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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七品芝麻官(上.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2:43     標題: [千尋]七品芝麻官(上.下)[全文完]

七品芝麻官(上) 作者︰千尋

她意外穿越後低調在古代過完一生,不料咽氣後竟重新再來,
這回她不願順命當通房,決心靠著兩世經驗做一番大事業,
可她大業未成,就先被無良的官大人拐去當他的小書吏,
都怪她貪看審案外還律師職業病發,對案情侃侃而談,引起他注意,
不過為了當回良民還得經過他這官大人許可,只能無奈被他坑,
反正她一個女人在古代寸步難行,現下有人肯罩也是福氣,
加上可憐他這一心為民的窮縣令,於是她提供賺錢點子再由他出面經營,
五五分利也能讓他倆賺得金銀滿缽,且他從不在意她的奇怪言行,
讓她總在他面前暢所欲言,甚至認同她自立自強的抱負,
不惜用官威讓一群爺們聽她指揮,只為完成她籌劃商業區賺錢的理想,
而他不擅長浪漫,卻會為她買胭脂、作情詩,
還含笑問她是否願意與他簽下「終身契」?
他細水長流的陪伴,蠶食鯨吞掉她不再想愛的堅持,
可當他們兩情相悅,卻因事業做太大引起皇帝注意並召他上京,
他承諾回來後就與她成親,可歸期竟不斷延遲,更傳聞公主對他一見鐘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3:40

【楔子 兩世前塵如夢】

  午後,宋府的華園。

  院子裡,溫暖的陽光灑下,篩子似的綠葉篩落一地金黃,如點點金幣映綴在老婦身上,隨著輕輕搖晃的椅子,金黃圈圈在她身上前後移動,下垂的眼皮望著那面圍牆,嘴角翻出一抹若有似無的輕笑。

  那面牆並不算高,年輕時,以她的體能,攀著牆邊的老樹往上爬,爬不了幾步就能站到牆頭,身子一躍,便能翻過去。

  她想過千百次,想著牆那一頭有著什麼驚喜,要是真的翻過去了,會碰見怎樣的一番奇遇,可惜……她終究沒翻成,終究任由這堵牆,圈住自己的一生世。

  額頭冒出微微的汗水,夏季將至。

  不禁感嘆時間飛逝,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像輪子似地轉過,眨眼間數十個寒暑自指縫間滑過,她從嬌俏少女成了垂暮老嫗。

  好快,從現代穿越而來已經五十幾年,所有事都鮮明得好似昨天才剛發生,從初初穿越來時的恐慌,到措手不及地被夫人開臉、搖身一變成為通房丫頭的憤慨與怨懣,到被一個老男人壓在身下,幾次歡愛、自己從雞腿變成雞肋的無奈……漫長一輩子就這樣過去,她唏噓感嘆。

  曾經她是新世紀女性,她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哄得了法官、查得出命案、綁得了凶手、翻得來舊案,她開得起好車、買得起新房、躺得起名床、坐得了頭等艙,雖然沒經驗,卻也確定自己鬥得過二奶、打得過小三。

  她從小到大一路順遂得意,一流小學到一流大學,出社會後立志當一流的律師、拿一流的薪資,穿一流的名牌、睡一流的男人……

  可是,噩耗降臨,一流的她得了一流的病,在她生命最輝煌的時候成了重症病人,聽說會得乳癌是因為反式脂肪吃太多,她得病不意外,誰讓她壓力一大就吃蛋糕蛋塔炸雞塊,然後,她連三年都沒熬過。

  她因器官衰竭而離世,再次醒來,所有的一流離她遠去,她成了下九流。

  十五歲的小丫頭,沒爹沒娘沒人愛,只能傍著夫人,安分地被迫啃著她不要的雞骨頭。

  為鞏固夫人的位置,被抬為通房的她,必須和一個漂亮卻讓人想把她砍成八段的江姨娘爭鬥,她的身體成為老爺短暫的新鮮品,可喜新厭舊是男人的天性,才上不了幾次腳,她便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舊鞋。

  在二十一世紀,她絕不打沒把握的仗,她會權衡利弊、計算成功機率後,才決定是否要進攻,然而穿越過來,她不想打仗都不行,她再也不是有權決定要不要攻擊的大將軍—— 穿越後的她,只有當炮灰的命。

  她曾想鬧的,想替自己鬧出一條活路,但稍稍研究過這時代的律法後,她很聰明地選擇冷靜適應。

  因為當逃奴只有一條路,叫做死,那麼不當逃奴呢?

  睡了奴婢,男人沒事;殺了奴婢,花兩百錢往亂葬崗一丟了事;打奴婢叫做練身體、罵奴婢叫做宣泄情緒,整得奴婢哭天不應、叫地不靈,叫做訓練腦力。

  奴婢向來就只是個東西,比起驕傲自尊,她更看重性命,死過一次的人知道死有多痛苦,於是她決定收斂聰明、隱藏智慧,小心翼翼、謹慎細心,專心一意效忠夫人。

  為什麼是效忠夫人不是效忠老爺?古代社會裡,男人的地位不是比女人更高、更有發言權嗎?

  話是沒錯,但樂意效忠老爺的女人一大把,而願意效忠荷爾蒙失調、情緒不穩定,動輒起肖、狂怒的夫人的人,還真不多見。

  就像初出社會時,選擇在大企業工作還是小企業忙活的心態一樣,前者薪資福利較齊全,但後者,因為員工人數不多,容易被老板看到並且重用。

  住同一處宅院,領的薪水一樣多,雖說讓老爺睡得神清氣爽,額外賞賜會比較豐富,但若哪天夫人月事不順、心情惱火,衝著你喊一句杖斃,到最後千辛萬苦累積下來的賞賜,還不是乖乖回到夫人口袋裡?所以錢重要,小命更重要。

  因此,她不光挑Boss,還挑對手。

  挑會對女人手下留情,幾個嗲聲嗲氣就會脾氣全無的短命老爺當對手,比與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夫人為敵,來得聰明。

  做出選擇後,她決定安分守己。

  她這小通房立定志向,專心一意地以夫人的快樂為快樂、以夫人的幸福為幸福,她的人生以創造夫人的美滿前途為目標。

  她與老爺劃清界線,不爭寵、不諂媚,把忠心耿耿擺在臉上、身上。

  慢慢地,她的忠心為主贏得夫人的感激,她引導著夫人改變,尤其在老爺過世之後,兩個女人相扶相攜,創造出宋家子孫另一波奇蹟。

  她鼓勵夫人堅強勇敢,並插手老爺的事業,也勸說無子嗣的夫人把妾室的孩子抱到身邊養。

  抱來後誰養?當然是她養。要正妻扶養小三的孩子,孩子健康成長的機率不會比零高多少,於是小通房毛遂自薦,成為幾個少爺、小姐的養母。

  她雖然不懂琴棋書畫,但讀書一流、考試一流、腦子也一流,她又是個強調愛的教育,認定多誇獎孩子能減少教育時遇到問題的台灣新生代女性,依她這種態度要在古代教出幾個菁英分子,把他們養成自己的小棉襖、平安符,困難度並不高。

  果然,在她盡心盡力的教導之下,孩子們的心不向爹、不向娘、不向嫡母,向得是她這個身分卑賤的通房丫頭,他們對生產者沒有感情,對她這個培育者卻有著濃厚的孺慕之情。

  然後,接下來的工夫,就是熬了。

  熬死縱慾過度的老爺、熬死年輕美貌的侍妾,最後熬死夫人,她一步步向上攀登,成為府裡最尊榮的老太君。

  兒子媳婦在膝前承歡,孫子、曾孫天天來跟前請安,人人都說她是個有福的,還說她的八字本就益夫旺子,宋老爺收她當通房,是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一件事。

  可……她真是有福嗎?

  就這樣讓一堵牆給圈住,當一輩子的幼稚園園長,養出一堆優秀傑出的新生代,然後,沒了。

  深深吸氣,說句真心話,她其實是不喜歡的。

  不喜歡奴顏婢色、奉承巴結,不喜歡小心翼翼、唯唯諾諾,不喜歡在生氣的時候還要笑,不喜歡別人一句話就能決定自己的生死,不喜歡穿越幾十年,從沒真正為自己做過一件事……她有無數的不喜歡,但她只能裝得很喜歡,而這種假裝令她厭煩。

  可沒辦法,她得活下去,一個身為奴婢的女子,能安然活到七十歲,能被贊一句有福之人,她並不容易。

  有時候,她也怨恨自己太明白、太聰明、太通透,她把所有情況都瞧得太清楚,以至於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便委屈、憋悶,卻只能時刻陪小心,逼自己當個稱職、無可挑剔的小通房。

  可到底……意難平吶,她心有不甘、有忿然,有著無數說不出口的憋屈。

  搖椅輕輕晃啊晃,多年的如履薄冰,深恐被人發現自己特殊的來歷,她謹言慎行,刻意隱瞞二十一世紀的見識與智慧,守本分安靜地當只小螻蟻,終於平平安安活到鶴發雞皮。

  只是驀然回首,生命缺少精彩事蹟,唯有寂寞空虛、唯有有志不能伸的哀戚。

  如果能選擇,A:當一世平安、福祿雙全的小通房;B:跳出牆,掙來一份自在愜意,卻壽年不永。

  她要選擇哪一個?

  搖頭、再嘆,視線又落回到那堵牆,第三百次、五百次……第一千次想著,當初如果勇敢一點翻過去,多好……

  「老太君,猜猜誰回來了?」徐嬤嬤快步走到她身邊,滿臉笑意盎然。

  徐嬤嬤剛來到她身邊時,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長得很水靈,兩道細眉彎彎的,笑起來的時候,嘴邊的渦渦兒一跳一跳,可愛得很,要不是老爺已經不在了,恐怕她和自己一樣,會變成另一個小通房。

  徐嬤嬤的運氣比自己好,她挑對效忠對像,並且多年如一日的忠心。

  她不樂意身邊的人受委屈,於是作主徐嬤嬤的婚事,發還她和丈夫的賣身契,讓他們成了良民,她甚至讓徐嬤嬤的兒子進入宋家族學。現在人家兒子已是官身,徐嬤嬤老說:「這輩子,我值得!」

  再次證明,在古代挑對老板比挑對老公更重要。

  「誰回來了?」她問。

  「二老爺帶著二夫人、少爺、少奶奶還有小少爺、小小姐都回來了。」徐嬤嬤恭敬回道。

  這些日子,幾房老爺夫人、姑奶奶們陸續回到老家,整個府第熱鬧得快要翻過去,這些年宋家名聲大得很,泉州南開城裡,每個人提到宋家,都要豎起大拇指喊一聲贊。

  宋家子孫,兄友弟恭、父嚴母慈,幾個老爺在朝中為官,相互扶持、通氣連枝,生下孩子後,一個個都送回老家上族學。

  宋家族學因為出了四個二甲進士的老爺紅翻了天,可與京城塾學媲美,可老爺們心底明白得很,讀書其次,他們更想的是把孩子養在老太君膝下,希望這群堂兄弟、堂姊妹們,心能夠凝聚在一起,像他們自己一樣,彼此支持、相互扶持,唯有如此,家族才能繁盛百年。

  再過十數日便是老太君壽辰,幾個老爺們領著妻子、孩子們,風塵僕僕回到老家,親友們久未相見都分外熱情。

  老太君尚未回過神,二老爺宋幗容已領著妻兒過來拜見。

  她看著幗容,臉上笑意盎然,她與他,算得上有緣。她穿越那天,他的出生令老爺心情分外美好,難得地跨進夫人大院,而便是那天,滿肚子嫉妒的夫人開口,把她開了臉送給老爺嚐鮮。

  「母親。」

  宋幗容一進院子就奔到老太君身邊,往她膝前一跪,都五十幾歲當爺爺的人了,看見她還像個孩子似的,滿臉的孺慕之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4:11

楔子二

  她只是個通房丫頭,幗容幾個本不該喊她母親,但他們都由她一手帶大,一個比一個更固執,不管她怎麼論理,待夫人一死,他們就全改了口,喊她母親。

  她拍拍幗容的肩膀,笑道:「怎不先回屋裡歇口氣?」

  「還不是媳婦想快點見到母親。」幗容向妻子覷上一眼,妻子笑著蹲到老太君身邊,握住她的手說:「娘,媳婦想您了,您想不想媳婦?先說了,可別想大嫂勝過我喔。」

  她呵呵笑著。「都這把歲數了,還同你大嫂爭寵啊。」

  「不爭不成啊,誰讓母親偏心。」

  她打心底明白,四個媳婦兒都是感激自己的,感激她從小灌輸老爺們的觀念—— 妾室實乃亂家之源,寧可晚點兒嫁娶,也得挑個合心合意、想過一輩子的對像,千萬別像他們的親爹,妾室姨娘一大堆,卻精盡人亡活不過三十五歲。

  從小灌輸的觀念,總是讓人印像深刻,因此到最後,「不迎妾、不納通房」成了宋家家訓。

  她感嘆道:「人生七十古來稀,見一次、少一次啦,看你們一個個都好好的,感覺心裡頭挺好。」

  「娘,您這是說什麼話,大哥還要給你請誥命呢。」宋幗容不滿道。

  這次回來,他們便是要商議此事,看看有沒有辦法將身分是通房丫頭的老太君扶為繼室、記入祠堂,受後代香火,因此他們連二叔、三叔都一並請回來了,若此事可成,他們便要上折子、請求皇上誥封。

  「千萬別,你們仕途正好,若我當上繼室夫人,死後,你們就得丁憂三年,連累幾個剛入朝廷的孫子輩也得跟著丁憂,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想再上位,不知道能不能如現在這般順利。」她站在現實面做考量,不認為這是個好作法。

  「這是我們唯一能為母親做的!」他堅持。

  「活著一碗飯,好過死後滿桌菜,人活著順心快意,強過死後香煙繚繞,入不入宋家祠堂我不在乎,但我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一輩子做過什麼事,好的、壞的,都有神仙眼睜睜看著、記著呢。人總要去地獄一遭,論清對錯是非,才能重入輪回,與其想著有沒有供奉,我寧可多想想這輩子自己做過多少好壞事兒。你們啊,要是真有孝順心,就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少應酬、少喝點酒,都是有年紀的人了,得好好養著。」

  「娘……」

  宋幗容眼底閃著感動,母親總是事事為他們著想,只想著他們好,從沒替自己爭些什麼,她越是這樣,兄弟幾個就越是想為母親做些事。

  那些年要不是她,說不定他們早被嫡母給害了,他們能夠平安長大、能夠好好念書、能夠記到嫡母名下成為嫡子女,都是她在嫡母面前好話說盡、道理論盡,才能得的結果。

  無論如何,他們都要讓母親入宋家祠堂!

  「娘,您生辰那日,二叔和三叔也會過來。」

  二叔、三叔?那兩個年幼時被趕出宋家大門的庶子?

  他們也是爭氣的,憑著自己的努力當上官,一級一級往上爬,直做到一品大員才退休,那可真不容易,雖然他們沒少過岳家相助,但寒門子弟這個苦啊……

  她沒見過宋懷青、宋懷豐,但兩人的事兒聽多了,人人都說宋家祖墳冒青煙,才得嘉子賢孫。她不知道宋家祖墳有沒有真的冒煙,但她很確定自家這一群,都不是天降英才,一個個都是她耗過心力、傾心教誨的,他們的成就全來自於教育啊!

  「你二叔、三叔年紀都大了,怎麼好勞煩他們跑這一趟。」

  當時的大老爺宋懷恩是嫡子,父親一死,就開祠堂將姨娘和庶弟給趕出去。他用的理由是:方姨娘不安分,背著老爺偷人,宋家血脈不容混淆。

  當時老宋死了,小宋和親生娘親想安個罪名謀害小姨娘有啥難的?瞧瞧小宋自己,他前腳才踩進棺材,夫人王氏便迫不及待收拾殘局,瞧瞧,後院裡那堆鶯鶯燕燕有誰得善終?那時,她又暗暗感激自己投對明主。

  這對兄弟對宋家有沒有怨恨,她不清楚,但幗晟、幗容幾個懂事,在進入朝堂後,開始和兩位叔叔恢復聯絡,後來還開祠堂,將他們的名字重入祖譜,只不過她身分低微進不得祠堂,沒參與上那場盛事。

  「二叔、三叔還健朗得很,前陣子三叔和堂弟們上京尋大哥,還在大哥家裡住上好一陣子。」

  「親戚們多走動走動不是壞事,你二嬸和三嬸都還好吧?」

  她記得宋二爺娶了谷尚書的獨生女,叫……什麼名字呢?谷、谷……谷什麼華的,年紀大了想不來,但她知道谷氏子嗣上艱難,終生無出,但宋二爺卻未納小妾,一心一意對待妻子。

  聽聞這個八卦,她想,在這個時代,他算得上奇葩了,可以作為當代痴情男子代表。他與她,定是真愛。

  「二嬸過世多年了,二叔膝下雖然無子,卻是性子豁達,致仕之後,到處游山玩水。」

  當男人真好啊,可憐她再能干,終究是女人,哪兒都去不成。

  她拍拍幗容和媳婦的手背說:「帶孩子先下去歇歇,晚上咱們全家好好吃一頓。」

  「是,娘。」

  徐嬤嬤送二老爺一家回屋,轉回老太君跟前,輕輕替她揉腿。

  人人都說量大福大,指的就是像老太君這樣的人,要是人死後真會到閻王跟前論斷是非,像她這樣的女子,下輩子一定會成佛成仙。

  仰起頭,她低聲道:「老太君,起風了,要不要進屋裡歇歇?」

  老太君揮揮手輕聲道:「我再坐一會兒,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徐嬤嬤點頭,進屋裡取來一襲薄被,輕輕蓋在老太君身上,便安靜退下。

  只見老太君的腳輕輕一挑,搖椅晃了晃,那堵牆跟著在她眼前晃蕩,眼睛緩緩閉上,她有點累了。

  恍惚間,她回到那家醫院,點滴還吊著,手臂上留下一大片淤血,她的血管和她的生命一樣脆弱。

  「關關,很痛嗎?媽媽去請護士來給你打針。」母親話才出口,淚也跟著淌下。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她的病已經拖得太久,久到家人因她而心力交瘁,她知道自己若早點死去,親人就能解脫。

  她搖搖頭,拉住母親的手,望著她霜白的兩鬢,是操勞得連染頭發的心情都沒有嗎?她的媽媽是再愛漂亮不過的呀。

  「媽,你不是最喜歡看『宮鎖心玉』嗎?如果我不在了,你別當我死去,就當我是洛晴川,穿越到一個需要我的時代裡。」她淡淡笑著。

  母親也笑了,把她攬進懷裡。「那你穿越過去,可別太強勢囂張,把你當律師那套給我收起來,古代沒有人權,動不動就會把人給杖斃的。」

  「放心,吾愛真理,吾尤愛性命。」

  「嗯,你要好好吸取別人的經驗、累積自己的智慧,要是真穿越過去,得用你的火眼金睛,選對皇子,可別弄得自己要死不活。」

  「不,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要錢、本人自己賺。」

  「真驕傲。」

  她搖搖頭,笑著反駁,「是骨氣!」

  不論是驕傲還是骨氣,她都沒戰勝病魔。

  一個星期後,她進入彌留,弟弟來了,握住她的手說:「大姊,你是我最崇拜的女人,你走了,我找誰來當偶像?」愛耍酷的弟弟哽咽了。

  關關嘆氣,他真不會說話,什麼最崇拜的女人,明明就是最崇拜的人,她是他崇拜排行榜上,男人加上女人中的第一名,看在她幫他寫過那麼多作業的分上,誇獎怎麼能夠省一半?

  妹妹也來了,她哭得亂七八糟,老半天也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然後她衝出屋子,弟弟連忙追在她身後跑出去。

  辦公室裡的小菜鳥也來了,他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乾乾的,握起來很舒服,但他的口氣不大好。

  他說:「你總是不給我機會,你看不起我是新人,什麼都不讓我做,不讓我出庭、不讓我找證人、不讓我跟在你後面學,連……連讓我愛你的機會都不給,你真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

  關關笑了,終於有男人對她告白,雖然圓不了睡一流男人的夢,但聊勝於無。

  可惜她已經沒有力氣對他說:我願意。

  累了,關關的五感突然間變得清晰,她竟聽見點滴從瓶子裡滴下來的聲音。

  累了,老太君的五感突然變得清晰,她感覺得到金黃色的點點陽光在皮膚上燃起一簇簇火苗,她想,她快死了,終於能體會一次壽終正寢的感覺。

  上輩子總認為自己命太短,許多夢想來不及完成,可這輩子她活得夠久了,卻連爬牆的夢想都完成不了。

  所以夢想這回事,與生命長短無關,與敢不敢豁出去比較有關啊……

  累了,關關的五感突然間變得清晰,她聞到小菜鳥身上的古龍水味道,那是HERM?S,一只小菜鳥居然用這麼昂貴的品牌,以後他一定會是個黑心律師,真可惜,沒有早點知道他對自己的愛慕,否則組成黑心律師情侶檔,他們肯定可以聯手締造不敗紀錄。

  累了,老太君的五感突然變得清晰,她聞到桂花飄來的淡淡香味,感覺咽進肚子裡的最後一口氣很甜,甜得有些膩人。

  累了,關關的五感突然間變得清晰,她沒有睜開眼睛,卻看見母親疾奔而來的身影,看見她泛紅的眼睛,看見她淚水裡的沉重……親愛的媽媽,保重……

  累了,老太君的五感突然變得清晰,她沒有睜開眼睛,卻看見幗晟、幗容、幗懷、幗堂齊齊朝自己飛奔的身影,看見他們臉上的哀凄,聽見他們沉重的心情……兒子們,保重……

  身子輕飄飄飛起,仰頭,天空很亮、日光很美,深吸氣,她將要投奔去另一個世界。這次會是哪裡?二十三世紀的太空城?還是到清朝去當洛晴川?不管去哪裡,這次她發誓,一定要盡情盡性,做盡冒險事。

  再深吸氣,她的身子有股說不出的暢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4:31

第一章

  關關被口水給嗆醒,接連咳上好幾聲後,她猛然張開眼睛。

  熟悉的床,熟悉的桌子,熟悉的櫃子、架子,一個……熟悉到讓人很鼻酸的窗景……這是宋府大丫頭的住處

  小心肝狠狠地顫上一顫,她迅速轉頭看看左、看看右,伸出十指、努力辨認這是哪個世紀的DNA,再用力一踢,把棉被踢翻,努力看清楚下面那兩根細小柔白的筊白筍,嗚……怎麼會……她……又回來了……

  不會、不會、不會,老天爺沒那麼殘忍,不會讓她再過無聊的數十年,她飛快跳下床,奔到架子旁,低下頭就著水盆往裡頭瞧。

  啪答一聲,兩顆眼淚墜落水面蕩出小漣漪,待水面再度平靜,裡頭的倒影清清楚楚,那是……邵翠芳的容貌。

  是穿越?不,是重生,她回到上次穿越到古代的同一天。

  這代表什麼?代表她生命的齒輪壞掉了?她必須一而再、再而三重復單調Boring的歲月,她必須每天面對著那堵牆,想像著牆外世界的美好,她必須當無數輩子的幼稚園園長?

  不要!她不要再當很有福氣的老太君,她要自由,她不要圈在宋府安享榮華富貴,她要睡好男人,不要被短命老爺睡。

  哀號一聲,她垂下脖子,無力地背靠牆壁緩慢滑坐到地上,背涼涼的,心更涼,身子蜷起,她把頭埋進膝間,欲哭無淚。

  在熟悉的景物、熟悉的容貌之後,熟悉的感覺一股腦兒湧了上來,像是有誰拿了管大針筒朝她太陽穴注射似地,腦袋突突地疼痛起來,那是……邵翠芳的記憶。

  她是受盡父母寵愛的獨生女,每天讀書寫字、做女紅,家裡不富裕卻算得上小康,幾畝田、幾間鋪子,日子過得舒舒爽爽,夫妻倆把女兒給疼進心坎裡,還商量著要給她招上門女婿。

  可惜她八歲喪母、十歲喪父,邵翠芳父母雙亡,被狠心的叔叔、嬸嬸謀奪了家產,賣予人牙子。

  最終她進了王府,那是宋老爺的正室夫人王月嬌的娘家,見她長得清麗美妍,老夫人特意把她挑到身邊,刻意栽培教養,她十三歲時,老夫人病重,臨終前把她送進宋家,目的是讓她去幫王月嬌固寵。

  邵翠芳百般不樂意,可身為奴婢,她只能回答,「是,主子。」

  收到這份娘家的禮物,王氏又惱又恨,她氣邵翠芳年輕貌美,和自己完全不是同一個等級;恨她滿腹才學,因為出口成章的女人恰恰是丈夫的心頭愛。

  她拿邵翠芳當大丫頭,遲遲不願意把人給宋老爺,但丈夫在幾個月前納了江姨娘,那是個勾欄院出身的賤女人,迷惑男人的手腕很不一般。

  王氏對上江姨娘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到最後沒轍了,只好使出最後一張牌—— 給邵翠芳開臉。

  王氏火力全開,她准備用邵翠芳和江姨娘一較高下!

  邵翠芳不甘心,卻不能說不。一怒,她狠下心腸,托看守二門的周婆子買回一兩砒霜,化水喝掉。

  於是,邵翠芳死去,邵關關穿越。

  門突然打開,關關抬頭,看見與邵翠芳同住在一處的大丫頭珊瑚進屋,關關記得她是個實心眼、厚道的丫頭。

  下意識地,一個聲音鑽進她的腦海——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早上我怎麼推都叫你不醒,夫人那邊我找事兒給掩了過去,你快些打理打理,夫人急著要見你。

  珊瑚發現坐在牆角的關關,急急跑到她身邊,將人扶起,說道:「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早上我怎麼推都叫你不醒,夫人那邊我找事兒給掩了過去,你快些打理打理,夫人急著要見你。」

  一模一樣的話、一模一樣的表情、一模一樣的場景……一模一樣得教她怵目驚心,她越加害怕了。

  怎麼辦?又要重來一回?她不想、不要、不肯,她……現在就要去翻牆!

  甩開珊瑚的手臂,她一口氣往外衝,卻被珊瑚一把給拉住。

  「你做啥呀?你要去哪裡?」

  是啊,她能去哪裡?幾十年的經驗,難不成她還不曉得奴婢代表的定義?

  見她久久不發一語,珊瑚忍不住道:「別發愣了,快點拾掇妥當,夫人心情差著呢,李姨娘就快生了,夫人急得像無頭蒼蠅似地,還點起香拜佛,我可不信夫人是在求李姨娘順產。」

  語畢,她偷偷吐了舌頭,這般編排主子,被嬤嬤知道,可有她好看的。

  珊瑚的話提醒她,今天幗容要出生了,本來還不到日子的,可昨兒個李姨娘把張姨娘生的庶長子幗晟給推進池塘裡,張姨娘一怒之下告到主母處,夫人命人將李姨娘給綁來,想問個清楚。

  沒想到啥話都還沒開始問,人才剛跪下呢,就說動了胎氣,直喊肚子痛。

  偏偏老爺好死不死這個時候進到夫人房裡,一看情況,便直覺是老辣手在摧殘小白花,趕緊命人請產婆之余,還尋機會將夫人臭罵一通。

  王月嬌本是個直脾氣的,從小又被嬌慣著長大,一旦發起脾氣,身邊丫頭就得遭殃。剛被老爺修理過,她不尋個人來修理才有鬼,關關看一眼珊瑚左臉上那塊紅痕,明白她挨打了。

  低頭輕嘆,關關不樂意在此時湊到王氏跟前,但她不出現的話,接下來挨打的,肯定不是橘紅就是平兒。

  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很違反良知道德,而這時代的女人足不出戶,又沒有新光三越刷卡樂翻天,只能成天面對小妾們和無良夫君,不將怒氣發泄在打不能還手、罵不能還口的小婢女身上,又要發在誰身上?

  「我馬上過去。」關關話甫出口,又是一陣心驚膽顫的熟悉。

  她痛恨這個熟悉感!

  咬牙,伸頭一刀,縮頭亦是一刀,她飛快洗臉、換衣服,挽起發髻,行雲流水的動作,更是熟悉得讓她很想哭。

  她跟在珊瑚身後,她們快步走往王氏住的行雲樓。

  關關低著頭,每前進一步,心裡頭的叫囂就更嚴重!

  她不要重復、不要過相同的一輩子,她再也不要替別人養兒子,不要當色鬼老爺的玩物,她不要再用「熬」來等待雨過天青,她要想盡辦法脫離這裡……

  想到此,腦子像被什麼撞到似地,頓時清明。

  對,她必須脫離這裡,必須把壞掉的時空齒輪扳正。

  她前腳跨進屋子,裡頭服侍的平兒像是見到救星似地松了口氣,急忙出聲道:「夫人,翠芳來了。」

  王氏抬起頭,兩顆眼睛紅得發腫,熟悉的心酸在心裡頭腐蝕,那是翠芳的心情,她是個善良知禮的女子,被送到夫人身邊兩年,雖不喜歡這位主子,卻也同情她被環境一天磨過一天,磨成一個惡人。

  如果可以,沒有人願意尖酸刻薄,沒有人樂意喜怒不定,是那個無良老爺把好端端一個王府姑娘造就成今日這副德性。

  看見關關,王氏頓時板起臉,方才江姨娘到她跟前來,言裡言外把她狠狠羞辱一頓,還說道:「老爺心寒了呢,若夫人需要我在老爺跟前說說情,婢妾必當全力以赴。」

  她一個正室嫡妻,需要一個低三下四的女人說情?該死!凡是和她搶男人的女人都該死!

  她瞪住關關,胸口喘著大氣,好半晌才冷聲說道:「你過來。」

  關關明白,王氏做這個決定有千百個不甘,但除了往丈夫身邊送個新玩意兒之外,她已想不出其他方法撫平丈夫的憤慨。

  李姨娘早產,老爺怒發衝冠,他是再看重子嗣不過的男人,送李姨娘回屋生產時,老爺甚至撂下狠話,說要休妻。

  王氏無出,本就犯了七出之罪,光是這點,老爺想怎麼做都能隨心所欲,若不是她的娘家太強勢,而滿院子的姨娘除溫柔美貌之外,其他都放不上台面,不然說不定他真會替自己換個新夫人。

  關關乖順地走到夫人身邊,再次鼓勵自己說:你必須改變!

  主意打定,她緩緩吐口氣。

  瞬地,她溫柔了眉眼,直視王氏的臉,輕輕地伸出手,撫過她的臉龐。

  看見關關這個動作,珊瑚和平兒的皮倏地緊繃,她們看看左右、再看看詭異的關關和……正在為發狂做准備的夫人……

  兩人互使眼色,在狂風暴雨出現之前,她們畏首畏尾地溜出屋子,守在外面。

  王氏太生氣了,沒注意到開溜的那兩人,只是一雙怒目狠戾地瞪上關關。連小丫頭都沒把她放在眼裡了嗎?那是什麼表情、什麼目光,她需要一個下人的同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4:56

第二章

  關關輕咳兩下,聲音裡帶著淡淡的滄桑,她不懼王氏臉上的凌厲,柔聲道:「我可憐的月兒,娘不在,辛苦你了。」

  這話……王氏心頭霍地一驚。

  她是娘?

  眼眶酸了,要是娘在,老爺再大膽,也不敢把什麼髒的臭的女人都往家裡帶;要是娘在,哥哥、嫂嫂哪會對她這般冷淡;要是娘在,她不會有苦無處訴、有冤無處申;要是娘在……

  然下一刻,她恢復神智。

  不!翠芳怎可能是娘,她在作假,連她也想來嘲弄自己!

  發現王氏的目光從溫柔和善變得冷刻堅硬,關關心知,她並不相信自己,即使王氏成天拜佛求神,迷信得讓人很跳腳,也不是輕易就能糊弄。

  她不給王氏說話機會,又道:「月兒,娘時間不多,閻王只給一個時辰,過了時辰就得離開,可看你這樣辛苦,娘走得不安心吶。

  「你聽娘說,再過沒多久,李姨娘將會生下兒子,母子均安。姑爺會往你這邊報喜,他將給那孩子取名幗容,說不定還要諷刺你一句:有容乃大。他是打心裡希望能把兒子掛在你名下的。」

  「想都甭想!」王氏氣極敗壞地狂怒道。

  上回也是這樣,張姨娘生下幗晟,老爺到她這裡來鬧,她打死不點頭,老爺便同她冷戰上大半年,讓她花了不少工夫,才慢慢把他的心給攏回來……

  等等,她在想什麼,怎信了這丫頭,她在娘跟前服侍了三年,要模仿娘說話的口氣有何困難?她可不能被騙!

  念頭尚未轉回,她又聽見關關開口。

  「月兒,別倔強,把姑爺給惹毛了,對你沒有半分好處,萬一他使狠手,謀害你的性命,再把兒子全往你名下掛,你能怎樣?

  「與其如此,不如你聰明點、主動開口,把孩子記到自己名下,再把孩子帶到身邊養。就拿李姨娘把幗晟推進池塘這件事來說嘴吧,對姑爺說:姨娘們爭寵,受害的是孩子……」

  關關還待再往下說,珊瑚的聲音就傳進屋裡。

  「給老爺請安。」

  老爺來了?關關覷了王氏一眼,低頭站到她身後垂手而立。

  宋老爺長相不壞,個頭高、身材標准,那張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稱得上泉州富商界的羅志祥。

  李姨娘平安產子,他已無方才的怒氣衝天,他望向王氏,臉上笑意迎人地說道:「李姨娘生了,是個兒子,我給他取名幗容,有容乃大。」

  宋老爺短短幾句話,把王氏驚得發不出半點聲音,她轉頭望向關關,難道她真是娘?

  如果不是她提醒,她怎麼都想不出老爺這句話是在諷刺自己!

  她攥緊拳頭逼自己放柔音調,「老爺,這名字……你什麼時候取的?」

  「就在踏進你屋子之前,腦子裡突然想起有容乃大這個詞兒,便替兒子取下這個名字,夫人覺得如何?」宋懷恩的口氣裡帶著淡淡嘲諷,篤定王氏聽不出來,卻沒想到這回王氏心頭清明。

  王氏心頭亂紛紛的,她自問:若她不是娘,怎能掐得准李姨娘的生產時辰?怎能把孩子的名字和老爺的諷刺說得清清楚楚?

  她不想相信,卻無法不相信。所以娘是不舍得自己吃苦,千求萬求,向閻王求得短短一個時辰的母女相聚?

  是啊、是啊……娘向來最疼她、也最放心不下她……王氏眼眶倏地翻紅。

  宋懷恩見狀,心中微微詫異,自己的妻子是什麼脾氣他還不曉得?她只會讓別人哭天搶地,怎可能讓自己掉金豆子?

  「你怎麼啦?」

  「有容乃大……老爺這是在諷刺妾身吧?」

  她居然能聽出來?宋懷恩有些詫異。

  心頭一悚,他可不想把話給說擰,自己都三十歲了還沒有個嫡子,這回錯在王氏,他便是拉下臉皮好話說盡,也要讓王氏把幗容給記在名下。

  王氏沒等他說話,續道:「這回老爺真真是誤會妾身了。妾身不是不顧李姨娘懷著身子,硬要她來行雲樓回話,實在是因為事情太大,才迫不得已……」

  話至此,宋懷恩也聽出不對勁,順口問道:「是什麼事,讓你非要把家裡鬧得雞飛狗跳?」

  明知道有問題還這般偏頗,到底是誰鬧得雞飛狗跳啊!王氏冷笑,這樣的男人教她怎能指望?

  心微涼,她壓下怒濤,婉言回道:「事情是這樣的,張姨娘哭著來告狀,說李姨娘動手把幗晟給推進池塘裡。聽聞此事,妾身心裡頭怕得很,萬一此事為實,幗晟可是老爺的長子啊!連少爺都敢下手,以後二少爺、三少爺甚至是老爺……誰曉得那心狠手辣的,還會使出什麼喪盡天良的手段!」一句句,王氏把李姨娘給罵狠了。

  「幗晟掉進池塘?他身邊的婆子丫頭做什麼去了?」宋懷恩大吃一驚。

  「她們指證歷歷,說李姨娘拿顆桃子給幗晟,把他給誘到湖邊。老爺明白的,李姨娘性子活潑俏皮,平日就喜歡和幗晟玩在一處,她和張姨娘交情也好得像姊妹似地,幗晟身邊的婆子丫頭,便是防誰也不會防她呀。

  「可此事妾身總不能偏信一面之詞,便令人去請李姨娘,沒想到李姨娘打死不肯來,而嬤嬤們怕她傷了自己,竟自作主張把李姨娘給綁了。

  「老爺不曉得,當時張姨娘嚇得披頭散發、六神無主的,妾身本想,若李姨娘好好把話說分明,就算是不小心失手,看在肚子裡那塊肉分上,我怎麼也不會罰她,哪裡曉得她竟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像滿屋子人全在欺負她似地。

  「妾身只好回頭安慰張姨娘,讓她暫時把事情給擱下,誰知道這樣恰巧,老爺居然在那時候進屋,什麼話都不說,便誤會上妾身……」她幽怨地嘆口氣,拿起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

  宋懷恩心頭一跳,是恰巧嗎?李姨娘要人去鋪子裡把自己給找回來,難道是想讓他看見正妻欺凌妾室這幕?

  王氏見他動容,趕緊再添把柴火。

  「其實妾身也不知道該相信誰又不信誰?張姨娘說李姨娘想要當長子的娘,才會起惡念想把幗晟給害死;李姨娘卻說張姨娘心腸太狠,演戲便罷,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忍心糟蹋。

  「兩個人都在哭,哭得一個比一個可憐,兩方都要我作主狠狠罰對方一回,我心裡亂糟糟的,誰知道老爺一回來,李姨娘就直喊肚子疼……唉,這讓妾身怎麼說才好。」

  「可她確實是把兒子給生下來了。」

  「老爺,您這不是糊塗嗎,就算當時她沒發動,只要把人抬回屋裡,催產藥灌上兩碗,孩子不想生出來也不行吶,反正已經足月,差也差不了幾天。

  「假使此回真是李姨娘的手段,一來害死幗晟、除去張姨娘,二來幗容成為長子,這後院不是以她獨大?說不定連我這個沒兒子的正室還得靠邊站呢。」她酸酸地睨了丈夫一眼。

  宋懷恩沒理會她的酸,急問:「幗晟情況怎樣?」才兩歲的孩子,可別摔出個好歹。

  說他的愛妾歹毒,他就聽不下去了?

  王氏的心又往下涼了兩分,她努力克制激動緩聲回答,「老爺放心,您抱李姨娘回屋後,妾身這頭就請來大夫,給張姨娘和幗晟看病。早上那邊的下人過來回報,說幗晟沒事,倒是張姨娘受了好一通驚嚇,夜裡發高燒,不過灌了幾帖藥,高燒也慢慢退下了。」

  「那就好。」他松口氣。

  想起母親的話,王氏輕咬牙,言道:「老爺,這回的事兒,妾身可是驚壞了,昨兒個一整晚,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認真想想……不管李姨娘是不是往我身上潑髒水,整件事兒就是妾身的錯。」

  王氏難得明理,宋懷恩又詫異地朝她望去,她怎可能把錯往自己身上攬?

  丈夫的驚詫讓她心底湧出一股莫名的成就感,她昂首道:「若不是妾身不懂事,忘記身為妻子的責任,沒將老爺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唉,是妾身頭發長、見識短,這些孩子將來是要替咱們宋家光耀門楣的呀。

  「我早該把幗晟記到名下,幾個姨娘都是不識字的,我要是把他們帶在身邊好好教、好好養,五歲啟蒙之前,也能多少認些字、背點詩書,也省得讓姨娘們帶著,教出些不該有的心思,到最後鬧得兄弟鬩牆、一個家分崩離析。」

  王氏的話說動了宋懷恩,他不就是從小聽著娘的話,被教得恨透了兩個庶弟,以至於在爹死後,立刻把方姨娘和弟弟們給趕出府,現在外頭傳起這件事,總要批評他幾句,害得他沒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5:23

第三章

  聽說弟弟很爭氣,好像還考上進士當了官,若當年沒鬧過那回事,現在他有個當官的弟弟罩著,生意豈不是能夠做得更順當些。

  關關悄悄地為王氏喝采。果然,宅鬥沒蠢人,就算是任性直脾氣的女人,被磨久了,也能演上一出好戲。

  「老爺,妾身這身子怕是不能為您生出嫡子了,不如讓姨娘們好好伺候老爺,給老爺開枝散葉。老爺外頭的事,妾身幫不了忙,但把後院掌理好,把孩子教養成才,這點妾身還能辦得到。」

  宋懷恩心有所感地摟摟王氏的腰,吃點老豆腐後說道:「你要是能早點想開,多好。」

  給三分顏色,立馬開起染房了?王氏心底忿忿,卻依舊裝出滿臉笑。

  她也是被唬怕了,萬一娘說的事成真,寵妾滅妻,娘家哥哥頂多把她的嫁妝討要回去,還能怎地?宋家可還沒把這點銀子給放在眼裡。

  「全是妾身的錯。」她低眉順眼,委婉細語。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只盼著日後家宅平安。」宋懷恩滿意地捻起胡子來。

  「會的,妾身與姨娘們各司其職,定能把宋家後宅理得有條不紊。」王氏順著他的心思說話。

  「行了,我去看看張姨娘,把這件事情給她講講。」

  王氏起身道:「妾身送送老爺。」

  把老爺送到門口,王氏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裡頭苦著,那年的良人怎會成了今日這模樣?

  也曾經恩愛過,也曾經誓言無數,怎會新人一笑,舊人馬上不堪回首?

  宋懷恩離開行雲樓後,關關憋住的那口氣松開,不一樣了!夫人沒提通房的事,她順利逃過一劫。

  端正起神色,她還有戲得演。

  走到門邊,她輕拍王氏肩膀,像老夫人經常對王氏做的那樣,王氏轉過頭,心裡頭一陣委屈,忍不住輕聲啜泣。

  「娘……」

  關關點頭,把門鎖上,牽著王氏的手走到軟榻旁,她抱著她輕拍她的背,緩言說道:「你也別太傷心,再忍也就三年光景。」

  「三年?娘這是什麼意思?」

  她望向王氏嘆道:「三年後,姑爺納了個揚州痩馬,終日嬉樂,以至於英年早逝。」

  母親的話教王氏胸口一滯,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是害怕府裡沒了男人?害怕自己成為寡婦?還是……倉皇無助?

  「娘,怎麼會?」

  「因果,有因、方有果,說不上是誰的錯。要不是姑爺買進江姨娘,他學不來床上萬般手段,以至於身子虧空得厲害,更不會翻著花樣買回揚州痩馬,天天在紅綃帳裡求溫暖,那是姑爺的選擇,誰也助不了他。」

  關關說得客氣,但她心中自有一篇吐槽版: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自覺驍勇善戰、金槍不倒、曰夜大戰三百回合不夠還補上延長賽,如果找良家的也就罷,好歹花樣有限,誰知他玩過姓江的專業人士之後,知道職業級和業余的差別在哪裡,竟弄來一個更高階的玩意兒,說不定還用了藥。早已掏空的身子,怎架得起時時天搖地動、日日九三,於是駕痩馬西歸,完結一世風流人生。

  見王氏久久不言,關關續道:「至於江姨娘,你不必對她生氣,不過是一個無福的薄命女罷了,她再會爭寵、再會耍心計,到頭來,也不過生下兩個女兒,大的那個活不過兩歲,小的甚至一落土便沒了性命。

  「後來姑爺從大夫口中知道,江姨娘是聽信江湖郎中的話,用猛藥企圖把肚子裡的孩子從女變男,卻不料用過這藥,懷上的孩子根本養不大。姑爺本是個喜新厭舊的,知道此事後,哪還肯同她一處?

  「說恩言愛,也不過短短兩年光陰,月兒與其浪費心思同她計較,不如好好想辦法,插手姑爺的生意。」

  「娘,我怎麼能?」

  「當然能,你把幗晟、幗容當成嫡子養於膝下,日後族人上門,你是有兒子的人、底氣足,誰敢動宋家財產的念頭?

  「在未來三年裡,你好生哄著姑爺,他愛美人,你就替他張羅美人;他愛青樓名妓,你就替他把人給買進門,他成日在女人堆裡鑽營,哪有心思放在生意上頭。

  「你便一天一點慢慢學起,多出門,多與那些伙計套關系,讓他們好生教導你生意上頭的事,待姑爺那日……一來,你心裡有底不至於慌亂手腳,二來,你把持生意,府裡的姨娘下人還得靠你養,那些女人誰敢給你添堵?」

  前世,宋懷恩一死,王氏除了哭之外,只會成天成夜求神拜佛。關關心裡頭又氣又急,求神有用,她家老爺怎會夜夜在不同女人身上流連?要不是被拴在同一艘船上,她早就跳水求生。

  那時的關關絞盡腦汁,一面催著王氏出面接管鋪面,一面攘外安內,平息府裡的紛爭,幸而王氏不至於蠢得太過分,在幾番勸慰後,她看清處境,接下場子極力振作,以至於後來宋家產業還能平安傳到四個孩子手中,沒教那些黑心肝的給吞走。

  見王氏不言不語,關關只好像前世那樣,再度發揮三寸不爛之舌。

  「娘明白,你心裡頭還是放不下。」

  「娘,沒辦法幫幫老爺,令他避開禍事嗎?」雖然心寒,終究是她的相公,她不想當寡婦。

  關關輕搖了搖頭道:「當年給你說這門親事時,姑爺哪是這副模樣?他認真向上、勤奮無比,身邊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我還記得那時,姑爺待你可好了,哪知道……唉,千金難買早知道。」

  「是女兒的錯,生不下兒子,總不能讓宋家斷了香火,那些女人……也是沒辦法……」

  「起初的確是沒辦法,才進門一年,你婆婆就心急火燎地給姑爺娶小妾,一個娶過一個,分走你的寵愛,也沒見到那些妾室生出個什麼,反害得你心頭煩躁,掉了個成形的男胎,大夫也說,只要把身子好好調養,日後還能生兒育女,可是……」這話是老夫人常在翠芳耳邊嘮叨的。

  王氏接過話:「可是他嘗過新人滋味,怎還肯同女兒……初一、十五,不過是應卯。」

  「所以娘說因果,有了前因方有後果,若姑爺肯守著當初與你的盟約,你們之間早就有嫡子,而他不至於因為女色掏空身子,與其怪你生不出孩子、怪你婆婆往他身邊塞女人,不如怪他自己把持不住,路越走越窄。

  「月兒,你好生聽為娘的話,趁這三年裡好好攏住姑爺的心,把權力給掌在手上。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若是你沒早做准備,三年後姑爺死了,留下一群幼子婦孺,族裡誰不想啃上幾口?

  「你得認命認分、把擔子給挑起來,日後才不會手忙腳亂,再者你好好養育庶子,不心存惡毒,人心是肉做的,你怎麼待他們,他們自然會怎麼回報你,日後還怕無人侍奉你終老?

  「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殊不知自栽自種自乘涼才是實在,你好好做,日後人人說起你,都得豎起大姆指,贊一聲若非宋家大媳婦,這一房早就倒了。

  「要是你著實吞不下這口氣,那現在便與姑爺和離吧,日後宋家有什麼糟心事兒,都招惹不到你頭上,往後,你便傍著你哥哥嫂嫂好好過日子,只是你那對哥嫂呵……」

  關關輕搖頭,停下話,靜靜望著王氏,而王氏已默默沉浸在自己思緒中。

  哥哥有了嫂嫂之後,對她的情分早不如過去那樣,這些年侄子念書有成,得了個秀才功名,連老爺都不太願意搭理,就怕被他們這些商家親戚壞了名頭。連商戶都看不起,怎能看得起一個被商戶給休棄的姑奶奶?說不准到最後,哥哥會挑間小廟,一輩子讓自己待在那裡。

  便是三十歲的待嫁女都尋不到親事,何況一個被離棄的婦人,而她,難不成還能指望另一樁好姻緣?

  苦嘆,王氏妥協的道:「娘,我聽你的。」

  聽聞她的回答,關關一顆心落了大半。

  「娘,你能告訴我,未來相公還有多少子女嗎?」

  「痴丫頭,你還在乎那些做什麼?」

  「女兒就是想知道,想讓心死透。」

  關關苦笑,再任性霸道囂張的女人,一旦進入婚姻,就難以移心,一生就這樣栽在一個男人手裡,這是古代女子最大的不幸。

  「因為幗晟落水,姑爺往張姨娘身邊多安慰幾回後,她便又懷上了,這次懷的還是兒子,取名幗堂。

  「李姨娘在幗容之後,又生下一女雅芳,那丫頭是個有福氣的,日後嫁給敬王爺為妾,生下三個兒子,一路苦熬,熬成側妃,對她的哥哥弟弟們的仕途多有幫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5:45

第四章

  「至於秋姨娘,兩個月後四月初六夜裡,她將生下庶三子幗懷,卻因為難產母死子存,幗懷那孩子身子骨弱,五歲以前,會讓人操碎了心,但長大後卻是最懂事體貼的一個,後來官拜三品、對兄弟多有提攜。

  「通房秦氏生下二丫頭雅婷,嫁給四品官,至於江姨娘……別人的孩子,你大可接到自己身邊養,獨獨那個江姨娘的孩子,你碰都別碰,否則到最後還會讓她倒打一耙,到時你反而得承擔孩子早夭的罪過。」

  關關回想,那次她差點死於棒下,在江姨娘的污蔑下,老爺認定雅雲的死是她動得手腳,幸好夫人極力保下她,她才幸免於難。回想當時哭天不應、哭地不靈的情景,她心裡依然害怕。

  「我明白了。」

  「姑爺那四個兒子都是聰明上進的,你得盡心教導,教他們兄友弟恭、相互扶持,要他們念著彼此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謹記一榮倶榮、一枯倶枯的道理。

  「聘最好的師傅,讓他們把全副心力放在讀書上頭,待他們長大後,各個都會參加科考入朝為官,相信娘一句,他們都是知恩報恩的好孩子,你如此對待他們,他們自會心心念念你的恩情,竭盡心力替你爭個誥封。」

  想起死前幗容說的話,關關心裡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群孩子。

  「四個都會入朝為官?」王氏不信,整個家族裡沒有人是官身,唯一有的那個,又讓老爺給逐出族譜。

  「是啊,你公公做生意沒有姑爺的好本事,可他幫助過的人多了,那些善報沒應在他身上,自然要應到子孫頭上。

  「至於那些姨娘通房,你也別讓她們在跟前伺候,免得看著堵心,就當她們是圈在後院的母雞,給她們吃好住好用好,讓她們卯起勁來用力下蛋,至於你,花點心思、好好孵蛋,定會給你孵出一窩鳳凰來。」

  關關的說詞逗樂了王氏,三十歲的婦人了,還靠在她這「母親」身上撒嬌,天下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吶。

  「月兒,你想辦法插手生意,珊瑚是個可靠的,你讓她幫你照料孩子,每天記得撥點時間同孩子親近,讓他們心裡只認你、不認後院那票親娘。」關關苦口婆心,就怕王氏三分熱度,耐不下心來待孩子好。

  「娘,珊瑚可靠,翠芳不可靠嗎?她可是你親手挑出來的人。」

  「這孩子的緣法不在這裡,你強留下她,雖能得她一把助力,可阻斷她的福分卻會傷了你二十年壽命,得不償失吶,放她出去吧,日後有緣分的話,你們自會再見。」

  這些話純粹胡謅,目的是讓王氏下定決心送走自己,她不知道成功率有多高,不能不替自己賭一把。

  接下來,「母親」抓緊時間、教導王氏不少事,教她怎麼將姨娘和孩子隔開,怎樣攏絡丈夫,如何利用正室身分,讓管事服從自己……

  她一點一點教,王氏學得很認真,過去聽不進耳裡的話,如今恍然大悟,她這才明白,母親說的全是為自己好,人都是要吃過苦頭,方知長輩不是叨念而是不放心。

  賴在母親懷裡,王氏叨叨絮絮地說著話,有些話,關關能接上,有些話她接不著,她盡其可能地耐心回答,直到王氏問,「娘,您記不記小時候我摔跤那回事?」

  額頭幾道黑線,王氏的母親也許會記得,但關關怎麼可能記得?

  於是,她閉上眼睛睡著了……待睡醒後,老夫人的靈魂已經回歸地府……

  母親的話一一靈驗。

  王氏把庶子幗晟、幗容記到名下,並安排好嬤嬤婢女,將孩子給帶到行雲樓裡養著。

  兒子被抱走後,張姨娘、李姨娘哭鬧不休,幾度到王氏跟前生事,擾得宋老爺心生厭煩。

  相對於她們的鬧騰,王氏對記名的讓步以及後來表現出的種種理智大方,讓宋老爺看在眼裡,感念在心底。

  幗晟的落水事件尚未查出原由,他怎敢讓姨娘們繼續養著兒子,宋懷恩本就不是糊塗人,否則怎能將生意經營得火紅?因而他對她們撒潑哭鬧視而不見。

  她們鬧得凶了,宋懷恩還會撂下狠話道:「家宅不寧,如何興旺?再鬧,就讓夫人把你們給打發出去。」

  老爺這話,讓兩人頓時安靜下來。

  當姨娘的就是沒保障,除非動心忍性,努力生產,盼望兒子有成,給自己一個美好的晚年生活,可現在王氏連這點盼頭都奪了去,這教人情何以堪?

  因此她們害怕孩子與自己生分了,一天往行雲樓請安三趟,只差沒搬到王氏跟前吃飯睡覺,王氏看這情形也不發話,只是莞爾一笑,不過是對付兩個姨娘,何況她有母親教的招數呢。

  這天,王氏正與老爺在屋子裡說話。

  「那李家閨女我是見過的,敦厚溫良,模樣好,又是個知書達禮的,可惜父母雙亡,又攤上那對兄嫂,竟想把她給賣到青樓妓戶……」王氏嘆息後,軟聲說道:「老爺,我知道你心有遺憾,要不是公公擔不起家業,需要你出手相幫,以你的才學涵養,定能走上仕途,光耀咱們宋家門楣。

  「如今老爺的生意越做越好,日後家業定能翻過數倍,可惜膝下只有兩個兒子,要是能多生幾個好好教導,有的考科舉、有的承擔家業,兄弟們分工合作,豈不更好?

  「老爺要是不反對的話,我想把李家閨女迎進門,一來,就當做功德,李家閨女能當妾室總比成日送往迎來好,區區幾十兩銀子,咱們家不是出不起。

  「二來,李家祖上還有人考上舉子的呢,我想,從李姑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定也會比旁的更聰明幾分,不知老爺意下如何?」

  那李家閨女宋懷恩是見過的,那模樣我見猶憐,香噴噴的嫩肉擺在嘴邊,他怎麼可能搖頭拒絕?後院的姨娘通房一、二十個,卻沒有任何一個……別說出身名門,就是識字念詩都不能,而李姑娘聽說學過書畫,有一手好丹青。

  至於科舉,本就是宋懷恩的心頭痛,他為什麼會聽從母親的話,那樣痛恨庶弟和方姨娘?

  還不就因為他嫉妒,那兩個庶弟腦子不知是什麼做的,聰穎到令人恨惱,明明是他在書房裡背書,兩個弟弟坐在門口玩耍,可他來回念過十幾次,還沒背起來,兩個弟弟卻像玩游戲似地把文章一句接過一句,給全背了出來,驚得師傅抱起兩人大喊:天生英才。

  這事兒說到父親跟前,他們得了父親的誇贊,而父親卻對著他搖頭晃腦道:「天生不是念書的料子,勉強也沒意思,再念個一兩年吧,要真是不行,就跟著我做生意去,好好供弟弟們念書。」

  為什麼要他掙錢供他們讀書?為什麼他們可以當高高在上的官大人,他只能當末流商戶,父親的話深深傷了他的心。

  可父親也沒說錯,對於念書,他確實是八竅通了七竅——一竅不通,他的蠢笨對比上兩個弟弟的慧穎,讓母親更加妒恨方姨娘,她天天在自己耳邊說姨娘、庶弟的壞話,令自己也越來越恨上弟弟們。

  父親一死,他和母親便迫不及待陷害方姨娘,將他們母子趕出家門,方姨娘是貴妾,當初嫁進宋家時是有嫁妝的,是以他半毛錢都不給。

  後來聽說方姨娘病亡,兩個弟弟葬下方姨娘後,賣掉方姨娘嫁妝裡的那片林子就進京趕考,聽說大弟仕途順利,但真實情況如何,他沒那個臉面去問。

  母親死後,他年紀漸長,方知自己年輕衝動,做事不妥當,要是他肯聽父親的話好好栽培兩個弟弟,現在許多生意上的事,就不必老往官老爺家裡送銀子,他搞了那麼多年,卻連鹽引也拿不下來。

  有錢難買早知道,待他想通時,他已經和弟弟們斷了情。

  王氏的話勾動宋懷恩的心思,想起會認字讀書的方姨娘……庶弟們那樣伶俐、會念書,肯定與方姨娘有關!

  宋老爺才想應下,就看見幗容的奶娘跌跌撞撞跑進屋子裡,像是後面有野狗在追似地,一看見王氏、她立馬撲跪在地,淚水刷刷直流、哭得不能自已。

  宋懷恩皺眉,怒問:「這家裡半點規矩都沒了嗎?」

  王氏悄悄揚起嘴角,倏地隱沒笑意,柔聲問道:「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哭哭啼啼做什麼?沒看見老爺在這裡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6:05

第五章

  奶娘抬起頭,把臉上鮮紅的巴掌印朝老爺夫人眼前一撂,哽咽道:「平日裡,李姨娘便經常挑剔奴才,說奴才照顧二少爺不上心。二少爺胖了,就說我要把二少爺給養得痴肥;瘦了,就說我把奶給了別人。剛睡醒二少爺皮肉嫩,臉頰印上紅印子,李姨娘硬要賴奴才偷掐二少爺,諸多挑剔便罷,頂多忍著忍著也就過去。

  「卻沒想到今兒個張姨娘過來,她說要看看二少爺,我不過是個奴才,能不給看嗎?結果張姨娘一走,李姨娘進門,竟發現二少爺腿上真有個掐痕,立刻扯了奴才的頭發去撞牆,硬指著奴才說奴才要謀害二少爺,這誅心話……讓奴才怎麼活啊?」

  說完,她又哭哭啼啼、頻頻磕起頭來。

  王氏著人去喚幗晟的奶娘過來,她說得與幗容的奶娘大同小異,兩個人齊聲嘆道:「要不是家道困難,得靠咱們賺銀錢回去養大孩子,這份工……哪裡是人能接的?」

  這一鬧,宋老爺聽出蛛絲馬跡,將兩個奶娘打發出去後,神情凝重對王氏道:「我在外頭找幾個護院,日後,別讓姨娘來看孩子們了。」

  他心想,現在不過是掐腿捏胳臂,日後會不會下毒使惡計,誰知道?

  王氏得償所願,但仍擰起眉嘆道:「姨娘們沒弄清自己的身分,不曉得自己進門,目的是為宋家開枝散葉,只要她們安安分分,服侍老爺、生下孩子,宋家自然會好吃好穿供養她們到老,豈能虧待了?她們怎還是一心想著母憑子貴,想把兒子攏在身邊?

  「當娘的,怎麼樣也得替孩子考慮啊,假使少爺們眼底只認姨娘是母親,學著姨娘們互鬥互掐,時深日久的,心不正、形歪,長大後、兄弟間不和睦,成天爭吵鬩牆,如何能夠齊心合力將宋家門楣發揚光大?

  「真真是沒見識,眼皮子淺到如此程度,就沒人想過,要是宋家不好了,她們哪來的好日子過?難不成,她們想利用孩子、把宋家分成好幾份兒,跟著兒子出府當老夫人?」

  庶弟的事,讓宋懷恩頻頻被人戳脊梁骨,他怎麼可能讓兒子重蹈覆轍,王氏這樣一說,他更堅定起想法,定下家法,從今而後、後院的姨娘們不准靠近行雲樓,要見夫人老爺,只能命人來說話。

  王氏成功地把那些女人當成下蛋母雞,接下來,她要做的是好好孵蛋,就像母親所言,孵出一窩鳳凰,她日後才能有指望。

  至於宋家生意,未來幾年,她從開始的小幫小忙,到後來和宋老爺有商有量,到慢慢能出上主意,再到偶爾插手,她一步步慢慢前進,她再不傻得盼望丈夫的目光駐留,再不讓嫉妒占據生活。

  她知道丈夫的日子所剩無幾,她一心一意替自己盤算。

  兩個月後,幗懷出世,秋姨娘難產而亡,王氏對母親靈魂附身所做的預言,再無任何懷疑。

  王氏雖舍不得翠芳這個幫手,卻還是將她喚到跟前,將身契還給她,看著翠芳的臉,她真希望母親再附身一次。

  關關心裡明白王氏在想什麼,卻是裝出一副誠惶誠恐、奴顏婢色,王氏搖搖頭,失望苦笑道:「翠芳,你跟在我身邊兩年了。」

  「是,夫人。」關關垂眉斂目、小心翼翼,謹慎小心得像個百分百的奴婢,不教人懷疑她和過去有何相異。

  「你對主子的忠心,我全看在眼底,你是個好的。」她一面說一面從袖中拿出一份文書。

  聽著王氏充滿感情的開場白,瞄見那紙黃色的身契,關關低垂的臉龐勾起控制不住的笑意。

  來了,王氏終於肯放自己出去了!是秋姨娘的難產消除她最後一分疑慮的吧?那麼折損壽命二十年這句話,肯定能恐嚇到她。

  心跳得有些急,關關急著想縱情、想恣意、想再來一次,做回原來的自己。

  王氏道:「老夫人把你送到我身旁,原是想讓你幫我拉攏老爺的心,但你是個好丫頭,該有自己的人生,後院那些姨娘哪裡能同你相比?我相信你是有福氣的,不該當一輩子奴婢,應該過上好日子,我想了想,決定把身契還給你,待會兒,你到帳房上支五十兩銀子做盤纏,我記得你家裡還有個叔叔,去投奔他們吧,讓他們替你尋一門好親事,你這輩子就有依靠了。」

  投奔那對賣侄女的叔嬸?她又不是傻子!但關關沒頂嘴,只是低下頭,輕聲道:「是,夫人。」

  「把東西整理整理,明天就出府吧。」王氏有點疲憊,朝她揮揮手。

  「是,夫人。」關關屈膝為禮,臉上寫滿感激。

  兩輩子加起來,她朝王氏行過無數次禮,卻從沒有如這次般真心誠意。

  躬身從行雲樓退出來,關關露出燦爛笑靨,那是謹慎了一輩子的她沒有過的笑容,旁邊的珊瑚看花了眼,忍不住說道:「翠芳,你真漂亮。」

  關關點點頭,她知道自己的笑臉有多吸引人,常常勾得對方證人不小心吐出不該說的話,勾得對方律師莫名其妙輸掉官司……

  是的,邵翠芳的臉和邵關關長得一模一樣,她深信,自己不過是陷在亂了次序的輪回裡,前世、今生,邵翠芳和邵關關是相同的一縷靈魂。

  她走到珊瑚面前,握住她的手誠懇道:「你要盡心盡力、好好照顧小少爺們,將來少爺功成名就時,定會記住你的恩惠。」

  珊瑚失笑,回道:「奴婢伺候主子是理所當然的事,哪能想著主子惦記自己的恩惠。」

  關關沒與她爭辯,只是鄭重地交代她真心對待小少爺,最後才說了,「保重。」

  珊瑚用力點頭,眼眶有點濕,她回握關關的手,也鄭重交代起來,「你也要保重,可以的話,夫人賞賜的銀錢,千萬別交給你叔叔嬸嬸,防人之心不可無,不是所有的長輩都能讓人信任。」

  珊瑚是真心相待自己,關關明白,她點下頭,引來珊瑚不舍的淚水。

  關關嘆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前輩子,榆州發大水,珊瑚陪著夫人巡視鋪子,主僕倆都被惡水衝走,離世時,珊瑚還不到三十歲。

  當時她放聲大哭,抱著珊瑚的衣服徹夜難眠,她是自己穿越後唯一的好姊妹。

  回到屋裡,她翻出箱籠,邵翠芳在這些年裡,存下十幾兩銀子和一些瑣碎首飾,當中有十兩銀票,她打開一個中空的銀鐲子,加上方才在帳房上支的,共六十兩銀票卷成細條,塞進鐲子裡。本想掛在腕間,想了想覺得不妥,便用帕子細細包好,縫在衣服內層,再把賣身契和剩下的銀子放進荷包裡收妥,最後才將幾身舊衣裳拾掇好。

  將包袱放在身側,關關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滿腦子想著,明天一早,她就要離開困住自己幾十年的地方,張開雙臂,她仰頭對著滿天星辰深吸氣,啊,真是好啊……

  隔天大清早,關關向府裡幾個交好的朋友告別後,准備離開宋府。

  她沿著小徑往大門處前行,但她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往華園走去。

  華園是上輩子她住過幾十年的老院子,比起王氏的行雲樓,小得有點可憐,王氏死後,幾個兒子不只一次要她搬進行雲樓,她拒絕了。在孩子們長大後,宋府擴建過兩回,而現在的華園很小,是兩、三個姨娘合住的地方。

  關關走進園子裡,張姨娘看見關關,立刻揚起笑臉迎上前,心想,她是王氏身邊的大丫頭,來這裡……是老爺夫人想見她嗎?

  一雙眼睛霎地發亮,自從上回鬧過,老爺已經很久沒來看她了。

  「翠芳姑娘,是不是夫人有什麼交代?」

  關關望見她急切的表情,明白她在想些什麼,她是怕孩子會與自己生分了。

  她定眼看著張姨娘,重生就是這點不好,老是會想起每個人的下場遭遇,臉上便忍不住浮上些許憐憫。

  但上輩子的關關接手孩子後,因為沒有正妻身分做後盾,一個小小通房居然能帶著小少爺們,她被嫉被恨,受過的委屈數都數不清,而這個張姨娘可不是個省事的,陷害栽贓、下毒、傳謠言,什麼手段都用過,好幾次若不是擅長查案子的關關找出蛛絲馬跡,替自己辯駁清白,她哪有本事捱到當老太君?

  討不討厭她?討厭!恨不恨她?恨吶!要不要報復她?

  笑了,她搖搖頭,張姨娘的下場凄涼,比起關關能用的法子,老天爺的手段更決絕凶殘。

  關關沒回答她,只是笑了笑,走到那片她坐在椅子上、看過幾十年卻沒有勇氣翻的圍牆前,深吸口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6:31

第六章

  把包袱甩在後背,她在張姨娘的瞠目結舌中,攀著牆邊老樹往上爬,小心翼翼地站到牆頭上,回身一望,帥帥地對張姨娘做個Kissbye,身子一躍,跳過牆!

  YA!她自由了!

  想了幾十年的事情終於做到,那個感覺真是……難以用筆墨形容的爽快!

  當兩條腿穩穩地落在地球表面時,她真心誠意愛上這副年輕的身軀,青春、輕盈、彈力十足,膠原蛋白滿滿地塞在每個細胞裡,她現在正是國中的年紀。

  國中的她在做什麼?她參加校隊,除了念書考第一之外,她還是演講冠軍、作文冠軍,對了,她還拿過三項鐵人冠軍。

  她啊她……呵呵,不是普通厲害。

  脫離宋府,她再不用擔心誰看出自己不是邵翠芳,再不用害怕行差踏錯,被人以妖怪視之。不當奴婢的她,不必害怕被逼著爬上老爺的床,不必在眾姨娘身邊周旋,不必成天到晚巴結夫人,不必竭盡心力壓抑自己一身通天本事。

  哇哈哈哈,她捧著肚子仰望天空,無聲大笑。

  哈!

  她聽見笑聲?!好看的眉毛瞬間扭成一股麻繩,她沒有那麼囂張啊,明明樂開懷也沒發出聲音,怎麼會……

  扭動頸子轉過頭,她發現背後站著一個男人,約莫二十二、三歲,模樣長得很不賴,斯斯文文的,但那雙眼睛很黑、很亮,很閃閃動人也很……老奸。

  他在笑,她卻不由自主地全身冒出雞皮小疙瘩,很像有人拿把鐵鏟在鐵皮上面磨刮著,害得她雞皮一層冒過一層,層出不窮的疙瘩爬滿全身。

  奇怪,他又沒帥過都敏俊,為什麼和他面對面,她的心跳會超過一百八?他又沒比羅志祥好看,為什麼視線一落在他身上,她就別不開眼?她又不是沒見識過比他英俊的菁英型男,沒道理一次、兩次的讓她挪不開眼!

  他很高,至少有一八五,在營養不充足的古代裡,他的身高可以算得上奇跡,她沒有一雙高跟鞋可以踩,但是……即使自尊阻止她別仰人鼻息,她依然控制不住地抬起頭,視線定格。

  很有壓迫感,不管是他的身高還是氣勢。

  很吸引人,不管是他的氣質或五官。

  很勾動人心,不管是他清淺的笑意或深邃的眼神。

  關關做出總結,這種男人的帥只是高標不在頂標,但勝在魅力,若在二十一世紀,他會是當紅的偶像明星,微微一笑就有富婆掏出幾百萬,只求與他共進一頓晚餐。

  他穿著一身簡單的青布衫,質料算不上頂好,只比平民百姓身上的粗棉布要好上幾分,身為大丫頭又差點兒被封為姨娘的關關,身上的衣服比他還好上一點點。所以……

  他並不富裕。

  對一個高富帥中少了最重要元素的男人,她干麼發花痴?

  斂起心神,關關拒絕當花痴女,才剛從宋老爺的床上虎口逃生,她可不想下了宋家床又轉往另一張小土炕。

  她用拔蘿蔔的力氣般,強逼自己把目光拔出來,擺出一種絕然的瀟灑姿態,調頭離開。

  眼下的重點工作是到府衙消了案記,把自己從奴隸變成良民,把捆在身上的最後一絲束縛給徹底剪除,而不是待在這裡對著一個帥男流口水。

  抬起兩條小短腿……好吧,她承認女人小心眼、愛比較,上上輩子、上輩子和這輩子加一加,加出上百年光陰歲月,她從沒嫌過自己腿短,甚至還誇獎它們比例完美、線條優雅,可剛剛與一個氣勢迫人的男子對視過,她開始嫌棄自己的腿長得不夠大方。

  唉!用力嘆出腹間怨氣,連基本的禮貌都不給,關關轉身走人。對待路人甲,她向來沒有多余禮貌,這是身為美女律師的特權。

  但是……在被他的身高和目光雙重壓迫之後,她又被他的聲音壓迫了。

  這次被壓迫的不是自尊而是心髒,夭壽,怎麼有男人的聲音可以好聽成這樣,當家主播比不上,費玉清的歌聲也及不了,低沉、醇厚、撼動人心……但說話的內容非常不怎樣!

  他說:「姑娘,你知不知道逃奴的下場是什麼?」

  逃奴?!多麼充滿鄙視的字眼,關關閉上眼睛、拉開嘴角、充分運氣三十秒……爭曲直、辯是非,是她的工作內容更是她的習性,但她已經把此習性徹底壓抑了幾十年光陰,她早已不爭強論勝,她早已成為婉約善良的好女人。

  可是,逃奴!

  他的話深深刺激了她的人權意識。

  猛地轉過身,關關走回他跟前,似笑非笑地望住他的眉眼,她的眼神堅定、態度驕傲,她是那種上場就要壓人一頭的猛獅型律師。

  「這位公子,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是逃奴了?是我臉上有刺字?我身上寫著逃奴?還是你認識我,知道我的祖宗十八代都是奴?在沒有任何證據之下,閣下就說本姑娘是奴,我可以告你妨礙名譽及信用,根據刑法第二十七章第三百一十條,意圖散布於眾,而指摘或傳述足以毀損他人名譽之事者,為誹謗罪,可處以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五百元以下罰金。」

  YES!六法全書沒忘,她果然有顆金頭腦,發現自己的腦子很爭氣,關關笑了,笑得春風得意,笑得令那男子看得雙眼發直。

  她本就是個美麗的女子,說起法律條文時,整個人更是發亮起來,眼底的狡黯躍出,頰邊的窩窩兒一動一動,美得令人心驚膽顫。

  不自覺地,他跟著她笑,真心笑開的他,少掉老奸成分,多了點實誠。

  「請問姑娘,你講的條文是哪個朝代、哪裡的律法,在下怎聽都沒聽過?」他虛心求教。

  關關心想,他要是聽過才有鬼,不過就算是這個時代的條文,他就全都明白嗎?

  她才不信,這年頭律法是屁,官字兩個口,縣官要怎麼說、怎麼判,全是自由心證,倘若判刑不公、犯人不服,幾板子挨下去,為了少點肉疼,多數人會選擇認罪,反正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何必非在這輩子受苦?

  相反的,如果官員的裁判讓多數人心服口服,很容易就能贏得一個青天大老爺的名號。

  所以律法……他懂?才怪!

  「不在豬面前討論肥胖,不在蜜蜂面前閬述勤勞的重要,這是禮貌,本姑娘別的不成,家教禮儀倒還不錯。」

  關關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決定熄滅戰火,她的一大篇已經把他說的逃奴二字殺得片甲不留!

  看著她的背影,方雲青想,她這是嘲諷他不懂律法?

  他果真不懂律法嗎?雲青咧開嘴巴、暢懷大笑,視線追逐著她窈窕的背影,心中暗道:沒關系,只要她還留在城裡,早晚會碰得到。

  關關拐個彎,他就看不見她了,雲青淡淡一笑也打算離開,卻在旋身時,發現圍牆邊的草叢裡有個粉色荷包,是她跳牆時不小心掉出來的嗎?

  彎下腰拾起,他打開一看,裡頭有些碎銀子以及一張文書,他打開文書,讀過兩行,確定那是張賣身契,而當邵翠芳三個字躍入眼簾時,他嘴邊的那個笑啊……笑得撼動人心。

  所以她是被宋府放出來的!

  好!太好了!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他的運氣不是普通好。

  離開宋家牆邊,雲青背著手,回到剛賃下的屋宅。

  宅子很小,進門一個小院,五間屋子,正中是堂屋,用來招待客人、吃飯、聚會的所在,東邊兩間是妹妹方蕥兒和弟弟方雲豐的住處,西邊兩間屋,方雲青住一處、另一間辟成書房,宅子後面有一口井和三間小屋子——一間廚房、一間堆滿柴火的柴房,另一間則擺了些用不著的舊物,權充庫房。

  「大哥回來了!」

  蕥兒聽見開門聲音,從屋裡探出頭,揚起笑臉、放下手中繡件,快步跑到院子裡迎接哥哥,她勾起雲青的手臂,笑道:「大哥去哪裡?」

  她是個圓臉丫頭,十四歲了,臉上還帶著嬰兒肥,她屬於可愛型的,笑起來的時候,兩顆小虎牙跳出來,隱隱約約地,教人一看便心情大好。

  「很多年沒回來了,到處走走看看。你二哥呢?」

  「巧了,二哥也說同樣的話,我讓二哥帶上我,二哥說什麼都不肯,氣死我了。」

  她笑眼眯眯地望向雲青,這個家鄉就讓他們這麼想念?都離家多少年啦。

  「別氣,等安置好,讓雲豐陪你到處走走。」雲青微笑,丫頭年紀大了,該論門親事,可惜家裡沒個嫂嫂幫忙張羅……念頭一起,那個「不在豬面前討論肥胖」、「家教禮儀倒還不錯」的小姑娘突然跳進腦海裡,眉微彎、心微軟,雲青臉上的笑意加深加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6:52

第七章

  蕥兒沒注意到大哥的不同,只是撅著嘴,嬌嗔道:「哪能啊,二哥明年要參加會試,怎肯陪我?」

  「別嘟嘴,都要吊油瓶了。」雲青笑話她。

  她左右晃了下頭,嬌笑問道:「大哥去過縣衙了嗎?」

  「還沒,聽說未時初要審一場官司,我打算過去看看。」

  「可不可以帶我去?」

  他們雖是小門小戶人家,但一個哥哥是官、一個是舉子,怎麼說都算得上是官家,身為妹妹的她,自然得端起身分,哪能隨意拋頭露面?所以沒有哥哥領著,她是絕對不出門的。

  「你當打官司是戲班子演戲嗎?湊什麼熱鬧。」他不苟同地覷她一眼。

  「知道了。」

  蕥兒走進堂屋,給方雲青倒杯水,水卻是涼的,春寒料峭,這樣的天哪能喝冷水?

  雲青皺眉問:「人牙子還沒來過嗎?」

  三年前雲青在南方就任,曾顧了個大嬸來幫忙家務,任滿後回京,大嬸不願離開家鄉,便辭了工。

  雲青政務辦得不壞,官聲良好,很快就得到新職前往泉州,本想一來一往才兩、三個月時間,便沒急著買下人,可他們來到泉州已經十數日,一賃到宅子,立刻找人牙子買婢僕,上次卻送來幾個拐瓜劣棗,他直接把人給退回去,結果到現在,遲遲未見新消息。

  「二哥已經去問過。聽說宋府正在給小少爺挑奴婢,人牙子全往那裡跑呢。」

  他們這種小戶,誰理會啊,要是大哥肯把自己的身分拿出來亮一亮,勢利的人牙子還不奔前忙後,盡快替他們尋人?

  雲豐從外頭回來,背上背著籮筐,手裡拎著一袋米糧。

  雲青見狀問道:「上街了?」

  「去看娘。」雲豐回答。

  雲豐比哥哥小三歲,身量卻是一般大小,兩個人眉目間有幾分相似,但比起雲青,雲豐多了幾分粗獷,他的皮膚略黑,下頷線條分明,不過他們都有一雙深邃清明的眼睛。

  雲豐衣服上沾了點草屑,他把背上的籮筐放下,裡面有肥肉、有菜還有一把鐮刀,他拜祭過母親後,順道買些東西回來,對於斤斤計較過生活,他比哥哥多上幾分本事。

  「娘那裡還好嗎?」

  「哥,我想把那片山地買下,把娘的墓地修一修。」

  當年他們窮,母親過世只能埋在山中,母親臨終前對他們說:沒有功成名就,別回來看我。

  他們兄弟還算不上功成名就,但至少身上都有了功名,而這次回鄉是朝廷的意思,他們可沒有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大禹情操。

  「我們身邊存的銀子不多,要買下人還要替蕥兒張羅親事,重要的是,明年你得進京赴考……」算來算去,哪裡都得用到錢,雖不至於捉襟見肘,卻也是不寬裕。

  都說七品官窮,雲青又沒有收受肥水的習慣,這些年辛辛苦苦、勤勤勉勉工作,也不過換得飽食三餐,能夠存下近百兩銀子,已是不容易的事,他不想輕易動用。

  「我問過裡正,那附近一畝山地不過二兩銀,咱們也不買多,就買個十來畝,明年進京,我可以省一點,坐驢車、睡大廟,了不起十天路程走個二十天,花不了幾個錢的。」

  雲豐急著給母親修墳,眼下土地是別人的,一個小土壟、幾顆石子壘成堆,連墓碑都沒有,主人家自然不會計較,就當積陰德了,但如果要修墳築墓、大動工匠,誰樂意自家土地讓人蓋墳場?

  蕥兒見雲豐態度堅決,急急接話。

  「我才不嫁呢,我就要賴在家裡一輩子,讓大哥、二哥養到老!大哥……你給二哥買地吧。」

  「你們……」他何嘗不想盡孝心?只是……他看著弟弟妹妹,眉心微動,輕哂。

  「知道了,等衙門那邊接手,我們一起去找裡正說說話。」

  見哥哥同意,雲豐兩道濃墨粗眉彎下,他鄭重道:「大哥,我會認真讀書,明年一定考上進士。」

  哥哥十五歲考上二甲進士,在地方為官六年,而他已經十八歲了,卻還只是個舉子,他對哥哥感到抱歉,若是自己能早點考上,哥哥就不必一個人承擔這麼重的責任。

  「努力是好事,但別把自己逼得太緊,得失心也別太重。」

  「我知道。」

  雲青拍拍雲豐的肩膀,雲豐把手迭在大哥手背上,兄弟倆對視一笑,他們會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蕥兒見狀湊上前去,一手勾住一個哥哥,巧笑倩兮地說道:「我可以繡花托人到外頭賣,攢了銀子給大哥、二哥買地。」她有一手好繡工,在南方時就經常靠這手藝賺點零錢花用。

  「你可別熬壞眼睛,繡花賺的銀子就留下來買點胭脂花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替我們招著好妹婿。」雲豐笑道。

  「討厭、討厭,都說過幾百次了,不嫁!一輩子都不嫁!就要賴你們養我,要是非嫁不可,我也只嫁大哥!」

  她氣得猛跺腳,可愛的模樣像鬧脾氣的小花貓,兩兄弟失笑不已。

  「哥,再等等我,等我考上了,你就不必這麼辛苦。」

  雲青笑道:「咱們是兄弟,說什麼辛苦不辛苦,何況你不傍著我要傍著誰?我年紀比你大,現在我撐著你,日後還得靠你養我。」

  「我會的。」雲豐點頭。

  兄妹三人進廚房,隨意張羅些吃食,用了午膳,他們本就吃得簡單,再加上沒有做菜理家的大嬸,三人手藝都……挺令人汗顏的,只能將就了。

  飯後雲青回屋裡取了文書印信,前往府衙,蕥兒送他出門,她靠在門邊細細凝視著大哥的背影,臉上揚起幸福笑意,她要求的不多,能夠這樣天天送大哥出門、迎他回家,就足夠了……


  關關還以為身為一個具有古代生存經驗的穿越人,已經能在這個時代駕輕就熟的生存下來,但事實不然……

  從跳出那堵圍牆到走到官衙前頭,短短的一段路讓關關恍然大悟,女子在這裡單獨生活安全堪虞,那個危險指數和林志玲單身游印度一樣高。

  路不長,她已經碰上三個想搭訕的男人,害她為躲避居心不良的色情男,狠狠繞上一大圈,然後……鏘鏘!她迷路了。

  半個時辰的路程,花掉將近兩個時辰,累得她兩條腿接近虛脫,關關這才明白,為什麼有人被主子放出去,不樂得拿三炷香感謝天地,反而哭鬧不已,因為當良民……著實艱難吶。

  她容易嗎她?孤身活在這個世界,身邊走來走去的都是古董級男女,沒有網路或電視機來告訴他們,什麼才是真正的一級美女,要是他們見識過韓國的整型男女,就不會盯著她,像蜜蜂看見蜜、蒼蠅遇見屎、蝴蝶邂逅香香公主。

  小說裡不是只有大家閨秀才會被惡人阻路?不是只有那種絕俗容顏、嬌艷明媚,有芙蓉般的清姿雅質女子,才會遭人覬覦?怎她一個小丫頭,還會被人上上下下盯著看?

  愛看便看,她也認啦,但看到情不自禁、流完口水再說一堆輕薄言語、透露出想把她領回家裡的意圖,就太過分了,那叫作公然猥褻,亦名性騷擾。

  你以為在路上遇到可愛無助的小狗狗,把它帶回家就沒事嗎?錯,那很可能犯上竊盜罪,就算是它自己跳上你的摩托車。

  狗都這樣了,何況是人。

  更強的是,明明就是啃不到骨頭的惡狗、明明是他們起色心,可你聽聽,旁的那些女人的嘴巴有多破,居然說她勾引男人?!她們是瞎了還是瘋了,如果不瞎不瘋肯定是腦殘,腦殘到看不清楚誰才是始作俑者。

  關關氣極,寡婦門前是非多,而獨身美女跟前,是非也少不了,本想利用六十兩買個小屋,耕地不行,尋點營生應該不難,了不起賣肉丸、筒仔米糕或安平豆花,台灣小吃難不倒她這吃貨,但依眼前情勢來看……沒有民主法治的時代對獨身美女的安全保障相當低吶。

  她好不容易來到官衙前,預備把身契的事辦妥,但此時她沒辦法進府衙裡辦事,因為明鏡高懸的縣太爺正在審理案件,她只能待在旁觀人群中耐心等候,不過有緣再見到訴訟場面,她的小心肝一跳一跳的,熱血沸騰。

  堂上跪著兩個婦人和一個男人、一個小孩。

  兩個女人,一個身量纖細、眼帶刻薄,一個身子粗壯厚實,個頭卻不高,兩人的容貌都很路人甲,但那個男人卻長得斯文,一襲青衫,很有些讀書人味道,而小男孩約莫八歲上下,他嚇得慘白了臉,緊緊偎在粗壯婦人身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7:12

第八章

  關關到的時候,那名男子正在說話。

  「……楊寡婦剛搬來時,我和老婆心裡都想著,寡婦人家帶著兩個兒子,生活不容易,有需要的地方就多照顧幾分吧,我家婆娘便經常給她送菜、送針線,偶爾,我抓到魚也會送幾條過去,若有事進城,也會繞到隔壁去問問,要不要幫忙捎帶什麼東西,便是兩家的兒子也經常玩在一起。這事兒,村裡人都知道的。」

  縣太爺開口,「聽起來,你們兩家人感情很好。」

  瘦女人接話,「可不是嗎?她心裡頭苦,我便聽她發牢騷,她說婆家人見她家男人死了,把她趕走,我心裡同情,聽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直想找人到她婆家狠狠鬧上一場……民婦總想著,她家裡沒男人,能多幫襯就幫襯,誰想得到她竟是只白眼狼……」

  說到這裡,瘦女人掩住臉放聲大哭,男人既心疼又無奈,輕拍妻子的肩膀、低聲哄慰。

  關關見狀,忍不住蹙眉望去,心想,這楊寡婦怎麼半句話不吭,只會滿臉悲憤,拚命搖頭,她是啞巴?

  「她做了什麼事,破壞兩家交情?」縣太爺繼續問道。

  「我家婆娘回來說了楊寡婦被婆家欺負的事兒,我心想不對,就算她婆家不想要這個媳婦,至少會留下孩子,好歹是人家的骨血,那時我就直覺楊寡婦品性有問題,便讓我家婆娘少和她攪和一起,可她不聽,硬說楊寡婦很可憐。

  「果然沒多久,楊寡婦的婆家就找上門來,硬把孩子討要回去,哭鬧上好一陣,我們這才曉得,楊寡婦的男人本就身子不好,楊寡婦不但沒有好好照料,還天天逼他做辛苦活兒、賺錢養家,後來身子堪不住、臥病在床,她便與鄰居男人勾勾搭搭。

  「後來男人死了,她賣掉婆家祖產,偷偷卷走一大筆銀子,帶著兒子離開,若不是有人發現她的落腳處,她公婆根本沒辦法上門討要孫子。」

  瘦婦人接道:「知道這回事後,我便聽我家男人的話,不和楊寡婦一塊兒。可前段日子,村裡許多人家遭小偷,楊寡婦家裡那扇門搖搖晃晃的,根本擋不了賊人,雖然心裡不願意搭理她,可她兩個兒子年紀還小,萬一賊人上門怎麼辦?終歸是左右鄰居,就算她品性不端,也不能害了孩子呀。

  「我花好一番功夫,才說動我家男人去幫她修門扇,沒想到,我見他過去那麼久都沒回來,心裡頭按捺不住尋上門,竟發現我家男人躺在楊寡婦的床上,而她、她……她竟是脫衣服要勾引……」

  她捂著臉說不下去了,斷斷續續哭得昏天暗地。

  她一停話男人立刻跳出來大叫:「冤枉啊,青天大老爺,是楊寡婦給我一杯水,我喝完就頭昏腦脹、昏昏沉沉,到底是怎麼躺到床上的,我自己也糊裡糊塗。」

  他說完,旁觀百姓不約而同倒抽一口氣,有人指指點點低聲罵楊寡婦不要臉,有人冷笑說,她家男人不會是受不了她太勇猛,才短命的吧?

  惡言惡語傳進楊寡婦耳裡,她絕望凄然,淚水卻是半滴都流不出來。

  「然後呢?」縣太爺問。

  「民婦氣不過,自然是要捶她幾下的,沒想到她醜事被發現,竟然心頭發狠,抓了把菜刀朝我砍過來,我嚇死了,本想逃,可我跑得沒她快,只好轉身和她扭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推推扯扯間,那把刀居然削到她的腿上,大人吶,冤枉吶,不是我想砍她,刀子是她的又握在她手上,說不定是她自己砍上自己的。她想告官,我才是那個想告的呢……」痩婦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夫妻倆演戲演得越發過癮。

  縣太爺發話問粗壯婦人,「你可有話說?」

  那婦人急出滿身汗,雙手在空中亂揮,急切中只擠出一句:「他、他……他們說、說謊。」

  關關這會兒明白了,粗壯婦人為什麼自始至終都不說話,原來是口吃,這樣的人在公堂上肯定吃虧。

  「我們哪裡說謊,村裡的叔叔伯伯大嬸大娘都可以證明,我們對你照顧有加,你婆婆來村裡時,我們還找了不少鄉親來替你助陣,是你自己行為不檢,大伙兒才會看不起,背後對你指指點點……」

  男人、婦人搶著指責她,而那壯婦卻只能反反復覆講他們說謊,縣太爺不耐煩,驚堂木一敲,讓他們全都閉嘴。

  之後,村民輪流出來回話,他們嘴裡全證實那對夫妻所言不差。

  縣太爺下了判決,判傷人的瘦婦人沒罪,在退堂前,他還義正詞嚴地申斥楊寡婦一頓。

  聽見這個判決,關關忍不住低罵一聲:「糊塗縣官。」

  「姑娘為什麼覺得縣官糊塗?」

  聲音自左後方傳來,關關掉過頭,眼睛掃過,發現是那個自己想告他誹謗的男人,不過依這個縣官的混蛋程度,也甭提告了。

  不由自主地,關關視線再度被粘住。

  什麼時候她化身蒼蠅,並且不論走到哪裡,都會撞上這張捕蠅紙?

  納悶、苦惱、皺柳眉,她拚命提醒自己別墜入美男陷阱。扳開臉,先把雙眼帶到安全地區,她假裝沒聽見對方的聲音,背過身、伸手入袖,准備進衙門辦事,突然間……

  臉色微變。

  她的荷包呢?她找完左袖、再翻右袖,完蛋,不會是在躲那些男人的時候掉了吧?

  該死,那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弄丟?啊!她想尖叫。

  以前她老說什麼都可以丟,就是不能丟人,可現在,她寧願丟人也不願丟掉身契,愛情可貴、性命價高,但自由……那是她花幾十年肖想卻始終到不了手的東西,好不容易美夢將要成真,怎能在這時候成了人魚公主的泡沫?

