴席,自率八騎逕歸,靜待不合台、乞剌台返報。孰意兩日不至,乃復率數百騎西行。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10:51

第十六回     一夫拚命用少勝多



  至中途候著。忽來了快足一名,說有機密事求見。當由部眾喚入,那人向帖木真道:「我是汪罕部下的牧人,名叫乞失裡,因聞鮮昆無信,陽允婚事,陰設機謀,現已留下貴使,發兵掩襲。我恨他居心叵測,特來告變。貴部快整備對敵,他的軍馬就要到了!」帖木真驚著道:「我手下不過數百人,哪能敵得住大隊軍馬,我等回帳不及,快至附近山中,避他兵鋒!」言畢,即刻拔營。行裡許,至溫都爾山,登山西望,沒有甚麼動靜,稍稍放心。是晚便在山後住宿。天將明,帖木真姪兒阿勒赤歹,合赤溫子。正在山上放馬,適見敵軍大至,慌忙報知帖木真。帖木真等住宿山後,所以未曾聞知。帖木真倉猝備戰,恐寡不敵眾,特集麾下商議。大眾面面相覷,獨畏答兒奮然道:「兵在精不在多,將在謀不在勇,為主子計,急發一前隊,從山後繞出山前,扼敵背後﹔再由主子率兵,截他前面,前後夾攻,不患不勝!」帖木真點首,便命術撤帶做先鋒,叫他引兵前去。術撤帶置若罔聞,只用馬鞭擦著馬鬣,噤不發聲。畏答兒從旁瞧著,便道:「我願前去!萬一陣歿,有三個黃口小兒,求主子格外撫恤!」帖木真道:「這個自然!天佑著你,當亦不至失利。」蒙古專信天鬼,所以每事稱天。畏答兒正要前行,帳下閃出折裡麥道:「我亦願去。」折裡麥素隨帖木真麾下,也是個患難至交,至此願奮勇前敵,帖木真自然應允。並語他道:「你與畏答兒同去,彼此互為援應,我很為放懷。到底是多年老友,安危與共呢!」遣將不如激將。兩將分軍去訖。
  帳下聞帖木真誇他忠勇,不由得憤激起來,大家到帖木真前,願決死戰,連術撤帶也摩拳擦掌,有志偕行。正要你等如此。帖木真即命術撤帶轄著前隊,自己押著後隊,齊到山前立陣。
  是時畏答兒等已繞出山前,正遇汪罕先鋒只兒斤,執著大刀,迎面衝來。畏答兒也不與答話,便握刀與戰。只兒斤是有名勇士,刀法很熟,畏答兒抖擻精神,與他相持,正在難解難分的時候,那畏答兒部下的軍士,都大刀闊斧,向只兒斤軍中,衝殺過去。只兒斤軍忙來阻擋,不料敵人統不畏死,好似瘋狗狂噬,這邊攔著,衝破那邊,那邊攔著,復衝破這邊,陣勢被他牽動,不由得退了下去。只兒斤不敢戀戰,也虛幌一刀走了。畏答兒不肯捨去,策馬力追。折裡麥亦率眾隨上,那汪罕第二隊兵又到,頭目叫作禿別乾。只兒斤見後援已到,復撥轉馬頭,返身奮鬥。折裡麥恐畏答兒力乏,忙上前接著。禿別乾亦殺將上來,當由畏答兒迎戰。汪罕兵勢越盛,畏答兒尚只孤軍,心中一怯,刀法未免一鬆,被禿別乾舉槍刺來,巧中馬腹,那馬負痛奔回,畏答兒駕馭不住,被馬掀倒地上。禿別乾趕上數步,便用長槍來刺畏答兒,不防前面突來一將,將禿別乾槍桿挑著,豁剌一響,連禿別乾一支長槍,竟飛向天空去了。句法奇兀。禿別乾剩了空手,忙撥馬回奔。那將便救起畏答兒,復由敵人中奪下一馬,令畏答兒乘著。畏答兒略略休息,又殺入敵陣去了。看官,你道那將是甚麼人,便是術撤帶部下的前鋒,名叫兀魯,力大無窮,所以嚇退禿別乾,救了畏答兒。兀魯去追禿別乾,汪罕第三隊援兵又到,為首的叫作董哀。當下來截住兀魯,又是一場惡戰,術撤帶驅兵進援,大家努力,把董哀軍殺退。董哀方才退去,汪罕勇士火力失烈門,復領著第四隊軍來了。句法又變。術撤帶大喝道:「殺不盡的死囚!快上來試吾寶刀!」火力失烈門並不回答,便惡狠狠的攜著雙錘,來擊術撤帶。術撤帶用槍一擋,覺來勢很是沈重,料他有些勇力,遂格外留神,與他廝殺,大戰數十合,不分勝負。兀魯見術撤帶戰他不下,也撥馬來助。火力失烈門毫不畏怯,又戰了好幾合,忽見對面陣中,豎著最高的旄纛,料知帖木真親自到來,他竟撇下術撤帶等,來搗中軍。術撤帶等正思轉截,那汪罕太子鮮昆,又率大軍前來接應。這時術撤帶等,只好抵敵鮮昆,不能回顧帖木真。帖木真身旁,幸有博爾朮、博爾忽兩將,見火力失烈門踹入,急上前對仗。兩將是有名人物,雙戰火力失烈門,尚不過殺個平手,惱了帖木真三子窩闊台,也奮身出鬥,把他圍住。火力失烈門恐怕有失,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竟向博爾忽當頭一錘,博爾忽把頭避開,馬亦隨動,火力失烈門乘這機會,跳出圈外,望後便走。博爾朮等哪裡肯捨,相率追去,那火力失烈門引他馳入大軍,復翻身來戰,霎時間各軍齊上,把博爾朮等困住垓心。博爾朮等雖知中計,無如事到其間,無可奈何,只得拚命鏖戰,與他爭個你死我活!逐層寫來,變幻不測。於是兩軍齊會,汪罕的兵勝過帖木真軍五六倍,帖木真軍,人自為戰,不管甚麼好歹,統將爹娘所生的氣力,一齊用出,尚殺不退汪罕軍。
  鮮昆下令道:「今日不擒住帖木真,不得退軍!」語才畢,忽有一箭射來,不偏不倚,正中鮮昆面上。鮮昆叫了一聲,向後便倒,伏鞍而走。這支箭係由術撤帶發出,幸得射著,遂趁勢追趕鮮昆。鮮昆軍恰尚不亂,且戰且走。術撤帶追了一程,恐前途遇伏,中道旋師。帖木真望見敵兵漸退,亦遣使止住各將,不得窮追。於是各將皆斂兵歸還。畏答兒獨捧著頭顱,狼狽回來。帖木真問他何故,畏答兒道:「我因聞旋師的命令,免冑斷後,不意腦後中了流矢,痛不可忍,因此抱頭趨歸。」帖木真垂淚道:「我軍這場血戰,全由你首告奮勇,激動眾心,因得以寡敵眾,僥倖不敗。你乃中著流矢,教我也覺痛心!」遂與並轡回營,親與敷藥,令他入帳臥著。自己檢點將士,傷亡雖有數十人,還幸不至大損。惟博爾朮、博爾忽及窩闊台三人,尚未見到,忙令兀魯、折裡麥等帶著數十騎,前去找尋。
  看官,上文說他三人,被火力失烈門率軍圍著,兩下惡鬥。這時兩軍皆退,三人尚沒有回營,莫非陣歿了不成?看官不要性急,待小子補敘出來。原來博爾朮、博爾忽及窩闊台三人,被火力失烈門引兵圍住,正在萬分危急的時候,幸虧術撤帶射中鮮並力上前,奪路而走,及至殺出重圍,人已睏了,馬也乏了,窩闊台且項上中箭,鮮血直流,由博爾忽將他頸血咂去,揀一僻靜的地方,歇了一宿,方才回來。那時兀魯、折裡麥等,足足找尋了一夜,始得會著。小子有詩歎道:
  天開殺運出胡兒,奔命疆場苦不辭,
  待到功成身已老,白頭徒憶少年時!
  欲知後事如何,且由下回交代。
  帖木真之待汪罕,不可謂不厚,而汪罕則時懷猜忌,謀害帖木真,天道有知,寧肯佑之!當鮮昆妻子被掠之時,若非四杰赴援,則被掠者何自歸還?乃不思報德,陽許婚而陰設阱,誘帖木真而帖木真不至,鮮昆當日,宜亦因計之未成,而幡然悔悟,借以弭釁可也,不此之圖,猶欲潛師掩襲,出其不備,彼自以為得計,而其如天意之不容何哉!史稱溫都爾山之役,為帖木真一生有名戰事,蒙古人至今稱道之。作者敘述此戰,亦覺精警絕倫,文生事耶,事生文耶!有是事不可無是文,讀罷當浮一大白!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12:10

第十七回     責汪罕潛師劫寨


  卻說博爾朮、博爾忽及窩闊台三人回營,由帖木真慰勞畢,博爾忽道:「汪罕的兵眾,雖已暫退,然聲勢尚盛,倘若再來,終恐眾寡不敵,須要別籌良策為是!」帖木真半晌無言,木華黎道:「咱們一面移營,一面招集部眾,待兵勢已厚,再與汪罕賭個雌雄。若破了汪罕,乃蠻也獨立不住,怕不為我所滅!那時北據朔漠,南圖中原,王業亦不難成呢!」志大言大,後來帖木真進取之策,實本此言,可見興國全在得人。帖木真鼓掌稱善,當即拔營東走,竟至巴勒渚納,即班珠爾河。暫避軍鋒。天寒水涸,河流皆濁,帖木真慷慨酌水,與麾下將士,設誓河旁,悽然道:「咱們患難與共,安樂亦與共,若日久相負,天誅地滅!」
  將士聞言,爭願如約,歡呼聲達數里。
  當下命將士招集部眾,不數日,部眾漸集,計得四千六百人。帖木真分作兩隊,一隊命兀魯領著,一隊由自己統帶。整日裡行圍打獵,貯作軍糧。畏答兒瘡口未痊,亦隨著獵獸,帖木真阻他不從,積勞之下,瘡口復裂,竟致身亡。帖木真將他遺骸葬在呼恰烏爾山,親自致祭,大哭一場。軍士見主子厚情,各感泣圖報。帖木真見兵氣復揚,遂令兀魯等出河東,自率兵出河西,約至弘吉剌部會齊。
  既到弘吉剌部,便命兀魯去向部酋道:「咱們與貴部本屬姻親,今如相從,願修舊好﹔否則請以兵來,一決勝負!」那部酋叫作帖兒格阿蔑勒,料非帖木真敵手,便前來請附。帖木真與他相見,彼此敘了姻誼,兩情頗洽。這姻誼出自何處?原來帖木真的母親訶額侖及妻室孛兒帖,統是弘吉剌氏,所以有此情好。弘吉剌部在蒙古東南,他既願為役屬,東顧可無憂了。帖木真便率領全軍,向西進發,至統格黎河邊下營,遣阿兒該、速客該兩人,馳告汪罕,大略道:
  父汪罕!汝叔古兒罕即《本紀》菊兒。嘗責汝殘害宗親之罪,逐汝至哈剌溫之隘,汝僅遺數人相從。斯時救汝者何人?乃我父也。我父為汝逐汝叔,奪還部眾,以復於汝,由是結為昆弟,我因尊汝為父。此有德於汝者一也!父汪罕!汝來就我,我不及半日而使汝得食,不及一月而使汝得衣。人問此何以故?汝宜告之曰:在木裡察之役,大掠蔑裡吉之輜重牧群,悉以與汝,故不及半日而饑者飽,不及一月而裸者衣。
  此有德於汝者二也!曩者我與汝合討乃蠻,汝不告我而自去,其後乘我攻塔塔兒部,汝又自往掠蔑裡吉,虜其妻孥,取其財物牲畜,而無絲毫遺我,我以父子之誼,未嘗過問。此有德於汝者三也!汝為乃蠻部將所掩襲,失子婦,喪輜重,乞援於我。我令木華黎、博爾術、博爾忽、赤老溫四良將,奪還所掠以致於汝。此有德於汝者四也!昔者我等在兀剌河濱兩下宴會,立有明約:譬如有毒牙之蛇,在我二人中經過,我二人必不為所中傷,必以唇舌互相剖訴,未剖訴之先,不可遽離。今有人於我二人構讒,汝並未詢察,而即離我,何也?往者我討朵兒班、塔塔兒、哈答斤、散只兀、弘吉剌諸部,如海東鷙鳥之於鵝雁,見無不獲,獲則必致汝。汝屢有所得而顧忘之乎?此有德於汝者五也!父汪罕!汝之所以遇我者,何一可如我之遇汝?汝何為恐懼我乎?汝何為不自安乎?汝何為不使汝子汝婦得寧寢乎?我為汝子,曾未嫌所得之少,而更欲其多者﹔嫌所得之惡,而更欲其美者。譬如車有二輪,去其一則牛不能行,遺車於道,則車中之物將為盜有﹔系車於牛,則牛困守於此將至餓斃﹔強欲其行而鞭箠之,牛亦惟破額折項,跳躍力盡而已!以我二人方之,我非車之一輪乎?言盡於此,請明察之!
  又傳諭阿勒壇、火察兒等道:
  「汝等嫉我如仇,將仍留我地上乎?抑埋我地下乎?汝火察兒,為我捏坤太石之子,曾勸汝為主而汝不從﹔汝阿勒壇,為我忽都剌哈汗之子,又勸汝為主而汝亦不從。汝等必以讓我,我由汝等推戴,故思保祖宗之土地,守先世之風俗,不使廢墜。我既為主,則我之心,必以俘掠之營帳牛馬,男女丁口,悉分於汝﹔郊原之獸,合圍之以與汝,山藪之獸,驅迫之以向汝也。今汝乃棄我而從汪罕,毋再有始無終,增人笑罵!三河之地,三河指土拉河、鄂爾昆河、色楞格河,皆為汪罕所居地。汝與汪罕慎守之,勿令他人居也!」
  又傳語鮮昆道:
  「我為汝父之義兒,汝為汝父之親子,我父之待爾我,固如一也,汝以為我將圖汝,而顧先發制人乎?汝父老矣!得親順親,惟汝是賴,汝若妒心未除,豈於汝父在時,即思南面為王,貽汝父憂乎?汝能知過,請遣使修好﹔否則亦靜以聽命,毋尚陰謀!」
  汪罕脫裡見著二使,倒也不說甚麼,只說著我無心去害帖木真。阿勒壇、火察兒等模稜兩可。惟鮮昆獨憤然道:「他稱我為姻親,怎麼又常罵我?他稱我父為父,怎麼又罵我父為忘恩負義?我無暇同他細辯,只有戰了一仗罷!我勝了,他讓我﹔他勝了,我讓他!還要遣甚麼差使,講甚麼說話!」真是一個蠻牛。
  言畢,即令部目必勒格別乞脫道:「你與我豎著旄纛,備著鼓角,將軍馬器械,一一辦齊,好與那帖木真廝殺哩!」
  阿兒該等見汪罕無意修好,隨即回報帖木真。帖木真因汪罕勢大,未免有些疑慮起來,木華黎道:「主子休怕!我有一計,管教汪罕敗亡。」帖木真急忙問計,木華黎令屏去左右,遂與帖木真附耳道:「如此!如此!」不說明妙。喜得帖木真手舞足蹈,當下將營寨撤退,趨回巴勒渚納,途遇豁魯剌思人搠乾思察罕等叩馬投誠﹔又有回回教徒阿三,亦自居延海來降,帖木真一律優待。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12:49

第十八回 殺脫裡恃力興兵



  到了巴勒渚納,忽見其弟合撤兒狼狽而來。帖木真問故,合撤兒道:「我因收拾營帳,遲走一步,不料汪罕竟遣兵來襲,將我妻子擄去﹔若非我走得快,險些兒也被擄了。」帖木真奮然道:「汪罕如此可惡!我當即率兵前去,奪回你的妻子,何如?」旁邊閃出木華黎道:「不可!主子難道忘記前言麼?」帖木真道:「他擄我弟婦,並我姪兒,我難道罷了不成!」木華黎道:「咱們自有良策,不但被擄的人可以歸還,就是他的妻子,我也要擄他過來。」帖木真道:「你既有此良謀,我便由你做去。」木華黎遂挽了合撤兒手,同入帳後,兩人商議了一番,便照計行事。葫蘆裡賣什麼藥。
  不數日,聞報答力台來歸,帖木真便出帳迎接。答力台磕頭謝罪,帖木真親自扶著,且語道:「你既悔過歸來,尚有何言?我必不念舊惡!」答力台道:「前由阿兒該等前來傳諭,知主子猶念舊好,已擬來歸,只因前叛後順,自思罪大,勉欲立功折贖。今復得木華黎來書,急圖變計,密與阿勒壇等商議,除了汪罕,報功未遲,不意被他察覺,遣兵來捕,所以情急奔還,望主子寬恕!」木華黎之計,已見一斑。帖木真道:「阿勒壇等已回來麼?」答力台道:「阿勒壇、火察兒等恐主子不容,已他去了。只有渾八鄰與撤哈夷特部呼真部隨我歸降,諸乞收錄!」帖木真道:「來者不拒,你可放心!」當下見了渾八鄰等,都用好言撫慰,編入部下。一面整頓軍馬,自巴勒渚納出師,將從斡難河進攻汪罕。
  甫到中途,忽見合裡兀答兒及察兀兒罕兩人,跨馬來前,後面帶著了一個俘虜,不由得驚喜起來。便即命二人就見。二人下騎稟道:「日前受頭目合撤兒密令,叫我兩人去見汪罕。汪罕信我虛言,差了一使,隨我回來,我兩人把他擒住,來見主子。」帖木真道:「你對汪罕如何說法?」二人道:「合撤兒頭目想了一計,假說是往降汪罕,叫我先去通報,汪罕中了這計,所以命使隨來。」
  言未已,那合撤兒已從旁閃出,便向二人道:「叫來人上來!」二人便將俘虜推至。合撤兒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人道:「我叫亦禿兒乾,」說到乾字,已由合撤兒拔刀出鞘,砉然一聲,將那人斬為兩段。奇極怪極。
  帖木真驚問道:「你何故驟斬他人?」合撤兒道:「要他何用,不如梟首!」帖木真道:「你莫非想報妻子的仇麼?」合撤兒道:「妻子的仇怨,原是急思報復,但此等舉動,統是木華黎教我這般的。」帖木真道:「木華黎專會搗鬼,想其中必有一番妙用!」合撤兒道:「木華黎教我遣使偽降,捏稱哥哥離我,不知去向﹔我的妻子,已被父汪罕留著,我也只可來投我父,若能念我前勞,許我自效,我即束手來歸。誰意汪罕竟中我詭計,叫了這個送死鬼到來見我,我的刀已閒暇得很,怎麼不出出風頭?」言畢大笑。木華黎之計,於此盡行敘出。
  帖木真道:「好計!好計!以後當如何進行?」木華黎時已趨至,便道:「他常潛師襲我,我何不學他一著?」總算還報。合裡兀答兒道:「汪罕不防我起兵,這數日正大開筵席,咱們正好掩襲哩。」木華黎道:「事不宜遲,快快前去!」於是不待下營,倍道進發,由合裡兀答兒為前導,沿客魯倫河西行。將至溫都兒山,合裡兀答兒道:「汪罕設宴處,就在這山上。」木華黎道:「咱們潛來,他必不備,此番正好滅他淨盡,休使他一人漏網!」帖木真道:「他在山上,聞我兵突至,必下山逃走,須斷住他的去路方好哩。」木華黎道:「這個自然!」當下命前哨衝上山去,由帖木真自率大隊,繞出山後,扼住敵人去路。計畫既定,隨即進行。是時汪罕脫裡正與部眾筵宴山上,統吃得酩酊大醉,酒意醺醺,猛聽得胡哨一聲,千軍萬馬,殺上山來。大眾慌忙失措,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哪裡還敢抵禦敵軍!霎時間紛紛四散,統向山後逃走。甫至山麓,不意伏兵齊集,比上山的兵馬,多過十倍,大眾叫苦不迭,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廝殺。誰知殺開一層,又是一層,殺開兩層,復添兩層,整整的打了一日夜,一人不能逃出,只傷亡了好幾百名。次日又戰,仍然如銅牆鐵壁一般,沒處鑽縫。到了第三日,汪罕的部眾,大都困乏,不能再戰,只好束手受縛。帖木真大喜,飭部下把汪罕軍一齊捆縛定當,由自己檢明,單單少了脫裡父子。再向各處追尋,茫如捕風,不知去向。又復訊問各俘虜,只有合答黑吉道:「我主子是早已他去了!我因恐主子被擒,特與你戰了三日,教他走得遠著。我為主子受俘,死也甘心,要殺我就殺,何必多問!」帖木真見他氣象糾糾,相貌堂堂,不禁贊歎道:「好男子!報主盡忠,見危授命!但我並非要滅汪罕,實因汪罕負我太甚,就使拿住汪罕脫裡,我也何忍殺他!你如肯諒我苦衷,我不但不忍殺你,且要將你重用!」說著,便下了座,親與解縛,合答黑吉感他情義,遂俯首歸誠了。帖木真善於用人。此時合撤兒的妻子,早由合撤兒尋著,挈了回來。還有一班被虜的婦女,由帖木真檢閱,內有兩個絕代麗姝,乃是汪罕的姪女,一名亦巴合,一名莎兒合。亦巴合年長,帖木真納為側室﹔莎兒合年輕,與帖木真四子年齡相仿,便命為四子婦。姊做庶母,妹做子婦,絕好胡俗。其餘所得財物,悉數分給功臣。大家歡躍,自在意中,不消細說。是亡國榜樣。
  且說汪罕脫裡領著他兒子鮮昆,從山側逃走,急急如漏網魚,累累如喪家狗,走到數十裡之遙,回顧已靜無聲響,方敢少息。脫裡仰天歎道:「人家與我無嫌,我偏要疑忌他,弄得身敗名裂,國亡家破,怨著誰來!」悔已遲了。鮮昆聞言,反怪著父親多言,頓時面色改變,雙目圓睜。脫裡道:「你闖了這般大禍,還要怪我麼?」鮮昆道:「你是個老不死的東西!你既偏愛帖木真,你到他家去靠老,我要與你長別了!」該死!言訖自去。剩得脫裡一人,孑影淒涼,踽踽前行。走至乃蠻部境上,沿鄂昆河上流過去,偶覺口渴,便取水就飲。誰知來了乃蠻部守將,名叫火力速八赤,疑脫裡是個奸細,把他拿住,當下不分皂白,竟賞他一刀兩段!還有鮮昆撇了脫裡,自往波魯土伯特部,劫掠為生,經部人驅逐,逃至回疆,被回酋擒住,也將他斬首示眾!克烈部從此滅亡。可為背親負義者鑒。
  單說乃蠻部將火力速八赤殺了脫裡,即將他首級割下,獻與太陽汗。太陽汗道:「汪罕是我前輩,他既死了,我也要祭他一祭。」遂將脫裡頭供在案上,親酌馬奶,作為奠品,復對脫裡頭笑道:「老汪罕多飲一杯,休要客氣!」語未畢,那脫裡頭也晃了一晃,目動口開,似乎也還他一笑。太陽汗不覺大驚,險些兒跌倒地上。帳後走出一個盛妝的婦人,嬌聲問道:「你為什麼這般驚慌?」太陽汗視之,乃是愛妻古兒八速,便道:「這、這死人頭都笑起我來,莫非有禍祟不成!」實是不祥之兆。古兒八速道:「好大一個主子,偏怕這個死人頭,真正沒用!」說著,已輕移裙履,走近案旁,把脫裡頭攜在手中,撲的一擲,跌得血肉模糊。太陽汗道:「你做甚麼?」古兒八速道:「不但這死人頭不必怕他,就是滅亡汪罕的韃子,也要除絕他方好!」乃蠻素遵回教,所以叫蒙人為韃子。太陽汗被愛妻一激,也有些膽壯起來,便將脫裡頭踏碎。一面向古兒八速道:「那韃子滅了汪罕,莫不是要做皇帝麼?天上只有一個日,地上如何有兩個主子!我去將韃子滅了,可好麼?」古兒八速道:「滅了韃子,他有好婦女,你須拿幾個給我,好服侍我洗浴,並替我擠牛羊乳!」慢著,恐怕你要給人。太陽汗道:「這有何難!」遂召部將卓忽難入帳,語他道:「你到汪古部去,叫他做我的右手,夾攻帖木真。」卓忽難唯唯遵命,忽有一人入帳道:
  「不可,不可!」正是:
  畢竟傾城由哲婦,空教報國出忠臣。
  欲知入帳者為誰,且至下回表明。
  《元史》稱汪罕為克烈部,所居部落,即唐時回紇地,是汪罕非部名,乃人名也。然《本紀》又雲,汪罕名脫裡,受金封爵為王,則汪罕又非人名﹔若以汪王同音,罕汗同音,疑汪罕為稱王稱汗之轉聲,則應稱克烈部汪罕,何以史文多單稱汪罕,未嘗兼及克烈乎?《太祖紀》又云:「克烈部札阿紺孛者,部長汪罕之弟也。」即雲部長,又雲汪罕,詞義重復。要之蒙漢異音,翻譯多訛,本書以汪罕為統稱,以脫裡為專名,似較明顯,非謬誤也。汪罕之亡,為子所誤﹔乃蠻之亡,為婦所誤。婦子之言,不可盡信也如此!然脫裡未嘗不負恩,太陽汗未嘗不好戰。禍福無門,人自召之,讀此可以知戒,文字猶其餘事耳。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13:47

第十九回     納忽山孱主亡身


  卻說太陽汗欲攻帖木真,遣使卓忽難至汪古部,欲與夾擊,帳下有一人進諫道:「帖木真新滅汪罕,聲勢很盛,目下非可力敵,只宜厲兵秣馬,靜待時釁,萬萬不可妄動呢!」太陽汗瞧著,乃是部下的頭目,名叫可克薛兀撤卜剌黑,不禁憤憤道:「你曉得什麼?我要滅這帖木真,易如反掌哩!」好說大話的人,多是沒用。遂不聽忠諫,竟遣卓忽難赴汪古部。
  看官,這汪古部究在何處?上文未曾說過,此處如何突敘!原來汪古部在蒙古東南,地近長城,已與金邦接壤,向與蒙古異種,世為金屬,至是乃蠻欲聯為右臂,乃遣使通好。難道是遠交近攻之計麼?汪古部酋阿剌兀思,既見了卓忽難,默念蒙古路近,乃蠻路遠,遠水難救近火,不如就近為是。主見既定,遂把卓忽難留住,至卓忽難催索複音,惱動了阿剌兀思,竟把他縛住,送與帖木真,隨遣使齎酒六榼,作為贈品。帖木真大喜,優待來使,臨別時,酬以馬二千蹄,羊二千角,並使傳語道:「異日我有天下,必當報汝!汝主有暇,可遣眾會討乃蠻。」來使奉命去訖。
  帖木真便集眾會議,擬起兵西攻乃蠻。部下議論不一,有說是乃蠻勢大,不可輕敵。有說是春天馬疲,至秋方可出兵。帖木真弟帖木格道:「你等不願出兵,推說馬疲,我的馬恰是肥壯,難道你等的馬恰都瘦弱麼?況乃蠻能攻我,我即能攻乃蠻,勝了他可得大名,可享厚膊,勝負本是天定,怕他甚麼!」還有別勒古台道:「乃蠻自恃國大,妄思奪我土地,我苟乘他不備,出兵往攻,就是奪他土地,也是容易哩!」此時木華黎如何不言?帖木真道:「兩弟所見,與我相同,我就乘此興師了。」遂整備軍馬,排齊兵隊,剋日起行。汪古部亦來會,既到乃蠻境外,至哈勒合河,駐軍多日,並沒有敵軍到來。
  一年容易,又是秋風,帖木真決議進兵,祭了旄纛,命忽必來、哲別為前鋒,攻入乃蠻。太陽汗亦發兵出戰,自約同蔑裡吉、塔塔兒、斡亦剌、朵爾班、哈答斤、撤兒助等部落,及汪罕餘眾,作為後應。兩軍相遇於杭愛山,往來相逐。適帖木真前哨有一部役,騎著白馬,因鞍子翻墮,馬驚而逸,突入乃蠻軍中,被乃蠻部下拿去,那馬很是瘦弱,由太陽汗瞧著,與眾謀道:「蒙古的馬瘦到這般,我若退兵,他必尾追,那時馬力益乏,我再與戰,定可制勝。」部將火力速八赤道:「你父亦難赤汗,生平臨陣,只向前進,從沒有馬尾向人﹔你今做主子,這般怯敵,倒不如令你妻來,還有些勇氣!」對主子恰如此說,可見胡俗又無君臣。太陽汗的兒子,名叫屈曲律,也道:「我父似婦人一般,見了這等韃子,便說退兵,煞是可笑!」又是一個鮮昆。太陽汗聽著,老羞成怒,遂命部眾進戰。
  帖木真命弟合撤兒管領中軍,自臨前敵,指揮行陣。太陽汗登嶺東望,但見敵陣裡面,非常嚴整,戈鋌耀日,旗旄蔽天,不由得驚歎道:「怪不得汪罕被滅,這帖木真確是厲害呢!」正說著,只聽得鼓角一鳴,敵軍排牆而出,來攻本部,本部前哨各軍,也出去迎戰。你刀我劍,你槍我矛,正殺得天暗地昏,忽又聞了一聲胡哨,那敵陣中擁出一大隊弓箭手,向本部亂射,羽鏃四飛,當者立靡。自己正在驚惶,驀來了一個部酋,猛叫道:「太陽汗快退!帖木真部下的箭手,向是有名,不可輕犯的。」看官,你道這是何人?便是那先投汪罕後投乃蠻的札木合。原來札木合因汪罕敗亡,轉奔乃蠻部,此時見帖木真勢盛,料知乃蠻必敗,所以叫太陽汗退走。太陽汗聞言,越發驚心,哪裡還忍耐得住,自然麾眾西奔。為這一走,遂令軍心散亂,被帖木真追殺一陣,竟至七零八落,虧得日色已暮,帖木真已鳴金回軍,方才收集敗兵,暫就納忽山崖扎住。此段敘述戰事,與前數次又是不同。
  是晚太陽汗正思就寢,忽報敵營中火光四起,了如明星,恐怕要來劫營,須趕緊防備。太陽汗急忙發令,飭部眾嚴裝以待。到了夜半,毫無影響,又思解甲息宿,那軍探復來報道:「敵營中又有火光哩。」太陽汗不能再睡,只好坐以待旦,營中也擾亂了一夜,片刻未曾合眼。
  一到天明,聞報帖木真已率軍前來,太陽汗急帶了札木合,上山瞭望﹔眼光中惟映著敵軍殺氣,前隊有四員大將,威武逼人,差不多如魔家四將一般。便問札木合道:「他四將是甚麼人?」札木合道:「他是帖木真部下著名的四狗﹔一叫忽必來,一叫哲別,一叫折裡麥,一叫速不台,統是銅額鑿齒,锥舌鐵心,專會噬人的。」太陽汗道:「果真麼?應離遠了他!」遂拾級上升,又是數層,回望來軍氣燄越盛,為首的一員大將,騎著高頭駿馬,追風般的過來。又問札木合道:「那後來的是何人?」札木合道:「他叫兀魯,有萬夫不當之勇。帖木真臨陣衝鋒,嘗要靠著他哩。」太陽汗道:「這也須離遠了他,方好!」又走上幾層山巒。返顧敵人,最後的押隊大帥,龍形虎背,燕頷虯髯,相貌堂堂,威風凜凜,不由得驚歎道:「好一個主帥!莫非就是帖木真麼?」札木合道:「不是帖木真,是哪個!」太陽汗不待說畢,即轉身再上,幾已走到山峰,方才立著。如此膽小,安能卻敵?本段文字實從《左傳》楚共王問伯州犁語脫胎而來,然亦可見札木合之心術。
  札木合尚未隨上,語左右道:「太陽汗初擬舉兵,看蒙古軍似小羔兒一般,方謂可食他的肉,剝他的皮﹔一經瞧著,便嚇得甚麼相似,步步倒退,這等形狀,定要被帖木真破滅了。我等須趕緊逃生,免與他一同受死!」說罷,遂率著左右下山,復差人至帖木真軍,報稱太陽汗實無能為,你等乘此上山,便好把他殲滅了。反覆小人,我所最恨。
  帖木真聞報,心中大喜,重賞來人去訖。原來帖木真本意,正要嚇退太陽汗,所以夜間立營,專在營外放火,使他疑慮。日間卻耀武揚威,擺著模樣,令太陽汗不敢輕視。此時得了札木合的密報,正擬乘機進攻,大眾統踴躍得很,巴不得立刻上山。獨木華黎進言道:「且慢!待至夜間未遲。我軍且堵住山口,防他逸出便好哩。」帖木真便在山下,紮營布陣。乃蠻兵也來爭著,都被帖木真軍殺回。當下惱了乃蠻將火力速八赤,一口氣跑上山頂,向太陽汗道:「帖木真來了,你為何不下山督戰?」問了數聲,並不見他回答,反叉著腰坐倒地上。火力速八赤道:「不能下山督戰,只好上山固守,奈何噤不發聲?」太陽汗仍然不答。火力速八赤又高聲道:「你婦古兒八速,已盛妝待你凱旋,你快起來殺敵罷!」借古兒八速以激之,可見太陽汗平日之怕妻。語至此,方聞太陽汗緩語道:「我、我疲乏極了!明、明日再戰。」等你不得奈何?火力速八赤搖頭而返,只令部眾上山守著。轉瞬間,夕陽西下,夜色微茫,帖木真營內,毫無動靜,乃蠻軍因昨宵失睡,未免神志昏迷,多半臥著山前,到黑甜鄉去了。不意睡魔未去,強敵紛乘,有幾個不曾起立,已做了無頭之鬼,有幾個方才動身,便做了無足之夫。只有火力速八赤,帶著幾名勇士,前來攔截,與帖木真軍混戰多時,恰也絲毫不讓,怎奈眾志已離,土崩瓦解,單靠這幾個力士,濟甚麼事,眼見得力竭身亡,同登鬼箓了。火力速八赤實是一個莽夫,乃蠻之亡,彼實主之,惟一死報主,情尚可恕。
  帖木真瞧著道:「乃蠻部下,有此勇夫,若個個如此,咱們何能取勝?可惜我不能生降他呢!」言下黯然。那時部下爭逐乃蠻軍,乃蠻軍都上山逃走,欲向山頂繞越山後,不防山後統是峭崖,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只好拚著命逃將下去,十個人跌死八九個,就是僥倖不死,也是斷脰折脛了。太陽汗尚在山上臥著,縮做一團,被帖木真部下搜著,好似老鷹捕小雞,一把兒將他抓去。還有殺不盡的乃蠻軍士,統跪地乞降。餘如朵兒班、塔塔兒、哈答斤、撤兒助諸部落,亦俱投誠。只太陽汗子屈曲律,及蔑裡吉部酋脫黑脫阿,即《元史》脫脫。相偕遁去。帖木真率兵窮追,順道至乃蠻故帳,把子女牲畜,盡行奪取,連太陽汗妻古兒八速亦一並拿住。當下升帳,先將太陽汗推入,約略問了數聲,太陽汗觳觫萬狀。帖木真笑道:「這等沒用的傢伙,留他何用!」命即斬訖,次將古兒八速獻上。用一獻字妙。她不待帖木真開口,便豎著柳眉,振起珠喉道:「可恨你這韃子!滅我部落,殺我夫主,我也為你所擒,有死而已,何必多問。」說著,把頭向案撞去。如果撞死,也好保全名節。不意帖木真已舉起雙手,順勢把她頭托住,偶覺得一種芬芳沁入心脾,凝眸細盼,蟬鬢鴉鬟,光彩可鑒,再舉起她的面龐兒,益發目眩神迷,眼如秋水,臉似朝霞,雖帶著幾分顰皺,愈覺得楚楚可憐。不禁失聲道:「你恨著咱們韃子,我偏要你做個韃婆!」調侃語不可少。古兒八速把頭移開,垂淚答道:「我是乃蠻皇后呵!怎肯做你妾媵?」語已軟了。帖木真道:「你不肯做妾媵,也有何難!我便教你做皇后何如?」古兒八速聞了這語,隨把帖木真瞟了一眼,復低著首道:「我卻不願!」這是假話。帖木真知她芳心已動,便命投降的婦女擁她入內,一面發落餘虜,一面安排牲醴,與古兒八速成婚。是夕,在乃蠻故帳中,同古兒八速行交拜禮,儀制如蒙古例。禮畢,大開筵席,與眾共歡。只有一個古兒八速,是獨享的權利。酒闌席散,帖木真步入帳後,就摟住古兒八速同入寢幃。古兒八速已不如從前的抗命,半推半就,又喜又驚,一夜的枕席風光,似比故夫勝過十倍。以太陽汗比帖木真,強弱迥殊,宜乎勝過十倍。嗣是死心塌地,侍奉那帖木真,帖木真也格外愛寵,比也速乾姊妹等,尤加親暱,這且慢表。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15:54

第二十回 斡難河雄酋稱帝


  且說帖木真既滅了乃蠻,復西追蔑裡吉部酋脫黑脫阿。

  到了喀喇喀拉額西河,見脫黑脫阿背水而陣,即麾眾殺去。戰了數十回合,脫黑脫阿敗走。

  帖木真軍趕了一程,擒不住脫黑脫阿,只虜了他的子婦,及他部眾數百人。

  帖木真見被虜的婦人頗有姿色,問明底細,乃是脫黑脫阿子忽都的妻室,便喚第三子窩闊台入見,把婦人給他,窩闊台自然心喜,不在話下。蒙俗專喜納再醮婦,不知何故?正擬率兵再進,忽有蔑裡吉部人,來獻一個女子,父名答亦兒兀孫,女名忽闌。帖木真道:「你為何今日才行獻女?」答亦兒兀孫道:「途次為巴阿鄰種人諾延所阻,留我住了三宿,因此來遲。」帖木真道:「諾延在哪裡?」答亦兒兀孫道:「諾延也隨來投誠。」帖木真怒道:「諾延留你女兒,敢有什麼歹心?」便命左右出帳,去拿諾延,那女子忽闌道:「諾延恐途中有亂兵,所以留住三日,並沒有意外邪心。我的身體,原是完全,若蒙收為婢妾,何妨立即試驗!」胡女無恥如此,可歎。

  言未畢,諾延已由左右推入,也稟著道:「我只一心奉事主人,所有得著美女好馬,一律奉獻,若有歹心,情願受死!」帖木真點首,便命答亦兒兀孫及諾延出帳,自己挈著女子忽闌,親加試驗去了。

  過了半日,帖木真復召諾延入見,與語道:「你果秉性忠誠,我當給你要職。」諾延稱謝而出。獨答亦兒兀孫未得賞賜,不免失望,暗中聯絡蔑裡吉降眾,叛走色楞格河濱,築寨居住。嗣由帖木真遣將往討,小小一個營寨,不值大軍一掃,霎時間踏成平地。所有叛眾,盡作鬼奴。答亦兒兀孫也杳無下落。最不值得。帖木真聞叛徒已平,遂進兵追襲脫黑脫阿。到了阿爾泰山,歲將殘臘,便在山下設帳過年。既有古兒八速,復有忽闌女子,途中頗不寂寞。

  越歲孟春,聞脫黑脫阿已逃至也兒的石河上,與屈曲律會合,當即整治軍馬,逐隊進發。適斡亦剌部酋忽都哈別乞,窮蹙來降,遂令他作為嚮導,直至也兒的石河濱。脫黑脫阿等倉猝抵禦,戰了半日,部下已殺傷過半,勢將溃散。那帖木真軍恰是厲害,一陣亂箭,竟將脫黑脫阿射死。只有他四子逃免。屈曲律亦帶了蔑裡吉部餘眾,及乃蠻部遺民,投奔西遼去了。西遼國的源流,後文再詳,今且慢表。

  且說帖木真既逐去屈曲律等,恐道遠師勞,不欲窮追,便下令旋師。臨行時忽聞札木合被人拿到,當由帖木真召見來人。來人進告道:「我是札木合的伴當,因懼主子天威,不敢私匿,所以將他拿來!」帖木真尚未回答,只聽帳外有喧嚷聲,便喝問何事?左右道:「札木合在外面說話哩。」帖木真道:「他說甚麼?」左右道:「他說老鴉會拿鴨子,奴婢能拿主人。」帖木真點頭道:「說的不錯!」便命左右將來人出,叫他在札木合面前殺訖。並著合撤兒傳語道:「札木合,你我本系故交,我先曾受你的惠,不敢相忘,你何故離了我去?如今既又相合,不妨做我的伴當,我卻不是記仇忘恩的!況我與汪罕廝殺,你也曾與汪罕離開,及與乃蠻廝殺,你又將乃蠻實情通告我軍,我亦時常惦念,勸你不要多心,留在我帳下罷!」札木合歎道:「我前時與汝主相交,情誼很密,後因被人離間,所以彼此猜疑,我今日羞與汝主相見。汝主已收服各部,大位子定了,從前好做伴時,我不與做伴﹔如今他為大汗,要我做伴甚麼?他若不殺我呵,似膚上蟣蝨,背上芒剌一般,反教汝主不得心安!天數難逃,大福不再,不如令我自盡罷!」合撤兒入報帖木真,帖木真道:「我本不忍殺他,他欲自盡,依他便了!」貓哭老鼠假慈悲。札木合即日自殺,帖木真命用厚禮葬了。當下奏凱東還,到了斡難河故帳,與母妻歡敘,大家暢慰。恐孛兒帖未免吃醋。宋寧宗開禧三年冬月,大書年月。帖木真大會部族於斡難河,建著九斿白旗,順風蕩漾,上面坐著八面威風的帖木真,兩旁侍從森列,各部酋先後進見,相率慶賀。帖木真起坐答禮,各部酋齊聲道:「主子不要多禮,我等願同心擁戴,奉為大汗!」帖木真躊躇未決,合撤兒朗聲道:「我哥哥威德及人,怎麼不好做個統領?我聞中原有皇帝,我哥哥也稱著皇帝,便好了!」快人快語。部眾聞言,歡聲雷動,統呼著皇帝萬歲!只有一人閃出道:「皇帝不可無尊號,據我意見,可加『成吉思』三字!」眾視之,乃是闊闊出,平時好談休咎,頗有應驗。遂同聲贊成道:「很好!」帖木真也甚喜歡,遂擇日祭告天地,即大汗位,自稱成吉思汗。「成吉思」三字的意義:成者大也,吉思,最大之稱。《元史》作青吉斯。嗣復在杭愛山下,建了雄都,審度形勢,地名叫作喀喇和林。小子敘述至此,只好把帖木真三字擱起,以後均名成吉思汗,且係以俚句道:
  旄纛居然建九斿,朔方氣象有誰侔?
  豈真王氣鍾西北,特降魔王括九州!
  欲知以後情形,容至下回再述。
  乃蠻勢力,過於帖木真,卒因主子孱弱,部將粗魯,以致滅亡。古兒八速激成兵釁,被虜以後,初意尚欲殉節,似非他婦女比,迨聞作皇后,即降志相從,長舌婦之不可恃也如此!以視古力速八赤猶有慚色。可見家有哲婦,尚不莽夫若也。若札木合之反覆無常,死當其罪,史錄謂札木合權略,次於項籍、田橫,而勝於袁紹、公孫瓚,毋乃過於重視耶!惟不願再事帖木真,較諸奴顏婢膝,猶差一間。作者抑揚盡致,褒貶得宜,而於描摹處尤覺逼真,是小說家,亦良史家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18:43

第二十一回     西夏主獻女乞和


  卻說成吉思汗即位後,大封功臣,除兄弟封王外,以木華黎為首功,博爾朮次之,封他為左右萬戶﹔其餘諸將,按功給賞,共九十五人,各封千戶。又因術撤帶臨敵敢先,得平汪罕、乃蠻兩大部,特命他世統兀魯兀四千人,又賞他一個特別的禁臠。看官!你道這禁臠是什麼東西?就是前回說起的汪罕女子亦巴合。亦巴合自被擄後,曾為成吉思汗的側室,至是不知什麼緣故,賜與術撤帶。相傳亦巴合出帳時,成吉思汗曾語她道:「我不是嫌你無性行,無顏色,亦不曾說你身體不潔,不過因術撤帶從征有功,所以將你賜他。」亦巴合嘿然趨出,成吉思汗命將奩資家產,一律帶去,只留下一隻金杯,做為紀念。自是亦巴合與術撤帶遂做長久夫妻了。或說成吉思汗得一惡夢,以亦巴合為不祥,所以撥給,小子終不敢妄斷,只就事敘事罷了。想是亦巴合不善房術之故。
  封賞既畢,再宰牛殺馬,大饗群臣。飲至半酣,成吉思汗問木華黎等道:「人生世上,何事算為最樂?」木華黎道:「蕩平世界,統一干坤,這是人生第一樂事。」成吉思汗道:「是的,但尚知其一,不知其二。」博爾朮道:「臂名鷹,控駿騎,御華服,乘著暮春天氣,出獵曠野,這也是人生樂事呢。」成吉思汗不答。博爾忽道:「鷹鸇在天空搏擊飛禽,憑騎仰觀,倒也是人生一樂。」成吉思汗仍是不答,忽必來道:「圍獵的時候,眾獸驚突,瞧著很是一樂。」成吉思汗搖頭道:「你等所說,統不及木華黎的志願,但我與木華黎有同處,亦有異處。」群臣道:「願聞主子的樂事!」成吉思汗道:「人生至樂,莫如殺滅仇敵,似摧枯木,奪他的駿馬,得他的財物,並把他妻女掠了回來,教他伴著寢室,這是最快樂的事情!」實是一個強盜思想,不知老天何故佑他?言畢,掀髯大笑。
  嗣複語木華黎、博爾朮道:「平定朔漠,實是汝等功勞。我與汝等,譬如車有轅,身有臂,汝等宜善體我心,始終勿替方好!」木華黎遂進規取中原的計議。成吉思汗點首道:「規畫中原,須仗著你呢!」木華黎道:「先圖西夏,次圖金,再次圖宋,逐漸進行,總有成功的日子哩!」名論不刊。成吉思汗道:「就從西夏開手罷!」政策既定,舉酒盡歡。看官記著,是年歲次丙寅,即為成吉思汗即位之元年,歷史上就稱為元太祖元年。蒙古人以寅年肖虎,稱為虎兒年,點醒眉目。這且按下。
  且說西夏建國,源流甚遠,始祖拓跋思恭,乃朔方黨項部後裔。唐末黃巢作亂,拓跋思恭入援,以功封夏國公,賜姓李,世稱夏州,就在蒙古南境。傳至元昊,拓地漸廣,僭號稱帝,定都興慶,有雄兵五十萬,屢寇宋邊。金興以後,西夏漸衰,且屢有內亂,當李仁孝嗣位時,奸臣擅權,國勢岌岌,幸虧金世宗發兵扶助,削平亂事,國乃不亡,只以後專為金屬。仁孝歿後,子純祐嗣,仁孝從弟李安全篡位自主,國中又復不靖。適成吉思汗混一蒙古,有志南下,於是氣息奄奄的西夏國,遂首當其衝了。敘明西夏始末,為致亡之因。成吉思汗本擬即日發兵,因初登大位,不免有一番經營,如築宮室,設堡寨,定官制,正陛儀,統是創始舉行,不是一月兩月,可辦就的。光陰易過,又是一年,擬整頓軍馬,南攻西夏,俄聞吐麻部作亂,乃命博爾忽率兵往討。吐麻部在額爾齊斯河附近,係屬蒙古東北境。從前成吉思汗族人豁兒赤,自小作伴,嘗語成吉思汗道:「你若得做大汗,我要在你的部屬內,揀美女三十人,作為妻妾,你休忘懷!」此次成吉思汗果然登位,便命他在降服百姓中,挑選婦女三十個,以踐前言。前言原是要踐,但以三十人為妻,未免不端。
  豁兒赤奉命而行,訪得美貌女子,以吐麻部為最多,遂令吐麻部人忽都合別乞,到部中去選美女。誰知部民不肯服從,竟將他拿住,送與部酋。適值部酋都剌莎合兒病重去世,由其妻孛脫灰塔兒渾代為管轄,當下將忽都合別乞拘住。豁兒赤聞報,自然去報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即遣博爾忽率兵西征。博爾忽藐視吐麻部,行軍時不曾戒備,將到吐麻部,日色已晚,便在林深逕雜處,扎住營寨。夜間忽起伏兵,竟將博爾忽軍衝散,博爾忽措手不及,被吐麻部人殺死。四杰中死了一個。
  警報傳達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怒氣勃勃,便欲自行往討。木華黎、博爾朮齊聲諫阻,別薦都魯伯為大將,引兵再發。都魯伯懲著前轍,自然格外小心,他在博爾忽殉難地方,設著空營,虛張旗幟,自己卻領了健卒,由間道繞入吐麻部。那吐麻部內的女酋,聞知博爾忽殺死,喜得什麼相似,在帳中擺著筵席,與眾飲酒。想是再嫁的預兆。正在興高采烈的時候,突被那都魯伯軍一擁而入,大家嚇得魂飛天外,連躲避都來不及,個個束手就縛。女酋孛脫灰塔兒渾逃入帳後潛藏,正遇那忽都合別乞,由都魯伯軍放出,導入搜尋,四面一瞧,已被窺著,當由忽都合別乞把女酋牽出,攔腰一抱,大踏步去了。得趣。此外如帳外的百姓,統由都魯伯軍一並拿住,驅至斡難河。成吉思汗遂命豁兒赤就擄來的婦女中,挑了三十人,輪流伴宿。夜夜換新人,豁兒赤不怕死麼?只女酋孛脫灰塔兒渾賞給了忽都合別乞,忽都合自然稱心,女酋亦不得已相從,總算是怨女曠夫,各得其所了。總算成吉思惠澤。
  於是往攻西夏,連拔數城。會聞西北吉裡吉思荒原,有二部遣使通好,一部名伊德爾訥呼,一部名阿勒達爾,皆與乃蠻部接壤,因乃蠻被滅,是以通誠。成吉思汗領兵歸國,接見來使。二使獻上名鷹,並白騸馬、黑貂鼠等,成吉思汗大悅,慇懃款待,遣令去訖。是時成吉思汗已有數女,長女火真別姬,曾議配鮮昆子禿撒哈,見第八回。嗣因婚議未諧,別適亦乞剌思人孛徒。次女名扯扯乾,年已長成,因忽都阿別乞先來歸附,有子名脫亦列赤,令他與次女作配,算作報酬。三女名阿勒海別姬,許字汪古部酋的姪兒鎮國。這三女中,要算阿勒海別姬最稱明慧,至遣嫁後,鎮國多得其助,毋庸細表。
  兔兒年過去,龍兒蛇兒年順次相繼,成吉思汗威名,震耀西域,回疆的畏兀兒部,亦通使輸誠。《元史》稱畏兀兒為輝和爾。成吉思汗遣使答好,並征他貢獻方物。畏兀兒部酋亦都護,遂收集金珠緞匹,差使臣阿惕乞剌黑等隨來謁見,且向成吉思汗道:「咱們聽得皇帝的聲名,如雲淨見日,冰消見水一般,好生喜歡了。若蒙皇帝恩賜,許做藩屬,我部主情願拜為義兒,始終效力!」成吉思汗道:「你主既肯歸我,我願收他做第五個義兒罷。我還有一個好女兒,給他為妻,叫他快來謁我!」阿惕乞剌黑等奉命去後,亦都護果然親來,成吉思汗便命將庶出女子阿勒敦,許給亦都護。亦都護也不推辭,只說於回國後,差人來迎,至亦都護歸去,杳無音信。看官道是何故?乃因亦都護正室,懷著妒忌,不令迎娶,所以蹉跎過去,至窩闊台嗣位,亦都護的正妻已死,方完結嫁娶的事情。人家的婦女硬奪來做妻妾。自己的女兒偏要給人家作妻妾,我正不解其意?
  這且擱下不提。且說成吉思汗既收服畏兀兒部,遂一心一力的去攻西夏。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20:10

第二十二回 蒙古軍入關耀武



  且說成吉思汗既收服畏兀兒部,遂一心一力的去攻西夏。夏主李安全,不得不發兵抵敵,令長子做了元帥,部將高令公做了副手,率兵拒守烏梁海城。蒙古兵一到城下,高令公出城迎戰,不到數合,已被蒙古兵活捉了去,餘眾敗入城中。怎禁得敵軍猛攻,晝夜不絕,嚇得李安全的兒子,屁滾尿流,乘夜開了後門,抱頭竄去。還有一個西壁氏,系西夏太傅,走遲了一步,又被蒙古軍生擒去了。蒙古軍奪了烏梁海城,進攻克夷門,如入無人之境。夏將明威令公不管死活,居然帶了兵馬,前來攔阻,一仗鏖戰,復被拿去。虎頭上抓癢。嗣是無人敢當,竟由蒙古軍長驅直入,圍攻夏都。李安全惶急得很,一面遣使至金邦乞援,一面召集全國人馬,守著城池。蒙古軍攻了數次,因城頗堅固,急切不能下,成吉思汗想了一策,命掘壞河防,將城外的河水,灌入城中。不意堤防一溃,大水奔流,城中未曾漂沒,城外先已泛濫,成吉思汗只得撤圍,別遣文臣額特入都招諭。李安全待援未至,不得已與他議款,並把親生愛女察合,獻與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得了美女,便命她侍寢,枕席之間,歡愛非常,乃暫准西夏和議,撤兵而還。美人計大有用處。
  李安全遷怒金人,出師攻金邦的葭州,被金將慶山奴所敗,遂北訴蒙古,慫慂伐金。名謂安全,好搆兵釁,是謂名不副實。成吉思汗正擬南略,得了此信,遂練兵豢馬,造箭制盾,指日興師南下。可巧金使到來,說是新君嗣位,特來頒敕,成吉思汗道:「新君是何人?」金使道:「就是衛王永濟。」成吉思汗道:「我道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的,似這般庸碌人物,也想做著皇帝,真正怪極!」金使道:「你曾受大金封爵,今日頒敕到此,理應竭誠拜受,怎麼說出這般話來?」成吉思為招討官,見前第六回。成吉思汗怒道:「我宗親俺巴該汗,被你金人活活處死,我正思發兵報仇,你反要我拜受詔敕,忘八混帳,快與我滾出去罷!」俺巴該事見前第二回。金使怏怏去訖。原來金主永濟,是熙宗亶的姪兒,金主亶亦見第二回。其間經過三傳,廢帝亮,世宗雍,章宗璟。始由永濟嗣立。他本沒有甚麼威望,從前成吉思獻金歲幣,曾至靜州,與永濟相見,因永濟孱弱得很,向存輕視,至是聞他嗣位,料他無能為力,不由得笑罵起來。
  至金使去訖,遂乘著秋高馬肥的時候,率著長子朮赤、《元史》作卓齊特。次子察合台、《元史》作察罕台。三子窩闊台,《元史》作諤格德依。統兵數萬,祭旗出發。前隊由哲別領著,將到烏沙堡,聞報金將通吉遷、嘉努、完顏和碩亦率兵到來。哲別兼程前進,掩入金營,金將不及設備,紛然溃散,哲別遂拔了烏沙堡,遣人至後隊報捷。成吉思汗聞前鋒得勝,也急趨而至,會同前隊軍馬,逕攻金國西京。守將胡沙虎,硬支持了七日,率麾下突圍東走,被蒙古兵大殺一陣,傷亡無數。成吉思汗遂取了西京及撫州,復遣他三子分兵略地,把金邦所有的西北諸州,陸續攻下。
  金主永濟,聞胡沙虎敗還,別遣招討使完顏糾堅,監軍完顏鄂諾勒等,帶著四十萬大軍,出屯野狐嶺,防禦成吉思汗。這野狐嶺系西北要隘,勢甚高峻,雁飛過此,遇風輒墮,俗稱此嶺隔天,只十八里。金兵就此駐紮,本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形勢,只完顏糾堅,恰仗著一點氣力,硬要與蒙古軍對壘。麾下有將名明安,進諫道:「蒙古勢盛,銳不可當,不如屯兵固守,休與他開戰!」完顏糾堅道:「我奉命退敵,如何不戰!」明安道:「既欲開仗,宜速進兵至撫州,攻他不備。」完顏糾堅道:「我有馬兵二十萬,步兵二十萬,堂堂正正,與他廝殺一場,免他再來滋擾!」彷彿春秋時的宋襄公。言畢,叱退明安。俄報蒙古兵已到嶺西,復叫明安進見,令他詰責蒙古,何故興兵犯界?迂腐極了。明安趨出,即馳至蒙古營中,入見成吉思汗,自稱願降,把金軍虛實,詳細上陳。成吉思汗便率領精銳,乘夜進擊。那時完顏糾堅,尚眼巴巴待著明安回信,不防蒙古兵已經殺到,迅雷不及掩耳,憑你帶著四十萬大兵,簡直是沒人中用﹔況且日落天昏,連自己的軍馬都分辨不清,接仗的人,自相屠戮,逃走的人,自相踐踏,蒙古兵趁勢亂殺,鬧到天明,已是積屍滿野,金兵一個兒都不見了。完顏糾堅固自取其咎,明安為虎作倀,罪更難辭。
  成吉思汗乘勝馳追,到了宣德州,一鼓而下,復遣前鋒哲別,去奪居庸關。這關憑山建築,是一座天險。哲別到了關下,相度形勢,望見山路崎嶇,整守完固,倒也不敢輕意,先猛攻了一陣,不損分毫,他卻拔寨退去。守將還道他力怯,出兵追襲,誰知半途遇伏,殺得大敗回來。及到關前,見關上已插著蒙古旗幟,頓時逃的逃,降的降,看官不必細問,便可曉得是哲別的詭計了。一語表明,省卻無數筆墨。
  哲別既得了居庸關,遂迎成吉思汗入關駐紮。成吉思汗又進兵中都,沿途殺戮甚慘。既到都下,金主永濟大恐,欲南徙汴都,虧得衛兵誓死決戰,出城鏖鬥,戰了一日一夜,竟把蒙古兵殺退。成吉思汗乃回駐居庸關,是年已是羊兒年了。元太祖六年。居關數旬,因天已隆冬,免不得人馬疲乏,遂留兵守關,自率三子等旋國,再圖後舉。
  越年為猴兒年,金降將耶律留哥,故遼人。糾集故遼遺眾占踞遼東州郡,自稱都元帥,遣使歸附蒙古。成吉思汗命居廣寧,坐伺金釁。到了夏季,得著軍報,金主永濟被弒,改立升王珣,成吉思汗大喜道:「這是天假機緣,不可坐失哩。」原來金主被弒的逆臣,就是西京失守的胡沙虎。自胡沙虎敗還,金主把他革職,放歸田裡,尋復召為右副元帥,整日馳獵,金主遣使詰責。他便挾嫌倡亂,逼金主永濟出宮,把他酖死,另立升王珣。於是成吉思汗複分兵三道,浩浩蕩蕩,殺奔金都。
  金左副元帥高琪,拒戰失利,蒙古兵進薄中都。胡沙虎方染足疾,乘車督戰。金衛卒本有些能耐,更兼胡沙虎嚴厲異常,自然格外奮勇,爭先殺敵。蒙古兵雖是厲害,卻被他殺死多人,退至十里下寨。翌日,胡沙虎又擬出戰,召高琪兵不至,遂矯詔去殺高琪,不料高琪反率兵進來,圍住胡沙虎居宅。胡沙虎逾垣欲走,衣襟被牆角牽住,墜地傷股,由高琪兵突入,亂刀斲死。為弒主者鑒。高琪取胡沙虎首,詣闕待罪。金主珣下詔特赦,並宣佈胡沙虎罪狀,追奪官階,所有兵士,都歸高琪統帶,固守都城。成吉思汗也不去力攻,只遣兵分略東南,所至郡邑皆下,凡破金九十餘郡,兩河山東數千里,屍骸累累,雞犬為墟。慘不忍聞。
  蒙古兵將擬再攻中都,成吉思汗不從。只遣使告金主道:「汝山東、河北郡縣,盡為我有,汝只有一個燕京,難道我不能踏平麼!但天既弱汝,我復迫汝,未免助天為虐,汝能感我仁慈,速發金泉犒軍,我亦當歸去了!」金主珣猶豫未決,右丞完顏承暉道:「天佑蒙兒,不若與他議和,待他回軍,再圖補救。」金主珣乃遣承暉乞和,成吉思汗道:「金珠財帛,我軍已夠用了,只你主應有子女,何不遣來侍我。」故態復萌。承暉唯唯聽命,返報金主珣。沒奈何將故主永濟的女兒,飾為公主,送與成吉思汗﹔又將金帛童男女各五百,馬三千匹,作為犒勞費﹔再命完顏承暉送蒙古軍出居庸關。小子有詩詠道:
  一成一敗本無常,弱國求和總可傷!
  帝女作奴男作僕,空勞稗史記興亡。
  欲知成吉思汗後事,請至下回再閱。
  成吉思汗之野心,無非欲多得金帛,多得子女而已!而迫之規取中原者,實出是木華黎。是木華黎之大志,實出成吉思上。乃天偏令成吉思為主,木華黎為臣,無怪老子謂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也!西夏方衰,金邦又弱,成吉思汗乘機而起,本即可滅夏亡金,乃以獻女之故,俱允和議,是其所耽耽逐逐者,尤在美婦人,天亦何苦令強暴之徒,蹧蹋若干婦女耶!讀此回,令人疑憤交集,幾欲向天閽而一問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21:28

第二十三回     拔中都分兵南略


  卻說成吉思汗得了金公主,出關回國。金公主姿色,不過平常,成吉思汗因她是大邦女子,待以後禮。且金公主年甫及笄,成吉思汗年周花甲,成吉思即位之年,已五十二歲,此時已逾八年,正六十歲了。老夫配少女,不得不格外愛寵,令她感恩知報,勉侍巾櫛,話休敘煩,單說金主珣聞蒙古兵還,擬遷都汴京,防敵再至。左丞相圖克坦鎰等力諫不從,遂命完顏承暉為都元帥,與左丞穆延盡忠,奉太子守忠,駐守中都,自率六宮啟行。事為成吉思汗所知,憤然道:「他既與我修和,何故南徙?我想他必挾嫌懷恨,不過借著和議,作個緩兵的計策,我偏要先發制人,破他詭計呢!」明明是有意為難。於是大閱軍馬,擇日啟行。巧值金乣軍乣即乣字,音糾。乣軍,所收之軍也,《金史兵志》有此名。卓多等,戕殺主帥,擊敗金都防兵,北走蒙古,遣使請降,成吉思汗命薩木哈、舒穆嚕、明安等率兵相會,由卓多導入長城,再圍中都。
  金太子守忠走汴,留完顏承暉及穆延盡忠固守,蒙古兵不能拔。成吉思汗復遣木華黎為後援,率兵南下。先是木華黎隨征金都,曾收降史天倪兄弟,天倪,永清人,有從兄名天祥,弟名天安、天澤,皆智勇深沈,足為大用,木華黎倚為心腹,曾薦舉天倪為萬戶,餘亦擢為隊長。至是又奉命南征,帶著天倪等出發,天倪語木華黎道:「金棄幽燕,遷都汴梁,最是失算,遼水東西,系金邦咽喉地,我不若奪他北京,略定遼東西諸郡,塞住他的咽喉,那時中都孤立,自然唾手可得了。」
  木華黎稱善,便引兵趨遼西,攻金北京。金守將銀青,領兵二十萬,出御於和托戍堡,被蒙古兵一陣殺敗,逃入城中。部將完顏昔烈、高德玉等,不服銀青節制,因將銀青殺死,改推寅答虎為帥。木華黎探知消息,遂令史天祥進攻,寅答虎遂以城降。北京既下,遼西諸郡,聞風歸附,眼見得中都岌岌,危在旦夕了。史天倪之計驗矣,然亦未免為虎作倀耳。
  金留守完顏承暉,焦急非常,遣人向汴京告急。金主珣命御史中丞李英等,率師馳援,與蒙古兵遇於霸州。英素嗜酒,馭軍無紀,至兩下對壘,英尚飲酒百觥,臨陣時,騎著馬上,東倒西歪,麾下多相視而笑。看官,你想蒙古初興,軍鋒甚銳,就使兵精將勇,也恐不能勝他,況遇這個酒糊塗,哪裡支撐得住!蒙古兵衝殺過來,勢如虓虎,金將遮攔不住,被他殺入中軍,李英酒尚未醒,在馬上晃了數晃,突然墜地,蒙古兵將,眼明手快,就將他一槍刺死!一道魂靈馳入酒鄉去了。
  軍中失了主帥,當即溃歸,自是中都援絕,內外不通。完顏承暉與穆延盡忠商議,決計死守。盡忠目動言肆,滿口糊塗,承暉自知不妙,即辭家廟作遺表,抗論穆延盡忠及左副元帥高琪罪狀。付尚書省令史師安石,齎送汴都,自別家人,仰藥以殉。表揚忠節,不沒幽光。穆延盡忠整裝南行,將出通元門,金妃嬪等統相率候著,請他挈歸。盡忠道:「我當先出,與諸妃啟途。」諸妃嬪信為真言,讓盡忠先出,盡忠帶著愛妾等,飄然出城,絕不返顧,可憐眾妃嬪進退無路,倉皇失措,待蒙古兵一擁殺入,老丑的俱死刀下,有幾個容色美麗的,統被他扯的扯,抱的抱,調笑取樂去了!中都一破,宮室被焚,府庫財寶,搜掠殆盡,金祖宗的神主,一古腦兒棄擲糞坑,阿骨打有靈,應亦淚下。算作金都燕京的結束。
  那時安石齎表至汴,盡忠亦即到來。金主閱表,只追封完顏承暉為廣平郡王,赦盡忠不問,反命他作平章政事。失刑如此,安得不亡!嗣後盡忠謀逆,方才伏法。
  話分兩頭。且說成吉思汗聞燕都得手,遂自率精兵趨潼關。潼關為汴京西塞,勢甚險峻,屢攻不下,別遣將由間道入關,為金花帽軍所敗,乃北還。尋命木華黎統轄燕雲,建設行省,並封他為國王,職兼太師,賜誓券金印,且語他道:「我略北方,汝略南方,分途進取,勉立大功!」木華黎應命,遂自中都調遣兵卒,攻取河東諸州郡,並拔太原城。金元帥烏庫哩德升力竭身亡。金降將明安,領偏師趨紫荊關,擒金元帥張柔。柔素任俠,鄉曲多慕義相從,金中都副經略苗道潤,深加器重,薦為昭義大將軍,權署元帥府事。道潤為其副賈瑀所害,柔率眾報仇,途次忽遇蒙古兵,逆戰狼牙嶺間,馬蹷被執。明安聞其名,勸之投誠,柔乃降,更招集部曲,下雄、易、安、保諸州,進兵攻賈瑀。瑀據孔山台堅守,柔圍攻兼旬,斷其汲道,乃破台獲瑀,剖瑀心祭道潤,盡有其眾,徙治滿城。金真定帥武仙,會兵數萬來攻。張柔全軍適出,帳下只數百人,乃令老弱婦女登城。自率壯士潛出,突攻武仙背後,毀敵攻具。仙軍猝不及防,還疑是援兵大至,相率驚愕,旋見後山旗幟飛揚,愈加退縮,遂四散奔逃。柔乘勝追擊,伏屍數千,自是威震河朔,凡深、冀以北,鎮、定以東,三十餘城,次第收取﹔武仙率兵來爭,匝月間經十七戰,都得勝仗。張柔算是好漢,然總未免為金室貳臣。武仙窮蹙,又因木華黎遣將夾攻,遂把真定城奉獻,乞降軍前。木華黎命史天倪權知河北西路兵馬事,武仙為副,事且按下再表。為後文武仙戕史天倪張本。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22:14

第二十四回 立繼嗣定議西征


  且說乃蠻部被滅後,太陽汗子屈曲律逃奔西遼。西遼國據蔥嶺東西地,系耶律大石所建,一名黑契丹。從前遼為金滅,餘眾隨皇族耶律大石西走回疆,聯合回紇諸部,成一大國,有志恢復,未成而死。再傳至孫直魯克,君臨如故,惟東方屬部,多判歸蒙古,國勢漸衰。適屈曲律奔至,進謁直魯克,泣請規復。直魯克正仇視蒙古,且聞屈曲律熟諳東土,因留為幫手,並允乘間出師。直魯克妃子格兒八速,有女名晃,年才十五,姿首頗佳,屈曲律瞧著,很是豔羨,便格外獻媚,日夕趨承﹔直魯克年老好諛,漸加寵愛,嗣因屈曲律露求婚意,遂把女兒給他為妻。下手便騙了王女,小人心術可怕。
  屈曲律既得了王女,權力日盛,暗思東收舊部,襲奪西遼。一層進一層。便入見直魯克道:「我父雖亡,舊部尚眾,目今蒙古侵略南方,無暇西顧,我正可出招溃卒,相率同來,一則可衛我婦翁,二則可報我父仇。」直魯克大喜,便令屈曲律東行。又中他的詭計了。
  屈曲律到了東方,乃蠻舊眾,果來歸附,遂乘勢劫掠各部。道遇花剌子模王遣使通好,因邀他密議,使共謀西遼。約以東西夾攻,如獲成功,東方歸屈曲律,西方歸花剌子模。議既定,花剌子模使臣歸去,報知國主,興師前來。看官,你道花剌子模乃是何國?便是唐書所稱的貨利習彌國,國主名謨罕默德,系突厥後裔,素奉回教,其父伊兒亞爾司蘭在日,為西遼所敗,歲奉貢幣,至謨罕默德嗣立,雖照舊貢獻,心中很以為辱。既得屈曲律的密約,哪有不允之理。屈曲律即帶領遺眾,入攻西遼國都。直魯克遣將塔尼古,出城迎戰,把屈曲律一陣殺退。會花剌子模酋長謨罕默德已到西遼,屈曲律與他會著,再行前進。西遼將塔尼古,又出來接仗,謨罕默德與屈曲律前後夾擊,殺敗塔尼古,並將他生生擒住。
  西遼都內的守卒,聞報大懼,頓時溃亂,屈曲律乘機殺入,直魯克不及逃遁,被眾圍住。屈曲律恰向眾人道:「直魯克是我婦翁,不得加害!」渾身是假。於是留住部眾,在外守著,自率數騎入內,謁見直魯克。直魯克驚惶無措,便道:「你不要害我,我便讓位罷!」屈曲律道:「你是我妻的父親,就與我父親一般,怎麼教你讓位?」好聽。直魯克道:「你不要我讓位,如何糾眾圍我?」屈曲律道:「部眾因你年邁,不便行政,教我幫你辦事哩。」直魯克道:「既如此,你去安撫叛眾,我便依你說話!」
  屈曲律遂出撫眾人,並與謨罕默德會議,將西部西爾河以南地,讓與花剌子模,並除免歲幣。謨罕默德如願而去。屈曲律遂自執國事,陽尊直魯克為主,所有政務,概不令直魯克聞知。直魯克憂恚成病,越歲死了。屈曲律遂繼了主位,聞故相女有美色,娶為妃子。這妃子不信回教,勸他從佛,屈曲律方加愛寵,言無不從,便令民間奉佛,不得仍信回教。回教徒阿拉哀丁抗詞不屈,屈曲律大怒,把他手足釘住門首,威嚇眾人。又復暴斂橫征,派兵監謗,民間痛苦異常,恨不得有人除他。
  這消息傳到蒙古,成吉思汗遂差哲別前征。哲別到了西遼,先飭民間各仍舊教,毋庸改易,並將所有苛斂,一律撤免,民間很是歡躍,統來迎接。屈曲律料不能敵,預率眷屬遁去。哲別長驅直入,追屈曲律至巴克達山,逕路狹隘,苦無可尋,適有牧人前來,詢知屈曲律蹤跡,便令他前導,搜出屈曲律,請他飲刀,所有眷屬,盡作俘虜。於是西遼全土,統為蒙古屬部,西境即與花剌子模接壤了。
  哲別歸國後,蒙古商人往花剌子模,被訛答剌城主掠去金銀,一一殺死。成吉思汗遣使詰問,又復被殺,因下令親征。
  是時為成吉思汗十四年六月,成吉思汗將西行,與各皇后話別,只命忽闌夫人從行。忽闌見第十回。也遂皇后道:「主子年已老了,天方盛暑,何苦涉歷山川,倒不如遣各皇子去!」也遂豈有妒意耶?抑欲長圖快樂耶?成吉思汗道:「我不在軍中,總難放心,況我筋力尚強,一時應不至就死,就是死了,也不枉創業一場。」也遂含淚道:「諸皇子中,嫡出的共有四人,主子千秋萬歲後,應由何人承統?」成吉思汗半晌道:「你說也是,我宗族大臣,都未曾提起,所以我也蹉跎過去。我去問明皇子再說!」
  當下出召四子,先問朮赤道:「你是我的長子,將來願否繼統?」立嫡以長,古有常經,成吉思汗乃胸無主宰,先行詳問,是始基未慎,何以圖終。言未畢,察合台勃然道:「父親何故問他?莫不是要他繼統麼?他是蔑裡吉種帶來的,我等如何叫他管轄!」成吉思汗道:「胡說。」察合台道:「我母不是被蔑裡吉擄去麼?後來返歸,途中便生了朮赤,父親可否記得?」補第五回所未及,惟從察合台口中敘出,彰母之丑,可見蒙兒不情。成吉思汗尚未答話,那朮赤已奮然躍起,突將察合台衣領揪住,厲聲道:「我父親未曾分揀,你敢這般說麼?你不過強硬些兒,此外有何技能!我今與你賽射,你若勝我,我便將大指剁去﹔我與你再賽鬥,我若被你擊倒,我便死在地下,不起來了!」察合台不肯少讓,也把朮赤衣領揪住。
  正喧嚷間,宗族都前來勸解。闊闊搠思道:「察合台,你為何著忙?你未生時,天下擾擾,互相攻劫,人不安生,所以你賢明的母,不幸被擄!似你這般說,豈不傷著你母的心?你父初立國時,與你母親一同辛苦,將你兒子們撫養成人,你母如日同明,如海同深,你尚未報親恩,怎麼出言不遜!」成吉思汗接著道:「察合台,你聽著麼?朮赤明是我的長子,你下次休這般說!」恐怕做元緒公,所以如此抵賴。察合台微笑道:「似朮赤的氣力技能,也不用爭執,我與朮赤,只願隨父親效力便了。我弟窩闊台,敦厚謹慎,可奉父教!」成吉思汗聞言,復問朮赤。朮赤道:「察合台已說過了,我照允便是!」成吉思汗道:「你兄弟須要親暱,勿再吵鬧,被人恥笑!我看天高地闊,待大功成後,各守封國,豈不更好!」二人無語,成吉思汗又問窩闊台道:「你兩兄教你繼統,你意如何?」窩闊台道:「承父親恩賜,並二兄抬舉,但做兒子的也不能遽允!自己沒有甚麼智力,還好小心行去,只恐後嗣不才,不能承繼,奈何?」窩闊台言語近情,較諸兩兄粗莽,似勝一籌,但自己未曾嗣立,先已顧到後嗣,慮亦深了。成吉思汗道:「你既能小心行事,還有何說!」又問四子拖雷道:「你承認否?」拖雷道:「我只知饑著便食,倦著便睡,差去征戰時便行,此外無他志了!」
  成吉思汗便召合撤兒,別勒古台,帖木格及姪兒阿勒赤歹道:「我母已經去世,我弟合赤溫,亦已病亡,母弟之歿,俱從成吉思汗口中敘明,無非為省文計耳。目下只有三弟,及我弟合赤溫子阿勒赤歹,算是最親骨肉,我今與你等說明:我第三子窩闊台將來接我位子﹔當使朮赤、察合台、拖雷三人各有封土,自守一方。我子原不應違我,但願你等亦永記勿忘!倘若窩闊檯子孫,沒有才能,我的子孫,總有一兩個好的,可以繼立,大家能秉公去私,同心協力,自然國祚延長,他日我死後,也瞑目了!」
  合撤兒等應著。成吉思汗因立儲已定,遂命哲別為先鋒,速不台繼之,自率四子及忽闌夫人統著大軍為後應,即日啟程。又遣使至西夏,命他會師西征。及去使還報,西夏不肯發兵。成吉思汗怒道:「他敢小覷我麼!待我征服西域,再去剿滅了他!」為後文滅夏張本。於是排齊軍馬祭旗啟行。祝告甫畢,忽覺狂風驟起,黑雲密布,轉瞬間大雪飄飄,飛舞而下,不到半日,竟著地三尺。成吉思汗怏怏道:「現在時當六月,天應炎熱,為什麼下起雪來?」忽從旁閃出一人道:「主子休疑,盛夏時候驟遇嚴寒,這是上天肅殺氣象,正要吾主奉天申討哩!」成吉思汗聞言大喜。正是:
  天道無端開殺運,雪花先已報功成。
  畢竟何人作此慰語,俟至下回表明。
  金主珣自燕徙汴,固為失算,我能往,寇亦能往,徙都何為者?然成吉思汗之背好興師,反借徙都為口實,是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非真由徙都而致也。若屈曲律之誘人女,脅人主,種種權術,無非狡詐,及得國以後,且借勢橫行,以滋眾怒,蓋不啻為叢驅雀,而導蒙古以西略者。成吉思汗武力有餘,文教不足,觀其立儲貳時,已開兄弟鬩牆之漸,信乎以馬上得天下者,不能以馬上治也。本文依事直敘,文似拉雜,而暗中恰隱寓線索,閱者可於夾縫中求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25:12

第二十五回     回酋投荒竄死孤島


  卻說夏天雨雪,煞是奇怪,獨有人謂系殺敵預兆。這人為誰?乃是遼皇族耶律楚材。楚材曾仕金員外郎,博覽群書,旁通天文、地理、律歷、術數。至蒙古南征,中都殘破,適楚材在中都,為成吉思汗所聞知,召為掾屬。每有諮詢,無不通曉,令他占兆,尤為奇驗。成吉思汗稱為天賜,言聽計從,至是謂雪兆瑞征,自然信而不疑。耶律楚材為蒙古良輔,故敘述獨詳。
  當下令楚材隨行,發兵西進,楚材復訂定軍律,所過無犯。至也兒的石河畔,柯模裡、畏兀兒、阿力麻裡諸部落,皆遣使來會,願發兵隨征。成吉思汗便就此屯駐。過了殘臘,至各部兵會齊,方命進兵,直指訛答剌城。城主伊那兒只克,《元史》作哈濟爾濟蘭圖。有眾數萬,繕守完備。成吉思汗屢攻不下,頓師數月﹔將要破城,又來了花剌子模援軍,頭目叫作哈拉札,入城助守,城復完固。成吉思汗以頓兵非計,擬分軍四攻,乃留察合台、窩闊台一軍,圍攻訛答剌城﹔別遣朮赤一軍,向西北行,攻氈的城﹔阿剌黑、速客圖、托海一軍,向東南行,攻白訥克特城﹔自率第四子拖雷,帶著大軍,向東北渡忽章河,即西爾河,趨布哈爾城,橫斷花剌子模援軍。
  四路並舉,小子只有一支禿筆,不能兼敘,只好依次寫來。察合台、窩闊台一軍,奉命留攻,又是數月,城中糧盡援絕,哈拉札意欲出降,伊那兒只克自知萬無生理,誓死堅守。兩人異議,哈拉札遂夜率親軍,突圍出走。察合台奮力窮追,竟將哈拉札擒住。詢得城內虛實,立將他斬首示眾。當下督兵猛攻,前仆後繼,頓把城堞攀毀,魚貫而入。伊那兒只克巷戰不勝,退守內堡,尚相持了一月。怎奈部眾食盡力乏,一半餓死,一半戰死,只餘二卒,還登屋揭瓦,飛擲蒙古軍。察合台、窩闊台並馬突入,見伊那兒只克握著雙刀,單身出來,兩人忙將他截住,並飭各兵重重圍住。任你伊那兒只克如何兇悍,終被蒙古兵射倒,擒入囚籠,押送至成吉思汗大軍,命把生銀熔液,灌他口耳,報那殺商戕使的仇怨。用銀液殺人,得未曾有,想是因他貪銀,故用此刑。世之拜金主義者,亦當以此刑待之。
  是時朮赤徇師西北,先至撒格納克城,遣畏兀兒部人哈山哈赤入城諭降,被他殺死。術赤大憤,力攻七晝夜,破入城中,屠戮殆盡,留哈山哈赤子為城主。復西陷奧斯懇、八兒真、遏失那斯三城,行近氈的,守將先遁,朮赤兵傅城而上,城即被陷。再西拔養吉干城,各置守吏。前敘攻訛答剌軍,此敘攻氈的軍。
  惟阿剌黑三將至白訥克特城,一攻即下,隨驅城中壯丁,進攻忽氈城。城主帖木兒瑪裡克守河中小洲,矢石不能及,與城守遙為犄角,並造舟十二艘,裹氈塗泥,抵禦火箭。蒙古三將,與他戰了六七次,不能取勝,且傷亡兵卒千餘名。於是遣了急足,向成吉思汗處乞師。適成吉思汗收降布哈城、塔什干城,進兵布哈爾。途次得阿剌黑等軍報,遂撥偏師赴援。師至忽氈,阿剌黑等兵力復盛。再督壯丁運石填河,築堤達洲。瑪裡克盪舟來爭,俱被蒙古兵殺敗,沒奈何返至洲中,招集各舟,將所有兵士輜重,夤夜裝載,擬運往白訥克特城中。誰知阿剌黑等先已防著,用鐵索鎖住河間,阻他前進。一聞有挺撞聲,斲擊聲,便舉起胡哨,號召各軍,霎時間兩岸軍馬,齊集如蝟,都用強弩猛箭,攢射過來。瑪裡克料難入城,便捨舟登陸,且戰且行。蒙古兵一同趕上,亂戳亂劈,殺傷殆盡,只瑪裡克走脫。敘阿剌黑等一軍。
  各路軍共報大捷,次第進行,來會大軍。那時成吉思汗已拔布哈爾城,追溃卒至阿母河,除投降免死外,一體梟首。成吉思汗親登回教講台,傳集民人,諭以背約殺使,起兵復仇等情形,並令富民出資犒軍。回民力不能抗,只好應命。會聞花剌子模王謨罕默德引兵駐撤馬耳乾,《元史》作薛迷思乾。遂返旆東征。原來撤馬耳乾在阿母河東,所以成吉思汗大軍,又自西轉來。謨罕默德聞大軍將至,先期逃去。城中尚有兵四萬,牆堞高固,守具完備,成吉思汗料不易攻,令先圍城。既而朮赤等三路軍馬,共集城下,遂四面圍攻。城中守兵出戰,被成吉思汗用了埋伏計,誘他入險,盡行殺斃。守將阿兒潑引親卒突圍出走,城中無主,只好乞降。成吉思汗佯許免死,至兵民出來,叫各兵薙發結辮,令入軍籍,民仍舊制,到了夜間,潛命部下搜殺降兵,沒一個不死刃下。隨俘工匠三萬名,分隸各營,壯丁三萬名,充當奴隸﹔餘民五萬,令出金錢二十萬,始得安居。部署既定,即命哲別、速不台二將,各率萬人追謨罕默德。二將領命去了。
  當謨罕默德出走時,因母妻居烏爾韃赤城,《元史》作玉龍杰赤。與撤馬耳乾僅隔一阿母河,恐罹兵鋒,乃遣使勸母妻速遁。成吉思汗也探悉他的母妻住址,令部下丹尼世們,至烏爾韃赤,語其母道:「你兒子謨罕默德開罪我邦,我所以發兵來討。你所主地,我不相犯,速遣親信人前來議和!」那母親名支爾乾,置之不理,將丹尼世們逐出,自領婦女西走。支爾乾,故康裡部人,康裡部舊在阿拉海即忽章西爾兩河瀦集處。東北岸,為突厥種族的支部。花剌子模將士,多屬康裡部人,平時仗著母后威勢,專橫無度,不奉謨罕默德命令。謨罕默德自知力弱,因望風溃去。長子札蘭丁隨父出奔,願號召部民,扼守阿母河,謨罕默德不從。札蘭丁復請自任統帥,任父他避,謨罕默德又不許。其次子屋克丁,向駐義拉克,至是遣人迎父,報稱有兵有餉,可以固守,謨罕默德遂決計西進。從兵皆康裡人,陰謀叛亂,幸虧謨罕默德先時戒備,宿輒易處,一夕已經他徙,所留空帳,被叢矢攢射,幾無遺隙。尋為謨罕默德聞知,心益悚懼,托詞出獵,僅帶札蘭丁及心腹數人,潛往義拉克去了。內部已溃,即從札蘭丁言,亦屬無補。
  哲別、速不台二將晝夜窮追,兵至阿母河,無舟可渡,便下令伐木編篋,內置輜重器械,外裹牛羊獸皮,就馬尾系著,驅馬泅水,得不沉沒。將士攀援以隨,全軍遂渡。既渡河,分道巡行,哲別趨西北,速不台趨西南,沿路招撫,將至寬甸吉思海濱,即裡海。兩軍復會。謨罕默德已至義拉克,聞蒙古軍將到,立即西走。屋克丁差人偵探,據報蒙古軍沿海南來,距義拉克不過數十里,他也心驚肉跳,坐立不安,竟行了三十六著中的上著。統是飯桶。
  謨罕默德遁至伊蘭,住了數日,復東遁馬三德蘭,行李盡失。馬三德蘭舊有部酋,為謨罕默德所殺,地亦被並。其子聞仇人到來,糾眾報復,殺入謨罕默德帳中,不圖謨罕默德已先遁去。可謂善逃。追至寬甸吉思海,見謨罕默德登舟離岸,有三騎踴躍入水,竟至溺斃。在岸上的人,用箭射去,那舟行駛如飛,任他有穿楊百步的能力,也是無從射著。謨罕默德得了生命,亟至東南隅小島中居住,可憐胸脅中寒,憂悸成疾。瀕危時,遺命札蘭丁嗣立,把自己的佩劍解下,令他系在腰中。囑咐已畢,兩眼一翻,嗚呼哀哉!保全首領,還算幸事。
  札蘭丁把父屍稁葬,再自島中潛出,東回烏爾韃赤。這時候,支爾乾早遁,尚有守兵六萬,大半是康裡部人,欲加害札蘭丁,札蘭丁聞風又遁。道遇帖木兒瑪裡克,率三百騎西行,遂與他會合,繞道東南,至哥疾寧地方去了。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25:48