  扯起苦瓜臉,她怨懣了,她痛恨穿越、更痛恨重生,如果重生的目的是讓她確定,別貪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麼……老天爺好心幫個忙,直接給她一盆孟婆湯,她願意喝個精光從頭來過,她不想帶著兩世記憶,尋尋覓覓自己欲求卻求不得的事情。

  狠狠甩頭,她繞過方雲青,想抓緊時間順著原路找回去。

  她不確定這是不是路不拾遺的時代,找回荷包的機率會不會大於零,她只期待拾獲荷包的人不認識字,單單拿走荷包和裡頭的銀兩,轉手把那張賣身契隨手丟棄。

  可……要是隨手丟掉……南開城這麼大,要找人都不容易了,何況是一張輕飄飄的紙?

  難不成烏鴉男一語成讖,她真要變成逃奴?

  見關關要離開,雲青連忙出手阻撓,他在關關身前站定,眉開眼笑。

  沒錯,相對於關關的沮喪,他快樂得無可言喻,還以為得耗點工夫才能把她給挖出來,沒想到老天爺親自把機會送來,所以他可不可以解釋,自己的「第二回合」,是為著接續兩人緣分?

  這個想法,教他心情大好,並且突然間感覺人生美妙。

  望著她的眉眼鼻唇,看著她臉上因懊惱微微透出的緋紅,他曾經做過許多利民利人的施政,曾經得到無數百姓的歌頌,但直到這一次,他方覺得自己是個解人危厄的大英雄。

  雲青從懷裡掏出她的荷包,在她面前輕晃。「敢問姑娘,你是在找這個嗎?」

  目光抬起,關關看見自己的東西,心情瞬間激蕩不已。

  原來是被他撿著?太好了,不必做逃奴,她可以光明正大站在陽光下,再不必口口聲聲自稱奴婢,天曉得過去幾十年,自己有多痛恨這個詞彙。

  想也不想關關劈手就奪,但雲青動作比她更快,手一甩,把荷包藏到身後。

  看見他的動作,關關不解地揚起眉睫,怎麼回事,難不成大燕國也有「有受領權之人認領遺失物時,拾得人得請求報酬,但不得超過其物財產上價值十分之一」的律法?

  行!把荷包還她,她樂意慷慨大方,把裡面的銀子全贈予他。

  點頭,她就事論事道:「為答謝你幫我把失物送回來,荷包可以給你,裡頭的銀兩也歸你,我只要那張身契。」

  雲青緩緩搖頭,他不要荷包或銀兩,他的目標和她一致,只想要那張身契。

  「搖頭是什麼意思,你想據為己有?」她盯住他,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珠子像泡了蜜汁似地,看得他心情飛揚。

  「並不是。」

  雲青被她憤怒的眼睛吸引了注意,因怒氣而泛紅的臉頰,讓她美艷更甚。

  她不是那種一個姿態、兩分舉止就能撩撥得男人心癢的女子,她雖是奴婢,但氣質渾然天成,她落落大方、篤定自信,不知道打哪兒來的驕傲,讓她在人群中,一眼就被看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7:31

第九章

  「既然不是,就還我!」她向他攤出掌心。

  他微哂,「沒問題,只要姑娘告訴在下,為何認定縣官糊塗?」

  「是不是我說出來,你就把荷包還我?」

  「行。」他期待她有過人言語。

  「君子一言……」她道。

  「快馬一鞭!」他飛快接話。

  關關點頭,娓娓道來,「那對夫妻很聰明,選擇從楊寡婦身上下手,先是詆毀楊寡婦品性,讓所有人都認定她性情有問題,再編造個完美的謊話,便輕易讓人相信,可惜再慎密的謊話都禁不起推敲。」

  謊話!雲青緩緩點頭,果然夠震撼,一開口就是這樣一句大破題,他笑容不止,問道:「姑娘怎麼看出那對夫妻說謊?」

  「第一,楊寡婦口吃,自己被砍傷,氣不過告上公堂,老半天才擠出一句:他們說謊。可見得平日裡就是個沉默寡言的,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對鄰居傾吐心事?第二,楊寡婦既然知道自己有口吃毛病,上官府卻沒請訟師,要嘛就是性情忠厚老實,以為自己受傷就會贏定官司,要嘛就是窮到請不起訟師,可那對夫妻不是說,她卷走一大筆銀子從婆家出逃嗎?這樣前後矛盾的說詞,自然是說謊。」

  凝睇侃侃而談的關關,雲青嘴角高高翹起,眼底流過一絲贊賞,這丫頭不一般吶,幾句話便挑出問題所在,如果能留下她……他的笑容更盛。

  「還有其三嗎?」

  「有,第三,楊寡婦要是真的事先在茶水裡下藥,那便叫作預謀,可她怎麼會知道對自己不友善的鄰居竟然突然上門,想幫自己修門板?又怎麼能事先預備下迷藥?第四,楊寡婦身材粗壯,看得出來平日裡是勞作的,她的腳受了刀傷還能跪得那樣穩當,而另一婦人身形纖細,才跪兩下,身子便搖搖晃晃,這樣的兩個人相互扭打,實力懸殊太大,怎麼想那刀子都不會砍在楊寡婦腿上,他們的說詞太匪夷所思。」

  講完長篇大論,關關滿足地吸大口氣,幾十年的謹慎言行後,突然能這樣大鳴大放,真是幸福吶!

  「可鄉親都是親眼所見,證詞也都對得起來。」

  「不是說了嗎?楊寡婦口吃,再加上沉默不善交際,便是聽見村裡有什麼閑言閑語,恐怕也不會去辯解,何況,那個瘦婦人難道不能自己放出風聲,說自己是如何對楊寡婦多方照顧的嗎?」

  「楊寡婦的婆家的確找來了。」雲青提醒。

  「那是另一個大疑點,既然婆家找上門鬧過一場,鬧得楊寡婦教人看不起、背後被人指指點點,再加上所有人的傳統想法,都認定楊寡婦的兒子該歸屬於婆家,可見得在當時,若是婆家人硬要把孩子討要回去,肯定不會有人阻止,既然如此,為什麼孩子還待在楊寡婦身邊?

  「他們大張旗鼓而來,只為著羞辱楊寡婦一頓?還是說……他們得了什麼好處,方肯離去,假使楊寡婦的婆家人是這等性情,他們講出來的話,大概要大打折扣吧。」

  雲青點點頭,暗贊這丫頭思慮縝密。

  他淡淡一笑道:「不管怎樣,判決已確立,事情落幕,就當楊寡婦倒楣白挨一刀,反正那種紛亂情況下,誰也說不准那一刀是誰劃的,她也只能受下委屈。以後兩家還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不能惹惱對方,日後更遭人排擠。」

  「不,事情不會就此完結。人都是有動機才會行事,好端端,那對夫妻就是再看楊寡婦不順眼,也沒必要折騰出這場禍事,至於那對夫妻為什麼要弄臭楊寡婦的名聲?只要動機沒有消除,還會有接二連三的後續。」

  「你的意思是……」

  「那個楊寡婦在村子裡待不下去了。」

  雲青擰眉道:「何以見得?」

  「只是直覺,不相信的話,公子去查查楊寡婦居處,三個月後再去看看,我敢保證到時候她肯定已經搬家。

  「再者,公子所言不對,那一刀是誰劃下的,很容易查出來,我方才注意了一下,楊寡婦和瘦婦人兩個都是慣用右手的,她們說話時,習慣使用右手來比劃動作。因此如果那刀是楊寡婦自己砍的,刀痕必定是右下往左上方向劃。」關關用手指在空中劃了一道斜線。「入刀處深、出刀處淺,相反地,若是站在對面的凶手持刀砍下,會是從右上劃到左下,同樣的右上處深、左下處淺。」她再用指頭劃出一道斜線。

  她的詳細解答令雲青很滿意,他遂將荷包遞還給關關。

  她飛快將荷包收回,一顆緊繃的心松開,自由就在前方不遠處等待!

  關關樂呵呵地打開荷包,想取出身契快點兒把事給辦好,沒想到她一看,不會吧,身契怎麼不見了?

  猛然抬頭,她怒眼瞪住男人,就算他長得很可口、就算他的笑很吸引人,但是非常對不起,在自由跟前,帥男的重要性強不過一張能還她自由的身契。

  「人言而無信,不知其可也。還以為公子是一諾千金之人,卻不知是個食言而肥的。」

  他不介意她的刻薄,依然笑得滿面桃花處處開。「姑娘不介意的話,在下姓方,名雲青。」

  她憋住氣,凝聲問道:「請教方公子,我的身契可是在公子手上?」

  「沒錯。」他點頭無半分隱瞞。

  她長得漂亮,眉彎眼俏,分明是生氣,可看起來卻像眼角含笑,她的鼻子很挺、嘴巴很小,鮮紅得像剛剛采下的鮮紅櫻桃,這樣的女子即便是穿上奴婢衣裳,也美得令人覬覦,沒有男人,她想要一個人在外頭平安過日子,可不容易。

  於是見義勇為、濟弱扶傾、俠義心腸的自己,決定要伸手助她一把。

  見過有人承認自己是小偷,還那樣得意洋洋的嗎?敢情他以為自己是楚留香?

  咬牙,她寒聲道:「不告而取謂之竊,公子可是梁上君子?」

  她狂怒的小模樣,像顆受氣包子,可愛得讓他想把大掌心往她頭上一壓,看會不會被自己給壓扁。

  他沒受她的憤怒影響,口氣還是一派的悠然自在。「我想與姑娘簽三年活契,一月五百錢,供吃供住,姑娘只要協助我處理一些文書即可。」

  五百錢?很少,但是……供吃供住很吸引她,她輕咬下唇,咽下怒氣,進行深入性思考。

  剛剛的案件和自己的遭遇讓她明白,獨身女子一個人生活有多不容易,被欺被羞辱還得被倒打一耙,但是……等等!

  「公子怎麼知道我會認字?」

  慣用電腦的她,別說毛筆字,就是用原子筆寫字,也經常多一橫、少一撇,有的字更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但上輩子她陪幾個孩子讀書,練就出一筆好書法。別說毛筆,就是繡花、做衣服、廚藝,也樣樣難不倒她,開玩笑,一個女人用幾十年光陰耗出來的東西,不會只是普通而已。

  重點是……這輩子她還沒有被訓練過,方雲青既然看過她的賣身契,就該明白她是個下九流的小奴婢,怎就認定她能幫他處理文書工作?

  若他用五百錢請她回去洗碗煮飯、灑掃庭院、打理家裡,她還能夠理解,處理文書?有鬼!

  雲青抿唇輕笑,能把孩子教成那樣的女人,怎麼可能連認字都不會?但這話可不能說。雲青續道:「姑娘思慮縝密、見識清晰,若是個文盲?說不過去。」

  哦哦,原來是才智外顯,而不是曝露身分。點個頭、安下心,下巴抬高四十五度,她笑盈盈問道:「我可以把這話當成誇獎嗎?」

  她一副「我要使壞」的表情,讓他大樂,他也回她一個笑容可掏的表情。「當然可以,如果這不是,什麼才是?」

  「我能夠認定這裡頭有幾分敬佩意思?」

  「我不反對這個說法,姑娘的確比許多人都聰慧得多。」

  「既然如此,你怎能要求一個值得崇拜敬佩的女人為奴為婢,還以握著死契強迫其簽下契約。」

  嘴巴上雖然這樣說,可她心底已經做好打算,有個供吃供住的HomeStay也不壞,就算曾經在古代待過幾十年,終究是被圈在圍籬內,若能多爭取一點時間,慢慢適應民間生活,對自己有好無壞。

  「姑娘想偏了,姑娘是幫忙在下,不是為奴為婢。」她這樣聰明,不簽契約他不放心啊。

  「對於一個幫助自己的人,你每個月就用五百錢打發?」

  雲青終於聽明白了,她不是不樂意,只是想討價還價。「所以呢?姑娘有更好的提議?」

  「月銀一兩,進出自由,一天做事不得超過四個時辰,活契只簽一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8:18

第十章

  她不在乎銀錢,且依方雲青的打扮,他想慷慨大方也有限,提月銀的用意不是非要那個價,而是爭取更多的談判空間。

  雲青沉吟片刻,道:「月銀七百,進出自由,一天做事不超過四個時辰,活契簽兩年。」

  他的話出口,她理解針對進出自由和工作時數兩點,雙方都沒有異議,現在她要爭取的是活契的時間。

  「月銀五百,活契簽一年。」一年後,她應該能夠尋到新出路,對於等待這回事,她也有些不耐煩了。

  「月銀五百,活契一年半,每月休息兩天。」

  對哦,她怎麼忘記休假這回事兒,竟讓它成了人家的籌碼?都怪自己當了幾十年沒休假、沒福利的傻奴婢,給磨出奴性來了,不行,得改,這輩子,她要當良民、當可以大聲說話,不必時刻看人眼色、陪小心的自由人!

  嘆氣,她點點頭。「成交。」

  「走吧,我們進去把這件事情給辦了。」雲青滿意地朝她點點頭。

  關關乖乖跟在他身後,然後在短短的一盞茶工夫後……嚇到!

  他竟是新任的縣官?


  方雲青是新任縣官,所以關關的良民證辦得異常順利,並且連名字都改得輕輕松松、無人刁難。

  邵翠芳變成邵關關,後面那個是她真正的名字,從此刻起,她的穿越生涯走到一個新的裡程碑,她再不用背負別人的命運,再不做別人該做的事情,她要用雙手創造自己的人生,回歸她一流的世界!

  方雲青問:「為什麼想改名字?」

  她似真似假說道:「我有對黑心肝叔嬸,要是知道我被宋家放出來,恐怕又會找上門,要錢要銀不打緊,要是見我青春無敵、美貌無人及,說不定還要抬高價錢把我再賣一回。我離開叔嬸五年,容貌已與過去不相同,再把名字更改過來,應該可以避掉這層麻煩。」

  被賣一次,勉強可以說年幼無知,再被賣一回,那就是自找死路,盡管當不成洛晴川,找不到一堆阿哥在身邊圍繞,她也不必非把自己活得很悲催。

  他接受她的說詞,笑道:「姑娘深思熟慮。」

  她咧咧嘴角,皮笑肉不笑回答:「要是不夠深思熟慮,怎值方大人一個月花五百錢。」

  她在諷刺他,他理解。就雲青所知,宋家的大丫頭,每個月至少能領一、二兩銀子,五百錢對她而言,是寒酸了些。

  「為什麼取名叫關關。」

  因為她家老爹想她把悲傷、哀愁、病痛……全關在生命外面,誰曉得,關不住的。

  她換了句話,苦笑道:「因為我希望自己關關難過、關關過。」

  她挨過最難的一關——躲掉色胚老爺,然後安然從宋府走出來,緊接著還有多少關在前頭等待?她不知道,因為牆裡牆外,她已經替自己掙取到截然不同的人生,預知再不是她的優勢,她只希望未來,真能夠一關關平安度過。

  自從知道他是縣官後,關關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要自己的幫忙,她是在不知不覺間做了一場面試,若是往後每關都能像這樣順利,她肯定能創造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確定雲青的需要,她對他抹去戒心,增添幽默,話跟著多了起來。

  「你會的。」他半點考慮亦不曾,答得非常篤定,至於為什麼敢這般篤定,他不清楚、她也不確定。

  進府衙辦理好文件,關關才曉得上一任的縣老爺早就回京述職,剛剛坐在堂上的不是縣官,他只是個考不上科考,卻滿心想當官大人揚眉吐氣的杜主簿,難怪他能把案子辦成這副樣兒。

  知道新任縣太爺到了,杜主簿差點兒從那張很神氣的椅子上滾下來,要是方雲青存心追究,可是有罪的。

  逮著他的把柄,關關的文件辦理得飛快且毫無阻礙,事情辦完後,杜主簿還領著全體衙門上下恭恭敬敬把兩人給送出來。

  杜主簿猥瑣的模樣,讓關關忍不住損他幾句。

  「我還以為坐在明鏡高懸下頭的都是縣太爺呢,今兒個總算大開眼界,果然,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皇子,有可能是唐僧,帶翅膀的不一定是神仙,有可能是人面豬腦的鳥人。」

  雲青不知道什麼是鳥人,但肯定不是好話。他回答:「你也別罵他了,好歹杜主簿年紀已經一大把,況且他不過是兩件事不會。」

  她問:「哪兩件?問案、裝大人?」

  他搖頭,「不,他是這也不會、那也不會。」

  聞言關關大笑,接話:「我本想說他腦子有病,可想想不甚同意,腦子有病,好歹得先有個腦子是不?」

  果然,增進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個共同敵人,合力把敵人罵得灑狗血、拋狗頭,而他們之間,有杜主簿的舍己為人,以至於兩人的感情直線上升。

  關關和雲青一路說、一路聊,不多久便聊開,生疏的感覺淡去不少。

  雲青對南開城裡的富商,尤其是她的老東家宋懷恩很感興趣,問了不少關於宋府的事。

  關關笑道:「方大人探聽這麼清楚做什麼?反正過不了幾天,宋老爺大概就會上門請大人吃飯,屆時,他的人品、氣度如何,一目了然。」

  「這飯可不好吃吶。」雲青回答

  關關心有同感,吃得好,叫作聯絡感情、增進官民和諧關系,吃得不好,一不小心就會沾上貪賄罪名,這當中的拿捏,是門高深學問。

  但能夠不吃嗎?有種的話可以試一試,不理會人情世故的長官,易犯眾怒,到新地界不拜碼頭,是自負過度的傻瓜才會做的事。

  官難做,難做官,要是沒本事混得風生水起,當官還不如行商,至少後者還能看到實質利益。

  「不好吃,也得隨意夾上幾筷子。」她同情地望他一眼。

  雲青失笑道:「你倒是明白。」

  「魚幫水、水幫魚,方大人熱愛兩袖清風沒啥不對,但也得顧慮別人的想法,吃一頓飯,讓他們了解方大人的善意,確定方大人品性佳、性格低調,不會沒事尋人打擂台,他們才能放心的下,說不定日後大人也有需要他們相幫的地方,先安撫個幾下也非壞事。」

  「你多大的姑娘,連這等事都透徹明白,真不曉得宋府怎麼舍得放你出來?」她手上那張可是死契,主人家樂意的話,一路把她操到死都行。

  「藏拙嘍!珍珠混於魚目,黃金埋於沙礫,自然教人分辨不清。傻與不傻,聰不聰明,端看你裝模作樣的功夫。」

  「你這是在自誇嗎?」

  「不,本人是在陳述事實。」

  關關的驕傲惹得雲青仰頭大笑。「你是我見過最有自信的丫頭,讓你為我做事,當真委屈了。」

  「無所謂,人像一杯茶,會苦一陣子,不會苦一輩子。方大人若是不想我苦得厲害,就把糖霜給先備上。」她朝他伸出手。

  雲青凝視著她,有一點點明白,為何那年……會有那樣的話傳出來。

  衝動再起,他又想用掌心壓住她的頭頂心,這回不是想把包子壓扁,而是想壓一壓,裡頭還有多少奇思怪想。

  接著,他又說了過去幾年地方上任職的事兒,他施政有道,百姓對他亦是愛戴,但多年下來,他依舊是個七品縣令,品級始終沒往上調,看樣子做到死也就是這樣了,仕途有限。

  「唉,果然無人在朝、難為官。」關關替他不值,他那個囤田政策很不錯呢。

  「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做的都是熟門熟路的事兒,還能一回做得比一回順暢。」

  關關回望他,發現他並不是個長得好看的草包,他有思想、有丘壑,他有滿肚子夢想,這樣的他其實和自己……很像。

  他們都希望自我實現,都希望主導人生,都想要當一流的人,所以他們心思契麼口,說話投合。

  回到巷子裡,再走幾步就到家了,雲青聽見鄰居那兒傳來一陣號哭聲,他皺起眉頭,在鄰居家門前頓了頓腳,猶豫片刻後,還是領著關關先回自己家。

  「怎麼回事?」

  「大概是李爺爺沒了。他是個老好人,我們剛搬過來的時候,受李爺爺照顧頗多,沒想到前幾天摔跤,請了幾個大夫,都讓准備後事。」他在自家門前站定後,轉身同她說道。

  第一天進方家就遇上這等事,是喜還是憂?未來的一年半……她應該不會從一堵牆轉進另一堵牆吧?

  回答完,雲青打開門走進屋裡,關關還停在外頭、欣賞方家圍牆,那牆比宋家的矮一點,以她的身手,不需要大樹幫忙,只要一把椅子,翻牆、不太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8:51

第十一章

  「怎麼不進來?」雲青走回門外,發現她一動不動地盯住自家圍牆,忍不住損她兩句。「想試試翻牆進屋?要不,我去幫你拿把凳子!」

  睨他一眼,她道:「我只是在想,這就是人生。」

  翻完一片牆還得再接再厲翻過下一片,爬過一座山後還得再爬另一座,不是不想放棄,只是習慣而已,習慣不滿意、習慣要更多、習慣把理想高高端著、習慣自以為可以創造不朽傳奇。

  「人生?我不懂你的意思?」

  關關沒回答關於牆的那篇OS,選擇用俏皮話帶過去。她說:「生下來的時候,你在哭著,圍在旁邊看的人全都在笑,死的時候,你在笑著,圍在旁邊看的人全都在哭。偏偏在出生、死亡的時候,你都不能控制別人的表情。」

  關關的話逗出一陣大笑聲,她轉頭,尋向音源。

  「有意思,大哥,你從哪裡找來這樣一個有趣的妹子。」

  說話的是方雲豐,關關與他四目相對,又是一個高標帥男,未達頂標,但已經夠養眼,可她最喜歡的不是他的五官,而是他的豪邁。

  「哪裡有趣?我怎麼聽都是幸災樂禍,這話要是讓李大叔聽見,肯定會難過。」蕥兒抬起下巴,看著關關的眼光中充滿危機意識。

  雲青皺眉,想對關關說聲道歉,關關明白他的意思,搖搖頭搶先道:「沒事的,同一道菜在不同人嘴裡都會咀嚼出不同滋味了,何況是一句話?這位公子覺得有趣,我卻認為那叫豁達,而姑娘認為是幸災樂禍也不為過。」

  雲青介紹眾人:「這是我二弟方雲豐,十八歲了,你可以稱呼他一聲二哥,她是妹妹,叫方蕥兒,我們都喊她蕥兒。以後關關要住到我們家,大家要好好相處。」最後一句,他是特地對著蕥兒說的。

  「以後,多多指教!」關關望向雲豐,他的身子比雲青粗壯高大些,皮膚也略顯黝黑,是鍛煉過的肌肉男,他像陽光男孩,熱情、活潑、親切,令人很有好感。

  「別客氣,把這當成自己家。」雲豐拱手打過招呼後,立刻卷起袖子替關關張羅。一群人進到屋裡,關關四下觀察。

  方家很簡單,人口簡單、房子更簡單,一對弟妹、五間房,雲青、雲豐一起動手幫忙,把書房整理出來,再往庫房裡尋了張半舊不新的床。

  兩兄弟各自從自己屋裡分出一張被子給關關,質料中等,卻是干淨的,曬過陽光的被子,聞起來特別香。

  關關看著自己的新住處,有桌有櫃有床,和她當大丫頭時期住的差不多,她本就不挑剔,真缺什麼,日後再慢慢補齊就是。

  布置好屋子,時間卻是晚了。

  飯已煮下,菜還沒炒,關關看一眼臉色不大好的蕥兒,心裡有數,這丫頭有戀兄癖,把所有進方家的女人都當成假想敵。

  不過,蕥兒想太多了,當他們家哥哥是上好肋排嗎?就算是,她也不見得無肉不歡。

  雲青、雲豐以為三個人在忙的時候,蕥兒會乖覺地進廚房、把菜做好,沒想到……

  雲青頗為尷尬,向關關解釋:「我們剛搬過來不久,家裡還沒來得及雇人做飯,晚上就……」

  「大哥不是買丫頭回來了嗎?丫頭不做飯,難不成還讓主子伺候?」蕥兒刻意揚聲,目光朝關關貓去。

  「蕥兒,關關不是丫頭,她是來幫大哥處理公事的。」

  雲豐口氣有點硬,蕥兒聽見、紅了眼眶。關關、關關,才認識一天不到,就這麼熟了啊?好人家的姑娘會隨便同陌生男人回家的嗎?一看就知道不是好貨!

  蕥兒一跺腳,怒道:「你們所有人全站到她那邊去了。」

  她這樣一吼,頓時冷了場面。

  關關在心中哀嘆,看起來都是十三、四歲的大姑娘了,怎會任性驕縱成這副模樣?

  她還真當五湖四海皆她娘,誰都得慣著她?

  雲青臉色鐵青,雲豐更是緊抿雙唇,半句話不說。

  關關搖頭,算了,人家命好,有哥哥寵著,傻一點、呆一點、人情世故少懂一點也沒什麼,只是……她難為啊!

  第一天走進方家巷弄,就遇見紅白事,跨進院子,又招惹主人怨怒,誰說出門可以不看農民歷的?老祖先的智慧啊,得尊著點兒!

  三個主子都憋著氣,當客人的只好跳出來打圓場,她揮揮手,笑道:「沒事兒,小孩子家鬧脾氣。」

  這話一出,雲豐失笑,真不知道她比人家大多少?

  關關瞄一眼蕥兒,雖然自找死路是不智之舉,但有兩塊盾牌在這裡,應該沒事吧!於是她勇敢地伸出爪子、拍拍蕥兒的肩說道:「蕥兒啊,姊姊告訴你,可不是站在同一邊都是好的,就像在船上,不想翻船的話,還是別挑同一邊站。」

  關關的輕松話讓兩個男的松了頰,於是膽子膨脹,她再接再厲。

  「說個笑話,有個懼內大臣,他事事只聽老婆的話。有一天,皇帝說:『怕老婆站在左邊,不怕老婆的站在右邊。』結果,所有大臣全老實巴交地站到皇帝左邊去了,只有懼內大臣孤伶伶地站右邊。皇帝覺得奇怪,他可是懼內出名的呢,便問:『你怎麼站右邊?』他畢恭畢敬回答:『老婆大人說了,不可以往人多的地方擠。』」

  噗哧!她的笑話博得滿堂彩,連憋著氣的蕥兒都忍不住笑出來。

  關關悄悄松口氣,容易嗎她?

  卷起袖子,關關說道:「廚房在哪兒,今兒個瞧我大顯身手!」

  關關本就會做菜,為著討好宋府的小少爺、小姑娘,她的手藝更見增長,因此方家廚房裡的糧食雖不多,她還是很有本事地做出好幾道菜。

  菜上桌,雲豐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炒青菜、炸茄酥、苦瓜鹹蛋、三杯雞和一盤拔絲地瓜,白的綠的黃的紫的全齊了,光是看就讓人口水分泌不停。

  拿起碗筷,雲青剛想動手,就聽見蕥兒不冷不熱說道:「你把整只雞都煮了,明天吃什麼?」

  他們家向來吃得簡單,如果不是二哥去祭拜母親,哪有雞肉可吃,那雞應該分成好幾餐才是,怎麼能全擺上桌?

  「食物要熱熱吃、新鮮吃,別擺到變質了才煮,對身子不好。」

  她不就是看見雞肉已經燙熟,這時代又沒有冰箱,關關才大手大腳,把整只雞都給剝了。

  「是啊、是啊,今天要慶祝關關搬到咱們家,吃好一點有什麼關系。」雲豐說完,筷子出、筷子回,一大塊雞肉就進入碗裡。

  咬一口,天啊……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蕥兒不滿,又道:「大哥才不吃苦瓜。」

  「是嗎?」關關不鹹不淡地朝雲青投去一眼,逼他給自己面子。「苦瓜對身體很好,可以提升免疫力,讓人不容易生病,嘗嘗吧。」然後強勢地往他碗裡夾兩筷子。

  雲青先是眉頭微微一皺,然後笑開,很久了……很久沒有人逼他吃苦瓜,關關的動作讓他想起母親。

  舉箸、勉強吃一口,訝異的是……抬頭,雲青道:「苦瓜半點都不苦。」更厲害的是,它和鹹蛋混在一起,居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只要把裡面那層膜去除干淨,苦瓜自然不苦。就像河豚的肝脾腎皮血……通通有毒,但如果處理得當,它的肉是人間最美的滋味。就像每個人,身上都有優缺點,只要把缺點改過來就會成為一個完人。」

  雲青問道:「你很喜歡說大道理?」

  可不是嗎?扶養那麼多小孩長大,為著擔心他們長歪,她想盡辦法從日常生活中顯擺出大道理,深入且根植於他們內心,確實剛開始有點困難,但日子久了,自然駕輕就熟、信手捻來。

  「人生嘛,處處都是道理。」她沒等蕥兒挑剔,指指那盤拔絲地瓜,說:「來,先吃這個,這真是要熱熱吃、快快好。」

  當著眾人的面,她夾起一塊地瓜,拉出長長的糖絲,迅速放進旁邊的大碗裡浸兩下,糖絲斷了,放進嘴裡,糖又香又脆,加上軟乎乎的地瓜一起在嘴裡翻攪,那個滋味……和上天堂差不多。

  雲青、雲豐有樣學樣,把地瓜放進嘴裡,他們沒說話,只是眼睛發亮,嘴裡那塊還沒吞下去,又貪心地夾起第二塊。

  看著哥哥們的表情,蕥兒不樂意,哪有那麼好吃,分明是他們誇張了。

  她故意不吃,光是扒著碗裡的白飯,雲青見狀,知道她又在鬧別扭,便作主替她夾一塊拔絲地瓜到碗裡。

  蕥兒抬起頭與雲青對望一眼,在他的注視下,她撅起嘴,勉強吃進去,是、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9:19

第十二章

  還可以,但根本沒有好到能把舌頭吞掉,就說他們誇張!

  她悶聲道:「你一口氣把我們家十天的糖全給用掉,接下來,我們要吃什麼?」

  關關來不及回答,雲豐已搶在前頭說道:「沒關系,我明兒個再上街買。」

  「照這種吃法,我們家遲早要吃垮。」

  雲青又蹙眉了,蕥兒對關關的敵意太嚴重,她到底不滿意關關什麼?

  他想開口訓斥,這回是關關搶先一步。「知道了,就這一餐,以後一定省吃儉用,方妹妹別心疼,趕快吃菜吧,再慢一點,只能啃雞骨頭。」她笑著夾一塊雞肉進蕥兒碗裡。

  討厭!她才不要關關夾的菜,夾起雞肉,想丟在桌上卻舍不得,想放到大哥、二哥的碗裡,可……憑什麼啊,憑什麼要邵關關夾菜給大哥二哥,想過半天,她還是低頭把雞肉給啃了。

  關關見狀,悄聲一笑,真是別扭小孩,果然荷爾蒙衝撞的青少年最難帶。

  吃過飯,雲青接手洗碗,雲豐想幫忙,卻被趕回房裡休息,他說:「不累的話,就讀點書吧,馬上就要會試了。」

  關關這才曉得,雲豐已是舉子,寒門苦讀啊,這對兄弟不容易,還得拉拔一個任性的妹妹,怎不辛苦。

  她本想也進廚房幫忙,卻被蕥兒擠開,她聳聳肩,把廚房讓給這對兄妹。

  走進院子,她尋了張小板凳坐下,仰頭看向滿布星子的夜空,點點燦亮,一顆圓圓的大月亮掛在天邊,幾聲蟲叫、幾句蛙鳴,這是個充滿野趣的時代。

  在二十一世紀,想置身這樣的環境,得到花蓮台東,尋一間昂貴的民宿,花個幾千塊、上萬元的,才能得到傳說中的壓力釋放。

  張開手臂,深吸沒有被污染過的空氣,讓肺葉得到充分的舒張,再緩緩把肺泡裡的氣體吐盡。

  唉……這天真長……但也在這一天,她翻轉了前世宿命,迎向新的挑戰,會過得好的,她想。

  「在想什麼?」雲青走到她身旁,關關轉頭,目光對上。

  「在想……堂堂一個縣太爺怎會窮得連糖都吃不起。」她隨口找句話來糊弄,這等哈拉本事,在成為一流人物的路上扮演著重要角色。

  「你不知道嗎,七品縣太爺是個窮官,能養得起弟弟、妹妹已經不容易。」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住官衙?卻要在外頭賃房子,那又是一筆花費。」既然窮,就得學著錙銖必較。

  「蕥兒馬上要議親,官衙裡常是幾戶人家同住,沒有獨立門庭,要是碰上別家有年輕男子……不大好。」

  「這麼迂?」

  「不是迂,是規矩,以前我們住過官衙,蕥兒足不出戶,成天關在屋子裡,悶得脾氣很糟,在外頭賃屋,至少可以在院子裡活動,我們有空也可以帶她到外頭走走。」

  原來是大小姐自持身分,不願意同別人交流?難怪人際關系這麼糟,見了人就像鬥雞見到貓。

  突然間,靈機一動,關關朝他勾勾手,壓低聲音問:「既然如此,你想不想多賺點銀子?」

  「怎麼賺?」

  「方法多得很,看你喜歡哪一種?」

  她想明白了,女人想賺錢,這時代的男人可不給機會,當當奶媽、做做奴婢還行,多的就別貪心了。

  因此她想做點與眾不同的,就得找個男人出頭,自己隱身做幕後。

  關關眼睛眨巴眨巴地等候他的回答,俏皮的模樣,引得他心情一陣激蕩。

  「說說你的方法,我參詳參詳。」

  「就我所知,大燕學風盛,凡家裡過得去的,都會讓孩子上學堂念書,便是女子亦然。」

  「沒錯。」這是皇上的德政,廣開書院,讓窮人家只要繳點小錢,就可以念書,否則他和雲豐無法有今日成就。

  「學堂這麼多,師傅備課肯定辛苦,碰上不願意付出辛苦、隨便教教的師傅,倒楣的就是學子,不但浪費時間精力,還學不到東西,如果我們出參考書,讓師傅有能夠依循的教材上課呢?」

  會受到熱烈歡迎的吧?人手一本課程綱要,就算教師程度差一點也不會差到哪裡,不會像過去那樣各教各的,也不會只造就出那幾位名師,學子們擠破頭,還得靠關系門路才擠得進去。

  「參考書是什麼東西?」他聽著聽著,聽出興味來。

  「是一種捜集各種知識內容的書本,師傅能照著書裡的內容上課,也能讓學子看著書、自學自讀,自己在家裡重復練習,增強能力與程度。」

  「有這樣的書?」

  有啊,在未來、每個孩子的書架上都會有幾十本。

  但她可沒敢這樣說,忽略掉雲青的疑問,她繼續往下說:「就我所知,科考的題目大約不出那些民生經濟、行政範圍,或從詩經、四書裡面挑出一句話,讓學子發揮。」

  「沒錯,所以師傅們會擬題、作題,並且讓學子們互相觀摩彼此的文章。」

  「假設我們擬二十道題目,每道題目前面都有注釋,閬明出自哪本書、哪個論點,而題目後頭附上數篇精練論述,並整理出各論述的精華及要點,最後面還有幾頁模擬科考卷子的考卷,讓學子在上頭練習文章,你覺得,這樣的書,可以賺錢嗎?」

  上輩子她在幗晟、幗容幾個孩子准備科考時,找來幾個學問不錯的老學究為他們編參考書,事實證明,效果還挺驚人的,可惜,書沒得外賣,受惠的只是宋家族學。

  聽完她的話,雲青眼底閃著光芒,一個激動、顧不得其他,他拉起她的手,樂陶陶地說道:「走,到我屋子裡,我有東西給你看。」

  關關也不扭捏,隨著他一起進到屋裡。

  雲青燃起燭火,從床下拉出一個大木箱,打開木箱,翻出幾大卷紙張,他抱著紙卷走到桌前,將它們攤在關關面前。

  「你看!」

  關關看一眼,立刻知道那是什麼。

  以前她雇過人,到京城謄抄上榜舉子的文章,那裡頭有幾道題目是她熟悉的。她不懂科舉,但她懂得分析,分析相似題目出現的機率,分析主考官喜歡的論點在哪裡?分析怎樣的文章才能得到考官的喜愛……透過分析,宋家孩子上榜的機率是百分之百,要不是沒開放女子赴考,她還真想試試宋家的小姐們能不能也全數上榜。

  「你怎麼有這個?」她還煩著呢,擔心自己的銀子不夠雇人抄錄知名文章,有這些資料……真真是口渴有人送可樂,肚子餓,肯德雞全家桶正在舉辦免費大方送,太棒了!

  見她笑得闔不攏嘴的模樣,他道:「學堂裡有個夫子專好搜集文章,他對我極好的,舍得借我謄抄。」

  關關飛快翻閱,越翻越是喜樂,這位夫子果真是佛心來著。

  「有它們,我一定可以編出天下無敵、舉世無雙的參考書。要是能把它們推廣到各個書院,肯定可以賣不少。」她咬牙握拳、眼底金光閃閃,耀眼得緊!

  這時候的夫子得自己擬題,讓學生做文章,文章好不好全靠夫子一張嘴,所以碰到好的夫子帶你上天堂、壞的夫子讓你住套房,寒窗十年不夠再十年,大半輩子就在四書五經中耗光了。

  「應該,有這樣輕省的書,夫子們不必花精神自己寫文讓學子們模仿。」最糟的是,還不見得每個夫子都能做出好文章。

  「你知道行情嗎?這樣一本參考書可以賣多少?」

  「看你打算怎麼賣?要自己印、自己賣,還是直接把編好的書賣給書商,讓他們去印賣。前者的利潤大,但需要的人手也多,後者,我們只要把書編出來就行。」

  「人手是我們現在最大的困境,對吧?」

  「嗯,如果我們這本先賣給書商,一本要價五百兩呢?」

  「五百兩?會不會太多?」他望住關關,是獅子大開口,以備討價還價嗎?他是領教她討價還價的功力的。

  「不多不多,一點都不多,你想想全國上下有多少學子,若一個人買」本,銷量會有多大?不過,你要是覺得拿五百兩太多,不如咱們抽版稅。」他太良心,坑人的事兒不做,可他不知道,參考書有多大市場。

  「抽版稅?」什麼東西?

  「就是書商先付一、二百兩給我們,然後賣超過三百本後,每多賣一本得給我五百錢或一兩。你覺得行得通嗎?」

  雲青認真想過半晌後,點頭。「可以試試。」

  「就這麼做吧。」握上雙拳,關關跳起來,邁向背一流的包、穿一流的衣服、睡一流的床的日子,她又往前跨一大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19:45

第十三章

  但她可沒被興奮衝昏頭,急道:「親兄弟明算帳,點子是我想的,書我會編,有困難之處,你也得幫幫手,而外頭尋書商、討價還價的事,得由你出頭。賺的錢,我們各占一半。」

  「聽起來,我比較吃虧。」

  「你吃虧?不會吧,整件事最難的不是編寫抄謄,不是尋書商、打交道。」

  「不然……難在哪裡?」

  「難在點子,如果沒有我,你這堆紙只能繼續鎖在箱籠裡不見天日。」

  「可我已經每個月付你五百錢。」

  「五百錢月銀辦五百錢的事兒,編書遠遠在那五百錢之外,且我是有職業道德與良知的,絕不會利用上差的四個時辰裡做這件事。」

  這是額外打工,而她的職業道德在業界,有口皆碑。

  「知道了。」

  雲青發覺自己很喜歡聽她說話,更喜歡她說話時灼烈的目光和眉飛色舞的表情,她很聰明,但聰明的女子多了去,只有她,她的話讓他想一聽再聽。

  「知道就好。」語畢,她伸出手掌心朝他。

  「做什麼?」

  「方大人不是很擅長寫契書嗎?」忍不住,她酸上他兩句。

  雲青聽明白,自動自發磨墨,提筆寫下一張新契書,他一面寫一面問:「除這些外,你還能編出其他的嗎?」

  多了,三字經填空、四書改錯、造詞造句、摘要論述、閱讀測驗……有這些輔助工具,夫子不必浪費時間讓學子輪流上來默書,考卷發下去、收回來,哪個學生有背、哪個學生沒背,短短一刻鐘,就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是她沒說,點子要一次給一點,給多了,一來少了新鮮,二來不值錢,最壞的狀況是,人家會當她是妖魔附身。

  反常必有妖,天才總是遭天妒,她不想一把火被人燒掉、也不想過度能干,被老天收掉,她要慢慢來,一口一口慢慢吃,雖然不想吃成大胖子,但,總得讓胃消化得了,是不?

  關關收斂驕傲,說道:「再想想嘍,總能想到新東西。」

  「聽起來似乎挺有趣。」

  「現在哪裡有趣,得等到銀子捧在掌心裡,才會覺得有趣。」

  這天,關關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累積兩世的經驗,想到將要替自己打造出一個參考書王國,心裡頭那個愉悅啊,筆墨難以形容。


  當了幾十年的丫頭,關關已經養成天未亮便起床的習慣。

  梳洗後走出房間,她意外發現方家三兄妹已經起床了,一個挑水、一個砍柴、一個進了廚房,都是勤奮青年!

  發現關關,雲豐笑道:「關關早。」

  「雲豐早。」

  「不喊二哥?」他抹去額頭汗水,向她走近。

  她聳聳肩,抹去胳臂上的雞皮疙瘩。「你別鬧我了。」

  說完,她笑他也笑,他們之間並沒有特意建立感情,但才多久時間,他們就像認識幾十年的老朋友,緣分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你要不要進廚房,幫幫蕥兒的忙?」他提議。

  事實上是雲豐為她的手藝著迷,昨兒個舌頭沒吞進去,今兒個想再吞一遍。

  「有什麼問題?」

  「會……為難嗎?」他問得客氣,哪個女子喜歡滿身沾染油煙味兒。

  「為難?不過是做飯,如果你讓我去打妖怪,我才會為難的跟你說謝謝再聯絡。」

  捋起衣袖,關關往廚房方向走去,可是沒走幾步,雲青便出聲喊住她。

  「關關,今兒個得上衙門。」

  「知道,可我沒男裝。」一個小女子在衙門裡進進出出,不方便吧。

  「我去向隔壁張大嬸借一套,他們家狗子身量和你差不多。」雲豐馬上說。

  「謝啦。」她學男子拱了拱手,便走進廚房。

  昨兒個她把祭拜的豬肉腌了,不過肉已經燙熟,只怕腌的效果不好,但就試試吧,打一個蛋、切一盤肉,再加兩道青菜和地瓜稀飯,美好的一天就此展開。

  走進廚房,蕥兒看見她,嘴角立刻往下掰,冷言冷語地說道:「你進來做什麼?」

  「雲豐讓我進來幫忙的。」關關假裝沒看見她的怒氣,旋身,打開鍋蓋,裡頭的米湯已經開始冒煙,她快手快腳找來幾條地瓜,去皮切絲,往裡頭一丟並拌兩下。

  「叫得那麼親熱做什麼?還有他是我二哥,不是你二哥。」

  「知道、知道,可就算我喊得再親熱,他還是你二哥啊,又不會變成我二哥,真不曉得你在擔心什麼?」

  「我哪有擔心?」她怒問。

  「沒擔心,就別豎起刺毛,會扎人的。」

  「你不要以為自己長得漂亮,就想到我家當狐狸精。」

  嘆氣、搖頭,她實在做不來和小丫頭拌嘴這種蠢事情,那會讓她分外看不起自己。

  但不反駁個幾句,萬一蕥兒以為她是池爛泥,愛怎麼掘、怎麼挖全憑本心,未免太對不起自己。

  於是她說:「多謝誇獎,可我娘教過我,做人得謙虛,與其長得漂亮,不如說話漂亮;行事漂亮,更不如活得漂亮。處處都漂亮了,才是真漂亮!」言下之意是,眼前這位離漂亮……實在遠得很。

  見關關不驚不怒,自己像一拳打上棉花似地,蕥兒揚起音調,氣道:「你當真以為我在誇獎你漂亮?不,我在說你是狐狸精。」

  「狐狸精?更好!精明、美麗又有法力,唉……你這樣誇我,我能不提心吊膽嗎?就怕你誇得不夠多、不夠好、不夠詳細……」

  女人戰爭,Parti,關關勝出!

  蕥兒被她堵得啞口無言,一把怒火越燒越旺,偏關關像無事人似地,切完地瓜再切菜,她剛進廚房時,發現後院有一畦小菜園,裡頭種了些蔥蒜,大約是前屋主留下來的,於是她走出廚房去拔蔥。

  她一離開,蕥兒松了口大氣,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關關討厭,總感覺她一出現自己就沒有地方可站。

  昨兒個她見大哥、二哥吃得津津有味,心裡不服氣,輾轉一整夜,決定早餐好好亮亮手藝,沒想到討厭鬼又來,而且好端端的一鍋粥,干麼把地瓜丟下去,這能吃嗎?

  可她才放松沒多久,關關又進門,手裡握著一把蔥。

  氣極了,蕥兒擋在廚房門口,指著她怒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山容不下二虎。」

  蕥兒的聲音很大、很脆也很響,怕是圍牆外的人都聽到了,正在挑水、砍柴的兩兄弟自然聽見了,兩人放下手邊工作走到廚房邊,想訓斥妹妹一頓,沒想到,話還沒出口呢,就聽見關關接話說:「沒錯,一山難容二虎,除非是一公一母。」

  這個回話讓他們一個沒忍住,噗地大笑出聲。

  蕥兒一張臉漲得通紅,指著她問:「所以你是公的嘍。」

  「目前還不是。」關關搖頭,搖得很痞、很欠揍。

  「那就請你出去,我不喜歡做菜時,有人在旁邊礙手礙腳。」

  關關聳聳肩,二話不說干脆道:「行,交給你。」

  順手把蔥遞出去,半分不留戀地走了出來,誰沒事會去留戀一個廚房?何況又沒有中央空調、德國廚具外加幾萬塊的食物料理機。

  兩兄弟跟在關關身後,雲青說道:「你別同蕥兒置氣,她……」

  「知道,小屁孩嘛,同她生氣是浪費體力。何況我又不是金、不是銀,怎麼可能讓人人都喜歡我。」

  兩句痞話,讓雲青放松心情,他很高興關關不是小眼睛、小鼻子的小心眼女人。

  「你不是金、不是銀,但我很喜歡你。」

  雲豐接話,「我也喜歡。」

  關關回頭覷他們一眼,道:「你們喜歡的是我做菜的手藝吧?」

  雲豐哈哈大笑,「你說話還真實誠。」

  關關誇張地嘆口氣:「可不是嗎?有時候我真痛恨自己的忠厚老實。」

  聽見這話,兩兄弟又樂得呵呵大笑,笑聲傳進廚房裡,嘔得蕥兒直跺腳,早知道就讓她待在廚房,自己去同哥哥們說笑了。

  脾氣一來,她狠狠抓一把鹽往菜裡丟,不多久後的餐桌上,關關挑了個時機回敬她昨晚的刻薄。

  她說:「你把家裡十天的鹽全給用掉,接下來,我們要吃什麼?」蕥兒被講得面紅耳赤,接不下話,關關才呵呵一笑,接道:「還不簡單,沒了鹽和糖,就吃醬唄。」

  這是後話。

  趁著蕥兒做菜,雲豐、雲青陪關關到隔壁張大嬸家借衣服。

  出門不久就發現昨兒個死了爺爺的李家外頭圍上一大圈人,而張大嬸也在那個圈圈內。

  三人互視一眼,不約而同走過去。

  那裡有個粗壯男子正拉著瘦巴巴的李二叔吵架,雲青拍拍張大嬸的肩,問了幾句,想知道這是什麼情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0:04

第十四章

  張大嬸說:「來鬧的是李家的長子和三子,李二叔排行老二,他們還沒有分家,但兩家人早早搬出去各過各的日子,撂開手把李奶奶和李爺爺丟給李二叔照顧,好幾年才舍得出現一次。」

  「既然如此,他們還來做什麼?」

  「是李二叔派兒子去報喪的吧,這不,還沒進屋見親爹最後一面呢,就吵吵嚷嚷著要分家,他們這是搶田、搶房子來了,可憐啊,李爺爺屍骨未寒呢。」

  旁邊有人聽見張大嬸說話,便插口言道:「當初李家長子出門的時候,李奶奶把自己的私房全給了他,聽說開了間米鋪,生意不錯。三子出門時,家裡沒有多余的錢,可是都給了老大本金做生意,總不能讓小兒子兩手空空出去,李爺爺只好賣掉一塊田湊足銀子,讓老三在城裡開了間布莊,聽說也賺不少,真是的,兩個人賺那麼多錢,干麼還心心念念這間老宅子和那幾畝薄田。」

  關關看向三人,李家老大、老三有點像,矮矮的、胖胖的,那肚子都能榨出幾斤油了,反觀李二叔竹竿子似的一個人,這些日子約莫是為著照顧昏迷不醒的李爺爺,臉上更見樵悴。

  關關看不下去,扯了扯雲青的衣袖問道:「你出手還是我出手?」

  「你先請。」他想聽聽她要說些什麼。

  「不要吧,大哥……」雲豐開口阻止。

  要是鬧得凶了,他怕關關的名聲不好聽,她比蕥兒大一歲,也該論親說媒,要是傳出潑辣名聲,往後讓她往哪裡去找好男人。

  「放心。」他拍拍雲豐的肩,排開人群,把關關帶到李二叔身邊。

  關關看了看李家長子、三子一眼,揚眉一笑,柔聲說道:「李大叔、李三叔今兒個是來談分家產的嗎?」

  李家長子、三子覷她一眼心想,哪裡來的丫頭片子,難不成還想幫他們分家?

  本想罵個幾聲的,可是他們見關關是個美麗女人,加上臉上笑盈盈的,無半點殺傷力,便哼了聲道:「不行嗎?」

  方才一堆鄰居指指點點的,聲音不大,可誰聽不出來是在暗罵他們?胸口早就憋了氣,這些人怎就這麼閑?看戲啊?沒別的事好做嗎?

  「誰說不行?樹大分枝、兒大分家,是天經地義的道理,何況李爺爺、李奶奶都過世了,三位叔叔本來就該平分家產的。」

  此話一出,旁的人立刻噤聲,有人瞠目結舌,有人蹙眉,不相信這個漂亮丫頭怎能說出這等沒良心的話?她不知道李家老二為照顧爹娘,日夜辛勤勞作、給爹娘看病尋醫,不知道夫婦倆省吃儉用,只想省一口肉給爹娘,可這些事兒,李家老大、老三都沒做過,人一死,反倒急急忙忙趕回來分家產。

  聽關關站在自己這邊,兩張板著的臉瞬間揚起笑容。「總算有個人出來說句公道話,就不信,這世道沒了天理。」

  「沒錯,就是這話兒——天理,當初兩位叔叔雖然搬出老家,可還沒有正式分家吧。」關關附和。

  「是,沒分家。」

  「既然如此,兩位叔叔當然有權利分這間宅子。」

  「還有祖先留下來的二十幾畝地。」李家老三搶著提醒。

  「有道理。可當初李大叔、李三叔出去做生意,用的本金是李奶奶的嫁妝和李爺爺賣一塊地得來的吧,所以那兩間鋪子,也該列在分家的財產裡頭,哦哦哦,還不只哦,還有李大叔、李三叔靠鋪子賺錢,買下的宅子、馬車以及錢莊裡存的銀子……等等,都得列進去,然後平分成三份,這樣才公平,對吧。」

  隨著關關的話漸漸出口,李家老大、老三的表情硬了,滿臉的笑容換上怒火。

  情勢瞬間逆轉,左鄰右舍這才吐了怨氣,連聲道:「有道理!」

  「就該這麼辦!」鄰居紛紛附和關關的話。

  李老大怒喝一聲道:「這是哪門子的歪道理,我們的生意是我們用心血去換來的,是老二自己不長進、不努力,才會落魄成這副景況,怨誰怪誰?憑什麼要我們把自己拚搏多年得來的財產交出去。」

  「這些年,我們在外頭辛苦工作,流血流汗才掙下家業,他啥事都沒干,憑什麼分我們的血汗錢?」李家老三說。

  「當初爹娘也說要給他一筆銀錢去做生意的,是他沒出息、沒能耐,不敢出去闖,現在卻要來分我們的辛苦錢,沒門兒。」李家老大接話。

  「話可不能這麼講,你們掙的銀子,拿來買房子、買車子,養老婆孩子再養出一顆大肚子,可李二叔面朝地、背朝天,賺回來的每分銀子,全拿來孝敬父母親。

  「這家嘛,講究的就是一個分工合作,你們負責累積財富,李二叔負責孝敬爹娘,如今爹娘去世,自然得將累積的財產分配清楚,何況,這分家不是你們提出來的嗎?又不是李二叔強要的。」

  關關說完,滿眼得意地覷了雲青一眼,眾人齊聲喝采。

  雲青笑著,這丫頭聰慧太過,幾句話就翻轉局面,這下子該有人害怕了。

  他排開人群、站到關關身邊,拱手對眾人說:「各位鄉親,稍安勿躁,我已請李家弟弟去衙門裡傳捕快過來,大伙兒再幫個忙,圍住李家老大和老三,別讓他們趁機跑回去,把銀錢財產給藏起來。

  「明兒個巳時,待本官調查清楚李家三房的財產總和之後,便出頭為李家主持分家事宜,屆時歡迎各位鄉親到衙門來聽判。」

  李家老大緊張,額頭冒出點點汗水,他和老三已經收買族長,在主持分家時替他們說話,把祖產一分為三,但怎麼會突然冒出一個「本官」?不會是……唬人的吧?

  「你是誰?憑什麼替咱們主持分家?」

  關關笑容可掏指著雲青說道:「小女子向各位鄉親介紹,這位是本縣新任的縣太爺——方雲青,方大人。

  「方大人是地方父母官,倡導風化、撫字黎氓、審查冤屈、躬親獄訟本是職責所在,李大叔,您說說,方大人有沒有權利為你們主持分家?」

  關關話出口,眾人紛紛驚叫起來:「縣老爺竟然和我們住在一條巷子?怎麼可能!」

  雲青很低調,搬進巷子十幾天,從未對人說道自己的身分。

  李老三比李老大沉穩,他板起老臉,打量眼前的青衣漢子,長相不差,的確有幾分氣度,但穿著打扮還不如自己,怎麼可能是縣太爺?他不信!

  「要說謊也打打草稿,縣太爺哪會住在這破巷子!」他輕嗤一聲。

  這話,一竿子打了所有人,大伙兒七嘴八舌、喧鬧起來,只見關關不疾不徐說道:「不能怪李三叔孤陋寡聞,你肯定沒見過愛民好官,沒看過不貪污、不收賄賂、不往百姓身上榨油的賢官,便認定所有的官和李三叔自己相同,都是一副腦滿腸肥、營養過剩的模樣,真的不能怪李三叔,都說物以類聚、什麼鍋配什麼蓋了,見識淺薄自然是有的。」

  她笑臉迎人,一句句不能怪,卻羞得李三叔想挖洞。

  李家老大和老三,眼見今兒個討不了好,灰頭土臉的轉身想逃,卻被眼尖的鄉親給團團圍住。

  雲青走到兩人跟前笑道:「李家大爺、三爺,不是質疑本官的身分嗎?再待一會兒,捕快自會領著你們去衙門坐坐,屆時你們便明白,本官是真大人還是假大人。」

  雲青話才說完,捕快已到,李大叔、李三叔在眾人的目光下,被押著前往府衙,關關因為方才的仗義直言成了女英雄,和雲青、雲豐被鄰居們簇擁誇贊著。

  心情真是幸福啊!不過幾句話的工夫,根本稱不得官司,但她卻重溫了一回前世打贏官司的光榮成就。

  之後雲青和關關並肩前往張大嬸家借衣服,這回他再忍不住了,大掌往她頭頂一拍。

  關關來不及躲,只能吊著眼,瞄那只不知道為啥落在自個兒頭頂上的大手,開口問:「請教這是……」

  「是懷疑。」

  「懷疑什麼?」

  「你一個女子,還是個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的小奴婢,為何會有這般的膽量與見識,幾句話便震懾了見多識廣的李家老大、老三?」

  他們可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奸商,剛才十幾個鄰居團團圍在李家大門,雖為李老二叫屈,卻怎麼都辯不過他們的理兒,只能急得跳腳、一籌莫展,而她幾句附和,竟就將局面給翻轉過來。

  雲青又道:「都說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身為宋家小奴,我不認為你有這個機會。」

  呵呵……她干笑兩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0:24

第十五章

  他沒說錯,十五歲的邵翠芳沒有,但在二十一世紀長大的邵關關有,活過幾十年的老太君也有,兩世相加,她懂得的東西多得令人無法想像。

  可惜了,這秘密不能敲鑼打鼓四處去顯擺,只能在自個兒心底深埋,沒人可以分享的得意,少了那麼幾分樂趣。

  關關低頭,再揚眉時,她不答反問:「你有沒有見過早慧天才?你有沒有聽過天賦異秉?天生我才必不同,環境不同,自然造就出性情、腦力、膽識相異之人,沒道理別人家丫頭辦不到的事,我必辦不到吧?」

  她笑得眉彎眼別、笑得自信滿滿、笑得讓他做不出反駁,只能承認,她是天生英才。

  掌心又施上幾分力氣,她的腦袋感應到了,想動手拔下來,可他不允,關關鼓起腮幫子,「我可以將方大人此舉,解釋為嫉妒小女子的腦子清晰嗎?」

  「本官比較傾向於——想擠出你腦子裡,還有多少異於常人的東西。」

  他笑了,又是笑得令人別不開視線,關關忍不住看他、再看他,腦子裡響起老媽的歌聲:讀你千遍也不厭倦,讀你的感覺像春天,浪漫的季節,醉人的詩篇……

  說實話,他的掌心暖暖的,在頭頂上,不感覺到壓力,只覺得……溫馨。

  究豆馬得!她說了溫馨?

  啊……瘋了、傻了、呆了,又不是拍偶像劇,溫馨個鬼啊,她離開宋家是為著爭取自由,可不是為了當灰姑娘。嫁給王子就真的好嗎?笨!灰姑娘沒有演續集,再演下去就會看見灰姑娘被王後修理、被王子劈腿、被小妾踢出門去。

  理智回籠,她用上力氣,硬把那股溫馨從自己的頭頂拔開。

  這回雲青沒有堅持,收回自己的手,但看著她的目光更增熱烈。

  能把她留在身邊,是真福氣,不光因為她的見解,不光因為她閃閃發光的表現,而是因為……她是有福之人,所有站在她身邊的人,都會沾上很多、很多福分。

  「異於常人?你當我是何方妖魔?」她被他的目光燒灼,猛地退開兩步,直到空氣裡的浪漫因子消除,紅色警戒恢復正常狀態。

  他沒有強行逼近,只是笑得又甜又膩,還上下不停打量關關。「天底下有這麼美麗的妖魔嗎?」

  關關聽了,用力點兩下頭,憋出一臉欠扁表情,深深嘆氣道:「也是啊,如果美麗可以當飯吃,那我的美可以讓幾百萬人給吃撐了。」

  大笑!天底下怎會有這樣的丫頭?

  多有趣的女人、多有趣的關關!關關難過、關關過,日後他再不害怕險阻難關,因為,他有關關。


  七品縣太爺只是名頭好聽,實際上勞役多、工作環境不佳、加班還不加價……如果寒窗苦讀多年,得到的是這個結果,說實話,關關比較傾向於出家當和尚,不僅門檻低、賺得多,混得好的,百姓會喊一聲大師並膜拜供養,雖然跪拜時,嘴裡喊的不是萬歲萬歲萬萬歲,但磕頭的那些人,誠意十足、無半分敷衍。

  她跟著雲青上工後,辦公室就一間小小的屋子,沒有空調、悶得緊,才四月份,就出現夏日的高溫,天氣熱得讓人想脫層皮,幸好院子裡有棵大樹,關關便把桌子往樹下一搬,挪個窩兒,和樹上的蟬一起上下班。

  幸好上司人不錯,不然連22K都沒有,只領著單薄0.5K的她,肯定頭綁白布條,上街要人權、搞罷工。

  關關的直屬長官是雲青,長官要她做什麼,她沒有推辭的理由,再苦再累也得干,老板讓她查舊案,她就查舊案,讓她歸整府衙文件,她就乖乖歸整,她是個有責任感的下人,絕對讓上司覺得物超所值。

  可這樣一來,她的工作就和杜主簿對壘了,整理舊文件,不就是嫌棄杜主簿做得很糟?查舊案,不就是批評舊縣官案子審得不好?清理帳務,不就是暗示杜主簿不干不淨、手腳有問題?

  她的存在就是雲青對杜主簿缺乏信任感的證明。

  伸懶腰,呼……關關吐了長氣,能夠把檔案弄得這麼沒秩序,杜老先生不是普通有能力,她花了將近十天、動員府衙十來個官差,好不容易將檔案按年份、月份分成十來迭,接下來,要將每一年的文件再按稅收、農田水利、刑案……等等分門別類,年代久遠的先不碰,她挑這兩年的文件先下手。

  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三跳,杜主簿和前任縣官的爛,簡直是爛進根骨裡了。

  楊寡婦的事情糊塗就算了,畢竟是眾口鑠金,可前頭的幾十個案子幾乎都是這樣的下場,叫被告與原告上堂說說話、聊聊天,然後罵幾聲、打兩板後退回去,弄到最後,件件全是誣告案。

  關關鄭重懷疑,前任縣官要不是收受凶手的賄賂,就是恐怖組織派來的臥底,專門破壞社會正義的。

  她一面做、一面搖頭嘆氣,這種案子再多看幾個,她大概會出口痛罵:大燕的法律全是屁!

  今兒個他家大人出門去,大人不在家,衙門裡就數杜主簿最大。杜主簿個子矮小,加上年紀大、骨架縮了點水,站起來和關關差不多,但他形容有些猥瑣,小眼睛、小鼻子,總愛抿唇斜瞪著人看,似乎人人欠他幾萬兩,整個散發出嚴重的刻薄形像。

  他不喜歡關關,當然關關也不喜歡他,他時常給她下絆子,而她的反應是一臉鄙夷,覺得對方既幼稚又可笑。

  關關的原則是事不過三,她允許他幼稚三次,第四次再出現同樣的事時,關關便滿臉冷靜地對他說:「杜主簿,你不必這麼辛苦,就算我失敗了,也不代表你成功,就算你把我擠出衙門,你也不見得可以在這個位置待得長久,有那個力氣盯我,不如用你那把羸弱的力氣做點事兒,好歹對得起朝廷給的俸祿。」

  她只是隨口嘲諷,杜主簿卻誤以為關關從文件裡頭察覺到什麼,心虛的人最可怕,反而更時不時用那兩只三角眼盯著她,害關關老以為自己沒穿衣服出門。

  關關相信,越是這樣,越代表他有問題,她本不想多事的,可她這人就是禁不得激,不把他犯下的罪行給樞出來,睡不著覺啊!

  樞出來了沒?當然是小菜一碟。再艱澀難懂的法律條文都能讓她給拉出來說文解字、打贏官司,相形之下,簡單到不需要用大腦就能抓到問題的文件,怎能隱瞞得了她的火眼金睛?杜主簿的把柄她多少有了掌握。

  她沒四處宣揚,給杜主簿一記下馬威,理由有三:一、罪證尚未齊全,有心整人就得往死裡整,免得留下對方一口氣、尋機反咬上自己。二、要不要把事情搞大,還得看方雲青的意願,他現在正忙著處理地方人際關系,此事可以再緩緩。三、杜主簿口口聲聲鄙薄女子,這層輕視,讓他只不過動動嘴皮、欺負她幾句,倒沒做出什麼大動作。

  既是如此,她何必七早八早讓他看清自己的手段,好讓他尋機會把她往死裡整呢?

  低調為上啊,她真的不想樹敵、不想為五百文錢拚命。

  「一個女人不好好待在家裡備嫁,拋頭露面算什麼?」

  杜主簿吃過飯,帶來一盞涼茶坐到樹下,蹺著二郎腿,著地的那只腳抖個不停,開始一日一挑釁。

  關關本來不想搭理他,因為工作多、因為累、因為知道他是無聊找碴,更因為她餓得有點厲害——厚,方雲青說要給她帶吃的回來,午時都過了,她還沒聞到飯菜香。但是同樣的話在十天裡頭聽見三十次,如果不反駁,豈不是代表認同對方觀點?

  拿起手邊茶水,關關也學他喝一口茶,笑彎眉眼,回道:「一個老人不好好待在家裡含始弄孫,屍位素餐算什麼?」

  狠狠刺他一下,然後、低頭繼續用功。

  杜主簿倏地瞠開單眼皮,怒目望向關關。

  她的話讓人很火大,讓人想跳起來狠狠掐住她的脖子,而且她撂了話後,立刻埋首卷宗,這、這是明明白白的瞧不起他啊!

  「這是什麼態度?竟敢和我頂嘴,你老子是怎麼教你的?知不知道,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不尊老敬上,你當自己是什麼東西?」

  這回她連頭都沒抬,依舊專心於公文,只是嘴皮沒休戰打算,她淡淡說道:「杜主簿吃那麼鹹啊,大夫有沒有說你的腎不行啦?」這時代沒有洗腎機,更沒有換腎技術,高油高鹽可不行吶。

  杜主簿的醫學知識不足,聽見她的話便只往「腎虧」那個方向想,臉色陡然慘白,他、他……他確實是腎虧,前幾年就不行了……但,她怎麼會知道?很明顯嗎?從他的臉色就可以看出來?還是哪個人多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0:44

第十六章

  越想越往陰謀裡頭鑽,他氣得全身發抖,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越是不舉的男人越需要女人誇獎,她不誇便罷,還直指他的毛病,氣啊惱啊火啊!

  他不可以就腎虧這個話題吵下去,可……不吼吼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堵在胸口那股子氣難平。

  找不到別的事可以削她,杜主簿只能一把扯掉關關手上的卷宗,胡說八道一通。

  「你別裝模作樣,是真看得懂還假看懂?有不明白的地方大可以問,不過……就算我給你說道分明,你也不見得懂。」

  東西被抽走,關關氣了,氣蒼蠅多到膩人,而那張「捕蠅紙」還不知道回來。

  放下筆,她與杜主簿對上,專心一意陪他打嘴仗,「主簿大人,你知道男人和女人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嗎?男人在不懂的時候裝懂,而女人恰恰相反。」

  幾句嘲諷,令杜主簿氣得臉色泛紅,他用力拍上桌子,「給你臉你不要臉,別以為有方大人給你撐腰,就什麼話都敢說!」

  她托著下巴,一手揉揉耳朵,滿臉無辜地望著杜主簿說:「我自己有臉,不勞主簿大人給,如果拍桌子越大聲表示越有能力,那咱們大燕朝的龍椅,真該換杜主簿上去坐一坐。」

  「你、你……」他不敢置信地瞪住關關。「你連皇帝都敢編排,簡直是膽大包天,你的爹娘是怎麼教你的……」

  他罵人的話一句接過一句,如江水滔滔不絕,可他的話嚇不了她,只能惡心惡心她。

  關關搖頭,一臉無奈。「不就是『如果』嗎,怎麼會變成編排皇帝?唉,我娘說得沒錯,不能同傻瓜爭論,一不小心也會變成傻瓜。」

  「你罵我是傻瓜?你懂不懂得尊重長輩?你娘是怎麼教你的,居然把你教得如此目無尊長?我……如果方大人硬要留你下來,我、我就不干了,一山難容二虎!」

  關關再嘆,這時代怎麼人人都以為自己是老虎啊?

  衝著他,關關揚眉一笑,道:「我同意這話,可我從來沒把主簿大人當成老虎啊。」只拿他當只蟑螂,在腳邊跑來竄去,討厭、卻壞不了事。

  他想和她旗鼓相當?那得重生個兩回合才有機會。

  看她那副痞樣,杜主簿氣死了,她的話噎得他難受。

  「你目無尊長、目中無人、目空一切、目無法紀……你把我當成什麼,居然敢這樣對我?你以為我當真拿你沒轍?信不信明兒個,我讓整個衙門的人都別上差,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厲害,能撐得下整個衙門……」他越喊越大聲、越講越激動。

  目字頭的成語懂得不少嘛,關關本想誇他幾句,可眼看他的臉色潮紅、指著她的手指激動得不斷發抖,連嘴角也略略出現歪斜跡像……不會吧,她把他氣得快中風?

  行了,暫時休戰,明兒個再來。

  關關連忙說道:「對不起,我道歉!我目無尊長、目中無人、目空一切、目無法紀……您老還是別待在這裡同我閑嗑牙,到裡頭喝喝茶、哼哼歌兒吧。」要是有卡拉OK,快點一首「愛人仔恰恰」來松弛松弛緊張情緒。

  關關的讓步讓杜主簿松口氣。

  她也懂得害怕了?可不是嗎?如果他領人鬧上一場,架空縣太爺,他不信方雲青還會站到她那邊。他當了幾十年的主簿,建立起來的人脈可不容輕忽,強龍不壓地頭蛇,不過是個黃毛丫頭,他存心刁難,還沒啥困難。

  關關的低頭,讓杜主簿臉上越發得意,就不信她是真大膽,一個女人家出來混,就得多幾分眼色。

  他蹭鼻子上臉了,更加逮著她不放。「你以為道歉就沒事?我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你決定吧,要不自己去向方大人辭工,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要不我領著衙役放大假去,你自己盤算盤算。」

  恐嚇的話可以亂說,反正她不信,他也拿她無可奈何,可沒想到他得寸進尺,動完口又動手,猝不及防地,他拿起沒喝完的那盞茶往她身上一潑。

  關關身手矯健,雖然閃開大部分,衣角還是被潑上茶水。

  她咬牙,該死的老頭子,這件新衣才上身,是她熬了好幾天才做出來的男裝,他居然……給他三分顏色,可不是讓他開染坊用的。

  關關深吸氣,揚起笑臉輕聲道:「說對不起是真誠,說沒關系是風度,我付出真誠卻得不到你的風度,只能說明一件事——杜主簿,您老既無知又粗俗!」

  肚子餓的人脾氣本來就大,他沒事還來搞她,她不敢說他活得不耐煩,只能說他欠人扁!

  「你、你給我滾!」

  「行,我滾,但杜主簿手上那份文件是方大人要的,今天得完成,您好好歸整歸整,免得方大人責怪下來,杜主簿的差事不穩。」話一拋出,她瀟灑轉身便往衙門外頭走去。

  杜主簿打開文件一看,這、這……這得花多少工夫啊,他待會兒還要和同僚去喝酒呢,抬起頭,他後悔了,急急大聲吼道:「你給我回來!」

  關關頭也不回,抬起手朝後方揮一揮,「對不起,我滾遠了。」

  才走出辦公的院子,她打算回家歇歇,誰想到,右腳才踩出界兒,就看見雲青和一個年輕男人站在門後,怎麼?聽壁腳嗎?她和老頭子吵架,也吵出忠實粉絲了?

  關關下意識看一眼雲青的手,沒提食盒?!她的午餐呢?

  雲青仿佛沒發現她的臭臉,拉著關關朝院子走回去,他先拱手對杜主簿道:「杜主簿大人大量,別同個小丫頭較真。」

  「哼,大人要是非用上這死丫頭不可,老頭子就不在您跟前惹眼。」

  撂下話,他也給方雲青甩臉,方雲青再厲害也不過是初來乍到,哪鬥得過他這經營幾十年的老人?若方雲青真敢辭了他,他的人面廣,到時……難堪的是誰還不知道。

  他重重哼一聲,往地上唾了口痰,往衙裡走去。

  關關蹙眉。髒!炫耀他有肺結核嗎?

  年輕人見狀噗嗤一笑,道:「我還以為縣太爺很厲害,沒想到誰都可以給你甩臉。」

  「可不是嗎?就說有心當官,千萬別當七品官,要嘛,就做九品芝麻官,只要奉承上,不必巴結下,不然就做到一品大員,把下頭的一個個全給踩遍,像這樣不上不下的,難受啊。」雲青同他說笑。

  「知道了,下回我到皇帝跟前說說。」年輕人玩笑道。

  「謝了。」

  關關抬眉看向年輕男子,他的臉略方,有兩道英氣眉毛,唇薄薄的,容貌比不上偶像明星,但也稱得上高標男。

  他的年紀和雲青差不多,但勝在身上有股尊貴氣息,他的家境應該不差,不過「到皇帝跟前說說」這種話,關關不信,除非她依了穿越人定律,走到哪裡都會碰見皇子,然後一不小心被人家看上,包袱款款、進宮當娘娘去。

  不過,她很確定自己沒這等幸運,否則不會一口氣當了幾十年的小通房。

  方雲青笑著對關關說:「杜主簿說一山不容二虎時,我還以為你會回答:除非一公一母?」他沒忘記那天的笑話。

  關關在他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心頭不滿,他去喝酒泡妹妹,留她空著肚子在這裡和一堆公文奮戰,這也罷,還讓只惡心的癩蛤蟆在她耳邊呱呱叫,孰可忍、孰不可忍。

  「啥!」關關故意張大眼睛、嘴巴,擺出一臉不敢置信模樣,揚聲道:「杜主簿是公的?怎麼可能!」

  一個踉蹌,剛離開的杜主簿聽見了差點沒站穩,心潮起伏,他不斷對自己說:她知道了、她肯定知道了,知道他那話兒有毛病!

  老心肝接連顫了幾顫,他欲哭無淚。

  她的反應惹來兩人的哈哈大笑,雲青搖頭道:「你越來越刻薄了。」

  「我娘把我教得挺好的,無奈大環境是染缸,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誰不想當朵白蓮花呀?」她一雙靈活的大眼睛把眼前的「大染缸」上上下下掃幾回。嫌棄她刻薄?冤枉吶,她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雲青無奈搖頭,「別同老人家計較,今兒個忙,沒時間上食堂,我有給你帶兩張餅子回來,你先將就將就,我有話同你說。」

  他要向賀翔介紹關關,那本「參考書」正是她編出來的。

  雲青從懷裡掏出兩張餅遞給她,看見餅的當下,關關臉色瞬間變化。

  她就值兩張餅?!好啊好啊,她不同姓杜的計較,她就同姓方的計較,要是今天沒從他吝嗇的荷包裡掏出一頓海陸大餐,她隨他姓。

  「方大人,聽說這陣子皇帝肅貪,派著欽差大人四處尋訪貪官,如果我給您找兩個貪官,您說,您會不會升官發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1:02

第十七章

  關關拋出誘餌,雲青臉上沒多大變化,但年輕男子瞬間眼睛發亮,兩顆閃閃發光的眼珠子,眩得她頭暈。

  依她看,這件事純屬皇帝發傻,天底下不想發財致富的有幾人,十年寒窗只為了換一頓竹筍飯,誰心甘情願?水至清則無魚啊,他這一攪,官員們憂心惶惶、無心辦差,到頭來損到誰?

  這不關雲青的事,欽差大人離他遠得很,因此他說起話來雲淡風輕。「那得看你逮到的官有多大。」

  「聖人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故見像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我能逮著細枝末節,抓上幾只小毛蟲,難道大人不能順藤摸瓜?說不定就讓大人給摸出一窩子大青蛇。」

  「所以,真被你找到什麼?」

  雲青瞄一眼桌上文件,前幾日她直嚷不對,這個不對、那個不對,還說要不是衙門裡的官員太蠢,肯定有鬼,到底是哪只鬼,她也沒說清楚,可現在她講得這樣斬釘截鐵,莫非她查到了?

  「是。說說條件吧,升官算你的,賞賜算我的,你得名,我得利,行不?」

  「你這財迷,天天見你算計,那麼缺錢缺銀?」

  「人活著不就為一張嘴,要是有銀子,我何必對兩張薄餅將就?」她嘲諷地揚揚手中兩張單薄的小餅。

  這會兒,雲青聽明白了,有沒有查到鬼尚且難說,她只是想藉這個由頭,眶他一頓好吃好喝。

  關關進方家第一天就把他們十幾天的糖給用光,她餐餐都要魚、要肉、要蔬菜,嘴巴上說:營養均衡,說她還在長個兒,但說透了,她就是個吃貨。

  你能委屈她睡、她穿,就是不能委屈她的肚子。

  說好要給她帶午飯回來的,卻沒想到會遇見賀翔,兩人上一趟酒館,不料蹭到這麼晚,關關定是餓到滿肚子火氣了。

  賀翔也聽出她的諷刺,他拍拍雲青的肩膀道:「是我不對,我不該拉著雲青說話,把小丫頭的飯給落下,走,賀大哥請客。」

  他自來熟地對關關自稱一聲賀大哥,當然,逗出她笑容滿面的不是「賀大哥」而是「請客」,她望向賀翔的眉目多上幾分溫柔,在她眼裡,賀翔的帥度瞬間上升三成。

  她的笑,張揚、恣意、陽光、青春,可愛得讓人舍不得別開眼,見慣美女的賀翔心中一跳,對她的第一印像是——喜歡。

  鮑魚、干貝、海參、醬燒肘子、鹹酥蝦……天,她多久沒吃到這麼多好料了?就算在上輩子,也得等她順利當上老太君後才有的福利,要是能夠再加上一道黑胡椒菲力牛排,就真的是十全十美了。

  賀翔驚訝地看著關關,他沒見過胃口這麼好的女子,她吃的速度並不快,但筷子、嘴巴都沒停過,害得才剛吃飽的自己,誤以為這家的飯菜是天上美味,也舉箸跟著吃掉不少。

  雲青很無奈,關關和雲豐之所以要好,是因為他們對吃都有熱情,平日裡最常討論的話題就是吃。

  前幾天,兩個人還去跟張大嬸家要幾朵鮮花,回來裹上面粉用油給炸了。

  見兩個人坐在檐下吃得眉開眼笑,蕥兒心頭不滿,抱怨他們這樣吃下去,家裡遲早會被吃垮。不能怪蕥兒的憂患太深,實在是他每個月就那點俸給,吃垮還真不是誇張大話。

  吃飽的感覺像置身天堂,關關端起茶水,臉上盡是滿足笑靨。

  「酒足飯飽,關關可以說了嗎?」賀翔急道。

  「說啥?」她滿頭霧水。

  「你不是逮到貪官的證據?」

  見他那副抓心撓癢的模樣,雲青眉心擰起,不會吧,難道他是……

  賀翔急促的態度,也讓關關有了想法。難道他是傳言中的欽差大臣?未免太年輕了,皇帝是怎麼回事?這麼喜愛啟用年輕人,是因為年輕人拿的錢少、好指揮,還是因為年輕人長得比較養眼?

  賀翔的急迫讓關關有些遲疑,她朝雲青望去一眼,雲青點點頭開口問:「你整理那些檔案時,發現什麼?」

  所以他不介意賀翔知道此事?因為他們關系深厚嗎?

  不再考慮,反正她本就打算這兩天把事情給捅出來,「我發現裡正的稅收帳冊和衙門裡的對不上,和上繳朝廷的比對更有落差。」

  「什麼意思,說清楚?」

  「我找人把一百三十二位裡正那裡的繳稅帳冊謄抄一份送過來,把上繳的銀錢數相加,算出泉州去年征得的稅銀總共有十八萬六千多兩,可衙門裡記入帳冊的卻只有十七萬四千多兩,足足丟失一萬多兩。上回方大人交給我的上元二十四年全國稅款統計,發現咱們這裡交上去的卻是十二萬兩整,有五萬多兩銀子憑空消失,說說,這些錢落到誰的口袋裡去?

  「方大人是七品縣官,月銀十兩,養一對弟妹日子已過得苦巴巴,連房子都買不起。聽說杜主簿年輕時,家裡日子過得窘迫得很,爹娘把賺的錢全供他念書,可做了官之後,主簿月銀只有六兩,他卻養了一妻一妾、五子八媳和十幾個孫子孫女,不但各個養得肥壯,還請得起師傅在家裡教子孫讀書。

  「去年南開城裡最大的新聞是杜主簿買下一整條街,蓋上五處豪宅,送給兒子們,光是田產就有近兩千畝,更別計算他到底有幾處鋪子。

  「再說前任縣太爺趙大人,來的時候兩袖清風,箱籠一個,為官三年,走的時候馬車五輛、夫人八個、行李將近十大車,聽說城裡還有不少來不及脫手的鋪子,他不願降價求售,於是留了個老管事在這裡賣鋪子。」關關一口氣說完,等著他們的反應。

  查稅銀不難,難在把泉州的鋪子、田畝的持有人姓名一一翻出來,不翻不知道,一翻才曉得杜主簿富得很吶,那還只是掛在他名下的,她還沒查他兒子、孫子、兄弟、老婆名下有多少財產。

  一開始,知道關關找人到裡正家裡謄抄稅收帳目時,杜主簿尋了點事來她這裡鬧過一場,若不是他態度惡劣,她原打算把帳目先收著,待把刑名案件給整理過後再說,但禁不起挑釁的她硬是加班熬夜,把帳冊給結算出來。

  杜主簿親眼見她不會撥算盤,一個五加八,撥上老半天還不見得能算對,心裡頭想,如果她真要清算帳冊,定會讓人尋幾個帳房到衙門辦事,可是她遲遲未見動作,他還以為只是雷聲大、雨點小,不過裝模作樣。

  卻沒想到她珠算不行,阿拉伯數字筆算很流利,不過是把幾百個數目字加在一起,那是小學月考的題目,小時候一天都要算上幾十題呢。

  「碩鼠啊!」賀翔搖頭,朝廷養這麼多老鼠,任由他們在泥地下方鑽來鑽去,地基怎麼會穩固?

  「這麼大一筆銀子如果是杜主簿和趙大人獨吞,肯定早就被活逮,可為什麼多年來無風無雨,杜主簿安然了幾十年,趙大人還得個政績甲等,升官發財?

  「沒猜錯的話,前頭的一萬兩確實入了他們的口袋,至於後來那五萬兩得往上頭孝敬,官官相護、層層相挺,方能護得兩只碩鼠平安度日。關關說得對,順藤摸瓜,會摸出些許意外驚喜。」雲青盯著賀翔,意有所指道。

  兩人互視、眼神交流、深情款款……老實說還真是養眼,一個普通帥卻讓人別不開眼的方大人,一個帥氣升級、滿身貴氣的男人,如果兩人真有些什麼也說不定?嘻嘻嘻,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發現關關的目光曖昧,雲青連忙收回視線,伸手就往她頭上彈壓,揚聲問:「小丫頭,你是不是想歪了?」

  回過神糾正不良心態,她急忙說道:「哪能啊,我是想著,這是打哪兒來的卓爾不凡、俠肝義膽、高風亮節、惺惺相惜的兩位翩翩佳公子?」

  「諂媚、口蜜腹劍。」

  「不不不,我是敢言人所不敢言、思人所不敢思,坦蕩光明的磊落人物。」

  她發誓,這絕不是胡說,她確實講了別人說不出口的巴結話,想了人家不敢想的畫面。

  什麼畫面?啊就那個啥啥啥的呀,斷背山裡頭有,色戒裡面也有,只不過性別……

  呵呵呵……光是想像她就忍不住偷樂。

  明知道她說話不靠譜,雲青還是松開手,笑道:「你不去當狗頭軍師,還真是埋沒一身本領。」

  「我不就是大人的軍師嗎?」說她是狗頭?太小看她啦,她是集千百年智慧於腦子裡的鑽石頭軍師。

  賀翔笑道:「雲青,你可是得了個好幫手啊,日後要真是飛黃騰達了,可別忘記關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1:23

第十八章

  「這是。」關關連忙接話,討要好處的事兒,她絕舍不得錯過。「食人一口,還人一鬥,老祖宗的道理不能忘,大人千萬要記住我的好處。」

  她的話逗得兩個大男人笑開懷,這丫頭還真是妙語如珠啊!

  伸手,雲青的大掌又壓上她的腦袋,輕搖兩下,他真想把裡面的東西全給搖出來。

  「那也得我有機會飛黃騰達。」

  「有的、一定有的、絕對有的。」關關答得無半點猶豫。

  這年代女人受限太多,短短幾日便讓她瞧清楚,光靠她一人根本成不了事兒,她再有能力,別人也不會相信。就說她現在不過是個領五百錢的小書吏,就遭人妒恨、時時尋釁,若是鋒頭大了還得了?說不定你家就是我家,她掙的身家,每個男人都覺得自己有權染指。

  所以她得傍著他,他越是飛黃騰達,自己能施展手腳的空間越大,空間越大,成就越大,錢就賺得越多。

  不是她愛錢,而是她愛過一流生活,無財寸步難行。

  「你就這麼看好雲青?」賀翔眼底的欣賞越濃,這丫頭真是與眾不同。

  「當然。」她理直氣壯地點了頭。

  「為什麼?」

  「一個人能夠走多遠,得看看是誰與他齊肩並行?」她指指自己,沒錯,能幫助他遠行的人就是她邵關關。「一個人能夠多優秀,得看看是誰為他指點迷津。」她又指指自己,她雖不是大師級,但絕對有這時代男女不具備的能力。「一個人能夠多成功,得看看是誰在前頭引領。」

  她還是指指自己,明燈吶明燈,她真不想自誇的,但有她,他的人生已經成功一大半。

  心裡的OS沒出口,但態度已然擺明——她看好方雲青,但是更看好自己。

  見她逗人的模樣,賀翔忍俊不住放聲大笑,「說穿了,你是在誇獎自己?」

  「有這麼明顯嗎?」

  「有!」賀翔和雲青異口同聲。

  「好說好說,我娘教過,千萬別等所有人都誇我聰明,才發現自己有多聰明,我這人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的話又引得賀翔捧腹,看著她心裡充滿興趣,忍不住想問一聲:我也是能夠飛黃騰達的男人,你有沒有意願,與我並肩齊行?

  賀翔的欣賞落入雲青眼裡,引出他的深思,帶笑的臉龐微微僵硬,說不出口的危機卡在喉頭。

  於是,他原本急著想對關關說的話,咽了回去。

  他們又聊上一陣,關關把這幾日整理檔案的經驗說了,一件件都是小事,她卻能見微知著,從小錯失當中追出大錯處,她的聰慧、智謀在兩個男人心底掀起陣陣漣漪,望著說話風趣、態度爽朗、語氣謙和的關關,各自思緒。


  和賀翔分手後,雲青雙手負在身後,低著頭走回衙門。

  關關見他不說話,追上他腳步。「你怪怪的,從剛才就不講話。」

  她吃飽了精神好,態度跟著好起來。

  「你要我說什麼?」他揚起笑臉,轉頭面對她。

  「那個……你和賀翔很熟嗎?」

  她也對賀翔感興趣?不自覺地,他的眉心打了結,沉吟須臾,他緩聲言道:「算得上熟,考上進士那年,就有人介紹我們認識,上回進京述職時,賀翔的馬車差點撞上藉兒,之後我就和他熟了起來,他是個有能耐的男人,有見地、看事透徹,我與他言語投契,這些年在外地當官,多有書信往來。」

  過去幾年,他不曾有過懷疑,但是今天……他對賀翔的身分,多了分心思。

  「他家裡是做什麼的?」

  「初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和汪太傅在一起,自稱是汪太傅的遠房親戚。」

  太傅,指的是皇帝或皇子的老師吧,哇咧,他不會恰恰好是微服結識青年才俊的皇……不會不會不會,她迅速否認這個可能,她又沒穿成洛晴川,皇子黨與她無緣的啦。

  猶豫片刻,她問:「你調查過嗎?他真的是汪太傅的遠房親戚?」

  「我又不圖他什麼,何必在意他的身世背景?不過是覺得此人品性端方、值得深交,但現在……」他停下腳步、轉身問她:「你怎麼知道皇帝派欽差肅貪之事?」

  「不是你同雲豐說的嗎?」

  「你聽見了?」他反問。

  「就不小心路過行過走過,然後……」她臉上微紅。好啦,她承認自己有聽壁腳的小癖好,沒辦法,這裡沒有八卦周刊來滋潤她的小心靈,只好自己四處找八卦。「我覺得皇帝的作法不高明。」

  「為什麼不高明?」

  「這世間的官為國為民的少,為錢為利的多,若查得厲害了,牽連一大票官員,說不定會動搖國本。」

  點頭,雲青認同她的看法。「你說的沒錯,但這次事件重點不在肅貪,而在測試皇子們的能力,表面上,皇帝是派欽差出京,事實上那些欽差大臣都是皇子,皇上想看看他們會用什麼手段辦成這件事。

  「有的皇子大張旗鼓,打著肅貪名義雷厲風行;有的一身正氣,從上往下查清;有的喬裝改扮,隱瞞身分暗地進行……至於賀翔……」

  依雲青的層級根本無法知道這件事,是谷尚書向他透的口風。

  谷尚書很欣賞雲青,他雖沒當成他的女婿,但這些年書信往返,他們成了忘年之交,幾次谷尚書想為他謀得升官機會,他都拒絕了,因他不想虧欠谷家太多。

  「你懷疑他是……」皇子黨?不要不要不要……她在心裡燒香拜佛。

  他沒承認或否認,只是點出事實。「你提到貪墨時,他雙眼發出銳利光芒。」

  「對。」她猛點頭,百分百同意他的觀察。「就像老虎看見野羌,獅子遇到綿羊,那個狩獵者的熱血沸騰是絕對錯不了的。」

  她的形容很有趣,即使他現在有些憂心,仍忍不住露出笑意。

  「這些天我一直在等消息,看看派往我們這裡的五皇子會有什麼舉動,可各地的皇子都有了動靜,只有他……截至目前為止,沒有人知道五皇子在哪裡。我猜,就算賀翔不是五皇子,也會是五皇子身邊的人。」

  「如果他不是來找你合力肅貪的,他來找你做什麼?」

  「我們是在書鋪裡頭遇上的,我把你寫好的那本參考書交給老板,看看對方想出什麼價?」

  說到事業,她的目光也出現狩獵者的熱血沸騰。「他出什麼價?」

  「他不贊成抽版稅的做法,但是願意付我們五百兩銀子買下書。」

  「五百兩?那麼少啊,如果他有本事把參考書推廣到每個書院去的話,至少可以賣上好幾千甚至上萬本,他在坑我們!」

  也許人家就是沒辦法推廣出去呢?說坑太主觀,不過他認同關關的想法,參考書要是能夠推廣出去,收益絕對不只如此。

  「當時賀翔就在旁邊,他把稿子拿過去飛快翻過一遍,然後笑著讓我把參考書賣給他,他願意出價兩千兩。」

  「我就說它不只值五百兩吧。所以你賣出去了嗎?」

  雙眼放光,她人小心小,有一千兩就想偷笑,要靠「活到死、領到死」的體力活致富是不可能的,還是得靠技術活才能富得流油。

  見著她歡天喜地的模樣,他失笑,小丫頭沒見識,那書,絕對不只那個價。

  「還沒,我想再多問問幾家書鋪,看有沒有人可以出更高的價錢,也想聽聽你的想法,所以我帶他回衙門,想介紹你們認識。」

  關關點點頭,心底明白,他這是尊重自己。難怪他會領賀翔回衙門,她還奇怪他怎麼特地拉個帥哥回來請自己吃飯。

  雲青沒等她回答,繼續往下說:「不過,如果他的身分是我們猜想的那樣,不管樂不樂意,我們都得賣。」

  「那也沒辦法。」誰讓對方身分高貴呢,人家皇子也想賺一筆,你敢不讓他賺?

  「別難過,我那裡的文章,能夠再編個兩、三本吧。」只不過好好的一門生意就這樣斷了,他多少感覺可惜。

  「放心,動動腦子,以後說不定還能編出更有意思的東西。」

  既然身為被壓榨的一方,自然得窮則變、變則通,否則一顆榨不出油的花生,還有什麼價值?

  「你還能編出什麼?」

  「人嘛,就是要創造無限可能。」

  見她自信篤定的模樣,他又想壓她的腦袋了。

  「關關,問你一句話。」他口氣鄭重得讓她有些不習慣。

  「好啊,你問。」她故作輕松,假裝不知他的鄭重。

  「你,喜歡賀翔嗎?」

  才見一面就問喜不喜歡,問完喜歡之後呢?下一個問題是「你想嫁給他嗎?」古代人對於感情婚姻的態度都這麼簡單、迅速而確實的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1:44

第十九章

  她搖頭,感情這種東西要慢慢磨、細細醞釀才成,就像醬油,加了鹽酸水解的化學醬油,是釀不出芬芳甘醇風味的。她也是看了五、六集「來自星星的你」,才愛上都敏俊的呢。現在不過與賀翔一面之緣,她還真回答不了雲青的問題,但……如果他們猜對了,賀翔不是他們這等凡夫俗子,那麼就——謝謝、再聯絡。

  她想了半晌,靈活的眼珠子轉上兩圈,認真回答:「我喜歡他請客的菜色。」

  青雲又笑,她總有本事惹出他的笑容。「等我發財,我也請你去吃一頓。」

  「君子一言九鼎哦。」

  「你以為我會為一頓飯耍賴?」

  「當然不會,堂堂方大人耶,要耍賴至少得十頓飯。」她模仿網路美女,輕咬下唇,大眼眨巴眨巴的,小小的拳頭握在頰邊裝可愛,啾咪!

  她可愛得令他眉間皺紋隱形,憂慮全數在她的笑顏中消彌。

  拉起她的手,他語重心長說道:「先回衙門吧,接下來的日子你得繼續和杜主簿鬥,千萬別讓他發覺你不對勁,我不確定賀翔還會不會找上門,但如果他想暗訪,咱們就不能打草驚蛇。」

  手心相貼那刻,她沒有反感,只覺得溫暖,他的掌心干干滑滑的,被他的大掌握住,莫名其妙的安全感朝她衝殺過來。

  關關莞爾,回道:「你知不知道和人吵架很傷腦子的?五百錢月銀真不好賺。」

  「損人的話一句接一句信手拈來,我怎麼看不出你傷了?」

  「所以說是內傷不是外傷啊。」

  他不禁又笑了,在她身邊,他總是暢懷,這樣的性子,不喜歡她,很難。

  不過,他不是一天一點喜歡上她的,他是在領關關回家那天的路上,心就傾了,原因很多——因為她漂亮、因為她聰明、因為她口舌伶俐,還因為……人人都說她是有福氣之人。

  但現在,那些「因為」都變得無足輕重。

  他喜歡她,因為……心自己跳出來說話,因為感覺逼迫著他愛她,因為想和她共度一世的想法在腦子裡不斷重迭,因為……她就是她!

  兩個月過去,賀翔又上門幾次,關關把搜集好的證據交到他手上,雲青也暗地去見了不少泉州鄉紳,務必把趙縣令收受賄賂的事實翻出。

  關關做的部分簡單,只要把書案文件呈上就行,但雲青做的是大工程。

  商人一個比一個狡獪,付出銀子定要達到目的,他們不會平白無故把血汗錢送出去,因此送錢給趙縣令必定是要他牽線促成某件事。

  眼下,錢出門、事未成,若是被查出來,就算不入獄,那銀子肯定也打了水漂,誰會傻得松口?因此說來說去,都說送出去的錢是保護費,想讓官府護他們不受地方惡霸騷擾。

  鬼話!這裡又不是流氓縣,哪來那麼多的惡霸,他們擺明說謊,誰都不信。

  雲青只好明查暗訪、軟硬兼施,摸出幾條線索,提供賀翔去查。

  除此之外,剩下的兩本參考書也陸續編撰好,六千兩入袋,照契約走,一人分得三千兩。

  口袋有錢,雲青第一件事就是把廚房給填滿,讓家人滿足口腹之欲。第二件則是買下埋葬母親的山地、修築墳墓,原先計劃只買十歃的,有銀子之後,他一口氣買下一百五十畝,花掉三百兩銀子,所有人都當他是傻子,如果是可以耕種的良田,花這個錢還有道理,但花銀子買山地?傻氣。

  關關只是感激他不是銀行業務,否則他的客戶肯定會是雷曼兄弟的受災戶。

  不過這就是男人,有了銀子,滿腦子想的是改善親人的生活,不管是死的親人還是活的。

  關關不一樣,她把錢花在自己身上,扯布做新衣,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設計後背包和慢跑鞋,再拿銀子雇蕥兒把成品做出來。

  雖然比不上現代的科技產品,但背包很好用,可以裝進大量文件,她對刑名案子很感興趣,經常拿卷宗回家研究,鞋子就沒有想像中好了,沒有機器幫忙,納出來的鞋底不夠厚,想做出好穿耐用的NIKE慢跑鞋,困難重重。

  於是她奢侈的想買一部代步馬車,可惜方家院子太小,擺不下馬車,況且縣太爺兩袖清風,小書吏卻坐馬車上班,未免太招搖。

  這天適逢休沐,雲青帶著弟弟、妹妹到山上祭拜母親,關關本想待在家裡蒙頭睡大覺,回味那年睡到自然醒的幸福感受,但雲豐邀請她數次,她這人心軟、禁不起,還是跟來了。

  這片山地很漂亮,有一大片未經開墾的原始林,樹很高,樹下墊著厚厚的樹葉,走進林子裡,肺部立刻吸進無數的芬多精,沁心的涼感舒人心,時不時有幾只小動物經過,帶來些許驚喜,泉水很清澈,可以看見下面的碩大肥魚,還有幾個漂亮的小瀑布,要是有比基尼,關關早就跳下去游泳了。

  一路走、一路聊,今天的蕥兒心情很好,甚至會輕松地哼上幾句歌兒,關關發現她唱歌還挺好聽的。

  這些日子,蕥兒見著她,不再像只鬥雞似地隨時隨地想衝上來啄她幾口,大概是她的金錢攻勢出現效果,但她明白要蕥兒喜歡自己這個假想敵,是有點強人所難。

  「你們怎會想到把母親葬在這裡?」關關問。

  「小時候我們就住在這附近,這片山提供我們不少吃食,不然光靠我母親一雙手,根本養不起我們。」雲青道。

  雲豐指指樹干上的覃類。「小時候,我們經常吃這個。」說著,順手采下放進籃子裡。

  「我會設陷阱、抓兔子,到河裡抓魚蝦螃蟹。」雲青接道。

  「山上有幾棵桃杏和桑樹,結實系縈,吃都吃不完。」雲豐續說。

  任何人說起童年記趣,都是滔滔不絕,倒是蕥兒一語不發,和關關一樣靜靜聽著,關關想,也許當時蕥兒年紀太小沒有印像。

  「聽起來,你們的童年生活過得不錯。」關關笑著附和。

  「是不太差。」雲豐同意她的話。

  那時候,娘做針線,他和哥哥大聲念書,他們很窮,但買紙墨筆硯、買書冊,娘從不吝嗇,娘掙來的銀子全花在他們念書上頭,娘老愛掛在嘴邊的話是:娘等著你們哥兒倆給我爭個誥封。

  只可惜,娘等不到這一天,這是他們兄弟最大的遺憾。

  「方伯母是怎樣的人?」

  關關好奇,怎樣的父母親,能教養出兩個貧窮卻一心向上的孩子?

  雲豐說:「外祖家裡算得上殷實商戶,外祖父勤勉辛勞,掙銀子、立家業,外祖母把家裡上下都打理得很好,不管是兒子或女兒都讓他們讀書認字,聽說兩個舅舅還考上秀才。

  「可那年朝堂不穩,民不聊生,處處鬧盜匪,外祖父母再三考量後,決定賣掉屋宅田鋪,帶孩子到京城生根,卻沒想到,在路上遇到一票凶惡匪人,他們殺了外祖父和兩個舅舅,劫走馬車和所有財物,外祖母迫於無奈,只好帶著我母親投奔自己的姊姊。外祖母到南開城不久後就病死了,母親在表哥家裡,頗受照顧,不久便嫁給表哥為妾。」

  雲豐沒提,好端端的,小孤女怎會下嫁表哥當妾室?

  但……不都是這樣的嗎?防賊防盜防表哥,愛家愛國愛表妹,這表哥表妹從來都是世上最難解的習題,離得遠了沒事、長醜了沒事,就怕投奔、更怕表妹美得煽動人心。

  所有當老婆的都得牢牢謹記,有表妹來投奔,得大方、得盡心,要不買個宅子把人給遠遠打發,要不就得認真替人家尋門好親事,否則到最後淪陷的會是自家丈夫。

  「後來父親病逝,母親帶著我們離開,這片山地原是祖母私底下送給母親的嫁妝,我們搬到這裡之後,生活很愉快。」雲青道。

  婆婆偷塞土地給兒子的小妾當嫁妝?就算小妾得喊婆婆一聲姨母,也沒必要感情這麼好吧?肯定當時人家不想嫁,表哥使了手段,而這片地是用來安撫人心的。

  不過雲青竟然直接跳過他家老爹、老媽的婚姻生活,一句病逝就把播種者輕輕帶過?難道是回憶不堪回首月明中,只好把那幾多愁全放諸一江春水向東流?

  那麼是大媽太厲害,還是老爹太肮髒,讓表妹姨娘日子難受?關關癟癟嘴,東風惡、歡情薄……不是所有表哥表妹都有好結果的。

  「這裡除冬天之外,不至於沒有食物可吃,唯一麻煩的是上學堂不容易,我和弟弟只好在家自學,有問題便積存起來,等母親進城賣繍件時,我們就到學堂裡請教師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2:02

第二十章

  師傅人很好,願意指點我們的功課。

  「我考上秀才,母親卻生病了,她不讓人知道,等到我們發現時,已經藥石罔效。我們葬下母親,依母親臨終吩咐,賣掉這片地,到京裡念書。」

  這些年來,雲青心中沉懣,卻是家事難言,真想要說時,也不知道要從哪兒說起,沒想到對著關關,居然不費勁兒,話便自口中流泄出來,雲豐頗有深意地看了大哥一眼,心裡也覺得訝異。

  「後來呢?」關關問一句,他便順順當當往下接。

  「進京後,我們省吃儉用,住在大雜院裡,身邊的銀錢很少,只能供一個人上學堂,因此兄弟倆商量後,我去學堂上課,回來再把學的教給雲豐。

  「我心底明白,自己沒有本錢一考再考,我要是不能一舉中第,不只耽誤自己,更是耽誤弟弟,所以懸梁刺骨,什麼事兒我都做過。」

  關關感嘆,他們的生活可以寫成勵志書,可惜這裡的出版事業不發達。

  不過,像他們這種遭遇的妾室、庶子到處都有吧,誰說嫁男人就是嫁得一世保證?

  他能保證活得比你久?保證護你一生?保證你不被大老婆或小老婆欺凌?保證有足夠本事讓你吃香喝辣、無憂無慮。

  老話重提,雖然人人都道:找棵大樹好乘涼,她卻傾向於自栽自種自乘涼,男人再好、好不過自己,與其利用年輕貌美的身體釣來金龜婿,不如多掙點傍身金銀。不管是什麼年頭,女人靠自己都強過靠男人。

  蕥兒沒插嘴安靜地聽著。

  她還是很討厭關關,討厭哥哥們對她另眼看待,但她不能否認關關很慷慨,不過做了一雙鞋、一個背包就給她十兩銀子,這是她這輩子賺過最大的一筆錢。

  前些日子她又陸續做上十來個,還以為關關會照單全收,沒想到她不需要那麼多,一口拒絕了,害她氣得甩門。

  關關大可不理會她的,但晚上,她還是來敲門叫自己出去吃飯,還答應幫她把那些背包賣出去。

  她和關關不一樣,她臉皮薄,關關臉皮厚,敢拿著包包到鋪子裡到處求店家買下,她不知道那些包包到最後會不會賣出去,但她總算沒有做白工,關關替她收了五兩銀子回來。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再不喜歡關關,也得休兵罷事。

  「到了!」

  雲豐指著前面不遠處的墳墓,那墳是新修好的,雖花掉不少銀錢卻了了兄弟倆的夙願。

  兄妹三人加快腳步跑上前,關關並沒有加入他們,那是家族活動,實在不宜外人在場,只是既來之、則安之。

  關關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把祭品擺設好,兄弟倆和蕥兒焚香禱告。

  關關站在三人身後,合掌虔心道:「方媽媽,你可以安心了,你的兒女將來不會差只會好,依他們的性情,他們定會把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精彩。」

  祭拜過後,關關上前細看墓碑上的名字——方雲。

  方雲?好熟悉的名字,這名字她在哪裡看過?

  方雲、方雲……她來來回回把這名字細嚼過幾次,還是想不出在哪裡見過這個名字,但她這人不固執,不會為一點小事令自己頭痛,因此在雲青朝她揮手的時候,便飛快將這個熟悉感給撂開。

  關關還對自己解釋,她之所以覺得熟悉,肯定是因為這對兄弟的名字前面兩字是「方雲」,看吧,這個方雲是個多妙的女子,居然用自己的名字給孩子取名。

  「想不想去釣魚?」雲青道。

  「你帶了釣竿?」

  「這種東西還需要隨身帶?」他指指前面一叢細竹,意思是:看見沒,滿山都是釣竿。

  也對,釣竿生在山林,釣線長在頭上,釣餌埋在土裡,這時代釣魚不必走一趟釣具行。

  「那走吧。」關關沒拒絕,隨著雲青往林子裡走。

  蕥兒想也不想,就要提腳跟上,卻讓雲豐伸手攔下。

  她不滿,抬起頭對上雲豐的眼睛,問道:「為什麼我不能跟?」

  「傻丫頭,你看不出來嗎?大哥喜歡關關。」

  他是陳述事實,沒有刺激蕥兒的意思,但蕥兒明顯深受刺激了,她像被針戳到似地急跳起來,把頭搖得像博浪鼓。

  「哪有?根本就沒有,二哥不要胡說!」她矢口否認。

  雲豐靜靜看著蕥兒,明白她在想些什麼。

  這丫頭……小時候的傻念頭還沒丟掉嗎?都長這麼大,也該明白事理了。

  大哥已經為他們耽誤多年,那年要不是因為他們,大哥早就娶妻生子,他們怎能一再為自己而自私?

  他十五歲那年,大哥考上進士,戶部谷尚書看上大哥,想招大哥為女婿,谷尚書家的千金謙和有禮,是京城裡有名的才女,大哥見過對方一次,多有仰慕之意,但為照顧他和蕥兒,大哥婉拒了這門親事。

  假使當時大哥結下那門親事,有岳父幫忙,依大哥的能力,到現在不會只是個七品小縣令。對這件陳年往事,他始終有愧,好不容易大哥有喜歡的人,無論如何,他都要促成此事。

  他耐心地柔聲勸導,「讓關關來當我們家大嫂不好嗎?這幾個月,關關幫大哥翻了幾個冤案,讓被害人沉冤昭雪,也讓大哥得到好名聲,上回連知府大人都嘉勉大哥一回,更別說關關編的參考書,一下子就替咱們家掙那麼多銀錢,我們能夠買地、給娘築新墳,都是關關的功勞。」

  「那算什麼功勞,大哥付銀子雇她做事,她就該為大哥盡心竭力,真要說,也只能說大哥知人善任。」不要,她就是不要關關當嫂嫂,憑什麼啊她,大哥那麼好的人,怎能配一個、一個……她說不出話來,臉上滿是怨憤。

  「蕥兒,你看不出大哥和關關一起說話的時候特別輕松快樂嗎?看不見大哥夜裡經常在關關門前徘徊嗎?大哥是喜歡關關的。」

  「那又怎樣,大哥也喜歡我,我唱歌的時候,大哥都笑得很開心。」

  「蕥兒,你別胡思亂想了,你和大哥是不可能的,大哥只把你當妹妹。」

  「才不是,我跟大哥說,要是他娶不到妻子,等我長大就嫁給他時,大哥笑了!」

  她不會忘記的,那次推拒谷家婚事,大哥站在大雜院裡仰頭看著星星,眼底有著淡淡的落寞,她走到大哥身邊、拉著他的手,認真告訴他,她要當他的媳婦,那時大哥真的笑了,是開心的笑。

  「他是在笑你傻氣、笑你童言童語。」那時她才多大啊?八歲的丫頭,換了他他也要笑的。

  「才怪,我馬上去找大哥問清楚!」她撅起嘴、鼓起腮幫子,眼淚跟著墜了下來。

  她努力長大、努力學繡花,她想當大哥的好媳婦呀!

  「蕥兒,你不要胡鬧……」

  可她沒聽雲豐把話說完,轉身便鑽進林子裡尋人,雲豐嘆氣,這丫頭怎麼這麼冥頑不靈?


  還真讓他們把魚給釣上來,厲害!

  不過線是從家裡帶來的,不是長在頭頂的,這點不在關關預料中。

  他們坐在河邊,除去鞋襪,把腳泡在冰涼的河水裡,雲青還以為她會在意男女大防,沒想到,她比自己更放得開。

  「在想什麼?」雲青問。

  關關安靜了好一陣子,她很少這樣安靜的。

  「在想要不要繼續邀你合作。」

  有個男人出頭,事情簡單得多,況且他是縣太爺,這裡不是京城,就算是七品小官也夠嗆人,但上次的合作經驗實在不怎樣,她本想大發利市的,卻被六千兩給截斷後續,如果這次又碰上那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五皇子,會不會到手的肥鴨子,又得眼睜睜地看它飛出手掌心?

  「你想再編參考書?」

  「是,但這回我想自己付梓,不想把編出來的書賣斷。」

  把三千兩攬進懷裡,從起初的驕傲得意到後來的嘆氣,從開始的暢快到後來覺得自己的見識短淺……那感覺像是中了大樂透兩百萬,從一開始的開心到後來的怨恨:「唉,只差一個數字,不然就中五千萬了!」的感覺很像。

  三千兩真的不多,關關感覺自己像被五皇子給搶了似地,所以這回無論如何,她都不賣斷,她要自己擾著賺。

  只不過這樣的話,她得買下一間印刷廠,雇工人、聘技術人員,然後還得把印出來的書送到各個書鋪寄賣,努力做好行銷這一塊,這是相當浩大的工程。

  而截至目前為止,她最大的問題還是沒有足夠人手可用,並且重點是,她是個女人,願意和她談生意的,大概找不到幾個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2:21

第二十一章

  碰壁的經驗她多了一樁,她曾瞞著雲青,偷偷把編好的第三本參考書拿到城裡各書鋪賣,但不管是大書鋪還是小書鋪,看見她,連談都沒人想跟她談,二話不說便把她請出店裡。

  好不容易有個年輕老板在她千拜托萬拜托之下,終於願意打開看一看,但結論是什麼?他說,「回去找你們家可以作主的男人來跟我談。」

  意思是:東西不錯、對手太糟,他不和女人合作。

  什麼鬼嘛,她鍥而不舍,換上男裝,在她猶豫著要不要往臉上抹鍋底時,雲青兜頭澆她一盆冷水,說道:「你別忙了,不管怎麼打扮,還是能瞧出你是女子。」

  「既然如此,你干麼讓我上衙門時換上男裝。」她沒轍了,只能反問他一句,以示泄忿。

  「是為著你行動方便,較不惹眼罷了,要是能唬得過,杜主簿怎會老拿你的女兒身說嘴。」

  於是她明白,自己想把事情做大,需要一個可靠的伙伴。

  雲青道:「可是我那邊並沒有多的文章手稿可以用。」

  更重要的是,第四本、第五本出來,他沒乖乖上交,賀翔會不會多想?

  他不想沾惹皇家人,更不想與之作對,即使他並未真正確定對方是傳說中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五皇子。

  她搖搖頭。「這回,我想做兒童練習本。」

  「什麼叫作兒童練習本?」

  「給剛啟蒙的孩子用的。兩、三歲的孩子拿筆還太吃力,但我們可以先教會他們認字,日後再學寫字就輕易得多。」

  「不寫字,怎麼認字?」

  「我們可以在空白頁的上方畫一排東西,像梳子、衣服、鞋子……等等,下面則寫下梳子、衣服、鞋子等文字,但次序是亂的,然後讓孩子把字和圖案畫線連起來,透過連線,孩子就會識得不少字。

  「也可以在書頁上方印一個字,比如『人』,書頁下方印『人、方、打、開、習……』等等幾十個字,讓孩子找出相同的字圈起來。

  「還可以寫一篇小詩,讓孩子一面念詩,一面把詩詞裡認得的字給圏出來……方法很多,目的一致,就是透過各種有趣的法子,教會小孩讀書認字。」

  這些方法是她在教育幗容、幗晟幾個時使用的,因此他們在三歲尚未接受啟蒙教育之前,都能認上幾百個字,能看著她編著的小書並且逐字念出,所有人都以為宋家出天才,卻不曉得這批小天才,是她用盡心力培養出來的。

  「這個……」他猶豫道。

  「很難辦到?」

  「不,很有意思,可以試著做做看,只不過一間印書冊的廠子……我們是外行人,光是聘雇工人就有困難,我們需要培養自己人。」他從現實角度看待此事。

  「我也是這麼想,可不知道從哪裡下手。」她虛心請教。

  「這幾天,我們先去人牙子那裡,挑找幾個合用的人。」

  「然後呢?」

  「我有些關系,看看能不能讓他們進去印刷廠裡學學,等他們學得一技之長,我們再蓋新廠子,印你說的練習本,但之前,那些練習本只能找有信譽的印刷廠先幫我們印。」

  「這樣的話,會有風險。」

  「沒錯,要是心存齷齪,把我們的書賣給別人……」

  那就是被賀翔強搶一次之後,又被別人二度打劫,智慧財產權啊……她得花多少時間,才能控制在自己手中?

  她又被潑了冷水,心裡真憋屈!

  可關關明白,這裡不是電腦盛行的二十一世紀,這裡是牛步當車的閑適古代,搶時間的事兒在這裡不流行。

  「也只能這樣了。」

  「你還是覺得錢太少,想多掙些嗎?」雲青笑問。

  對於這次的意外收入,他是滿意的,早知道關關是個有福氣之人,知道她在哪裡、福氣便在哪裡,瞧,她來到身邊不過短短幾個月,他已經有數千兩身家。

  過去當了六年官,就算不吃不喝不花,他身邊銀子從沒超過一百兩,可她一來……

  生活改善了,公事流暢了,那些翻出來的舊案子替他打下好官聲,他對她,除了滿意之外,更多的是感激。

  「是,錢很重要,它可以改變我的生活,比方現在我用再多的糖、再多的油,都不會有人說我浪費,但除此之外,我還想做另一種改變。」

  「改變什麼?」

  「改變教育方式。」她緩聲道。

  「什麼意思。」

  「現在的教育多是記憶、背誦,孩子們也許不知道意思,卻得逐字逐句硬把文章給背下來,聰慧的孩子自然可以理解,然後過關斬將參加一次次的科考,成為朝廷命官,但大多數的孩子是無法理解那些之乎者也的,卻因為記誦著不明白的文字、因為重復著無法理解的內容,慢慢地,他們對學問失去興趣。

  「最後他們放棄科考、放棄讀書、放棄享受文字,卻也錯失學習一技之長的關鍵時期,到最後用一句百無一用是書生,訴盡滿腹委屈。這是很可惜的事,所以我希望透過有趣的練習本、可愛的故事,讓所有小孩子都能讀書識字,並且培養他們對讀書的興趣,將來他們不管是當農夫、當匠人、當廚師,人人都樂於在閑暇之余,用閱讀來增長見識。」

  她深信教育的重要性,不信把莫札特養在殺豬的人家試試,天天聽的不是音樂而是豬只的哀號求救,看的不是五線譜,而是刀起刀落的血肉橫飛,長大了,肯定會覺砧板比五線譜親切。

  她的抱負讓雲青瞠目,這不是普通女人會想的事。

  關關想改變的何止是教育方式,她想改變的是人們的習慣、喜好、生活態度、觀念……

  說不出的心頭翻湧,說不出的激昂感動,可惜她身為女子,否則定會是國家的擎天大柱。

  發現他定格,關關推推他的手臂問:「怎麼不說話?」

  「我聽你說話,聽得痴迷了。」

  雲青的回答讓她紅了臉頰,可是他沒說謊,他確實喜歡聽她長篇大論,喜歡看她自信自若,更喜歡她說話時的專注神情,聰慧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她。

  一個喜歡說、一個喜歡聽,不知不覺間他們成為最好的朋友。

  方雲青沒有一般男人的沙文,他虛心受教,對於不懂的事,樂意一問再問。

  關關當初選擇念法律系,選擇當律師、不考法官,就因為她有強烈的說話欲/望,上一世,她為著活命、過得小心翼翼,不敢展露半分才華,她在喪失自由同時,也失去發聲機會。

  這一世,她發覺所有的男人都不耐煩聽女人說話,他們認定女人又傻又蠢又嘴碎,如果有民調,「把女人的嘴巴封起來」肯定是男人的最大希望,關關想,他們大概只喜歡女人在床上扭成一團的嬌喘呻/吟聲。

  但是在雲青跟前不一樣,她可以毫無顧忌地說話,即使她經常說些別人難以理解的事,他也不疑不問。

  因為傾聽,他們之間感情升溫;因為投契,她願意為他擔心。

  她喜歡和他共事,更喜歡他在身旁聽自己說話,所以她很喜歡很喜歡和他相處的每一段光陰。

  雲青追問:「你指的所有小孩子,也包括女孩嗎?」

  「當然,不管是男是女,他們也許不參加科舉考試,但是他們能夠讀書,能夠從別人的經驗裡面增長見識,他們能從書裡面享受無法想像的幸福,在文字裡徜徉、在文字裡快意,甚至是以文字來豐富自己心靈。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幾分,但凡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我就要做!」

  上輩子,幾個庶出孩子的命運在她手中悄悄翻轉,說沒感覺到成就感是騙人的,何況那幾個真的是很好的孩子。

  這輩子,關關不確定王氏會堅持對他們的教育,還是她該相信他們日後成才是命中注定?但她希望自己的想法能夠直接或間接地幫到他們。

  雲青深深看著她,想看進她靈魂裡似的。

  就是這樣的心態,讓她成功地教養了宋家下一代,讓幾個異母兄弟姊妹之間,沒有互掐互鬥、只有相互扶持?就是這樣的念頭,讓她養出沒有官家背景的宋家孩子卻一個個在朝堂上站穩腳步?就是這樣強烈地企圖改變,讓宋家女兒成了京中最有見識的賢德夫人?

  深吸氣,雲青緩緩閉上眼睛,他釐不清心中思緒,起起伏伏地,是兩世記憶。

  是,他重生了。

  上一世,在他畫好丹青,打算送給宋家老太君,慶賀她七十大壽那天,他壽終正寢,當時他趴在桌上,景物在他眼前逐次模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2:41

第二十二章

  他的視線模糊了,腦子裡卻是異常清晰。他沒有想起妻子、親人,卻想起多年前那個梅花樹下的身影,她和孩子們躲迷藏、打雪仗,銀鈴似的笑聲穿梭在寒冽清冷的梅香之間。

  她回眸一笑,在他心底留下深刻印記……時光過去太久,他已經忘記她的容顏,但他忘不了那天,那個嬌俏可愛的身影……邵翠芳……

  人人都說邵翠芳是最有福氣之人,幾個孩子把她當成親生娘親,她是進不了宋家祠堂的小通房,但幾個孩子們卻想盡辦法要為她請求誥封。

  在意識游離間,他企圖掙扎起身,他想進宋氏祠堂幫幾個孩子們一把力氣,但……

  對不起,他死了……直到靈魂離開身軀那刻,他心底遺憾愧疚,最終還是幫不了她。方雲青再次清醒時,他回到考上二甲進士那天。

  他又被人惡意推進池子裡,他又成了十五歲的少年郎,上天給他了新機會,讓他彌補上一世的遺憾。

  所以他推拒谷尚書的好意,不願上門求娶。

  前世,他娶谷嘉華為妻,夫妻之間談不上恩愛,卻像親人似地彼此照顧,而自己在岳父的幫助下,短短六年官升數級,成為五品知府,之後更是」路官運亨通,到離開朝堂時,已是一品大官。

  嘉華溫柔良善,是個無從挑剔的妻子,夫妻倆平平淡淡過完一輩子,他們沒有過小孩,她要為他迎娶妾室,可他不願意發生在自己母親身上的悲劇,在別的女人身上重復。

  但是嘉華並沒有因為他的堅持而感動,她有的,只是濃濃的罪惡感。

  直至嘉華離世之前,才哭著告訴他,她心裡深愛著另一名男子,她為了對那男人堅貞、不願意幫他生孩子,她說自己曾經用藥打下兩個孩子,等到發現丈夫是可以托付終身之人時,她後悔了,但身子受損,再無法懷上孩子,是她害他斷了香火。

  她臨終前的遺言,深深傷害他的自尊。

  但她就快死了,他無法對她口出怨恨,不管怎樣受傷,他都無法否認嘉華是個溫良恭儉的好女人,更無法忘記,岳父對自己仕途上的助益,他只能勸說自己不怨天尤人,那是他的命。

  六年前,相同的選擇再度來到自己眼前。

  他不是沒想過自私一點,為自己的前程,別顧慮谷嘉華的心情,硬將她娶進方家大門,了不起挑個妾室為自己延續香火,但再三考量後,他做出另一個決定。

  他不否認,自己之所以沒答應這門親事,梅花樹下的那抹纖細身影占據了一部分原因,前世擦身而過的女子,今生可有機緣教他們相識一回?

  他很清楚,邵翠芳是宋懷恩的通房,她將會在未來為宋家教育出數個傑出孩子,她將成為南開城裡所有姨娘小妾心目中的典範,一個小通房混成老太君,那得是多堅毅的性子……

  他經常想起她,若是再有那樣一個機會,他告訴自己,再不允許兩人只是擦身。

  為官六年,他終於回到泉州這個兒時故鄉,比起前世,整整提早五年。

  那天他是故意在宋家圍牆外徘徊流連,他幾乎天天都去,他撫摸著那堵牆,想像裡面那個笑得令陽光失色的女子。

  然後,她跳出來了!

  那年不過遠遠一見,他根本記不得她的容貌,但她荷包裡的賣身契讓他欣喜若狂——邵翠芳。陡然看見這三個字,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他感激上天恩惠!

  不一樣了!她沒有成為宋懷恩的通房,她跳出宋家圍牆,成為自由良民,他對自己發誓,這回他再不要與她擦肩而過,他要與她結下善緣。

  而一場楊寡婦的案情分析,幾句俏皮言語,他就喜歡上她,義無反顧。

  第一次他這樣感激著六年前做出的決定,感激上天給自己一個重生機會,感激她願意對他說話,感激他們之間的感情增進……

  突然間,他握住她的手,神情有點激動。

  關關誤解他的激動,是被自己高尚的情操、崇高的志向所折服,連忙解釋。

  「我那個……只是夢想,不見得會成功的,你不要太興奮。」

  上輩子她只能改變六個孩子的未來,這輩子能改變多少尚是未知數,十個、三十個……或是比六個更少?她半點把握都沒有。

  「會的,只要我們肯做。」上輩子有活生生的例子擺在那兒呢,他相信她的想法肯定成功在望。「這幾天我就四處去找找,看有沒有願意和我們合作的廠子。」

  「所以,你還是認為先別買印刷廠?」

  「對,買印刷廠的風險太大,如果我能夠找到信譽不錯的印刷廠,由我們付工錢、紙錢,讓他們幫我們印書……」他頓了頓後道:「不行,不管怎樣,還是得先找到可以信任的人,書印好之後,總不能擺在家裡吧,還得有鋪子能夠賣。」

  「我想過,這種替小孩子編的書,無法推廣到學堂裡,也許私塾還可以碰碰運氣,但多數的私塾並不教五歲以下的孩子,最重要的是,那些夫子未必看得上我這套教材,所以還是得有自己的書鋪才行。

  「因此我想訓練一批專門的人,來指導那些夫人,如何利用練習本來教導孩子認字,也可藉此把教育概念推廣到每個家裡。」她沉吟地道。

  「你這個想法很好卻不實際,多數夫人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如何能讓她們接觸到練習本或者你所謂的教育概念?何況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不管怎麼樣,教育孩子這件事,都落不到女人頭上,如果賣的是孩子的玩具還行,丟給孩子,孩子會自己玩,但練習本得有大人在旁指導,重點是,那個大人……誰來擔任?」

  「如果名門夫人沒辦法出門,那我們把練習本賣給中等家庭的婦人孩子呢?」

  「那更不實際了,這年頭能認字的女人是少數,沒有幾個女人有本事教導自己的子女讀書認字。」雲青又反對她,他低下頭,苦思可以解決的法子。

  關關有點氣悶,垂眉想了想,苦笑道:「總不能辦幼稚園吧,有錢的家庭有奶娘照顧,沒錢的家庭大的帶小的,誰會送孩子上幼稚園?」

  可她又不能告訴他們,兩歲半到三歲的幼兒腦部發展已經達到成人的百分之八十,早年給予孩子適當的經驗和充分刺激,智力會比平均智商提升三成以上,她更不能同他解釋坐待成熟才學習,是種錯誤觀念。

  「幼稚園是什麼東西?」

  「是集合一群兩到六歲的孩子,一起學習的學堂。」這種機構得在雙薪家庭並且孩子不多的社會環境裡才辦得起來,在這裡……別笨了。

  雲青望著沮喪的她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辦一間幼稚園吧。」

  「什麼?」

  誰會來念啊,富家公子是一個小孩後面跟著一堆奶娘僕婢在照顧,誰舍得把孩子送出去?窮家小孩,在泥土裡滾幾圈就長大了,誰舍得花那筆錢?開幼稚園比賣練習本更不實際。

  「南開城裡有不少窮戶,若是我們能替他們照顧六歲以下的孩子,他們肯定願意把孩子送到我們的幼稚園。」至於六歲以上能夠幫著家裡做事的孩子,他就沒把握了。

  「你都說窮戶了,讓他們掏銀子,怎麼可能?」

  「誰說讓他們掏銀子了?我這裡還有兩千多兩,買個臨街的鋪子,樓下賣練習本,樓上辦幼稚園,只要咱們把窮孩子教得比富孩子更聰明,你說,大家會不會想知道我們是怎麼辦到的?到時候,你還怕練習本沒生意?」

  換言之,幼稚園只是前期投資,他並沒有打算從當中牟利。

  關關凝眸望他,這個人……她該形容他有冒險精神,還是罵他敗家,銀子尚未入袋,就先想辦一間免費幼稚園,錢待在口袋裡會咬他嗎?

  「看什麼?你覺得我的想法不對?」

  他好笑地看著她發呆的臉龐,聰明慣了的人,偶爾露出這樣一副表情,很……討人憐愛,這樣想著,手就自己動作了,輕輕地,他揉了揉她的發;輕輕地,他碰了碰她的臉頰,只是小小的動作,像大哥哥對待小妹妹那樣,但他好滿足。

  心在胸口溫柔的鼓動,甜蜜的感覺在身子裡蕩漾,他沒有想過自己能夠這樣幸福,只因為一個女人在他身旁。

  「你憑什麼這麼相信我?說不定免費的幼稚園有人讀,花錢的練習本沒人要?」她有些遲疑。

  他失笑,自信滿滿的她居然說出這種話?

  他拉起她的手,掌心與她密合,鄭重點頭回答,「對,我相信你,不管是不是免費的幼稚園有人讀,花錢的練習本沒人要,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改變許多人的命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3:02

第二十三章

  而他的命運,已經悄悄地在她手中改變,他不知道她會把自己帶到哪裡,但不管在哪裡,只要那個人是她,他願意無條件跟隨。

  雲青簡短的一句相信,沒來由地讓她甜了心,仿佛跌進蜜池裡。

  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在這個時代裡終於有人肯定自己的能力?

  關關靜靜地回視他,他那雙眼睛清澈見底,如一潭清泉般幽靜,卻冒著一簇奇異的火焰,明暗交替、變幻莫測得令人心驚,這樣的男子……

  心,已然驚動,遑論其他……

  關關想說謝謝的,但這時候,插在地上的釣竿有了動靜。

  雲青急急轉身扯動釣竿,人和魚、水面和水底,雙雙拉鋸,關關一下看著翻騰的水面,一下看著神情專注的雲青,無緣由地,她相信這場拉鋸,他會得到最終的勝利。

  果然不多久,一條近兩尺的大魚被釣上來。

  他轉頭對她笑著,陽光下,他的笑溫和從容、和煦爽朗,湖光山色間,微風吹動一抹淡淡的青草香,關關頓時覺得心境開闊。

  笑靨不自覺流露,嗯,是無緣由,無緣由地穿越、重生,在一心一意想翻過的那面牆後遇見他,這世間無緣由的事兒多了去,何必事事追根究柢,所以喜歡他亦不需緣由,對吧?

  他扯了河邊的菅草穿過魚鰓,把幾條魚給串在一串兒,對她伸手,他說:「回去吧。」

  他牽過她的手很多次,但從未伸手相邀,他的掌心停頓在半空中,而她只有短暫猶豫,便在他的掌心迭上自己的手,然後不再追究心情如何。

  他們走回方母墳前,但才沒走幾步,天上竟然落下綿綿雨絲,他連忙拉著她奔跑。

  在雨中狂奔,她不覺得寒冷,所有的意識只停留在掌心那點溫暖。


  他領著她到一間很多年沒人住的老宅屋。

  房子架構還好,沒有傾圮現像,前前後後加起來有十幾間,但到處蛛網塵封。

  大廳的屋梁有點高,整間屋子空落落的,只有一組小小的木桌椅。

  幸好雨尚未下大,加上一路跑來有樹葉遮擋,他們身上並沒有太濕。

  「雨不大,也許我們趕一點,能夠在雨下大之前回到家。」

  關關抬頭看向烏雲密布的天空,才一下子工夫,陽光就被隱蔽,好好的天氣說變就變。

  「最慢在一刻鐘內,雨會下大。」雲青站到她身後,看一眼天上沉沉的烏雲,看天猜雨,他經驗豐富。

  「雲豐和蕥兒怎麼辦?」

  「雲豐發覺不對勁,會把蕥兒帶過來這邊。」

  「你們都知道這邊有間空宅子?」

  「我們對這附近很熟。」

  對哦,他們以前在這片山林進進出出,掏鳥蛋、挖野菜、抓魚長大的,自然知道哪裡能避雨。

  「別擔心他們,我去找些柴火。」

  「好。」

  雲青走出大廳後,她在隔壁幾間屋子繞了繞,她找到一個破爛櫃子,櫃子裡還有些女人和小孩的衣服,但太久沒打開,衣服帶著腐霉氣味兒。

  她轉過一圈,尋到桶子和掃把,再拿出一件孩子的衣衫當抹布,回到廳裡時,發現快手快腳的雲青已經剝洗好魚、串成串兒,開始生火。

  關關把桶子放到外頭接水,開始動手掃地、抹桌子,兩人分工合作,沒多久工夫,廳裡雖稱不上光可鑒人,卻也干淨幾分。

  而像雲青說得那樣,雨果真下大了。

  柴火升起,將清冷阻在屋外帶來一陣暖和感,關關把手伸到火堆前烘烤,聽著雨水打在屋檐上的聲音,記憶裡的諸多事情彼此勾串,她微微笑開,臉上帶著溫柔光暈。

  「想到什麼,這麼開心?」雲青問她。

  關關回過神,看一眼無人空屋,笑道:「想到韋小寶,不知道會不會有神龍教徒眾或莊三奶奶、雙兒跳出來。」

  許多年前的那個雨天,幗晟、幗容幾個睡不著覺,她就說了韋小寶的故事,後來那幾個小子,居然把故事寫成話本,讓說書人到處講,十四、五歲的孩子們因此在泉州闖出了小小的名聲。

  她想向雲青解釋韋小寶、神龍教、莊三奶奶,但他根本不需要,這個故事,他在說書人口裡聽過無數次。曾經,他為這些故事深深迷戀,而在知道話本出自何處後,原本結了仇的人家,再度續緣。

  原來這些故事不是宋家那些小伙子寫的,而是出自她的口?

  狂喜在心頭,強抑著興奮,他的眼睛爍亮爍亮的,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

  她疑惑他的表現,疑惑他像是對《鹿鼎記》很熟似地,更疑惑他臉上為何一副挖到寶藏、想據為己有的表情。

  「你干麼這樣看我?」關關問得小心。

  「我在想,你應該把這個精彩絕倫的故事寫下來,這書一定會大賣。」

  「吭?」兩顆眼珠子的在他身上,她不過講兩句,他就知道這個故事精彩絕倫?有問題……

  收回目光,雲青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連忙補救。

  「不是嗎?我猜錯了嗎?剛剛你說的那個韋小寶不是故事,而是真人真事?」

  關關微微一哂,「它們是故事,但你為什麼認定它們精彩絕倫?光靠我提的幾個名字?」

  「因為直覺,神龍教聽起來就很不一般。何況,你說的每句話,於我……都是精彩絕倫。」

  如果他們在談戀愛,這就是最暖心的甜言蜜語,不必說我愛你、不必提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不必把情詩掛在嘴上,簡簡單單、出自真心的幾句話,讓她對他,比喜歡更上一層……

  都說經歷得越多,真心就越少,她很清楚在真心缺貨的年代裡待太久的自己,早就沒有真心,但他,總在不經意間,壓榨出她為數不多的真心……垂下眉睫,萬般滋味在心頭衝撞。

  「想聽故事嗎?」她輕聲問。

  「想。」即使他已經聽過無數回,海大富、茅十八、康熙皇帝、天地會……這些已在他腦海裡生根。

  「故事很長。」

  「我有耐心。」他不介意花一輩子傾聽。

  她揚揚眉,正打算讓故事開場,可這時有人自外頭闖進來。

  兩人起身相迎,進屋的不是雲豐和蕥兒,而是楊寡婦和她的兒子們,這次她帶著兩個男娃兒,一個八、九歲,一個三、四歲,當天上公堂的是大的那個。

  「楊大嬸?」關關輕喚。

  楊寡婦抬頭,訝異地望向關關,她全身濕透了,兩個孩子也是全身濕,他們身上都帶著包袱,顯然是要遠行。

  「姑、讀,你、你怎……」

  關關沒等她問完,便接話道:「你和鄰居打官司的時候,我在衙門外頭全看見了,先不急著說這些,你快帶著孩子到後面屋子,把一身濕衣服換下來,免得傷風了。」

  楊寡婦點點頭,關關便領著他們到鄰間。

  關關繞回大廳,看雲青一眼,表情寫著:如何?本姑娘神機妙算吧。

  雲青笑了,附和起她的驕傲,「你是對的,她果然住不下去了。」

  他本想幫楊寡婦翻案,只不過這段日子太忙,事情一樁接一樁,沒想到她這麼快就離開村子。

  「待會兒好好問問,不在公堂上,也許她不緊張,能把事情講得清楚些。」

  雲青點點頭,把火堆撥得更旺盛些,他看看外頭,雨越發大了,雲豐和蕥兒怎麼還沒來?

  不多久,母子三人換好衣服走回大廳,關關搬了長凳邀他們坐在火邊取暖,她親切地對孩子說道:「餓了吧,再等一會兒魚就可以吃了。」

  楊寡婦拍拍兒子的肩,八歲小兒連忙點頭道:「大哥哥、大姊姊,娘要我謝謝你們。」

  關關詫異,不錯嘛,這孩子磊落大方,沒有結巴現像,那麼那天……唉,她苛求了,小小的孩子被驚堂木一嚇,還說得出話才怪。

  關關從荷包裡掏出糖塊遞給小男孩。

  小男孩靦腆地接過手,小心翼翼地剝了塊糖放進嘴裡,臉上淨是滿足,咽了咽口水,他連忙剝了塊糖給娘,楊寡婦笑著把糖遞給大兒子,大兒子看一眼,忍痛把糖還給弟弟,摸摸他的頭說:「弟弟還在長個兒,弟弟吃。」

  幾個小小的動作,看得出這家人感情擰成一股繩,誰也分割不去。

  「弟弟,姊姊可不可以問你幾句話?」關關對著八歲的孩子開口。

  男孩朝母親望去一眼,楊寡婦點頭後,他才回答,「可以。」

  「那天,你們的鄰居大叔、大嬸說謊,對不?」關關一問,楊寡婦立刻紅了眼,低下頭,用衣袖擦拭淚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3:24

第二十四章

  男孩連忙點頭,好不容易有人相信娘是無辜的,所有的話便一股腦兒全擠了出來。

  他急忙說道:「我娘根本沒讓馬大叔修門板,更不可能下藥,他們想害我娘名聲,想把我們從村子裡趕走。」

  雲青和關關互視一眼,她果然沒猜錯。

  「你可以把事情從頭到尾說給我們聽聽嗎?這位大哥哥是新任的縣太爺,他可以為你們主持公道的。」關關把雲青推到前頭。

  雲青彎下腰,拍拍他的頭,溫聲說道:「是,你們有什麼委屈可以告訴我,說不定我能想辦法替你們平反冤屈。」

  聞言,男孩眼底綻出光芒。「我們剛搬到村子裡時,一開始馬大叔、馬大嬸對我們不錯,我們兄弟經常和馬家的弟弟、妹妹們玩在一塊兒,後來發現,馬家弟弟妹妹手腳不干淨,他們經常會順手摸走一點東西,瓜呀果呀雞蛋的。

  「起初娘不以為意,覺得不過是小孩子貪吃,直到有一回,我發現馬家妹妹居然在翻娘的珠寶盒子,我便拉著馬家妹妹去找馬大嬸說事兒。

  「結果馬大嬸不但沒責怪女兒,反賴我說謊,從此村子裡便時不時傳出我家的壞話,說我和弟弟上他家偷東西,說娘的手腳不干淨……娘不肯理她,說是公道自在人心。

  「有一天,一個道士到我們家,他前前後後來回走了幾趟,然後到家裡來問我娘要不要賣屋?娘自然不肯賣,我們只剩下那間屋子,什麼都沒有了。可是過沒幾天,馬大嬸就上門來,也提了這件事,娘還是回答她、房子不賣,從那天過後,事情就多了。

  「外面的謠言越來越厲害,一下子說我放狗咬他家兒子,一下子說我們家裡鬧鬼,一下子說娘勾引馬大叔……直到那天,馬大叔和馬大嬸又到家裡來讓我娘賣屋,我娘不肯,他們滿口肮髒話,我氣不過,拿了把菜刀要趕人,卻沒想菜刀被馬大叔劈手奪下,他揚聲要砍死我,娘為著護我,腿上反挨上一刀。」

  說到這裡,他眼睛發紅,眼淚倏地落下,好半晌,才抹干淚水,繼續說:「告官不成,我們成了村子裡的笑柄,村人見著我們總是諷刺嘲笑。弟弟小,不懂事,回了嘴,村裡小孩便拿石頭砸我們,娘見我們天天帶傷回家,心裡頭不舍,前兒個馬大叔、馬大嬸又來家裡,讓我們賣屋,娘便答應了。」

  弟弟看著哥哥掉淚,只會拿糖往哥哥嘴裡塞,一面塞一面說:「哥哥不哭,哥哥吃糖。」

  見他們這樣,雲青心中百感交錯,那年他們孤兒寡母的,也是這般教人欺凌。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天底下,善良百姓為何總被惡人欺凌?

  關關嘆氣。「楊大嬸,不是說你從夫家帶走不少財物嗎?就算賣屋換個地方住也無所謂,為什麼方才你兒子說,你們只剩下那間屋子?」

  「錢、錢是先、先夫,留給我、我們母子,繼、繼母眼紅,上門奪、奪子,我把錢、錢全給、給他們,把、把兒子留、留下。馬家說、說那屋,只、只值三、三兩。」

  他們終於明白了,繼母哪會想要繼孫,什麼骨血不過是說詞,狠心繼母是想利用此事為籌碼,將繼子留給楊寡婦的銀錢搜羅一空,而馬家更狠,三兩銀子就要買下一片屋,趁火打劫嗎?

  關關與雲青對視,雲青開口道:「那道士定然是看中了楊大嬸家那塊地,既然是道士,便與風水相關。我猜想,或許是有富戶雇道士尋風水寶地,不知怎地,便看上楊大嬸家的地,但楊大嬸堅持不賣,此事被馬家知道,他們便竭盡全力,毀人名譽、潑髒水、一心把楊大嬸一家趕走。

  「他們用三兩銀買下那塊地,說不定轉身就用幾十兩、幾百兩賣給那個富戶。楊大嬸,你可以把賣屋的契書給我看看嗎?」

  楊寡婦點頭,從懷裡拿出契書。

  關關接過手,雲青湊過頭,兩人一起看,那上面的字應該是裡正寫的,沒什麼差錯,條文手印也都齊全,他們來來回回看上好幾遍,尋不出可挑剔之處,但是……雲青微微一哂,笑道:「我有辦法了。」

  關關詫異,轉頭望向雲青。「什麼辦法?」難不成是偽造文書?

  他朝她微微一笑,讓她稍安毋躁。「楊大嬸,你先告訴我,經歷過這些事,你還想搬回村子裡嗎?」

  楊寡婦用眼神示意大兒子,於是他說道:「不回去了,弟弟已經被打得經常半夜作惡夢,況且娘做了一手好豆腐,我們打算到城裡,賃個屋子,然後到街上賣豆腐。」

  「可你們手邊就賣屋的三兩銀子,做不了太多事。」雲青道。

  男孩看看娘,再看看雲青後說道:「爹成親時,給了娘一支金簪,娘說要把它給賣掉應急。」

  雲青點點頭,「弟弟,這上面的手印是你蓋的嗎?」契書上頭的指印太小,不是成年人的指印。

  「是。」

  「你今年多大了。」

  「八歲。」

  「怎麼沒讓你娘蓋手印?」

  「娘舍不得那屋子,也舍不得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的生活,簽契約的時候,跑到外頭去……」娘是去哭了。

  「你蓋契約時,裡正在吧。」

  「是,馬大叔、馬大嬸都在。」

  「那就行了,大燕律法,十二歲以下孩童簽的土地買賣契書不作數,那屋子還是楊大嬸的。」雲青堯爾笑道。

  關關恍然大悟,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這個!她明知道有這條律法啊,唉,做事還是不夠周密嚴謹,她得再好好學學。

  「關關,昨天衙門裡有人來登記買賣契書嗎?」雲青問。

  「沒有。」契書上頭的日期押的是昨天,今兒個休沐,換言之,最快的話,要變更土地所有人,是明天的事了,而馬家得先把土地變更成自己家的,才能順利賣給富戶。

  「關關,明天……」

  「我知道,只要有人拿這紙契書過來登記,我便以『十二歲以下孩童簽的土地買賣契書不作數』為由,把人打發回去。」

  「待雨停,楊大嬸先和我們一起回去吧,假使估算無誤,馬家登記不成定會帶著契書找上富戶,誆對方一筆銀子。到時,我派人尾隨,搶在馬家前頭,把楊大嬸願意賣房的消息傳給對方,過後,咱們再上門找對方談價錢。」

  眉頭一抬,關關笑道:「那屋子楊大嬸打算賣多少價錢?」

  「當、當初,買十、十兩。」

  「十兩?那好,咱們就賣一百一十兩,要是楊大嬸舍得,給我十兩銀子,我就能買通那個道士,修一座富麗堂皇、舉世無雙的大墳墓,並且讓那座墳墓蓋在馬家正門口,以後馬大叔、馬大嬸要出門,就得先向死者致敬。」關關咬牙說。

  「你這招真陰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還是最好的法子。有些人就是得被教訓過,才能學乖。」

  關關一面說,心裡一面想,若真能買下印刷廠,她就要從大燕律法中找出百姓們經常會無心觸犯的法律,做成圖文漫畫,向百姓推廣,免得兩眼一抹黑,善良人總被黑心人欺負。

  聽著雲青和關關的對話,楊寡婦感動得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可……真的能夠嗎?

  過去幾個月,他們受的委屈無處可訴,只能夜裡蒙著被子偷偷哭,沒想到決心放棄一切後,竟能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雲青見關關握緊小拳頭的模樣,忍不住笑了,這丫頭還真憤世嫉俗。

  「吃魚吧,魚熟了,不要客氣,魚還很多吃不完的。」

  把魚遞給楊大嬸後,關關才想起雲豐和蕥兒,這裡離方母的墓地並不遠,他們怎麼還沒到?她憂心問:「除了這裡,還有更近的地方可以躲雨嗎?」

  這時,外頭適時揚起一陣馬蹄聲。

  他們停下對話,雙雙走到大廳門口朝外望,外頭停了輛青頂四輪馬車,在雨幕中看得不是太清楚,但隱約可見到車子裡下來幾個人,撐了兩把大傘往這兒走來。

  又有客人?今天還真熱鬧。

  待他們走近,雲青才發現走在前頭的是蕥兒和雲豐。

  看見雲青站在門口,又發現關關與他齊肩並立,蕥兒滿肚子的委屈再也憋不住,她不管不顧地跑出傘下衝到屋子前,一口氣撲進雲青懷裡,淚水滴滴答答掉不停。

  這陣仗太大,雲青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拍拍蕥兒的背,向雲豐投去疑問視線,問他:蕥兒怎麼了?

  雲豐搖頭嘆氣,這要怎麼回答?他只能聳聳肩,滿臉無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3:45

第二十五章

  「快進來烤火吧,別站在門口吹風。」關關好意說道,沒想到蕥兒聽見她的聲音,像吃了炸雷似地,轟一聲爆炸!

  她松開雲青,衝到關關身前怒指著她,大聲吼道:「我們家的事,你這個外人少開口!」

  關關被嚇一跳,正在吃魚的母子三人也被驚得停下動作,齊齊抬眼看著門口突兀的一幕。

  「我……只是……」她試著想解釋,但蕥兒咄咄逼人,伸手狠狠推開她,關關差點兒沒站穩,幸好雲豐搶過來,扶她一把。

  蕥兒的手很冰,她氣得全身發抖,但看見關關那張臉,恨得想咬她一口。

  「蕥兒,你在胡鬧什麼?」

  被雲青斥責,蕥兒捂住臉,抽抽答答哭了起來。

  關關看看眉頭緊皺的雲青,再看看滿臉無奈的雲豐,搞不清楚誰惹火了女暴君,她嘆口氣,打算退開幾步,乖乖當路人甲,卻沒想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揚起。

  「關關,我終於找到你了!」

  她的視線順著聲音望去,看見許久不見的賀翔,他臉上有關也關不住的笑意,他身邊站了個年輕姑娘,十三、四歲左右,亭亭玉立、纖腰緊致、胸脯渾圓,一張宜喜宜嗔的瓜子臉兒,帶著幾分稚嫩清純,挽著柔麗的秀發,更襯得頸間纖細柔美。

  美女、非常美的美女,並且和賀翔一樣,身上都帶著貴不可攀的氣勢。

  她和初次見到雲青的關關一樣,視線一落到雲青身上,就拔不開了。

  如果可以用蘋果、柳枝、清雪……等等名詞來形容人的樣貌,那麼雲青的樣貌可以用三個字來形容——快干膠。

  沒錯,他有非同凡響的魅力,任何人看見他,總會忍不住一盯再盯,盯到眼睛脫窗還是不舍得分離。明明就沒有帥到淋漓盡致,可人家就是有這等本事,是因為氣質嗎?

  沒人說得上來。

  但關關絕對可以理解小美女眼裡對雲青的迷戀,要對他免疫,必須有堅定的意志力,以及不當花痴女的強烈信念。

  蕥兒也發現小美女的目光,原本的危機加乘為雙重危機,怒氣在她胸口泛濫,她在心裡罵了一千次不要臉,但她沒勇氣對貴人出言不遜,只好把滿肚子恨全算在關關頭上。

  被賀翔一插口,關關以為蕥兒應該即時收斂的,真有什麼不爽,至少留到回家再說,卻沒想到,蕥兒盯住關關不放,好像老鷹盯住老鼠,沒把她撕吞入腹不痛快似地。

  蕥兒冷言冷語對上關關,「果然是個不安分的,看到男人都勾引,也不知道是不是狐狸精附身。」

  關關額間三道黑線,她可以回說:本人不是狐狸附身,是二十一世紀的靈魂附身嗎?

  「蕥兒!」雲青怒斥一聲,他又急又氣,為關關擔心。

  蕥兒再度失聲痛哭,但這回沒掩面,反是搶進雲青懷裡尋求安慰,她圈住他的腰,急急忙忙說道:「大哥,你別娶關關,我們說好,等我長大就要和你成親的,你不能三心二意。」

  對,她就是要把事情鬧大,讓不要臉的女人通通看清楚、聽明白,大哥是她一個人的,誰也搶不走。

  猶如驚雷,聽見蕥兒的話,關關兩顆眼珠子發直了!這年代容許亂倫嗎?還是蕥兒有嚴重的心理障礙,對自家大哥有無可言喻的迷戀?

  受到打擊的不只是關關,跟著賀翔同來的小美女似乎也深受打擊,一雙妙目緊緊盯在雲青身上,想在他身上盯出個洞似的。

  許久,小美女的眼光緩緩移動,挪到關關身上,那是很有氣勢的目光,可以用來點火、燃煤、煉鋼一般,關關被她看得頭頂發麻、四肢僵硬,考慮著要不要搖搖手,表明自己對方雲青雖然比喜歡再多好幾點,但還沒有強烈到非君不嫁的地步,如果對手夠強勁,她不介意當一次俗辣,把養眼男人讓出去。

  「你鬧夠了沒?」

  雲青表情凝重,硬將蕥兒從懷裡推出去,雲豐連忙接手,把蕥兒拉開。

  蕥兒還想開口,卻讓雲青一個凌厲表情給嚇住,她緊咬下唇,可憐兮兮地望向她的大哥。

  拱拱手,雲青對賀翔道歉,「對不住,讓賀賢弟看笑話了,都怪我們太寵妹妹,才把蕥兒給寵得不知天高地厚。」

  雲青笑著把亂倫大戲講得雲淡風輕。

  但這哪裡說得過去?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女生,也該明白哥哥和丈夫的分野,只是這時候並不是討論這種事情的好時機。

  關關閉上嘴巴,退兩步,躺著都會中槍的人還是別太多話,免得下一輪掃射,搞到自己中彈身亡。

  賀翔也是個知情識趣的,他上前兩步,笑道:「雲青兄,好久不見。」

  「賀賢弟怎麼會到泉州來?又是路過?」

  「這回是特地來找你們的,上回的事多虧雲青兄和關關幫忙。」

  上回的事……所以他真的順藤摸瓜,找到大頭了?

  換句話說,他這個五皇子是真不是假,那麼跟在他身邊的女子又是誰?皇子妃?公主郡主還是什麼大咖角色?

  關關頭皮上被蕥兒惹起的那陣麻癢才褪下,現在又冒了出來,才剛洗的頭啊,怎麼會有虱子在上頭作怪?

  關關低頭,咬牙切齒,她真不想走穿越定律的呀,上輩子不是無風無波、平安到老嗎?怎麼跳一堵牆,就繞回定律裡?不會不會不會,她不是洛晴川,她沒有那麼衰。

  雲青的想法和關關一樣,但他文風不動,臉上依然保持著溫柔和煦的笑容,說道:「賀賢弟客氣。」

  「我不能待太久,可是我有重要的事必須與雲青兄討論,鄰居說雲青兄一家不在府裡,全到山上來踏青了,便一路尋來,卻不料遇上這場雨,幸好碰見雲豐賢弟,否則真要錯過了。」

  「有什麼事情是愚兄可以幫忙的?」既然對方裝死,他也一路裝到底,愚兄、賢弟,一口一句叫得挺順溜。

  賀翔看看雲豐、蕥兒,再看看楊寡婦一家三口,說道:「不如咱們上車再談?」

  「行。」雲青點點頭。

  關關在心裡OS,既然摸准對方身分,不行都得行。

  賀翔又道:「雲豐賢弟,委屈你和蕥兒妹妹先在這裡等一下,等馬車送我們回城裡後,再繞回來接你們返家,行不?」

  「賀大哥客氣了,你和大哥有要事要忙,就先回去吧,待雨小一些、我便帶妹妹回去,不勞車夫大哥再跑一趟。」

  「不麻煩。」

  眾人客氣一陣後,留下蕥兒和雲豐待在老屋裡,雲青交代雲豐要把楊氏和她的兒子一起帶回家後,便跟著賀翔一起上了馬車,蕥兒不樂意,想跟著上馬車,卻被雲豐強行拉住,才沒再鬧騰起來。

  關關以為沒自己的事,縮手縮腳走到火堆旁,拿起一串烤得金黃流油的肥魚,正准備送進嘴裡。

  卻沒料到賀翔一句,「關關,你也來。」便將她也捎帶上。

  外頭在下雨,但馬車裡頭還算干燥,有銀絲炭烘著,並不覺得涼。

  四人坐定,賀翔態度鄭重,他先表明自己的身分,並為自己的隱瞞說幾句道歉話,然後介紹那位小美女,她正是六公主燕明月。

  幕簾掀開,誰都躲不了,他果然是五皇子——靜親王燕靜。

  自此雲青和關關再不能裝楞充傻,假裝不知道皇家貴人很偉大。

  燕靜奉皇命到南方查官員貪墨一案,他本想暗地查訪,卻沒想被關關拉出一個線頭,讓他順勢把貪污大罪給扯出水面,事情在京裡鬧得沸沸揚揚,作威作福慣了的禮親王一口氣被拉下馬,恰恰合了皇帝的心意。

  沒錯,重點在「恰恰」二字上頭,此次貪墨之事牽連甚廣,要是把每個人全給攏上,朝堂必定不穩,說不定還會來個帝逼官反,碰上幾個大膽的結盟、兵從險著的,說不定還得改朝換代。

  但燕靜能干,他去蕪存菁,把皇帝想砍的目標給鏟除,剩下的小蝦米,一個個施恩授惠,助他們渡過此劫,從此,他們只能效忠五皇子。

  至於幾個皇子,查不著的就算了,反正有人天生無能,可雷厲風行的就慘了,該下馬、不該下馬的全中招,朝堂快要鬧翻天。

  此事一過,朝廷風向確定,無意外的話,五皇子會被封為東宮太子。

  不過那些事離雲青、關關太遠,平時拿來聊幾聲可以,他們可沒打算在未來太子跟前獻媚,所以不管燕靜說什麼,他們只有客氣、客氣、再客氣。

  「這次的事,本王第一個要感激關關,本王沒想到可以從一個小主簿身上牽絲攀藤,拉出原凶,那些日子我尋了不少擅長算帳的好手,一個個查、一個個算,終於被本王查出那些金銀流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4:12

第二十六章

  關關微微一笑,不敢居功,她心裡明白得很,如果不是燕靜保密功夫做到家、不是他手段雷厲風行,說不定到最後不但拉不出大頭,還會被倒打一耙、一無所獲,成了真正的冤大頭。

  所以這種事,人家口頭上說謝,懂事的謙虛兩聲就過了,千萬別居功,更別傻得要求酬謝。

  「王爺客氣。」

  「此次的事,本王衷心感激,但關關是女子,本王無法助你升官,只能令你發財,我從京裡帶了些禮物來,明兒個讓下人給你送去。」

  他的目光在關關身上流連不去,這是個聰慧而美麗的小姑娘,若能將她收納身旁,日子定會過得有滋有味。

  聽見有禮物可以收,關關頓時眉開眼笑,忘記對皇子得保持安全距離,她喜道:「多謝王爺。」

  她的笑讓燕靜晃神,那不是女子矜持的笑、不是客氣有禮的笑,是張揚的、自在的愜意笑顏。當他是賀翔時,她這樣笑,他是燕靜的時候,她亦是同樣的笑靨,似乎自己的身分在她眼底並未不同?

  從未有過的全新感受在心底攀升,他對關關的喜歡再進一層。

  轉頭,他對雲青道:「這次之事,本王已稟報父皇,父皇想見見你,或許年底,或許明年開春,父王會召你回京,這段時間,雲青兄好好治理地方事,要是能做出一些成績的話,知府龔大人那裡,本王已經打過招呼……」

  言下之意是:你放手去做吧,就算知府幫不了你也不會阻撓你,最重要的是,絕對沒膽子搶走你的功勞。

  雲青面上笑著、耳裡聽著,心底卻有幾分忐忑。

  因為燕靜看關關的目光很不同,更因為燕靜特地走這一趟,絕對不會只是過來叮嚀他好好做事。

  這是想招攏人馬吶,恐怕一路行來,願意歸附在他旗下之人已經不少,要是自己點了這個頭,日後燕靜登基,自己的仕途必定飛黃騰達,倘若不是呢,被看成五皇子黨的自己,能有好果子吃?

  偏偏重生的他,心裡比誰都清楚,日後登基的人是誰……

  燕靜的舉動讓他擔心,燕靜待關關的態度更讓他興起一陣莫名焦躁,但他臉上不顯半分,微曬回道:「身為父母官本該好好治理地方、為民喉舌,此乃職責所在。」

  意思是:不勞靜親王特意叮囑。

  但靜親王卻誤以為他聽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就好,我還有另一件事要同雲青兄說說,上回你交給我的那三本書冊已呈御覽,父皇想見見編撰此書之人,不知雲青兄可否弓薦?」

  聽見此話,雲青暗自慶幸,幸好當時留了個心眼,沒在賀翔面前說出編撰參考書的是關關,但現在……

  他轉頭與關關對視,如果他回答編撰者是自己,關關會不會以為他想搶功勞?但如果實話說出,燕靜對關關……

  他尚在考慮如何開口,關關已經搶快一步說道:「皇上喜歡方大人編的書嗎?」

  一句話,雲青明白她的意思。

  他順著她的話接下,「不瞞王爺,那書是在下編寫的,本只是為著明年春天要參加科考的弟弟所編,但弟弟不願藏私,他願有更多人能閱讀這些文章,增廣見識、開闊胸襟,替朝廷培養更多得用人才,因此下官才會把書拿出去,希望能將它付梓。」

  「你們這對兄弟果然見識不凡,本王知道了,回京後必會將此事轉呈父皇。」

  然後,燕靜和雲青又聊了許多朝堂上的事,兩人說話間,為了暖場,偶爾關關會插上兩句話,但她一開口就惹得眾人會心微笑,她的見解獨到、視野不同,在在令人驚艷。

  把雲青看得全身快冒火的明月公主也試著加入話題,但明明她是身在那個皇宮裡的人,可她說出來的話,似乎總是讓人輕易略過。

  比方在討論最近查賄貪污之事。

  雲青道:「治大國若烹小鮮,為寬裕者,日勿數撓,為刻削者,日致其鹹酸而已。」

  關關說:「治大國如烹小鮮,不撓也,躁而多害,靜則全真。故其國彌大,而其主彌靜,然後乃能廣得眾心。」

  明月公主道:「御花園裡的魚又肥又大,煮出來的湯又甜又鮮。」

  眾人:「……」

  比方在討論御人之術時。

  燕靜道:「知人善任、恩威並施,御下是上位者必學功夫。」

  關關說:「雕琢玉石需要刻刀,雕琢人需要苦難,予以磨練機會,一手培訓出來的人,必會盡忠。」

  雲青道:「把棋子放在最明顯的位置,就能看清楚它有什麼用途。」

  明月公主說:「父皇賜下一副墨玉棋子,這些日子我天天都在練棋。」

  眾人:「……」

  唉,天真的人有天真的好處,膚淺的人有膚淺的可愛,但既天真又膚淺的人謹記,千萬別在別人討論有深度的事情時開口發言,否則好處沒有、可愛沒有,只會讓人想尋把釘書機,往你嘴唇上敲幾針!

  然明月不知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卻認為是眾人在排擠自己,她早已習慣所有人以自己為中心,可是在這個車廂內,她嘗到前所未有的挫敗。

  不能說話,就只能看了,她的一雙眼珠子全掛在雲青身上,她看得專注而仔細,如果眼光可以吃人,雲青早已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照理說,他們兩人是不可能的,雲青不過是個七品小官,就算有才有識有外貌,也輪不到他當駙馬。

  因此雲青根本沒把明月公主的打量放在心上,關關更沒放在心上,比起只能純欣賞的公主,那個想搞亂倫的蕥兒才是頭痛人物!

  只不過他們這時候都沒想到,不可能的事可能了,就叫作意外,而意外處處有,即使雲青只是一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也逃不過意外發生。


  回家洗過澡,關關想做點面疙瘩,等雲豐帶蕥兒和楊大嬸一家回來後,有熱湯可以暖暖腹,便往廚房走去,卻發現雲青早自己一步梳洗完畢,已經在裡頭和面切菜。

  關關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如果蕥兒這時候回來,看見他們窩在廚房裡,不知道會不會又鬧上一場?

  她無意害人家兄妹鬩牆,更不想沒事招個狐狸精名頭回來,她只是暫時客居此地,對於愛情,她看得不重,如果真是為難,她可以把喜歡減一點點、再減一點點,直到他們重返朋友身分。

  雖然這個想法讓她心頭卡卡的,腦子糊糊的,鼻翼間有些小小的酸澀……很有點疼痛呢,但她知道自己會好的,經過多少競爭、歷過無數風雨,她比別人的一世多了一世、再一世,她很清楚,愛情沒有那麼重要,真的!

  方雲青轉頭,發現關關的猶豫不決,豈能猜不出她心裡想些什麼?

  放下鍋鏟,他走到關關面前,拉過她的手、走到爐灶旁邊,關關下意識接過鏟子,攪動裡面的骨頭湯。

  沉默須臾,雲青開口解釋,「蕥兒不是我的親妹妹,她是我和雲豐進京住在大雜院時期認識的,當時她和祖母也住在大雜院。

  「蕥兒的祖母對我和雲豐很照顧,後來一場風寒奪去老人家的性命,我們便認下藉兒當妹妹。事實上,姓方的是蕥兒,不是我們兄弟,不過方恰巧是我母親的姓氏,我們在被兄長驅離家族後才改從母姓。」

  被兄長驅離家族?泉州南開城人?方雲?考上進士的兩兄弟?

  驀地,一根絲線串起所有的事,她霍地驚覺,猛然轉頭望向雲青。

  她想起來了,難怪覺得方雲這個名字很熟悉,那是宋家的方姨娘,是宋懷恩他老爸的小三。

  「避雨的宅子是太夫人給你母親的禮物,是你們小時候住過的老屋,對不?」

  太夫人?雲青微哂,真聰明,她聯想起來了。

  如果不是蕥兒胡鬧,雲青根本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和宋家的關系,他們兄弟倆與宋家早已恩斷情絕、再無牽連。

  「對。」他點點頭。

  「你不叫方雲青,你是宋家二爺,宋懷青?」她問。

  前世,宋懷恩在父親離世後,便將方姨娘和他們兄弟逐出家門,此事南開城裡人人知曉,宋懷恩財大氣粗,宗族裡受過他好處的長輩不吭聲,外人哪有說話的分兒?她不確定宋懷恩有沒有後悔過,但這件事在他的名聲上造成不可抹滅的污點。

  她只是小通房,是雙耳不聞窗外事的小奴婢,那堵牆圈住她也封鎖了所有訊息,她不知道朝堂動向、不曉得國家大事,更不理解經濟民生,她只知身處的朝代是大燕國,至於宋懷青、宋懷豐這兩位爺,她見都沒見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4:37

第二十七章

  但即便兄長如此對待他們,在宋懷恩去世,王氏面臨族人的巧取豪奪時,是他們挺身出來說話,沒讓宋家產業落入旁人手裡。

  那時的宋二爺、宋三爺已經當上官,他們不是以宋家子孫的身分說話,而是以官壓民,換言之……關關屈指一算,明年的科考,雲豐定會榜上有名?

  知道雲青的身分,所有和宋二爺、宋三爺的記憶全跳出來了。

  「對。」

  「所以那天你待在圍牆外頭,並非意外?」

  「我剛回故鄉當官,想看看舊時屋宅。」

  「那堵牆,離你小時候住的院子很近?」

  她猜錯了,他停留在那裡,不是因為小院離自己的舊居近,而是因為清楚那個小院是邵翠芳住過幾十年的地方。

  他在那堵牆後,想像著那個和孩子們玩得歡暢的身影,想像她的快樂。

  母親是個姨娘,絕對勝過她這個小通房,母親有兩個親生兒子,她身邊的孩子卻不是自己所出,照理說母親各方面都比她更好,可是到最後,母親抑郁而終,而她……幾個小輩想盡辦法要替她掙得誥封。

  他還記得幗容曾經信誓旦旦地對他說:「這輩子我最想娶的,就是像母親那樣的女子。」

  曾經他不明白,宋懷恩死後,撐起家業的明明是王氏,為什麼孩子們心裡尊崇敬愛的,卻是一個庸碌平凡的通房丫頭?

  現在他終於明白,關關不庸碌更不平凡,而……不只是幗容,便是自己,最想娶的也是她這樣的女子。

  他不知道宋懷恩的孩子們沒有關關的教導,還會不會像上輩子那樣出息、會不會出面求他和弟弟重返宋家大門?他不介意,因為他很清楚,有得必有失,若此生他能得到關關,便是要用宋家子孫身分做交換,也很合理。

  雲青沒有反駁她的話,只道:「我想你知道,我和蕥兒並沒有你想像的那種關系,等她回來,我會跟她說清楚,也該是時候好好替蕥兒尋門好親事了,免得她胡思亂想、糟蹋自己名聲。」

  他的話讓關關松展眉心,那個酸酸澀澀的感覺消彌。

  「少女懷春總是詩,你別對她太嚴厲了。」今兒個,蕥兒是憋不住了吧。

  愛情是一種最不平等的關系,若是彼此相愛還好說,頂多是誰欠誰多、誰欠誰少的問題,若是單方面的感情,那已經和欠無關,而是自討苦吃的問題。

  人生很長,總有年幼無知的時候,不吃點苦,怎麼成長?

  「嗯?」

  「那你呢?你心裡頭,也有一首屬於我的詩嗎?」他問得大膽,不禁臉紅了。

  她被他問得手足無措,也臉紅了,但是在他發問後三秒鐘,一首詩貼在她心頭上的微博,等待與他分享。

  柬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雲青沒逼著她回答,只是帶著可疑的紅暈,拿來大鍋子,把熬好的骨頭湯盛起,重新放入清水,待水滾,拿起發好的面團,一手持刀、一手持面,手上飛快動作,一片片細白的面片跳入沸水裡。

  關關在旁幫著攪動鏟子,不讓面片粘上鍋底,熱熱的蒸氣撲上兩人臉龐,本就紅透的臉,越發像蒸透的螃蟹。

  安靜、沉默,卻沒有半分尷尬,兩人各自沉溺在淡淡的幸福裡,想著身旁的彼此,嘴邊的笑,不曾歇過。

  直到很有默契的兩個人,把湯面端上桌,才結束這份甜美的靜謐感。

  關關打破沉默,「你真的曾經承諾過蕥兒,等她長大就娶她為妻?」

  「當時的她只有八歲,你覺得我會和她較真?」

  關關明白了,他當她是孩子的胡鬧,她卻把自己的話當成承諾。

  「你沒有立刻反駁,她便解釋為默認,這是種形式上的謊言。你知道謊言和諾言的區別在哪裡嗎?」

  「在哪裡?」

  「謊言是讓聽的人當真,諾言卻是說的人當真。於是她說、她當真。她把諾言存在心底多年,然後一天比一天加深認定,以至於會出現今天的場面。」她理智分析。

  「我明白了,我該為蕥兒的錯愛負責,我會把話說清楚。」

  那天吃過湯面後,雲青、雲豐和蕥兒三兄妹關在屋裡聊了大半夜,蕥兒離開雲豐屋裡時,遇見正在賞月的關關。

  她的眼睛發紅,鼻子腫得像蒜頭,她沒向關關尋釁,沒跳過來捅她兩刀、揍她幾拳,但瞟向關關的眼神絕對稱不上善意。

  關關很清楚自己的幸運來自哪裡,第一、殺人有罪。第二、定奪罪名的是縣太爺。

  被心上人處死,比自己找地方死一死更慟人!

  楊寡婦和兩個兒子在方家住了十幾天,雲青和關關合力替她把事情給圓滿解決,有錢人看重風水的心態比他們想像中更厲害,因此最後成交的不是一百一十兩,而是兩百兩紋銀。

  扣掉賄賂道士的十兩銀子,剩下的錢在城裡置屋、買攤位,還存下不少私房錢,而那個賠三兩銀子,且費盡無數心思才讓楊寡婦順利搬家的馬大叔、馬大嬸,很快就會發現,開門時,不見山不見水,只見著新墳墓。

  奉勸世人,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兒千萬別做。

  轉眼夏季過去,入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

  眼見春科在即,雲豐閉門讀書,沒有重要的事絕不出門,他對此次的科舉有必中的決心。

  雲青明白,若命運未變,雲豐此次定會考上,但自從他拒絕谷家婚事後,許多事都不同了,前世他不認識燕靜,他當官六年已經升為五品同知,他在五年後才回家鄉任職,而關關……始終沒跳過那堵牆,走到自己身邊。

  但是,前世對宋家兩個爺不太熟悉的關關卻自信滿滿,拍著雲豐的肩膀說道:「放心,這回你定會考上。」

  她篤定的口氣讓蕥兒輕嗤冷笑,道:「你以為自己是王母娘娘嗎?誰中、誰不中全在你的掌握中?」

  關關沒生氣,卻笑咪咪地回她一句:「你弄錯了,我不是王母娘娘,是文昌帝君,這回考試雲豐必中,這麼努力的人不中,是老天爺掉了眼睛!」

  她的話帶給雲豐莫大的信心。

  雲豐悄悄在她耳邊說:「你不要介意蕥兒,她的心情不好。」

  關關點頭,失戀的女人,有多遠躲多遠,被子彈掃射的感覺實在不怎麼舒坦。

  關關忙壞了,每天和雲青一起進進出出。

  他們白天得應付衙門裡的事務,也不曉得燕靜說的是真是假,但就算是假話,憑雲主目的性子,都回到家鄉了,怎能不做出一番政績?

  縣令之職在於倡導風化,撫字黎氓。

  所以關關每隔數日便進雲青屋裡說幾篇民間故事,由他錄下,然後將故事傳予說書人,讓說書人藉由精彩、動人心弦的故事來倡導道德教化、鼓吹善良風俗。

  於是雖然還做不到路不拾遺,但百姓個個敦親睦鄰、見義勇為,爭產奪財的案件少了許多。

  縣令之職在於養鰥寡、恤孤窮。

  所以雲青在那些貧困戶裡挑選得用人手,尋人教導他們一技之長,並為他們尋找合適去處,這個想法源自於關關幾句話。

  她說:「受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與其養著他們,不如教導他們卷起袖子、流下汗水,自己種出來的米糧最甜,自己掙來的銀子最珍貴。」

  除此之外,他還辦了老人院、孤兒院,專門收養貧困孤苦的百姓,他讓老人來照顧孤兒,讓孤兒有機會健康茁壯,也讓老人有機會享受含飴弄孫之趣。

  縣令之職在於修河工、收賦稅、增戶口。

  這些說來是三件事,不如說是一體兩面的事,只要水利完善、農產豐收、百姓富饒,自然會有鄰縣的百姓願意舉家搬遷,人口多、收入豐,往朝廷上繳的稅,只會增不會減。

  因此打一上任,雲青便在農業水利上頭特意盡心。

  他找專業人士到處勘察地形,他耐心詢問水利建設工程,他舍得在這上頭丟銀子,並打定主意,用銀子砸出一點成績。

  縣令之職在於審察冤屈、躬親獄訟。

  這個恰好是關關的專長,這年代沒什麼高智慧犯罪,只要細心追查犯罪動機、觀察事發現場,再加上一些特殊的問案技巧,很快就能破案,令凶手俯首認罪。

  但是關關說:「一個好的縣令不只是能夠明察秋毫、追出罪犯,而是要遏止犯罪的發生。」

  雲青道:「再好的縣令也無法掌控人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5:11

第二十八章

  關關搖頭,說:「當然可以。個人及社會存在各種不同的內在、外在吸引力,會將人推向或拉向罪案,因此人需要自我控制能力及社會控制能力,來遏止個人的犯罪傾向。」這是美國犯罪學家雷克利斯所提出的「抑制理論」。

  雲青聽得很仔細,雖然只能懂上五成,卻依然耐心詢問,「什麼叫做內在、外在吸引力?」

  關關回道:「內在吸引力是指歧視、貧窮、失業等等,而外在吸引力像是壞朋友的影響、社會風氣的帶壞,不管是哪一種,都會讓人引起憤怒、衝動、焦慮等等負面情緒,使得人失去理智及判斷是非善惡的能力,所以百姓需要內在自我的控制及社會控制,來阻止自己的犯罪行為。」

  「什麼是內在自我的控制、社會控制?」

  「例如你用說書人的故事,來影響百姓對於仁義禮智信的崇拜,令百姓對於道德嚴加恪守,這就是強化內在自我的控制。

  「而社會控制則指合宜的規範、公正的法律。例如民間流傳『昔日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銀莫進來,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在在說明訴訟不公,到最後,便會造成一個結果:富人不懼法律,認定衙門是他家開的,於是縱容自己為霸一方、魚肉百姓。

  「而當窮人被富人迫得無路可走,要不家破人亡、自盡了事,要不衝動反抗、以暴制暴,因此有官逼民反之說。如今有公正的訴訟案例讓百姓明白,日後再也別想心存僥幸,善惡到頭終有報,老天爺沒時間懲惡揚善,縣太爺自會替天行道,誰還敢輕易犯罪?

  「至於歧視、貧窮、失業……就是你接下來應該要努力的目標,為貧苦門戶尋找出路是一個很好的開頭,但要怎樣讓轄內百姓人人有飯吃、有錢掙,方大人得再加把勁。」

  與關關一席話,讓雲青明白,自己做得遠遠不夠,於是他把燕靜和遠在天邊的皇帝拋到腦後,全心全意把縣令職責做好。

  至於關關,在分類好衙門卷宗後,第一件做的就是敲打杜主簿。

  上頭的人才剛遭殃,他就算有心造反也不敢挑這時候,何況證據攏在關關手裡,他多少有些投鼠忌器。

  因此這段日子,杜主簿安分許多,且眼下正是雲青用人的時候,一動不如一靜,春汛即將到來,怎麼說杜主簿都是個老人,有他領路,諸事能夠順利些。

  以上是公事,他們還有發家的私下營生要進行。

  他們得利用時間,買丫頭、雇工人,尋鋪面、整理裝潢,還得同印刷廠接洽,回到家裡,關關還得卯足勁兒,編出幾十本童書和練習本,以便在鋪子和幼稚園開張時,有教材可以使用。

  不管是關關或雲青都是一人頂數人在用,那個忙啊,忙得她無暇理會蕥兒的冷言冷語。

  其實她很能理解小姑娘的心情,只是理解歸理解,同情就大可不必了,心情調適,需要她自己願意放下,否則誰也幫不了忙。

  今兒個不必上衙門,關關並沒有閑著,手邊一堆稿子,她得編撰童話書,灰姑娘、白雪公主,這些耳熟能詳的故事是不能用的,終究是背景相差太多,因此她只能挑武松打虎、周處除三害、彩虹姑娘、老鼠與飯團……等亞洲民間故事來寫。

  文字部分搞定,接下來就是畫插畫,她在街上尋了個賣畫的秀才來幫忙。

  秀才姓呂名文華,屢試不中,他想當帳房先生,但是臉皮薄,被商家拒絕幾次之後,就不好意思上門求工作,只能在街邊擺攤。

  有他幫忙,關關的練習本和插畫進行得很順利。

  「關關,這樣可以嗎?」呂文華把畫好的練習本交給她。

  起先,他喊邵姑娘,可關關怎麼聽怎麼怪,全身都不舒坦,便讓他和大家一起喊自己關關。

  呂文華二十三歲,長得模樣周正、氣質不差,有讀書人的斯文模樣。

  前幾年家裡幫他尋了門親事,而妻子進門不到一年就懷孕了,本是歡天喜地的大好事,卻沒料到會難產,孩子勉強養活了,但妻子已不在了。

  呂家家境不富裕,再攤上這樣一回事……沒有大姑娘願意一進門就當便宜母親,因此他遲遲未娶。

  幼稚園已經有了幾個基本學生:楊寡婦的小兒子楊松、呂文華的兒子呂廷,再加上孤兒院裡適齡的孩子,成員有七個,勉強可以稱得上小班制教學,現在諸事倶備,只欠東風。

  關關接過練習本,這本冊子有十五頁,每頁上頭畫上一樣物品,物品旁邊寫下名字,比如白雲、衣裳、茶壺等等,物品下面則畫線分隔成兩半,另外還有一張大紙,紙上面寫滿白、裳、茶、衣、雲等字。

  關關會讓孩子用小剪刀剪下相同的字,貼在格子裡頭。這是教導孩子認字,也是訓練孩子的小肌肉發展,受過訓練的孩子手指肌肉成熟,便可以早一點拿毛筆寫字。

  「可以啊,你畫得很好,這樣的冊子做好幾本了?」關關翻著冊子詢問呂文華。

  「從第一集到第十集,小孩子做完這些練習簿,至少可以認上三百個字。」

  「那小剪刀……」

  「已經讓鐵匠打造,我照你的意思向鐵匠要求,剪子要輕一點、別太銳利。」

  「等打好之後,你先帶回去給小廷試用看看,如果稱手的話,就多打幾把,可以放在鋪面上賣。」

  看著關關炯亮的眼神,呂文華笑道:「真不知道你做這個干什麼?要這個賺錢,倒不如開米店、醬料鋪。」

  「我當然想賺錢,只不過前期的投資是跑不掉的,也許先苦個兩、三年吧,等孩子們教出成績後,這些本子就能賣出去了。」

  老實說,她並不看好幼教事業能夠在這個時代裡發達,但前輩子幗晟幾個的成功經驗,讓她想要藉此幫助更多人。

  如果她做得夠好,會不會……王氏願意把孩子送到她的幼稚園來?想到能再見到那些孩子,心情忍不住飛揚起來。

  「要是情況不如預估,到最後失敗了,你會不會覺得得不償失、會不會覺得浪費時間和銀子?」呂文華問得很認真。

  關關也回答得很認真,她說:「我認為,失敗並不意謂著浪費,而是表明有足夠的理由讓我從頭開始。」她不會輕易投降的!

  前世她為生存投降了,但直到死去那刻,心底始終遺憾,再來一次,她非要活得淋漓盡致、非要在終點站時,微笑地告訴自己:此生值得!

  細細咀嚼她的話,好半晌,呂文華笑開。「你是個聰慧女子。」

  她點點頭、大言不慚道:「我也這麼認為。」

  她的話令兩人同時笑出聲,這時無預警地門被推開,蕥兒站在門口朝裡頭看,她似笑非笑、陰陽怪氣道:「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立身不正,真不曉得要怎麼教養孩子,還開幼稚園呢,難不成是要教導孩子淫/亂無德?」

  關關看一眼蕥兒,忍不住嘆氣,人在屋檐下,她不想同屋主吵架,何況對方正處於心理不平衡的扭曲狀態,和她鬥嘴是不理智的行為,雖然自己真的很想大吼一聲:你再煩,我就把你綁到草船上借箭去。

  但她還是忍下了,「找我有事嗎?」

  關關的反應讓呂文華有幾分詫異,就這樣淡淡揭過,她是性情太豁達,還是根本不介意這樣被批評?

  蕥兒兩手橫胸,上下打量關關,「真不曉得你哪裡了不起,男人怎麼就一個個全躲不過你的勾引?」

  關關柳眉微聚,蕥兒這些日子對她的冷嘲熱諷沒消停過,只要雲青不在跟前,她就想盡辦法言語刻薄,自己不是那種會告狀的女人,更無意鬧得家裡雞犬不寧,雲豐還要考試呢,卻沒想到她軟土深掘、越來越過分。

  勾引?多強烈的指控,如果這時候,她還安慰自己,蕥兒只是年紀小,時間過去就會沒事情,那真是自欺欺人了。

  盡管如此,她還是不想在此刻起事,真有心鬧大,至少得找幾個觀眾在場吧,沒有人搖旗吶喊,戲演起來不精彩。

  關關別過臉,不理會蕥兒,她肯定是沒事找碴,若計較了,只會氣死自己。

  她繼續在紙上寫教案,關關並不是學幼教的,但勝在有幾十年的經驗。

  她把每日教學課程設計出來,一方面,日後要是能開第二班,老師們會有可依循的課程標准,再者,教案能幫助她掌握教學進度。

  「呂大哥,明天你走一趟楊老板那裡,看看這一套練習本什麼時候能夠印出來,一印好,就先帶過來讓我過目。」關關旁若無人地同呂文華說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5:54

第二十九章

  「好。今兒個我在鋪子那裡遇見方大人,一、二樓的裝潢已經差不多,方大人讓我轉告你一聲,把開班的日期訂下來,他會讓人張貼告示,就算不招攬學生,也得把幼稚園的名號給傳出去。」

  鋪子地點不大好,會逛到那裡的人不多,但那鋪子勝在除了三層樓的鋪面以外,中間有個小院子,可以讓孩子下課後在那裡跑跑跳跳、活動活動筋骨。

  且院子後面還有一幢兩層樓的小屋,能夠讓照顧孩子的姑娘們就近居住。

  這些天,姑娘們和廷兒、松兒以及孤兒院的孩子同處一塊,拿他們當教學實驗,關關放話,誰有本事把故事說得精彩,讓幾個小孩不會跑來跑去,就能領教師合格證。

  訓練出來的第一批幼稚園教師,除帶孩子外,還得輪流在鋪子裡向上門的顧客推廣教育概念,關關並不指望她們能賣掉多少練習本,但要求她們,務必讓每個買練習本的人都學會使用方法,並且把孩子快樂認字的觀念發揚光大。

  「這事不能急,媛媛她們幾個還不太熟悉練習本的用法和教學,等把這些東西弄出來後,我會過去一趟。」順便驗收她們這陣子的教學成果。

  「知道了。」呂文華答道。

  說穿了,著急的人是他,雖然他臉皮薄,要他鼓吹婦人們買練習本回去教孩子很困難,但他能夠做帳、能夠記錄孩子的學習狀況,要是鋪子能夠早點開張,他就有事情可以做,家裡也不至於開不了伙。

  「對了,雲青不是去盯著人修堤岸了嗎?怎會在鋪子裡遇見你?」關關有些好奇。

  「聽說堤岸快完工了,方大人不像前陣子那麼忙,鋪子這邊恰好也要驗收,方大人還說,下午要到印刷廠那邊,看看上一批的童畫本印得怎樣。」

  「堤岸完工?今年怎麼這麼快?」杜主簿說了,過去修堤得兩到三個月時間,這回……還不到一個月呢。

  「聽說有兩個原因,第一、以往都是春汛來臨前,縣太爺才開始招工築堤,可那時正是春耘播種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忙著呢,哪有閑工可以做這差事?何況工錢又低,要不是怕官府拿人,哪家都不肯出這份勞力。

  「這回方大人挑初秋築堤,正是農事較清閑的時候,農家每天只要到田裡巡一巡,等到秋末收成時,大家才會開始忙碌,趁此刻能夠多賺幾個錢,大家心裡頭自然樂意。

  「再則,這回招工不似過去,做一天算一天工錢,而是按進度做事,每天計算築堤進度,再尋個專靠築堤為生的工人評估工程做得好不好,最後才將銀子分發給工人,進度越快、工程品質越好,同樣花一天功夫,卻可以拿到更多工錢,誰不會卯足勁兒做事?所以做得又好又快。」

  呂文華的話讓關關很得意,後面那個計策是她提供的。

  對百姓而言,築堤是年年都要做的工程,不管築好築壞、進度快或慢,都不關他們的事兒,做慢了,反倒還能多掙些銀兩,何必往死裡干?不如留點體力回家干活。

  至於堤防築得好不好?春汛是否泛濫?與堤岸堅不堅固無關,關系在於老天爺賞不賞臉。福氣小的縣官得擔上澇災罪名,福氣大的自然能平平安安渡一年。

  百姓心裡存著這等想法,上位者又想從中謀財,於是,那座堤防自然是年年建、年年崩,區別只在於崩大崩小,死傷人數多或寡。

  兩人越聊越歡,蕥兒在一旁見他們無視自己,臉色越來越黑,心頭那把火燒得更旺盛。

  她重重哼一聲,踢了門板一腳,嘶,腳趾好痛……她恨恨咬牙。

  碰撞聲把關關的注意力拉回蕥兒身上,只見關關嘆口氣,又要別開頭,她顧不得發脾氣了,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喊道:「上回那個賀公子又來了。」

  話撂下,細腰一扭,她轉回廳裡。

  賀公子?是五皇子燕靜、呼聲最高的東宮太子人選,他來做什麼?