第二十六回 雄師追寇窮極遐方

  哲別、速不台兩軍,至馬三德蘭,探知謨罕默德已竄死海島,遂勒兵不追。只在馬三德蘭一帶,搜剿餘眾。忽聞左近伊拉耳堡有謨罕默德母妻等,避匿不出,二將遂率軍圍堡。堡在萬山中間,叢林深箐,陰翳晦暗,兩軍不便驟進,各遠遠的圍著,只令它水泄不通。這老天亦似助強欺弱,竟爾匝月不雨,堡民無處汲水,口渴欲死,各思出外逃生,無如出來一人,一人被捉,出來兩人,一雙被捉,及至紛紛出來,二將知已內亂,引軍直入堡中,把謨罕默德的母妻女孫一並拿住,當即檻送成吉思汗軍前。成吉思汗赦了支爾乾,不令她侍寢,想是嫌她老了。只殺了她的幼孫。所有女子四人,一個給了丹尼世們,前日出使一場,總算不枉跋涉。兩個給了察合台。察合台留下一女,一女給了部將。頗為慷慨。還有一個,給了前時被殺商人的兒子。以父易妻,也還值得。算是謨罕默德家眷的結局。
  哲別、速不台方擬回軍,忽接成吉思汗命令,寬甸吉思海北面,有欽察部,曾收納蔑裡吉部的溃卒,應前往致討,毋遽班師等語。二將不好違慢,只得再接再厲,復向西北殺入。
  所有戰事,容待下文再詳。
  單說成吉思汗,自平定撤馬耳乾後,駐蹕多日,復至渴石避暑,直到秋季,自率拖雷略南方,別命朮赤、察合台、窩闊台,往征烏爾韃赤。
  烏爾韃赤無主帥,由兵民公推,以康裡人庫馬爾為首領,防禦蒙古軍。朮赤等軍將到城下,前哨劫掠牛馬。守兵出城抗御,被誘至數里外,中伏敗溃。嗣是城內兵民,一意堅守,不復出戰。城跨阿母河,垣堞堅厚無匹,猝不可拔。朮赤先遣使招降,因城主庫馬爾不從,乃伐木為橋,令兵三千進攻。不意守兵大出,把三千人困在垓心,殺得片甲不留。朮赤急發兵往援,怎奈橋已被毀,前後隔斷,只好雙眼睜著,靜看這三千人,做了無頭之鬼!想是屠城之報。
  察合台欲乘風縱火,毀他城堞,偏朮赤思王此土,不許焚掠,由是兄弟不和,你推我諉。仍是前日積怨。遷延至七閱月,尚是未下,使人稟報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詢得實情,頒敕詰責,改命窩闊台統領諸軍。窩闊台即至兩兄處,極力和解﹔乃並力亟攻,數日罔效。尋決河水灌城,城中不免驚忙。窩闊台遂督軍掩入,將城攻陷。城主庫馬爾,猶帶領守兵死戰七晝夜,至力盡身亡,方才罷手。兵民多被屠戮,只工匠婦女幼稚,算是倖免。朮赤留駐城中,察合台、窩闊台赴成吉思汗軍去了。
  成吉思汗此時正略定阿母河兩岸,渡河指塔裡寒山,所向征服。分軍給拖雷帶領,命往呼羅珊地方,蕩平各寨,作哲、速二將後援,拖雷自去。成吉思汗進攻塔裡寒寨,寨極堅固,四面皆山,土兵非常悍鷙,遇著敵軍,統是拚命殺來。蒙古軍雖經百戰,到底也怕死貪生,戰了數仗,一些兒沒有便宜,反傷亡了無數。成吉思汗親自督攻,也被寨兵戰退。乃就山下紮營,召回拖雷軍合攻,待久未至。原來拖雷軍北往呼羅珊,沿阿母河西岸進發,所過城寨,剿撫兼施,倒也覺得順手。既至呼羅珊西北隅,接著成吉思汗召還消息,乃從寬甸吉思海東岸繞還。海南有木乃奚國,素崇回教,由拖雷軍大掠一番,再從東南回趨,衝破匿察兀兒及也裡等城,方到塔裡寒山,與成吉思汗軍相會。成吉思汗已待了好幾月了,遂合兵再攻堅寨,接連數日,方得毀壞城垣,殺敗守卒,步兵盡死,惟騎兵奔溃。約計攻寨起訖日子,共七閱月。大眾休息寨中,兼且避暑。與上文渴石避暑又隔一年。察合台、窩闊台,亦領軍到來。朮赤等攻烏爾韃赤亦經七月,兩兩相對,前後接筍。涼風一至,暑氣漸消。看似尋常敘景,實則為過脈要訣。成吉思汗接到偵報,謨罕默德長子札蘭丁,在哥疾寧糾集餘眾,與班裡《元史》作班勒紇。城主蔑力克汗,《元史》作滅裡可汗。聯合,聲勢頗盛﹔又札蘭丁兄弟屋克丁,亦出屯合兒拉耳地方,有眾千人。於是再議親征,南下攻札蘭丁﹔遙命哲別等分兵攻屋克丁。哲別奉諭,遣裨將台馬司、台納司二人往攻合兒拉耳。屋克丁在合兒拉耳地方尚沒有甚麼兵力,聞蒙古軍又至,便遁入蘇吞阿盆脫堡,經台馬司等率兵追入,圍攻半年,堡破被殺。隨筆了結。只札蘭丁整備年餘,集眾六七萬,又得蔑力克汗相助,有恃無恐,遂出御蒙古軍。成吉思汗統兵南征,逾巴達克山,至八米俺城,圍攻未下,乃令養子失吉忽禿忽名見第六回。領前哨軍,先向東南進發。忽禿忽到了喀不爾,一作可不裡,即今阿富汗都城。正遇著札蘭丁,兩軍會戰,自晝至暮,互有殺傷。次日再戰,忽禿忽慮眾寡不敵,密令軍中縛氈像人,置在軍後,彷彿似援軍一般。臨陣時,前面的軍士,仍照常廝殺,戰至半酣,將氈像載著馬上,從後推至。札蘭丁軍果疑有後援,漸漸退卻。獨札蘭丁奮然道:「我眾甚盛,怕他甚麼?」隨即分士卒為三隊,自率中軍,令蔑力克汗率右翼,鄰部阿格拉克率左翼,兩翼包抄,將忽禿忽軍圍住。忽禿忽知計已被破,忙令軍士視旗所向,衝突敵陣。誰知敵眾已四面攢集,似銅牆鐵壁一般,來困忽禿忽,那時忽禿忽顧命要緊,只好搴著大旗,率眾猛突,衝開一條血路,向北而逃。敵騎乘勢追殺,死亡無算,軍械馬匹,亦被奪去不少。自蒙古軍出征西域。這次算是第一遭損失。
  敗報至八米俺,成吉思汗正因愛孫莫圖根一作莫阿圖堪。攻城中箭,身死含哀。莫圖根系察合檯子,少年驍勇,騎射皆精。此次陣亡,不但察合台慟哭不休,就是成吉思汗也悲淚不止。忽又接到忽禿忽敗報,不禁咬牙切齒,誓將八米俺城攻下,以便赴援。即日督軍力攻,親負矢石,察合台報仇心切,不管什麼厲害,只麾軍士登城,城上城下,積屍如山,蒙古兵只是不退。當即移屍作梯,奮勇殺入,把城中所有老幼男女,一律殺死,連牛羊犬馬,統共剁斃,並將城垣盡行拆毀,至今斯地尚無人煙,可算得一場慘劫了!太屬不顧人道。
  成吉思汗不待部署,亟麾軍南行,軍不及炊,只啖米充饑。途次遇著忽禿忽敗軍,責他狃勝輕敵,並令忽禿忽導至戰處,追溯前日列陣形狀,指示闕失,更命倍道進行。到了哥疾寧,聞札蘭丁已奔印度河,乃舍城不攻,引軍疾追。
  看官,這札蘭丁已戰勝忽禿忽軍,為甚麼先期遠颺,竟往印度河奔去?原來忽禿忽敗北時,曾有駿馬一匹為敵所奪,蔑力克與阿格拉克二人皆欲得此馬,相爭不下,惱得蔑力克性起,突執馬鞭,將阿格拉克面上揮了一下,阿格拉克大憤,竟率部眾自去。札蘭丁失了左臂,未免惶懼,及聞成吉思汗親來報復,所以先自南奔,蔑力克汗亦隨往。
  距河裡許,回顧後面塵頭大起,料是成吉思汗軍趕到,自知不及西渡,只好列陣以待,一決雌雄。那成吉思汗大軍,煞是厲害,甫經交綏,即握著大刀闊斧,突入陣中。忽禿忽奉了密諭,猛攻右翼蔑力克軍。蔑力克支持不住,向後倒退,退至印度河畔,不料蒙古軍已繞至前面,阻住去路,一時措手不及,被蒙古軍刺於馬下,眼見得不能活了。
  札蘭丁又失右臂,勢孤力弱,進退徬徨,自晨戰至日中,手下僅數百人,幸成吉思汗意欲生擒,飭禁軍士放箭,因得突圍而出。奔到河邊,復被忽禿忽軍堵住,頓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卻窮極智生,竟縱馬上一高崖,復將馬韁扯起,撲的一跳,連人帶馬,投入印度河中去了!小子謅著俚句,成七絕一首云:
  全軍棄甲復拋戈,奔命窮途可奈何?
  盡說懸崖宜勒馬,誰知縱轡竟投河!
  未知札蘭丁性命如何?請看官續閱下回。
  本回敘成吉思汗西征事,皆在今中央亞細亞境內。《元史》所載甚略。餘如《親征錄》、《元秘史》、《元史》、《譯文證補》等書,亦皆錯雜不明,令閱者茫如測海,幾有望洋之歎。一經作者敘述,逐層分析,依次表明,自覺井井有條,不漏不紊。若並是書而以為難閱,則從前史乘,更不必過問矣!本書所載地理,南北東西各有分別,閱《元史》地圖自知。看似容易恰艱辛,閱者幸勿滑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26:37

第二十七回     見角端西域班師


  卻說札蘭丁投入印度河,蒙古軍瞧著,總道他身入水中,一落數丈,不是跌死,也是淹死,誰料他卻不慌不忙,從水中卸了軍裝,鳧水逸去。諸將以窮寇被逃,不禁氣憤,爭欲赴水追捕,還是成吉思汗力阻,並語諸子道:「好一個健兒,是我生平所未曾見過的!若竟被他漏網,必有後患!」部將八剌,願渡河窮追,成吉思汗允他前行。八剌遂役令兵丁,斬木為筏,渡河南去。成吉思汗復返攻哥疾寧城,城中守將,早已遁去,兵民開城迎降。窩闊台奉成吉思汗密諭,偽查戶口,教兵民暫住城外,工匠婦女,不得同居。到了晚間,潛帶麾下出城,把哥疾寧的兵民,一一戮斃,只工匠婦女,留作軍中使用。專用此計,毋乃殘酷。
  成吉思汗再沿印度河西岸北行,捕札蘭丁餘黨,聞阿格拉克與他族尋仇,已被殺死,遂乘機蕩平各寨,所有丑類,無一孑遺。又因西域一帶,叛服無常,索性遣將分兵,四處巡行,遇著攜貳的部落,統加屠戮,共殺一百六十萬人,方才收刀!民也何辜,遭比荼毒。
  嗣得八剌軍報,破壁耶堡,進攻木而攤城,因天氣酷暑,一時不便開仗,只好扎住營寨,靜待秋涼,札蘭丁不知去向,俟探實再報等語。成吉思汗道:「我意在一勞永逸,所以征戰數年,並無退志。現在餘孽在逃,不得不再行進取,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如何使得!」耶律楚材婉諫道:「札蘭丁孤身遠竄,諒他亦沒有甚麼能力,況我軍轉戰西陲,越四五年,威聲已經大震,得休便休,還求主子明察!」成吉思汗道:「我進彼退,我退彼進,奈何?」耶律楚材道:「堅城置吏,要隘屯兵,就使死灰復燃,亦屬無妨!」成吉思汗半晌道:「且待哲別等軍報,再作計較。」耶律楚材不便再說。大眾休息數日,接到哲別軍消息,已西逾太和嶺,即高加索山。戰勝欽察援軍,進兵阿羅思即俄羅斯。去了。成吉思汗道:「哲別等遠征得手,一時總未能回來,我軍守著這地,做甚麼事,不如渡河南行,接應八剌,平定印度方好哩!」隨即下令再進。
  時方盛夏,暑氣逼人,印度地方,又在赤道下,益加炎熇,軍行數里,便覺氣喘神疲,汗流不止。既到印度河,遙見水蒸氣磅礴天空,日光被它遮住,對面迷濛,不見有什麼影子。軍士各下騎飲水,那水的熱度似沸,幾難入口,都皺著眉,蹙著額,恨不得立刻馳歸。耶律楚材復思進諫,忽見河濱來一大獸,身高數丈,形似鹿,尾似馬,鼻上有一角,渾身綠色,不覺暗暗驚異。成吉思汗也已瞧著,便語將士道:「這等大獸,見所未見,你等快用箭射它!」將士奉令,統執著弓矢,擬向大獸射去。驀聽得一聲響亮,酷肖人音,彷彿有「汝主早還」四字。耶律楚材即出阻弓箭手,令他休射,一面到成吉思汗面前。方欲啟口,成吉思汗已問道:「這是何獸?」耶律楚材道:「名叫角端,能作人言,聖人出世,這獸亦出現,它能日馳萬八千里,靈異如鬼神,矢石不能傷它。」語至此,成吉思汗復問道:「據你說來,這可是瑞獸麼?」耶律楚材道:「是的!這獸系旄星精靈,好生惡殺,上天降此,所以儆告主子。主子是上天的元子,天下的百姓,統是主子的兒子,願主子上應天心,保全民命!」楚材所說,未必果真,但借異獸以規人主,可謂善諫。成吉思汗方欲答言,又見大獸叫了數聲,疾馳而去。隨向耶律楚材道:「天意如此,我亦不便進行,不若就此班師罷。」耶律楚材道:「主子奉天而行,便是下民的幸福!」語雖近諛,然諛言最易動聽,善諫者宜知之。
  當下命師返旆,並遣人渡印度河,促八剌旋師。八剌即日北歸,想已眼望久了。會著大軍,由北趨東,過阿母河,歷布哈爾,回民多叩謁馬首。成吉思汗召主教入見。主教名曷世哀甫,謁見畢,詳述教規。成吉思汗道:「所言亦是,但我聞回民禮拜,必須赴教祖墓所,回教祖名摩罕默德墓在麥加城。這也未免太拘。上帝降鑒,何地不明,為甚麼限著地域呢?」曷世哀甫不復再辯,唯唯聽命。成吉思汗復道:「我已征服此處,此後祈禱,可用我名。你為主教,還有各處教士,盡行豁免賦役,你可替我申諭!」因勢利導,諒亦由耶律楚材所教。成吉思汗便在布哈爾暫駐,一面遣使召朮赤來會,一面遣使召哲別、速不台班師。
  一住數日,復起行東歸,經撤馬爾乾,渡忽章河,令謨罕默德母妻,辭別故土。兩婦不能抗命,只好向著西方,慟哭一場,復隨大軍東行。到了葉密爾河,皇孫忽必烈、《元史》作呼必賚。旭烈兀《元史》作轄魯。來迎。成吉思汗大喜,命二孫侍著行圍。二孫皆拖雷子,忽必烈才十一歲,旭烈兀才九歲,隨成吉思汗入圍場,統能騎馬彎弓,發矢命中,忽必烈射殺一兔,旭烈兀射殺一鹿,奉獻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喜上添花,遂命將捕獲各獸,及西域所得的財寶,大犒三軍。嗣復住了數日,待長子朮赤,及哲別、速不台,均尚未至,方徐徐的回國去了。歸結成吉思汗西征。
  且說哲別、速不台二將,北討欽察,引兵繞寬甸吉思海展轉至太和嶺,鑿山開道,俾通車騎,適遇欽察部頭目玉裡吉,及阿速、撤耳柯思等部,集眾來御,倉猝間不及整陣,幾被敵軍迫入險地。哲別、速不台商定一策,遣西域降將曷思麥裡至玉裡吉軍,說是「我等同族,無相害意,不過西征到此,聞嶺北有數大部落,特來通好,請勿見疑!」玉裡吉等信以為真,麾兵退去。哲、速二將,引軍出險,登高遙望,猶隱隱見阿速部旗旄。速不台語哲別道:「敵軍信我偽言,統已退歸,在途必不防備,若就此掩將過去,殺他一個下馬威,可好麼?」哲別連稱妙計,便飭兵士尾追前軍。疾行數里,已至阿速部背後,一聲呼嘯,好似電劈雷轟,猛撲前去。阿速部後隊,方欲返顧,不料身上都受著急痛,霎時暈厥,紛紛落馬。力避俗套。前隊尚莫明其妙,等到硬箭飛來,長槍戳入,始知有敵到來。正欲拔劍彎弓,那頭顱不知何故,已歪倒肩上,手臂不知何故,分作兩段,頓時你忙我亂,只好鞭著馬,飛著腿,四散奔逃!語語新穎。阿速部已經溃散,前面就是欽察部眾。玉裡吉聞著後面吶喊,驚問何事?大眾都摸不著頭腦,便命子塔阿兒領著數騎,向後探望,冤冤相湊,與蒙古軍相值。方開口問著,已被一槍洞胸,墜騎死了。餘騎不值一掃,統赴枉死城中。此時玉裡吉待子未回,就勒馬懸望。突然間來了蒙古軍,錯疑塔阿兒導他來會,笑顏迎著,蒙古軍不分皂白,槍起刀落,又將玉裡吉殺死。父子同歸冥途,不寂寞了。餘眾大駭,急忙奔溃,已被蒙古軍殺了一半。蒙古軍再追數里,前面已寂無一人,料得撤耳柯思部已自颺去,略去撤耳柯思部,煩簡得宜。當即擇地下營。
  哲、速二將,雖已得勝,終恐深入重地,寡不敵眾,遂遣使至朮赤處告捷,並請濟師。朮赤方攻下烏爾韃赤城,駐軍寬甸吉思海東部,俱回應前回。閒暇無事,即分兵大半往援。
  哲別等既得援師,北向至浮而嘎河,入裡海。適值河冰凝沍,遂履冰徒涉,攻下阿斯塔拉乾大埠,縱兵焚掠。會得探報,欽察部酋霍脫思罕,領著部眾來了。原來霍脫思罕系玉裡吉兄長,聞知弟姪陣亡,傾寨前來,意圖報復。哲別命曷思麥裡誘敵,只准敗,不准勝,自與速不台分軍埋伏,專候欽察兵到,奮起廝殺。說時遲,那時快,曷思麥裡方才出發,欽察兵已是馳到,望見曷思麥裡麾下不過數千人,衣履不整,器械無光,統呵呵大笑,不把他望在眼裡。曷思麥裡恰突出陣前,指揮士卒與欽察前隊酣戰一場,不分勝負。霍脫思罕,見前隊戰敵不下,便督軍齊上,擬包圍曷思麥裡軍,曷思麥裡恐陷入重圍,乃率兵退走。曷思麥裡之徐徐退走,為哲、速二將埋伏起見,非違命也。
  欽察部眾,只道是蒙古軍敗退,大眾趕先爭功,已無軍律,曷思麥裡令部下拋甲棄杖,惹得追軍眼熱,統下騎拾取,曷思麥裡復回軍來爭,與欽察部眾略鬥,便又退走。恐他不追,所以回軍。此退彼進,到了一座大山,峰崖險峻,嶺路崎嶇,曷思麥裡麾軍逕入,霎時間都進去了。霍脫思罕報仇心切,又不防有他變,奮力追入。到了山間,峰轉路迷,不辨去向。正疑慮間,山上號炮齊起,矢石雨下,忙即下令退軍,把後隊當作前隊,覓路而出。將出山口,被速不台一軍堵住,尚沒有甚麼恐慌,當下麾眾奪路,與速不台軍鏖戰起來,頗也有些起勁。誰知曷思麥裡軍已從他背後殺到,霍脫思罕顧了前面,不能顧後,顧了後面,不能顧前,才覺手忙腳亂,只好拚了老命,衝開一條血路,出山急走。前後夾攻的蒙古軍,只在山內屠殺敵兵,一任霍脫思罕走脫。霍脫思罕急行數里,才敢喘息,檢閱兵馬,十成中少了六七成,便垂頭喪氣,向前再行。途窮日暮,夜色淒其,猛聽得喊聲復起,前後左右,又是蒙古軍殺到,險些兒嚇落馬下!虧得手下尚有健卒數百,盡力保護,以一當百,等到殺透重圍,已經十有九死。看官欲問這支蒙古軍,只教再閱前文,便自分曉。不言而喻。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27:15

第二十八回 破欽察歸途喪將



  且說霍脫思罕走脫後,回入本部,恐蒙古軍進攻,無兵可敵,沒奈何遁入阿羅思境內。阿羅思就是俄羅斯,唐懿宗初,在北海立國,拓地漸廣﹔北宋時,創行封建制度,分七十部,子孫相繼,日事爭奪。南俄列邦,有哈力赤部,酋長名密只思臘,系霍脫思罕女夫,粗知兵事,嘗戰勝同族,意氣自豪。聞妻父遠來,迎入城中,問明底細,即投袂道:「偌大蒙古,敢如此強橫!待我出兵與戰,怕不把它踏平呢。」喜說大話的人,最不可靠。
  霍脫思罕道:「蒙古將士,很有蠻力,並且詭計多端,防不勝防。幸虧我走得快,才得保全性命,與你重逢。」密只思臘笑道:「他來的只是孤軍,我等鄰部甚多,一經號召,立集千萬,總要與婦翁報仇哩!」於是遣使四出,召集各部酋長,會議發兵。計掖甫部酋羅慕,扯耳尼哥部酋司瓦托司拉甫,與密只思臘最是莫逆,一聞消息,趕先馳到。南方各部長,也陸續趨至。大眾開議,定計出境迎擊,毋待敵至。並遣告阿羅思首邦物拉的迷爾部,請他出師協助,分運軍糧。部酋攸利第二,也即照允。
  不到數日,各部兵均已會齊,共得八萬二千人,仗著一股銳氣,趨入欽察部。復由霍脫思罕收集殘兵,專待蒙古軍至,一齊掩殺。那時哲、速二將,已得知阿羅思會師來御,也未免有些膽怯。是謂臨事而懼。想了一計,復遣十人至阿羅思軍,由密只思臘召入,問明來意。十人道:「欽察部容納叛眾,所以我軍前來,聲罪致討。若與阿羅思諸部素無釁隙,定不相犯﹔況我國敬信天神,與阿羅思宗教相似,何不助我共敵仇人!」言未畢,霍脫思罕閃出道:「從前我弟玉裡吉,也信了他的詭話,遭他毒手,我婿千萬不可再信!」密只思臘道:「如此可惡,殺了來使再說!」便喝令左右,縛住八人,立即斬首,只令二人回報。
  哲別又命二人至阿羅思軍,說是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今無端殺我行人,上天必不眷佑,速即約定戰期,與你決一勝負。霍脫思罕又欲殺他,還是密只思臘道:「殺他一二人何用,不如借他的口,回報戰期!」隨命二使道:「饒你狗命!快叫你主將前來受死!」二使抱頭趨歸。想是二人命不該絕,故一再得脫,不然,哲別前次已欺玉裡吉,此次又欲欺密只思臘,安得令人信用耶!
  密只思臘遣還來使,即麾兵萬騎,東渡帖尼博耳河,巧值蒙古裨將哈馬貝,沿河探望,手下只帶數十騎,被密只思臘軍一鼓掩來,逃避不及,個個受縛,個個飲刀。哲別聞報,亟命全軍東退,偽耶真耶?那時密只思臘越發趾高氣揚,追逼蒙古軍直至喀勒吉河,遇見蒙古軍列營東岸,便在河北扎住陣腳。霍脫思罕亦引兵來會,還有計掖甫扯耳尼哥諸部眾,到了河濱,與密只思臘南北列陣。密只思臘輕敵貪功,並未與南軍計議,獨率北軍渡河,來殺蒙古軍。蒙古軍如何肯讓,就在鐵兒山附近,槍對槍,刀對刀,大戰起來。自午至申,殺傷相當。速不台見欽察軍也在敵陣,竟帶著銳卒,突入欽察軍中,去殺霍脫思罕。欽察軍懲著前轍,未戰先慌,驀見蒙古軍衝入,立即驚溃。霎時間陣勢大亂,密只思臘禁止不住,也只得奔還,急忙渡河西走,令將船隻鑿沉,人馬溺斃,不計其數,後隊兵士,不及渡河,眼見得是身首兩分,到鬼門關上掛號去了!妙語解頤。
  蒙古軍乘勢渡河,逕攻計掖甫扯耳尼哥等部。各部尚未知密只思臘的勝負,毫不設備,被蒙古軍掩至,把他圍住,衝突不出。哲、速二將,料他窘迫,誘令納賄行成,暗中恰四面埋伏,待他出營,卻令伏兵齊起,見人便捉,捉不住的,便亂戳亂斲,俘獲甚眾,殲馘無算。總計各部酋長,傷亡六人,侯七十,兵士十死八九。於是蒙古軍置酒歡宴,把生擒的頭目,縛置地上,覆板為坐具。哲別、速不台以下將領,統在板上高坐,飲酒至數小時,至興闌席散,板下的俘虜,已多壓死,只扯耳尼哥部酋,尚是活著,哲別令曷思麥裡,押送至術赤處,斬首示眾。想是命中注定,必須過刀。
  阿羅思首部攸利第二汗,正遣姪兒康斯但丁引兵南援,行至扯耳尼哥部,聞各部統已戰敗,慌忙逃歸。阿羅思境內,全土震動。哲別再擬進兵,不意二豎為災,竟染重疾。何止二豎,恐各部枉死鬼都來纏擾。不得已屯兵休養,適成吉思汗遣使亦至,促他班師,當即奉令回轅。到了寬甸吉思海東部,將朮赤部兵盡行交還,別後登程,哲別病勢越重,竟在中途謝世了!小子有詩詠哲別道:
  百戰歸來力已疲,敘功未及竟長辭﹔
  男兒裹革雖常事,死後酬庸總不知!
  哲別逝世,速不台命部下舁屍。率眾東歸,欲知後事,請閱下回。
  《元史》太祖十九年,帝至東印度國,角端見,班師。《耶律楚材》傳,亦載及之,別史多辨其訛,且謂太祖未渡印度河,何由至東印度?是皆史家飾美之詞,不足為信。本書兩存其說,謂見角端時,適在印度河濱,角端之能作人言與否,不下考實語,獨歸美於楚材之善諫。是蓋獨具卓見,較諸坊間所行諸小說,於無可援證之中,且任情捏造者,固大相逕庭矣!下半回敘哲、速二將征欽察事,亦考據備詳,不稍誇誕,而演筆則又奇正相生。作者兼歷史家小說家之長,故化板為活,不落恒蹊。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28:54

第二十九回     滅西夏庸主覆宗


  卻說速不台班師回國,由成吉思汗接著,聞知哲別已歿,悲悼不置,便命哲別子生忽孫為千戶,承襲父祀。再遣使頒諭朮赤,命他就欽察以東,忽章河以北,新定各部,俱歸鎮治。至西北未定地方,亦須隨時勘定。朮赤雖曾奉諭,恰不願再出征戰,只在寬甸吉思海北岸薩菜地,設牙駐帳,遊獵度日,一面遣使返報,只稱得病,不便他征。成吉思汗亦暫置不問。威及遐方,獨不能馭眾子弟,這是歷代雄主通病。
  惟因西征時曾征師西夏,夏師不至﹔至此復飭夏主遣子入質,夏主又不從﹔且聞汪罕餘眾,多逃匿西夏,心中愈憤,遂議下令親征,也遂皇后聞著征夏信息,又來勸阻。總是她來出頭。成吉思汗不從,也遂道:「南方已設國王,為甚麼還勞聖駕?」成吉思汗道:「國王木華黎已早死了,嗣子孛魯,雖命他襲封,究竟經驗尚少,不及乃父。況現在降將武仙,又復叛我,都元帥史天倪被殺,孛魯方調兵遣將,出討叛賊,還有甚麼餘力,去平西夏?」也遂道:「主子西征方歸,又要南征,雖是龍馬精神,不致勞瘁,但士卒亦恐疲乏,總須略畀休息,方可再用!」語頗近理,我亦服之。成吉思汗屈指道:「我即大位,已二十年,西北一帶,總算平定,只南方尚未收服,必須親往一遭,就使今冬不征,明春定要往討哩。」木華黎之歿,武仙之亂,及成吉思汗所歷年月,俱就此帶出,是即行文時銷納之法。也遂道:「明歲主子親征,須要准我隨行哩。」成吉思汗道:「忽蘭隨我西征,嘗自謂困乏得很﹔似你這般身軀,比她還要嬌怯,何苦隨我南下呢?」也遂道:「主子櫛風沐雨,妾等安坐深居,自問良心,亦覺愧赧,若蒙慨許隨行,侍奉左右,就使跋涉閒關,亦所甚願,怕甚麼勞苦呢?」成吉思汗喜形於色,且語道:「你的阿姊很是謙恭,你又這般忠誠,好一對姊妹花,同侍著我,也算是我的豔福,死也甘心呢!」說一死字,為下文隱伏讖語。說著時,已將也遂抱入懷中,親狎了一回。是晚並召也速乾作伴,做個聯牀大會,雲雨巫山,雙雙涉歷,彼此都極盡歡娛,不勞細說。插入一殷豔情,隱寓樂極悲生之意。
  小子敘到此處,又不得不將木華黎去世,及武仙再叛等情,再行表明。應十一回。木華黎自得真定後,復連歲出兵,盡得遼河東西,黃河東北諸郡縣﹔復東下齊魯,西入秦晉,把金邦所有土地,占去大半,《元史》推為開國第一功臣。惟屢攻鳳翔未下,還至解州,遂有疾,以成吉思汗十八年三月卒。時成吉思汗尚在西域,聞報大慟,追贈魯國王,諡忠武,其子孛魯嗣爵。詳敘木華黎生死,以其為第一功臣也。木華黎既歿,山東州縣,復起叛蒙古,武仙亦懷著異心,誘殺都元帥史天倪。天倪弟天澤,方奉母歸燕,聞變折還,遂遣使至孛魯處,乞師討逆。孛魯命天澤嗣兄統師,並遣兵赴援,與天澤軍會,擊敗武仙。武仙與宋將彭義斌連和,再攻天澤,天澤復發兵與戰,擒斬義斌,武仙遁去,後事慢表。納入此段,庶不闕略。
  且說成吉思汗過了殘臘,轉瞬孟春,元宵一過,即下令南征,從新整點軍馬,陸續起行。也遂皇后也著了戎裝,鐵甲蠻鞾,黑驪雕鞍,隨在戎蹕後面,緩轡行著。彷彿出塞明妃。成吉思汗卻騎著一匹紅鬃馬,紅黑相間,煞是好看。由大眾簇擁前去。既到郊外,命部眾就地設圍,親自行獵。忽一野豕突出,奔至馬前,成吉思汗不慌不忙,仗著平生射技,拈弓搭箭,一發殪豕。心中正在得意,突覺馬首昂起,馬足亂騰,一時羈勒不住,竟將成吉思汗掀翻馬下。不祥之兆。
  部將忙來救護,扶起成吉思汗,易馬上坐,尚有些頭昏目眩,神志不安,隨命大眾罷獵,扎住軍營。看官,這馬無端騰踔,恰是何故?原來被大豕所驚,因致駭躍。惟成吉思汗南征北討,縱轡多年,已不知駕馭若干馬匹﹔就是所騎的紅鬃馬,定然天閒上選,偏偏為豕所驚,以致失馭,這也是天不永年的預兆!是晚成吉思汗即身體違和,生起寒熱病來。
  翌晨,也遂皇后向眾將道:「昨夜主子罹疾,南征事不如暫罷,還請大家商議方好。」大眾計議一回,自然依了也遂意見,入內奏知成吉思汗。成吉思汗道:「西夏聞我回去,必疑我是怕他,我現在這裡養病,先差人到西夏,責他不納質子,擅容逃人,看他有何話說?」
  當下遣使至夏,語夏主道:「你前時與我議款,情願歸降,我軍出征西域,你卻不從﹔近又不遣子入質,並擅納汪罕餘眾,你可知罪麼?」是時夏主李安全早死,族子遵頊嗣立,復傳位於子德旺。德旺本庸弱無能,聞蒙古使臣詰責,戰慄不能言,旁閃出一人道:「都是我的主使!要與我廝殺時,你到賀蘭山來戰﹔要金銀緞匹時,你到西涼來取,此外不必多說,快快走罷!」好大膽。
  蒙古使回報,成吉思汗勃然起牀,喝令大軍速進。左右都來諫阻,成吉思汗怒道:「他說這般大話,我怎麼好回去?就是死了,魂靈兒也要去問他,況我還未曾死哩!」遂扶病上馬,直指賀蘭山。賀蘭山在河套附近,距寧夏府西六十里,夏人倚以為固,樹木青白,望如駿馬,北人呼駿馬為賀蘭,所以借此名山。大軍到了山前,見夏兵已在山麓扎住,問他領兵的頭目,便是前說大話的阿沙敢缽。我見前文,早欲問他姓名,至此才出現,作者未免促狹。
  阿沙敢缽見有蒙古軍,便率眾下山,來衝頭陣。誰知蒙古兵全然不動,只把硬箭射住,沒些兒縫隙可尋,只得退回。好一歇,又復前來衝突,蒙古兵仍用老法子,依舊無效。直至第三次衝突,方聽得喇叭一號,營門陡辟,千軍萬馬,如怒潮一般,銳不可當。那邊氣燄已衰,這邊氣勢正盛,任你阿沙敢缽如何能言,如何大膽,至此阻不勝阻,攔不勝攔,沒奈何逃上山寨。蒙古軍哪肯干休,就奮力上山,一哄兒殺入寨中,又將阿沙敢缽部下斲死了一大半,阿沙敢缽落荒走了。
  彼竭我盈,戰無不克,可見成吉思汗善於用兵。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30:15

第三十回 遭大喪新君嗣統


  成吉思汗據了賀蘭山,便進拔黑水等城,嗣因天熱體衰,在琿楚山避暑。至暑往寒來,復轉攻西涼府及綽羅和拉等縣,所過皆克,遂逾沙陀至黃河九渡,取雅爾等縣,再圍靈州。夏主遣兵來援,又被蒙古軍擊退。陷入靈州城,進次鹽州川,天氣凜冽,雨雪載涂,乃命在行帳度年。轉眼間臘盡春回,已是成吉思汗二十二年了。復書歲次,為成吉思汗道殂張本。
  河冰方泮,成吉思汗即率師渡河,下積石州,破臨洮府,據洮河、西寧二州,進攻德順。西夏節度使馬肩龍正坐鎮德順城,頗有威名,聞蒙古兵至,居然開城出戰,酣鬥三日,蒙古兵受傷不少,馬肩龍部下,也死了好幾百名。因遣人報知夏主,即請濟師。時夏主李德旺憂悸成疾,已經去世。還是僥倖。國人立他猶子,單名只一睍字。睍尚幼弱,曉得甚麼軍政,各將士統得過且過,專務趨避,大家穿鑿山谷,藏匿財物,行個狡兔營窟的法兒,愚甚癡甚,無怪國亡。便把馬肩龍軍書擱起。
  馬肩龍待援不至,自歎道:「城亡與亡,尚有何說?」復堅守了數日,禁不住敵軍猛攻,自率左右出城,捨命死鬥,至蒙古兵圍繞數匝,尚拔刀瞋目,斲死蒙古兵數名,後來箭如飛蝗,身中數矢,遂大叫一聲,嘔血而亡。不沒忠臣。肩龍一死,城中無主,自然被陷。
  成吉思汗得了德順州,復至六盤山避暑,遣將直逼夏都。夏主睍驚惶失措,急召文武會議,哪知所有臣民,統向土窟中避難去了。嗣聞土窟中的臣民,又被蒙古兵搜著,財物奪去,身命了結,國亡身亡,土窟非真安樂窩,請後人聽者。滿野都成白骨,料知都城難保,只好把祖宗傳下金佛一尊,並金銀器皿,及男女馬駝等物,皆以九九為數,齎獻軍前。成吉思汗聞報,定要夏主睍親自出降。睍已束手無策,復泣告宗廟,出城至六盤山,謁見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止令門外行禮。行禮畢,將他繫住帳下,飭將士入徇夏都。將士一入都城,掠了財物,擄了子女,見有美色的佳人,當即恣情污辱,不由她不忍受,連夏主睍的宮眷,也只得橫陳榻上,任他戲弄一番。獨耶律楚材,取書數部,駝兩足,大黃數擔,飭兵役攜回。後來軍士途中遇疫,虧得大黃救命,所活至萬人。
  閒文休表。且說夏主睍被縶三日,由成吉思汗令他改名,叫作失都兒。夏主睍不敢不從,又越日,傳令將夏主睍殺了,並把他父母子孫亦命一律處死。夏自元昊稱帝,共傳十主,歷二百有一年而亡。
  成吉思汗正欲班師,忽覺寒熱交作,哮喘不休。也遂皇后日夕侍奉,所有軍醫,統來診視,怎奈壽命已終,參苓罔效。彌留時,見也遂皇后在旁,挈她的纖手道:「你侍我有年,沒甚錯處,今又隨我遠征,滅了西夏,只望歸國以後,與你等再聚數年,共享榮華,不意病入膏肓,無可救藥。我死後,你回去告知各皇后,及你阿姊,須要節哀,不必過悲!」也遂不待說畢,早已撲簌簌的垂下淚來。成吉思汗也忍著淚,強說道:「人生如朝露,有甚麼傷心處?你與我叫大臣進來!」也遂便傳集群臣,各至榻前問疾。成吉思汗道:「我病是不起的了,可惜諸皇子都未隨著!朮赤在西域死了,我教察合台前去視喪,尚未回來﹔窩闊台呢,我叫他去攻金國,責貢歲幣﹔拖雷又監守故都,不能遠離。目今惟你等隨著,算來也都是親戚故舊,後事全仗你等輔助!窩闊台謹厚性成,我前已命他嗣位,只一時未能回都,你等替我傳諭,叫拖雷暫行監國罷了!」諸子遠離,統借成吉思汗口中敘出,無非節省閒文,但戎馬一生,送終無子,也是可歎!又指也遂皇后道:「她隨我征夏,又侍我疾病,勞苦極了,我也無可報她,只西夏的子女玉帛,多分給她一份,不枉她辛苦一場!」群臣齊聲遵囑,成吉思汗靜養片刻,復顧群臣道:「還有一樁大事,為我傳諭嗣君:西夏已滅,金國勢孤,但金國精兵,西集潼關,南據連山,北限大河,此後我軍往攻,就使戰勝攻取,也恐不能速滅﹔計惟假道南宋,宋、金世仇,必肯許我,我下兵唐鄧,直搗大梁,金都被困,定要徵兵潼關,那時緩不濟急,已成無用,就使他兵遠來,千里赴援,人馬疲敝,也不是我的對手,滅金很容易哩!」到死不忘拓地,真不愧為雄主。言訖,遂瞑目不視,悠然而逝了。
  總計成吉思汗出世以來,享壽六十六歲。即大汗位,凡二十二年。南征北討,所向克服,如近今內外蒙古,遼東二省,及中國西北部,並天山南北兩路,暨中央亞細亞,阿富汗斯垣,波斯東半部,與高加索山附近部落,俱為成吉思汗所有。史家稱其用兵如神,所以滅國四十,遂平西夏。其實是西北一帶,各族散處,既沒有獨立的精神,又沒有永久的團體,彼此猜忌,互為仇敵,就使勉強聯絡,總不免凶終隙末,因此成吉思汗乘時崛起,削平各部。武如四杰,文如耶律楚材,又皆任用得當,就是所立兵制,亦比眾不同,小子嘗考得大略,隨錄如下:
  (一)蒙古人自幼臨狩獵,習騎射,所以騎兵尤精﹔此等騎兵,每人有乘馬三四頭,可彼此互代,終日馳騁。
  (二)騎兵遠行,遇緊急軍事,只用馬奶及乾酪為食﹔或刺馬出血,吞食充饑,可支十日,所以進行甚速。
  (三)編定軍隊,以十遞進,每十人為一隊,隊長叫作十戶﹔十戶以上有百戶,統十戶百人﹔百戶以上有千戶,統百戶千人﹔千戶以上有萬戶,萬戶直隸大汗。此等大小部長,對他部下,各有無限權力,部下無論何事,統須稟命後行,一經驅遣,不得遲諉,否則無論貴賤,必加刑罰。
  (四)蒙古兵雖經出陣,仍須納稅,必令他妻兒守家,歲完稅額,因之頻年興兵,軍餉仍不缺乏。
  這且慢表。且說成吉思汗逝世後,就借行在舉喪。窩闊台夤夜奔至,察合台、拖雷等亦陸續到來,三子畢集,乃由蒙古諸王諸將等,大會於吉魯爾河,承認成吉思汗遺命,奉窩闊台為大汗。看官,這窩闊台嗣統,早經成吉思汗親口佈告,為甚麼要開著大會,經過公認呢?這也有個緣故,因成吉思汗在日,也有一條特立的法制:凡蒙古大汗,如當新舊絕續的時候,必須由諸王族諸將,及所屬各部酋長,特開公會,議定嗣續,方得繼登汗位,這會叫作「庫裡爾泰會。」自有此制,所以窩闊台雖承遺命,也要經「庫裡爾泰會」通過呢。詳哉言之,實為後文伏線。窩闊台既即位,重用耶律楚材,楚材以舊制簡率,未足表示尊嚴,更請窩闊台汗增修朝儀。窩闊台汗自然樂允,遂由楚材參訂儀注,令皇族諸王尊長,皆列班羅拜,共效嵩呼。這就是俗語所謂前人承糧,後人割稻哩。《元史》尊成吉思汗為太祖,窩闊台為太宗,這都是統一中國以後追加的廟號。小子有詩詠成吉思汗道:
  開邦端仗出群材,基業全從百戰來﹔
  試向六盤山下望,一回憑弔一低徊!
  欲知以後情形,且至下回再表。
  西夏與金,唇齒之邦也,唇亡齒必寒,夏亡則金曷能保!成吉思汗之南征,志不徒在滅夏,蓋已視金為囊中物矣。觀其臨歿之時,猶囑及攻金遺策,是可知其成算在胸,預圖吞並。脫令稍假以年,則滅金固易易也。不然,窩闊台承父遺囑,約宋滅金,何以相應如響乎?本回敘成吉思汗事,為成吉思汗衰年之結局,實括成吉思汗畢生之隱衷,彼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著書人述元代史,於成吉思汗較詳,我知其固有所感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40:53

第三十一回     將帥迭亡乞盟城下


  卻說窩闊台嗣位為汗,頒定法令,比成吉思汗在日,體制益崇。復承父遺志,以西域封察合台,令他坐鎮。西顧既可無憂,乃一意攻金。適金國遣使弔喪,並贈賵儀,窩闊台汗語來使道:「汝主久不歸降,今我父齎志以歿,我方將出師問罪,區區賵儀,算作甚麼!」金尚立國,遣使弔喪遺賵,亦是應有之儀文,窩闊台汗乃強詞奪理,卒以滅金。強國之無公理也久矣,可慨可歎!隨命發還賵儀,遣歸來使。金主珣時已去世,子守緒嗣立,得使人回報,未免恟懼。復遣人齎送金帛,至蒙古慶賀新君。窩闊台汗又不受。至金使去訖,遂召集諸王大臣議事,定計伐金。先是成吉思汗連年出征,所得財物,立即分散,並無絲毫儲積﹔蒙古諸將,嘗謂得了人民,毫無用處,不若盡行殺戮,涂膏釁血,灌潤草木,作為牧場。獨耶律楚材以為未然,至此因伐金議定,遂奏立十路課稅所,以充軍餉,每路設副使二員,悉用士人。楚材復進陳周、孔道德,且謂以馬上得天下,斷不可以馬上治。窩闊台汗深服是言,由是尚武以外,稍稍尚文,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窩闊台汗既整兵儲餉,秣馬積芻,遂於即位二年春季,偕皇弟拖雷,及拖雷子蒙哥,《元史》作莽賚扣。率眾入陝西,連下諸山寨六十餘所,進逼鳳翔。金主遣平章政事完顏哈達,及伊喇豐阿拉引軍赴援,行至中道,聞蒙古兵勢甚強,料非敵手,竟逗留不進。至金主屢促進兵,哈達、豐阿拉只是因循推諉。嗣聞蒙古兵分攻潼關,乃稟稱潼關被攻,較鳳翔為尤急,不如先救潼關,次及鳳翔。金主無可奈何,只得依他。他二人便引軍赴潼關。潼關本系天險,且早有精兵屯駐,可以固守,哈達等避難就易,所以改道出援。於是鳳翔空虛,守了兩三月,終被蒙古兵攻陷,只潼關依然未下,拖雷自往督攻,亦不克。
  部下有降將李國昌道:「金遷汴將二十年,全仗這潼關、黃河,倚為天險,我軍若從間道出寶雞,繞過漢中,沿漢江進發,直達唐鄧,那時攻汴不難了。」拖雷點頭稱善,便返報窩闊台汗,窩闊台汗道:「從前父親遺命,曾令我等假道南宋,下兵唐鄧,我且遣使至宋邦,向彼假道:彼若允我,進取尤便,否則再用此計未遲。」於是命綽布乾為行人,往宋假道。到了淝州,謁見統制張宣,一語不合,竟被張宣殺死。窩闊台汗得著此信,乃命拖雷率騎兵三萬人,竟趨寶雞,攻入大散關,破鳳州,屠洋州,出武休東南,圍興元軍﹔復遣別將取大安軍路,開魚鱉山,撤屋為筏,渡嘉陵江,略地至蜀。蜀系宋地,宋制置使桂如淵逃去,被蒙古兵拔取城寨,共四百四十所。拖雷尚不欲絕宋,召使東還,會兵陷饒風關,飛渡漢江,大掠而東。
  警報如雪片一般,遞入汴都,金主守緒,急召宰執台諫入議。大眾都說北軍遠來,曠日需時,勞苦已極,我不如在河南州郡,屯兵堅守,且由汴京備糧數百斛,分道供應﹔北軍欲攻不能,欲戰不得,師老食盡,自然退去。看似好計,奈各處不能堅守何。金主守緒歎道:「南渡二十年來,各處人民,破田宅,鬻妻子,豢養軍士,只望他殺敵禦侮,保衛邦家﹔今敵至不能迎戰,望風披靡,直至京城告急,尚欲以守為戰,如此怯弱,何以為國!我已焦思竭慮,必能戰然後能守。存亡有天命,總教不負吾民,我心才少安哩!」所言亦是,可惜無補國亡。乃詔諸將出屯襄鄧,並促哈達、豐阿拉兩帥,速即還援。哈達、豐阿拉馳歸。至鄧州,別將楊沃衍、禪華善,及前被史天澤殺敗的武仙,俱率兵來會。哈達膽子稍壯,麾諸軍出,屯順陽。嗣探悉蒙古兵方渡漢江,部將急欲往截,為豐阿拉所阻。至蒙古兵畢渡,乃進至禹山,分據地勢,列陣以待。蒙古兵到了陣前,不發一矢,驟然退去,哈達亦下令收軍。諸將請追蒙古軍,哈達道:「北軍不戰自走,定懷詭謀,我若追去,正中彼計!」料敵亦明,無如尚差一著。遂勒馬南歸,返行裡許,忽覺塵霧蔽天,呼嘯不絕﹔哈達忙覓一小山,登岡瞭望,但見蒙古軍騎、步相間,分作三隊,迅奔前來。哈達歎道:「繞我背後,潛來襲我,正是變生不測,我看他軍伍嚴肅,行列整齊,定是不可輕敵呢!」急忙下山麾兵,擬從旁道走避,怎奈蒙古軍已是到來,只好與他對仗。兩下廝殺,蒙古軍少卻,豐阿拉驅兵遍去,誰知蒙古軍復回馬馳突,十蕩十決,幾乎被他蹂躪,虧得部將富察鼎珠,奮力截殺,蒙古兵始退。哈達便沿山紮營,語豐阿拉道:「北兵號三萬名,輜重要居一成,今相持二、三日,若乘他退兵,出軍奮擊,不患不勝!」豐阿拉道:「江路已絕,黃河不冰,彼入重地,已無歸路,我等可待他自斃,何用追擊!」想已被前日嚇慌,故膽怯乃爾。
  翌日,蒙古兵忽不見。邏騎謂已他去,哈達、豐阿拉遂欲返鄧州。正在前行,忽斜刺裡閃出敵軍,竟將金軍衝作兩截。哈達、豐阿拉忙分兵接戰,等到敵軍殺退,後面的輜重,已是不見。哈達頓足不已,豐阿拉談笑自若,與哈達並入鄧州,收集部兵,偽稱大捷。總是豐阿拉奸猾。金廷百官,上表慶賀。
  丑甚。
  民堡城壁,皆散還鄉社,滿望烽煙無警,雞犬不驚。哪知拖雷軍尚自留著,窩闊台汗且自河清縣白坡鎮渡河,進次鄭州,遣速不台攻汴城。城中兵民,不意北兵猝至,驚愕萬分,金主也惶急異常,忙命翰林學士趙秉文,草旨罪己,改元施赦,文中大意,說得聲情兼至,淒楚動人,聞者為之泣下。徒有文辭,何濟於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41:41

第三十二回 後妃被劫失守都中



  時京城諸軍,不盈四萬,城周百二十里,未能遍守,只得飛召哈達、豐阿拉軍還援汴城。哈達、豐阿拉一行,拖雷即用鐵騎三千,追尾金軍﹔金軍還擊,他偏退去,金軍啟行,他又來襲,弄得金軍不遑休息,且行且戰。至黃榆店,雨雪不能進。蒙古將速不台,已派兵阻金援師,於是哈達、豐阿拉軍,前後被蒙古軍遮斷。會雪已稍霽,又得汴京危急消息,不得已引軍再行。途次遇大樹塞道,費著無數兵力,始得通途。既到三峰山,蒙古兵兩路齊集,四面蹙圍。相持數日,料得金軍困憊,恰故意開了一面,縱他奔走。金軍果然中計,甫經逸出,被蒙古軍夾道奮擊,頓時大溃,聲如崩山。武仙率三十騎先走,楊沃衍等戰死,哈達知大勢已去,忙邀豐阿拉面商,擬下馬死戰,孰料豐阿拉已杳如黃鶴,不知去向!只有禪華善等,尚是隨著,乃相偕突圍,走入鈞州。

  窩闊台汗在鄭州,聞拖雷與金相持,遣琨布哈、齊拉袞等,作為援應。至則金軍已溃,遂會兵到鈞州城下,合力攻擊。未幾城陷,哈達匿窟室中,由蒙古軍尋著,牽出殺死。且下令招降道:「汝國所恃,地理惟黃河,將帥惟哈達,今哈達被我殺了,黃河被我奪了,此時不降,更待何時!」金軍降者半,死者半,獨禪華善先匿隱處。至殺掠稍定,竟自至蒙古軍前,大聲道:「我金國大將,欲進見白事。」蒙古軍將他牽住,入見拖雷。拖雷問他姓名,禪華善道:「我名禪華善,系金國忠孝軍統領,今日戰敗,願即殉國。只我死亂軍中,人將謂我負國家,今日明白死,還算得轟轟烈烈,不愧忠臣!」恰是好漢。拖雷勸他投降,他卻眥裂髮指,痛口叫罵。惱得拖雷性起,命左右斲他足脛,戳他面目,他尚噀血大呼,至死不屈。蒙古將悲他死義,用馬奶為奠,對屍祝道:「好男兒,他日再生,當令與我作伴!」奠畢,將屍掩埋,不在話下。

  只豐阿拉先已遠走,被蒙古兵追獲,押見拖雷。拖雷亦迫他投誠,反覆數百言,豐阿拉恰慨然道:「我是金國大臣,只宜死在金國境內!」餘無他言,亦被殺死。豐阿拉實是誤金,只為金死義,尚堪曲恕。自是金國的健將銳卒,死亡殆盡,汴京已不可為了。潼關守將納哈塔赫伸,聞哈達等戰歿,很是驚慌,竟與秦藍守將完顏重喜等,率軍東遁。裨將李平,以潼關降蒙古。蒙古兵長驅直入,追金軍於盧氏縣。金軍已無戰志,且因山路積雪,跋涉甚艱,隨軍又多婦女,哀號盈路,至是為蒙古兵追及,未曾接仗,重喜先下馬乞降。蒙古將以重喜不忠,把他斬首。該殺。烏登赫伸引數十騎走山谷間,亦被追騎搜獲,一概祭刀。蒙古兵進圍洛陽,留守薩哈連背上生疽,不能出戰,投濠自盡。兵民推警巡使強伸,登陴死守,歷三月餘,無懈可擊,蒙古軍乃退去。
  金主守緒因汴城圍急,沒奈何遣使請和。蒙古將速不台道:「我受命攻城,不知他事。」是時蒙古已創制石炮,運至城下,每城一角,置炮百餘,更迭彈擊,晝夜不息。幸汴城垣堞堅固,相傳五季時周世宗修築,用虎牢土疊牆,堅密如鐵,雖受炮石,不過外面略損,未嘗洞穿。金主又募死士千人穴城,由濠逕渡,燒他炮座。蒙古兵雖曾防著,究未免百密一疏,因此攻城歷十六晝夜,內外死傷,約數十萬名,城仍兀然巋峙,不能攻陷。會窩闊台汗欲自鄭州還國,因遣使諭金主降,並飭速不台緩攻。速不台乃語城守道:「你主既欲講和,可出來犒軍!」金主乃遣戶部侍郎楊居仁出城,帶著牛羊酒炙,並金帛珍異,犒給蒙古軍,且願遣子入質蒙古。於是速不台許即退兵,散屯河、洛間,金主封荊王守純子鄂和為曹王,遣他為質。鄂和不好違慢,涕泣辭去。
  金參政喀齊喀以守城為己功,欲率百官入賀。歷代亡國,多被若輩所誤。金內族思烈道:「城下乞盟,春秋所恥,何足言賀!」喀齊喀反怒道:「社稷不亡,君臣免難,難道不是喜事麼?」嗣因金主守緒亦不欲受賀,因而罷議。汴京總算解嚴。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蒙古行人唐慶等來答和議,暫就客館,竟被金飛虎兵頭目申福,馳入館內,將唐慶殺死,並及隨官三十餘人。和議復絕,蒙古兵又長驅而至,招之使來,曲在金國,政刑如此,安得不亡。金主守緒,復飛檄各處勤王。時武仙遁駐留山,收集溃兵十萬人,奉檄援汴。還有鄧州行省完顏思烈,鞏昌統帥完顏仲德,也引兵入援。甫至京水,不虞蒙古兵已先候著,吶一聲喊,似狼虎攢羊一般,亂突亂殺,嚇得金軍膽戰心驚,沒一個不退走了。
  且說窩闊台汗返國後,以金主背和殺使,復親自出師至居庸關,為拖雷後援。忽得暴疾,昏憒不省人事,乃召師巫卜祝。巫言金國山川神祇,為了軍馬擄掠,屍骨堆積,以此作祟,應至各山川禱祀,或可禳災。既而命巫往禱,病仍不癒,且反加重。巫返謂祈禱無益,必須由親王代死,方可告痊。正說著,窩闊台汗忽開眼索飲,神氣似覺清醒,左右以巫言告,窩闊台汗道:「哪個親王,可為我代?」言未已,忽報拖雷馳來問疾。由窩闊台召入,與述巫言。拖雷道:「我父親肇基擇嗣,將我兄弟內,選你做了大汗,我在哥哥跟前,忘著時要你提說,睡著時要你喚醒。如今若失了哥哥,何人提我?何人喚我?且所有百姓,何人管理?不如我代了哥哥罷!我出征數年,屠掠蹂躪,造成無數罪孽,神明示罰,理應殛我,與哥哥無涉!」遂召師巫入告道:「我代死罷,你禱告來!」師巫奉命出去。過了片晌,又取水入內,對水誦咒畢,即教拖雷飲訖。拖雷飲著這水,好似飲酒一般,覺得頭暈目昏,便向窩闊台汗道:「我若果死,遺下孤兒寡婦,全仗哥哥教導!」窩闊台汗應著,拖雷便出宿別寢,是晚竟逝世了。本段文字,從《秘史》彩來,並非著書人捏造,但事之真偽,不可考實,而蒙俗信巫,或有此離奇之史。拖雷生有六子,長即蒙哥,次名末哥,一作默爾根。三名忽都,一作瑚圖克圖。四即忽必烈,五即旭烈兀,六名阿裡不哥。一作阿裡克布克。後來蒙哥、忽必烈,皆嗣大汗位,忽必烈且統一中原,待後慢表。
  且說拖雷死後,蒙古兵經略中原,要推速不台為主帥。速不台尚未至汴,金主守緒,先已東走。原來汴京城內,食糧已盡,括粟民間,不及三萬斛,已經滿城蕭索,餓莩載途。兼且城中大疫,匝月間死數十萬人。金主知大勢已去,乃集軍士於大慶殿,諭以京城食盡,今擬親出禦敵﹔遂命右丞相薩布,平章博索等,率軍扈從,留參政訥蘇肯,樞密副使薩尼雅布居守,自與太后皇后妃主等告別,大慟而去。既出城,茫無定向。諸將請往河朔,乃自蒲城東渡河,適大風驟起,後軍不能濟,蒙古將輝爾古納追至,殺斃無算,投河自盡者六千餘人。金元帥賀德希戰死。
  金主渡河而北,遣博索攻衛州,不意蒙古將史天澤復自真定殺到。博索連忙遁還,走告金主,請速幸歸德。金主遂與副元帥阿裡哈等六七人,乘夜登舟,潛涉而南,奔歸德府。諸軍聞金主棄師,沿路四溃。歸德總帥什嘉紐勒緷,迎見金主,稟告各軍怨憤情形,乃歸罪博索,梟首伏法。跋胡疐尾,亡象已見,即殺博索,亦屬無益。嗣遣人至汴京,奉迎太后及後妃,誰知汴京裡面,又鬧出一樁天大的禍案。
  先是金主守緒出走時,命西面元帥崔立,駐守城外。崔立性甚淫狡,潛謀作亂,聞歸德有使來迎兩宮,他即帶兵入城,問訥蘇肯及薩尼雅布道:「京城危困已極,你等束手坐視,做甚麼留守?」二人尚未及答,他即麾兵將二人殺死。隨即闖入宮中,向太后王氏道:「主子遠出,城中不可無主,何不立衛王子從恪?他的妹子,曾在北方為後,應十二回。立了他,容易與北軍議和。」太后戰慄不能答,崔立遂矯太后旨,遣迎從恪,尊為梁王監國。自稱太師都元帥尚書令鄭王,兄弟黨羽皆拜官。並托辭金主出外,索隨駕官吏家屬,征集婦女至宅中,有姿色者迫令陪寢,每日必十數人,晝夜裸淫,尚嫌未足。且禁民間嫁娶,聞有美女,即劫入內室,縱情戲狎,稍有不從,立即加刃。百姓恨如切骨,只有他的爪牙,說他功德巍巍,莫與比倫。名教掃地。正欲建碑勒銘,忽報速不台大軍到了。諸將問及戰守事宜,他卻從容談笑道:「我自有計!」是晚,即出詣速不台軍前,與速不台議定降款。還城後,搜括金銀犒軍,脅迫拷掠,慘無人道,甚至喪心昧良,賣國求榮,竟把那金太后王氏,皇后圖克坦氏,以及梁王從恰,荊王守純,暨各宮妃嬪,統送至速不台軍,作為犒軍的款項。看官,你想毒不毒,凶不兇呢?史稱荊、梁二王,為速不台所殺,其餘後妃人等,押送和林,在途艱苦萬狀,比金擄徽、欽時為尤甚。小子敘此,不禁潸然,有詩為證:
  豈真天道好循環?北去和林淚血斑。
  回憶徽欽當日事,先人慘刻後人還。
  汴京失陷,後事如何,俟小子下回交代。
  金至哀宗,已不可為矣。哈達名為良將,而臨陣多疑,不能決斷,欲以之敵蒙古軍,勇怯懸殊,宜乎其有敗無勝也!金主守緒,城下乞盟,遣子入質,應亟籌生聚教訓之道,外慎邦交,內固國事,則金雖殘弱,尚可圖存。乃議和之口血未乾,而戕使之釁端又啟﹔申福擅殺,不聞加罪,卒之寇氛又逼,汴京益危,日暮途窮,去將焉適!加以逆臣叛國,背主求榮,後妃可作犒款,都城可作贄儀,雖曰天道好還,前之迫人也如此,後之迫於人也亦如此﹔然亦何嘗非人事致之耶?本回全敘亡金事跡,而金之所以致亡,已躍然紙上。徒謂其錄述之詳,猶皮相之見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42:42

第三十三回     南北夾攻完顏赤族


  卻說金叛臣崔立,既劫後妃等送蒙古軍,遂迎速不台入汴城。速不台遣使告捷,且以攻汴日久,士卒多傷,請屠城以雪憤。窩闊台汗欲從其請,虧得耶律楚材多方勸阻,乃令除完顏氏一族外,餘皆赦免。是時汴城民居,尚有百四十萬戶,幸得保全。速不台檢查完畢,出城北去。崔立送出城外,及還家,想與妻妾歡聚,誰知寂無一人,忙視金銀玉帛,亦已不翼而飛!方知為蒙古兵所劫,頓時大哭不已。妻妾金銀,是身外之物,失去尚不足憂,恐怕你的頭顱也要失去,奈何!轉思汴京尚在我手,既失可以復償,遂也罷了。慢著!
  且說金主守緒,既到歸德,總帥什嘉紐勒緷與富察固納不合。固納謂不如北渡,好圖恢復。紐勒緷從旁力阻,被固納麾兵殺死,又將金主幽禁起來。金主憤甚,密與內侍局令宋珪,奉御紐祜祿溫綽、烏克遜愛錫等,謀討固納。適東北路招討使烏庫哩,運米四百斛至歸德,勸金主南徙蔡州。金主與固納商議,固納力陳不可,且號令軍民道:「有敢言南遷者斬!」於是金主與宋珪定計,令溫綽、愛錫埋伏左右,佯邀固納入內議事。固納不知是計,大踏步進來,甫入門,溫綽、愛錫兩邊殺出,立將固納刺死。固納系忠孝軍統領,聞固納被誅,擐甲謀變。嗣由金主撫慰,總算暫時安靜。金主遂由歸德赴蔡州。途次遇雨,泥泞沒胚,扈從諸臣,足幾盡腫。至亳州,父老拜謁道左,金主傳諭道:「國家涵養汝輩,百有餘年,我實不德,令汝塗炭,汝等不念我,應念我祖功宗德,毋或忘懷!」父老皆涕泣呼萬歲。君臣上下,統是巾幗婦人,濟甚麼事?
  留駐一日,又復啟行,天氣尚是未霽,但覺得風雨沾衣,蒿艾滿目。兩語已寫盡淒涼狀況。金主不禁太息道:「生靈盡了!」為之一慟。及入蔡,儀衛蕭條,人馬困乏。休息數旬,乃令完顏仲德為尚書右丞,統領省院事務。烏庫哩鎬為御史大夫,富珠哩洛索為簽書樞密院事。仲德有文武材,事無巨細,必須躬親,嘗選士括馬,繕甲治兵,欲奉金主西幸,依險立國。奈近侍以避危就安,多半娶妻成家,不願再徙﹔商販亦逐漸趨集﹔金主又得過且過,也命揀選室女,備作嬪嬙,且修建山亭,借供遊覽。本是臥薪嚐膽之時,乃作宮室妻妾之計,誰謂守緒非亡國主耶!仲德屢次切諫,雖奉諭褒答,究竟良臣苦口,敵不過孱王肉欲,所以形式上雖停土木,禁選女,暗中且仍然照行。仲德無可如何,只得勉力招募,盡人事以聽天命。烏庫哩鎬也懷著忠誠,極思保全殘局。無如忠臣行事,往往招忌,媚子諧臣,不免在金主面前播弄是非,以致金主將信將疑,日益疏遠。鎬憂憤成疾,輒不視事。千古同慨。
  蒙古將塔察爾布展陷入洛陽,執中京留守強伸。伸不屈被殺。會窩闊台汗遣王檝至京湖,議與南宋協力攻金,許以河南地為報。宋京湖制置使史嵩之以聞。是時宋理宗昀嗣立,以金為世仇,正可乘此報復,遂飭史嵩之允議,發兵會攻。王檝返報窩闊台汗,即命塔察爾布展,順道至襄陽,約擊蔡州。金主守緒,反遣完顏阿爾岱至宋乞糧。臨行時語阿爾岱道:「我不負宋,宋實負我!我自即位以來,常戒邊將無犯南界,今乘我疲敝與我失好。須知蒙古滅國四十,遂及西夏。夏亡及我,我亡必及宋,唇亡齒寒,理所必然﹔若與我連和,貸糧濟急,我固不亡,宋亦得安。你可將我言傳達,令宋主酌奪!」言雖近理,然不憶你的先人也曾約宋滅遼麼?
  看官,你想這時的宋朝,方遣將興師,志吞中原,難道憑金使數語,就肯改了念頭麼?阿爾岱奉命而去,自然空手而回。金主無奈,只好誓守孤城,聽天由命。蒙古將布展,先到蔡州,前哨薄城下,被金兵出城奮擊,紛紛退去。後隊再行攻城,又被金兵殺退。布展不敢進逼,只分築長壘,為圍城計。嗣由宋將孟珙等,率兵二萬,運米三十萬石,來赴蒙古約。布展大喜,與孟珙議定南北分攻,兩軍各不相犯。於是蒙古兵攻打北面,南宋軍攻打南面。城內雖尚有完顏仲德、富珠哩、洛索等人,仗著一股血誠,誓師分御,怎奈北面稍寬,南面又緊,南面稍寬,北面又緊,防了矢石,難防水火,防了水火,難防鉤梯﹔況且外乏救兵,內乏糧草,單要靠這兵民氣力,斷沒有永久不敝的情理。兩軍分攻不下,複合兵猛攻西城,前仆後繼,竟被陷入,幸裡面還有內城,由完顏仲德糾集精銳,日夜戰御。金主見圍城益棘,鎮日裡以淚洗面,且語侍臣道:「我為人主十年,自思無大過惡,死亦何恨!只恨祖宗傳祚百年,至我而絕,與古時荒淫暴亂的君主,等為亡國,未免痛心!但古時亡國的主子,往往被人囚縶,或殺或奴,我必不至此,死亦可稍對祖宗,免多出丑。」語語嗚咽,然自謂無甚罪惡,實難共信。侍臣俱相向痛哭。金主復以御用器皿賞戰士,既而又殺廄馬犒軍,無如勢已孤危,無可圖存。
  勉強支持了兩月,已是殘年。越宿為金主守緒著末的一年,就是蒙古窩闊台汗嗣位之第六年。百忙中又點醒歲序,是年為宋理宗端平元年。蔡城上面,黑氣沈壓,旭日無光。守城的兵民統已面目枯瘠,饑餓不堪,俯視敵軍,會飲歡呼,越覺得悽惶萬狀。金主晨起,巡城一周,咨嗟了好一回,到了晚間,召東西元帥承麟入見,擬即禪位與他。承麟泣拜不敢受,金主道:「我把主座讓汝,實是不得已的計策!我看此城旦夕難保,自思肌體肥重,不便鞍馬馳突,只好以身殉城。汝平日趫捷,且有將略,萬一得免,保全宗祚,我死也安心了!」亡國慘語,我不忍聞。承麟尚欲固辭,金主復召集百官,自述己意,大眾頗也贊成,於是承麟不得不允,起受玉璽。
  翌日,承麟即位,百官亦列班稱賀。禮未畢,忽報南城火起,宋軍已入城了,完顏仲德忙出去巷戰,奈蒙古軍亦相繼殺到,四面夾攻,聲震天地。仲德料不可敵,復返顧金主守緒,但見已懸著樑上,舌出身僵。他即拜了數拜,出語將士道:「我主已崩,我將何去?不如赴水而死,隨我君於地下!諸君其善為計!」言訖,躍入水中,隨流而逝。將士齊聲道:「相公能死,難道我輩不能麼?」由是參政富珠哩、洛索以下,共五百餘人,統望水中投入,與河伯結伴去了。承麟退保子城,聞金主自盡,偕群臣入哭,因語眾道:「先君在位十年,勤儉寬仁,圖復舊業,有志未就,終以身殉,難道不是可哀麼?宜諡曰哀!」史家因稱為金哀宗。哭奠甫畢,子城又陷。遂舉火焚金主屍。霎時間刀兵四至,殺人如麻,可憐受禪一日的金元帥承麟,亦死於亂軍中,連屍骸都無著落!金自阿骨打建國,傳六世,易九君,凡百二十年而亡。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43:23

第三十四回 東西遣將蒙古張威



  蒙古將布展,與宋將孟珙,撲滅餘火,檢出金主守緒餘骨,析為兩份,一份給蒙古﹔一份給宋,此外如寶玉法物,一律均分﹔遂議定以陳、蔡西北地為界,蒙古治北,宋治南,兩軍分道而回。
  約過半年,忽南宋會兵攻汴,窩闊台汗怒道:「汴城分為我屬,宋兵何故犯我,自敗前盟?」遂欲下令伐宋。王族紮拉呼請行,遂發兵數萬,使他統率南下。
  時宋將趙范、趙葵,擬收復三京,因請調兵趨汴。宋臣多言非計,不見從,竟命趙葵統淮西兵五萬人,會同廬州全子才,會攻汴城。蒙古方盛,非孱宋敵,是謂之不量力,貪利忘義,敗盟挑釁,是謂之不度德。汴京都尉李伯淵,素為崔立所侮,密圖報怨。聞宋兵將至,通使約降,佯邀崔立商議守備,崔立至,伯淵即陰出匕首,刺入立胸,立猛叫而死。從騎為伏兵所殲。伯淵把立屍系著馬尾,出徇軍前道:「立殺害劫奪,烝淫暴虐,大逆不道,古今無有,是否當殺?」大眾齊聲道:「把他寸磔,還未蔽辜!」乃梟斬立首。先祭哀宗,嗣把屍首陳列市上,一任軍民臠割,須臾而盡。敘崔立伏辜事,所以正賊子之罪。
  宋兵既入汴,師次半月,趙葵促子才進取洛陽。子才以糧餉未集,尚擬緩行,葵督促益急,乃檄淮西制置司徐敏子,統兵萬人趨洛陽。登程時僅給五日糧,別命楊誼統廬州兵萬五千,作為後應。徐敏子至洛,城中毫無兵備,一擁而入。既入城,只有窮民三百餘戶,毫無長物。宋兵一無所得,自顧糧食又盡,不得已彩蒿和面,作為軍食。楊誼軍至洛陽東,方散坐為炊,突聞鼓角喧天,喊聲動地,蒙古大帥紮拉呼,竟領軍殺到!楊誼倉猝無備,哪裡還敢抵敵,只好上馬逃走,軍遂溃散。紮拉呼進薄城下,徐敏子卻出城迎戰,廝殺一番,倒也沒有勝負。無如糧食已罄,士卒呼饑,沒奈何班師東歸。趙葵、全子才在汴,所復州郡,統是空城,無食可因,屢催史嵩之運糧濟軍,日久不至。蒙古兵又來攻汴,決河灌水,宋軍多被淹溺,遂皆引師南還。於是一番計議,都成畫餅。蒙古使王檝至宋,嚴責負約,河淮一帶,從此無寧日了!咎由自取,於敵何尤。
  窩闊台汗七年,命皇子庫騰及塔海等侵四川,特穆德克及張柔等侵漢陽,琨布哈及察罕等侵江淮,分道南下。師方進發,忽接東方探報,高麗國王殺死使臣,遂又派撤裡塔為大將,統兵東征。原來高麗國在蒙古東,本為宋屬,遼興,屢寇高麗,高麗不能御,轉服於遼。及遼亡,復屬於金。至蒙古攻金的時候,故遼遺族,乘隙據遼東,入侵高麗,高麗北方盡陷。會蒙古部將哈真東來,掃平遼人,把高麗故土,仍然給還,高麗因臣服蒙古。窩闊台汗遣使征貢,時值高麗王暾嗣位,夜郎自大,竟思拒絕蒙古。使臣與他爭辯,他卻惱羞變怒,殺死來使,因此搆怨開釁。迨至蒙古兵到,居然招集軍馬,與他開仗。看官,你想一個海東小國,向來為人役使,至此忽思發憤,欲與銳氣方張的蒙古軍爭一勝負,豈不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麼?後來屢戰屢挫,終弄得兵敗地削,斗大的高麗城,也被撤裡塔攻入。國王暾帶領家眷,遁匿江華島,急忙遣使謝罪,願增歲幣。撤裡塔報捷和林,且請後命。窩闊台汗以西南用兵,無暇東顧,乃允高麗的請求,命他遣子入質,不得再叛。高麗王暾,只得應命,才算保全殘喘,倖免滅亡。
  話分兩頭,且說蒙古兵東征的時候,西域亦擾亂不靖,倡亂的人,就是前次鳧水西遁的札蘭丁。札蘭丁自逃脫後,溃卒亦多渡河,沿途掠衣食以行。嗣聞八剌渡河追來,復避往克什米爾西北,及八剌軍還,成吉思汗亦退兵,乃回軍而西,復向北渡河,收拾餘眾,佔據義拉克、呼羅珊、馬三德蘭三部。復北入阿特耳佩占部,逐其酋鄂裡貝克,將他妃子蔑爾克擄了回來,作為己妻。又北侵阿速、欽察等部,未克而回。適鄰部凱辣脫人侵入阿特耳佩占屬地,並挾蔑爾克而去。札蘭丁大憤,遂糾眾圍凱辣脫城。城主阿釋阿甫因其兄謨阿雜姆在達馬斯克地病歿,往接兄位,留妃子湯姆塔及部眾居守,相持數年,竟被攻陷,部眾多半溃遁。只湯姆塔不及脫逃,被札蘭丁截住,牽入侍寢。去了蔑爾克,來了湯姆塔,也算損害賠償。阿釋阿甫聞故部陷沒,竟邀集埃及國王喀密耳,羅馬國王開庫拔脫,聯兵東來攻擊札蘭丁。札蘭丁寡不敵眾,竟致敗走,載湯姆塔回原部。阿釋阿甫不欲窮追,反遣使報札蘭丁,令其東御蒙古,毋再相擾,此後各罷兵息民。想是得了蔑爾克,不欲湯姆塔回去,因有此舉。
  札蘭丁許諾,甫欲議和,忽報蒙古窩闊台汗,遣將綽馬兒罕,統三萬人到來。此處敘蒙古遣將,從札蘭丁處納入,免與上文重複。時適天寒,札蘭丁方在飲酒,想是湯姆塔作陪。聞了軍報,毫不在意,只道是天氣凜冽,敵軍不能驟進,因此酣飯如故,飲畢鼾睡。到了次日,蒙古前鋒已到,未及調兵,只好舍城遠遁。湯姆塔不及隨去,以其城降。札蘭丁奔至途中,擬西入羅馬,乞師禦敵,不意蒙古兵又復追至,被殺一陣,只剩了一個光身,逃入庫爾忒山中,為土人劫住,送至頭目家,結果是一刀兩段!相傳札蘭丁身材,不逾中人,寡言笑,饒膽略,臨陣決機,雖當眾寡不敵,也能意氣自如。只自恃勇力過人,好示整暇,往往飲酒作樂,以致誤事,而且馭下太嚴,將士多怨,因此轉戰數年,終致敗沒。斷制謹嚴。
  綽馬兒罕既平札蘭丁,飛章告捷,由窩闊台汗優詞嘉獎,並令他留鎮西域,後來綽馬兒罕蕩平各部,並遣湯姆塔及各部降酋入朝。窩闊台汗以他知禮,厚撫令歸,且諭綽馬兒罕盡返侵地,每歲除應貢歲幣外,不得額外苛斂。於是裡海、黑海間,統已平定了,惟欽察以北,尚未歸服。
  窩闊台汗欲乘機進討,遂復起兵十五萬,令拔都為統帥,速不台為先鋒,繼以皇子貴由,皇姪蒙哥等,陸續進發。拔都系朮赤次子,與兄鄂爾達相友愛,從父駐西北軍中。朮赤既歿,鄂爾達以才不如弟,情願讓位,乃定拔都為嗣。補前文所未及。拔都既受命,俟大軍齊到,即遣速不台前行,自率軍繼進。速不台至不裡阿裡城,其城昔已降服,至此復叛,經速不台一到,眾不能御,復繳械乞降,轉攻欽察。遇別部酋八赤蠻,屢次抗拒,與速不台戰了數仗,殺傷相當。蒙哥等率軍大進,乃敗走。追軍分道搜捕,他卻狡猾得很,一日數遷,往避敵蹤。蒙哥令眾軍兜圍,仍然不能捕獲。嗣搜得病嫗一名,訊問八赤蠻下落,方知他已逃入海中去了。
  當下麾軍亟追,南至寬甸吉思海,擒得八赤蠻妻子,又不見八赤蠻,料他必避匿近島。正苦海面鏡平,茫無涯岸,忽覺大風颳起,水勢奔流,海中陡淺數尺,連海底的蘊藻,都望得明明白白。蒙哥令軍士試涉,僅沒半身,不禁大喜道:「這是上天助我,替我開道呢!」便即麾兵徒涉,去捉八赤蠻。
  正是:
  河伯效靈應順軌,悍渠奔命且成擒。
  畢竟八赤蠻曾受擒否?試看下回便知。
  南宋約元滅金,與北宋約金滅遼相類,史家早有定評,無庸絮述,且本書以《元史》為主腦,故於宋事從略﹔宋人攻汴一段,不過為崔立伏誅,借以聲罪耳。看下文蒙古攻宋,都約略敘過,可知本書之或詳或簡,自有深意,非徒事補敘也。至若征高麗,滅札蘭丁,非一二年間事﹔第為便利閱者起見,不得不事從類敘。證諸正史,或年限稍有參差,亦不應指為疵累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44:24

第三十五回     阿魯思全境被兵


  卻說八赤蠻避匿海島,總道可以安身,誰知蒙古軍又復追到,他只赤手空拳,何能抗拒,生生的被他擒去。到了蒙哥前,立而不跪,蒙哥喝他跪下,八赤蠻笑道:「我也是一國的主子,兵敗被擒,一死罷了﹔且身非駱駝,何必跪人。」
  蒙哥見他倔強,遂令縶入囚車,飭部卒監守。八赤蠻語守卒道:「我竄入海島,與魚何異,不意仍然被擒,料是天意絕我,我死無恨,只風力一息,海水便回,你等若不早歸,也要被水淹沒哩!」八赤蠻之意,欲借是言以冀赦宥,非驚服蒙古之得天助也。守卒傳報蒙哥,蒙哥道:「殺了八赤蠻,當即旋師!」遂命將八赤蠻斬訖,率軍離了寬甸吉思海,復北向攻入阿羅思部,直至也烈贊城。《元史》作額裡齊。城主幼裡,急著人至首邦乞援,自率子婦出戰。蒙哥躬親督陣,與幼裡戰了半日,不能取勝,便即收兵。
  次日復戰,蒙哥令速不台接仗。兩下酣鬥,速不台見幼裡背後,立著一位年少婦人,身長面白,跨著征鞌,眉目間隱帶殺氣,私下誇美不已。便麾兵猛鬥,自辰至午,竟將幼裡兵殺敗,退入城中。速不台心思美婦,恨不得立時踏破,夤夜進攻。三日未下,復佯誘幼裡出降,令出民賦十分之一,作為歲貢,幼裡不從。速不台憤極,糾軍合圍,親自督兵猛攻。城內待援不至,未免驚惶,略一疏懈,竟被速不台攻入,把幼裡的兒子拿住,幼裡逃入土闉,登樓固守。速不台審問幼裡子,才知前日所見的美婦,乃是他的妻室,便向幼裡子道:「你去叫你妻出來,我便饒你。」幼裡子無法,只好至土闉下叫他妻室。速不台在後待著,好一歇,見樓上有美婦出現,雙眉聳豎,凜若寒冰,俯視幼裡子道:「你叫我做甚麼?你殉城,我殉夫罷了!」速不台道:「你若出來謁我,我總恕你夫婦,且叫你得著好處!」有什麼好處?我要問速不台。那婦卻冷笑道:「韃狗!你當我作甚麼看?別人由你凌辱,我卻不能,我死也要殺你韃子!」速不台大怒,把刀一揮,竟把幼裡子殺死。猛聽得撲塌一聲,那美婦亦從樓上躍落,跌得血肉模糊,芳容狼藉,一道貞魂,已隨那丈夫同逝了。烈哉西婦,亟宜表揚。
  幼裡見子婦俱死,也即自刎。速不台因欲壑難償,憤無從泄,竟下令屠城,將城內所有兵民,一律殺盡。為一婦人故,致全城被屠,此尤物之所以招禍也。復攻鄰近的克羅姆訥城,城主羅曼陣歿。阿羅思首邦攸利第二汗遣子務賽服洛特來援,正遇著蒙古軍。一陣截殺,務賽服洛特大敗逃歸。蒙古兵長驅前進,至莫斯科城,城建甫百年,守具未備,攸利第二汗的長孫,正在城中,被蒙古兵突入,將他拏住。移軍趨阿羅思首都,攸利第二汗令子務賽服洛特及木思提思拉甫守城,自引兵北駐錫第河,招集各部,準備抵禦。蒙古兵到城下,令攸利第二汗長孫招降。城中不肯聽命,蒙古軍將他斲死,便合力圍城。數日城陷,兩王子巷戰而死,妃嬪官紳,統入禮拜堂拒守,禮拜堂頗堅固,經蒙古軍縱火焚燒,煙燄熏天,牆垣盡赤。看官!你想堂內的居人,還能苟延殘喘麼?未經燒著,已先熏死。差不多做了燒烤。
  蒙古軍複分著數道,攻掠附近各部落,又合兵趨錫第河,正值攸利第二汗糾集各部兵馬,來敵蒙古軍。那蒙古軍煞是厲害,不管什麼死活,總是碰著就砍,見著就殺,一味的橫衝直撞。等到敵軍溃亂,他卻變了戰式,套成一個圓圈兒,把敵軍團團圍住。攸利第二汗從沒有見過這般凶勇,忙帶了兩個姪兒,突出重圍。行不到數十步,卻被蒙古軍射倒,眼見得喪了性命。攸利第二汗,《元史》作也烈班。
  蒙古兵再向北進發,只見林木蔭翳,道路泥泞,騎兵步兵,統不便行走。於是中道折回,轉入西南,至禿裡思哥城。城主瓦夕裡倒是個血性男兒,他聞蒙古軍將到,早已廣濬城濠,增築城堞,安排著強弓毒矢,秣馬以待。至蒙古兵已逼濠外,他便帶兵衝出城來,不待蒙古兵接近,就令弓弩手一齊放箭,箭頭有毒,射入肌膚,憑你是條鐵漢,也落得一命身亡。速不台兵先到,被城卒一鼓射退﹔蒙哥兵繼至,又遇著這條老法兒,仍被射退。各軍只好築起長圍,堵住他的出入,令他自亂。約已過了兩三旬,那城中依然鎮靜,毫不見有恐慌情狀,蒙哥欲退軍他去,速不台不從,復督軍逾濠力攻。誰料城上擲下大石,每塊約重數十斤,雜以火箭,把逾濠的蒙古軍,都打得傷頭爛額。速不台料難攻入,急忙鳴金,已傷亡了一、二千人。
  話休敘煩。惟自圍城起手,一日過一日,此攻彼守,已五六十日,蒙古軍約死了七八千名。速不台很是鬱憤,一面向大營乞援,一面與蒙哥定計,引軍驟退。瓦夕裡見敵軍退去,出城追趕。那蒙古兵如風掃殘雲,瞬息百里,任他如何力追,總是趕他不上,沒奈何返入城中。過了兩日,蒙古兵又到城下。瓦夕裡忙登城守禦,望將過去,兵馬比前時尤多。他知敵人得了援兵,又來攻城,且恐城中有歹人混入,飭兵民小心防著。也是乖刁。接連守了三日,蒙古兵雖然來攻,恰幸守備無疏,不曾失手。到了夜間,因兩宵未睡,覺著疲乏,略思休息一時。方欲就寢,忽城內火起,連忙出來巡閱,不意城門大啟,蒙古兵已蜂擁進來。當下攔阻不及,只好拚命死鬥。殺到天明,部眾已是零落,舉目四望,血流成渠。正思躍馬逃走,猛聽得弓弦一響,躲閃不及,已被中肩,便翻身落馬。來了一蒙古兵頭目,將他擒住,他卻突出刺刀,戳入敵手,竟爾掙脫。至蒙古兵一齊追上,自知不免,便投入血渠,死於非命!死有餘勇,不愧血性男兒。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44:59