  關關沒蕥兒那麼大膽,敢把堂堂五皇子給晾下,跑來她跟前給人找難堪。

  她趕緊起身道:「呂大哥,可不可以麻煩你把方大人找回來,就說賀公子來訪。」

  呂文華見關關表情緊張,心頭明白這位賀公子不是可以輕忽之人,連忙收拾妥桌上文稿,說道:「知道了,我馬上去請方大人回家一趟。」

  送走呂文華,關關飛快轉往大廳走去。

  廳裡,燕靜和燕明月雙雙坐著,燕靜還好,一派斯文從容,燕明月臉上卻有著淡淡的薄怒。

  關關能夠理解,高高在上的公主紆尊降貴進入民宅,不但沒得到貴賓式招待,還讓她在粗茶板凳中等半天,真是怠慢啊怠慢。

  隨著關關進屋,燕明月的目光挪移,她覷了關關一眼,好看的眉形瞬間扭曲。

  她怎麼都看不出這個女人哪裡好,不明白皇兄為什麼非要見她一面,早在方蕥兒說雲青不在時,她連片刻都不肯多待。

  她可不是普通公主,她和燕靜同為皇貴妃所出,父皇極其寵愛她,有什麼好東西定不會落下。

  這次她聽從母妃的話,同父皇鬧著要出宮游歷,父皇憂心她一個單身女子在外,便命令五皇兄跟著,於是她隨著燕靜走過大半個江南。

  但她心裡清楚自己不過是幌子,這趟路的主旨不是游山玩水,而是五皇兄想招攬自己的人馬。

  這是她喜歡、想要的?才怪,宮外生活哪有宮裡好,光是粗糙的食住就讓人受不了,要不是為五皇兄著想,她打死都不想到這些鄉下地方。

  不過,還是有意外收獲的,比如……方雲青。

  想起他,她忍不住臉紅心跳,他們只是一面之緣,她卻思他念他,將他的身影深深刻劃在腦海裡。

  無數個夜裡,她在床間輾轉,想像他與她一起幸福生活的場景,而每個畫面裡,他的笑容都溫暖得讓她好揪心。

  她是在宮裡長大的女人,比誰都現實,她很清楚人生最重要的追求是權貴、榮華,而那些雲青都給不了自己,她也明白他身分太低,父皇絕不會賜婚兩人,但即便如此,依然阻止不了她喜歡他的決心。

  從小到大,她想要什麼,東西便會在最短的時間內來到自己跟前,得到的太容易,她對什麼都不上心,但是方雲青……一個她極力想要親近,對方卻刻意保持距離的男人,招惹上她的心,亂了、慌了,她無時無刻不想到他,她幾乎魔怔了。

  思念一天比一天緊迫,她想要得到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熾烈。

  前幾日,兩人預備回京,五皇兄讀了一封近十頁的書信後,滿足笑道:「這個方雲青定非池中之物,早晚要騰雲駕霧、脫穎而出。」

  她接過書信細讀,裡頭記載了雲青的作為,她不懂政事,但裡面記載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教人耳目一新。

  老人院、孤兒院,那些被翻出來的陳年冤案……她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官員,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的。

  皇兄說得對,父皇愛才,這樣的人肯定會受到重用。

  這兩年父皇大力提拔寒門,陳宣還封了國公呢,如果是雲青這樣能干的男子,也許如五皇兄所言,他早晚會在朝堂上脫穎而出,屆時,她再央求父皇賜婚,就能成事了吧。

  想起那個眉清目朗、俊秀逸美的男子,想起他教人別不開眼的容貌與氣度,她的心不由得奔騰。

  於是五皇兄提議回程時繞到泉州,她想也不想立刻點頭應和。

  然而,她乘興而來,他卻不在家,方蕥兒看著她的目光像虎視眈眈的野狼,她說雲青出門,得八、九日才能回得來,但父皇的信頻頻催促,他們不可能耽擱太久,因此她調頭就想走,可是五皇兄非要見邵關關一面不可。

  她知道五皇兄看上邵關關了。

  但她不喜歡邵關關,她太美、太聰明、反應太靈敏,同是女子,她燕明月是高高在上的貴女,向來不把人放在眼底,但一身布衣的邵關關,卻總是讓她感覺自慚形穢,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因此討厭邵關關。

  但有什麼打緊?如果五皇兄喜歡邵關關,她並不想阻止,反正進了皇家大門,她不過是個小妾罷了,五皇兄府裡的女人不少,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何況依她的出身,任憑她再聰明機智,也無法在王府裡安然生存,若能熬得過三年,她便對她另眼相看。

  關關拉起諂媚笑臉,在開口前先瞄蕥兒一眼,才說道:「賀公子、賀姑娘,不知道兩位大駕光臨,怠慢之處還望包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6:21

第三十章

  見到關關那刻,燕靜忍不住揚眉,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多日不見,始終不明白心底那分淡淡的失落是為著什麼,今日見著關關,他終於理解,原來他喜歡她,喜歡得這樣多。

  「你幾時變得這麼客氣?」燕靜輕笑。

  關關嘆氣,「人因為無知而勇敢,過去的關關有點小無知,現在懂事多了。」難言啊,蕥兒還在呢,誰曉得他的身分能不能透露半分。

  她的無奈讓他哈哈大笑,身邊從沒有這樣一個人,可以教他放松心情、精神愉快,她在,他心中所有的凝重隨即失蹤。

  「既然如此,你繼續無知吧,我喜歡無知卻勇敢的關關。」

  呵呵,她皮笑肉不笑,說實話,她還真怕被他給喜歡上,既然他喜歡她的無知,關關考慮,要不要盡情在他面前展現自己的智仁勇。

  「賀公子,不知今日來訪,有什麼重要大事?」

  可以的話,她不介意說一堆:王爺英明、王爺萬歲、王爺之舉保政論清明、護萬民福祉……然後捧得他龍心大悅,再把他穩穩妥妥送出門去,說一句:順風、慢走、永別。

  不過對自己帶著明顯敵意的小公主在場,關關還真不敢多話造次,她只好眼觀鼻、鼻觀心,盡全力保持客氣疏離。

  但是她想疏離也得燕靜樂意,他笑著把臉湊近她跟前道:「沒有重要大事就不能來尋你?如果我說,就只是想見見你呢?」

  他的話讓她頭皮發麻,全身迅速凝結出無數小疙瘩,他們之間的交情好像沒有這麼好……吧?

  她尷尬一笑,隨口道:「方大人馬上回來,定能解解賀公子的思念之情。」

  她硬把他口中的「你」改成「他」,再表明第一千遍,她絕對不要走穿越定律。

  當!她的話像明燈,瞬間為燕明月照亮方向,倏地,她雙眼綻放出光芒。

  下一刻,後面仿佛也一聲當!那是蕥兒看見燕明月眼底發出飢渴光芒後發出的忿怒目光——她痛恨關關多嘴。

  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關關身上,她覺得自己迅速被射出四個彈孔,唉……這時代明明還沒有發明手槍的啊。

  雲青回來了!

  聽見大門開關聲,關關連忙迎到大門口,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高興見到他,她樂得只差沒鞭躬九十度,大喊一聲「歡迎光臨」。

  關關躲在雲青身後,像見不得光的老鼠,進大廳之前她再三猶豫,她想,如果把燕家兄妹直接丟給雲青去應付,會不會太不厚道?

  但她還沒猶豫完呢,燕靜已經開口,他口氣裡有難得的輕快,「關關,你不進來,待在外頭做什麼?」

  外頭空氣好,陽光晴朗啊!

  她咬牙切齒好一陣,才心不甘情不願跟著雲青走進屋裡。

  雲青甫進門,立刻對蕥兒說:「蕥兒,你陪鄭大嬸上街,買點菜回來煮飯待客。」

  鄭大嬸是他們雇的廚子,雖然他們偏愛關關的手藝,但關關忙得天昏地暗,沒有力氣整治吃的東西。

  蕥兒明白,煮不煮飯不重要,要不要待客也不一定,重點是她必須離開現場,大哥的話純粹想打發自己。憑什麼關關可以留下,她卻不行?蕥兒打心裡不平衡,但當著雲青的面卻不敢反駁,只好撅著嘴、低著頭離開大廳。

  蕥兒一走,雲青再無忌憚,他雙膝落地,立刻要對燕靜行大禮。

  「雲青兄,你這是在做什麼?快起、快請起!」燕靜急急扶他起身。

  「雲青哥哥,你何必做這些虛禮,再說了,我們可是微服出巡。」

  燕明月一句雲青哥哥,嚇得關關全身打寒顫,好端端地竟然得了瘧疾,忽冷忽熱,一陣寒、一陣汗,公主病毒果然很可怕。

  「多謝王爺、公主。」

  雲青聞言亦是心驚,只不過他見過的場面多,還能維持笑容,關關就沒這等涵養了,她鎮壓不住臉上的驚恐,只能垂眉斂眼加低頭,盡全力讓人忽略她如喪考妣的表情。

  「快坐下吧。」燕靜向妹妹投去一眼,心中不悅、眉心微蹙。

  過去幾年,燕靜細觀朝堂上下,到處結交有才能之人,比起二皇兄、三皇兄只與權貴攀交,他的手段更上一層。

  父皇看重人才,而他結交人才、且不時向父皇推薦人才,父皇只覺得自己關心朝政,卻不擔心他攏絡朝臣,因為就算他結交百來個六、七品小官,也不會動搖朝堂。

  相反地,二皇兄、三皇兄結交權貴、爭權奪利,企圖影響朝堂風向,恰恰是父皇最忌諱的部分。

  相較起他們,燕靜的作法看似無用,卻是為長久之計,依父皇性子,這些有才有能的六、七品小官,必能破格拔擢,日後他們一路往上爬,能不記得自己的提拔之恩?

  若他的眼光夠精准,結交正確的人,日後定能對自己助益良多。

  何況時間還長得很,父王正值盛年,要傳位子孫至少還得等個二十年,他有耐心,也願意慢慢磨就功業。

  這也是每年科舉結束,他便易名改姓、極力結交士子的主要原因。

  關關乖乖站在雲青身後,她不是奴、不是婢,她也講究人權,所以多數時候她會毫不考慮便往雲青身邊坐下,但現在明月公主嬌滴滴、嗲聲嗲氣的一句雲青哥哥,讓她卻步了。

  被蕥兒當成眼中釘,頂多換來幾句刺心話。如果被明月公主當成眼中釘呢?她的小命可不夠人家玩。不能怪她敏感,在這個保守而封閉的時代,一句雲青哥哥的程度相當於現代的「我愛你一生一世」,公主都告白了,她還敢耍小白?

  她當然不敢,但是……感覺超爛。

  就像你排了兩個小時的隊買煎餅,前面突然出現彪形大漢,你不敢不讓他插隊,他買爽了、走了,輪到你的時候,老板卻告訴你:對不起,這是限量發售,今天的份已經賣完了。

  燕明月就是那個彪形大漢。

  「雲青兄,上回我提過,明年開春父皇將會召見你,不知道還記得否?」

  「是,王爺。」雲青堅持兩人之間的差距,那個愚兄、賢弟已經是過去式。

  燕靜也不勉強,一句「雲青哥哥」在三人心裡皆投下陰影。「這趟來,我想問問,關關可不可以和你一起進京。」

  關她什麼事?她又不是縣太爺!關關眉頭拉緊,悄悄用食指戳上雲青的背。

  雲青也鎖緊雙眉,燕靜過度熱烈的目光與口氣讓他心底敲起警鐘。他與燕靜對望,該幫關關回絕嗎?他會不會惱羞成怒?

  「雲青兄面有難色,難不成關關不能進京?」燕靜加重口氣,隱隱有以威勢迫人的意思。

  他越這樣,雲青越不肯妥協,他不是不識時務、不是不懂人在屋檐下,但即便燕靜惱羞成怒,他也絕不讓關關陷入危機!待在泉州,他還能護她周全,進了京,狀況太多什麼都難說。

  「不瞞王爺,關關沒辦法進京。」雲青硬著脖子說了。

  「為什麼?」方雲青的反應令他不滿。

  「最近我們打算辦一間幼稚園,所有的事情都緊鑼密鼓進行著,我進京城後,關關得坐鎮主持。」他用公事公辦的口氣回答。

  「幼稚園?那是什麼東西?」燕明月接話。

  她對關關是否進京,半點興趣都沒有,她只想與雲青對話,想他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她的急迫落入燕靜眼底,眉心更緊。

  「那是專門教導兩歲到六歲孩子念書的地方。」他畢恭畢敬的回答,垂眉,目光不敢也不願迎上。

  「會有人舍得送那麼小的孩子出門念書?」燕明月再度接話。

  「得試試看。」

  「那麼小的孩子能乖乖坐下來?」

  「所以,試試。」雲青言簡意賅,不願意和燕明月有太多交流,皇家人……不管哪一個,他都不想招惹。

  燕靜不耐煩了,直接問關關,「關關,你不想到京城嗎?那裡有許多你見都沒見過的東西,你來京裡,我陪你四處玩玩。」

  這話很吸引人,尤其是沒見識的鄉下女人,可惜她來自未來,紫禁城逛過、長城游過、一0一大樓爬過……要找她見都沒見過的東西,還真有點難度。重點是……她敢讓皇子陪?呵呵,她還真沒那個膽。

  關關客氣道:「以後再說吧,眼下有太多的事要忙,還真的沒有時間進京。」

  聽她以公事為理由拒絕,燕靜臉色好看幾分。

  「你這樣不累嗎?」

  「累好啊,舒服是留給死人的,哪天等我躺平了,要怎舒服就怎麼舒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6:50

第三十一章

  發覺氣氛有些異常,關關刻意講兩句俏皮話緩和緩和,卻沒想到燕明月就是那種從出生一路舒服到眼下的女人,她這、這……不是在罵公主是死人嗎?

  刷地,燕明月的目光如冷箭射到她身上,胸口一陣森涼,關關知道自己錯了,於是趕緊把頭壓低。

  燕靜又道:「這些事不能緩緩嗎?也許於你而言,進京會是個好機會。」

  好機會?那得看看對誰而言,她對能夠掌控的事比較安心,對於嚇死人的皇權,敬謝不敏,如果可以的話,她比較喜歡天高皇帝遠,偏安一隅。

  「人生的機會很多,我們要做的是選擇,選擇要哪個、放棄哪個。京城不在乎有沒有一個邵關關,但對於這些即將進入幼稚園的貧窮小孩而言,邵關關是重要的存在,所以我選擇留在這裡。」關關認真回答,再不敢耍痞。

  「如果方大人留在京城任職呢?」此話問出,燕靜想確定的其實是兩人關系。

  這讓她怎麼回答?說「那我就跟方大人一起進京」?

  這樣豈不是讓自己成了明月公主的眼中釘,懷春少女最危險,誰也不想跳出來當炮灰,觸霉頭從來不是件讓人想爭先恐後的休閑活動。

  輕咬下唇,她不明白燕靜為什麼非要追問這個,不過她很清楚,如果此刻表現出對雲青一點點的眷戀,她將會觸怒公主娘娘,所以……抱歉了方雲青,不能怪她想求自保,生存不易,君子不立危牆。

  她裝憨裝傻,裝得和雲青沒那麼麻吉。「此事與方大人何干?留下,是因為在這裡比在京城可以做更多的事、幫更多的人,哪天我決定進京,理由也只有一個,我可以在那裡找到想做的事。」

  她的回答讓燕靜滿意,至少讓他以為,兩人之間並沒有他想像的關系。

  燕靜笑道:「如果你想辦那個什麼幼稚園的,到京裡來,我幫你。」

  「我的原則是:有始有終。中途放棄,不是我的行事風格。」她堅持道。

  幾句話,讓燕靜對她的好感更上一層樓,他喜歡她的個性、喜歡她的與眾不同,喜歡她明知道他的身分,還敢堅持所欲,那不是一般女子能辦到的。

  欣賞,漸深漸濃。

  他不死心再問:「所以你和雲青之間……是什麼關系?」

  好得很,現在就是關關想裝糊塗也避不過去了,A男會問B女和C男是什麼關系,原因無他,就是對B女感興趣,並企圖排擠異己。關關不稀罕燕靜的興趣,如果他的身分和雲青相當,她就會回答:他乃吾心所向。

  但兩人身分懸殊,她不會傻得給雲青送狗頭鋤,所以她回答:「有一種男人可以叫閨密,有一種女人可以叫兄弟,方大人不願意當我的閨密,我只好當他的兄弟。有方大人在前面帶頭,我才能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兒,否則我只能待在家裡繡繡花、養養草,啥事都做不了。」

  她說得直白簡潔、確實明了,燕靜何嘗不明白這社會對女人的限制,這幾句話讓他的疑心盡除。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你就好好辦你的幼稚園,下回有機會再經過泉州,到時你得讓我看到成果。」

  「一定。」關關點點頭。

  接下來,燕明月又是沒話找話說,關關看得很清楚,燕明月正在努力表現自己的溫柔婉約,盡情展現自己的深情嫵媚,她不知道公主的努力雲青有沒有看進眼裡,但她敢確定,公主對雲青百分百感興趣。

  關關疑惑,難不成燕明月不知道兩人身分懸殊,沒有開花結果的可能性?難道她不知道公主是用來攏絡權貴、和親外族用的?她不知道這是不允許男女談情說愛,而是崇尚父母命媒妁言的時代?

  一個個的問號,問出她的憤慨,明知道成不了的事兒還想霸住市場,明知道肚子裡沒屎、還要強占茅坑,這不是奢侈是什麼?不是惡質是什麼?

  她的感覺很復雜,又痛恨、又害怕,又想揭竿起義、又怕被斬殺於城牆下,她開始怨恨皇帝老子,沒事干麼生那麼多娃兒,有用的生一個、兩個就夠,沒用的生一卡車,嫌百姓種稻種糧太輕松?

  燕明月說話,雲青沉默,燕靜一心兩用,一邊聽、一邊盯關關,而關關從頭到尾都很忙,忙著在心裡尋找辭彙,毀謗皇帝的精蟲數量。

  終於,燕家兄妹起身告辭,走到大門口時,恰恰遇上買完菜回府的蕥兒。

  雲青和關關送他們上馬車,卻不料明月公主突然殺一記回馬槍,她褪下手上玉鐲,強塞進雲青的手裡,丟下一句,「我在京城裡等你。」

  她的角度選得很好,動作很迅速敏捷,等在馬車旁的燕靜根本不知道她做了什麼,還以為她只是跑回去,同雲青說幾句珍重再見。

  燕靜不在意,因他確定回京城後,明月再也見不到雲青,就算心裡有什麼不該有的想頭也會慢慢斷了,因此扶過妹妹,送她進車廂。

  燕靜沒看到妹妹做了什麼,但站在雲青身邊的蕥兒、關關一目了然,他們全被這個舉動給嚇到,雲青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急急衝上前,將玉鐲塞回燕靜手裡,燕靜低頭一看,頓時臉色鐵青。

  但他忍下怒氣,拱手與雲青相辭後上馬車,駕一聲!馬車離開方家巷弄。

  蕥兒這會兒也回過神了,她搶過幾步朝馬車追去,張口便罵:「你這個不要臉……」

  句子未成形,關關和雲青急急忙忙阻下,關關強行搗住她的嘴巴,雲青硬將她拉進屋裡,直到門關上走到大廳裡,兩人才敢松手,蕥兒不甘心,又要衝出門。

  關關搶快一步,用身子擋在門前,急道:「你要做什麼?不要命了嗎?」

  「我不要命?是她不要臉吧,光天化日之下不避嫌,強把貼身物往男人手上塞,她這是做啥打算?」

  「你說呢?」那個打算,誰都明白,只是不願意說破,關關冷笑道:「她敢這樣做,代表她有恃無恐,你動動腦子,她憑什麼有恃無恐!」

  憤怒破表,關關再也無法平和,方才硬憋下的火氣也需要宣泄出口。

  她的心情不會比蕥兒好,但能怎麼辦?人家是金枝玉葉,她們是廉花賤草,人家是公主,她們是賤民,賤民罵公主,是嫌脖子沒事長太硬?

  「了不起她是大官的女兒,可這天底下是有王法的吶,大哥不要,她還能強嫁不行?」蕥兒怒不可遏,一雙手在空中不斷揮舞,彰顯她不平的心情。

  關關輕嗤一聲。「如果她不只是大官的女兒呢?如果她的爹是至高無上的人呢?如果她的權力大過閻王爺,她是那種要你死、你就只能死的女人呢?」

  一大串的問句,點出了燕明月的身分,蕥兒再傻也明白了,她驚呆,那個不要臉的女人難道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明明氣都蔫了,她還是咬牙怒道:「就算她是公主,也不能強搶、強搶……」

  「良家男?」關關冷笑。

  她也生氣,生氣這個不民主的時代,生氣皇家人放個屁,大家也得把它當成聖旨看待,可她能怎麼辦?

  她難道不想追上前去,尖酸刻薄幾句:公主了不起嗎?白雪公主還要吞毒蘋果呢,你想嫁,還得看看我們家男人對皇家出品感不感興趣,強把自己塞進男人懷裡就贏了嗎?天底下什麼都可以勉強,就是勉強不了愛情,有本事,把他的心給刨去,一天灌五百CC純天然、無污染的費洛蒙,再來看看他會不會回心轉意……

  問題是不行啊,如果這樣做還能平安見到明天的太陽,她也許會試試,但擺明不可能的事,她還不至於拿命去拚。刺秦王是荊軻干的事兒,不是她這等小女子能想的,人家還有一柄魚腸劍呢,她有什麼?沒那個金鋼鑽,誰敢攬那瓷器活?

  「對不起,她就是可以。」她諷刺得蕥兒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蕥兒無法對燕明月發火,只能衝著關關大叫。「強扭的瓜不甜!」

  「是啊、是啊,但強扭的那個人有瓜吃。」至於甜不甜,就是各人的口味了,說不定人家血糖高、禁不起高濃度果糖呢。

  蕥兒被關關堵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句,但已經沒有剛才的氣勢,「婚姻之事,不是女人可以作主的!」

  「是啊、是啊,但只要女人肯出手,沒有男人能逃走。」

  碰到初出茅廬的,就寬衣解帶讓男人嘗嘗溫暖,碰到個中好手,就攬緊衣帶,演出清純小白花,要拿下男人,不過是翻手覆手之間。何況人家是公主,解帶緊帶都不必,自會有人把雲青給剝洗干淨,送進她家洞房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7:11

第三十二章

  「你、你給我走開,我就不信,天底下有這麼厚顏無恥的女人,我去同她把話說明白。」

  關關背貼著門,朝她嘲笑道:「你以為我會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放心、我不會!我會閉上眼睛的。但如果你非送死不可,可不可以請你耐心等候個三、五天,等所有人搬離開這個屋子,等你的死活和我們無關,等你的衝動不會害死這屋子裡的所有人,到時,你想怎麼做、沒有人會攔阻。」

  「一人做事一人當,了不起罵完她,我就在她面前自殺。」她不爽快、那個鬼公主也別想自在,她就是要把事鬧得沸沸揚揚,讓所有人都知道,什麼皇家公主啊,呸,不過是淫花穢草。

  「好、行、你厲害,你敢死我就敢埋,我去外頭繞繞,先找塊風水寶地,等你做完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後,我立馬去幫你收屍!」

  說完,關關轉過身,先蕥兒一步打開房門離開。

  蕥兒怔楞,面對自己的挑釁,關關要不是大事化小、幾句俏皮話推托過去,就是淡淡一笑、毫不上心,從沒像今天這般疾言厲色過。

  她被嚇著了,看著關關遠去的背影,再回頭,望見雲青滿臉的抑郁,他和她們一樣害怕嗎?那個女人不能說、不能罵,只能依從嗎?公主真能掌握生殺大權嗎?律法真的只能保障貴人,卻是窮人頭上的一把刀嗎?

  心一陣陣發涼,她蹣跚舉步,走到雲青身邊,輕扯他的衣袖,尋求安慰似地看向他。

  雲青臉上帶著疲憊,他輕拍她的肩,嘆氣道:「蕥兒,別再鬧了,這件事不是你可以說話的。」

  她想找安慰,不是想得到責備,但是……默默低頭,她無言。

  蕥兒走出屋外,她想去找雲豐,但是走到那扇緊閉的房門前,她舉起手預備敲叩時,頓時想到,二哥能幫自己什麼?對付尊貴的公主嗎?連大哥都辦不到的事,他能怎麼做?

  淚水無聲無息滑下,所以就這樣了嗎?誰都幫不了她?她和大哥之間,沒有任何結果?可那是她盼望多年的心頭事兒啊!


  這些天,所有人頭上都籠罩著一片低氣壓,愛笑、愛說話的關關沉默了,會鬧、會諷刺的蕥兒安靜了,連一向溫言暖語的雲青也總是若有所思,所有人都在擔心同一件事。

  不過他們並未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雲豐,他閉門苦讀,三餐都是鄭大嬸給送進屋裡的,他在做最後的衝 刺。

  沉澱數日,關關幾度猶豫後,還是敲開雲青的房門。

  這個晚上,他沒忙於公事,而是舉著杯,自窗口望向屋外的月亮,快中秋了,闔家團圓的日子即將來臨。

  「進來。」雲青道。

  關關推開門,看他一眼,問道:「怎麼喝酒了?」

  放下酒杯,雲青並不貪好杯中物,只是最近心情太悶,面對無法抗爭的皇權,他和關關一樣煩,那是種無能為力的哀愁。

  他招手讓她過來坐。「本以為酒可以消愁,卻沒想到酒入愁腸,愁更愁。」

  關關拿起酒壺湊近鼻子一聞,她不喜歡酒的嗆辣味兒,但人生總是有許多時候需要一點嗆辣來刺激。

  「人們往往想借著酒來把痛苦給溺死,卻沒想到該死的痛苦卻學會游泳,學會在酒精裡自在悠游。」

  他噗哧一笑,她的話很直白,卻也很生動。「這麼晚了,怎麼不睡,白天還不夠累嗎?」

  他們都煩,卻不願暫緩手邊工作,因為他們清楚,休息只會讓人胡思亂想,讓他們煩上加煩,對事情不會有任何助益,於是他們用忙碌塞滿每個讓人胡想的空間,不讓煩心跳出來擾人。

  「假話是:白天睡太飽,現在睡不著。真話是:即使再不樂意,也想把思緒給整理分明。」

  她可以置身事外的,反正公主要嫁的人不是自己。

  她早早說過,愛情於她並非絕對重要,她不是依靠愛情才能存活的女子,她有夢想、有未來,她想在這個時代改革教育思想,她想推廣愛的教育、全人教育,她想成為第二個孔子,在史上留名,她還要努力讓自己住上一流的屋子、坐一流的車、吃一流的飯、過一流的生活,她要用很多的一流證明自己很行。

  有這麼多的事要做、有這麼多的想法等著實現,既驕傲又自負的她,少一點愛情,真的沒有什麼。

  何況她可是精讀《三國演義》的人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她比誰都看得明白。不過是喊Stop,不過是把發展中的愛情橫刀切斷,很嚴重嗎?分手本來就是愛情當中非經歷不可的過程,地球是圓的,誰知道,說不定他向左走、她向右走,一路走下,他們還會在天涯那端碰頭。

  她說過很多安慰自己的話,甚至連「說不定當朋友能夠更長久」都說了,但……即使這樣,她還是無法處之泰然、無法置身事外,那個憋屈啊,像是一口咬下蕃茄,卻發現裡頭有半窩毛毛蟲兄弟姊妹,另外半窩正在自己唇舌間蠕動,惡心得讓她想吐!

  關關清楚,當自己再也無法用幾句痞言痞語解釋愛情,當放下變得不再那麼容易時,她的心……再不是自己一個人的,那裡已經有個強勢而霸道的男子住了進去,她沒本事將他驅逐出境,只能允許他參與自己的生命。

  方雲青就是那個男人。

  真是諷刺,兩輩子竟是陷於同一對兄弟手裡,上輩子宋懷恩得了她的人,卻得不到她的心;這輩子宋懷青得了她的心,卻無法得到她的人,那麼她可不可以理懷疑,她若再重生一回,下輩子宋懷豐能人心兩得、與她締結良緣?

  唉……這不是諷刺而是變態,她痛恨這種變態懷疑,但是燕明月和燕靜的態度,讓她無法不朝變態的方向走。

  「你的思緒混亂了?」雲青拉過她的手,她的手冰冰的,心微疼,他把自己挪近她身邊,把她的冰手裹在自己溫暖的大掌中。

  「是。」看著他小小的動作,她將之歸類為寵愛。

  「為什麼?」她一向思緒清明的。

  「因為燕明月,因為她刻意且逾越的舉動,因為她特殊的身分讓她的舉動合理合法,因為她對你的心思昭然若揭,因為我嫉妒天底下就是有這種人,可以跋扈潑辣囂張得理直氣壯!」

  一口氣,她把所有的不滿宣泄出去。

  雲青聽明白了,微哂,原來她也會在乎啊,還以為她無心,以為她對他的看重不如自己。

  他道:「那只是她的一廂情願,不會成事的。」

  他擔心的是另一樁、另一個男人,女人不二嫁,男人卻可以娶無數,身分會是他和燕明月之間的問題,卻不會是燕靜和關關的問題。

  「是嗎?你不是說過她是皇帝最疼愛的公主?她的母妃是皇貴妃,她的哥哥是目前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

  這樣的女人有權利驕恣,有權利鞏固自己的愛情,更有權利把覬覦她男人的女人全數消滅。

  「朝堂事瞬息萬變,誰都說不得准,況且帝心難測。」

  前世,在最後關頭登基為帝的不是燕靜,而是目前年僅十八歲的七皇子燕昭,他的母妃出身不高,在後宮裡沒沒無聞,但他聰明穎慧,懂得藏身魚目,掩蓋明珠光華,他沉潛內斂、不露才識,在太子爭奪戰中,置身事外。

  直到上元二十八年,一場宮變,燕靜死了、幾個皇子在混亂中死了,皇帝傷重,一紙詔書立他為太子,朝臣百官才像突然間發現這個皇子似地,隔年初春,皇帝駕崩,七皇子燕昭登基為帝。

  新朝開始,許多大臣看燕昭不起,卻沒想到他在短短三年內,收攏朝堂各方勢力,並且開創近五十年的太平盛世,是個能人。

  至於燕靜,他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慢慢經營、從小處做起,他以為皇帝還有許多時間,可以讓他把一群賢臣培養茁壯,卻沒想到二皇子、三皇子膽子大,一場宮變亂了他的全盤計劃。

  重生,讓他身邊的人事物不再相同,許多該認識的人,至今仍未碰見,許多不曾見過的人,出現交集緣分,就像燕明月。

  她的大膽沒讓他受寵若驚,只有憂心忡忡,所有的話他都不敢說死,但是幾日反芻,終究讓他尋到一條明路。

  「為什麼?因為你不是皇親貴胄嗎?」

  「這是其一,另外你知道駙馬爺不能參與朝政嗎?尚了公主,任你再有千般才能,這輩子也無法有大作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7:34

第三十三章

  關關隱約知道,尚了公主的駙馬似乎只能封爵賞賜虛銜,所以一般公主都會嫁入功勛受爵之家或世襲武將之家,反正這些人家的子弟也不緊著功名科舉,相反地,像雲青這種清流文臣,一心一意想藉功名往上爬的男人,一旦娶了公主,就等於宣告政治生涯的結束。

  何況娶公主,意謂著麻煩的開始,翁婆妯娌得敬著哄著,男人不能納妾,更不敢亂睡通房,要是碰到性情好的公主,勉強可以過日子,要是遇到驕恣任性的,那是一輩子吞不完的苦頭。

  由此可見,公主是種華而不實的昂貴消費品。

  保值?不能!好用?並沒有!實惠?更別想了,除非她和下一任的皇帝是感情好到不行的親兄妹,可以替夫家子女爭取到更多優惠。所以公主這種女人,除了光鮮亮麗之外,似乎沒有再大的功能了。

  說實話,在家裡擺尊公主,還不如擺尊白玉觀音,至少能得到些許心靈安慰。

  關關順著他的思維往下推論。

  「換言之,燕靜既然有意與你結交,必是想借助你在朝堂上建立勢力,那麼他就不會促成你和燕明月的事?」所以他當場把玉鐲交還給燕靜,卻不怕他臉上掛不住。

  「很好,繼續說。」他鼓勵她,他喜歡聽她說話。

  「燕靜口口聲聲皇帝愛才,並刻意將你推薦給皇上,心中定然有幾分把握,相信皇上對你的行事能力感到興趣並會重用你,如果你成了皇帝想要重用之人,皇上便不會考慮把你賜婚給燕明月。」

  「很好,你想通了。」他贊賞地揉揉她的頭發。

  「所以你現在要做的是讓自己更有價值,讓皇上認定你當大臣比當女婿好。」

  價值?很有意思的說法,雲青微微一哂,「沒錯,所以接下來的日子,我會更忙,至少在上京之前,得做出一點成績送到皇上跟前。」

  「所以呢,你打算做什麼?」

  「刑案的事你再查查,我希望進京之前,牢獄裡沒有冤案。」

  關關點頭,趙縣令很混,抓到人就關,關了也不審,雲青剛接任的時候,牢獄裡人滿為患,那些全是些榨不出油的犯人,能用金錢交換自由的全出獄了,留下的幾乎全是老病孤貧,至於他們到底是犯罪還是犯了小人,則不得而知。

  陸陸續續的,關關查明幾個案子,確定犯人無罪,其罪在於「得罪拿得出錢把他們囚禁於獄中的貴人」後,雲青把一部分人放出去,而剩下的那些,因為時間太久,想尋找新證據來證明他們有罪或清白,頗有些難度。

  再加上幼稚圔、練習本、尋鋪子、訓練人手……事情一件趕著一件,讓她忙得脫不開身,案子便耽擱下來,現在既然雲青有這等需要……

  「知道了,我會再翻查舊案尋找有無新事證,我也會把之前你審過的案子紀錄下來,讓你呈交給皇上。」

  她的文筆不壞,有本事把嚴肅的案子寫成話本似的傳述,讓看的人感到興趣,樂於一讀再讀。「然後呢?」

  「賦稅征收,今年風調雨順收到的米糧必定比去年更多,而今年泉州多了不少外來人口,開設不少店鋪,所以上繳的銀錢只會多、不會少。事實上,就算征收進來的與去年差不多,但是沒有貪墨苛扣,全數上交朝廷,至少數目會比去年多三成。」

  關關猛點頭,她的刑案範本再好看,都比不過白花花的銀子煽動人心。

  要不是他能進京覲見皇帝,有機會親手將自己的政績攤在皇帝面前,這些功勞恐怕會被上頭官員給瓜分,就算皇帝有獎賞,也落不到他的頭上,所以都說升官和能力無關,和朝堂裡有沒有人有關系。

  「你打算把趙縣令和杜主簿的貪污證據送上去嗎?」

  「我會把帳本備下一起帶進京裡,先看看五皇子的態度怎樣再說。」

  趙縣令要是被五皇子收攏手下,他自然不會去挑這根刺,如果沒有的話,他也不打算多說話,證據呈交,讓上頭的人去做決定。

  「嗯嗯,還有嗎?」

  他想了想,笑著朝關關勾勾手指頭。

  「做什麼?」

  「備紙墨。」

  什麼?她幾時恢復身分,又回去當小奴婢了?她這雙手是寫報告用的……撇撇嘴,關關起身備下筆墨,但磨墨時,還是忍不住小小地抱怨,「牛刀啊牛刀。」

  雲青被她一擾,笑出聲。「放心,我沒讓你殺雞。」

  「所以呢?牛在哪裡?」

  「在這兒。」他拿起筆、沾上墨,在紙上飛快畫出泉州地圖。「過去我在盛州為縣官,當地是魚米之鄉,河川溝渠交錯、湖泊處處都有,照理說,這樣多雨多水的地方,一到春汛,應該容易泛濫成災,但是我發現盛州並沒有水患。」

  「為什麼沒有?」

  「因為有湖。當雨水太多時,便會傾注……」

  他沒說完,關關已然明白,她一彈指,說道:「我懂了,湖泊具有調節水位的功能,多余的水傾入湖中便不會淹進百姓家裡,所以你在修築堤岸同時,也想挖湖嗎?」

  雲青微笑,她真聰明,一點就通。

  「對,我想在河邊先挖個湖試試看。」他並沒有十分把握,何況河邊的土地都是百姓的私產,光是征地就是一個大麻煩。

  「有規劃好的地點嗎?」

  「這兩天我會出去轉轉,我想挑一處最容易泛濫的低窪土地。」

  「再低也是地,百姓願意把地貢獻出來?」她不信,有土斯有財,是中國人根深蒂固的觀念,誰願意白白把利益往外送。

  「應該是不願意,不過如果是年年泛濫、影響收成的田地,百姓應該不介意低價賣掉,我打算自己掏腰包買下來。」

  聽著他的話,關關忍不住嘆氣,別人當縣官富得流油,他當縣官,這邊掏錢、那邊出銀子。在商家不願意捐款之前,他也想自掏腰包辦老人院和孤兒院,要不是她鼓吹富戶出銀子,用幾塊「仁義之家」的牌匾換來一筆錢,置辦土地、蓋房屋,雇聘人手照顧老人和孩子……

  他當真以為三千兩很多,可以讓他這樣大手大腳亂花?這個男人,怎麼就這麼對銀子沒感情?

  「請問方大人,你手邊的銀子還有多少?」

  「放心,應該夠買下上千畝地,在開春之前挖一個湖。」官家買地,由頭是護百姓免於水患之苦,百姓應該不介意把價錢略降一點吧。

  「如果地是你私人的,那雇人挖湖的工錢,是要算在官家頭上,還是一樣由你私人發包?」關關問。

  「我已經貢獻田地了,工人俸給自然由官家出。」

  但關關卻搖頭否決,「你認為,用公家財產行私人建築,算不算貪污?」

  「怎麼能算?那是為黎民百姓著想,若明年春汛,沒有百姓受害,百姓會額手稱慶的。」

  「不,工錢還是得由你來出。」

  「為什麼?」

  「因為開鑿後的人工湖將會是你的私產,不是百姓共享的,因此你必須在告示上標明這是座私人湖。你不是心心念念想替母親正名嗎?恰好,這個湖就命名為『雲湖』,用以紀念縣太爺方大人的母親。

  「你還得在告示上明載,之所以買下這些地、挖鑿湖泊,其目的是為了防止春汛水澇禍害百姓,你必須將自己的一片丹心在告示上寫得明明白白。」

  「你打算讓我花銀子買名聲?」雲青失笑。

  「怕不劃算嗎?」關關反問。

  「你不是常嫌棄我不懂用錢,再多的錢到我手裡,都會像散沙似地轉眼失蹤?沒想到居然鼓吹我花錢雇工築湖。」

  這一花下去,土地加上工資,他的存銀就真的要花個精光,屆時又得縮衣節食、省糖省油、省得她的嘴巴發淡了。

  「你說的有一部分是對的,我的確要你花錢買名聲,不但要讓百姓尊崇你、更要讓皇上看到你專心一意為地方百姓。

  「如果皇上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便可以解釋,自己的行為是為著回饋故鄉,再者也可以提及自己的私心,說你想替母親正名。屆時,皇上龍心大悅,說不定會獎賞你孝心可嘉,順便在湖邊替你母親建一座貞節牌坊,到時還怕宋家族人不捧著族譜,來央求你們回歸宋家大門?

  「再者,你也可以提提,買地建湖的銀子是從賣參考書上賺來的,本就不是你該賺得的,趁此機會,多替雲豐說幾句話,我敢打包票,巴結主考官的效果絕對比不上巴結皇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7:59

第三十四章

  「你真是好算計,兩千多兩銀子,一口氣要買民心、買皇帝展顏,還要買雲豐的仕途,天底下有這麼實惠的事嗎?」她這種人去掌戶部,朝廷肯定會富到流油。

  「這樣就算實惠?那你也太小看我!」她驕傲地揚起下巴。

  「你還能藉那片湖賺進更多?」她前頭說的已經夠不可思議了,難道還有後續?

  「當然,那片湖絕對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樣,是個敗金家伙,我們可以在湖裡放養各種魚、蝦、螃蟹,並在近岸處種滿蓮花,然後湖邊植上幾千株柳樹,再買幾條小舟載客,一艘船一兩銀,若是能夠成為觀光景點,將會是一筆可觀收入。」

  既然湖是私人的,他們便能控制在湖上的船只生意,以及湖底下的水產養殖,泉州不臨海,水產本來就不多,湖底的魚蝦肯定能替他們再撈一筆。

  「你……」說不出口的驚訝,他服了她,她不但能藉此想到發財計劃,還一箭三雕,把母親名譽、雲豐前途和來年的收入全給計算上。

  見他瞠目結舌的模樣,關關樂得揚起下巴,自負的神情讓人很想拍她。

  「怎樣?我這把牛刀夠鋒利吧,你的牛最好再養肥一點。」牛肉啊,香噴噴、軟嫩彈牙的上好牛肉!

  雲青又想壓她的腦袋了,一個簡單想為黎民百姓做事的發想,到她手裡竟成為致富奇跡?她腦子裡到底還有多少東西,會不會他窮其一世,也掏摸不盡?

  「先別贊嘆、別拍手,我還沒說完呢。」關關又道。

  「還有?」

  「沒錯,反正都有心買地了,不如買大一點,在湖邊蓋上一片商業區。」抓起筆,她把臨湖那塊地給圈起來。

  「商業區?那是什麼?」

  「百姓到湖邊游湖後,會不會想再四處逛逛?如果湖邊有賣小玩意兒的鋪子,有可以歇歇腳、吃吃飯的飯店,有可以聽聽小曲、賞賞美景的茶館,有些與湖水有關的文創小東西……你說,會不會生意興隆?

  「再者,如果商業區發展起來,商家賺得荷包滿滿,要不要向當地官府繳稅?稅銀一多……你還需要費勁兒向皇上展現才能?」

  很美好的計劃,他心動得厲害,這將會是自己擺在皇上跟前最好的政績。問題是……「就算我們把身邊的錢全投下去,也蓋不了你口中的商業區。」

  「蓋商業區,光靠我們這點錢當然成不了事,所以得先把這個構想寫下來,然後去游說各商家,讓他們出錢向我們購買鋪子,我不知道你可以買到多少土地,要是以兩百間鋪面計算,一間鋪面訂價五百到一千兩,我們就會有足夠的銀錢辦成這件事。」

  「五百到一千兩?你有沒有說錯,我挑的地是易泛濫的低窪地區,那裡別說鋪子,就是普通百姓也不輕易在那裡蓋房子,雖然有湖來調節水位,並且結合游湖發展商業,聽起來似乎是會賺錢的好主意。但那裡的地極其便宜是事實,蓋一間鋪子,就算再富麗堂皇,也要不了一百兩,你居然獅子大開口?城裡最熱鬧的街區,鋪子也就賣這個價錢。」

  「你沒弄清楚這筆生意賣的是什麼,不是房子而是遠見,是大家都看不到卻推估得到的商機,做生意的人哪能不冒點風險?何況對我們而言,五百兩、一千兩是會肉痛的價錢,對那些商戶而言,我敢保證,就算要他們拿五千兩出來無條件贊助你建商業區,他們也絕對樂意。」

  人脈啊,所有商人都把地方官看得很重呢,否則哪能養出一口氣買下五個大宅子的杜主簿?

  「你那麼有把握?」他懷疑地看她。

  「有,而且我敢保證,商戶裡必定有許多有眼光的人,他們會搶在你推出這個計劃的同時,大量買進附近的土地。所以真心要做的話,你得先把需要的土地買下來,再發公告,公布挖湖事宜,等到所有事全數敲定,最後才去尋商家賣鋪面。否則消息泄露出去,附近的土地價格必會一日三漲,到時我們還想買地?門兒都沒有。」

  明明是個十五歲的小丫頭,論起事來卻頭頭是道,惹得他不知道該欣賞還是贊嘆才好。

  「邵關關,你的膽子不是普通大,難道你不覺得危險嗎?」

  「當然覺得,不過富貴險中求,半點險都不肯冒,憑什麼大富大貴?」

  她笑得篤定自信,其實心底有幾分發虛,但是自從他提及那個調節水量的人工湖開始,這念頭就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像是有什麼推著她,非促成這件事不可。

  而她,是個絕對相信第六感並且遵從的女人,因此她上輩子小心翼翼了幾十年,換來一世平安富貴。

  「如果我們買地、賣地卻不賣屋,讓各商家自行蓋房子呢?」那也能賺;只不過賺得少一點。

  「也可以,不過會出現幾個缺點。第一、因為各建各的,蓋出來的房子樣式不會一致,招牌大小不同,到時,整個商業區會像現在的南開城大街那樣,房子高高低低,各種鋪面凌亂分布,雖然熱鬧卻有些髒亂。

  「如果由我們統一規劃建築,那麼整片商業區不但看起來會比較整齊、干淨,而且還可以劃分出不同的區域,統一管理。

  「比方說甲區全部是飯館,乙區賣的全是小玩意兒,丙區只賣筆墨書硯……顧客想逛什麼,只要按照自己所需,往一個方向逛去便可以。」

  她除了要賣遠見還要賣特殊,因此商業街不能像普通城市的街景那樣,得有與眾不同、吸引人的地方,等商業區穩定了,再來規劃各種行銷手法,櫻花季、周年慶、年終慶、寵愛女人節等等。

  「第二呢?」

  「單獨蓋一幢豪華鋪面的造價也許要一百兩銀子,但如果同時蓋兩百間鋪面,造價也許可以減個兩到三成,一間省二、三十兩,兩百間就是四千到六千兩,這種錢不省是傻子!」

  想當初她為賺三千兩銀,兩個人挑燈夜戰不少天,抄錄得她兩手發軟,隔天拿筆手都會發顫,現在只要一個念頭就可以省下的銀錢,干麼不賺。

  雲青點頭接道:「第三……」

  「還有第三?我怎麼不知道?」

  這點子不是她的嗎?怎麼說得好像是他策劃出來似的。

  他笑著點頭,把第三給接下去,「去年北方旱災,許多災民避到泉州落腳,至今還有許多人尚未尋到營生,如果雇他們來蓋房子,不但可以幫助他們度過難關,也可以讓他們學得一技之長,要是能夠因此讓他們選擇在泉州落戶定居,泉州的人口就可以增加不少。」

  聽著雲青的盤算,關關忍不住搖頭,果然是心心念念百姓的好官吶,比起他,自己的心腸黑多了。

  方雲絕對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帶著兒子們被夫家除籍趕出門,孤苦無依過日子,竟還能養出他們這樣的一副仁心慈性,也只有菩薩級的女人才辦得到。

  「所以說,你決定要做了?」她側著頭看他,幾分囂張、有點驕傲,但更多的是可愛和教人心喜的驚嘆。

  他笑了,大掌落在她的頭上,頓時,一陣溫暖湧上她心房。

  「你把你的銀子全交給我吧,這幾天,我就到處去看地。」

  「如果有人不肯賣的話,就去買些肥田和那些農戶交換。」

  要是有人想死守家園,就只好先動之以情、訴之以理,以泉州百姓的福祉作訴求,再不行,只好惡毒些,放出恐嚇傳言,就說到時候,要是方大人防水患的想法是錯的,那麼湖邊鄰近的土地將會是下一個淹水泛濫的大災區。

  那麼他們應該肯換田賣田了吧!好吧,她承認自己心裡有個小惡魔。

  「我知道,這些事我會處理好的,不過你身邊也得留點錢,幼稚園那邊也許得好長一段時間才能不投錢進去。」

  「嗯。」她重重點頭。

  之前因為沒必要,所以不想做,現在既然對銀子有大量需要,她也不管是否剽竊了,等幼稚園開幕後,她就開始著手寫武俠小說、寫話本,她韓劇、陸劇、偶像劇看那麼多,別說古龍金庸,她要在這世代創個武俠大師還真的不困難。

  這回她不再免費將故事提供給說書人,而要賣到戲園子或者直接出書。小說會不會大賣她沒把握,但是不做,永遠不會知道結論如何。

  看著她轉動眼珠子,雲青明白,她又在想攢錢的事兒,她那顆腦袋好像從來不休息。雲青笑道:「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太窮。」

  他很能吃苦也不介意清貧日子,但他現在真的希望自己有更多的錢,可以實現她每個異想天開,因為他喜歡她成就驕傲的笑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8:21

第三十五章

  關關抿唇笑而不語。心中卻道:不覺得窮,是因為沒過過富足的生活,穿過LV,就穿不了市場貨;背過BV,就背不了購物袋;住過帝寶,就住不下農舍;開過保時捷哪還能將就小豐田?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盡管她心裡這樣想,嘴巴上卻說:「心靈滿足就是富庶。」

  多好、多勵志的話,她多想給自己拍拍手啊!啪啪啪舶啪……謝謝捧場……

  「關關,你先考慮考慮,如果不反對的話,等我從京裡回來,我們就成親,好嗎?」

  啥?她還沉浸在謝謝捧場的英雄情境裡,話題怎麼會突然跳到這裡?

  「你不是說,只要政績夠好,明月公主就不能想到你頭上?」

  「公主與我無緣,不代表五皇子無心,他對你……」

  燕靜對她?是啊,她怎麼忘記這件事?

  燕靜的表現,在二士世紀裡連調情都算不上,只能說是口頭虧一虧,但擺在這個時代,還真不是普通事兒,只不過這幾天,她滿腦子都是燕明月,倒把他給撂下。

  關關沒說話,雲青誤會她不知道燕靜的想法,無奈道:「都說你聰明,怎麼碰到男女之間的事,就遲鈍得厲害?」

  她笑兩聲,搖搖頭、揮揮手,「我又不喜歡當鳳凰,何況他不是娶王妃了嗎?」

  「男人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如果他願迎娶你為側妃,世間人都會認為那是你的福氣。」但他不認為。

  他的話讓關關頭皮發麻,搓搓手臂上不斷冒出的雞皮疙瘩。

  「怎樣,你想嗎?」

  明白她搓疙瘩的動作已經表明態度,他卻還想逼出她一個篤定答案。

  他希望她說:我不要嫁給五皇子、不想當小妾,我喜歡的男人是方雲青。

  可惜天不從人願,對於男女之間,她確實缺乏經驗,也缺少些許浪漫情懷。所以她斬釘截鐵說的不是「我喜歡方雲青」而是「你不要嚇我」。

  雲青有些小失望,但至少她表明了不樂意與燕靜感情掛勾。

  「女子年紀大了,不是要找個好男人成家嗎?」他不死心,非要逼出心中答案。

  唉,她怎能不了解他的言下之意。但……她承認喜歡他,可她沒想過那麼早就嫁給他也是事實。

  所以她回答:「有沒有聽說過,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而她沒有當小龍女住古墓的雄心壯志。

  「沒有,不過入土為安不是強過曝屍荒野?」

  哦哦,近墨者黑哦,端正穩妥的他也學會說痞話。

  她揚起笑,「其實不嫁人也沒關系,只要能夠做想做的事,過想過的人生,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女人不一定要鎖在男人身邊。」

  「我不否認你的話。」

  他的母親嫁了人,卻從沒快樂過,反而她一輩子最自在快樂的,是他們母子住在山林裡的那段日子。

  「所以……」關關點點頭,心道:趕快把婚姻的話題撂開吧!

  但她沒順從他的心意,他也沒順從她的。雲青說:「如果有一天,你無法作主自己的婚事呢?如果那男人不是普通人呢?如果他的爹是至高無上的人物呢?如果他的權力大過閻王爺,是那種要你死,你就只能死的男人呢?」

  雲青盜用關關對蕥兒諷刺過的話,問得她楞住,發不出半個音節。

  見她沒反應,他輕嘆,再度盜用她的話,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嘛。

  「關關,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更不會閉上眼睛,假裝不知道你要去赴死,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候你的答案,但我更想做的是防範未然。

  「關關,嫁給我吧,如果我能夠順利回到泉州的話。我知道你有足夠的才智、能夠應付許多狀況,知道你會想盡辦法使自己不陷入動彈不得的情境,但無論如何,女子終究弱勢,在很多時候,不管你甘不甘願都得點頭。所以,讓我當你的盾牌,讓我保護你,好嗎?」

  語畢,他安靜地看著她,等待她的回答。

  跳躍的燭火,映著關關的臉龐如白玉般精致剔透,她的臉上綻放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光彩,一雙眼睛異常漆黑明亮,感動在裡頭閃爍……


  接下來的日子,雲青和關關忙到一個頭兩個大,方家的餐桌上經常只有一個人入座,就是蕥兒,她的心情很糟糕,她很想找關關出點氣,但是關關忙到讓她沒有機會撒氣。

  關關成天在監獄裡,與犯人們討論犯罪情事、翻查舊案,即使再忙,她也要求自己做到毋枉毋縱,絕不能為了搶快,便不計人命。

  回到家裡,門一關,便忙著把刑事案件謄錄出來,好讓雲青帶進京裡,幼稚園和印刷廠那裡,只能全靠呂大哥張羅了。

  九月,幼稚園終於開張,老人院裡兩、三個體健的老人自願幫忙,他們幫著做些簡單的打掃、燒飯、做點心等工作,這讓關關省下一些月銀,在阮囊羞澀的時期裡,他們得到關關的莫大感激。

  幼稚園開幕後,再忙,關關每天還是得抽時間和老師們討論教案、討論學生的學習情形,萬事起頭難,過去沒人做過這種事,她得多費些心思。

  雲青忙公事,忙著買地事宜,還一面找工匠畫圖、籌劃蓋商業區。

  比起想像中,事情進行得更順利,也許是他清廉的形像早已深植人心,也許是他自費購地、阻止來年水澇的念頭讓百姓感動,因此除三、兩個百姓必須以良田換澇田外,大家很快便簽下契書,把地賣給雲青。

  土地解決,挖掘工程就得加快腳步了,無論如何都得在明年開春大雨來襲之前把湖給挖好。

  但現在家家戶戶都忙著收割,征不到太多工人,幸而雲青認識一個叫張誠的男子,他是因北方旱災,攜家帶眷移居到泉州的外鄉人,張誠本身是個蓋房子的工匠,但旱災災情嚴重,家鄉十戶九空,他找不到活兒可干,只好離鄉背井,尋求生存。

  有張誠在,他替雲青吆喝不少外地人來幫忙,鑿湖工程在九月初開始進行。

  只要熬過這段農忙日子,一入冬,雲青就不怕找不到人手了,何況這對冬日無工可做的農民是一項大福利,雲青相信工程會順利完成。

  但如此一來,他們的錢就窘迫了,雖然雲青要關關在身邊留點銀子,應付幼稚園那邊花用,但土地的價格比他們預估中貴上一成,一成不多,但一千多畝的土地只要三成都貴一成,就不是筆小數目。

  何況工錢是欠不得的,本就是辛苦的外鄉人,他們怎麼可能讓人家做白工。

  工程進入十二月中,陸陸續續更多工人加入鑿湖工程,進度比估計中更快,但銀錢往外流的速度也越來越快,關關確定,月底再發不出薪俸了。

  為此,即便是事趕事,即使忙得一天睡不到三個時辰,關關還是硬著頭皮,熬夜和雲青一起將商業區的企劃書給整理、編輯出來。

  捧著企劃書,關關信心滿滿對雲青打氣,「憑方大人的高人氣,就算沒有這個,要商家掏銀子都不難,何況有這麼一本完善的企劃,放心,一定會有很多人願意出資的。」

  關關把話說得很滿,但心底終是忐忑不安。

  中午,把雲青送出衙門後,關關就時不時探頭往外張望,她盼望著雲青帶回來好消息,否則肯定要開天窗了。

  關關硬找了一些事情來忙,因為手上閑了、心裡空了,亂七八糟的想法就會跳出來恐嚇她。

  直到下衙的時辰,雲青還沒回來,關關只好自己先回方府。

  回到家裡,關關想先洗個澡,再繼續謄抄案件,五皇子說開春之後,皇帝會下詔書命令雲青進京,但開春之後的什麼時候?二月、三月還是五月、六月,誰都不知道,她只能把每件事都抓緊了做,即使這樣會讓她過勞。

  唉,好生生的跑到古代來過勞,她真是夠了。

  進了廚房,關關想替自己端點熱水回屋,卻看見蕥兒在廚房炒菜。

  關關疑問道:「鄭大嬸呢?她去哪裡?」

  「上個月工錢沒結,憑什麼讓人做白工?」

  蕥兒口氣壞得緊,本來他們的境況已有改善,餐餐都能吃上兩個肉,要不是關關自作主張,大哥怎麼會傻到去買地挖湖?嫌銀子多嗎?她就不信,方伯母真在乎什麼貞節牌坊,何況,皇帝會不會賞賜還不一定呢。

  眼看著年關將至,過去這個時候,大哥會給她幾兩銀子辦年貨,買米買肉買胭脂花布,熱熱鬧鬧過個好年,可現在呢?連顆蛋都舍不得上桌,自從大哥考上進士後,他們還沒有這麼辛苦過,全是邵關關的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8:47

第三十六章

  「我們沒有給鄭大嬸工錢嗎?」

  「不然呢?」蕥兒滿臉憤慨,菜錢早就花光了,現在家裡吃的,是她賣背包賺的銀子,要是繼續這樣坐吃山空下去,早晚他們連這屋子都住不起。

  「知道了,我馬上去辦。」

  欠錢是大事,被欠的人很傷心、欠人的很壓力,她絕不做這種事。

  關關回到屋裡,翻出幾匹綢布,那是五皇子給的禮物,禮物中的頭面金飾全賣光了,只剩下一些小東西和布料。她本想留下布料,過年時大家能做身新衣慶祝慶祝,現在留不成了,自己人可以省著點過,鄭大嬸是靠工錢過日子的,可不能賴了人家。

  蕥兒把菜從鍋子裡鏟起,端進廳裡後,經過關關屋子,門沒關,發現她正在找布匹。蕥兒善女紅,對於布料繡線都有涉獵,她很清楚五皇子送的那些布是頂好的,有許多匹更是泉州布莊裡看也看不到的好貨。

  「你要做什麼?」她順勢走進屋裡。

  「把這些拿出去賣,至少能賣個幾十兩銀子,先把積欠鄭大嬸的工錢給結算清楚再說,都快過年了。」

  關關沒說錯,是應該這麼做的,她無法反對,但是關關也說過,要給她兩匹布做新衣裳……

  像是玩具被搶走的小孩似地,眼光一直停留在那匹粉紅色雲綢上,怎麼都轉不開。

  關關見她那副模樣失笑,還是個孩子呢,微微一哂,從中間抽出粉紅和鵝黃的布料遞給蕥兒,說道:「快過年了,你給自己縫幾件新衣服吧,年輕丫頭還是打扮得光鮮些才好。」

  「說得好像你七老八十似的。」蕥兒悶聲道。

  她看著關關手中的布,很想要卻又想保持驕傲,咬唇,心裡在戰爭,她告訴自己不要接,可是那布又柔又輕又美,她沒穿過這麼好的布料,如果穿在身上,不知道有多好看呢。

  關關看出她的猶豫,把布往她懷裡一塞,笑道:「拿去吧,快過年了,我沒別的地方可去,還得承蒙你照顧,就當是還你人情。」

  聽關關這樣講,她才放棄驕傲把布收下,嘴角的笑意忽隱忽現的,然後又想維持什麼似的,板起臉孔對關關說:「我才不會被你收買,就算你給我新布,我還是很討厭你!」

  唉,如此不通人情世故啊,這丫頭是誰教出來的?怎麼傻成這副樣子,以後怎麼當人家媳婦?好吧,到時候看誰跟她有仇,就鼓吹蕥兒嫁過去,讓他們自己去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心裡OS過,悶度降低,關關聳聳肩,回道:「沒關系,我也沒辦法對你熱情,就當我們扯平。」

  「先說了,以後該怎樣,我還是會怎樣,我對你的印像不會因為這點小東西改觀。」她的下巴翹得快要對上屋頂了。

  關關瞧她一眼。意思是,她心情不好還是會找她發拽,面臨危機,還是要把矛頭指向她?這個死小孩,可惜這年頭沒有感化院可以送。

  不過她只是揮揮手,似笑非笑道:「隨便,你開心就好。」

  蕥兒瞪她,自己都這樣講話了,她還是不發脾氣?!撅起嘴,她討厭這種感覺,像是一把力氣全砸在棉花裡,而關關那副表情好像在看小孩子,她不是孩子,她已經長大!

  她們明明只差一歲,為什麼自己在她面前,兩個人感覺天差地別?

  「你把布賣掉後要給我一點錢,就快過年了,家裡得備下一些東西,大哥當官,送往迎來的禮物不能少。」

  蕥兒知道自己越說越過分,這是打劫了,關關與她既不沾親又不帶故,頂多是房客一個,她竟向人家要安家費,這事兒要是讓大哥、二哥知道,她肯定要挨一頓訓誡。

  話說完,蕥兒挑眉笑眼,臉帶興奮地等待關關的反應。

  沒想到關關無半點猶豫,回道:「知道了,賣多少錢都給你,你來分配,行不?」

  什麼?這樣也行!

  蕥兒不敢置信,關關看不出她在找麻煩嗎?咬碎了銀牙,她不信她修養真的好,再接再厲,她再度出擊。

  「既然這樣,你把布通通給我,我自己拿去賣。」

  也行,反正她忙得緊,關關直覺把所有的布都往她懷裡塞,「你肯代勞,再好不過。」

  啥?啥?啥?她這樣都不生氣?!

  捧著滿懷的布,重得胳臂快掉下去,她被關關的反應弄得很無措,想跳腳卻發現東西太重跳不了。

  她氣呼呼地轉身往外,走出幾步後,想起什麼似地,又轉回關關跟前,「照理說,我不應該拿外人的東西,但如果不是你鼓吹大哥把所有銀子全拿去買地挖湖,我們不會過得這麼辛苦,二哥馬上要參加科考,正是需要進補的時候,家裡買不了雞魚,只能給顆雞蛋頂事,這全是你的錯!」

  她這是在解釋自己無理取鬧的原因?所以她也覺得自己行為不對?她的任性只是為了平衡某些事情?

  關關失笑,果然還是個孩子。

  「你不要擔心銀子的事,賣布的錢全拿去買吃的吧,就像你說的,雲豐需要養好體力。」

  「全部?你說得倒輕松,二哥上京還需要銀子打點呢。」她甩關關一個白眼,覺得她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任性丫頭走了,關關隨之離開屋子,她打算回廚房打盆熱水,卻見雲青興匆匆地從外頭跑進來,看著他的表情,關關不自覺拉起嘴角。

  成了!她猜。

  「關關,被你說中了,那些商戶對商業區很感興趣,這次,我拿回一萬兩銀票。」

  雲青臉上微微泛紅,游說並不是他擅長的事,但這個計劃實在太妙,根本不需要他多費口舌,商戶就紛紛掏銀兩。

  一萬兩!聽見這個數目字,還沒踩進自己房門的蕥兒出現短暫暈眩,手中的布匹差點兒拿不穩。

  「你今天不是只去陳定家裡嗎?他一口氣就買下十間?」那也未免太捧場了。

  陳定?泉州首富?!

  蕥兒急奔到雲青跟前,「大哥說過,當官絕對不可以貪污,你怎麼可以去找陳定要錢?」

  蕥兒的話引得關關一陣爆笑,這會兒,蕥兒肯定認為她把雲青的優良品性給毀了吧。關關笑得前俯後仰,蕥兒卻是滿臉的哀凄悲涼,強烈的對比在方家院子裡形成一幅有趣畫面。

  「你誤會了,我沒向他們要錢,我是賣他鋪子。」雲青耐心解釋。

  「我們哪裡有鋪子可以賣?你別騙我!」

  這個說來話長,他拍拍妹妹的肩膀說道:「蕥兒乖,大哥餓壞了,你快去張羅晚飯,然後叫雲豐出來一起吃飯,今晚我有事情要同你們宣布。」

  雍兒很擔心,但雲青都這麼說了,她也只能乖乖照做。

  蕥兒離開,雲青往關關身前湊近,拉起她的手回到屋裡,一路走一路說:「我去陳定家裡的時候,碰見張千裡也在那兒,我向他們講解了商業區的事,也把企劃案給他們看,他們看完,二話不說,便在各個區塊挑出幾間鋪子。」

  雲青打開企劃書裡的商業區地圖,地圖上分成甲乙丙丁等六個區塊,分別做不同買賣,而每種買賣,越靠近湖面的鋪子越貴,越往後的則越便宜。

  現在地圖上面,已經有幾個鋪面填上陳定和張千裡的名字,看來這回她賭對了!

  兩人對視,他點頭、她也點頭,他搖頭、她也跟著搖頭,然後兩人同時一笑,連日來的忙碌,促成了第一份成就感。

  「明天,我可以賣出更多間。」

  「不,現在開始,咱們不急了。」

  「為什麼不急?」

  「有這一萬兩銀子,足夠應付築人工湖的工資,也能讓咱們慢慢把鋪面蓋起來,我想等風聲傳出去,自然會有商家找上門。」

  「也好,這陣子還有得忙,先處理旁的事。」

  「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也許會有人一口氣出大錢,要買個三、五十間,你千萬不可以答應。」

  「為什麼不可以?」越快把鋪面賣光越省事,不是?

  「我想,一定會有人看准這個商機,買下大量鋪面,轉手抬高價錢賣出。」這跟黃牛票的道理一樣。

  「那不是更好,到時候我們剩下的鋪面,價錢就可以再往上調。」

  「不行,從你手中賣出去的鋪子,價錢要一致,才不會傳出不好的名聲,要是到最後弄出官商勾結的說詞,就有違初衷了,但買到鋪子的人想轉手賣,我們自然不能控制,只能限制每個人最多能夠買幾間鋪子。」

  他點點頭,同意她的話,不過轉瞬,他想起什麼似地問:「你說要留下二十間鋪面,難不成想等到鋪面價錢抬高後,高價賣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9:09

第三十七章

  「當然不,我打算靠那幾片店面掙下一份家業呢。」

  「你想做什麼?」

  「現在還沒時間想,就算想也沒用,我又沒有可靠的人可以使。」

  「這倒是,不過你也別心急,反正商業區要開幕,至少是明年夏天的事了。」

  「也對。」關關莞爾。

  事情好像一件一件做不完,悠閑的日子離她好遠,宋家後院的安適歲月已經不再屬於自己,她替自己選擇一條忙碌的道路,很辛苦卻也充實,讓她每天睜開眼睛,就覺得精力充沛,相信自己能夠創下新奇跡。

  最重要的是……她看一眼雲青,心甜甜的、暖暖的,這一世,不會再有遺憾了吧!

  在忙碌中,方家人迎來除夕。

  年前,三兄妹和關關又進了一趟山裡祭拜方雲,舊地重游,關關終於明白,為什麼一接手銀錢,雲青、雲豐便急著把這片山林給買下來,因為這片土地是他母親留給兩兄弟的唯一想念。

  蕥兒說話算話,她還是不待見關關,卻不似過去那樣,有機會就要刺關關幾下,因為她已漸漸想明白,就算沒有關關,還會有許多身分更顯要、地位更高貴的女人想嫁給大哥,而她在大哥眼裡,只會有一個身分,叫作妹妹。

  而且,那片她計較、叨念過幾百次的敗家湖地,也替家裡掙下不少銀兩,即使她並不明白為什麼商家會樂意掏錢買這麼昂貴的鋪子,何況那些鋪子連個影兒都還沒有呢。

  但是二哥說啦,關關是我們的福星,有她在,咱們吃香喝辣的日子不遠了。

  大哥也對關關說:我們可不可換一紙契約,上面的條件隨你寫,我只堅持日期是一輩子。

  大哥的意思是簽死契呢,蕥兒不明白為什麼她說完後,關關一張臉會像熟透的紅蘋果,而雲青羞得抬不起臉來。

  蕥兒想追問,雲豐卻岔開話題,「等我進京赴考後回來,就在商業區附近買個宅子吧,關關要做營生,就不必天天摸黑起早趕遠路。」

  關關搖頭,笑道:「離商業區近離衙門就遠了,何況就算你考試順利,說不定會外派任官,根本回不了泉州,買房子的事先別急吧。」

  「不過是大半個時辰的路途,哪就遠了。」雲青說。

  也許是因為有土斯有財的觀念,也許是因為經濟困難,當初他們不敢貿然動用手邊的銀子,現在口袋裡有錢,兩兄弟都急欲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宅子。

  「每天能多睡上大半個時辰,可是件令人幸福的事兒呢。」關關說道。

  「見你日日挑燈夜戰,還以為你是個不愛睡覺的。」雲豐笑話她。

  「你以為我容易嗎?一個月五百錢,活兒多到讓人吐血。」

  關關意有所指地瞥了雲青一眼,逗得他呵呵大笑,分明是她自己心大,竟然賴到他頭上。

  這陣子,家裡燭火用得凶,他們一個個又是摸黑早起的人物,雲豐是為考試,雲青和關關是為公事和商業區的事兒忙,沒弄清楚的,還以為他們家有三個人要赴考。

  忙碌的日子讓人感覺充實,仿佛生活突然間有了盼頭似地,大家為著同一個目標努力著,雖然不能時刻聚在一起,但彼此之間的感情更見深厚。

  那天,他們玩到太陽下山才回家,鄭大嬸已經替他們備下晚飯。

  還了鄭大嬸工資,關關作主給她一個二兩銀子的大紅包和兩匹青色棉布,那可是她大半年的月俸呢,收下銀子她樂得闔不攏嘴,因此雖然家裡也要忙著過年,她還是做到除夕夜前一天才回家裡,與親人一起過年。

  除夕夜這天,年菜全是關關張羅的,不過是雲青打下手。

  她做了糖醋排骨、酸辣魚片、鹹酥蝦、長年菜、火鍋,還有炸春卷、果子,蒸年糕、發糕,這些吃食全是宋家過年時必備的,再次吃到兒時年菜,雲青、雲豐嘴上不說,心裡卻是感慨萬千。

  飯桌上熱熱鬧鬧,雖然四個人都不吃酒,但氣氛依然熱烈,雲青說著衙門裡的笑話,雲豐分享讀書心得,而關關,她能說的話可多了,不過她說的一堆話當中,最讓藉兒高興的是包包。

  關關道:「蕥兒,出了年,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陪你到布莊走一趟。」

  「上布莊做什麼?」她又不缺衣服。

  這個年,蕥兒發狠,把關關沒賣成的布料全做成新衣服,一人兩身新衣,連關關也有,先說嘍,那可不是為了巴結關關,而是還她一個恩情罷了!她在心裡對自己強調。

  「我遇見上回買你包包的商家,想再請你多縫些背包賣給他們,我還沒允下,也不知道你想不想做,便說先回來問問你的意思。蕥兒,你想接嗎?」關關笑問。

  聞言,蕥兒心頭一陣激蕩,顧不得關關是自己不喜之人,急切道:「當然要接,為什麼不接?」

  整家人都忙得很,從早到晚人人有事干,只有她閑得發慌,要不是關關那幾匹布,讓她做上幾天的衣服,她還真覺得自己沒有半點用處。

  「知道了。」關關點頭。

  其實她有些訝異,照理說,在這個女人會女紅等同於會吃飯的時代,只要把包包裡裡外外翻個幾回,就能學會怎麼制作,這種東西沒道理能賣。

  不過既然人家求到她這裡,定也表示蕥兒的手工好、配色強,並且對於這個時代的流行時尚有深刻了解。既然如此,她樂於牽這條線,至少讓蕥兒忙一點,就沒有時間找她磨牙。

  「所以呢?我們什麼時候去?」

  「別急,過完年吧,有空我再給你多畫幾個包包的圖樣。蕥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做出能夠搭配包包的鞋子、衣服,你說,會不會更有銷路?」

  關關不過提點幾句,蕥兒就像觸動某條神經似地,把所有精神全往包包鞋子上頭撲去。

  吃過飯,蕥兒難得熱情,她主動接手整理工作,一個人進廚房裡忙活了,一邊洗碗還一面哼著歌兒呢。

  關關現在終於明白,失業有多痛苦,難怪憂郁症會襲擊失業人口。

  見無事可忙,關關走到院子裡,接連幾日沒下雪,地上的雪都化了,天上無月,只有屋子裡的燭火從窗口透出來,暈染上她的臉龐。

  雲豐回屋裡讀書去了,雲青走到她身邊,靜靜與她並肩而立。

  「過完年,你就十六歲了吧。」

  「嗯。」關關點頭。

  在現代,這樣的女孩正在准備考高中,上高中三年衝 刺後,進入一流大學,她們成天在教室、補習班間來回,朋友間的話題不是LV就是都敏俊。

  但在這裡,已經有不少這個年紀的女子成為母親。

  也是,在三皇時代,人類的平均壽命只有三十一到三十五歲,在宋金年代平均壽命也不過四十到四十五歲,而二十一世紀,男人的平均壽命是七十六歲,女人則是八十二,既然無法活得長長久久,自然得盡快負起繁衍後代這個重大責任。

  「十六歲的你,想做什麼事?」

  「先把幼稚園辦好,再把商業區的鋪子一間間開起來。」

  「一門心思全擺在事業上頭了。」

  「不然呢?一門心思全擺在男人上頭嗎?萬一看錯了人、賭錯對像,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呢。」

  「你對男人很沒有信心?」

  「我認識的男人不算多,但似乎還沒見到真正足以倚仗的,與其如此,不如憑靠自己的力氣,依賴自己的能力。」

  她相信自己的手勝過男人的手,或許男人的手比她的更有力氣、更能頂天頂地,但是誰曉得,自己會不會是他樂意支撐一生的女子?會不會滄海桑田、時過境遷,另一個女人、另一份愛情,又成為他的心甘情願?

  生活在變遷巨大且快速的時代裡,變心是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的事,而幾十年的古代生活,更讓她學會,男人對女人唯一的心思是弄上手,過了手、成為二手貨,就不再值得留戀。

  因此重來一回,她真的只想靠自己穩穩妥妥地生存。

  但這些日子的處處碰壁,讓她打心底明白,說得容易做來難,要不是有眼前這個男人撐著,也許至今,她連第一步都跨不出去。

  「宋懷恩不好嗎?」這是雲青第一次主動提起長兄。

  關關側過頭,望著他被燭光映得發亮的眸子,笑道:「如果他夠好,我怎麼會想盡辦法讓夫人還我身契?」

  要知道,雖然她看不起宋懷恩,但是有多少丫頭的終身成就是爬上老爺的床,有多少女人,陷害、下毒、種種手段用盡,只想替宋懷恩生下兒女。

  她的回答讓他的心頭微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29:34

第三十八章

  前世,關關是宋懷恩的通房,他曾經想過,若不是真心喜歡上了,怎會一心一意為他教養小孩,終生不離不棄,直到她辦了幼稚園,見她把心血放在那些孩子身上,念頭方才松動。

  他想,也許關關本就有此志向,她企圖改變大燕的教育方式。

  在宋家,她只能在那些孩子身上實現理想,而在他身旁,他可以幫她完成遠大夢想。

  這想法,讓他心頭那點微澀消失。

  「你離開宋家,是因為宋懷恩對你有企圖,對吧?」

  「不,正確的說法是夫人對我有企圖。」

  王氏是……想和關關磨鏡?

  他驚訝的表情讓人發笑,關關笑道:「別胡思亂想,不是你想的那樣。宋老爺從外頭迎了個江姨娘進門,江姨娘出身勾欄頗有手段,把宋老爺迷得幾乎要寵妾滅妻,夫人無法可想,竟想出一個扯到不行的主意……」

  說到這裡,雲青明白了。「她想讓你把丈夫的心給搶回來?」

  「是啊。」可她這種良家婦女怎麼比得過專業級,三兩下就被K0,從此天長地久有時盡,寡婦生涯無絕期。

  「她確實是犯糊塗了,那種男人沒有心,女人於他不過是衣服,換過一件又一件,成天只想穿得光鮮亮眼,哪會把心留給女人。」

  關關撇撇嘴,百分百認同道:「那種視朋友為手足、視女人為衣服的男人,早晚會發現……」

  「發現什麼?」

  「發現自己竟然七手八腳地裸奔了那麼多年。」

  噗哧一聲,雲青失笑,「這話,也只有你敢說。」

  她啊,一個不守婦德、不尊女誡,什麼話都敢說敢想的女人,依他從小到大受的教養,該敬而遠之的。但是對不起,他無法,他只想靠她近一點、再近一點,近到兩人的生命交迭,分不清楚誰是誰。

  「那也得看看是在誰的面前。」

  幾十年的古代生活不是白混的,她早學會人前說人話,鬼前保持沉默,以免惹來殺身之禍後,再哀哀哭問上蒼:為什麼偏偏是我?對不起,她不丟這種臉的,因為她得了好處時,也從沒問過上蒼:為什麼偏偏是我。

  「換言之,我是讓你可以說得上話的人?」他的口氣裡帶著兩分得意。

  她猛地一個縱躍,身子跳轉九十度對上他。

  哈哈!關關大笑兩聲,指著他皺起細眉,誇張問:「不會吧,反應這麼慢?我已經在你面前說過多少話,你才發現?」

  「所以,」他沒被她的誇張表情影響,繼續往下說道:「我是可以讓你放心的男人?」

  「怎麼不放心,一個月五百錢,你還沒短過我的月銀。」

  關關發現了,他問得太認真,而認真的用意在哪裡,她不至於猜不出來。

  有些羞澀、有些靦腆、有些慌張,所有的無措她只能用打哈哈帶過。

  但他不想被輕易帶過,繼續追問:「換言之,你覺得在我身邊是安全的?」

  「如果有一條顧家的大狼狗,我在它身邊也會感到安全。」

  她腆笑說著,她彎彎的眉毛,雙目分外明亮,彎彎的嘴角,露出可愛的小白牙齒,既害羞又靦腆的模樣,讓他的心情飛揚。

  「那麼,你想清楚了嗎?想清楚……願意讓我當你的盾牌嗎?」

  深吸一口氣,他再度開口。

  關關嘆息,果然又問了,拒絕一次是傷人,拒絕兩次呢?誰禁得起一傷再傷?

  她是個多疑、不易信任別人的女子,她不隨意在別人身上投注感情,對於婚姻愛情,她掛在口頭上的說詞是:可有可無。

  她知道自己喜歡他,但沒有喜歡到非君不嫁,她知道他是個好男人,但好男人不見得是好丈夫,她知道以現實考量,倚仗他絕對比單打獨鬥來得輕松……但是,有再多的好,她依舊不願意在婚事上輕率。

  但燕明月的攪局讓她憤怒、尷尬,也讓她不知所措,心頭空落落的,像是有人想要挖去自己的心頭寶似的。

  那天他問了,讓我當你的盾牌,讓我保護你,好嗎?

  不知道什麼叫作心動的她,心動得厲害……

  她從來都是理性多於感性,因此她認^^分析過無數回,決定賭一把。

  她想嫁給他,不想日後遺憾,即使到最後證明今日的決定是錯誤,她也願意承擔。

  她學他,深吸一口氣,「等你從京城回來,我們就成親吧。」

  凝視著她,他笑了,笑得蕩氣回腸,俊朗的雙眉舒展開來,光彩耀目,仿佛是王羲之的書法,美好得令人不願錯過。

  本就是吸引人目光的好看男子,這一笑,更讓人舍不去目光,迷得關關暈頭轉向,一顆心糊成一團軟面。

  他很開心,大掌再度壓上她的腦袋,但這回失了輕重,一口氣,他把她壓進自己懷裡。

  他的胸口很寬、很溫暖,比起他的掌心更暖幾分,略略遲疑後,她伸出手環住他的腰,於是他笑得更歡,粲亮的眸子比天上星辰更加燦爛。

  忐忑了幾十天,他借著忙碌來假裝自己並不急迫,每次碰在一起,他都想追問她的答案,卻始終找不到由頭,現在終於不再提著心了……

  「做這個決定,你不會後悔的。」

  他不是把女人當成衣服的男人,他絕不教她為爭奪一個小後院的生存權,狹隘了心胸。她是個有大志向、大抱負的女子,他只會幫她、不會限制她。

  「希望你也不會後悔。」關關輕聲道。

  「我絕不會後悔。」他答得斬釘截鐵。

  「憑什麼這麼篤定?」

  「因為你是個有福氣的女人。」

  話出口的同時,他噎住了。

  這句話出現在二十幾年以後,並且在泉州上下流傳……額頭冒出冷汗,他痛恨自己多嘴。

  但關關沒聽出來,卻接道:「你知道嗎?我最最痛恨的就是這句話。」

  話出口,她也噎了。

  這句話在二十幾年以後,在幗晟兄弟紛紛考中進士、入朝為官時,才流傳出來……

  她臉上表情變得僵硬。

  下一刻,兩人同時覺得有必要為自己的話做出解釋。

  他急忙說道:「能嫁給我,就是最有福氣的女人。」

  她異口同聲:「我才不是有福氣的女人,我是制造福氣的女人!」

  在解釋的同時,他們亦聽見對方的解釋,然後又是一次的異口同聲。

  他說:「那以後你要一心一意、專心致力,制造我的福氣。」

  而她說:「那福氣也得長長久久的才好,要是你敢把我的福氣分給別人……哼哼!」

  這次,她的話長了點,他講完之後她還在說,這回,他等到她說完,才回道:「不會有別的女人。」

  他們的節奏協調了,出現一說一答的景況。

  她道:「話可別說太滿了。」

  「不滿,我講究公平,如果我敢把給你的福氣分給別人,你定也不會專心制造我的福氣,我貪心,想把你給的福氣全兜在懷裡,所以我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他的話,讓她笑了。

  雲青沒說一夫一妻,他說的是公平,在這個男權極盛的時代,他願意對待妻子公平……夠了!她也信了,前世,他也沒迎過小妾、納過通房,他專心一意對待自己的妻室。

  關關笑著,她沒再說話,但撲在他懷裡的她,心裡卻悄悄地對他講:既然如此,方雲青,再努力一點,努力讓我愛上你,愛到沒有辦法變心……


  皇帝的命令下達了,二月中雲青和雲豐整理好行李,一起赴京。

  雲青本可以晚幾天再走的,但雲豐考試在即,一家人商量過後,還是覺得兄弟倆一起上路比較安心。

  這個月,雲青和關關還是忙得緊,為搶在春耕之前把湖給挖通,雲青四處招兵買馬,過年也沒休息,大年初二便開工,終於搶在一月底把湖給挖好。

  河水流進湖口那天,所有的工人圍在湖邊用力鼓掌、互拍對方的肩膀,幾個月的革命感情,讓大家成了一家人。

  湖挖好,一大半的人回家耕田,剩下無田可耕的百姓跟著張誠准備蓋商業區。

  臨行前,雲青把張誠介紹給關關。

  張誠是個好人,吃苦耐勞、勤勉奮發,但還是老問題,他看不起女人,每次關關提出建議,他的反應都是嗤之以鼻。

  張誠看菜下碟,對關關一臉的不以為然,但對雲青卻是忠心耿耿,他老擺在嘴邊的話是,「方大人是我的再造恩人,要不是他施以援手,我在街頭要飯時,早就被啃得屍骨不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0:03

第三十九章

  關關撇撇嘴,心想:那也未必,說不定讓你混成丐幫幫主,還有個俏生生的黃蓉姑娘給看上眼。這年頭什麼話都別說太滿,現在瞧不起女人,哪天被女人壓在裙下鞭撻,那才真叫作因果報應。

  幸而雲青在中間斡旋,說服張誠試著照關關的意思做做看,一次兩次三次下來,他發現,關關的能力出乎想像,這才願意服從關關的指揮。

  雲青把家交代給關關,他很放心,叮嚀了蕥兒幾句,便坐上馬車。

  關關想送他一程,雲豐很識趣地坐到馬車前面,和車夫一起。

  除夕夜,雲青和關關的親密,從廚房出來的蕥兒看見了,心頭難受,幸而有事可以忙,分散不少她的注意力,她卯起勁拚命做包包、做鞋子,她很清楚,自己無法在他們之間插足。

  關關不是刻意曬恩愛,但是有了喜歡的對像,誰不想時刻把對方栓在身邊,用甜言蜜語、用親昵舉止一再確定,他,就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那個人。

  於是他們說話、他們聊天,他們時不時出現親密舉動,他們會無緣無故地發笑,笑得像個白痴,他們光是看著彼此,就像含了蜜糖似地,一路從頭頂甜進腳趾。

  她問他,「你覺得從一瞬間變成永恆,當中發生了什麼?」

  他搖搖頭,這樣的句子和他所學的是天壤之別,浪漫從來就不是他的生活經驗。

  她說:「愛情。」

  他點點頭,慢慢地試著理解,並且努力學習。

  她問:「是什麼讓兩個男女從錯身而過,到佇足等候?」

  他小心翼翼道:「愛情?」

  她笑了,點頭,給他一個愛的鼓勵。

  她說:「猜猜,讓女人心甘情願為男人埋沒一身才能,因為什麼?」

  這回他的回答又快又篤定,「愛情。」

  他學習能力這麼強,因此她笑、她點頭、她又給他拍拍手。

  於是他明白,即使她不信任愛情婚姻,卻依然期待愛情,即使她口口聲聲靠自己,卻也希望有個男人值得她依靠,她是心口不一,她是有著矛盾的性情,但天底下有幾個女人不矛盾?

  他告訴她,「我會努力讓你愛上我,但是你不必為我埋沒。」

  聽見這句話的那個晚上,她作了很多個夢,每個夢都美好得讓她不願意清醒。

  她夢見自己回到二十一世紀,過著一流的生活,做著一流的工作,並且身邊有了個一流的男人,手機裡終於有一個期待的號碼,FB上終於寫著:穩定交往中,而她的LINE裡,一張張的照片,都是她和他的笑逐顏開。

  雲青做過哪些努力?

  在下雪的深夜,他為她煮一碗面湯,熱湯一路端到她房前,熱湯面成了溫湯面,但是兩個人湊在一塊兒,兩根湯匙一起喝溫湯,兩雙筷子夾起同一根面條,從這一端到那一端,他們接近彼此的臉、彼此的嘴唇……彼此的心……

  他不是個學習過浪漫的男人,但他很盡力。

  吃完面,他問:「雲青做菜的手藝很不壞,關關愛上了嗎?」

  關關笑而不語,她可不是一碗面就能收買的女性。

  他給她買胭脂花粉,他不會挑選,只憑商家一張伶俐口齒,就買下昂貴胭脂。

  關關對那種東西也不內行,她不愛那些紅紅紫紫的粉狀物,但他的誠心讓她舍不得拒絕,卻沒想到自己皮膚薄,粉才擦上不到一刻鐘,便發起紅疹子。

  雲青見狀大驚,一把打橫將她抱起,狂奔到醫館裡,急急忙忙把大夫給搶過來,害人家以為是什麼重症病患,不料只是過敏。

  回程的馬車上,關關想起當時的尷尬,忍不住大笑,一顆顆的紅疹很礙眼,他卻不覺得難看。

  雲青也跟著她笑,因為心情放松了,因為大夫說無礙,過幾天疹子就會消退。

  關關說:「你急什麼?大夫都被你嚇暈了。」

  他搖頭道:「我怕你會恨上我,我想要招你喜歡,不想要招你的恨。」

  關關又問:「如果大夫說沒得醫了,你怎麼辦?」

  他皺起眉頭,不喜歡這個假設,但她催著他回答,他只好實話實說:「我想,我會把自己活活掐死。」

  「原來你這麼在乎我的容貌?放心,我很有良知的,如果我毀了容,肯定不會強逼你娶我。」

  這下子,他不只皺眉頭,而是整張臉都皺起來了,他怒道:「不管你毀不毀容,你都只能嫁給我,承諾過的話,不許後悔!」

  他在生氣、口氣惡劣,但天知道,她的心有多甜,甜得連舌根都嘗到蜜味兒,好像幾百只蜜蜂在她肚子裡不斷釀造龍眼花蜜。

  他那麼氣,她卻笑得花枝亂顫,這讓他很不滿,一把抱住她。

  他封住她的唇,然後,她肚子裡的龍眼花蜜流進他口裡。

  他吻得很認真、很仔細,仿佛看不見她臉上嚇人的小紅疹,他在她唇間輾轉流連,發誓似地重復說著一句話:「你只能是我的……」

  關關終於明白,原來專屬於一個男人,可以是件這樣幸福的事。

  松開她時,他抵著她的額頭,輕輕磨蹭,他又問:「雲青這樣在乎,關關愛上了嗎?」

  她本想說:等你的吻技進步一點再說。

  但她沒說,她選擇沉默,因為嫌棄男人的某些能力是會造成終身陰影的,她可不想危害自己未來的幸福。

  所以她沉默,但是笑得分外開心。

  那天,她累得窩進他懷裡,他環著她的身子,心疼道:「別做了吧,你吃得不多,我養得起你。」

  她抬起頭,親親他下巴上冒出來的青髭,笑道:「別是害怕吧?怕我比你強,搶走你所有鋒頭。」

  他嗤地一聲失笑:「你想比我厲害?還有得努力。」

  「是嗎?商業區是我的構想。」

  「雲湖是我的點子,沒有湖,哪來的商業區?」

  拜托,他點子裡的雲湖是個賠錢貨,是她想到辦法讓它變成聚寶盆的。「參考書是我編的。」

  「沒有我多年搜集、抄寫謄錄的文章,你能編得出參考書?」

  「哈哈!你的文章擺在箱籠裡好幾年,是我讓它們從廢紙變成銀子的。」

  「沒有我拿出去賣,你編的參考書一樣得繼續躺在暗無天日的箱子底。」

  「那……幼稚園的點子是我的。」

  「沒有我,點子只能是空想,成不了真!」

  你一句、我一句,他們誰也不讓誰,聽起來像是在誇耀自己的能力,但是他們都知道並不是。

  他們只是在一遍遍地告訴對方,誰也少不了誰。

  這種「告訴」很幼稚,但誰敢說,愛情不傻氣、不幼稚,不會讓旁邊的人看在眼底、酸在牙根?