第三十六回 歐羅巴東方受敵



  小子於上文中,曾敘過速不台乞援,及與蒙哥定計,此處再行補入。原來拔都未曾親到,因速不台乞援,令合丹不裡率兵往助,途中與速不台軍會合,速不台恰先令軍士易裝,混入城中。只因城內晝夜嚴查,不便下手,過了三日,城守漸懈,遂縱火開城,放入蒙古軍。《元史》所以有三日下城之語。
  屠城已畢,復南下欽察。時霍都思罕已還,一聞蒙古軍至,遁入馬加部。馬加即今之匈牙利。餘眾多降,遂平撒耳柯思、阿速等部,並拔滅怯思城,直至高加索山西北地。大眾休養一月,進略南俄。計掖甫系南俄大城,先時曾建都於此,歷三百年,乃以物拉的迷爾為首邦。攸利第二汗既戰歿,計掖甫城主雅洛斯拉甫往援不及,乘蒙古軍南下,入首都為酋長,扯耳尼哥城主米海勒,轉據計掖甫城。蒙古軍先攻扯耳尼哥,守卒用沸湯潑下,攻城人多被泡傷。退諭計掖甫城,令其速降,不意去使被殺。惹得拔都惱恨,驅動全軍,晝夜圍攻。米海勒料不能守,逃往波蘭,留部將狄米脫里居守。狄米脫裡出戰受傷,乃乞降。拔都因他忠勇可嘉,免他死罪。狄米脫裡遂獻議拔都,勸他西征。速不台道:「他恐我蹂躪這處,所以勸我西行。」狄米脫裡意旨,就速不台口中敘出,可見他為國盡忠。
  拔都道:「霍都思罕逃入馬加,米海勒逃入波蘭,我何妨乘勝長驅,聲罪致討哩。」當下議定,於是派速不台軍入波蘭,自率軍入馬加。速不台有子兀良合台,驍勇不亞乃父,自請為前鋒。當由速不台允從,攻入波蘭。
  波蘭時分四部,一部名撇洛赤克,酋長叫作康拉忒﹔一部名伯勒斯洛,酋長叫作亨力希﹔一部名克拉克,酋長叫作波勒司拉弗哀﹔一部名拉低貝爾,酋長叫作米夕司拉弗哀。蒙古軍先薄克拉克城,波勒司拉不能御,遂遁去,城被焚毀。進攻拉低貝爾城,米夕司拉亦望風北遁。亨力希聞兩部敗溃,急邀集各部,來拒敵軍,共得三萬人,分作五軍。第一軍系日耳曼人,第二、第三軍統系波蘭人,第四軍亦日耳曼人,亨力希自統所部,作為第五軍。
  日耳曼人恃勇輕進,至勒基逆赤城,遇著兀良合台。兀良合台未與交鋒,先登高遙望,見前面來兵甚多,絡繹不絕,他便下山收軍,向後倒退。一面遣人飛報速不台。速不台引軍趨前,兀良合台麾軍退後,父子會著,兩下定計,速不台自去。那邊日耳曼軍還道兀良合台怯敵,爭先追來。兀良合台恰勒馬待著,一俟追軍近前,便奮呼搏戰。此時日耳曼軍,銳氣正盛,也各上前奮鬥,彼此攪做一團,約有兩小時,蒙古兵棄甲拋戈,一哄而逃,兀良合台也落荒走了。明明是詐。日耳曼軍如何肯捨,自然盡力追上,蒙古軍走得很快,日耳曼軍亦追得起勁。約行數十里,速不台從旁殺到,放過兀良合台軍,竟與日耳曼軍廝殺。日耳曼軍雖然驚愕,卻還有些餘勇,兀自招架得住。不意戰了片刻,兀良合台已繞出背後,所率鐵騎,橫厲無比,與前次大不相同,殺得日耳曼人,沒處躲閃。忽覺炮聲迭響,四面都是大石飛來,日耳曼人走投無路,霎時間盡歿陣中。速不台父子,整軍復進,巧值波蘭軍又到。兀良合台乘他初至,忙麾騎突入,大眾一齊隨著,將波蘭軍衝作數段。波蘭軍向北敗走,天色已晚,前面正撞著第四軍日耳曼人,兩邊不及招呼,竟自相廝殺起來,迨至彼此說明,蒙古軍已經殺到。那時日耳曼軍,聞得前隊戰歿,統已魂飛天外,還有何心對仗,自然紛紛逃去。亨力希帶著後軍,因天時昏黑,不敢驟進,只探聽前軍下落。及得敗溃消息,方擬退回,已被蒙古軍趕到。勉強前來抵敵,哪禁得蒙古軍的勢力,蕩決無前,不到半時,已被殺得人仰馬翻,零零落落。亨力希知是不妙,亟思逃走,身上中著一矛,頓時昏暈墜地,殘眾欲來救護,怎奈蒙古軍東驅西逐,無從下手。突然間火炬齊明,仰見蒙古軍的大纛旗上,懸著一顆血淋淋的首級。看官不必細猜,便可曉得是亨力希頭顱。萬眾駭逃,五軍齊歿,敘述五軍戰事,逐段變化,便似五花八門,不致呆板。只米海勒查無去向。
  蒙古軍複分掠四鄉,連下各寨,遂向東南繞行,去接應拔都軍。是為承上起下之筆。拔都將入馬加部,先遣使諭降,並教他執送霍脫思罕,免得進兵。馬加部長貝拉《元史》作恢憐。正容納霍脫思罕,得了四萬戶人民,勒令改從天主教,方自以得眾為幸,哪裡肯歸附蒙古,當下拒絕來使,遣將士守住山隘,伐木塞途。拔都聞馬加抗命,遂令軍士斬木開路,順道而入。守兵聞風溃去,貝拉亟下令徵兵,兵尚未集,蒙古軍頭哨,已到城下。天主教士烏孤領,請命貝拉,願率教徒及兵士出戰。貝拉不允,烏孤領自恃勇敢,竟出城開仗,被蒙古軍迫入淖中,教徒盡殪,只烏孤領遁歸。
  城內兵民大嘩,統歸咎貝拉納降搆釁。貝拉不得已,將霍脫思罕處置獄中,嗣又把他處死,遣告拔都。拔都軍只是不退。貝拉堅守數日,兵已漸集,便來戰蒙古軍。蒙古軍屢勝而驕,不免疏忽,驟遇貝拉出來,一時未及招架,竟被貝拉衝破陣角,殺斃多人。拔都亟引兵東退,貝拉又大驅人馬,追殺過來。看官須知行軍的道理,總要隨時小心,有備無患﹔若一經挫退,如水東流,斷沒有揮戈再奮的情事。至理名言,顛撲不破。拔都軍正在危急,忽東北角上擊著鼓鼙,揚著旄纛,又是一彪軍馳到,嚇得拔都叫苦不迭。及瞧著旗上大字,才知是速不台父子的兵馬。從此處接入速不台父子,也有聲色。心中大喜,便驅軍殺回,貝拉見拔都得援,也收兵歸去。拔都也不追趕,與速不台父子會敘,彼此談及兵事,拔都道:「貝拉兵勢方強,未可輕敵。」速不台道:「待我去窺度形勢,再定行止。」
  翌日,速不台挈數騎出營。約半日,方回見拔都道:「此去有漷寧河,上流水淺可渡,中復有橋,若渡過此河,便是馬加城。我軍不若誘敵出來,佯與上流爭殺,我恰從下流結筏潛渡,繞出敵後,絕他歸路﹔他既腹背受敵,哪得不敗!」拔都點頭道:「此計甚善,明日即行!」速不台道:「事不宜遲,我去夤夜結筏便是,大約明日下午,上流也好進兵了。」拔都應允,速不台引兵自去。
  翌晨,拔都即升帳點兵,未午飽食,便出軍至漷寧河。貝拉得了偵報,果然發兵來爭,此時蒙古兵見他中計,越發耀武揚威,亂流爭渡。到了橋邊,貝拉兵雜集如蟻,槍刀並舉,弓箭齊施,蒙古兵連番奪橋,統被殺退。惱動猛將八哈禿,左手持盾,右手執刀,大聲喝道:「有膽力的隨我來!」聲甫絕,得敢死士百人,跟著八哈禿上橋,只向敵兵多處殺入。餘眾亦從後隨上。待殺過了橋,八哈禿身上,矢如蝟集,狂叫而死,敢死士亦亡了三十名。一將功成萬骨枯。貝拉退回城中,速不台方才渡河。拔都惱悵異常,便欲還軍。速不台道:「王欲歸自歸,我不拔馬加城,誓不收兵!」遂引兵進攻馬加城,拔都不欲同往,便在河濱紮營。惟諸將爭請進攻,乃撥兵相助。貝拉自爭橋後,頗畏蒙古軍兇猛,及速不台兵到,益加恟懼。嗣見蒙古兵越來越多,竟從夜間潛遁,城遂陷。速不台及諸將,返報拔都。拔都尚有餘憤,語諸將道:「漷寧河戰時,速不台誤約遲到,致喪我良將八哈禿!」速不台道:「我曾說下午發兵,乃午前已經進攻,彼時我結筏未成,何能渡河相救?」諸將亦各為解免,且謂現已奪得馬加城,不必追憶前事,拔都方才無言。
  越數日,複分軍追貝拉,聞貝拉逃入奧斯,躡跡而進,所過殺掠,歐羅巴洲全土震動,捏迷思即今之德意志。諸部民均欲荷擔遠遁。忽蒙古軍中,傳到急訃,乃是窩闊台汗逝世,第六後乃馬真氏稱制了。拔都急遣貴由先歸奔喪,一面部署軍馬,班師東還。小子有詩詠蒙古西征道:
  歐亞風原等馬牛,兵鋒忽及盡成愁﹔
  若非當日鼎湖訃,戰禍已教遍一洲!
  欲知窩闊台汗臨歿情形,且從下回說明。
  拔都西征欽察,即今俄羅斯東部,至分軍入波蘭,入馬加,則已在東歐地矣。波蘭近為俄、奧、德三國所分,(近自歐洲大戰,德敗俄亂,歐洲各國始許波蘭獨立。)馬加即匈牙利也,匈牙利之北,即奧大利亞國,亦稱奧斯,向與匈牙利國,或合或分,今則合為一國,故又名奧斯馬加。蒙古軍亦曾至奧斯地,奧斯馬加之西,即德意志聯邦,日耳曼與捏迷思,皆德國聯邦之一部分也。明宋濂等修《元史》因歐、亞間之地理未明,故於拔都西征事,多略而不詳。近儒所譯西史,亦人地雜出,名稱互歧,本回參考中西史乘,兩兩對勘,擇要匯敘﹔而於烈婦之殉夫,猛將之死義,且裒輯遺聞,力為表彰,是足以補中西史乘之闕,不得以小說目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47:02

第三十七回     姑婦臨朝生暗釁


  卻說窩闊台汗晚年,溺情酒色,每飲必徹夜不休。耶律楚材屢諫不從,至持酒槽鐵口以獻,且進言道:「這鐵為酒所蝕,尚且如此,況人身五臟,遠不如鐵,寧有不損傷的道理?」忠言逆耳利於行。窩闊台汗雖亦覺悟,然事過情遷,總不免故態復萌。即位至十三年二月,因遊獵歸來,多飲數觥,遂致疾篤。召太醫診治,報稱脈絕,六皇后不知所為,急召楚材入議。楚材推「太乙數」,謂主子命數未終,只因任使非人,賣官鬻爵,囚系無辜,因干天譴,宜頒詔大赦,以迓天庥。六皇后亟欲頒敕,楚材道:「非主命不可!」少頃,窩闊台汗復甦,後以為言,乃允下赦旨。既而疾愈,楚材奏言此後不宜田獵,窩闊台汗倒也靜守數旬。
  轉瞬隆冬,草萎木枯,又欲乘時出獵,只恐舊疾復作,未免躊躇。左右道:「不騎射何以為樂?況冬狩本系舊制,何妨循例一行!」窩闊台汗遂出獵五日,還至諤特古呼蘭山,在行帳中縱情豪飲,極夜乃罷。次日遲明,尚未起牀,由左右進視,已不能言。亟舁還宮中,已是嗚呼哀哉!
  窩闊台汗初政時,頗能勵精圖治,勉承先業,及夏、金滅亡,漸成荒怠。七年時曾大興土木,築和林城,並建萬安宮﹔九年時築璅林城,並建格根察罕殿﹔十年時築托斯和城,並建迎駕殿。於是廣彩美女,貯入金屋,後宮妃嬪,不下數百,稱皇后者六人。第六後乃馬真氏,貌既絕倫,才尤邁眾,蛾眉不肯讓人,狐媚偏能惑主﹔用徐敬業檄中語,頗合身分。因此窩闊台汗很是寵信,宮中一切,都由乃馬真氏主持,別人不得過問。她生下一子,名叫貴由,就是隨軍西征,尚未歸國。乃馬真後便與耶律楚材商議立後事宜,楚材道:「這事非外姓臣子,所敢與聞!」乃馬真後道:「先帝在日,曾令皇孫失烈門《元史》作錫哩瑪勒。為嗣,但失烈門年幼,嗣子貴由,在軍未歸,一時卻難定議。」楚材道:「先帝既有遺命,應即遵行。」言未已,忽閃出一人道:「嗣子未歸,皇孫尚幼,何不請母后稱制!」楚材視之,乃是窩闊台汗生前嬖臣,名叫奧都剌合蠻。一作諤多拉哈瑪爾。楚材道:「這事還須審慎!」乃馬真後笑道:「暫時稱制,諒亦無妨!」楚材尚欲再諫,只見奧都剌合蠻怒目而視,便也默然。
  看官!欲知奧都剌合蠻的來歷,待小子補敘明白。原來奧都剌合蠻是回回國商人,從前窩闊台汗西征擄獲回來,因他心性敏慧,善於推算,特命為監稅官。嗣復擢掌諸路稅課,置諸左右,他便曲承意旨,日夕逢迎,嘗侍窩闊台汗作長夜飲,窩闊台汗固非他不歡,就是六皇后乃馬真氏,也愛他便佞,異常信任。曾否與為長夜歡?至是創議母后稱制,耶律楚材不敢與辯,只好辦理國喪,再作計較。窩闊台汗在位十三年,享壽五十六,廟號太宗。
  喪葬事畢,乃馬真後遂臨朝聽政,擢奧都剌合蠻為相國,無論大小政務,悉聽裁決。還有一個西域回婦,名叫法特瑪,亦由窩闊台汗西征所得,選入後宮,作為役使,乃馬真後也很寵愛。奧都剌合蠻與她勾通,遇有反對的官僚,輒令法特瑪從旁進讒,內外蒙蔽,斥賢崇奸,以此朝右舊臣,黜去大半。也好喚作回回國。
  耶律楚材很是鬱悶,有時入朝諫爭,聽者一二,不聽者八九。一日,聞乃馬真後以御寶空紙付奧都剌合蠻,令他遇事自書,遂勃然進諫道:「天下是先帝的天下,朝廷詔敕,自有憲章,奈何得以御寶空紙,竟畀相臣!臣不敢奉詔!」乃馬真後雖命收還,心中很是不樂。過了數日,又降下懿旨,凡奧都剌合蠻所建白,令史若不為書,罪應斷手。時楚材為中書令,又進諫道:「國家典故,先帝悉委老臣,於令史何與?且事若合理,自當奉行,如不可從,死且不避,何況截手呢!」乃馬真後不禁氣憤,喝令退出。楚材大聲道:「老臣事太祖、太宗三十餘年,無負國家,後豈能無罪殺臣麼?」言畢,免冠自去。奧都剌合蠻在旁,即語乃馬真後道:「躁妄如此,理應加罪。」乃馬真後道:「他是先朝功臣,我所以格外優容,今日卻再行恕他,日後再說。」
  自是楚材常稱疾不朝,乃馬真後也樂得清靜。忽接東方密報,帖木格大王帶兵來了。時成吉思汗兄弟皆歿,惟帖木格尚存,先曾封鎮東方,至是聞權奸蠹國,因率兵西來。乃馬真後不禁大駭,忙召奧都剌合蠻商議。奧都剌合蠻道:「可戰便戰,不可戰便守﹔不可守,便西遷,怕他甚麼!」開口便想西奔,真是一個好相國!
  乃馬真後聞言,暗令左右甲士,預備西遷,心中恰未免徬徨。猛然記起耶律楚材,遂飭內臣宣召。楚材既至,便與述及西遷事。楚材道:「朝廷乃天下根本,根本一搖,天下將亂。臣觀天道,當無他虞。若恐帖木格大王入京,何不令他子前往詰問,教他留兵中道,入朝面陳?」乃馬真後道:「他子曾在都內麼?」楚材答一是字。乃馬真後道:「你替我傳敕,遣他子速往何如?」楚材即前去照行。
  帖木格在途中,聞皇子貴由帶領西北凱旋軍將到和林,又經自己的兒子,奉敕詰問,樂得順水推船,便道:「我來視喪,沒有他意!」飭子歸報,自率兵東歸。貴由既至,乃馬真後欲立他為汗。獨奧都剌合蠻及法特瑪兩人,以新君嗣立,定失權勢,便在乃馬真後前,說要俟拔都回國,方可定議,免有後言。乃馬真後聽信了他,趣召拔都還朝,偏偏拔都心懷不平,只是托故推病,屢愆行期。奧都剌合蠻權勢益盛,招搖納賄,無所不至,耶律楚材竟以憂卒。他既知太乙數,為何不謝職歸隱?乃馬真後以舊勛謝世,例加賻贈。奧都剌合蠻以為未然,並說楚材歷事兩朝,全國貢賦,半入伊家,還要甚麼撫恤?乃馬真後將信將疑,命近臣麻裡札往視,只有琴玩十餘,及古今書畫金石遺文數千卷,乃據實還報,才給賻贈如例。後到至順元年,方追封廣寧王,贈太師,予諡文正。意在尚賢,所以備錄。這且按下不提。
  且說乃馬真後臨朝,倏忽間將及四年,西征軍早已盡歸,獨拔都不至。會後罹重疾,幾致不起,乃亟召集諸王大臣,開庫裡爾泰會,立貴由為大汗。即位之日,邊遠屬國,多來朝賀,所得賞賜,備極優渥。貴由汗在位一月,已查悉海內煬蔽,夤緣為奸,只因母后尚在,不便驟發。過了數月,乃馬真後竟病逝了,奧都剌合蠻,方才倒運,被貴由汗執置諸獄,加以大辟﹔嗣又查得回婦法特瑪,行巫盅術,害皇弟庫騰,遂把她裹入氈內,投諸河中。隨從婦女多處死,惟拖雷妃唆魯禾帖尼,向在宮中靜居,不作私弊,貴由汗遂敬禮有加。所有內外事宜,亦時與商議,拖雷妃遂漸漸干政。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47:38

第三十八回 弟兄佐命立奇功



  貴由汗在位二年,除整飭宮禁外,無甚大政,且因手足有拘攣病,嘗不視事。秋間西巡,至葉密爾河,沿路犒賞無算。居西數月,自謂西域水土與身體相宜,頗有戀戀不捨的意思。拖雷妃唆魯禾帖尼還道貴由汗與拔都有隙,久停西域,必有他圖,遂遣心腹密告拔都,令他善自為備。誰知貴由汗並無意見,不過在外養痾。一過殘年,病竟大漸,遽爾去世。
  皇后斡兀立海迷失曾隨駕西幸,至此秘不發喪,先遣人赴告拖雷妃及拔都處,自請攝國以待立君。拔都得拖雷妃密報,正啟程東行,來見貴由汗,剖明心跡。途次接著耗聞,並皇後攝國的意旨,權詞應允。於是皇后乃發喪回宮,號貴由汗為定宗,自抱猶子失烈門,臨朝視事。
  是年國內大旱,河水盡涸,野草自焚,牛馬多死亡,民不聊生。諸王及各部,群言失烈門無福,不宜為汗,因此人人觖望,咸懷異心。拔都在阿勒塔克山待著,擬召集諸王,開庫裡爾泰大會。迨及會期,只朮赤、拖雷後裔赴議,他如察合台已死,其子也速、蒙哥未到﹔窩闊台汗諸子,也都裹足不前,僅由皇后海迷失,遣使巴拉與會。各人都依次坐定,巴拉起坐道:「從前太宗在日,命以皇孫失烈門為嗣,諒諸王百官,亦曾聞著,今由皇后抱失列門聽政,實是遵著太宗遺囑,諸王百官,應無異議。」正說著,忽聽有一人高聲道:「太宗既欲立失烈門,應該早立,何故太宗崩後,別立定宗,難道也有太宗遺命麼?」巴拉視之,乃是拖雷子忽必烈,便道:「太宗崩逝,失烈門甚幼,國家不可無長君,所以改立定宗﹔今定宗復崩,失列門稍長,自應遵著太宗遺命!」言至此,拖雷第二子末哥,失笑道:「太宗遺命,何人敢違?只六皇后乃馬真氏及汝等大臣,前時立定宗,已違遺囑,今日反教我等遵著,豈不是自相矛盾麼?」一唱一和,無非為自己兄弟計。大眾鼓掌如雷,弄得巴拉面紅頰赤,無詞可答。這使本是難為,何故獨來獻丑。
  是時速不台亦已歿世,其子兀良合台在會,亦起座道:「據巴拉說,國不可天長君,我意亦是云然﹔現在年長望重,諸王中莫如拔都,何不推他繼立呢!」又是一派。拔都道:「我無才德,不願嗣位!」大眾齊聲道:「王既不自立,惟王審擇一人,早決大計!」拔都道:「我國幅員甚廣,若非聰明睿智,似太祖一般人物,不能繼立,我意不如蒙哥!」推重蒙哥,殆隱受拖雷妃之運動耶!大眾道:「就此定議!」蒙哥起座固辭,末哥道:「大眾都要拔都選擇。哥哥前無異言﹔今選了哥哥,奈何不從!」
  拔都道:「末哥言是!」
  議既定,巴拉返報,皇后海迷失及諸子等,很是不悅。復遣使告拔都,以會議應在東方,不應在西土﹔且宗王未集,義不能從。拔都復稱祖宗大業,未可輕授,今已推立蒙哥為主,請屈意相從﹔如必須開會東方,亦可照允等語。遂令蒙哥東行,由拔都弟伯爾克率著大軍擁衛。拔都仍自駐西方,作為外援。於是東方又擬開會,由拖雷妃唆魯禾帖尼為主,再召諸王大臣與議。奈太宗、定宗後裔,仍然未至,拔都著人往勸,亦不見答。當下拔都大憤,申令各地,決立蒙哥為主,宗親中如或梗議,有國法在,不得相貸。諸王大臣,懼拔都威勢,再開大會於斡難河,除太宗、定宗子孫,及察合台後王不至外,統推戴蒙哥,擇日即位。即位之日,親王列右,妃主列左,末哥、忽必烈等列前,武臣以忙哥撤兒為首,文臣以孛魯合為首。孛魯合一作博勒和。禮成,追尊拖雷為皇帝,廟號睿宗,命大眾均筵宴七日。
  正宴饗時,忽有御者克薛杰告變,說是失騾出覓,途中遇有來車,一乘折轅,露出兵械,恐來車不懷好意,特來預告云云。忙哥撤兒聞言道:「待我出去查問,便可分曉。」蒙哥汗允著,便令忙哥撤兒去訖。過了半日,忙哥撤兒帶著二十人進來,由蒙哥汗問悉,為首的名叫按赤台,係奉失烈門命,特來謁賀。內有幾名武士,據說是也速蒙哥遣至,也是謁獻貢物的。蒙哥汗笑著道:「既蒙兄弟們雅誼,所來人士,統應令他與宴。」忙哥撤兒答道:「來人不止此數,我叫他留著一大半,在途候著。」蒙哥汗復笑道:「你何不叫他同來!」
  暗中已是窺破,看官莫被瞞過。忙哥撤兒無言。
  及至宴罷,蒙哥汗即與忙哥撤兒密談數語。忙哥撤兒應著,當夜即將二十名拏下,並遣兵將途中衛士,盡行捉到。次日由蒙哥汗親鞫,按赤台等俱連聲呼冤,再令忙哥撤兒審訊,加以嚴刑。失烈門的差官,不堪受虐,遂放聲痛罵,自剄以死。
  蒙哥因新近踐祚,不欲多行殺戮,大眾多以為未然。正猶豫間,有西域人牙剌挖赤立在門外,向在蒙哥麾下,服役甚勤,蒙哥汗便問道:「你是個老成人,閱歷已多,可為我解決疑團!」牙剌挖赤道:「我是西域人,只曉得西域故事:從前希臘王阿來三得已滅波斯,欲入印度,將領中多異議,令出不行。阿來三得遣使諮其傅阿裡斯托忒爾,阿裡斯托忒爾並不回答,只與差人遊園中,遇著荊棘當道,悉令從人芟刈無遺,另種新株。差人已悟,即返報阿來三得,乃將異議的將領,盡行誅逐,立發兵平定印度。主子可照此參觀哩!」蒙哥汗點頭稱善﹔遂命將按赤台等一律梟首,復查出那知情不報的官吏,殺死數人。於是改更庶政,分命職官,禁諸王徵求貨財,馳使擾民﹔免耆老丁稅,及釋道等教徒服役,所有蒙古漢地民戶,就令忽必烈領治,乃乘輦赴和林,和林官民,多來迎接。
  及入城,復查究定宗黨派,或殺或逐。定宗後海迷失及失烈門生母系太宗姪庫春之妃。在宮中懷著憤恨,時有怨言。蒙哥汗就命忙哥撤兒帶兵入宮,將她兩人拖出,盡法鞫治。忙哥撤兒何苦專作虎倀。可憐這兩人蓬頭跣足,熬受苦刑,結果是屈打成招,只說是有心厭禳,置定宗後於死罪。將失烈門生母,裹氈投河,失烈門兄弟等,悉加貶置,移至摩多齊處禁錮,不准居住和林。連太宗故後乞裡吉帖忽尼,也徙出宮中,令居和林西北﹔凡太宗後妃家資,盡行抄沒,分賜諸王,並遣貝喇往察合台藩地,嚴究違命諸臣。自是太宗子孫與拖雷子孫,永成仇敵,一個蒙古大帝國,就不免隱生分裂了。為後文埋根。
  且說忽必烈以佐命大功,得受重任,總理漠南軍事。開府金蓮川,召用蘇門隱士姚樞,河內學子許衡,及輝和爾部人廉希憲,講求王道,體恤民艱。京兆的勸農使委任姚樞﹔宣撫使委任廉希憲,提學使委任許衡。三人皆一時名宿,感懷知己,各展才能,京兆大治。一統之基亦兆於此。忽必烈乃一意略地,命兀良合台統轄諸軍,分三道攻大理。大理即唐時的南詔,國王段智興偏據一方,與中原不通聞問。至是遇蒙古兵三路夾攻,嚇得腳忙手亂,不知所為,勉強召集數千兵民,出城抵敵,被蒙古兵一掃而空。智興愈加惶急,再四躊躇,毫無良策,只落得肉袒牽羊,出城乞降。
  蒙古兵分略鄯善、烏爨等部,進入吐蕃。吐蕃即今西藏地,唐時曾與中國和親,宋以後亦間或入貢,惟俗尚佛法,尊信喇嘛。喇嘛二字,指高僧言,乃無上的意義。其祖師名巴特瑪撤巴巴,當唐玄宗時,自北印度入吐蕃,倡行喇嘛教,風靡全土,嗣是喇嘛勢力,凌駕國王。蒙古兵入吐蕃,所向無敵,且隨地頒諭,降者免死,所有舊教,概行仍舊。喇嘛扮底達,迎謁蒙古軍,兀良合台以禮相待,扮底達遂導入都城,諭酋長唆火脫降。唆火脫一作蘇固圖。唆火脫不得已歸命。
  是時忽必烈自為後應,亦驅軍入吐蕃,與扮底達相見,優禮有加。扮底達有從子拔思巴,一作帕思巴。年甫十五,善誦經咒,忽必烈愛他穎慧,命侍左右。會蒙哥汗有敕召還,乃令兀良合台進軍西南,自挈拔思巴北旋,後來忽必烈即位,拜拔思巴為帝師。小子有詩詠道:
  建牙開府耀雄威,轉戰西南血染衣﹔
  不解梟雄何佞佛?偏教釋子北隨歸。
  欲知忽必烈歸後情事,且至下回分解。
  「牝雞司晨,惟家之索」,古人之所以垂戒者,非他,由婦人心性,專圖近利,未識大局,不至亂家敗國不止也。觀太宗、定宗兩後,相繼臨朝,卒至奸邪用事,宗親構釁,乃馬真後尚獲倖免,而定宗後則不得令終,戚本自貽,咎由己取,不得專為他人責也。惟蒙哥汗自戕宗族,亦屬太過,作法於涼,弊將若之何!厥後同族鬩牆,始終為患,兵爭凡數十年,而國家之元氣敝矣!忽必烈開府漠南,用姚樞、許衡、廉希憲諸賢,似屬究心治道﹔而信任釋教,挈釋子拔思巴北歸,後且尊為帝師,釀成末世演揲之禍,貽謀不臧,卒致荒亡。觀此回,可知禍為福伏,福為禍倚之漸,而世之為子孫謀者,應知所審慎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49:39

第三十九回     勤南略齎志告終


  卻說忽必烈奉敕北歸,至京兆地方,聞有阿拉克岱爾及劉太平二人,奉蒙哥汗命,鉤考諸路財賦,京兆所屬官吏,相率得罪。忽必烈道:「此處官屬,歸我管轄,大半是我所派遣,難道都貪婪不成?這次我出師西南,距主太遠,朝右定有讒佞,說我短處,我卻要入朝辯白,力除奸蔽哩!」適勸農使姚樞進見,聞忽必烈言,遂進諫道:「大王雖為皇弟,究竟是個人臣,不應與主子爭辯。現不若挈王邸妃主,盡歸朝廷,示無他意,庶幾讒間無從,疑將自釋!」調停骨肉,無逾此言。忽必烈道:「你言亦是。」及歸入和林,謁見蒙哥汗,遂將姚樞所說的大意,約略稟陳。蒙哥汗道:「我恐皇弟遠征,日久身勞,是以召歸休養﹔此外別無他意。」忽必烈又欲續陳,只見蒙哥汗目中含淚,也不覺悲從中來,為之涕下。兩人對泣了一回,彼此不作別語。
  到了次日,兄弟復會,蒙哥汗欲另建城闕宮室,作一都會,忽必烈遂保薦一人,叫作劉秉忠。秉忠邢台人,英爽不羈,因家貧為府令史,嗣即棄業為僧。會忽必烈召僧海雲,邀秉忠與俱,應對敏捷,尤長易理及邵康節經世書,大得忽必烈稱賞,因此忽必烈就事舉薦。隨命秉忠相度地宜,擇定桓州東面,灤州北面的龍岡,作為吉地,督工經營,定名開平府。蒙哥汗嘗移居於此,免不得彩選妃嬪,增修朝市。國家方隆,喜氣重重,兀良合台的捷書,又奏聞闕下﹔還有皇弟旭烈兀,前時奉命西征,也馳書報捷。所有戰勝情形,待小子敘明大略。兀良合台自吐蕃進攻白蠻、烏蠻及鬼蠻諸部,皆在今雲南省境。所過風靡,羅羅斯及阿伯兩國,統大懼乞降。又乘勝攻下阿魯諸酋,西南夷悉平。復南下侵入交趾。交趾即安南地,唐時曾設安南都護府,故名安南,世為中國藩屬。蒙古兵南下,其主陳日煚防戰不利,走入海島,都城被屠。陳日煚遣使議和,蒙古兵亦患天熱,乃約定歲幣若干,准他和議,留九日而還。其時西域適有回亂,皇弟旭烈兀自和林發兵,沿天山北麓,經阿力麻裡,直至阿母河畔,招致西域諸侯王,合軍西進,侵入木乃奚國。木乃奚在寬甸吉思海南,前時拖雷引軍過境,只在城外大掠一番,應第十三回。未曾侵入城內。此次旭烈兀以回徒所集,實在該城,因分軍三路,同時進攻。左軍命布喀帖木兒、庫喀伊而喀統帶,右軍命台古塔兒怯的不花統帶,旭烈兀自將中軍,殺奔木乃奚城。木乃奚主兀克乃丁,遣弟薩恒沙至軍前,情願求和。旭烈兀謂須盡隳城堡,親來歸降,方可恕罪等語。薩恒沙歸去數日,未見動靜,乃驅軍搗入,連下數堡。兀克乃丁復遣使求寬限一載,當自來謁。旭烈兀不從,且語來使道:「你主願降,速即遵約,待以不死!」來使去後,仍復杳然,惱得旭烈兀性起,飭三路大軍,晝夜圍攻。兀克乃丁無法延宕,乃出降,即將城外五十餘堡,盡行毀去。旭烈兀因兀克乃丁誘約多端,不無反側,意欲將他誅戮,奈已有約在前,未便食言,遂勸令入朝,就途中刺死。且下令屠城,無論少長,一概殺死。於是木乃奚都內,變作一個血肉模糊的枉死城 有幾個死裡逃生的人,潛出城外,聯絡回教徒,逃往八哈塔等國。八哈塔在今阿剌伯東岸,系回教祖謨罕默德降生地,著有《可蘭經》,為人民所信仰,夙稱天方教。嗣後教旨盛傳,主教的人叫作哈裡發,譯以華文乃代天治事的意義。至蒙古平西域,哈裡發屬地,所存無幾。其時正當木司塔辛嗣位,庸懦無能,只喜聽樂觀劇,國事皆由臣下主持。旭烈兀乘勢進軍,先貽木司塔辛書,責以延納逃人,能戰即來,不能戰即降。木司塔辛復書不遜,旭烈兀遂西渡波斯灣,遇八哈塔軍,前鋒少挫,後軍繼進,背水列陣,竟日無勝負。兩軍分駐河濱,蒙古軍夜決河堤,灌水敵營,復引兵進襲。八哈塔軍未曾防著,驀聞敵至,急起捍御,不料腳下統是大水,霎時間半身淹沒,溺斃大半,就是逃脫的人,也被蒙古軍殺盡。旭烈兀又合軍攻城,城甚堅固,旭烈兀命軍士築壘,四面合圍,撤民居屋甓,遍設炮台,上面密布巨炮,向城彈放,劈劈拍拍的聲音,晝夜不絕,木司塔辛懼甚,遣使乞降。何前倨而後恭。旭烈兀不從,只令猛攻,木司塔辛又遣長子次子出見,皆被拒絕,不得已自縛出降。旭烈兀入城屠戮,凡七日,始下令停刃。被殺者約八十萬人,惟天主教徒,及他國人居屋不入。哈裡發宮內,金寶充斥,悉數被掠。還有婦女七百人,內監千人,殺的殺,留的留,回民已盡成鬼莩,蒙古軍反喜躍異常。無惻隱之心,非人也!旭烈兀以城中伏屍積穢,移駐鄉間,命軍士將木司塔辛推至,責他傲慢不恭,詞甚嚴厲,木司塔辛自知不免,請沐浴後乃畢命。已經就死,還要沐浴何益?還有長子及內監五人,亦願從死,旭烈兀命將數人同裹氈內,置諸大路,驅戰馬往來蹴踏,輾轉就斃。如此慘無人道,自古罕有!
  次日復將木司塔辛次子及他親族故舊,盡行殺死。只幼子謨拔來克沙,總算蒙恩赦宥,後娶蒙古女,生二子,保存一脈,不沒宗祀。想是教祖有靈,所以孑遺。遂一面飛章告捷,一面分軍為二,遣大將郭侃東略印度,自率軍西略天方即阿剌比亞。
  去了。
  蒙哥汗聞西南連捷,心中甚慰,遂欲大舉滅宋。先是乃馬真後稱制時,曾遣使月裡麻思,一作伊拉瑪斯。赴宋議和,至淮上,為守將所囚。於是蒙古兵又嘗侵宋,淮蜀一帶,兵革不息。只因蒙古屢有內訌,未發大軍,所以宋將尚能守禦。迨蒙哥汗嗣位,聞月裡麻思已死,早思南侵,至是遂舉軍而南,留少弟阿裡不哥守和林。是時川陝一帶,雖有宋將蒲擇之、劉整、楊立、張實、楊大淵等,據險防守,奈遇著蒙古軍馬,無不披靡。蒙哥汗南渡嘉陵江,入劍門,守將楊立戰死,張實被擒,蒲擇之、劉整等守成都,亦被蒙古前鋒紐璘一作耨埒。攻陷,擇之等敗溃。及蒙哥汗入閬州,守將楊大淵以城降。進圍合州,先遣宋降將晉國寶,招諭守將王堅,堅不從。國寶還次峽口,被王堅遣將追還,執至閱武場,說他負國求榮,罪在不赦,當即傳令斬首。便涕泣誓師,開城出戰,將士無不感奮,爭出死力相搏,戰至天晚,蒙哥汗不能取勝,退軍十里下寨。閱數日,復進薄城下,又被堅軍擊退。自是一攻一守,相持數月不下。蒙古前鋒將汪德臣,挑選精銳,決計力攻,當下繕備攻具,誓以必死,遂於秋夜督兵登城,王堅亦飭軍力御。鏖戰一夜,直至天明,城上下屍如山積。汪德臣憤呼道:「王堅快降!」語未畢,猛見一大石從頂擊下,連忙將首一偏,這飛石已壓著右肩,連手中所握的令旗,都被擊落。蒙古軍見主將受傷,自然緩攻,適值大雨傾盆,攻城梯折,只好相率退去。是夕,汪德臣斃命。適應前誓。

  蒙哥汗因頓兵城外,將及半年,復遇良將傷斃,鬱怒中更帶悲傷,遂致成疾。合州城外有釣魚山,蒙哥汗登山養病,竟致不起。左右用二驢載屍,蒙以繪槥,北行而去,合州解圍。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03:50:12

第四十回 據大位改元頒敕



  蒙哥汗在位九年,沉毅寡言,不樂宴飲,宮禁亦嚴,雖後妃不得過制。遇有詔敕,必親自起草,數易乃定,因此群臣不得擅政。素精騎射,好畋獵,只酷信卜筮,不無缺點,廟號憲宗。

  親王末哥等遂以凶聞訃中外。時忽必烈方將兵渡淮,直至黃坡,接著憲宗死耗,諸將請北還。忽必烈道:「我前時受先皇敕命,東西並舉,今已越淮南下,豈可無功即還?從忽必烈口中敘出憲宗敕命,亦是補前文之闕。況兀良合台已平交趾,應前文。正好約他夾擊﹔就使不能滅宋,也好叫他喪膽呢?」正說著,旁有人進言道:「長江向稱天險,宋恃此立國,勢必死守,我軍非破他一陣,不足揚威,末將願當此任!」忽必烈視之,乃是大將董文炳。便道:「很好!你就引左哨軍前去。」文炳領命,與弟文用等去訖。

  忽必烈乃遣人齎書,往送兀良合台,一面統帶全軍,出應董文炳。文炳令弟文用等,駕著艨艟大艦,鼓棹渡江,自率馬軍在岸搏戰。宋軍沿江扼守,倒也不少,江中亦有大舟紮住,奈都是酒囊飯袋,遇著蒙古軍來,未戰先怯,就使勉強接仗,也沒有一些勇氣。文炳兄弟,水陸大進,殺得宋軍東倒西歪,望風股栗。至忽必烈驅軍進發,文炳軍已過江了。
  次日全師畢濟,破臨江,入瑞州,合軍圍鄂。南宋大震,用了一個奸邪貪佞的賈似道,集軍漢陽,為鄂州援,似道毫無膽略,逗留中道,諸將亦不遵約束。會聞鄂州守將張勝敗死,城中死傷至萬三千人,似道大懼,密遣心腹將王哀,詣蒙古營,請稱臣納幣。忽必烈不許,部下郝經諫道:「今國遭大喪,神器無主,宗族諸王,孰不窺伺。倘或先發制人,抗阻大王,勢且腹背受敵。不如與宋議和,即日北歸,別遣一軍迎先帝靈輿,收取帝璽,召集諸王會喪,議定嗣位,那時大王應天順人,自可坐登大寶了。」忽必烈之得嗣為君,恃此一諫。
  忽必烈大悟,遂與宋京定議,令納江北地,及歲奉銀絹各二十萬,乃退兵北旋。兀良合台方東應忽必烈軍,引師攻潭州,嗣得議和消息,移師而東,及至鄂,聞忽必烈已還,遂亦北去。賈似道反令夏貴等,殺他殿卒百餘人,詐稱諸軍大捷,獻俘宋廷。昏頭磕腦的宋理宗,竟信他有再造功,召使還朝,封衛國公,大加寵眷,真正奇事!不是奇事,實是呆鳥。
  話分兩頭,且說忽必烈北還燕京,聞途中方括民兵,托詞憲宗遺命。忽必烈道:「我兵已足,何用括民。此必和林陰圖變亂,所以有此創舉。」隨出示縱還民兵,人心大悅。進至開平,諸王末哥、哈丹、塔齊爾等俱來會,願戴忽必烈為大汗。忽必烈辭不敢受,嗣接西域旭烈兀來書,內稱西征軍已振旅班師,應上文。並慇懃勸進。忽必烈遂允所請,不待庫裡爾泰會推許,竟登大位。是時姚樞、廉希憲等,方膺重任,上馬殺賊,下馬能文,乃承旨草詔,頒告天下道:蒙古文與漢文不同,在忽必烈即位前,惟太祖與汪罕書載史乘中,然亦不甚雅馴,至此始尚文律,故特錄之。
  朕惟祖宗肇造區宇,奄有四方,武功迭興,文治多缺,五十餘年於此矣。蓋時有先後,事有緩急,天下大業,非一聖一朝所能兼備也。先皇帝即位之初,風飛雷厲,將大有為。憂國愛民之心,雖切於己,尊賢使能之道,未得其人。方董夔門之師,遽遺鼎湖之泣。豈期遺恨,竟勿克終。
  肆予衝人,渡江之後,蓋將深入焉。乃聞國中重以簽軍之擾,黎民驚駭,若不能一朝居者。予為此懼,馹騎馳歸。目前之急雖紓,境外之兵未戢,乃會群議,以集良規。不意宗盟輒先推戴,左右萬里,名王巨公,不召而來者有之,不謀而同者皆是。咸謂國家之大統,不可久曠,神人之重寄,不可暫虛。求之今日太祖嫡孫之中,先皇母弟之列,以賢以長,止予一人。雖在征伐之中,每存仁愛之念,博施濟眾,實可為天下主。天道助順,人謨與能,祖訓傳國大典,於是乎在,孰敢不從!朕峻辭固讓,至於再三,祈懇益堅,誓以死請。語太過分。於是俯順輿情,勉登大寶。自惟寡昧,屬時多艱,若涉淵冰,罔知攸濟。爰當臨御之始,宜新弘遠之規。祖述變通,正在今日,務施實德,不尚虛文。雖承平未易遽臻,而饑渴所當先務。嗚呼!曆數攸歸,欽應上天之命﹔勛親斯托,敢忘列祖之規?體極建元,與民更始,朕所不逮,更賴我遠近宗族,中外文武,同心協力,獻可替否之助也!誕告多方。體予至意!
  此旨下後,又仿中夏建元的體例,定為中統元年。其敕文云:
  祖宗以神武定四方,淳德御群下。朝廷草創,未遑潤色之文,政事變通,漸有綱維之目。朕獲纘舊服,載擴丕圖,稽列聖之洪規,講前代之定制。建元表歲,示人君萬世之傳﹔紀時書王,見天下一家之義。法《春秋》之正始,體大易之乾元,炳煥皇猷,權輿治道,可自庚申年五月十九日建元為中統元年。惟即位體元之始,必立經陳紀為先,故內立都省以總宏綱,外設總司以平庶政。仍以興利除害之事,補偏救弊之方,隨詔以頒。於戲!秉箓握樞,必因時而建號,施仁發政,期與物以更新。敷宣懇惻之辭,表著憂勞之意。凡在臣庶,體予至懷!
  建元既定,乃敕修官制。先是成吉思汗起自朔方,部落野處,設官甚簡,最重要的叫作斷事官,兼掌政刑﹔統兵官叫作萬戶,餘無別稱。後仿金製置行省,及元帥、宣撫等官。至忽必烈即位,命劉秉忠、許衡酌定內外官制:總政務的叫作中書省,握兵權的叫作樞密院,司黜陟的叫作御史台﹔其次有寺、監、院、司、衛、府。外官有行省、行台、宣撫、廉訪,牧民長官,有路有府,有州有縣﹔官有常職,食有常祿,大約以蒙古人為長,漢人南人為副,一代規模,創始完備。此段文字似無關緊要,不知下文敘述各官,便可就此分曉。正在百度紛紜的時候,忽報少弟阿裡不哥,也居然稱帝和林了。原來阿裡不哥聞憲宗已殂,遂分遣心腹,易置將佐,並聯絡憲宗諸子,及定宗察合檯子弟,開庫裡爾泰會,自稱大汗。命部下劉太平、霍魯懷等,乘傳至燕京。不意廉希憲已先至京兆,遣人誘執太平、魯懷,斃諸獄中。六盤守將渾塔噶,正舉兵應和林,希憲不待請旨,即遣總帥汪良臣,率秦、鞏諸軍往討。忽必烈亦遣諸王哈丹,率軍來會,擊斃渾塔噶。希憲乃自劾擅命遣將諸罪。忽必烈下敕嘉獎,反賜他金虎符,行省秦蜀,自統軍攻阿裡不哥,與戰於錫默圖地方。阿裡不哥敗遁,忽必烈乃引軍還,嗣從劉秉忠請遷都燕京,在位五年,復改中統為至元。後又建國號曰元,也是秉忠所擬定的。曾記得有一敕云:
  誕膺景命,奄四海以宅尊﹔必有美名,紹百王而紀統。肇從隆古,匪獨我家。且唐之為言蕩也,堯以之而著稱﹔虞之為言樂也,舜因之而作號。馴至禹興而湯造,互名夏大以殷中,世降以還,事殊非古。雖乘時而有國,不以利而制稱。為秦為漢者,著從初起之地名﹔曰隋曰唐者,因即所封之爵邑。且皆徇百姓見聞之偶習,要一時經制之權宜,概以至公,不無少貶。我太祖聖武皇帝,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圖,四震天聲,大恢土宇,輿圖之廣,歷古所無。頃者耆宿詣庭,奏草申請,謂既成於大業,宜早定於鴻名。在古制以當然,於朕心乎何有!可建國號曰大元,蓋取《易經》乾元之義,茲大冶流形於庶品,孰名資始之功。予一人底寧於萬邦,尤切體仁之要,事從因革,道協天人。於戲!稱義而名,固非為之溢美﹔孚休惟永,尚不負於投艱。嘉與敷天,共隆大號!
  小子此後敘述,稱蒙古為元朝,又因至元十六年,忽必烈汗滅宋,奄有中國,歿後廟號世祖,所以後文亦竟稱元世祖。閱者不要誤會,說我稱號兩歧。愛係以七絕一首道:
  華夏由來屬漢家,何圖宋後遍胡笳?
  史官據事鋪揚慣,我亦隨書不避瑕。
  欲知元朝混一情形,請看官續閱下回。
  本回敘蒙哥忽必烈之絕續,而首插兩軍遠征一段,所以承前回之末,接入本回正傳,非好為蕪雜也。有兀良合台之平西南,有旭烈兀之平西域,於是蒙哥汗決意侵宋。著書人詳於西征,略於南下,蓋因《宋史》當自成演義,不必瑣述,蠻戎各方,他處罕見,即《元史》亦多從略,悉心裒錄,正所以示特長耳。忽必烈班師稱汗,改元立號,雖隱啟紛爭之禍,而化野為文,入長中原,實於此基之。迭錄原教,未始非保存國粹之意。主非漢人,而文則從漢,故宋亡而文不亡,用夏變夷,此之謂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5:56:11

第四十一回     守襄陽力屈五年


  卻說元世祖即位,曾遣翰林侍讀學士郝經,為國信使,翰林待制何源,禮部郎中劉人傑為副,赴宋修好。宋少師衛國公賈似道,以前時稱臣納幣,乃是權宜的計策,未曾稟聞理宗,此次北使到來,定要機關敗露,瞞了一日好一日,不如將來使幽禁,省得漏泄奸謀,掩耳盜鈴,終歸失敗。遂將郝經等數人,幽住真州忠勇軍營。郝經屢上書宋帝,極陳和戰利害,且請入見及歸國,統被賈似道一手抹煞,並不見報。元世祖待使未歸,復遣人質問宋帥李庭芝。庭芝據實奏聞,也似石沉東海,毫無影響。於是元世祖擬舉兵攻宋,頒諭各路將帥道:
  朕即位之後,深以戢兵為念,故前年遣使於宋,以通和好。宋人不務遠圖,伺我小隙,反啟邊釁,東剽西掠,曾無寧日。朕今春還宮,諸大臣皆以舉兵南伐為請,朕重以兩國生靈之故,猶待信使還歸,庶有悛心,以成和議。留而不至者,今又半載矣,往來之禮遽絕,侵擾之暴不已,彼嘗以衣冠禮樂之國自居,理當如是乎?曲直之分,灼然可見!今遣王道貞往諭卿等,當整爾士卒,礪爾戈矛,矯爾弓矢。約會諸將,秋高馬肥,水陸分道而進,以為問罪之師。尚賴宗廟社稷之靈,其克有勛!卿等當宣佈腹心,明諭將士,各當自勉,毋待朕命!曲直有歸,故全錄詔敕。
  是時阿裡不哥雖已敗遁,尚有餘黨未靖,且因元江淮都督李氈,居心反覆,嘗把恫疑虛嚇的言詞,入奏世祖,因此攻宋的詔敕,頒發於中統二年,各路兵馬,尚未大舉。三年春季,李氈竟以京東降宋。世祖大怒,立遣史天澤總諸道兵,攻李氈於濟南,長圍數月,破城擒氈,支解以徇。五年,世祖復改元,稱為至元。阿裡不哥率眾來降,世祖以兄弟至親,格外赦宥,免他罪名。由是內訌悉平,一意對外。
  適宋潼川副使劉整,為賈似道所嫉忌,籍濾州十五郡,歸降元朝。又是賈賊毆使。整系南宋驍將,且盡知國事虛實,至此為元所用,授夔路行省,兼安撫使。整遂與元帥阿術,同心籌畫,議築白河口城,斷宋餉道,進規襄陽。宋四川宣撫使呂文德,阿附似道,好為大言,聞劉整築城消息,毫不介意。且謂襄陽城池堅深,兵儲可支十年,元兵即來,亦不足憚。襄陽守將呂文煥,遣人報知文德,請先事預防,反見斥責。待劉整築城已就,遂與阿術合兵攻襄陽。文煥登陴固守,數月未下,元世祖復遣史天澤等,督師援應。天澤到襄陽,見城高濠闊,料非旦夕可破,遂築起長圍,聯絡諸堡,把一座襄陽城,圍得鐵桶相似,水泄不通。
  那時宋理宗已經歸天,太子禥循例嗣統,號為度宗。度宗昏庸,過於乃父,一經登基,便封賈似道為太師,倍加寵眷。似道入朝,度宗必答拜,有所諮詢,必稱師相﹔因此這位賈太師,越加尊嚴,一班蠅營狗苟的賊臣,且拍馬吹牛,稱似道為周公。似道益發刁狡,屢求辭職,甚至度宗拜留,為之泣下。且恐他不別而去,令衛卒夜臥第外,監住行蹤。後復命他三日一朝,治事都堂,且就西湖中的葛嶺,替他築起大廈,以資休養,總道他是擎天柱石,保國元勛。若不如此,趙氏何致即亡。他遂頤指氣使,無論軍國重事,總須先行關白,方可舉行,朝右大臣,偶或齟齬,立加竄逐﹔或因度宗稍有可否,即稱疾求去,以故言路壅塞,苞苴公行。這度宗也全然昏迷,整日裡宴坐深宮,與妃嬪等飲酒調情,樂得將國家政務,付於師相。師相恰日居葛嶺,起樓閣亭榭,作半閒堂,築多寶閣,取了一個宮人葉氏,作為己妾。他尚嫌不足,常令手下密訪美姝,如果姿色可人,任她是娼妓,是尼覡,一古腦兒招入宅中,日夕肆淫。這叫作盲子吃蟹,只只道鮮。還有一樁最喜歡的事情,乃是與群妾鬥蟋蟀兒。大約是寓意教戰。自是累日不出,有詔令六日一朝,繼復令十日一朝,他還是不能遵旨,陽奉陰違。那時襄陽日危,呂文煥連歲支持,很是惶急,一面向呂文德乞援,一面請賈似道濟師。呂文德疽發背死,女夫范文虎代任,與乃翁同一糊塗,哪裡肯發兵往援。賈似道沒有別策,總教瞞著一個主人翁,便算妙計。
  一日入朝,度宗問道:「襄陽被圍,已是三年,如何是好?」似道怫然道:「北兵已退,這語從何處得來?」度宗道:「日前有女嬪言及,因此懷疑。」似道問女嬪姓氏,度宗不答。似道又要求去,經度宗固留不從。度宗沒法,只好將女嬪遣出,活活賜死。可憐這紅粉佳人,只為了一句話兒,平白地喪了性命!冤乎不冤。廷臣見這般情形,哪個敢再言邊事。
  既而似道良心發現,飭李庭芝往援襄陽,又被這范文虎從旁阻撓,多方牽掣。後來文虎奉旨促師,沒奈何督兵十萬,進至鹿門,被元將阿術截殺一陣,嚇得心膽俱裂,連忙逃走。李庭芝聞文虎敗還,特遣勇將張順、張貴,率銳卒往襄陽。兩將乘漢水方漲,鼓舟而進,至高頭港口,滿江紮著敵艦,幾乎無縫可鑽。張貴冒險殺入,張順後繼,竟衝開一條走路,直抵襄陽城下。城卒出來接應,把張貴迎入,獨不見張順,過了數日,江上始浮出順屍,身中四槍六箭,怒氣勃勃如生,方知張順已死了。張貴見城中大困,募死士二人,遣赴范文虎處乞援。返報如約,貴遂辭別文煥,突圍東行。既出險地,已是天晚,望見前面來了無數軍艦,總道是援軍過來,急忙歡迎。誰知來舟統是元軍,一時不能趨避,被他困在垓心,殺傷殆盡。張貴身受數十創,力盡被執,不屈而死。嗣是襄陽絕援。
  未幾,樊城又失。樊城與襄陽為犄角,守將范天順、牛富,本與呂文煥誓約死守。至是兩將戰死,襄陽益孤,元兵復用西域人所獻新炮,攻破襄陽外郛,內城益急。文煥每一巡城,南望慟哭而後下。元將阿裡海涯復招諭城中道:「爾等拒守孤城,至今五年,為主盡忠,也是應分的事情﹔但勢孤援絕,徒害生靈,爾心何忍?若能納款歸降,悉赦勿治,且加遷擢,憑你等酌擇!」又折矢與文煥為誓,文煥乃出降。偕阿裡海涯朝燕,元主以文煥為襄、漢大都督,與劉整一體重用。文煥之罪,似減於整。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5:56:54

第四十二回 覆厓山功成一統



  襄樊既失,江南失險,警報連達宋廷。給事中陳宜中上疏,歸咎范文虎,乞即行正法。賈太師暗中庇助,止降一官。就是度宗優禮似道,也始終勿衰。似道母死,詔用天子鹵簿飾葬,並令似道墨絰還朝。師相的氣燄未衰,主子的福壽已盡。度宗病逝,子顯立,年僅四齡,由太后謝氏臨朝聽政,仍把那元惡大憝,倚作長城。想尚有一塊乾淨土耳。惹得元主連番下詔,數賈似道背盟拘使的罪名,飭史天澤、伯顏總諸道兵,與阿術、忙兀、遜都思塔出等,及降將劉整、呂文煥,大舉南侵。途次天澤遇病,有旨召還,飭各軍統歸伯顏節制。伯顏遂分各軍為兩道,自與阿術由襄陽入漢濟江,以呂文煥將舟師為前鋒﹔別命忙兀東出揚州,以劉整將騎兵為先行,旌旗招颭,戈戟縱橫。看官!你想這區區南宋,還能保得住麼?伯顏軍順漢水南下,屠沙洋鎮,擒守將王虎臣﹔破新郢城,殺都統邊居誼﹔進拔陽邏堡,走淮西置制使夏貴﹔取鄂州,降城守張晏然、程鵬飛。
  宋廷大懼,只得請出這三朝元老,督領諸路軍馬,抵禦元軍。可奈諸路將士,統已離心,陳弈以黃州叛,呂師夔以江州叛,都奉款降元,連賈太師極力庇護的范文虎,也居然反顏迎敵,叩首阿術軍前。這等小人最不足恃,然安富尊榮,偏在若輩,令人恨煞!元朝雖亡了史天澤,死了劉整,銳氣仍然未衰。賈似道聞劉整死,還自稱天助,調集精兵十三萬人,陸續起行。前哨委了孫虎臣,中權委了夏貴,自己帶著後軍,出駐江上。元伯顏率同阿術,渡江南來,與虎臣軍遇著,兩下接戰,炮聲如雷,虎臣懼甚,忙過其妾所乘舟。出戰時帶著美妾,究屬何用。豈亦學韓蘄王之挈梁夫人耶!大眾疑他遁走,頓時散亂。夏貴以虎臣新進,權出己上,本已事前觀望,此時亦不戰而奔。剩了似道一軍,還有什麼能耐,索性也走了他娘,管什麼國計民生!
  元兵趁勢殘殺,江水盡赤。於是鎮江、寧國、江陰守臣,皆棄城遁去,上行下效,捷如影響。太平、和州、無為軍,俱相繼降元。似道還想奉幣請和,遣使至元軍,被伯顏拒絕。奔至揚州,束手無策,只上書請遷都。太皇太后謝氏不許。廷臣窺見微旨,遂連劾似道,陳宜中初得似道援,驟登政府,至是也奏請誅逐。乃罷似道平章都督,並遣元使郝經等北歸。已無及了。一面下詔勤王,諸將多不至。只鄂州都統張世杰,率師入衛﹔江西提刑文天祥起兵赴難﹔湖南提刑李芾,也募壯士三千人,令將吏統帶,東出勤王。無如大勢已去,無可挽回。建康守將趙潽,棄城先遁,元伯顏安然入城。宋江淮招討使汪立信,聞建康被陷,料知宋不可為,扼吭而死。宋吭已被元扼,汪公也只好絕吭了。元兵遂長驅入常州,下無錫,宋廷亟命張世杰總統人馬,分道拒敵,稍稍得手。
  元世祖復遣尚書廉希憲,工部侍郎嚴忠范,奉國書南來,還有意與宋議和。希憲至建康,與伯顏會晤,請兵自衛。伯顏道:「行人在言不在兵,兵多反招疑忌。」嗣經希憲固請,發兵五百名送行。到了獨鬆關,宋守將張濡部曲,不分皂白,竟襲殺忠范,執希憲送臨安。及伯顏遣書詰責,宋廷遣使答報,只說是邊將所為,未曾稟報。伯顏再遣議事官張羽,同宋使返臨安,不意到了平江,又被殺死。還要亂殺使人,真是壞事!
  元兵愈加氣憤,直逼揚州。李庭芝遣將苗再成、姜才等,率兵阻截,皆敗績。接連是荊南被陷,嘉定諸城叛去。軍報日緊一日,於是張世杰大出舟師,與劉師勇、孫虎臣等屯駐焦山,連舟為壘,示以必死。元阿術登高遙望,想了一個火攻的計策,遂精選弓弩手,載舸直進,連發火箭,迭射宋軍。霎時間煙燄蔽江,篷檣俱焚,宋軍進退兩窮,相率赴水,師勇、虎臣等都截舟自遁。單剩了張世杰,已不能軍,只得奔回圌山,再請濟師。堅壁中流,並非
萬全之策,即非火攻,亦難持久,張世杰殆忠有餘、而識不足者。
  是時王~、陳宜中,並為丞相,意見不協,各自求去。至世杰敗溃,王~以二相在朝,反多顧忌,不如遣一人出督吳門。太后不從,~遂乞罷,因免相,未幾遂卒。還是死得乾淨。文天祥到臨安,上疏請分建四鎮,各專責成,亦不報。此時雖有明主,亦未能轉敗為勝,況婦人秉國乎!只把賈似道貶置循州,被監押官鄭虎臣拉死,總算為天下雪憤!罪不容於死。嗣是泰州失守,孫虎臣自殺,常州被屠,知州姚訔等戰死,劉師勇逸去,獨鬆關也被殘破,張濡不知去向。既而知州李芾,復殉難潭州,都統密佑,又遇害撫州。湖南、江西,盡為元有。宋廷又遣工部侍郎柳岳,赴元軍請和。伯顏憤然道:「汝國執戮我行人,所以興師問罪。從前錢氏納土,李氏出降,統是汝國祖制。汝國何不遵行?況汝國得天下於小兒,今亦由小兒失國,天道不爽,何必多言?」柳岳不得已還朝。復遣宗正少卿陸秀夫,再至元軍,求稱姪納幣。伯顏不從。降稱姪孫,亦不見許。陸秀夫還,陳宜中奏白太后,請再使元軍,求封為小國。太后依議,仍令柳岳賚表前行。到高郵,被民人嵇聳所殺。太后婦人,尚不足責,陳宜中堂堂宋相,厚顏如此,實是可殺。
  元兵進降嘉興,陷安吉,直搗臨安。文天祥、張世杰請移三宮入海,自率眾背城一戰。陳宜中不以為然,商諸太后,遣監察御史楊應奎,奉了傳國璽印,出降元軍。伯顏受璽,並召宜中出議降事,宜中惶懼,夜遁溫州。張世杰憤甚,與劉師勇、蘇劉義等率所部入海。只文天祥尚是留著,太后令為右丞相,如元軍議降。天祥辭去相職,竟赴元軍面責伯顏。伯顏將他拘住,遂遣將入臨安府,封府庫,收圖籍符印,並脅宋太皇太后手詔諭降。
  過了數日,遂擄帝顯及皇太后全氏,福王與芮等北去。只太皇太后謝氏,因疾暫留,後來亦被元兵舁出,送至燕都。惟度宗尚有二子,長名是,封益王,年十一歲﹔次名昺,封廣王,年六歲。當臨安緊急時,與母楊淑妃潛行出城,奔至溫州。陳宜中迎著,同航海赴福州,奉為嗣皇帝,尊楊淑妃為太后,同聽政。張世杰、蘇劉義、陸秀夫等繼至,復組織朝堂,仍命陳宜中為左丞相,都督諸路軍馬。還要用他,可笑可恨。張世杰等任官有差。那時文天祥亦自鎮江逃歸,浮海至閩,楊太后令為右丞相。嗣與宜中議事未協,出督南劍州。
  元兵一面入廣州,摧鋒軍將黃俊戰死,一面破揚州,宋右丞相李庭芝,指揮使姜才被執,勸降不從,俱被害。閩中因此被兵,任你文天祥開府招軍,張世杰傳檄勤王,都弄得落花流水,不見成功,帝是與太后楊氏,舍陸登舟,今日走這裡,明日走那裡,受盡驚風駭浪,支持到兩年有餘,可憐那十餘歲的小皇帝,已受了急驚病,到了碙州,一命嗚呼!再立其幼弟昺,年僅八齡。陳宜中遁死海南,用陸秀夫為左丞相,與張世杰共秉朝政。秀夫正笏垂紳,猶把那大學章句,訓導嗣君。未免迂腐。
  嗣聞元兵又至,復逃至厓山。元將張弘范,潛師至潮陽,先襲執了文天祥,復進兵厓山。張世杰又用這聯舟為壘的法兒,守住峽口,復用水泥塗艦,防備火攻。張弘范倒也沒法,只遣人招降,世杰不許。弘范分兵堵截,斷宋軍樵汲孔道。宋軍大困。元兵復四面攻擊,不由宋軍不走,就是赤膽忠心的張世杰,也只好斷維突圍,帶著十六舟,奪港自去。陸秀夫先驅妻子入海,自負幼帝同溺。太后楊氏撫膺大慟道:「我忍死至此,無非為了趙氏一塊肉,今還有甚麼望頭?」也赴海死。世杰至海陵山下,適遇颶風大作,遂焚香禱天道:「我為趙氏,也算竭力,一君亡,又立一君。今又亡了,我尚未死,還望敵軍退後,別立趙氏以存宗祀。若天意應亡趙氏,風伯有靈,速覆我舟!」言已,舟果覆,世杰亦溺死。
  宋自太祖至帝昺,共三百二十年,若從南渡算起,共一百五十二年。小子走筆至此,也覺滿腹悽愴,欲做一首弔宋詩,想了半晌,竟無一字,只記得文信國文天祥封信國公。目擊厓山詩,很是沉痛。諸君試一閱看,其詩曰:
  長平一坑四十萬,秦人歡忻趙人怨,大風吹砂水不流,為楚者樂為漢愁。兵家勝負常不一,干戈紛紛何時畢?必有天吏將明威,不嗜殺人能一之﹔我生之初尚無疚,我生之後遭陽九,厥角稽首二百州,正氣掃地山河羞!身為大臣義當死,城下師盟愧牛耳。閒關歸國洗日光,白麻重拜不敢當!出師三年勞且苦,咫尺長安不可睹!非無虓虎士如林,一日不戒為人擒。樓船千艘下天角,兩雄相遭相噴薄。古來何代無戰爭,未有鋒蝟交滄溟。游兵日來復日往,相持一月為鷸蚌。南人志欲扶崑崙,北人氣欲河帶吞。一朝天昏風雨惡,炮火雷飛箭星落。誰雄誰雌頃刻分,流屍浮血洋水渾。昨朝南船滿崖岸,今朝只有北船在。昨夜兩邊枹鼓鳴,今夜船船鼾睡聲。北家去軍八千里,推牛釃酒人人喜。惟有孤臣淚兩垂,明明不敢向人啼,六飛杳靄知何處,大水茫茫隔煙霧。我期借劍斬佞臣,黃金橫帶為何人?
  欲知文信國後事,試看下回便知。
  本回敘南宋亡國,獨於攻守襄陽事,敘述較詳,蓋襄陽為南宋咽喉,襄陽一失,南宋之亡,可翹足待也。此外俱從簡略,隨筆敘上,此由《宋史》當有專屬,不必於《元史》中詳述。惟於賈似道、陳宜中之誤國,文天祥、張世杰、陸秀夫之盡忠,仍行表白。彰善癉惡,史家之責,著書人夙存此志,不嫌煩復也。且觀其全回用筆,一氣趕下,「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此文似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5:58:03

第四十三回     漁色徇財計臣致亂


  卻說元將張弘范,既破厓山,置酒大會,邀文天祥入座,語他道:「汝國已亡,丞相忠孝已盡,若能把事宋的誠心,改作事元,難道不好作太平宰相麼!」天祥流涕道:「國亡不能救,做人臣的死有餘辜,況敢貪生事敵麼!天祥不敢聞命!」弘范也稱他忠義,遣使送天祥赴燕,弘范亦率軍北還。只有一個西僧楊璉真珈,曾掌教江南,借了元兵勢力,到處姦淫婦女,並發掘宋朝陵寢,及大臣墳墓,凡一百餘所,陵墓裡面的金玉,盡行掠取,不必說了,他還想將諸陵屍骨,與牛馬枯骼,聚作一堆,作為鎮南浮屠。虧得會稽人唐珏,目不忍睹,典鬻借貸,湊得百金,陰召諸惡少飲酒,席間泣語道:「你我皆宋人,坐看陵骨暴露何以為情?我擬竊取陵骨,易以他骨,望諸君助我臂力!」諸惡少許諾,乃於夜間易取陵骨,邀與唐珏。珏已造石函六具,刻紀年一字為號,隨號收殯,瘞葬蘭亭山後﹔又移宋故宮冬青樹,植立冢上,作為標識,後人才曉得宋帝遺骸,不與畜類為伍,這也可謂宋祖有靈了。皇帝屍骸,幾儕牛馬,後世梟雄,何苦再作皇帝夢耶!
  張弘范北還後,未幾病卒,此外開國功臣,或亦因百戰身疲,相繼謝世。還有一位賢德皇后,也於滅宋後兩年,抱病而終。後弘吉剌氏系德薛禪的孫女,父名按陳,從前太祖後孛兒帖,與按陳為姊弟行。太宗時,曾賜號按陳為國舅,封王爵,令統弘吉剌部,且約生女為後,生男尚公主,世世不絕,所以有元一代的皇后,多出自弘吉剌氏。世祖後天性明敏,曉暢事機,宋帝顯被虜,入朝燕都,宮廷皆歡賀,惟後不樂,世祖道:「我今平江南,從此不用兵甲,眾人皆喜,爾何為獨無歡容!」後跪奏道:「從古無千年不敗的國家,我子孫若能倖免,方為可賀!」世祖默然,又嘗把南宋珍寶,聚置殿廷,令後遍視,後一覽即去。世祖徐問所欲,後復答道:「宋祖歷年積蓄,留與子孫,子孫不能守,為我朝有,難道我忍私取嗎?」是時宋太后全氏至京,不服水土,後嘗代她乞奏,遣回江南。世祖不允,且語道:「你等婦人,沒有遠慮,今日若遣她南歸,倘或浮言一動,反令我沒法保全,倒不如留她在此,時加存恤,令她安養便罷。」後聞言,格外厚待全太后。
  此外如婉言進諫,隨時匡正,恰非小子所能盡述。
  自後歿後,繼後系故後從姪女,仍是弘吉剌氏,雖史家也稱她賢德,究竟不及故後﹔且因世祖年邁,輒預聞朝政,未免貽誚司晨。世祖待遇繼後,亦不及從前的愛敬,所以彩選民女,時有所聞,又嘗遊幸上都,托詞避暑,其實是縱情聲色,借此圖歡。上都就是開平府,世祖稱燕京為中都,所以號開平為上都。上都裡面,舊有妃嬪等人,未曾南徙。蒙古以往的陋俗,做阿弟的可收兄妻,做兒子的可烝父妾,就是淫奔苟合,易妻掠婦的事情,也是數見不鮮,很少顧忌。這元世祖粗豪豁達,哪裡願作柳下惠,魯男子,看了前朝的妃嬪,多半年輕守孀,寂寂寡歡,樂得與之解悶,做一個風流天子。這妃嬪們見主子多情,難免順水使舟,迎雲作雨,還管甚麼名分不名分,節烈不節烈,所以羊車望幸,百轉柔腸,麀聚為歡,五倫廢置。古人說得好,上行下必效!元世祖既這般同樂,那皇親國戚,中間,自有不肖之徒,怎麼不相率效尤,上烝下淫,習成風氣!民間有姦淫等情,有司也不欲過問,且聞於歲首元宵,縱民為非,淫瀆宸極,穢瀆閨門,自古以來,也是罕見呢!始謀不臧,奚怪子孫。
  還有一樁連帶的關係,好色的人主,大率好財。世祖在位三年,就用了回人阿合馬專理財賦。阿合馬竭智盡能,想出了兩條計策:一條是冶鐵﹔一條是榷鹽。從前河南鈞徐等州,俱有鐵礦,官吏隨鐵多寡,作為稅額。阿合馬欲大興鼓鑄,遂括民三千,日夕彩冶,每歲輸鐵,定要他一百三萬七十斤,不准短少。於是冶鐵的民工,無論曾否如額,只好照數補足,這叫作整頓鐵冶的效果。河東素多鹽池,小民越境私販,價值較廉,競相買食,以此官鹽滯銷,歲課短絀,每年止七千五百兩。阿合馬請歲增五千兩,不問諸色兵民,皆要出稅,這叫作增加鹽課的效果。名為理財,實是硬派,且恐貪吏中飽尚是不少,歷代財政,多蹈此弊,可歎!
  世祖稱他為能,遂擢為平章政事。阿合馬得勢益橫,竟欲罷御史台及諸道提刑司,還是廉希憲面折廷爭,方才罷議,嗣復添立江南榷官,什麼榷茶運司,什麼轉運鹽使司,什麼宣課提舉司,多至五百餘人,大半是阿合馬的爪牙。他的子姪,不做參政,就做尚書,惱了廷臣崔斌,把他參奏一本,說他設官害民,一門悉處要津,有虧公道。世祖雖略加採納,裁並冗吏,奈始終寵任阿合馬,不以為罪。尋遷斌為江淮行省左丞,阿合馬遂乘機報復,遣使清算江淮錢谷,捏稱左丞崔斌,與平章阿裡伯、右丞燕鐵木兒,私自勾結,盜取官糧四十萬,及擅易命官八百餘員,應命官查勘治罪。世祖准奏,令都事劉正往驗,查無實證,參政張澍等,奉旨再往,迎合阿合馬微意,竟將崔斌等鍛鍊成獄,置諸死刑。
  皇太子真金一作精吉木。素懷仁孝,聞崔斌等已定死罪,方食投箸,急遣快足止住,已是不及。於是遠近咸憤,民怨沸騰,益都千戶王著,密鑄大錘,與妖人高和尚謀,擬擊殺阿合馬。適皇太子從帝赴上都,留阿合馬守燕京,著遂遣二僧至中書詐稱太子還都作佛事。被禁衛高觿、張九思盤詰,倉卒失對,遂將二僧拘訊,尚未得供,不意樞密副使張易,又受了偽太子命,率兵至東宮。高觿問他來意,易與附耳道:「太子有敕,速誅左相阿合馬。」這語一傳,弄得各人似信非信,不得不遣使出迎。王著令黨人冒稱太子,見一個,殺一個,奪馬馳入建德門。時已二鼓,至東宮前,傳呼百官,阿合馬揚鞭而來,被王著手下的黨羽,推墜馬下,責他欺君害民,立出銅錘,擊他腦袋,甫一下,即腦漿迸出,僕地死了。民脂民膏,吸得太多,所以叫他迸出。又殺死中書郝鎮,拘執右丞張惠。頓時禁中大鬧,秩序紊亂。高觿、張九思開門呼道:「這是賊人倡亂,哪裡是真皇太子?」便叱衛士速捕亂黨。留守布敦,持梃擊倒偽太子,亂黨遂奔,被擒數十名。高和尚逃去,惟著挺身請囚。高觿等亟遣報上都,世祖聞報,立命和爾郭斯馳歸討逆,拿住高和尚及張易與王著,皆棄市。著臨刑大呼道:「王著為天下除害,今日雖死,他日必令人紀念,我死也值得了!」王著雖自稱除害,然矯令擅殺,不為無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5:58:48

第四十四回 表忠流血信國成仁



  亂已定,世祖已返燕都,還道阿合馬等冤死,擬加撫恤。樞密副使孛羅一作博羅。歷陳阿合馬罪狀,方大怒道:「該殺!該殺!只難為了王著。」復命剖棺戮屍,縱犬拖食,人民聚觀,無不稱快。阿合馬家產,籍沒充公,復逮其子忽辛一作湖遜。至。忽辛時為江淮右丞,既被逮,敕廷臣雜問,忽辛歷指道:「汝等曾受我家錢財,怎麼問我?」嗣至參知政事張雄飛,先問忽辛道:「我曾受過你家錢財否?」忽辛答稱沒有,雄飛道:「如此說來,我應當問你!」遂審實忽辛的罪名,正法伏辜。世祖復聞郝鎮黨惡,亦令戮屍。還有右丞耿仁,與郝鎮同罪,下獄論死。其餘奸黨,一律罷黜,並汰冗官七百十四人,罷官署二百餘所,內外總算一清。
  世祖乃加意求治,遣都實一作篤什。窮探河源,命郭守敬定授時歷,焚毀道書,創始海運,詔諸路歲舉儒吏,蠲免燕南、河北、山東逋賦。招衍聖公孔洙,為國子祭酒,提舉浙東學校,統是一時美政,傳播人口。
  忽有閩僧上言,報稱土星犯帝座,防有內變。世祖本尊崇僧侶,曾拜拔思巴為帝師,皈依釋教。至是聞閩僧告變,自不免迷信起來。且因平宋以後,江南多盜,漳州民陳桂龍及兄子陳弔眼,起兵據高安砦。建寧路總管黃華,叛據崇安、浦城等縣,自號頭陀軍,稱宋祥興年號,福州民林天成,也揭竿相應。又有廣州民林桂方、趙良鈐等,擁眾萬餘,號羅平國,稱延康年號。雖經諸路元帥,剿撫兼施,或殺或降,然大勢尚未平定。各處小丑未為小害,故隨筆略過。自閩僧告變後,復聞有中山狂人,自稱宋主,有眾千人,欲取丞相。京城亦得匿名揭帖,內言某日燒蓑城葦,率兩翼兵起事,定卜成功,願丞相無憂等語!先是帝顯被虜,至燕京,降封瀛國公,令與宋宗室大臣,寓居蓑城葦。既得揭帖,乃將蓑城葦撤去,遷瀛國公及宋宗室至上都。疑丞相為文天祥,有旨召見。
  天祥初入燕,至樞密院,見使相孛羅。孛羅欲使拜,天祥長揖不屈,仰首自言道:「天下事,有興有廢,自帝王以及將相,滅亡誅戮,何代沒有?天祥今日,願求早死!」孛羅道:「汝謂有興有廢,試問從盤古至今,有幾帝幾王?」天祥道:「一部十七史,從何處說起?我今日非應考博學鴻詞,何必泛論?」孛羅道:「汝不肯說興廢事,倒也罷了,但汝既奉了主命,把宗廟土地與人,何故復逃?」天祥道:「奉國與人,是謂賣國,賣國的人,只知求榮,還願逃去麼?我前除宰相不拜,奉使軍前,即被拘執,已而賊臣獻國,國亡當死﹔但因度宗二子,猶在浙東,老母亦尚在粤,是以忍死奔歸!」侃侃而談,純是忠孝。孛羅道:「棄德祐嗣君,德祐系帝顯年號。別立二王,好算得忠麼?」天祥道:「古人有言,『社稷為重,君為輕。』我別立君主,無非為社稷計算!從懷、愍而北,非忠,從元帝為忠﹔從徽、欽而北,非忠,從高宗為忠。」孛羅幾不能答。忽又道:「晉元帝、宋高宗,皆有所受命,你立二王,並非正道,莫不是圖篡不成?」天祥大聲道:「景炎帝昰年號。乃度宗長子,德祐親兄,難道是不正麼?德祐去位,景炎乃立,難道是圖篡麼?陳丞相承太皇命,奉二王出宮,難道是無所受命麼?」說得孛羅面赤頰紅,變羞成怒道:「你立二王,究有何功?」遁辭知其所窮。天祥道:「立君所以存宗社,存一日,盡臣子一日的責任,管甚麼有功無功?」孛羅復道:「既知無功,何必再立?」天祥亦憤憤道:「汝亦有君主,汝亦有父母,譬如父母有疾,明知年老將死,斷沒有不下藥的道理!總教吾盡吾心,才算無愧,若有效與否,聽諸天命!天祥今日,一死報國,便算了事,何必多言!」義正詞嚴,足愧孛羅。
  孛羅即欲殺天祥,還是世祖及廉、許各大臣,憫他孤忠,不欲用刑。至謠言迭起,召諭天祥,要他變志事元,即拜丞相,天祥答道:「天祥系宋朝宰相,不能再事二姓,請即賜死,便算君恩!」世祖心猶未忍,麾之使下,經孛羅等進諫,不如從天祥志,免生謠諑,世祖乃下詔殺天祥。
  天祥被押至柴市,態度從容,語吏卒道:「吾事畢了。」南向再拜,乃就刑,年四十七歲。忽又有詔敕傳到,令停刑勿殺,事已無及。返報世祖,並呈天祥衣帶贊,大書三十二字,分作八句。看官記著,首二句是:「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中二句是:「惟其義盡,是以仁至﹔」末四句是:「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世祖連讀連歎,且太息道:「好男子!好男子!可惜不肯為我用,現已死了,奈何!」能令雄主贊惜,畢竟忠義動人。乃贈天祥盧陵郡公,諡忠武。命王積翁書神主,設壇祭醊。飭孛羅行奠禮。孛羅方臨壇奠爵,忽然狂飈大作,燭滅煙銷,上面擺著的神主,好似生有兩翼,陡然騰起,捲入雲中。此事見諸正史,並非作者捏造。孛羅大驚,乃令改書神主,寫著前宋少保右丞相信國公數字,倉皇祭畢,天始開霽。燕京人民,相率駭異。
  天祥盧陵人,所居對文筆峰,因自號文山。平生作文,未嘗屬草,一下筆,便數千言。流離中感慨悲悼,一發於詩,閱者見之,莫不流涕。其妻歐陽氏收天祥屍,面色如生,義士張毅甫,給資歸葬,適母夫人曾氏遺柩,亦由家人自粤奉歸,同日至城下,相傳為忠孝的報應。後儒有挽文丞相詩二首道:
  塵海焉能活壑舟?燕台從此築詩囚。雪霜萬里孤臣老,光獄千年正氣收。諸葛未亡猶是漢,伯夷雖死不從周。古今成敗應難論,天地無窮草木愁。
  徒把金戈挽落暉,南冠無奈北風吹。子房本為韓仇出,諸葛安知漢祚移?雲暗鼎湖龍去遠,月明華表鶴歸遲。何人更上新亭飲?大不如前灑淚時。
  天祥一死,謠言漸靖。不意遼東來一警報,說是十多萬大兵,俱死在日本海中了。是何原因,請看下回。
  讀元奸臣阿合馬傳,令人生恨,莫不欲舉刀斲之。讀宋忠臣文天祥傳,令人起敬,莫不欲頂禮奉之,可見天道雖或無憑,人心尚有公理。是回前敘阿合馬事,後敘文天祥事,一則顯揭其奸,一則詳述其忠,語淺意深,老嫗都解,較諸史傳之餉人,為益尤大。史傳非盡人能讀,且非盡人得讀,獲此一編,非舉兩弊而悉去之耶!此外雜以他事,有美有惡,雖循史家依事畢書之例,而盛衰之感,隱寓其中,不特簡略之分已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00:24

第四十五回     征日本全軍盡沒


  卻說中國海東,有一日本國,與高麗國僅隔海峽,以其地近日出,故名日本。唐時曾遣使入貢,至元代征服高麗,與日本尚未通使。世祖至元二年,高麗人趙彝等,來元修好,奏稱日本可通,請世祖遣使東往。世祖本是個好大喜功的雄主,好大喜功四字,是世祖一生注腳。一聞趙彝等言,自然樂從。當於次年秋季,命兵部侍郎赫德,充國信使,禮部侍郎殷弘為副,齎國書東行。至高麗,國王王禃,亦遣使為導,航海至日本。既抵岸,未見有人出迎,只得西歸。世祖又命起居舍人潘阜等,持書復往,留居日本六月,全然不得慰問,也只好回來。
  至元六年,高麗權臣林衍作亂,倡議廢立,國王禃情急入朝,乞為援師。世祖乃發兵萬人,送禃回國。會林衍已死,亂黨聞元軍大至,相率遠竄。禃復王位,高麗無事。乃復命秘書監趙良弼東往,並飭高麗王禃,派人送至日本,期在必達。良弼到了日本,始終不見國王,只與日本官吏彌四郎相見,彌四郎引他至太宰府西守護所。據守吏言及,從前被高麗所給,屢雲上國要來伐我,所以不接來使。今聞上國好生惡殺,實出意料。可惜我國王京,去此尚遠,只好先遣人從使回報,他日再當通好等語。良弼無奈,乃遣從官張鋒,先偕日使二十六人,馳還燕京。世祖召姚樞、許衡等入見,並問道:「日使此來,恐是受主差遣,來窺我國強弱,他稱由守護所差來,不盡確實,卿等以為何如?」姚樞、許衡齊聲道:「誠如聖慮,現不應准他入見,只宜待他寬仁,看他以後作何對待,再作計較。」以人治人,計非不是,然懷柔之道究不在此。世祖點頭稱善。
  姚、許退後,留日使居住客舍,兼旬不得召見。日使索然無味,即乞歸。趙良弼聞日使返國,也即啟程回來,嗣後良弼復往返一次,仍是徒勞跋涉。看官!這日本是東方舊國,也有君主臣民,為什麼元朝行人,往來如織,他竟置諸不理,似癡聾一般哩!我亦要問。說來話長,小子不遑細敘,只好略說數語,令看官粗識原因。原來日本當日,藩臣擅權,方主閉關政策,首藩北條時宗尤為頑固,無論何國使臣,一概拒絕。元使入境,還算格外客氣,任他來去自由。至若遣使偕行,虛與周旋,是第一等好意。偏偏元主不明情由,硬要向他絮聒,反令他惱恨起來,決計謝絕。
  至元十一年,高麗王王禃殂,世子暙襲爵。世祖以高麗歸順有年,把皇女忽都魯揭裡迷
失遣嫁嗣王,並命他發兵五千,助征日本。於是命鳳州經略使實都,及高麗軍民總管洪茶邱,率大小舟九百艘,載水師一萬五千,會同高麗兵士,航海入日本境。日本聞元兵到來,也不遣將出戰,只令兵民守住要隘,堅壁以待。元兵路陌生疏,不敢鹵莽進攻,耽延了好幾日,費了若干糧餉,若干弓箭。迨至矢盡糧竭,不得已擄掠四境,捉住幾個日人,奪了一些牛馬,便算了事,回來報命。日境雖是難攻,元將恰也沒用。
  越年,世祖又遣禮部侍郎杜世忠,兵部侍郎何文著等,往使日本,被他拒絕。到了至元十七年春間,再命杜世忠等東行,只知遣使,何益於事,反要送他性命。所齎國書,未免說得嚴厲,惱動了日本大臣,竟將杜世忠等殺死。那時世祖聞報,自然大怒,遂命右丞相阿嘍罕,右丞范文虎,及實都、洪茶邱等,調兵十萬,浩蕩東征。
  阿嘍罕年老力衰,無志遠行,只因君命所委,不敢推辭,沒奈何硬著頭皮,率師東指。途中屢次延宕,及到高麗,竟逗留不進,只說是風水不利,未便行軍。嗣後接連會議,或說宜進兵壹歧島,可扼日本要口﹔或說宜先取平壺島,作屯兵地,然後轉攻壹岐。阿嘍罕茫無頭緒,未免心緒不寧,自是食不安,寢不眠,遂致老病復發,拜表辭職。未幾死於軍中。
  世祖令左丞相安塔哈往代,尚未到軍,范文虎志欲圖功,從前受制阿嘍罕,不能自專,嘗譏他老朽無用,至阿嘍罕死後,軍中要推他為統帥,一朝權在手,便把勢來行,當下出令發兵,竟往平壺島進發。平壺島四面皆水,日本人稱為懸海,西面有五島相錯,叫作五龍山。元兵既到平壺島,一望無垠,方擬覓地寄泊,俄覺天昏地黑,四面陰霾,那車輪般的旋風,從海面騰起,頓時白浪翻騰,嘯聲大作。各舟蕩搖無主,一班舵工水手,齊聲呼噪,舟內的將士,東倒西歪,有眩暈的,有嘔吐的,就是輕舉妄動的范文虎,也覺支持不定。當下各舟亂駛,隨風飄漾,萬戶厲德彪,招討王國佐,水手總管陸文政等,統是逃命要緊,不管甚麼軍令,竟帶著兵船數十艘,乘風自去。
  范文虎見各船散走,心中焦急起來,忙飭大眾趨避五龍山。既到山下,檢點各舟,十成中已散去三四成。留著的兵艦,多半是帆折檣摧,篷傾舵側。可見海軍不可不練,輪船不可不制。歎息了一回,只得令兵士休息數天,將船中所有器械,漸漸修整。可奈海上的風勢,接連不斷,稍靜片刻,又是怒號。況此時正值涼秋天氣,商飇司令,不肯遽停。到了仲秋朔日,颶風復至,范文虎以下各將,懲著前轍,統嚇得魂不附體,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慌忙揀擇堅船,解纜西遁。虎是文的,無怪外強中乾。
  軍中失了主帥,又沒有完善的舟楫,進退無據,只有一個張百戶,算做最高的官長,當由軍士推戴,號為張總管,聽他約束。張總管乘風勢少鎩,令軍士登山伐木,修造船隻,意圖歸還。不料日本兵艦,竟從島中駛出,來殺元軍。看官!你想元軍雖有數萬,到此還能廝殺麼?你推我讓,彼驚此駭,結果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有二、三萬人喪身刃下,有二、三萬人溺斃海中,還有二、三萬人,作日本俘囚。日本問是蒙古兵、高麗兵,盡行殺死。惟赦南人萬餘名,令作奴隸,後來逃還中國,只有三人。中國向迷信星命,未知這三人命中究屬何如?那時這位張總管不知下落,想總是與波臣為伍了。
  范文虎逃歸後,報稱敗狀,並歸咎厲德彪、王國佐等,先自遁還,不受節制。諉過於人,庸夫長技。嗣經安塔哈調查,厲德彪等逃至高麗,將部兵遣散,自己也隱姓埋名,避匿他方,一時捕獲不著,遂成懸案。世祖復命安塔哈為日本行省丞相,與右丞徹爾特穆爾,左丞劉二巴圖爾,募兵造舟,再圖大舉。中丞崔彧及淮西宣慰使昂吉爾,都上書諫阻,世祖不從,可巧占城抗命,有事南征,只好將東征問題,暫時擱起一邊。
  且說占城在交趾南方,舊稱占婆國。自兀良合台征服交趾後,曾遣使招致占城,未得實報。世祖令右丞唆都,一作索多。引兵南下,就國立省。占城王子補的,負固不服,遂命唆都進討。唆都率戰船千艘,道出廣州,浮海至占城。占城發兵迎戰,號稱二十萬,兩軍在南海中,鏖鬥起來,魚龍避匿,鯨鱷潛蹤,自辰牌殺到午牌,未分勝負。唆都大憤,帶著敢死士數百名,鼓舟直進,各軍亦不敢怠慢,魚貫而入,頓將敵艦衝開,趁勢掩殺。占城兵不能抵禦,立刻奔溃,被殺及被溺的兵卒,共五萬人。唆都復進兵大浪湖,與占城兵再戰,又斬首數萬級,遂乘勢薄城。王子補的遁入山谷,城中乞降。
  唆都入城撫民,擬窮追補的,忽來了占城大吏,名叫寶脫禿花,說是奉王子命,納款輸誠。唆都道:「既願歸降,應即來見!」寶脫禿花只稱貢品未備,須延期數日,唆都照允,遣他歸去,轉瞬經旬,杳無音信。唆都方知是詐,引兵深入。轉戰至木城下,四面都是堡砦,不由唆都不懼,下令還軍。行未數里,斜刺裡忽閃出占城人馬,來截歸路,唆都猝不及防,幾乎被他躪躒。虧得眾軍死戰,方得走脫。檢點軍士,已是一半傷亡,只得退出占城,奏請濟師。唆都亦非將材。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01:10

第四十六回 討安南兩次無功



  世祖封第九子脫歡為鎮南王,令與左丞李恒,領兵南下,往會唆都軍。脫歡欲假道安南,乘便出占城,並命安南國王陳日烜,接濟軍糧。去使還報,日烜願隨力助餉,但不肯假道。脫歡不問允否,只管前進,行入安南,見境上俱有重兵扎住,拒絕元軍,乃扎住大營,整備與戰。安南管軍官阮盝,竟出兵接仗,不到數合,阮盝敗走。元軍奮勇驅入,殺得安南兵七零八落,擒住安南將杜偉、杜祐。當下審問,始知日烜從兄陳峻,職封興道王,扼守界上,不許通道。脫歡遂行文招諭,教他退兵開路,未見答復。乃再麾兵深入,迭破要隘,獲安南大將段台,興道王陳峻遁走。
  元軍在途中,拾得遺棄文字二紙,乃日烜致脫歡公文。內稱:「前奉詔敕,軍不入境,今因占城抗命,大軍經過本國,殘害百姓,是太子所行違誤,本國不能任咎。伏望仍遵前詔,勒回大軍,本國當具貢物馳獻」等語。脫歡閱畢,即令書狀官復文,略說:「我朝命討占城,曾移文汝國,命汝開路備糧,不意汝違朝命,使興道王等提兵迎敵,射傷我軍。我軍不得已接戰,是禍及汝民,實由汝自己開釁。今與汝約,即日收兵開道,安諭百姓,各務生理,我軍所過,秋毫無犯,否則蹂躪汝國,毋貽後悔云云。」恃強脅迫,未免不情。
  這書方發,忽由偵探來報,安南王日烜,調集軍船千餘艘,來助興道王拒戰了。脫歡道:「他既如此倔強,不如從速進兵。」遂督師親往,直抵富良江,只見江中排著一字兒戰船,高懸興道王旗幟,彩色鮮明。徒有形色。乃命將士駕筏前攻,大小並進,四面駛擊,奪得敵船二十餘艘,興道王復敗走。元軍縛筏為橋,渡過江北,岸上統豎著木柵,由元軍用炮猛攻,守兵亦發炮還擊,聲震天地。到了晚間,來了安南使臣阮效銳,奉書謝罪,且請班師。脫歡不允,次日復攻木柵,柵內已寂無一人。即令軍士拆卸,通道進兵,逕薄安南城下。日烜已棄城遁去,其弟益稷,率屬迎降。脫歡入城,搜查宮內,毫無珍物,只留文牘等件,亦盡行抹毀,料知日烜已盡室而去。亟遣將士追襲,獲住官吏多人,惟日烜不知去向。是時唆都已引兵來會,奉脫歡命,亦窮追日烜,向南去訖。
  脫歡寓居安南城,無糧可因,軍士亦多勞瘁,加以水土不服,瘴癘交侵,未免日有死亡,不得已議定退兵。於是出城北旋,仍抵富良江口,方登山伐木,以便築橋通渡,不防山林裡面,統是安南兵伏著,一聲呼嘯,伏兵四起,都惡狠狠地來殺元軍。元軍倉猝迎戰,紀律不整,軍械不全,眼見得為敵所乘,有敗無勝。脫歡一面督戰,一面令軍役速築浮橋,等到橋可通人,岸上的元軍,已有一半受傷。脫歡先自過橋,留李恒斷後。顧己不顧人,好一個大元帥。那安南兵見元軍渡江,索性用著毒箭,順風四射。元軍且戰且行,橋狹人多,不堪普濟。更兼毒矢飛來,左右閃避,就使倖免箭鏃,也要失足落水。因此元軍各隊,不是中箭,就是被溺,好多時才得渡完。李恒亦帶隊過來,右頰已受箭傷,血流滿面。安南兵尚思追逐,虧得元軍手快,把橋拆斷,方能止住追兵。這一番廝殺,元軍吃虧不小,狼狽入思明州,李恒創重死了。還有唆都一軍,與脫歡相去二百里,追寇不及,中道折回。總道脫歡尚在故處,仍由原路還軍,誰知到了乾滿江,前後左右,統是安南兵殺到。唆都無從趨避,拚著命與他奮鬥。可奈殺開一重,又是一重,殺開兩重,又有兩重,等到殺透重圍,手下已是零落,身上亦受重傷,看看前面又是江流,無橋可渡,後面的呼殺聲,尚是不絕,進退無路,投江而死。殘眾亦都隨著,撲通撲通的數十響,葬身魚腹去了。統是枉死。
  世祖聞報,憤急得了不得,更發蒙古軍千人,漢軍新附四千人,南往思明,歸鎮南王節制,再討安南。復命左丞相阿爾哈雅等,大征各省兵,陸續接濟。吏部尚書劉宣,奏稱安南臣事已久,歲貢並未愆期,似在可赦之列。且鎮南王出兵方回,瘡痍未復,若再令進討,兵士未免寒心。況且南交一帶,蠻瘴甚深,不如少緩時日,徐作後圖。世祖覽奏,乃遣使往諭脫歡,令其自籌行止。脫歡復稱從緩進行,惟日烜益稷,為兄所逐,自拔來歸,應如何處置?請旨遵行云云。世祖乃令脫歡還軍,並居益稷於鄂州,容圖後舉。
  至元二十三年,詔封益稷為安南國王。復命鎮南王脫歡,統率江淮、江西、湖廣三省蒙古軍,及漢軍七萬人,雲南軍六千人,海外四州黎兵萬五千人,再伐安南,並納益稷。所有右丞阿八赤,程鵬飛暨參政樊楫以下,統歸鎮南王調遣,於是水陸並舉,分道南進。安南王陳日烜,聞元兵大舉,也分道防守。元兵銳氣大張,逢關即破,遇險即登,大小十七戰,都得勝仗,遂深入國都。日烜仍用舊法,棄城入海,脫歡再入城中,仍令將士航海追尋。看官!你想,這大海茫茫,渺無津涯,憑你東尋西覓,哪裡獲得住日烜?不過徒然跋涉,多勞軍士罷了。前詳後略,用筆得體。用兵數月,已是至元二十五年仲春,右丞阿八赤語脫歡道:「敵棄巢穴,遠竄入海,意將待吾疲敝,再出爭戰。我軍統是北人,到了春夏交季,瘴癘將作,何能支持!敵弗就擒,吾糧且盡,不如退歸為是!」脫歡遲疑未決,會日烜復遣使請降,仍是緩兵之計。乃頓兵待著。相持有日,仍無音耗。脫歡遣阿八赤等沿海巡查,返報海口有安南兵。正擬遣兵往攻,奈天氣日炎,疫癘又作,所得險隘,連報失守,不得不率眾退還。那陳日烜恰是厲害,從海上集眾三十萬,繞出安南國北方,到了東關,截住元軍歸路,連營以待。元軍也自防著,步步為營。變換前文,不特免復沓之病,且揆情度理,亦應如此。不然脫歡為元帥,豈竟不戒覆轍耶!既近東關,偵知安南兵在前,各懷著小心,上前奪路。安南兵初次接戰,倒也不甚起勁,只沿途散處,日與元軍戰數十合,他惟搶奪軍械,任他自走。迨元軍行至東關,面面皆山,安南兵都占住山腳,差不多如螞蟻一般。元軍正在駭愕,不期敵軍隊裡,鼓聲一響,千萬桿箭鏃,復撲面飛來。正是:
  日暮途窮天地黑﹔ 風淒血薄鬼神愁。
  畢竟元兵如何抵禦?且看下回便知。
  元世祖即位以後,統一中原,宜乘此休養士民,修文偃武,古人放牛歸馬之風,何不可遵而行之?況元自太祖稱尊,至世祖滅宋,相傳其屠戮人數,共一千八百四十七萬有奇。既已統一海內,更宜止殺行仁,乃復窮兵東伐,黷武南征,天道惡盈,寧肯令其常勝耶?故無論阿嘍罕等之不足將兵,皇子脫歡等之未克料敵,而揆諸理數,亦斷無永久不敗之理。本回雖第述戰事,而於篇首之「好大喜功」四字,已評定世祖人品。以下逐節寫來,處處寓著譏刺,知寓戒之意深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03:21

第四十七回     海都汗連兵構釁


  卻說元軍至東關遇敵,被安南兵連放毒箭,將士又復遭傷當下裹瘡力戰,還是殺不退敵兵。阿八赤、樊楫兩人,保住脫歡先行,只望突過東關,便好脫險。那安南兵偏專望大纛殺來,勢不可當,任你阿八赤、樊楫等努力衝突,總是無路可走。阿八赤遂語脫歡道:「王爺顧命要緊,須扮做兵士,莫令敵軍注目,方可逃生。我等願誓死報國了!」脫歡聞言,便卸下戰袍,帶著親卒,混入各軍隊裡,伺隙逃走。曹阿瞞割須棄袍,倒被他模仿得來。阿八赤、樊楫兩人,竟爾戰死。脫歡正偷出重圍,安南兵又復追上。幸前鋒蘇都爾領了健卒,回身奮戰,才將安南兵截住。可笑這位鎮南王脫歡,窮極智生,不敢逕行大道,只望僻處奔逃,虧此一著,保全性命,要算大幸。
  到了思明州,敗軍始陸續奔來。仔細檢查,十死五六,比前次損失,還要加倍。脫歡惱喪異常,只好據實奏聞。世祖以脫歡兩次敗還,勃然震怒,便下詔切責,令他留鎮揚州,終身不准入覲。一面擬另簡良將,指日再征。
  尋得安南來使,貢入金人一座,且卑詞謝罪,方把南征事暫行擱置。是時連歲用兵,多半無功。只諸王相答吾兒一作桑阿克達爾。及右丞台布等,分道攻緬國,還算得手,收降西南夷十二部,直指緬城。緬國即今緬甸,與雲南接壤,役屬附近各部落,聲燄頗盛。至是為元兵所敗,遁入白古。嗣復遣人乞降,願納歲幣,元軍方還。所有印度、暹羅及南洋群島諸部落,亦聞風入貢,元威算遍及西南了。
  世祖雄心未已,復擬斂財儲餉,再征日本及安南。盧世榮以官利邀寵,嘗自謂生財有法,不必擾民,可以增利。因即擢他為右丞。他遂濫發交鈔,妄引匪人,專權攬勢,毒害吏民。嗣經陳天祥奏彈,方召世榮入朝對質,由世祖親自鞫訊,一一款服,才命正法。
  天下事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盧計臣方才伏辜,皇太子偏又病劇。這皇太子便是真金,起病的原因,自王著矯殺阿合馬,真金心中,已不自安。到至元二十二年,忽有南台御史,奏請內禪。台臣以世祖精神矍鑠,定不准奏,遂將原奏擱起。其時盧世榮未戮,引用阿合馬餘黨,竟借公濟私,奏稱太子陰謀禪位,台臣擅匿奏章﹔那時世祖未免忿怒,只因太子素來盡孝,還算勉強容忍,不加詰責。嗣被太子聞知,憂懼成疾,醫藥罔效,竟與老父長別,仙逝去了。真金以仁孝聞,所以轉筆加褒。
  世祖方悲悼未休,忽西北一帶,警耗迭傳,竟有同族相殘的禍案,釀成分裂。於是接連用兵,擾擾了好幾十年。這亂源早已伏著,小子久思敘入,因恐文字夾雜,轉眩人目,不如總敘一回,省得枝枝節節。看官閱著,由小子一一敘來。原來,元太祖即大汗位,至世祖統一神州,先後不過七十年,除亞細亞洲極北部,及亞細亞洲極南部外,全洲統為元有,就是歐洲東北土,亦為元威所及,真是一個大帝國,自中國黃帝以來,所絕無僅有的。當時蒙古諸王族,各有分土,最大者有四國,分述如下:
  (一)伊兒汗國 自阿母、印度兩河以西,凡西方亞細亞一帶地,統歸管領,亦稱伊蘭王國。旭烈兀子孫,君臨於此,都城在瑪拉固阿。
  (二)欽察汗國 在伊兒汗國北方,東自吉利吉思荒原,西至歐洲馬加境,舉禿納河即多瑙河。下流,及高加索以北地,統歸管領,或稱金黨汗國。拔都子孫,君臨於此,都城在薩萊。
  (三)察合台汗國 阿母河東面,及西爾河東南,凡天山附近的西遼故土,統歸管領。察合檯子孫,君臨於此,都城在阿力麻裡。
  (四)窩闊台汗國 凡阿爾泰山附近的乃蠻故土,統歸管領。窩闊台即太宗。子孫,君臨於此,以也迷裡附近,作為根據地。
  這四汗國就封後,一切內政,由他自理,名義上仍由元主統馭。世祖乃建阿母河行省,監制伊兒、欽察兩汗國﹔置嶺北行省,監制窩闊台汗國﹔設阿力麻裡及別失八里兩元帥府,監制察合台汗國。還有一班皇族宗親,分鎮滿洲,因立遼陽行省,作為監督。總道是內外相維,上下相制,好作子孫帝王萬世的基業。秦始皇以郡縣治天下,元世祖以分封治天下,俱欲長治久安,後來都生禍亂,可知徒法不能自行。無如法立弊生,福兮禍倚。窩闊台汗國,自憲宗嗣位後,早懷不平。應第十九回。至世祖入繼,阿裡不哥構釁,太宗孫海都,為窩闊台汗國首領,曾隱助阿裡不哥,謀傾世祖。阿裡不哥敗亡,海都汗靜蓄兵力,志圖大逞。
  是時察合台早死,其從孫亞兒古為察合台汗,與海都聯盟。世祖探知底細,遣使至察合台汗國,黜逐亞兒古,別立察合台族曾孫八剌為汗。且命連結欽察汗國,與拔都孫蒙哥帖木兒彼此相倚,共制海都。誰知八剌不懷好意,反嗾使海都,合圖欽察汗國。海都引兵入欽察境,蒙哥帖木兒已早聞知,潛出兵襲擊海都後面。海都還軍抵敵,八剌又背了海都,竟將海都所侵地,佔據了去。楊畏三變,尚愧勿如。海都憤不可遏,卑辭向欽察汗乞和,且得欽察援兵,殺退八剌。八剌很是刁狡,貽書海都,只說要乞師燕都,與他拚命。海都正防這著,不得已與他講和。由是三汗勾連,同會於怛羅斯河畔,模仿庫裡爾泰會,推海都為蒙古大汗。
  海都傳檄伊兒汗國,令他一同推戴,共抗燕都。伊兒汗國的始祖,是旭烈兀,系世祖親弟,向來服從世祖。旭烈兀歿後,他子阿八哈,承父遺志,不肯附和海都。海都遂與八剌聯兵,攻入伊兒汗國東境,一面約欽察汗、蒙哥帖木兒侵略伊兒汗國西北。阿八哈頗有父風,熟嫻兵事,竟調集部眾,逆擊海都、八剌的聯合軍。兩軍相遇,阿八哈略戰即退,誘敵兵深入險地,用四面埋伏計,衝破敵兵。海都八剌幾乎被擒,幸虧逃走得快,方得保命。
  阿八哈既戰退聯合軍,復去迎截欽察兵。這欽察兵頗是厲害,聞著阿八哈到來,他竟退歸,至阿八哈回去,他復出來,弄得阿八哈疲於奔命,積勞成疾,未幾身死。子阿魯渾嗣立。阿八哈弟阿美德不服,屢與相爭。阿魯渾雖尚能支持,究竟內亂未平,不暇對外,所以海都的勢燄,愈加鴟張,竟欲入逼燕都。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03:59

第四十八回 乃顏王敗走遭擒



  元廷早議往討,世祖以誼關宗族,不忍發兵,只遣使招諭。假惺惺。海都不肯應詔,乃遣皇子耶木罕為大帥,與憲宗子昔裡吉,及木華黎孫安童,統兵防禦。不意昔裡吉反叛應海都,竟將耶木罕、安童兩人,拘禁營中。那時世祖聞報,急令右丞相伯顏,率兵往救耶木罕等。伯顏兼程而進,聞昔裡吉已導海都部眾,將入和林。於是火速進兵,遇昔裡吉於鄂爾坤河畔,麾眾直前,攻破昔裡吉營帳,救出耶木罕、安童。昔裡吉遁走。正擬乘勝窮追,忽來了燕都欽使,促伯顏還朝。
  伯顏班師南歸,入見世祖,世祖語伯顏道:「海都未平,乃顏一作納延。又復謀逆,所以促卿歸來,商決軍事。」伯顏道:「乃顏也敢謀逆麼?究竟有無實據?」世祖道:「乃顏屢次徵兵,朕命行省闍裡帖木兒不得輒發,聞他時出怨言,將來必要為逆了。」伯顏道:「西北諸王,多得很哩。若乃顏一反,脅從王族,恐怕亂禍蔓延。現不如乘他未發,遣使宣撫為是。」世祖問何人可遣?伯顏自請一行,遂奉旨去訖。
  看官,你道乃顏究屬何人?原來就是太祖弟別勒古台的曾孫。別勒古台曾受封廣寧路、恩州二城,以斡難克魯倫兩河間為駐牙地,子孫世襲為王。傳至乃顏,適當海都倡亂,受他運動,遂思徵兵助逆。敘述明晰。
  伯顏既奉命北行,車中滿載衣裘,每至一驛,輒把衣裘頒給,驛吏很是感激。為大事者,不惜小費。及與乃顏相見,反覆慰諭,乃顏含糊答應。伯顏窺出私意,料非口舌所能挽回,竟不待告辭,夤夜出走。驛吏爭獻健馬,遂得速遁。至乃顏發兵來追,已是馳出境外。
  迨返報世祖,很是憂慮。宿衛使阿沙不花道:「欲討乃顏,須先安撫諸王,諸王歸命,乃顏勢孤,不怕不受擒了!」世祖稱善,便命他往說諸王。阿沙不花有口辯才,一入西北境內,就揚言乃顏投誠。諸王聞言,為之氣沮,自是所如無阻,把諸王說得屏足斂容,不敢抗衡。可見應對之長,斷不可少。至阿沙不花歸還,世祖遂決議親征,用桑哥一作僧格。為尚書,斂財助餉。桑哥本盧世榮餘黨,一握政權,免不得暴斂橫征。世祖急於討逆,哪裡管得許多。將要啟蹕,先遣諭北京等處宣慰司,令與乃顏部民,禁絕往來。所有京內兵吏,不得持弓挾矢,於是乘輿北發,肅靜無嘩。
  既入乃顏境內,見麾下將校,多與乃顏部兵,立馬相向,釋仗對語。世祖很以為憂。左丞葉李密啟道:「兵貴奇不貴眾,臨敵當用計取。現看蒙古將士,與乃顏部多是親暱,哪個
還肯為陛下出力?徒然勞師糜餉,不見成功。臣請令漢軍列前,用漢法督戰,再用大軍斷他後路,示以死鬥。乃顏玩視我軍,必不設備,待我大軍衝入,無慮不勝!」元代嘗重用蒙古軍,所以葉李有此計議。
  世祖依言,諭左丞李庭等,部勒漢軍,充作前鋒。至撒兒都魯地方,見前面塵飛沙起,料知叛兵到來,便下令佈陣,列馬以待。乃顏兵如排牆,號稱十萬,前哨頭目,名叫塔布台,隨後的頭目,名叫金嘉努。乃顏自領中軍,疾馳而至。世祖麾軍與戰,廝殺了一日,未分勝敗,薄暮收軍。
  次日世祖再督軍逆戰,乃顏堅壁不出,當即還軍。兩下相持數日,彼此沒甚動靜,司農卿鐵哥獻議道:「乃顏不來出戰,明是有意頓兵,他欲待我師老,方來邀擊,若與他相持,正中詭計。現請布一疑陣,淆亂敵心,令他自行退去,才可用奇兵制勝哩。」世祖問計將安出?由鐵哥附耳道:「如此如此!」世祖大喜,依計行事。
  乃顏雖然堅守,每日偵探元軍。一夕,得偵騎來報,說是元主據著胡牀,張蓋飲酒,態度很是從容,旁有大臣陪著,很是閒適,莫非長此駐紮不成。密計從偵騎敘出。乃顏忙與塔布台等商議,塔布台道:「元主如此閒暇,定是兵糧饒足,我若與他久持,反受牽制,不如乘夜退去,據險扼守罷了。」乃顏被他一語,倒也心動,便令部眾潛退。部眾得了歸命,巴不得即日回去,頓時收拾行裝,全營忙亂。
  事被李庭探悉,即請世祖發令,引敢死士十餘人,執著火炮,夜入敵陣。乃顏部眾,正要奔走,不防炮火射入,聲如震雷,斯時大眾無心戀戰,便一哄兒的逃散。李庭遂率漢軍奮擊,繼以玉昔帖木兒所領的蒙古軍,先後追殺,如虎逐羊。漢軍向被蒙古輕視,至此格外猛厲,顯些威風。蒙古軍見漢軍奮勇,也有爭功思想,顧不得甚麼情誼,況已得了勝仗,樂得乘勢驅逐,殺個爽快。遣將不如激將,便是此意。只乃顏部眾,確是晦氣,走到東遇著漢軍,跑到西碰著蒙古軍,更且黑夜迷濛,辨不出道路高低,就是倖免鋒刃,也因心慌腳亂,
隨地亂僕。塔布台受創身死,金嘉努不知去向。乃顏抱頭亂竄,已達數里,正慮元軍追著,喘吁吁的縱轡急逃。不意道路崎嶇,馬行未穩,猛覺得一聲崩蹋,那馬足陷入泥淖中,竟將乃顏掀翻地下。殘眾只管自逃,一任元軍追到,將他擒去。看官,你想叛逆不道的罪犯,還能保全性命麼?梟首以後,還要分屍,這也毋庸瑣述。
  世祖班師而回,既到燕京,忽由遼東宣慰使塔出,飛驛馳奏,略說乃顏餘黨失都兒等,入犯咸平,請速濟師。世祖遂令皇子愛牙赤,領兵萬人,馳驛往援。時咸平東北一帶,多與乃顏連結,塔出恐他蔓延,急與麾下十二騎,星夜前行,沿途征集數百人,直抵建州。適遇失都兒前軍,約有數千名,頭目叫作大撤拔都兒,來攻塔出。塔出毫不畏怯,當先陷陣,麾下數百人,也各自為戰,以一當十,竟將大撤拔都兒殺退。
  塔出兩中流矢,仍指揮自如,與未受痛楚一般。忽得偵報,叛黨從間道西出,將襲皇子愛牙赤軍,遂又調兵千名,繞道遮截。至懿州附近,與叛黨帖古歹相遇,兩陣對圓,只見帖古歹執旗麾眾,意氣揚揚,塔出拈弓搭箭,颼的一聲,穿入敵陣,不偏不倚的中了帖古歹口中,鏃出項間,頓時墜馬身死,餘眾不戰自溃。塔出追至阿爾泰山,方才收兵。
  回至懿州,懿州人民焚香羅拜道旁,都涕泣道:「非宣慰公到此,吾輩無噍類了!」塔出下馬慰諭道:「今日逐出叛黨,上賴皇帝洪福,下賴將士勇力,我有甚麼功績,勞汝等敬禮?」勞謙君子有終吉。遂慰諭人民,令他們歸去﹔一面露佈告捷,世祖下詔嘉獎,賞他明珠虎符,充蒙古兵萬戶。皇子愛牙赤亦引還,無如乃顏餘黨,尚是未靖,海都又屢寇和林,於是令皇孫鐵木耳,一作特穆爾。巡守遼河,右丞相伯顏,出鎮和林。小子有詩歎道:
  胡人好殺本無親,搆怨連年殺伐頻﹔
  為語前車宜後鑒,莫教骨肉未停勻!
  畢竟叛黨能否平靖?容俟下回續陳。
  海都構亂,兩汗響應,即西北諸王如乃顏者,亦起而響應,是為元代分裂之原因,即為蒙俗殘忍之報應。憲宗蒙哥不經庫裡爾泰會通過,即竊據大位,妄肆殺戮。彼非應承大統之人,乃恃強稱帝,自殘同類,亦何怪宗族之解體乎?世祖得國,與乃兄無異,加以窮兵黷武,暴斂橫征,外患未靖,而內亂迭作,誰為為之,以至於此!幸其時猶稱全盛,不致遽亡﹔然履霜堅冰,其象已見,讀此回應為之黯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05:44

第四十九回     明黜陟權姦伏法


  卻說乃顏餘黨,尚出沒西北,頭目為火魯火孫及哈丹等,攻掠邊郡未下。經皇孫鐵木耳北巡,遣都指揮土土哈等擊破火魯火孫,復戰勝哈丹,收復遼左,置東路萬戶府,嗣是西北稍安。哈丹雖屢來擾邊,終被守兵擊退﹔只海都屢寇和林。伯顏尚未出發,世祖命皇孫甘麻剌一作葛瑪拉,系鐵木耳長兄。往征,會同宣慰使怯伯等軍,共擊海都,一面命土土哈移軍接應。怯伯陽迓甘麻剌,陰與海都勾通,軍至航愛山,怯伯反引海都部眾,來擊甘麻剌,將他困在垓心。甘麻剌左衝右突,卒不得脫,心中焦急萬分。幸土土哈率軍殺到,突入圍中,將甘麻剌翼出,令他先行,自率軍斷後,敵眾不肯就舍,統跨馬追來。土土哈挑選精銳,依山設伏,俟追軍將近,先與截殺,佯作敗走形狀,誘敵眾入山,呼令伏兵齊起,一律殺出。敵兵腹背受敵,幾乎敗溃,虧得人數眾多,分隊抵敵。殺了一場,究竟有輸無贏,只好奪路遁去。
  世祖聞報,復議親征,師至北方,土土哈率軍來會,由世祖撫背慰諭道:「從前我太祖經營西北,與臣下誓同患難,嘗飲班珠爾河流水,作為紀念。今日得卿,不愧古人,卿其努力,毋負朕意!」應第九回。土土哈拜謝。海都聞世祖親到,不戰自退。
  世祖回軍,適福建參知政事,執宋遺臣謝枋得,送至燕京。枋得天資嚴厲,素負奇氣,嘗為宋江西招諭使。宋亡,枋得遁入建陽,賣卜驛橋,小兒賤卒,亦知他為謝侍御。至元二十三年,世祖遣御史程文海,訪求江南人才,文海博彩名士,選得趙孟適、葉李、張伯淳,及宋宗室趙孟■等,趙孟■字子昂,為宋秦王德艻後裔,善書畫,冠以宋宗室三字,所以愧之。共二十人,枋得亦列在內。時枋得方居母喪,遣書文海,力辭當選。嗣宋狀元宰相留夢炎,亦已降元,復薦枋得,枋得復致書痛責,極言江南士人,不識廉恥,非但不及古人,即求諸晚周時候,如瑕呂飴甥,及程嬰、杵臼廝養卒,亦屬沒有,令人愧煞等語。夢炎見書,未免心赧,虧得臉皮素厚,樂得做我好官,由他笑罵。誰要你做過前朝的狀元宰相!此編大書前朝頭銜,已足令羞。會天祐聞元廷求賢,佯召枋得入城卜易。既至,勸他北行。枋得不答,再三慰勉,乃■詞譙訶。天祐曲為容忍,偏枋得愈加倨肆,令他難堪。有意為此。遂反唇相譏道:「封疆大臣,當死封疆。你為宋臣,何故不死?」枋得道:「程嬰、公孫杵臼,兩人皆盡忠趙氏,程嬰存孤,杵臼死義。王莽篡漢,龔勝餓死。漢司馬子長嘗云: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韓退之亦雲,蓋棺方論定,參政何足語此?」天祐道:「這等都是強辭!」枋得道:「從前張儀嘗對蘇秦舍人云:『蘇君得志,儀何敢言?』今日乃參政得志時代,枋得原不必多言了!」天祐憤甚,硬令役夫舁他北行,臨行時,故友都來送別,贈詩滿幾。獨張子惠詩最切摯,中有一聯佳句道:「此去好憑三寸舌﹔再來不值半文錢!」確是名言。枋得覽至此句,歎息道:「承老友規我,謹當銘心!」遂長臥眠簥中,任之舁行。途中有侍從進膳,他卻不食半菽,餓至二十餘日,尚是未死。既渡江,侍從屢來勸食,乃躊躇一番,何故躊躇?看官試猜。復少茹蔬果。及到燕京,已是困憊不堪。勉強起身,即問故太后攢所,及瀛國公所在地,見二十二回。匆匆入謁,再拜慟哭。所以躊躇者,只為此耳。歸寓後,仍然絕粒。留夢炎使醫持藥,雜米飲以進。枋得怒,擲諸地上,過了五日,奄然去世。世祖聞枋得死節,很是歎息,命他歸葬。其子定之,遂往奉骸骨,還葬信州。忠臣足以服梟雄。
  還有一位庸中佼佼的處士,姓劉名因,系保定容城人。他並未受職宋朝,只因蒙兒得國,不願委贄,專力研究道學,篤守周、邵、程、朱學說,並愛諸葛孔明靜以修身一語,表所居曰靜修。嗣經尚書不忽術舉薦,有詔徵辟,乃不得已入朝。世祖擢為右贊善大夫。他敷衍了數日,奏稱繼母年老,乞歸終養,遂辭職去。所給俸祿,一律繳還。後復征為集賢學士,仍以疾辭,世祖稱他為不召之臣,由他歸休。旋於至元三十年去世。贈翰林學士,封容城郡公,諡文靖。劉因有知,恐不願受。
  劉因以外,第二個要算楊恭懿,他籍隸奉元。至元初年,與許衡俱被召,屢辭不起。太子真金,用漢聘四皓故事,延他入朝,與定科舉制度,及考正曆法。至歷成,授他為集賢學士,兼太史院事。恭懿辭歸,尋又召他參議中書省事,仍不就征,與劉因同年告終。
  元初大儒,應推這兩人為巨擘了。特別揄揚。此外要算國子監祭酒許衡。只許衡久食元祿,老歸懷孟,至七十三歲壽終。嘗語諸子道:「我為虛名所累,不能辭官,死後慎勿請諡,勿立碑,但書許某之墓四字,使子孫知我墓所,我已知足了!」隱有愧意。及死後,世祖加贈司徒,封魏國公,諡文正。衡雖悔事元朝,究竟有功儒教,元制有七匠、八娼、九儒、十匄等階級,幸有許衡維持,方將周、孔遺澤,絕而復續,略跡原心,功不可沒,這且
按下不提。
  且說世祖自西北還師,駐蹕龍虎台,忽覺空中有震蕩聲,地隨聲轉,心目為之眩暈,不覺驚訝異常。越日得各處警報,地震為災,受害最劇,要算武平路,黑水湧出地中,地盤突陷數十里,壞官署四百八十間,民居不可勝計。於是命左丞阿魯渾涯裡一作諤爾根薩裡。召集賢翰林兩院官,詢及致災的原因。各官都注意桑哥,只是怕他勢大,不敢直言。地震之災,未必由桑哥所致,然桑哥虐民病國,諸臣不敢直言,仗馬寒蟬,太屬誤事。獨集賢直學士趙孟■,因桑哥鉤考錢谷,有數百萬已收,未收還有數千萬,縱吏虐民,怨苦盈道,遂奏請下詔蠲除,借弭天災。世祖遂命草詔,適為桑哥所見,悻悻道:「此詔必非上意。」孟■道:「錢谷懸宕,歷征未獲,此必由應征人民,死亡殆盡,所以不曾奉繳,若非及時除免,他日民變驟起,廷臣得便上書,怕不要歸咎宰輔麼?」桑哥嘿然無言,方得頒詔。
  後來世祖召見孟■,與言葉李、留夢炎優劣。孟■道:「夢炎是臣父執,操行誠實,好謀能斷,有大臣風。葉李所讀的書,臣亦讀過,所知所能,臣亦自問不弱。」世祖笑道:「你錯了!夢炎在宋為狀元,位至丞相,當賈似道執政時,欺君誤國,他卻阿附取容,毫無建白。李一布衣,尚知伏闕上書,難道不遠勝夢炎麼?」
  孟■撞了一鼻子灰,免冠趨出。乃與奉御徹裡相遇,便與語道:「上論賈似道誤宋,責留夢炎不言,今桑哥誤國幾過似道,我等不言,他日定難逃責!但我是疏遠的臣子,言必不聽,侍御讀書明義,又為上所親信,何不竭誠上訴,拚了一人的生命,除卻萬民的殘賊,不就是仁人義士麼!」你於宋亡時何不拚命,至此卻教人拚命,自己又袖手旁觀,好個聰明人,我卻不服。徹裡不覺動容,答稱如命。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06:19

第五十回 慎戰守老將驕兵



  一日,世祖出獵漷北,徹裡侍著,乘間進言,語頗激烈,世祖黜他詆毀大臣,命衛士用錘批頰,血流口鼻,委頓地上。少頃,復由世祖叫問,徹裡朗聲道:「臣與桑哥無仇,不過為國家計,所以犯顏進諫。若偷生畏死,奸臣何時除?民害何時息!今日殺了桑哥,明日殺臣,臣也瞑目無恨了!」如徹裡者,不愧忠臣。世祖大為感動,遂召不忽術密問,不忽術數斥桑哥罪惡多端,乃降敕按驗。廷臣遂相率彈劾,你一本,我一折,統說桑哥如何不法,如何應誅。世祖召桑哥質辯。那時台臣百口交攻,任你桑哥舌吐蓮花,也是辯他不過。況且事多實據,無從抵賴,沒奈何俯伏請罪。世祖遂把他免職,一面命徹裡查抄家產,所積珍寶,差不多如內藏一般。返奏世祖,世祖憤憤道:「桑哥為惡,始終四年,台臣寧有不知的道理?知而不言,應得何罪?」御史杜思敬道:「奪官追俸,惟上所裁!」你前時何亦溺職。於是台臣中斥去大半,阿魯渾涯裡與桑哥同黨,亦奪職抄家。葉李同任樞要,一無匡正,亦令罷官。先是桑哥專寵,一班趨炎附勢的官員,稱頌功德,為立輔政碑,奉諭俞允﹔且命翰林學士閻復撰文,說得非常贊美。至是已改廉訪使,亦坐罪免官。未免冤枉。
  世祖欲相不忽術,與語道:「朕過聽桑哥,以致天下不安,目下悔之無及,只可任賢補過!朕識卿幼時,使從學政,正為今日儲用,卿毋再辭!」不忽術道:「桑哥忌臣甚深,幸蒙陛下聖鑒,諒臣愚忠,得全首領。臣得備位明廷,已稱萬幸,若再不次擢臣,無論臣不敢當,就是朝廷勛舊,亦未必心服呢!」世祖道:「據你看來,何人可相?」不忽術道:「莫如太子詹事完澤。《元史》作旺札勒。曩時籍阿合馬家,抄出簿籍,所有賂遺近臣,統錄姓氏,惟完澤無名。完澤又嘗謂桑哥為相,必敗國事,今果如彼所料,有此器望,為相定能勝任了!」不忽術有讓賢之美。世祖乃命完澤為尚書右丞相,不忽術平章政事,朝右一清。
  會中書崔彧,奏劾桑哥當國四年,賣官鬻爵,無所不為,親戚故舊,盡授要官,宜令內外嚴加考核,凡屬桑哥黨羽,統應削職為民云云。真是打落水狗。有旨准奏,遂徹底清查,把京內外官吏,黜逐無數。有湖廣平章政事要束木,一作約蘇穆爾。系桑哥妻舅,尤為不法,系逮至京,籍沒家產,得黃金四千兩,遂將他正法。今之官吏擁資數千萬,比要束木為何如?自是窮凶極惡的桑哥,也被拘下獄,無可逃免,結果是推出朝門,斬首示眾。貪官聽著。嗣又有納速剌丁、忻都、王巨濟等亦被台臣糾參,說他黨附桑哥,流毒江南,乞即加誅以謝天下。世祖以忻都長於理財,欲特加赦宥,經不忽術力爭,一日連上七疏,乃一並伏罪,與桑哥的鬼魂,攜手同去了。生死同行,可謂親昵。
  小子把朝事敘畢,又要回顧前文,把海都的亂事,接續下去。世祖自親征回蹕後,因窮究桑哥餘黨,不遑顧及外務。且因江南連歲盜起,如廣東民董賢舉,浙江民楊鎮龍、柳世英,循州民鐘明亮,江西民華大老、黃大老,建昌民邱元,徽州民胡發、饒必成,建平民王靜照,蕪湖民徐汝安、孫惟俊等,先後揭竿,更迭起滅,看似隨筆敘過,實是隱咎元朝。累得世祖宵旰勤勞,幾無暇晷。還要開會通河,鑿通惠渠,溝通南北,累興大役,因此把北方軍務,都付與皇孫甘麻剌,及左丞相伯顏。
  伯顏出鎮和林,威望素著,海都有所顧忌,不敢近邊。會諸王明裡鐵木兒被海都唆使,來攻和林。伯顏出兵阻截,至阿撤忽突嶺,已見敵軍滿布,倚險為營。當下舉著令旗,當先陷陣,任他矢下如雨,只管冒險前進。各軍望風爭奮,頓時闖入敵營。明裡鐵木兒忙來攔阻,看伯顏軍似潮湧入,銳不可當,料知抵敵不住,索性回轉營後,扒山逃去。伯顏令速哥梯迷禿兒等追殺敵軍,自引兵徐徐退還。
  到必失禿嶺,夕陽下山,伯顏仰望嶺上,飛鳥迴翔,彷彿似怕懼蛇蠍,不敢投林﹔遂令軍士向山紮營,嚴裝待命。諸將入稟伯顏,願即回軍。伯顏道:「你等不見嶺上的飛鳥麼?天色已晚,不敢歸巢,豈不是內有伏兵!若鹵莽前進,正中他計!」老成持重,何至敗衄。諸將道:「主帥既料有伏兵,何不上山搜尋,痛剿一番!」伯顏道:「夜色蒼茫,不便搜剿。」諸將再欲有言,被伯顏叱退,並下令軍中道:「違令妄動者斬!」成竹在胸。已而暮夜沉沉,連營寂寂,猛聽嶺上四起胡哨,不待偵卒還報,就令各營堅壁固守,遇有敵兵衝突,只准在營放箭,不得出營接仗,如有擅動,雖勝亦斬!是謂軍令如山。嚇得將士戰戰兢兢,謹守號令,果然敵兵來襲數次,統被飛箭射退。守至天明,軍令復下,飭各將士越嶺速追,遲緩者斬!疊寫斬字,威聲凜凜。當下將士遵令,立刻拔營登山,遙望敵兵,已向山後退去,便搖旗吶喊,縱轡奔馳。敵兵前行如飛,伯顏軍後追如電。將要追著,只見敵兵後隊停住,前隊紛亂,便即乘勢殺入。看官,你道敵兵何故失律?原來速哥梯迷禿兒追趕明裡鐵木兒,未及而還,從間道來會伯顏軍,巧遇敵兵遁走,就此截住。這時敵兵窮蹙異常,怎禁得兩路夾攻,有幾十百個生得腳長,還算僥倖逃生,此外都作刀頭之鬼。
  伯顏掃盡敵兵,當即收軍。各將士都將首級報功,共得二千數百顆,遂打著得勝鼓,回至和林。會偵騎獲到間諜一名,由伯顏召入慰問,賜他酒食。諸將爭欲殺他,伯顏不許,放他歸去。臨行時,給發回書,並賞以金帛,諜使感謝而去。過了數日,得明裡鐵木兒複音,情願率眾歸降,諸將方知伯顏妙用,勝人一籌。始懼以威,繼感以德,確是大將權謀。
  是時海都聞明裡鐵木兒敗還,大舉入寇,伯顏只令各處要隘,嚴守不戰。元廷還道伯顏怯敵,遂劾他久鎮北方,觀望遷延,無尺寸功,甚或說他通好海都。信而見疑,忠而被謗,無怪豪傑灰心。世祖半信半疑,遂詔授皇孫鐵木耳軍符,統握北方軍務,以太傅玉昔帖木兒一作約蘇特穆爾。輔行,召伯顏還居大同,靜待後命。
  伯顏聞旨,並無慍色,諸將卻很是不平,咸請發兵對敵,先除海都,後接欽使。伯顏笑道:「要除海都,也沒甚難事,只恐諸君不聽我命。」諸將齊聲遵約,伯顏道:「既如此,且遣人止住欽使,待我除滅海都。」諸將喜甚,遂遣使止住鐵木耳等,一面麾軍出境,既遇敵營,伯顏令各軍往戰,只准敗,不准勝,違者斬。又出奇謀。諸將聞令,疑惑得很,奈因前誓遵令,不敢有違。便出與海都交綏,略略爭鋒,當即敗退。伯顏亦退軍十里下寨。次日便齊集聽令,見伯顏號令如故,仍復照行。伯顏復退軍十里下寨。一連五日,交戰五次,連敗五陣,退軍至五十里。諸將忍耐不住,都交頭接耳的談論伯顏。到第六日,伯顏下令,仍然照舊。諸將遂齊聲稟道:「連日退兵,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莫怪讒人鼓舌!還求改令方好!」伯顏道:「我與諸君定有前約,如何違慢?多言者斬!」復出二斬字,煞是奇異。諸將忍氣吞聲,不敢不去,不敢不敗。接連又是兩日,復退軍二十里,一邊著著退步,一邊著著進行,惱得諸將性起,不管甚麼死活,又來與伯顏爭辯。伯顏道:「這便所謂驕兵之計,你等哪裡知道!」諸將齊聲道:「戰了七日,敗了七陣,退了七十里,驕兵計也用得夠了,難道還要這般麼!」伯顏不禁長歎。諸將復道:「我等願出滅海都,如或不勝,甘當重罰!」伯顏道:「諸君少安,待我說明。」正是:
  老將驕兵操勝算,武夫好鬥隳奇功。
  畢竟伯顏說出甚麼話來?看下回明白交代。
  謝枋得為宋盡忠,氣節不亞文山,足為後人圭臬。劉因、楊恭懿等,未曾仕宋,亦能高尚志節,許莫廬對之,應有愧色,此著書人之所以亟亟表彰也。世祖名為重儒,實是好武,因用兵而斂財,因斂財而任佞,阿合馬、盧世榮後,復有桑哥,三奸肆惡,元氣斲喪,雖先
後伏誅,而民已不勝困敝矣。伯顏為元室良將,匪特用兵如神,即謹守不戰,亦為休養兵民起見,乃讒口囂囂,媒糱其短,卒至瓜代之使,奉敕遙來,雄主好猜,老臣蒙謗,乃知劉因、楊恭懿之屢征不至,固有特識,非第華彝之防己也。閱者於夾縫中求之,庶識著書人深意。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36:54

第五十一回     皇孫北返靈璽呈祥


  卻說伯顏因諸將爭議,復說明本意道:「海都懸軍入寇,十步九疑,我若勝他一仗,他即遁去。我擬誘他入險,使他自投羅網,然後一戰可擒。諸君定欲速戰,倘或被他逃走,哪個敢當此責?」諸將還是未信,復道:「主帥高見,原是不錯,但皇孫及太傅等,停止中道,彼未知我密計,又向朝廷饒舌,恐多未便,所以利在速戰。主帥若慮海都脫逃,當由末將等任責!」伯顏復長歎道:「這也是海都的僥倖,由你等出戰罷!」
  一聲令下,萬眾歡躍,便大開營門,聯隊出去。
  海都因連日得勝,滿懷得意,毫不防著。正在飲酒消遣,偵卒來報,敵軍來了。海都笑道:「不過又來串戲。」隨即整隊上馬,出營督戰。說時遲,那時快,伯顏軍已踹入營盤,似生龍活虎一般,無人可當。海都部眾,紛紛退下,究竟海都老於戎事,見伯顏軍此次來攻,與從前大不相同,料得前番屢退,明是誘敵,遂招呼部眾,且戰且走。幸喜尚未入險,歸路平坦可行,不過兵馬受些損傷,自己還算幸脫。伯顏軍力追數十里,只奪了些軍械,搶了些馬匹,殺傷了幾百個敵兵,看著海都遠颺,不能擒獲,沒奈何收軍而回!伯顏道:「我說何如?」諸將惶恐請罪。徒勇無益。伯顏道:「此後你等出兵,須要審慎,有主帥的總須奉命﹔自己做了主帥,越宜小心,老夫年邁力衰,全仗你等努力報國,今日錯誤,他日可以改過,我也不願計較了!」言下感慨不盡。諸將感謝。
  伯顏遂遣人往迓欽使。俟鐵木耳等到來,置酒接風,談了一番國務。次日即將印信交與玉昔帖木兒,告別欲行。鐵木耳亦還酒相餞,舉杯問伯顏道:「公去何以教我?」伯顏亦舉杯還答道:「此杯中物請毋多飲!還有一著應慎,就是女色二字!」名論不刊。鐵木耳道:「願安受教!」只恐受教一時,未必時時記著。飲畢,伯顏自赴大同去訖。
  是年已是至元三十年,安南遣使入貢,有旨拘留來使,再議南征。看官道是何故?原來至元二十八年,世祖曾遣吏部尚書梁曾,出使安南,征他入朝。這時安南王陳日烜已死,其子日燇襲位,聞元使到來,擬自旁門接詔。梁曾以安南國原有三門,舍中就偏,明是懷著輕
視的意思,遂寓居安南城外,致書詰責。三次往還,始允從中門接入。相見畢,曾復勸日燇
入朝。日燇不從,只遣臣下陶子奇偕曾入貢。曾進所與日燇辯論書,世祖大喜,解衣為賜。
廷臣見了,未免嫉忌,只說曾受安南賂遺。妒功忌能之臣何其多乎?世祖又召曾入問,曾答道:「安南曾以黃金器幣遺臣,臣不敢受,交與來使陶子奇。」世祖道:「有人說你受賂,朕卻不信﹔但你若稟過朕躬,受亦何妨。」恐亦是現成白話。廷臣又以日燇終不入朝,請拘
留陶子奇。世祖允他所請,復命諸王亦裡吉■等,整兵聚糧,擇日南征。師尚未發,忽彗星出現紫微垣,光芒數尺。似為世祖殂逝之兆。世祖頗為憂慮,夜召不忽術入禁中,問如何能弭天變?不忽術道:「天有風雨,人有棟宇﹔地有江河,人有舟楫﹔天地有所不能,須待人為。古人與天地參,便是此意。且父母發怒,人子不敢嫉怨,起敬起孝﹔上天示儆,天子亦宜恐懼修省。三代聖王,克謹天戒,未有不終。漢文帝時,同日山崩,多至二十有九,就是日食、地震,也是連歲頻聞,文帝求言省過,所以天亦悔禍,海內承平。願陛下善法古人,天變自然消弭了!」善補袞闕!世祖聞言,不覺悚然,不忽術復誦文帝《日食求言詔》。世祖道:「古語深合朕意。」復相與講談,直至四更方罷。是冬蠲賦賑饑,大赦天下。
  越年元旦,世祖不豫,停止朝賀。次日,召丞相知樞密院事伯顏入京。越十日,伯顏自大同歸。又越七日,世祖大漸。伯顏與不忽術等入承顧命。又三日,世祖崩於紫檀殿,在位三十五年,享壽八十。親王諸大臣,發使告哀於皇孫。知樞密院事伯顏,總百官以聽。兵馬司請日出鳴晨鐘,日入鳴昏鐘,借防內變。伯顏叱道:「禁內何得有賊?難道你想作賊嗎?」會有役夫至內庫盜銀,被執,宰執欲立置死地,伯顏道:「嗣皇未歸,禁中無主,理應鎮靜為是!尋常小竊,稍稍加懲,便可了事,不宜施用大刑,自示張皇!且殺人必須主命,目今何命可承?」可謂得大臣之度。說得宰執啞然無語,自是宮廷肅靜,一如平時。過了數日,靈駕發引,葬起輦谷,從諸帝陵。總計世祖一生,功不補過,如迭任貪佞,屢興師徒,尊崇僧侶,污亂宮闈四大件,最為失德。史臣稱他度量洪廣,規模宏遠,未免近於諛頌,小子也不必細辯了。
  且說皇孫鐵木耳聞訃,從和林還朝,將至上都,遇著右丞張九思率兵迎駕,並奉上傳國璽一枚。這傳國璽並非世祖御寶,乃是歷代相傳的璽印。先是木華黎曾孫碩迪,已死而貧,其妻出玉璽一枚,鬻諸市間,為中丞崔或所得。或召秘書監丞楊桓,辨認印文,說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大篆字。或驚異道:「這莫非是秦璽不成!」秦璽早付灰爐,如何復能出現,況木華黎系元代世臣,既得此璽,安敢藏匿不獻,這是明明贗鼎,借此以獻諛耳。遂獻諸故太子妃弘吉剌氏。皇孫鐵木耳,系故太子真金第三子,是弘吉剌妃所生。妃得此璽,遂遍示群臣,丞相以下,次第入賀,俱稱世祖晏駕以後,方出此璽,明是上天留賜皇太孫,真可謂絕大喜事。乃遣右丞張九思,率禁卒數百名,齎璽迎獻。皇孫鐵木耳受璽後,喜形於色,慰勞有加。遂馳入上都,諸王宗親,文武百官,同日畢至,議奉皇孫為嗣皇帝。親王中或有違言,時太傅玉昔帖木兒亦隨皇孫同還,遂與晉王甘麻剌道:「宮車晨駕,神器不可久虛,曩日天賜符璽,已有所歸,王系宗親首領,何不早言?」甘麻剌點頭,正欲發言,見伯顏帶劍上殿,宣揚顧命,備述選立皇孫的意旨。甘麻剌遂乘勢附和,決立皇孫鐵木耳。諸王至此,不敢不從,遂皆趨殿下拜。鐵木耳乃南面即尊,下詔大赦,其辭道:
  朕惟太祖聖武皇帝,受天明命,肇造區夏,聖聖相承,光熙前緒。迨我先皇帝體元居正以來,然後典章文物大備,臨御三十五年,薄海內外,罔不臣屬,宏規遠略,厚澤深仁,有以衍皇元萬世無疆之祚。我昭考早正儲位,德盛功隆,天不假年,四海觖望。顧維眇質,仰荷先皇帝殊眷,往歲之夏,親授皇太子寶,付以撫軍之任。今春宮車遠馭,奄棄臣民,乃有宗藩昆弟之賢,戚畹官僚之舊,謂祖訓不可以違,神器不可以曠,體承先皇帝夙昔付托之意,合詞推戴,誠切意堅。朕勉徇所請,於四月十四日即皇帝位,可大赦天下,尚念先朝庶政,悉有成規,惟慎奉行,罔敢失墜。更賴祖親勛戚,左右賢良,各盡乃誠,以輔台德。布告遠邇,咸使聞知!
  是詔下後,復上大行皇帝尊諡曰聖德神功文武皇帝,廟號世祖。追尊故太子真金為裕宗皇帝,生母弘吉剌氏為皇太后,改太后所居舊太子府為隆福宮。以玉昔帖木兒為太師,伯顏為太傅,月赤察爾一作伊徹察喇。為太保,並封賞各宗親百官有差。又放安南使陶子奇歸國,罷伐安南兵。朝政大定,乃移駕入燕都。鐵木耳後號成宗,小子依前文世祖故例,以下就改稱成宗了。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37:36

第五十二回 母后西巡台臣匿奏


  成宗即位後,河東守臣使獻嘉禾,稱為瑞征。平章政事不忽術問道:「汝境內所產,是否皆同?」來使答道:「只此數莖。」不忽術笑道:「照此說來,於民無益,有甚麼好處?」遂擱置不提。又西僧作佛事,每請釋放罪囚,謂可祈福,梵語叫傳「禿魯麻。」豪民犯法,統納賂西僧,乞他設法免罪﹔甚至奴僕戕主,妻妾弒夫,亦往往呼籲西僧,但教西僧答應,無論彌天罪惡,亦可邀免。有時西僧且為代請,被罪犯以帝後服,乘坐黃犢,款段出宮門,即謂增福消災,得度一切苦厄,帝後亦深信不疑。據這般法制,無罪的人,不如有罪的好。不忽術卻憤憤道:「賞善罰惡,是政治的根本,今第據西僧一言,便將罪犯赦免,就使逆倫傷化,也不足責,自古以來,無此法度呢!」成宗聞言,責丞相完澤道:「朕嘗有言戒汝,毋使不忽術知道,今他退有後言,轉令朕生惶愧!」欲要不知,除非莫為,況王道蕩蕩,豈可無故縱惡,諱莫如深耶!成宗之所以為成者,恐第成人之惡,非成人之美也。又使人語不忽術道:「卿且休言,朕今聽卿!」
  未幾有奴告主人,主已坐罪被誅,詔令將主人官爵,給奴承襲。不忽術又進奏道:「奴可代主,大壞天下風俗,將來連君臣上下,都可不管,請即收回成命!」成宗悔悟,乃將前旨取消。視國事如兒戲,元政之顛倒可知。完澤以不忽術位在己下,特膺寵眷,且遇事直言,不少迴護,心中未免銜恨。不忽術曾保薦完澤,今反恨他直言,人心之難料如此!廷臣亦多與不忽術有嫌,慫慂完澤。直道難行,令人浩歎。完澤遂請不忽術外用,調授陝西行省平章政事,成宗亦以為然。無非恐他多言。詔已下,被太后弘吉剌氏聞知,呼帝入內,與語道:「不忽術系朝廷正人,先皇帝所付托,汝奈何令他外用?我實不解。」成宗乃留使在京,仍供原職。
  是年十二月,有大星隕於西北,聲如雷鳴。廷臣共以為不祥,但未知有何變故。越數日,忽報太傅知樞密院事伯顏病歿,備書官職,一如史家書法。成宗悲悼輟朝。伯顏智勇深沉,曾將二十萬軍伐宋,如將一人,諸將仰之如神明。元將最喜屠戮,伯顏亦時申禁令,還朝未嘗言功,嗣後出御外務,入靖內訌,朝廷倚作長城,中外推為柱石,好算是一位出將入相的全材。卒年五十九,贈太師,諡忠武。
  越年即成宗元年,年號元貞,寰宇承平,宮廷靜謐,沒有大事可表,惟授嗣漢三十八代天師張與材,為太素凝神廣道真人,管領江南道教。信釋及道,所以特書。又冊立駙馬托裡斯女伯岳吾氏為皇后。伯岳吾一作巴約特。後有才略,冊立後,成宗頗加敬憚,因此漸預外
事,容後再表,暗伏下文。
  元貞二年,贑州民劉六十,聚眾萬餘,私立名號。成宗遣將往征,多半退縮不前,匪勢益盛。虧得江淮行省左丞董士選,親自往討。至興國,距賊營百里,命將校分守待命,先把奸吏貪民,查實正法。百姓很是感奮,爭出投效,遂導兵入賊寨,一鼓蕩平,六十就擒。士選拜表奏捷,但請黜贓吏數人,並不言殺賊功績。輿論稱他不伐,這也可謂元室良臣了。不沒善人。
  越年,復改元大德,五台山佛寺告成。山在山西五台縣東北,五峰聳立,高出雲表,山上無林木,狀如台然,因名五台。先是世祖在日,深信佛教,嘗推拔思巴為帝師,尊信備至。凡西域郡縣土番地方,設官分職,盡歸帝師管轄。每遇大朝會,百官班列,帝師獨專席座旁,以此朝右大臣,莫得與帝師敵體。甚且帝後妃主,亦須向帝師前受戒,膜拜頂禮,帝師居然受拜。拔思巴又靠著些小才,創制蒙古新字,字僅千餘,字母四十有一,世祖令頒行天下,與梵文並重。升號拔思巴為大寶法王。至拔思巴死,贈他嘉號,幾乎記不勝記。看官記著,乃是皇天之下,一人之上,宣文輔治,大聖至德,普覺真智,佑國如意,大寶法王,西天佛子,大元帝師。奇稱怪號,自古罕聞。其弟亦憐真嗣職,亦憐真夭逝,西僧答兒麻八剌乞列承襲,權力如故。
  世祖殂後,宮廷中迷信益深,成宗母弘吉剌氏,因飭建五台山佛寺,命司程陸信等統率工役,驅役民夫,冒險入山谷,伐木運石,壓死至萬餘人。寺既成,弘吉剌太后,備駕臨幸,惹動了監察御史李元禮,竟草奏數百言,力為諫阻。中有扼要數語,錄述如下道:
  五台山創建寺宇,工役俱興,供億煩重,民不聊生。伏聞太后臨幸五台,尤不可者有五:盛夏禾稼方茂,民食所仰,騎從經過,不無蹂躪,一也。親勞聖體,經冒風日,往複數千里山川之險,萬一調養失宜,悔之何及!二也。天子舉動,必書簡策,以貽萬世,書而不法,將焉用之,三也。財非天降,皆出於民,今日支持調度,百倍曩時,而又勞民傷財,以奉土木,四也。佛以慈悲為教,雖窮天下珍玩供養不為喜,雖無一物為獻亦不怒,今太后欲為兆民求福,而親勞聖體,使天子曠定省之禮,五也。伏望回轅中道,端處深宮,上以循先皇后之懿范,次以盡聖天子之孝誠,下以慰元元之望﹔如此,則不祈福而福自至矣!
  奏上,中丞崔彧見他言詞鯁直,不敢上聞,遂將原奏擱起。於是慈輿西幸,千乘萬騎,
前後擁護,說不完的熱鬧,寫不盡的莊嚴。所過地方,供張浩繁,有司一律跪迎,盛稱太后仁慈,為民祈福。只河東廉訪使王忱,獨述建工時的損害﹔並謂建寺所以福民,福尚未及,害已先受,恐朝廷初意,未必如是云云。太后亦為動容,令頒給國帑,撫恤工役家屬。迨到了五台,拈香已畢,賞賜僧侶也費了巨萬,實則統是民膏民脂。為了泥塑木雕的佛像,吸盡萬民血液,這又何苦呢!當頭棒喝。
  太后回鑾後,忽侍御史萬僧,取元禮封章入奏,略稱崔中丞私昵漢人,李御史大言謗佛,俱應坐罪。惹得成宗惱恨起來,令完澤、不忽術逮訊。完澤道:「往時臣亦入諫,太后謂先皇帝已有此心,非臣所知。」不忽術恰云:「他御史懼不敢言,獨一元禮直諫,不特無罪,還當加賞!」兩人枉直,可於言下見之。成宗沈吟半晌,瞿然道:「御史元禮說的很是,遂任元禮原職,萬僧罷職。弄巧成拙,世之好訐人者,俱應如此處置。小子有詩詠道:
  害人反把自身當,天道原來善惡彰﹔
  我佛有靈應亦笑,癡迷喚醒即慈航。
  五台事了,八鄰又來警報,說是海都復猖獗得很,已由欽察都指揮使牀兀兒,領兵抵敵去了。事詳下回,請看官續閱。
  故太子真金已死,世祖之意,將遞授皇孫,不應出使鎮邊,致有絕續之慮﹔況世祖年已八十,寧能長生不死乎?宮車晏駕,方遣使告哀,直至三月無君,幸有伯顏總己以聽,方得無事,否則殆矣!然猶須假璽愚民,帶劍宣命,以定策之大政,憑諸神道武力,僥倖成功,是固不足為後世訓,宜乎後嗣之奇變迭出也。成宗嗣立,佞佛如故。太后雖賢,卒不能脫婦人之見,以致親幸五台。李元禮一諫,千古不朽,崔彧之匿不上聞,果奚為者?元之興不恃
僧侶,元之衰亡,實自僧侶貽之。上昏下蔽,何以為國耶?
  懲前毖後,請鑒是書!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40:02

第五十三回     得良將北方靖寇


  卻說海都被伯顏戰退,兩年不敢入寇。嗣聞世祖已殂,伯顏隨歿,復乘隙進兵,即將八鄰據去。八鄰亦稱巴林,在今阿爾泰山西北,勢頗險要。欽察都指揮使牀兀兒,一作綽和爾。系土土哈三子,曾以從征有功,封昭勇大將軍,出鎮欽察。既聞海都襲據八鄰,遂一面馳驛奏聞,一面率北征軍越過金山,即阿爾泰山。攻八鄰地。
  八鄰南有答魯忽河,兩岸寬廣。海都將帖良台阻水紮營,伐木立柵,把守得非常嚴密。俟牀兀兒師馳至,命將士下馬跪坐,持著弓矢,一排兒的待著。牀兀兒本欲渡河,看他這般嚴備,不敢輕渡,但矢不能及,馬不能前,如何可以進攻!他竟想出一法:命麾下吹起銅角,清音激越,又令舉軍大呼,聲震林野。這也是疑兵計。帖良台部下,大吃一驚,不知所措,相率起身上馬。牀兀兒趁他慌亂,立即麾軍齊渡,湧水拍岸,木柵為之浮起。守軍失恃,嚇得腳忙手亂,所持弓矢,不是呆著,就是亂放,經牀兀兒奮師馳擊,已沒有招架能力。帖良台撥馬先逃,餘眾四散奔逸。牀兀兒追奔五十里,不及乃還,把他人馬廬帳,一律搬回。
  行至雷次河,遙見山上有大旗招展,料是海都遣來的援軍,當下挑選精銳,作為前鋒,由自己帶著,逕自渡河,奔山上岡。那山上的敵將,名叫孛伯,剛思下山對仗,不防牀兀兒已經上山,執著令旗,舞著短刀,縱轡躍馬而來。孛伯亦仗膽上前,與他接戰,兩馬方交,牀兀兒部下,已大呼殺入。那時不及爭鋒,急忙領兵攔截,無如顧彼失此,阻不勝阻,未到一時,已是旗靡轍亂,無可約束。大眾沿山奔竄,馬多顛躓,被牀兀兒痛殺一陣,十死八九。只無從追尋孛伯,想是乘間脫逃,窮寇勿追,收軍回營,復遣使奏捷。成宗聞報,免不得有一番獎賞。
  是時諸王也不干,系太宗庶孫,也叛應海都。駙馬闊裡吉思,襲父高唐王孛要合封爵,疊尚公主。至是自請往討,成宗不許。三請乃允行,命大臣出都餞別。闊裡吉思酹酒誓道:
  「若不平定西北,誓不南還!」又是死讖。遂慷慨北行。
  至伯牙思地方,突遇敵軍前來,差不多有數萬人,即欲上前爭殺。部將謂寡不敵眾,應俟各軍齊集,方可與戰,闊裡吉思道:「大丈夫矢志報國,臨難尚且不避,況我奉軍命北征,正為殺敵而來,難道定要靠人麼?」語雖不錯,然徒恃勇力,究嫌鹵莽。當下激厲孤軍,鼓噪前進,敵兵欺他兵少,未曾防備,被他殺得大敗虧輸。闊裡吉思當即奏捷,由成宗賞他貂裘寶鞍,統是世祖遺物。
  嗣至隆冬,諸王將帥,謂去歲敵兵未出,不必防邊。闊裡吉思獨毅然道:「寧可多防,不可少防,今秋敵中候騎,來的很少,是如鷙鳥一般,將要擊物,必先遁形,奈何不加防備!」此說很是。諸王將帥,反以為迂。闊裡吉思不暇與辯,只整頓兵備,嚴行防守。到了殘臘,果然敵兵大至。闊裡吉思即與接仗,三戰三勝,乘勝追殺過去,直入漠北。道旁多山澤,坳突不平,各軍隨行稍緩,獨闊裡吉思策馬當先,不管甚麼利害,只自前進。誰知敵兵掘有陷坑,一不小心,竟爾失足,馬躓身僕,被伏兵活捉了去。後騎趕緊馳援,已是不及。
  敵兵執送至也不干,也不干勸他歸降。闊裡吉思不答,也不干道:「你若肯投順了我,我有愛女,願給你為妻。」闊裡吉思抗聲道:「我乃天子婿,無天子命,令我再娶,豈可使得!況你身為王族,天子待你不薄,你何故背叛天子,私通海都?我今日被執,有死無降,你也不必籠絡我了!」也不干憐他驍勇,不肯即誅,將他拘住別室。
  成宗得知消息,令他家臣阿昔思特,赴敵探視。闊裡吉思只問兩宮安否,次問嗣子何如?餘不多言。次日復與相見,闊裡吉思複語道:「歸報天子,我捐軀報國了!」死得有名,但窮追致死,未免不智。
  阿昔思特尚未歸國,闊裡吉思已經畢命。至阿昔思特返報,成宗追封為趙王。其子術安尚幼,令其弟木忽難襲爵。木忽難才識英偉,謹守成業,撫民御眾,境內乂安。才過乃兄。至術安年已成人,即將王爵讓還,孝友可風。術安尚晉王甘麻剌女,且請旨迎父屍歸葬,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海都頻年寇邊,互有勝負,未能得志,至此又欲再舉,因察合台汗八剌去世,遂令其子都哇一作都乾。承襲為汗,並令他出兵為助,合軍南侵。成宗命叔父寧遠王闊闊出,一作庫克楚。總兵北邊,防禦海都。闊闊出怯弱無能,只連日奏聞警耗,乃改命兄子海山一作海桑。往代。海山有智略,既至軍,即簡練士卒,壁壘一新。會聞海都軍已至闊別列地方,忙督兵出戰,奮鬥一晝夜,竟殺退海都軍。
  海都回軍休息,養足銳氣,過了一年有餘,復與都哇合兵,傾寨前來。海山早已探悉,急檄令諸王駙馬各軍,會師迎敵。都指揮使牀兀兒,聞命前來。海山聞他智勇過人,即迎入帳下,慰勞畢,即與商軍事。牀兀兒道:「用兵無他道,只張吾銳氣,毋先自餒,總可望勝。」言已,遂自請為先鋒。海山應允,即令各軍分為五隊,向金山進發。時海都軍已越山而南,至迭怯裡古地,兩軍相遇,海都軍倚山自固,聲勢銳甚。牀兀兒引著精銳,向前突陣,左右奮擊,所向披靡,海山麾軍接應,海都收隊退去。牀兀兒奮勇欲追,由海山止住,方回軍下寨。
  次日,都哇引兵挑戰,牀兀兒復躍馬出營。海山忙出督陣,見牀兀兒揮刀前進,勢不可當,約一時許,已連斬敵將數員,不禁驚歎道:「好壯士!我自出陣以來,從沒有見過這般力戰。」方欲驅兵援助,那都哇兵已紛紛敗去,乃鳴金收軍。牀兀兒還語海山道:「我正欲追殺都哇,王爺何故鳴金?」海山道:「海都此次入寇,聞他傾寨而來,其志不小,為甚麼不耐久戰?想必別有詐謀!」料事頗明。牀兀兒道:「王爺所慮甚是。」海山道:「我想明日出戰,令諸王駙馬,先與接仗,我與你從後接應何如?」牀兀兒應命。
  翌晨,進兵合剌合塔,由諸王駙馬各軍,前去攻擊,與海都軍混戰一場。海都麾兵徐退,諸王駙馬,一齊追上,忽敵軍分作兩翼,海都率右,都哇率左,從兩麵包抄過來,將諸王駙馬各軍,圍住中心。頓時喊聲震地,呼殺連天,幾乎要把諸王駙馬,都吞將下去。諸王駙馬,知已中計,急欲突圍逃命,偏偏敵軍死不肯放,後來且箭如飛蝗,死傷甚眾,任你如何能耐,一些兒都沒用。方在驚惶失措,忽見敵軍左翼,紛紛自亂,有一大將舞刀突陣,帶著銳卒千名,隨勢掃蕩,竟入垓心。大將非別,就是欽察親軍都指揮使牀兀兒!一語千鈞。諸王駙馬大喜,便欲隨他殺出。牀兀兒道:「且慢!」言未已,敵軍右翼,復鼓噪起來,外面又闖入無數健卒,擁著一位大帥海山,聯轡入陣,把敵軍殺得東倒西歪。筆法又變。當下號召諸王駙馬,分隊馳殺,大敗敵軍。海都、都哇統行逃去,海山方整軍回營。
  是曉復與牀兀兒密議,守至黎明,即令各軍出營攻敵,自與牀兀兒領著精銳,從間道去訖。此處用虛寫,待後敘明。各軍與海都交戰,只恐蹈著前轍,不敢奮勇爭先,海都軍反得乘間掩殺,恃眾橫行。正在興高采烈的時候,忽後面有兩軍殺到,一是元都指揮使牀兀兒,一是元帥海山。海都見前後受敵,知難取勝,忙督軍奪路,向北遁去。都哇遲了一步,被海山部將阿什,發矢中膝,號哭而逃。海山追了一程,奪得無數輜重,方才班師。這一次大戰,方將海都的雄心,收拾了一大半,悵悵的回至本國去了。都哇亦負創自去。
  海山連章報捷,盛稱牀兀兒戰功,並使尚雅思禿楚王女察吉兒。成宗亦非常欣慰,遣使賜以御衣。嗣因海都積鬱病亡,乃征使入朝。成宗親諭道:「卿鎮北邊,累建大功,雖以黃金周飾卿身,尚不足盡朕意,況窮年叛逆,賴卿得除,不惟朕深嘉慰,就是先帝亦含笑九泉了。」遂賜以衣帽金珠等物,拜驃騎衛上將軍,仍使回鎮欽察部。
  海都死後,子察八兒嗣,一作徹伯爾。都哇因懲著前敗,勸察八兒降成宗。察八兒不得不從,遂與都哇同遣使請降。欽察汗忙哥帖木兒勢孤,也束手聽命。於是西北四十餘年的擾攘,總算暫時安靖,作一段大結束。後事慢表。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40:49

第五十四回 信貪臣南服喪師



  且說緬國服元後,歲貢方物。大德元年,緬王的立普哇拿阿迪提牙,遣子僧合八的奉表入朝,並請歲增銀帛。成宗嘉他恭順,賜以冊印,並命僧合八的為緬國世子,給賞虎符。未幾,緬人僧哥倫作亂,緬王發兵往討,執其兄阿散哥也,系諸獄中。尋將他釋出,不復問罪。阿散哥也偏心中懷恨,竟歸結餘黨,突入緬都,將緬王拘禁豕牢。旋且弒王,並害世子僧合八的,獨次子窟麻剌哥撤八,逃詣燕京。
  成宗乃命雲南平章政事薛綽爾,發兵萬二千人往征。
  薛綽爾奏報軍務,言緬賊阿散哥也倚八百媳婦為援,氣燄頗盛,應再乞濟師。雲南行省右丞劉深,且貽書丞相,備言八百媳婦應討狀。是時不忽術已卒,完澤當國,以劉深言為可信,遂入朝勸成宗道:「世祖聰明神武,統一海內,功蓋萬世。今陛下嗣統,未著武功,現聞西南夷有八百媳婦叛順助逆,何不遣兵往討?彰揚休烈!」言未畢,中書省臣哈喇哈孫,出班奏道:「山嶠小夷,遠距萬里,若遣使招諭,自可使之來廷,何必遠勤兵力!況目今太後新崩,大喪才畢,尤宜安民節餉,毋自貽憂」。從哈喇哈孫奏中歸結太后,亦是省文。成宗不從,竟發兵二萬,屬劉深節制,往征八百媳婦。御史中丞董士選,復入朝力諫,大略謂輕信一人,勞及兆民,實是有損無益。成宗變色道:「兵已調發,還有何言?」說罷,即麾他出朝。士選怏怏趨出。
  看官,你道八百媳婦究屬何國?相傳是西南蠻部,為緬國西鄰,其酋有妻八百,各領一寨,因名八百媳婦。荒誕無稽,不能盡信。劉深既奉命南征,取道順元。時適盛暑,蠻瘴橫侵,士卒死喪,十至七八,驅民運餉,跋涉山谷,一夫負米數鬥,數夫為輔,曆數十日乃達,死傷亦數十萬人。於是中外騷然。劉深復發奇想,欲脅求蠻婦蛇節,作為己妾。蛇節系水西土官妻,素有豔名,且趫健多力,喜著紅衣,土番號為紅娘子。大約是美女蛇所變。土官聞劉深硬索己妻,哪裡就肯繳出。遂去連結蠻酋宋隆濟,抗拒元軍。
  隆濟捏詞諭眾道:「官軍將征發爾等,剪髮黥面,作為兵役,身死行陣,妻子為虜,爾等果情願否?」大眾齊稱不願。隆濟道:「如果不願,如何對付官軍?」大眾呼嚷道:「不如造反!」正要他說此語。隆濟道:「造反如何使得?」大眾道:「同是一死,如何不造反!」隆濟道:「造反須有頭領。」大眾道:「現在眼前,何必另舉?」遂推隆濟為頭目,隆濟復令水西土官,去挈蛇節。至蛇節到寨,果然美貌絕倫,武藝出眾。名不虛傳。隆濟遂撥眾千名,令她帶著。夜間卻召入蛇節,只說是密商兵事,誰知他已暗地勾通,肉身演戰。水西土官,因要靠著隆濟,不敢發言,隆濟反得坐擁嬌娃,先嘗滋味。世之娶美婦者其慎諸。
  不到數日,已脅從苗、獠諸蠻數千人,破楊、黃諸寨,進攻貴州。知府張懷德力戰敗死。劉深聞警赴援,恰巧狹路逢著冤家。看官道是何人?就是朝思暮想的紅娘子。那時劉深拚命與戰,恨不得立刻抱來,同她取樂,偏偏這個紅娘子,狡猾異常,出陣打了個照面,偏回馬逃走。劉深哪裡肯捨,下令軍中,生擒蛇節者賞金千兩。於是各軍力追,直至深山窮谷中,轉了幾個灣頭,蛇節不知去向。偏來了數千名土番,面目猙獰,狀貌可怖。一班羅剎鬼。他卻不知陣法,一味的跳來跳去,亂斲亂砍,弄得軍士手足無措,左支右絀。正驚愕間,蠻酋宋隆濟,復率眾馳到,將劉深軍攔入洞壑,四面用蠻眾圍住。為了小洞,反入大洞。劉深陷入絕地,只好束手待斃。還是此時死了,省得後來梟首。虧得鎮守雲南的梁王闊闊,恐劉深窮追有失,率兵接應,方殺退隆濟,將他救出。
  隆濟復進圍貴州,劉深整兵再戰,只是不能取勝。相持數月,糧盡矢窮,引兵退還,反被隆濟追擊,把輜重盡行委棄,又喪失了數千兵士,狼狽逃歸。敗耗傳至燕京,成宗乃改遣劉國杰為帥,楊賽因不花原名漢英,其先太原人,自唐時平播州,世有其地,元時其父納土,乃賜名楊賽因不花,一作楊賽音布哈。為副,率四川、雲南、湖廣各省兵,分道進討諸蠻。
  是時征緬統帥薛綽爾亦受緬人金賂,率兵遽退。元廷尚未聞知,封窟麻剌哥撤八為緬王,賜以銀印,令他回國。方要出發,緬賊阿散哥也,已遣弟者蘇入朝,自陳弒主罪狀,乞加寬宥,並願奉窟麻剌哥撤八回緬。至此訊悉征緬軍,已退回雲南。
  那時薛綽爾奏報亦到,只托詞炎暑瘴癘,不便進兵,還師時反被金齒蠻邀擊,士多戰死等語。成宗大憤,遣吏按驗,查得薛綽爾圍緬兩月,緬城薪食俱盡,將要攻陷,雲南參知政事高慶,及宣撫使察罕,受納緬金,聳慂薛綽爾還軍,以致功敗垂成。於是高慶、察罕正法,免薛綽爾為庶人。獨劉深受完澤庇護,未曾加罪。南台御史陳天祥,遂抗詞上奏,大旨是參劾劉深殃民激變,非正法無以弭禍。小子閱著原奏,不禁技癢起來,即信筆成詩道:
  堯階乾羽化苗日﹔元室兵戈釀亂時。
  誰是聖仁誰是暴?興衰付與後人知。
  欲知原奏詳細,請看下回敘明。
  海都肇亂四十年,戰殺相尋,幾無寧日,幸出鎮有人,或善攻,或善守,以此北方千裡,尚未陷沒。海都不獲逞志,抑鬱以死。自是都哇倡議歸降,察八兒等同時聽命,三汗投誠,兵禍少弭﹔然勞師靡餉,已不知幾許矣!為成宗計,當口不言兵,專謀富教,庶乎承平之治,可以期成。乃復征緬國,征八百媳婦,憤兵不戢,必致自焚。迨悍酋妖婦,連結構兵,擾擾雲、貴者有年,劉深之肉,其足食乎?本回於北方之戰,歸功牀兀兒﹔南征之役,歸罪劉深,而隱筆仍注意成宗,皮裡陽秋,可與言史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44:50

第五十五回     蠻酋成擒妖婦駢戮


  卻說御史陳天祥,因劉深未曾加譴,抗疏嚴劾,說得洋洋灑灑,為《元史》中僅見文字。小子不忍割愛,節錄如下:
  臣聞八百媳婦,乃荒裔小夷,取之不足以為利,不取不足以為害。而劉深欺上罔下,遠勞大眾,經過八番,縱橫自恣,中途變生,所在皆叛,不能制亂,反為亂眾所制,食盡計窮!倉皇退走,喪師十八九,棄地千餘里,朝廷再發四省之兵,以圖收復。比聞從征者言經過之地,皆重山複嶺,陡澗深林,其窄隘處僅容一人一騎,賊若乘險邀擊,我軍雖眾難施。或諸蠻遠阻險隘,以老我師!進不能前,退無所掠,將不戰自困矣!且自征伐諸夷以來,近三十年,未嘗有尺土一民之益,計其所費,可勝言哉!去歲西征,及今此舉,何以異之?乞早正深罪,乃下明詔招諭,彼必自相歸順,不須遠勞王師,與小丑奪一朝之勝負也。苟謂業已如此,欲罷不能,亦當詳審成敗,算定後行。彼諸蠻皆烏合之眾,必無久能同心捍我之理。但急之則相救,緩之則相疑,以計使之互相仇怨,待彼有隙可乘,徐命諸軍數道俱進,服從者懷之以仁,抗敵者威之以武,恩威兼濟,功乃可成。若復捨恩任威,深蹈覆轍,恐他日之患,有甚於今日者也!謹奏。
  奏入不報。只緬國嗣王,許者蘇奉回為主,把征緬事擱置不提。於是天祥托病辭去,成宗也不慰留。
  忽西南緊報,雜沓而來,如烏撤、烏蒙、東川芒部及武定、威楚、普安諸蠻,統托辭供億煩勞,不堪虐苦,這邊發難,那邊響應,攻掠州縣,焚燒堡砦,幾乎鬧得一團糟。成宗乃急命陝西行省平章政事伊遜岱爾,統師往討,並令會同劉國杰,以資策應。國杰方討宋隆濟等,不及來會。成宗命他兼顧,原是無謂。伊遜岱爾督軍前進,分道驅殺,那蠻民本系烏合,趁著一時憤激,遽爾倡亂,一聞官軍驟至,既無統領,又無機謀,倉猝對敵,被官軍殺得大敗。頓時逃的逃,降的降,不到一月,已奏報肅清了。
  只蠻酋宋隆濟,已猖獗年餘,集黨數萬人,肆行無忌,他竟自稱為王,每日驅眾四掠,自己恰與蛇節宣淫。蛇節妖媚得很,一心一意的從著隆濟,要他封為王妃。水性楊花。隆濟因她有夫,倒也礙著面目,不好發表。偏蛇節設心狡毒,竟唆隆濟殺死土官,實足副名。那時隆濟受她盅惑,只說水西土官違命,將他斬首。家家牀頭有蛇節,幸勿輕意。越宿,遂命蛇節正式為妃。這一宿間興味何如?
  嗣是朝歡暮樂,兩口兒非常愉快。忽聞元將劉國杰,帶領數省大兵,前來征剿,不免憂慮起來。蛇節道:「無妨,只教給我五千人,便殺他片甲不回。」恃有前勝。隆濟大喜,便整備兵械,著於次日起程。是夜把蛇節竭力奉承,不消細說。翌晨,便撥眾萬名,令蛇節帶著,先行起馬,自率萬人為後應。
  蛇節聞官軍自廣西進兵,遂向東進發,行至播州,方遇著官軍,她即抖擻精神,來與官軍接戰。劉國杰前軍接著,望見敵隊中的大旗,隨風飄蕩,露著數個大字,什麼南蠻王妃字樣。各軍早聞蛇節美名,都睜著眼望那蛇節,但見蛇節跨著繡鞍,裹著鐵甲,面上不涂脂粉,自然白中帶紅,兼且眉似初月,唇若朝霞,妖豔中露出三分殺氣,越覺宜笑宜嗔,蠻婦中有此豔婦,真是尤物。頓時齊聲喝采,不由的目眙神呆。孰意蛇節竟揮著鸞刀,驅殺過來,官軍無心戀戰,竟被衝動陣角,往後倒退。蠻眾個個奮勇,愈逼愈緊,有好幾個晦氣的官軍,早已身首分離。幸劉國杰督軍繼至,一陣力戰,才把蠻眾驅退。收軍後,察知前隊情形,即把將士訓斥一番,令他見敵即殺,不得為色所迷。
  是夕無話。越日,兩軍復戰,國杰令兵士不得退後,只向前進。蛇節不能抵禦,敗退十裡。越日又戰,蛇節復敗走,官軍追將過去,偏值隆濟殺到,蛇節亦轉身前來,合力奮鬥,殺敗官軍。國杰忙鳴金收軍,親自斷後,才得徐徐退回。入營檢查,已傷亡千人。
  當下與楊賽因不花共同商議,想了一策:令軍士各在盾上加釘,準備要用。軍士得令,統摸不著頭腦,只能遵令辦就。翌日,軍士將盾獻上,國杰傳令道:「今日出戰,前隊攜盾對敵,稍戰即走,將盾棄地,不得取回﹔後隊整械聽令!」軍士奉命,即如法施行。將近敵營,隆濟、蛇節,並轡出來,蠻騎爭先馳突,官軍棄盾即走。隆濟見部眾得勝,忙令他前追,誰知地上都是棄盾,盾上有釘,馬足蹀躞不穩,多半顛躓,騎馬的人,自然隨僕。原來如此,的是奇想。國杰麾軍齊上,如削瓜砍菜一般。隆濟、蛇節,慌忙走脫,部眾已死了一半。
  國杰得勝回營,只令堅壁弗動,過了數日,隆濟、蛇節,又邀合蠻眾,復來攻擊。國杰仍令固守,不准出陣。隆濟、蛇節無可奈何,收眾回去。接連數日,不發一兵。隆濟、蛇節更迭挑戰,只是不應。國杰又要作怪。軍士也不知何故,惟有嚴裝待命。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46:02