  於是他又問:「雲青這樣聰明,關關愛上了嗎?」

  她笑著,依舊不肯回答。

  之後他做過無數事,有的事很精明、有的事很傻,但每做一件,就要問她同樣一句。

  他又賣掉幾個鋪面,把七、八千兩銀票捧到她跟前時,他問:「雲青這麼厲害,關關愛上了嗎?」

  河水流進湖面那天,他激動地握住她的手,問:「雲青這麼努力,關關愛上了嗎?」

  月夜下,他為她吟詩那天,他輕輕摟著她,問:「雲青這麼詩情畫意,關關愛上了嗎?」

  而她,自始至終只是對著他微笑,只是那個笑意啊,日漸擴大,於是他自我勉勵,等到她的笑容泄了口子,她就會回答他:「是的,我愛上了。」

  鑽進馬車裡,兩人並肩齊坐。

  昨夜,他沒睡、她也沒睡,他半躺在她的床上、她靠在他身上,他環著她的腰,她在他耳畔低聲說話。

  有些話很重要,有些話很不必要,但兩人都舍不得睡,都企圖留住對方的體溫、聲音以及一切……

  雲青握住她的手,明知她聰明能干,明知道她會好好照顧家裡、照顧好自己,明知道她不會有問題,但心裡牽牽掛掛的是無數不舍。

  掌心輕輕貼在她額上,嘴巴沒有說話,眼底卻已經講過千言萬語。

  「不要讓自己太忙,有什麼事讓張誠和呂文華幫你出頭。」

  「我知道。」就算她想出頭,根本不會有人理她,這是個女人是Nothing的時代。

  「有空的話,給我寫信,把信交給杜主簿,他知道怎麼處理的。」自從知道皇帝要召見雲青,杜主簿再不敢輕忽這位年輕的縣太爺。

  「這樣好嗎?這回進京,你要把人家的罪證給送上去,怎麼好再利用人家。」

  「他吞下這麼多銀子,替泉州百姓做點事,有什麼不對。」而他也是泉州百姓之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0:31

第四十章

  關關一笑,他變壞了。「知道了,我會請他幫忙。」

  「既然一起進京,我們會待到放榜後才回來,家裡有什麼處理不了的事情,先擱著,等我回來再說。」他捏捏她發皺的小鼻子,看得目不轉睛,他喜歡的女人真漂亮。

  她拔下他的手,迎上他的眼,然後又轉不開視線,他還是那張強力蒼蠅紙,把她這只嗡嗡作響的小蒼蠅粘得動彈不得。

  「不都說我精明嗎?別操心這些有的沒的,出門在外,好好照顧自己,春寒料峭,京城比咱們這裡冷得多,要小心身子,也得叮嚀雲豐別貪涼,若是生病誤了考試可不好。」

  「我們比你大,還需要你操心?」

  「好吧,不叮嚀你這個,叮嚀你別的事兒。」

  「什麼事?」

  「要是碰到燕明月,記得繞道,要是聽說有公主在前方,記得轉個方向,要是有美女朝你丟手帕,記得別彎腰去撿,要時時刻刻保持一種狀態!」

  「什麼狀態?」

  「萬綠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雲青大笑,摟過她,下巴擱在她肩上,問道:「你這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自己?」

  「記不記得包青天斬陳世美的故事?」

  那是她寫的話本,用來教化人心,鼓吹善良風俗用的。

  因為天底下「說過的話可以不算,喜歡的人要天天換,睡過的女人可以忘懷,想要的東西得不擇手段」這種男人太多,需要她用一個包龍圖來恐嚇。

  「你想當秦香蓮?」他上上下下覷她幾眼後,笑道:「有難度,生孩子不是馬上可以辦到的事,而且我也找不出一對老父母讓你孝順。」

  「我不想當秦香蓮,可是公主就是要愛上狀元郎,我能怎麼辦?」

  她酸言酸語,酸得他好開心,捧起她的臉,在自己掌間盡情揉捏。他笑:「放心,我不是狀元郎只是二甲進士。」

  「明月公主樂意降低標准。」

  「那也得看我樂不樂意降低標准。」

  這話說得高明了,意思是,有邵關關這個高標情人,誰會看得上均標或低標的候選人。

  關關滿足,回過身與他相擁,額頭輕輕磨蹭他的下巴,終於願意坦承,自己的心早已落在他身上。

  關關低聲道:「我知道,這樣做很不好……」

  「怎樣很不好?」

  他看不出她有任何地方不好,也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也許是她於他,就是完美無瑕的存在。

  「有句話說:愛情像攢在手中的沙子,攢得越緊、流失得越快。我應該對你多點信心,應該相信自己強過公主,應該別逼你、嚇你,但是我沒辦法,就算知道攢得越緊、流失得越快,我還是想用力攢緊,因為……關關已經愛上方雲青。」

  乍然聽見她的話,他的身子僵住了,望著她的眼珠子定住,他的雙手微微顫抖。

  沒有傻過的時候,但此時傻得好厲害;沒有無措的時候,但此刻手抖心顫,一顆心撲騰得好精彩;沒有欣喜若狂的時候,但眼下喜極而目潤;沒有失控過的時候,但是……他揚起喉嚨,大叫一聲!

  馬車外的雲豐聽見大哥的失控,笑容漸濃漸深。而馬夫驚了一下,身子一抖差點兒掉了韁繩。

  車廂裡,他緊緊握住她的肩膀,看她讀她思量她,她的臉仿佛沾上麻藥,讓他飄飄欲仙,好似腳底下踩了雲朵,只要一陣風拂過,他將要展翅高飛。

  究竟要多在乎這個女子,才會在她承認愛上他的那瞬間,令他成了痴人?

  「再說一次……」

  他像渴極的旅人,需要她施予的甘冽泉水,才能確定自己還活著。

  「關關早已經愛上方雲青,只是驕矜著,不肯承認。」她應觀眾要求,再說一次。

  「那你會……愛多久?」

  「直到你不再愛我那天,我才會把愛給收回。」

  他松口氣,用力將她抱進懷裡,大聲說:「沒有這一天的,永遠都沒有!」

  他抱她親她吻她,她是他生命中最珍貴的寶藏,他不會給她機會收回愛,他會用盡心機博得她所有的專注。

  他們定情了,在離開泉州的馬車裡。


  碰地一聲!門被狠狠甩上。

  關關定定看著那扇門十秒鐘,然後對著自己喊話: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雲青、雲豐離開泉州後,關關和蕥兒更尷尬了,蕥兒陰陽怪氣的,見到關關就直接把目光投到地板上,雖然兩人沒有口角矛盾、沒有演出過全武行,但是雲青不在,關關不好進衙門,兩個女人成天在屋子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氣氛怪異得緊。

  但關關還真幫不了她,男女情事,除了自己看開別無他法。

  何況若是有緣,時間空間都不是距離,若是無緣,便是終日相聚,他也不會在意,蕥兒的問題不是她,而是雲青對她無心。

  可惜天底下的女人都不願意問:他愛我嗎?卻千百次問自己:那個女人哪裡比我強?

  是不是因為,把問題歸咎在別人身上,會比較容易原諒自己?

  但她不怨恨蕥兒,因為在她眼裡,蕥兒就是個小孩子,見識不明也沒什麼錯,她欠缺的不過是經驗。

  何必為別人壞了自己的品性?何況,她不值得自己損失平和愉快的心情。有多余心思,她寧願拿來想念那個愛自己愛得發痴了的男人。

  其實這樣一天過一天,蕥兒的心情遲早會沉澱,但雲青送回來的禮物,讓蕥兒黑了臉。

  那是一套五個匣子,總共有三十五個明格和十三個暗格,最小的匣子只有巴掌大小,打開來有九個小格子,匣匣相套、格格可拆卸,是用上等烏木以海棠式透雕及金玄色螺鈿鑲嵌,再配上大小不等的五把對臥雙魚大鎖和十二把玲瓏半魚小鎖,木質光潔明亮,白銅黃銅打磨得細致光亮,呈現出美麗的色澤。

  隨著木匣而來的,還有一對泛著柔光的珍珠耳環。

  他在信裡說:這是女兒的嫁妝,他從現在開始積攢著,待匣子裡的格子裝滿,請她帶著女兒的嫁妝嫁給他。

  那封信,讓關關很無語,兩人八字還沒有一撇,他就想到女兒的嫁妝問題?傻了他!

  但關關看得出,這個禮物肯定貴得嚇人,雲青並沒有帶太多銀子進京,兩兄弟怕是黜衣縮食才能置下。

  說不感動是假的,當通房,拿到的金銀細軟叫作賞賜,也只有當邵關關,才能光明正大接下這樣一份貴重禮物。

  只是時機不對、氣氛敏感,這禮物礙了蕥兒的眼,因此一聲用力碰撞,蕥兒當著關關的臉甩門而走!

  關關打開門,追問她要去哪裡,她答也不答扭頭就走,直到另一聲巨響,大門振動,把關關的小心肝嚇得發顫,好心的鄭大嬸湊到她身邊,低聲告訴她,「別擔心,方姑娘去扯新布,上回的包包賣得挺好,王老板讓姑娘多做一些。」

  這些日子,幾乎都是鄭大嬸陪著蕥兒進進出出,否則一個姑娘家,關關也不好讓她單獨出門。至於限制她出門?她可沒有這個肥膽。

  問題是鄭大嬸不能次次跟,幸而鄰居張大嬸熱情,願意幫這個忙,接連兩回,蕥兒出門都是張大嬸相陪。

  這讓關關想買輛馬車的想法更盛了,只不過這個小院子……關關嘆氣,再養匹馬,不只虐待動物更是虐待人。

  雲豐的建議是對的,不論他官派何處,買房之事勢在必行,只不過地點要好好挑選,最好能挑在商業區和官衙中間,那麼兩邊來回都不太遠,若加上馬車,可以再縮短些上班時間。

  思忖半晌後,她嘆口氣,關上房門,寫小說話本去了。

  之前是因為銀子窘迫,讓她想起這個賺錢途徑,現在銀子不是問題,她卻是天生勞碌命,想到什麼,不做出來,就覺得對不起自己。

  她啊,天生的丫鬟命,不管重生幾次都注定操勞一生。

  從家裡出來,蕥兒去尋張大嬸一起上街,可張大嬸不在家,她想轉回家門,卻又想起自己出門時的碰撞……

  唉,氣是出了,可現在回去、面子上下不來。

  算了,還是自己去布莊,反正來來回回那麼多次,路早已經踩熟了。

  她悶著頭往前走,心裡依舊氣難平,那次大哥給她撂臉子,講過一通大道理,還說他與她之間只會是兄妹,不會有其他可能,若她想不明白,還是擇屋另住,免得壞了名聲,影響日後說親。

  口氣不輕不重,卻是句句決裂,她再厚顏無恥,也明白大哥心裡根本沒有自己,兄妹相稱多年,她還不明白他的性子?他是固執堅持的男子,誰都別想教他折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0:51

第四十一章

  那年谷尚書要招他為婿,卻心疼女兒要服侍小叔、小姑,便開出條件,讓他住進尚書府,並允諾會代為照顧弟弟妹妹,但大哥回絕了。

  大哥豈能不明白,對方是他的恩師,日後朝堂上有谷尚書可倚仗,仕途必會磊落順利。

  然大哥堅持不低頭,即使他為人圓融,拒絕得委婉,並為對方做足面子,因此日後兩人相交、感情依舊,但多年以來,谷尚書卻未曾對大哥提拔過一、二分。

  為此,二哥始終對大哥深感歉疚,認定是自己阻撓了大哥的前程。

  連對自己仕途大有幫助的谷尚書尚且如此,何況是一個只會拖累他、依附他的妹妹,他怎肯妥協?

  表面上,大哥似乎是個再溫柔和順不過的人,但骨子裡那副固執、堅韌,是誰也改變不了。

  她清不清楚大哥心裡無她?當然清楚,但即便清楚,在過去幾年,他也未曾這般疾言厲色對待過自己,她只好把問題推到關關身上,借口是從關關出現之後,才改變這一切。

  她甚至說服自己,如果沒有關關,等二哥考上狀元欲說婚事,而大哥在沒有對像的情況下,願意將就自己為妻。

  誰曉得關關出現了、公主出現了,這次進京,誰曉得還有多少女人會冒出頭來?

  「將就」二字不過是她欺騙自己的謊言,但即便如此,從京裡往回送的禮物還是招了她的眼紅。

  她加快腳步,進布莊挑選好布料之後,便往家走去,滿肚子的火在走上這樣一段路後也消得差不多。

  她心裡想著,關關之所以受大家喜歡,不就是因為她會幫家裡掙錢嗎?憑自己這門手藝,日後她也能撐起門庭的,屆時,她不會矮人一等。

  有這樣激勵人心的念頭,腦子轉了想法,蕥兒開始盤算起新花樣。

  包包只能背在背上或斜背在肩上嗎?不能提在手上、掛在肘間、拿在手上?如果大包包裡頭再擺上幾個小包包,把裡頭的東西分門別類,成不成?上回關關說了,包包可以和鞋子配成對兒,能不能和汗巾、帕子配成對?

  好歹在家族沒落之前,她也是讀書識字的千金小姐,大哥、二哥看的雜書閑書,她也沒有少讀過,見識比普通女子多上幾分。

  而且關關說過,「什麼錢最好賺?就是別人還沒想到,咱們先一步做出來的東西最容易賺錢。」

  截至目前為止,她還沒有發覺自己把關關的話全聽進耳裡,並且有心想向她學習。

  她就這樣一路走、一路想,在走進家前巷弄時,一個男子跳了出來,伶俐地伸手抽掉她腰間的荷包。

  他嘻皮笑臉地望住蕥兒說道:「蕥兒妹妹,幾日不見越發水靈了呀!」

  蕥兒抬頭看他一眼。他是汪家雜貨鋪的兒子汪文同,臉尖瘦、個頭中等,看起來有幾分猥瑣、有些獐頭鼠目。

  之前蕥兒的背包曾經賣給汪家雜貨鋪過,但結帳時汪老板總要想辦法苛扣一點零錢下來,兩次之後,她便不願意再與汪家打交道,轉而和王老板做買賣。

  汪老板為人儉吝,祖上幾代都是做生意的,家裡還算富裕,聽說有兩、三幢宅子和不少田地,因此到了這一代,便想供兒子念書。

  汪文同也算爭氣,十三歲那年就讓他考上秀才,從此見官不必跪、走到哪裡都端著身分,只不過十三歲之後,接連考了好幾次,再也沒有更進一步表現,倒是家裡妻妾不少、孩子也很多,他的生產力相當旺盛。

  那回見過蕥兒一面,他便心心念念上了,好不容易打聽到她住在哪裡,這不就急巴巴趕上門來。

  「這位公子,請把東西還給我,你我素不相識,為何攔住我的路?」蕥兒不願意和他相認,更不願意同他交集,想要從旁邊繞過去,但她的荷包在他手裡。

  「蕥兒妹妹這話可傷感情了,咱們這等交情,怎用上素不相識四個字?」說著,他輕佻地把蕥兒的荷包湊在鼻間輕嗅。「真是香吶。」

  蕥兒抱著布,沒辦法騰出手去搶回荷包,心裡頭又急又氣,卻不知道該拿這個無賴怎麼辦?

  「讓開!」她咬牙道。

  「不如我幫蕥兒妹妹帶上布,妹妹請我上家裡喝杯茶水,如何?」

  他搖著扇子假裝斯文,看得蕥兒滿肚子氣,平日裡損關關幾句她在行得很,但她很少見外男,便是與布莊或王老板交涉,也多是鄭大嬸、張大嬸出的頭,現在她什麼都不能做,急得一張臉又紅又羞,一雙腳快把地上跺出一個洞,一對眼珠子水汪汪的,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心頭發癢。

  汪文同看一眼巷弄裡一整排的破舊屋子,心想,住在這巷子裡的人家肯定不會是什麼高門大戶,何況,還要女兒拋頭露面做買賣營生呢,這樣的家庭只要塞點銀子,定然樂意把女兒送到他家裡當小妾。

  哼,可不是每個女人都有這種幸運,能夠當秀才的妾,他看上她,是抬舉了她,他越想心情越是得意激昂,有股熱血迅速往身下某個點集合。

  「你再不讓開,我就要喊了。」隨著他越湊越近,蕥兒一顆心狂跳不已。

  「喊啊,最好把所有人都喊出來,見證咱們的好事。」

  「誰跟你有什麼好事?」她忍不住了,張開嘴就喊人。

  這窮巷子就是這等好處,一家挨著一家,蕥兒提起嗓子喊,附近鄰居全紛紛跑出來看熱鬧。

  上回讓雲青和關關幫了一把的李二叔兒子,發現尖叫的是蕥兒,來不及看熱鬧,便先搶著跑到方家通知。

  見有人走出來,汪文同倒也不慌不忙,舉起手中的荷包笑說:「各位鄉親來得正好,剛遂送了我這只荷包做定情,在下本有心迎娶,卻沒想好替我做見證,我與蕥兒妹妹,郎有情、妹有意、相處甚歡,妹妹到蕥兒妹妹臨時改變主意,這教在下情何以堪?」

  他居然如此信口雌黃、顛倒黑白,這等關乎女子名譽之事,他竟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胡說八道,腦子一轟,蕥兒氣得兩行淚水翻滾而下。

  倏地,他手中荷包被人奪走,汪文同一個急轉身,對上關關的冷臉。

  關關走到蕥兒跟前問:「還好嗎?」

  蕥兒委委屈屈地點了下頭。

  這個女子……更美!她是誰?會替蕥兒出頭,是她的姊妹嗎?真美,美到讓人開口說不出話,只能口水直流,看,那皮膚細白得像上好的瓷器,那雙眼睛勾人似地望住自己,南開城裡幾時搬來這麼美麗的女人?

  如果能將這對姊妹一箭雙雕,他願意把滿屋子的妾室通房都送出去。

  「敢問姑娘高姓大名?」他疾步上前,猴急的模樣令他斯文掃地。

  關關不動聲色地握了握蕥兒的手臂,輕輕丟下一句,「別害怕。」

  說也奇怪,她並沒有多看蕥兒一眼,不過是把身子擋在前面,昂頭挺胸對著眾人,蕥兒卻不再感到害怕,她緩緩吐口氣,定定地看著關關的背影。說不出口的感覺在心頭交織,織出一張不知道名字的網子,在這個網裡,第一次,她對關關充滿信任。

  「請教這位公子,你方才說的話都是真的?我妹妹於你,果真是郎有情、妹有意?果真將此荷包送予公子,作為定情信物?」關關神色自若,連脾氣都沒有發,只是復述他的話,便將場面給鎮下,吵嚷的圍觀百姓瞬間安靜下來。

  我妹妹?她果然是方蕥兒的姊姊?好得很,這對姊妹花若真能常侍自己左右,此生足矣。

  「姑娘,在下姓汪名文同,是上元十年的秀才,我與蕥兒妹妹相識近月,言語投契、心靈相合,若能得姑娘的同意,讓蕥兒妹妹委身於我,必會專心一意、疼愛妹妹,好好照顧她一輩子。」

  他刻意揚聲說出自己的秀才身分,再輕蔑地掃一眼周遭的人們,自覺高人一等。

  關關本想速戰速決的,但見此人如此無恥,忍不住想挖苦他幾聲,輕輕一笑,說道:「上元十年的秀才,至今還沒考上舉子嗎?這秀才可真是當得歷史悠久啊!」

  她沒把話挑明說,可所有人都聽明白了,上元十年的秀才考到現在上元二十六年,足足過了十六年,連個舉子都沒考上,這輩子的功名大約也就這樣了。

  有人捂著嘴偷偷樂著。

  汪文同卻不覺得關關在諷刺自己,便咧了嘴道:「妹妹不知這科考有多難,許多人花一輩子時間,連秀才也考不上。」

  「是嗎?蕥兒,咱們家大哥從秀才考到進士,考了多少年?我記得是三年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1:11

第四十二章

  蕥兒明白她的意思,接話道:「是三年,二哥花得時間比較久,不過這次要順利考上進士的話,算算,也只比三年多個一星半點兒。」她現在能正常說話了,望著汪文同的眼裡帶上鄙夷。

  汪文同聞言,瞬地臉色一變,這對姊妹花的哥哥居然一個是進士、一個是舉子,沒聽說過南開城搬來這一號人物啊!不會是誆人的吧?如果有這麼厲害,怎會住在這下九流的地方?又怎地讓妹妹拋頭露面做營生?

  他尚未想明白,關關又開口:「這位公子,照你所言,前後算算你大概也近三十歲高齡了,至今仍未成親嗎?」

  「回姑娘,在下家中已有一正室,不過在下與蕥兒妹妹情投意合,欲迎娶蕥兒妹妹……」為妾二字,在想起她兩個哥哥的功名後,迅速改了。「娶蕥兒妹妹為平妻。」

  「蕥兒啊,這可不是姊姊愛說你了,咱們是什麼家庭,多少青年才俊你都看不上,怎會看上一個秀才?又是一個老得可以當咱爹的秀才,若是哥哥們知道此事,能不生氣?姊姊明白,女人喜歡壞壞的男人,可並不是喜歡長壞的男人啊,就算我們老把你拘在家裡、少了點閱歷,你也別挑這等長相缺德、醜得令人拍案叫絕的男人吶。」

  關關的刻薄引來眾人一陣嘩笑,這會兒蕥兒已經平心靜氣,也能順著關關的話演下去了。

  「姊姊,莫聽此人胡扯,他是汪老板的兒子,我去汪家雜貨鋪時,與他不過一面之緣,連話都不曾說過半句,怎麼就扯到情投意合四個字?也不知道是秀才公子老得腦子不好使,還是被鬼迷了心竅,竟能胡言亂語、攀扯至此。」

  「這樣啊……」關關上上下下打量了汪文同一番。「也是,我看這位秀才大叔雙眼混濁、腳步虛浮、神智不大清楚,要不,各位鄉親介紹個好大夫給這位老秀才醫醫,免得他在外頭見到頭腳稍微整齊的女子,便說人家與他情深意重、非君不嫁。」關關句句諷刺,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你以為糊弄幾句,事情就可以過了嗎?方才大家全都看見蕥兒妹妹的荷包在我手上,如果不是定情信物,誰會把如此私密的東西送給男子。」

  「是送還是搶啊,秀才大叔是個男人,力氣比女人大,何況我家妹妹手裡還抱著那麼多東西呢,如果秀才大叔硬要搶奪,我家妹妹怕也無法阻止吧。」

  「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搶?你到外頭探聽探聽,我們汪家在地方上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又是個堂堂秀才出身的男子,要什麼東西沒有,需要去搶一個小丫頭的小東西。」

  通常他把秀才身分拿出來蕩個兩下,大伙兒就會連忙點頭稱是,沒想到這回竟沒派上用場,他目光四望,這才發現沒有人站在自己這邊,看一眼關關、蕥兒,再打量周遭的百姓幾下,這下子,他心頭敞明,知道今兒個沒法子落得好了。心頭打橫,想道:就算他得不到,也要潑方蕥兒一身髒水,讓她沒臉在鄰裡間走動。

  「是啊?何必呢?」關關接話。

  「說難聽了,我想要什麼女人沒有,需要用這種下作的手段?如果不是妹妹口口聲聲說著好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她心心念念想得全是我,哄得我一顆心亂糟糟的,我何至於靦著臉上門來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妹妹立身正、沒招惹過我,豈會發生今日之事?

  「我不知道妹妹是不是有更好的對像,才會改變心思,但如今我也看透徹了,似妹妹這般人品,娶回家也只會禍害後院。既然如此,荷包信物便就此還給妹妹,過去的情就任水東流,從此之後,再見面就當作不相識吧!」

  謊話一句句,不須思考、不必打草稿,流暢無比,如果考試時有這等本領,他早就是人人搶嫁的狀元郎。

  關關搖頭,此人的臉皮頂級剽悍,若是能留下他的基因,定可以在未來世紀裡,培養出剪不斷、刺不破、腐蝕不了的高科技產品。

  這年代,在品德上,對女人的要求比對男人的要求高上十倍,女人同男人多說一句話,就是品性低賤,男人偷女人,叫作風流佳話,雖然平民百姓沒有高門大院的嚴格標准,但他這些話一旦流傳出去,從明天開始,蕥兒走到哪裡,都會被人指指點點。

  蕥兒也心知肚明,氣得一張粉臉漲紅,兩顆眼珠子泡了水,委屈得想尋把刀把自己給砍了。

  汪文同撂下話,滿意地看著臉色慘白的蕥兒,揚揚眉頭轉身要走。

  但關關卻在此刻出聲。「汪秀才請留步。」

  汪文同沒想到關關會叫住自己,他頓了頓,轉過身,重新面對眾人。

  「如果汪秀才所言為實,那麼未免太委屈你,咱們方家書香傳家,最重視的便是承諾,如果妹妹真對汪秀才有過承諾……那麼,就算不當平妻只為妾,方家也會把妹妹給汪家抬去。」

  關關此言一出,所有人全驚呼一聲,只有蕥兒心穩,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相信關關不會出賣自己,同居多月,她對關關的性子還不了解嗎?她是讓自己恨得牙酸的女人,卻不是個小人,她做事光明磊落,從不暗使手段害人。

  「方姑娘所言為真?」

  意外之喜!汪文同還以為自己沒了希望,才想用個兩敗倶傷的法子朦混過去,沒想到這女人居然在這當頭改變口風,在半晌的驚詫之後,他露出笑臉,太好了,看來是方才那段話讓她信了自己?

  「雖然我是女子,卻也明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的道理。」關關冷笑著覷蕥兒一眼。

  汪文同這會兒明白了,這事兒只要他死咬不放,到最後,方家姊妹只能對自己妥協。

  他高舉右手說道:「在下敢對天發誓,蕥兒妹妹曾經對我說過:非君不嫁,如果我所言為假,讓老天爺罰我一輩子考不上舉子。」

  這誓言對想走仕途的的男人而言很厲害,等同於想生兒子的男人發誓:如果我說謊,我就不舉。

  問題是……十六年也沒辦法考上舉子,他應該是認命了吧,認定自己這輩子與仕途再無緣分,那麼這個誓言,就是個屁。

  關關給蕥兒使個眼色,她立刻出聲大喊:「他說謊,荷包是他剛剛搶走的!」

  「如果你沒做,怕什麼?如果你真做下這等不要臉之事,別說我,便是哥哥們也絕對不會饒你!」關關口氣冷硬,當眾演一回包青天。

  蕥兒順勢擠出兩顆淚珠,怯憐憐說道:「你、你想害我,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大哥、二哥知道你這麼壞,他們……」嗚,她低下頭哭了起來。

  兩人幾句交談,汪文同心裡有了認定,這對姊妹花似乎並不怎麼親密友愛,她們當中有多少不為外人道的矛盾?

  會不會是嫡庶之爭?如果是的話最好,等把方蕥兒給抬進門後,再想個辦法讓她把關關也給陷害了,到時候雙美相伴、人間一大樂事。

  見到汪秀才閃爍的眼神,臉上暗暗帶著幾分得意,關關想,戲演到這裡就夠了,便問:「汪秀才,你方才說這個荷包是妹妹什麼時候給你的?」

  「一個多月前。」他想也不想就順口回答。

  「已經一個月了啊,那麼你肯定知道裡面有……」她一面說,一面打開蕥兒的荷包看,一雙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她轉身對著蕥兒怒道:「你居然把娘給的傳家珍寶南海……」下一刻,她發覺不對勁似地瞬間收了音,深吸兩口氣、穩定情緒後,她才轉過身道:「汪秀才,既然你這樣喜歡我妹妹,那麼肯定經常翻出荷包裡頭的東西賞玩吧,告訴我,這裡頭裝的是什麼?小木頭、小珠子、小棉球還是其他什麼?」

  汪秀才再也壓不住臉上笑意,方才他隔著荷包摸了摸裡頭,知道裡面有顆硬硬的小圓珠子,卻不確定是什麼,當關關問起裡頭的東西時,他心頭還驚了一下,後悔方才急著和蕥兒鬥嘴,居然沒先翻看裡面有什麼。

  可是女子就是女子,即使是個美得動人心魄的女子,遇見事情還是會慌亂手腳,要不是她方才嚇得脫口而出,他怎會猜得出裡頭是什麼?

  南海……南海還有什麼珍貴東西?自然是南海珍珠啦。

  方家的傳家珍寶肯定很貴吧,他掂過大小的,這樣的家庭有這等東西,肯定是要拿來傳家的。

  他悄悄觀察,發現關關又急又怒,趁著無人注意時,還狠狠刨了蕥兒幾眼的俏模樣,他忍不住失笑,她肯定認為蕥兒將家中寶物拿去送給外男了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1:33

第四十三章

  汪文同笑著接話道:「這個我自然知道,過去一個月,我天天摸著那顆南海明珠,那上面都沾了我的氣息。」

  聽見他的答案,關關與蕥兒對視一眼,忍不住泄露出得意笑顏,蕥兒跟著松一口氣。

  面對汪文同時,關關又表現出急怒不已的模樣,迫切道:「汪秀才,你要不要再確定一次,南海珍珠不是普通人家置辦得起的。」

  這回她的口氣有點虛,表情裡頭帶上兩分哀求神情,仿佛在求他看在女子貞操重於一切的分上,別當眾挑明,但事情好不容易發展到此,汪文同豈肯就此罷手?

  蕥兒垂下頭,繼續配合起關關,一臉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

  兩個小丫頭的表情騙不了人,他確定自己猜對了!汪文同不理會關關的哀求,揚聲道:「我摸了一個月的東西,怎麼可能不確定,裡頭就是一顆渾圓碩大的南海珍珠,不是普通常見的。」所以才叫作傳家珍寶啊!

  他得意洋洋地看向眾人,好像打了一場以少勝多的大仗。

  賓果!關關揚起素手,當著眾人的面,把荷包裡頭的東西倒出來。

  哪是什麼南海珍珠啊,就是一顆木頭珠子,中間還挖了個小洞。

  汪秀才定定看著木珠,不敢相信,那、那是什麼東西?好端端的,誰會將一粒木頭珠子給收在荷包裡?

  蕥兒抬起頭,與關關對視,兩人眼底都閃著得意,蕥兒吊著的那顆心終於落回肚子裡。

  看見木珠子,李二叔的兒子搶先出聲道:「這是我幫蕥兒姊姊刻的呀,早上才交給蕥兒姊姊,怎麼會在老秀才那裡擺上一個月?」

  沒錯,那是顆木扣子,准備縫在包包上的,她同蕥兒形容過幾次,蕥兒便請李二叔的兒子幫忙刻出來。

  「汪秀才,我再問一次,這個荷包是一個月前蕥兒妹妹交給你的呢,還是你在片刻之前,在這裡搶走的?」

  汪文同一張臉漲得通紅,囁嚅半晌也說不出半句話兒,方才的好口才讓狗給啃了嘴巴似地,半句都說不出來。

  「你才不是想搶荷包,你更想搶人吧?搶人不成便造謠,企圖毀了蕥兒的名聲,你的聖賢書讀到哪裡去了,居然做出這等沒人性的事兒?」

  「你說謊,你騙我裡頭是傳家之寶……」

  「對,是我誆你,但如果事實真像你說的那樣,荷包在你手上一個月,你怎會受我所騙?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教你個乖,要做壞事之前,得先多方打聽,別連想陷害的人,能不能惹都搞不清楚。方才我騙你,現在我每句講的都是大實話,你仔細聽了。

  「第一、我不是蕥兒的姊姊,如果她跟你真有那麼點私情,必定會告訴你家中還有什麼親人,你又怎會誤認我是蕥兒的姊姊。第二、蕥兒的大哥是泉州縣令方雲青,現在正在京城覲見皇帝,如果你打聽得夠清楚,就會曉得蕥兒是你惹不起的。」

  語畢,她轉頭面對左鄰右舍,聲音清亮道:「這會兒事情弄明白了,各位鄰居,你們都是見證人,待方大人回來,傳你們上堂作證,可千萬別推辭,今兒個的事大伙兒都看在眼裡。」

  「自然!這等讀書人,比不識字的莽牛還下作,一定要把他關進牢裡。」

  「秀才了不起嗎?就可以欺壓咱們平頭百姓!」

  「若不是關關弄明白,蕥兒這一輩子不就毀了嗎?」

  「可不是,還不曉得有多少女子就是被他這樣給毀掉一生。」

  「你這不要臉的下作漢子,家裡的婆娘還睡不夠?想女人想到馬路上啦!早也磨、晚也磨,滿腦想得還是女人,也不怕磨成繡花針!」

  最後那句是脾氣暴躁、嘴巴刻薄,傳言早年還操過殺豬刀的文大娘說的,她直把汪文同的祖宗十八代一一問候過,再問候到他的子孫十八代,眾人皆問候齊全後,氣勢洶洶地往他跟前一站,嚇得他連連倒退數步、站也站不穩。

  汪文同被罵得抱頭鼠竄,眾人心有不甘,還一路追上前罵去。

  大伙兒熱熱鬧鬧地去了,蕥兒望向關關,許久才問:「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不是幫你,我是幫正義!」她帥帥地一甩頭,接過她手中的布匹,朝回家方向走,走了幾步發現蕥兒沒跟上來,回過頭笑道:「還不快走,鄭大嬸煮了你最喜歡的貓耳朵,涼了就不好吃了。」


  三月初,泉州下了一場傾盆大雨,接連下了十天十夜,每天天剛亮,關關就忍不住想到湖邊看看湖水的高度,許多有經驗的老百姓甚至已經開始打包家當,准備逃難去了。

  以往接連下這樣的大雨,泉州會有一半泡在水裡,但是今年的河水並沒有泛濫成災,雖然有許多農田裡頭積了些水,沒有順利排出去,不過情況並不嚴重。

  雨水一停,百姓歡欣鼓舞,有人上廟寺裡燒香謝佛,有人在自己門口膜拜,感激老天為泉州送來一個好官,雲青不在泉州,但泉州百姓的歌功頌德卻往京裡傳了去。

  消息傳進京城的時間和雲青收到信的時間差不了太多,關關在信裡告訴他,人工湖的調節功能已經得到證實,最近有許多人在私底下詢問商業區的店鋪,她估計,等雲青回泉州後,剩下的鋪面會很快賣出去。

  隨信而來的是一張圖,湖裡的荷花已經抽芽長葉,湖邊移植過來的垂楊柳,經歷過雨水滋潤,長得分外茂密,除商業區的鋪面以外,關關又沿著湖邊立起一座座新棚子,她打算以低廉的價錢租給平頭百姓,讓百姓也能在那裡做點小營生。

  這個想法,關關得到雲青的大力支持。

  三月底,會試放榜,雲豐考上了,在關關收到來信報喜的第三天,雲青進了御書房覲見皇帝。

  那次他在皇帝跟前待了將近一個時辰。

  皇帝問道:「那場雨,泉州附近的幾個州縣都受了災殃,上漲的河水衝垮堤防、淹沒民宅,為何泉州平安無事?」

  雲青不慌不忙地提到人工湖的挖建,皇帝聽得嘖嘖稱奇,原來除了築堤外還有更好的防澇法子,對於大燕有這樣一個賢臣,皇帝心滿意足,而居中牽線的燕靜,更是得到皇帝的大力贊揚,誇獎他為朝廷舉薦良材、一心為國。

  覲見過皇帝後,雲青便准備行囊,想早點回泉州。

  因為關關又來信了,她說附近州縣許多災民蜂擁而來,關關有先見之明,想在城外施粥濟米,但是她出頭沒用,根本沒有人願意理會她,非要杜主簿出頭,才有本事敲開富戶家大門,請他們出錢賑災。

  關關寫信的口氣很酸,她寫著:我猜杜主簿肯定又從中間撈走不少油水,因為最近他走路很有風,是兩袖金風的風,他還一面走、一面哼歌,幸福得很有鬼。

  看著信,雲青心想,信上雖然寫得雲淡風輕,她肯定急得火冒三丈。

  但皇帝傳話,讓他在京裡多待些日子,他只好回信給關關:不要急,讓他好吃好睡、有鬼地幸福著,等我回去再好好收拾他。

  這話,關關看明白了,五皇子沒打算保下他,杜主簿只能尋求自保。

  因此杜主簿笑、她也笑,而且是出自真心的歡暢笑意,她耐心等待雲青回來,好把一整鍋老鼠屎全給端了。

  雲青還寫:路邊的野花我沒采,種在深宅大院裡的家花我沒看,便是皇帝後宮裡的那朵奇葩,我也是想盡辦法閃,我的標准沒有降低過,而萬綠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高深武功,我已經練就。

  下一封信裡,關關道:張誠很得用,但農田未成災,泉州百姓紛紛回家種田去,可是商業區的鋪子如火如荼蓋著,不能沒有工人。

  我想,既然災民那麼多,商家的賑款又被吞掉一大半,我便決定以工換糧,讓張誠從災民當中挑選數百個身強體健的男子,來替咱們蓋鋪子,這些人很盡心,當中有幾成積極想在泉州尋找一份新生活,我想同你商量,讓他們有優先權,承租湖邊的棚子。

  他的反應當然是點頭如搗蒜。

  雲青很想看看商店街和自己想像中的相不相同,但皇帝的命令在,他不得不乖乖待在京裡,至於燕靜,更是每隔幾天就來尋他,拉他參加一些大大小小的宴會。

  雲青是個性情圓融溫和的人,他對誰都好,盡管心底不苟同,面上仍然客氣帶過,這樣的人不易豎敵,且容易建立新關系。

  在一次的筵席中,他遇見前世登基為帝的七皇子燕昭,雲青並未對他表現出特別親近熱絡,就像對待其他人一樣,但燕昭卻反倒對他很熱絡,逮到機會就湊到他跟前,追問他一堆問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1:54

第四十四章

  是不是任何地方都可以用築人工湖的方法,來減少水災發生?怎麼會想到印參考書、幫助在家自學的清寒學子?商業區的概念是從哪裡來的?挖那片湖,投下的資金會不會讓他傾家蕩產?

  看著燕昭閃閃發亮的眸子,雲青心底想著:前世二十一歲的自己雖然是五品知府,卻沒這等機遇走到皇帝、皇子們跟前,他怎麼都沒想到,最後得勝的不是強勢的二、三皇子或受皇帝看重的五皇子,反而是不爭不奪、名不見經傳的燕昭,當時他的想法是,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但如今看來,燕昭本就是一顆金鋼鑽,只是善於隱藏。

  重生後,許多事情已悄悄改變,雲青不敢確定兩年後逼宮之事會不會發生、燕靜會不會幸存,而燕昭能不能登基成為下一任新皇,但燕昭禮賢下士、不恥下問的態度,與前世一模一樣。

  四月中,皇帝又召見雲青兩次,他們細細詳談商業區的經營。

  這些事他和關關早已討論過無數次,因此在皇帝面前,他侃侃而談,不過還是隱瞞了一些事,比方,他沒說早在買地築人工湖之前,就有了商業區的想法。

  而是對皇帝說:「第一次挖掘湖泊,微臣並不確定會不會成功、會不會在汛期來到時,泛濫了湖邊土地,於是便把五皇子向微臣買參考書的銀錢全投進去,買下附近千畝田地,免得為禍百姓身家性命。

  「但湖開鑿時,當地有經驗的耆老篤定說道:『有這座湖在,今年肯定不會發生水澇。』因此微臣大膽邀集泉州商戶,利用多余的土地,提出商業區的構想,希望能夠繁榮泉州經濟。

  「其實微臣心底多少忐忑不安,天底下沒有十足穩當的事兒,直到今年春汛,河道順利將雨水引入湖中,泉州百姓逃過一次水災,微臣這才放下心,確定當時的計劃是正確的。」

  先後次序有點倒置,但無所謂,皇帝要看的是結果,根本不在乎過程,他甚至已經開始想像,明年泉州上繳的稅銀會增加幾成。

  四月底,殿試結束,雲豐考上一甲第三名,成了大燕王朝最年輕的探花郎,比起當年的雲青,他表現得更好。真正是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雲豐是皇帝欽點的,在未見到雲豐之前,皇帝對雲豐已經產生莫大興趣,一個願意把兄長疼愛弟弟而編撰的參考書分享給其他學子的人,胸襟是何等開朗廣闊,而殿試時,看見雲豐一副英武俊傑的模樣,皇帝更加滿意了。

  皇帝本想留雲青、雲豐在京裡任職,但重活了一世的雲青心底明白,未來兩年後的奪嫡之爭中,京裡許多皇親貴胄中箭落馬,況且現在有燕靜這層關系,留在京裡,必定會被視為五皇子一派。

  他與雲豐談論過後,於是在四月底覲見皇帝時,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雲青說:「稟皇上,泉州是微臣兄弟的故鄉,當年父親過世,微臣和弟弟、母親被趕出家門,我們便發誓要努力上進,日後衣錦還鄉。去年微臣回泉州任職,這才發現,原來我們真正想要的不是衣錦還鄉,而是想讓家鄉的人們過上好日子,如果有機會,微臣希望兄弟倆能夠同心協力,為家鄉百姓謀福利。」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連皇帝都動容。

  緊接著,雲青從商業區、水利改良、溝渠建造、囤田墾地、廣建公學、私學到清查吏治,他提出一套又一套的想法。

  在京城這段日子裡,他並沒有閑著,在燕靜領頭的宴筵中,他學習燕昭,抓住每個機會與在場的地方官員們討教治理地方的經驗,因此在皇帝面前,他能夠從容自在、不驚不躁。

  三日後,聖旨下,雲青連跳數級,從正七品知縣破例拔擢,升為從五品知州,且令探花郎雲豐為正七品知縣,並且賜兩兄弟的母親方雲貞節牌坊一座,立於雲湖湖畔,以及黃金百兩。

  接下賞賜,兩兄弟終於可以回泉州,大大方方出現在宋家族人跟前。

  過去近一年,雲青不願意與宋懷恩有交集,幾次商戶相邀,只要名單上面有宋家族人,他便不出席,因此宋懷恩始終不知道,新任縣令正是被自己趕出門的庶弟。

  如今母親的貞節牌坊立下,他倒是很樂意看看宋懷恩要怎麼面對自己。

  接下聖旨當天,雲青、雲豐便急忙打包行李,雲青還得趁天黑之前走一趟珍寶齋。

  前幾天他看上一個金項圈,有點貴,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在京城待多久,怕銀錢不夠使,便不敢出手,現在要回去了,得把「女兒的嫁妝」給帶回去。

  這段日子,他們向一對老夫婦租賃了兩個房間,加上三餐,比外頭的飯館客棧便宜得多,省下來的銀子,他全給女兒攢了嫁妝。

  門上傳來敲叩聲,雲青走過去開門,是孫爺爺。

  「孫爺爺,我正打算去和您結算飯錢。」

  「這不急,我是來告訴公子,外頭有個姑娘找你。」孫爺爺樂呵呵地,瞧得雲青全身發毛。

  「孫爺爺……」他猶豫輕喚。

  「快去吧,有這麼美麗貴氣的姑娘來找,方公子好福氣!」說完又是一陣笑,笑得雲青腳底竄出涼意。

  美麗貴氣的姑娘?誰?

  雲青走進前院大廳,穿著薄棉鸚哥綠緊身小襖,外罩珍珠皮元色比甲的少女旋過身,淡妝麗雅,膚色粉膩,眼波斜溜,姣美可人的燕明月正衝著他笑。

  下意識眉心一緊,他考慮著要不要進屋。

  他不進,燕明月自動來請,她走到門前,動手去拉雲青,他一閃身,躲了過去。

  「我等不及了,既然雲青哥哥不肯來看我,只好我來看雲青哥哥了。」她不以為忤,嬌笑道。

  自從二月份方家兄弟進京,她就不時尋人帶話,說自己在某處等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人沒把話給帶到,雲青始終沒去見自己。後來在他進宮覲見父皇時,她又讓小宮女去請,他只是拱了拱手,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他在怕什麼?怕父皇惱他心存非分?怕自己的身分配不上她?還是怕外面的流言傷人?可她都不怕了,他怕什麼?!

  「微臣問公主安好。」進了屋,雲青退開兩步,客氣地和她保持距離。

  「雲青哥哥這是做什麼,好像陌生人似的。」燕明月笑盈盈地朝他湊近。

  他們本來就是陌生人!雲青不接話,低頭躲奇葩。

  「雲青哥哥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本公主會吞了你?」

  「微臣這是為公主名譽著想。」

  「我不信誰敢將今日之事傳出去,除非是不想要命了。」說著,她瞄了候在門邊的宮女太監,頓時,眾人身子一哆嗦,連忙把頭垂下。

  「不知公主來訪,有何要事。」他心中暗自忖度,難道燕靜沒把盤算告訴燕明月,為何她痴纏至此?

  「是有要事。我想知道雲青哥哥對我,心裡是怎麼想的?」她開門見山,半點不保留。

  「微臣對公主沒有想法。」他回答得斬釘截鐵,半分胡思亂想的機會都不給。

  他的話引起她的哀怨,燕明月向前幾步,仰頭對上他的眼,低聲道:「在泉州,本公主已經暗示過雲青哥哥,難不成還要我敲鑼打鼓四處嚷嚷,說本公主於你有心嗎?」

  她當然可以敲鑼打鼓、四處嚷嚷,反正到最後倒楣的一定不是她。

  「微臣不敢。」

  「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有什麼敢不敢的,如果你點頭,剩下的事就交給我處理,我定會說服父皇,讓你當我的駙馬。」

  「公主多想了,微臣自知身分不配,從未有過這樣的想頭。」他心中已有微怒,卻還是溫和地笑著,這來自於他從小所受的教養,讓他習慣用優雅溫煦的笑容掩蓋住譏諷與不喜。

  「身分配不配由我說了算,你大可不必考慮這個。」

  「共結秦晉之好,本就是兩家大事,怎麼可以不考慮?」他句句道理,音調像和風吹拂,舒暢人心,即使言下之意是拒絕。

  「那是在平民百姓家,在皇家,聘嫁公主、皇子是恩典,更是賞賜。」燕明月不是傻子,當然聽得出來,口氣轉硬,甜甜的笑臉消彌。

  「微臣未建功立業,未對朝廷有半分助益,皇家毋須予以恩典。」他語氣依然平和愉悅。

  哼,他不要皇家恩典?那五品官位、黃金百兩、貞節牌坊,他倒是半樣不落、全數收下了。「是嗎?不是因為那個不知道分寸的方蕥兒?還是不知廉恥,隨隨便便就住在男人家裡的邵關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2:15

第四十五章

  聽見她詆毀蕥兒和關關,雲青俊朗的臉龐泛起淡淡厲色,臉上的狠戾一閃而過,輕言淺笑變成冷笑,緩聲說道:「與旁人無關,與其當公主的駙馬,微臣更願意當泉州的七品縣令。」

  「你這是違心之論吧,哪有人不想要榮華富貴,只滿足當一個小窮官?清高、風骨?在外人面前裝裝就罷了,萬一老天爺當了真……那可是不劃算的。」

  她自信滿滿地抬高下巴,還以為自己抓准了他的心思,以為他是欲擒故縱,想維持那無用的自尊。

  聽見她的話,他臉黑如鍋底,眼中瞬地烏雲密布,本還以為她好歹是千金之軀,不至於厚顏至此,只要小心避過,待她出嫁便無事,沒想到世間竟有這般女子,真是教他大開眼界。

  聲音冷了、口氣硬了,他再不掩飾對她的厭惡,臉上倶是譏誚冷峻。

  「公主此話差矣,一樣米養百樣人,天底下人心千萬般,有人汲汲營營於富貴,丟失性命亦不畏怯,有人腳踏實地,面朝黃土、背朝天,有人期待一世平穩,有人但願活得精彩。憑什麼公主認定我不會滿足於七品縣官的生活,寧願做一只被囚禁在金絲籠裡的雀鳥?」

  他終於不再偽裝,而她亦無法再自欺欺人,解釋他臉上的表情叫作欲擒故縱,他的行為叫作小心太過。

  倏地,一顆玻璃心碎了滿地,燕明月終於想通,他不是客氣、不是自卑自鄙,不是欲迎還拒……而是真的不願意和自己有所牽扯。

  但為什麼啊?他不是很聰明嗎?怎麼不會權衡利弊,不會計算得失?

  沒錯,她不否認,一旦成為駙馬,他就不能行走於朝堂、不能迎妾納通房,可她是高高在上的明月公主,是父皇最疼愛的女兒,難道那些東西加起來還能比她更尊貴?

  娶了她,父皇必定予他爵位,從此吃香喝辣、衣錦無憂,自在過一輩子,他有什麼好埋怨?更別說,娶了她便是福蔭後人,否則以他一個平頭百姓,怎麼能風光子孫?

  可他竟說駙馬是關在金絲籠裡的雀鳥……

  她沒辦法接受,為什麼自己不是他的選擇?為什麼比起那些低三下四的女人,和那點賺不了幾個錢的官位,他竟更想要那些?

  她憤慨、她怨慰,怒火衝上腦門,從小到大,她想要的東西,誰敢不往她跟前送,她說一不二,她要誰的腦袋、誰就得乖乖摘下來,她是這樣尊貴的明月公主,而他……

  竟然敢拒絕她?

  「你就沒想過,娶了我,你可以封爵,並將爵位傳給世世代代子孫?」

  「如果子孫沒本事替自己掙前途,只能依靠長輩留下的爵位過日子,微臣深深覺得,那是種深沉的家族悲哀。」

  他只差沒明說,你們這群鳳凰女,於朝堂無益、於百姓無給,成天只會穿金戴銀,自以為高人一等。

  養雞,雞還會回饋幾斤肉,種樹、樹會回饋甜美果實,就算沒有,也會傾其之力、允諾一方涼蔭,可養肥了這群沒有大作用的公主,卻只能得到她們的鄙視,要是能夠嫁出去和番,替朝廷國家謀和平就罷了,偏偏還不行。

  有時候回過頭想想,皇帝成天想查下面官員的貪污情事,卻沒想過自己拿銀子養大一群驕縱公主,算不算另一種貪污。

  人的感情很復雜,因為缺乏邏輯性,所以再怎麼精密的儀器也無法准確測量人心。

  因此當燕明月知道方雲青不是說客氣話,不是自鄙,而是真心不想要與她建立關系時,驕傲被傷、自尊受損,瞬地,心頭那把怒火熊熊燃起,心裡如同翻江倒海似地壓抑凝重。

  「所以,你無論如何都不肯娶我?」她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間擠出。

  「公主自有更尊貴之人可以匹配,微臣無德無才,不敢高攀。」

  哼!不敢高攀?是不願高攀吧!

  「既然如此,為何收下我的鐲子?」

  他收下?天大的冤枉,如果當時她塞過來的是一堆狗屎,他也推不開。「微臣早已將那只鐲子交予靜親王。」

  他、他把此事捅到五皇兄跟前?他連半點面子都不給她留下?他把她當成什麼?憑什麼他敢?憑什麼他能夠這樣對她?

  怒極反笑,她緩緩搖頭,眼底透出兩道狠毒目光,想刺穿人似的,她詛咒恨道:「方雲青,你給我等著,不管你要還是不要,這個駙馬爺你都當定了!邵關關別想嫁你!我得不到的東西,誰都別想奪走。」

  揚高下巴,燕明月轉身走出孫家大門,她攥緊拳頭、昂首挺胸,淚水卻在踏出大門那刻落了下來。

  雲青長長地吐口氣,神情略顯疲憊。

  此時,雲豐急急忙忙地自門外奔進來,一看見雲青,便拽住他的手臂往外走,一邊說道:「大哥,恩師谷尚書家裡出事了!」

  五月中就該回來的兩兄弟,卻拖拖拉拉到五月底了還沒回到泉州,是怎麼搞的?突然斷了消息,讓關關和蕥兒提心吊膽,睡不安寧。

  幸好十余日前,雲豐托人帶回口訊,說了句:平安。

  平安?就這樣?!

  蕥兒把平安收下,繼續過日子,而身處過詐騙集團滿街跑的二十一世紀,關關對人性還真沒那麼大信心,中間人說平安就平安了?若他說:「方家兄弟病危,急需五百兩。」她要不要給啊?

  她當然是著急的,但再急也於事無補,關關只能暗地決定,六月初過後,如果兩人再不回來,她就去京城尋人。

  雲青這一離開就是三個多月,衙門裡頭的事情停擺多時,幸好雲青出門前交代得很清楚,而關關也懂得服軟,她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於是在急事發生時,懂得軟聲軟語求杜主簿出面,先把事情擺平再說。

  於是一關走過一關,每次都在驚險刺激邊緣,打出擦邊球。

  所以還真符合了她的名字——關關,關關難過、關關過。

  有哪些是急事呢?賑濟災民是一件、安置是一件、災民搶劫是一件,泉州端午慶祝大典又是一件……事情都不算太大,也不難解決,但沒有男人出頭,關關說破嘴皮子,都不會有人理。

  本來說好雲青不在,關關不必上衙門的,但一、兩個月還好,三、四個月累積下來,不知道會有多少延宕公事,因此關關還是天天上衙門待上大半天,剩下的半天,分別在商業區和幼稚園兩邊跑。

  貞節牌坊開始蓋了,等名字雋上,宋家就會知道雲青、雲豐兩兄弟的光明事跡,他們會因此提早恢復原姓、重入宋家祖籍嗎?還是說,宋懷恩固執,非得等他的孩子們一個個長大,懂得朝堂生態後,才去求兩位叔叔返回宋家大門?

  她不知道,也無從猜起,越來越多的事兒隨著她的重生改變了軌跡,這樣也好,事事都未蔔先知,生活會缺少許多樂趣。

  汪文同事件過去後,蕥兒對關關的態度略有改變,她不再劍拔弩張,而關關還是保持原樣,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半句都不提。

  一來一往後,兩人之間逐漸形成默契。

  廳裡,關關和蕥兒各據桌面一方,那是夜裡養出來的習慣。

  晚上鄭大嬸把家事料理妥當後便回自己家裡,整個宅子裡除了蕥兒就是關關,沒有男人在,雖然門上了栓,向張大嬸要來的小狗綁在門邊,但心裡多少發虛。

  過去還好,一入夜蕥兒就睡覺,蒙起棉被就不害怕了,但最近工作接得多,多少得熬夜做包包、鞋子,一個人做事寂寞空虛,蕥兒終於忍不住對關關說:「咱們家夜裡燭火用得太凶,各房都點上蠘燭,光是開支就多上許多,不如……咱們一起在廳裡做事吧。」

  關關自然點頭同意,不是為了怕浪費燭火,而是因為蕥兒難得主動提出邀約,這是兩人關系逐漸改善的證明,就說吧,天底下沒有男人,女人之間就不會有紛爭。

  夜裡習慣,白天也就跟著習慣了。

  這天衙門休沐,她撈到半天假期,本想睡到自然醒的,但這副身軀早已習慣早起,所以天色剛剛蒙蒙亮起,她的眼睛就自動張開,然後把東西整理好往廳裡走去,而勤奮的蕥兒已經開始工作了。

  關關看教案、寫小說,蕥兒縫縫裁裁,兩人各做各的。

  無預警地,蕥兒放下針線,她看了關關半天,才問道:「聽說你要把那些搭建起來的棚子,廉價租給幫忙蓋鋪子的外鄉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2:37

第四十六章

  「是啊,他們初來乍到,沒田沒屋子,要是再沒有賺錢營生的方法,很容易變成匪徒,狀況糟糕的話,很可能為了生計搶奪平民百姓,情況演變到這裡,雲青這個縣太爺日子就難過了。」

  她自私,想來想去想的都是自家人,不像雲青,想的是天下百姓,果然是女子,心胸狹隘,裝不下天下家國,只裝得下朋友至親。

  至親……雲青在她心裡的地位,已經提升為至親了嗎?想到此,她臉紅紅的,一陣赧色浮上。

  「我知道,這話你同我說過。」

  那時她見關關施粥,還小鼻子小眼睛的,怒責關關,「大哥留下的是銀子不是水,你不能這樣大手大腳花光光,要是錢花完、鋪子卻蓋不起來,屆時大哥被那些商家吐口水,你要怎麼辦?」

  她沒想到施粥是第一步,第二步,關關便替自己尋得許多便宜工人,短短幾個月,商業區幾乎要完工了。

  上回張誠大哥說道:「快則半月、慢則一月,就能全數蓋成。」

  這時候,是田裡最忙碌的時候,若不是那些災民幫忙,根本不可能這麼快完工,大哥回來,肯定會高興得很。

  關關真的很聰明,她已經不再浪費體力去否認。

  「所以呢,你想跟我說什麼?」關關放下筆,望向她。

  「我想說,如果可以的話,可不可租一個棚子給我?」

  她現在手裡存了不少銀子,但她要雇個管事,還要再囤一點本錢,所以她買不起鋪面,只能租個小棚子,上回汪文同的事讓她怕了,她不要再拋頭露面去同商家打交道。

  「你想賣包包?」

  「嗯。」

  關關點頭道:「其實一開始規劃時,我就預先留下二十個鋪面,如果你想要,我把其中一個鋪面給你。」

  「給我?」她訝異極了,關關這麼大方?明明她現在手中也無余裕。

  「當然不是平白無故給的,我想和你合伙,把這門生意做大。」

  「什麼意思?」

  「我出鋪面和本金一百兩,你負責制造鋪子裡要賣的東西,如果是一個小攤子,你一個人做,在生意尚可的情況下,還勉強能夠應付,但如果是鋪面,你一個人做就太慢了,所以你必須負責招募、訓練女工,並且每一季都要推出不同的新產品。

  「賺錢的話,你和我平分,要是沒賺錢,虧的部分由我拿銀子出來補貼,但醜話說在前頭,我拿出越多的銀子,占的股份越多,可別到最後,整間鋪子全變成我的,你只能賺點小工錢。」

  蕥兒被關關一激,立馬炸了鍋,大叫:「我不會這麼差的,天底下不是只有你邵關關會賺錢!」

  關關一哂,她要的就是這種鬥志,這些日子,看蕥兒做出來的東西越來越精致、越來越多樣,並且大受好評,簡直都像是古代包包界的LV了,若她沒看走眼的話,這門生意絕對做得起來。

  「好,那我我立個契約書……」

  話還沒說完,關關的聲音就讓鄭大嬸給打斷,鄭大嬸朝著廳裡大喊:「方大人和二少爺回來了!」

  兩人相視一眼,動作整齊,同時放下手邊的東西,步伐一致朝門外衝去,默契十足。

  雲青回來了!

  關關衝上前,想罵他一句,你終於舍得回來?怎樣,是公主太美麗、迷了你的心,還是京城閨秀教你看花了眼?

  心裡想著罵人的話,臉上卻帶著燦爛笑花,誰敢說女人不是最心口不一的動物?

  但是才跑到門口處,關關和蕥兒突地急踩煞車,再一次默契十足!

  她們看見雲青、雲豐兩兄弟扶著一個病弱西施走進院子裡。

  那女人鵝蛋臉、柳葉眉、櫻桃口,雪膚香肌,嫵媚有致,身材嬌小玲瓏,五官細致美艷,含笑的微翹唇角上有一顆美人痣,她一顰一笑,靜如皎月,燦如星辰……是名相當美麗的女子,是那種容易教同性自慚形穢的美人,於是關關自慚形穢了。

  美麗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那舉止派頭不凡,她的動作溫婉和煦、優雅高貴,站時端莊嫻雅,行也悠然自得,她微微偏過頭,衝著雲青微微一笑……關關不是雲青,但連她也心動了,一個比燕明月更像公主的女子。

  Loser,莫名其妙地,這個單字跳入關關腦海!尚未開打,她已經看見自己被KO。

  沒戲唱了吧,她想。

  除非腦子壞了,否則誰都會在水蜜桃和爛番茄當中,挑選前者。她不是遇事立刻退卻的女人,但現在的她,有轉身逃離現場的欲/望。

  沒出息?她知道,但在情場上她只是菜鳥不是常勝將軍,缺乏經驗的她,在面對這樣強勁對手的同時,棄械投降是最直接的反應。

  蕥兒和她一樣在發呆,關關苦笑,以後蕥兒不會在自己頭上標注「情敵一號」了,突然間,她有點留戀情敵標簽。

  輕輕握住蕥兒的手,此刻,她迫切需要一點溫暖。

  掌心一陣冰寒,蕥兒被冰得回神,瞄一眼關關後,她垂下眉睫,像是自言自語似地道:「她怎麼會來?」

  「你認識她嗎?」關關問。

  蕥兒再次抬眉望向她,關關直覺皺眉,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不喜歡蕥兒目光裡透露出來的淡淡哀憐。

  那份哀憐是為她還是為自己?是蕥兒自認失敗,還是認定她一定會失敗?

  蕥兒靜默。

  多希望蕥兒解釋清楚啊,可蕥兒不語,只是看著她,想看穿她的靈魂似地。

  這份沉默教關關害怕,她害怕聽見答案,但全然無知更教她畏懼,她唯有狠狠掐大腿一把,讓疼痛催促自己面對恐懼。

  「她是誰,你認識嗎?」關關再度追問。

  蕥兒沉默一會,然後用再輕不過的聲音回答,「她是大哥的恩師谷尚書的女兒,谷嘉華。」

  嗡地一聲,像是一面響鑼在耳邊敲擊,聲波從耳膜鑽進腦干,滲入潛意識,那個始終想不起來的名字從塵封記憶中被抓出來!

  谷嘉華……谷嘉華……

  記起來了!是她啊,就是她——前世嫁給宋二老爺宋懷青的女人,就叫作谷嘉華。

  輕咬下唇,LoserLoserLoser……同樣的英文單字不斷在耳邊作響,她恨恨閉上眼,再張開,不由自主地,視線定在谷嘉華身上。

  她從上到下、從頭到腳,把她看了好幾遍,她不放過谷嘉華任何一個表情動作、任何一分恬雅絕美,然後慢慢頓悟。

  的確,如果是這樣的女人,確實會讓男人情動、心顫,會讓男人自願為她奉獻一生。

  她深深地、深深地長嘆,那個叫世人稱羨的女子就是長這個樣子……

  所有的懷疑得到解答,難怪他的消息突然中斷,難怪女兒的嫁妝遲遲沒有新品到來,難怪只有一句敷衍的平安捎來,難怪原訂三、四月的歸期,一路拖到五月底,難怪啊難怪……

  因為真命天女出現,因為與他鶼鰈情深、兩情繾綣的女人走入他的世界,為這樣一個女人耽擱行程,她真的可以理解。

  曾經,在過去孤單寂寞的歲月裡,關關在腦海中編寫過這對金童玉女的愛情故事,把他們的可歌可泣,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無上愛情,刻劃成一章章動人的羅曼史。

  曾經她想過,怎樣的女人能夠讓這時代的男人放棄開枝散葉的重責大任,只想堅守在她身邊?

  原來,就是這樣美麗婉約的女子。

  點點頭,她充分明白,換了她,她也會這樣做。

  美好的愛情故事,即將在這一世再度展開,是否依然可歌可泣?是否依舊山無棱、天地合?谷嘉華出現,是不是意味著她邵關關應該聰明退位?

  她只丟出問號,還沒有正解,但她已經不會呼吸了,缺氧的窘迫壓抑著胸口,她想吐!

  不禁苦笑,都以為愛情裡最酸的事情是嫉妒,這會兒她才明白並不是,最酸的是,連吃醋都沒有資格……

  蕥兒也在苦笑,但這回她並不是在嘲笑關關,而是在嘲笑自己,她喃喃自語道:「我就知道,最後大哥一定會娶她,那樣的家世、人品,誰及得上?」

  蕥兒的話像條毒蛇鑽進關關心中,在那裡注入毒液,慢慢地、慢慢地腐觸她那顆裝了愛情的玻璃心。

  ——未完待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3:41

七品芝麻官(下) 作者︰千尋

她的事業步上軌道,還與未來小姑和解成為姊妹淘,
如今她有錢有權有底氣,只等她家官大人從京城回來後成親,
可他這老好人竟帶回一朵嬌柔小白花,還要她好生照顧,
她雖有手段但哪爭得過男人變心,何況對方的爹還是他恩師,
不想他難做人,就算小白花鬧得家宅不寧她也只能忍──
向鄰裡造謠生事、收買奴僕找她麻煩,還亂送男人信物,
可他似乎毫無所覺,表示這不成問題,還要她信任他,
她不禁暗嘆他實在不會看人,更懷疑起他的感情,
直到意外和小白花一起吞下加料的茶水,
他不僅出現在當場,還抱著她表示為何不信他,
這才知一切他都看在眼裡,而他一反過去溫和,
發賣所有背叛她的奴僕,不顧師門情誼將小白花趕出門,
並當眾宣布她是他未過門的妻,誓言她是此生唯一,
他說:你不想爭,我替你爭;你不願鬥,我替你鬥;
但人算不如天算,一道聖旨,竟讓兩人再無未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4:25

第一章

  谷嘉華……前世無緣得見的女子,傳言中她溫婉良善,賢德寬容,她多才多藝、能詩擅畫,她還得了個專一男子,是所有女子都羨慕的對像。

  關關靜靜望著兩人之間的親昵,心裡頭滿是雜亂無章的情緒,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頭衝撞似地,而每個撞擊,一下一下的痛,都教她承受不起。

  原來心痛就是千百頭莽牛在胸口奔騰,她深吸口氣,微微轉開視線,目光所至,她看見蕥兒眉間的酸澀,她也俯首稱臣了嗎?那麼驕傲任性的女子,也在谷嘉華面前自卑?可……誰能不在這樣美麗雍容的女子面前自卑?

  笑容撐不住了,下垮的嘴角領著沉默,宣告心傷。

  雲青、雲豐把谷嘉華扶下馬車,抬起頭,看見站在門口的蕥兒和關關,回家的感覺在此刻變得真實,離家數月,心心念念的全是這一畝三分地,小小的,卻是溫馨。

  他們揚起笑臉,雲豐提著包袱、扛著箱籠,雲青扶著弱柳似的羸弱女子走進家門,他們身後還有一男一女,只不過這時候,誰也沒注意到他們。

  關關覺得這彷佛是漫畫裡的分格場景,畫面裡的人物一格格放大,他們筆直走至關關眼前,猝不及防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槍,對准她的腦袋,轟地一槍斃命!

  打中關關腦袋的不是子彈,而是真相。

  凝視著谷嘉華貼在雲青胸口的小臉,臉上洋溢著甜美笑容,那是靠在心愛男子身前才會有的笑臉。

  她一直知道谷嘉華的存在,只是刻意忽略。她欺騙自己,重來一遭自會有若干改變,他再不是上輩子的他,身邊沒有一個谷嘉華,沒有對她情深意重、沒有寧願忍受無子嗣香火,也不願另尋女子傷害她的心情……雲青身邊是她—— 邵關關。

  當她正感到洋洋得意時,谷嘉華就這樣華麗麗地登場了,然後帶著滿臉笑容,順手送她兩顆子彈,狠狠地把她的愛情打爛!

  哈,她不知道該對老天爺再次感到深刻的佩服與贊嘆,還是把「人定勝天」四個字從頭到尾痛罵一頓。

  她現在是不是應該推論出:天命是無法否認、無法扭轉的?既然真命天女正式登場,那她呢?該不戰而降還是負隅頑抗?

  視線往上略略抬起,雲青的溫柔、小心全在臉上,無半分遺漏,只見他望一眼懷裡的谷嘉華,眼底帶上愛憐之意,哎……江山如此多嬌,可惜世間男子獨愛美貌,視覺型動物總是占據物種大半數。

  她的腦漿像被人拿木棒攪成碎濃湯,不敢大口呼吸,怕一個用力,腦袋裂成兩半,心肺炸成碎片,所以她比雲青更加小心翼翼,不說話、不移動,就這樣緊緊抓住蕥兒的手,定定站在門口。

  眼角下垂,視線從雲青身上落到谷嘉華臉上,那張絕美的笑臉再次狠狠地嘲笑了她一回,她終於理解,為什麼喜歡林志玲的男人那麼多,不喜歡林志玲的女生更多。

  關關苦笑同時,捕捉到谷嘉華隱藏在笑臉下對她的不豫,谷嘉華不喜歡她?

  無所謂,她一樣不喜歡對方。

  女人天生有強烈的第六感,能夠在一群人當中,迅速分辨誰是朋友誰是敵人,而她和谷嘉華要當閨蜜的機率是零,關關承認,理由是自己的嫉妒心,與旁人無關。

  關關看著谷嘉華,雲青卻望向關關,一瞬不瞬。

  他有著說也說不完的歡喜,離開那麼久,直到進了家門,方才發現思念深重,方才理解過去幾個月,為何胸口總是空蕩蕩的,像被誰刨去一塊似的。

  原來遠離家門,再多的榮耀無人可談、可說、可分享,便是少了快樂得意,現在關關就在自己跟前,積了滿肚子的話,終於找到宣泄出口。

  他想告訴她:「方雲青升官發財了,他從七品縣令變成五品知府,大燕開國以來,找不出幾個人像他這般厲害,這麼厲害的方雲青,關關愛上了嗎?」

  他想告訴她:「我在皇上跟前說的每句話,全是我和你一回回做過的沙盤推演,我能得皇帝欣賞,這份功勞,我占五分、你占五分,我們是最好的合作夥伴。誰都不能缺了誰。」

  他還想將她抱在胸口,揉揉她的頭,一次兩次、無數次地對她說:「關關,你做的真好,救災濟貧、建築雲湖商業區、處理衙門事務、辦起幼稚園……你是我最大的福星。」

  當然,他最想說的是:「關關,我想你,很想、很想,我愛你,很愛、很愛,請你履行承諾,嫁我為妻吧!」

  喝下兩大桶補藥似地,雲青激動不已,不自覺地,他松開扶在谷嘉華腰背的手,他想騰出手,將關關緊緊擁入懷中,對了,他還帶了女兒的嫁妝回來……說到這個,以後說不定他們會有好幾個女兒,嫁妝累積速度得加快。

  谷嘉華發現他即將松開的手臂,一個男人這副表情,她並非未經世事的小女子,怎能不清楚,雲青和眼前那個女人之間暗潮洶湧?

  太晚了嗎?他心裡已經有別的女人,當年的任性,害她錯過人生良緣?

  望一眼雲青,他不再是當年那個稚氣、缺乏閱歷的男子,現在的他頂天立地、有謀有為,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他體態軒昂、英挺偉岸,他是配得上自己的男人……也只有他,才有辦法讓自己再次重返京城的貴婦圈。

  所以放手?不、她不能,雲青是她最後一根稻草,她要靠他維系驕傲與自尊,她要他,絕不放手。

  腳步一個踉蹌,她軟倒在雲青身上。

  雲青驚覺不對,松開的手再次支撐谷嘉華,他低下頭,懷中女子美眸微閉,嬌弱不堪,慘白的臉上滲出汗水……是路途遙遠,身子撐不住、病了嗎?

  他蹙眉,將谷嘉華打橫抱起,他對蕥兒道:「蕥兒,讓谷娘子在你房裡歇下吧。」

  蕥兒冷笑一聲,這女人示威的行徑這樣明顯,早不昏、晚不昏,偏偏在這時候昏倒?怎地,是擔心方家不留人?傻啊!都把她帶進方家大門了,怎可能不留?

  蕥兒討厭谷嘉華的小動作,從自卑轉為討厭,眨眼不到的時間。

  關關也發現了,谷嘉華的戲演得不大好,可惜男人只看得見女人的容貌,看不見女人的小動作,只要長得夠美,男人不介意被蒙騙,所以網路騙子橫行,所以男人樂意對著一張暴露照片掏錢,卻不肯對糟糠之妻多付出一點,何況,不管在什麼時代,小白花永遠有勝算。

  蕥兒低頭淺笑道:「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床小,怎擠得下兩個人?」過去她老計較床比關關小,現在卻慶幸自己的床夠小,她不想和谷嘉華擠在同一張床上。

  雲青無法,只好轉頭向關關求救。

  需要她的床、她的房間嗎?沒問題,她這人別的優點沒有,就是大方。

  心頭分明苦澀,關關臉上卻笑得明媚風光,她點點頭接著蕥兒的話說:「這宅子是小了點,又不能把大廳改成房間,讓谷娘子住進去,不如送到我屋子裡歇下吧。」

  話撂下,她瞄一眼雲青懷裡的小可憐,她的眼皮微微顫著、心口起伏太激烈,著實不夠專業,假昏也昏得真一點嘛,若在現代導演會喊卡的!

  聽見此話,雲青瞬間揚起濃眉,就曉得他家關關心胸開闊。

  轉過身子,他抱起谷嘉華往關關屋子走去,關關卻抬手攔下,口氣輕飄飄地說道:「別急,屋子裡有重要的東西呢,我先收拾收拾往幼稚園送去,再讓谷娘子搬進去。」

  她這個轉身,轉得俐落飛快、不留余地。

  若關關的話語表達得不夠明顯,那麼動作就夠清楚了,她擺明不讓雲青包吃包住了、擺明兩人之間的契約結束,更加擺明蕥兒不愛的事她也不愛。

  兄弟交換一眼,雲豐急急搶到關關面前阻止,「你別忙,我屋子最大,大哥搬過去同我一處,空出來的屋子給谷娘子住吧,你那裡太小,谷娘子還有貼身丫鬟在呢,著實不便。」

  關關覷雲豐一眼,輕扯嘴角,二話不說,轉回自己屋子。

  心憋著、笑容撐著,關關想對自己說聲沒關系,但是……好難。

  她終於明白重生的壞處在哪裡,誰說未蔔先知是好事情?如果她不曉得前世因果,或許還會拚搏一場,可穿越又重生,無能為力的狀況經歷多了,她豈能不知道老天爺的勢力有多強大?

  和人拚,拚智慧、拚耐力,總拚得出幾分勝算,可她的對手不是谷嘉華,而是天注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5:14

第二章

  望著關關頹然垮下的雙肩,雲青心頭發緊,關關肯定誤解了,可谷嘉華還抱在手上,人又昏迷不醒,他、他、他……他急得手足無措。

  蕥兒看一眼大哥的慌心、二哥的焦慮和谷嘉華輕顫不停的睫毛,她很得意嗎?自以為攻下一城嗎?哼,未必!

  蕥兒旋身往自己屋裡走,方家院子就這麼大,幾個箱籠再加上幾個人,幾乎就塞滿了,有個丫頭阻擋她的道路,她便用一雙寒冽目光橫掃,那丫頭不敵,乖乖垂首讓道。

  至於那個男人,她上前幾步,他卻沒有讓路的意圖,哼,他姓木名樁嗎,杵在那裡就動不了了?也不看看自己有多高大健壯,身材像鐵塔一般,擠得院子都顯得逼仄。

  「你是谷娘子的保鏢?」她臭著臉、抬高下巴,滿臉驕傲得讓人很想拍她。

  但壯士不想拍她,反倒覺得她高傲得很有意思,於是他眉眼一彎,黧黑冷硬如古銅的臉龐,格外生動起來。「回姑娘,不是。」

  不是?不是就好,蕥兒臉色稍霽,也不問他何方人氏、幾歲、做啥干啥、沒事在她家院子干什麼,她只是繞開鐵塔、往自己屋子方向走。

  另一邊,雲青加快動作把「昏迷不醒」的谷嘉華抱進屋裡,安頓好後,吩咐丫鬟幾句,急急忙忙想走出門外去找關關,偏偏天底下就是有這麼湊巧的事情,昏的時機湊巧、醒的時刻更湊巧,谷嘉華「悠悠醒轉」,她反手拽住雲青的衣角,柔聲道:「方公子……」

  見她醒來,雲青強行壓下心頭急迫,低聲說道:「谷娘子先歇歇,我出去讓人尋大夫。」

  「我沒事,不必尋大夫,不過是這一路上有些累了,花隱,你下去煮些熱水。」

  「是。」名為花隱的丫鬟應聲出門,屋子裡剩下孤男寡女、不多不少正好兩個人。

  「沒事的話,你再休息一會兒,有什麼需要讓丫鬟去尋雲豐,他會幫著張羅的。」

  雲青的敷衍她全看在眼裡,那個女人於他如此重要?她沒有機會反敗為勝?焦慮浮上心頭,眼眶瞬地泛紅。

  「方公子,我給你惹麻煩了是嗎?」

  明明是試探,她卻表現出一副傷心欲絕,試問天底下有幾個男人能態度自若地拂袖而去?雲青沒辦法,因此即便心急火燎,也只能耐下性子,好好對她說:「沒這回事,你多心了。」

  「那位姑娘是方公子的妻子嗎?」

  這是明知故問,谷嘉華早從雲豐口裡套出消息—— 雲青至今尚未婚配。

  確定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壓不住滿腹欣喜若狂,主觀認定雲青對自己的感情不曾停歇,因此這一路上,她逮著機會便與他話當年,卻沒想著,來到泉州,才發現有這樣一個女人存在。

  「我與關關尚未成親,但我們已經約定好,等我從京城回來,便行婚禮。」他坦白回答。

  谷嘉華心中飛快盤算,尚未成親便住到男子家裡,可見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姑娘,至少娘家肯定沒什麼助力,既然如此,她便大有可為,至少她還有父親留下的人脈、家產。

  三下兩下,她分析出自己的優勢。

  「真的嗎?那就太好了,我一直擔心方公子因當年之事耿耿於懷……身邊無人可以照顧。」她頓了頓,抬眸微望,欲語還休。

  她很清楚這樣的表情最吸引人,每每她這樣望向沈習玉,他一顆心便會受自己牽動,至於雲青……拿下他,不過是時日早晚的問題。

  即便再嫁婦不能成為嫡妻又如何?那個關關喜怒全表現在臉上,男人怎會心喜?未進門前,嚐著鮮兒還有幾分樂趣,一旦進了門,她那個脾氣怎會是自己的對手?想至此,她再添信心。

  谷嘉華的話令雲青有些尷尬,卻無法不往下接。「谷娘子切莫多心,過去的事在下從未掛心。」

  若關關在,她會在心底OS:小白花姑娘,你想太多,愛情的保鮮期沒有你想得那麼久。

  但關關不在,雲青更不懂小白花的心理,只是一門心思急著想離開,但花隱尚未進門,他不好將病人丟下,於是視線頻頻望向門口。

  「關關姑娘似乎不太喜歡我,方公子,如果嘉華有做不好的地方,萬望包容,我會……想盡辦法,讓關關姑娘不討厭,終究是寄人籬下,嘉華懂事的。」

  言未竟、語凝噎,豆大的淚水滾下臉頰,落在棉被上頭,暈出一圈水色。

  這會兒更走不了了,雲青嘆口氣,在床邊坐下,安慰道:「谷娘子別胡思亂想,關關是很好相處的姑娘,待熟悉,你會慢慢知道。」

  連蕥兒那個臭脾氣都能忍得下,要說關關不好相處,就真是過分了。

  見他為關關說話,她眉心微蹙,輕咬下唇,心裡不爽快,卻柔弱無助的說道:「那就好,自家中遭遇那等事,嘉華心裡頭就沒底,總是慌著懼著,怕自己不夠好,哪日,方公子就要撂下我了。」

  她輕輕拽住他的衣袖,臉上無限嬌羞。

  「谷娘子放心,我承諾恩師好生照顧你,絕不會違背諾言。」輕輕地,他不動聲色地將袖子自她手中抽出。

  聽見雲青這話,她心頭暫定,夠了,今天就做到這裡,之後要興風作浪,看准時機再說。

  「我明白了,方公子同關關姑娘好好解說分明吧,千萬別教她誤會了什麼才好,方才我見她,似乎神色不好。」她抓緊時機,不輕不重地往關關身上潑盆髒水,男人嘛,誰喜歡使性子、愛嫉妒的。

  「別擔心,她體貼知禮,是個再講理不過的性子,你好好歇歇。」

  「好。」輕點頭,谷嘉華抬起微紅小臉,嬌俏道:「方公子可要替我在關關姑娘面前說幾句好話。」

  嘴上這樣說,可雲青要是真的跑到關關面前講自己好話,事情就有得瞧,同為女人,自然比誰都了解女人。她眉開眼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放心吧,我會的。」

  這時花隱「適時」出現,雲青松口氣,腳步輕快的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谷嘉華臉上的笑容瞬間拉下,她沉重嘆氣,那個關關在他心裡分量不輕吶。

  微微閉上雙眼,她靜靜回想過往。

  那年,滿城赴京趕考的舉子,父親獨獨看上方雲青,他沒有家世背景,有的只是一份力爭上游的骨氣,父親多方襄助,引薦他認識京中有名儒士,助他順利考上進士。

  父親是以對女婿的心態待他的。

  那年初見,她便看得出雲青對自己有情,屢次發現他偷眼覷著自己,她心裡頭自然是萬分得意,卻並不上心,因為那年看上自己的男子多了去。

  對自己而言,雖同為十五歲,她總覺得他太年輕、無法倚仗,比起那些京中權貴子弟、比起已經闖下名號的官紳,雲青遠遠不及。

  但父親竟然沒經過自己的同意,在雲青考中二甲進士後幾天,便向他提及親事。

  這樁婚事令她氣急敗壞,甚至鬧上絕食,女子本該高嫁,父親是尚書大人啊,她怎麼能嫁給一個無權無勢的芝麻小官,何況他能順利就任,說不定還得靠父親的助力。

  她在這廂憤憤不平、祭出激狂手段,卻沒想到,那廂,雲青居然會拒絕自己。

  她不樂意嫁給他,但他的拒絕卻深深地刺傷她的自尊心。

  她是誰?是谷尚書之女谷嘉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多少皇親貴戚上門求娶的女子,要不是父親心疼,舍不得她嫁進高門大戶受婆婆的苦,寧願女兒低嫁,求得一世平安幸福,有多少好親事在等著她呢,而他,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男人竟敢拒絕?

  於是,她恨上他了!

  然父親贊他有肩膀、肯負責,為手足弟妹甘願放棄到手的好機會,有這樣品性的男子不可多得。

  聽見這話,她嗤之以鼻、冷笑相對。

  父親說:「不如咱們把雲豐、蕥兒都接回府吧,讓他們兄弟聚在一起,說不准他會同意這門親事。」

  她擰緊雙眉,冷言問:「爹爹認定我嫁不出去嗎?低嫁已是委屈,還要我做小伏低,連他的弟妹一並伺候下去?這種事,我不做!」

  當初開出條件,不讓他與弟弟妹妹住在一塊的是她,並非父親,她都不肯受婆婆的氣了,怎會願意受小姑、小叔的氣?

  父親勸道:「你信爹爹一回,爹閱人無數,敢保證此子定非長困淺灘之物,他定會一飛衝天讓所有人都看見,而這樣的男子才能保你一世無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5:29

第三章

  她不相信父親的預言,每年多少人考中進士,沒有家族背景支持,能混到四品大員的就算到頭了,哪能什麼一飛衝天?若他是個武將、在戰場上用性命換榮耀,還有可能爬得更高一些,而他一介文官,憑什麼?

  於是,她口齒伶俐地反駁了父親的話。

  她說:「除非朝中有人,否則到最後沒沒無聞的進士多了,他那態度,不過是以退為進,想與父親取得更多籌碼罷了。」

  當時,她看不起雲青,除了因為他拒絕婚事之外,還因為她心裡有人,雲青不稀罕她,她又哪裡稀罕他?

  隔年,她順利嫁給沈相的獨生子沈習玉,他是京裡有名的翩翩佳公子,家大業大、貌比潘安,能詩善賦、一派風流。

  他的母親早死,家裡幾個姨娘皆無出,他是沈家唯一的兒子,他日沈相的一切,唯有他能繼承,這樣的條件,便足夠令多少名門女子想攀上這門親事,更何況,他還有滿腹才情,曾經布下棋局令京城最有名的正覺和尚苦思不得其解,皇上亦曾贊他—— 棋中諸葛。

  她慕戀於他,卻怎麼都想不到,最後這樁好姻緣竟是落在自己頭上。

  是的,她從十一歲起,就暗暗戀著沈習玉,盼著心想事成、花開並蒂,於是拚命練字、作詩,讓自己的才女名聲四處傳揚、讓他能夠知道自己。

  知道沈家上門求娶那日,她快樂得幾乎要哭出來,她寫了十首詩,每一首都以琴瑟和鳴、白首終老為結語,她相信會與沈習玉吟詩誦詞、夫唱婦隨、一世幸福,卻沒想到……事與願違。

  婚後三年,膝下空虛,身為獨子的沈習玉耐不住公公的要求,納進幾個姨娘。

  她苦、她怨、她恨!她豈能容許那些下作女子生下良人的孩子?

  後院手段多得是,不過是幾碗藥功夫,算不得什麼,她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夜路走多,終究遇到鬼。

  有了新人忘舊人,似乎是婚姻裡不變的定律,年輕的、貌美的、有才的、有床上功夫的……隨著公公的心急,無數女子一個個往後院抬,有了大魚大肉,沈習玉再不依戀她這盤清淡小菜。

  丈夫對她益發冷淡,甚至幾度為那些卑賤女子同她發作,她幡然醒悟,深愛多年的男子竟是這副樣貌,她的心墜入阿鼻地獄,從此在痛苦深淵中,一次次沉淪。

  他每一次在她心上刻下傷痕,她的心就結上一層厚繭,漸漸地,她的心變硬變狠,她可以眼睛眨也不眨地把江姨娘懷胎六月的孩子弄掉,她可以讓李姨娘的孩子剛下地,活不過三天,也可以讓剛剛懷上的王姨娘,囂張話尚未來得及講,就生下一團血肉模糊。

  太多次的成功經驗讓她得意忘形,一不小心留下證據被人發現,為此,沈家鬧著休妻。

  父親被請到婆家,聽聞此事,父親氣得指著她大罵糊塗,然後……一口氣喘不過來暈過去了。

  她真的不知道,離家不過短短五年光陰,父親的身子竟壞到這等程度。

  此事鬧出來時,京城裡外正到處傳著雲青受皇帝青睞,破格拔擢的消息。

  聽聞此事,她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懊悔,父親果然會相人,知道此人必會飛黃騰達,也知道自己這副驕傲心性,只能嫁給願意把她高高捧著的男人,她怨恨、後悔,可惜事過境遷,再回不到從前。

  因為父親的病,沈家暫緩休妻之舉。

  但父親彌留之際,她心一橫,命人通知還待在京城的方家兄弟,她賭他們的善良,賭他們會念在過往恩情,來見父親最後一面,也賭自己的一個機會。

  她賭贏了,雲青、雲豐來到父親病床前,她用眼淚催軟他們的心,用哀愁令他們願意負擔自己的未來。

  那時父親已經無法開口,只好由她哽咽地把事情全盤帶出。

  她說:「爹爹念念不忘方公子,他滿心後悔,當年不該提那個嚴苛條件,斷卻兩家姻緣,他想將女兒托付故人,卻又羞愧難當……」

  她哭訴沈習玉貪戀美色、迎進多房妾室,以至於膝下無子,卻怪她不賢無德,要將她休棄,父親何時受過這樣的屈辱?一口氣接不上,倒了下來……

  然後,在父親閉上眼睛那刻,她終於取得雲青的承諾,他在病榻前向父親起誓,會照顧她一世。

  這讓她松了口氣。

  辦喪事期間,谷嘉華與沈家談條件,她願意離開沈家,但要求和離而非休棄,沈家見谷尚書因此事而殞命自覺理虧,何況他們只想把谷嘉華請出家門迎進新人,好讓沈家有後,並不貪心她的嫁妝,便同意讓沈習玉與谷嘉華和離。

  京城於她,是無法立足了,人都是自私的,父親剛死,沈家現在因理虧不會聲張,但日後沈習玉娶新妻,必會將和離真相傳出去,她現在能做的,是緊緊攢住雲青這根稻草,讓自己從棄婦搖身一變,成為五品官員的妻子。

  即使有個女人在眼前礙事,她也不會讓對方阻撓自己,她想做到的事,一定會做到!

  抿緊雙唇,她慘白著小臉對自己發誓,也對天上的父親立誓。

  假使能夠順利嫁入方家,這回她會當個好女兒,聽從父親的話,把那些齷齪的、肮髒的過往全數丟掉,當個良家婦女,竭盡心力、侍奉夫婿。

  「小姐。」花隱的低喚,將她的神志拉回。

  「怎樣,探聽到什麼?」

  「蕥兒姑娘正在和方二公子吵架,那個口氣……她似乎有意於方大人,且她與方大人並無血緣關系,奴婢見她與關關姑娘交好,也許她們之間已經有默契,誰為妾、誰作妻。」

  什麼,方蕥兒不是雲青的親妹妹 什麼默契?難不成她們還要齊心合力對付自己?

  哼,她害怕嗎?不怕!這些年見過的風風雨雨多了,不至於連兩條小蝦米都收拾不起。

  方蕥兒是嗎?她有印像,不過是個驕縱任性、被寵壞的笨丫頭,既然如此,她就先挑個小的來練練手,好教那個邵關關知道,自己並不軟弱!

  雲青和關關在房門前對峙。

  關關寒著臉,指指貼在門上的幾個字—— 謝絕訪客。

  「我不是訪客,是自己人。」他的臉龐貼滿暖暖的笑意,他相信自己的笑容很有力量,能推開她文風不動的雙腳。

  自己人 她揚揚眉梢,「你之所以遲遲不返家門,是因為谷嘉華?」

  他猶豫著該不該說實話,而她笑望著他的猶豫道:「想說謊的話,就別講,免得掉了自己的價兒。」

  他嘆氣,是啊……這種事怎麼瞞得過她?他點頭。同時輕喊:「關關。」

  他眼笑、臉笑、嘴也笑,連喊人的聲音都帶著笑意。

  他怎麼能夠不笑?他已經想她,想了那麼久、那麼深,好不容易關關終於站在眼前,要他控制臉部表情,談何容易?