第五十六回 藩王入覲牝後通謀


  一夕見偵騎入營密報,即由國杰發令,教楊賽因不花率軍五千,夤夜去訖。越日仍無動靜,直到天晚,方下令夜薄敵營。時至三更,淡月迷濛,國杰令軍士出營,親自押隊,銜枚疾走。行近隆濟寨前,突發火炮,麾軍直入。那時隆濟正抱著蛇節,酣寢帳中,驀聞炮聲震天,方才驚醒,還道營內失火。揭帳一望,只聞一片喊殺聲,嚇得心驚膽落,連忙扯起蛇節,連外衣都不及穿著,飛步逃至寨後,覓得戰馬兩匹,與蛇節跨鞍逃走。營內的蠻眾,都從夢中驚醒,伸了足即被斲去,展了手又被戳斷,大家是親親昵昵,同赴鬼門關。只營後守卒數百名,還有逃走工夫,拚命奔去。國杰掃盡敵營,天已黎明,即下令回軍。
  將士因渠魁脫走,稟請追趕。國杰道:「不必,自有人擒來!」妙極!回營甫一小時,果有軍士入見,已將蠻婦蛇節擒到。國杰問道:「楊副帥來未?」軍士答道:「隆濟涉河遁走,楊副帥追覓去了。」
  看官,你道這蛇節如何得擒?原來國杰計獲叛蠻,先時曾遣人探路,料知隆濟殺敗,必往墨特川,方可歸巢。因先命楊賽因不花率軍繞道,截住川濱。隆濟、蛇節果然中計,奔至川旁,被楊軍截殺,隆濟投入水中,鳧水逃生。偏蛇節不能泅水,單身孤騎,如何對仗,只好下馬乞降,所以先被拿到。國杰即命推入,軍士見蛇節只著衵衣,雲鬟半墜,面色微青,睡容中又帶驚容,好一幅美人圖。喘呼呼的下跪案前。國杰拍案道:「你是妖婦蛇節麼?」蛇節淒聲答道:「是!」國杰復怒道:「你擅拒天討,加害生靈,曾否知罪?」蛇節復流淚答道:「已經知罪!若蒙赦宥,恩同再造,就是收為奴妾,也所甘心!」國杰厲聲道:「好沒廉恥的蠢婦!左右與我斬訖!」你若不要她作妾,何不送與劉深?將士聞了這令,都想求他釋放,賞做小老婆,怎奈國杰滿面殺氣,不敢率請,眼見得一個美婦,倏忽間化作兩段了。
  又過一天,楊賽因不花回營,已將隆濟獲到,說是由他兄子宋阿重縶送,當問了數語,囚入檻車,一面請旨處置,旋奉詔就地正法。蠻境敉平,雲、貴總算安靖,連八百媳婦,也不再征。惟劉深免官,嗣被哈喇哈孫再行奏彈,說他徼名首釁,喪師辱國,非正法不可,乃將劉深伏誅,南征事因此結局。暫作收束。
  完澤也為台官所劾,且有納賂嫌疑,幾乎被譴,成宗格外包荒,釋置不問。獨冥官不肯饒他,偏叫二豎為災,一病長逝。嗣職的便是哈喇哈孫。副相令阿忽台繼任。阿忽台一作阿呼岱。兩相為武宗繼統所系,故特表明。且復徵召陳天祥,授集賢院大學士。天祥再起就職,懷著一片忠心,屢欲暢陳時弊,偏成宗燕昵宮闈,常不視朝,後且時患寢疾,內政決於皇后,外政委諸廷臣。惹起天祥煩惱,忍不住意中鬱勃,便極陳陰陽反覆,天地易位,是今時大弊。且因宗廟被火,兩浙大饑,河東地震,太白經天,種種災祲,統陳列在內,說是咎由人致,很為切直。看官,你想這道奏疏,明明是內譏牝後,外斥權臣,難道能邀批准麼?果然奏入留中,付諸冰擱,天祥復謝病去了。
  大德九年,成宗以寢疾難痊,立子德壽為太子。德壽非元後親出,乃是次後弘吉剌氏所生。元室宮闈,並後匹嫡,成為常例,所以皇后不止一人。弘吉剌氏性安簡默,一切政務,俱由元後伯岳吾氏主持。太子德壽,立未數月而卒。或言由伯岳吾後暗中謀害,事無左證,不便直指。惟成宗從子愛育黎拔力八達,一作阿裕爾巴裡巴特喇及其母弘吉剌氏,為伯岳吾後所忌,令他出居懷州。愛育黎拔力八達,就是海山的母弟。海山時封懷寧王,出鎮青海,聞知此事,頗懷不悅。奈因道途修阻,鞭長莫及,不得已靜待後命。
  是冬,成宗老病復發,且比從前加甚,伯岳吾後恐有不測,密令心腹去召安西王阿難答,一作阿南達。及諸王明裡帖木兒。阿難答系世祖庶孫,與成宗為兄弟行,接著密使,遂於次年正月,偕明裡帖木兒入朝。伯岳吾後即陰令進見,與語道:「皇帝病日加重,恐不日就要賓天,我召你等來京,無非為嗣位問題,須要密商。現在太子已逝,愛育黎拔力八達從前頗覬覦神器,我所以令他出居懷州。若召立海山,他必為弟報怨,諸多不利。你等試為我一決!」明裡帖木兒素與阿難答莫逆,便接著道:「何不就立安西王?」伯岳吾後以目視阿難答,端詳一會,恰故作躊躇狀。明裡帖木兒復道:「皇后莫非慮嫂叔的嫌疑麼?須知嫂溺援手,道貴從權,若安西王得立,想必感恩圖報,皇后盡可臨朝稱制呢!」黜去從子,偏立皇叔,就是愚婦人亦不至出此,此中或有曖昧,何怪致人借口!伯岳吾後尚在沉吟,阿難答也說道:「這事恐怕未便。」明裡帖木兒道:「有了,皇后臨朝,皇叔攝政,還有何人可說?」伯岳吾後道:「此議甚是,你去預告宰輔罷。」二王便辭別出宮。
  越數日,成宗病殂,在位十三年,壽四十二。伯岳吾後即下敕垂簾,命安西王阿難答輔政。右丞相阿忽台奉敕,集群臣商議祔廟及攝政事。太常卿田忠良,博士張昇道:「先帝祔廟,神主上應書嗣皇帝名,今書誰人?」一語便即駁煞,如何可以有成。阿忽台道:「他日續書,有何不可?況先帝即位時,非亦三月無君麼?」虧他尋出故例。御史中丞何瑋道:「世祖駕崩,中外屬意先帝,祔廟時已書就嗣君,何嘗是沒有呢?」阿忽台變色道:「法制並非天定,全由人事主張,你等獨不怕死麼?敢阻國家大事!」何瑋道:「不義而死,恰是可怕﹔若捨生取義,怕他何為!」倒是硬漢。
  是時右丞相哈喇哈孫未至,不好率行定議,當即散會。隨由內旨去召哈喇哈孫,他卻收拾百司符印,封儲府庫,自己守宿掖門,只是稱疾未赴。阿忽台與明裡帖木兒等密議,想尋隙謀害哈喇哈孫,然後奉皇后正式臨朝。哈喇哈孫早已防著,適懷寧王遣康裡脫脫在京,急命返報,一面遣使至懷州,迎愛育黎拔力八達入都。
  愛育黎拔力八達聞報,懷疑未決,詢其傅李孟。李孟道:「支子不嗣,系世祖遺典,今宮車晏駕,懷寧王遠居萬里,請殿下急速入宮,借安眾心。」愛育黎拔力八達乃奉母返燕都。行至中道,先遣李孟問哈喇哈孫。正要進去,不防有人兜頭出來,見了李孟,停足不行。李孟面不動容,反上前問訊,那人說是奉後所遣,來此視疾。李孟道:「丞相安否?我正為診疾而來。」妙有急智。便即趨入,見了哈喇哈孫,長揖不拜,即引哈喇哈孫右手,作診脈狀,哈喇哈孫覷破情形,自然與他談病,不及國政。至後使去後,乃與密言宮禁事,且令促愛育黎拔力八達入都。李孟返報愛育黎拔力八達,尚欲問卜,經李孟暗語卜人,教他言吉不言凶。卜人入筮,果得吉爻,李孟道:「筮不違人,是謂大同。」遂擁愛育黎拔力八達上馬,馳至燕京。諸臣皆步從,入臨帝喪,哭泣盡哀,復出居舊邸。
  伯岳吾後聞知,忙與安西王阿難答、左丞相阿忽台密商。阿忽台道:「聞得三月三日,系愛育黎拔力八達生辰,可托詞慶賀,逼他出見,憑老臣一些手力,立可撲殺此獠,並可除他黨羽。」原來阿忽台素有勇力,人莫敢近,因此自信不疑。計畫已定,便遣人通知哈喇哈孫,預約屆期同往,慶賀生辰。
  哈喇哈孫滿口答應,密遣使報愛育黎拔力八達,並函授秘計。愛育黎拔力八達閱函畢,忙令都萬戶囊加特,去邀諸王禿剌。一作圖剌。禿剌系察合台四世孫,力大無窮,見了囊加特,敘談一番,允為臂助。囊加特歸報。於是先二日率衛士入內,詐稱懷寧王有使到來,請安西王、左丞相入邸議事。
  安西王頗懷疑懼,阿忽台道:「不妨,有我在此!」復邀同明裡帖木兒,並馬偕行。既至愛育黎拔力八達邸中,甫行交談,那愛育黎拔力八達忽拂袖起坐,搶步出外,大呼道:「衛士何在?」言未已,外面走進如虎如狼的衛卒,來拿安西王等。阿忽台亦即離座,揚眉大呼道:「來!來!你等莫非來送死麼?」旁有一人接著道:「你自來送死!還敢妄言!」阿忽台瞧將過去,便失聲叫著,「不好了!安西王快走!」正是:
  弄巧不成反就拙, 恃強無益適遭殃。
  畢竟阿忽台瞧見何人?容俟下回續敘。
  隆濟一蠻酋,蛇節一番婦,何敢叛?乃以苛求脅迫故,揭竿而起,猖獗異常,可見怨不可叢,叢怨必生禍﹔戎不可啟,啟戎必罹殃。微劉國杰,雲、貴陸沈矣!然因蛇節而隆濟致叛,因隆濟而劉深伏誅,婦人之害,一至於此,可勝慨哉!下半回敘牝後稱制事,亦由婦人生事,蔑祖制,蓄異謀,釀成巨釁,故天下不能無婦人,而斷不能授權於婦人。婦禍之興,人自啟之耳,於婦人乎何誅?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46:58

第五十七回     誅奸慝懷寧嗣位


  卻說阿忽台正欲抵敵,猛見一赳赳武夫,才知不是對手。這人為誰?就是諸王禿剌。禿剌指揮衛士,來擒阿忽台。阿忽台只怕禿剌,不怕衛卒,衛卒上前,被他推翻數人,即欲乘間脫逃。禿剌便親自動手,把他截住。阿忽台至此,雖明知不敵,也只好拚命與鬥。俗語說得好,棋高一著,縛手縛腳,況武力相角,更非他比,不到數合,已被禿剌撳住,飭衛士用鐵索捆好。那時安西王阿難答,及諸王明裡帖木兒,向沒有甚麼本領,早被衛士擒住。縛紮停當,押送上都,一面搜殺餘黨,一面禁錮皇后。
  事粗就緒,諸王闊闊一作庫庫、牙忽都一作呼圖。入內,語愛育黎拔力八達道:「罪人已得,宮禁肅清,王宜早正大位,安定人心!」現成馬屁。愛育黎拔力八達道:「罪人潛結宮闈,亂我家法,所以引兵入討,把他伏誅,我的本心,並不要作威作福,窺伺神器呢。懷寧王是我胞兄,應正大位,已遣使奉璽北迎。我等只宜靜等宮廷,專待吾兄便了。」
  當下哈喇哈孫議定八達監國,自統衛兵,日夕居禁中備變,並令李孟參知政事。李孟損益庶務,裁抑僥倖,群臣多有違言。於是李孟歎息道:「執政大臣,當自天子親用,今鑾輿在道,孟尚未見顏色,原不敢遽冒大任。」遂入內固辭,不獲奉命,竟掛冠逃去。
  是時海山已自青海啟程,北抵和林,諸王勛戚,合辭勸進。海山道:「吾母及弟在燕都,俟宗親盡行會議,方可決定。」
  乃暫行駐節,專候燕都消息。
  先是海山母弘吉剌氏,嘗以兩兒生命,付陰陽家推算。陰陽家謂「重光大荒落有災,」「旃蒙作噩長久。」小子嘗考據爾雅,大歲在辛曰:「重光,」在巳曰:「大荒落,」是重光大荒落的解釋,就是辛巳年。又在乙曰:「旃蒙,」在酉曰:「作噩。」是旃蒙作噩的解釋,就是乙酉年。海山生年建辛巳,愛育黎拔力八達生年建乙酉。弘吉剌妃常記在心,因遣近臣朵耳往和林,傳諭海山道:「汝兄弟二人,皆我所生,本無親疏,但陰陽家言,運祚修短,不可不思!」
  海山聞言,嘿然不答。既而召康裡脫脫進內,語他道:「我鎮守北方十年,序又居長,以功以年,我當繼立。我母拘守星命,茫昧難信,假使我即位後,上合天心,下順民望,雖有一日短處,亦足垂名萬世。奈何信陰陽家言,辜負祖宗重托!據我想來,定然是任事大臣,擅權專殺,恐我嗣位,按名定罪。所以設此奸謀,借端抗阻。你為我往察事機,急速報我!」星命家言原難盡信,但也未免急於為帝。
  康裡脫脫奉命至燕,稟報弘吉剌妃。弘吉剌妃愕然道:「修短雖有定數,我無非為他遠慮,所以傳諭及此。他既這般說法,教他趕即前來罷。」
  當下遣回脫脫,復差阿沙不花往迎。適海山率軍東來,途次遇著兩人。阿沙不花具述安西謀變始末,及太弟監國,與諸王群臣推戴的意思。脫脫復證以妃言。海山大喜,即與二人同入上都,命阿沙不花為平章政事,遣他還報母妃又母弟。愛育黎拔力八達遂奉母妃至上都,諸王大臣亦隨至,當即定議,奉海山為嗣皇帝。
  海山遂於上都即位,追尊先考答剌麻八剌為順宗皇帝,母弘吉剌氏為皇太后。一面宣敕至燕京,廢成宗後伯岳吾氏,出居東安州,又將安西王阿難答,及諸王明裡帖木兒,與左丞相阿忽台等,一並處死。嗣以安西王阿難答與伯岳吾後同居禁中,嫂叔無猜,定有姦淫情弊,所以不立從子,反欲妄立皇叔,業已穢亂深宮,律以祖宗大法,罪在不赦,應迫她自盡。詔書一下,伯岳吾後無術可施,只好仰藥自殺了。垂簾亦無甚樂趣,為此妄想,弄得身名兩敗,真是何苦!
  海山後號武宗,因此小子於海山即位後,便稱他為武宗。
  當時改元至大,頒詔大赦。其文道:
  昔我太祖皇帝以武功定天下,世祖皇帝以文德洽海內,列聖相承,不衍無疆之祚。朕自先朝肅將天威,撫軍朔方,殆將十年,親御甲冑,力戰卻敵者屢矣,方諸藩內附,邊事以寧。遽聞宮車晏駕,乃有宗室諸王,貴戚元勛,相與定策於和林,咸以朕為世祖曾孫之嫡,裕宗正派之傳,以功以賢,宜膺大寶。朕謙讓未遑,至於再三,早已蓄謀為帝,偏說謙讓再三,中國文字之欺詐,多半如此,可歎!還至上都,宗親大臣,復請於朕。間者奸臣乘隙,謀為不軌,賴祖宗之靈,母弟愛育黎拔力八達,稟命太后,恭行天罰。內難既平,神器不可久虛,宗祚不可乏嗣,合詞勸進,誠意益堅,朕勉徇輿情,於五月二十一日即皇帝位。任太守重,若涉淵冰,屬嗣服之雲初,其與民更始,可大赦天下,此詔。
  嗣是駕還燕京,論功封賞,加哈喇哈孫為太傅,答剌罕一作達爾罕。為太保,並命答剌罕為左丞相,牀兀兒、阿沙不花並平章政事。又以禿剌手縛阿忽台,立功最大,封為越王。哈喇哈孫謂祖宗舊制,必須皇室至親,方可加一字的褒封,禿剌系是疏屬,不得以一日功,廢萬世制。武宗不聽,禿剌未免挾恨,暗中進讒,說是安西謀變,哈喇哈孫亦嘗署名,自是武宗竟變了初志,將哈喇哈孫外調,令為和林行省左丞相,仍兼太傅銜,陽似重他,陰實疏他。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一面立弟愛育黎拔力八達為皇太子,授以金寶,以弟作子,煞是奇聞。在武宗的意思,還道是酬庸大典,格外厚施。既欲酬庸,不妨正名皇太弟,何必拘拘太子二字耶!又令廷臣議定祔廟位次,以順宗為成宗兄,應列成宗右,乃將成宗神主,移置順宗下。成宗雖為順宗弟,然成宗為君時,順宗實為之臣,兄弟不應易次,豈君臣獨可倒置耶?胡氏粹中謂如睿宗,裕宗,順宗,皆未嘗居天子位,但當祔食於所出之帝,其說最為精當。配以故太子德壽母弘吉剌後,因後亦早逝,所以升祔,這且不必細表。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47:37

第五十八回 耽酒色嬖幸盈朝



  單說武宗初,頗欲創制顯庸,重儒尊道,所以即位未幾,即遣使闕裡,祀孔子以太牢,且加號「大成至聖文宣王,」赦全國遵行孔教。中書右丞孛羅鐵木兒,用蒙古文譯《孝經》,進呈上覽,得旨嘉獎,並雲《孝經》一書,系《孔聖》微言,自王公至庶人,都應遵循,命中書省刻版模印,遍賜諸王大臣。宮廷內外,統因武宗尊崇聖教,有口皆碑。既而武宗坐享承平,漸眈荒逸,每日除聽朝外,好在宮中宴飲,招集一班妃嬪,恒歌酣舞,徹夜圖歡。酒色二字,最足盅人。有時與左右近臣,蹴踘擊球,作為娛樂,於是媚子諧臣,陸續登進,都指揮使馬諸沙一作茂穆蘇。善角牴,伶官沙的一作錫迪。善吹笙,都令他平章政事。角牴吹笙的伎倆,豈關係國政乎?樂工犯法,刑部不得逮問﹔宦寺干禁,詔旨輒加赦宥,而且封爵太盛,賞齎過隆,轉令朝廷名器,看得沒甚鄭重。
  當時赤膽忠心的大臣,要算阿沙不花,見武宗舉動越制,容色日悴,即乘間進言道:「陛下身居九重,所關甚大,乃惟流連曲櫱,昵近妃嬪,譬猶兩斧伐孤樹,必致顛仆。近見陛下顏色,大不如前,陛下即不自愛,獨不思祖宗付托,人民仰望,如何重要!難道可長此沉湎麼?」武宗聞言,倒也不甚介意,反和顏悅色道:「非卿不能為此言,朕已知道了!卿且少坐,與朕同飲數杯。」大臣諫他飲酒,他恰邀與同飲,可謂歡伯。阿沙不花頓言謝道:「臣方欲陛下節飲,陛下乃命臣飲酒,是陛下不信臣言,乃有此諭,臣不敢奉詔!」武宗至此,方沈吟起來。左右見帝有不悅意,遂齊聲道:「古人說的主聖臣直,今陛下聖明,所以得此直臣,應為陛下慶賀!」言未畢,都已黑壓壓的跪伏地上,接連是蓬蓬勃勃的磕頭聲。繪盡媚子諧臣的形狀。武宗不禁大喜,立命阿沙不花為右丞相,行御史大夫事。阿沙不花道:「陛下納臣愚諫,臣方受職。」武宗道:「這個自然,卿可放心!」
  阿沙不花叩謝而出,左右又奉爵勸酒。武宗道:「你等不聞直言麼?」左右道:「今日賀得直臣,應該歡飲,明日節飲未遲!」明日後,又有明日,世人因循貽誤,都以此言為厲階。武宗道:「也好!」遂暢懷飲酒,直至酩酊大醉,方才歸寢。越日,又將阿沙不花的言語,都撇在腦後了。可謂貴人善忘。
  太子右諭德蕭■,前曾征為陝西儒學提舉,固辭不至。武宗慕他盛名,召侍東宮,乃扶病至京師。入覲時,奉一奏折,內錄尚書酒誥一篇,餘無他語。別開生面。嗣因武宗未嚴酒禁,謝病乞歸。或問故,蕭■道:「朝廷尊孔,徒有虛名,以古禮論,東宮東面,師傅西面,此禮可行於今日麼?」遂還山。■奉元人,操行純篤,教人必以小學為基,所著有《三禮說》諸書。嗣病歿家中,賜諡貞獻。元代儒臣,多不足取,如蕭■者亦不數覯,故特書之。過了數月,上都留守李璧,馳至燕都,入朝哭訴。由武宗問明原委,乃是西番僧強市民薪,民至李璧處訴狀,璧方坐堂審訊,那西僧率著徒黨,持梃入署,不分皂白,竟揪住璧發,按倒地上,捶撲交下。打到頭開目腫,還將他牽拽回去,閉入空室,甚至禁錮數日,方得脫歸。李璧氣憤填胸,遂入朝奏報武宗。武宗見他面有血痕,倒也勃然震怒,立命衛士偕璧北返,逮問西僧,械系下獄。孰意隔了兩日,竟有赦旨到上都,令將西僧釋出。李璧不敢違命,只好遵行。
  未幾僧徒龔柯等,與諸正合兒八剌妃爭道,亦將妃拉墮車下,拳足交加。侍從連忙救護,且與他說明擅毆王妃,應得重罪等語。龔柯毫不畏懼,反說是皇帝老子,也要受我等戒敕,區區王妃,毆她何妨!這王妃既遭毆辱,復聞譏詈,自然不肯干休,遣使奏聞。待了數日,並不見有影響。嗣至宣政院詳查,據院吏言,日前奉有詔敕,大略謂毆打西僧,罪應斷手,詈罵西僧,罪應斷舌,虧得皇太子入宮奏阻,始將詔敕收回等語。
  看官閱此,總道武宗酒醉糊塗,所以有此亂命,其實宮禁裡面,還有一樁隱情,小子於二十六回中,曾敘及西僧勢燄,炙手可熱,為元朝第一大弊。然在世祖成宗時代,西僧騷擾,只及民間,尚未敢侵入宮壷。至武宗嗣位,母后弘吉剌氏,建築一座興聖宮,規模宏敞得很,常延西僧入內,諷經建醮,禱佛祈福,不但日間在宮承值,連夜間也住宿宮中。那時妃嬪公主,及大臣妻女,統至興聖宮拜佛,與西僧混雜不清。這西僧多半淫狡,見了這般美婦,能不動心?漸漸的眉來眼去,同入密室,做那無恥勾當。漸被太后得知,也不去過問,自是色膽如天的西僧,越發肆無忌憚,公然與妃嬪公主等,裸體交歡,反造了一個美名,叫作「捨身大佈施。」元宮婦女最喜入寺燒香,大約是羨慕此名。自從這美名流傳,宮中曠女甚多,哪一個不願結歡喜緣?只瞞著武宗一雙眼睛。武宗所嗜的是杯中物,所愛的是牀頭人,燈紅酒綠之辰,紙醉金迷之夕,反聽得滿座贊美西僧,譽不絕口,都受和尚佈施的好處。未免信以為真。誰知已作元緒公。所以李璧被毆,及王妃被拉事,統擱置一邊,不願追究。就是太后弘吉剌氏,孀居寂寞,也被他惹起情腸,後來忍耐不住,也做出不尷不尬的事情來。為下文伏脈。
  武宗忽明忽暗,寬大為心,今日敕造寺,明日敕施僧,後日敕開水陸大會,西僧教瓦班,善於獻諛,令他為翰林學士承旨。並儒佛為一涂,也是創聞。還有宦官李邦寧,年已衰邁,巧伺意旨,亦蒙寵眷。他的出身,是南宋宮內的小黃門,從瀛國公趙顯北行,得入元宮。世祖留他給事內廷,至此已歷事三朝,凡宮廷中之大小政事,他俱耳熟能詳。武宗嘉他練達,命為江浙平章。邦寧辭道:「臣本閹腐餘生,蒙先朝赦宥,令承乏中涓,充役有年,愧未勝任。今陛下復欲置臣宰輔,臣聞宰輔的責任,是佐天子治天下,奈何以刑餘寺人,充任此職,天下後世,豈不要議及聖躬麼!臣不敢聞命!」武宗大悅,擢他為大司徒,兼左丞相銜,仍領太醫院事。邦寧竟頓首拜謝,受職而退。江浙平章,與大司徒同為重任,辭彼受此,何異以羊易牛,此皆小人取悅慣技,武宗適墮其術耳。
  越王禿剌自恃功高,嘗出入禁中,無所顧忌,就是對著武宗,亦惟以爾我相稱。武宗格外優容,不與計較,後來益加放肆,嘗語武宗道:「你的大位,虧我一人助成﹔倘若無我,今日阿難答早已正位,阿忽台仍然柄政,哪個來奉承你呢?」武宗不禁色變,徐答道:「你也太啰唣了,下次不要再說!」禿剌尚欲有言,武宗已轉身入內,那時禿剌恨恨而去。
  後來武宗駕幸涼亭,禿剌隨著,將乘舟,被禿剌阻住,語復不遜,自此武宗更滋猜忌。及宴萬歲山,禿剌侍飲。酒半酣,座中俱有醉意,禿剌復喧嚷道:「今日置酒高會,原是暢快得很,但不有我,哪有你等。你等曾亦憶及安西變事麼了」念茲在茲,可見小人難與圖功。武宗咈然道:「朕教你不要多言,你偏常自稱功。須知你的功績,我已酬賞過了,多說何為?」禿剌聞言,將身立起,解了腰帶,向武宗面前擲來,並瞋目視武宗道:「你不過給我這物,我還你便罷!」言畢,大著步自去。
  武宗憤甚,便語左右侍臣道:「這般無禮,還好容他麼?」侍臣統與禿剌有嫌,哪裡還肯勸解,自然答請拿問。當即命都指揮使馬諸沙等,率著衛士五百名,去拿禿剌。好在禿剌歸入邸中,沉沉的睡在牀上,任他加械置鎖,如扛豬一般,舁入殿中。迨至酒醒,由省臣鞫訊,尚是咆哮不服。省臣乃復奏禿剌不臣,陰圖構逆,宜速正典刑,有詔准奏,禿剌遂處斬,一道魂靈,馳入酆都,與阿忽台等鬼魂,至閻王前對簿去了。小子有詩詠道:
  褒封一字費評章,祖制由來是善防。
  誰謂濫刑寧濫賞,須知恃寵易成狂!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全為武宗傳真,寫得武宗易喜易怒,若明若昧,看似尋常敘述,實於武宗一朝得失,俱櫽括其間,較讀《元史本紀》,明顯多矣。夫以武宗之名位論,敦不謂其當立,然吾謂其得之也易,故守之也難。嗣位未幾,即耽酒色,由是嬖倖臣,信淫僧,種種失政,雜沓而來。書所謂位不期驕,祿不期侈者,匪特人臣有然,人主殆尤甚焉!故武宗非一昏庸主,而其後偏似昏庸,為君誠難矣哉!讀史者當知所鑒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49:02

第五十九回     承兄位誅逐奸邪


  卻說元武宗至大八年,復議立尚書省,分理財帛。先是世祖嗣位,審定官制,以中書省為行政總樞。長官稱中書令,副以左右二丞相。中書令不常置,往往以右丞相兼攝。自阿合馬、桑哥等相繼用事,恐中書干涉,故特立尚書省,專握政柄。自是廷臣保八、樂實等,請復立尚書省,舊政從中書,新政從尚書,並推舉乞台普濟脫、一作奇塔特伯奇。脫虎脫一作托克托。為丞相。武宗准奏,乃命乞台普濟脫為右丞相,脫虎脫為左丞相,三寶奴、一作三布乾。樂實為平章政事,保八為右丞,蒙哥鐵木兒為左丞,王羆參知政事。這一班新任大臣,統是阿合馬、桑哥流亞,好言理財,其實並沒有甚麼妙法,只管從交鈔上著想,濫發紙幣,充作銀兩。從前中統交鈔及至元交鈔,統由計臣創議,頒行天下,民間只有紙幣,並沒有現銀,以致物價日昂,民生日困。行鈔無準備金,必受其弊,元代覆轍,今又將蹈之矣。樂實言舊鈔未良,應改用新鈔,方昭畫一。乃改造至大銀鈔,凡十三等,每一兩准至元鈔五貫,白銀一兩,黃金一錢,隨路立平准行用庫,及常平倉以權物價,毋令沸騰。元代鈔法,經此三變,無如有鈔無銀,總難信用,難道改造至大二字,便可作為金錢麼?那計吏上下其手,從中刻削盤剝,卻中飽了不少,只百姓又重重受苦了!言之痛心。
  武宗反以脫虎脫、三寶奴兩人,格外出力,加脫虎脫為太師,封義國公﹔三寶奴為太保,封楚國公。嗣又以樂實為尚書左丞相,封齊國公,這也不在話下。只武宗嗣位數年,已當壯歲,六宮妃嬪,羅列數百,卻未曾正式立後,這也是史鑒上所罕聞的。想因妃嬪統得寵幸,一時難分差等耳。會皇太子舉薦李孟,遣使訪求,得孟於許昌陘山,征為中書平章事,集賢大學士。孟入見,首請立後以正陰教,乃立真哥皇后。後亦弘吉剌氏所出,才色軼群。真哥有從妹,名速哥失裡,亦得武宗寵幸,武宗又稱她為後。不立後則已,立後則必使匹嫡,元制之不經可知。還有妃子二人,一系亦乞烈氏,一系唐兀氏。亦乞烈氏實生和世■,後為明宗,唐兀氏實生圖帖睦爾,後為文宗,後文再表。
  單說太后弘吉剌氏,頤養興聖宮,除飭行佛事外,沒甚事情,未免安閒得很。她忽然動了一種邪念,暗想妃嬪公主等人,多與僧徒結歡喜緣,只自己身為帝母,不便捨身佈施,欲保全名節,又是意馬心猿,按捺不住。武宗年已及壯,太后應亦將半百矣,乃猶因逸思淫,求逞肉慾,此逸豫之萌所以最足誤人也。她本是青年守孀,順宗於二十九歲去世,其時兩孤尚幼,嫠婦在幃,孤帳淒清,韶光辜負。虧得同族周親,有個鐵木迭兒,常相往來,隨時撫恤,每當花晨月夕,獨居無聊時,得鐵木迭兒與為談心,倒也解悶不少。恐不止談心而已。後為成宗後伯岳吾氏所忌,出居懷州,遂與鐵木迭兒疏遠。嗣成宗復令鐵木迭兒為雲南行省左丞相,路隔萬里,一在天涯,一在地角,就是憶念著他,也只好付諸長歎,無可奈何。此次長子為帝,尊作太后,一切舉動,無人監制,正好召幸故人,重尋舊約。當下遣一密使,遙征鐵木迭兒。看官,你想這鐵木迭兒得此機會,哪有不來之理?一鞭就道,兩月至京,太後已待得不耐煩,迨見了面,如獲異珍。既見君子,我心則降。那鐵木迭兒向來巧佞,善承意旨,至此越發效力,竟在興聖宮中,盤桓了好幾天,杜門不出。雲南行省,不見了鐵木迭兒,遂稟報政府,說他擅離職守,應加處分。尚書省即據實奏陳,武宗尚莫名其妙,將奏牘批發下來,令尚書省訪查下落,以便定罪。誰知他早入安樂窩中,穿花度柳,快活得很。呂不韋故事復見元宮。過了數日,尚書省復接詔敕,說是奉皇太后旨意,援議親故例,赦鐵木迭兒罪名。親若皇父,安得不赦。尚書省中,統是一班狐群狗黨,管甚麼宮內勾當,自然擱起不提。武宗還想恣意遊幸,令築城中都,飭司徒蕭珍監工,調發兵役數萬名,限五閱月告竣,逾期加罪。無如福已享盡,天不假年,至大四年正月元旦,百官俱入殿朝賀,待了半日,竟由宮監傳旨,帝躬不豫,免行大禮。廷臣始知武宗有疾,相率退班。過了七日,武宗竟崩於玉德殿,在位五年,壽只三十一。先是宦官李邦寧曾乘間入告武宗,謂陛下春秋日富,皇子漸長,自古以來,只有父祚子續,未聞有子立弟,應酌量裁斷等語。武宗不悅,並叱邦寧道:「朕志已定,你不必與我多言,可自去稟聞東宮。」
  武宗友於之心,也不可沒。
  邦寧碰了這大釘子,自然不敢再說。皇太子愛育黎拔力八達方得保全儲位。至武宗殂後,遂入理大政,第一著下手,便飭罷尚書省,把丞相脫虎脫、三寶奴、平章樂實、右丞保八、左丞蒙哥帖木兒、參政王羆,一律免官,逮禁獄中。命中書右丞相塔思不花,知樞密院事,鐵兒不花等參鞫。訊得脫虎脫等殃民誤國,種種不法等情,遂命將脫虎脫、三寶奴、樂實、保八、王羆諸人,即日正法﹔蒙哥帖木兒犯罪較輕,杖了數百,充戍海南。第二著下手,罷城中都,追奪司徒蕭珍符印,把他拘禁起來。凡中都所占民田,盡行發還。第三著下手,召還先朝通達政務,及素有聞望的老臣,如前平章程鵬飛、董士選、前太子少傅李謙、少保張閭、右丞陳天祥、尚文、劉正,前左丞郝天挺,前中丞董士珍,前太子賓客蕭■,前參政劉敏中、王思廉、韓從益,前侍御趙君信,前廉訪使程文海,前杭州路達魯噶齊等十六人,統令詣闕議政。只陳天祥、劉敏中、蕭■不至。一面重用李孟欲授為中書右丞相,偏皇太后已經降旨,將中書右丞相的職任,付與鐵木迭兒。皇太子不便違命,只好順從母意。敝笱之詩,寧尚未讀。太后且信陰陽家言,命太子即位隆福宮。御史中丞張珪,以嗣君正位,應在正殿,乃於大明殿即皇帝位,受諸王百官朝賀。並下詔大赦道:
  惟昔先帝事皇太后,撫朕藐躬,孝友天至,由朕得托,順考遺體,重以母弟之嫡,加有削平內難之功,於其踐阼,曾未逾月,授以皇太子寶,領中書令樞密使,百揆機務,聽所總裁,於今五年。先帝奄棄天下,勛戚元老,咸謂大寶之承,既有成命,非與前聖賓天,而始征集宗親,議所宜立者比,當稽周、漢、晉、唐故事,正位宸極。朕以國恤方新,誠有未忍,是用經時。今則上奉皇太后勉進之命,下徇諸王勸戴之情,三月十八日,於大都大明殿即皇帝位,凡尚書省誤國之臣,先已伏誅,同惡之徒,亦已放殛,百司庶政,悉歸中書,命丞相鐵木迭兒,平章政事李道復等,從新拯治,可大赦天下。此詔!
  詔中所言李道復,就是李孟。孟字道復,因前時翊戴功深,並調停母子兄弟間,格外盡力,所以特別推重,稱為道復而不名。即位禮畢,復諭以次年改元,議定皇慶二字。小子披覽元史,武宗以後,就是仁宗,仁宗即愛育黎拔力八達的廟號,因此小子於他嗣位後,仍循例稱作仁宗了。仁宗以脫虎脫等雖已伏誅,黨羽尚多,擬盡加鞫訊。延慶使楊朵兒只一作楊多爾濟。上書諫阻,大旨以帝王為治,不嗜殺人,今當嗣服初年,尤以省刑為要,應寓恩於威,以敦治道等語。仁宗感悟,乃改從寬大,只擬用陝西平章孛羅鐵木兒,江浙平章烏馬兒,甘肅平章闊裡吉思,河南參政塔失鐵木兒,江浙參政萬僧,俱由台官糾參,奉旨罷黜,不准再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4 16:49:35

第六十回 重儒臣規行科舉



  於是尊重文教,優禮師儒,先命釋奠先師孔子,行祭丁制,只主祭的人,卻遣了一個宦官李邦寧。邦寧曾在武宗前勸易皇太子,至仁宗登基,左右亦奏述前言,請即加罪。還是仁宗寬弘大量,諭以帝王曆數,自有天命,不足介懍,乃置不復問。此次命他為集賢院大學士,且飭釋奠先師,褻聖甚矣。那邦寧竟爾受命,擺著儀仗,入大成殿行禮。看官,你想大成至聖文宣王,願受他拜跪麼?太牢方設,鼎俎雜陳,邦寧整肅衣冠,向案前就位。忽然狂風大起,捲入殿中,兩廡燭盡吹滅,燭台底下的鐵鐏,陷入地中尺許,嚇得邦寧魂飛天外,慌忙屈膝俯伏,執事諸人,統伏地屏息。約過了幾小時,風始停止,才勉強成禮,邦寧慚悔數日。就是仁宗聞知,也悚然起敬,由是益敬禮儒臣。
  平章政事李孟,幼擅文名,博學強記,貫穿經史,嘗開門授徒,遠近爭至。嗣入東宮為太子師傅,與仁宗很是契合。至此君臣相得,如魚投水,嘗諭他道:「卿系朕的舊學,朕有不及,全仗卿忠心輔佐。」孟受命後,也深感知遇,力以國事為己任,節濫費,汰冗員。貴戚近臣,多言不便,奈因帝眷方隆,無隙可乘,也只好忍耐過去。君子小人,總不相容。
  孟又因大德以後,封拜繁多,釋道二教,俱設官統治,權抗有司,撓亂政事,大為時害,遂奏請信賞必罰,賞善懲惡,並罷免僧道各官。至若風俗日靡,車服僭擬,上下無章,尊卑無別,孟復請嚴加限制。仁宗一一准奏,且與之立約道:「朕在位一日,卿亦宜在中書一日。」遂賜爵秦國公,命畫師圖像,詞臣加贊。入見必賜坐,與語必稱卿,或稱字,一面增國子生,為三百人,令孟督率。孟因上言老成凋謝,亟應求材。四方儒士,如有德成藝進,請擢任國學翰林秘書太常,或儒學提舉等職,以昭激勸。且謂人材所出,不止一途,漢、唐、宋、金,嘗行科舉,得人稱盛,今欲興賢舉能,不如用科舉取士,較諸多門干進,似勝一籌。惟必先德行經術,次及文辭,然後可得真才。仁宗乃決意進行,命中書省臣,規定條制。
  先是世祖嘗議立科舉法,未及舉行。至是乃命中書省頒定科條,科場每三歲一次,以皇慶三年八月為始,從士人本籍官司,於諸色戶內推舉,年及二十五,有孝行可稱,信義足述,以及經明行修的士子,以次敦遣。其或徇私濫舉,並應舉不舉的有司,監察御史肅政廉訪司,應體察究治。考試程式,蒙古色目人,第一場經問五條,《大學》、《論語》、《孟子》、《中庸》內設問,用朱氏章句集注,遇有義理精明,文詞典雅,乃算中選。第二場,策一道,以時務出題,限五百字以上。漢人南人第一場,明經經疑二問,《大學》、《論語》、《孟子》、《中庸》內出題,並用朱氏章句集注,結以己意,限三百字以上。經義一道,各治一經,《詩》以朱氏為主,《尚書》以蔡氏為主,《周易》以程朱為主,以上三經,兼用古注疏,《春秋》許用三傳,及胡氏傳,《禮記》用古注疏,限五百字以上,不拘體格。第二場,古賦,詔誥,章表。內科一道,古賦詔誥用古體,章表四六,參用古體。第三場,策一道,經史時務內出題,不矜浮藻,惟務直述,限一千字以上。蒙古色目人,願試漢人南人科目,中選者加一等注授。蒙古色目人作一榜,漢人南人作一榜,第一名賜進士及第,從六品。第二名以下,及第二甲,皆正七品,三甲皆正八品,兩榜並同,乃即下詔道:
  惟我祖宗以神武定天下,世祖皇帝設官分職,征用儒雅,崇學校為育材之地,議科舉為取士之方,規模宏遠矣。
  朕以眇躬﹔獲承不祚,繼志述事,祖訓是式,若稽三代以來,取士各有科目,要其本末,舉人宜以德行為首,試藝則以經術為先,詞章次之,浮華過實,則所不取。爰命中書參酌古今,定其條制,其以皇慶三年八月為始。天下郡縣,興其賢者能者,充試有司。次年二月,會試京師,中選者朕將親策焉。
  到了皇慶三年,改元延祐,八年開試舉人,至次年廷試,賜護都沓兒、張起岩等五十六人及第出身有差,分為兩榜。蒙古色目人為右,漢人南人為左,嗣是垂為常例。元代之有科舉,自延祐始,故詳紀之。仁宗復用齊履謙、吳澄為國子司業。履謙字伯恒,汝南人,幼習推步星歷諸術,及稍長,讀洙泗、伊洛遺書,窮理格物。至元二十九年,授為星歷教授,大德二年,擢任保章正,至大三年,升授侍郎,兼領冬官正事。仁宗即位,以履謙學行純篤,命教國學子弟。與吳澄並司教養。每五鼓入學,風雨寒暑,未嘗少怠。
  吳澄字幼清,撫州人,宋末舉進士不第,隱居布水谷,讀書著述,夙負盛名。至元中曾召至燕京,欲授以官,澄乞歸養母,遂辭去。至大元年,復石為國子監丞,皇慶元年,授為司業,澄用宋程顥學校奏疏,胡瑗六學教法,朱熹學校貢舉私議,約為教法四條:一經學,二行實,三文藝,四治事,逐條規勉,不憚求詳。嗣因履謙改僉太史院事,澄以同學乏人,托病歸籍,學制稍廢。
  仁宗復調履謙為司業。履謙律己益嚴,教道益張,嘗立升齋積分等法。每季考生徒學行,以次遞升,既升上齋,逾再歲,始與私試。詞理俱優為滿分,詞平理優為半分,歲終積至八分,得充高等,以四十人為額,然後集賢院及禮部歲選六人,充作歲貢。三年不通一經,及在學不滿一年,定章黜革,所以人人勵志,士多通材。元朝學術,惟皇慶延祐時,推為極盛。師道立則善人多,觀此益信。
  仁宗又嘗將《貞觀政要》,《大學衍義》,並程復心所著《四書集注》,陸淳所著《春秋纂例》、《辨微疑旨》,及《資治通鑑》,《農桑集要》等書,悉令刊布,頒行學宮。復以宋儒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邵雍、司馬光、朱熹、張栻、呂祖謙,暨元儒許衡,學
宗洙泗,令從祀孔子廟廷,重儒尊道,也可謂元代第一賢君了。小子有詩詠道:
  大元制典太荒唐,竟把儒生列匄倡!

  幸有後王能乾盅,莘莘學子尚成行。
  仁宗方有心求治,雅意得人,偏偏鐵木迭兒,得寵太后,從中播弄,舉佞斥賢,這也是元朝的氣數。欲知詳細,下回再述。
  武宗在位四年,秕政甚多,惟孝友性成,不私天下,較之曹丕、蕭繹,相去遠矣!仁宗嗣服,首斥儉壬,召用老臣,並尊師重儒,興學育才,不愧為守文之主。至若科舉一端,以一日之長,即第其高下,似不得為良法。然曠觀古代,因選舉之窮,繼以科舉,殆亦有不得已之意,存於其間者。況科目亦曷嘗不得人乎?即如今日之廢科目,複選舉,弊端百出,罄竹難書,是選舉且不科目若也。元素賤儒,惟仁宗始注意及此,善善從長,故本回特備錄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0:16:07

第六十一回     上彈章劾佞無功


  卻說鐵木迭兒奉太后弘吉剌氏敕旨,得居相位,起初還算守法,沒甚舉動。惟仁宗巡幸上都,留鐵木迭兒等留守,鐵木迭兒援丞相留治故例,出入張蓋,頗為烜赫。廷臣不甚注目,統以為故例如此,不足為怪。越年鐵木迭兒偶然得病,自請解職,晝值朝房,夜值宮禁,宜其勞病。乃以禿忽魯代相。至延祐改元,禿忽魯免官,仁宗擬命左丞相哈克繖繼任,哈克繖自言非世勛族姓,不足當國,請再任鐵木迭兒。仁宗乃復拜他為開府儀同三司,錄軍國重事。居數月,仍進為右丞相,他即想出一條理財政策,毅然上奏道:
  臣蒙陛下垂憐,復擢首相,依阿不言,誠負聖眷。比聞內傳隔越奉旨者眾,倘非禁止,致治實難,請敕諸司,自今中書政務,毋輒干預。又往時富民往諸番商販,率獲厚利,商者益眾,中國物輕,番貨反重,今請以江、浙右丞曹立領其事,發舟十綱,給牒以往,歸則徵稅如制,私往者沒其貨,又經用不給,苟不豫為規畫,必至愆誤。臣等集諸老議,皆謂動鈔本則鈔法愈虛,加賦稅則毒流黎庶,增課額則比國初已倍五十矣,惟預買山東河間運使來歲鹽引,及各冶鐵貨,庶可以足今歲之用。又江南田糧,往歲雖嘗經理,多未核實,可始自江浙以及江東西,宜先事嚴限格,信罪賞,令田主手實頃畝狀入官。諸王駙馬學校寺觀,亦令如之,仍禁私匿民田,貴戚勢家,毋得阻撓,請敕台臣協力以成,則國用足矣。謹奏。
  據奏中所言,不過清釐宿弊,澈查私販,有益國用,無損平民,看似正當不易的政策。無如中國官吏,多是貪財黷貨,凡遇計臣當道,變更舊制,往往被貪官污吏,乘間營私,無論若何良法,總歸弊多利少,結果是民生受苦,國庫仍枵,所得金錢,都入一班狗官的囊橐。歷代以來,俱蹈此轍,惟前代貪官中飽之資,尚在本國流通,所謂楚得楚失,挹彼注茲,猶不足患,今則多寄存外國銀行,自涸財源,其患益甚。做皇帝的身居九重,哪裡曉得許多弊竇,即如元代仁宗,好算一個明主,覽了鐵木迭兒奏牘,也道是情真語當,立准施行。鐵木迭兒遂分遣屬吏,循行各省,括田增稅,苛急煩擾,江西使臣昵匝馬丁,酷虐尤甚,信豐一縣,撤民廬千九百區,夷墓揚骨,作為所增田畝,居民怨恨入骨。
  贑州土豪蔡五九,素有武力,且頗任俠,鄉民推為首領,抗拒官長。一夫作難,萬眾響應,頓時江漳諸路,四起為亂,蔡五九乘此機會,占奪汀州、寧化縣,戕殺有司,居然稱王建號,號令四方。奪了一縣,就想為王,器量如此,安能成事。江浙行省平章張閭,奉旨往剿,五九也率著眾人,前來抵敵,究竟一時烏合,敵不住多大官軍,戰了數次,弄得十人九死,那時五九勢窮力蹙,逃入山谷,被官軍躡跡追尋,生生拿住,訊實正法,做了無頭之鬼。
  張閭上章奏捷,仁宗才覺心慰。惟台臣上言五九作亂,由括田增稅所致,乞罷各省經理,有旨准奏。只鐵木迭兒攬權如故,反且貪虐加甚,凶穢愈彰,朝野雖然側目,可奈鐵木迭兒氣燄熏天,欲要把他彈擊,好似蒼蠅撞石,非但不能動他,而且還要滅身,大家顧命要緊,自然相率箝口。
  尋復由太后下旨,令鐵木迭兒為太師。中書平章政事張珪,向來嫉惡如仇,至此不禁進言道:「太師論道經邦,須有才德兼全的宰輔,方足當此重任,如鐵木迭兒輩,恐不稱職!」仁宗本器重張珪,奈因迫於母命,不便違悖,只好不從珪言,加鐵木迭兒為太師,兼總宣政院事。中國古典,夫死從子,況仁宗身為人主,豈可依徇母后,專擢權奸,是殆徒知有順不知有孝者。會仁宗如上都,徽政院使失列門一作錫哩瑪勒。傳太后旨,召珪切責。珪抗論不屈,惹得失列門性起,竟喝令左右加杖,可憐這為國盡忠的張平章,平白無辜的受了一頓杖責!古時刑不上大夫,張珪身為平章,乃遭倖臣仗責,可歎可恨!皮開血出,奄奄歸家。次日即繳還印信,挈了家眷,逕出國門。珪子景元,隨駕掌璽,宿衛左右,聞父因杖創乞休,遂奏請父病垂危,懇即賜歸。仁宗驚問道:「卿別時,卿父無病,怎麼今稱病篤了?」景元頓首涕泣,不敢言父被杖事。仁宗心知有異,乃遣使賜珪酒,進拜大司徒。珪已回籍養痾,上表陳謝便罷。
  至仁宗還都,並未追究失列門,廷臣心益不平。會上都富人張弼殺人系獄,納賄鐵木迭兒,鐵木迭兒遂密遣家奴,脅上都留守賀巴延,令他釋弼。巴延不肯,據實陳奏。侍御史楊朵兒只,已升任中丞,與平章政事蕭拜住蓄志除奸,遂邀同監察御史四十餘人,聯銜抗奏道:
  鐵木迭兒桀黜奸貪,陰賊險狠,蒙上罔下,蠹政害民,佈置爪牙,威讋朝野,凡可以誣害善人,要功利己者,靡所不至﹔取晉王田千餘畝,興教寺後堧園地三十畝,衛兵牧地二十餘畝,竊食郊廟供祀馬,受諸王哈喇班第使人鈔十四萬貫,寶珠玉帶氍毹幣帛,又值鈔十餘萬貫,受杭州永興寺僧章自福賂金一百五十兩,取殺人囚張弼鈔五萬貫。且既已位極人臣,又領宣政院事,以其子巴爾濟蘇為之使。諸子無功於國,盡居貴顯,縱家奴凌虐官府,為害百端,以致陰陽不和,山移地震,災異數見,百姓流亡。己乃恬然略無省悔,私家之富,在阿合馬桑哥之上,四海疾怨已久,咸願車裂斬首,以快其心,如蒙早加顯戮,以示天下,庶使後之為臣者,知所警戒,臣等不勝迫切待命之至!
  仁宗覽了這奏,震怒有加,立即下詔,逮問鐵木迭兒。鐵木迭兒至此,也不免惶急起來,忙跑到興聖宮內,向太后下跪,磕著響頭,如同搗蒜。如搖尾乞憐一般。太后驚問何事,鐵木迭兒道:「老臣赤心報國,偏遭台臣嫉忌,誣臣重罪,務乞太后為臣剖白,臣死且感恩!」赤體報後則有之,赤心報國則未也。太后道:「皇兒難道不知麼?」鐵木迭兒道:「皇上已有旨,逮問老臣。」太后道:「何故這般糊塗!」如非糊塗,恐不令太后胡行。鐵木迭兒道:「台臣聯銜奏請,怪不得皇上動怒。」太后道:「你且起來,無論甚麼大事,有我作主,怕他甚麼!」鐵木迭兒碰頭道:「聖母厚恩,真同再造,但老臣一時無可容身,奈何?」太后笑道:「你這老頭兒,也會放刁,你在宮中時常進出,今日便住在宮內,自然沒人欺你。」鐵木迭兒道:「明日呢?」太后道:「明日也住在這裡,可好麼?」鐵木迭兒道:「老臣常住宮中,不更要被人議論麼?」太后把他瞅了一眼,便道:「你怕議論,快些出去,休來惹我!」那時鐵木迭兒故作驚慌,抱住太后玉膝,裝出一副淚容,夫是之謂奸臣。果然太后俯加憐恤,用手把他扶起,並命貼身侍女,整備酒肴,替他壓驚,是夕,命鐵木迭兒匿宿興聖宮。一語夠了。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0:16:44

第六十二回 信儉言立儲背約


  越日,楊朵兒只復入朝面奏,略說鐵木迭兒匿居禁掖,非皇上親自查拿,餘人無從逮問,說得仁宗動容。退了朝,竟踱入興聖宮來,侍女得知消息,忙去通報太后。太后即命鐵木迭兒,避匿別室。待仁宗進來,佯若無事,仁宗謁母畢,由太后賜坐,略問朝事,漸漸說到鐵木迭兒。仁宗遂啟奏道:「鐵木迭兒擅納賄賂,刻剝吏民,御史中丞楊朵兒只等,聯銜奏劾,臣兒令刑部逮問,據言查無下落,不知他匿在何處?」太后聞吉,怫然道:「鐵木迭兒是先朝舊臣,現在入居相位,不辭勞怨,所以我命你優待,加任太師。自古忠賢當國,易遭嫉忌,你也應調查確實,方可逮問,難道憑著片言,就可加罪麼?」仁宗道:「台臣聯銜,約有四十餘人,所陳奏牘,歷敘鐵木迭兒罪名,想總有所依據,不能憑空捏造。」太后怒道:「我說的話,你全然不信,台臣的奏請,你卻作為實據,背母忘兄,不孝不義,恐怕祖宗的江山,要被你送脫了!」強詞奪理。說至此,便撲簌簌的流下淚來。老婦也會撒嬌。仁宗素具孝思,瞧這形狀,心中大為不忍,不由的跪地謝罪。太后尚嘮嘮叨叨的說了許多,累得仁宗頓首數次,方才趨出。
  越日詔下,只罷鐵木迭兒右相職,令哈克繖代任,又遷楊朵兒只為集賢學士,台臣相率歎息,無可如何。
  會接陝西平章塔察兒急奏,報稱周王和世■,勾結陝西,變在旦夕了。原來和世■系武宗長子,從前武宗嗣位,既立仁宗為太子,丞相三寶奴,欲固位邀寵,曾與康裡脫脫密談,擬勸武宗舍弟立子。康裡脫脫道:「太弟安定社稷,已經正式立儲,入居東宮,將來兄弟叔姪,世世相承,還怕倒亂次序麼?」持正不阿,難為脫脫。三寶奴道:「今日兄已授弟,他日能保叔姪無嫌麼?」康裡脫脫道:「古語嘗云:『寧人負我,毋我負人!』我不負約,此心自可無愧﹔人若失信,自有天鑒。
  所以勸立皇子,我不便贊成!」三寶奴嘿然而退。至延祐改元,欲立太子,仁宗頗覺躊躇,以情理言,當立和世■,何待躊躇。鐵木迭兒窺透上旨,便密奏道:「先皇帝捨子立弟,係為報功起見,若彼時陛下在都,已正大位,還有何人敢說!就是先皇帝亦應退讓。今皇嗣年將弱冠,何不早日立儲,免人覬覦呢?」仁宗道:「姪兒和世■,比朕子年齡較長,且系先帝嫡子,朕承兄位,似宜立姪為嗣,方得慰我先帝。」鐵木迭兒道:「宋太宗舍姪立子,後世沒有訾議,況宋朝開國,全由太祖威德,太宗無功可錄﹔加以金匱誓言,彼此遵約,他背了前盟,竟立己子,尚是相安無事。今如陛下首清宮禁,繼讓先皇,以德以功,應傳萬世,難道皇姪尚得越俎麼?」仁宗聞言,尚是沈吟,鐵木迭兒又道:「陛下讓德,即始終相繼,恐後代嗣君,亦未必長久相安。老臣為陛下計,並為國家計,所以不忍緘口,造膝密陳。」仁宗不待說畢,便問道:「你說捨子立姪,不能相安,莫非是爭位不成?」鐵木迭兒道:「誠如聖論!自古帝王,豈必欲私有天下!特以儲位未定,往往有豆箕相煎,骨肉相殘的禍端。即如我朝開國,君位相傳,非必父子世及,所以海都構釁,三汗連兵,爭戰數十年,至今尚未大定,陛下何不懲前毖後,妥立弘規,免得後嗣爭奪呢?」佞臣之言,最易入耳,非明目達聰之聖主,鮮有不墮入彀中,試觀鐵木迭兒之反覆陳詞,何一非利害關係,動人聽聞,此讒口之所以可畏也。仁宗矍然道:
  「卿言亦是,容俟徐圖。」已入迷團。鐵木迭兒乃退。
  靜候年餘,未見動靜,不免暗中惶急,遂私與失列門商議。看官,你道失列門是何等人物?就是前日傳太后旨,擅杖張珪的徽政院使。原來太后老而善淫,因鐵木迭兒年力垂衰,未能逞慾,有時或出言埋怨。鐵木迭兒善承意旨,遂薦賢自代。彷彿呂不韋之薦嫪毐。太后
得了失列門,甚為合意,大加寵幸。因此失列門的權勢,不亞鐵木迭兒。鐵木迭兒與他晤談,敘述前日密陳事,失列門笑道:「太師的陳請,還欠說得動人!」鐵木迭兒道:「據你的意思,應如何說法?」失列門道:「太師才高望重,難道不曉得釜底抽薪的計策麼?目今皇姪在都,無甚大過,你教主子如何處置!在下恰有一法,先將他調開遠道,那時疏不間親,自然好立皇子了。」鐵木迭兒喜動顏色,不禁拱手道:「這還要仰仗你呢!」失列門道:「太師放心!在下有三寸舌,不怕此事不行。」一蟹勝似一蟹。果然過了數日,有旨封和世■為周王,賜他金印,出鎮雲南。失列門之入讒用虛寫。
  過了一年,復立皇子碩德八剌一作碩迪巴拉。為太子,兼中書令樞密使。和世■在雲南,已置官屬。聞仁宗已立太子,頗滋怨望,遂與屬臣禿忽魯、尚家奴及武宗舊臣釐日、沙不目丁、哈八兒、禿教化等會議。教化即常侍嘉琿。道:「天下是我武宗的天下,如王爺出鎮,本非上意,大約由讒構所致。請先聲聞朝廷,杜塞讒口,一面邀約省臣,即速興兵,入清君側,不怕皇上不改前命!」密謀脅君,亦非臣道。大眾鼓掌稱善。教化復道:「陝西丞相阿思罕,前曾職任太師,被鐵木迭兒排擠,把他遠謫﹔若令人前去商議,定可使為我助。」和世■道:
  「既如此,勞你一行。」
  教化遂率著數騎,馳至陝西,由阿思罕問明情形,很是贊成。當下召集平章政事塔察兒,行台御史大夫脫裡伯,中丞脫歡,共議大事。塔察兒等聞命後,口中甚表同情,還說得天花亂墜,如何徵兵,如何進軍,不由阿思罕不信,議定發關中兵卒,分道自河中府進行,誰知他暗地裡寫了奏章,飛驛馳報,俗語說得好:
  畫虎畫龍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未知元廷如何宣敕,請看下回表明。
  鐵木迭兒之奸,中外咸知,仁宗亦豈不聞之?況台官劾奏,至四十餘人之眾,即賢明不若仁宗,亦不至袒庇權奸,違眾愎諫如此﹔就令重以母意,不忍遽違,而左遷楊朵兒只,果胡為者,讀史者或以愚孝譏之,實則猶未揭仁宗之隱,迨觀舍姪立子之舉,出自鐵木迭兒之密陳,乃知仁宗之心,未嘗不以彼為忠。私念一起,宵小得而乘之,是殆所謂木朽而蟲生者。然則仁宗之心,得毋謂婦人之仁耶!前回敘仁宗之善政,不忍沒其長﹔此回敘仁宗之失德,不敢諱甚短,瑕不掩瑜,即此可見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0:17:59

第六十三回     爭位弄兵藩王兩敗


  卻說陝西平章塔察兒,馳奏到京,當由仁宗頒發密敕,令他暗中備御。塔察兒奉旨遵行,佯集關中兵,請阿思罕、教化兩人帶領,先發河中,去迎周王和世■,自與脫歡引兵後隨,陸續到河中府。待與周王相遇,托詞運糧犒雲南軍,求周王自行檢查,周王偏委著阿思罕、教化兩人,代為察收。不防車中統藏著兵械,一聲暗號,軍士齊起,都在車中取出凶器,奔殺阿思罕等。阿思罕、教化手下,只有隨騎數十名,哪裡抵敵得住,一陣亂殺,將阿思罕、教化兩人,已剁作數十段。塔察兒遂麾軍入周王營,誰知周王命不該絕,已得逃卒稟報,從間道馳去。後來入都嗣位,雖僅半年,然究係一代主子,所以得免於難。塔察兒搜尋無著,還道他奔回雲南,飭軍士向南追趕,偏周王往北急奔,待至追軍回來,再擬轉北,那時周王已早遠颺了。塔察兒一面奏聞,一面再發兵北追,馳至長城以北,忽遇著一支大軍,把他截住,以逸待勞,竟將塔察兒軍,殺死了一大半,剩得幾個敗殘兵卒,逃回陝西。
  看官!你道這支軍從何而來?原來是察合台汗也先不花,遣來迎接周王的大軍。也先不花系篤哇子。篤哇在日,曾勸海都子察八兒共降成宗,事見前文。應二十七回。嗣後察八兒復蓄異謀,由篤哇上書陳變,請元廷遣師,夾擊察八兒。時成宗已殂,武宗嗣立,遣和林右丞相月赤察兒發兵應篤哇,至也兒的石河濱,攻破察八兒,察八兒北走,又被篤哇截殺一陣,弄到窮蹙無歸,只好入降武宗。窩闊台汗國土地,至是為篤哇所並。篤哇死後,子也先不花襲位,又反抗元廷。初意欲進襲和林,不料弄巧成拙,反被和林留守,將他東邊地奪去。他失了東隅,轉思西略,方侵入呼羅珊,適周王和世■,奔至金山,馳書乞援。於是返旆東馳,來迎和世■。既與和世■相會,遂駐兵界上,專待追軍,果然塔察兒發兵馳至,遂大殺一陣,掃盡追兵,得勝而回。和世■隨他入國,與定約束,彼此頗是親暱,安居了好幾
年。元廷也不再攻討,總算內外靜謐。
  無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王和世■,已經北遁,魏王阿木哥,卻又東來。這阿木哥是仁宗庶兄。順宗少時,隨裕宗即故太子真金。入侍宮禁,時世祖尚在,鐘愛曾孫,特賜宮女郭氏,侍奉順宗。郭氏生子阿木哥,順宗以郭氏出身微賤,雖已生子,究不便立為正室,乃另娶弘吉剌氏為妃,便是武宗仁宗生母,頤養興聖宮中,恣情娛樂的皇太后。屢下貶辭,懲淫也。仁宗被徙懷州時,阿木哥亦出居高麗,至武宗時,遙封魏王。到了延祐四年,忽有術者趙子玉,好談讖緯,與王府司馬脫不台往來,私下通信,說是阿木哥名應圖讖,將來應為皇帝。脫不台信為真言,潛蓄糧餉,兼備兵器,一面約子玉為內應,遂偕阿木哥率兵,自高麗航海,通道關東,直至利津縣。途次遇著探報,子玉等在京事泄,已經伏法,於是脫不台等慌忙東逃,仍至高麗去了。
  仁宗因兩次變亂,都從骨肉啟釁,不禁憶起鐵木迭兒的密陳,還道他能先幾料事,思患預防,幸已先立皇子,方得臣民傾響,平定內訌,事後論功,應推鐵木迭兒居首,因此起用的意思,又復發生。這鐵木迭兒雖去相位,仍居京邸,與興聖宮中嬖幸,時通消息。大凡諧臣媚子,專能窺伺上意,仁宗退息宮中,未免提起鐵木迭兒的大名。那班鐵木迭兒的舊黨,自然乘機湊合,攛掇仁宗,復用這位鐵太師。仁宗尚有些顧忌,偏偏這興聖宮中的皇太后,又出來幫忙,可謂有情有義。傳旨仁宗,令起用鐵木迭兒再為右相。仁宗含糊答應,暗思復相鐵木迭兒,台臣必又來攻訐,不如令為太子太師,省得台臣側目。主意已定,便即下詔。
  越日即有御史中丞趙世延,呈上奏章,內陳鐵不迭兒從前劣跡,凡數十事,仁宗不待覽畢,就將原奏擱起。又越數日,內外台官,陸續上奏,差不多有數十本,仁宗略一披覽,奏中大意,無非說鐵木迭兒如何奸邪,不宜輔導東宮,當下惹起煩惱,索性將所有各奏,統付敗紙簏中。適案上有金字佛經數卷,遂順手取閱,展覽了好幾頁,覺得津津有味,私自歎息道:「人生不外生老病苦四字,所以我佛如來,厭住紅塵,入山修道。朕名為人主,一日萬幾,弄到食不得安,寢不得眠,就是任用一個大臣,還惹台臣時來絮聒,古人說得天子最貴,朕想來有甚麼趣味!倒不如設一良法,做個逍遙自在的閒人罷。」說畢,復嘿嘿的想了一番,又自言自語道:「有了,就照這麼辦。」便掩好佛經,起身入寢宮去了。故作含蓄。
  小子錄述至此,又要敘那金字佛經的源流。這金字佛經,就是《維摩經》。仁宗嘗令番僧繕寫,作為御覽,共糜金三千餘兩。一部《維摩經》,需費如此,元僧之多財可知。此時已經繕就,呈入大內,所以仁宗奉若秘本,敬置覽奏室內,每於披覽奏牘的餘暇,諷誦數卷,天子念佛,實是多事。這且不必細表。
  且說仁宗有心厭世,遂詔命太子參決朝政。廷臣見詔,多半滋疑,統說皇上春秋正富,為何授權太子,莫非鐵木迭兒從中播弄不成?當下都密托近侍,微察上旨。侍臣在仁宗前,嘗伺候顏色,一時恰探不山甚麼動靜。只仁宗常與語道:「卿等以朕居帝位,為可安樂麼?朕思祖宗創業艱難,常恐不能守成,無以安我萬民,所以宵旰憂勞,幾無暇晷,卿等哪裡知我苦衷呢?」仁宗之心,不為不善,但受制母后,溺愛子嗣,終非治安之道。侍臣莫名其妙,只好面面相覷,不敢多言。過了數天,複語左右道:「前代嘗有太上皇的名號,今太子且長,可居大位,朕欲於來歲禪位太子,自為太上皇,與爾等游觀西山,優游卒歲,不更好麼?」想了多日,原來為此。左右齊聲稱善,只右司郎中月魯帖木兒道:「陛下年力正強,方當希蹤堯舜,為國迎麻,為民造福,若徒慕太上皇的虛名,實屬無謂。如臣所聞,前代如唐玄宗、宋徽宗皆身罹禍亂,不得已禪位太子,陛下為甚麼設此念頭?」這一席話,說得仁宗瞠目無詞,才把內禪的意思,打消淨盡。嗣是復勤求治道,所有一切佛經,也置諸高閣,不甚寓目。
  會皇姊大長公主祥哥剌吉,令作佛事,釋全寧府重囚二十七人,事為仁宗所聞,咈然道:「這是歷年弊政,若長此不除,人民都好為惡了。」想是回光返照,所以有此清明。遂頒發嚴旨,按問全寧守臣阿從不法,仍追所釋囚,還置獄中。既而中書省臣奏參白雲宗總攝沈明仁,強奪民田二萬頃,誑誘愚俗十萬人,私賂近侍,妄受名爵,應下旨黜免,嚴汰僧徒,追還民田等語。仁宗一一准奏,並詔沈明仁奸惡不法,飭有司逮鞫從嚴,毋得庇縱,違者同罪。這兩道詔敕,乃是元代未曾見過的事情,不但僧侶為之咋舌,就是元廷臣僚,亦是意料不及。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0:18:38

第六十四回 挾私報怨善類一空


  到了延祐七年元旦,日食幾盡,仁宗齋居損膳,命輟朝賀。甫及二旬,仁宗不豫,太子碩德八剌,焚香禱天,默祝道:「至尊以仁慈御天下,庶績順成,四海清晏。今天降大厲,不如罰殛我身,使至尊長為民主。天其有靈,幸蒙昭鑒!」敘及此語,不沒孝思。祝畢,又拜跪了好幾次。次夕,拜祝如故。無如人生修短,各有定數。既已祿命告終,無論如何祈禱,總歸沒有效驗,太子禱告益虔,仁宗抱病益劇。正月二十一日駕崩光天宮,壽三十有六,在位十年。元世祖殂於正月,成、武、仁三宗亦然,這也是元史中一奇。史稱仁宗天性慈孝,聰明恭儉,通達儒術,妙悟釋典,不事游畋,不喜征伐,不崇貨利,可謂元代守文令主。小子以為順母縱奸,未免愚孝﹔立子負兄,未免過慈﹔其他行跡,原有可取,但總不能無缺點呢!得春秋責備賢者之義。
  仁宗已殂,太子哀毀過禮,素服寢地,日歠一粥。那時太后弘吉剌氏,便乘機宣旨,令太子太師鐵木迭兒為右丞相。越數日,復命江浙行省黑驢一作赫嚕。為中書平章政事。黑驢平時沒甚功績,且亦未有令望,只因族母亦列失八,在興聖宮侍奉太后,頗得寵信,因此黑驢迭蒙超擢,驟列相班。為下文謀逆張本。自是鐵木選兒一班爪牙,又復得勢。
  參議中書省事乞失監,素諂事鐵木迭兒,至是倚勢鬻官,被台臣劾奏,坐罪當杖,他即密求鐵木迭兒到太后處說情。太后召太子入見,命赦乞失監杖刑。太子不可,太后復命改杖為笞。太子道:「法律為天下公器,若稍自徇私,改重從輕,如何能正天下!」卒不從太后言,杖責了案。
  徽政院使失列門,復以太后命,請遷轉朝官。太子道:「大喪未畢,如何即易朝官!且先帝舊臣,豈宜輕動,俟即位後,集宗親元老會議,方可任賢黜邪。」失列門慚沮而退。
  於是宮廷內外,頗畏太子英明。獨鐵木迭兒以太子尚未即真,應乘此報怨復仇,借泄舊恨。當下追溯仇人,第一個是御史中丞楊朵兒只,第二個是前平章政事蕭拜住,第三個是上都留守賀巴延,第四個是前御史中丞趙世延,第五個是前中書平章政事李孟。上都距京稍遠,不便將賀巴延立逮,趙世延已出為四川平章政事,李孟亦已謝病告歸,獨楊朵兒只、蕭拜住兩人,尚在都中供職,遂矯傳太后旨,召二人至徽政院,與徽政使失列門,御史大夫禿禿哈,坐堂鞫問,責他前違太后敕命,應得重罪。楊朵兒只勃然大憤,指鐵木迭兒道:「朝廷有御史中丞,本為除奸而設,你蠹國殃民,罪不勝言,恨不即斬你以謝天下!我若違太后旨,先已除奸,你還有今日麼?」鐵木迭兒聞言,又羞又惱,便顧左右道:「他擅違太后,不法已極,還敢大言無忌,藐視宰輔,這等人應處何刑?」旁有兩御史道:「應即正法。」朵兒只唾兩御史道:「你等也備員風憲,乃做此狗彘事麼?」蕭拜住對朵兒只道:「豺狼當道,安問狐狸?我輩今日,不幸遇此,還是死得爽快。只怕他也是一座冰山了!」兩御史不禁俯首。
  鐵木迭兒怒形於色,頓起身離座,乘馬入宮。約二時,即奉敕至徽政院,令將蕭拜住、楊朵兒只二人處斬。左右即將二人反翦起來,牽出國門。臨刑時,楊朵兒只仰天歎道:「天乎!天乎!我朵兒只赤心報國,不知為何得罪,竟致極刑?」
  蕭拜住也呼天不已。元臣大率信天。
  既就戮,忽然狂飈陡起,沙石飛揚,嚇得監刑官魂不附體,飛馬逃回。都人士相率歎息,暗暗稱冤。
  楊朵兒只妻劉氏,頗饒姿容,鐵木迭兒有一家奴,曾與覿面,陰加豔羨,至此稟請鐵木迭兒,願納為己婦。鐵木迭兒即令往取。那家奴大喜過望,趕車逕去,至楊宅,假太師命令,脅劉氏赴相府。劉氏垂淚道:「丞相已殺我夫,還要我去何用?」家奴見她淚珠滿面,格外憐惜,便涎著臉道:「正為你夫已死,所以丞相憐你,命我來迓,並且將你賞我為妻,你若從我,將來你要什麼,管教你快活無憂。」此奴似熟讀嫖經。
  劉氏不待言畢,已豎起柳眉,大聲叱道:「我夫盡忠,我當盡義,何處狗奴,敢來胡言?」說至此,急轉身向案前,取了一剪,向面上划裂兩道,頓時血流滿面。復將髻子剪下,向家奴擲去,頓足大罵道:「你仗著威勢,敢來欺我!須知我已視死如歸,借你的狗口,回報你主,我死了,定要伸訴冥王,來與你主索冤,教老賊預備要緊!」罵得痛快,我亦一暢。家奴無可奈何,引車自去,既返相府,適鐵木迭兒在朝辦事,便一口氣跑至朝房,據實稟陳。鐵木迭兒大怒道:「這般賤人,不中抬舉,你去將她拿來,令她入鬼門關,自去尋夫便了。」旁有左丞張思明聞著這言,便向鐵木迭兒道:「罪人不孥,古有明訓。況山陵甫畢,新君未立,丞相恣行殺戮,萬一諸王駙馬等,因而滋疑,托詞謀變,丞相還能諉咎麼?」鐵木迭兒沈吟半晌,方悟道:「非左丞言,幾誤我事。」遂叱退家奴,家奴怏怏自回,楊妻劉氏,才得守節終身。張左丞保全不少。
  鐵木迭兒毒心未已,復奏白太后,捏造李孟從前過失,誹謗宮闈,不由太后不信,遂命將前平章政事李孟封爵,盡行奪去,並將李孟先人墓碑,一律撲毀,總算為鐵師相稍稍吐氣。只趙世延出居四川,一時無隙可尋,他就百計圖維,陰令黨羽賄誘世延從弟,前來誣告世延。世延從弟胥益兒哈呼,利令智昏,竟詣刑部自首,只說世延如何貪婪,如何誕妄,其實統是無中生有,滿口荒唐。刑部早承鐵木迭兒微意,據詞陳請,詔旨不得不下,飭緹騎至四川,逮問世延。小子有詩刺鐵木迭兒道:
  賢奸自古不相容,欲吁君門隔九重!
  尤恨元朝鐵師相,貪殘已甚且淫凶。
  未知世延曾否被害,且至下回表明。
  仁宗本一守文主,其不能無失德者,類由鐵木迭兒一人,煬蔽而成。大奸似忠,大詐似信,非中智以上之君,末由燭其奸詐。仁宗第一中智者耳!故一用不已,至於再用﹔再用不已,猶且今為太子太師。雖曰太后之主使,要亦仁宗之偏聽不明,有以致之也!兩藩之變,幸而即平,否則喋血宮門,寧俟他日耶!至仁宗崩逝,鐵木迭兒更出為首相,睚眥必報,妄戮忠良,英宗雖明,內迫於太后,外制於師傅,且因居喪盡禮,無暇顧及,是英宗之縱奸,情可曲原,而仁宗之貽謀不臧,未能諉咎可知也,讀此回猶慨然於仁宗之失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0:20:05

第六十五回     隆孝養迭呈冊寶


  卻說趙世延為四川平章政事,雖經逮問,究竟燕蜀遼遠,往返需時,未能刻日到京。京中帝位已虛,太子應承大統,自然擇日登陛,遂於三月十一日即帝位於大明殿。循例大赦,當即頒詔道:
  洪維太祖皇帝,膺期撫運,肇開帝業﹔世祖皇帝,神機睿略,統一四海,以聖繼聖﹔迨我先皇帝至仁厚德,涵濡群生,君臨萬國,十年於茲。以社稷之遠圖,定天下之大本,協謀宗親,授予冊寶。方春宮之與政,遽昭考之賓天,諸王貴戚,元勛碩輔,咸謂朕宜體先帝付托之重,皇太后擁護之慈,既深系於人心,詎可虛於神器?合詞勸進,誠意交孚,乃於三月十一日即皇帝位於大明殿,可大赦天下,咸與維新!此詔。
  即位後,追號先帝為仁宗皇帝,尊皇太后弘吉剌氏為太皇太后,皇后鴻吉哩氏為皇太後。先是皇太后擬專國政,以和世■少有英氣,恐不易制,不若太子碩德八剌,較為謙和,因此亦勸仁宗舍姪立子。仁宗既受權奸的慫慂,復承母后的勸告,所以決定主意,立碩德八剌為太子。
  至仁宗殂後,太子居喪,所有政務,太后擬專任鐵木迭兒,獨斷獨行,偏太子嘗出來乾涉,免不得有些介意,到了即位的日子,太后也算來賀。太子見了太后,詞色少嚴。太后回至興聖宮,暗自悔恨道:「我不該命立此兒!」死多活少,亦可少休。嗣是太后變喜成憂,漸漸的釀成疾病了。惟太皇太后冊文,元代未有此舉,乃由詞臣珥筆,敬謹撰成。其文云:
  王政之先,無以加孝,人倫之本,莫大尊親,肆予臨御之初,首舉推崇之典。恭維太皇太后陛下,仁施溥博,明燭幽微,爰自居淵潛之宮,已有母天下之望。方武宗之北狩,適成廟之賓天,旋克振於乾綱,諒再安於宗祐,雖有在躬之曆數,實司創業之艱難,儀式表於慈闈,動協謀於先帝,莫究補天之妙,尤如扶日之升。位履至尊,兩翼成於聖子﹔嗣登大寶,復擁佑於藐躬,矧德邁塗山,功高文母,是宜加於四字,或益衍於徽稱。謹奉玉冊玉寶,加上尊號,曰:儀天興聖慈仁昭懿壽元全德泰寧福慶徽文崇佑太皇太后。於戲!茲雖涉於虛名,庶庸申於善頌。九州四海,養未足於孝心﹔萬歲千秋,願永膺於壽祉。錄太皇太后冊文,所以愧之也。
  又有皇太后冊文一篇,亦寫得玉潤珠圓。其文云:
  坤承乾德,所以著兩儀之稱﹔母統父尊,所以崇一體之號。故因親而立愛,宜考禮以正名。恭惟聖母溫慈惠和淑哲端懿,上以奉宗祧之重,下以敘倫紀之常,恢王化於二南,嗣徽音於三母,輔佐先考,憂勤警戒之慮深,擁佑眇躬,撫育提攜之恩至。迨於今日,紹我不基,規模一出於慈闈,付托益彰於祖訓。致天下之養以為樂,未足盡於孝心﹔極域中之大以為尊,庶可尊其懿美。式遵貴貴之義,用罄親親之情,謹遣某官某奉冊上尊號曰皇太后。伏維周宗綿綿,長信穆穆,備洛書之錫福,粲坤極之儀天,啟佑後人,永錫胤祚!元代之立皇太后,莫如仁宗後之正,且亦獲令終,故亦舉冊文並錄之。
  太皇太后及皇太后,遞受諸王百官朝賀,說不盡的繁文縟節,小子也不必細敘。
  單說太子碩德八剌既已嗣位,因身後廟號英宗,小子此後遂沿稱英宗二字。英宗大赦後,復封賞群臣,特進鐵木迭兒為上柱國太師,並詔中外毋沮議鐵木迭兒敕令。鐵木迭兒愈加橫行,降李孟為集賢侍講學士,召他就職。在鐵木迭兒的意思,逆料李孟必不肯來,就好說他違旨不臣,心懷怨望,大大的加一罪名。不料李孟聞命,欣然就道。途次遇著翰林學士劉賡,正來慰問,遂與偕行至京,立赴集賢院中。
  宣徽使以聞,並奏請李孟到任,例應賜酒。英宗愕然道:「李道復乃肯俯就集賢麼?」適鐵木迭兒子巴爾濟蘇在側,便與語道:「你等說他不肯奉命,今果何如?」巴爾濟蘇俯首無言。英宗復召見李孟,慰勞有加,由是讒不得行。李孟嘗語人道:「老臣待罪中書,無補國事,聖恩高厚,不奪俸祿,今已老了,欲圖報稱,恐亦無及了!」英宗聞言,格外稱善。未幾卒於官,御史累章辨誣,有旨復職,尋復追贈太保,進封魏國公,諡文忠。史稱皇慶延祐時,每一亂命,人必謂由鐵木迭兒所為,得一善政,必歸李孟,所以中外知名。可奈母后擅權,僉人用事,以致懷忠未遂,齎志以終,這也真是可惜呢!究竟流芳百世,不同遺臭萬年,人亦何苦為鐵木迭兒,不為李道復耶。
  是年五月,英宗幸上都,鐵木迭兒隨駕同去。他想中害留守賀巴延,使人往報,故意遲延一日。巴延計算道里,須五日方到,不料第四日午後,車駕已抵上都,累得巴延手忙腳亂,不及衣冠,先迎詔使,隨後方穿了朝服,出迎英宗。俟英宗入居行宮,鐵木迭兒即劾奏巴延便服迎詔,坐大不敬罪,請即嚴懲。英宗不欲究治,偏鐵木迭兒抗聲道:「如此逆臣,還好姑息麼?此時不嚴行究辦,將來臣工玩法,如何處治?」說得英宗不能不從。遂將賀巴延褫職,下五府雜治。鐵木迭兒密囑府吏,令將巴延置死,可憐秉正不阿的賀留守,為了張弼一案,觸怒權奸,竟被他傾陷,冤冤枉枉的慘斃獄中。府吏報稱巴延病死,由鐵木迭兒作證,就使英宗知他舞弊,也只好模糊過去。
  嗣鐵木迭兒聞知趙世延已械系至都,飛飭刑部從嚴審訊。刑部又暗囑世延從弟,教他堅執前言,不得稍縱,於是世延從弟胥益兒哈呼,與世延對簿,全不管弟兄情誼,一味瞎造,咬定世延罪狀。貨利之壞人心術,至於如此!世延先與爭辯,嗣見刑部左袒從弟,轉忿為笑道:「我的弟兄,從前還是安分,不敢如此撒謊,今日驟然昧良,必是有人導壞。我想你等官吏,也須存點公道,明察曲直,不要專附權奸,搆陷善類。須知天道昭彰,報應不爽,一時得勢,能保得住將來麼?」刑部猶大聲呵叱,世延道:「何必如此!鐵太師仇我一人,只教我死便休,必導人為非,嗾吏作姦,計亦太拙呢!」胥益兒哈呼聞著兄言,倒也自知理屈,寂然無語,偏刑部鍛鍊成獄,奏請置諸極典。會英宗已返燕都,覽刑部奏牘,批諭世延犯法,已在赦前,現經大赦,毋庸再議等語。
  看官!你想這鐵木迭兒,用盡心思,想害世延,如何就肯干休?當下入奏英宗,以世延罪符十惡,不應輕赦。英宗不從,鐵木迭兒復命刑部屬吏,威嚇世延,逼令自裁。世延道:「我若負罪,應該明正典刑,借申國法,何必要我自盡!」刑部亦弄得沒法,尋思暗殺世延,偏英宗下詔刑部,飭他慎重羈囚,不得私自用刑,想亦由巴延斃獄之故。世延乃得安住獄中。鐵木迭兒復令侍臣伺間奏請,會英宗出獵北涼亭,台官或上書諫阻,英宗不允。侍臣遂乘間進言道:「獮狩是我朝祖制,例難廢輟。台臣無端諫阻,借此邀名,此風殊不可長,即如前御史中丞趙世延,遇事輒言,朝右都稱他敢諫,其實都是沽名釣譽,舞文弄法呢。」英宗道:「你等為鐵木迭兒作說客麼?世延忠誠,先帝尚敬禮有加,只鐵木迭兒與他有嫌,定欲加他死罪,朕豈肯替鐵木迭兒報復私仇?你等亦不必向朕饒舌?」英宗不愧英明,但既明知世延無罪,何不即為昭雪,立命釋放,想是明哲有餘,剛斷不足,所以後卒遇弒。侍臣被英宗窺破私情,不禁面頰發赤,忙跪下叩首,齊稱萬歲。借此遮羞,亦是一法。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0:20:51