  她不應聲,依舊板著臉孔,活像被人倒了八百億。

  「關關。」他又喚。

  這回加上動作,他扯扯她的衣袖、她甩開,他的手搭上她的肩、她避開,他耍賴了,一把將她抱進懷裡,施了力氣,不允許她把自己推開。

  她很無奈,心底暗罵,他這是神經線太大條還是真覺得沒關系?在他眼裡,所有女人都這般寬宏大量,可以忍受自己的男人抱著別家女人到處跑?

  「關關,我在京城的幾個月裡,老是夢見你。」他的聲音摻進糖水,甜得膩人。

  這會兒,她被糖水給嗆著了,想繼續裝啞巴的念頭被他滿口滿眼的甜給消滅,橫過眼,她淡聲問:「沒事夢見我做啥,不知道我忙嗎?」

  見她出聲,他松開緊繃的笑臉,雲青打從心底笑出來。

  肯說話就好,就怕她一口氣堵在那裡,傷了身體。

  他把她的身子緊緊攬進懷裡,下巴在她頭頂蹭了蹭,嗅著她發間淡淡的香氣,她是個好淨的,每天都要燒水洗澡洗頭。

  「都知道的,知道你多忙、做多少事,也曉得不該在夢裡還要打擾你,但是沒辦法,心不肯受控制,它就是有事沒事去招惹思念,讓思念折磨得我體無完膚。」

  無賴!她癟嘴。「方雲青,放開我。」

  「不放!想那麼久、念那麼久,怎麼能夠輕易放手?」對於說這些甜人心的言語,他越見精練。

  關關嘆氣,這叫不叫各人造業各人擔?是她一手教會他如何為愛情而努力,是她教會他,女人對怎樣的行為無法免疫,現在他把這套全用在自己身上,她卻無法出口大喊冤屈。

  她認輸,火氣發到這裡為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5:52

第四章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臭?」她莫可奈何道。

  「知道,我三天沒洗澡,全身都是汗臭味。但是忍耐一下,抱夠了你,我馬上去洗。」

  她翻翻白眼,說:「錯,不是汗臭是脂粉味。」

  人工化學香,弄得她鼻子過敏、心髒過敏,連腦袋都過敏得厲害。

  「我可不可以解釋成,你這個行為代表吃醋?」

  他笑著推開她,看一眼她的表情,又飛快將她收納入懷,她是他最重要的寶物,不能讓她離得太遠。

  「這麼簡單的事還需要解釋?沒錯,我是在吃醋。」她沒好氣橫他一眼,下回她倒在別的男人懷裡,看他是吃糖還是吃醋?

  「谷娘子沒說錯,你果然誤會了。」

  誤會?真輕省的說詞。

  不過,這話是由谷嘉華嘴裡說出來的?

  關關冷笑,冷意一陣接著一陣,所以已經分派好角色,谷嘉華扮演解語小白花、邵關關演心胸狹隘的妒婦惡女?

  還真是抱歉吶,她對演戲不感興趣,對於配合別人的意願更是不高。

  「方雲青,放開我!」心情不爽、口氣強硬,她不配合谷小花、更不想配合方笨蛋。

  「行,那你讓我進屋去說話。」

  他不想退,就怕這一退,再也回不到她跟前,他不明白她為什麼又惱火,但很確定,她確實在生氣。

  「我可以解釋你這種行為叫作耍無賴嗎?」

  「這麼簡單的事情還需要解釋?沒錯,我是在耍無賴。」他笑咪咪地衝著她說,然後趁著她不注意,把她拉進屋裡。

  她皺起眉心,冷眼望他,酷酷的臉上寫滿生人勿近,但他不給冷場,急著捧起熱臉給貼上。

  「關關,我回來了,有一肚子話要對你說。」

  她沒回答,只是退開兩步,雙手橫胸,避掉他又想貼上來的溫情。

  「你得有耐心聽。」

  她沒回答,但心裡說話了—— 本姑娘是沒耐心的人嗎?對不起,她都可以花幾十年當個乖奴婢,敢說她沒耐心?

  「我知道你很不耐煩。」

  對,她就是不耐煩,從看見谷小花弱到必須靠在他懷裡才能支撐得住的同時,她就不耐煩到極點。

  背過身,往桌前一坐,她倒杯水給自己,卻沒給他倒。

  雲青沒因此而氣惱,反而氣定神閑地坐在她身旁,拉起她的手、不顧她的掙扎,硬將她的手裹在自己掌心裡。

  「就從我上路開始說起吧,越往北邊、天氣越冷,我們凍得手腳不能動,幸而炭火准備得夠充足,每個晚上進了店,我便熬一碗濃濃的姜湯,和雲豐一起灌下肚。記不記得你在我衣服裡頭縫上兩百兩銀子,幸好你預作准備,否則我們定要遭殃……上路第三天我遇見吳衛,他就是跟我回來的那人,他受托幫人送東西到京城,他走南闖北、見識廣闊,我們同他相談甚歡,便約定一起上路,誰料想得到,會在半路上遇見攔路大盜……」

  他娓娓說起不相干的故事,關關只想問:說吧,怎麼會兩個人出門,五個人回家,不過是幾個月工夫,要是給他個幾年時間,會不會重返家門時帶回子孫滿堂?

  但自從聽到他們與吳衛遇到劫匪那段之後,關關整個人就陷入故事情節裡了,武藝高強的吳衛、臨危不亂的雲豐、對盜匪起憐憫之情的雲青……怒氣消除、理智回籠,她在腦中分析——

  治安還算不差的大燕,怎會有攔路匪徒?而兩個文弱書生,怎膽敢與惡匪對抗?

  一段奇遇,結識一位異人,她對吳衛心生崇拜,他和葉問是同款人嗎?而雲青和雲豐竟是錢財散盡,試圖教化身負武藝的匪類?

  「……北方乾旱,南方卻是澇災,地方官員非但沒及時往上報,還隱下此事,就怕自己官位不保,可眼睜睜看著百姓一天天死去,他們的心不慌嗎?」雲青嘆道。

  「這叫官逼民反,昏庸縣官、糊塗知府,造反都是從他們手下開的頭,後來秦老大帶領的那些人拿了錢就跑嗎?」

  「沒有。本以為進京和吳衛告別後,就不會再見面,卻沒料到竟是有緣,回程時又碰上,他告訴我們,秦老大已經進入他門下。」

  「門下?什麼意思?」

  「為安置他們,吳衛在京城開設了一間鏢局。」

  「吳衛是個鏢師?」

  「應該不是,他有一身好功夫,這些年走闖江湖南北、行俠仗義,做出不少好事,我們邀吳衛到泉州走走,本打算留他住下,但家裡……吳衛說沒關系,他先到附近賃一間宅子,定下住處,再同我們聯絡。」

  關關知道他沒說完的話,如果她肯和蕥兒擠,騰出屋子給谷嘉華,他就搬去和雲豐同住,把房間留給吳衛,問題是,她們兩個都排外得很,只好犧牲這位武俠奇人。

  緊接著,雲青說起皇帝召見、雲豐下場考試,說京裡的各種見聞,以及關關最關心的議題——

  「……當時要不是谷尚書的舉薦和贊賞,憑我一個沒有背景、家世的進士,怎能這樣快等到官職?六年地方任期,碰過無數麻煩,明面上,谷尚書雖未替我謀劃仕途,但對於我的書信求助,他都樂於指點。

  「谷尚書是我的恩師,當年拒絕谷家婚事,我已羞愧於心,如今恩師遭遇如此大事,我無法做壁上觀。谷娘子遇人不淑,遭夫家離棄,我豈能眼睜睜放任她一個弱女子在外受人欺凌,所以我把她帶回來。

  「於我而言,她和蕥兒一樣,只是個妹妹,再無其他情感,待三年過後,她守滿孝期,我會為她覓得良緣,將她送嫁出門。關關,你別生氣,別為她與我生分,那麼我會難過,而她也會無地自容。」

  他盡所有可能,細細解釋自己和谷嘉華之間的情分,他不想關關誤解,更不要令兩人之間有任何疙瘩產生。

  「所以你同她說清楚了?說明使君有婦,排隊趁早,青春像小鳥一去不回頭,錯過的不會再回頭?」

  關關的說法讓他大笑。「沒錯,我告訴她,我和你很快就會成親。」

  「你能夠確定她對你,除兄長情誼外,沒有其他想頭?」

  雲青失笑。「什麼想頭?你真以為我是唐僧,天下女人都想沾一口?」

  「不是天下女人,是天下蜘蛛精,誰讓你道行高強,咬一口便能長生不老。」

  他捋起袖子,把手臂貼到她嘴邊,說道:「真有這麼好嗎?來,咬一口,我要你長生不老。」

  關關推開他的手。「你不過是百年道行,我是千年修練的,不稀罕。」

  見她能夠開玩笑了,雲青松展眉毛,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裡,圈住她的腰,貼著她的頰,他輕輕搖晃她的身子。「既然你比我強,就要好好守護我,別教蜘蛛精有機可趁。」

  「你以為我是孫猴子?」她往他胸前蹭了蹭,深吸一口熟悉的氣味,心隨著他放松的眉毛松下。

  換言之,他對谷嘉華的情分是感恩?前世的他之所以不納妾,並非情深而是恩重?

  她狹隘了,明知道計量感情多寡沒有意義,她卻阻止不了自己的幼稚,是不是因為陷入愛情的人,荷爾蒙會自動將腦力稀釋?不知道,但她就是很難不計較。

  望住他的眉眼,她希望自己有足夠功力,可以望進他內心,把他的想法一條條、一縷縷抓出來細說分明。

  他勾起她的下巴,輕輕地在她唇間烙下一吻,他的嘴唇對她的耳朵親昵吐息,他說:「如果你是,你就是天底下最美麗的猴子。」

  關關笑開,「這話是贊美嗎?」

  「貨真價實。」他也笑開。

  他望她,她也望他,兩人笑看彼此,濃濃的情感自眼底溢出。

  滿了心,甜了知覺,他喜歡她在身邊、樂意她在身邊,光是她的氣息在,就能教他心安。

  「關關。」

  「嗯?」

  「此生,絕不負你!」這話不只是承諾而是誓言,是他將用一生來維護的誓約。

  回眼望他,許久,關關點頭,信了他。「我把你的話收下,不允許你反悔。」

  「反悔這種事我沒經驗,更不會傻得讓自己反悔。」他亦點頭。

  她加重口氣。「把醜話挑在前頭說,你若敢尋花,我便有本事問柳,你知道我的。」

  「不必嚇我,我能不知道你有多大本事?」

  這明明不是好話,不是賢德婦人該講的話,但他真是喜歡……喜歡她恐嚇自己的小模樣,喜歡她吃酸捻醋的小氣,這樣的她既可親又可愛,讓他想一直一直收納。

  那回,他同關關說起李老板家的八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6:36

第五章

  李老板走到哪邊都喜歡誇耀自家媳婦多乖巧溫柔,可這樣的媳婦卻讓他時不時動手逞威風,打得鼻青臉腫,直到有一陣子,李老板臉上、身上時常帶傷出門,有人私下探問,才曉得他看上一只母老虎,用了手段硬將人給娶回去當小妾,而母老虎心裡氣忿,動不動就對他拳打腳踢,李老板卻是甘之如飴。

  關關聽聞,搖頭嘆道:「男人喜歡聽話的女人,但如果碰上喜歡的女人,就一定會聽她的話。」

  他笑問:「你的意思是男人心賤?」

  她回答:「我是在形容愛情的力量有多偉大,也多可怕,如果碰見愛情卻不想惹麻煩的話,你就該懂得繞道跑。」

  他的回答是緊緊盯著她,緩聲說道:「來不及了,我已經一頭撞上。」

  是啊,他已經一頭撞上,不打算後悔、不想回頭,只想與她手牽手、一路向前,走過人生。

  她不需要擔心,毋庸誤解,谷嘉華不會是她的對手,見過好山好水的自己,怎能將就小小的一畝田地?

  勾起她的下巴,他笑得不能自已,笑得她的臉紅撲撲的,眼神避了開去。

  「關關,今天晚上有空嗎?」他在她耳邊喃語。

  「做什麼?」

  「我想夢見你,希望不會太打擾。」

  噗哧一聲,關關大笑,這家伙在學會談情說愛之後,也學會耍嘴皮了,她把自己丟進那個有脂粉味的懷裡,用力吸一口氣,決定把別的女人氣味吸光,留下自己的馨香。

  「我說太打擾了,你就不夢嗎?」

  「不能,誰教你上了賊船。」

  她輕咬牙道:「既然上了賊船,我就要當賊王,誰都別想在我的船上分得一杯羹湯。」

  「好,整鍋端去,誰也不給嘗半分味道。」他附和她,附和得毫不猶豫。

  這天晚上,他們分別睡在兩個房間內,卻不約而同地,在夢裡打擾了對方。

  【第十八章 谷嘉華的手段】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不管在哪個朝代時空,都是不變定律。

  因為谷嘉華,關關和蕥兒這兩個「黑心貨」結成同盟國,當然,起因是受了委屈,是被谷氏小白花苦苦進逼。

  話說谷嘉華完完整整地把嫁妝從沈家抬回谷家,而谷尚書過世後留下來的財富也不單薄,因此從上算到下,住在方家的幾個人裡,最有錢的自然是她。

  搬進方家的第二天,她開始撒錢買人心,第一棵牆頭草姓鄭名大嬸,她把頭往谷氏方向搖一搖、點一點、笑一笑,為她,特地殺掉一只與蕥兒感情深厚的老母雞,給小白花施肥。

  於是蕥兒小姑娘搬出當初對付關關那套,在餐桌上冷言冷語,「照這個吃法,大哥、二哥不多掙點銀子,哪養得飽一屋子人。」

  注意聽,雲青、雲豐、蕥兒加關關叫作一家人,多個谷氏小白花,就成了個一屋子人,擁擠到連空氣都不夠吸。

  身為中間人,關關認為這件事不能怪蕥兒,早餐喝雞湯確實有些太過。

  但雲青已被谷嘉華告知自己楚楚可憐、百般委屈的寄人籬下心態,再加上一聞言,淚水立馬飆下的高明落淚術,身為扶弱濟貧的知府大人,怎能不直覺皺起雙眉。

  蕥兒立刻被斥責,雲青罵道:「越來越沒有大姑娘的款兒,這樣尖酸,日後怎麼說親?」

  關關嘆息,這種話聽在被維護的人耳裡肯定是爽上加爽,但被指責的那方,只會難堪得更加憎恨對方。

  男人處理女人事很粗糙,這樣一來,谷小花的處境不會變好、只會更糟,因此當初她被蕥兒刻薄了,她二話不說、搶在前頭,把事情給圓了過去,不讓男人的好意變成惡意,現在……

  關關悄悄地掃谷小花一眼,發現她嘴角不自覺流露的笑意,帶著些許邪惡氣息。

  這位才女姑娘企圖攪得他們家宅不寧?

  她知道蕥兒不是雲青的正經妹妹?她想將二號敵人先行除去,再來與她面對面、戰鬥到底?

  眼看蕥兒要發作,關關不言不語,伸過手在桌子底下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蕥兒詫異的抬眼望她,關關輕輕搖了搖頭,她乖乖閉上嘴巴,吞下怒氣不再說話。

  關關很滿意她的懂事,轉移話題道:「蕥兒,等我從幼稚園回來,我們一起去新鋪子看看,已經有幾位老板開始裝潢鋪面,要是我們動作太慢,怕到時候大家擠在一堆,要尋訪好工匠就不容易。」

  她和張誠有交情,能托他替自己找到好匠人,關關寧可先做起來放著,也不要因為大家忙著搶人,造成匠人們急著工作,裝潢粗糙。

  「好啊,我有些想法,已經先畫了圖樣,想與你討論。」蕥兒道。

  「到馬車上說。」

  「你們要合開鋪子?」雲青被成功轉移注意力。

  關關淺淺笑著,意有所指的朝谷嘉華望去一眼,說:「是啊,這年頭總不能只依賴男人吧,倘若遇人不淑,難不成就不活了?總不能想盡辦法,去依附別人家的男人,別說臉上掛不住、名譽不好聽,也沒那個道理呀。何況靠山、山會崩,靠人、人會倒,靠來靠去還是靠自己最好。」

  到目前為止是好意勸言,勸誡小白花別一心挖別人家的牆角,就算她手段做盡、替自己爭得一席之地又如何,女人活一輩子,難道真能夠滿足那一點點的立足地?

  何況……別唬她,谷小花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良善、不貪心的。

  所有人都聽出來關關的言下之意,包括雲青、雲豐。

  這種話從好的角度去想,自然是有心勸諫,希望谷嘉華自立自強,但從另外角度去解讀……怕是谷嘉華認定關關想將她趕出方家。

  雲青覷一眼谷嘉華,果然見她雙眼飛快泛紅。

  唉,找個時間和關關說說吧,他承諾過恩師的,何況谷嘉華碰到那樣的婆家,心裡受傷難免,就算要勸勉,現在也不是好時機。

  蕥兒拋個笑臉給關關,關關假裝沒看見,她可不想讓雲青、雲豐認定,她們合擊孤苦無依的谷小花,她很清楚,男人對小白花永遠缺乏免疫力,否則「真善美」那部電影怎能享譽國際?

  但想挑事的谷嘉華不等雲青找到時間同關關講,淚水瞬地從眼角滑下,哽咽道:「關關姑娘說得是,我明白自己依附方公子沒道理,名譽上也不好聽,只是爹爹臨終囑咐……」語不成句,她哭成淚人兒。

  見鬼了,她不惹事日子難過是吧?行啊,她只是不想惹,不是惹不起。

  關關吸口氣,啪地把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擺,皮笑肉不笑道:「谷娘子說的這是什麼話,我不過和蕥兒在聊自己的新店鋪,這也礙著了?請問,我是指名道姓說你賴在別人家裡沒道理?還是說你強占旁人屋子不名譽?沒有的事兒,你為啥非要往自己頭上扣?

  「照你這般會聯想,我們聊起趙大嬸家閨女被休,你要不要同是天涯淪落人、狠狠哭悼一場?我們提及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你要不要哭斷兩根腸子來瞧瞧?若是往後我們說個什麼,你都要聯想到自己,這個家要怎麼待下去?是不是拿根針把嘴巴給縫了才行?或是……給谷娘子找個好地方搬出去,免得老是觸言傷情、聞語傷心,您勞累眼睛,我們勞心。」

  雲青、雲豐想插話,卻被關關用目光給掃回去,她態度表明——我是認真的,你敢開口,我馬上搬。

  女人的戰爭,男人最好別插手,否則會越弄越擰,不會有好結局。

  在被她諷刺過幾句後,谷小花乖乖閉上嘴巴,抹干眼淚,突然間變得很堅強。是吧,沒有觀眾的掌聲和喝采,誰會沒事掉眼淚,很傷身的好不?

  谷嘉華低下頭,扒了兩口飯,自我表白——本人吃得不多,純屬好養品種,證明蕥兒的那句挑釁是無稽之談。

  而沾沾自喜,很滿意她的自知之明。

  關關卻無奈搖頭:傻子,人家這是在用弱勢族群的力量抗議咱們這個強勢團體,對方已經把網子張開等著呢,她還樂呵呵地往下跳。

  關關本想多勸她兩句,但雲豐早她一步,板著臉孔把蕥兒叫進屋子裡。

  也好,有的人輕輕一點就會通透,有的人非得拿棒子大聲斥喝,蕥兒就是那種需要被揍一頓才會清醒的傻瓜。

  等她被收拾過,自己再來勸說,自會效果加倍。

  關關收拾好後,准備乘坐馬車到幼稚園去,馬車是新買的,發生過汪文同那件事後,關關正視起兩個單身女子的出入安全,但方家院子實在太小,只好把馬車寄養在隔壁李二叔家裡,她還一個月花三百錢雇李小虎當車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6:58

第六章

  關關走到大門口,把方才的爭執全丟到腦後,她對自己說:「打起精神,忙碌的一天開始了,加油加油!」

  微笑,踏出家門,卻沒想到旋身關大門時,看見谷小花正垂著白晰的頸項,與雲青說話。

  是在表訴自己的哀傷?是在爭取男人的同情?還是企圖贏得雲青更多的注意力?

  搖頭,就算她是又如何,要衝上前把對方痛罵一頓,挑些肮髒下賤無恥卑鄙的字眼,狠狠傷對方一回?

  不必!男人要變心,九頭牛也拉不住;男人不變心,硬是把男人的頭壓進女人堆裡,也逼不來他喝進一口干冽香醇,情感的變遷,重點是男人的心思,不是女人的手段。

  她對愛情太消極?

  也許,但把一顆心全耗在爭奪男人這件事情上,就算她會贏得最後勝利,但也會同時替自己贏得無知、膚淺以及殘忍。她不想因為一個男人,把自己弄得面目可憎,何況,這樣就真的能夠贏?試問,搶來的愛情有多長的保存期?

  當然,她之所以輕松的最大理由是——

  她相信。相信雲青不會變,相信他對谷嘉華只有報恩之心,相信他那樣聰明的男人不會被愚蠢手段所騙,也相信……自己對男人的判斷力。

  於是關關出門,這天她很開心,幼稚園裡進來兩個新同學,是貧窮家庭的孩子,家長不求孩子學會讀書認字,只想找人帶孩子,免得綁手綁腳,家裡還得浪費一份人力去帶小孩。

  盡管幼稚園依舊處於虧錢階段,但她不擔心,不光因為她現在手頭寬裕,更因為孩子們已經教出些許成績。

  幼兒的記憶力比大人更好,只要把握時間短、次數多、方法多變有趣這三個要點,就能讓孩子把東西記進腦子裡。

  現在園裡已經有孩子能背十幾首詩,認近百個文字,唱歌、跳舞、做體操,又吃得好、運動適當,身子比剛剛送來時要好得多。

  再給她一點時間,待貞節牌坊立好、商業區的店家紛紛開張,她會挪出時間來辦場幼稚園發表會。

  有知府大人和縣太爺的請帖,必能請得動貴婦臨門,到時讓這些孩子做出與眾不同的表現,肯定能夠說服貴婦們買書買教材,所以她得再訓練幾個口才伶俐的幼教專員!

  巡視過幼稚園,和呂文華討論過新的練習本後,關關返回家門。

  車行至家門口時已經接近中午,雲青、雲豐已經到府衙辦差,兩人要忙的事多著呢,沒猜錯的話,雲青大概要對杜主簿動手了,衙門有過之前的一番整頓,雲豐接手,應該不至於太困難。

  至於雲青這個皇帝親口御封的五品知府,大概能得到不少禮遇,再不會有人敢存心刁難,公家的事不需要關關幫忙,她自然可以騰出手,好好豐富家庭經濟。

  廳裡,桌上擺著三菜一湯,湯是早上剩下的雞湯,三個菜都是現炒的,這不奇怪,鄭大嬸向來勤奮,做菜的量也都算得精准,奇怪的是蕥兒竟然不在餐桌邊,廳裡只有谷嘉華和鄭大嬸。

  關關走近,聽見鄭大嬸在勸慰谷小花。

  「……蕥兒姑娘就是這副性子的,谷娘子,你別同姑娘計較,就當她年紀輕、不懂事。」

  「我怎會同她計較,問大嬸這些事兒,不過是想多了解了解家裡人的性子,以便好好同大家相處……換句話講,關關姑娘被蕥兒這般排擠,心裡肯定不喜歡她嘍?」前面是客套,後面才是重點問話。

  「關關姑娘倒是個好脾氣的,從沒和蕥兒姑娘紅臉過,也常挑著話與蕥兒姑娘說,這陣子大少爺、二少爺不在,兩位姑娘感情好像更好似地。」

  谷嘉華輕淺一笑,邵關關果然是個心機深沉的,居然連情敵也想收服,也是啊,若不是裝模作樣,擺出寬和氣度,雲青怎會被她迷成那樣?

  不過是個丫頭出身的賤貨,如何能得到雲青諸多信任?她的表面功夫肯定做得夠好,不過自己還是不相信,邵關關與方蕥兒之間沒有矛盾。

  眉頭緊蹙,最後卻是凝出一朵笑花,她對鄭大嬸說道:「大嬸,我去勸蕥兒妹妹出來吃飯吧。」

  「別別別,蕥兒姑娘心情不順時,誰都別去招惹她,關關姑娘就是這樣做的,總說等她想通就好了。」

  「這樣啊……那大嬸,你可不可以幫幫忙,陪我吃頓飯吧,我一個人吃飯挺寂寞的。」

  谷娘子的口氣溫和、態度謙卑,半點不像尚書府的千金小姐,見她對自己這般態度,鄭大嬸感動得頻頻幫她夾菜。「好,谷娘子你多吃一點啊,喜歡什麼菜,告訴我,明兒個我給你張羅去。」

  「鄭大嬸,是誰告訴你,關關姑娘是丫頭出身,她那模樣氣度分明不像啊,你不講的話,我倒還覺得她像個大家千金似的,比我在京城裡認識的名門閨秀半點不差。」谷嘉華繼續套話。

  「是蕥兒姑娘講的,那次約莫又與關關姑娘對上了,才說出滿肚子氣話,聽說她是宋家的大丫頭,一年前才放出來的。」

  「要不是犯了什麼錯,大戶人家是不會隨便把丫頭給放出來,好端端的,不會是犯了什麼大事吧!天!關關姑娘會不會是逃奴?如果是的話,她會連累到方公子的。」

  「別急、別急。」鄭大嬸忙著安慰驚慌失措的谷嘉華。「不是的,聽說關關姑娘初初遇見大少爺時……」

  關關嘆息,這朵花沒把方家清水給攪得一團混沌,肯定是不甘心了,但渾水就能摸到魚嗎?這主意可打得不好吶。

  關關不想聽了,再聽下去也沒多大意思,谷小花的目的就那麼一個——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問題是谷小花對「百勝」有再強烈的欲/望都沒用,因為她不想打沒意思的戰爭。

  關關往蕥兒屋裡走去,走到門前輕敲兩下,裡頭沒有回應。

  不在家?不可能,她們約法三章,沒有馬車哪裡都不能去,而李小虎整個早上都跟著她跑,所以……她再敲一次,接著推開門。

  蕥兒果然在!

  她抬頭望一眼關關,然後迅速把頭垂下,關關苦笑,這傻丫頭又吃虧了嗎?

  搖頭,她倒來兩杯水,坐到床邊,遞給蕥兒一杯,自個兒先把水給喝了。

  蕥兒端著水,把水杯在掌心間轉過一圈一圈,她很悶,她想等關關的開解,但是等上老半天,始終沒等到關關的聲音,蕥兒抬起頭,不滿的說:「你怎麼不問?」

  「你想讓我知道的話,自然會告訴我。」若不想講,她也逼不出真話,浪費時間去聽一大篇謊言,關關沒這個閑情逸致。

  「我被二哥罵了。」撅起小嘴,眼睛酸酸的,她真討厭泉州,以前在別的地方多好,大哥、二哥從沒罵過她。

  「你是該罵。」關關看她那模樣,笑了。

  「你說我該罵?!」蕥兒火大,還以為她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原來他們通通都一樣!

  扭過頭,她不樂意看關關。

  關關嘆氣,把她的身子扳過來,眼睛對上她的,認真說道:「笨瓜,你這叫自亂陣腳,你越是生氣囂張,就越彰顯出她的無助可憐,大蟒蛇和小青蛙對陣,如果是你,你會偏幫哪個?」

  她實在不想把好好的單純姑娘給教出一副黑心肝,可她老是這樣一面倒的挨打,卻還搞不清楚原由,實在是教人情何以堪。算了,就當做職前教育,教教她小白花的妙用與療法,以後還可以拿來治治男人。

  「可……我就是生氣啊!」

  「你以為谷嘉華不生氣嗎?氣著呢,比你更氣!氣你一個小孤女可以在方家頤指氣使,她一個堂堂的尚書千金卻要被你言語輕賤,這叫龍困淺灘遭你這只小蝦米戲弄,心裡頭委屈得緊。

  「可人家高竿,生氣卻不為自己出頭,反做出一番楚楚可憐相,讓旁人替她心疼,而你卻輕易泄露心情,把憤怒、氣焰表現得淋漓盡致,信不信,日後再有爭執,任誰都要認定她對、你錯,是你在欺負人。」

  「可碰到這等事,你還讓我別生氣?」

  「我明白,碰到這等糟心事,教你不生氣是為難人,但傻瓜氣在臉上,聰明人氣在心底,傻瓜當場發泄怒氣,自以為贏了,殊不知早已失去人心,聰明人選擇把氣憋在心裡,之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找場子要回來,既解了氣,又得到旁人一致稱贊,這叫一舉兩得。」

  「所以那個鐲子是她在找回場子?」

  「什麼鐲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7:16

第七章

  不會吧,她才出門不到兩個時辰,谷小花又鬧出新鮮事?看來方家以後想要和和美美過日子,有很大的難度。

  「你出門後不久,谷嘉華拿一對鐲子送給我,說以後要住在這裡,希望我能多多照顧。」

  「你收了?」

  「給我十個膽都不敢。我才被二哥叫進房裡罵一頓呢!二哥罵我小心眼,說當初在京城我們受到谷尚書諸多照顧,我怎能計較一碗雞湯,二哥還說受人點滴當湧泉相報,好歹我是讀過書的……

  「天,我哪裡是計較那碗湯,難道大哥、二哥看不出谷嘉華那副惺惺作態的虛偽模樣嗎?」她越講越氣,話題轉了彎還不自知。

  關關握住她亂揮個不停的手,讓她先把杯裡的水喝掉,緩過氣,才慢慢說道:「相信我,男人天生就是沒有這份敏感,何況樹多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痴,十個男人,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家大哥、二哥並沒有比較特殊。」

  她沒出口罵雲青、雲豐,卻一句句把蕥兒心中的怒氣給卸掉。

  噗地一聲,蕥兒笑出聲,好半晌,才鼓起腮幫子委委屈屈說道:「二哥越罵越琅琅上口,好像我真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過。」

  「別和傻子較真,人家會誤以為你也是傻子。先告訴我,你有沒有收下鐲子?」關關硬把話題給繞回來。

  「都說不敢了,要真收下,大哥能不痛責我一頓?可是谷嘉華強拉住我的手,非要我收不可,你知道後來發生什麼事嗎?」

  「什麼事?她陰你?」

  「對,她沒把鐲子往我手上放,她故意把鐲子往地上摔,就這樣硬生生把一對昂貴的鐲子給摔壞!呵!你說神不神,大哥、二哥好死不死就站在門外面,『看見』我把她的鐲子給摔壞!」

  「你怎麼確定她是故意的?」

  「她刻意背過身,擋住門口大哥、二哥的目光,當她把鐲子往地上摔的時候,我看見她嘴邊咧出一絲冷笑,那個動作再加上笑容,我要是再看不出她的故意,我就是貨真價實的笨蛋。」她憤憤不平地捶了好幾下棉被,直把被子當成谷嘉華的臉。

  換言之,谷小花習慣在做壞事時不自覺露出冷笑?很好,這是一項很好的指標!

  關關嘆道:「於是雲青、雲豐衝進屋裡,又責罵你一頓?」

  「能不罵嗎?她哭得梨花帶淚,說那是她娘留下的遺物,見鬼了,那麼寶貴的東西她不好好藏著,拿出來外面摔?這是欺負誰啊?」

  「傻子,自然是欺負你啊,不然還有誰?」她忍不住戳上蕥兒的額頭,這丫頭既任性又直Q,她不吃虧誰吃虧?

  「不管,我要報仇。」她跳起來,大有衝鋒陷陣的氣勢。

  關關拉住她的手臂,強逼她坐下。「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小人報仇,一天到晚。你想當君子還是小人?」

  「她當君子我便做君子,如果對手是小人,你難道要我吞忍?」忍忍忍,她要是有本事忍過三年,她的頭隨人砍。

  「這話沒錯,聽起來有點不公平,可既然要報仇,總得深思熟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已經夠笨,哪像你,殺敵三十自損三萬,你是在報仇還是自虐?」

  「所以呢,我應該怎麼做?」

  「打蛇打七寸,你得耐心一點,小事不提,積成大事一舉成擒,才能得到效果。要演小可憐,你不會嗎?就算不會演,你至少會繞道走吧?讓谷嘉華想下手陰你,也逮不到機會,一次兩次三次下來,雲青、雲豐又不是真傻子,他們難道不會起疑心,難道不會懷疑自己的判斷力?日久見人心,事情不會總看表面。」

  「就算懷疑又怎樣?二哥說過,谷尚書去世之前,大哥親口承諾會照顧谷嘉華一輩子,她是賴定咱們家了。」

  「那就替她找個好男人嫁掉,當她的娘家總比當她的婆家好。」

  「要是她誰都不要,只想嫁給大哥呢?當年谷尚書曾經向大哥提過親事的。」她怎麼看,谷嘉華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當時雲青怎麼沒答應?」說到這個,她倒是挺感興趣的,這麼好的條件,雲青怎不應允?

  「谷家的條件是讓大哥住進去,日後生的第一個兒子姓谷。」

  「哦,是要招贅啊?」關關點頭,古代傳宗接代想法重,把獨生女嫁給雲青,還能替谷家留個後代,要是女兒高嫁,谷家就只能到這一代為止,可既然如此,到最後谷尚書怎又把谷嘉華許給沈相爺家?她搖頭,弄不清裡頭究竟。

  「不算。」蕥兒直覺否認,但沒多久便低下頭,低聲道:「其實,也相差不多,谷尚書怕女兒受小叔小姑的氣,不肯讓我們跟在大哥身邊,大哥不是貪慕富貴之人,怎麼肯為一個女人,把弟妹擺在旁邊。」說到後來,她挺直腰背,臉上又是一副對雲青滿滿的崇拜敬佩。

  關關微笑,這丫頭對雲青的偶像崇拜,一輩子都不會改變了。

  拍拍蕥兒的肩膀,她笑得寬懷。「既然如此,你還怕啥?當年的黃花大閨女,雲青都沒看上眼,如今她成了昨日黃花才來將就,你以為雲青有喜歡古董的特殊癖好嗎?」

  「那可不一定,當年谷嘉華高高在上,看不起咱們家,現在她變成棄婦,說不定就覺得大哥配得上她了,難道你不怕大哥被谷嘉華搶走?」蕥兒著急,比起谷嘉華,她更樂意將就關關。

  現在倒是肯替她想了,當時是誰最想拆散他們?關關覷她一眼,人果然是比較級動物,非要吃過大虧,才曉得前任敵人有多善良仁慈。

  「你希望我怎麼做?大聲對谷嘉華說——是我的,你別動,不是我的,你也給我擱在那裡。」

  關關說得雄糾糾、氣昂昂,卻惹得蕥兒噗哧大笑。

  「說什麼呢,大哥又不是東西,愛擱哪兒就擱哪兒。」

  她推關關一把,推得關關笑倒在床被裡面,蕥兒覷她一眼,當真沒見過這種女人,要是換成別人,肯定急得連覺都睡不好,她還能拿來說笑。

  關關把手支在腦後,仰躺在蕥兒床上,蕥兒見狀也跟著躺在她身邊,把手掌壓在腦後。

  側過臉,關關認真道:「蕥兒,試金可以用火,試女人可以用金,試男人可以用女人。如果雲青逃不過谷嘉華的試練,我還要他做什麼?」

  「你莫不是說大話吧,忘記了嗎?你曾經說過,只要女人肯出手,沒有男人逃得走,你說強扭的瓜不甜,可是強扭的人有瓜吃。」

  蕥兒被自己的話給困住了?關關搖頭,凝聲道:「是啊,可那是一般男人,不是方雲青、不是教我真心喜歡上的那個男子,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愛我的那個男人不會三心兩意。

  「說得出的委屈算不得委屈,搶得走的愛人不算愛人,如果雲青連一個再嫁婦的魅力都抵擋不住,日後怎麼辦?

  「成親之後,我會越來越老,他的官會越做越大、越來越多的女人會對他感興趣,到時,難道我要練就十八般武藝,拿把大刀不允許那些女人進門?不,我做不來這種事,只有他願意自己當門神,才能把魑魅魍魎給擋在門外。」

  蕥兒對她的話深感同意。「是啊,瘦田無人耕,耕開有人爭。女人怎麼就這麼倒楣?」

  「不是女人倒楣,而是女人沒有遇到正確的男人,如果哪天有個男人願意為了你,對其他女人不屑一顧,那麼你的一生不會倒楣,只會幸福。」

  「會有這樣的男人嗎?」

  「會!有個傳說,說人是被叫作上帝的神創造出來的,上帝先造男人,再取下他的肋骨造出女人,當正確的肋骨遇到正確的男人,便能一世和諧,就算那根肋骨曾經斷裂或不夠完美,但只要是取自男人身上,他便會愛她護她一輩子。」

  蕥兒望著關關平和寧謐的臉龐,第一次,打從心底服了她。

  「所以呢?接下來我要怎麼做?」

  「把咱們的店鋪看好,賺進大筆銀子,吃好穿好住好,令自己身心舒暢,女人越開心、越美麗、越自信,越能吸引異性,越憤怒、生氣、埋怨,只會讓自己變得越猙獰,你要先把自己愛得透徹,才能讓別人愛上你。」

  蕥兒紅了紅臉,道:「我哪裡是在問你這個,我是在問,咱們就不管谷嘉華了嗎?」

  「如果這是一場硬仗,那麼該身披盔甲、策馬拔劍的是雲青,不是我。」

  「如果大哥打輸了呢?」

  「那就是他的命不好,得不到我能與他的幸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7:34

第八章

  蕥兒長聲嘆息,道:「關關,你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

  「羨慕嗎?」

  「是啊,又羨慕又嫉妒,真希望我也能像你這樣。」

  她伸過手,攬住蕥兒的肩膀,像死黨好姊妹那樣。「知道嗎?每個女人都是天上的仙子,當她們喜歡上一個男人後,便會折斷翅膀、墜落凡塵,所以她們不該被辜負,因為她們已經沒有翅膀可以飛回天堂。

  「谷嘉華是被辜負的那個,但她被沈習玉辜負之後,又辜負了自己,她丟棄高潔的性子、丟棄女子的純良,她在折斷翅膀後,又把自己變成醜陋的庸脂俗粉。」

  「是,以前的她沒這樣邪惡,雖然有些高高在上,有著瞧不起人的驕傲,至少不虛偽作假,喜歡、不喜歡,清楚分明,是個真性情女子,可現在她的手段讓人厭煩,才短短幾年,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記得大哥拒絕這門親事時,谷嘉華曾經冷笑道:「不過是個小小進士,說不定就是一輩子的七品芝麻官呢,還當自己是寶了,他想娶,也得看看本小姐想不想嫁。」

  這話她是對貼身丫鬟說的,但當時自己就站在花棚底下,把她的話聽得清清楚楚,而發現她時,谷嘉華只是揚揚嘴角旋身離去,半聲解釋不給。

  何等高傲的女子,當時的她肯定不屑演戲作假吧!

  「沒有女人願意面目可憎,若非男人給的傷害太多,誰肯扭曲自己的真性情?」

  「你覺得她可憐?」

  「是,但她的可憐都是自找的。」

  「矛盾,你剛剛才說傷害是男人給的。」

  「傻!」關關賞她一個栗爆。「人家給你就乖乖受啊,不會跑、不會逃,不會自己找個舒心的地方待著?」

  蕥兒急了,一個彈身,順勢把關關拉起來。

  「胡扯,怎麼逃?都嫁人了,丈夫待咱們不好,女人只能想盡辦法把他的心給攏回來,若是攏不回來,就得深刻反省,自己哪裡做錯……」

  「等等,這個是誰教你的?」又不是恐龍時期,怎麼能夠有這種恐龍想法,但……關關回過神,這裡離侏羅紀好像還不太久。

  蕥兒對她的驚訝才更驚訝。「你沒讀過《婦德》、《婦誡》嗎?你娘是怎麼教你的啊,以後嫁人你這性子可怎麼辦才好?」

  蕥兒急得脫口大喊,惹得關關嗤笑不已,什麼叫真性情女子?這個才是。

  「我讀的是另一本、我娘教的是另一套。那書上的道理是:如果用熱臉貼男人的冷屁股,女人卻還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那麼在女人看來是愛,在男人看來是煩,在外人看來是賤。我娘說:『我拚了九死一生把你生下來,可不是讓男人作踐的。』」

  「你、你娘真的這樣教?」她瞠大杏眼,不敢相信世間有這樣子絕品的娘。

  關關摸摸她嬌憨的小臉,笑道:「走吧,還不餓嗎?都快過午時了。」

  「我才不與那女人同桌吃飯。」撅起嘴,她把關關的話記進腦袋裡,演不了小可憐,繞道走還不成?

  「誰讓你與她同桌吃飯?我請你上館子。」

  「你這人,這時候還有心情上館子?」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別管發生什麼事,飯照吃、覺照睡,身體養好才能卯足勁兒做想做的事,否則一切都是白想。走!我請你去上品堂吃飯。」

  上品堂?那裡每道菜都要一兩銀子以上……「你發財啦?」

  「當然,你大哥的身家都攢在我兜裡呢,請你吃上幾頓大餐還行。」

  「大哥真信任你,把錢全往你手上送。」嘴上酸溜溜的,可蕥兒清楚得很,大哥為什麼獨獨信任關關,要不是她的謀劃,直到現在,他們依然是過得苦哈哈,為存下幾十兩銀子東樞西省的清廉官家。

  「又嫉妒?唉,我也是千百個無奈呀,誰讓我天生英才,一個不仔細就招人妒恨,不過請放心,我會努力做到對得起你的嫉妒。」關關拍拍她的肩膀,滿臉的欠扁模樣,恨得蕥兒咬牙。

  「你夠了哦!」蕥兒戳上她的臉頰。

  關關笑笑,抓下她的手指頭,走到架子旁,擰了濕帕子遞給蕥兒。

  蕥兒抹去淚痕,心中但願自己能夠活得像關關這般豁達。「走吧,這會兒,我真餓了。」

  「嗯。」關關起身走到門前,門拉開,冷不防看見谷嘉華站在門邊發呆,貼身丫鬟花隱靜靜站在一旁,垂著頭,看不清楚她臉上神色。

  是在偷聽嗎?還帶領丫鬟一起偷聽?還真是大方無懼啊,不過無所謂,反正自己也偷聽過她一回。「有事嗎?谷娘子。」她問得客氣疏離。

  谷嘉華沒回話,兩道目光卻是像毒蛇般攫住關關不放。

  關關無畏,清淺一笑,說道:「既然沒事,恕不奉陪。」

  她拉起蕥兒自谷嘉華身邊走過,她不想蕥兒衝動惹事,小白花一天哭兩場,戲分已經太多,再演下去觀眾會膩味的。

  卻不料方與之錯身三五步,便聽見谷小花幽幽聲音傳來,「邵關關,你相信運氣嗎?」過去她受運氣背叛,現在不會重蹈覆轍了,谷嘉華對自己發誓。

  關關定住腳步,背著她說道:「什麼叫作運氣?就是機會碰巧撞上你的努力。」只不過感情有費洛蒙的參與,努力不再是絕對的致勝關鍵。

  「上次我的運氣不好,與雲青擦肩而過,這一次,我再不會放任機會從手中溜走。」她眼底滿滿地都是堅決。

  喲哦,下戰帖嗎?!

  很可惜,她邵關關不想對戰,早說過了,該拿槍拿盾擋在前頭的是雲青,不是她。

  不過對於被挑釁,還是教關關心生不爽,雲青不是已經告訴過谷小花兩人之間的關系,她還這般說話,擺明橫刀奪愛勢在必行。

  關關旋身,與谷嘉華面對面,似笑非笑道:「你知道什麼是緣分?缺緣少分的兩個人,就算把肩膀給擦破,也擦不出半點火花。」

  「對不起,我不相信那種東西,我只相信,凡我想要的,就一定會落入我手裡。」

  谷嘉華仰起下巴,將那張完美的容顏呈現於金黃色的陽光下。

  風光明媚、艷光四射,她很清楚,自己這樣一張臉會教男人心動,讓女人自慚形穢。

  關關不自卑,反倒輕輕一笑,說道:「了解,所以與沈家和離,也是你想要的結局。」一句話、一根針,狠狠錐進谷嘉華心裡,她刺人刺得毫不手軟,於是兩人就此撕破臉。

  谷嘉華咬牙,本想對關關好些,先解除她的戒心,待雲青娶自己為妾之後,再慢慢介入兩人、試圖將她剔除,可這丫頭不是個好相與的,那雙眼睛賊精賊精的,自己怎生遮掩,也瞞不過她的打量,既然如此,不如鑼對鑼、鼓對鼓,拚一場聲勢。

  「邵關關!」想至此,她的聲音頓時尖銳起來。

  關關依然一臉的和顏悅色,回應道:「有何指教?谷娘子。」

  「我不會輸給你的,一個低三下四的賤婢,怎配得上堂堂五品知府?」沒有男人在現場,她選擇不偽裝。

  「所以呢?一個棄婦才配得上五品知府嗎?」關關還是笑,嘴角微微上揚,口頭罵人,情緒卻無半分激昂,比起谷小花,她的功力略勝一籌。

  「我的父親是尚書,是雲青哥哥的恩師。」

  「所以呢,打算對雲青挾恩圖報?可這是讓雲青報恩好呢還是報仇?娶一個不愛的女子,是該疼她愛她還是恨她?蕥兒,如果你嫁給一個討厭的男人會怎麼做?」最後一句,她望向蕥兒,連看都不看谷小花半眼。

  「我會打他捶他罵他恨他,時不時在枕頭底下藏把刀子,伺機結束他!」

  蕥兒接下話,她咬牙切齒,好像真有把刀子在手上,而谷嘉華是等待被結束的優質主角。

  「我和你想的差不多,不過雲青那個人心機重、城府深,手段肯定比我們高竿得多。」關關忍不住比個大拇指,這動作沒人見過,但搭配話語,約略可猜出意思。

  蕥兒與她一搭一唱,問道:「你這是在替谷娘子操心嗎?不必,你沒瞧見人家勝券在握呢。」

  「我是勝券在握!」谷嘉華搶過話,之後,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極其緩慢卻也張揚囂張。「一個沒知識、沒腦袋的女子,我還沒放在眼裡。」

  關關飛快接話道:「是啊是啊,千萬別把我放在眼裡,直接放在心上就行,因為我早晚會成為你心頭那把割肉刀,我的幸福會讓你眼紅,我的快樂會教你疼痛,我的喜悅會讓你氣到想跳樓……我也不樂意的,但自從你選擇拿我當對手那刻,我就不得不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你的痛苦上,谷嘉華,你真的挑錯對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8:12

第九章

  關關說得暢快淋漓,蕥兒聽得愉悅舒心,沒錯,對付谷嘉華這種人,就是不能手軟o

  「很好,希望你能笑到最後。」谷嘉華氣得全身發抖、額間浮上青筋,美麗到讓人自慚形穢的面容瞬間變得醜惡猙獰。

  「謝謝你的祝福,我會的。」關關還是一派輕松自在。

  關關拉起蕥兒再度朝大門走去,不理會身後那道緊緊追隨著自己背影的惡毒目光。

  出了門,蕥兒忍不住手舞足蹈。「關關,你太厲害了,我太崇拜你了。你一定會贏的對不對?你一定不會讓大哥被谷嘉華搶走的對不對?」

  關關望著興高采烈的蕥兒,嘆氣說道:「不對,我半點把握都沒有。」

  因為通往成功的道路向來都在施工中,她樂觀卻不天真,她開朗卻也明白天地間有許多事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完成,她能倚仗的不過是對雲青的信任,但願……但願他不會辜負她的相信。

  「可你剛剛、剛剛明明就……」

  「我是在說大話。總不能輸了男人、輸了愛情,連氣勢也一並輸去吧?」她笑笑回答。

  聽關關這樣講,蕥兒的氣勢頓時弱下。

  見蕥兒整個人蔫了,關關忍不住笑道:「怕什麼,沒有男人可供快活,就拿銀子來讓自己快活啊,沒那麼嚴重的,人生短短,快活最重要。」

  蕥兒瞪她一眼,心中暗恨她沒出息。「說什麼話吶?」

  「什麼話?真話啊,走!咱們先去飽餐一頓,再去看看咱們的發財鋪子。」她打起精神,引開蕥兒的注意力,她是不讓自己處於低潮期太久的女子。

  「說到這個……你不是留很多間鋪子嗎?除了賣包包這間外,其他的,你打算做什麼?」

  「我選兩間相連的鋪面再開一間『育才幼教社』,剩下的全賃出去,每個月能有幾百兩銀子收入。」

  「這麼多?」

  「不錯吧,當地主的感覺……」


  行雲樓裡,宋懷恩與王氏對面坐著,一盞熱茶漸漸失去溫度,廳裡安靜得連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婢僕們均守在外頭,無人召喚不敢進門。

  經過好半晌的猶豫後,王氏低聲問:「老爺,你說二弟、三弟肯重返宋家大門嗎?」

  如今的王氏再不是一年前那個只會爭風吃醋的後宅婦人,經過多方努力後,她成為宋懷恩打心底看重的嫡妻、為他所倚仗,王氏不但插手鋪子經營,宋懷恩有解決不來的事,也會尋她商量。

  王氏看開了,有舍、有得,就算不願將老爺推出去,他也不見得肯留在自己身旁,她已經人老珠黃,再抓不住男人貪鮮的心,只能退而求其次,握住權柄、握住財富,握住老爺願意托付的一切。

  「不知道,也許心底還記恨著。」宋懷恩沉吟須臾,回言道。

  那年他做錯了,為著替母親長年的奪夫之恨出氣,他羅織出莫須有的罪名冠在方姨娘頭上,將他們母子三人趕出宋家大門,以至於方姨娘抑郁早逝,懷青、懷豐年幼失怙,他們能不把方姨娘的死怪在他頭上?

  如果換成他,他絕對會怨怪的!

  方姨娘的貞節牌坊開始修建那天,方雲青、方雲豐的身世揭開,京裡傳來消息,兄弟兩人得皇帝看重、親自拔擢,前途似錦、燦爛光明,緊接在這些消息之後,許多流言紛至沓來,有人預言兩兄弟將對宋懷恩下手、為母親討回公道,有人猜測宋家將就此敗落,所以……真的會嗎?

  「我常聽百姓滿口誇贊二弟、三弟,說他們是愛民如子的好官,這樣的人不至於胸襟狹窄,何況當年的事又不是老爺的錯,百善孝為先,那個時候老爺也是左右為難,一邊是手足兄弟、一邊是有生養之恩的母親,老爺能怎麼選擇?」

  言下之意,王氏將所有責任全推給婆婆,反正婆婆已經長眠地底,總不會跳出來為自己申冤,何況這樣一推,上一代的恩怨自然不能算在宋懷恩的身上,他也是「無辜」、也是「身不由己」。

  「他們會相信這番說詞?」宋懷恩嘆息,連他自己都很難說服啊。

  「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態度,二弟、三弟聰明得很,他們會明白,與其翻出過去的仇恨,鬧得所有人臉上都不好看,不如給咱們機會f過去的錯誤。何況當年公公待二弟、三弟很好,光是念在這點血緣關系,他們就不該同老爺翻臉,當官的不是最注重名聲嗎?與其追根究底、緊咬不放,還不如博一個寬恕手足、有容乃大的好聲譽。」

  「可當初……」

  「老爺切莫再提當初,當初老爺不過是無法違抗長輩心意。」王氏死咬住這點。

  「可他們能不記恨?!」

  「逝者已矣,難不成還要追究過往、把人挖出來鞭撻?何況婆婆是小叔們的嫡母,本該敬著、順著,便是長輩有失,又怎能心念計較?」

  她嘆道:「老爺別擔心太多,小叔們都是一片純孝之人,他們既會砸大錢買地鑿湖,千方百計為方姨娘求得誥封、立貞節牌坊,定也希望方姨娘能入宋家宗祠,享有宋家後代子孫一捧香火,如今,咱們把這機會送上門,他們就算不感激,肯定不會拒絕。

  「何況婆婆過世後,老爺四處尋訪小叔們的下落,是他們更名改姓,才讓老爺遍尋不著兩位兄弟,否則早早就將他們迎回家裡。」

  王氏睜眼說瞎話,宋懷恩後悔是有的,但也僅僅止於後悔,從沒想過把懷青、懷豐找回來與自己分家產,即使隱約聽說他們考上進士、當了官,也並未積極尋訪,如今後悔已遲,只能求一個亡羊補牢。

  見宋懷恩滿眼猶豫,王氏加重口吻道:「是的,老爺四處尋訪小叔未果,心頭也沉重得緊。」

  這謊話得說的夠真,否則說服不了自己,又豈能說服旁人?

  宋懷恩長嘆,真能不恨?若不恨,為何到泉州上任一年,懷青始終不願意見宋氏族人一面?

  之前不明白,為什麼老是湊巧每回宋家人出現的筵席,縣太爺就臨時有事,難不成他們與新任縣太爺無緣?而今方才理解,懷青是在避著自己。

  望住丈夫陰晴不定的面容,王氏心頭微沉,她怎不知道人家會如何想像自己,只是……得硬著脖子死撐啊,就算小叔不肯原諒,還是得把臉給送上去,被賞幾個耳刮子也得認下,誰教當年宋懷恩絕情絕義?

  「老爺,不能想得太多,為了幗晟幾個孩子的前程,就算被削顏面,咱們也得做,誰不想抬頭挺胸過日子?倘若老爺為難,我這個當嫂嫂的去求見他們吧!」聽見妻子願意為孩子做這等沒臉皮的事兒,宋懷恩倏地抬起臉、滿眼感激,王氏這幾年來改變太多,多到讓人安慰。

  見丈夫這副神情,王氏明白自己講對話了,溫柔一笑,續道:「老爺,過往不計,從現在起,咱們得好好對待兩位小叔。我可是在老爺面前立下重誓的,要好好栽培幾個孩子,助他們往仕途上走,現在他們有叔叔能幫襯,面子再重要,咱們也得為孩子低頭。」

  這篇話說得夠漂亮,不提擔心、不講害怕,不說憂心懷青兄弟騰出手來對付自家老爺、欲報當年仇恨,卻是口口聲聲說未來、提兒子,全是一片慈愛心情。

  宋懷恩終於下定決心道:「你說的對,幗晟幾個要入仕途,得靠叔叔提攜,再糾結於過去之事無益。」

  「老爺能想通就好。」

  王氏松口氣,自從確定知府大人和縣太爺是宋家二爺、三爺後,鋪子裡的老管事們憂心忡忡,自古民不與官鬥,倘若二爺、三爺挾怨報仇,宋家多年經營將轉眼成空,眼下能做、該做的,是讓自家老爺先低頭,向兩個弟弟俯首認錯。

  宋懷恩下定決心後,腦子飛快轉動,他是商人,通達世情,一下子便訂出章程。

  「我想就算重入宋家宗祠,他們也不會搬回來住,你從城裡挑一處宅子吧,用點心思好好布置,撥些下人過去服侍。」

  「老爺,咱們泉州的幾處宅子離府衙都有些距離,不如我托人牙子,在雲湖和府衙之間尋處好屋宅,至於下人還是買新的吧,等他們搬過去後,就把身契連同房契一起送上,千萬別從咱們府裡撥人,免得小叔們多心。」

  要是誤以為他們想伸長手,可就不美了,現在的懷青、懷豐再不是當年可以隨意擺布的小孩。

  「夫人想得仔細,就照你說的辦。」

  「老爺,既然要示好,不如就做得徹底些,都說樹大分枝,公公、婆婆已經不在人世,是不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8:36

第十章

  王氏有些吞吐,這一年,她在外頭跑的次數多了,眼皮子不像過去那樣淺,她打心裡明白,有時候非得失點血,才能保住根本。

  宋懷恩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頭不舍,要把經營多年的家業分兩份出去,誰不心疼?但王氏考慮得周全,事情既然要辦,就得辦得漂亮精彩,做得不干不脆,不如別做。

  「我去尋叔伯們商量一下分家事宜,該弟弟們的,一分也不能少給,但也不能做得太過,以免有阿諛奉承之嫌。」

  夫婦商量時,派出去的小廝回來了,那小廝姓馬,叫馬二,是家生子,他被派往方家送帖子,邀請知府大人、縣太爺一聚。

  馬二甫進門,宋懷恩便急急問:「怎樣,對方接下帖子了嗎?」

  「回老爺,知府大人和縣太爺不在府裡,但家裡的女眷把帖子給接下,雖沒給個准信,但……」

  「但什麼?說話別拖拖拉拉。」宋懷恩瞪他一眼,要他少吊人胃口,這些天他已經被吊夠了。

  「老爺、夫人,我在方府遇見一位老熟人。」

  「熟人?誰?」

  「過去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翠芳。」

  「翠芳?」王氏驚呼。

  「是,奴才覺得翠芳姑娘在方大人府裡似乎挺說得上話。」

  想起翠芳,王氏就想起娘親,娘說的每句話都實現了,生下幗懷後,秋姨娘難產死亡,幗懷的身子確實瘦弱,讓人操碎心;張姨娘在幗晟落水後不久又懷上,生下老四幗堂;而李姨娘在幗容之後也懷上,大夫把脈,說是個丫頭……娘提醒過,那丫頭是個有福氣的,最後會嫁給高高在上的王爺。

  至於氣勢最囂張、最令人厭煩的江姨娘,生下的女兒弱不禁風,天天都用昂貴的藥材吊著,但她慷慨,江姨娘還不領情呢,不過是個丫頭片子,結果江姨娘自己伺候膩了,居然想把女兒往她屋裡塞。

  幸而娘早早提醒,若孩子有個不好,自己逃不了責任。

  因此她對老爺說:「這孩子老是病著,要是帶到我這裡養,萬一把病氣過給其他孩子,可怎麼辦才好?何況瘦弱的孩子更需要親娘的疼惜,還是養在江姨娘身邊吧。」

  這話說得句句在理,於是老爺開口,阻了對方的心機。

  娘還說過,翠芳丫頭是有福氣的,她的緣法不在府裡……難道她命中注定是二房、三房的人?

  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送還她的身契、與她結下善緣,對於舊主,她應當心懷感激吧!

  揚起喜色,王氏握上丈夫的手,滿臉笑意說道:「趁小叔子不在,我去見見翠芳丫頭吧,主僕一場,我再明白她不過,那丫頭是個心慈的,肯定會記掛當時恩情。」

  「好,她要是真能在二弟、三弟面前說得上話,就太好了。」

  兩夫妻合議後,王氏匆匆進屋換上衣服,備妥禮物出門,而這回宋懷恩竟沒像平日那樣,老妻不在便往姨娘院子裡蹭去。

  他有些心急,不停在廳裡來回踱步,一次次翻攪著兒時記憶。

  故計重施?

  上一次當是傻子,上兩次當就叫瘋子了,還是以自虐為樂的瘋子。

  因此隔幾天谷嘉華又可憐巴巴地給蕥兒送簪子時,關關插手笑著把簪子接過,像是沒見過此等好物的土包子似,不但拿在手上把玩老半天,還把簪子湊到蕥兒跟前說道:「你瞧瞧,這可是昂貴東西,上好的藍田白玉呢,谷娘子身家厚,出手真慷慨。」

  聞言,谷嘉華心頭一沉,揉碎滿張笑臉。

  心中暗恨,又沒邵關關的事,她摻和什麼?

  這根簪子是有故事的,方蕥兒一接,她便有本事讓對方推不開手,她估准幾日前的悶虧,會讓方蕥兒易弦改轍,暗地收下簪子不四處張揚,卻沒想到邵關關從外頭進來橫插一手。

  她氣得不想接話,但關關都這樣說了,她再恨,也只能腆著笑回道:「關關姑娘見笑了,這是爹爹為我置辦的嫁妝。」

  「所以沈家把嫁妝全數還給谷娘子?」她一面問,一面再次低頭,細細觀察那根簪子,那是柄雕著竹子的玉簪。

  「我與沈家是和離並非休棄,嫁妝自然是要悉數歸還的。」

  「谷娘子是谷尚書的獨生女,想來當年谷娘子出嫁,定是十裡紅妝,羨煞多少女子。」關關刻意流露出羨慕神情,這讓谷嘉華心頭好受些許。

  「那自然。」

  忍不住地,她揚起驕傲笑臉,當年谷家嫁女兒的排場,京城裡頭沒有幾個人能及得上,即使三、兩年之後,還有人提及當時盛況,只不過那時……沈習玉身邊早已陸續出現通房、姨娘。

  「聽說京城人嫁女兒,除頭面、衣料、金銀財寶……把日常生活所需全備齊,還得附上鋪子田莊?」

  谷嘉華不明白關關干麼頻頻追問自己的嫁妝?難不成她還想同自己較量?別想了,憑一個卑賤奴才,把她打回娘胎重新生個十次,還攢不齊自己的一成嫁妝。

  淡淡一笑,她的姿態高傲,回道:「自然是。」

  「那谷娘子到泉州定居後,打算把那些鋪子、田莊全賣掉嗎?」

  問得這樣仔細,她打算做什麼?盤查她的身家?

  難不成她想同自己要求房租、食宿費?好啊,邵關關敢要、她就敢給!這點錢她還不看在眼裡,還可以藉此在雲青跟前上眼藥,好教他明白,這等粗鄙、眼皮子淺的女子,遠遠及不上自己。

  「沒有,鋪子、田莊都在。」

  「那怎麼成?是租了人嗎?月租多少?鋪面地點如何,生意好不好做?」

  一連串的問題讓谷嘉華越發摸不透關關的心思?突然間,她想起那回關關和蕥兒關起門來討論的鋪子,莫非邵關關想拋頭露面到京城營生?

  此番探問,莫非她企圖要自己出讓鋪面?

  「鋪子有管事照看著,他們都是父親留下來的老人,經營上頭有他們盡力,我倒是不必費心思。」

  一句句套,關關終於套出想要的訊息,她微笑道:「既是如此,我就百思不得其解了,既是有可靠的管事可以照顧鋪子,怎就不能把谷娘子給一並照顧,卻讓谷娘子千裡迢迢、隨兩個陌生男子來到泉州,難道不擔心主子名譽受損嗎?或者說……谷娘子名譽早已受損,留在京城只會受流言所傷?」

  關關純粹胡扯,存心教谷嘉華不痛快,卻沒想到歪打正著,恰恰說中她的困境。

  瞬地,谷嘉華臉色數度翻變,緊握拳頭,指甲刺入掌心,她的眉頭再度出現凌厲之氣,嘴角笑得無比僵硬。「奉勸關關姑娘口下積德,姑娘還沒出嫁呢,誰曉得往後處境會不會比我更不堪。」

  臉皮扯破,蕥兒趕緊跳出來插話。「我可沒聽見關關哪裡不積德,她不過提出正常人都有的疑問,倒是你,口口聲聲詛咒人不堪,才真要積德。」

  短短幾天,蕥兒也學會不在大哥、二哥面前發作,但暗地裡愛怎麼刺就怎麼刺,反正刻薄人又不花錢。

  她本來擔心谷嘉華會到哥哥面前告狀,關關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安心,狀告多了,只會讓男人感覺厭煩,何況她不是想裝溫厚賢良嗎,賢良人怎麼能隨便告狀?」

  「要是把她給逼急,對咱們暗使手段呢?」

  「你以為我們從現在開始待她好,她就不會對付我們?」關關反問。

  蕥兒認真想想,鄭重搖頭。

  既然早晚都要被她下暗手,眼下能賺一票是一票,於是她安心當起刺蜻,反正雙方早已撕破臉,假來假去也假不出幾分真滋味。

  谷嘉華被兩個口舌伶俐的女人圍剿,這回倒不是做戲,她是真的紅了眼眶。

  她怒斥:「你們就這麼憎惡我,非要把我趕出家門?」

  「冤枉啊大人,這屋子是方大人的,我不過是個被包吃包住的小伙計,哪有權力趕誰出門?」

  關關那副表情讓人又氣又恨,但看在蕥兒眼裡卻覺得她好可愛,可愛得想給她捏捏揉揉,像捏張大嬸家裡那只小花狗。

  蕥兒獨自發難的話,功力不夠,易屈居下風,但有人帶頭的話,她落井下石的本領還稱得上高強,因此她接話,並且接得陰陽怪氣。

  「這可不是冤枉死人了嗎?關關不過是羨慕谷姊姊嫁妝豐厚,才多說上幾句,怎就發展成要趕你出門啊?如果谷姊姊不愛被人羨慕,就別把嫁妝拿出來顯擺唄。」

  這、這……分明是信口雌黃,谷嘉華又氣又急,怒道:「我哪有顯擺的意思,要不是你們問,我怎會回答?」

  關關笑著接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9:01

第十一章

  「不就是幾句話的事兒嘛,怎地一個扭曲,就扭成兩個無良潑婦欺負一個凄涼可憐的小娘子?既然這麼容易弄擰別人的心意,不如谷娘子有事沒事少往咱們跟前湊、多往外頭逛幾圈,反正谷娘子手頭闊綽,這樣一根簪子送到外頭人手裡,還能換得幾句謝意,而送到蕥兒手中……」她輕笑兩聲,方才緩緩接話。「定是一場大風波。」

  關關意有所指的指控讓谷嘉華心頭輕顫兩下,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從哪裡猜出來的?

  谷嘉華為掩飾心慌,連忙反口指控:「你這是在潑人髒水,怎地我送出去的東西就會成為一場大風波?我不過是好心好意,怎就被人這般……」

  句子不夠有力、口氣不夠哀凄,這時候就需要表情來添點助力,於是眨眼落淚術再度重現江湖,豆大的眼淚瞬間翻滾而下,而丫鬟花隱適時上前,讓委屈茫然、無助孤苦的主子靠在懷中啜泣。

  關關嘆息,中庸之道啊,過與不及都會教人猜疑,如果剛才的話是試探,那麼谷嘉華的過度反應便是給足了答案。

  「谷姊姊莫怪,我這不是給嚇壞了嗎?每回沾上谷姊姊我都得脫一層皮,谷姊姊就當發發好心,別再欺負妹妹啦。」蕥兒眉開眼笑。

  關關也笑得不遑多讓,並且充分理解黑白郎君的心情——確實啊,別人的失敗就是我的快樂。

  等谷嘉華表演完上半場,關關才似笑非笑對蕥兒說道:「知道自己輸在哪裡了嗎?你啊,要是能培養出說哭就哭、說昏就昏的功夫,天底下男人都會匍匐在你腳邊。」

  「我要那麼多男人的匍匐作啥?當踏腳石嗎?」

  谷嘉華再有心機,被生生拆穿也難堪得緊,她可是名門閨秀呀,便是殺人謀命之事被發現,沈家人也沒這樣大刺刺羞辱過自己。

  她恨!恨這兩個沒教養的粗糙女子,她發誓絕不會放過她們,發誓讓她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姑且不論谷嘉華心裡的OS,這場潑辣娘兒們vs.小白花,潑辣娘兒們完勝!

  但難得的一場主場勝利,竟好死不死撞上連袂進門的方家兄弟,這對正義青年發現小白花臉上的點點露珠,忍不住同時露出不苟同表情。

  見狀,三個女人神情各異。

  正在掉金豆子的谷嘉華低著頭、一扭身,背過眾人。

  蕥兒縮縮脖子躲在關關身後。

  而關關落落大方、笑眯兩只眼,衝著剛下班的男人們打招呼,說道:「今兒個過得好嗎?」

  雲青瞪她,都同她說過了,谷嘉華不過是個可憐人,待重孝結束、自會替她尋覓好人家,教她別心存疙瘩。

  平日見她們湊在一起還算和諧,誰曉得背過自己,她和蕥兒竟然聯手欺負谷嘉華,這算什麼?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這讓他如何同恩師交代?

  「谷娘子為何落淚?」雲青問的是谷娘子,眼睛卻緊緊盯住關關。

  關關沒在怕,她把玉簪子遞到雲青手中,說道:「還能為什麼,不就是傷心嘛。谷娘子從嫁妝裡挑出這等好物送給蕥兒,可蕥兒哪敢收?收了會挨罵,罵她小肚雞腸、斤斤削較,一點小恩小惠便急著要人回報。

  「可不收?要是像上回那樣推推讓讓,弄到最後又掉在地上引來一陣哭號,還是得挨罵,蕥兒正左右為難呢,我只好跳出來當壞人,讓谷娘子把珍品給收回去。這不,又惹谷娘子傷心了嘛?說咱們看不上人家、不把人家給放在眼裡,你們評評理,別說蕥兒,連我也左右為難了呢。」

  長於落井下石的蕥兒立馬接話。「可不就是這樣,關關多說上幾句,便惹得谷姊姊傷心,這是勸也不行、不勸也不行,真真為難得緊!」

  雲青低頭看了看簪子,那玉質不太差,卻也不是昂貴物,他嘆氣,把簪子交還給藉兒道:「既然是谷娘子的好意,蕥兒,你就收下吧。谷娘子也別傷心了,住在一起,難免有磨擦,時日久了、了解彼此性情就好,牙齒都會咬著舌頭呢,你別太多心思。」

  蕥兒揚眉衝著關關一笑,這才是真厲害,東西收下、便宜占上,還逃掉一頓罵,她忍不住想朝關關豎起大拇指,但關關悄悄地遞過眼色,她連忙把得意收斂起,再乖乖把簪子交到關關伸過來的手掌心。

  「是,方公子,這回是我考量不周,以後不會給妹妹們添麻煩了。」

  哦哦,認錯認得那麼快?高竿!

  小白花高級版,谷嘉華這朵花是白金制的,真不易摧折。

  關關笑道:「說什麼添麻煩?谷娘子著實太客氣。其實我們能理解谷娘子心頭苦楚的,即便一點點小事都容易惹來莫名哀愁,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得奉勸谷娘子幾句,你別老是郁悶著心,就算過得再不痛快,也不會教那人為你落淚傷心。

  「何況不經歷人渣、怎麼能夠重新出發?天底下,沒有人能隨隨便便當媽,梅開二度才顯花香,歷過人事才懂珍惜好運道,下一個男人肯定會比上一個更好。」

  關關在勸人,卻句句帶著殺氣。

  明面上叫谷嘉華別郁悶,實際卻是在表明並非她們言語刻薄,而是谷嘉華太容易牽拖,微事、小事都能哭上一場。

  什麼「不經歷人渣、怎麼能夠重新出發」,什麼「梅開二度才顯花香」、「下一個男人肯定比上一個更好」,全是在諷刺她與沈家和離。

  雲青不贊同地橫她一眼。

  但蕥兒不懂得見好就收,竟又補上幾句:「可不是嗎?谷姊姊嫁妝這麼多,大哥發一張文書,立刻會有男人從街頭排到街尾,等著迎姊姊過門。」

  果然啊,不怕神一般的對手,只怕豬一般的隊友。關關忍不住嘆氣,低聲道:「蕥兒,過了。」

  過了嗎?蕥兒聳聳肩,她還覺得不夠呢!

  得意洋洋,她笑道:「關關,我先回房裡弄繡樣,待會兒你過來幫我看看。」

  「好。」

  蕥兒退下去,順帶拉走雲豐,贏得簪子、贏面子,這才是對峙的最高境界。

  谷嘉華抬眼,想再擺一回可憐,卻發現雲青眼裡只有關關、看不見別人,她心有不甘,卻也明白,現下沒有發揮空間,於是柔柔一句道:「方才失禮了,關關姑娘千萬別見怪。」

  「說什麼見怪,有機會開解姊姊,是妹妹的榮幸。」關關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谷嘉華再望雲青一眼,他的視線依舊定在關關身上,於是垂頭,走出廳外。

  廳裡沒人了,雲青的視線仍然在關關身上膠著,她被看得全身發毛,笑了笑開口,「怎麼,我突然變漂亮?」

  「你在欺負人。」他的口氣凝重。

  「我?不!我從不以強凌弱的。」她否認得很全方位。

  「是嗎?知道自己輸在哪裡了嗎?你啊,要是能培養出說哭就哭、說昏就昏的功夫,天底下男人都會匍匐在你腳邊……」最後一句,雲青把尾音拖得老長,斜著眼,等她自動認罪。

  全聽見啦?所以啊,奉勸世人一句——做壞事之前要先淨空周圍。

  她皺皺鼻子,「在欺負她之前,我不知道她比我弱啊。」

  「強詞奪理。」

  「隨你批判,我不承認、不否認、不出聲、不反對……你怎麼說、怎麼委屈我,我全吞。」她嘻笑著,刻意輕松帶過。

  還全吞呢,說得好像強詞奪理的人是他,這張嘴巴,難怪即便滿腹才華的谷嘉華也辯不贏她。

  他板起臉,口氣嚴厲。「我要講幾次,她不會是我們之間的問題,你不必對她有敵意,她害不了你、害不了蕥兒,就算蕥兒因為她被訓,也是因為她說話不分輕重,以後嫁進婆家,誰容得下她的性子?我這是為她好,不是光為谷嘉華出氣,你就不能看在她剛剛承受父喪之慟、又被夫婿辜負的分上,對她多幾分包容?」

  這是在撻伐她?見不得谷嘉華被欺負,所以心疼了、不舍了,還是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愛情緒正在泛濫?

  她真的不會是他們之間的問題?

  他太客氣,當下谷嘉華不就成了他們之間的問題?沒有谷嘉華,他們現在不會出現這樣的對話;沒有谷嘉華,他不會反過頭來要求自己包容她;沒有谷嘉華,她何德何能遇見他銳利的聲調、嚴厲的表情?

  不影響?哼哼!哈哈!

  怒了,她收起嘻皮笑臉。「你認為是我在為難她?」

  「難道不是?不過是一根簪子,值得你用話來刺激她?方才你是在講解事情經過?不,你煽了方雲、刺了谷嘉華,還刻意用梅開二度來嘲笑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9:38

第十二章

  沒錯,她就是在諷刺,但她憑什麼要招認?!

  「那得看你用什麼角度想,我是沒有滿腹詩才,可以用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這些句子來安慰她,只能挑最直白簡潔的來說說,誰知道她那顆脆弱的玻璃心就傷了,我有什麼辦法?」

  「關關,你不要這樣,她不過是個可憐的弱女子。你自己都說過,女人怎能為難女人,你就不能多同情同情她?」

  呵!她本不想較真,本想得饒人處且饒人,但他這副德性,她要是再忍氣吞聲,就太對不起父母親,她娘生下她不是用來給人家冤枉的!

  深吸氣,關關火力全開。

  「你憑什麼認為谷嘉華需要同情?因為她會哭、會裝可憐?方雲青,你是不是太膚淺,為什麼看事情只看表面?沒錯,我說過女人不能為難女人,但若不是她非要為難蕥兒,你以為我閑閑沒事吃太飽?」

  「我不是解釋過,教訓蕥兒是為……」

  關關截下他的話,冷冷應一句:「好個威武大元帥。」

  怎麼扯到這裡?他尚未沒弄通她的意思,就聽見關關補上一句:「天蓬元帥。」

  聽懂了,她在罵他豬八戒,可錯的是她,她再繼續這樣做,所有人都會倍感難堪。

  不待他開口,只見她怒眉一橫,直盯上他的眼。「你說她害不了蕥兒?大錯特錯!我問清楚了,谷尚書給田莊、給鋪面、給數也數不清的下人,給足嫁妝教她風光出嫁,這樣的誇張嫁女法,谷尚書怎會在滿抬的嫁妝裡,添上這樣一根廉價貨?湊數?充場面?不可能,谷尚書豈能鬧這等笑話。」

  這才是關關頻頻逼問谷嘉華嫁妝的真正目的,這支簪子太便宜,是只有貧戶嫁娶時,為充場面,騙騙分不清好玉、壞玉的親朋好友,才會購置的東西,拿這個去送給青樓妓女,說不定見多識廣的她們連收都懶得收。

  所以她假意驚呼「這可是昂貴東西,上好的藍田白玉……」便是想教谷嘉華認定自己是沒見識的女子,以便於套話。

  上輩子她可是當過幾年的老太君,兒子女兒孝敬不少好東西,她還不至於分辨不出貴賤。

  「既然它不是谷嘉華的嫁妝,她為什麼要說謊?為什麼要誆騙蕥兒收下?」她發問,然後靜待他回答。

  「誆騙?你用的詞太重。」

  還是幫她說話?小白花魅力難擋啊!關關的笑意越發冷了。

  「她算准蕥兒有上回經驗,絕不敢與她推推拉拉,萬一同樣的事第二次發生,兩位青天大老爺肯定不吝於給自家妹妹安罪名。再加上蕥兒為鋪子的事正缺銀子使,有人硬要塞禮物,她為什麼不收?

  「只是礙於方大人們的面子問題,她不敢光明正大的收,只能偷偷摸摸收,免得又遭批評。

  「如果不是我發現得早,把簪子強搶過來,逼谷嘉華承認那是她的嫁妝之一,並把東西在你們跟前過了明面,東窗事發時,蕥兒便百口莫辯。」

  「什麼東窗事發?」

  她把簪子塞進雲青手裡。「看清楚,簪子尾端刻了兩個字——勁節。你或許認為是詠竹詩句:最是虛心留勁節,久經風雨不知寒。但對不起,汪文同的表字恰恰是『勁節』。」

  丟完話,她淡淡看向雲青,她早說過汪文同攔下蕥兒之事,若蕥兒真照谷嘉華的版本走,之前的事得再鬧一遍,第一回,她澄清了蕥兒的名節,第二次呢?同樣的事一再發生,別人不會認定蕥兒和汪文同之間糾纏不清?

  雲青頓時無言,他低頭思索。

  冷冷的笑意在關關嘴邊擴散,如果他還想不通、一意維護谷嘉華到底,那便……

  揚起下巴,她轉身離開大廳。


  關關不喜歡冷戰,如果可以選擇,她比較喜歡大鳴大放、用力吵一架。

  架吵完,兩方覺得還OK,就想辦法合力解決難關,如果不行,便一拍兩散,很簡單的邏輯,也不難配合,可他們居然辦不到。

  他們一天拖過一天,熱戰沒辦法打,只好打冷戰。

  怎麼會辦不到?因為忙!對,不誇張,就是忙。

  所有人精力都快被榨干,一天當中只有早膳時全家人能勉強碰在一起,只不過大伙兒都要趕著上工,誰也不敢輕起戰事。

  雲青是新任知府,要整頓的事多得緊,新手上路,該摸清的、該拜訪的、該治理的、該挑剔的……從早到晚在外頭奔忙,每天回到家裡往床上一撲,睡得不省人事。

  雲豐亦是新手上路,但差別在於他有個好哥哥,之前雲青打完頭陣,該刪的刪、該剪的剪,多數政事已經起了頭,蕭規曹隨不至於出差錯,況且殺雞儆猴,杜主簿當了斷頭雞,下面的小猴子誰敢作怪?

  至於蕥兒,她為人生第一份事業操碎了心,領著十幾個僕婦,從早到晚不停制作鋪子裡要賣的商品,裝潢、設計、尋伙計、進原料,樣樣不假他人之手。

  而關關不是在幼稚園忙,就是在雲湖商業區裡逛,再過幾天,商業區就要開張,該預備下的事,她每項都確認再確認,不允許自己忙中出錯。

  她不斷和商家開會,起初大老板們看不起她,根本不樂意同她談,她得拉著雲豐給自己壓場子,但經過幾次會議之後,大家發現她不同於一般女人,確實有些門道,才漸漸願意坐下來附從她的意見,光收服人心,於她就是一項重大挑戰!

  所有人都忙,忙得成天說不了幾句,谷嘉華再有能耐,也無從挑釁,即使她明白,關關和雲青正鬧著不愉快,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天方擦黑,雲豐回到家裡,才一進門,關關二話不說地把人給拉進自己屋子,厚厚的「商業區開幕企劃書」往桌上一擺,陣仗拉開。

  「我餓慘了,能不能先讓我吃點東西?」

  看見那一大本冊子,雲豐告饒,這些天他急著到處挖溝渠,希望趕在秋收之前,把渠道完成。幸好蓋完商業區,張誠帶領的那票人空了下來,有他們幫忙,事半功倍,否則肯定趕不上秋收之前。

  「行!」關關這人別的優點沒有,勝在好溝通,她拿起茶壺倒滿一杯水,往他跟前遞。「吃吧。」

  「就給我喝這個?」救命,他中午就沒吃飯了。

  「先墊墊肚子,等我把話說完,廚房裡還有些菜,熱一熱馬上能吃。」

  「商業區的事你不是都已經處理好,就等開張吉時?」

  他沒見過做事比她更認真的女人,每件事確認三遍以上不夠,還要搞沙盤推演,她要是改行當將軍,大概沒有打不下的敵人。

  「是啊,但有些事還得靠縣太爺的名頭,替商業區多宣揚宣揚,我印了幾百張告示,明兒個你派幾個衙役四處張貼,行不?」

  這件事本來可以讓呂文華去辦,但商業區裡新的育才幼教社馬上要跟著開張,該做的准備半樣都不能落下,因此他也忙得沒日沒夜。

  「行!姑奶奶說什麼都行!」

  「我想別只在泉州貼告示,也往附近鄰縣貼個幾張,你覺得如何?」

  「姑奶奶怎麼說,下官怎麼配合。」他敢不配合?大哥那關肯定不過,何況現在的雲湖商業區,這筆政績可是算在他名下的。

  「開幕那幾天,我想向衙門借幾個人維持秩序。」

  「我把人抽調出來往你那兒送,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辦。」

  「有些要往官家送的邀請帖子,我想用你的名義發出去。」

  「我?大哥的名頭不是比較響亮?」

  雲豐說完,關關抬起頭瞟他兩眼,他連忙一笑,裝無辜、裝可愛,他知道說錯話了,那天的事還沒完,兩個人還處於尷尬階段。「這件事,我馬上差人去辦!」

  「沒事了,你去吃飯吧。」重點講完,她繼續低頭忙去了。

  雲豐起身去祭自己的五髒廟,卻在打開門同時,想起什麼似的,繞回關關身邊問:「關關,商業區的鋪面都賣光了嗎?」

  「沒,我還留了四十間鋪面。」

  「不是說好只留二十間的?」

  「一來,我得預先考慮,若是某些個身分好、地位高的官員想橫插一腳,我們無法拒絕時,可以拿出來賣人情。二來,商業區的事結束後,我打算把心力擺在幼稚園和幼教社上頭,無心經營其他,到時,每個月有鋪面的租金可拿,咱們不必擔心坐吃山空。」

  「所以鋪面全承租出去了?」

  「沒,只租二十幾間。」租金月銀已經漲到十三兩,待開幕慶之後,月銀肯定還可以往上調一點,所以每間鋪子的契約她只訂半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39:58

第十三章

  「你考慮得很周全。」

  「怎麼?真有人想要靠勢力詐咱們的鋪子?」

  「干麼講得那麼難聽?人家要出銀子買的。」

  「誰?」

  「五皇子。」

  不會吧……他不是積極努力朝東宮太子的路上前進,怎麼有美國時間關注他們小小的雲湖商業區?關關嘆氣,他這行徑是叫做捧場還是叫作「你給我記住爺的存在」?

  她很不樂意往自己臉上貼金,但……誰讓姑娘她就是長得人見人喜、人看人愛,天真善良、聰慧美麗得教人難以忘懷?

  「所以呢?他要親自到泉州來經營嗎?」

  到時候她會不會還得與明月公主來一場相見歡?一個谷小花已經夠讓人頭痛,再補上一位還珠格格,她不想當容嬤嬤都困難。

  「不,五皇子派了個管事過來,他明兒個會到衙門坐坐,你也一起過來吧,順便帶他去鋪子上看看。」

  關關松口氣,好得很,來的是管事,不是正主。「知道了。」

  「我去熱菜,你吃飽沒?我把菜熱好、端來你這裡吃?」

  她才想應好,肚子正餓著呢,這段日子,除早餐外,其他兩餐都不對時,胃有點不舒服。

  「不必。」雲青聲音插進來,雲豐和關關同時轉頭,發現他站在門邊,手裡抱著一堆東西。

  「有吃的,太好了,大哥,我餓慘了。」

  雲豐迎上前,把從館子裡買來的菜接手過來,打開擺進碗盤裡。「只有兩副碗筷?等等,我再去拿!」

  「你去廚房熱菜吃吧。」雲青用微笑謝過弟弟的辛勞,便伸手把弟弟推出屋外,雲豐眼睜睜看著自己經手的好菜,哀號一聲:「大哥,我餓啊!」

  碰!門關上,他的哀號自動消失。

  雲豐輕哂,他清楚這兩人正在鬧別扭,只是沒時間坐下來聊聊,也明白原因出在谷嘉華身上,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吶。

  其實,谷娘子人很好,關關也好,谷娘子溫婉善良、品性高潔,當年若非自己和蕥兒害得大哥錯失這段好姻緣,如今她與大哥定是琴瑟和鳴、羨煞無數人的恩愛夫妻,大哥不至於獨身至今,而谷娘子更不會受到沈家欺凌。

  對她,雲豐心裡多少有些罪惡感,他想過,倘若她有機會與大哥再續前緣,也不是壞事。

  只是關關……大哥相當喜歡她,她是個能干聰慧的女子,有她的幫助,大哥仕途定能更上一層樓,只不過她的身分太低,怕是無法在後宅的貴婦圈裡與人周旋,要是關關能與谷娘子建立感情、姊妹相稱,仿效娥皇女英共侍大哥多好?

  看一眼緊閉的門扇,希望大哥可以搞定。

  摸摸餓扁的肚子,廚房裡的剩菜……他嘆氣,認了。

  屋裡,關關一語不發,低頭看著計劃書,但她專心不來,一顆心全落在那個小心翼翼的男人身上。

  今天他回來得早了,還買一堆吃的,這是打算求和?

  他們之間的問題不是求和可以解決的,只要谷小花還在,只要他是她們都想爭取的男人,為讓自己在這個家中立足,谷小花就會詭計不斷、手段層出不窮,她沒精力應付那些糟心事,更不想在那上頭浪費精力。

  「關關。」

  她不應他。

  「關關,上次的事……」

  是他不對?他想承認自己錯了?這念頭讓她面色稍霽,卻沒想到他下一句話又讓她氣得想踹他下地獄。

  「我確認過,前一段時日汪文同並沒有上咱們家,谷娘子也沒出門,他們不大可能碰在一起,我猜簪子上頭的字只是巧合,何況事情經過那麼多天,並沒有任何動靜。」

  他在陳述事實,她卻有暴打他一頓的衝動!

  好吧!干脆大吵一架,她受夠了冷戰。

  關關抬起頭,與他視線相接,寒聲問:「事情已經攤開,所有人都知道那根簪子是谷嘉華的嫁妝,還能期待什麼後續?若是汪文同敢抓住此事不放,找上門來要後續,不是恰恰證明他和谷嘉華勾結?你當谷嘉華的腦子不好使嗎?

  「何況谷嘉華沒出門,她身邊的丫鬟不能出門?花錢雇的打手不能出門?咱們成天在外頭跑,誰有時間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她想玩花樣,誰有心力阻撓?」

  「不過是兩個字,當成證據太薄弱。」

  「她有犯罪動機。她清楚蕥兒不是你的親妹妹,如果不將她送走,她就得時不時忍受蕥兒的任性,而送走她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嫁掉。沒了蕥兒、斷我一臂,日後要對付我輕易多了,她的目的是你,親愛的知府大人!」

  「不會的,她若有意於我,早在多年前就與我訂親。」他清楚谷嘉華,她心裡只有沈習玉,上輩子如此,這輩子亦是。

  她噎著了,他是過度遲鈍還是谷小花太會演出欲迎還拒的老梗?

  半晌,關關說道:「方大人,如果她的目標不是你……民風開放,寡婦再嫁不是新鮮趣聞,況且她只是和離身分,以她的身分、身家,待在京城裡,多的是男人想娶。

  「那天我問過,她並非只身一人,她有老管家、有管事,有一大堆從小到大服侍她的下人,有他們幫著支撐門戶,試問,她有什麼理由放棄滿京城的好男人、離鄉背井,跟著你們兄弟住到咱們這個小宅院?若不是看上方大人,有心再結姻緣,她何必屈就?」

  「她想離開京城傷心地,換個地方生活轉換心情,何況我早對她說清楚我們之間的關系。」

  「你說清楚了,那她呢?她也和你一樣清楚,知道使君有婦、不得沾惹,還是想反敗為勝,達成不可能的任務?」

  「不會的,就算她是,你難道不能信我一回?」

  她搖頭。「我相信人心會變,相信沒有永恆亙古的感情,相信山無棱、天地合只是誇張詩句,也相信只要女人有心,男人無力逃避。」

  定定望住關關,雲青明白,這不是玩笑話,她的態度堅決,毫無轉園可能,他嘆氣妥協道:「昨天,我讓吳衛往京城裡送信,他在那裡有鏢局,能幫我查明一些事情。」

  查明什麼?關關目光裡透著疑問。

  「不管那簪子是不是詭計,我都想清楚谷嘉華與沈習玉和離的真正理由。」如果她真是沈家容不下的惡婦,必定做過什麼,她要是真的做過……想起嫡母,心頭興起一陣惡寒,他無法想像谷嘉華的轉變。

  「不是因為無出嗎?」

  這件事雲豐私底下對她說過,她相信了,因為前輩子他和谷嘉華也沒留下一兒半女。

  「若理由是無出,她只要讓通房丫頭生下孩子,接到膝下養育就成,再不濟納幾個姨娘也能解決,為什麼會搞到和離?」問題要是出在沈習玉身上,沈家更沒有理由與她和離,搞得沸沸揚揚、壞卻名聲。

  所以他開始懷疑谷小花?只是性子純良,不願道人長短?關關續問:「我聽說,谷尚書正是因為此事氣得生病,以至於病重不治。」

  「對,沈家算得上忠厚世家,沈相又是與人為善的性子,因此谷尚書才舍得把女兒嫁往沈家。雖說沈習玉是獨生子,家裡急需他開枝散葉,但也不至於因無法生育就與妻子和離,況恩師在朝堂裡頗有勢力,他們不會連這個面子都不賣。」逼死親家的惡名有多大,要是皇帝因此怪罪於沈家,沈家得不償失。

  「然後呢?」

  「當初我和雲豐心急,辦好恩師喪事後便匆匆趕回泉州,沒刻意打聽沈家事,也沒了解谷尚書留給谷嘉華多少身家,只聽說她留下一名老管事處理京裡的產業。那天聽你說了那些話,我細細想過,便派人往京城一探。」

  他本不想將此事說出來,萬一探出來的結果和自己所知道的一樣,豈非太傷人?這段日子谷嘉華經歷的已經夠多,他不想再添」筆,只不過關關……她是個眼裡容不下沙子的,是便是、非便非,她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無法忍受曖昧不明。

  關關放下心頭怒氣,她點點頭,雲青並不傻,只要不被恩情迷惑心眼,他願意查,自然就會查出蛛絲馬跡。

  見關關沉默,他續道:「如果她真有你說的那份心思,我不會容許的,家和萬事興,我還分得清楚親疏關系。」

  關關松下心情,實事求是說道:「你也不必太勉強,如果你發現自己喜歡谷嘉華,沒關系,不必理會約定,我可以理解,只要提早告訴我,別教我蒙在鼓裡,我不是那種非要在一棵樹下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0:18

第十四章

  話未說完,她就讓他一把拉進懷裡,像是懲罰似地狼狠吻住她的唇,這個吻帶著怒氣,他吻得很用力,吻得她的嘴唇腫起,吻過一回又一回、怎麼都不肯放開,直到她心跳不穩定、氣喘吁吁,方肯放手。

  他也喘著,只是立場必須表明。

  他咬牙道:「不管你理不理解,這輩子,你只可以吊死在我這棵樹下,不能異心、不能改變,別想毀約,承諾是一輩子的事!」

  這樣的堅定口氣,她可以解釋為——他的立場沒有改變過?他的心沒有猶豫過?他對谷嘉華沒有上輩子的感覺?