第六十六回 泄逆謀立正典刑



  嗣後世延從弟,自思言涉虛誣,不敢再質,竟爾逃去。後來世延尚囚系兩年,至拜住入相,代他伸冤,方得釋放,這且按下。
  再說鐵木迭兒欲殺世延,始終不得英宗聽信,心中很是憤悶,隨入見太皇太后,適太皇太后抱病,奄臥在牀,由鐵木迭兒慰問一番。太皇太后也無情無緒的答了數語。鐵木迭兒復與談起朝事,太皇太后長歎數聲。鐵木迭兒道:「嗣皇帝很是英明,慈躬何故長歎?」太皇太后道:「我老了,你亦須見機知退,一朝天子一朝臣,休得自罹羅網!」為鐵木迭兒計,恰是週到。鐵木迭兒聞了這語,恍似冷水澆頭,把身上的熱度,降至冰點以下,頓時瞪目無言。
  忽閃出一老婦道:「太皇太后慈體不寧,正為了嗣皇帝!」語未說完,已被太皇太后聽著,便瞋目視老婦道:「你亦不必多說了,我病死後,你等不必入宮,大家若有良心,每歲春秋,肯把老身紀念,奠杯清酒,算不枉伴我半生!」言至此,潸然下淚。這等情形,都是激動人心,後來謀逆,不得謂非彼釀成。那老婦亦陪著嗚咽。鐵木迭兒也不知不覺的淒楚起來。看官欲知老婦名氏,由小子乘暇補出,此婦非別,就是上文敘過的亦列失八。
  亦列失八嗚咽了一會,便對著鐵木迭兒以目示意,鐵木迭兒即起身告別。亦列失八也隨了出來,邀鐵木迭兒另入別室,彼此坐定。亦列失八道:「太皇太后的情狀,太師曾瞧透麼?」鐵木迭兒無語,只用手理須,緩緩兒的拂拭。繪出奸狀。惹動亦列失八的焦躁,不禁冷笑道:「好一位從容坐鎮的太師!事近燃眉,還要理須何用?」鐵木迭兒道:「國家並沒有亂事,你為何這般慌張?」亦列失八道:「太皇太后的病源,實從嗣皇激成。太皇太后要做的事,嗣皇帝多半不從,太師身秉國鈞,理應為主分憂,奈何袖手旁觀,反不若我婦人小子呢?」亦列失八也是一長舌婦。鐵木迭兒道:「據你說來,教我如何處置?」亦列失八道:「這是太師故作癡呆哩。」再激一語。鐵木迭兒道:「我並非癡呆,實是一時沒法。既蒙指示,還須求教!」亦列失八道:「我一婦人,何知國計!就使有些愚見,太師亦必不見從。」又下激語。鐵木迭兒道:「古來智婦,計畫多勝過男子,彼此相知,何必過諱!」亦列失八欲言又默,沈吟了好一歇,鐵木迭兒起坐,密語亦列失八道:「有話不妨直談,無論甚麼大事,我誓不漏風聲!」亦列失八道:「果真麼?」鐵木迭兒道:「有如天日!」亦列失八正要吐謀,復出至門外,四顧一周,然後轉入室內,與鐵木迭兒附耳密語。鐵木迭兒先尚點首,繼即搖頭,又繼即發言道:「我卻不能!」亦列失八道:「太師不泄秘謀,料可行得。」鐵木迭兒道:「我已宣誓,你休疑心!只我不便幫忙,你等須要諒我!」置身局外,刁狡尤甚。亦列失八道:「事若得成,太師亦與有力,但未知天意何如?」鐵木迭兒道:
  「我不任咎,何敢任功!」隨即辭出。
  亦列失八遂與平章政事黑驢,徽政使失列門,及平章政事哈克繖,御史大夫脫武哈,密議了許多次,專待機會到來,以便發作。不意英宗運祚未終,偏出了一位開國元勛的後裔,翊佐新君,窺破奸謀,令一場弒逆大案,化作霧盡煙消。這人為誰?名叫拜住,乃是木華黎後嗣安童之孫。每敘大忠大奸,必鄭重出名,此是作者令人注目處。
  拜住五歲喪父,賴母教養成人。母怯烈氏年二十二,寡居守節,拜住有所動作,必稟承母訓,偶一越禮,母即譙訶不少貸,以此飭躬維謹,煉達成材。不沒賢母。初襲為宿衛長,尋進任大司徒,熟諳掌故,饒有聲望。英宗在東宮時,已聞拜住名,遣使召見。拜住道:「嫌疑所關,君子宜慎!我掌天子宿衛,私自往來東宮,我固得罪,皇太子亦乾不便,請為我善辭!」來使返報英宗,英宗稱善不置。
  既即位,即擢拜住平章政事,且隨時召見,令他密訪奸黨。拜住日夕留意,既略聞黑驢等事,便入奏英宗。英宗命內外官吏設法偵查,果得黑驢等謀變詳情。原來英宗有心報本,擬四時躬享太廟,命禮部與中書翰林等集議典禮。議畢復奏,無非踵事增華,所有法駕祭服,應格外修備,先祭三日,宜出宿齋宮,表明誠潔等情,英宗自然准奏。黑驢等既已聞命,便與失列門商議,將乘英宗出宿齋宮,遣盜入刺。會英宗復擢拜住為左丞相,把哈克繖罷職,命出任嶺北行省。哈克繖悻悻不平,走告失列門,失列門即引為同志,復陰報亦列失八,決議提早行事,改圖廢立,誰知謀變益亟,漏泄愈快。
  英宗既知此事,立召拜住入議。拜住道:「這等好人,擅權已久,早應把他誅黜﹔今幸上天癉惡,得泄逆謀,及此不除,更待何時!」英宗尚未及答,拜住復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萬一奸黨生疑,弄兵構禍,恐怕都門以內,必致大亂。」英宗動容道:「朕志已決,卿為我效力,擒此奸邪!」拜住即退,召集衛士千名,四處擒拿,不到一日,已將黑驢、失列門、哈克繖、脫忒哈等,一律拿到,復把亦列失八,亦擒出宮中。罪人既得,即復奏英宗,請交刑官鞫問。英宗道:「他若借太皇太后為詞,朕反措詞為難,不如速誅為是!」此言甚是。拜住領命,即飭將四男一婦,如法捆,推出國門外,斬首伏法。小子有詩詠此事道:
  上蒼覆幬本無私,莫謂天心不一知!
  禍福惟憑人自召,及身戮沒悔嫌遲。
  五犯伏法以後,未知鐵木迭兒有無獲罪!容至下回敘明。
  本回賡續前文,仍是敘述奸黨,肆行不法事。開首錄太皇太后冊文,所以明禍階之有自。太皇太后為順宗正妃,母以子貴,築宮頤養,二子一孫,皆為天子,自來後妃之極遇,鮮有逾此者。乃東朝既正,淫恣無忌,內則亦列失八用事,外則鐵木迭兒、失列門、哈克繖等,朋比為奸,至於宮廷謀變,幾成大逆,微丞相拜住,不待南坡之弒,而英宗已飲刃矣。故本回為群奸立傳,實不啻為太后立傳,宮闈濁亂之弊,固有若是其甚者!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0:22:36

第六十七回     滿惡貫奸相伏冥誅


  卻說鐵木迭兒,於黑驢等謀變事,本是置身局外,坐觀成敗。因此黑驢等同日授首,鐵木迭兒不遭牽累,反得了許多賞賜。這賞賜從何而來?因黑驢、失列門、哈克繖家產,盡付查抄,不得藏匿。各家擁資甚富,失列門平日仗著太后寵幸,所有內府珍玩,統移置家中。最寶貴的禁臠,猶令嘗試,何況珍玩。此外如金銀鈔幣,裘馬珠寶,幾不勝數。此次經拜住督率衛士,一律抄出,半充國帑,半給功臣。鐵木迭兒身居首輔,所得賞給,自然較多。又是他的運氣。拜住以下,頒賜有差,奸黨失勢,正士揚眉,這也不在話下。
  到了冬季,英宗始被服袞冕,親祀太廟,先期齋戒,臨事矞皇,這是元代第一次盛典。禮畢還宮,鼓吹交作,道旁人民,莫不聳觀,英宗即下詔改元,年號至治。其文道:
  朕祗矞貽謀,獲承不緒,念付托之維重,顧繼述之敢忘,爰以延祐七年十一月丙子,被服袞冕,恭謝於太廟。既大禮之告成,宜普天之均慶,屬茲逾歲,用協紀元,於以導天地之至和,於以法春秋之謹始。可以明年為至治元年,特此布敕,宣告有眾。特錄英宗改元詔,因其在親祀宗廟之後,報本反始,嘉其知禮也。
  至治元年元旦,英宗御大明殿,受諸王百官朝賀。越日,即令僧侶在文德殿修佛事。朝右諸臣,已有異議,只因元代素重佛教,不便奏阻。兼且英宗嗣位,曾飭各郡建帝師拔思巴殿,規制視孔廟有加,大家微窺上意,哪個肯來抗爭,轉瞬間已近元宵,英宗欲張燈禁中,疊成鼇山,於是禮部尚書兼參議中書省事張養浩,忍耐不住,繕具奏疏,親至左丞相拜住宅中,托拜住入陳,拜住先展開奏牘,略去起首套語,覽讀要文道:
  世祖臨御三十餘年,每值元夕,閭閻之間,燈火亦禁,況闕庭之嚴,宮掖之邃,尤當戒慎!
  讀至此,顧張養浩道:「你思奏阻張燈麼?聞主子已命籌辦,恐怕未必照准。」隨又讀下道:
  今燈出之構,臣以為所玩者小,所系者大,所樂者淺,所患者深。伏願以崇儉慮遠為法,以喜奢樂近為戒,國家幸甚!臣民幸甚!
  拜住又道:「說得痛切!」張養浩接著道:「大事多從小事起,今日張燈,明日酣歌,色荒酒荒,不期自至。公為大臣,蒙主親信,所以養浩特來親托。若主子肯納芻言,就是杜漸防微的至計。公意以為何如?」拜住道:「此等美舉,自當玉成,我當即刻進去,奏聞主子便了。」養浩稱謝而別。
  拜住果即袖疏入宮,由英宗特別命見,問他何事,拜住即陳上養浩奏章。經英宗覽畢,勃然道:「朕以為什麼要政,區區張燈的事情,也來諫阻,難道做主子的只可日日愁勞,連一日消遣,都動不得麼?」拜住免冠叩首道:「孔子說的為君難,為君有甚麼難?只因一舉一動,史官必書,寧善毋惡,寧得毋失,所以稱作難為。張燈雖是小事,怎奈一夕消遣,千載遺傳,倘後王因此借口,以致縱欲敗度,豈不是貽譏作俑麼?還求陛下明察!」英宗乃改怒為喜道:「非張希孟不敢言,非卿亦不能再諫,朕即命他停辦罷。」拜住復叩首而退。希孟系養浩字,呼字不呼名,系特別敬重的意思。
  越宿,又詔賜張養浩尚服金織幣帛各一襲,旌他忠直。君明臣良,故特書之。未幾,復飭改建上都行宮。拜住又進諫道:「北地苦寒,入夏始種粟麥,陛下初登大寶,未曾軫恤民瘼,先自勞動大役,恐妨害農務,致失民望,不如寬待數年,再議興工。」英宗點首稱善,亦命停止工役。惟敕建萬壽山大剎,驅役數萬人,並冶銅五十萬斤,鑄造佛像。
  監察御史觀音保、鎖咬兒哈的迷失及成珪李謙亨等,上書直諫,大旨以連歲洊饑,宜休民力,且時當春季,東作方興,更不應病民動眾。這書入奏,偏惱動英宗性子,把書駁斥,適鐵木迭兒次子鎖南,為治書侍御史,與觀音保等有隙,密奏他訕上沽直,坐大不敬罪。英宗便飭逮觀音保等,親加鞫訊,觀音保道:「諫諍是人臣的職務,臣甘為龍逄、比乾,不願陛下為桀紂!」鎖咬兒哈的迷失道:「輦轂以下,僧侶橫行,陛下還要這般迷信,難道靠著這班禿頭,果可治國安家麼?如治御史鎖南,劾臣等訕上不敬,鎖南專逢君惡,臣等願格君非,孰為有罪?孰為無罪?就使一時不明,後世自有公論呢。」英宗道:「你等謗朕猶可,詆僧及佛,實是有罪,朕不便寬恕!」僧徒比皇帝尤大,無怪不宜謗毀。便命交刑部讞罪,刑部復稱應加大辟,遂詔殺觀音保及鎖咬兒哈的迷失,只成珪、李謙亨兩人,罪從末減,杖徙遼東奴兒乾地。
  鐵木迭兒以鎖南得寵,自己亦好乘此圖謀籠絡英宗,左思右想,復將從前做過的把戲,再演一出。看官曾記憶周王和世■麼?仁宗為了鐵木迭兒一言,把和世■調往雲南,激成變釁,逐出漠北。還有和世■胞弟圖帖睦爾,安居燕都,未曾受累。偏鐵木迭兒暗裡藏刀,又想將他驅逐出去,當下與中政使咬住商議,咬住本是個蔑片朋友,見了鐵木迭兒,非常奉承。至談及圖帖睦爾事,咬住道:「不勞師相費心,但教晚輩一言,包管他徙謫遠方。」鐵木迭兒大喜,拱手告別。
  咬住即密上奏疏,果然一牘甫陳,詔書即下,命圖帖睦爾出居瓊州。瓊州系南海大島,屬粤東管轄,與京師相距七千餘里,地多蠻瘴,炎熇逼人。廷右諸臣,尚不知圖帖睦爾犯了何罪,充放到這般遠地,嗣復接讀詔敕,系禁術士交通諸王駙馬,並掌陰陽五科吏士,不得妄泄占候,大眾才有些覺悟起來。嗣復偵得咬住密奏,系說圖帖睦爾與術士往來,恐將謀為不軌,魏王覆轍,可為前鑒,應三十二回。請先事預防,毋致噬臍等語。看官!你想九五之尊,誰人不欲?英宗的位置,本是從武宗兩子中,攘奪而來,他在位一日,防著一日,此次得咬住密疏,比槍矢還要厲害,不論他是真是假,究不若先發制人,因此把圖帖睦爾充發遠方,免得他在京作梗。這是人情同然,不要怪這英宗呢!諷刺得妙。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0:23:22

第六十八回 進良言直臣邀主眷

  鐵木迭兒以事事得手,復思專寵,並引參知政事張思明為左丞,作為臂助。思明忌拜住方正,每與黨人密謀,設計搆陷。或告拜住預為戒備,拜住慨然道:「我祖宗為國元勛,世篤忠貞,百有餘年,我今年少,叨受寵命,無非因皇上念我祖功,俾得相承勿替。每念國家大利,莫如大臣協和。今若因右相仇我,我便思報,是朝局水火,自召紛爭,非但吾兩人不幸,就是國家亦必不利。我惟知盡我心力,上不負君父,下不負士民,此外一切功怨,非我思存,死生憑諸命,禍福聽諸天,請你等不必多言!」言固甚是,然殺機已伏於此。自是拜住愈加效力,張思明等亦無隙可乘。會鐵木迭兒奏請殺平章王毅,右丞高昉。英宗密問拜住,是否當誅。拜住驚問何事?英宗道:「據原奏言在京諸倉,糧儲虧耗,王、高兩臣,責任清理,負恩溺職,罪在不赦,所以應加嚴刑!」拜住道:「平章右丞,統是宰臣的副手,宰相應論道經邦,不應責他錢穀瑣務。況且王、高二臣,曾由右相奏委,莫非他不善逢迎,因成嫌隙,否則,何故出爾反爾,前日奏委,今日奏誅?」料事如見。英宗沈思良久道:「卿言亦是!」遂不從鐵木迭兒言。
  鐵木迭兒大為失望,便奏請病假,數日不朝。英宗亦未嘗慰問,只冊立皇后亦啟烈氏,命他持節往迎,專授冊寶。立後禮成,鐵木迭兒仍稱疾不出。會拜住奉旨,回范陽原籍,為祖安童立忠憲王碑。鐵木迭兒竟乘輿入朝,至內門,英宗遣左丞速速,賜以酒道:「卿年老,宜自愛重!待新年入朝,亦未為晚。」鐵木迭兒怏怏退出。
  是時奸黨佈滿朝端,遇有政務,必至鐵木迭兒家,稟陳底細,鐵木迭兒屢思傾陷拜住,無如拜住方得重用,任他百計營謀,終不得遂,因此這位鐵師相,也弄得神志懊喪,咄咄書空。不到數旬,竟爾疾病纏身,臥牀不起。假病弄成真病。偏偏不如意事,雜沓而來,他的心腹張思明,隨英宗至上都,被拜住奏了一本,杖責數十,逐回原籍。鐵木迭兒聞著,已經不安,不意拜住又疊奏兩案,都牽連鐵木迭兒,那時鐵太師不是病死,也要氣死。一案是司徒劉夔夔買田數千畝,賂宣政使八剌吉思,托詞買給僧寺,矯詔出庫鈔六百五十萬貫,償付田直。八剌吉思免不得與鐵木迭兒商量,鐵木迭兒父子,及御史大夫鐵失,共得贓巨萬,經拜住訐發,劉夔夔、八剌吉思自然坐罪,不得復活,只赦了鐵失一人。何不將他並誅。一案是術士蔡道泰,私通良家婦女,妒奸殺人,獄已備具,道泰論抵,他偏私賂鐵木迭兒,打通關節,運動獄官,改供緩獄,又經拜住訐發,立誅道泰,獄官亦坐罪。鐵木迭兒雖未曾拿問,畢竟賊膽心虛,又驚又愧,又恨又悔,懨懨牀蔶,服藥無靈,結果是一命嗚呼,魂登鬼箓。不服明刑,難逃冥戮。
  事有湊巧,那太皇太后弘吉剌氏,亦病勢沉重,奄然逝世。距鐵木迭兒病死,不過一二十日。總算親暱。原來太皇太后自英宗即位後,便已得病,接連是失列門伏誅,失了一個貼肉的倖臣,亦列失八駢戮,又少了一個知情的伴媼,一枕淒涼,萬般苦楚,且又不便說明,好似啞子吃黃連,只有自知,無人分曉,虧得參苓等物,朝晚服餌,總算勉勉強強的拖了一年,嗣復聞得鐵木迭兒身死,不禁唏噓道:「癡兒負我!癡兒負我!」嗣是病益加重,困頓了十數日,也即告終。英宗仍照例舉喪,追諡昭獻元聖皇后。特錄諡法,與上敘述冊文意同。
  禮官以十月有事太廟,奏請國哀期以日易月,待旬有二日後,乃舉祀事。英宗道:「太廟禮不可廢,迎香去樂便了。」冬祭後,特授拜住為右丞相,兼監修國史。拜住辭不敢受,英宗道:「卿佐朕二年,不避權貴,敢任勞怨,朕看滿廷王公,無出卿右,意欲授卿公爵,為卿酬勞,至若右相一職,除卿外還有何人?卿毋再辭!」拜住頓首道:「陛下必欲以右相授臣,臣敢不祗遵上命,若三公秩位,所以崇德報功,臣無功德,何堪當此?」英宗道:「朕知道了。」
  越日,即以立右丞相拜住,頒詔天下。惟左丞相一缺,不另設人。在英宗的意見,實是倚畀獨專,不使掣肘,拜住亦感激圖報,首薦張珪,令復為平章政事,並召用舊臣王約、韓從益等,令他食祿家居,每日一至中書省議事。又起吳澄為翰林直學士。澄年已老,因聞拜住求賢若渴,乃杖策入朝。
  會英宗命寫金字藏經,令左丞速速代傳詔旨,飭澄為序,澄瞿然道:「主上寫經,為民祈福,原是盛舉﹔若用以追薦,臣所未解,如佛氏好言輪回,不過謂善人死去,上通高明,光齊日月,惡人死去,下淪汙穢,微等蟲沙。徒侶不明此旨,反謂誦經設醮,可以超薦靈魂。試思我朝的列祖列宗,功德蓋世,何用薦拔?且自國初以來,寫經追薦,已不知若干次,若謂未效,是為蔑佛﹔若謂已效,是謂誣祖,是此兩難,教臣如何下筆?就使遵旨撰就,也是一時欺人,不能示後,請左丞為我復奏罷!」至理名言。
  速速據實奏陳,適拜住在側,便道:「吳學士的言語,很是有理,從古以來,帝王得天下,總以得民心為本,失民心便失天下,若徒索虛無,何關實際?梁武帝以佞佛亡國,願陛下詳察!」英宗道:「近有人謂佛教可治天下,難道此言不確麼?」拜住道:「清淨寂滅,只可自治﹔若要治天下,除仁義道德外,殊無他法!陛下試想佛教宗旨,無君臣,無父子,無兄弟夫婦,天下若照此通行,人種都要滅絕,還有什麼綱常呢!」剴切詳明。英宗道:「唐太宗時有魏征,不愧諫臣,卿亦可算一魏征了!」拜住道:「槃圓水圓,盂方水方,有納諫的太宗,自有敢諫的魏征,陛下能從諫如流,台官中不乏忠臣,何止一臣呢!」英宗道:「卿言甚善!朕當聽卿,所有政務,亦願卿熟慮慎行!」拜住遵旨而退。
  越數日,監察御史蓋繼元、宋翼,奏言鐵木迭兒奸貪負國,生逃顯戮,死有餘辜!應追奪官爵,籍沒家資等語。英宗復問拜住,拜住道:「誠如御史等言。」英宗便詔奪鐵木迭兒原官,並一切封贈,又令衛士查抄家產,金珠玉帛,價值累萬。於是鐵木迭兒的遺黨,人人自危,朝思夜想,彼籌此畫,遂鬧出一場天大的逆案。小子有詩詠道:
  芟惡宜如芟草嚴,胡為奸黨未全殲?
  須知蜂螫猶留毒,一誤何堪再誤添!
  欲知逆案詳細,請看下回便知。
  英宗之失德,莫如殺觀音保等一事。然觀音保等之死,實鐵木迭兒父子構成之。元自世祖以來,阿合馬、盧世榮、桑哥等,相繼為奸,累遭顯戮。至如鐵木迭兒之貪淫忮虐,較阿合馬等為尤甚,而乃權寵終身,安死牖下,後雖奪官籍產,而放恣一生,竟逃國法,未始非仁、英二宗之失刑也!拜住專任相職,不可謂不得君,觀其任賢去邪,陳善納誨,亦不可謂不盡忠,然朝右奸黨,未盡戮逐,死灰尚且復燃,能保奸黨之不肆反噬乎?故本回為英宗君相合傳,而褒中寓貶,自有微意,讀者可於言外見之,毋徒視作斷爛朝報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0:25:21

第六十九回     集黨羽顯行弒逆


  且說御史大夫鐵失,本是鐵木迭兒的走狗,嘗拜鐵木迭兒為義父,自稱乾兒。至鐵木迭兒奪官籍爵,其子鎖南亦免職,兩人很是怨憤,恨不得將英宗拜住兩人,立刻捽去。無如君
臣相得,如漆投膠,拜住說一事,英宗依一事,拜住說兩事,英宗依兩事,鐵失、鎖南只恐拜住再行奏劾,重必授首,輕必加譴,因此日夜籌謀,時思下手。還有知樞密院事也先鐵木兒,大司農失禿兒,前平章政事赤斤鐵木兒,前雲南平章政事完者,典瑞院使脫火赤,樞密院副使阿散,僉書樞密院事章台,衛士禿滿,及諸王按梯不花,孛羅月魯不花,曲呂不花,兀魯思不花,及鐵失弟索諾木等,統聯結一氣,伺機待發。巧值英宗幸上都,拜住隨去,奸黨或從或不從,內外煽謀,勢愈急迫。
  一夕,英宗在行宮,忽覺心驚肉跳,坐立欠安,上牀就寢,彷彿似有神鬼在側,倏寐倏醒。為被弒預兆。自思夜睡不寧,莫非有魔障不成,遂於次日起牀,飭左右傳旨,命作佛事。拜住聞命,即入奏道:「國用未足,佛事無益,請陛下收回成命。」英宗遲疑半晌,方道:「不作佛事,也屬無妨。」拜住退後,不到半日,又有西僧進奏,略言陛下驚悸,國當有厄,非大作佛事,及普救罪囚,恐難禳災徼福。英宗道:「右相說佛事無益,所以罷休,你去與右相說知,再作計較。」
  西僧奉旨,即往與拜住商議。拜住瞋目道:「你等專借佛事為名,謀得金帛,這還可以曲恕﹔惟一作佛事,便赦罪犯,你想朝廷憲典,所以正治萬民,豈容你僧徒弄壞?縱庇一囚,貽害數十百人,以此類推,釀惡不少,你等借此斂財,佛如有靈,先當誅殛!我輔政一日,你等一日休想,快與我退去,不必在此曉舌!」
  西僧撞了一鼻子灰,便出去通知奸黨。原來西僧進言,實是奸黨主使,意欲借此赦罪,免得譴戮。偏偏拜住鐵面無私,疾詞呵斥。那時奸黨憤不可遏,齊聲呼道:「不殺拜住,誓不干體!」鐵失時亦在場,便道:「你等亦不要瞎鬧,須計出萬全,方可成功。今日的事情,只殺一個拜住,也恐不能成事,看來須要和根發掘呢!」惡人除善,唯恐不盡,故小則廢主,大則弒君。大眾連聲道:「甚好!這等主子,要他何用?不如並殺了他。」鐵失道:「去了一個主子,後來當立何人?」這一語卻問住眾口。鐵失笑道:「我早已安排定當了!晉王現鎮北邊,何妨迎立?」大眾都齊聲贊成。鐵失道:「晉王府史倒剌沙,與我往來甚密,他子哈散,曾宿衛宮中,我前已令哈散回告乃父,繼復使宣徽使探忒密語晉王,諸已接洽,總教大事一成,便可往迎。」大眾道:「嗣皇已有著落,大事如何行得?」鐵失道:「聞昏君將回燕京,途次便可行事。好在我領著阿克蘇衛兵,教他圍住行幄,不怕兩人不入我手,就使插翅也難飛去!」言畢,呵呵大笑。大眾道:「好極!好極!但也須遣人密報,免得臨事倉皇。」鐵失道:「這個自然,我便著人去報便了。」當下派遣斡羅思北行。
  斡羅思即日趲程,一行數日,方到晉王府中。聞晉王出獵禿剌,只探忒留著,兩下接談。探忒道:「我與倒剌沙已議過數次,倒剌沙很是贊成。只王意尚是未定。」斡羅思道:「倒剌沙內史,想伴王同去。」探忒道:「是的!」斡羅思道:「事在速行,我與你同去見王,何如?」探忒應著,便跑至禿剌地方,入見晉王。
  晉王問有何事?斡羅思道:「鐵御史令我前來,致詞王爺,現已與也先鐵木兒、失禿兒、哈散等,謀定大事。若能成功,當推立王爺為嗣皇帝!」這語說出,總道晉王笑臉相迎,不意晉王顏色驟變,大聲叱道:「你敢教我謀死皇姪麼?這等奸臣,留他何用,快推出斬訖!」斡羅思被他一嚇,身子似殺雞般抖將起來,但見旁邊走過一人,跪稟晉王道:「王爺如誅斡羅思,轉使皇帝疑為擅殺,不如囚解上都,使證逆謀,較為妥當。」晉王視之,乃是府史別烈迷失,便道:「你說得很是!便命你押解去罷。」於是命左右抬過檻車,把斡羅思加上鐐銬,推入車內,由別烈迷失,帶了衛卒百名,解送上都。
  看官欲知晉王為誰?待小子補敘詳明。晉王名也孫鐵木兒。一作伊遜特穆爾。系裕宗真金長孫,晉王甘麻剌嫡子。甘麻剌曾封鎮漠北,管轄太祖發祥的基址,領四大鄂爾多地,蒙語稱為四大斡耳朵。世祖殂時,甘麻剌聞訃奔喪,至上都,擁立成宗。大德二年,甘麻剌歿,子也孫鐵木兒襲位,仍鎮北邊。武宗、仁宗先後嗣立,也孫鐵木兒統共翊戴,立有盟書。至是不願附逆,因囚遣斡羅思赴上都。偏值英宗南還,禍機已發,好好一位英明皇帝,及一個忠良右相,竟被鐵失兄弟等害死南坡。一聲河滿子。
  原來南坡距上都,約百餘里,英宗自上都啟蹕,必至南坡暫駐。這日夜間,鐵失已密命阿克蘇衛兵,守住行幄,他即率領奸黨,持刀而入。拜住正要就寢,驀聽外面有喧嚷聲,即持燭出來,只見鐵失弟索諾木,執著明晃晃的刀,首先奔至。拜住厲聲喝道:「你等意欲何為?」言未已,索諾木已搶前一步,手起刀落,將拜住持燭的右臂,剁落地上,拜住大叫一聲,隨僕於地,逆黨乘勢亂砍,眼見得不能活了。拜住已死,鐵失復帶著逆黨,闖入帝寢。英宗時已就臥,聞聲方起,正在披衣下牀,逆黨已劈門而入。英宗忙叫宿衛護駕,誰知衛士統不知去向,那罪大惡極的鐵失,居然走至榻前,親自動手,把刀一揮,將英宗殺死。英宗在位三年,年僅二十一,天姿明睿,史稱他刑戮太嚴,奸黨畏誅,因構大變。小子以為鐵失、鎖南早罹罪案,若英宗先已加誅,便是斬草除根,難道還能圖變麼?這是史官論斷太偏,不足憑信。小說中有此評筆,方合歷史演義本旨。這且休表,且看下回。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0:26:08

第七十回 扈鑾蹕橫肆姦淫


  且說鐵失等已殺了拜住,弒了英宗,便推按梯不花、也先鐵木兒為首,奉著璽綬,北迎晉王也孫鐵木兒。也孫鐵木兒聞著此變,一時不好究治逆黨,就在龍居河即克魯倫河。旁,設起黃幄,受了御寶,先即皇帝位,佈告天下。這詔敕卻用蒙文,很足發噱,抄錄如下道:
  薛禪皇帝!蒙語尊稱,世祖為薛禪皇帝,薛禪雲者,聰明天縱之謂。
  可憐見嫡孫裕宗皇帝長子,我仁慈甘麻剌爺爺,根底封授晉王,統領成吉思皇帝四個大斡耳朵,及軍馬達達達達即韃子。國土都付來,依著薛禪皇帝聖旨,小心謹慎。但凡軍馬人民的,不揀甚麼勾留裡,遵守正道行來的。上頭數年之間,百姓得安業,在後完澤篤皇帝,蒙語稱成宗為完澤篤皇帝,完澤篤者,有壽之謂。教我繼承位次,大斡耳朵裡委付了來,已委付了的大營盤看守著。扶立了兩個哥哥,曲律皇帝,蒙語稱武宗為曲律皇帝,曲律者,杰出之謂。普顏篤皇帝,蒙語稱仁宗為普顏篤皇帝,普顏篤者有福之謂。姪碩德八剌皇帝。我累朝皇帝根底,不謀異心,不圖位次,依次本分,與國家出氣力行來。諸王兄弟每,眾百姓每,也都理會的也者。今我姪的皇帝,昇天了也麼,道迤南諸王大臣軍士的,諸王駙馬臣僚達之百姓每,眾人商量著大位次不宜久虛,惟我是薛禪皇帝嫡派,裕宗皇帝長孫,大位次裡合坐體例有,其餘爭立的哥哥兄弟也無有。這般晏駕,其間比及整治以來,人心難測,宜安撫百姓,使天下人心得寧,早就這裡即位。提說上頭,從著眾人的心,九月初四日,於成吉思皇帝的大斡耳朵裡大位次裡坐了也,交眾百姓每心安的,上頭赦書行有。此詔錄諸《元史》,系是蒙文,原底未曾就譯,故有數語在可解不可解之間,中國近日欲通行白話,恐其弊亦必至此,遷喬入谷,令人不解!
  是日,即命也先鐵木兒為中書右丞相,倒剌沙為中書平章政事,鐵失知樞密院事,餘如失禿兒、赤斤鐵木兒、完者禿滿等,俱授官有差。晉王初囚斡羅思,遣別烈迷失首告逆謀,可謂守正不虧,及聞英宗遇弒,不思入朝討賊,即受璽踐位加封逆黨,是毋亦利令智昏耶!當下遣使赴上都,祭告天地宗廟社稷﹔一面令右相也先鐵木兒準備法駕,調集侍從,擇日啟程,向京師進發。
  也先鐵木兒自恃功高,又得大位,心中欣慰異常,便致書鐵失,教他前來迎駕。鐵失以京師重地,不便輕離,彼非有意留守,實是固位希寵。只遣完者、鎖南、禿滿等,馳奉賀表,且表歡迎。完者等到了行在,謁見嗣皇,奉諭優獎,喜得心花怒開,歡躍得很!慢著!至與也先鐵木兒相見,彼此道賀,大家都說鐵失妙策,贊揚不盡。也先鐵木兒掀著短鬚道:「老鐵的功勞,原是不可沒的﹔但非我幫助老鐵,恐怕老鐵也不能成事的。況現在的嗣皇帝,前已囚解斡羅思,擬告逆謀,後來我奉著璽綬,馳到此處,他還出言詰責,虧我把三寸妙舌,說得面面俱到,方得他應允即位,各給封賞,列位試想,我的功績,比老鐵何如?」言畢,呵呵大笑。完者等本是拍馬長技,至此見也先鐵木兒位居首輔,權勢烜赫,樂得見風使舵,曲意奉承,且齊聲說的是「全仗栽培」四字。那時也先鐵木兒笑容可掬道:「諸君是我知己,我在位一日,總界諸君安樂一日,富貴與共,子女玉帛亦與共,諸君以為好否?」你的相位,不過數日可保,奈何?完者等復連聲稱謝。也先鐵木兒便命擺酒接風,大家吃得酩酊大醉,方才散去。
  越數日,車駕扈從等,都已備齊,就稟聞嗣皇帝,啟蹕登程。沿途侍衛人員,統歸也先鐵木兒節制,跋山涉水,不在話下。只也先鐵木兒行轅,比嗣皇帝的行幄,幾不相上下。所有命令,反較嗣皇帝為尊嚴。看官試想:這時的也先鐵木兒,你道他榮不榮呢,樂不樂呢?層層翻跌,亦文中蓄勢之法。
  既到上都,留守官吏,都出城迎接,謁過嗣皇帝,復謁右丞相,也先鐵木兒只在馬上點首。寫盡驕態。入城後,免不得有一番筵宴。嗣擬留駐數日,再行啟鑾。上都舊有行宮,及中書行省各署,彼此都按著職掌,分班列居。是時正當秋暮,氣候本尚未嚴寒,偏是年格外凜冽,朔風獵獵,雨雪霏霏,官吏擁著重裘,尚覺冷入肌骨。大寧、蒙古等地方,尤為奇冷,牛羊駝畜等,大半凍斃。疑是小人道長之兆。嗣皇帝念切民依,令發京米賑饑。朔方正在施賑,南方又報水災,漳州、南康諸路,霪雨連旬,洪波泛濫,廬舍漂沒,不計其數。當由中書省循例請賑,即奉旨照准,帝澤雖是如春,百姓終難全活。獨也先鐵木兒意氣自豪,毫不把民生國計,系在心上,鎮日裡圍爐御冷,飲酒陶情。
  一日天氣少暖,與完者、鎖南等,並僕役數人,出門閒逛。只見盈山皆白,淡日微紅,一片蕭颯景象,無甚悅目。約行裡許,愈覺寒風侵袂,景色蒼涼。也先鐵木兒便道:「天寒得很,不如回去罷!」完者等自然遵諭,便循原路回來。將到門首,忽有兩輿迎面而至,當先的輿內,坐著一位半老佳人,紅顏綠鬢,姿色未衰,也先鐵木兒映入眼波,已是暗暗喝彩。隨後的輿中,恰是一個娉婷妙女,豔如桃李,嫩若芙蕖,望將過去,差不多是破瓜年紀,初月丰神。便失聲道:「好一個女郎!不知是誰家掌珠?」
  鎖南道:「何不問他一聲!」完者即命僕役,詢問輿夫,輿夫答是朱太醫家眷。也先鐵木兒聞著,也只好站住一旁,讓他過去。一面低語完者道:「想她們總是母女,若得這般佳人,作為眷屬,也不枉虛過一生了!」完者道:「相爺的權力,何事不可行?」也先鐵木兒道:「難道去搶劫不成?」完者道:「這亦何妨!」也先鐵木兒道:「她是宦家妻女,比不得一個平民,如何可以搶劫?」難道平民的妻女,便可搶劫麼?鎖南道:「朱太醫是一個微員,相爺若取他女為妾,還是把他賞收哩!」完者道:「我卻去問他允否?再作計較。」也先鐵木兒道:「也好!」
  完者即領著僕役,搶前數步,喝輿夫停輿。輿夫尚不肯從,偏如虎如狼的僕役,將輿撳住,口稱相爺有命,教你回輿,你敢不從麼?輿夫無奈,把輿抬轉至中書省門前,勒令停住,叫婦女二人下輿,嚇得朱家母女,呆坐無言,只簌簌的亂抖。完者道:「裝什麼婦女腔?相爺要女郎為妾,你等快即下輿!」二人仍是坐著,完者叱僕役道:「快拽她出來!」僕役聞言,就一齊動手,把母女兩人拽出,送入也先鐵木兒寢所。也先鐵木兒,並未命他強取,由完者等助成之,可見助紂為虐,罪尤甚於桀也。遂隨也先鐵木兒入門,並拱手作賀道:「相爺今日入溫柔鄉,明日要賞我等一杯喜酒哩!」
  也先鐵木兒道:「事已如此,倘她母女不從,奈何?」完者、鎖南齊聲道:「相爺這麼權力,不能制此婦女,如何可以制人?」說得也先鐵木兒無詞可答。二人遂告別欲行,也先鐵木兒道:「且慢,你等且為我勸此母女,何如?」完者奉命入也先鐵木兒寢室,好一歇,方出來道:「她母女並不發言,想已是默許了!我等且退,何必在此觀戲。」當下挈鎖南手,與也先鐵木兒告別。
  也先鐵木兒送出兩人,竟入寢室,來視朱太醫妻女。但見她二人相對坐著,玉容慘澹,珠淚雙垂,不由的淫興勃發,竟去抱這少女。誰知少女未曾入懷,面上已撲的一聲,竟著了一掌。正是:
  弒逆已難逃史筆,姦淫尚不顧刑章。
  畢竟掌聲從何而來?且至下回續敘。
  英宗之被弒,人以為英宗之過嚴,吾以為英宗之過寬,其評已見上回。惟晉王即位,不先聲明討賊,且令也先鐵木兒為首相,試思彼能弒英宗,獨不能戕自己乎?且自漠北入上都,一切命令,皆出也先鐵木兒之手,以致威權愈甚,肆意妄行,甚至太醫家眷,亦可強拽入門,恣情奸宿,前如阿合馬、盧世榮等,尚不若此凶橫。國家愈衰,奸惡愈滋,讀史者能無廢書三歎乎!雖然,弒君之罪,尚可幸逃,強姦之罪,亦奚憚乎?大憝不誅,天下固無寧日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5:39:44

第七十一回     正刑戮眾惡駢誅


  卻說也先鐵木兒欲擁著少女尋歡,面上忽被擊一掌。這掌非少女所擊,乃是這半老佳人,旁擊過來的。當下惱了也先鐵木兒,出外呼婢媼多人,將她母女褫去衣裳,赤條條的系住牀上,覆以重衾。一面煨著爐炭,借禦寒氣,一面煮著春酒,狂飲了幾大觥。乘著酒興,揭被探嬌,先彩老陰,後及少陰。朱家母女沒法可施,口中雖是痛詈,奈身子不得動彈,只好任他淫污。事畢,就覆衾擁臥,呼呼的睡去了。令人髮指。
  次日起牀,仍把她母女繫住不放,只令侍媼強給飲食。到了晚間,依著昨夕的老法兒,復去姦淫兩次。可憐這朱家母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滿望朱醫設法相救,誰知望眼將穿,毫無音耗。只見這窮凶極惡的奸賊,日夕淫嬲,直至三日將盡,方有侍媼進來,令母女穿好衣服,把她梳洗,擁出省門,勒上便輿,由輿夫抬還朱家去了。看官,試想朱家母女,得邀釋放,不是朱太醫從中運動,哪裡有這般容易。原來朱太醫聞妻女被留,早知情勢不佳,先至中書省中,挽人設法,一些兒沒有效果,轉身去籲請留守。留守以新皇繼統,方寵任也先鐵木兒,不便在虎頭搔癢。況他是隨駕大臣,扈從人員,統歸節制,亦非留守所得越俎劾奏,因此反勸朱太醫得休便休,省得弄巧成拙。此何事也,乃便休乎!朱太醫焦急萬分,抓頭挖耳的思想,竟沒有頭路可鑽。哪裡曉得天道禍淫,奸人數絕,竟來了一個大大的救星,不但拔出朱太醫妻女,並且將元惡大憝,及一班狐群狗黨,盡行伏法!這也是絕大的快事。好筆仗。那位救星恰是何人?乃是元朝宗室中一位王爺,名叫買奴。一作滿努。這買奴前曾隨著英宗,自上都扈蹕還京。至南坡變起,買奴孤掌難鳴,竟奔投晉邸,願效力討逆。偏晉王急於嗣位,將討逆事暫擱不提,且命他在晉邸中,收拾簡牘等件,自己啟蹕先發。及新皇帝寓上都,他方趲程到京。朱太醫曾與相識,忙去謁見,求他憐救妻女。買奴聞言,不由得怒髮衝冠,指天示朱太醫道:「我誓不與逆賊共戴此天!你回去候著消息,待我入見新帝,總有回報。」朱太醫拜謝欲去,買奴復道:「姦淫事尚小,弒逆事實大,我為你計,亦不應說及姦淫,且與你面子上,亦過不下去,不如仍從討逆入手,方好一網打盡哩。」買奴計畫,很是妥當。朱太醫道:「全憑大力!」於是朱醫歸家,買奴入覲。經新皇帝慰勞畢,買奴乞屏去左右,以便密陳。新帝照准,立命侍從退出,買奴遂密啟道:「陛下嗣位,應天順人,奈何命也先鐵木兒作為首相呢?」新帝道:「他有奉璽的功勞,所以命為右相,」買奴道:「他若可自立為帝,早已黃袍加身了,還肯來奉璽麼?他與奸賊鐵失,合謀圖逆,共弒英宗,陛下首宜把他正法,方覺名正言順哩!」新帝默然不答,買奴道:「逆賊等忍弒先皇,豈真願事陛下?他因陛下前鎮漠北,恐聲罪致討,無術自全,所以奉上璽綬,請駕入都。若權歸他手,陛下轉成傀儡,此後一舉一動,反被逆黨所制,他得安享榮利,陛下反蒙惡名,天下後世,將疑陛下為篡國哩!」理正詞醇,真好口才。新帝愕然道:「朕何嘗有心篡逆?據汝說來,是朕且為彼受過,朕亦不得不急圖討逆了!」買奴道:「前後左右,多是逆賊心腹,陛下既決意討逆,事不宜遲,便在今夕,休使他狗急跳牆!」新帝道:「甚善,勞汝替朕拿斬逆黨。」買奴請即書詔。新帝即手寫數行,給了買奴,並命遣晉邸衛兵,即夕前拿也先鐵木兒等。買奴趨出,立即召集衛士,至中書省。此時也先鐵木兒,已有人報知買奴密奏狀,他只道是姦淫事泄,但發放朱醫妻女,勒令歸家,便好消滅證據,洗釋罪惡﹔且可劾奏買奴誣妄,反坐罪名。因此將朱家母女逼歸後,把酒澆愁,從容自在。偏偏不由你算,奈何?買奴率著衛士,急馳而入,見他兀坐自斟,便笑著道:「右相在此獨酌麼?何不令朱醫妻女陪飲,格外歡暢哩!」也先鐵木兒起座,佯作驚訝道:「王爺說甚麼?何來朱醫婦女,休要含血噴人!」買奴道:「朱家事不遑追究,有旨拿你逆賊!」也先鐵木兒道:「我是保主功臣,何賊可言!敢是你思謀逆麼?」買奴道:「我不暇與你辯論,叫你去見先皇罷!」隨喝令衛士快行動手。也先鐵木兒尚欲抵拒,怎禁得衛士齊上,把他反翦起來,上了鐐械,牽出省門,一面將完者、鎖南、禿滿等盡行拿到。也先鐵木兒請入見嗣皇,面陳委曲。買奴道:「你是先皇的舊臣,應在先皇前自伏,何必再覲新帝!」當下設著御案,上供先皇帝靈牌,令也先鐵木兒等,就案跪著,然後由買奴朗聲宣詔道:
  也先鐵木兒、完者、鎖南、秀滿等,合謀弒逆,神人共憤,飭王買奴帶領衛卒,即夕密拿。該逆等兇惡昭彰,罪在不赦﹔拿住後,著即斬首以謝天下,毋庸再鞫!
  宣詔畢,即將也先鐵木兒等出,一聲炮響,劊子手刀隨聲落,統是身首兩分!何苦為惡。當下奏聞新帝,遂改命宣政院使旭邁杰為中書右丞相,陝西行中書左丞禿魯,及通政院使紐澤,並為御史大夫,速速為御史中丞,並令旭邁杰、紐澤率兵至京師,搜除逆黨。旭邁杰恐鐵失在京,抗命作亂,遂夤夜前進,既到京城,先遣使人報鐵失,暨失禿兒、赤斤鐵木兒、脫火赤、章台等,令他出城迎駕。鐵失等曾邀封賞,至此不防有詐,便坦然出迎。旭邁杰、紐澤早已密囑兵士,令他列隊站著。待鐵失等下騎相見,便命跪聽詔敕。當由旭邁杰宣詔道:
  先皇帝御宇三年,未聞失德,而鐵失、也先鐵木兒等,敢行大逆,竟有南坡之變,駭人聽聞!朕因諸王大臣推戴,嗣登宸極,若非首除奸惡,既無以妥先帝之靈,並無以泄天下之憤,為此甫抵上都,即將也先鐵木兒等,聲罪正法。
  惟在京逆黨,如鐵失輩,尚逍遙法外,特命中書右丞相旭邁杰,御史大夫紐澤,率兵到京,立將鐵失、失禿兒、赤斤鐵木兒、脫火赤、章台等,拿下正法,餘如逆黨爪牙,亦飭令旭邁杰、紐澤,徹底查拿,毋得瞻徇,應加刑法,候復奏定議。
  鐵失等聽著旭邁杰宣詔,開口便抬出先皇帝三字,已是魂魄飛揚﹔及讀到「拿下正法」四字,越嚇得心驚膽戰,意欲起身逃竄,只見兩邊排著衛士,好似天羅地網一般,插翅難飛。旭邁杰讀罷詔敕,即叫衛士過來,將鐵失等除去冠帶,命即正法。霎時間頭都落地,數道靈魂,入阿鼻地獄中去了。
  若有地獄,當為此輩特設。
  鐵失等既伏誅,旭邁杰即刻進城。搜拿諸王月魯不花、按梯不花、曲呂不花、孛羅兀魯思不花,及鐵失弟索諾木,一並發交法司,並查得御史台經歷朵兒只班,御史撤兒塔罕、兀都蠻郭、也先忽都等,素依附鐵失,朋比為奸,遂並行奏復。月魯不花等擬賜死,朵兒只班等擬充戍,至復詔到來,俱減罪一等,擬賜死的減為充戍,擬充戍的減為免官。
  時中書平章政事張珪,聞得此詔,獨勃然道:「國法上強盜不分首從,發冢傷屍者亦死﹔索諾木嘗從弒逆,親斲丞相拜住右臂,乃反欲保他生命麼?」遂繕就奏牘,遣陳行在,略稱賬黨不宜逭誅,索諾木加刃故相,親與逆謀,乞速付顯戮以快人心等語。

  於是新帝准奏,即將索諾木梟首,流月魯不花於雲南,按梯不花於海南,曲呂不花於奴兒乾,孛羅及兀魯思不花於海島,朵兒只班等皆褫職為民,一場逆案,總算處置明白,內外肅清。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5:40:43

第七十二回 縱奸盜百官抗議



  新帝乃啟駕入京,親御大明殿,受諸王百官朝賀。禮成,追尊皇考晉王為皇帝,廟號顯宗,皇妣弘吉剌氏為宣懿淑聖皇后。嗣復上先皇尊諡為睿聖文孝皇帝,廟號英宗。擬定次年改元,號為泰定元年。
  台官復奏言曩時鐵木迭兒專政,誣殺楊朵兒只、蕭拜住、賀伯顏、觀音保、鎖咬兒哈的迷失,杖竄李謙亨成珪,罷免王毅、高昉、張志弼,天下咸知蒙冤,請旨昭雪。隨即頒詔,命存者召還錄用,死者贈官有差。旭邁杰又上言逆黨作亂,諸王買奴趕赴晉邸,願效死力,且言不除元凶,陛下美名不著,天下後世,無從察知。聖衷嘉納,屢承獎諭,令臣等考查懿戚,能自拔逆黨,為國效忠,莫如買奴一人,應加封賞以示激勸。因此買奴將賞泰寧縣五千戶,受爵泰寧王。又頒賞討逆功臣,賜旭邁杰金十錠,銀三十錠,鈔七十錠﹔倒剌沙為中書左丞相﹔倒剌沙曾與鐵失密議,理應加罪,胡反得遷擢,其私可知!知樞密院事馬某沙,御史大夫紐澤,宣政院使鎖禿,應加授光祿大夫,各賜金銀鈔有差﹔追贈故丞相拜住為太師,爵東平王,諡忠獻,稱為清忠一德功臣,授其子答兒麻失裡為宗仁衛親軍都指揮使,賞功錄舊,恤死褒生,泰定初政,人民稱美。轉瞬間已是元年,小子因新帝歿後,木得立諡,史家亦稱為泰定帝,所以後此稱帝,我亦云然。上文統稱新帝,與前數帝繼位時名號不同,即是此意。元夕御殿,朝賀禮儀,悉如舊制,不必贅述。惟敕諸王各還本部,並召還圖帖睦爾於瓊州,阿木哥於大同。會浙江行省左丞趙簡,能開經筵,及擇師傅,令太子及諸王大臣子孫受學,泰定帝乃命平章政事張珪,翰林學士承旨忽都兒都魯迷失,學士吳澄,集賢直學士鄧文原,以《帝范》、《資治通鑑》、《大學衍義》、《貞觀政要》等書,指日進講。一面冊定皇后弘吉剌氏,名叫巴巴罕。特書其名,一正《元史本紀》誤名為氏之訛,一正後來下嫁燕帖木兒之罪。並立皇子阿速吉八一作阿蘇奇布。為皇太子。冊立之日,天大風雨,四面晦霾,官民頗為驚愕。已兆不祥。泰定帝不以為意,複選了兩個麗姝,作為妃嬪,一名必罕,一名速哥答裡,皆出弘吉剌氏,且系一對姊妹花。父名買住罕,曾封袞王,這且按下慢表。都為後文埋根。
  且說泰定帝即位改元後,有事太廟,忽然廟內神主,失去兩座,一是仁宗神主,一是仁宗後神主。先是太常博士李好文,曾建議在廟神主,應用木製,不宜金飾,所有金玉祭器,須貯諸別室,免致遺失等語。無如元代定制,神主概制以金,當時以李博士議論近迂,不足採用,況且宗廟社稷,各有守官,何人敢來盜竊,因此率由舊章,並未改革。至此竟有神主被盜一事,當令守京各官,派捕緝獲,偏偏追索十日,毫無贓證。監察御史宋本、趙成慶、李嘉賓等,奏言盜竊太廟神主,由太常守衛不謹,應即議罪。奏入不報。是時參知政事馬剌,兼領太常禮儀使,且有升遷左丞消息。惱動了平章政事張珪,抗言太常奉守宗祐,責有攸歸,今神主被竊,應待罪而反遷官,賞罰不明,紀綱倒置,上何以謝祖靈,下何以懲盜風,應持以宸斷,嚴核功過,方可報本追遠,黜貪懲邪。這數語說得詳明痛切,總道泰定帝准詞究辦,不料待了數日,也無批敕,只馬剌升遷事,才算打消。
  還有武備卿即烈,故太尉不花,受家吏撒梯賄托,強收寡婦古哈。古哈系鄭國寶妻,曾為命婦。國寶死後,遺產頗多,撒梯陰加豔羨,且見古哈尚在中年,自己又值喪偶,遂浼人往諷古哈,勸她再醮。古哈以門閥相沿,頗欲守節,拒絕不從。偏這撒梯貪財戀色,定欲取她到手,就去請托即烈、不花兩人,硬行出頭,逼她改嫁撒梯。古哈仍不肯允,即烈等騎虎難下,詐稱奉旨令古哈再嫁。逼令再嫁之旨,雖是詐傳,然亦由元代之不尚節烈,致有此弊。看官!你想古哈是一介孀婦,哪裡抗得過聖旨?只好除了喪服 改著豔裝,乘輿至撒梯家,與他成婚。何不就死,但死節最難,到歡娛時,或亦感念帝德。撒梯得了古哈,歡愛非常,並將她家人畜產,一並取來。偏台官不肯玉成,竟爾據實陳奏,殊殺風景。並劾即烈、不花矯旨的罪狀,有旨令刑部訊鞫。即烈、不花無從圖賴,暗中恰向左丞相倒剌沙處,奉送金銀鈔若干,托他挽回。果然錢神有靈,可以買命,不消兩日,竟下了一道赦詔,只說是世祖舊臣,加恩貸罪。
  又有遼王脫脫,鎮守遼東,乘泰定帝新立,頒詔大赦以前,竟報復私仇,妄殺親王妃主百餘人,占奪羊馬畜產。經台官奏請廢徙,亦不見報。會值山崩地震,雷迅風烈諸災異,泰定帝只令番僧大作佛事,以期禳解。且令在壽安山寺,集僧諷經,約以三年,自己卻巡幸上都,備駕前去。於是平章政事張珪,邀集樞密院御史台翰林集賢兩院官,會議時弊,決計諫諍。適上都亦有詔到來,戒飭百官,並命大都守臣,詳言利病,各官遂公推張珪主稿。珪正滿懷痛憤,即草就數千言,成了一篇曠前絕後的大奏章,擬親至上都面奏。大眾見了,無不稱為大手筆,小子有詩詠道:
  事君無隱由來久,千古爭傳諫士言﹔
  留得一編遺草在,大元久邈直聲存。
  欲知奏疏中如何措詞,待下回覼縷陳明。
  泰定帝至上都,從買奴之請,誅也先鐵木兒等,看似鋤凶罰惡,足快人心,實則仍為一己計,欲自免助逆之名,不得不討除逆黨。《春秋》之法在誅心,桃園之弒,史書趙盾,泰定帝雖稍差一間,其心固不可問也。況倒剌沙亦與逆謀,卒因前時私寵,不加其罪,反擢其官﹔盜神主者得逃法外﹔逼再嫁者且恕罪名﹔藩王有辜不之問﹔佛事屢修不之省,種種失政,安知不由倒剌沙輩,從中盅惑平?是回敘述,已將泰定帝之心跡,揭明紙上,史稱其能守祖憲,號稱治平,豈其然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5:42:03

第七十三回     眾大臣聯銜入奏


  卻說平章政事張珪,既擬就奏稿,出示百官,由員外郎宋文瓚,代讀奏稿,其詞云:
  國之安危,在乎論相。昔唐玄宗前用姚崇、宋璟則治,後用李林甫、楊國忠,天下騷動,幾致亡國,雖賴郭子儀諸將,效忠竭力,克復舊物,然自是藩鎮縱橫,紀綱亦不復振矣。良由李林甫妒害忠良,佈置邪黨,奸惑蒙蔽,保祿養禍所致,死有餘辜。如前宰相鐵木迭兒,奸狡險深,陰謀叢出,專政十年,凡宗戚忤已者,巧飾危間,陰中以法,忠直被誅,竄者甚眾。始以髒敗,諂附權奸失列門,及嬖幸也裡失班之徒,苟全其生。尋任太子太師。未幾仁宗賓天,乘時幸變,再入中書。當英廟之初,與失列門等恩義相許,表裡為奸,誣殺蕭、楊等以快私怨,天討元凶,失列門之黨既誅,坐邀上功,遂獲信任。諸子內布宿衛,外據顯要,蔽上抑下,杜絕言路,賣官鬻獄,威福己出,一令發口,上下股栗,稍不附己,其禍立至,權勢日熾,中外寒心。由是群邪並進,如逆賊鐵失之徒,名為義子,實其腹心,忠良屏跡,坐待收系,先帝悟其奸惡,僕碑奪爵,籍沒其家,終以遺患,搆成弒逆。其子鎖南,親與逆謀,所由來者漸矣。雖剖棺戮屍,夷滅其家,猶不足以塞責。今復回給所籍家產,諸子尚在京師,夤緣再入宿衛,世祖時,阿合馬貪殘敗事,雖死猶正其罪,況如鐵木迭兒之奸惡者哉!臣等宜遵成憲,仍籍鐵木迭兒家產,遠竄其子孫於外郡,以懲大奸。
  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所以明綱常,別上下也。鐵失之黨,結謀弒逆,君相遇害,天下之人,痛心疾首,所不忍聞,比奉旨以鐵失之徒,既伏其辜,諸王按梯不花、孛羅、月魯不花、曲呂不花、兀魯思不花,亦已流竄,逆黨脅從者眾,何可盡誅,後之言事者,其勿復舉。臣等議古法弒逆,凡在官者殺無赦,聖朝立法,強盜劫殺庶民,其同情者猶且首從俱罪,況弒逆之黨,天地不容,宜誅按梯不花之徒以謝天下。
  書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臣無有作福作威。臣而有作福作威,害於而家,凶於而國。蓋生殺予奪,天子之權,非臣下所得盜用也。遼王脫脫,位冠宗室,居鎮遼東,屬任非輕。國家不幸有非常之變,不能討賊,而乃覬幸赦恩,報復仇忿,殺親王妃主百餘人,分其羊馬畜產,殘忍骨肉,盜竊主權,聞者切齒。今不之罪,乃復厚賜放還,仍守爵土,臣恐國之紀綱,由此不振,設或效尤,何法以治。
  且遼東地廣,素號重鎮,若使脫脫久居,彼既縱肆,得無忌憚﹔況令死者含冤,感傷和氣,臣等議累朝憲典,聞赦殺人,罪在不原,宜奪削其爵土,置之他所,以彰天威。
  刑以懲惡,國有常憲。武備卿即烈,前太尉不花,以累朝待遇之隆,俱致高列,不思補報,專務奸欺,詐稱奉旨,令撒梯強收鄭國寶妻古哈,貪其家人畜產,自恃權貴,莫敢如何,事聞之官,刑曹逮鞫服實,竟原其罪,輦轂之下,肆行無忌,遠在外郡,何事不為!夫京師天下之本,縱惡如此,何以為政?古人有言:「一婦銜冤,三年不雨。」以此論之,即非細務。臣等議宜以即烈、不花,付刑曹鞫之中賣寶物,世祖時不聞其事,自成宗以來,始有此弊。分珠寸石,售直數萬,當時民懷憤怨,台察交言。且所酹之鈔。率皆天下窮民膏血,錙銖取之,從以箠撻,何其用之不吝!夫以經國有用之寶,而易此不濟饑寒之物,是皆時貴與斡脫中寶之人,妄稱呈獻,冒給回賜,高其直且十倍。蠶蠹國財,暗行分用,如沙不丁之徒,頃以增價中寶事敗,具存吏牘。陛下即位之初,首知其弊,下令禁止,天下欣幸。臣等比聞中書,乃復奏給累朝未酬寶價四十餘萬錠,較其元直,利己數倍。有事經年遠者,計三十餘萬錠。復令給以市舶番貨。計今天下所征包銀差發,歲入止十一萬錠,已是四年征入之數,比以經費弗足,急於科征。臣等議番舶之貨,宜以資國用,紓民力,寶價請俟國用饒給之日議之。
  太廟神主,祖宗之所妥靈。國家孝治天下,四時大祀,誠為重典。比者仁宗皇帝皇后神主,盜利其金而竊之,至今未獲,斯乃非常之事,而捕盜官兵,不聞杖責。臣等議庶民失盜,應捕官兵,尚有三限之法,監臨主守,倘失官物,亦有不行知覺之罪。今失神主,宜罪太常,請揀其官屬免之。
  國家經費,皆出於民。量入為出,有司之事。比者建西山寺,損軍害民,費以億萬計,刺繡經幡,馳驛江浙,逼迫郡縣,雜役男女,動經年歲,窮奢致怨。近詔雖已罷之,又聞奸人乘間,奏請復欲興修,流言喧播,群情驚駭。臣等議宜守前詔。示民有信,其創造刺繡事,非歲用之常者悉罷之。
  人有怨抑,必當昭雪,事有枉直,尤宜明辨。平章政事蕭拜住,中丞楊朵兒只等,枉遭鐵木迭兒誣陷,籍其家以分賜人,聞者嗟悼。比奉明詔,還給原業,子孫奉祀家廟,修葺苟完,未及寧處,復以其家財仍賜舊人,止酬以直,即與再罹斷沒無異。臣等議宜如前詔,以原業還之,量其直以酬後所賜者,則人無冤憤矣。
  德以出治,刑以防奸。若刑罰不立,姦宄滋長,雖有智者,不能禁止。比者也先鐵木兒之徒,遇朱太醫妻女,過省門外,強拽以入,奸宿館所。事聞有司,以扈從上都為解,竟勿就鞫。元惡雖誅,羽翼未戢。臣等議宜遵世祖成憲,凡助惡為虐者,悉執付有司鞫之。臣等又議天下囚系,不無冤滯,方今盛夏,宜命省台選官審錄,結正重刑,疏決輕系,疑者申問詳讞。
  邊鎮利病,宜命行省行台,體究興除。廣海鎮戍卒更病者給粥食藥,力死者人給鈔二十五貫,責所司及同鄉者歸骨於其家。歲貢方物有常制,廣州東莞縣大步海,及惠州珠池,始自大德元年,奸民劉進、程連言利,分蜒戶七百餘家官給之糧,三年一彩,僅獲小珠五六兩,入水為蟲魚傷死者眾,遂罷珠戶為民。其後同知廣州路事塔察兒等,又獻利於失列門,創設提舉司監彩。廉訪司言其擾民,復罷歸有司。既而內正少卿魏暗都剌,冒啟中旨,馳驛督彩,耗廩食,疲民驛,非舊制,請悉罷遣歸民。
  善良死於非命,國法當為昭雪。鐵失弒逆之變,學士不花,指揮不顏忽裡,院使禿古思,皆以無罪死,未得褒贈。鐵木迭兒專權之際,御史徐元素以言事鎖項死東平,及賈禿堅不花之屬,皆未申理。巨等議宜追贈死者,優敘其子孫,且命刑部及監察御史體勘,其餘有冤抑者具實以聞。
  政出多門,古人所戒。今內外增置官署,員冗俸濫,白丁驟升,出身入流,壅塞日甚,軍民俱蒙其害。夫為治之要,莫先於安民,安民之道,莫急於除濫費,汰冗員。世祖設官分職,俱有定制。至元三十年以後,改升創設,日積月增,雖嘗奉旨取勘減降,近侍各私其署,夤緣保祿,姑息中止。至英宗時,始銳然減罷崇祥壽福院之屬十有三署,徽政院斷事官江淮財賦之屬六十餘署,不幸遭罹大故,未竟其餘。比奉詔凡事悉遵世祖成憲,若復尋常取勘調虛文,延歲月必無實效,即與詔旨異矣。臣等議宜敕中外軍民,署置官吏,有非世祖之制,及至元三十年已後,改升創設員冗者,詔至日悉減除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5:42:46

第七十四回 老平章嫉俗辭官


  自古聖君,惟誠於治政,可以動天地,感鬼神,初未嘗徼福於僧道,以厲民病國也。且以至元三十年言之,醮事佛事之目,止百有二,大德七年,再立功德使司,積五百有餘。今年一增其目,明年即指為例,已倍四之上矣。僧徒又復營乾近侍,買作佛事,自稱特奉傳奉,所司不敢致問,供給恐後。夫佛以清淨為本,不奔不欲,而僧徒貪慕貨利,自違其教,一事所需,金銀鈔幣,不可數計,歲用鈔數千萬錠,數倍於至元間矣。凡所供物,悉為己有,佈施等鈔,復出其外,生民脂膏,縱其所欲,取以自利,畜養妻子,彼既行不修潔,適足褻慢天神,何以邀福?比年佛事愈繁,累朝享國不永,致災愈遠,事無應驗,斷可知矣。臣等議宜罷功德使司,其在至元三十年以前,及累朝忌日醮祠佛事名目,止令宣政院主領修舉,餘悉減罷。近侍之屬,並不得巧計擅奏,妄增名目。若有特奉傳奉,從中書復奏乃行。
  古今帝王治國理財之要,莫先於節用。蓋侈用則傷財,傷財必至於害民。國用匱而重斂生,如鹽課增價之類,皆足以厲民矣。比年游惰之徒,妄投宿衛部屬,及官者女紅太醫陰陽之屬,不可勝數。一人收籍,一門蠲復,一歲所請衣馬芻糧,數十戶所征入,不足以給之,耗國損民,莫此為甚。臣等議諸宿衛宦女之屬,宜如世祖時支請之數給之,餘悉簡汰。
  闊端赤牧養馬駝,歲有常法,分佈郡縣,各有常數。而宿衛近侍,委之僕御,役民放牧,始至即奪其居,俾飲食之,殘傷桑果,百害蠭起,其僕御四出,無所拘鈐,私鬻芻豆,瘠損馬駝。大德中始責州縣正官監視,蓋暖棚團糟櫪以牧之。至治初復散之民間,其害如故。監察御史及河間路守臣屢言之。臣等議宜如大德團糟之制,正官監臨,閱視肥瘠,拘鈐宿衛僕御,著為令。
  兵戎之興,號為兇器,擅開邊釁,非國之福。蠻夷無如,少梗王化,得之無益,失之無損。至治三年,參卜郎盜劫殺使臣,利其財物而已,至用大師,期年不戢,傷我士卒,費國資糧。臣等議好生惡死,人之恒性,宜令宣政院督守將,嚴邊防,遣良使抵巢招諭,簡罷冗兵,明敕邊吏,謹守禦,勿生事,則遠人格矣。天下官田歲入,所以贍衛士,給戍卒。自至元三十一年以後,累朝以是田分賜諸王公主駙馬,及百官宦者寺觀之屬,遂令中書酬直海漕,虛耗國儲。其受田之家,各任土著,奸吏為贓官,催甲鬥級,巧名多取,又且驅迫郵傳,徵求餼廩,折辱州縣,閉償逋負。至倉之日,變鬻以歸,官司交忿,農民窘竄。臣等議惟諸王公主駙馬寺觀,如所與公主桑哥剌吉,及普安三寺之制輸之公廩,計月直折支以鈔,令有司。兼令輸之省部,給之大都。其所賜百官及宦者之田,悉拘還官著為令。
  國家經費,皆取於民。世祖時,淮北內地,惟輸丁稅。
  鐵木迭兒為相,專務聚斂,遣使括勘兩淮、河南田土,重並科糧,又以兩淮、荊襄沙磧,作熟收征,徼名興利,農民流徙。臣等議宜如舊制,止征丁稅,其括勘重並之糧,及沙磧不可田畝之稅悉除之。世祖之制,凡有田者悉役之民,典賣田隨收入戶。鐵木迭兒為相,納江南諸寺賄賂,奏令僧人買民田者,毋役之以裡正主首之屬,逮今流毒細民。臣等議惟累朝所賜僧寺田,及亡宋舊業,如舊制勿征﹔其僧道典買民田,及民間所施產業,宜悉役之著為令。
  僧道出家,屏絕妻孥,蓋欲超出世表,是以國家優視,無所傜役。且處之官寺,宜清淨絕俗為心,誦經祝壽。比年僧道,往往畜妻子無異常人。如蔡道泰、班講主之徒,傷人逞欲,壞教乾刑者,何可勝數?俾奉祠典,豈不褻天瀆神!臣等議僧道之畜妻子者,宜罪以舊刑,罷遣為民。
  賞功勸善,人主大柄,豈宜輕以與人?世祖臨御三十五年,左右之臣,雖甚愛幸,未聞無功而給一賞者。比年賞賜泛濫,蓋因近侍之人,窺伺天顏喜悅之際,或稱乏財無居,或稱嫁女取婦,或以技物呈獻。殊無寸功小善,遞互奏請,要求賞賜,奄有國家金銀珠玉,及斷沒人畜產業。
  似此無功受賞,何以激勸?既傷財用,復啟幸門。臣等議非有功勛勞效,著明實跡,不宜加以賞賜,乞著為令。
  臣等所言弒逆未討,奸惡未除,忠憤未雪,冤枉未理,政令不信,賞罰不公,賦役不均,財用不節,民怨神怒,感傷和氣,惟陛下裁擇以答天意,消弭災變。臣等不勝翹切待命之至!
  宋文瓚一氣讀畢,樞密院御史台翰林集賢兩院官,統鼓掌道:「近今弊竇,統由張平章說盡。若此奏上去,能邀聖上允准,一一施行,乃是國家的大幸了!」張珪道:「我擬親至上都,面陳此疏,免得內臣沮格。」宋文瓚道:「晚生願隨老平章同去,何如?」張珪道:「好極!但繕錄奏稿,還仗大筆!我已老朽,不願作蠅頭小楷了。」文瓚道:「晚生理當效勞。」
  當下百官散歸,文瓚亦回寓,把奏稿恭楷錄正,差不多至半日餘,方才告竣。並將會議各官,聯銜署名。到了次日,便偕張珪赴上都。珪即入覲泰定帝,遞上奏疏。泰定帝展覽多時,似乎有些討厭的神氣。張珪嘔盡心血,不值泰定帝一顧奈何?淡淡的答道:「朕知道了!卿自京至此,未免勞頓,且在行轅休息,再作區處。」張珪叩謝而出。
  待了兩日,並不見有詔敕下來,轉增煩悶。適宋文瓚亦來謁談,張珪道:「我等奏議,共有數條,偏似大石沉海,一條未蒙敕行,難道就此過去,便好治國麼?」文瓚道:「老平章何不再行謁奏?總要宸衷酌行,方可漸除時弊。」張珪點頭。次晨復至行宮朝泰定帝,行禮畢,復啟奏道:「臣聞日食修德,月食修刑。應天以實不以文,動民以行不以言。目今刑政失平,所以天象垂變,陛下仰承天心,務乞矜察,臣等逐條奏議,即請施行!」泰定帝答道:「待朕返京師後,擇要施行便了。」珪不便再陳,只得告退。既而御史台臣禿忽魯、紐澤等,復奏陳災異屢見,宰相宜避位以應天變,可否仰自聖裁。且言臣等為陛下耳目,不能糾察奸吏,慢官失守,宜先退避以授賢能。泰定帝覽了此奏,便批諭:「御史所言,失在朕躬,卿等不必辭職。」台官等無可奈何。只丞相旭邁杰、倒剌沙兩人,心中未安,也遞呈一疏。略說天象告儆,陛下以憂天心為心,反躬自責,謹遵祖宗聖訓,修德慎行,飭臣等各勤乃職。手詔至大都,居守省臣,皆引罪自劾,臣等為左右相,才下識昏,當國大任,無所襄贊,以致災祲迭見,罪在臣等,理應退黜。此外諸臣,各勤職守,無罪可言!語中帶刺。泰定帝仍批諭道:「卿等若皆辭避,國家大事,誰與共理?總教靖供爾職,勉迪百工,自可徐回天變,不必再辟!」嗣是以後,不聞再詔,連回蹕京師的期限,也懸宕過去。
  張珪憤悶得很,遂托稱老病,上表辭職。有詔常見免拜跪,並賜小車,得乘至殿門下。珪復請剋日還京,總算邀准。回鑾後,只望泰定帝踐著前言,如議施行,偏詔旨下來,一道是禁言赦前事,一道是將赦前籍沒的家產,如數給還。看官,你想此時的張平章,還肯在朝委蛇麼?當下奏陳病勢日劇,非扶掖不能行,懇即日放歸,得返首邱,死且感恩云云。
  小子有詩詠張平章道:
  忠臣不肯效阿容,可奈良言未見從!
  從此掛冠林下隱,白雲深處住行蹤。
  未知泰定帝曾否允准,且至下回敘明。
  張珪一疏,為《元史》中僅見之文,列傳中備錄無遺。本回亦就此彩入,一以揚張平章之忠,一以明泰定帝之失。泰定以旁支入承大統,龍飛九五,仰荷天休,不於此時從賢納諫,除害興利,何以孚輿望而貽孫謀乎?卒致晏駕以後,即滋內變,生無德政,歿無美諡,一代嗣君,反成國位,是不得謂非咎由自取也!張珪屢諫不從,即托病乞歸。古人云,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吾於珪殆遇之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5:43:56

第七十五回     信佛法反促壽征


  卻說張珪辭職甚力,泰定帝尚是未允,只命養病西山,並加封蔡國公,知經筵事,別刻蔡國公印作為特賜。不聽良言,留他何用?張珪移居西山,過了殘臘,復上疏乞歸,乃蒙允准,解組歸裡,還我自由。未幾復接朝旨,召他商議中書省事。珪不肯就征,引疾告免,至泰定四年卒於裡,遺命上蔡國公印。珪系弘范子,字公端。少時從父滅宋,宋禮部侍郎鄧光薦將赴水死,為弘范所救,待以賓禮,命珪就學。光薦乃以平生所得,著成相業一書,授珪熟讀,珪因此成文武材。元朝中葉,要推這位老平章是一位純臣了。補敘履歷,所以旌善,且亦是文中綿密處。
  這且休表。單說張珪回籍,朝右少一個直臣,泰定帝朝罷無事,一意佞佛。每作佛事,輒飯僧數萬人,賜鈔數千錠,並命各處建寺,雕玉為楹,刻金為像,所費以億萬計,毫不知惜。泰定帝又親受佛法於帝師,連皇后弘吉剌氏以下,也都至帝師前受戒。這時候的帝師,名叫亦思宅卜,每年所得賞賜,不可勝計。帝師弟袞噶伊實戬,自西域遠來,詔令中書持酒效勞,非常敬禮。帝師兄索諾木藏布,領西番三道宣慰司事,封白蘭王,賜金印,給圓符,使尚公主。僧可尚公主,大約亦捨身大佈施耳。僧徒多號司空、司徒、國公,佩帶金玉印章,因此氣燄薰灼,無所不為。在京尚敢橫行,出都愈加恣肆,見有子女玉帛,無不喜歡,所求不遂,即大肆咆哮。西台御史李昌,嘗痛心疾首,據實抗奏道:
  臣嘗經平涼府,靜會、定西等州,見西番僧佩金字圓符,絡繹道途,馳騎累百。傳舍至不能容,則假館民舍,因而迫逐男子,奸污婦女。奉元一路,自正月至七月,往返百八十五次,用馬至八百四十餘匹,較之諸王行省之使,十多六七,驛戶無所控訴,台察莫得誰何。且國家之制圓符,本為邊防警報之虞,僧人何事而輒佩之?乞更正僧人給驛法,且得以糾察良莠,毋使混淆﹔是所以肅僧規,即所以遵佛戒也,伏乞陛下准奏施行!
  奏入不報,後聞僧侶擾民益甚,乃頒詔禁止,其實仍是一紙空文,敷衍了事。未幾又命建顯宗神御殿於盧師寺。這盧師寺在宛平縣盧邱山,向稱大剎,此次奉安御容,大興土木,役卒數萬人,糜財數百萬兩,裝飾得金碧輝煌,一時無兩。然後另建顯宗神主,奉置殿中,懸額署名,號為大天源延聖寺。賜住持僧鈔二萬錠,並吉安、臨江二路田千頃。中書省臣,未免看不過去,又聯名奏道:
  臣等聞養給軍民,必借地利。地之所生有限,軍民猶懼不足,況移供他用乎?昔世祖建大宣文、弘教等寺,賜僧永業,當時已號虛費。而成宗復構天壽萬寧寺,較之世祖,用增倍半。若武宗之崇恩、福元,仁宗之承華、普慶,租榷所入,益又甚焉。英宗鑿山開寺,損兵傷農,而卒無益。夫土地祖宗所有,子孫當共惜之,臣恐茲後借為口實,妄興工役,徼福利以逞私欲,福未至而禍已集矣。唯陛下察之!
  泰定帝得此奏後,卻也優詔旌直。但心中總是迷信,遇著天變人異,總令番僧虔修佛事,默祈解禳。番僧依著故例,請釋赦囚,所以赦詔疊見。凡有奸盜貪淫諸罪,統得遇赦邀恩,一律洗刷﹔就是出獄重犯,再被逮系,轉瞬間又得釋放。看官試想,天下有幾個悔過的罪人?愈寬愈壞,輦轂之下,尚無王法,外省更不必論了。屢言佞佛之弊,是為癡人說法。
  泰定帝始終未悟,並因次子誕生,疑為佛佑,甫離襁褓,即令受戒。為了拜佛情殷,反把郊天禘祖的大禮,擱過一邊。監察御史趙思魯,以大禮未舉,奏言天子親祀郊廟,所以通精誠,迎福釐,生蒸民,阜萬物,歷代帝王,莫不躬親將事,應講求故例,虔誠對越,方可隱格純嘏。泰定帝不以為然。有了佛佑,自可不必郊祀。全台大嘩,復入朝面陳。泰定帝道:「世祖成憲,不聞親祀郊廟。朕只知效法世祖,世祖所行的事件,朕必遵行﹔世祖未行的事件,朕也不願增添。此後郊天祭廟,可遣大臣恭代便了。」台官還想再陳,泰定帝竟拂袖退朝。
  嗣因帝師圓寂,大修佛事,命塔失鐵木兒、紐澤監督,召集京畿僧侶,誦經諷咒,差不多有數十天﹔一面另延西僧藏班藏卜為帝師,齎奉玉印,詔諭天下。又命作成宗神御殿於天壽萬寧寺,一切規模,與顯宗神御殿相似。
  正在百堵皆興的時候,忽由太常入奏,宗廟中的武宗金主,及所有祭器,統被盜竊去了。前時盜竊仁宗神主,至此又竊武宗神主,堂堂太廟,窩留盜賊,令人不解。泰定帝命再作金主,奉安廟中,應行捕盜等情,也模糊過去。後復因台官劾奏,才酌斥太常禮儀等官,只神主不翼而飛,終無下落。
  會揚州路崇明州、海門縣海溢,汴梁路畎溝、蘭陽河溢,建德、杭州、衢州屬縣水溢,還有真定、晉寧、延安、河南等路屯田遇了旱災,大都河間、奉元、懷慶等路遇了蝗災,鞏昌府通漕縣山崩,碉門地震,有聲如雷,晝色晦暝,天全道山亦爆裂,飛石斃人,鳳翔、興元、成都、峽州、江陵同日地震。各處警報絡繹。泰定帝只與西僧商量,教他朝唪梵語,暮鼓鐘鈸,膜拜頂禮,祈福消災。且遍飭京內外各官,恭祀五嶽四瀆名山大川。總道是神佛有靈,暗中庇佑,誰料旱荒水荒,蟲災風災,種種狀況,雜沓而來。百姓報官長,官長報皇上,弄得泰定帝胸無定見,卻想了一個法兒,下詔改元!祈佛無益,改元更屬無謂。當由廷臣議定「致和」二字,於泰定五年春季,改泰定為致和。且仍詔告帝師,命各僧佛事加虔﹔並飭於沿海各地,建造浮屠二百一十六座,鎮壓海隘。真是搗鬼。
  帝師藏班藏卜上言,皇帝雖已受佛法,但欲增福延壽,還須親受無量壽佛戒,泰定帝當即允准。擇日御興聖殿,邀請帝師到來,督設經壇,上供無量壽佛金牌,下設幢幡寶蓋,樂簴鐘懸。當由帝師座下的僧徒,吹起法螺,搖動金鈴,接著大鑼大鈸,敲擊起來。帝師著紅衣,戴毘盧帽,先至壇前焚香禱告,口中不知念著什麼番語,嘛咪叭吽的說了一回,然後導引泰定帝至壇前跪著,帝師在旁虔誦祝詞,復念了無數佛號,方令泰定帝學著僧規,膜拜受戒。是時後妃人等,亦群集壇前,興聖殿內外,擁擠得什麼相似。那一班僧侶,多是張頭探腦,搖目擦睛,你說是那個美麗,我說是這個妖嬈,彼此評頭品足,覷豔偷香,就是口中所念的波羅密多,阿彌陀佛,也覺顛倒錯亂,語無倫次。無量壽佛未曾請到,女觀音等先已值壇,安得不令僧侶動心?至受戒禮畢,泰定帝出殿,大眾散去,帝師亦回寺,僧徒等也都退歸,飲酒擁嬌去了。樂得過。
  次日,由宮中發出金銀鈔,賞給僧徒,又費了若干萬兩。泰定帝以福壽雙增,非常欣慰。會出獵柳林,偶受感冒,不懌累日,遂思巡幸上都,遊春解悶。當命西安王阿剌忒納失裡,及簽書樞密院事燕帖木兒,一作雅克特穆爾。留守京師,自率皇后、皇太子,及丞相倒剌沙等,命駕北去。自春至夏,留寓行宮,整日裡流連酒色,不聞朝政。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5:44:41