  這可能嗎?上輩子分明是鶼鰈情深、繾綣纏綿的兩個人,此生就算無法成就良緣,情感上多少會有牽連吧?

  搖頭,不想了、不想欺凌自己的心,關關挑起別的話題。「你帶酒菜回來,是想同我說和?」

  「不是。」

  「不然呢?事情忙完了,想喝兩杯犒賞自己?還是嫌棄鄭大嬸的手藝?」

  「都不是,我是百忙間抽空回來的。」

  「為什麼?」仰起頭,她還真猜不出其他理由。

  他笑了,是那種會教人轉不開眼睛的笑容,眉彎彎眼眯眯、散發著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害她看傻、看呆、看得無法反應。

  突地,他低下頭,額頭蹭著她的額,輕聲道:「關關,生辰快樂!」

  恍然大悟,今兒個是邵翠芳的生辰……她這個侵占人家肉身的不記得,難為他牢記在心了,但他是怎麼知道的?她從沒提過呀!

  他從懷裡掏出一串手煉,替她戴上,鏈子是銀的,上頭打上兩個字——青關。

  雲青道:「青關、情關,你是我一生最重要的關卡,這個不必收在烏木匣子裡,它不是女兒的嫁妝,是我對你的心意。」

  她笑開,這有模有樣的甜言蜜語,他在愛情中迅速升級。哪一天,他成了情聖,她半點不懷疑。

  他拉著她坐在自己膝上,屁股底下的長板凳並不舒服,但能抱著關關,再不舒服的逆境都會變得舒服,與她臉貼臉、心對心,他愛上兩人融為一體的感覺。

  「關關,你什麼時候嫁給我?」

  「再過一陣子吧。」她推拖。

  「為什麼?」他問話的表情很無辜,像吐著舌頭的紅貴賓。

  「因為這陣子我們都忙,婚姻是人生大事,不可以隨便、敷衍、急就章。」

  「我能揭穿你嗎?」他嘆道。

  「揭穿?」她抬頭望進他的眼。

  「其實理由不是忙,而是谷嘉華,不管我怎麼保證,你都無法相信,我對她沒有你想像的那份心意。」

  關關一驚,他能看透人心?!也是,一個能平步青雲,無依無勢卻在地方上站穩的男子,怎能沒有幾把功夫?

  「日久見人心。」關關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拿起筷子,往他碗裡夾一塊豬肉。

  雲青是個知情知趣的,見關關這樣,只好順從她的心意,樂呵呵地把肉給吃了。

  她挪窩坐到他身旁,捧著下巴微微笑著,安靜欣賞他的吃相,等他把整塊肉都吞下後,才似笑非笑地說:「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笑出聲,這樣也能罵人?!他服了她。

  但心服嘴不服,他笑得令人無法招架,他道:「我本是天上龍鳳,因為愛上你,紆尊降貴,自願成為豬頭。」

  紆尊降貴?他升級的速度越來越快。

  「別擺這種臉,在女人生氣的時候,甜言蜜語是沒多大效用的。」

  胡扯,明明就很有用,瞧她臉上藏也藏不住的春意就知道。「你上回說『活的時候要開心一點,因為我們會死很久』。」

  「是啊,我說過。」那次是為著安慰成天哭喪著臉的谷小花,一枝梨花春帶雨的鏡頭看太多,近期來,她有反胃現像。

  「依我說,戀愛的時候要開心一點……」

  「因為會失戀很久?」關關接話。

  「不對,因為我們只有一次機會,倘若錯身,我們會哀傷很久。我不喜歡哀傷,我喜歡幸福,和你一起幸福著。」

  藏不住的春意化成止不了的笑意,她捧腹笑得一抖一抖的,照他這樣的速度升級下去,很快地,天底下他再找不到對手。

  這個晚上,關關靠在他懷裡,低聲道:「看清楚了嗎?一個橫插進來的女子,就算她什麼都不做,也不可能不影響我們。」

  何況她敢肯定,谷嘉華不會什麼都不做。

  「我明白,以後會注意言行,不讓她有機會誤解。」

  他說得真心誠意,關關清楚,他真的相信只要立身正,就不怕影子斜,但是啊,他終究不夠了解女人,對於愛情,女人可以憨傻、可以爭奪、可以戰鬥、可以不計一切……並且,可以不管男人心裡是怎麼想的。

  在開幕慶結束後不久,雲青兄弟終於回到宋家祠堂。

  祠堂裡坐滿長輩,方雲青、方雲豐更名改姓,隨叔公焚香,祭拜祖宗牌位,從現在起,他們用回過去的姓名宋懷青、宋懷豐。

  當他們將母親的牌位擺在父親身旁時,心底無限惆悵,多年過去,一步一步,他們終於走回這裡,抬頭挺胸、正大光明,和那年過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截然不同。

  他們站得筆挺,靜靜聆聽長輩教誨。

  幾個人悄悄抬眼,望向懷青、懷豐,臉上帶著些許羞愧尷尬,心略帶不安。

  當年他們收下好處,在方姨娘和兩兄弟被欺負時,非但沒有挺身相護,反倒落井下石,如今兩兄弟成為棟梁之材、光榮返鄉,若是他們心底還記恨那筆舊帳,在場人士沒有幾個能得到好下場。

  一顆心惶然不安,仿佛有柄斧頭懸在頭頂上,他們四下打探懷青、懷豐的態度,企圖想辦法抹去過往,沒想到宋懷恩竟是第一個對懷青、懷豐低頭的,更沒料到,兩兄弟肯捐棄嫌隙,重返宋家大門,這教他們既歡愉又羞愧。

  懷青、懷豐兄弟對視,嘴角笑意成形,這是娘的遺願,她想堂堂正正地重返宋家大門,他們立下的誓言終於實現,看著父親身旁的平妻位置,母親再不是小妾姨娘,兄弟倆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欣慰。

  而接下來……宋懷青看一眼叔公坐的位置,輕抿唇,從沒有庶子坐在那個位置過,宋家會不會首開先例?

  「來人,給二爺、三爺搬椅子。」叔公輕咳兩聲後說道。

  當年事他沒參與,卻心知肚明方姨娘和兩兄弟受了莫大委屈,他們剛被趕出宋家大門時,方姨娘本想留在城裡,讓兩個兒子能夠繼續進學堂念書,但許多鄉民指著她的鼻子罵蕩婦,甚至不肯將屋子賃給母子三人,逼得他們不得不搬進山裡,遠離人群。

  如今皇帝為她平反了冤情,還為她建牌坊、追封誥命,這讓當年曾經指責過她的人慚愧不已。

  所以啊,要是生得出好兒子,還怕晚年無依?可惜方姨娘無福,走得早,否則能親眼看見兩個成材兒子,心裡頭不知道有多安慰。

  是他們的爹在天上保佑吧,庇佑兒子平安順利、仕途光明,否則那等艱難環境,怎能長出兩株好秧苗,日後宋家子弟能否夠成器,必不能缺少懷青、懷豐的助力。

  「是。」下人應聲,搬來兩張椅子,懷青、懷豐拱手謝過後,入座。

  滿屋子人全望向兩兄弟,一個斯文瀟灑、朱面丹唇、豐神俊朗,渾身透著股書卷氣,一個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鬢,一雙丹鳳眼散發著勾魂魅力。

  當初沒人想過,兩個小庶子會有這番光景,要是早知道,誰不願同他們結下善緣?

  瞧族裡的四堂嬸,都不知道隔幾層的親戚了,當年他們被趕離宋府時,不過偷偷塞幾兩銀子給方姨娘,如今人家感恩圖報,不但提拔她兒子到衙裡辦差,還給買了處新宅,四堂嬸那眼光吶……他們當年真是瞎了眼。

  叔公與宋懷恩對視後,點頭發話。

  「我們知道懷青、懷豐公務繁多,也不好讓你們常常抽時間忙私事,不如趁今天,一次把分家的事也給辦妥,免得你們來回奔波。」

  開門見山,叔公直指主題。這次的事懷恩做的漂亮,收攏人心就得像他這般,讓人感受的到善意,往後要仰仗人家,才不會令人唾棄。

  「分家?」

  聽到這個,懷青萬分訝異,他沒想過從宋家拿東西,貧窮落魄的時候不曾,現在更是想都不會想,家裡有關關那只聚寶盆,要賺得萬貫家私、富甲一方,不過是指日可待的事。

  只是……怎會突然提及此事,誰的主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0:44

第十五章

  懷青、懷豐順著叔公的目光望去,視線落在宋懷恩身上。

  是他?這倒出人意料,當年趕他們離府,不就是因為大娘怕他們分薄了宋家財產,如今,他竟肯親手將多年的辛勤經營平白分他們一杯羹?

  是畏懼嗎?怕他暗施黑手,強取豪奪,把宋家的一切全搶過來?還是覬覦自己背後的權利,企圖沾一口肥肉?

  叔公續道:「樹大分枝,理所當然。當年懷恩因為孝心,明知道委屈兩個弟弟,但不敢違抗母命,只能眼睜睜看弟弟黯然離去。但是二房媳婦過世後,懷恩便四處尋找,想把你們兄弟接回來,卻沒想到,你們改了名字,讓他遍尋不著,陰錯陽差、白白錯過幾年兄弟團聚。」

  懷青、懷豐暗地冷笑,這話說給外人聽聽,糊弄不明就裡的可以,但要哄騙他們,火候還嫌不夠,當年就算沒有搬出宋家大宅之前,他們明裡暗裡吃過大哥給的苦頭可不少。

  但既然人家要這樣兜著,就這麼辦吧,反正不過是臉皮上的事,愛怎麼圓就怎麼圓,他們無所謂,重要的是母親遺願達成,至於分不分家?無礙。

  懷青莞爾,回道:「多謝大哥掛念,這些年我與三弟四處奔波,倒讓大哥費心了。」

  懷豐聞言,一個忍不住,差點笑出來。

  他心底暗道:裝唄,裝兄友弟恭又不難,何況他們還得在泉州當三年官,地方名聲重要得很,他可不想傳出高傲、目空一切的惡名,既然人家把梯子搬到腳邊,他們何不順著走下來?

  「二弟、三弟受苦了。」宋懷恩接下懷青的話,臉上淨是安慰。

  他沒想到會這麼順利,竟未受到口頭刁難。現在懷青、懷豐重返宋氏大門,接下來,就讓那些等著看他笑話的商戶,睜大眼睛、好好瞧著!

  叔公見兄弟三人一團和氣,笑著接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懷青、懷豐總算苦盡甘來。你們的爹是個善心人,一生助人無數,定是冥冥之中種下善因,才結得如此善果,見你們三兄弟各個成材,他在地下也會感到安慰。」

  宋懷恩、懷青、懷豐聞言,齊齊起身,走到父親牌位前,行一鞠躬禮,方落座。

  「既然你們三兄弟對分家都無異議,那麼今天就在各位長輩的見證下,把這件事給辦了吧。」

  「是。」三兄弟同聲應和。

  叔公從袖口掏出一個信封,展閱。

  他一字一字緩慢念道:「祖產有宗祠附近田地兩千畝,發家鋪子八處……祖產之外,還有東府大街鋪子三間、平和街鋪子兩間……桂花村莊園一處、水田三百畝、旱田五百畝,林家村果園兩百畝……」

  林林總總加起來,宋家二房共有五十處鋪面,以及八千畝田地,白銀二十四萬兩、黃金一萬零五百兩,這筆財富遠遠比三兄弟父親在世時,多上將近兩倍,可見得宋懷恩是個有經營本事的,在短短數年內能將家產擴充成這樣,不容易!

  「對這份家產,你們有意見嗎?」叔公問。

  「沒有。」三兄弟再一次回應。

  嘴巴上這樣說,懷青卻暗暗在心底撥算盤,他們是庶子,依照過往舊例,他和懷豐各能分得一成家產,這筆意外之財大概會讓關關樂上好幾天,想起關關,懷青忍不住眉眼飛揚。

  叔公續道:「照宋家舊例,祖宅田產該留給嫡長子傳承給下一代,扣掉祖產,其余的八成給嫡子,兩成給庶子平分,要是嫡子眾多,則不論嫡庶,將所有財產平分。」

  後者條例是在防嫡子數目眾多,庶子稀少的情況,就像宋家三房,嫡子五個、庶子只有一個,分派下來,庶子分得的反比嫡子還多。

  叔公說完,再看向三兄弟,沒有人說話,於是叔公清清痰,喝口水,繼續往下說:「照理依規矩,扣除祖產,懷恩應分得八成,懷青、懷豐各得一成。

  「但日前懷恩找上門,同我商議,道兩個弟弟在外頭吃了許多苦頭,雖子不言母過,但此事確實是他母親一手造成,懷恩願意將祖產之外的財產一分為三,三兄弟各得一份,彌補對弟弟的虧欠。

  「所以三兄弟每個人可得鋪面十六間、田地兩千畝,白銀八萬兩,黃金三千五百兩,我這裡已經平分成三份,你們各自拿去看看,如果沒有意見的話,就按下手印。」

  這回不只懷青,懷豐也吃驚不已,他們沒想到宋懷恩會這麼慷慨大方,那裡面的財富有七成是來自他親手經營,他怎舍得?

  「這樣的分法,雖不合宋家舊例,但也足以看出懷恩對待兩個弟弟的情分。」叔公道。

  滿屋子的宋家族人也驚訝得闔不攏嘴,這可是一大筆財富吶,宋懷恩怎拿得出手?

  他這會不會巴結過頭,難道懷青、懷豐兄弟當真會因為這些銀子,把過去之事給揭過?

  但是在短暫的驚詫之後,懷青、懷豐想通了。

  懷豐低頭微哂,宋懷恩是心急火燎了吧,雲湖商業區兩百個鋪面,泉州大小商戶多少都能買到幾間,但宋家沒分。

  哥哥升了知府,商業區之事便落在他這個縣太爺頭上,關關的法子一個比一個驚艷,並且每個點子都得到驚人效果。

  開幕那天雖然只有六、七成的店家開賣,但關關辦得熱鬧極了。

  敲鑼打鼓、炒熱氣氛這種事自然不在話下,而免費的接駁馬車接來不少游客,他們才下馬車,兩腳踩了地就收到廣告單,上面詳細錄載各家店鋪的商品和位置。

  而中間那一行最吸引人的句子,把所有人的心都給晃花了——買二十兩送一兩,買二兩送一百錢,買一兩送荷包。

  那些荷包是蕥兒和張大嬸等十幾位婦人娘子漏夜趕出來的,有五個不同款式,每種款式下面都有一行小字,寫著蕥兒的店鋪名字——雅客小築。

  既是宣傳了蕥兒的鋪子,又滿足大眾的購物樂趣。

  花錢還送錢,這種事前所未聞,這讓游客大大提高購買欲/望,每個鋪子都賺得缽滿盆溢,樂得在客人結帳之後,把亮晶晶的銀子送到客人手上。

  這個開幕慶,足足辦了十五天才落幕。

  原先不那麼看好商業區的商家,在短短幾天內,趕著把手中鋪面裝潢好、貨物上架,追上開幕慶的最後一波熱潮。

  懷豐所想的,懷青自然也想到了,不過他年紀大,對當年之事印像深刻,所以想的比懷豐更深。

  宋懷恩心裡很害怕吧,怕自己對宋家出手。

  平心而論,他對宋懷恩母子敗壞母親名節一事,心中有沒有怨恨?當然有!想不想報仇?當然想!若非如此,回泉州後,他為何要避著宋家族人,不願與他們面對面?

  只是母親太了解他有恩必報、有仇必還的性子,她在死前緊緊抓住他的手,逼他們兄弟立誓,絕不找宋懷恩報仇。

  母親說:「你們父親也許不是好丈夫,卻是個好父親,他對你們兄弟的寵愛毋庸置疑,要不是他走得早,在他的護持下,你們定會有一番好前程。宋懷恩再壞,他身上都流著和你們一樣的骨血,絕不可以貪圖一時痛快毀了他,如果你們這樣做,我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對你們父親?」

  母親嘴上這樣說,可知母莫若子,他何嘗不清楚母親是為著他們的名譽著想,就算他們處處占上風、就算宋懷恩罪有應得,但他們要是真的逼死長兄,惡名將會追隨他們一輩子。

  所以他決定寬宏大量,決定捐棄前嫌,決定兄友弟恭,不留任何材料與人說嘴,因為他比誰都清楚……

  看一眼宋懷恩,他臉上露出的青白與浮腫,那是縱欲過度的現像。

  他再活,也不過是短短幾年,且十幾年後,他的幾個兒子將會是朝廷棟梁,如果他的貴子命數不變,他何必替自己樹立敵人?

  「以後你們兄弟為官,有懷恩在後頭支持,能夠順當些,而你們該幫懷恩的,也當盡心盡力,這才是兄弟之道。千萬記住,兄弟家族是一枯倶枯、一榮倶榮,血脈相承的。」

  「是。」懷青、懷豐起身回應。

  宋懷恩看事情辦得差不多了,起身,一手拉起懷青、一手拉住懷豐,笑盈盈地上前,對上座的長輩們說道:「今日是我兄弟團聚的大日子,府裡已備下水酒,還望各位長輩兄弟賞光。」

  賞不賞光?自然要賞的,還得大大的賞,開玩笑,宋氏家族數百人,以後不知道,眼前也就出了這兩個官,當中還有一個是皇帝親封的五品大官呢,有他們兩兄弟在,宋家,就要發達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1:11

第十六章

  宋家的行雲樓裡,關關和王氏對坐,看了幾眼熟悉的屋子,關關說不出的感慨唏噓,她在這裡當了一輩子的奴婢,幸而命運轉向,重來一遭,她也能在這屋子裡與主母平起平坐。

  王氏握住她的手,怎麼看怎麼歡喜,當初要不是娘親附身,知道這丫頭大有福分,她怎會施恩將人給放出去,而翠芳又怎能有這份造化,成為小叔的身邊人。

  她派人探聽過了,翠芳與小叔同進同出,小叔對她特別要緊,小叔還為她買了間大鋪子、開辦幼稚園什麼的,還有啊,小叔進京城面聖的時候,竟將商業區以及衙門大小事全交代給她,而這丫頭也真是能干,居然一項項處理得有條不紊,贏得許多人的贊聲。

  當初翠芳在身邊的時候,自己怎就沒看出她這麼有本事?不過也幸好沒看出來,否則肯定舍不得放她走。

  有舍才有得,翠芳離開宋家,卻給自己埋下善緣,王氏深信,兩位小叔願意回返宋家,肯定有這丫頭一份大功勞。

  回想那日她主動找上門,與翠芳關起門來商議大半天,翠芳她那時皺著眉回答:「我會盡力勸解雲青、雲豐,但我不敢確定他們肯聽我的意見。」

  聽聽,她喊的是什麼?雲青、雲豐啊!

  輕省的一句話,就能讓王氏確定自己找對人了。

  王氏細細觀察眼前的翠芳,她的眉眼已經長開,身上穿著薄棉鸚哥綠緊身小襖,外罩珍珠皮元色比甲,腰內束了一條淡紅色絛兒,淡妝麗雅、膚色粉膩,唇上還有淡淡的處子薄茸,嬌俏討喜,她眉黛微彎、眼波斜溜,分外姣美可人。

  小叔子是把她給擺上心了吧?

  翠芳本就是個好容顏的,娘才會挑中她、給自己添勢,誰知才短短一年多,她會長成這副模樣,瞧她這自信、氣勢,儼然像個當家主母,誰猜得出她曾經是個奴婢?

  「翠芳……」

  「夫人,我已經改名為邵關關。」

  當翠芳身不由己,得唯唯諾諾、小心翼翼,做了一年的邵關關,她恢復本性、活得自在愜意,她不樂意聽見那個名字,好像突然間,呼吸又變得窘迫似地。

  但王氏誤解她的意思,以為她不想讓旁人知道她曾經為奴,也對,這顧慮有道理。

  王氏堆起滿臉笑容,親切道:「關關,這次的事多謝你了,要不是你從中斡旋,懷青、懷豐怎能輕易打開心中死結。」

  她把功勞全往關關身上推,不過……這還真是冤枉了。

  當初接下這檔子事,關關便絞盡腦汁,想著怎樣說服雲青。

  她總不能說:「原諒宋懷恩吧,反正他沒多少日子好活。」、「惡人自有惡報,老天爺全記著呢,放心,宋家祖先馬上要把他收回去了。」……之類的話,也不能來個「方姨娘附身」,用靈魂附體那套來誆人。

  只好准備一堆陳腔濫調,諸如「逝者已矣、來者可期」、「與其樹敵、不如立友」、「仇恨就是把敵人的過錯背在自己身上」……等等廢話准備說服雲青。

  卻沒想,嘴皮還沒開始動工呢,雲青……呃、不,現在該叫懷青了,懷青知道王氏找上門,要他們兄弟認祖歸宗,那個樂啊,嘴巴差點兒咧到後腦杓。

  人家早就在那裡等著呢,等他們用八人大轎把兩人給請進門。

  懷青說:「就算宋懷恩沒來,我也要想辦法把我們的名字重新記入祖譜。」

  她好奇的問:「如果宋家死撐著假裝你們不熟,怎麼辦?」

  「皇上給了我母親誥封、貞節牌坊,又替她平了冤屈,他們敢這樣做,我就敢把那冤屈之事給弄得風大雨大,讓宋懷恩在地方上的多年經營毀於一旦。」

  聽他說得這樣決絕,關關拍拍受驚的小心肝道:「幸好他夠聰明,搶在你動手之前示弱。」

  懷青冷冷一笑道:「希望他能夠一路聰明下去。」

  第一次,她發覺懷青才不是什麼軟性子的,能在那樣艱困的環境下求生存,還一路過關斬將發展到如今的男人,怎麼可能是軟性子?她突然慶幸自己沒招惹過他。

  聽見王氏的說法,關關笑著照懷青交代的回應。

  「懷青、懷豐都是平和之人,不記仇、不著恨,寬懷大度、處處替人著想,那性子應是隨了方姨母,聽說姨母在過世之前,還要兩兄弟對天立誓,日後若是飛黃騰達,就算不肯護著親大哥,也絕不可以傷害自己的手足。」

  「唉,方姨娘是個好的,要不是婆母心思狹隘、容不下她,怎會生出後來這麼多事。」

  她堅持把所有過錯全推給婆婆,關關微哂,不計較她拿死人當盾牌,話由她說,各自表述便是。

  「過去的事了,懷青、懷豐要我同夫人說,往後別再提及舊事,兄弟之間的血緣親情,無論如何都斷不了的。」

  「懷青、懷豐能這麼想,著實太好。」她用帕子拭拭眼角熱淚,這樁懸了大半個月的心頭事,總算塵埃落定。

  「希望以後一家人能夠好好相互扶持,互相幫襯。」關關接下王氏的話。

  她打算和王氏套好關系,待幼稚園名聲再響亮一點,便說服她把幗晟幾個孩子送過去受教育,那些孩子啊,可是陪著寂寞的她,度過漫長一輩子的好小孩。

  「是啊,就是這句話。」

  關關拿起桌上的茶輕抿一口,發現珊瑚頻頻對她使眼色,王氏也發現了,心裡知道兩個丫頭有體己話想說,她們過去就像姊妹似地感情要好,你幫我、我幫你的,誰也不計較,突地,心思一轉,王氏微笑。

  「關關,有件事我得同你商量商量。」王氏不疾不徐說道。

  「夫人請說。」

  「認祖歸宗後,照理說,小叔應該搬回府裡來,兄弟同住一處,感情才會和睦,但小叔們自在慣了,要是搬回老宅,怕會綁手綁卿、住不習慣,何況你也知道的,咱們這宅子裡女人多,事兒也多,要是衝撞了小叔們……」王氏意有所指地嘆口氣,趁機羞辱後院姨娘們兩句。

  關關解意,說道:「夫人別擔心,我們有地方可住。」

  「不不不,你先聽我說完。老爺的意思是,不如趁這個機會,把分家的事給辦了。這些年公爹要分給小叔們的財產,都是由老爺幫忙著操持,前幾年遍尋不著小叔們的下落著實沒辦法,現在小叔既然回來,該他們的財產自當歸還原主,這事,今兒個祭祀過祖先後就會處理好。」

  意思是懷青、懷豐將要發一筆小財?不錯嘛,宋懷恩那位色大叔還是有可取之處。

  不過這種事干麼告訴她?她不過是個外人,即使懷青、懷豐和蕥兒拿她當家人,但總是……怪怪的。

  王氏沒遲疑,把桌上的木匣子往她面前一推,說道:「既然要分家,兄弟自然不好再同住一處,那日我上門拜訪,發現你們住的那間宅子著實小了點,平日自家人相處倒是熱鬧,但現在小叔升官了,總有朋友上門拜會,家裡女眷住得那樣近,男人進進出出的,難免不方便。

  「老爺顧慮小叔子以後要經常來往雲湖商業區和府衙,便挑個合適的位置,置下一幢宅院,下人也布置好了,如果你們看得上眼的話,我就差人去幫你們搬家,如果不喜歡,咱們再另外挑個地方,你說好不?」

  她輕輕巧巧地挑出雲湖商業區一說。

  關關眉彎淺笑,懷青早就算准宋家人在意的點,商業區能賺銀子是一個重點,但另一個重點是……所有人都在瞧著呢,懷青、懷豐會不會把這塊大肥肉分給自家兄弟?

  分了,代表前嫌盡釋、兄弟和睦;不分,以後碰上宋家人,最好繞道走,免得礙宋大人的眼。

  宋懷恩真的很上道!關關必須這樣說。

  他們早就想搬家,拖延到現在遲遲沒動作,實在是因為大家忙得無法分心此事,沒想到宋懷恩居然考慮周詳,幫他們把事給辦了。

  果然老祖宗的智慧偉大無邊,冤家的確宜解不宜結。這不,不當冤家當兄弟,馬上有財有宅,就算天上掉禮物,也不會掉得這麼豐富!

  「多謝夫人,我會把這件事轉告懷青、懷豐。」

  「這匣子裡頭是房契和下人的身契,下人都是剛買的,你可能要花點精神調教。」

  她強調後面兩句話,在於表明她沒往裡頭擺眼線,盡可以安心使喚。停頓兩息之後,王氏又道:「我也知道你為幼稚園成天忙得焦頭爛額,怕是無法分心調教下人,不如我把珊瑚給了你,幫你料理府中大小事,免得你裡外應接不暇,珊瑚這一年來是益發沉穩了,應該能夠幫得上忙。」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1:34

第十七章

  聞言,關關和珊瑚都深感意外,沒想到會碰上這樣的好事。

  關關打心底為王氏高興,相較起一年前,她圓融多了、眼光也精准得多,懂得在最恰當的時機裡施恩,讓人打心裡感激。

  女人確實不能關在府裡,成天鬥小妾、巴結男人,得多往外頭走走,和更多人溝通磨合。

  「多謝夫人。」關關連忙起身道謝。

  珊瑚也是滿臉喜色,卻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只能低下頭,拚命收斂嘴邊笑意。

  覷一眼兩個小丫頭的神情,王氏知道自己這個馬屁拍得極好,既然如此,何不再下一城,把兩家的關系連系得更緊密吧!

  「別急著謝我,我這人現實得很,從不做沒好處的事,珊瑚可不能白給,一碼換一碼,你得幫我辦件事。」

  「夫人請說,關關辦得到的,定會為夫人盡力。」珊瑚這份禮可不小吶。

  「聽說你那幼稚園裡收了近十個孩子。」

  「是,都是三到六歲的孩子。」

  「前陣子我聽人說,那些孩子教得極好,小小年紀都會背詩、認字了。」

  王氏起了個頭,關關隱約猜出她的心意,連忙不余遺力地推銷自家幼稚園。

  「回夫人,是的,那些孩子本是貧家子弟,父母兄長忙著生計,只能丟在家中無人照顧,懷青為替治下百姓著想,便幫著辦起這間幼稚園,園裡的師傅雖然都是女子,卻也都念過一些書,有她們來教,孩子們學得相當快。」

  讀書認字算什麼?學會算術才叫作厲害,現在楊松、呂廷都能算出五加三等於八了呢。

  「不瞞你說,老爺把幾個孩子全送到我這邊養著,可我一邊要管著鋪裡的事,一邊要照看孩子,難免疏忽,如果可以的話,幗晟已經三歲,我想把他送過去讀書,可好?我可盼著他像小叔那樣能耐,將來考個功名,讓我受誥封呢!」王氏玩笑道。

  嘴上說著玩笑話,她心裡可沒半點開玩笑意思,她考慮得多,如果關關收下幗晟,和孩子有了感情,將來小叔豈能不幫襯一把?

  一把如意算盤打得劈啪響,王氏望著關關,眉開眼笑。

  再看看關關,如果送宅子是驚、送珊瑚是喜,那麼送幗晟來幼稚園,那就是喜出望外了,關關聞言,笑得嘴巴闔不攏。

  她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上一世幾十年的情分,那些孩子各個都是純善的,丟下他們,心中多少不舍,只是重來一回,她再也不願意在那堵圍牆後頭將就。

  但礙於目前幼稚園裡招收的全是貧戶孩子,富貴人家怎肯讓自家珠玉和窮孩子混在一起?因此,她想都不敢想王氏願意把孩子送過去。

  她盼著兩個月後的成果發表會,打算讓懷青、懷豐利用官大人的影響力,請動地方上有頭有臉人家的老爺、夫人去參觀,就算招不到新生,至少能賣掉一些練習本,慢慢把幼教觀念推出去。

  可這個做法慢,要等影響力大到能令王氏動心,至少得等上幾年。

  她沒想到王氏竟會主動提起,太好了!有第一只出頭鳥,要說服其他人就不那樣困難了,何況成果發表會上若多了王氏的影響力,肯定可以請得動更多富家夫人,屆時……她越想越樂。

  關關實在太開心,再次證明,人一定要做好事,不要結冤家,把阻力化為助力才是最好的做法。

  她決定了!回去後,燒一桌子好菜犒賞寬宏大量、放下恩怨、不計前嫌的懷青、懷豐兩兄弟。

  關關起身拱手相拜,謝道:「多謝夫人的信任,以幗晟少爺的資質到幼稚園裡,一定可以學得很好。」

  「別給自己壓力,幗晟能學到東西自然是好的,不能也無所謂,我只是想著,幗晟的弟弟妹妹們都小,待在家裡也無聊,不如到幼稚園裡和其他孩子玩在一塊兒,免得性子孤僻。」王氏笑道。

  「是。」關關點頭應和。

  「你和珊瑚很久沒碰面了,肯定有許多體己話要說,不如你們到園裡說說話,等老爺和小叔們回來,再讓人過去請你。」

  「多謝夫人體恤,不過還有件事我得同夫人說說,這是懷青讓我私下問問夫人的。」

  「什麼事?」

  「不知道雲湖商業區的店鋪,老爺感不感興趣?」

  她這人啊心善、講究公平,人家與她一分顏色,她必還人三分,絕不只貪圖別人家的利益,卻舍不得從自己的手中放出好處。

  當時懷青、懷豐料到宋懷恩對鋪子的心思時,曾問關關:「賣不賣?」

  她一口氣否決了,聽過宋懷恩和他娘做的諸多好事,她還對他們慷慨?她又不是腦筋趴呆,懷青他們肯認祖歸宗,已經是給宋懷恩天大面子。

  懷青、懷豐對於關關的反彈不表意見,反正商業區的事本就是關關在做主。

  可是現在……既然宋懷恩上道,她也沒裝傻的理兒。

  聽見關關提起此事,王氏忍不住雙眼大放光芒,前些日子老爺還私下怨道:「這梁子結得太大了,否則懷青、懷豐怎不肯便宜自家人?」泉州算得上名號的商家,在商業區都有幾間鋪面呢。

  只不過認祖歸宗之事還在進行,貿然提出此事,好像在條件交換似地,她也只能借送宅子的事,提一句商業區。

  王氏急道:「當然感興趣,只是……婆婆做了那麼多對不起小叔的事,我們怎麼好……」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日後老爺夫人應該和懷青、懷豐好好合作,把宋家發揚光大才是。」

  「對對對,就是這個話,過去的事再也不提、不提!」這會兒,闔不攏的嘴巴,從關關臉上跳到王氏的臉。

  「懷青的意思是讓出十間鋪面給宋老爺,一千兩的三間、七百五十兩的三間、五百兩的四間,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小叔的意見自然是好的。」

  要是可以選,她也想十間全買一千兩的,但商業區的鋪子已經賣掉六成多,怕是懷青手頭上也沒那麼多好鋪面,能這樣,她很滿足了。

  待老爺回來,見她這樣辦事,肯定要更信任她幾分,日後……日後娘說的那天到來,她絕不會手足無措、讓人宰割。

  她嘴上笑著,眼底卻漸漸浮上一抹堅毅。

  人的性子都是讓環境磨就的,那天娘的話如醍醐灌頂、狠狠敲醒她,一年下來,她辦事、經事,看得越多就越明白過去的自己何等狹隘。

  她不一樣了,她在強大,就像……眼前的關關一樣……

  搬新家嘍!關關踩著輕快的腳步,嘴裡哼著小曲兒,要是有對翅膀,她肯定已經飛上天。

  與懷青、懷豐到宋家的時候,三人心裡頭都有著莫名沉重,關關覺得窒息,是因為她在那裡當過一輩子的奴婢。

  至於兩兄弟……認祖歸宗是方雲的心願,卻是懷青、懷豐的心頭痛。

  他們豈能輕易忘記當年在祠堂裡受過的屈辱,望著父親的牌位,回想童年光陰,怎能不心生難受?

  然而,走出祠堂那刻,多年陰霾消逝,心頭陡然輕松。

  關關說得好:憤怒是把別人的錯誤承擔到自己身上。

  他們終於放下,饒過宋懷恩、也饒過自己,肩頭的重擔,盡除。

  回宋府老宅,和宋家親戚用過筵席,推杯舉盞間,兩兄弟發覺,許多的情緒淡去,面對他們不再感覺壓抑。

  筵席結束,他們推拒了王氏的馬車接送,懷青、懷豐和關關散步回家,路程有點遠,約莫要走上一個時辰,但他們心裡輕松、腳步也跟著輕松。就當是消食,三人安步當車,一路走、一路聊。

  「這麼開心?」懷青覷關關一眼,她把那個木匣子抱得特緊。

  「當然開心。一、有新家住、還不必費心布置,人家替咱們把難事全張羅好,能不開心?

  「二、珊瑚要搬過來了。當初離開宋家時,我很沮喪,明知天底下無不散的筵席,仍覺得心頭難受,現在可好嘍,又可以天天在一處,以後家事全交給她,我可以安心往外頭跑。

  「第三、王氏要把宋幗晟送到幼稚園來,有她起這個頭,待宋幗晟學出成績,肯定能在貴婦圈裡引起騷動,到時候,名門貴戶就算舍不得把孩子送過來,至少也舍得買一堆練習本回去給孩子補補腦。」

  她跳過與孩子之間的情誼沒說,重生之事,可不是能夠隨口胡謅的,但想起那四個聰明善良的好孩子,她忍不住眉開眼笑。

  「要討好你還真簡單,只要略施小惠就行。」懷青笑話她心小。

  「這算小惠嗎?還請方大人……呃,不,還請宋大人往我這裡多施點小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2:07

第十八章

  她滿臉笑,笑得他的心情跟著大開。

  她對他的影響力越來越深,不知不覺間,他隨著她的快樂而喜、隨著她的低迷而悶,他的心情被她掌控在手心。

  「想要什麼小惠,列張單子出來,我給你辦齊。」懷青大方得毫不猶豫。

  他的不猶豫讓她笑得益發開心,像是整張臉、整個人、整顆心全沾上楓糖漿似的,老遠就讓人聞到那股香醇甜蜜。

  她越是笑著,懷青越別不開眼,就這樣走著、看著,差點踩上路中間的一坨狗屎。

  眼看他的右腳高高舉起,就要往黃金塔上蓋下印,懷豐再也受不了了,伸手推自家哥哥一把。

  倉促間被推,懷青整個人往關關那邊靠,為著穩住身形,他將關關給抱得滿懷。

  懷青險險避開腳邊的「黃金」,卻差點兒碰掉關關手上的黃金,關關怒瞪懷豐一眼,將手中木匣抱得更緊。

  「我同你有仇嗎?」她質問。

  「我這不是替你著想嗎?大哥鞋子毀了,還不是得麻煩你再做一雙。」

  「那你可錯嘍,咱們家最會納鞋子的是蕥兒不是我,何況咱們宋大人一開口,不知道有多少京城來的才情女子想親自動手做上幾十雙鞋,讓大人從春穿到夏,從秋穿到冬,一年四季,腳上踩的都是她的溫柔。」

  關關動不動就要酸懷青兩句,搞得好像他和谷嘉華之間真有些什麼,每每見他一副尷尬矛盾樣,她就樂開懷。

  懷青忍不住嘆氣道:「女人啊,真是種難伺候的動物。」

  關關聽見他的抱怨,非但沒反駁,還補上話說道:「現在終於知道女人和恐怖分子的差別是什麼了吧?」

  「是什麼?」

  「恐怖分子是可以談判的。」而女人,你只能對她百分百遵從。

  懷青不知道什麼是恐怖分子,但很清楚關關在眨損女人,還說什麼女人別為難女人,看來看去,她就是專門為著為難女人而生。

  懷豐自然聽得出關關在酸大哥,看這情勢,谷娘子是沒機會了。

  那天和關關談過後,大哥看見谷娘子就繞道走,絕不孤男寡女同在一屋檐下,像是避嫌似地。

  谷娘子想必心底不舒服,他曾經瞧見她在暗處偷偷掉淚,自己也覺得可惜,她是個不錯的女子,只不過男女情事,只能兩方心甘情願,豈能強求?

  「手不酸嗎?」懷豐調侃緊抱木釐子的關關。

  那匣子裡有銀票、地契、房契以及一堆下人的身契,是他們兄弟剛接收的宋家財產。

  回到宋家老宅後,懷豐照哥哥的意思,把東西送到關關那邊,之後,她沒讓這些可敬、可親的可愛物品離開自己的視線一步。

  「不酸,覺得溫暖。」說完,她誇張地把自己的臉往木匣子上頭蹭兩下。

  「用銀票取暖?這種事只有你做得到。」懷豐嘲笑。

  「總得有人首開先例啊。」

  她不介意因為愛銀子被嘲笑,天底下只有沒錢餓死的,還沒有被錢給砸死的。

  「還首開先例呢,說說,你是怎麼被銀子給嚇大的,怎把錢財看得這麼重?」

  「錯!不是被嚇,是愛而求不得,銀子和女人一樣,越是難到手的越珍貴。」她揚揚眉,意有所指地又往懷青身上覷一眼。

  「既然這麼喜歡,就收在你那裡了。」懷青假裝看不出她的言下之意。

  反正家裡的大小支出本就是她在管理,蕥兒一顆心全放在鋪子上了,把家中大小事全丟給關關照管。

  不過之前家小業小,需要管的事不多,要買要支出的,鄭大嬸嘴上提一聲,她記兩筆帳、撥銀子了事,而他和懷豐、蕥兒,也習慣沒銀子就向她伸手,不知不覺間,她儼然成了女當家。

  「收在我這裡?有沒有說錯,這是宋家產業,不是邵家家產。」

  支配商業區掙來的銀子,關關理直氣壯,那畢竟是自己的主意,是出了好大一把力氣的。

  不過公事公辦,她沒將銀子全吞,照之前約定的,她和懷青一人一半,連家裡的支出用度,她也羅列得清楚明白,該誰付的,帳面上記得清清楚楚,但手上這一箱?抱一抱、過過干癮行了,真要納入自己口袋,她還沒這等厚臉皮。

  「有什麼關系,反正你善於經營,錢放在你這裡就像放進聚寶盆似的,會一生二、二生四……咱們只要坐等好日子。」懷豐接道。

  「想得美,不怕我卷款潛逃?」

  鋪子、田畝不論,光是銀子十六萬,再加上商業區賺得的八、九萬雨,和金子……

  天,她還沒見過三千五百兩的金子長成什麼樣兒,這些足夠她吃香喝辣一輩子。

  「你能逃到哪裡?」懷豐笑道,一個女子沒有男人庇蔭,寸步難行。

  「天地遼闊,總有地方可以躲。」

  關關仰望天際,心情舒暢,人啊有錢就有膽,荷包滿滿就信心十足,錢是創造自信的泉源,需不需要對人低頭,標准在於身家多厚,她第一次深刻感覺,奴婢的生活已經離自己老遠。

  「別傻了,單身女子又身懷巨款,這不是在央求劫匪速速下手?」懷豐用一臉的同情眼光看她。

  「我不會雇幾個保鏢,把我送到安全地帶?」

  「哈!恐怕第一個對你下手的就是那些保鏢。一只全身流油的肥羊,不塞進肚子、填填五髒廟,難不成拿來純欣賞?是你自己說的,有三樣東西別人搶不走,肚子裡的食物、心中的夢想和腦子裡的學問。」而她手上那些,人家花一把力氣,就不是她的了。

  關關錯解他的意思,還以為他真把自己當成肥羊,反口道:「我講那個話,是在提醒你充實學問、建立夢想,可不是在鼓吹你把我吞下肚。」

  「吞你下肚?我有那個膽?那是大哥的工作!」

  一句雙關語,關關和懷青的臉龐瞬間爆紅。

  關關在心中暗罵,哥哥升級、弟弟也不賴,連黃色隱喻都能說了,要是他們兄弟聯手定然天下無敵,那麼,她還要往哪兒混去?

  追著懷豐的話,懷青的目光灼灼地定在關關臉上。

  她知道他又想到成親之事,只不過現在一個谷嘉華橫在兩人中間,她始終無法安心。

  即使他行動明白、態度不改,即使他表現令人滿意,但……如果他與谷嘉華就是命中注定呢?如果到最後環境丕變,他們硬是會發展出前世姻緣呢?

  前世,宋懷恩困住她的一生,這輩子,她不會再讓另一個教人委屈的婚姻困住自己,她不愛當第三者、更不愛別人當她的第三者,沒有塵埃落定,她無論如何都點不了這個頭。

  她在這裡多待了幾十年,心底清楚得很這裡對女人有多嚴苛,前世她小心了一輩子,謀得一個壽終正寢、一個福氣康寧,重新來過,她依然是那個謹慎的邵關關。

  雖然想冒險、想掙自由,但她還是會下意識挑選安全的路來走,她無時無刻不替自己備下退路,她不是會將自己逼進死胡同的傻女子。

  別開臉、轉移話題,關關說道:「我又在人牙子那裡挑了三十幾個人,都是認得字、念過書的,我想把她們訓練成幼教專門的師傅,讓她們在鋪子裡指導客人使用練習本、給幼兒啟蒙。」

  懷青何嘗不明白關關在轉移話題,他眼神微微地黯然,谷嘉華在,她便無法放心將自己交到他手裡,但他怎能違背恩師的請托,谷嘉華是恩師這世間唯一的骨血啊。

  於是他只能順著關關的話往下說:「幼稚園那裡住得下嗎?」

  「會有點擠。」

  「咱們搬走後,現在住的地方便空下來了。」

  「也是可以,但總覺得還是在幼稚園那邊再買間屋子比較妥當,可之前我問過幾回,沒人肯賣。」

  論起工作,關關精神奕奕起來。

  懷青終於明白宋懷恩那些孩子為什麼能夠那樣出脫成材,有這樣一個積極勤奮的姨娘養著,他們想墮落頹廢恐怕很困難。

  「你不是說要舉辦什麼發表會的嗎?在那之後,學生會不會突然變多?」懷豐加入討論。

  「我希望,但這種事很難說。」

  「我認為大有機會,只要過得去的家庭,都是一門心思希望孩子投身仕途,多數孩童約在七、八歲啟蒙,如果三、四歲小兒就能讀書認字,這對望子成龍的父母而言,將是一份很大的吸引力。」懷青接話,半晌後他問關關:「幼稚園那邊,可以容納多少孩子?現在有多少孩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2:30

第十九章

  「擠一點的話,收三十個孩子就差不多了,現在加上幗晟已經有十三個,但我考慮過,如果學生增多,現在老師們住的地方,可以改一改,改出幾間教室。」

  「懷豐,你明兒個進府衙查查土地登記,看看有沒有比較合適的無主土地,撥給關關蓋幼稚園,待溝渠挖好,就把張誠一票人送過去。」

  「上次我粗略查看過,泉州確實有不少這樣的地,但都偏處郊區荒地,如果父母每天需要花大把時間才能將孩子送到幼稚園,恐怕會卻步。

  「現在的幼稚園就在城裡,而大一點的孩子上學,只要離家稍遠便會住在學堂裡,省去往來時間,所以用那些土地蓋學堂沒問題,但幼稚園的話……六歲以下的孩子還太小,生活需要人照顧,住在外頭不實際。」懷豐道。

  懷青點頭,深感認同,關關卻笑著說:「有什麼困難的?只要派幾部娃娃車就好啦。」

  接下來,她解釋了娃娃車的接送方法,聽得兩兄弟雙眼發光,這和商業街開幕時的接駁車有雷同之處,只不過接駿車不靠站停,娃娃車卻得到每個家裡接送孩子。

  「所以你覺得我的方法可行?」

  「可行,但不要現在做,懷豐說得對,幼稚園之所以有優勢,是因為位置夠好,目前幼稚園名聲還不響亮,貿然動土……我都不知道還得往裡頭砸多少銀子。」

  要不是心念堅定,要不是堅持插手幗晟幾個的教育,這間幼稚園簡直就是個無底洞,直到現在還沒掙到半分銀子,倒是往裡頭填進去不少。

  「怕什麼?拿你手上的東西去砸,肯定砸得又大聲、又響亮。」懷青大方道。

  「才不要。」她把匣子抱緊,像是怕人搶似的。

  懷青笑道:「既然那附近沒人肯賣房,咱們現在住的地方離幼稚園還算近,不如和屋主談談,看能不能買下,我記得咱們家後面那兩片地,屋主提過幾次,有意思想賣,就一並買了吧。

  「讓張誠撥幾個人過來,把圍牆打通,蓋幾排兩層樓屋子,安置新買的丫頭,再讓幼稚園師傅也搬過來。至於現在師傅們住的屋子,可以整理整理,辟出幾間教室,再把前面的幼教社收了,也可以容納幾個孩子。這樣算一算,裡裡外外,收一百個應該沒問題。」

  「為什麼要把幼教社收了?」關關抗議。

  「商業區裡面不是已經有一間育才幼教社?趁這個機會,把幼教社和幼稚園分開不好嗎?」懷豐道。

  「沒錯,以後幼教社的生意好轉,人來人往、環境會變得復雜,要是小孩子跑出來,或有心人闖進去,發生意外怎麼辦?孩子那麼小,我們必須做到讓父母親放心,人家才肯把孩子送過來。」

  懷青的話說服了關關,他們的考慮在理。「你們怎麼就認定,能收到那麼多孩子?」

  懷青、懷豐不約而同一笑,拍上她的肩膀道:「我們相信你,而你,絕不會辜負我們的信任的。」

  關關樂了,有什麼事能比被人信任更有成就感?

  「要是真能收下這麼多孩子,代表能收足一批五到六歲的孩子,那麼明年,他們就不能待在幼稚園裡了。」她思忖的說。

  「為什麼不能?難不成要讓他們回家,自己去找學堂念書?」

  「不能的原因是他們身形長大,幼稚園的小桌子小椅子已經不適合他們,那些簡單可愛的教材也不適合他們,但……把他們放到別的學堂念書,就真是浪費咱們的苦心教導了。

  「所以你們說的郊區荒地就派得上用場了,既然要蓋,就要蓋大一點的,不但收三到六歲的孩子,還要一路收到十二歲,幼稚園三年、小學四年、中學兩年、大學三年,大學裡還可以細分專科項目,要參加科考的,要學經營管帳的,要學當老師的……」

  懷青聽關關說得興高采烈,忍不住失笑。她在自打嘴巴,才說不要往裡頭丟錢,結果小錢不丟,一丟,就丟大筆的,這樣一間學堂要蓋多大啊,肯定不會比商業區小。不過……沒關系,她高興就好!

  「聽起來這個計劃有點復雜。」懷豐道。

  「當然復雜,教育是國家大事,如果不用心經營,國家朝廷的人材要從哪裡得來?」

  他們一路說一路走進南開城大街,說得正起勁時,關關像被人嚇著似的,突然間頓住腳步。

  「怎麼啦?」懷青緊張地望向關關,握住她的肩。

  她搖搖頭,道:「沒事,我看見汪文同往福臨酒館走去,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做什麼壞事。」

  聽到汪文同三個字,懷豐瞬間眯細了雙眼,他對蕥兒的誣蔑還沒算帳呢,膽敢趁他們家裡沒男人擺上那出,是膽子養太肥嗎?

  扯起嘴角,一抹獰笑拉上,他眼底滾動著狡獪。「我去看看!」

  「別惹事!」

  關關想拽住懷豐,現在他是縣太爺,身分惹眼,萬一氣極行事不慎,容易被說嘴,他們好不容易建立的名聲可就毀了。沒想到懷豐動作敏捷,一溜煙跑進酒館,進門前,還回頭衝關關調皮擠眉。

  關關望向懷青,「我們也進去嗎?」

  她不想見那個猥瑣男人,但有需要的話……團結力量大,這道理她明白的。

  「不必,懷豐機警得很,他不是個莽撞性子,我們先回家。」

  懷青伸過手,握住她的掌心,一股溫暖順勢竄入她的知覺裡,關關笑開,心頭微蕩……

  「好,我們回家!」她仰起頭輕輕一點,又撞見他那個教人別不開眼的明媚笑臉。

  【第二十二章 鄰裡閑話】

  汪文同跨入福臨酒館後,熟門熟路地往樓上走去,他滿臉怏怏,像是被誰招惹似的。

  懷豐尾隨在後,在樓梯口轉彎處,發現他進入左邊第三個房間。

  已過用飯時間,樓上幾乎沒有客人,他放輕腳步,一名穿著小二服飾的年輕男子拿著托盤從那間屋子裡走出來,顯然是剛剛把酒菜送進去。

  所以那屋子有人比汪文同更早在裡面?

  小二看見懷豐,直覺要出聲招呼,他搖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塊銀角子遞給小二,低聲道:「我來找人,你不必招呼。」

  小二點點頭,乖覺退下。

  懷豐輕手輕腳走到那間屋子門邊,發現小二沒把門給關緊密,一道小縫隙,恰恰讓懷豐從外頭望見裡面的汪文同和一名女子,那女子……有些眼熟。

  「玉珂,你家主子是怎麼回事,收下我的簪子,卻那麼久都沒有給個准信,我到底能不能夠上方家去鬧。」才剛坐下,汪文同便急不可耐的開口。

  「那件事出了點差錯,計策不能再用。」

  玉珂不滿他的態度,但眼下不能不緩下口氣,安撫對方,他是小姐要用的棋子,不能丟了,何況汪文同一看就是個壞胚子,萬一他使壞,把小姐給鬧出來,事情就大了!

  「什麼?不能用!那我的簪子呢?你家小姐就這樣吞了嗎?」

  又不是多大的錢,值得他一說再說,玉珂皺眉,滿臉鄙視,口氣裡免不了帶上不屑。「你就別心心念念那支簪子了,放心,我家小姐不會貪那點小東西,何況簪子已經交到方蕥兒手裡。」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能上方家鬧,把私相授受之事吵出來?」

  「就說出了差錯,方家兩位爺已經知道東西是我家小姐送出去的。」他一鬧,不等於告訴別人,小姐與他合謀?

  「你家小姐是怎麼辦事的,現在倒好,反成了我偷雞不著蝕把米,要知道,那簪子可是我花不少銀子買的。」

  他爹本就吝嗇得很,自從他上回鬧過事後,爹更是一口氣把他的月銀給減掉一半,逼得他不能常往外跑,日子已經夠難過了,現在又賠上一支簪子,叫他怎能不火大。

  玉珂耐不住了,冷笑道:「汪公子這話拿去唬別人吧,你以為我家小姐看不出那是什麼貨色?」

  這事得怪小姐心急,以前的小姐多沉得住氣,沒得萬全計劃絕不出手,不然沈家也不至於直到最近才發現小姐動的手腳。

  這幾年來,小姐性子真是變了,變得焦躁、易怒、多疑,幾句挑撥便讓她失了心志,尤其住進方家後,沒有她們在身邊勸著,更加耐不住性子,一次兩次便與方蕥兒形同水火。

  這讓花隱很緊張,幾次向她抱怨,可她人在外面能怎麼辦?

  其實就算小姐把方蕥兒惹毛也無所謂,小姐本就有意思讓方大人發覺方蕥兒有多任性,到時小姐再吹吹風,鼓吹他們把人給嫁出去也就是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2:52

第二十章

  沒想到邵關關狗拿耗子,居然教會方蕥兒在明面上與小姐相處甚歡,暗地裡說話卻夾棍帶槍,小姐現在的脾氣哪禁得起這個?她怎能不想盡辦法,將人鏟除?

  沒想到無意間,小姐在鄰居大嬸嘴裡聽見汪文同和方蕥兒這段公案,小姐便讓她和汪文同聯絡上。

  汪文同被「南海珍珠」叮得滿頭包,心裡卻依然念著那兩個小賤人,他腦子有限,想來想去也就那幾招,於是換湯不換藥,透過小姐的手把簪子送到方蕥兒手裡。

  本想這樣一來,人證物證倶在,就算方雲青兄弟維護方蕥兒,不讓她嫁給汪文同,但也會為著她的名聲,早早選個人,把妹妹遠嫁出門,到時候小姐只要專心對付邵關關即可。

  卻沒想到邵關關的臨時介入,讓計劃生變,汪文同在這時找上門,只會拉小姐下水,成不了事。

  看見玉珂嘴角的冷笑,本就氣惱谷嘉華的汪文同更火大了,他怒拍桌面大叫:「所以呢,就這樣算了?!當初是你找上我的,可不是我挑的頭,倘若到最後成不了事,我就到縣太爺跟前把你們主僕給告上。」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玉珂氣得鼻翼微微翕動,招惹上這種男人比踩上狗屎更令人作惡,可這會兒還真甩不掉了。

  「威脅又怎樣,當初是你信誓旦旦,說一定能幫我把方蕥兒和邵關關給弄上手,現在又來反悔,行!了不起拚個玉石倶焚,我得不了好,你家小姐也別想在方大人跟前裝賢德。」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過去幾個月,他想盡辦法亦無從下手、一親芳澤,搞得他睡不香、吃不好,夜裡在娘兒們身上使勁兒,卻滿腦子想著那兩個丫頭的容貌,越想心越癢,恨不得把她們給吞了。

  要不是爹娘勸著民不與官鬥,動了知府和縣太爺的家人,哪能有命留下?他才強抑下欲念,後來買進一個清倌,那清倌有幾分方蕥兒的俏模樣,他夜夜把那清倌給整治得下不了床,方稍稍平息那股子欲求不滿。

  卻不料這丫頭出現,還告訴他:「你放心,那兩個丫頭不是方雲青的血緣至親,他們只是方家的奴婢,想要兩個奴才,算得上什麼事?我們家小姐,可是要當方大人妻子的。」

  這不,又把他心頭邪火給勾引上。

  於是他發了狠,立下誓言,這回無論如何都要把兩個丫頭給弄上手。

  「你那麼想要她們,怎不自己動手?她們兩個成天在外頭跑,我們小姐根本沒機會動手,反倒是你人在外面,機會多得很。」

  玉珂想,如果汪文同能自己成事,小姐那邊自然輕省。

  「你以為我沒有?馬車進進出出的,她們走到哪裡都有人接送,下了馬車,方蕥兒身邊有管事、有伙計,邵關關身旁跟的不是呂文華就是張誠,如果可以得手,我還盼望你們做啥!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他恨恨瞪她。

  玉珂在尚書府當那麼多年的大丫頭,還沒人敢這樣對她說話,沒想到這個人渣居然威脅起她。

  咬牙暗恨,卻又不能不與之周旋,萬一他到處嚷嚷,小姐那邊……她強行按捺下火氣,緩問:「不然,汪公子認為,接下來該怎麼辦?」

  「你說呢?」

  「我不過是奴婢,閱歷哪有汪公子多,何況你還是個秀才呢。」玉珂氣得都快燒起來了,卻還是笑著誇他,只是這笑裡頭,帶上多少鄙夷,只有她自己知道。

  「讓你家小姐深夜拉開方家門栓,一個晚上,我就能搞定兩個。」

  對於自己的能力,汪文同信心滿滿,回想昨夜萬花樓閱人無數的小紅,可是被他玩得頻頻喊救命呢。

  他臉皮夠厚、不怕東窗事發,認定女人被玩過,唯有乖乖認命一途,到時,說不定還得上門求著自己娶她們呢。

  汪文同愚蠢,玉珂卻是腦筋清醒,一旦發現門閂被動過手腳,扣除兩個被害人,誰是內奸用膝蓋就能得出答案!她怎會可能同意。

  「這個不妥,方家有知府、有縣太爺,要是你被發現,說不定還來不及嚷嚷出聲,就被結束了性命,你死不打緊,要是兩位大人心情不順,非要拿你汪家上上下下幾十口性命做賠,你這不是害了家人。」玉珂極力說服他。

  「不然讓你家小姐在早飯裡下藥,讓她們昏睡不醒,等方家男人出門,我把她們給動一動。」

  他不在乎白日宣淫,只要能到手,管他是白天或黑夜,想到兩個小美人在身下呻/吟,他整個人情緒賁張不已。

  「每天都起早趕晚、忙得沒頭沒尾的人突然昏昏欲睡?就算方大人沒發覺,家裡的幫佣大嬸會沒發現?何況左鄰右舍看著呢,你又是在那裡露過臉的。」

  「這不行、那不行,不過是搞兩個娘兒們上床,哪這麼多事?我把醜話說在前頭,要是你家小姐沒本事幫我,瞧你這丫頭也有幾分可人,小姐必定更加國色天香,不如就讓你家小姐來給我敗敗火!」他發狠道。

  玉珂咬牙切齒,卻不敢同他耍狠,不要臉的男人多了去,偏偏她們招惹上這個極品,當初小姐真不該心急的。

  沉住氣,玉珂試著想法子,沉吟須臾,她方才說道:「不如讓我家小姐想辦法,鼓吹她們上山進香,這是私事,身邊自然不會帶著管事伙計,屆時你再找人半路把她們給劫走。

  「然後汪公子再演一場英雄救美,救她們免於虎口,那麼她們對你的印像自然會大大改觀,女人嘛,能對你心甘情願的總好過強迫。

  「而她們被匪徒擄走,名譽敗壞,我家小姐再暗地使人往巷弄裡大肆宣傳,光是流言就能把她們給淹沒,屆時,她們哪還有臉繼續待在方家?說不定她們會上門向你求助,你便可以名正言順將她們娶進門。你說,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她說得像戲文似的,明明漏洞百出,汪文同卻聽得著迷,光是心甘情願四個字,就迷得他不知東南西北,但對玉珂而言,只要小姐不沾手,東窗事發後追究不到小姐頭上,就沒關系。

  「這個計謀不錯,只是這劫人匪徒……」他還真沒認識那樣的人,找泉州的朋友的話,怕是三下兩下就被認出來。

  「這點你放心,我們在京裡有的是人,不過汪公子還是先回去合計合計,我也回去同小姐商議,務必做到滴水不漏、不教人心起懷疑,過幾天咱們再約時間,把細節商量清楚。」

  「就這麼辦!」汪文同撓了撓下巴,滿臉淨是淫笑。

  玉珂望著猥瑣的汪文同,不禁想起那年……那年沈老太爺硬要少爺迎娶趙家姑娘進門為貴妾,小姐心苦吶,只好用這法子害了趙家姑娘。誰知趙姑娘性烈,竟然一條繩子結束性命……低頭,她看向自己的雙手,上頭不知沾了多少女人的血淚。

  她已經脫不了身,從害死第一個姨娘開始,她便成為殺人凶手,除死外,她再也脫離不了小姐的箝制。

  汪文同笑道:「這次,你家小姐最好別再出差錯,要是又擺了爛攤子,我可不會輕易放過她。」

  玉珂微笑。

  他要怎麼不放過?他未曾和小姐見過面,說的每句話都沒有人證物證,依小姐的智慧與才情,到最後,他只會得到一個誣告名聲,最壞的狀況,是方家兩位大人將信將疑,而她被推出去當代罪羔羊罷了。

  「我會轉達給我家小姐的,萬望汪公子旗開得勝、贏得美人歸。」她臉上在笑,心底卻不免凄涼,但願,這是她最後一次雙手沾血。

  屋外,從頭細聽到尾的懷豐氣得臉色鐵青,他終於想起來玉珂是誰,她是谷嘉華的貼身丫鬟,七年前他們曾經見過幾面,可他無法想像,那個高潔的女子,怎會變成這副對,谷嘉華有些傲氣,但終究是谷尚書一手教養出來的女兒,品德情操自然無庸置疑,她能詩擅詞、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她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是京城男子都想追求的美好女子,短短幾年發生什麼事?怎麼會……

  一股莫名的憤怒揚起,他無法平抑,轉身,狂奔而去。

  關關與懷青牽著手,往家的方向走。

  家,這個字感覺很好,關關甜甜笑著。

  在幾十年前,在她閉上眼睛讓千瘡百孔的身體休息之前,她有家的,有家人、有朋友,雖然大都會的現代人們總是各忙各的,雖然寂寞是所有人的通用詞彙,但她確實有心疼自己的家人,有一個完整的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3:17

第二十一章

  上一世,她沒把宋府當過家,只把它當成圈養自己的地方,盡管那些孩子對她夠好,但她從沒有過歸屬感。

  看一眼身邊的懷青,關關越笑越歡,他給了她跟家一樣的感覺,即便她還沒有足夠的信心和把握,嫁給這個能給足她歸屬感的男人。

  懷青知道關關在看自己,抿唇微笑,她總是看著他看得迷了心。

  他知道自己樣貌不錯,也知道有許多女人喜歡這樣看他,但沒有任何人的眼光像她眼中散發出的光芒那樣,讓他感到溫曖、舒服,以及甜蜜。

  他喜歡被她看,就像喜歡抱她入懷;他喜歡笑給她看,就像喜歡幾句話逗出她的奕奕神采。

  邵關關,盡情看他吧,就這樣一路看著他、一天看著他、一生看著他。

  懷青笑得益發燦爛,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女人總是為悅己者容,因為被心愛的那個人看著,是件再美好不過的事。

  「開心嗎?」莫名其妙,他丟出這樣一句。

  「什麼?」她沒弄明白他的提問。

  他指指她懷中的木匣子,她懂了。「你在嘲笑我財迷?」

  「不,我在確定你的心意。」

  「什麼意思?」她才剛懂又被弄迷糊。

  「如果很多的銀票、很多的房子、很多的下人會讓你感到快樂,以後我一定會努力讓你能夠每天抱著這些東西入睡。」

  這是承諾?還真……務實的承諾。

  她嘆氣道:「曾經,我過過一流的生活、吃一流的食物、穿一流的衣服、背一流的包,走到哪裡都可以接收到別人羨慕的眼光。」

  她指的是被賣入宋府之前的生活?她曾經是千金小姐、父母的掌上明珠?抑或是……她在一個他不理解的世界裡的生活?

  他做過許多猜測,每個猜測都匪夷所思,他不曉得自己的想像能力可以這樣好,可若不是憑著高強的想像力,他無法解釋得清,一個被圈禁的後宅丫頭,為什麼會讀書認字、會企劃、會知曉這麼多事。

  望向她,懷青眼神裡有著千言萬語,他不願意向她追究過去,但樂意她對自己剖心,就像現在一樣,不管是不是說漏嘴,至少是因為她在自己身上感受到安全,感覺自己不會被出賣,感覺他會為她守密。

  「後來呢?」

  「後來轟一聲炸掉了,命運急轉彎,美好的生活就此終結。我不喜歡當奴婢,但我當了;我不喜歡唯唯諾諾,但我做了,我在一大堆的不喜歡當中掙扎,企圖掙扎出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所以現在的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這個事,包括嫁給他嗎?

  懷青點點頭,會的,他會讓嫁給自己成為她想做的事。他沒有回話,但他更用力握住她,讓掌心的溫度包裹她。

  雙雙走進巷子,不料聽見趙家閨女的聲音傳出來。

  說是「閨女」有些名不符實,趙娘子已經十九歲,前幾年出嫁,但不過短短三、四年就回轉娘家,理由是什麼?不確定。

  只曉得某一天,趙大娘打開門,發現門口站著出嫁的閨女,她趕緊把人給拉進來,門一關上,之後便聽得裡頭一陣陣號哭聲,這種事不光彩,主人家不願意說,別人也就不探聽。

  關關和趙娘子碰過幾次面,巷弄裡遇見了,點點頭、微微笑、擦身而過,談不上交情。

  只不過趙娘子的嗓門大,講起話來就算隔著一扇門,外頭人都聽得到,大概是出嫁幾年,歐巴桑的氣質學得十成。所以不多久,大家便隱約知道,她在夫家和婆婆不合,成天大吵,到最後丈夫生病、沒了,趙娘子死了丈夫、膝下又無子,婆婆怎還容得下她?自然是把人給休回娘家。

  趙娘子長得還算齊整,平心而論,至少和這群未出嫁的姑娘一起來排名,還能排得進前十位,趙家不是沒想過再把她嫁出去,只不過,也不曉得是年紀太大,還是其他原因,婚事始終沒談攏。

  不過趙家閨女對懷青、懷豐倒是很感興趣。

  時不時往他們家裡送條絲瓜、兩顆雞蛋,希望能同兄弟倆說上幾句話,那意圖不可謂不明顯。

  也許是條件懸殊太大,或者兩人根本不合拍,蕥兒只會拿這種事當笑話說說嘴,不至於對趙娘子產生危機感。

  至於關關對她的看法是——一個女人的身軀裡,裝著男人的靈魂,這種女人在現代還可以用「中性美」帶過去,但在古代市場就是吃虧一點。關關對她沒惡感,反倒覺得這種人生命力旺盛,沒有因為被休便哭鬧著要死要活,讓娘家人陪著她一起痛苦,反而活得樂活精彩。

  許多人在背後說趙娘子的小話,關關聽見只是莞爾一笑,沒多做反應,在現代離婚的女人多著,能夠努力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她只有佩服二字。

  現在,趙娘子的聲音正從趙家大門傳出來。

  「娘,這可不是我胡說,那個邵關關是方家什麼人啊,又不沾親又不帶故的,好端端怎就搬到人家家裡住?是奴婢嗎?你見過哪個奴才對主子說話沒大沒小、半點不恭敬。

  「朋友嗎?同男人當朋友?就算咱們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如果我成親前敢同男人多說兩句話,你還不一柄掃帚打得我下不了床。」

  聽見自己被人點名,關關直覺停下腳步,光明正大聽壁腳。懷青微惱,扯扯她,想將人帶走,她卻搖搖頭,滿臉的興味。

  懷青嘆氣,真不知道她腦子是怎麼長的,換上別人,不氣得跳腳才怪。

  「你啊,有時間多幫你哥哥、嫂嫂做點事兒,別閑著琢磨這些沒影兒的事,方大人心善,見人落難都想幫一把,這次回來不又領了位谷娘子回來?何況,我看關關姑娘就是個好的,又和氣、又勤快,腦子又比旁的人要聰明,要不是你大哥已經成親,我還真想把人給說回來。」趙大娘對關關倒是挺好,句句偏幫她。

  上回有人賴趙家鋪子裡賣的果脯裡有蟲,關關上前幫了一把,還把所有罐子全給開封,讓在場人見證,鋪子裡的果脯干淨得很。

  既然如此,為什麼客人買回去的果脯裡,有爬來爬去的柑橘鳳蝶幼蟲?

  關關推估這種蟲必定長在柑橘樹上,而鋪子前後左右根本沒有柑橘樹,這蟲打哪兒來的?

  她想了想,令衙役著人到那客人居處附近找找有沒有柑橘樹,有的話再從樹上找找有沒有毛毛蟲。過沒多久,衙役把蟲給抓回來,那客人家裡附近正有一大片柑橘園。

  客人見狀,連忙致歉道錯,說自己沒把果脯收好,才讓那些個小東西給爬進去,慌慌張張便要逃離現場。

  關關卻擋著不讓人走,她笑咪咪問道:「這毛毛蟲吃的是柑橘葉子,連成熟的柑橘都不愛,有那麼一大片柑橘葉可以吃,它們怎就跑到你家裡吃果脯了?你說,它們是腦子燒壞了,還是有人弄鬼?」

  他急忙道:「姑娘怎麼知道它們只吃葉子,不愛吃果脯?」

  關關不同對方爭辯,打開有蟲的果脯說道:「大家瞧瞧,這些果脯可有被啃的凹洞?」

  圍觀百姓細瞧,裡頭自然沒有,關關再將衙役送來的柑橘葉放在果脯上頭,那些蟲顯然是餓得慌了,三下兩下就把葉啃得剩下柄。

  這會兒大家明白了,那人是存心訛錢的。

  趙大扭著他就要見官,對方急得跪地磕頭求饒,訛人不成,反被關關敲一筆銀子,買下許多包果脯送給圍觀的百姓。

  此事傳出去,趙家鋪子生意更好了,趙大娘媳婦樂得包一大包果脯到宋家,吃得關關和蕥兒牙酸。

  「娘,谷娘子可不一樣,她是成過親在夫家遭殃,孤零零的日子沒了著落,這才跟方大人回來,何況谷娘子才不是普通人呢,她是尚書府的千金吶,瞧那通體氣派,誰及得上?

  「她隨方大人回來,是因為尚書大人對方大人有恩惠,方大人這是報恩來著,說不定哪天夫家那頭有人出面,她就回京了。」

  關關聞言,輕輕一笑。

  同是天涯淪落人,趙娘子對谷小花頗有維護之意,只不過對自己……她認真反省,自己有沒有哪裡對不住人家呢?

  「你別管別人家的事行不行?成天三姑六婆的,到最後要是關關姑娘的小話傳出去,人家肯定都說是你講的,這左鄰右舍,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不尷尬啊。」趙大娘斥喝。

  「我又沒說謊,好端端一個女孩子往男人家裡住,成什麼體統,她爹娘都不管不顧的嗎?也不怕名聲帶壞、連累家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3:38

第二十二章

  「不過,說不定邵關關早就打定主意要給方大人做妾呢,這年頭,滿腦子想當鳳凰的女人多得是,手段猛一點算什麼?」

  「沒影的事,你不要胡說八道!」

  接著啪啪兩聲,趙娘子吃痛哼了哼,挨打的聲音傳了出來,而趙娘子的聲音更大了。

  「我才不是胡說八道,聽說邵關關夜裡還把男人留在屋裡,孤男寡女的待在一處,能做出什麼好事情,難不成繡花?只不過她也太沒臉皮,一下子留哥哥、一下子留弟弟,也不怕日後懷上,分不清孩子該喊爹爹還是叔叔。」

  聽到這裡,關關倒是氣樂了,她低聲對懷青諷笑道:「方家夜裡關起門來,裡頭的事,外頭人居然都知曉?」

  懷青回看她一眼,明白她意指誰。

  到關關屋裡忙公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蕥兒存心要傳,早在她對關關最看不上眼的時候就傳開了,不會等到現在兩人合伙做生意時才傳得人人知曉。而自己不曾說、懷豐更不會講,鄭大嬸做過晚飯就回家,知道此事會把話往外傳的,只有一個人——谷嘉華。

  「你、你!嘴上還真不上把鎖,越說越沒分寸,你腦子裡裝多少肮髒事吶。」

  「邵關關自己不肮髒,別人怎麼會說嘴。等著看吧,要是這起子齷齪事傳出去,兩位宋大人的前程一定沒啦,到時她被趕出家門,大笑話還在後頭呢。」

  「都叫你閉嘴,你倒是講得越歡了,你有那個心思,不如同程二虎多處處,二虎是個實誠性子,你們兩個湊合湊合也能過得上日子,你別當自己是黃花大閨女,還挑三撿四……」趙大娘忍不住,咧咧地罵開。

  「我才不要,程二虎都三十幾歲了,那麼老。」趙娘子一跺腳,站起來就要往外跑。

  趙大娘拽住她的衣袖,非要把她的糊塗腦子給清一清。「我有讓你把他煮了吃嗎?老一點有什麼關系,老一點會疼人,不會同你疙疙瘩瘩。」

  「他已經克死兩個老婆,娘還想讓我去湊數?」

  「你不也克死相公,兩個人都命硬,送作堆反倒和美。」

  「不要,他那麼黑、那麼醜,娘是要讓我這朵鮮花去插在牛糞上?」趙娘子用力一推,把老娘推得踉蹌,她趁隙拉開大門就要往外跑。

  誰曉得門拉開,竟看見懷青和關關就站在門外。

  兩人的神情很怪,顯然是將她們母女的對話全給聽進去,趙娘子氣得跺腳,這是怎麼回事,光明正大偷聽嗎?

  偷聽的有兩個人,可她獨獨恨上關關,白眼一丟再丟,關關失笑,她當真以為白眼可以當手榴彈?

  這時趙大娘追著出來,在發現關關和懷青時,簡直想挖洞把自己給埋了。

  她想起人家是怎麼幫自己的,要是果脯有蟲的消息傳出,兒子還要不要開店?人家幫他們這麼大的忙,不知道心存感謝、反倒背後說嘴,連她都覺得過分。

  關關沒理會趙大娘的滿臉歉意,似笑非笑地衝著她女兒說:「趙娘子是鮮花嗎?那可糟糕,恐怕咱們附近幾裡的牛,從現在起都不敢拉屎了呢。」

  「你!」她不是不能回嘴,只是方大人就在旁邊,若非需要顧慮形像,什麼下作胚子、小賤人、有娘生沒娘教的……罵人話多了去。

  因此,她只能憋著嘴,可憐兮兮地望向懷青。

  懷青還是維持著臉上的一貫笑意,春風和煦、讓人別不開眼的笑,他輕輕對趙娘子說道:「方某不知趙姑娘對在下的前程這樣關心。」鄰裡尚不知他已認祖歸宗,因此仍以方姓自稱。

  他這是想護邵關關?

  趙娘子氣了,不得不替自己辯駁幾句。「這、這……不都說,沒那個風,就沒那個浪的嗎?雖說方大人性子清高,身正不怕影子斜,可總得防著別人說謠言。」

  「既然趙娘子知道是謠言,謠言止於智者,還望娘子往後別四處說,要是再有胡話傳出來,趙娘子大約不知道,我這人眼裡是容不下沙子的。」

  懷青眼色一凜,趙娘子全身突然打起寒顫,連話都說不出口了,眼見恐嚇效果達到,他轉頭望向趙大娘,才一轉眼,立馬又是春風和煦。

  「趙大娘,本沒想到此事會造成大家的困擾,既然有謠言四傳,下回還望趙大娘幫我向同鄉親分說幾句,就說關關姑娘是我未入門的妻子,丈人棄世,我不忍她一人孤苦無依,便將人給接過來,待孝服一除,即刻舉行婚禮,到時還請趙大娘、趙大哥來喝一杯喜酒。」

  「自然自然,到時席宴上的果脯,我們家全包了。」趙大娘笑道,就說嘛,關關姑娘怎麼看都是個好姑娘,哪有別人說得那樣不堪,她還挺身幫過李二家的呢。

  「多謝趙大娘,下回若是還有人……」他適時掃了趙娘子一眼。

  「我會、一定會,再有人敢胡說,我肯定幾帚子打得那人下不了床。」趙大娘也跟著瞪自家女兒一眼。

  懷青撂下話,牽起關關的手,繼續往家的方向走,只不過一轉身,兩人的臉色瞬間轉變,關關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中抽回來。

  懷青心底明白,說道:「你氣我了,對不?」

  「冤有頭債有主,我氣你做啥?」

  「你在氣我姑息養奸,氣我維護小人,氣我為了那勞什子的恩義,硬在身邊留了條毒蛇,給自己添麻煩,只是關關,我沒辦法辜負恩師的臨終請托,給我一點時間吧,等有了准確的音訊,我會處理她的。」

  關關瞅他一眼,心底明白,古人講究道德仁義,那是他花一輩子學習而來的,根深柢固的事,她怎麼能教他輕易改變?

  嘆氣,頭輕輕往他肩膀靠去。

  「對不起,這次,我會妥善處理的。」

  關關想嘲諷他幾句,女人哪有那麼好處理?又不是公文。

  不過關關沒講話,因為這場戰爭的主角不是她,她不想指手劃腳、不想指揮他在哪裡布兵,她只想……相信他。

  家門打開,谷嘉華衝出來,她扯住懷青的手臂,忘情問:「怎麼樣?宋家人有沒有為難你?有沒有羞辱你?有沒有欺凌你?」

  關關翻白眼,演得太過了,他是回去認祖歸宗,又不是回去被眾人掃射,知府身分擺在那裡呢,巴結都來不及了,還會拿槍對他?

  見她心急模樣,懷青淡淡一哂,敷衍道:「沒事的,你別擔心。」

  「教我怎麼能不擔心,宋家對你和雲豐造成多大的傷害,要不是皇上非要你到泉州來當這個官,你大可以一輩子都不與宋家人牽扯。」她說得同仇敵愾、忿忿不平,好像兩人真有密切關系。

  關關聽不下去,轉身欲離,懷青卻拉住她的手,不教她放任自己孤軍奮戰。

  見兩人的親昵模樣,谷嘉華再接再厲。

  「早上你們一出門,我就去廟裡燒香,向神佛祈求。你替地方百姓做了多少好事,你是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爺,這樣的人萬萬沒道理再教宋家人欺負,方公子,你真的還好嗎?雲豐呢?他怎麼沒回來?」

  懷青未接話,關關卻似笑非笑地望向谷嘉華,說道:「人干點好事,總想讓鬼神知道,人干點壞事,總以為鬼神不知道,這樣為難鬼神,好嗎?」

  谷嘉華心頭」凜,她知道些什麼?眼睛微眯,殺氣從裡頭竄出。

  關關不過是隨口說的俏皮話,沒想到又是一箭正中靶心,她這人只會亂槍打鳥,卻是每回都射到大鳳凰,運氣也不必好成這樣吧!

  谷嘉華轉頭,卻發現目光很少落在自己身上的懷青竟然在看她,她立刻翻轉出一張甜蜜溫柔笑顏,「關關姑娘講的是什麼話,哪有什麼好事壞事的,不過是求一個心靈平靜。」

  「這話就怪了,懷青、懷豐認祖歸宗,谷娘子心靈為什麼不平靜?您是哪位啊,會不會關心過度?」這話說得有點刺人,誰讓懷青不教她退出戰局,關關只好試試毒舌神功,意思意思。

  「關關妹妹心情不好嗎,是宋家人待你不客氣嗎?」谷嘉華自以為是的說道。

  她猜測,如果自己是宋家長輩,哪能容許兩個有官身的子弟和一個奴婢糾纏不清,他們或許不敢對兩兄弟發作,但對關關肯定不留情面。

  她不知道關關和王氏之間那段情誼,所有的事只是她想當然耳,但是這個想法讓她高興得緊,這謠言……可以再多掮點風。

  這時候她還不曉得,宋懷青已經將她散在外頭的火種給滅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4:10

第二十三章

  網路時代,謠言傳播速度飛快,而沒有網路的時代,八卦是豐富人們心靈生活的最佳饗宴,因此剛重入宋家族譜的宋懷青要迎娶邵關關的消息,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進宋家長輩耳裡。

  這些日子,雲湖的商店街在開幕熱鬧過後,生意淡了下來,都是這樣的,剛開始的瘋狂大搶購之後,終會慢慢恢復平靜,不過整體來講,這邊的生意不會比泉州其他地方的鋪子差。

  沒有網路可以介紹新景點,開發旅游聖地相對困難,可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關關計劃在忙完幼稚園的發表會之後,再來一回年終慶。

  這次,那些臨時攤販可以擺賣年貨,只是這個送貨服務該怎麼做,還得好好計劃。

  並且不能老是靠泉州人的消費能力,得大量吸引外地人,既然要外地人來消費,泉州就必須有足夠的旅館,可以供外來旅客休憩,問題是,泉州的客棧並不多,上得了台面的更是沒幾間。

  所以這得好好規劃,免得大量外客湧入,東奔西跑卻找不到可以休息的地方,還有,如果能夠藉這個機會發展在地特色的話,以後就算不衝著雲湖風景區而來,也會對泉州這塊地方發展出好印像。

  這些都還是初初形成的點子,尚存在關關的腦袋裡,他們現在正忙著的是搬家。

  新宅子雖然比不上宋懷恩的宅院,但也不小,除前面一整排的正廳、偏廳、花廳、議事廳等等,還有五個院子,每個院子都有近十來間房。

  懷青、懷豐住在敦品園,有事相商,近一點方便;關關和蕥兒住在隔壁的思閑居,小一點,只有八間正屋、四間耳房,可她們都是不愛使喚人的,八間屋子夠用了。

  谷嘉華本想挑離敦品園也不遠的耕讀堂,可懷青大筆一劃,把那裡劃成書房,用來招待之前要搬進來,卻因為家宅不寧、親人內鬥而沒辦法住進來的吳衛。

  因此,谷嘉華只能住到園子另一邊的春暖閣。

  春暖閣並不差,屋子大、又臨水,冬天是涼了一點,但夏天可舒服了。

  至於園子後面的夏涼軒則撥給蕥兒招募來的十幾個女工,白天待在那裡做事,不至於逼仄,也能同園裡的主子們隔開來,最方便的是那裡離後門近,進進出出很方便。

  王氏給的下人有二十七個,扣掉管事、門房、廚娘和粗使婆子丫頭,每個人可以分到兩個下人。

  關關讓珊瑚和李碇分別當內外管事,他們都是王氏送過來的人,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關關又偷偷給王氏按了個贊,珊瑚和李碇本就互相看對眼,之前還擔心從此要分隔兩地,卻沒想到,王氏讓李碇一起過來。

  此事,充分表現出王氏對雲湖商業區鋪面的感動與感激。

  至於宋家產業裡的田莊鋪子,管事在近半月內,紛紛過來見過新主子,懷青、懷豐把掌家權交給關關,他們自然也由關關來應對。

  第一次見面,關關只敲打幾句,讓他們將逐年帳冊送上來。

  第二次見面,他們送來帳本,關關便留眾人住幾天,對於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看起來沒啥分量的小丫頭,十幾個管事有一大半皆存了看輕心思。

  直到關關在短短幾天內,從帳冊裡挑出若干錯誤,開除兩個管事,再把一個貪得有些過分的管事送到懷豐那裡接受處分後,剩下的全都乖了。

  對此,關關和宋家兄弟忍不住搖頭,王氏雖好吃酸捻醋,宅鬥功夫不到家,卻是個厲害主母,管家一把罩,否則怎能在短短一年之內,得到宋懷恩看重並接手一部分產業?

  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還有管事敢胡作非為,看來關關在這上頭還得多花點心思。

  懷青、懷豐各挑兩個貼身小廝,在取名字上頭他們懶,選了個詩句——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於是阿燕、阿草、阿秦、阿桑就此產生。

  關關和蕥兒也挑四個丫頭,她們比宋家兄弟更懶,連詩句都不挑,全取了果子名——小蘋、小杏、小萄、小梨。

  四個丫頭領下自己名字後,想笑卻笑不出來。

  倒是春暖閣那位才情高超的才女……

  認祖歸宗後的某日,懷豐說:「那日我在路上看到玉珂姑娘,谷娘子的丫頭們是不是已經到泉州了?徐嬤嬤也來了嗎?她們怎麼沒過來見見主子?」

  人家都在外頭碰見,谷嘉華還能不認?本想讓她們在暗處辦事的,如今只好化暗為明,了不起,再招買幾個有能耐的。

  於是谷嘉華回答:「已經見過了,那時地方小,不方便他們住進來,便讓他們找個客棧先安置下。」

  天天住客棧,消費可不低,說不定比他們領的月銀還多。

  現下徐嬤嬤領著眾僕婢住進春暖閣了,這會兒,關關才理解爾等凡人和才女的差別。

  春暖閣的奴婢們名字可講究了——玉珂、花隱、星臨、新燕、綠楊……族繁不及備載,大的到小的加一加有十七人。

  她們的名字讓阿字輩和小字輩的眼紅,小萄求到關關的面前道:「姑娘能不能給咱們取個大氣點的名字,免得在外頭墮了姑娘威風。」

  關關最好溝通了,忙問:「你們想要大氣點的?」

  四個婢女齊點頭,就算沒有玉珂、花隱那麼好聽,至少也得像新燕、綠楊那樣。

  「求小姐費點心思吧,讓咱們能在春暖閣的丫頭面前抬得起頭。」

  關關心底明白,對於奴婢這身分,她們四個都是新手上路,沒有太多經驗,可人家春暖閣那些,都是在尚書府裡長大的老人精,老鳥鬥菜鳥,人家幾句話就擠兌得她們乖乖閉嘴,別說什麼好好相處的鬼話,光是成天被擠壓,腰板都快挺不直啦。

  「好吧,你們的名字全改了,改成大蘋、大杏、大萄、大梨,夠大氣了吧!」

  關關的結論讓四個丫頭噴淚、嘴角顫抖不已,卻讓蕥兒笑到淚奔。

  為谷家上下加主子十八人,關關特意走了趟春暖閣,沒帶伴手禮過去,回來時還順走兩串葡萄,小裡小氣的小家子模樣讓春暖閣的下人們背地暗暗嘲笑好幾回。

  關關道:「谷娘子也知道,縣太爺月銀十兩、知府二十五兩,加起來三十五兩子,著實不多,這吃的、穿的、花的、交際的,哪樣不需要花錢?

  「本想待在租來的老宅子,多存個幾年,買下幾畝地,以後生活不至於過得緊巴巴的,沒想到宋老爺居然送上這間宅子和下人,這樣一來,花費就大了。宅子要整修、下人要給月銀,還得一季做兩套新衣,到處都得燒錢啊!

  「可長者賜,不敢辭,改姓宋後,不能不顧慮老家顏面,多方考慮之下,懷青、懷豐還是決定住進來。可這樣一來,日子就辛苦啦,負擔谷娘子一人吃穿,褲腰帶勒緊一點也就過了,問題是這春暖閣上上下下有十幾個……實實在在是難為啊。」

  關關說得越多,谷嘉華越是瞧不起她。

  明知道懷青、懷豐是庶子,能分到的財產本就不多,何況她私下打探過,如今宋家的景況可不是懷青的爹拚出來的,而是現任宋老爺賺得的,還真沒理由分給兩個弟弟。

  盡管知道關關不是假哭窮,她依然覺得關關小氣、吝嗇、沒見識、沒學問、眼皮子淺,這樣的女人,真不知道懷青看上她哪一點?

  可是,她缺的是男人不是缺錢,而鄭大嬸的菜她早就吃膩味,不管是出嫁前或出嫁後,谷、沈兩家都沒苛待過她,錦衣玉食的她,要不是為著懷青,何必吃那等苦頭。

  因此她很豪氣地說道:「知道了,春暖閣的修繕花用、下人月銀、炭火食材等等一切支出,我會自理,你不必另派婆子丫頭過來,這兩天我會尋人在這裡建個小廚房,往後吃的也不必讓大廚房送。」

  那最好!

  關關不介意示弱,只要能從中撈到好處,面子哪有裡子重要!