第七十六回 迎藩王入承大統


  會殊祥院使也先捏,自建康北來,密語丞相倒剌沙,以懷王將有他變,不可不防。倒剌沙立即奏聞,請旨徙懷王居江陵。這懷王卻是何人?就是武宗次子圖帖睦爾。先是泰定帝即位,召諸王還邸,圖帖睦爾亦自瓊州召歸,見三十六回。受封懷王。泰定二年,命出居建康,以也先捏為懷王衛士。也先捏與懷王不協,乃私至上都,密進讒言。泰定帝不遑查察,竟照倒剌沙奏議,遣宗正紮魯忽赤、雍古台南下,命懷王徙居江陵。懷王遵旨西遷,紮魯忽赤等回報。時泰定帝已遣疾病,日甚一日,竟於七月新秋,晏駕上都,壽僅三十六。無量壽佛戒之效何如?
  丞相倒剌沙言太子年幼,不即擁立,竟擅權自恣,獨行獨斷,於是天怒人怨,眾叛親離,國家大變,又復從此發生。倡難的人,便是留守京師的燕帖木兒。燕帖木兒是元季大蠹,所以特別點醒。
  燕帖木兒是從前的欽察都指揮使牀兀兒第三子,武宗鎮朔方時,已備列宿衛,深得寵幸。牀兀兒歿,承襲左衛親軍都指揮使。泰定二年,加授太僕卿,致和元年,進簽書樞密院事,留守京都,實掌樞密院符印。自聞泰定帝罹疾,遂懷異謀,自思身受武宗寵遇,不能輔他二子,入承帝位,未免有負主恩。泰定帝亦擢你高官,何不自思圖報。因此與繼母察吉兒公主,族黨阿剌帖木兒,及密友孛倫赤等商議,將乘泰定帝病殂後,迎立懷王圖帖睦爾,篡承武宗遺統。
  至泰定帝崩,皇后弘吉剌氏,遣使詣京,命平章政事烏都伯剌,一作額卜德呼勒。收掌百司印章,諭安百姓。燕帖木兒知勢難再緩,即進語西安王道:「故主已殂,太子尚幼,國家須擇立長君,乃可無虞。況天下正統,應屬武宗嗣子,英宗已不當立,大行皇帝,更出旁支,益加淆雜,今日宜正名定分,迎立武宗嗣子,時不可失,功在速成,王爺以為何如?」無非希定策功耳,遑期忠義。西安王阿剌忒納失裡道:「言固甚是,但周王遠居漠北,奈何?」燕帖木兒道:「懷王曾居江陵,何不先行迎立?」西安王道:「弟不先兄,此處還須商酌!」燕帖木兒道:「先迎懷王入都,安定人心,然後再迓周王,仁宗故事,何妨踵行。」西安王道:「上都方有命令,飭烏都伯剌收集印章,我欲舉事,彼竟不從,這又未免為難了!」燕帖木兒道:「昔人有言,先發制人,王爺果允行義舉,只教募賞勇士,立可成功!」西安王點頭道:「你去妥行佈置,我總無不贊成。」
  燕帖木兒趨出,即日召集心腹,準備停當。翌日黎明,由西安王下令,召集百官至興聖宮,會議要事。平章政事烏都伯剌、伯顏察兒,偕官屬先到,西安王亦乘車而來。
  既入座,烏都伯剌正要宣佈後敕,令百官齊繳印章,忽見燕帖木兒,率著阿剌帖木兒、字倫赤等十七人,帶刀奔入,外面並有勇士數百人,趨立門外。烏都伯剌料知有變,遂叱問道:「簽書意欲何為?」燕帖木兒厲聲道:「武宗皇帝有子二人,孝友仁文,播名遠邇,今乃一居朔漠,一處南陲,武宗有知,亦當深恫,況天下系武宗的天下,一誤寧可再誤?今日正統,應歸還武宗嗣子,敢有再紊邦紀,不從義舉,是與亂賊相等,例當處斬!」言畢,拔刀出鞘,怒目而立。彷彿強盜。
  烏都伯剌、伯顏察兒兩人,欲抗詞答辯,偏燕帖木兒不容分說,竟令阿剌帖木兒、字倫赤等,一齊動手,將他二人拿下。中書左丞朵朵等道:「簽書莫非造反不成?」言未已,已被燕帖木兒砍倒,頓時闔座大亂。燕帖木兒指揮勇士,縛住朵朵,並執參知政事王士熙,參議中書省事脫脫、吳秉道,侍御史鐵木哥、邱士杰,治書侍御史脫歡,太子詹事丞王桓等,概置獄中,自與西安王入守內廷,分佈腹心於樞密院,自東華門夾道,重列軍士,使人傳命往來,嚴防他變。一面再召百官,入內聽命。即令前河南行省參知政事明裡董阿,前宣政院使答剌麻失裡,乘著快驛,迎懷王圖帖睦爾於江陵。且使囑河南行省平章伯顏,選兵扈駕,不得有誤。
  明裡董阿等既去,遂封府庫,拘百司印,遣兵守諸要害,推前湖廣行省左丞相別不花為中書左丞相,詹事塔失海涯為平章,前湖廣行省右丞速速為中書左丞,前陝西行省參政王不憐台吉為樞密副使,蕭忙古解仍為通政院使,與中書右丞趙世延等,分典庶務。於是募死士,買戰馬,運京倉米,餉輸士卒,復遣使至各行省征發錢帛兵器。
  當時有衛軍失統,暨謁選與罷退軍官,俱發給符牌,靜候調遣。諸人受命後,未知所謝,各瞪目立著。當由中書省官,指使南向拜謝,大眾驚悚,毛髮凜然,方知內廷意屬懷王了。極寫秘密。
  燕帖木兒宿衛禁中,一夕數徙,莫如所處,有時或坐以待旦。你亦怕死麼?暗思母弟撒敦,子唐其勢,尚在上都,因密遣塔失帖木兒,召使歸京。兩人都棄了家眷,星夜奔還。是時京內無主,群議沸騰,燕帖木兒恐人心未安,詐令塔失帖木兒充作南使,只雲懷王旦夕且至,民勿疑懼﹔又令乃馬台詐為北使,稱周王亦已南來。用心亦苦。復命撒敦率兵守居庸關,唐其勢率兵屯古北口,抗御上都。一面再遣撤裡不花、鎖南班,往江陵促駕早發。
  時董裡明阿等早至河南,晤著平章伯顏,與語密謀,伯顏告知平章曲烈,右丞別鐵木兒,令發兵南迎。偏兩人不識時務,硬行阻攔,伯顏歎道:「我本受武皇厚恩,委以心膂,今爵位至此,還有何望?只因大義相臨,不敢推諉,所以為此轉告,願兩公不要阻撓。」曲烈仍是不從,惹得伯顏性起,竟將兩人殺斃,遂別募勇士五千人,令蒙哥不花帶著,馳迎懷王。自己亦秣馬厲兵,嚴裝以俟。參政脫別台進諫道:「今蒙古兵馬,與衛卒同在上都,內地諸隘,守兵單弱,恐此事不易成功哩。」伯顏怒叱道:「你敢撓亂士心麼?違令者斬!」脫別台慌忙退出。是夕竟懷刃入刺伯顏,被伯顏察覺,拔劍砍死,並奪他所部軍器,收馬千二百騎。會懷王在江陵,經撤裡不花等催促,即日動身。先令撤裡不花往報伯顏,封為河南行省左丞相。至懷王到河南,伯顏屬橐鞬,擐甲冑,率百官父老,肅迎郊外,既導入,復俯伏稱萬歲,並上前叩首勸進,懷王解金鎧御服寶刀,親賜伯顏,又命他扈從北行。正是:
  萬騎遙從南陸發,六飛快向北郊來。
  欲知入京後如何情狀,容待下回表明。
  元代之佞佛,自世祖始,後世子孫,益增迷信,此創業垂統之君,所由貴慎自貽謀者也。本回於泰定佞佛事,慨乎言之,至受無量壽佛戒一段,尤寫出僧侶情弊。禹鼎鑄奸,神犀照怪,無逾於此。此非著書人好為描摹,實因淫僧賊禿,大都爾爾,奉勸世間,善男信女,速即回頭,毋為若輩播弄,其苦心固可見也。且泰定帝在位五年,乏善可述,所誅逆黨,亦非本心,至其後好作佛事,意者其恐逆黨之冥中報復,姑借此為懺悔計乎?晏駕以後,即生內變,佛其果有靈耶?抑無靈耶?彼如燕帖木兒之圖立懷王,抗拒上都,尤足以見佞佛之主,非徒無益,反且速禍,讀史者當亦知所戒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5:51:56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9-25 05:54 編輯

第七十七回     大明殿稱尊頒敕


  卻說懷王圖帖睦爾,既至河南,令伯顏從行,以前翰林學士承旨阿不海牙,繼伯顏後任,遣前萬戶孛羅等將兵守潼關﹔並分道遣使,召宣靖王買奴,鎮南王鐵木兒不花,威順王寬徹不花,高昌王鐵木兒補化等,率屬來會。諸王陸續到來,然後整駕北發。是時上都諸王滿禿、阿馬剌台,宗正紮魯忽赤、闊闊出,前河南平章政事買閭,集賢侍讀學士兀魯思不花,太常禮儀院使哈海赤等十八人,已得燕帖木兒密函,令他即日起事,響應京師,正在暗中安排。不料事機漏泄,被倒剌沙聞知,竟親率衛兵,各處搜拿,不到一日,竟將十八人捉住九雙,請了泰定皇后命令,斥他謀逆,個個處斬。
  倒剌沙自思逾月無主,究竟不妥,遂入謁泰定皇后,願擁立皇太子阿速吉八為帝,克期登位。泰定皇后自然樂從,遂於致和元年八月,召集梁王王禪,一作旺辰。遼王脫脫,右丞相塔什特穆爾,舊作塔失鐵木兒,因與前大都使臣名重複,故用新名。太尉不花,御史大夫紐澤等,奉皇太子阿速吉八即位上都,尊皇后弘吉剌氏為皇太后,擬定次年改元天順。泰定帝在位五年,其子已早為儲貳,依父終子及之例,則阿速吉八之嗣位,亦屬正當,故特書改元,以存書法。天順帝年才九齡,書天順帝,亦有微意。朝賀時統由倒剌沙護持,方得終禮。遂命諸王失剌,平章政事乃馬台,此乃馬台與上文異人同名。詹事欽察,率兵襲京畿。巧值阿速衛指揮使脫脫木兒,由上都自拔來歸,奉京師命令,駐守古北口。他已預知失剌等潛師進襲,遂領兵出據宜興,四面埋伏。
  失剌分軍三隊,先後南下。第一隊歸乃馬台統率,第二隊歸欽察統率,第三隊方由自己領著,乘著銳氣,倍道而來。前軍甫到宜興,紮營造飯,炊煙甫起,號炮驟聞。大眾正在四望,驀見敵軍蜂擁來前,連忙上馬截殺。說時遲,那時快,眾軍未曾排齊,敵兵已經殺入,眼見得轍亂旗靡,人仰馬翻,乃馬台措手不及,被脫脫木兒刺落馬下,生擒活捉去了。第一隊已了。
  脫脫木兒已掃盡前隊,便趁著現成的飯鍋,令軍士飽餐一頓,前驅疾進。那邊第二隊兵士,由詹事欽察押隊前來,途次接得溃卒敗報,忙上前來援,未達數里,已與脫脫木兒軍相遇。脫脫木兒握著一柄大刀,當先突陣,麾下軍士,隨勢衝入,欽察不知好歹,也撥馬舞刀,來戰脫脫木兒,才數合,忽聽脫脫木兒喝聲道著,那欽察的頭顱,不知不覺的滾落地上。奇語。俗語說得好,蛇無頭不行,欽察已身首兩分,還有何人敢來抵敵?霎時間紛紛逃溃,走得慢的一大半都做了矮腳鬼,暴骨沙場。第二隊又了。
  還有失剌的所領的後軍,惘惘南來,接連得著兩隊敗耗,料知不能抵擋,忙令後隊變作前隊,前隊變作後隊,向北退還。待脫脫木兒趕去,失剌已逃得很遠,只有殿卒數百名,被脫脫木兒軍屠殺淨盡,其餘統僥倖生免了。失剌還算見幾。
  脫脫木兒追趕十餘里,不及而還,當即報捷京師。燕帖木兒等屬酒相賀。方在滿座慶宴的時候,忽見撤裡不花馳入,報稱懷王已自河南登途,現距京師只百里了。燕帖木兒道:「甚好!」撤裡不花道:「還有一事賀公,已奉命升公知樞密院事了!」燕帖木兒大喜,便於席間派使遠迎。至宴饗畢後,即令太常禮儀使,整備法駕。
  越兩日,聞懷王駕已抵郊,遂偕諸王百官,恭奉法駕,出迎郊外。懷王慰勞有加,改乘法駕,馳入京師。燕帖木兒與西安王阿剌忒納失裡等,立即勸進。懷王道:「大兄尚在朔方,我不得越次僭位,俟兩都平靖,當遣使迎兄。目下暫由我監國,願卿等勿生異議!」初意原是不錯。燕帖木兒道:「大王讓德,卓越古今,惟時勢相迫,亦貴從權,既承鈞命,容後再議!」
  懷王乃入居宮中。
  越宿命速速為中書平章政事,前御史中丞曹立為中書右丞,江浙行省參知政事張友諒為中書參知政事,河南行省左丞相伯顏為御史大夫,中書右丞趙世延為御史中丞,各官俱受職視事,不必細表。
  又越兩日,由偵騎入報,上都梁王王禪,右丞相塔什特穆爾,太尉不花,御史大夫紐澤等,又興兵南犯了。懷王召燕帖木兒,商議軍務,燕帖木兒自請效勞。懷王甚喜,遂發兵數萬,供燕帖木兒調遣,命他便宜行事,不為遙制。燕帖木兒遂帶兵至居庸關,由其弟撒敦迎入。燕帖木兒道:「聞北兵已發上都,吾弟何不率兵急進,反在此游疑觀望?難道待他自斃麼?」撒敦道:「聞兄拳命督師,所以靜候調度,不敢妄進。」燕帖木兒道:「我不害人,人將害我,你快率萬人前去,截住北軍,我當為你後應便了。」
  撒敦依言,就率兵出關,浩浩蕩蕩的殺奔榆林。適值北軍到來,也無暇答話,即麾兵猛擊。北軍不及佈陣,頓時被他踹入,亂砍亂戳,不消片時,已將北軍殺得七零八落,往北奔逃。
  撒敦乘勝長驅,直到懷來,才見燕帖木兒督軍到來。當下叩馬報捷,並請逕攻上都。

  燕帖木兒道:「且慢前進,回關再商。」

  撒敦道:「兄前責弟,今弟將詰兄﹔北軍既已敗去,不乘此入搗上都,還待何時?」

  燕帖木兒道:「吾弟有所未知,兵以氣動,氣盛乃勝,氣餒必敗。我前日並非責你,實所以激動弟心,鼓氣禦寇。今已得勝,銳氣將衰,若再進兵,頓師城下,那時再衰三竭,不要進退兩難麼?」

  論兵卻是有識。撒敦無言,乃隨返關中。燕帖木兒即馳書報捷。嗣得復命,令他即日還京,燕帖木兒乃留弟守關,奉命還朝。

  入京後,把前時拿下的烏都伯剌,及擒住的乃馬台,統置大辟。一面約諸王大臣,伏闕上書,請早正大位以安天下。懷王尚是固辭。

  燕帖木兒道:「人心向背,間不容髮,現在兵戈擾攘,非速正大名,不足以系人心,萬一中外失望,後悔何及?」懷王道:「必不得已,亦須將我的本意,明示天下,方可權攝帝位。」

  古時惟王莽稱攝皇帝,懷王亦欲居攝,染鼎之意已動矣。乃命中書省臣,擬定詔旨,於九月十三日,即帝位於大明殿,受諸王百官朝賀,頒詔天下道:

  洪維我太祖皇帝,混一海宇,爰立定制以一統緒,宗親各受分地,勿敢妄生覬覦,此不易之成規,萬世所共守者也。世祖之後,成宗、武宗、仁宗、英宗,以公天下之心,以次相傳,宗王貴戚,咸遵祖訓。至於晉邸,具有盟書,願守藩服,而與賊臣鐵失、也先鐵木兒等,潛通陰謀,冒干寶位,使英宗不幸罹於大故。朕兄弟播越南北,備歷艱險,臨御之事,豈獲與聞?朕以叔父之故,順承惟謹。於今六年,災異迭見,權臣倒剌沙、烏都伯剌等,專權自用,疏遠勛舊,廢棄忠良,變亂祖宗法度,空府庫以私其黨類。
  大行上賓,利於立幼,顯握國柄,用成其奸。宗王大臣以宗社之重,統緒之正,協謀推戴,屬於眇躬。朕以菲德,宜俟大兄,固讓再三,宗戚將相,百僚耆老,以為神器不可以久虛,天下不可以無主,周王遼隔朔漠,民庶皇皇,已及三月,誠懇迫切,朕固從其請,謹俟大兄之至,以遂朕固讓之心。已於致和元年九月十三日,即皇帝位於大明殿,其以致和元年為天曆元年,可大赦天下。自九月十三日昧爽以前,除謀殺祖父母父母,妻妾殺夫,奴婢殺主,謀故殺人,但犯強盜印造偽鈔不赦外,其餘罪無輕重,咸赦除之。於戲!朕豈有意於天下哉!重念祖宗開創之艱,恐隳大業,是以勉徇輿請,尚賴爾中外文武臣僚,協心相予,輯寧億兆,以成治功,咨爾多方,體予至意!

  是日封賞群臣,並賜大都將士金銀鈔,多寡有差。流朵朵、王士熙、伯顏察兒、脫歡等於遠州,各籍沒家資,分給諸王大臣。忽警報自遼東傳來,平章禿滿迭兒,及諸王也先帖木兒等,率兵入遷民鎮,進襲薊州。懷王懷王已即帝位,本文仍稱懷王,一因天順正位,國無兩君,一因周王在北,懷王暫攝帝位故也。乃封燕帖木兒為太平王,以太平路為食邑,並命為中書右丞相,兼知樞密院事,賜黃金五百兩,白金二千五百兩,鈔萬錠,金素織緞色繒二千匹,平江官地二百頃,即日詔促出師薊州,拒遼東軍。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5:53:26

第七十八回 太平王殺敵建功


  燕帖木兒聞命即行,且調撒敦會師北進。方到三河,接著通州急報,梁王王禪等已入居庸關,不由得大驚道:「居庸被破,不特通州吃緊,連京師也要戒嚴。我軍須回保京師,休被蹂躪為是!」乃留兵拒遼東軍,自與撒敦星夜馳還。
  既抵榆河關,聞懷王已出齊化門視師,益覺焦急萬分。遂驅馬直奔京城,謁見懷王,並面啟道:「陛下何故親自視師?」懷王道:「寇兵已入居庸關,將要來犯京師了。」燕帖木兒道:「陛下一出,民心必驚,凡翦寇事盡可責臣。陛下亟宜還宮,安定人民,請勿輕動!」此時燕帖木兒確是懷王忠臣。懷王道:「待卿未來,所以躬自督師,今已到此,朕心安了,軍事由卿作主,朕當從卿言,還宮安民。」言畢,即與燕帖木兒別去。
  燕帖木兒復還至軍中。梁王王禪等亦乘勝進逼,與燕帖木兒軍遇於榆河。燕帖木兒升座誓師道:「寇已深入,大都戒嚴,孰勝孰負,在此一舉。將士等為國前驅,理宜奮力殺敵,若有退避不前,本爵帥只有軍法從事,休得後悔!」將士等唯唯聽命,燕帖木兒遂命開營逆戰。
  兩下裡交鋒起來,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一邊是誓扶幼主,期立大功﹔一邊是力保長君,目無全虜,足足戰了三四個時辰,不分勝敗。燕帖木兒執旗當先,引軍突陣。部下見主帥奮勇,格外效力,無不以一當十,以十當百,北軍漸漸敗卻,退至紅橋。
  燕帖木兒步步進逼,一些兒不肯放鬆,惱動了梁王部將。一名阿剌帖木兒,曾為樞密副使,一名忽都帖木兒,曾為上都指揮,兩人素稱驍勇,至此氣憤填胸,挺身還戰,竟攻入燕帖木兒陣中。燕帖木兒正揮刀前進,適值阿剌帖木兒突至馬前,挺戈刺來,虧得燕帖木兒眼明手快,將身閃過一邊,右手用刀格住戈鋌,左手拔劍砍去,不偏不倚,正中阿剌帖木兒左臂。阿剌帖木兒狂叫一聲,撥馬就逃。燕帖木兒緊緊追去,又來了忽都帖木兒,接住廝殺,奮鬥了數十合,彼此尚不相讓,仍惡狠狠的搏戰。燕帖木兒手下,有一矮將名和尚,短悍絕倫,善使雙錘,他恐主帥有失,忙撥馬助戰。忽都帖木兒欺他短小,不以為意,誰知這和尚煞是趫捷,左右馳擊,防不勝防,忽都帖木兒方思退避,左臂上已著了一錘,幾乎跌落馬下,幸他將前來救護,才得走脫。兩帖木兒不敵一帖木兒,無愧為太平王。北軍見兩將敗衄,人人奪氣,遂馳過紅橋,阻水而陣。燕帖木兒恐軍士力疲,不欲再戰,只命弓弩手用矢攢射,把北軍一陣射退,然後收兵。
  次日複分軍為三隊,令也速答兒率左,八都兒率右,進逼北軍。時北軍退至白浮,因燕帖木兒挑戰,也出來對仗。燕帖木兒麾兵佯退,俟北軍追來,命左右兩隊包抄過去。北軍正殺得高興,猛見也速答兒從右邊殺來,忙分軍抵敵。方在酣戰,左邊又遇著八都兒軍,又分軍敵住,不意燕帖木兒復轉身殺到,所向披靡。那時北軍招架不住,只好且戰且走,復退十裡下寨。燕帖木兒見北軍雖敗,行列尚是整齊,也即鳴金收軍。
  越宿復戰,北軍抖擻精神,前來衝突,燕帖木兒也不肯稍讓,督軍猛擊,自辰至午,相持不下。驀見燕帖木兒陣中,跳出銳卒數百名,由燕帖木兒親自督領,衝殺過去。北軍前來抵截,被燕帖木兒手刃七人,方才退卻。燕帖木兒也即鳴金收軍。
  是夜二鼓,燕帖木兒召孛倫赤、岳來吉入帳,密議道:「連日酣戰,兩軍俱疲,長此堅持,何以退敵?」孛倫赤道:「不如今夜發兵劫營,想寇兵應亦疲倦,定中我計!」燕帖木兒道:「我亦想及此著,但彼此對壘下營,豈有不防之理?從前甘寧百騎,夜劫曹營,我何不仿他一行,也可擾亂敵心,使他自退?」燕帖木兒想曾閱過《三國演義》。孛倫赤、岳來吉二人齊聲道:「末將等願效死力!」燕帖木兒大喜,便調集銳卒百騎,令各帶弓箭,並持戰鼓,隨孛倫赤、岳來吉二人同去。臨行時又吩咐道:「你等抵敵營時,只宜左右鼓噪,四面馳射,不必與他廝殺,但能使他驚擾,便算頭功。」孛倫赤等領命去訖。燕帖木兒恰高枕自臥。
  那邊梁王王禪,正恐燕帖木兒劫營,令兵士小心嚴防。到了三鼓,突聞外面鼓聲大震,忙令各營出戰,兵士開營出去,只見來兵東馳西射,散無紀律。當下冒矢追殺,走到這邊,他到那邊﹔走到那邊,他到這邊。嗣後來兵越多,混戰一回,互有殺傷。戰到天明,彼此相見,才知所殺傷的統是自家人,不禁懊喪異常。這時的孛倫赤、岳來吉兩人,早已收集百騎,回營報功去了。小子有詩贊燕帖木兒道:
  力戰何如智取工?榆關猶憶大王風。
  須知兵事無嫌詐,燕邸當年固善攻。
  畢竟北軍曾否再退,請看官續閱下回。
  懷王之立,不當立也。以泰定之正統言,則皇太子已即位上都,懷王固不當立﹔以武宗之正統言,則嗣位者應屬周王和世■,懷王亦不當立也。燕帖木兒希寵取媚,南迎勸進﹔借使懷王正言抗斥,則燕帖木兒之志不得逞,而兵禍可立弭矣。乃江陵遽發,飄然入都,御殿即真,封王拜爵,彼已南面稱尊,詎尚肯北面為臣耶?讓兄之言,徒虛文爾。然發難之首,實出自燕帖木兒,故本回中敘述各事,皆以燕帖木兒為前提,西安以下,概置後列。至如出師戰勝之舉,尤寫得機變神智,非稱美燕帖木兒,實隱誅燕帖木兒也。曹阿瞞以知兵聞,阿瞞得謂漢之忠臣否耶?吾於燕帖木兒亦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5:55:32

第七十九回     入長城北軍敗溃


  卻說孛倫赤、岳來吉等,回營報功,燕帖木兒時已起牀,即將二人功績,書錄簿上﹔並命撒敦帶著偏師,出營巡哨。是日大霧迷濛,眼不見影,撒敦巡至敵營,已是空空洞洞,留
著虛壘。走將進去,只有敵卒數名,尚在寨中收拾行李,見了撒敦等,一哄而逃,被撒敦兵追上,擒住二卒。經撒敦審訊,才知北軍已竄匿山谷中。撒敦即將二卒帶還,報知燕帖木兒。
  燕帖木兒道:「王禪未曾大挫,即行遁匿,我料他必有詐計,將乘我不備,前來掩擊哩!」料事如神。便下令將士,教他裹糧坐甲,靜待後命,不得私自出營,違令者斬!越夕,又命堅壁嚴裝,如遇寇至,只准固守,不准出戰,違令者斬!到了夜間,防備尤密,四面布著偵騎,探聽消息。未幾雞聲報曉,遠遠的接吹角聲,燕帖木兒聽著道:「寇兵來了!」忙出升帳,見偵騎亦來稟報,說是北軍成列出山,距此只數里了。燕帖木兒仍飭各軍守著前令,不得有違。約一時許,北軍鼓噪而至,衝突數次,堅不能入,沒奈何退後下營。
  燕帖木兒命撒敦、八都兒兩人,各率一軍,分授密計,命俟至天晚,分頭趨出。兩人依計而行。是夜天色愈暝,四面陰霾,北軍也嚴行準備,不遑就寢。一更以後,但聽後面有銅角聲,吹得非常響亮,不由得慌忙起來,梁王王禪,懲著前轍,只令各營靜守,不敢出頭。忽前面又起角聲,亦覺激越異常。時值深秋,寨外草衰,正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時候,加以角聲震蕩,前後相應,益令軍心膽怯,不寒而慄。梁王王禪,尚兀自守著,偏營內各兵,自相騷擾,不肯鎮定。至三鼓以後,角聲越吹得厲害,彷彿有千軍萬馬,四面殺來,那時軍心益亂,情勢倉皇,任你王禪如何禁遏,也是彈壓不住,遂不禁歎息道:「罷了!罷了!看來幼主無福,偏遇這燕帖木兒,不如就此退兵罷!」你自己無將帥才,不足勝敵,反說看幼主無福,是謂肚痛埋怨灶司。當下撤營遁去。
  看官道這銅角聲如何而來?就是撒敦與八都兒,奉著燕帖木兒密計,虛嚇敵兵。原來撒敦自營後出師,潛繞北軍後部,吹角懼敵﹔八都兒自營前出師,直逼北軍前面,鳴角相應。兩軍並不去廝殺,只仗這銅角為號,虛聲恫喝,那北軍竟墮計中,夤夜遁去。
  撒敦等來報燕帖木兒,燕帖木兒即命傾寨窮追,直到昌平州,方見北軍還在前面。一聲鼓號,驅馬殺去,北軍心膽俱裂,哪個還敢攔阻?你奔我溃,彼跌此僕,被燕帖木兒軍,乘勢掩殺一陣,斬首約數千級,所有逃不及的北軍,顧命要緊,管不得什麼面子,只好匍匐乞降。燕帖木兒准他投誠,收降至萬餘人。
  正擬飭兵再追,適值欽使到來,忙下馬接旨。詔中所說,略稱丞相親冒矢石,恐有不測,萬一受傷,朕恃誰人?自今以後,但教憑高督戰,視察將士,用命行賞,不用命行罰,毋得再自冒險,以滋朕憂!燕帖木兒謝旨畢,即語來使道:「我非好死惡生,但猝遇大敵,不得不身先士卒,為諸將法。現在寇已敗退,自當遵旨小心,請欽使轉達御前,免勞聖慮為是。」欽使應著,即行別去。
  燕帖木兒麾軍再上,殺得王禪等棄甲拋戈,抱頭竄逸。於是燕帖木兒勒馬中途,但令也速答兒、也不倫,及弟撒敦,率兵三萬,再追北軍,自率餘軍徐徐後行。將到居庸關,接也速答兒軍報,北軍已逃出關外去了。燕帖木兒即遣使上追,馳馬入關,會也速答兒等亦已回軍,遂命也速答兒居守,輔以僉院徹裡帖木兒,並就他統卒三萬名,留供驅遣,自率得勝軍南還。
  至昌平南,來了古北口急報,上都軍已入古北口,進掠石漕。燕帖木兒憤憤道:「居庸關才得收回,古北口又聞失守,如何是好!」撒敦即上前進言道:「水來土掩,兵來將擋,怕他何為?弟願前去,殺他片甲不回!」燕帖木兒道:「吾弟前去,須要小心!」撒敦應命,即領著萬人,倍道去訖。燕帖木兒,率軍後應,亦兼程而進。
  撒敦驅軍至石漕,不管甚麼利害,竟上前掩擊,敵軍正在午炊,倉猝遇敵,不及攔阻,便向北竄去。撒敦追擊數十里,殺斃敵軍無數。
  正擬下營,燕帖木兒大軍亦到,兩下相會,當由撒敦報明勝仗。燕帖木兒問敵軍主將,系是何人?撒敦嘿然。燕帖木兒道:「吾弟殺了一日,難道連敵將姓名,尚未查明麼?」撒敦道:「問他何為?我只知見敵就殺,得勝報功。」是一員莽將口脗。燕帖木兒微笑道:「幸你所遇的都是庸將,倘使遇著將材,恐怕有敗無勝哩!」
  當下令偵騎探明,返報敵將姓氏,一個是駙馬孛羅帖木兒,一個是平章答失雅失帖木兒,一個是院使撤兒討溫。此處敘敵將姓氏,恰從偵騎探報,無非避文筆復沓耳。燕帖木兒道:「這等乳臭小兒,也來將兵,真是可羞!待我用一條小計,便好擒住三人。」撒敦道:「用什麼計?小弟出去,包管擒來。」燕帖木兒道:「你只知力戰,不知智取,難道他束著雙手,任你擒獲麼?」言畢,便問偵騎道:「我見前面有一大山,此山叫作何名?」為將須明地理,觀此益信。偵騎道:「名叫牛頭山。」撒敦道:「哥哥專會使刁,查了敵將姓氏,還要問著山名,有何用處?」燕帖木兒之狡,借撒敦口中敘出,映帶無痕。燕帖木兒怒道:「你不要瞎說!我非顧著兄弟情誼,管教你一頓杖責。」從燕帖木兒口中自陳私弊,用筆尤妙。撒敦伸舌而退。燕帖木兒換了微服,帶著偵騎數名,出營自去,直到天晚,方才回營。
  次日升帳,召諸將面囑道:「我昨晚登牛頭山,望見敵營扎住山後,料他是倚山自固的意思,但山中有小路可通,我若乘高壓下,便可踏破敵營,可奈敵營雖破,敵將必逃,若要追擒,也是難事,不若引他入山,使入陷穽,我卻前後夾攻,令他無路可走,自然一鼓成擒了。」眾將都拍手稱善,燕帖木兒命八都兒道:「你今夜引兵千名,潛上牛頭山,就小路中掘著陷坑,斬木掩覆,上表暗記,令我軍便於趨避,敵兵易致誤入,方好成功。至陷坑造就,你可越山劫營,准敗不准勝,俟敵兵趕來,你卻誘他入小路,我自有兵接應,休得違慢!」八都兒依令去訖。又命裨將亦訥思道:「你率兵千名,備著撓鉤,就山上小路旁,左右伏著,待敵兵入穽,便好一一擒住哩。」亦訥思亦去。又命撒敦道:「你領兵萬人,沿山繞轉,就敵營左右埋伏,但聽山上有號炮聲,你便殺出,斷他後路,不得有違!」撒敦亦領命去了。復命諸將道:「你等隨我上山,視我大纛所向,奮力殺敵,明日可滅此朝食了。」眾將唯唯聽命。到了傍晚,命將士飽餐畢,隨飭各帶乾糧火具,向牛頭山進發。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5 05:56:06

第八十回 援大都爵帥馳歸


  是時八都兒已掘好陷坑,乘夜越山,去劫敵營。敵營中設有探馬,偵得八都兒到來,便去稟報主將。駙馬孛羅帖木兒,年輕好勝,就上馬領兵,出營搦戰。八都兒上前對仗,略戰數合,佯作慌張的形狀,棄戈退走。孛羅帖木兒不知是計,即趨馬奮追,平章答失雅失帖木兒,與院使撤兒討溫,亦出營接應,撤兒討溫道:「駙馬追去,恐防有失,況夜色淒其,山嶺狹隘,倘有不測,必致敗挫,不如遣人禁他前進,方可無虞。」答失雅失帖木兒聞言,便遣使去訖,俄得去使回報,駙馬言月色甚明,可以夜戰,請平章院使速即接應,可以殺盡敵人。撤兒討溫復道:「營寨亦是要緊,請平章守住勿動,我帶兵接應便了。撤兒討溫,亦頗仔細。答失雅失帖木兒應著,便分兵與撤兒討溫,長驅進發。
  時孛羅帖木兒已被八都兒誘進山中,走入間道,猛聽得一聲鼓響,山岡上火炬齊明,豎著一面大纛,上書太平王右丞相等字樣。孛羅帖木兒道:「燕帖木兒在此,我等快上岡去,刺殺了他。」言未畢,山上已馳下將士,來敵孛羅帖木兒。孛羅帖木兒尚不畏怯,奈因嶺路逼窄,不便戰鬥,只好勒馬退回,不期撲塌一聲,連人帶馬,跌入陷坑去了。亦訥思早已留意,便命軍士鉤起孛羅帖木兒,捆而去。
  孛羅帖木兒部下士卒,爭思來救,無如走近一個,陷落一個,走近兩個,陷落兩個,那時也只好尋路逃走。偏偏燕帖木兒的將士,四面殺來,心中一慌,足下更走立不穩,一半跌入陷坑,一半死於刃下。
  此時的撤兒討溫,尚未知前軍敗狀,領兵入山,步步為營。一入間道,已望見大纛飛揚,料知孛羅帖木兒必遇伏兵,前去定必無幸。奈又不能不急急馳救,只好硬著頭皮,驅馬進去,一面令左右分射,以備不虞。誰知山上的喊殺聲,漸漸逼緊,雖是嚴行備御,究竟不免心虛。轉瞬間敵已四至,任你如何放箭,總是射他不住。撤兒討溫,命軍士隨射隨退,未及數武,見軍士都鑽入地中,慌忙察視,自身亦隨馬而陷。幾似《封神傳》中的土行孫。兩旁突出亦訥思軍,又被他搭上撓鉤,捆縛去了。餘眾走投無路,只得大呼乞降。
  答失雅失帖木兒坐守營盤,專聽軍報。遠遠的聞有炮聲,心中正忐忑不定,忽營外有兵到來,還道是撤兒討溫等回營。正欲出來探問,不意來兵很是兇猛,如攪海龍一般,搗入營中。答失雅失帖木兒急上馬抵敵,湊巧遇著撒敦,一槍刺來,正中左腕,倒僕馬下。撒敦麾下的軍士,便來抓住,拖了過去。
  北軍頓時駭散,由撒敦追擊一陣,殺死多名。是時天尚未明,撒敦即縛送答失雅失帖木兒,上山報命。燕帖木兒復命他追趕溃卒,他即回馬下山,逐溃卒出古北口,然後回軍。
  這邊的燕帖木兒,收集各軍,整轡回營。時方天曉,由軍士推上孛羅帖木兒及撤兒討溫、答失雅失帖木兒。燕帖木兒拍案道:「你等助逆叛順,死有餘辜,本爵帥不便饒你!」孛羅帖木兒等亦大聲話詈,即由燕帖木兒申明軍法,喝令斬首。
  須臾,已將首級三顆,呈上帳前。
  燕帖木兒方遣人奏捷,帳外又遞到緊急文書,由燕帖木兒展閱一周,即語諸將道:「叛王也先帖木兒,與禿滿迭兒,又陷通州,將到京師。京中已召我還援,我等勤王要緊,速即啟程。」此處北軍,借燕帖木兒敘明,又是一種筆法。諸將不敢有慢,當即隨燕帖木兒拔營而南。趲途兩日,即到通州,時已日色銜山,晚煙四起。諸將請擇地立營,燕帖木兒道:「寇敵將近,不馳去殺他一陣,還待何時!」說著,已揮兵疾進,約數里,即遇敵兵。敵兵未曾防備,狼狽奔趨,燕帖木兒追殺裡許,因天色昏暮,才命下營。
  次日黎明,復整兵追敵,西至潞河,見北軍已在河北,列陣以待,人如排牆,燕帖木兒倒也不敢進逼。至夜間,欲渡河擊敵,奈隔岸火光透澈,映入河流,好似掣電空中,群芒四射,因此按兵不動。待到黎明,遙望敵營中已無聲響,只有人影模糊,尚是沿河立著。此時也無暇細辨,便麾兵結筏渡河,各軍安然西渡。及達彼岸,各持刀砍人,不意統是黍稭做成,上披氈衣,地土積草,尚有餘燄未熄,才曉得敵已夜遁,但放火植稭,作為疑兵罷了。燕帖木兒也有被欺之時。
  燕帖木兒憤甚,復率兵窮追,將抵檀子山,四面都是棗林。這棗林中恰有敵兵伏著,陡從斜刺裡殺出,虧得燕帖木兒軍律素嚴,不為所迫,猛見也速帖木兒、禿滿迭兒,糾合陽翟王太平,國王朵羅台,平章塔海軍,踴躍前來,差不多有五六萬人。燕帖木兒不敢輕敵,只先令軍士列好陣勢,前面持弓矢,後面執刀盾,又後面挺戈矛。直待敵兵逼近,一聲令發,萬矢齊射,勢似飛蝗,偏敵兵持盾而前,冒死上來。燕帖木兒復令止射,驅刀盾、戈矛兩隊,直前抵格。兩軍混戰一場,互有死傷,看看紅日將落,敵兵毫不退卻,只管捨命相持。
  燕帖木兒子唐其勢,見各軍戰敵不下,惱動性子,撥馬臨陣。陽翟王太平,挺槍來戰,唐其勢大吼一聲,嚇得太平倒退。未及數步,已被唐其勢用戈刺著,翻身落馬。軍士乘勢蹴踏,把太平肉體,變作爛屎相似了。敵兵見太平被殺,頓時驚溃。燕帖木兒就此趕上,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渠。方欲收軍,巧值撒敦到來,得了一支生力軍,便命引兵再追,自率大軍南歸。撒敦追了數十里,見敵兵四散逃去,殺斃了數百名,也即回來。
  會上都諸王忽剌台,指揮阿剌鐵木兒,及安童等,復攻入紫荊關,進犯良鄉,游騎逕逼京南。此處用直敘法,視前又變。燕帖木兒聞警,即循北山西行,令將士脫銜系囊,盛莝豆飼馬,且行且食。晨夜兼程,至蘆溝河,並不見敵。嗣得探報,忽剌台等已聞風西竄了。
  燕帖木兒因已抵京師,遂入覲懷王,甫至肅清門,都人士焚香迎接,羅拜馬前。燕帖木兒辭不敢受,都人齊聲道:「非王爺忠誠報國,民等何能更生?此恩此德,敢不拜謝!」燕帖木兒下馬慰勞道:「此皆天子威靈,我有何力可言?」此時的燕帖木兒,幾似古之名將,無以加之。及至內城,懷王親出迎師。燕帖木兒下馬行禮,由御手扶起,相偕入城。隨即賜宴興聖殿,賞給無算,親授太平王黃金印,盡歡乃散。燕帖木兒擬休息數日,再行出兵,忽接撒敦軍報,古北口又被陷了。正是:
  兩都軍報無虛日,萬里烽煙未靖時。
  未知何人陷入古北口,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純敘燕帖木兒戰事,見得上都各軍,均不足與燕帖木兒相敵,燕帖木兒,信一元代之梟雄哉?讀《元史·燕帖木兒列傳》,未嘗不臚敘戰跡,而寫生妙手,卻不若此書之為良。蓋彼第直錄事實,而此且曲為描摹﹔不特渲染戰爭,並舉燕帖木兒之權詐,亦揭露紙上,吳道子之手筆,亦無以過之。且旋師入京時,卑以自牧,讓美君王,處處似忠,實處處是詐﹔周公恐懼流言日,王恭謙恭下士時,讀此益無限生感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05:41:37

第八十一回     倒剌沙奉寶出降


  卻說燕帖木兒得撒敦來文,報言古北口復陷,心中大憤,即日召集各軍,出京北去。途次又接紫荊關急報,苦難分身,只得遣快足至遼東,飛調脫脫木兒西援。看官!你道陷古北口及紫荊關的兵馬,從何而來?原來就是禿滿迭兒,及忽剌台、阿剌鐵木兒等軍。禿滿迭兒等,被燕帖木兒殺敗,逃出口外,會集散卒,定議分攻,禿滿迭兒自率一軍襲古北口,忽剌台、阿剌鐵木兒、安童、朵羅台、塔海等,聯軍襲紫荊關,意欲兩面夾攻,令燕帖木兒無暇兼顧,可以轉敗為勝。計非不佳,奈庸駑何?不意燕帖木兒煞是神勇,禿滿迭兒方入古北口,燕帖木兒已到檀州,兩軍南北各進,即行對壘,一場大戰,禿滿迭兒復敗,溃走遼東。後軍被燕帖木兒截住,無處投奔,統軍的頭目,乃是東路蒙古萬戶哈剌那懷,看得兵勢垂危,只好束手乞降。燕帖木兒收了降眾,共得萬人,也不暇悉心檢查,只留部將數人,約束士卒,守住古北口,自率健卒兼程西進,去援脫脫木兒。餘勇可賈。
  脫脫木兒前奉調發兵,只帶著四千人,到紫荊關,與忽剌台等對陣。兩造人數,相去甚遠,北軍約三四萬名,脫脫木兒與關上守將相合,尚不達萬人。暗思眾寡不敵,恐遭敗仗,不如固關嚴守,還好勉力支持。至燕帖木兒星夜趕到,很是喜慰。燕帖木兒查明情形,便與脫脫木兒道:「我兵遠來,敵人尚未知曉,你且開關搦戰,誘他入關,我出大軍伏在關內,他若冒昧進來,便好閉住關門,殺他一個精光哩。」
  脫脫木兒領命,即率本部四千人,大開關門,來戰北軍。北軍逗留關外,已是數日,猛見脫脫木兒出戰,倒也吃了一驚﹔及見出關的兵士,不過數千人,頓覺膽大起來,當下分作兩翼,來圍脫脫木兒。脫脫木兒不及退還,已被敵軍裹住,他本恃有後援,一些兒沒有害怕,便奮起精神,馳突圍中。
  燕帖木兒在關內覷著,見脫脫木兒不能脫身,恰變了一計,令關上故意鳴金,促脫脫木兒退歸,一面命關吏虛掩半扉照燕帖木兒原計故意參換,是文中化板為活法。敵軍裡面的阿剌鐵木兒,望著關中的模樣,大叫道:「此時不急搶關,尚待何時?」言未畢,已挺戈躍馬,奔入關中。自來尋死。忽剌台、安童、朵羅台、塔海等,只恐阿剌鐵木兒占著頭功,也即策馬隨入。一入關門,見守卒在前散走,還道他是避鋒逃命,又緊緊的追了一程。驀然間四面八方,互發炮聲,伏兵一時齊起,統行殺到。忽剌台、安童、朵羅台、塔海等,知事不妙,忙即退回,奈後面的兵士,相率入關。前後擠緊,運動不靈。待退近關門,已是多半被殺。那時忽剌台、安童等,如漏網魚,如喪家狗,只想跑出關外,逃脫性命,偏偏關門已閉得很緊。這一嚇非同小可,險些兒連三魂六魄,都飛至鬼門關!如果嚇死,或得保全首領。忙麾兵斬關欲遁,忽關門左右,又閃出無數健卒,大刀闊斧,前來阻住。背後又是燕帖木兒領軍追來,忽剌台等只是哭不出的苦,勉強馳突,不消片刻,安童、塔海兩人,馬首被刺,俱墮馬下,活活的被人擒去。忽剌台、朵羅台急得沒法,左右亂撞,驟被流矢射著,一同墜馬,也只得閉目就擒了。
  是時的阿剌鐵木兒,尚似瘋犬一般,東衝西突。燕帖木兒知他驍悍,但令部將纏住了他,與他車輪般的廝殺。至忽剌台等俱已擒住,便一擁上前,任他力大如牛,也被眾人牽倒。待捆縛停當,已是身受數創,奄奄一息。燕帖木兒宣令道:「降者免死。」於是入關的北軍,都做了矮人兒,情願投誠。
  當下重開關門,接應脫脫木兒,誰知關門外已虛無一人。驚人之筆。看官道是何故?原來阿剌鐵木兒等入關時,各軍俱隨著主帥,一擁入關,外面與脫脫木兒相持,也不過數千人。脫脫木兒見北軍中計,格外奮勇,一枝大戟,隨手飛舞,觸著他原是喪生,讓著他還要顛仆,敵軍正支持不住,又見關門忽閉,越加驚慌,一古腦兒向北遁去。脫脫木兒驅軍力追,復斬殺了一大半,只有寥寥數百人,命不該死,四散逃脫。敘得明淨。
  脫脫木兒已經回軍,方遇著大軍接應,彼此說明,統喜歡的了不得,大家奏著凱歌,陸續歸營。燕帖木兒休兵兩日,即親押囚車,送至京師。懷王迎入,又有一番宴賞,無庸細說。
  先是燕帖木兒曾遣人召陝西平章探馬赤,行台御史馬紮兒台,皆不至。及懷王即位,頒詔陝甘,復被他焚毀詔紙,執使送上都。既而浙江省臣,亦拒絕詔使。由使臣還報,懷王大怒,即與燕帖木兒商議,欲一律誅戮。燕帖木兒模稜兩可,因此詔尚未下。左司郎中自當,聞著此信,謁見燕帖木兒道:「雲南、四川,今尚未定,若復殺行省大臣,轉恐激變,不如俟上都平定,再議降罰未遲!」燕帖木兒尚沈吟未決,俄得河南警報,靖安王闊不花等,一作庫庫布哈。叛應上都,自陝西破潼關,克閿鄉、陝州,複分兵北渡河中,趨懷孟,南過武關,逼襄陽,猖獗的了不得了。燕帖木兒閱畢,便進謁懷王,詳述河南軍事,並把自當所說的言語,亦復陳一遍。懷王道:「上都未平,原是可慮,看來又要勞卿一行。」燕帖木兒道:「毋勞聖慮,臣已密令齊王月魯帖木兒,及東路蒙古元帥不花帖木兒,進攻上都去了。」遣齊王等攻上都,原是燕帖木兒妙算,但懷王尚未聞知,已見燕帖木兒擅權之漸。懷王道:「卿算無遺策,料必成功。」燕帖木兒謝獎而退。過了旬日,果然紅旗報捷,上都已降服了。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05:42:16

第八十二回 泰定後別州安置



  自梁王王禪等敗回上都,聲勢日衰,幸都城尚未被兵,所以殘喘苟延。至齊王月魯帖木兒,元帥不花帖木兒等,受燕帖木兒密令,舉兵趨上都,於是都城受圍。王禪等率兵出戰,屢為所敗,人心大駭。且因禿滿迭兒逃還遼東,忽剌台等統已敗沒,城孤援絕,士無鬥志。獨倒剌沙談笑自若,恰似沒事一般。存心已壞,自可無憂。王禪與他會議數次,也不見有什麼法兒,自思身陷圍城,危險萬狀,不若乘夜逃走,還是三十六計中的上計。主意已定,便於夜間托詞巡城,登陴四望,歎息了一口氣,竟縋城自去了。
  城中失了王禪,越加惶懼,倒剌沙竟暗中遣使,通款齊王,約定次日出降。齊王月魯帖木兒,自然准約。越日遲明,果見南門大啟,任他進去。月魯帖木兒等,即麾兵入城,倒剌沙奉著御璽,伺候道旁,由齊王接著,他即屈膝請安,把璽呈上,且口稱請死。齊王道:「這事我難作主,須候大都裁奪!」遂令左右帶著倒剌沙,一面將御璽藏好。方思驅馬再進,忽見遼王脫脫,領著數十騎,持刀前來。齊王望將過去,不是來降的情狀,即整備迎敵。脫脫到了齊王馬前,竟用刀刺入,虧得齊王早已防著,也用刀相抵,不到數合,齊王麾下的將士,都上前效勞,你一槍,我一刀,兵鋒環繞,將脫脫剁成數段,其餘數十騎,統死於亂軍之中。脫脫還不愧為忠。齊王馳入行宮,查明後妃人等,俱還住著,只小皇帝阿速吉八,不知去向。及詰問泰定皇后,但有滿面淚痕,嗚嗚哭泣,反令人厭煩得很,遂抽身出外,只命部兵監守宮門,盤查出入罷了。阿速吉八想為倒剌沙殺斃。
  上都已定,當由齊王飭使齎奉御寶,及諸王百司符印,概攜送入京。還有倒剌沙等一班俘虜,也派兵押解京師。懷王聞上都捷音,快慰異常,諸王百官等統上表慶賀。中書省臣且奏言上都諸王大臣,不思祖宗成憲,遽被倒剌沙所惑,屢犯京畿,幸賴陛下神武,王禪等相繼敗亡,今上都亦已平靖,所有俘囚,應明正典刑,傳首四方,借示與眾共棄之意。奏入照准,先將阿剌帖木兒、忽剌台、安童、朵羅台、塔海等,斬首示眾。一面御門受俘,命將倒剌沙等,暫羈獄中,自登興聖殿受了御寶,分檄行省內郡,罷兵安民。
  是時靖安王闊不花,方大破河南守兵,獲輜重數萬,進拔虎牢,轉入汴梁。忽聞上都被陷,咨嗟不已。嗣又得懷王詔諭,料知獨木難支,乃逡巡引去。惟四川平章政事囊嘉岱,自稱鎮西王,以左丞托克托為平章,前雲南廉訪楊靜為左丞,燒絕棧道,獨霸一隅。其餘行省各官,都隨風轉篷,但教祿位保存,無不拱手聽命。一班飯桶。
  懷王又封賞功臣,以燕帖木兒為首功,賜號答剌罕,子孫世襲,又賜他珠衣兩件,七寶帶一條,白金甕一,黃金瓶二,還有海東白鶻青鶻,及白鷹文豹等物,不計其數﹔尋設大都督府,令他統轄,飭佩第一等降虎符,並命他驅至上都,遷置泰定後妃,並料清軍務。
  至燕帖木兒出發後,又下詔懸賞,購緝逃犯。於是王禪、紐澤撤的迷失、也先鐵水兒及倒剌沙兄馬某沙等,盡被拿到。還有湘寧王八剌失裡,曾附和忽剌台等南侵冀寧,至是被元帥也速答兒捕獲,械送京師。懷王命將倒剌沙磔死,王禪賜自盡,紐澤撤的迷失、也先鐵木兒、馬某沙等皆棄市。倒剌沙最不值得,若早知如此,想亦不願奉寶出降了!並將罪犯的妻孥家產,分給功臣。只八剌失裡,罪從末減,留錮獄中,總算還保全首領,九死一生,這且慢表。
  且說燕帖木兒到了上都,由齊王月魯帖木兒,及元帥不花帖木兒,出城迎入,彼此敘過寒暄,方談及遷置後妃的命令。月魯帖木兒道:「我早已飭兵守宮,除阿速吉八不知下落外,所有泰定後妃以下,盡行錮著,一個兒不曾放脫。」燕帖木兒點首稱善。隨即起身離座道:「我且入宮傳旨,令他整備行裝,以便遷置。明日就可要他動身了。」月魯帖木兒道:
  「甚好!請公自便。」
  燕帖木兒別了齊王,遂入行宮,早有宮女報知泰定後妃,泰定後聞知此信,恐有不測的命令,急得面色倉皇,形神黯淡。還有妃子必罕,及速哥答裡兩姊妹,統是嬌軀發顫,帶哭帶抖,縮做一團。燕帖木兒到了宮門,守兵早已分隊站著,讓開正路,由燕帖木兒趨入。燕帖木兒一入宮中,見後妃等並不相迎,未免懷著懊惱。方欲瞋目呵叱,忽眼簾中映入紅顏,不覺為之一迷。尋見泰定後欠身欲起,悲慘中帶著數分嫋娜,正是徐娘半老,猶存丰韻,已令人憐惜不禁。背後又立著一對姊妹花,綠鬟高擁,粉頸低垂,鳳目中統含著一泡珠淚,尤覺楚楚可憐。是所謂尤物移人。
  當下站著一旁,向泰定後道:「皇后不必驚慌!大都也沒有嚴命,不過因皇后在此,殊多不便,所以暫令移居,一切服食,盡可照常,毋庸耽憂!」泰定後潸然道:「先皇歿後,擁立皇子,統是倒剌沙的主意,我輩女流,並無成見,目今嗣子已亡,大勢一變,剩我嫠婦數人,備嘗苦況,也是夠了,還要移居何處?」只諉罪倒剌沙,不用正詞駁詰,已見其志在偷生。燕帖木兒道:「無非移居東安州,途程尚近,無慮艱阻,諸請放心!」泰定後復道:「今日要我遷居,他日即索我性命,始終總是一死,不如死在此處!」燕帖木兒不待說畢,忙婉言慰勸道:「皇后後福正長,休要自尋煩惱,將來要做太平王妃,自然有福。若慮有意外情事,但教我燕帖木兒存著,都可挽回。明日請皇后暫赴東安,所有宮中侍從,盡可帶去,途中自有妥卒保護﹔如有人敢來欺凌,我燕帖木兒誓不與他干休!」獨力愛護,泰定後妃應該以身報德。
  泰定後方轉悲為喜道:「既有太平王照拂,我等如命起程便了。」一面說著,一面命兩妃向前拜謝。此時一對姊妹花,也漸覺開顏,遵著泰定後囑咐,分花拂柳的走近燕帖木兒前一同斂衽。急得燕帖木兒答禮不及,忙避開一旁,連稱不敢。並將那一雙色眼,細瞧兩妃,兩妃也似覺著,抬起頭來,向他微笑。這樣情景,幾乎無可摹擬,只小子曾記有兩句古詩,彼此湊合,頗得神似,其詞云:
  目含秋水雙瞳活,心有靈犀一點通。
  畢竟泰定後妃,何日登程,容待下回說明。
  上都淪陷,天順帝不知所終,著書人依史敘錄,原不能憑空捏造,構一死證。但奉寶出降者為倒剌沙,則幼主之死,出自倒剌沙之手,應無疑義。倒剌沙始以寵利自私,致僨國事,及勢處窮蹙,乃戕主奪璽,出降軍前,是殆人類所不齒,較諸王禪等之臨難遁去,尤覺死有餘辜!大都磔屍身名兩裂,後世臣子,可作炯戒!若夫泰定後之身遘憂危,稍具節烈,應即捐軀以殉。況移置東安之命,接踵而來﹔燕帖木兒又為發難之首領,平昔未曾厚遇,能望其竭誠保護,不作他想乎?是回敘移置後妃事,已將燕帖木兒心跡,隱約表明,匣劍帷燈之妙,可即於本回中見之。迨閱至後文,圖窮匕見,更知伏筆之不虛設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05:43:58

第八十三回     四女酬庸同時釐降


  卻說泰定二妃,與燕帖木兒打了照面,一笑傳情,這時候的燕帖木兒,心癢難搔,恨不得將兩個麗姝,吞下肚去。只因眾目共睹,不便動手躡腳,沒奈何定一回神,站定身軀。待兩妃復了原處,方向泰定後道:「明日後如動身,當備輩派兵,護送至東安州。」泰定後應著,燕帖木兒方出行宮。
  是夕,竟不成寐,默默籌畫,想定了一個法兒,方才有些疲倦。朦朧片刻,便聞雞聲,當即披衣起牀,俟盥洗進膳後,就跑入行宮。見過泰定後妃,復代為收拾行裝,連脂盝粉函等件,無不凝神檢點,親手安排。至料理清楚,方出來面囑親兵,教他途中伺候後妃,須格外週到,不得有誤。吩咐畢,再入宮導引後妃,出宮駕輿,自己亦上馬揚鞭,送她們出城。
  正啟行間,對面來了京使,不得不下馬相見。當由京使宣詔,命他即日入朝。燕帖木兒很是懊喪,奈不好當面直言,只得與京使敷衍數語,要他入城待著,以便偕行。
  京使驅馬自入,燕帖木兒加鞭疾出,趕至泰定後妃輿旁,和顏悅色的說道:「今日後妃東去,本擬護送出境,奈大都又頒敕召回,不好遲慢,萬望此去自愛,切勿苦壞玉軀!他日相見有期,決不負言!」好一個有情有義的真男子!泰定後也即稱謝,兩妃亦從旁插口道:「王爺亦須珍攝!我姊妹二人,得仗庇護,也不忘恩!」此心已許君矣。說著,又覺得四目盈盈,淚珠欲下。燕帖木兒幾不忍舍,無如此時只好暫別,乃淒然語著道:「我去了!前途保重!」好似長亭送別。於是勒馬而回。臨別時,猶返顧去車,悵望不已,直至去車已遠,才縱馬入城。
  是日午後,即與京使並轡還朝,入見懷王,報明遷置後妃事,並問懷王何故立召。懷王道:「上都平定,餘孽掃除,這般大功,統由卿一人造成,朕所深感。但朕的本意,帝位須讓與長兄,所以召卿還商,即擬遣使北迎。」燕帖木兒聞言,一時竟難置詞,句中有眼。好一歇不答懷王。懷王復道:「卿意如何?」燕帖木兒道:「自古立君,有立嫡、立長、立功三大例。以立長言,陛下應讓位長兄﹔以立功言,陛下亦不妨嗣位。唐太宗喋血宮門,後世尚稱為賢君呢。」引唐太宗故事,直是教懷王殺兄。懷王道:「說雖如此,然朕心終屬未安,寧可讓位朕兄,兄如不受,再作計較!」著眼在末二句。燕帖木兒道:「今歲已值隆冬,漠北嚴寒,未便行道,俟來春遣使未遲。」懷王道:「朕兄還京師,不妨以來春為期﹔惟朕處遣使,應在今冬,免得朕兄懷疑。」燕帖木兒道:「但憑陛下裁處!」
  懷王道:「社稷已安,宗廟無恙,朕與卿亦可稍圖娛樂。聞卿家只有一妃,何勿再置數人?宗室中不乏良女,由卿自擇﹔朕可即日詔遣。」燕帖木兒道:「陛下念臣微勞,竟替臣想到這層,天恩高厚,何以為報?但陛下且未冊定正宮,臣何敢竟尚宗女,請陛下收回成命!」懷王道:「朕及大兄生母,尚未追尊,如何便可立後?」懷王尚知有母,較燕帖木兒心術略勝一籌。燕帖木兒道:「追尊皇妣,原是要緊,冊立皇后,亦難從緩,上承廟祀,下立母儀,兩事並重,應請同日舉行。」懷王既欲讓兄,何必驟立皇后,此由燕帖木兒乘隙盅君,欲立後為內閒耳,看官莫被瞞過。懷王道:「且待來春舉行。」燕帖木兒才退。
  過了一日,竟由懷王下詔,賜燕帖木兒以宗女四人。燕帖木兒道:「我昨日已經面辟,如何今日邀賜?這事卻使不得!我當入朝固謝。」意中已有他人,所以欲去固辭。便命役夫整輿,甫出大門,猛聽得一陣弦管聲,由風吹至,不禁驚訝起來。尋見有繡幰四乘,導以鼓樂,護以侍從,車馬雜沓,冉冉來前。不由得失聲道:「啊喲!公主等已來了,如何是好?」正說著,宣敕官已加鞭至門,下馬與燕帖木兒相見。燕帖木兒不得不斂容迎入。當由宣敕官恭讀詔書,令燕帖木兒接旨。燕帖木兒照例跪聽,詔中無非是盛敘功勞,合頒優賜,特遣宗女四人,侍奉巾櫛,並媵女若干名,該王毋得固辭!
  燕帖木兒謝恩而起,接過詔軸,懸掛中堂,宣敕官又向他賀喜。燕帖木兒道:「這事從何說起?我已陛辭盛賜,今反命尚四公主,自問何德何能,敢邀釐降!還請公傳語折回,我即來朝面奏,斷不使公為難!」宣敕官笑道:「王爺未免太迂!聖旨豈可違得?況四位公主,已經釐降,也不便中道折回,請王爺不必遲疑!今日系黃道良辰,即可謝恩成禮呢。」言畢,即命侍從等導入繡幰,停住大廳。一面令從人治外,媵女治內,所有鋪設等件,除太平王邸現成佈置外,其餘盡出帝賜。
  太平王邸本闊大得很,從前罪犯第宅,大半撥給,京師裡面,幾乎占了半城。邸中僕從如雲,更兼四公主帶來的侍從,又不下千名,內外陳設,眾擎易舉,不消一二時,即已措辦整齊。當請燕帖木兒祭告天地,並向北闕謝恩,然後請四公主下輿,先行了君臣禮,後行了夫婦禮。此時的燕帖木兒,又驚又喜,又喜又憂,但已事到其間,無從趨避,樂得眼前受享,再作區處。夫婦禮成,又請出繼母公主察吉兒,再行子婦相見禮,然後洞房合巹。此時的太平王妃不知哪裡去了。諸王百官,復陸續趨賀,綠酒紅燈,大開綺席,瓊漿玉液,盡是奇珍,說不盡的繁華,寫不完的喜慶。
  到了黃昏席散,宣敕官與賀客等,俱已散去,那時燕帖木兒返入洞房,由四公主列坐相陪,霞觴對舉,綺縠生香,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況燕帖木兒本是個色中餓鬼,見這如花似玉的佳人,哪有不移篙相接?左擁右抱,解帶寬衣,夜如何其,其樂無極!設非有牛馬精神,安能當此。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05:44:36

第八十四回 二使勸進剋日登基



  次日,復入朝面謝。退朝後,又與那四位公主,把酒言歡。方在十目調情的時候,突見侍女中有一淡裝婦人,年可花信,貌獨鮮妍,比較四位公主,色澤不同,恰另有一種的天然丰韻。當下觸目動心,未免呆定了神,連公主等與他談話,也不暇理睬。公主等動了疑衷,慇懃動問,他自覺好笑,遂打著謊語道:「我適記起一樁國事,擬於今晚草奏,適與公主等飲酒談心,幾致忘卻,所以一經想著,不覺馳神。」四公主齊聲道:「王爺既有軍國重事,何不早說?免得以私廢公。」燕帖木兒道:「不妨!晚間起稿未遲。現在有花有酒,不如再飲數樽。」於是復同酌了一回,始命撤席。乘著酒興,別了繡闥,竟踉蹌至書齋,密命心腹小廝,潛召這淡裝小婦。
  不一時,小廝導著少婦,亭亭而至。見了燕帖木兒,便上前請安。燕帖木兒命她起立,仔細瞧著,眉不畫而翠,唇不脂而紅,顏不粉而白,發不膏而黑,秀骨天成,長短合度。俗所謂本色貨。那少婦從旁偷覷,見燕帖木兒身材,長逾七尺,虎頭猿臂,燕頷豹頸,精神充滿,氣宇深沈,似乎人間男子,要算他一時無兩。婦人窺男子,較諸男子窺婦人,尤進一層。兩下相對,脈脈含羞,又被這燕帖木兒釘住雙目,頓覺桃花面上,愈映緋紅,遂俯著首拈那腰帶。燕帖木兒乃啟口問道:「你是何處人氏?」連詢數聲,竟不見答。
  燕帖木兒不禁驚訝,猛見小廝尚站著一旁,就命他退去,然後再問少婦。只見少婦顰著雙眉,嗚嗚咽咽的說道:「承蒙見問,言之可愧,妾數年前亦為命婦,今則家亡身辱,充沒官掖,隨著公主前來,尚算皇恩高厚,命該如此,還有何說!」燕帖木兒見她愁容慘淡,口齒清明,益覺由憐生羨,由羨生愛,遂堆著滿面笑容,婉詞再詰。嗣經少婦說明,方知少婦不是別人,乃是前徽政院使失列門的繼妻。聞名之下,我亦一驚。燕帖木兒太息道:「宦途危險,家室仳離,失列門亦不必說了﹔累你青年少婦,寂守孤幃,豈不可痛?」少婦聽了此言,禁不住淚下兩行。燕帖木兒複語道:「你既到了我家,我不願辱沒你!」如何叫作辱沒。少婦道:「全仗王爺庇護。」說至護字,已被燕帖木兒攬住嬌軀,擬把她置諸膝上。看官!你想燕帖木兒膂力過人,雖明知少婦乏力,輕輕一扯,奈少婦已倒入懷中,彷彿如小兒吃奶一般,緊貼住燕帖木兒胸前。燕帖木兒替她拭淚,又溫存了一番,情投意合,男貪女愛,竟攜手入幃,同赴陽台去了。好一件軍國重事。公主等只道出草奏牘,不去驚動,直至更深人靜,方令侍女促眠。那時兩人早雲收雨散,一同起牀,訂了後約,各歸內寢,這且慢表。
  且說時光易過,殘獵復催,轉瞬間已是天歷二年,懷王冊妃弘吉剌氏為皇后。後名卜答失裡,系魯國公主桑哥吉剌女,曾與懷王出居建康,並徙江陵,至懷王入京,也隨駕同行。懷王以艱苦同嘗,應該安樂與共,因冊立為後。為後文謀殺明宗後及安置東安州張本,所以特書其名。一面追尊生母唐兀氏,及兄母亦乞列氏,為武宗皇后。再遣使臣撤迪哈散等,馳赴漠北,恭迓周王。
  撤迪等至周王行在,由周王召見,問明大都情狀。撤迪一一陳明,並啟周王道:「大王以德以長,應有天下﹔況臣奉命前來,原是請大王早正帝位,一則安天下的人心,二則成皇弟的讓德,事機相迫,幸勿遲疑!」周王道:「平定上都,統是吾弟一手安排,且已稱帝改元,君臣分定﹔我若再即尊位,豈不是多了一帝麼?」周王自知亦明。撤迪道:「仁宗靖變,迎立武宗,至武宗賓天,仁宗始承大統,故例猶在,盡可踵行。」周王道:「據你說來,我即位後,可規仿前制,立朕弟為皇太子麼?」撤迪道:「這個自然,兄弟禪讓,仁德兩全,頗不是追美堯舜麼?」援仁宗故例,已是不符,又雲可追美堯舜,尤屬牽強。周王意尚未決,復集府史等商議。府史等侍從多年,遇著這樁絕大的喜慶,哪個不想攀龍附鳳,做個冊命功臣!既遇周王諮詢,自然極力贊成,殷殷勸進。周王乃決計即位,遂於天歷二年春正月,設帝幄於和寧北陸,禮儀仍舊,氣象式新。漠北諸王大臣及撤迪、哈散等,相率入賀。大出懷王意料。越日,又有兩使自燕都到來,系輦奉金銀幣帛,進供御用。兩使為誰?一是前翰林學士不答失裡,一是太府太監沙剌班。既到行幄,即入帳覲賀。是時周王和世■,已即位為帝,小子不得不改稱﹔因他後來廟號,叫作明宗,自然遵例稱明宗了。明宗見過兩使,慰問數言,當由兩使齎呈貢物。明宗很是心喜,便命撤迪等還京師。並諭撤迪道:「朕弟向覽書史,近時得毋廢棄否?聽政有暇,總宜與賢士大夫常相晤對,講論史籍,考察古今治亂得失。卿等至京師,當將朕意轉告,毋違朕命!」令尹子圉故事,明宗胡未之讀,乃亟亟於為帝耶?撤迪等唯唯而返。
  到了京師,即將明宗面命,傳告懷王,懷王嘿然不答。已具異心。是夕,即召燕帖木兒入議。燕帖木兒進談多時,左右大都屏退,無從聞悉秘言。為下文伏線。次晨,便遣燕帖木兒奉皇帝寶赴漠北,以知樞密院事禿兒哈帖木兒,御史中丞八即剌,翰林直學士馬哈某,瑞典使教化的,宣徽副使章吉,僉中政院事脫因,通政使那海,大醫使呂廷玉,給事中咬驢,中書斷事官忽兒忽答,右司郎中孛別出,左司員外郎王德明,禮部尚書八剌哈赤等從行。復命有司奉金千五百兩,銀七千五百兩,幣帛各四百匹,及金腰帶二十,備行在賞賜之用。懷王又飭在京諸臣道:「寶璽既已北上,繼今國家政事,應遣人奏聞行在,我不便專擅了。」廷臣都贊揚懷王讓德,冠絕古今。
  正是:
  有口皆碑周泰伯, 昧心誰識楚靈王?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讀《燕帖木兒列傳》,前後尚宗室女,至四十人,本回第稱四公主,是舉其最先釐降者而言。若失列門妻一段,觀《文宗本紀》,亦曾有其事,並非著書人好為捏造。是燕帖木兒荒淫之漸,固自懷王導成之。其餘所述大政,概見正史,惟經著書人略為渲染,則當時所行之政跡,俱屬有隙可尋,謂之演義也可,謂之評史,亦無不可也。夫懷王襲位,本其初志,所謂讓兄者,特其矯情耳。燕帖木兒知之最深,故受賜最厚。周王和世■,未曾入京,遽正大位,曾不知他人已耽耽其旁,欲以之為嘗試地,而在己且願供玩弄而不之悟也。哀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05:45:37

第八十五回     中逆謀途次暴崩


  卻說明宗即位後,飭造乘輿服御,及近侍諸服用,準備啟行。且命中書左丞躍裡帖木兒,籌辦沿途供張事宜。行在人員,俱忙個不了。未曾講求初政,但從外觀上著想,即令為君得久,亦未必德孚民望。適燕帖木兒奉寶來轅,率隨員進謁明宗。明宗嘉獎有差,並封燕帖木兒為太師,仍命為中書右丞相,其餘官爵,概從舊例。且面諭道:「凡京師百官,既經朕弟錄用,並令仍舊,卿等可將朕意轉告。」燕帖木兒道:「陛下君臨萬方,人民屬望,惟國家大事,系諸中書省、樞密院、御史台三堦,應請陛下知人善任,方免叢脞。」
  明宗稱善,乃用哈八兒禿為中書平章政事,伯帖木兒知樞密院事,孛羅為御史大夫。這三人統是武宗舊臣,明宗以為不棄舊勞,所以擢居要職。既而宴諸王大臣於行殿。特命台臣道:「太祖有訓:美色名馬,人人皆悅,然方寸一有係累,即要壞名敗德。卿等職居風紀,曾亦關心及此否?恐非燕帖木兒所樂聞。世祖初立御史台時,首命塔察兒、奔帖杰兒兩人,協司政務,綱紀肇修。大凡天下國家,譬諸一人的身子,中書乃是右手,樞密乃是左手,左右手有疾,須用良醫調治,省院闕失,全仗御史台調治。自此以後,所有諸王百官,違法越禮,一聽舉劾,風紀從重,貪墨知懼,猶之斧斤善運,入木乃深﹔就使朕有缺失,卿等亦當奏聞,朕不汝責,毋得面從!」台臣等統齊聲遵諭。
  越日,又命孛羅傳諭燕帖木兒等道:「世祖皇帝,立中書省,樞密院、御史台,及百司庶府,共治天下,大小職掌,已有定制。世祖又命廷臣集議律令章程,垂法久遠,成宗以來,列聖相承,罔不恪遵成憲。朕今承太祖、世祖的統緒,凡省院台百司庶政,詢謀僉同,悉宣告朕﹔至若軍務機密,樞密院應即上聞﹔其他事務,有所建白,必先呈中書省台,以下百司及近臣等,毋得隔越陳請,宜宣諭諸司,咸俾聞知。倘違朕意!必罰無赦!」注重中書省台,其如權臣雍蔽何?又越數日,遣武寧王徹徹禿及哈八兒禿至京,立懷王為皇太子。仍蹈武宗當日之弊。並命求故太子寶,繳給懷王。嗣聞故太子寶已失所在,乃申命重鑄,姑不必細表。
  且說徹徹禿等既到京師,傳達行在詔命,懷王敬謹受詔。一面馳使行在,請明宗啟蹕。一面親自出京,就中道恭迎。會陝西大旱,人自相食,太子詹事鐵木兒補化等,請避職禳災。太子親諭道:「皇帝遠居沙漠,未能即至京師,所以暫攝大位。今亢陽為災,皆予闕失所致,汝等應勉盡乃職,祗修實政,庶可上達天變,辭職何為?」乃起前參議中書省事張養浩,為陝西行台御史中丞,命往賑饑。先是養浩辭官家居,七征不起,至是聞命,登車即行,見道旁餓夫,輒施以米,溝前餓莩,輒掩以土,迨經華山,禱西嶽祠,泣拜不能起。忽覺黑雲四布,天氣陰翳,點滴淅瀝諸甘霖,一降三日。及到官,復虔禱社壇,又復大雨如注,水盈三尺,始見天霽。陝西自泰定二年,至天歷二年,其間更歷五六載,只見日光,不聞雨聲,累得四野槁裂,百草無生。這時遇了這位張中丞,泣禱天神,誠通冥漠,居然暗遣了風師雨伯,來救陝民,那時原隰潤膏,禾黍怒髮,一片赤地,又變青疇。看官!你想這陝西百姓,還有不感泣涕零,五體投地麼?其時鬥米值十三緡,百姓持鈔出糴,鈔色晦黑,即不得用,詣庫掉換,刁吏黨蔽,易十與五,且累日不能得,人民大困。養浩洞察民艱,立檢庫中舊鈔,凡字跡尚清,可以辨認的鈔數,得一千零八十五萬五千餘緡,用另印加鈐,頒給市中,以便通用。又刻十貫五貫的錢券,給散貧乏,命米商視印記出糶,詣庫驗數,易作現銀。於是吏弊不敢行。又率富民出粟,請朝廷頒行納粟補官的新令,作為獎勵。因此富民亦慨然發倉,救濟窮民。養浩又查得窮民乏食,至有殺子啖母的奇情,為之大慟不已。遂出私錢給濟。且命出兒肉遍示屬官,責他不能賑貸。到官四月,未嘗家居,止宿公署,夜則禱天,晝則出賑,幾乎日無暇晷,每念及民生痛苦,即撫膺悲悼,因得疾不起,卒年六十。陝民如喪考妣,遠近銜哀,後追封濱國公,諡文忠。養浩為一代忠臣,所以始終全錄。
  話分兩頭,單說皇太子遣使施賑後,復將鐵木兒補化辭職等情,報明行在。明宗諭闊兒吉思等道:「修德應天,乃君臣當盡的職務,鐵木兒補化等所言,甚合朕意。皇太子來會,當與共議,如有澤民利物的事件,當一一推行,卿等可以朕意諭群臣,務期上下交儆,仰格天心。」
  於是監察御史把的於思,奏言「自去秋命將出師,戡定禍亂,凡供給軍需,賞賚將士,所費不可勝計。若以歲入經費相較,所出已過數倍。況今諸王朝會,舊制一切供億,俱尚未給,乃陝西等處,饑饉薦臻,餓莩枕籍,加以冬春交際,雨雪愆期,麥苗槁死,秋田未種,民庶皇皇。臣竊以為此時此景,正應勉力撙節,不宜妄費。如果有功必賞,亦須視官級崇卑,酌量輕重,不惟省費,亦可示勸。其近侍諸臣,奏請恩賜,當悉飭停罷,借紓民力」雲雲。明宗覽奏,為之動容,乃詔令上下節用,並啟蹕入京,所過地方,一切供張,俱宜從儉等語。有司雖都奉敕,究竟不敢過省,沿途供應,彼此爭華。明宗雖明,仍是莫名其妙,無非以為例所當然,得過且過罷了。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05:46:20

第八十六回 得御寶馳回御極



  這邊按站登途,已到王忽察都地方,那邊皇太子亦率著群臣,到了行轅。兩下相見,握手言歡,名分上原隔君臣,情誼上終系骨肉。恐懷王不作是想。明宗格外歡慰,遂大開筵宴,暢談了好多時,興闌席散,大家歸寢。只燕帖木兒來見太子,又密談了半夜。到底為著何事。太子尚躊躇未決,一連三日,方才決議。天歷二年八月六日,天已遲明,明宗尚高臥未起。皇后八不沙,只道明宗連日勞頓,不敢驚動,待到巳牌,尚不聞有覺悟聲,才有些驚訝起來。近牀揭帳,不瞧猶可,仔細一瞧,頓嚇得面無人色。原來此時的明宗,已七竅流血,四肢青黑,硬挺挺的奄臥牀中。八不沙皇后,究係女流,被這一嚇,連話語都說不出來。幸有侍女在旁,急報知近臣,令傳太子入寢。
  太子正與燕帖木兒同坐一室,靜待消息。得了此信,即相偕趨入,見了明宗的死狀,太子情不能忍,恰也慟哭起來。良心原是未泯。燕帖木兒恰從容說著道:「皇帝已崩,不能復生,太子關係大統,千萬不可張皇,現在回京要緊,倘一有不測,豈非貽誤國家麼?」說著,已向御榻間探望,見御寶尚在枕旁,便伸手取來,奉與太子道:「這是故帝留著,傳與太子,太子不妨速受。況皇后親在此間,論起理來,亦應命交太子,責無旁諉,何庸推辭!」無非為了此著。此時的八不沙皇后,只知慟哭,管甚麼御寶不御寶。就是燕帖木兒一派言語,亦未曾聞著。太子瞧這情形,料知皇后無能,遂老老實實的將御寶受了,並止住了哭,想去勸慰皇后。經燕帖木兒以目示止,遂也不暇他顧,逕出行宮。燕帖木兒當即隨出,扶太子上馬,疾馳而去。途次傳命伯顏為中書左丞相,竝封太保,欽察台、阿兒思蘭海牙、趙世延,並為中書平章政事,朵兒只為中書右丞,前中書參議阿榮,太子詹事趙世安,並為中書參知政事,前右丞相塔失鐵木兒知樞密院事,鐵木兒補化及上都留守鐵木兒脫並為御史大夫。御璽到手,即易大臣,可謂如見肺肝。於是明宗所用的一班舊臣,又復束諸高閣,歸去來兮。
  及太子既到上都,監察御史徐爽,遂上書勸進,略言天下不可一日無君,神器不可一夕虛懸,先皇帝奄棄臣庶,已逾數日,伏望皇上早正宸極,上奠宗社,下安兆民,俾中外有所依歸等語。蓄志久矣,何庸爾請。乃復擇吉登位,親御大安閣,受諸王百官朝賀。免不得又有一道詔敕,其文云:
  朕惟昔上天啟我太祖皇帝,肇造帝業,列聖相承。世祖皇帝,既大一統,即建儲貳,而我裕皇天不假年!成宗入繼,才十餘載。我皇考武宗,歸膺大寶,克享天心,志存不私,以仁廟居東宮,遂嗣宸極。甫及英皇,降割我家。
  晉邸違盟搆逆,據有神器,天示譴告,竟隕厥身。於是宗戚舊臣,協謀以舉義,正名以討罪,揆諸統緒,屬在藐躬。朕興念大兄播遷朔漠,以賢以長,曆數宜歸,力拒群言,至於再四。乃曰:艱難之際,天位久虛,則眾志勿固,恐隳大業。朕雖從請而臨御,實秉初志之不移,是以固讓之詔始頒,奉迎之使已遣。尋命阿剌忒納失裡燕帖木兒奉皇帝寶璽,遠迓於途。受寶即位之日,即遣使授朕皇太子寶。朕幸釋重負,實獲素心,乃率臣民北迎大駕。而先皇帝跋涉出川,蒙犯霜露,道里遼遠,自春徂秋,懷險阻於歷年,望都邑而增慨。徒御勿慎,屢爽節宣。信使往來,相望於道路。彼此思見,交切於衷懷。八月一日,大駕次王忽察都,朕欣瞻對之有期,獨兼程而先進。相見之頃,悲喜交集,何數日之間,而宮車勿駕,國家多難,遽至於斯,念之痛心,以夜繼旦!欺人乎!欺己乎!諸王大臣以為祖宗基業之隆,先帝付托之重,天命所在,誠不可違,請即正位以安九有。朕以先皇帝奄棄方新,摧怛何忍,銜哀辭對,固請彌堅。執誼伏闕者三日,皆宗社大計,乃以八月十五日,即皇帝位於上都。可大赦天下,自天歷二年八月十五日昧爽以前,罪無輕重,咸赦除之。於戲!戡定之餘,莫急乎與民休息﹔不變之道,莫大乎使民知義,亦惟爾中外大小之臣,各究乃心,以稱朕意!
  即位詔下,又命中書省臣等,議定先帝廟號,叫作明宗。可憐明宗稱帝,只七閱月,連改元的詔旨,都未及下,竟爾被人暗算,中毒身亡!年僅三十,空留了一個明字,作為尊號!其實這明字尚未切貼﹔若果甚明,何致為圖帖睦爾及燕帖木兒兩人一同謀斃呢?坐實兩人謀斃,書法無隱。
  話休敘煩,且說圖帖睦爾既已正位,此次情形,與前次不同。前次猶稱暫攝,此次正名定分,實行帝制,因他後來廟號,叫作文宗,小子不好仍稱懷王,只得沿號文宗。劃清眉目。文宗首命阿榮、趙世安兩人,督建龍翔集慶寺於建康,又派台臣前往監工,南台御史恰聯銜奏阻,說得剴切詳明,不由文宗不從,其詞道:
  陛下龍潛建業,居民困於供給,幸而獲睹今日,莫不跂望非常之思。今奪民時,毀民居,以創佛寺,台臣表正百官,委以監造,豈其禮哉?昔漢高祖復豐沛兩縣,光武帝免南陽稅三年,今不務此,而隆重佛教,何以慰斯民之望?且佛教慈悲方便,今尊佛氏而害生民,無乃違其教乎!
  臣等心以為危,故不避斧鉞,惶恐上陳!
  尋得詔旨,罷免台臣監役,台臣方免得往返,也算文宗肯納嘉言了。但文宗的心中,總想皈依佛教,懺除一切罪厄。推刃同胞,宜乎自慄。所以餘政未修,先已建寺。並因帝師圓寂,改立西僧輦真乞剌思為帝師。新帝師自西域到來,文宗命朝臣出迎,凡位列一品以下,俱應此役。帝師卻大模大樣,乘車入都。既登殿,文宗亦恭立門內,親揖帝師,帝師傲睨自若,不過略略合掌,便算答禮。及入座,由文宗飭諭,命大臣俯伏進觴,帝師又傲然不為動。惱動了國子祭酒富珠裡翀,大踏步走至帝師座前,滿滿的斟了一觥,遞與帝師道:「帝師祖奉釋迦,是天下僧人的宗師,我祖奉孔子,是天下儒人的宗師,彼此各有所宗,各不為禮,想帝師亦應原諒!」帝師聞言,無從駁辯,卻一笑起身,受觴卒飲,大眾為之慄然。富珠裡翀恰徐徐的退入班中去了。難倒帝師。
  文宗也不加斥責,盡歡而罷。嗣以燕帖木兒,功勛無比,追封三代,以他曾祖父班都察為溧陽王,曾祖妣王龍徹,為溧陽王夫人,祖父土土哈為升王,祖妣太塔你,為升王夫人﹔父牀兀兒為揚王,母也先帖你及繼母公主察吉兒並為揚王夫人。又命禮部尚書馬祖常,鋪張燕帖木兒功績,制文立石,矗峙北郊。嗣復因種種賞賜,未足報功,特命專任宰輔,改伯顏知樞密院事,罷設左丞相,並頒詔以示寵眷道:
  燕帖木兒勛勞惟舊,忠勇多謀,奮大義以成功,致治平於期月,宜專獨運以重秉鈞,授以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太師太平王答剌罕中書右丞相,錄軍國重事,監修國史,提調燕王宮相府事,大都督領龍翊親軍都指揮使司事。凡號令、刑名、選法、錢糧、造作一切中書政務,悉聽總裁。諸王公主駙馬近侍人員,大小諸衙門官員人等,敢有隔越奏聞,以違制論,特詔。
  自是燕帖木兒權勢日隆,凡所欲為,無不如意,因此宮廷內外,只知有太平王,不知有文宗。正是:
  擁戴功高無與匹﹔ 威權日甚易生驕。
  欲知文宗此後行政,且從下回交代。
  明宗即位和寧,觀其所頒詔令,無非普通行政,並不聞有暴虐之行,致乾民怨,而王忽察都之信宿,即致暴崩。值春秋鼎盛之時,遇此極大變故,而皇太子不加追究,右丞相亦未發言 且取得御寶,即上馬南馳,此非太子、右相之暗中加毒,能如是之默爾而息乎?太子未曾登極,即易舊臣,機一至而即發,情慾蓋而彌張。至於內省多疚,欲假佛事以懺過,佛果有靈,豈為亂賊呵護平?獲罪於天,禱亦何益,多見其不知量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05:47:26

第八十七回     懷妒謀毒死故後



  卻說文宗天歷三年,改元至順。其時明宗後自漠北返京,文宗迎居宮中,敕有司供幣帛二百匹,作為資用,並命明宗子懿璘質班一作額林沁巴勒。為鄜王。懿璘質班年才五歲,系明宗嫡子,乃八不沙皇后所出。還有一子名妥歡帖睦爾,一作托歎特穆爾。比懿璘質班年紀較長,其母名叫邁來迪,相傳邁來迪系北方娼婦,前宋恭帝趙顯,被虜至京,受封瀛國公,趙顯安居北方,平日無事,未免尋花問柳,適見邁來迪姿容韶麗,遂與她結成外眷,產下一子,便是妥歡帖睦爾。嗣趙顯病歿,邁來迪華色未衰,被明宗和世■所見,納為侍妾,載與同歸。妥歡帖睦爾隨母入侍,子以母貴,居然為明宗長子。俗語所謂拖油瓶。因此明宗左右,嘖有煩言,至是亦同入宮中。文宗卻也不欲窮詰,待遇如猶子一般。任他出入宮禁,撫養成人。不過懿璘質班是嫡子,妥歡帖睦爾為庶子,嫡庶不能無別,所以一封王,一不封王,這且不必細表。
  就中單說八不沙皇后,雖入宮中,受著文宗的敬禮,奈心中不無怨懟,有時暗中流淚,有時對人微言,文宗雖略有所聞,倒也不暇理睬。只文宗後卜答失裡與八不沙本不相親,此時同住宮中,面上似屬通融,意中不無芥蒂。這是娣姒常態。彼此相見,免不得暗嘲熱諷,冷語交侵。看官!你想這八不沙皇后,本是沒甚材乾,遇著這等尷尬的遭際,又不能處之泰然,每不如意,輒遷怒左右,侍女們有何知識,得著主寵,便是喜歡,逢著主怒,便是懊惱,哪個肯體心貼意,曲意奉承?況八不沙是個過去的皇后,留住宮中,好似一個寄生蟲,怎及得卜答失裡系當時國母,節制六宮?所以八不沙一言一動,統由侍女們傳報,卜答失裡遂無乎不知。非平時揣摩世態,不能如此詳明。
  冤家有孽,偏出了一個太監,與八不沙硬做對頭,這太監的名字,與英宗時的賢相拜住同一大名。這正是名同心不同呢。某日太監拜住,在宮中往來,巧遇著八不沙皇后,他也不上前請安,反在旁邊立著,指手畫腳,與小太監調笑。八不沙皇后,不禁氣惱,便向他呵叱道:「你是一個區區太監,也敢這般無禮!人家欺負我,是我命苦所致,似你這廝,也看我是奴僕一般!罷罷!你等仗著皇后威勢,竟爾無法無天,須知我也是個皇后,不過先帝忠厚,不甚防著,反被那狗男女從中暗算,倉猝崩逝,難道皇天無眼,作善罹殃,作惡反得降祥?泰山有坍倒的日子,你等應留著餘地,不要有勢行盡呢!」婦女口脗,虧他描摹。說罷,負氣竟去。
  這太監拜住恰冷笑了幾聲,又慢騰騰地走入中宮,見了皇后卜答失裡,便跪倒地上,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忽笑忽哭,寫盡奸刁。卜答失裡本寵愛拜住,瞧著這副情狀,便問道:「你受何人委屈,來到我處訴苦?」拜住道:「奴婢不敢說!」卜答失裡道:「叫你說你卻不說,你為何向我來哭?你莫非逞刁不成?」拜住磕頭道:「奴婢怎敢!只此事關係甚大,不說不可,欲說又不可。」卜答失裡道:「你盡管說來,有我作主何妨!」拜住才將八不沙皇后所言,轉述一遍,且捏造幾句詈詞,惹動卜答失裡盛怒,陡然起座,擬至八不沙皇后處,與她評理。
  拜住恰又勸阻。刁狡之極。
  卜答失裡頓足道:「我與她勢不兩立,定要她死在我手,方出胸中惡氣!」拜住道:「這亦不難,總教稟明皇上,賜她自盡,便可了案。」卜答失裡道:「我也曾說過幾次,奈皇上不肯見從,奈何!」拜住道:「從太子入手,便好行事。」卜答朱裡沈吟道:「你且起來,好好商酌為是。」拜住頓首起立。經卜答失裡屏去侍女,密與拜住商量。拜住道:「皇子雖幼,然將來總是儲君,現在鄜王已立,同處宮禁,勢必從旁窺伺,倘或皇上捨子立姪,如皇子何!如皇后何!」卜答失裡道:「我亦防這一著,目今計將安出!」拜住道:「只教稟聞皇上,但說明宗皇后潛結內外,謀立鄜王為太子,不怕皇上不信!」卜答失裡道:「皇上曾有立姪的意思,倘若弄假成真,如何是好?」拜住道:「明宗暴崩,謠言蠭起,多說太平王燕帖木兒主謀,連皇上亦牽累在內,就是明宗皇后,也懷著疑心,所以語中含刺,我想皇上讓德昭彰,斷不如群情所料,若把此言一一奏聞,管教皇上動氣,早些斬草除根,免得後患!」卜答失裡尚在搖頭,拜住道:「再進一層,竟說她謀為不軌,將不利皇上,皇上莫非再讓不成!」讒人罔極。
  卜答失裡不禁點首,便令拜住暫退,自己待文宗入宮,便一層一層的詳告。文宗雖是動怒,然不肯驟用辣手,經卜答失裡婉勸硬逼,弄得文宗心思亦被她搖惑起來。俗語說得好,枕席之言易入,況加以父子夫婦,關係生死,就是鐵石人也要動心。不由得歎息道:「凡事不為已甚,我已為燕帖木兒所惑,做到不仁不義﹔目今又被勢逼,教我再做一著,豈不是已甚麼?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只好將錯便錯罷了!」誤盡世人,莫如此言。便語皇后卜答失裡道:「據你說來,定要處死八不沙皇后,但我心終屬未忍。寧可由別人去處置她,我卻不好自行賜死!」分明是教她矯詔。卜答失裡無言。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05:48:24

第八十八回 立儲君驚遇冤魂



  到了次日,文宗自去視朝,卜答失裡即召拜住密議,並將文宗語述畢。拜住道:「皇上太屬仁慈,此事只可由皇后作主。」卜答失裡道:「你叫我去殺她麼?」拜住道:「請皇后傳一密旨,只說皇上有命,賜她自盡,她向何人去說,只好自死罷了。」卜答失裡道:「事果可行麼?」拜住道:「何不可行?皇上決不為難。」卜答失裡道:「你與我小心做去,何如?」
  拜住遂出,擬好密旨,並親攜酖酒,逕向八不沙皇后處行來。八不沙皇后梳洗才畢,驟見拜住入內,令她跪讀詔旨,不禁戰慄起來。拜住怒目道:「快請受詔,以便復命!」八不沙皇后無可奈何,只得遵命跪著,由拜住宣讀詔敕,乃說她私圖不軌,謀立己子,應恩賜自盡等語。八不沙撫膺慟哭道:「既殺我先皇,又要殺我,我死,必作厲鬼以索命!」言至此,即從拜住手奪過酖酒,一飲而盡。須臾毒發,身僕地上,拜住由她暴斃,竟回報卜答失裡。卜答失裡很是快慰。及文宗聞知,只說八不沙皇后,暴病身亡,文宗明知有變,但絕了後來的禍根,也是愜意的多,失意的少。既忍殺兄,遑問其嫂。
  卜答失裡遂欲正名定分,立子阿剌忒納答剌一作喇特納達喇。為太子,文宗倒也應允。先將八不沙皇后的喪葬,草草理畢,然後安排冊命。正擬命太常各官,議定冊立太子禮儀,偏皇后卜答失裡,與太監拜住,計上生計,又復想出了一種毒謀。他想鄜王懿璘質班,與妥歡帖睦爾尚處宮中,究竟不是了局,擬將他驅逐出外,拔去了眼中釘,庶幾始終無患,遂日向文宗前絮聒,把禍福利害的關係,反覆密陳。文宗以兩人年尚幼弱,不便遣發,只說是從緩再商。文宗尚有良心。卜答失裡總不肯放手,暗中唆使妥歡帖睦爾的乳母,叫她告知其夫,入見文宗,略言妥歡帖睦爾實非明宗所出,娼妓雜種,如何冒充天潢,自亂血統?且明宗在日,已欲將他驅逐,此刻正宜慎重名義,休使一誤再誤呢。於是文宗下令,將妥歡帖睦爾母子逐出,東戍高麗,幽居大青島中,不准與人往來。去了一個。
  妥歡帖睦爾既去,只有一個懿璘質班,孤苦伶仃,無人撫字。卜答失裡還想將他調開,偏偏文宗不從。拜住復獻計道:「一個小孩子,曉得甚麼計策?只教糕餌中間,稍置毒藥,便可將他酖死。」言未畢,忽似有人從後猛擊,竟致頭暈目眩,跌僕地上。卜答失裡大為驚訝,忙令侍兒攙扶拜住,不防拜住反瞋目怒叱道:「哪個敢來救他?他是一個小太監,恃寵橫行,謀死了我,還要謀死我子麼?」這語一出,嚇得卜答失裡牙牀打戰,面色似灰。拜住又戟指痛詈道:「都是你這狠心人,妄逞機謀,欲將我母子置諸死地,所以家奴走狗,亦得肆行無忌,巧圖迎合。須知天下是我家的天下,你等害我先皇,奪我帝位,還嫌不足,又將我矯旨酖死,我死得好苦嚇!」說至此,槌胸大哭。嗣復慘然道:「可憐我夫婦兩人,俱遭你等毒斃,現只剩了一個血塊,年只四五齡,你等亦應存點天良,好好顧全了他。人生修短,就使有數,總不該死於你手!此語為後文埋根。你道害了我子,你子便得長壽延命,萬歲為君麼?你且看著,我先索了賊奴的性命,回去再說!」言畢,即寂然不動。至卜答失裡漸定驚魂,再將拜住仔細一瞧,已經滿口皆血,嚼舌而死。厲鬼未嘗無有,並非作者迷信。
  自是六院深宮,常帶陰氣,一班宮娥采女,互相驚嚇,不是說有鬼嘯聲,就是說有鬼履痕,白晝時結侶呼群,方敢進出,夜靜時關門閉戶,尚覺陰沈。這是疑心生暗鬼。卜答失裡由驚生畏,由畏生憂,遂與文宗商議,欲向帝師前親受佛戒。文宗本已心虛,又聞宮中時常見鬼,也覺毛髮森然。至此聞皇后言,自然滿口應允,當下告知帝師輦真乞剌思,擇日受戒。輦真乞剌思無不從命。屆期請帝師入興聖殿,由文宗率著皇后,及皇子阿剌式納答剌,俱到壇前行受戒禮。好在一切儀制,都有成例可援,不過由太常官稍費手續,僧徒輩多念真言,便算大禮告成了。文宗又命懿璘質班,也受了佛戒。滿望慈航普渡,保合太和,宮內一切人等,也以為如來默護,可以消除魔障,縱有鬼物,不敢為殃,自此化怪為常,稍稍鎮靜。文宗遂封皇子阿剌忒納答剌為燕王,立宮相府,命燕帖木兒總領府事。外無異議,內無妖孽,恰安安穩穩的度將過去。從此一心信佛,命西僧作佛事於明智殿,自四月朔日起,命至臘月方罷。
  會故相鐵木迭兒子鎖住,復夤緣干進,得為將作使,他因將作使一職,位微秩卑,尚不滿欲,因與弟觀音奴,陰謀作亂。無如勢孤力弱,一時無從發難,乃與姊夫太醫使野理牙,暗謀鎮魔。適聞宮中有鬼作祟,益滋迷信,以為乘機厭禳,應較靈驗。野裡牙姊阿納昔木思,素信道教,遂向道教徒侶,乞得符箓數張,在庭中設起神壇,上供北斗星君牌位,朝夕頂禮,口中所祝,無非祈君相速死,另易真命天子,制治天下等語。可謂愚甚。還有前刑部尚書烏馬喇,前御史大夫孛羅,及前上都留守馬兒,統失職閒居,各懷怨望,這數人平日,與鎖住等很是莫逆,至此聞鎖住得了此法,相率贊成。哪知事機不密,竟被別人舉發,當由燕帖木兒奏報文宗。看官!你想鎖住等人,還能倖免麼?緹騎一發,先將鎖住、觀音奴、野理牙三人逮問,中書省臣嚴刑審訊,後核得烏馬喇、孛羅、馬兒及野理牙姊阿納昔木思等,一同與謀。隨將他四人一並拿至,訊明屬實,律以咒詛主上,大逆不道的罪名,便將他推出正法。
  一波未了,一波已起,知樞密院事闊徹伯、脫脫木兒,通政使只兒哈郎,翰林學士承旨伯顏也不干,燕王宮相斡羅思,中政使尚家奴禿烏台,右阿速衛指揮使那海察拜住等,以燕帖木兒專權自盜,不忍坐視。意欲興甲問罪,入清君側,偏被燕帖木兒的爪牙,名叫也的迷失脫迷,洞察異圖,先行密報。燕帖木兒先發制人,即率兵掩捕,共獲住十二人,盡行棄市,並將他家產籍沒充公。螳臂當車,自不量力。
  諸王大臣等,以內亂疊平,統向太平王處賀喜。燕帖木兒,也率文武百官,暨耆老僧道,伏闕上書,請文宗宏加尊號。文宗也覺增歡,俯允所請,遂親御大明殿,由燕帖木兒等奉玉冊玉寶,上尊號曰:「欽天統聖至德誠功大文孝皇帝」。弒兄殺嫂的美名,何不加入。御史台臣,又思踵事增華,請立燕王為皇太子。文宗道:「朕子尚幼,非裕宗為燕王時比,俟緩日再議。」
  過了月餘,復由諸王大臣,籲請立儲。文宗又道:「卿等所言,未嘗不是,但燕王尚幼,恐他識慮未弘,不堪負荷,稍從緩議,當亦未遲。」廷臣以再請未允,不欲再言,奈皇後卜答失裡,急欲立子,暗中通知諸王大臣,令他續請,自己亦乘間力陳,請文宗速從群議,以饜輿望。膽又放大了。文宗不好固執成見,乃先令太保伯顏,祭告宗廟,然後立燕王阿剌忒納答剌為皇太子,禮成逾日,忽皇太子生起病來,熱了三日三夜,全身露出紅斑,仿佛似痘疹一般,急得帝後日夕不安。正在牀前視疾,驀聞皇太子大叫道:「你想立太子麼?我兩人特來索命呢!」文宗聞著,不覺驚倒牀上。小子有詩詠道:
  弒兄殺嫂太無良,用盡機能反惹殃。
  我勸世人休昧己,人謀不及鬼謀臧!
  畢竟文宗性命如何,且從下回說明。
  八不沙皇后之死,誰殺之?文宗後卜答失裡,及宦者拜住殺之也。史家多歸罪卜答失裡﹔吾謂卜答失裡之罪猶居其次,為罪首者實文宗耳。明宗後之為厲鬼,史筆雖無明文,然無辜被逼,飲酖以終,鬼而有知,能不為厲乎!鄭人相驚以伯有,子產明其為厲。夫伯有罹可死之罪,猶且如此,況飲恨如明宗後,必謂其無能為厲,識者亦知其未然也。若以本回為無端臆造,荒誕不經,試觀文宗崩後,燕王雖殤,次子猶在,皇后卜答失裡,胡竟命立鄜王,甘捨己子?及鄜王驟薨,又命迎立妥歡帖睦爾,非彼此隱懷畏懼,能如是之改行為善乎?揆情度理,必由明宗帝後,暗中為祟,有以懾其魄而褫其神耳。從無生有,即似寓真,是謂之善演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05:49:36

第八十九回     平全滇諸將班師



  卻說文宗被冤魂一嚇,驚倒牀上,幾乎暈厥過去。慌得皇后卜答失裡,沒了主意,忙匍伏牀前,口稱該死,只求先皇先後,休念前嫌,保護太子性命要緊。但聽太子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夫婦瞞心昧己,毒死我等,今朝權在我手,看你等再能害我麼?」卜答失裡又跪求道:「如能保全太子,願做佛事三年,超薦先靈。」全然婦女口脗。太子又冷笑道:「佛事麼?只可欺人,不能欺鬼,我要索命,任你做佛事三十年,也無用處。」卜答失裡又道:「先皇后如不肯饒恕,寧可將我作代,皇子無知,還乞矜宥!」太子又道:「似你狼心狗肺,自有現世的報應,不勞我輩出力。」隱伏後文。卜答失裡還是磕頭不已,太子復欷歔道:「你既撇不掉你子,且再寬假數日,再作區處。」言已寂然。
  斯時文宗亦已起牀,聞得一派鬼言,不禁自怨自悔。尋見卜答失裡尚是跪著,乃流淚道:「你可起來,前事已經做錯,跪求亦恐無益。」卜答失裡方才起身,瞧著文宗下淚,也覺滿腹悽惶。轉撫太子身上,仍同火炭一般,似醒非醒,似寐非寐,叫了數聲,亦不見回答,急得無法可施,與文宗淚眼相對。文宗道:「我初意原不欲立儲,為了內外交迫,乃成此舉。看來先兄先嫂不肯容我過去,我只好改立皇姪,隱妥先靈,或可保全兒命呢。」卜答失裡道:「如果皇子病癒,總可改易前議。」
  正商議間,忽外面呈入奏報,乃是豫王從雲南發來,詳述軍情。當由文宗披閱,軍事甚是得手,請皇上不必憂慮等語。文宗心下少慰,遂屬皇后善視病兒,自出宮視朝去了。
  先是上都告變,各省多懷貳心,至燕帖木兒等戰勝上都,內地方稱平靜。四川平章囊嘉岱,前曾僭稱鎮西王,四出騷擾。應四十一回。至明宗即位,由文宗遣使詔諭,囊嘉岱方束手聽命,削王稱臣。及明宗暴崩,文宗又復登極,聞囊嘉岱又有違言,乃召他入朝,詭稱朝廷將加重任,囊嘉岱信為真言,動身離蜀。一出蜀道,便由地方官吏,奉著密詔,將他擒住,檻送入都。由中書省臣案問,責他指斥乘輿,立即梟首,籍沒家資。
  這消息傳到雲南,諸王禿堅,大為不服,遂與萬戶伯忽、阿禾等謀變。傳檄遠近,聲言:文宗弒兄自立,及誘殺邊臣等情弊﹔遂興兵攻陷中慶路,將廉訪使等殺死,並執左丞忻都,脅署文牘。一面自稱雲南王,以伯忽為丞相,阿禾等為平章等官,立城柵,焚倉庫,拒絕朝命。
  文宗聞警,乃以河南行省平章乞住,為雲南行省平章八番順元宣慰使,帖木兒不花為雲南行省左丞,率師南討,命豫王阿剌忒納失裡,監制各軍。
  時有雲南土官祿餘,驍勇絕倫,名震各部,文宗令豫王妥為招徠,夾攻禿堅。祿餘初頗聽命,招集各部蠻軍,效力出征,連敗禿堅軍,有旨授他為宣慰使,並雲南行省參知政事。不防禿堅亦暗中行賂,買囑祿餘,教他背叛元廷。祿餘貪利如命,竟歸附禿堅,率蠻兵千人,拒烏撒、順元界,立關固守。
  是時重慶五路萬戶軍,奉豫王調遣,入雲南境,為祿餘所襲,陷入絕地,死得乾乾淨淨。千戶祝天祥,本為後應,虧得遲走一步,得了前軍敗耗,倉猝遁還。事為元廷所聞,再遣諸王雲都思帖木兒,調集江浙、河南、江西三省重兵,與湖廣行省平章脫歡,合兵南下。諸路兵馬,尚未入滇,帖木兒不花,又被羅羅思蠻,邀擊途次,斬首而去,雲南大震。
  樞密院臣奏言禿堅、伯忽等勢益猖獗,烏撒、祿餘亦乘勢連約烏蒙、東川、茫部諸蠻,進窺順元,請嚴飭前敵各兵,兼程前進,並飭邊境慎固防守云云。於是文宗又頒發嚴旨,命豫王阿納忒剌失裡等,亟會諸軍進討。且以烏蒙、烏撒及羅羅思地,近接西番,與碉門安撫司相為唇齒,應飭所屬軍民,嚴加守備。又命鞏昌都總帥府分頭調兵,戍四川開元、大同、真定、冀寧、廣平諸路,及忠翊侍衛左右屯田。那時軍書旁午,烽燧謹嚴,戰守兼資,內外鞏固。
  雲南茫部路九村夷人,聞大軍陸續南來,料知一隅小丑,不足抵禦,乃公推頭目阿斡阿裡,詣四川行省,自陳本路舊隸四川,今土官撤加伯,與雲南連叛,民等不敢附從,情願備糧四百石,丁壯千人,助大軍進征。當由四川省臣據實奏聞,文宗以他去逆效順,厚加慰諭。
  自此遐邇聞風,革心洗面,豫王阿納忒剌失裡,及諸王雲都思帖木兒,分督各軍,同時竝集。還有鎮西武靖王搠思班,系世祖第六子,亦領兵來會,差不多有十餘萬人,四面進攻。
  先奪了金沙江,亂流而渡,既達彼岸,遇著雲南阿禾軍,並力衝殺,阿禾抵敵不住,奪路溃退,官軍哪裡肯捨,向前急追。弄得阿禾無路可逃,只好捨命來爭,猛被官軍射倒,擒斬了事。
  進至中慶路,又值伯忽引兵來戰,兩軍相遇於馬金山,官軍先占了上風,如排山倒海一般,掩殺過去。伯忽雖然勇悍,怎禁得大軍壓陣,勢不可當。又況所統蠻軍素無紀律,勝不相讓,敗不相救。看看官軍勢大,都紛紛如鳥獸散。剩得伯忽孤軍,且戰且行,正在勢窮力蹙的時候,斜刺裡忽閃出一支伏兵,為首一員大將,挺槍入陣,竟將伯忽刺死馬下。這人非別,乃是太宗子庫騰孫,曾封荊王,名叫也速也不干,他與武靖王搠思班,同鎮西南。至是聞大軍進討,他竟帶領親卒,遶出伯忽背後,靜悄悄的伏著,巧巧伯忽敗走,遂乘機殺出,掩他不備,刺死伯忽。
  當下與豫王等相會,彼此歡呼,合軍再進,直入滇中。禿堅走死,祿餘遠遁。雲南戰事,無甚關係,所以隨筆敘過。乃遣使奏捷,回應上文。且請留荊王鎮守,撤還餘軍。
  文宗視朝,與中書省臣等會議,僉雲南征將士,未免疲乏,應從豫王等言。乃命豫王等班師還鎮,留荊王屯駐要隘,另遣特默齊為雲南行省平章,總制軍事。
  特默齊抵任後,復遣兵搜剿餘孽,適值羅羅思土官撤加伯,潛遣把事曹通,潛結西番,欲據大渡河,進寇建昌。特默齊急檄雲南省官躍裡鐵木兒,出師襲擊,將曹通殺斃,又一面令萬戶統領周戡,直抵羅羅思部,控扼西番及諸蠻部。土官撤加伯,無計可施,竟落荒竄去。
  既而祿餘又出招餘黨,進寇順元等路。雲南省臣,以祿餘剽悍異常,欲誘以利祿,招他歸降。乃遣都事諾海,至祿餘砦中,授以參政制命。祿餘不受,反將諾海殺死。都元帥怯烈,素有勇名,聞諾海遇害,投袂奮起,夤夜進兵,擊破賊砦,殺死蠻軍五百餘人。禿堅長弟必剌都古彖失,舉家赴水死,還有幼弟二人,及子三人,被怯烈擒住,就地正法。只祿餘不知下落,大約是遠奔西裔了,餘黨悉平,雲南大定。了結滇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05:50:17

第九十回 避大內皇兒寄養



  文宗以西南平靖,外患已紓,倒也可以放心。只太子阿剌忒納答剌疹疾未痊,反且日甚一日,有時熱得發昏,仍舊滿口譫語,不是明宗附體,就是八不沙皇后纏身。太醫使朝夕入宮,靜診脈象,亦雲饒有鬼氣,累得文宗後卜答失裡祈神禱鬼,一些兒沒有效驗,她已智盡能索,只好求教帝師,浼她懺悔。帝師有何能力,但說虔修佛事,總可挽回,乃命宮禁內外,築壇八所,由帝師親自登壇,召集西僧,極誠頂禮。今日拜懺,明日設醮,瑯瑯誦經,喃喃咒咒,闔宮男婦,沒一個不齋戒,沒一個不叩禱,籲求太子長生。連皇后卜答失裡,時宣佛號,自晝至暮,把阿彌陀佛及救苦救難觀世音等梵語,總要念到數萬聲。佛口蛇心,徒增罪過。怎奈蓮座無靈,楊枝乏力,任你每日禱禳,那西天相隔很遠,何從見聞。
  卜答失裡無可奈何,整日裡以淚洗面,起初尚求先皇先後保佑,至兒病日劇,復以祝禱無功,改為怨詛。一夕坐太子牀前,帶哭帶詈,忽見太子兩手裂膚,雙足捶牀,怒目視後道:「你還要出言不遜麼?我因你苦苦哀求,留你兒命,暫延數天,你反怨我罵我,真是不識好歹!罷罷!似你這等狠婦,總是始終不改,我等先索你長兒的性命,再來取你次兒,教你看我等手段罷!」原來文宗已有二子,長子名阿剌忒納答剌,次子名古納答剌,兩子都尚幼稚。此次卜答失裡聞了鬼語,急得甚麼相似,忙遣侍女去請文宗。
  文宗到來,太子又厲聲道:「你既想做皇帝,盡管自做便罷,何必矯情干譽,遣使迎我?我在漠北,並不與你爭位,你教使臣甘言諛詞,硬要奉我登基。既已忌我,不應讓我,既已讓我,不應害我,況我雖曾有嗣,也不忍沒你功勞,仍立你為皇太子,我若壽終,帝位復為你有,你不過遲做數年,何故陰謀加害?害了我還猶是可,我後與你何嫌?一個年輕孀婦,寄居宮中,任她有甚麼能力,總難逃你手中。你又偏信悍婦,生生的將她酖死,全不念同胞骨肉,親如手足?你既如此,我還要顧著什麼?」文宗至此,也不禁五體投地,願改立鄜王為太子。只見太子哈哈笑道:「遲了!你也隱受天譴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積因成果,莫謂冥漠無知呢!」暗伏文宗崩逝之兆,然借此以喚醒世人,恰也不少!
  文宗尚欲有言,太子已兩眼一翻道:「我要去了!你子隨了我去,此後你應防著,莫再聽那長舌婦罷!」這語才畢,文宗料知不佳,急起視太子,已經喘做一團,不消半刻,即蘭摧玉折了。看官!你想此時的文宗,及皇后卜答失裡心下不知如何難過。呼籲原是沒效,懊悔也覺無益,免不得撫屍慟哭,悲痛一回。
  文宗以情不忍舍,召繪師圖畫真容,留作遺念。兄嫂也是骨肉,如何忍心毒死!一面特制桐棺,親自視殮,先把兒屍沐以香湯,然後著衣含玉,一切儀式,如成人一般。後命宮內廣設壇場,召集西僧百人,追薦靈魂。忙碌了好多日,乃令宮相法裡,安排葬事,發紖時,役夫約數千名,單是舁送靈轝人夫,也有五十八人,差不多如梓宮奉安的威儀。俟祔葬祖陵後,又飭營廬墓,即囑法裡等守護。一面將太子木主,供奉慶壽寺,彷彿與累朝神御相等。視子若祖考,慈孝倒置。
  喪葬才畢,次兒古納答剌,又復染著疹疾,病勢不亞皇儲。這一驚非同小可,不但文宗帝後,捏了一把冷汗,就是宮廷內外,也道是先皇先後不肯放手,頓時風聲鶴唳,無在非疑,杯影虵弓,所見皆懼。文宗圖帖睦爾及皇后卜答失裡悽悽惶惶,鬧到發昏第一章,猛然記起太平王燕帖木兒足智多謀,或有意外良法,乃亟命內侍宣召。燕帖木兒如命即至,由文宗帝後與他熟商。奈燕帖木兒是個陽世權臣,不是冥中閻王,至此也焦思苦慮,想不出甚麼法兒。及見帝後兩人,銜著急淚,很是可悲,乃委婉進言道:「宮中既有陰氣,皇次子不應再居,俗語有道,趨吉避凶,據臣看來,且把皇次子避開此地,或可化凶為吉。」文宗道:「何處可避?」燕帖木兒道:「京中不乏諸王公主,總教老成謹慎,便可托付。」皇后卜答失裡即插口道:「最好是太平王邸中,我看此事只可托付了你,望你勿辭!」燕帖木兒道:「臣受恩深重,敢不盡力!但在臣家內,恐怕有褻,還求宸衷再酌!」文宗道:「朕子即卿子,說甚麼褻瀆不褻瀆!」燕帖木兒又道:「臣家居比鄰,有一吉宅,乃是諸王阿魯渾撤裡故居,今請陛下頒發敕令,將此宅作為皇次子居第,俾臣得以朝夕侍奉,豈不兩便!」文宗道:「故王居宅,未便擅奪,不如給價為是。」燕帖木兒道:「這是皇恩周浹,臣當代為叩謝。」說罷,便跪地叩首。文宗親手攙扶,叫他免禮,且面諭道:「事不宜遲,就定明日罷。」燕帖木兒領旨而出,即夕辦理妥當,佈置整齊。次日巳牌,又復入宮,當即備一暖輿,奉皇次子古納答剌臥輿出宮。小子有詩詠道:
  頻年懺悔莫消災,無怪皇家少主裁。
  幸有相臣多智略,奉兒載出六宮來。
  畢竟皇次子能否病癒,容俟下回續敘。
  雲南之變,聲討文宗,可謂名正言順。事雖未成,亦足以褫文宗之魄,故本回於禿堅等有恕詞。惟祿餘反覆無常,心懷叵測,且系群蠻首領,有志亂華,所以特別加貶耳。至於太子歿後,次子復遇疹疾,史稱市阿魯渾撤裡故宅,令燕帖木兒奉皇子居之,後儒不察,以為遣子寄養,蹈漢覆轍。夫文宗溺愛情深,觀於太子之逝,喪葬飾終,何等鄭重,顧肯以孑遺之次子,寄養他家乎?揆其原因,必由宮中遇祟,連日來安,一兒已殤,一兒又病,不得已而出此,著書人從明眼窺出,既足以補史闕,復足以儆世人。是固有心人吐屬,非好談鬼怪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23:24:47

第九十一回     得新懷舊人面重逢


  卻說皇次子古納答剌,由燕帖木兒護送出宮,當至阿魯渾撤裡故第,安居調養。隨來的宮女,約數十人,復從太平王邸中,派撥婦女多名,小心侍奉,還有太平王繼母察吉兒公主,及所尚諸公主等,也晨夕過從,問暖視寒,果然冤魂不到,皇子漸瘳。燕帖木兒奏達宮中,帝後很是心喜,立賜燕帖木兒及公主察吉兒各金百兩,銀五百兩,鈔二千錠。就是燕帖木兒弟撒敦,也得蒙厚賚。又賜毉巫乳媼宦官衛士六百人,金三百五十兩,銀三千四百兩,鈔三千四百錠。各人照例謝賞,正是天恩普及,輿隸同歡。
  文宗又命在興聖宮西南,築造一座大廈,作為燕帖木兒的外第,並在虹橋南畔,建太平王生祠,樹碑勒石,頌德表功。又宣召燕帖木兒子塔剌海,入宮覲見,賜他金銀無算,命為帝後養子。一面令皇次子古納答剌,改名燕帖古思,與燕帖木兒上二字相同,表明義父義子的關係。父子應避嫌名,元朝定例,偏以同名為親屬,也是一奇。燕帖木兒入朝辭謝,文宗執手唏噓道:「卿有大功於朕,朕恨賞不副功﹔只有視卿如骨肉一般,卿子可為朕子,朕子亦可為卿子,彼此應略跡言情,毋得拘泥。」自己的親兄,恰可毒死,偏引外人為骨肉,誠不知是何肺肝!燕帖木兒頓首道:「臣子已蒙皇恩,不敢再辭,若皇嗣乃天演嫡派,臣何人斯,敢認作義兒?務請陛下收回成命!」文宗道:「名已改定,毋庸再議!朕有易子而子的意思,願否由卿自擇,」燕帖木兒拜謝而出。
  過了數日,太平王妃忽然病逝。文宗親自往弔,並厚贈賻儀。喪葬才畢,復詔遣宗女數人,下嫁燕帖木兒,解他餘痛。又因宮中有一高麗女子,名叫不顏帖你,敏慧過人,素得帝寵,至此也割愛相贈。何不將皇后亦給了他?燕帖木兒辭不勝辭,索性制就連牀大被,令所賜美女相夾而睡,憑著天生神力,一夕御女數人,巫峽作雲,高唐夢雨,說不盡的溫柔滋味,把所有鼓盆餘戚,早已撇過一邊。但正室仍是虛位,未嘗許他人承襲,大眾莫名其妙,其實燕帖木兒恰有一段隱情,看官試猜一猜,待小子敘述下去。
  小子前時敘泰定後妃事,曾已漏泄春光,暗中伏線。應四十一回。燕帖木兒本早有心勾搭,可奈入京以後,內外多故,政務倥傯,他又專操相柄,一切軍國重事,都要仗他籌畫﹔因此日無暇晷,連王府中的公主等,都未免向隅暗歎,辜負香衾。既而滇中告靖,可以少暇,不意皇子燕帖古思,又要令他撫養,一步兒不好脫離。至皇子漸痊,王妃猝逝,免不得又有一番忙碌。正擬移花接木,隱踐前盟,偏偏九重恩厚,復釐降宗女數人﹔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又不得不竭力周旋,仰承帝澤。可謂忙極。
  過了一月,國家無事,公私兩盡,燕帖木兒默念道:「此時不到東安州,還有何時得暇?」遂假出獵為名,帶了親卒數名,一鞭就道,六轡如絲,匆匆的向東安州前來。既到東安,即進去見泰定皇后。早有侍女通報,泰定後率著二妃,笑臉出迎,桃花無恙,人面依然。燕帖木兒定睛細瞧,竟說不出甚麼話來。泰定後恰啟口道:「相別一年,王爺的豐彩,略略清減,莫非為著國家重事勞損精神麼?」出口便屬有情。燕帖木兒方道:「正是這般。」二妃也從旁插嘴道:「今夕遇著甚麼風兒,吹送王爺到此?」燕帖木兒道:「我日日惦念後妃!只因前有外變,後有內憂,所以無從分身,直至今日,方得撥冗趨候。」泰定後妃齊稱不敢,一面邀燕帖木兒入室,與泰定後相對坐下。居然夫妻。二妃亦列坐一旁。居然妾媵。
  泰定後方問及外變內憂情狀,由燕帖木兒略述一遍,泰定後道:「有這般情事,怪不得王爺面上,清瘦了許多。」燕帖木兒道:「還有一樁可悲的家事,我的妃子,竟去世了!」泰定後道:「可惜!可惜!」燕帖木兒道:「這也是無可如何!」二妃插入道:「王爺的後房,想總多得很哩。但教王爺揀得一人,叫做王妃,便好補滿離恨了。」輕挑暗逗,想是暗羨王妃。燕帖木兒道:「後房雖有數人,但多是皇上所賜,未合我意,須要另行擇配,方可補恨。」二妃復道:「不知何處淑媛,夙饒厚福,得配王爺!」燕帖木兒聞了此言,卻睜著一雙色眼,覷那泰定後,復回瞧二妃道:「我意中恰有一人,未知她肯俯就否?」二妃聽到俯就二字,已經瞧料三分。看那泰定後神色,亦似覺著,恰故意旁瞧侍女道:「今日王爺到此,理應杯酒接風,你去吩咐廚役要緊!」侍女領命去訖。
  燕帖木兒道:「我前時已函飭州官,叫他小心伺候,所有供奉事宜,不得違慢,他可遵著我命麼?」泰定後道:「州官供奉週到,我等在此尚不覺苦。惟王爺悉心照拂,實所深感!」燕帖木兒道:「這也沒有甚麼費心,州官所司何事?區區供奉,亦所應該的。」正說著,見侍女來報,州官稟見。燕帖木兒道:「要他來見我做甚?」言下復沈吟一番,乃囑侍女道:「他既到來,我就去會他一會。」
  侍女去後,燕帖木兒方緩踱出來。原來燕帖木兒到東安州,乃是微服出遊,並沒有什麼儀仗。且急急去會泰定後妃,本是瞞頭暗腳,所以州官前未聞知。嗣探得燕帖木兒到來,慌忙穿好衣冠,前來拜謁。經燕帖木兒出見後,自有一番酬應,州官見了王爺,曲意逢迎,不勞細說。待州官別後,燕帖木兒入內,酒肴已安排妥當,當由燕帖木兒吩咐,移入內廳,以便細敘。伏筆。
  入席後,泰定後斟了一杯,算是敬客的禮儀,自己因避著嫌疑,退至別座,不與同席。燕帖木兒立著道:「舉酒獨酌,有何趣味?既承後妃優待,何妨一同暢飲,彼此並非外人,同席何妨!」泰定後還是怕羞,躊躇多時,又經燕帖木兒催逼,乃命二妃入席陪飲。燕帖木兒道:「妃子同席,皇后向隅,這事如何使得?」說著,竟行至泰定後前,欲親手來挈後衣,泰走後料知難卻,乃讓過燕帖木兒,繞行入席。揀了一個主席,即欲坐下,燕帖木兒還是不肯,請後上坐。泰定後道:「王爺不必再謙了!」於是燕帖木兒坐在客位,泰定後坐在主位,兩旁站立二妃。燕帖木兒道:「二妃如何不坐?」二妃方道了歉,就左右坐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23:25:31

第九十二回    納後為妃天倫志異



  於是淺斟低酌,逸興遄飛,起初尚是若離若合,不脫不黏,後來各有酒意,未免放縱起來。燕帖木兒既瞧那泰定後,復瞧著二妃,一個是淡妝如菊,秀色可餐,兩個是濃豔似桃,芳姿相亞,不禁眉飛色舞,目逗神挑。那二妃恰亦解意,慇懃勸酌,脈脈含情,泰定後到此,亦覺情不自持,勉強鎮定心猿,裝出正經模樣。
  燕帖木兒恰滿斟一觥,捧遞泰定後道:「主人情重,理應回敬一樽。」泰定後不好直接,只待燕帖木兒置在席上。偏燕帖木兒雙手捧著,定要泰定後就飲,惹得泰定後兩頰微紅,沒奈何喝了一喝。燕帖木兒方放下酒杯,顧著泰定後道:「區區有一言相告,未知肯容納否?」泰定後道:「但說何妨!」燕帖木兒道:「皇后寄居此地,寂寂寡歡,原是可憫﹔二妃正值青春,也隨著同住,好好韶光,怎忍辜負!」泰定後聽到此語,暗暗傷心﹔二妃更忍耐不住,幾乎流下淚來。
  燕帖木兒又道:「人生如朝露,何必拘拘小節!但教目前快意,便是樂境。敢問皇后二妃,何故自尋煩惱?」泰定後道:「我將老了,還想甚麼樂趣?只兩位妃子,隨我受苦,煞是可憐呢!」燕帖木兒笑道:「皇后雖近中年,丰韻恰似二十許人,若肯稍稍屈尊,我卻要……」說到要字,將下半語銜住。泰定後不便再詰。那二妃恰已拭乾了淚,齊聲問道:「王爺要甚麼?」燕帖木兒竟涎著臉道:「要皇后屈作王妃哩!」滿盤做作,為此一語。泰定後恰嫣然一笑道:「王爺的說話,欠尊重了!無論我不便嫁與王爺,就使嫁了,要我這老嫗何用?」已是應許。燕帖木兒道:「何嘗老哩!如蒙俯允,明日就當迎娶哩。」泰定後道:「這請王爺不必費心,倒不如與二妃商量啰!」燕帖木兒道:「有禍同當,有福同享。皇后若肯降尊,二妃自當同去。」說著,見二妃起身離席,竟避了出去。那時侍女人等,亦早已出外。都是知趣。只剩泰定皇后,兀自坐著,他竟立將起來,走近泰定後旁,悄悄的牽動衣袖。泰定後慌忙讓開,抽身脫走,冉冉的向臥室而去。逃入臥房,分明是叫他進來。
  燕帖木兒竟躡跡追上,隨入臥室,大著膽抱住纖腰,移近榻前。泰定後回首作嗔道:「王爺太屬討厭!不怕先皇帝動惱麼?」燕帖木兒道:「先皇有靈,也不忍皇后孤棲。今夕總要皇后開恩哩。」看官!你想泰定後是個久曠婦人,遇著這種情魔,哪得不令她心醉!當下半推半就,一任燕帖木兒所為,羅襦代解,薌澤猶存,檀口微開,丁香半吐,脂香滿滿,人面田田,諧成意外姻緣,了卻生前宿孽。正在雲行雨施的時候,那兩妃亦突然進來,泰定後幾無地自容。燕帖木兒卻馀勇可賈,完了正本,另行開場。二妃本已歡迎,自然次第買春,綢繆永夕。
  自此以後,四人同心。又盤桓了好幾天,燕帖木兒方才回京。臨行時與泰定後及二妃道:「我一入京師,便當飭著妥役,奉輿來迎。你三人須一同進來,休得有誤!」三人尚戀戀不捨。燕帖木兒道,「相別不過數日,此後當同住一家,朝歡暮樂,享那後半生安逸。溫柔鄉里,好景正多,何必黯然!」
  只恐未必。三人方送他出門,嚀叮而別。
  燕帖木兒一入京師,即遣衛兵及乾役赴東安州,去迎泰定後妃,囑以途次小心。一面就在新賜大廈中,陸續佈置,次第陳設,作為藏嬌金屋。小子前時曾表明泰定後妃名氏,至此泰定後已下嫁燕帖木兒,二妃也甘心作媵,自不應照舊稱呼。此後稱泰定後,就直呼她芳名八不罕,稱泰定二妃,亦直呼她芳名必罕及速哥答裡。稱名以愧之,隱寓《春秋》書法。
  八不罕等在東安州,日日盼望京使。春色未回,陌頭早待,梅花欲放,驛信才來。三人非常歡慰,即日動身。州官亟來謁送,並獻上許多贈儀。是否奩儀。八不罕也道一謝字。鸞車載道,鳳翣呈輝,衛卒等前後擁護,比前日到東安州時,情景大不相同。
  不數日即到京師,燕帖木兒早派人相接迎入別第。京中人士,尚未得悉情由,統是模糊揣測。只有燕帖木兒心腹,已知大概,大家都是蔑片,哪個敢來議長論短,只陸續入太平王府送禮賀喜。一傳十,十傳百,宮廷內外,都聞得燕帖木兒繼娶王妃,相率趨賀。文宗尚未知所娶何人,至問及太保伯顏,才算分曉。蒙俗本沒甚名節,況是一個冷落的故後,管她甚麼再醮不再醮。當下也遣太常禮儀使,奉著許多賞品,賜與燕帖木兒。正是作合自天,喜從天降。
  到了成禮的吉期,燕帖木兒先到新第,飭吏役奉著鳳輿,及繡幰二乘,去迎王妃等人,八不罕等裝束與天仙相似,上輿而來。一入新第中,下輿登堂,與燕帖木兒行夫婦禮,必罕姊妹,退後一步,也盈盈下拜,大家看那新娘嬌容,並不覺老,反較前豐豔了些,莫不歎為天生尤物。大約夏姬再世。及與察吉兒公主相見,八不罕本是面熟,只好低垂粉頸,斂衽鳴恭。虧她有此厚臉。必罕姊妹,行了大禮,一班淫婢。方相偕步入香巢。
  燕帖木兒復出來酬應一回,日暮歸寢,八不罕等早已起迎。燕帖木兒執八不罕的手道:「名花有主,寶帳重春,雖由夫人屈節相從,然夫人性命,從此保全,我今日才得寬心哩!」八不罕驚問何故?燕帖木兒道:「明宗皇后,尚且被毒,難道上頭不記著夫人麼?我為此事,煞費周旋,上頭屢欲加害,我也屢次挽回。只夫人若長住東安,終難免禍,現今做我的夫人,自然除卻前嫌,可以沒事哩。」占了後身,還想巧言掩飾,令她心感,真是奸雄手段。八不罕格外感激,遂語燕帖木兒道:「王爺厚恩,愧無以報!」以身報德,還不夠麼?燕帖木兒道:「既為夫婦,何必過謙!」複語必罕姊妹道:「你二人各有臥室,今夕且分住一宵,明日當來續歡罷了。」
  二人告別而去。燕帖木兒乃與八不罕並坐,攬住髻雲,搵住香腮,先溫存了一番,嗣後寬衣解帶,同入鴛幃,褥底芙蓉,相證無非故物﹔巢間翡翠,為歡更越曩時。一夜恩愛,自不消說。次夕,與必罕姊妹,共敘舊情,又另具一種風韻。小子有詩詠道:
  綱常道義盡淪亡,皇后居然甘下堂,
  萬惡權臣何足責,楊花水性太荒唐!
  未知後事如何,且至下回續敘。
  本回表述風情,暗中恰深刺燕帖木兒及泰定後妃,泰定後雖遷置東安州,然名分猶在,不可得而污衊也,燕帖木兒貪戀酒色,甚至占後為妻,任所欲為,而八不罕皇后等,亦甘心受辱,屈尊下嫁,雖畏其權勢之逼人,要亦由廉恥之掃地。盈廷大臣,唯唯諾諾,不聞有骨鯁之士,秉直糾彈,元其能不亡乎?故此回敘燕帖木兒事實,嫉其強暴,敘泰定後妃事實,惡其淫邪,幸勿視為香奩瑣語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23:26:24

第九十三回     正官方廷臣會議


  卻說燕帖木兒納後為妃,又得了必罕姊妹,並有從前宗女等人,總計後房佳麗,已有二三十人,左擁右抱,夜以繼日,正是快活得很。但女色一物,最足盅人。尋常一夫一婦,尚宜節欲養精,不能旦旦而伐。況一個男子,陪著幾十個婦人,若非自知節養,就使有牛馬精神,也恐不能持久呢。至理名言。燕帖木兒日漸清羸,筋力已耗去大半,偏偏好色心腸,愈加熾張,得隴望蜀,厭故喜新,他若聞有美人兒,定要攛取到手。無論皇親國戚,閨女孀姝,但教太平王一言,只可親送上門,由他戲弄。自從至順元年以及三年,這三年間,除所賜公主宗女,及娶納泰定後妃外,復占奪了數十人,或有交禮三日,即便遣歸。大眾忍氣吞聲,背地裡都祈他速死。他尚恃勢橫行,毫不知改,甚至後房充斥,不能盡識。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殘喘雖尚苟延,死期已不遠了。
  話分兩頭。且說文宗登位以後,第一個寵臣是燕帖木兒,第二個就是伯顏。至順元年,改任伯顏知樞密院事。應四十三回。文宗以未足酬庸,復命尚世祖子闊出女孫,名叫伯顏的斤,作為伯顏妻室。並賜虎士三百名,隸左右宿衛。嗣復給黃金雙龍符,鎸文曰:「廣宣忠義正節振武佐運功臣。」組以寶帶,世為證券。又命凡宴飲視宗王禮。至順二年,晉封濬寧王,加授侍正府侍正,追封其先三世為王,尋又加封昭功宣毅萬戶,忠翊侍衛都指揮使。三年拜太傅,加徽政使。是時燕帖木兒,深居簡出,每日與妻妾尋歡,不暇問及國事。因此朝政一切,多由伯顏主持﹔伯顏的權力,也不亞燕帖木兒。一個未死,一個又起。於是一班趨勢的官兒,前日迎合太平王,此日迎合濬寧王,朝秦暮楚,昏夜乞憐,但蒙濬寧王允許,平白地亦可升官。就使遇著親喪,不過休假數日,即可衰絰供職,且給以美名,稱為奪情起復。監察御史陳思謙,目擊時艱,痛心銓法,因上言內外各官,若非文武全才,關係天下安危,盡可令他終喪,不許無端起復。文宗雖優詔允從,奈暗中有伯顏把持,總教賄賂到手,無人不可設法,陳思謙又抗詞上奏道:
  臣觀近日銓衡之弊,約有四端:入仕之門太多,黜陟之法太簡,州郡之任太淹,朝省之除太速。欲救四弊,計有三策:一曰,至元三十年以後,增設衙門,冗濫不急者,從實減並,其外有選法者,並入中書。二曰,宜參酌古制,設辟舉之科,令三品以下,各舉所知,得材則受賞,失責則受罰。三曰,古者刺史入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蓋使外職識朝廷治體,內官知民間利病。今後歷縣尹有能聲善政者,授郎官御史,歷郡守有奇才異績者,任憲使尚書。其餘各驗資品通遷,在內者不得三考連任京官,在外者須歷兩任,乃遷內職。績非出類,守不敗官者,則循以年勞,處以常調。凡朝缺官員,須二十月之上,方可遷除,庶仕路澄清,賢者益勸,而不肖者無從干進矣。臣為整頓銓法計,故冒昧上陳,伏乞採擇!
  其時河北道廉訪副使僧家奴,亦遙上一疏,乞御史台臣代奏。略云:
  自古求忠臣必於孝子之口,今官於朝者十年,不省覲者有之﹔非無思親之心,實由朝廷無給假省親之制,而有擅離官次之禁。古律諸職官父母在三百里外,三年聽一給定省,假二十日﹔無父母者,五年聽一給拜墓,假十日,以此推之,父母在三百里以至萬里,宜計道裡遠近,定立假期。其應省覲,匿而不省覲者,坐以罪﹔若詐冒假期,規避以掩其罪,與詐奔喪者同科,則天下無背親之人,亦即無背君之人!移孝作忠,端在此舉,伏乞宸鑒!
  御史台臣,恰也不好隱匿,便將原奏呈入,文宗與陳思謙奏折,一並發落,飭中書省、禮部、刑部,及翰林、集賢兩院,詳議以聞。各官明知所奏無私,因礙於伯顏情面,免不得模稜兩可,參酌了一篇圓滑的奏章,復呈上去。文宗亦有詔下來,大旨須用人宜慎,臨喪宜哀,說得理明詞達,其實也是一紙具文,無補實際。下欺上,上欺下,此是中國積弊,不特元代為然。還有司徒香山,有意逢君,進陳符讖,援行陶弘景《胡笳曲》,有「負扆飛天歷,終是甲辰君」二語,與皇上生年紀號,適相符合,足為受命的瑞征,乞錄付史館,頒告中外。有詔令翰林、集賢兩院及禮部會議。此時文宗早改元至順,如香山讕言,不值一辯,乃猶令群臣集議,真是好諛。嗣經翰林諸臣,以謂唐開元間,太子賓客薛讓,進武後鼎銘云:「上玄降鑒,方建隆基。」隱為玄宗受命的慶兆。姚崇表賀,請宣示史官,頒告中外。至宋儒司馬光,斥他強詞牽合,以為符瑞,小臣貢諛,宰相證成,實是侮弄君上。今弘景遺曲,雖於生年紀號,似相符合,但陛下應天順人,紹隆正統,於今四年,薄海內外,無不歸心,何待旁引曲說,作為符命﹔若從香山言,恐啟讖緯曲談,反足以亂民志,淆政體,請毋庸議等語。文宗乃把此事擱起。
  未幾江浙大水,壞民田十八萬八千七百三十八頃。越年,江西饑,湖廣又饑,雲南又大饑﹔既而熒惑犯東井,白虹並日出,長竟天。京師及隴西地震,天鼓鳴於東北,文宗一面遣賑,一面飭修佛事。始終佞佛,至死不悟。迨至梧桐葉落,天下皆秋,文宗帝運已終,竟染了一種奇症,整日昏昏,譫言囈語。皇后卜答失裡,就榻侍疾,但聽文宗所說,無非舊日陰謀,有時大聲呼痛,竟似有人捶擊一般。經醫官朝夕診視,也辨不出是甚麼病症,所開藥方,全是不痛不癢,無效可言。
  一夕,卜答失裡侍側,忽被文宗牽住兩手,大呼哥哥恕我!嫂嫂恕我!嚇得卜答失裡毛發皆豎。急時抱佛腳,又只得在旁哀求,嗣見文宗神志稍清,才敢問明痛苦。文宗不禁歎息道:「朕病將不起了,自思此生造了大孽,得罪兄嫂,目今悔不可追!惟朕歿後,這帝統須傳與鄜王,千萬勿可爽約!」卜答失裡嗚咽道:「皇姪登基,皇子奈何?」文宗道:「你還要顧全皇子麼?恐你也保不住這性命!」卜答失裡道:「且召太平王商議何如?」文宗道:「太平太平害死朕了!他也死在目前,召他何為?」卜答失裡唯唯聽命。嗣令太監密召燕帖木兒,果然抱病在牀,溺血不起,乃改召伯顏入議。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23:27:06

第九十四回 遵顧命皇姪承宗

  伯顏到了御寢,聞文宗喃喃譫語,倒也未免心驚。及見過卜答失裡,敘談片時,卜答失裡提及文宗身後,擬立鄜王事,伯顏道:「皇子年齡,也與鄜王相仿,何必另立皇姪?」卜答失裡以手指牀,似乎表明文宗的意思。伯顏不待明說,已經覺著,又悄語卜答失裡道:「聖上不豫,或致心煩意亂,始有此說。且待聖躬康泰,再行定議未遲。」言尚未已,忽聞文宗噫聲道:「你是太傅伯顏麼?朕雖有疾,並不是時時昏亂,須知先皇即位,不過數月,我已御宇數年,倘有不諱,應把帝位傳與鄜王,朕尚可見先皇於地下!你不要再生異議!」伯顏尚欲申說,文宗又向卜答失裡道:「朕已決定意見,此後倘有改議,無論先帝後不依,我也死難瞑目呢!」這卻是臨終懺悔。伯顏又啟奏道:「聖上春秋正富,稍稍違和,自能漸瘥,何必耽憂!」文宗搖首道:「朕已不濟了!少年種種,自悔已遲,今日天祿告終,無可挽回。太平亦應遭劫,將來國事,仗卿作主。卿須遷善改過,竭忠盡誠,莫效那貪淫狡詐哩!」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惜伯顏不遵。伯顏聞了此言,也覺為之悚然。既而告退出宮。
  是夕,文宗病勢驟劇,竟痰喘交作,一命嗚呼。臨終時,猶諄囑皇后,毋忘遺囑。統計文宗在位五年,壽只二十九歲。
  燕帖木兒聞了這耗,也只得勉強起牀,踉蹌入宮。是時皇子燕帖古思,早召歸宮內,倚榻送終。他本是乳臭小兒,曉得甚麼悲慼!看看燕帖木兒到來,便跳躍而出,笑顏相迎。燕帖木兒便稱他為小皇帝,拉住了手,入謁皇后。只見後妃以下,相率慟哭,不得已站住一旁,陪了數點眼淚。約一小時,後妃等哀尚未止,不禁煩躁起來,即大聲道:「皇上大行,應由皇子嗣位!此時請皇后即頒遺詔,傳位皇子為要!」皇后卜答失裡也不回答,越加號咷不止。燕帖木兒很是驚訝,又只好婉言勸慰,至皇后哀聲少輟,復將傳位的問題,重行提起。皇后卜答失裡道:「大行皇帝,已有遺囑,命鄜王繼承大統。」燕帖木兒頓足道:「傳位鄜王麼?臣不敢與聞!」卜答失裡道:「這事不便改議。太傅伯顏,曾與先皇面洽,太平王可去問明,自然洞悉底蘊了。」燕帖木兒不好再說,就出宮而去。
  當下安排喪葬,自有一番手續,不必細表。只是帝位雖定,鄜王年才七歲,不能親聽國政,當由太平王燕帖木兒召集諸王會京師,凡中書百司庶務,統須稟命中宮,方得決行。轉瞬間已是十月,諸王畢會,由太師燕帖木兒及太傅伯顏奉鄜王即位於大明殿,大赦天下,循例下詔道:
  洪維太祖皇帝,啟辟疆宇﹔世祖皇帝,統一萬方,列聖相承,法度明著,我曲律皇帝,即武宗。入纂大統,修舉庶政,動合成法,授大寶位於普顏篤皇帝,即仁宗。以及格堅皇帝,即英宗,詳注俱見上。曆數之間,實當在我忽都篤皇帝,忽都篤三字,蒙古語,有祿之謂,即明宗尊號。紮牙篤皇帝,紮牙篤三字蒙古語,謂有天命,即文宗尊號。而各播越遼遠。時則有若燕帖木兒建議效忠,戢平內難,以定邦國,協恭推戴札牙篤皇帝。登極之始,即以讓兄之詔,明告天下,隨奉璽紱,遠迓忽都篤皇帝。朔方言還,奄棄臣庶,紮牙篤皇帝,薦正宸極,仁義之至,視民如傷,恩澤旁被,無間遠邇,顧育眇躬,尤篤慈愛。賓天之日,皇后傳顧命於太師太平王右丞相答剌罕燕帖木兒,太傅濬寧王知樞密院事伯顏等,謂聖體彌留,益推固讓之初志,以宗社之重,屬諸大兄忽都篤皇帝之世嫡,乃遣使召諸王宗親,以十月一日來會於大都,與宗王大臣同奉遺詔,揆諸成憲,宜御神器。以至順三年十月初四日,即皇帝位於大明殿,可大赦天下。自至順三年十月初四日昧爽以前,除謀反大逆謀殺祖父母父母,妻妾殺夫,奴婢殺主,謀故殺人,但犯強盜,印造偽鈔,盅毒魘魅犯上者不赦外,其餘一切罪犯,咸赦除之。大都、上都、興和三路,差稅免三年,腹裡差發,並其餘諸郡,不納差發去處稅糧,十分為率免二分,江淮以南,夏稅亦免二分。土木工役,除倉庫必合修理外,毋復創造以紓民力。民間在前應有逋欠差稅課程,盡行蠲免。監察御史肅政廉訪司官,並內外三品以上正官,歲舉才堪守令者一人,申達省部,先行錄用。如果稱職舉官,優加旌擢,一任之內,或犯贓私者,量其輕重,黜罰其不該。原免重囚淹禁三年以上,疑不能決者,申達省部詳讞釋放。學校農桑,孝弟貞節,科舉取士,國學貢試,並依舊制。廣海、雲南梗化之民,詔書到日,限六十日內出官與免本罪,許以自新。於戲!肆予衝人,托於天下臣民之上,任大守重,若涉淵冰,尚賴宗王大臣百司庶府,交修乃職,思盡厥忠,嘉與億兆之民,共保承平之治。咨爾多方,體予至意,故茲詔示,想知悉!
  斯詔下後,又尊皇后卜答失裡為皇太后,敕造玉冊玉寶。又皇太后降旨,命作兩宮幄殿車乘供帳,一面告祭南郊,及社稷宗廟。至太后冊寶告成,復敬奉如儀,太后御興聖殿受朝賀。宮廷內外,賞賚有差。還有一樁咄咄怪事,七齡的幼主,居然立起一位皇后。這皇后名叫也忒迷失,也系弘吉剌氏,與幼主年齡,也不相上下。小子有詩記此事道:
  欲賦桃夭貴及時,成年方始葉婚期,
  如何七歲衝人子,也詠周南第一詩?
  欲知立後後如何情形,待至下回表明。
  有元一代,權奸最多。至燕帖木兒之恃功專寵,可謂極矣﹔然繼起者尚有伯顏。陳思謙等雖抗直敢言,然豺狼當道,安問狐狸。所傳諫草,無非徒供後人之覽誦,著書人不忍掩沒,故特志之。至若鄜王之立,於伯顏無甚關係,而於燕帖木兒,則有所顧忌,捨子立姪之議,無怪其不樂贊成。而皇后卜答失裡,必導揚末命,不從燕帖木兒之請,彼未能容明宗後,詎轉能愛明宗子乎?是必由明宗帝後,從中示儆可知也,證以四十五回,前後聯貫,閱者應益恍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23:27:58

第九十五回     迎嗣皇權相懷疑


  卻說鄜王於十月即位,閱十餘日,即立了一個皇后。同處宮中,兩小無猜,倒也是一段元史奇聞。是時雲已隆冬,轉眼間又要殘臘,乃詔群臣會議改元,並先皇帝廟號神主,及升祔武宗皇后等事。議尚未定,小皇帝又罹著絕症,不到數日,又復歸天。
  諸王大臣統驚異不置,獨燕帖木兒喟然道:「我意原欲立皇子,不知先帝何意,必欲另立鄜王?太后又是拘泥得很,定要勉遵顧命。到底鄜王沒福,即位不過六七十日,便已病逝,此後總應立皇子了。」乃復入宮謁見太后,先勸慰了一番,然後提及繼位問題。
  太后道:「國家不幸,才立嗣君,即行病歿,真令人可悲可歎!」燕帖木兒道:「這是命運使然,往事也不必重提了!國家不可一日無君,今日正當繼立皇弟呢。」太后道:「據卿所說,莫非是吾子燕帖古思麼?」燕帖木兒應聲稱是。太后道:「吾子尚幼,不應嗣位,還宜另立為是。」燕帖木兒道:「前日命立鄜王,乃是遵著遺囑,化私為公。現在鄜王已崩,自然皇子應立,此外還有何人?」太后道:「明宗長子妥歡帖睦爾,前居高麗,現在靜江,今年已十三歲了,可以迎立。」畢竟婦人畏鬼,還不敢立己子。燕帖木兒道:「先帝在日,曾有明詔,謂妥歡帖睦爾非明宗子,所以前徙高麗,後徙靜江,今尚欲立他麼?」太后道:「立了他再說,待他百年後,再立吾子未遲。」燕帖木兒道:「人心難料,太后優待皇姪,恐皇姪未必記念太后哩。」太后道:「這也憑他自己的良心,我總教對得住先皇,並對得住明宗帝後,便算盡心了。」燕帖木兒尚是搖首,太后道:「太平王,你忘卻王忽察都的故事麼?先皇帝為了此事,始終不安,我也嚇得夠了。我的長子,又因此病逝,現只剩了一個血塊,年不過五六齡,我望他多活幾年,所以寧立皇姪,無論妥歡帖睦爾是否為明宗自出,然明宗總稱他為子,我今又迎他嗣立,陰靈有知,當不再怨我了!」燕帖木兒道:「太後也未免太拘!皇次子出宮後,由臣奉養,並不聞有鬼祟,怕他甚麼?」太后道:「太平王,你休仗著膽力!先帝也說你不久呢。」燕帖木兒至此,也暗暗的吃了一驚,又默想了片時,方道:「太后已決議麼?」太后道:「我意已決,不必另議!」燕帖木兒歎息而出。太後遂命中書右丞闊裡吉思,速即馳驛,往廣西的靜江縣,迎立妥歡帖睦爾。嗣主未來,殘年已屆,倏忽間已是元旦,仍依至順年號,作為至順四年。
  過了數日,由闊裡吉思遣使馳報,嗣皇帝將到京師了。太后乃命太常禮儀使,整具鹵簿,出京迎接。文武百官皆往。燕帖木兒病已早愈,亦乘馬偕行。既至良鄉,已接著來駕,各官在道旁俯伏,只燕帖木兒自恃功高,不過下馬站立。妥歡帖睦爾年才成童,前時曾見過燕帖木兒的威儀,至此又復晤著,容貌雖憔悴了許多,但餘威尚在,未免可怕,竟爾掉頭不顧。嗣經闊裡吉思在旁密啟道:「太平王在此迎駕,陛下應顧念老臣,格外敬禮。」妥歡帖睦爾聞言,無奈下馬,與燕帖木兒相見。燕帖木兒屈膝請安,妥歡帖睦爾也答了一揖。闊裡吉思復宣諭百官免禮,於是百官皆起。妥歡帖睦爾隨即上馬,燕帖木兒也上馬從行。
  既而兩馬並馳,不先不後。居然是並肩王。燕帖木兒揚著馬鞭,向妥歡帖睦爾道:「嗣皇此來,亦知迎立的意思,始自何人?」妥歡帖睦爾默然不答。燕帖木兒道:「這是太后的意旨。從前紮牙篤皇帝遇疾大漸,遺命捨子立姪,傳位鄜王,不幸即位未幾,遽爾崩殂。太後承紮牙篤皇帝餘意,以弟歿兄存,所以遣使迎駕,願嗣皇鑒察!」妥歡帖睦爾仍是無言。燕帖木兒道:「老臣歷事三朝,感承厚遇,每思紮牙篤皇帝,大公無我,很是敬佩,所以命立鄜王,老臣不敢違命﹔此次迎立嗣皇,老臣亦很是贊同。」借太后先皇折到自己前是賓,此是主,無非為希寵邀功起見。語至此,眼睜睜的瞧著妥歡帖睦爾,不意妥歡帖睦爾仍然不答。燕帖木兒不覺動惱,勉強忍住,複語道:「嗣皇此番入京,須要孝敬太后。自古聖王,統以孝治天下,況太后明明有子,乃甘心讓位,授與嗣皇,太后可謂至慈,嗣皇可不盡孝麼?」語帶雙敲,明明為著自己。說至盡孝兩字,不由得聲色俱厲,那妥歡帖睦爾總是一言不發,好似木偶一般。燕帖木兒暗歎道:「看他並不是傀儡,如何寂不一言!莫非明宗暴崩,他已曉得我等密謀?看來此人居心,很不可測,我在朝一日,總不令他得志,免得自尋苦惱呢?」計非不佳,奈天不假年何!
  乃不復再言,惟與妥歡帖睦爾並駕入都。
  至妥歡帖睦爾入見太后後,燕帖木兒又復入宮,將途次所陳的言語,節述一遍,復向太後道:「臣看嗣皇為人,年齡雖稚,意見頗深,若使專政柄,必有一番舉動,恐於太后不利!」太后道:「既已迎立,事難中止,凡事只由天命罷!」燕帖木兒道:「先事防維,亦是要著。此刻且留養宮中,看他動靜如何,再行區處。且太后預政有日,廷臣並無間言,現在不如依舊辦理,但說嗣皇尚幼,朝政仍取決太后,哪個敢來反抗呢?」太后猶豫未決,燕帖木兒道:「老臣並非懷私,實為太后計,為天下計,總應慎重方好。」總是欺人。太后尚淡淡的應了一聲。燕帖木兒告退。
  越日,由太史密奏太后,略言迎立的嗣皇,實不應立,立則天下必亂。太后似信非信,召太史面詰,答稱憑諸卜筮。於是太后亦遲疑不決,自正月至三月,國事皆由燕帖木兒主持,表面上總算稟命太后。妥歡帖睦爾留居宮中,名目上是候補皇帝,其實如沒有一般,因此神器虛懸,大位無主。燕帖木兒心尚未愜,總想擠去了他,方得安心,奈一時無從發難,不得已遷延過去。
  前平章政事趙世延,平時與燕帖木兒很是親暱,燕帖木兒亦嘗以心腹相待,日相過從。至此見燕帖木兒愁眉未展,也嘗替他耽憂,因當時無法可施,只好借著花酒,為他解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23:28:38

第九十六回 遭冥譴太師病逝



  一日,邀燕帖木兒宴飲,並將他家眷也招了數人,一同列席。又命妻妾等亦出來相陪。男女雜沓,履舄交錯,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任你燕帖木兒如何憂愁,至此也不覺開顏。酒入歡腸,目動神逸,四面一瞧,婦女恰也不少,有幾個是本邸眷屬,不必仔細端詳,有幾個是趙宅後房,前時也曾見過,姿貌不過中人,就使年值妙齡,畢竟無可悅目。忽見客座右首,有一麗姝,荳蔻年華,丰神獨逸,桃花面貌,色態俱佳。當醉眼模糊的時候,襯著這般美色,越覺眼花繚亂,心癢難搔,便顧著趙世延道:「座隅所坐的美婦,系是何人?」世延向座右一瞧,又指語燕帖木兒道:「是否此婦?」燕帖木兒點首稱是。世延不禁微笑道:「此婦與王爺夙有關係,難道王爺未曾認識麼?」這語一出,座隅婦人,已經聽著,嗤嗤的笑將起來。就是列坐的賓主,曉得此婦的來歷,大都為之解頤,頓時哄堂一笑。燕帖木兒尚摸不著頭腦,徐問世延道:「你等笑我何為?」世延忍著笑道:「王爺若愛此婦,盡可送與王爺。」燕帖木兒道:「承君美意,但不知此婦究竟是誰?」世延道:「王爺可瞧得仔細麼?這明明是王爺寵姬,理應朝夕相見,如何轉不認識?」燕帖木兒聞言,復抽身離座,至少婦旁端詳一番,自己也不覺粲然,便對世延道:「我今日貪飲數杯,連小妾鴛鴦,都不相識,難怪座客取笑呢?」人而無目,宜乎速死。世延道:「王爺請勿動氣!婦人小子,哪裡曉得王爺苦衷!王爺為國為民,日夕勤勞,雖有姬妾多人,不過後房備數,所以到了他處,轉似未曾相識哩。」善拍馬屁。燕帖木兒也對他一笑,盡歡而罷。便挈鴛鴦同輿,循路而歸。
  是夕留鴛鴦侍寢,自在意中,毋庸細說。名曰鴛鴦,自應配對。只燕帖木兒憂喜交集,憂的是嗣皇即位,或要追究前愆﹔喜的是佳麗充庭,且圖眼前快樂。每日召集妃妾,列坐宴飲,到了酒酣興至,不管甚麼嫌疑,就在大眾面前,隨選一婦,裸體交歡﹔夜間又須數人兵寢,巫山十二,任他遍歷。看官!你想酒中含毒,色上藏刀,人非金石,怎禁得這般剝削!況且殺生害命,造孽多端,相傳太平王廚內,一宴或宰十二馬,如此窮奢極欲,能夠長久享受麼?俗語說得好,銅山也有崩倒的日子,燕帖木兒權力雖隆,究竟敵不過銅山,荒淫了一二個月,漸漸身子尫瘠,老病復發,雖有參苓,也難收效!運退金失色,時衰鬼來欺,燕帖木兒從未信鬼,至此也膽小如鼷,日夜令人環侍,尚覺鬼物滿前。
  一日,方扶杖出庭,徐徐散步,忽大叫一聲,暈倒地上。左右連忙扶起,舁入牀中,他卻不省人事,滿口裡胡言誕語,旁人側耳細聽,統是自陳罪狀,悔泣不休。忙從太醫使中,延請了數位名手,共同診治。大眾都是搖首,勉勉強強的公擬一方,且囑王府家人道:「此方照飲,亦只可少延數日,看來精神耗盡,脈象垂絕,預備後事要緊,我等是無可為力了!」
  王妃八不罕以下,俱惶急異常。俟進藥後,卻是有些應驗,燕帖木兒溺了一次瘀血,稍覺神氣清醒。但見妃妾等環列兩旁,還有子女數人,一並站著,便喘吁吁道:「我與你等要長別哩。」八不罕接著道:「王爺不要這般說。」燕帖木兒道:「夫人!夫人!你負泰定帝,我負夫人!彼此咎由自取,尚復何言!」八不罕不禁垂淚,燕帖木兒復道:「人生總有一死﹔不過我自問生平,許多抱歉,近報在身,遠報在子孫,這是不易至理,悔我前未覺悟哩!」曉得遲了。
  正在訴別的時候,外面已有無數官員,統來問疾。由燕帖木兒召入,淡淡的談了數語。惟問及太傅伯顏,未見到來,他卻自言自語道:「一生一死,乃見交情,我前時嘗替他出力,目今我病,他即視同陌路,可見生死至交,原是不易得呢!」
  暗伏下文。大眾勸慰一番,告別而去。
  燕帖木兒復召弟撒敦,及子唐其勢、塔剌海囑咐後事,教他勤慎保家。尋又自歎道:「炎炎者滅,隆隆者絕。我、我、……」說了兩個我字,痰已壅上,竟接不下去。須臾面色轉變,兩目雙睜,但聽得二語道:「先皇先後恕臣,臣去,臣去!」言畢遂逝。遠遠聽得一片呼喝聲,號慘聲,陰氣森森,令人發豎。
  八不罕等又悲又驚,待驚魂少定,闔家掛孝治喪,不必絮述。惟八不罕身為皇后,曾已母儀八方,為了情根未斷,甘心受辱,竟嫁燕帖木兒為妃﹔乃歷時未幾,又復守孀,總是一場別鵠離鸞,悔不該再行顛鸞倒鳳!還有必罕姊妹,更不值得。可見婦人以守節為重,既以不幸喪夫,何必另圖改醮呢!大聲疾呼,有關名教。小子走筆至此,且暫作一束,綴以俚句一絕云:
  《國風》猶憶刺「狐綏」,一念癡迷悔莫追,
  盡說回頭便是岸,誰知欲海竟無涯!
  燕帖木兒已死,那時妥歡帖睦爾方得乘勢出頭,由太后卜答失裡召集群臣,奉他即位,欲知嗣位情形,且看下回便知。
  燕帖木兒大詐似忠,始仇泰定而迎二王,繼助文宗以戕明宗,一再弒立,視君如奕棋。董卓、曹操之所不能為者,而燕帖木兒敢為之,一代奸雄,絕無僅有。惟文後初立鄜王,繼立妥歡帖睦爾,皆非燕帖木兒所贊成,彼挾震主之威,肆行無忌,詎不能抗違後命,另立嗣君乎?吾推其意,當鄜王嗣立時,利其年幼,姑暫聽之﹔至鄜王天逝,迎立妥歡帖睦爾,並馬徐行,舉鞭指示,而妥歡帖睦爾不答﹔燕帖木兒遂懷異志,暗中把持,三月無君,假使未死,則妥歡帖睦爾其能免彼暗算耶?乃溺之以酒,盅之以色,俾其荒淫體羸,溺血以死,是殆天之福善禍淫,而陰奪其魄者?本書歷敘權奸,而於燕帖木兒之生死,記載獨詳,其所以庽戒之意,昭然若揭,餘事已見細評,要無非一儆世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23:29:24

第九十七回     履尊擇配後族蒙恩


  卻說妥歡帖睦爾留宮三月,因燕帖木兒已死,乃由太后與大臣定議,奉他即位,且約以萬歲之後,傳位燕帖古思,如武宗、仁宗故事。諸王宗戚,相率贊成,遂奉上璽綬,於至順四年六月,赴上都即位,又有一道赦詔,其文云:
  洪維我太祖皇帝,受命於天,肇造區夏。世祖皇帝,奄有四海,治功大備。列聖相傳,不承前烈。我皇祖武宗皇帝,入纂大統,及致和之季,皇考明宗皇帝,遠居沙漠,紮牙篤皇帝,戡定內難,讓以天下。我皇考賓天,紮牙篤皇帝,復正宸極,治化方隆,奄棄臣庶。今皇太后召大臣燕帖木兒、伯顏等曰:「昔者闊徹、脫脫木兒、只兒哈郎等謀逆,以明宗太子為名,又先為八不沙,始以妒忌妄搆誣言,疏離骨月,逆臣等既正其罪,太子遂遷於外。紮牙篤皇帝,後知其妄,尋至大漸,顧命有曰:朕之大位,其以朕兄子繼之。」時以朕遠征南服,以朕弟懿璘質班,登大位以安百姓,乃遽至大故。皇太后體承紮牙篤皇帝遺意,以武宗皇帝之玄孫,明宗皇帝之世嫡,以賢以長,在予一人,遣使迎還,征集宗室諸王來會,合辭推戴。今奉皇太后勉進之篤,宗親大臣懇請之至,以至順四年六月初八日,即皇帝位於上都。於戲!惟天惟祖宗,全付予有家,慄慄危懼,若涉淵冰,罔知攸濟。尚賴宗親臣鄰,交修不逮,以底隆平。
  其赦天下,俾眾週知!
  詔書一布,帝位既定,這便是元朝末代皇帝。後來明兵入燕都,元主北去,明太祖以他知順天命,退避朔漠,特加號曰順帝。小子沿例乘便,從此就稱為順帝了。
  順帝有親臣,名阿魯輝帖木兒,上言天下事須委任宰相,庶有專責,可望成功﹔若親目聽斷,必負惡名。恐由伯顏運動得來。順帝信為真言,遂命伯顏為太師中書右丞相,監修國史,兼奎章閣大學士,領學士院、太史院回回、漢人司天監事。復置左丞相,令撒敦充任,並加號太傅。唐其勢為御史大夫。
  燕帖木兒有一女,名答納失裡,太后以燕帖木兒遺功卓著,遂將答納失裡納入後宮,命順帝冊立為後。順帝此時不敢專擅,自然遵命而行,一切儀注,悉循舊制。冊文有云:
  天之元統二氣,配莫厚於坤儀﹔月之道循右行,明同貞於乾耀。若昔帝王之宅後,居多輔相之世勛﹔蓋選德於亢宗,亦疇庸於先正﹔造周資任、姒之化,興漢表馬、鄧之功。咨爾皇后欽察氏,雍肅慈惠,謙裕靜淑,乃祖乃父,夙堅翼亮之心,於國于家,實獲修齊之助,朕纘丕圖之初載,親承太后之睿謨,眷我元臣,簡茲碩媛,相嚴禋而率典,奉慈極以愉顏,用彰禕翟之華,式著旂常之舊,爰授玉冊寶章,命爾為皇后,備成嘉禮,宏賁大猷。於戲!嵩高生賢,予篤懷於良佐,關雎正始,爾勉嗣於徽音。永錫壽康,昭示悠久。錄冊後文,為下文被鴆張本。
  立後以後,錫類推恩,復封撒敦為榮王,食邑廬州﹔唐其勢襲爵太平王,進階金紫光祿大夫。燕帖木兒的餘廕,好算千古無兩了。是謂天奪之鑒。又封伯顏為秦王,令與榮王左丞相撒敦,統理百官,總治庶政。一面定議改元,以至順四年,改為元統元年。既而上札牙篤皇帝尊諡曰聖明元孝皇帝,廟號文宗,上鄜王尊諡曰衝聖嗣孝皇帝,廟號寧宗。鄜王廟號寧宗,特為補入,文筆不漏。惟升祔武宗皇后,議久未決。武宗正後真哥,未有子嗣﹔明宗母亦乞烈氏,文宗母唐兀氏,雖皆追尊為後,然原本返始,究係武宗妃嬪,太師右丞相伯顏,亦懷疑莫釋,左右兩難,因問太常博士逮魯曾道:「先朝以真哥皇后無子,不為立主,目今定議配饗,應屬明宗母呢?抑系文宗母呢?」逮魯曾道:「真哥皇后在武宗朝,已膺寶冊,名分已定,非文、明二母所比。文、明二母,位居妃妾,若以真哥皇后無出的緣故,遂將她廢黜,竟以妾母為正,是為臣的人,敢廢先君的嫡母!為子的人,私尊先君的親媵,何以正名?何以傳世?」
  伯顏頻頻點首,適集賢學士陳顥,素與魯曾未協,竟出來獻議道:「唐太宗時,嘗冊曹王明母為後,是古時亦有二後的成制﹔況文、明二母,各產英君,母以子貴,難道不可升祔麼?」牽強得很。魯曾正色道:「堯母慶都,系帝嚳庶妃,堯未嘗以配嚳,今不法堯舜,偏欲依唐太宗故例,殊不可解!」伯顏莞爾道:「博士言是,我當依言奏聞,升祔真哥皇后便了。」
  議既決,奏入照准。乃以真哥皇后,配饗武宗,立主升祔。復上皇太后尊號,再行大赦,並免民租之半。
  會左丞相撒敦,因多病辭職,順宗眷念後族,命唐其勢代任,凡有中書省事,仍令撒敦會議。唐其勢就任數日,屢與伯顏齟齬,奏乞罷職。順帝慰留不允,只得仍召撒敦,再命為左丞相,並追贈燕帖木兒公忠開濟弘謨同德翊運佐命功臣,儀同三司太師中書右丞相,加封德王,諡曰「忠武」。其餘廷右各臣,亦多邀封賞。惟奎章閣侍書虞集,謝病乞歸。
  集學問賅博,有長者風。先是御史中丞馬祖常,嘗求集薦引鄉人襲伯燧,集不從所請,因此挾嫌。順帝赴上都時,曾召集隨往,祖常使人告集道:「御史已有後言,請公留意。」集知祖常有傾軋意,俟順帝即位後,即托病謝歸。看官!你道祖常如何尋隙,令集聞言即去?原來文宗嘗命集書詔,言妥歡帖睦爾非明宗子,所以祖常乘隙而入,得肆擠排。不設暗箭,乃用明槍,令虞集歸安故里,我謂馬祖常還是好人。虞集去後,侍臣猶上啟順帝,謂虞集曾書舊詔,順帝悵然道:「此朕家事,與他何涉?」順帝初政,尚有一隙之明。說得侍臣失色而退。尋遣使賜他酒幣,召使還朝,集終不起。閱十五年,卒於臨川原籍,賜諡文靖,學者稱為邵庵先生。這且擱過不提。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9-27 23:30:10

第九十八回     犯闕稱兵豪宗覆祀



  且說順帝嗣位以後,天災人異,相逼而至。京畿大水,黃河泛濫,兩淮亢旱,徽州、秦州、鳳州的大山,相繼崩裂,至元統二年元旦,汴梁雨血,著衣皆赤。嗣到春季,彰德路雨白毛,繼續似線,土人相率驚詫,或呼作菩薩線,或稱為老君髯。既而民間編成歌謠,分作四句﹔首二句是「天雨線,民起怨,」次二句是「中原地,事必變」。當時共議為不祥。未幾水旱疾疫,及山崩地震諸怪異,所在迭見,太白星屢晝見經天,經太史接連報聞,順帝只知加恩肆赦,凡所有修省事宜,未聞舉行。時光易過,又是元統三年。順帝欲出獵柳林,御史台聯銜進奏道:「陛下春秋鼎盛,宜思文皇付托的重任,修德行仁,勉致太平。方今赤縣民生,供給繁勞,農務方興,日不暇給,陛下乃馳騁朔方,既需調發,又防銜橛,恐非上承宗廟,下奠黎庶的至意。」順帝乃收回原議,罷獵不行。
  會左丞相撒敦病歿,伯顏獨秉政,唐其勢心甚不平,嘗語密友道:「天下本我家的天下,伯顏何人,位置偏居我上,煞是可恨!」這語傳入伯顏耳中,伯顏心甚不悅,遂繕疏入奏,請以右丞相職位,讓與唐其勢。又是奸雄手段。奉詔不允,只命唐其勢為左丞相,唐其勢仍是怏怏。
  撒敦弟答裡,曾封句容郡王,與諸王晃火帖木兒數相往來。唐其勢貽書答裡,極言伯顏專權,順帝昏庸,應入清朝右,且行廢立故事。才力不及乃父,竟思效乃父故智,無怪弄巧成拙。答裡遂與晃火帖水兒商議,晃火帖木兒也蓄異圖,竟勸答裡備兵舉行。答裡乃復告唐其勢,約以內外夾應,指日圖功等語,唐其勢遂決意發難。郯王徹徹禿,伺得逆謀,首先密報。有詔召答裡入朝,待久不至。順帝乃密告伯顏,預行防備。
  至六月晦日,唐其勢伏兵東郊,自率勇士突進宮闕,甫入禁城,衛兵齊起,伯顏率著完者帖木兒等,大刀闊斧,前來掩殺。唐其勢惘惘進來,總道是出人不意,可以唾手成功,誰知四面八方,統是敵兵,那時叫苦不迭,慌忙抵禦,戰了數合,畢竟寡不敵眾,手下健卒,漸漸死亡。伯顏復下令道:「生擒唐其勢者賞萬金,立即升官!」衛士聞得此令,沒一個不奮力上前,把唐其勢圍住。唐其勢只有進路,沒有出路,也只好拚命死鬥,怎奈雙手不敵四拳,漸漸支持不住,竟被衛士扯落馬下,七打八抬的拖入宮中。也算闊綽。
  伯顏掃清叛卒,復引兵馳往東郊,唐其勢弟塔剌海,尚未知乃兄被擒,竟挈著伏兵,前來對仗。無如伏兵也是不多,經伯顏麾兵猛擊,一陣驅殺,已將塔剌海手下,殺得東逃西溃。塔剌海也回馬急奔,被衛士射倒馬下,活擒過去。
  伯顏既執住唐其勢兄弟,復馳入宮中,請順帝登殿審訊,順帝道:「逆謀已著,何庸再鞫,卿可照律懲辦便了!」伯顏遂命衛士動手,將唐其勢兄弟牽出。唐其勢攀住殿檻,且朗聲道:「陛下曾有明詔,宥臣父子孫九死,為何今日食言?」補前闕文。順帝怒叱道:「誰叫你謀逆,興兵犯闕?尚欲保全首領麼?」衛士聞旨,都來牽扯唐其勢,甚至殿檻攀折,方將唐其勢曳出,一刀兩段。還有塔剌海少年膽怯,竟避匿皇后座下,皇后以情關手足,牽裙遮蔽。伯顏喝令衛士,從皇后座下,牽出塔剌海,自己拔劍出鞘,把手一揮,竟將塔剌海殺死,血濺後衣,嚇得皇后答納失裡戰兢兢的縮做一團。
  伯顏復啟奏道:「皇后兄弟謀逆,皇后亦應有罪﹔況袒蔽兄弟,顯系黨惡,請陛下割情正法,為將來戒!」順帝尚未回答,伯顏復叱衛士,牽皇后出宮。衛士未敢動手,伯顏大怒,竟走至後前,揪住皇后發髻,拖落座下。皇后號泣道:「陛下救我!陛下救我!」順帝至此,亦嗚咽道:「汝兄弟為逆,朕亦不能相救。」言未已,伯顏已將皇后牽去,交與衛士。伯顏可惡。衛士擁後出宮,到了開平民舍,暫令居住。伯顏不肯干休,竟遣人攜了鴆酒,脅皇后飲訖。可憐皇后身入椒房,未滿二載,為了兄弟謀逆,竟被伯顏鴆死!流水無情,落花有恨,這也由命數使然,徒令人歎息罷了!這是燕帖木兒害她,不專由她兄弟二人。逆黨敗奔答裡,答裡即舉兵抗命。順帝遣使臣哈兒哈倫阿魯灰奉命招諭,答裡不從,反將他捆縛起來,用以祭旗。順帝再遣阿弼往諭,又被他殺死,於是命搠思監火兒灰、哈剌那海等,領兵前討。答裡亦率黨和尚、剌剌等迎戰,兩軍相遇,酣鬥一場,和尚、剌剌等敗走。答裡亦遁,擬往投晃火帖木兒。不意行至中途,閃出了一支人馬,主帥名叫阿裡渾察,奉上都差遣,前來夾攻答裡。答裡正勢窮力蹙,倉猝不及備戰,被阿裡渾察衝至馬前,一戟刺下,把他擒住,押送上都,眼見得不能活了。
  晃火帖木兒聞內外黨羽,俱已敗死,驚得甚麼相似。忽又報元將孛羅晃火兒不花,引了萬人,奔殺前來。不得已徵兵數千,出去對陣,可奈兵心未固,遇了敵將,當即棄甲曳兵,紛紛溃散。晃火帖木兒自知難免,遂服毒自殺。
  還有怯薛官阿察赤,也與唐其勢勾連,欲殺伯顏。經伯顏調查確實,發兵掩捕,執付有司,統共伏辜。一場逆案,化作日出煙消。順帝復將燕帖木兒及唐其勢引用的人員,一並黜逐,並頒下一道諭旨,其文云:
  曩者文宗皇帝,以燕帖木兒嘗有勞伐,父子兄弟,顯列朝廷,而輒造事釁,出朕遠方。文皇尋悟其妄,有旨傳次於予。燕帖木兒貪利幼弱,復立朕弟懿璘質班,不幸崩殂﹔今丞相伯顏,追奉遺詔,迎朕於南。既至大都,燕帖木兒猶懷兩端,遷延數月。天隕厥躬,伯顏等同時翊戴,乃正宸極。後撒敦、答裡、唐其勢相襲用事,交通宗王晃火帖木兒,圖危社稷。阿察赤亦嘗與謀。伯顏等以次掩捕,明正其罪。元凶搆難,貽我皇太后震驚,朕用兢惕。永惟皇太后後其所生之子,一以至公為心,親挈大寶,畀予兄弟,跡其定策兩朝,功德隆盛,近古罕比,雖嘗奉上尊號,揆之朕心,猶未為盡,已命大臣特議加禮。伯顏為武宗捍御北邊,翼戴文皇,茲又克清大憝,明飭國憲,爰賜答剌罕之號,至於子孫,世世永賴,可赦天下,俾眾咸悉!
  嗣是秦王伯顏,愈得寵任,遂命他獨任中書右丞相,彷彿與前日燕帖木兒同一寵榮。一面將唐其勢家產,盡行籍沒。
  小子有詩詠道:
  追原禍始是驕盈,人事由來滿必傾﹔
  若使權奸生令子,怎教善惡得分明!
  欲知元廷後事,且從下回交代。
  燕帖木兒家族之亡,不由順帝之追究前嫌,而由唐其勢之自行謀逆,是正燕帖木兒生時之所不料,實即天道之巧於報應也。燕帖木兒貪淫驕恣,得保全首領以歿,可謂幸矣。厥後子封王,女冊後,烜赫尊榮,一時無匹,乃曾幾何時,子弟族誅,女後被鴆,遺資宿產,悉數籍沒。乃知天之所以福彼者,不啻所以加禍,愚者特不自覺耳!雖然,燕帖木兒之後,尚有伯顏,未鑒前車,復循覆轍,脅主捽後,任所欲為,是殆愚之又愚者。傳曰:其興也暴,其亡也忽。觀於此文益信!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