  何況明知道對方是噬人毒蛇,沒把她撈起來泡藥酒已經夠對不住自己,還要教自己拿銀子出來養?當她是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沒,她沒那麼偉大。

  春暖閣獨立開伙這件事,懷青原不想落人話柄,但懷豐說完福臨酒館的所見所聞,確定當日關關的猜測並非無的放矢,再加上汪文同和玉珂談論要對付關關和蕥兒的詭計後,他全依了關關。

  養白眼狼,是傻瓜才做的事,何況在明知道對方會倒打一耙的情況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4:28

第二十四章

  他雖重情重義、有恩必報,但也不至於迂腐到分不清好壞。

  目的達到、好處拿到,關關整個人輕松起來。

  她對著桌上水晶盤裡的兩串葡萄問了句:「這葡萄很貴吧,聽說是從西域來的,一小串要一兩銀子,貴也就罷,偏偏還不容易買到,谷娘子,不如你吃完後把葡萄籽留下來給我試種看看。」

  谷嘉華強忍下心頭冷笑,她才不相信,邵關關好好的知府夫人不當,竟會想去當農婦種葡萄。

  她看一眼關關盯著葡萄的貪婪模樣,說道:「關關姑娘喜歡,這兩串葡萄就送給姑娘吧。」

  聞言,關關喜孜孜地捧著兩串葡萄走了。

  關關的確想種葡萄,葡萄營養價值高、健脾胃、抗疲勞又補血,是女人的美容聖品。

  上輩子,她利用現代知識給幗晟幾個孩子種過一片葡萄園,他們吃葡萄、曬葡萄干,還在試驗過兩、三年後,釀出口味不差的葡萄酒,那是相當美好的經驗,有那些孩子,上一輩子也不全然辛苦……

  捧著葡萄,她默默背起種葡萄的方法:將濕沙與葡萄籽混合,低溫儲存過冬,隔年播種,三到五月整地、均勻灑種,覆土一釐米,澆水保持濕潤,防止積水,七到十五天出芽,出芽率有七成,待葡萄長成,之後再用阡插法、保持葡萄株的品質。

  她捧著葡萄、喃喃自語的貪吃行為,許多下人都瞧見,短短三天傳得滿屋宅全知道,掌中饋的關關姑娘有多小家子氣。

  為此,蕥兒埋怨她一頓,「又不是沒好吃的,何必去討這點東西,沒得讓人家瞧不起。」

  關關聞言大笑,「我是想種葡萄呀,不過說貪吃,也不完全錯,只不過我貪的不是這一兩串,而是以後的一大片!」

  蕥兒推著關關直道:「不行、不行,你得去解釋,別讓所有人全當咱們窮得像破落戶。」她把自己和關關綁在一塊兒,丟臉一起丟,得意一起得,不知不覺,兩人在同仇敵愾中,變成分割不去的好朋友。

  關關笑著摟摟她說:「永遠不需要向別人解釋你自己,因為喜歡你的人不需要,而不喜歡的人不相信。」

  人都是依自己的心意想事情,卻還要強加附會,把別人的行為套進自己的理解中,從沒想過這往往是錯誤的源頭,但最糟的還不是這個,最糟的是,明明別人事後已經面對面解釋過,卻還要認定他人是強辯。

  自我中心,是件相當可怕的事。

  關關摟著蕥兒說話的時候,吳衛就在一旁,他輕描淡寫丟下幾句話,「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與人見識,把自己也瞧得小了。」

  說也怪,關關講一大串,蕥兒還有滿肚子意見,偏偏吳衛短短幾句,就打中她的心,她想了半晌,認真對關關說:「是啊,咱們何必為一個小人,把自己也瞧小了。」

  關關聳肩,奇怪?吳衛有說得比自己好嗎?她怎麼就這麼聽他的話?頓時,她有種粉絲被搶走的感覺。

  「那個吳衛是做什麼的啊?」關關問道。

  「他啊,他可是個大俠客呢,濟弱扶傾、救人無數,要不是他不愛說話,一定可以從他身上敲下許多行俠仗義的好故事。」蕥兒眉飛色舞的說道。

  「他既然不愛說話,你怎麼知道他濟弱扶傾、救人無數?」

  「二哥說的咩!聽說他有一手打鐵的好功夫,打出來的武器能削發如泥,許多江湖人士想求他打一把刀都難得呢,因為他來無影、去無蹤……」蕥兒津津樂道,說個不停。

  關關看著這個小小追星族笑了,忍不住想起自已在現代的妹妹……

  關關的幼教觀念要推廣的主要對像不是農戶,因此她沒有等到秋收結束,而是選在天氣微涼的中秋節過後,舉辦幼稚園發表會。

  有王氏的鼓吹以及懷青、懷豐的大力支持,發表會當天來了五十幾個年輕夫人和老爺,他們不是有地位的、就是有錢的。

  當幾個三歲小娃兒搖頭晃腦地背著婦人們從簽筒裡抽出來的詩詞時,大家都看傻眼了,這可不是普通孩子,是天才吶。

  這還不打緊,在他們把一個個的大字排成詩句、拿著單詞造句、扳著手指頭數數,而四歲的呂廷甚至不必算盤,就能做出簡單的算數時,大家更是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

  教人矚目的是,他們可不是那種成天關在家裡背詩,一臉菜色、身子板枯痩的小小文弱書生,他們會唱歌跳舞、能走平衡木,敢從高處往下跳,跳下來還能連做幾個翻滾才起身的壯小孩。

  看他們小小的胳臂、腿腳多結實有力,對了,他們還能學猴子吊樹……那叫什麼?

  哦,叫作吊單杠,看見那景像,眾人全傻了眼。

  他們全是貧戶孩子,並非出生優渥家庭,能夠聘得起西席到家裡啟蒙,本質上就比人家差一截,沒想到進幼稚園短短幾個月,就能有這樣的成績。

  家長們心動了,於是在關關訓練出來的幼教專員鼓吹下,練習本賣出不少,把關關丟進去的銀子賺回三、四成。

  其實這次,她並沒有打算招很多學生,場地是一個問題,師資也是一個問題,所以她把學費定得很高,一個月要價十兩銀子,這比許多私塾都要貴得多。

  但意外時時有,如此高價居然讓她招到近四十個新生,也終於可以分班了,依年紀分成大、中、小、幼幼班。

  不過事業順利,愛情便注定要多點波折。

  在發表會結束後,懷青、懷豐忙著公務,而蕥兒和自己為年終慶忙得團團轉時,事情招惹到她頭上了!

  這讓關關氣得差點炸破肚皮,雖然理智不斷提醒自己,西線無戰事,女人打群架,主因是男人太無能,如果男人意志力強盛,麼蛾子便無法繁衍。

  事情發生在休沐這天的早上。

  難得全家人有空,便約定好要一起去山上祭拜方雲,雖然母親的牌位已送進宋家宗祠,但他們兄弟並不想遷墳,母親長眠之處是好山好水、好地方,在那裡,母子三人度過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可也不知道是風水師太靈,還是被人拿銀子買通,居然大力為此地宣傳:「難怪宋家能出兩位官大人,這裡是處風水寶地啊……」

  話傳出去,宋府族人非但不再提及遷墳事宜,還與懷青、懷豐商量,想讓宋家幾位重量級祖先也住進去,共同庇蔭宋家子弟。

  他們同意了,於是父親的墳搬到母親的墳邊,而宋懷恩的母親只得旁邊一小塊地,大小清楚、情況分明,誰是妻、誰是妾,一目了然。

  宋家祖先遷墳那天,關關也到場,在懷青領著她上香時,她背脊突生一陣惡寒,幗晟、幗容那幾個小子,不會在她死後也搞這種事吧,小通房好端端地變成宋懷恩的頭房妻,活著被色鬼壓,她不想死後還不得自由啊!

  繼寄在李二家的那部馬車後,關關又買下一部馬車,分別接懷青、懷豐、蕥兒與自己,兩兄弟辦公的府衙雖然不在一處,但方向一致,可以一起上下班,而關關和蕥兒不是在府裡,就是到幼稚園或商業區。

  至於谷嘉華?老話一句——自理。

  這天關關在上山祭拜方雲之前,抓緊時間和蕥兒討論年終慶的鞋款包樣。

  「我想大過年的,是不是要做一點大紅、粉紅的包包,增加喜慶氣氛。」蕥兒說。

  沒錯,過年氣氛很重要,要刺激買氣,就得增加氣氛,買十兩送春聯、買五兩送鞭炮還不夠,最好把「恭喜啊恭喜、發啊發大財」、「新年到、財神到」、「正月裡來迎春花兒開」……這種老掉牙、卻能夠拉抬過年氣氛的歌曲寫出來,聘幾個樂坊的伶人在商業區幾個定點彈唱。

  「關關,我在說話你聽見沒?」蕥兒扯扯分神的關關。

  關關回過頭,望著精神奕奕、神采飛揚的蕥兒,忍不住掐一掐她粉粉嫩嫩的臉頰,這丫頭越長越好了。

  古代女子打一出生就被鄭重教育,嫁人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志業,女人的價值在於嫁對或嫁錯男人,但無論對或錯,都不能從頭再來一遍,因此錯有錯的解決辦法、對有對的行事方針,於是後宅鬥爭歷經千百年,越見蓬勃發展。

  現在蕥兒有了自己的事業,不再認定男人是女人的唯一志業,當人不再死命追求、極力打壓,衝著不可能的目標前進,就會變得可愛得多,就像王氏一樣。

  現在的蕥兒身上,多了自信篤定、多了成就光榮,這樣的女子走在哪裡都是容光煥發、吸睛焦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4:48

第二十五章

  「掐我做什麼?」她嬌嗔一聲,躲開關關的魔手。

  「忍不住啊,誰讓你變得那麼漂亮,害得我撲通撲通,好心動吶……」她把兩只手壓在胸口,起起伏伏動不停。

  「沒個正經。」蕥兒瞪她一眼。

  從看不順眼到敬佩,再到真心喜歡,她們之間經歷過許多事。

  關關曾經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世界上沒有敵人,只有立場、心性不相同的人。」

  所以現在,她與關關的道理相同、立場相同、心性也相同了嗎?

  她有幾分驕傲的,才不會在嘴巴上承認自己和關關相同,但心底……她很高興自己能夠和她相同。

  「我在問你呢,你覺得過年的包包樣式要不要弄得喜慶一點?」

  「當然要,不過……你想不想做紅包?」

  「紅包?什麼東西?」

  「包壓歲銀的荷包啊。」

  「那東西家家戶戶都會自己做,我做了賣給誰?」

  「所以要做等級不同的嘛,別隨便用紅布縫縫了事。可以在上頭繡些財神到、恭喜發財、新春如意等吉祥句子,哦,馬年可以用金線在上頭繡匹金馬,寫上萬馬奔騰,龍年繡金龍、寫龍騰鳳舞之類,還有啊,有錢人家不送銀錁子是送銀票呢,咱們可以用布做成信封形狀,外頭繡個腊梅啊、爆竹啊、五子登科啊,一些像征過年的圖樣。」

  「好主意,還有嗎?」

  蕥兒又追起星來了,望著關關的雙眼射出對偶像的崇拜光芒,她怎麼可以隨口說說,就有一大堆點子,好似點子不要錢似的。

  關關認真想幾下。「呃……過年大家都要裝些零嘴待客對不?咱們可以訂些竹子編的、木頭雕的或瓷燒的果盤,在外頭包上紅布,那些紅布上頭,一樣繡些吉祥圖案,平日把外面的紅套子拆下,過年時再套上,什麼時候要用都行。」

  「酒瓶呢?酒瓶也可以吧。」

  「當然,上回你招的婦人裡頭,不是有兩個會做絹花的嗎?」

  「是啊。」

  「讓她們來做絹花。」

  「拜托,就是做絹花掙的銀錢不多,她們才會改到我這裡做事,讓她們回去做絹花,她們怎麼樂意?」絹花是買不起金簪銀飾的貧戶姑娘用的,一文錢三兩枝,簪在頭上添俏。

  「絹花不一定要當首飾插在頭上,也可以做成一大盆啊,冬日裡花開少,如果可以做出一盆大紅牡丹擺在屋裡,你說,會不會感覺喜氣洋洋?」

  「可以……嗎?」

  「試試嘍,她們不是誇過自己的手藝有多好多好,不過你也別指望能靠這個賺大錢,如果她們能夠做,旁的做絹花婦人不見得做不出來,咱們只能趁過年賺上一筆,如果今年賣得好,也許明年大街小巷都有人賣。」

  再說得難聽點兒,那兩個婦人如果知道利潤夠大,說不定會自立門戶,有錢自己賺了。

  「我知道了。」

  這些天,她在關關訓練之下悟出一門道理——你要不是賣最貴、最好、最便宜,就是要賣最新奇。

  「最貴、最好」,她能想辦法、提升手藝活,令別人拍馬追不上,但天底下能人多得很,現在追不上,以後不見得就趕不及;「最便宜」她不考慮,賺辛苦錢的時期已經過去。

  所以她現在能贏別人的,就在於「最新奇」,這一點她沒有本事,但關關有,所以要利用她一輩子,就得一輩子不同她拆伙。

  她變奸商了,沒辦法、無奸不富嘛!

  兩人討論得熱烈,小蘋和小萄進屋,臉色凝重道:「大小姐,宋家來人了,大少爺要您到前面接待,珊糊姊姊已先過去招呼客人了。」

  為方便稱呼,家裡一概喊懷青大少爺、懷豐二少爺,關關大小姐、蕥兒二小姐,至於谷嘉華,上上下下均喊她谷娘子,至於她家下人要喊她夫人、小姐、皇後娘娘……隨便!

  關關聞言,留下蕥兒往前頭大廳走去。

  看著王氏領著六個如花似玉的丫頭,環肥燕痩、各有特色,有個眼角含媚的,還不斷向關關拋眼色,害得她的小心髒抖上好幾抖,直想大聲呼喊:我熱愛異性,不是lesbian。

  她們一個個上前與關關見禮,聲音之媚,不亞於林志玲,神態之妖,不下於宅男女神。

  要真一口氣擺這樣幾個俏生生的小姑娘在屋裡,她不確定懷青、懷豐會不會精盡人亡,但她絕對會因為睡眠障礙導致精神崩潰。

  深吸氣,關關再有能耐也拉不出笑臉,一個踢不開、甩不掉的谷小花已經夠讓人頭痛,沒想到還得那麼早面對通房問題,都還沒正式當宋夫人呢,就得替男人安排暖床事宜,效法黃香溫席嗎?這年代還真推崇孝道。

  忍不住,她嘴角出現淡淡譏諷。

  王氏心頭也不好受,可宋家長輩和懷青、懷豐在前廳論大事,這種後宅事,只能讓她出面料理。

  說料理?尷尬得緊,人家連她這個嫂嫂都還沒真心相認呢,就讓她往人家後院塞人,這算什麼理兒?偏偏自家老爺以己度人,相信男人本色,認為討好弟弟的最好做法,就是送夜間部同學,於是到處搜羅絕色姑娘,以報十間鋪面恩惠。

  當了人家幾年通房,關關能不明白宋懷恩的心?她很能揣摩上意的好不!

  只不過要是宋懷恩曉得那個恩惠,是關關她親手送出去的,不曉得他會覺得自己此舉是報恩還是報仇?

  「夫人,這件事我不能替懷青、懷豐做決定,倘若他們不想留……」

  關關話未竟,王氏立刻接道:「懷青、懷豐已經同意把人給留下來,讓我領她們過來與你行禮。」

  他們同意把人留下!聞言,一股火氣迅速竄上,好、很好、非常之好!

  若是旁人的意思,她還可以雲淡風輕裝幾下,沒想到竟是……送禮的高興、收禮的開心,皆大歡喜。

  「關關,要不要讓人安排她們下去安置,咱們好好說個話。」

  王氏見關關臉色不善,口氣越發小心,她很清楚,關關在小叔們心目中的地位。

  她能說不要?兩只荷爾蒙旺盛的雄性動物已經開口留人了不是?她這個掛牌管家能說No?

  忍著一股氣,她道:「小蘋,你把人領下去交給珊瑚,讓她把人給安排在敦品園。」

  敦品園?安排在少爺的院子裡,那不是亂了套嗎?大小姐這是實心話還是氣話?

  小蘋領下命令,臉上卻帶著猶豫,三步一回顧,試圖確定主子是真心還是在外人面前撐場子。

  人下去後,王氏牽起關關的手,安慰道:「你的委屈我全明白,我是過來人,過去十幾年在後宅打滾,一門心思全撲在和那些狐狸精鬥法上,要不是看開,這顆心哪能平靜?」

  關關微微一哂,並不回話,但心裡的OS多了。

  她們怎會一樣,王氏是兩腳陷在流沙裡,想拔腿逃跑沒本領,越用力就死得越快,而她還處身花園外,可以平心靜氣欣賞花花草草鬥奇、鬥艷、鬥敵人。

  只是……平心靜氣?

  這話帶著太多傲氣,但事實上,哪能啊?她現在的呼吸加快兩成、心跳快三成,要是有血壓機,說不准會測出一百五以上的數據。

  「這件事說來得怪我,那日我嚴令府中下人不得拿你的事說嘴,卻沒想到還是有那些個不知死活的,貪圖幾兩銀子、貪個嘴快,竟把你在宋家的舊事給說出去,事發那天,長輩到家裡來質問此事,我已將泄漏之人狠狠打了二十大板並發賣出去。」

  這話並非敷衍,為此她還發落了兩個通房丫頭和一個老姨娘。

  關關沒出聲,世界上沒有無縫的蛋,而謠言與八卦向來無孔不鑽。

  她與懷青、懷豐同進宋家大門那天,多少人睜大雙眼、一瞬不瞬盯住她的臉,每個人都想知道她遇到怎樣的奇遇,竟能在短短一年之內翻身?

  打那時起,她便知曉,自己的出身隱瞞不了。

  「這也就罷了,前陣子傳得沸沸揚揚,說懷青要娶你為妻,消息傳出,宋家長輩們著急得不得了,他們本就在替懷青、懷豐物色對像,怎麼也沒想到你是小叔看重之人……」

  王氏感同身受地望向關關,特別在提及他們二字時加重口氣,表明自己的立場和宋家長輩不一樣。

  其實,她打心底不贊同宋家長輩,若懷青娶了關關,憑她與關關的交情,兩家之間必定能夠更親近,要是娶了別家女子,能不能拉攏還是一回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5:13

第二十六章

  只不過對方是長輩,她再受老爺看重,終究是後宅女人,當媳婦的豈敢違逆長輩意願?因此再不樂意,還是得出這個頭,來當說客。

  打從懷青、懷豐重返宋家那天起,那些長輩便汲汲營營從自己的親族裡挑選年華正盛的美貌女子,想與他們結親,要不是人數眾多,老宅那裡還喬不攏,早就笙簫管樂把人給抬進新屋了。

  是啊,誰不想占這個便宜?誰不想攀上官家親戚?

  她家老爺不過是個比較會賺錢的商人,都有不少遠房族親把女兒塞進他家後院,何況是兩個擺明了有前途的好男人?

  接下來的話,王氏不必說得太明白,關關自能理解。

  一個小丫頭竟敢攀上整個宋氏家族中身分最顯貴之人,那不叫作自找苦吃而是叫作自找死路!

  如果她腦子清醒的話,就該乖乖退到一邊,不要貪心過分,否則後果……

  人命不值錢,盡管關關已經從良正身,但為了搶奪兩塊肥肉,他們要是對她用點手段亦能夠被理解。

  所以現在,宋家大宅那頭的淘汰賽約莫還在進行中,便先塞幾個女人進門,讓懷青、懷豐嘗鮮,也讓他們充分明白長輩有多溫良善解。

  關關越是不說話,王氏心底越沒譜,也只能盡人力、聽天命了。

  「你待在懷青身邊也有一段時日,他是什麼性子你定然比我清楚,他和大爺不同,是個能自制的,否則年紀這樣大了,怎會尚未娶親、身邊連個伺候的通房丫頭也沒有?」

  而她家老爺可不同一般,十四歲身邊就擺上好幾個小丫頭,若非婆母怕他壞掉名聲,找不到好親事,強給那些丫頭灌避子湯,老爺早就兒女成群,說不定現在連爺爺都當上。

  王氏又道:「懷青是個顧念情分的,否則依當年宋家對他做過的事,要是換做別人,早就與整個宋家反目,由此可知,你對他的情分,他定也會謹記在心,日後不管他娶誰進門,都不會忘記你待他的情義的。」

  關關微哂,這算什麼話?妻妾成群但有摯愛在心?兒女繞膝卻和樂敦親?想玩就玩、想干就干,一男多女、一壺多杯,傳世真理?

  沒錯,這才是這時代的真理!

  公平?假的!

  承諾?哄人的!

  偏她一字一句全數相信,怪誰去?是她自己樂意耍白痴,是她自己喜愛被欺,是她以為自己遇上千年難得一見的好男人……唉,她怎麼會忘記,再好的男人也禁不起身下那三兩肉天天想舉大旗。

  「關關。」王氏輕推她一下。

  關關回神,知道今兒個沒等到自己點頭,王氏是不會走的,不管王氏樂不樂意做這件事,她都需要把戰果回報宋家,以得到丈夫及族中長輩的認可。

  但她需要向王氏解釋自己對於婚姻的概念?需要告訴她,自己不打無謂的戰爭?

  不!她只需要把人應付走了便成。

  於是關關微微一笑,道:「多謝夫人悉心開導,關關明白。」

  簡單幾個字讓王氏暗暗松口氣,她想:關關是個懂事的,否則就此鬧將起來,族中長輩還在前廳呢。

  「明白就好,不管怎樣,我以過來人的身分奉勸你一句,對男人吶,千萬別太上心,否則你把心全交代出去,卻得不到真意,會傷心的,有那份精神,不如待自己好一點,忖度時勢、細察主母的態度,替自己謀個好出路,比同那些鶯鶯燕燕起爭端來得有意思。」

  可不是嗎?前輩子的自己就是這樣做的,忖度時勢、細察主母的態度,替自己謀個好出路,最後她成為老太君、得到孩子們的崇敬,但……又如何,那並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重來一回、她想盡辦法改變,她已經努力過那麼久,沒有道理走回頭路,所以對不起,她沒辦法,沒辦法再次屈居人下。


  送走族中長輩,懷青、懷豐往思閑居走,時間有點晚了,但趕一下路,還是能上山祭拜母親。

  「大哥,你把那幾個丫頭留下來,不會出事吧?」懷豐憂心忡忡的問。

  那日聽見了谷嘉華的詭計,讓他明白一山難容二虎的真諦,表面上的溫柔不是真溫柔,三從四德只能讓女人不在明面上使手段,不會讓她們真心接受,真要後院平靜無波,靠的不是女人的寬容,而是男人的自制。

  大哥說得對,母親的事在那兒擺著呢,當時年紀小,不理解嫡母為何要仇視母親,還以為她生性惡毒,如今終於明白,再好的女人嫁進多妻多妾的家庭,為鞏固自己的地位,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應該會。」懷青莞爾回道。

  他可以想像關關的反應,她會生氣,但不會哭鬧,她會冷冷的對他說:「與我何干,該擔心的是你未來的夫人。」

  她不是一般女子,不會使計謀讓那些女子知難而退,她只會徹底把兩人的關系降到最冷。

  關關說:「後院的不平靜、源自男人的貪心。家原本是教人安心的地方,是男人把它變成殺戮戰場。」

  倘若這些話傳揚出去,關關絕對會被多數的男女群起攻擊,可誰能打心底否認這個道理?

  若非男人找了柄開枝散葉的大傘來掩飾色心,若不是男人用女誡來壓迫女人,讓她們嘴上不能說,還得違心接納,把賢德寬厚給充分擺明,她們何必把陽謀化為陰謀,何必手段盡出、練就一顆惡毒心?

  男人可以正大光明言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卻強迫女人把自己的臥榻分給別的女人,這算不算嚴以律人,寬以待己?

  「既然如此,你還敢留她們?」

  「不都說了嗎?長者賜,不可辭,這幾個不收下,後面一波波,不曉得還有多少會送來的。」他似笑非笑回道。

  他們繼續往思閑居走去,卻在行經敦品園時聽見女人爭執的聲音。

  「阿燕哥哥,這裡屋子這麼多,何必非要我們全擠在兩間房裡,這不是擺明欺負人嗎?要是少爺要咱們姊妹伺候,也……不方便吧,不如讓咱們一人一間房?」

  「通通別吵,敦品園就這兩間房可以住人,要是不滿意的話,你們就去尋大小姐說要換房。」

  回話的是阿草,他看不慣這群女人,從一進園裡就爭吵不休、鬧得人頭痛,初時還覺得她們一個個長得漂亮,是難得的美人兒,少爺們看見定會心花朵朵開。

  可是這才多久時間,一下子搶屋子、一下子奪床被,要東要西、鬧南鬧北的,連喝杯水都能擠兌對方幾句然後鬧將起來,安靜的敦品園突然變成菜市場,誰都會受不了。

  「阿草哥哥,你別生氣,奴家初來乍到,什麼道理也不懂,這才多問上幾句,不是故意和你唱反調。」開玩笑,以後想多見少爺們幾面,還得仰仗他們。

  只是多問幾句?客氣了!阿草板著臉孔不說話。

  「你這是做啥?自甘下賤嗎,他們不過是奴才,這般柔聲細語的演給誰看,宋老爺送咱們過來是伺候少爺,可不是伺候下人的。」一個冷笑聲傳來,頓時就響起女子啜泣聲。

  又有另一道聲音傳出。

  「小哥,方才我逛過一圈,發現這園子裡還有許多空屋,反正沒人住,難道我們真不能住得寬松些?」她老話重提,心裡頭想著若口氣溫順些,說不定就能講通。

  阿草冷笑,確實是有空屋,剛開始他們也沒想讓她們擠在一堆、吵來吵去,可幾個女人一進門,就急著搶大少爺、二少爺隔壁的屋子,唇槍舌劍聽得人心生厭。他本想嘲笑幾句,就見懷青、懷豐朝這裡走近。

  阿燕急急拉過阿草一起向主子行禮,而那幾個女人的眼珠子瞬間像被漿糊給粘住了似的,一動不動,直直盯著他家主子。

  「她們為什麼在這裡?」懷青問,臉上出現一抹厲色。

  「回大少爺,是小蘋姑娘把人給領來的,大小姐命小的把姑娘們給安置在敦品園。」

  關關的意思?

  懷豐背過身強忍笑意,這下子事情可不小,今兒個大哥要先費勁兒解決這件事,怕是沒辦法上山祭拜母親了,不如由他帶蕥兒上山吧。

  懷青揚眉,關關是吃醋了?這個想法讓他打心底高興起來。

  「知道了,阿草、阿燕,把人領到耕讀堂,尋兩間屋子把她們安置妥當。」

  「可是吳爺住在那裡。」

  「這裡空屋多,如果吳爺不介意,請吳爺挪個地方吧。」

  這意思是……阿草腦子轉上一圈,大聲回道:「是!奴才馬上去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5:37

第二十七章

  姑娘們聞言不解,這是什麼意思啊?少爺寧願和男人同住,也不願意和她們……不會吧,少爺喜歡的是男人?

  不不不,應該是耕讀堂比較大,可以讓她們住得寬敞些……不對,少爺說尋兩間屋子安置妥當,意思是她們同樣得擠在一堆?

  或者是她們不合少爺的眼緣?怎麼可能,她們都是百中挑一的美女。

  無數的猜測紛紛出現,大家都猜不准這個主子的意思。

  一名喚作柳眉的女子不死心,撲到懷青腳邊,哽咽道:「還請少爺示下,小女子做錯什麼事,不得少爺待見,要遠遠將我們姊妹給打發了。」

  她拉住懷青的衣角,哭得梨花春帶雨,聲音柔媚似水,頻頻朝他拋媚眼。

  他微蹙眉心,這女子不是個善茬吶,若真讓她行動自如,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扯回衣擺,懷青走到其他女子身邊道:「本官不是個貪好女色的,我一向看重品性甚於外貌,之後,會有嬤嬤好好查看你們的品性,醜話說在前頭,愛鬧事的會被強行送走,我只打算留下兩個安分守己的。」

  話一丟下,原本還想往他身上撲的女人趕緊收斂手腳,唯有倒在地上的柳眉慘白了臉。

  懷青甩袖,繼續往思閑居行去,懷豐快步跟上,搶到懷青身邊道:「哥,你真的打算留下兩個?」

  「不打算。」

  「既然如此,為什麼那樣講話?」才閉上嘴,他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哥想讓她們自己互掐,以此為由,一個個將她們送走?可、不對啊,不想留她們,長輩前腳送來、咱們後腳送走不就行了。」

  猜不出理由,他再度看向一臉雲淡風輕的懷青。

  「哥,別藏著掩著了,說清楚,你是怎麼想的?」

  「這次的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長輩的心意,咱們不好一直推辭。只好讓她們先打上一架,最好把事情鬧大點、鬧得人人知曉,讓長輩們知道送來的女子搞得家宅不寧。之後,咱們再放出風聲,說有御史想彈劾咱們治家無方,怕會影響仕途。你想想,此話傳出去,以後他們還會做相同的事?」

  懷豐恍然大悟,宋家看重的可不是他們兄弟,而是他們的仕途發展。「哥是想斬草除根,否則春風吹又生。」

  「對,咱們夠忙了,哪有時間花在這些瑣事上頭。」

  談話間,兩人已走進思閑居,廳裡,蕥兒有些不安地偷望著關關,而關關拿著一本書讀著,她一副天下本無事的模樣,可那張表情哪是氣定神閑,根本是欲蓋彌彰。

  懷青二話不說,坐到關關身旁並替自己倒杯水,問道:「為什麼把人安排在敦品園?」

  很難理解嗎?不就是方便男人辦事,怕他們夜裡太辛苦,體力消耗過度,萬一手軟腳軟走不回自己屋子,累倒在院子裡,可就鬧笑話了。

  她內心很嘔,表面上卻半句話不說。

  蕥兒見狀,偷眼向懷豐求救,懷豐向她勾勾手指,蕥兒如獲大赦,趕緊走到懷豐身後避禍。

  「我已經把人送到耕讀堂。」

  懷青此話一出,關關沒意見,蕥兒卻跳起來。「那怎麼行,吳衛住在那裡。」

  她的反應過激,引得三人都轉頭望她。

  懷豐發現什麼似地,試探道:「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不是大節、小節的問題,是粥少僧多的問題,她們一大票,對她們來說能多個男人來分,總是好事。」

  噗哧一聲,懷豐笑出來,一個栗爆打在蕥兒額頭上,湊近她耳邊低聲道:「待會兒同你算帳。」

  「我已讓吳衛搬到敦品園,免得鬧出事來。」懷青解釋道。

  他也知道會鬧事?心裡都曉得,卻還要強將人留下,怎麼,解決小弟弟的煩惱比解決女人困擾更重要?

  關關依舊一語不發,把書翻過頁,即便她連半行字都沒讀進去。

  「你怎麼不說話?」懷青問。

  說話?說什麼?說「我就一顆心,你們就看著慢慢傷吧」,還是說「我以為你喜歡我,喜歡到無人可以取代,沒想到只是錯誤判斷」?

  哈!她才不為別的女人向男人示弱,彎下膝蓋是為著下一次跳得更高,可不是為了卑躬屈膝,好教男人憐惜。

  「你沒有話想問我嗎?」懷青再接再厲,想討關關一個反應。

  問?明擺著的事還要問,是藐視她的智商,還是看不起她的推理能力?

  留下一群漂亮的女人,能為著什麼?A:疏解男性泛濫成災的荷爾蒙。B:作為植栽點綴花園。C:宅子陽氣太過旺盛,需要陰氣來調和。D:解決女性過剩、男性娶不到妻子的人口結構問題。

  這問題如果還要思考,就太對不起祖先傳下來的腦容量。

  「真不想問?也行,那你要不要來點道德勸說?」懷青依然態度輕松。

  勸說?勸說什麼?

  馬往往在松軟的土地上失蹄,男人往往在女人的懷裡長眠不醒?還是對他唱首歌——一滴血汗、一滴精,耕田下種勤四體,辛辛苦苦哪敢休息,只盼肚子快隆起?

  對不起,她沒有那麼無聊。

  懷青誇張嘆氣,「我明白你在氣我留下那些女子,可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留下她們,不將人拒於門外?」

  他的說法終於勾起關關的好奇,難道這麼簡單的事,還能有背後目的?

  她想問,卻又覺得該堅持驕傲,於是拿起筆,在紙上寫下:想說就說,不想說、請慢走!

  很高的姿態,但她就是喜歡這樣。

  他拿起紙在她面前搖兩下,聲音出現一分冷清。「這意思是,你決定和我冷戰到底?她們在府裡的一天,便不同我說話?」

  關關拿起筆,順勢寫下:文字的作用是,不想開口時,就讓手來吶喊。

  懷青深吸氣、垂下眼睫,露出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掛起滿臉失望,對弟弟說:「懷豐,你來告訴關關,我為什麼這樣做。」

  讓他表現?樂意、樂意!

  懷豐上前兩步走到關關面前道:「你知道宋家長輩今天來做什麼?除了送通房丫頭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事——他們想做主我和大哥的婚事。

  「可是,哪能啊,我們認祖歸宗的目的,可不是為著找根繩子來栓住自己,通房丫頭不過是楔子,後面還有重頭好戲呢,大哥為著一勞永逸,才會想出這個點子,有點陰損但……」

  懷豐說得口沫橫飛,有討論過的、沒討論過的,大哥的意思、他的想像力,全在這次的發表中說得淋漓盡致。

  慢慢地,關關從惱怒到釋懷,再到藏都藏不住的贊嘆,表情一翻數變。

  她都想拍手了,好心機、好計謀,一個臨時動議竟可以讓懷青利用到這等程度,宋家長輩怎麼還敢算計他,那不是只有等死的分?

  太厲害、太強勁、太偉大,一股由衷升起的贊嘆躍入心裡,她緩緩望向懷青想表示欽佩,卻……撞見他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

  滿懷歉意,她推開筆墨走到他跟前,決定當個勇於認錯的好女人。

  「那個、對不起,我錯了。」她行了一個誠意十足的九十度鞠躬禮。

  看著她丕變的態度,懷豐對自家的哥哥萬分崇敬,他不但用六個女人降服宋家老頭們,還充分利用,把關關一並拿下。

  懷青轉身背過關關,寒聲道:「你沒錯,錯的是我,我始終沒辦法給你足夠的安全感,讓你信任我,相信我絕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

  「不是,是我太情緒化,不該聽見王氏說你決定將她們留下就卯起來發火,是我不對,我主觀認定你留下她們只有一個理由,對不起,我錯了!」她繞到他面前,再行一次禮。

  撒嬌耍賴是女人專用認錯法,關關用不來,她只能實事求是使出自己最熟練的那招——認錯、反省、改過,用良好表現抹除錯誤痕跡。

  這方法對男朋友有沒有效不知道,但對上司老板有用得很。

  「我留下她們能有什麼理由?」他望住關關,臉上掛著掩也掩不住的哀傷。

  關關看看懷豐再看看蕥兒,成人對話不應該在未成年少女跟前上演,可是……可是懷青看起來很沮喪,於是,她鼓起勇氣,臉上含羞,壓低聲音說道:「我以為,你餓了……」

  一直很努力假裝不存在的蕥兒,在聽見關關的回答後,打破沉默開口問:「那些女人是廚子嗎?大哥餓了關她們什麼事?」

  突如其來的插話,讓關關和懷青想挖洞自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6:00

第二十八章

  「懷豐!」懷青低喊,讓弟弟將煞風景的丫頭抓出去。

  「知道、知道,閑雜人等驅逐出境。」他一把拉起滿頭霧水的蕥兒往外走,離開時,順手把門帶上,以免又有其他的閑雜人等闖進來。

  屋裡剩下兩個人,懷青定定看著她。

  好半晌,他嘆口氣將關關納入懷裡,柔聲道:「你忘記了嗎?我對你的承諾——公平。」

  她貼著他的胸口輕輕點頭,微微的磨蹭,磨蹭出軟軟的溫柔、暖暖的甜蜜。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培養出來的習慣,只要待在他懷裡,她就自然而然軟下身子和心裡頭的每一分堅硬,好像自己可以化成水,一點一寸一分、不停澆灌他胸口那棵愛苗,促使它郁郁青青。

  「我沒有忘記,只是那個承諾似乎太為難男人,我不認為自己有足夠的本事,強迫你為我做到公平。」

  生活在二十一世紀裡,關關比誰都明白,變心和空氣是同樣存在的,會變心的不是壞男人,他只是懂得與時倶進,不會變心的不代表好男人,他只是害怕改變。

  而經歷的越多,真心越少,漸漸地,真心缺貨、物以稀為貴,到最後,人人都在追求的,已經不是知道是愛情還是幻滅。

  「如果我不是為你做到,而是為我自己、為我的子孫呢?」

  圈住她的腰,她一直在自己身旁,可不明白為什麼,他始終覺得惶然,仿佛她下一刻就會消失無蹤。

  「什麼意思?」

  她抬起頭對上他的眼,他沒有回答,卻是先俯下身給她一個結結實實的吻。

  他的吻有點霸道,不符合他溫和的形像,但她喜歡、喜歡他的焦迫感,她知道自己有點壞,想讓他為自己擔心、想占據他所有注意力。

  她很清楚,這是因為自己心中尚且存在著恐懼。

  恐懼什麼?恐懼他們之間沒有永恆,恐懼任何人都可以橫插進他們中間,恐懼這個時代對男人太好、對女人太壞,恐懼自己沒有足夠的資本額,教他愛自己一生。

  松開關關,他結束這個吻,氣息有些不穩,她靠在他懷裡,懶懶地汲取他的氣息。

  她最講究公平的,他收走她身體裡的空氣,便得用他的氣息來彌平。

  擁住關關,懷青緩聲道:「我的母親是姨娘,曾經我以為,她遭受到的待遇是因為嫡母心太壞,後來年紀越長、見識越多,方才明白,嫡母無過錯,她只是在扞衛自己的領地。

  「朝廷要扞衛疆域,每年要搭上多少條人命,比起女人,男人要更殘忍得多,我們怎麼能只撻伐女人,卻對自己的殘忍視而不見?」

  關關點頭,高興他願意給予女人與男人相同的標准。

  「過去谷嘉華不是這樣的,她雖然高傲卻也正義,她光明磊落、從不做損人的事,她有才情、她聰明,她和谷尚書一樣,有著耿直的個性,我不明白她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關關,吳衛收到京城來的信了。」

  「他們探到什麼消息?」她坐直身子,態度鄭重。

  「谷嘉華暗戀沈習玉多年,他始終是她喜歡的那個男人,後來兩家順利結親,原本是心想事成、琴瑟和鳴的好事,沒想到婚後,她膝下無子,沈家只有沈習玉獨脈單傳,沈相爺等不及,便為兒子納入妾室、通房。

  「原本對谷嘉華一心一意的沈習玉有了新顏色便忘記故人容,谷嘉華心生不滿,暗地動手腳,令那些妻妾絕育,直接間接害死成形的胎兒,以及剛出生的孩子。

  「人證物證倶在,沈家欲休棄谷嘉華,恩師知道此事,一氣之下風癱,從病倒到過世,只有短短數日,沈家為此深感抱歉,便隱下她所行惡事,以無出為由與她和離。若沈習玉心定,依舊把妻子放在正位,只是求子……我想她不至於把人逼入絕境,她會學大嫂那樣,好好教養庶子,傾全力襄助丈夫。」

  谷嘉華行為不端,他不認同,但嘴上說該檢討的卻是沈習玉。

  不對!關關搖頭,要不是她預告宋懷恩的死期,令王氏對丈夫徹底死心,王氏不會改變心意,另擇他路。

  懷青問:「你不同意我?」

  「你的說法對妾室不公平,為男人辛苦懷胎十月,非但得不到丈夫的心,孩子還要被別的女人搶走,教她們情何以堪?

  「再說了,感情勉強不得,人心會變,感情自然會生變,今天的飯菜香,隔夜會餿掉,沒有人有把握,能將誰的心一輩子摟在手上,對已經不存在的感情,越是固執堅持越會受傷。

  「我認為,虧待谷嘉華的不是沈習玉,而是谷嘉華自己。」

  「你的意思是,感情生變就該和離,才不算虧待自己?」

  「重新來過並非壞事,誰知道生命裡還有多少好風景,守著不愛的男人,護著不被重視的姻緣,成日在痛苦裡翻滾,叫作自虐。

  「只不過多數女子選擇吞忍,眼睜睜看著曾經愛過的男人疼著別人,她們心裡不痛快,便也不教其他人痛快,於是怒氣發泄、招數盡出,到最後,她們弄不清楚自己擠命守護的是愛情婚姻,或僅僅是自己的不甘願。」

  上輩子她沒有本事也沒本錢,可以丟掉自己的不甘願,現在她有了資本,確定離開心愛男人也可以活出一片天,她是不會虧待自己的,哪天發現,他再不是自己的良人,她就不會一直待在悲傷裡沉淪。

  「你的意思是,就算成親,哪天我的手摟不住你的心,你會二話不說轉頭就走?」

  懷青怏怒,他不喜歡她的說法、不喜歡她念頭,不喜歡她聰明的腦袋想太多,更不喜歡她不願意為婚姻妥協將就,因為即使不甘願,她都必須遵守諾言,一輩子守在他身邊。

  關關聽出他的危機感了,看著他凝重的表情,輕淺一笑,握住他的手,她很高興他這樣重視自己,她投入他懷裡,圈住他的腰際,她在他的懷抱裡,娓娓道來。

  「邵關關有點固執,認定了就是一輩子的事,但我不敢確定自己的認定會不會是場錯誤。所以當情況有異,我會試著努力,讓對方再愛自己一回,可是如果努力的結果是千呼萬喚喚不回,我只好另謀出路。」

  跳過那堵圍牆後,她再不允許自己被另一堵牆給困住。

  她的解釋讓他松下緊繃的心情,捧起她的臉,額頭貼上她的額。

  他說:「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一點嗎?」

  「身材、美貌、機智、反應……我身上的每一點?」

  懷青被她的話惹笑,方才的凝重氣氛頓時消失,他輕輕在她額間摩蹭,蹭出兩分悸動,口氣中滿滿的全是溺愛感覺。「你還真是不吝嗇自誇。」

  她點點頭,額頭又與他的蹭上,再次悸動。「我一向慷慨。」

  他拉回話題,輕聲說道:「我喜歡你的自信,你認定我愛你是因為你夠好,而不是你有辦法把我身邊的女人全殺光。」

  她同意,所以笑得滿臉甜蜜。因為他靠得近,所以分享了她的甜蜜。

  「我喜歡你光明磊落的心,即使知道別人想對付你,你也不樂意髒了自己。」

  她同意,所以點頭再點頭,把頭點在他的額際、點上他的心,教他知道,被心愛的男人了解,她有多麼快樂。

  「我是個重情重義、有恩必報的男人,但不至於迂腐、看不透世情,我還分得清親疏遠近,我很清楚誰才是我最該守護的人。如果谷嘉華敢動你,我會讓她自食苦果!」

  猛地抬頭,她望進他眼裡,漆黑的眸子如有水霧氤氳,再不見清澈,心微微疼著,她很清楚,他做這個決定有多困難,但他為她……願意困難。

  心暖了,這樣的男人教她怎麼能夠不愛?

  她搖搖頭,緊緊握住他的手,堅定道:「惡人自有惡報,我只想和你平安到老。」

  他笑得心滿意足,因為她松了口,她說:「平安到老。」

  他很高興,她願意陪在身邊一起到老的人是自己,於是便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讓她更高興的話。

  他說:「京裡傳來消息,燕明月就要嫁給襄陽公世子侯汶。」

  她高興得不得了,於是很善良地賀上兩句:「三生石上注良緣,千裡愛情一線牽。」

  永和宮裡一陣碎瓷聲響起,中間夾著女子的憤怒哭泣,宮女太監們左右分站兩排,皆是垂手而立,沒有人敢上去勸,也沒有人敢舉步離開。

  「我不嫁!我不嫁、不嫁、不嫁!」隨著燕明月的哭叫聲,一個茶杯往宮女頭頂疾飛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6:33

第二十九章

  眼見杯子就要撞到頭上,宮女卻不敢挪動身子,只能咬牙閉眼,任由劇痛襲來。

  撞擊聲傳出,宮女太監轉頭望上那名宮女,杯子摔在地上破成碎瓷,宮女額頭也裂了個大口子,鮮血不斷往外冒,在臉上蜿蜒出一條血河,她依然不動、不喊,連淚水也不敢讓它泛濫。

  自從賜婚的聖旨下來,明月公主就是這模樣,她成天哭哭鬧鬧、摔東摔西,時不時拿太監宮女出氣,把奴才們一個個弄得滿身傷。

  但、能怎樣,她是主子他們是奴才,別說公主丟杯子,就是丟刀子,他們也只能硬生生受下。

  燕明月哭得聲嘶力竭、滿腹怨恨。她不是沒向父皇表明心意,她不只一次同父皇堅持,她想嫁的男人是懷青,不是侯汶。

  可是她表明心跡的結果竟是被父皇痛責一頓、被罰禁足,怎麼會這樣?她是父皇最疼愛的公主啊!

  她不死心,哭求到母妃那裡,要死要活,能說、不能說的話全都講過,她說:「母妃不幫女兒的話,女兒寧願抹脖子死了,也不肯嫁進襄陽公府!」

  她的決絕逼得母妃不得不出面說情,但父皇憤而甩袖,怒道:「宋懷青是朕要重用之人,豈能當駙馬,如果她非宋懷青不嫁,就讓她絞了頭發,去做姑子吧。」

  燕明月無法相信這話出自父皇嘴裡,她偏激、狂怒,覺得所有人都在暗算自己,因此鬧得宮裡雞飛狗跳。

  眼見婚期迫近,燕明月異想天開,想只身前往泉州見懷青。

  她橫下心,決定生米煮成熟飯、造就事實,屆時父皇為著鞏固皇家顏面,自會賜婚。可惜沒有成功,消息走露,父皇派禁衛軍將永和宮團團包圍,她走到哪裡都有一票人虎視眈眈。

  燕明月氣急敗壞、用盡手段,她企圖把事情鬧大,連絕食的事兒都干了,卻沒想到父皇對她寒了心,沉聲說道:「要死,你也得死在襄陽公府。」

  於是聖旨再下,將她與侯汶成親的日期再往前拉近。

  侯汶是襄陽公唯一的兒子,日後偌大家產都是他的,皇家想要公主一輩子錦衣玉食,而侯家需要公主的頭銜來保留爵位,這對兩邊來講都是一樁好婚事,因此很早的時候,燕明月便知道,父皇有心擇他為婿。

  但……她遇見懷青了。

  侯汶的長相不算糟,但比起會粘人眼珠子的懷青,簡直是雲泥之別,人人都說侯汶聰明、滿腹才學,但又如何,他沒經過科考,懷青可是以十五歲之齡就考中進士、出仕為官。

  懷青將所學盡用於政,一連串的施政方針讓他的名聲廣傳至京城,連父皇都三番兩次召見,哪像侯汶滿腦子迂腐,口口聲聲之乎者也,自己說得歡暢,旁的人卻聽得昏昏欲睡,至於侯汶那個性子……哼,說得好聽是沉穩,說難聽,就是膽小。

  不比不知道,把兩人抓在一起相較,就顯得一個是天上朝暾,一個地上泥淖,嘗過糖的滋味,誰還能將就苦蓮?

  因為懷青,她終於明白何謂心動,從來沒有人拒絕她,可他拒絕了,這樣的懷青於她而言更富魅力,她日思夜想,想盡各種辦法,想讓他變成自己的男人,她發誓又發誓,發誓要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可是,她什麼都還來不及做,父皇就要把她嫁進侯家……

  趴在桌上,她喘著氣。

  哭過無數日、鬧過無數場,她終於明白,事已至此、沒辦法改變了……

  掌心狠狠拍向桌面,她猛然抬頭,凌厲目光讓排排站的奴才們心頭陡然驚悚,一個個縮著頭、壓低脖子,害怕自己是下一個受害者。

  她這麼難受,怎麼能令宋懷青逍遙舒服?既然她沒辦法幸福……好啊,就讓宋懷青陪自己一起痛苦,她入煉獄、他也別想在人間待著!

  「來人,替本宮送信給靜親王!」

  燕靜心情糟透了!

  他薦給父皇的「賢臣」竟是個黑心貨,貪了賑災米糧,還任由游民作亂,怕情勢擴大,竟膽大妄為調軍隊大肆屠殺,父皇怒極,斥他識人不明,如何堪當大任。

  此外,探子從泉州捎來消息,說宋懷青已經決定娶邵關關為妻。當下燕靜一陣心涼,腦子裡空落落的,像是被誰掏過似的。

  他終究慢了一步,沒有近水樓台,注定摘不得月亮?

  恨吶,他這樣努力,卻在拚搏多年後發現,想要的東西從來不曾到手,拚命往前跑,到頭來卻發覺自己仍然停在原地。

  他得不到太子之位、得不到父皇的歡心,連一個小小的女人,都無法教他稱心如意。

  只是一個小小的、出身卑微的女人啊,他不明白自己何來那麼多顧忌,當初直接將她帶回京不就得了,何必在乎她的心思、在乎她的感覺,只要把她變成自己的枕邊人,她就離不開自己了啊!

  恨恨握緊拳頭,怨念增長、怒恨熾烈,滿腦子混亂的他,把關關和東宮之位劃在一起,仿佛失去關關就失去東宮之席。

  心在燒、恨在咆哮,他衝動得想把關關壓在身下,他想要「得到」!得到重視、得到贊美、得到關關、得到權位,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一切……

  紛亂的思緒隨著他的雙腳踩進永和宮,宮裡下人垂首而立,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血跡。

  燕靜眉心蹙緊,他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嘲笑這丫頭的愚蠢,佩服她以為打殺幾個宮人,就能讓父皇改變心意的單純天真?還是羨慕?羨慕她可以囂張而恣意地表達自己的痛恨?

  燕靜走近燕明月身邊,靜靜看著面容狼狽猙獰的妹妹,勸說她乖乖出嫁的話尚未出口,就聽見她嘶啞哽咽的聲音揚起。

  「五皇兄,我得不到的男人,邵關關也別想得到!」她撲到燕靜懷裡。

  任性!他苦笑問道:「這樣你就能高興了嗎?」

  「對,我想要卻要不到的男人,誰也別想碰。我痛苦,宋懷青也別想輕松,五皇兄,你幫我求求父皇吧,隨便弄個女人給宋懷青,我絕不讓他跟喜歡的女人在一起。」

  隨便弄個女人給宋懷青?!

  燕明月幾句話如同當頭棒喝似地敲醒了他,緊皺的眉心豁然開朗,是啊!賜婚宋懷青,掐斷他們的姻緣線,關關……他又能爭取一回……


  一壇子酒芳香四溢,不請自來的谷嘉華帶著好酒,走進敦品園。

  在她進門前,懷青、懷豐、關關、蕥兒、吳衛五人正團團坐著,一面吃飯一面說著話,氣氛和樂融融。

  「大哥,這次的謠言真的太過分了啦,居然連『通房謀害小妹妹』的消息都傳出去,這些天鋪子裡有幾個相熟的客人非要見到我不行,她們想確定我是不是還活著。」

  蕥兒嘴巴上說著太過分,嘴邊卻是淺笑盈盈。

  謀害?謠言力量真可怕,再過不了幾天,宋家後院不寧的事,整個泉州上下都會知道了吧!

  話說某日關關心血來潮,見夏涼軒的姑娘大嬸們日夜趕工太辛苦,便想做些桂花糯米藕給大家嘗一嘗,因此讓下人從荷塘裡挖了些蓮藕上來。

  十一月中,雖然尚未飄雪,但天氣涼得很,塘裡只剩下些干柄殘葉,但泥土底下卻埋著肥厚的蓮藕。關關特地挑幾個年輕力壯的家丁,下塘前還讓他們喝幾口酒、暖暖身子,才令他們下去挖藕。

  蓮藕剛挖起,還沒送進廚房呢,就出了事!

  原是柳眉等幾個丫頭知道少爺們在家,又聽說荷塘那邊熱鬧得緊,估摸著懷青、懷豐會待在那裡,於是眾人梳妝打扮,一身簇新的集體游園。

  一群美女走走晃晃,目光四下流轉,企圖尋找偶遇男主角的機會,可惜目光轉上好幾圈,確定正主不在,只好隨便走走看看。

  這時恰恰看見剛挖起的幾籮筐蓮藕,柳眉心念一起,順手從筐子裡挑出兩條,說是要做幾道家鄉菜,給少爺們嘗嘗鮮。

  這舉動被蕥兒看見,她立刻露出得意笑臉。

  這些日子她讓關關拘著,心裡不滿,也不敢往春暖閣尋事,現在可是她們自己送上門。

  谷嘉華不能碰,幾個妖女還碰不得了?何況這裡頭還有大哥、二哥的交代呢,哥哥們說:就怕她們不惹事,只要一惹事,就想辦法挑起滔天大浪。

  兄命在手,蕥兒衝上前同柳眉幾個理論,說是:不告而取謂之偷,罵她們是賊婆娘,好吃好住供著,心裡還不滿,成天想著別人的東西,真真是不要臉……那頓罵,蕥兒罵得很解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46:57

第三十章

  柳眉委屈得厲害了,回辯一句:「不過是兩條蓮藕,值得說得這樣難聽?堂堂一個知府大人府邸,難不成連這點小東西都要計較?」

  說著說著,她想起進府以來,少爺冷待、生活寒酸,在宋家老宅還能從夫人手裡拿得月銀五百錢,到這裡立刻降薪三百,越想心越痛,頓時掩面大哭,悲涼起自己的身世。

  剛開始她本還期待著動靜鬧大了,懷青、懷豐應聲而來,到時再哀怨上幾句,讓男人出頭說幾句公道話,卻沒想到,有聲哭到沒聲、有淚掉到沒淚,男人始終不見蹤影,指指點點、說下流話的奴才倒是越聚越多。

  看著圍攏的下人,越是感覺前途無望,哭聲像是會傳染似的,一個傳過一個,頓時遍地杜鵑啼血淚悲聲,聲怨霜寒夢乍驚。

  她們怎麼都沒想到蕥兒等的就是這一茬。

  蕥兒揚眉,不就是擔心沒人回話嗎?獨角戲可是難唱得緊。她眼神示意,旁的幾個婆子就咧咧地罵將起來。

  「什麼破落戶都送進門,主子沒教她們十指沾上陽春水,已是寬厚,還敢埋怨,這是什麼世道。」

  「這樣供著養著,也沒落個好,日子夠難過了,還要聽人哭喪,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娘。」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下作出身,真當自己是千金小姐?」

  「打哪兒來的賤蹄子,這是在哭沒男人壓嗎?」

  婆子的嘴巴功力更上層樓,罵得幾個女人不想哭了,還不能停下。

  可是哭號也得費上一把勁兒的,大伙兒鬧過半天,想見的男人遲遲不露面,只好准備下戲,另尋時機再度進場,於是哭得一塌糊塗的柳眉一把推開蕥兒,准備回屋。

  說實話,柳眉是被訓練來服侍男人的,可不是訓練來洗衣、掃地、做粗活兒的,那個小小拳頭能有幾把力氣?

  但是蕥兒「體弱」,被她這一推,竟然接連幾個踉蹌,不斷往後退。

  也怪她戲演得太猛,忘記自己身後是荷塘,幾個步子、腳下不穩,身子竟往後摔進池裡。

  這下子情況嚴重了,十一月池水寒涼,就是挖藕,也不敢讓粗使婆子做,還特地尋幾個身強體健的年輕男人。

  蕥兒一摔,情況頓時混亂,驚喊、救人、請大夫,狠狠鬧上一大場。

  誰知在短短的半個月內,一場「爭執、失足」居然演變成「謀殺」。

  宋家長輩為此事還特地上門,想問明白怎麼會鬧成這模樣。

  懷青、懷豐在前頭接待長輩們,一聽長輩提及,他們連忙把話題岔開,擺明不想提這樁掃顏面的事兒。

  他們命人備下席面,相請長輩到園子裡賞梅,一邊暗地命人,讓蕥兒再往耕讀堂鬧一場。

  園子裡就那兩三株梅花,剛剛結出幾個稀稀落落的花苞,有啥好賞的?司馬昭之心,關關豈能捉摸不清?

  因此思閑居裡,蕥兒接到指令,興致勃勃准備出手之際,關關卻阻止她道:「上回是你,這次你再出面,說不定宋家長輩不會怪自己送女人壞事,卻要怨你心性浮躁、不容人。」

  「可是,大哥讓我去攪渾水呀。」

  關關莞爾道:「攪渾水一定要親手攪嗎?拿根棒子不就得了。」

  然後,她轉頭對小蘋說:「你去同姑娘們說道,讓她們想清楚要服侍哪位少爺,選擇好後分成兩組,每組先推派一個人過來,我會讓嬤嬤替她們開臉,今兒個晚上服侍大少爺和二少爺。

  「接下來的話,你不必說得太清楚,但一定要暗示她們,少爺們不是好色性子,過了今晚,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有興致……記得,話丟下後,你就適時閉嘴,只要在緊要關頭插兩句,讓她們爭執不休即可。」

  說著,關關自己笑得歡,蕥兒卻臉紅得快爆開。

  接下來的結果有四個字可以形容——知人善任。

  小蘋這根棒子渾水攪得好,宋家長輩前往園子時,恰好聽見六個女人吵鬧不休,話怎麼難聽怎麼說,還有人動手打起來,讓長輩們羞紅老臉,酒席也不吃了,紛紛告辭。

  過兩天,叔公召懷青過去說話,他道:「人已經給你了,該管就管、該敲打就敲打,瞧瞧,現在外頭都傳成怎樣……說來說去,都是後院裡沒個能夠擔事的主子才會這樣……」

  叔公說得口沫橫飛,懷青帶著溫和笑臉從頭聽到尾,最後接了一句:「我也想應承下來,只不過孫侄兒的婚事,怕是皇上那邊有想法。」

  誰敢和皇帝杠上?!懷青一句話,堵掉所有後續。

  關關笑著推蕥兒一把。

  「我不曉得你賣東西也賣出粉絲團了,居然有人這般掛念你的安全,是誰啊,是不是那些想招你回家當媳婦的貴婦們?」關關挑眉,笑得很曖昧,惹得蕥兒臉紅不止。

  這些日子確實有些高門婦人看上能干的蕥兒,想替自己兒子說親事,蕥兒的人氣指數正迅速竄升中。

  蕥兒扭她一把,撅嘴道:「什麼粉絲團?老是說一些怪裡怪氣的話。」偏偏他們聽過幾次,揣摩出意思後,還會跟著瑣琅上口。就說嘛,關關不是人,是病氣!誰跟她走得近,就會染上。

  懷豐道:「那些丫頭的事兒再鬧個兩三回,大約就可以把御史大人給捅出來。」

  「嗯,蕥兒再接再厲,接下來還得看你的。」懷青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勵。

  「干麼指我啊,好像我是個惹禍精,不行、不行,這會敗壞我的名聲,往後這等事,大哥交給關關。」

  關關接話:「是啊,這事交代給我行了,咱們家蕥兒現在得顧著名聲,想當蕥兒的婆婆們都睜大眼睛在看呢。」

  「邵關關!」蕥兒惱羞成怒,瞥一眼始終保持沉默的吳衛。

  眼見她真要生氣,懷青趕緊轉移話題。「蕥兒,年終慶的事,你那邊准備的怎樣?」

  年終慶再過十來天即將開打,從腊月初八到二十五,整整十八天。

  溝渠水道的工程結束後,張誠領著想承租攤位、買賣年貨的工人家屬,已經做好登記,最近正忙著等批貨、做糕點,等著在年終慶時賺點外快。

  「差不多了,開幕慶時准備不足、賣到斷貨,這次我多准備了四成,再看看情形,如果生意好,夏涼軒那邊就不放假,如果情況不如預期,我會提早讓她們回去准備過年。」

  蕥兒的口氣越來越像個商人,自信的表情、散發光彩的目光,讓吳衛不自覺往她身上多看兩眼。

  人都需要成長,眼界寬闊心才會寬,關關老講:別埋怨後宅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她們的見識是讓男人給限制的。

  親眼看見蕥兒的蛻變,懷青、懷豐越加贊同關關的話。

  「懷豐,你那邊呢?」懷青問。

  「除客棧外,衙門裡已經登記了不少民宿,車馬也安排好了,會在城門口、萬年坊等六個點等候載客。」懷豐回答。

  年終慶的事,早在一個多月前,懷豐便命衙役在附近幾個州縣大量貼上布告、分發宣傳單,並把各種優惠方案寫在上頭。

  這次的宣傳做得相當成功,雖然還沒有開賣,但已有不少附近州縣的百姓想承租攤位,這代表廣告打得夠大,做生意的都能看到商機。

  他們估算,如果有那麼多的外來客,泉州城裡的客棧必定不夠用,於是發下布告,讓百姓家裡有空房的,可以到衙門裡登記、辦理民宿事宜,並由專人審核後,訂下房錢。

  年終慶時,城門口會貼上客棧、民宿的房間數量、位置、房價等等,並將會有一批人專門接待外客,將他們領到住宿地點,如果客人慷慨,就會給點賞銀,如果客人沒給,客棧民宿也會掏腰包,給幾文錢。

  因此招募人手時,不少農事結束的男人、婦人紛紛來登記。

  至於接駁車,坐一趟只要一文錢,錢不多、只能勉強收支平衡,但它可以解決交通和停車問題。

  這個想法很好,但困難在於車行裡沒有這麼多馬車可以承租,懷青靈機一動,向商業區的商家征用馬車,他們也希望人潮多、來客多,好在過年前賺上一筆,因此出馬車、出車夫,大家齊心協力把此事辦妥。

  至於買多少送多少,有上回的經驗,各商家紛紛推出優惠專案來刺激買氣,這就不需要關關上心了。

  萬事倶備只欠東風,雖然諸事皆齊,關關那龜毛性子,還是成天往商業區跑,開會、開會再開會,務必做到滴水不漏。

  「我聽說你要雇清風坊的歌妓唱賀年歌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0:25

第三十一章

  「是啊。」聘人唱歌要花銀子,不過清風坊的老板夠義氣,拿到關關的賀年歌曲,眼睛一亮,願意免費義演,讓關關為籌辦活動向各商家征收的費用全省進自己的荷包裡。「我還安排幼稚園的小朋友上台表演呢。」

  她設計可愛到不行的紅色衣衫,到那天肯定會讓所有觀眾眼睛為之一亮。

  「表演什麼?認字?背詩?發表會辦得不過癮,你還想藉年終慶再賺一筆?」懷豐調侃。

  「首先,這回我們不只表演認字背詩,也要唱賀年歌曲。」

  厲害的是,前面的小新生唱歌、表演動作,後面的老學生會站在高台上,將歌詞一個字一個字貼在板子上,讓所有人親眼瞧瞧,這麼小的孩子能夠認識很多字。

  至於幼教專員嘛,不必懷疑,除了維護小朋友的安全外,還得負起發宣傳單的責任,這大過年的,送家裡小孩銀錁子,不如送他們開智慧。

  「孩子不會怕生嗎?」

  難得地,從頭到尾保持安靜狀態的吳衛加入話題,他一開口,蕥兒的眼光立刻粘在人家身上。

  這會兒,懷青也嗅出異樣。

  關關認真回答:「會,所以要練習,多上台幾次、練出膽量,以後面對陌生人自然能夠侃侃而談,這是在幫助孩子學習自信,至於賺錢,只是附加目的。」

  「才怪!」懷豐唬她一聲。誰不曉得她讓呂文華做足准備,不但印了數量驚人的練習本,還做出不少「益智玩具」,顏色漂亮、五花八門,比外面賣的陀螺、波浪鼓還要吸人眼珠子。「你還是少說話吧,一說謊就被戳破,有意思嗎?」

  「不讓我說話,唱歌也行。」關關笑道。

  聽見這話,蕥兒連忙捂住她的嘴巴。「不行、不行!你千萬別用魔音禍害人。」

  懷青、懷豐失笑,人沒有十全十美的,總不能樣樣行、般般成,關關已經夠厲害了,嗓子差一點……呃、差很多點……絕對可以理解。

  「什麼禍害人,是你們不懂得欣賞。」

  她也覺得那戲子咿咿呀呀的歌聲很嚇人,不是她的聲音爛,實在是時代不同、欣賞角度不同,關關努力自我安慰。

  眾人笑得前俯後仰時,吳衛耳朵微動,突然站起身來。「你們慢聊,我先走。」

  「怎麼了?你有事?」蕥兒問。

  「有人來了。」還是討厭的人來了。吳衛撂下話,走到門口,身子一躍,瞬間看不見蹤影。

  他一消失,小杏立刻進屋稟報:「少爺、小姐,谷娘子來了。」

  聽見是谷嘉華,瞬間四個人臉上都冷下來。

  來了嗎?准備動手了嗎?谷嘉華安靜好一段時間,關關還以為她看清楚處境,打算放棄不可能的任務,計劃平心靜氣、住滿三年孝期,然後尋門好親,替谷家傳後代。

  沒想到,她還是耐不住性子。

  也好,谷小花遲遲不動作,關關總感覺有條毒蛇在暗地裡蠢蠢欲動,倒不如亮出招數、一拍兩瞪眼,該怎樣就怎樣,就算會因此被毒牙咬上一口,也得個心安。

  四個人都沒說話,互望對方一眼,心裡都有底。

  懷青握住關關的手,把她的手拉到桌面下緊緊握著。

  他沒說多余的話,關關卻能理解他想表達的。他在說:相信我,不管她想做什麼,我會保護你。

  關關用力點頭,拋給他一張大笑臉。

  那話是怎麼說的?不怕人使壞,就怕不知道人家要使壞。

  既然有准備,她就不害怕,即使懷青無法保護她,她再也不是那個剛從圍牆裡跳出來的孤女,她有朋友、有人脈、有銀子、有腦子……有許許多多可以妥善保護自己的事物。

  谷嘉華進門,朝懷青、懷豐屈膝致意。

  她臉上笑容恬適、表情溫柔,要不是被懷豐撞見福臨酒館那幕,他們會相信她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可憐女子。

  她對花隱和綠楊示意,兩人上前把手上的酒壇放下,再將吳衛用過的碗筷從桌面收拾干淨,讓主子坐下。

  谷嘉華說道:「年關到了,京裡的管事送不少東西過來,這兩壇酒是從京裡最有名的『十裡飄香』買的,拿來給大家嘗嘗。」

  「多謝。」懷青笑道。

  他心裡微冷,臉上卻笑意迎人,懷青的表現與過去無差異,只是心底唏噓,望著谷嘉華五味雜陳,前世的她只對自己狠,今生的她卻對別人狠,命運重來一遍,他變了,她也不同,這樣的兩人在擦肩而過後,越行越遠。

  「說什麼謝呢,宋家收留我,我才應該說聲謝謝的。」

  她客氣婉和,笑容不褪色,即使一進來蕥兒便對她沒有好臉色,她也不以為意。

  「谷娘子別這樣說,谷大人是我大哥的恩師,這是該做的事。」懷豐面上圓融,心底卻猜測,這回她想做什麼。

  谷嘉華一手拉過蕥兒、一手牽起關關,說道:「管事還送來不少綾羅綢緞,和一些零碎玩意兒,像胭脂花粉、熏香、玫瑰露、荷包……全都是泉州不易見到的新鮮貨兒,回頭我讓玉珂給你們送過去,你們留著玩賞,待你們忙過這陣,就給宋大人裁幾件新衣吧,我的針線功夫不大好,否則我就自己動手了。」

  蕥兒輕嗤一聲,很不給面子地抽回手,冷笑諷道:「也是,谷娘子的手是用來彈琴、寫字、下棋、畫畫的,怎麼能拿針線做粗活?何況大哥、二哥的衣服怎麼能讓外人做,谷娘子這份心思怕是過了。」

  關關很想瞪蕥兒兩眼,這人怎麼就藏不住心事,瞧瞧,人家懷青、懷豐做得多好,虛與委蛇、親切和順,沒教人看出一絲異樣。

  果然聽見蕥兒的話,谷嘉華瞬地低下頭,滿臉楚楚可憐,小白花再度發功,看得桌上眾人一片沉默。

  「我針線功夫也不好,不如讓嬤嬤做吧。」關關急著打圓場。

  懷青丟給蕥兒一個眼色,怪她沉不住氣。

  「谷娘子,別理會那丫頭,口無遮攔的,往後這脾氣要怎麼說親?我們這些當哥哥的還真頭痛。」懷青望向蕥兒,一臉寵溺又無奈的表情。

  「不如我讓管事從京裡聘個教養嬤嬤來,蕥兒妹妹肯好好學的話,一、兩年工夫就能看到成效。」谷華順著梯子下來。

  關關卻多了個心,這是想在她們身邊安插人,還是單純讓蕥兒日子不好過?連忙回道:「這丫頭從小跟著懷青、懷豐長大,野慣了,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別為難人家教養嬤嬤。」

  「可不,還是招個肯包容她這副性子的妹婿比較實際。」懷豐接話。

  他也想知道谷嘉華來這趟想做什麼,但當上縣太爺,他多了份歷練,個性裡的毛躁磨去,現在的他和哥哥一樣沉得住氣。

  在谷嘉華的示意下,花隱給眾人斟滿杯子,但所有人心思全想到同一處了,誰也不肯去碰酒杯裡的水酒。

  「為什麼不喝呢?宋公子,這是你最喜歡的狀元及第。」她拿起酒杯,像是看出來大家的心意似的,先干為敬。

  關關才不傻,誰曉得她有沒有先服解藥,不過這時候表現得太謹慎,說不定會嚇得她即時收手,如果事情非要發生,早點來比晚來要好。

  於是她向懷青點點頭,意思是:喝吧,那酒應該不至於危害性命,頂多讓人衝動,到時她會去當打火英雄的。就算火勢太大……不是還有六個貌美如花的通房丫頭嗎?

  懷青喝了,蕥兒不落人後也干了,懷豐多留個心眼,如果酒水真的有問題,只有關關一人清醒,勢孤力單怕對付不來。

  懷豐說:「待會兒我還得和關關討論一些事,就不喝了。」

  谷嘉華也不勉強,拿起筷子夾菜,一面品嘗一面說道:「這道糖醋魚倒是我那廚子的拿手菜,下回讓他弄出來讓大家嘗嘗。」

  「好。」懷青點頭應聲,等待她接在前言之後的是什麼文章。

  「關關,聽說商業區的鋪子都是你在掌理?」谷嘉華突然轉頭對上關關。

  「哪能啊,不過是之前懷青、懷豐進京,人不在泉州只能把買賣鋪子的事交給我處理,商業區開張後,生意自然是各個商家的事,與我無關,難不成谷娘子也想買個鋪面?」

  「我底下的人不多,又不像關關姑娘這般能干,日子能過得去就成了,哪裡還想做新買賣。只不過管事們不知道打哪裡聽說來的,說咱們泉州有座財神廟很靈驗,去拜過的人都能發財,管事們便想趁這趟過來泉州,去進個香,只是不知道地方在哪裡,我想關關姑娘接觸的商家多,不知道有沒有聽過這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0:49

第三十二章

  谷嘉華的話在關關心上轉一圈,到最後還是打算把她們弄進廟裡?

  「有這座廟嗎?我倒真沒聽說過,懷青、懷豐,你們是本地人,知道這件事嗎?」

  「有,在近郊不遠處,那裡香火鼎盛,除了拜財神爺之外,還可以求發財金,聽說把從廟裡求來的銅板粘在算盤底下,會讓商家財源廣進。」

  懷青說著,關關細觀谷嘉華表情,見到她嘴角不自覺流露的笑意,關關心頭篤定,她果然要藉財神廟生事了。

  「那裡遠嗎?」關關接話。

  「是有點遠,在城西,坐馬車一個時辰就會到。」懷豐回答道。

  「那裡風景不錯,有一大片竹林,廟裡就地取材築上好幾間竹屋,可供香客休憩,有幾分農家樂趣,倒是可以過去走走。」懷青口氣裡,有著讓關關應下來的意思。

  「如果那廟真的靈驗,年終慶到了,咱們也去求幾枚發財金貼在算盤底下。」蕥兒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好吧,過幾天讓廚房准備點吃食,咱們拜過財神後,就四處逛逛,這些天也真累得嗆。」關關道。

  「吃食不必准備,財神廟除竹林以外,最有名的是素齋,聽說他們的猴頭菇料理和清湯面,吃過的人都回味再三。」懷豐接話。

  聽見此話,蕥兒忍不住拍手叫好:「那行,大哥、二哥,就挑你們休沐的時候,咱們一起去吧。」

  關關向懷青使眼色,輕輕搖了下頭,他們要是現身,谷嘉華怎麼敢弄鬼?

  懷青會意,笑道:「怎麼能,馬上要過年了,過年期間休衙十五天,許多事都要趁著年前趕著辦。」

  懷豐聞音知雅意,也跟著笑道:「我倒好,稅收交上去了,年底再審幾個案子,就能准備過年,不過年終慶的事還得再忙上一陣,上頭來信,說是朝廷有意思派人過來看看咱們的雲湖商業區,所以輕忽不得,還是你們自己去走走好了,只是別太晚回來。」

  「你們都不去,就我和關關兩個,太無趣了。」

  關關掐上她的臉,道:「怎麼,同我一起無趣,非得懷青、懷豐跟著才有意思?這太傷人心了,虧我待你這麼好。」

  「好啦,不管怎麼樣都要趕在年終慶之前走一趟,你說,什麼時候去。」

  「自然是越快越好,越接近年終慶越忙,我那幼教社也還有些事沒布置好。」

  「那……明天、後天?」蕥兒問。

  「後天好了,一大清早出門,要是能趕在醜時之前回來,還可以到鋪子裡看一看。」做出決定,關關下意識掃谷嘉華一眼,她嘴邊笑意未歇,所以她們這是進了她的盤算裡?

  微嘆,快點結束吧,她實在不耐煩連在家裡都無法省心。

  此事議定後,大家開始討論過年放假的十五日要做什麼。

  除了訪親友、回祖宅祭拜祖先之外,他們還打算一起上山祭拜方雲。

  關關建議:「不如把你們住過的老宅整修整修,在那裡弄上幾畝田地,有空咱們也去過過農家生活。」

  「能嗎?能養雞養鴨、養小豬,再挖一個小池塘養魚?每天清晨讓雞鳴聲把人叫醒,夜裡聽著蛙鳴入睡?」蕥兒湊趣。

  「怎麼不能,派一戶下人在那裡照管就行,反正離家近,往後休沐就可以時常到那裡走走。」懷青喜歡這個提議。

  話題聊開,你一言、我一語,氣氛越說越熱烈,關關時不時朝谷嘉華的嘴角望去兩眼,不曉得谷小花知不知道自己做壞事時會有特定表情?不過她才不會好意通知對方,這可是天然示警。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送走谷嘉華後,他們在院子消食兩刻鐘,懷青、懷豐才送她們回思閑居。

  蕥兒、懷豐走在前面,關關和懷青落在後頭,懷青握住關關的小手、安步當車,東方月亮升起,小小的如一彎眉形,襯得周圍的星子燦亮無比。

  過去懷青不曉得,光是和喜歡的人走一段路,不必說話、不必對上眼,只要感覺得到她的氣息,心底就會溢滿幸福,輕輕一壓,他把她的頭壓靠到自己肩膀,然後發覺——他喜歡當她的靠山!

  關關仰頭望他,見他笑得那樣歡暢,害得她又無法別開眼,這個男人啊,要讀過幾千幾萬遍,才會教人厭倦?

  懷青側過臉,視線與她對上,笑道:「看來這酒沒問題,這麼久了,也沒見有人頭暈。」

  是啊,不然就得把耕讀堂那些人給開封了,不開封還好處理,一開封……以後要退貨就麻煩了。關關笑著接話:「酒沒問題,財神廟才會出事情,有人在那裡等著呢。」

  懷青同意這個推論。不過谷嘉華是真的聰明,她什麼事都沒做,只是不經意地提個頭讓所有人來接話,她明白關關和蕥兒對年終慶有多期待重視,在這個時間點提出財神廟,她們怎麼可能不感興趣?

  谷嘉華由著大家你一言、我一句不斷討論,自己卻保持沉默,倘若財神廟之行真的出事,她自然可以推得一干二淨,因為她確實沒有鼓吹任何人走這一趟。

  本就是個才情高、腦子清晰的女子,她讀過不少書、做過不少文章,京城裡贊她文采不輸男子的人多了去,誰想得到,她竟將這一身本事,用來對付別的女人?是可惜也是可悲。

  他停下腳步,握住她的肩膀,夜色昏暗,但他的眼睛如星子般燦亮。

  他凝聲問:「關關,你信不信任我?」

  「當然信。」不信他,怎麼會縱容起自己的感情?不信他,怎麼明知道愛情短暫難掌控,卻還是把一顆心給撲上?

  「那麼這回,不管她做什麼,你都往她的陷阱裡跳,我保證會把你好好接住,不教你少一根頭發。」懷青面色凝重道。

  「行。」她回答得毫不猶豫。

  他喜歡她的毫不猶豫,輕輕捧住她的臉,在她額間烙下一吻,將她帶進自己懷裡,他會努力讓她加深對自己的信任,直到一天,她願意將自己的下半輩子交到他手裡,唉……那一天,快來吧!

  她們回到屋裡,玉珂已經來過了,桌上擺著有好幾匹上好的綾羅絲綢。

  蕥兒讓小梨、小杏幫著把東西給搬進關關房裡,東西往桌上一撒,她皺眉道:「她還真當我是裁縫啊。」

  關關笑道:「說什麼呢,就算她沒送這些布來,難道你就不幫我們做衣服?我可是特別喜愛你去年做的新衫,穿著出門許多人都贊呢。」

  幾句話,打消蕥兒的抱怨。

  「這胭脂顏色真美,味道還很香呢。」小蘋打開,忍不住贊美。

  「你喜歡給你好了。」關關隨口道。就算谷嘉華沒在禮物上動手腳,她對胭脂水粉也不感興趣。

  「怎麼可以,這個貴得很。」小蘋喜出望外。

  「你幾時見我在臉上塗紅抹綠的?塗上那些東西,我連喘氣都覺得沉重。」

  小萄笑道:「等小姐出嫁那天,我倒要看看小姐要怎麼憋著氣進洞房。」

  蕥兒掐小萄一把,笑斥道:「越來越沒規矩,連小姐都能笑話?」

  幾個人玩成一團,不見尊卑長上,這得怪主子不好,沒立下規矩,讓她們幾個敬著怕著。可是怎能怪得她們,一個是當了一輩子小婢女,一個還在乞丐堆混過呢,要兩個吃過苦頭的主子給別人添苦頭,除非她們的良心給狗吞了。

  她們把谷嘉華送來的東西一件件評點上老半天,說實話,送來的都是好東西,只是蕥兒和關關有心病,不想使敵人送來的東西,如果是戰利品就算了,可是還沒打勝仗呢,那份心情松懈不得。

  於是脂粉一人一盒送出去,玫瑰露賞了小萄,杏仁霜賞給小蘋,熏香賞給小杏,幾條帕子也全數賞出去。

  關關拿起兩個繡工精致的香囊,順手又要分賞下去時,只見小蘋、小杏和小桃手已經伸長等在那裡,小梨卻劈手奪了過去,她的動作讓關關心頭微顫,望向對方的眼神多上兩分細究。

  蕥兒笑道:「你喜歡也別猴急啊,總是少不了你的份。」

  小梨回話:「小姐,這回您這可是冤枉奴婢了,奴婢是見這香囊做得精致不說,裡頭還裝著能驅蟲的草藥,小姐細皮白肉的,最怕蚊蟲叮咬,每次被咬上一口,就抓得連覺都睡不好。

  「過兩天,小姐不是要到財神廟嗎?那裡有一大片竹林呢,雖然是冬天,蚊蚋蟲子的還是少不了,恰好可以戴在身上驅蟲,這個就別賞人了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1:07

第三十三章

  才回到屋裡,還沒提到此事呢,小梨便確定她們要去財神廟?便是在是敦品園服侍的小杏、小萄也還不知道此事,這個谷嘉華是太未蔔先知,還是留有後招,讓她們無論如何非得往那兒走上一趟?

  關關嘆口幾不可辨的氣,再揚起眉時,眼底笑意消失,但嘴上卻笑得更歡了。她說:「行,衝著咱們家小梨這份忠心耿耿,滿堆東西我啥都不要,就要這香囊。」

  「又不是好東西,瞧你那眼皮子淺的。」蕥兒覷她一眼。

  「我喜歡上頭的圖樣不行,何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怕蟲,小梨說的沒錯,竹林多會有蟲,我可不想去一趟財神廟,錢財沒求到,卻求來滿臉滿身的紅豆。」關關的說法讓幾個婢女全數笑開。

  「知道了,隨你。如果你覺得有銷路的話,雅客小築可以做這個來賣。」

  關關聽見忍不住搖頭擺手,「小杏、小梨,快把你家小姐架出去,她已經掉進錢坑裡,嘴巴飄出來的全是銅臭味兒,熏得我受不了……」

  於是幾個人又嘻嘻哈哈玩鬧起來。

  而那天夜裡,關關卻親自走一趟敦品園,不過她找的不是懷青,而是吳衛。

  【第二十六章 誤中陷阱】

  香囊是小梨親手幫她們給繋上的,關關還想給她一個機會,假裝忘記這件事兒,可是小梨在出門前,硬是將香囊給尋出來。

  關關笑而不語,順著她的心意,和蕥兒、小蘋、小梨一路說說笑笑往大門前走去,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走出大門,小蘋、小梨和蕥兒都陸續上車,關關卻在上車前發現吳衛喬裝成馬夫,一顆心才算安定下來。

  經過他身旁時,吳衛在她耳邊輕道:「方大人已經安排妥當,小姐毋擔心。」

  關關點頭道:「今兒個就麻煩吳大哥了。」

  他沒應話,待關關上車後,便駕起馬車往前行。

  他們沒有花太多時間便來到財神廟。下車時,吳衛靠近關關,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我們被人盯上了。」

  早料到了,關關微笑,勾起蕥兒手肘,一起走進廟裡。

  拜佛、求發財金,把該進行的儀式全走過一遍後,蕥兒便緊趕慢趕,急著去看看傳聞中的竹林、竹屋。

  院裡派了個年輕和尚領她們過去,兩人一路慢行,蕥兒難得清閑,興致極高,一張嘴巴吱吱喳喳說個不停,一下子想畫下竹子的神韻、一下子想挖些竹筍回去煮湯,講得小梨、小蘋兩個丫頭也樂起來,關關卻是心不在焉,琢磨著谷小花會在哪裡使手段。

  兩人慢慢朝前走,越近後院、稀稀落落的幾竿修竹漸漸成林,鋪著碎石子的小徑上掉滿枯黃的竹葉,仰頭,竹香沁入鼻息,令人心曠神恰,忍不住想多吸幾口氣,要是夏天,此處必定是避暑的好去處,不過現在絲絲涼意滲進骨頭裡,有些冷,蕥兒搓著手掌心,想讓自己身子暖和些,關關則是攏了攏披風,順勢從懷裡取出一物,她不落痕跡地走到小梨身邊。

  「早知道就帶個手爐來了。」蕥兒低聲道。

  「蕥兒妹妹冷嗎?我這裡有手爐,可借妹妹一用。」

  關關和蕥兒同時抬頭,怎麼都沒料到迎面而來的竟是谷小花。

  關關詫異,她這是傻了嗎?分明可以把自己給撇清的,怎麼還摻和進來?是想確定計劃有沒有疏漏,還是覺得少了自己的參與,她和蕥兒就不會輕易上勾?這人,真愛折騰。

  關關目光與谷嘉華相對,她的臉上在笑,視線卻悄悄地掃了關關和蕥兒的腰間一眼,確定香囊在兩人腰際,嘴角不自覺往上揚,又做出一副要偷腥的表情。

  所以確定要在這裡動手了嗎?既然如此,關關在心裡嘆一聲:小梨,你真是好福氣。

  蕥兒別開臉,拉著關關企圖從對方面前快步離開,但谷嘉華搶在前頭,親親熱熱迎上前來,她把手爐遞到關關手裡,說道:「真是湊巧,居然會在這裡遇上。」

  睜眼說瞎話,蕥兒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知道我們要來的嗎?」

  碰上咄咄逼人的蕥兒,谷嘉華立刻變成一朵可憐無助的小白花,她垂下眉睫,再抬眼時,眼底染上一層薄霧,幽怨道:「我到底是做了什麼事,讓妹妹如此不待見?」

  「你做過什麼,需要人家提醒?」蕥兒冷笑,怎會有人天生喜歡演戲,當所有人都是看戲的傻子嗎?

  「我不是已經與蕥兒妹妹解釋過,那回真的是失手,不是故意要害妹妹挨訓的,妹妹不相信我嗎?」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帶上哽咽,楚楚可憐到讓人很想朝咄咄逼人的藉兒頭上巴下去。

  關關嘆氣,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啊,讓她把臉皮上下翻一次,她也憋不出這樣一副小白花神情。

  「我不過是孤苦無依的棄婦,幸得宋公子收留,寄人籬下,我自然願意同妹妹好好相處,只是前些個日子我太傷心,沒法子顧慮妹妹的感受,害得妹妹在宋公子面前挨訓、心裡頭難過……總歸一句、全是我的錯,還望妹妹大人大量,接受我的歉意,往後別再同我生分才好。」

  關關再次驚嘆,這等說話技巧,拍馬都及不上!

  她的害人小動作,不是裝弱,不是想依靠男人的同情、排除異己,只是因為棄婦悲情難平定,她也是千百個無可奈何啊……

  這等情有可原的事,有良知的都該本著同理心,多給她一些體諒與溫情,她話已經說到這分上,蕥兒還容不下谷小花,說明不是蕥兒的心胸太狹窄,便是谷小花的情操太偉大。

  果然啊,嘴皮長在人家臉上,愛怎麼張就怎麼張。

  說到底,真正同谷嘉華結梁子的是關關,背後說小話、正面對上,種種她都做過,只不過,關關成天笑盈盈的,像是沒心少肺、什麼恩恩怨怨都記不住,谷嘉華無從拿關關的態度來說嘴,只好把矛頭對向蕥兒。

  關關仰天長嘆,蕥兒怎麼會是谷小花的對手?人家一開口唱起selweissEdelweissEverymorningyougreetme……男人的骨頭就要穌掉一半。

  「行了,就你愛計較。」關關把手爐遞給蕥兒,勾起谷嘉華的手臂與她親近起來,趁勢把原該貼到小梨身上的東西貼到她的披風裡頭。

  「關關,你怎麼……」蕥兒氣惱,她那根神經不對勁,明明說好要防谷嘉華的,現在這是在做什麼?

  見蕥兒這模樣,關關只好松開谷嘉華的手,對蕥兒苦口婆心勸道:「你干麼老惦記著過去的事,好歹在同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再鬧脾氣也沒意思,還讓你大哥、二哥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不如你與谷娘子前嫌盡棄,試著好好相處。」

  語畢,她朝蕥兒飛快眨了下眼,蕥兒會意,不再多說。

  走著走著,林子越來越密,踩在腳底下的干竹葉也厚厚地鋪上一層,突然間,一陣窸窣聲傳出,關關停下腳步,「你們有聽見什麼聲音嗎?」

  「沒有啊,關關姑娘聽見什麼?」谷嘉華佯裝不解,偏偏關關看見她嘴邊狡黠笑顏,心裡暗道一聲:來了!

  此時,就聽見前頭領路的和尚大叫一聲:「蛇!有蛇!」

  關關二話不說,拉著蕥兒、小蘋飛快往後跑,谷嘉華下意識也想跑,但略略一想,這時候要離她們越遠才越安全啊,於是定下腳步,和小梨、花隱、玉珂定在原地,做出一副受驚太甚、動彈不得的模樣。

  關關拉著兩人跑開一段,確定安全後,轉身大叫:「谷娘子快跑啊,蛇就要來了。」

  玉珂心底明白,對著關關喊:「我們家小姐腿軟跑不……」

  可話還沒說完,她發現情勢不對,四面八方的蛇居然沒去追關關、蕥兒,反而將她們團團包圍?

  腦子轟地一聲,怎麼回事?那香囊不是在關關她們身上嗎?

  小梨尖叫一聲,這時候才想要跑到自家小姐身邊,但才跨兩步,就差點兒踩到蛇,方才是假腿軟、現在成了真腿軟。

  大大小小的蛇十幾條,也不知道有毒沒毒,像是受到什麼吸引似地,齊齊往谷嘉華聚集,陰駑的蛇眼、紅紅的蛇信不斷朝她們靠近,她們身子冰冷,恐懼襲入眾人心底,花隱忍耐不住,淚水翻下,玉珂也沒想到狀況會這樣嚇人,她全身哆嗦著,緊抱住主子。

  谷嘉華是真的嚇壞了,她想像過這個場面,只不過無數條毒蛇爬上的是邵關關的身子,它們咬斷她的喉嚨,滑溜的身子捆纏住她,可是現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1:27

第三十四章

  好冷,像是融了的雪水一滴一滴從她的領扣滑進身子裡,她凍得站立不穩,卻不敢站不穩,就怕一倒下,瞬間被毒蛇吞噬,黃黃的湯液從她下身流出……

  「救命啊!」

  小梨再也忍耐不住了,她的腳被蛇壓著,一聲尖叫後,她癱軟在石頭小徑上,但是……詭異的事發生了,蛇沒有攻擊她,它們從她身邊爬過,她眼一閉、牙一咬,橫了心,連滾帶爬地從蛇堆裡奔出來,跑到主子身邊後,像是泄了氣的球,她趴在冰冷的地上,再也動不了。

  「怎麼回事?」蕥兒也發覺不對,低聲問關關。

  勾起腰間的新香囊,她解釋:「那吸引毒蛇的藥原是放在這裡的。」

  「那為什麼會……」她指指谷嘉華,下一瞬明白了。「你動的手腳?」

  「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只不過裡頭成分不同,吳衛給換上了新藥粉,這叫作惡有惡報,你得比惡人更壞,才可以替天行道。

  就在第一條蛇纏上谷嘉華的腳時,突然出現四個僧人,他們舉刀刷過,每一刀都俐落得讓人贊佩,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十幾條蛇變成幾十段,飛散在林子裡。

  關關和蕥兒走近,小蘋扶起小梨跟上。

  四個僧人雙手合掌,對谷嘉華致歉,「阿彌陀佛,還望施主原諒,林子密,不免有蟲蛇雜居其中,住持命爾等四人掃除免得驚擾施主,卻還是教施主受驚。」

  玉珂第一個回過神,道:「師父先別說這個,尋個地方讓我們家小姐更衣、壓驚才是要事。」

  「是,施主請跟我來。」像是怕關關、蕥兒不肯跟上似的,他又補上一句:「後面那位小施主受驚頗深,得喝碗安神湯。」

  跟不跟,當然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四個和尚都是有武功的,她就算說不要,人家壓都能把她們給壓到目的地。

  蕥兒也看出那四人凶眉怒目、滿臉橫肉,吃素能吃出這副殘戾長相可不容易。蕥兒給關關咬耳朵,「如果毒蛇圍攻咱們,他們會跳出來救嗎?」

  關關用眼神回她一個:「你說呢?」不過她不擔心,幫手現身,吳衛很快就會搞定他們。

  繼續往前,又走上一段路,她們來到財神廟最有名的竹屋。

  竹屋蓋在茂密的竹林裡,每隔一段路就有一間屋子,遠遠望去很有些意境。

  門打開,屋子裡頭有些陰暗,若是陽光透亮還好,偏偏今兒個是陰沉的天候,屋子裡雖說不上伸手不見五指,卻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屋子分前後間,前面是小廳,後是臥寢,可以讓香客在此暫居。

  小蘋先進門,拉開竹簾點上桌邊燭火,屋裡方出現些許光亮。

  走上這一段路,谷嘉華幾個稍稍恢復精神,玉珂扶著谷嘉華進去更衣,一名和尚走上前,微微弓身道:「姑娘們休息一下,小僧立刻去為姑娘們准備安神湯和素齋。」

  「麻煩師父了。」花隱道,她上前遞過兩只十兩的銀錠子。

  這麼昂貴的素齋,看來裡頭加了不少好料。趁著玉珂、花隱和小梨到裡頭換衣裳,關關匆匆在蕥兒耳邊道:「待會兒,我夾谷娘子吃過的菜,你夾她沒吃過的。」

  聽見關關的吩咐,蕥兒明白了其中道理,只是……谷娘子吃的應該不會有毒吧?

  「為什麼不都夾她吃的?」蕥兒問。

  「誰曉得她會不會拿自己當誘餌?她只要事先吞過解藥不就沒事了。」關關說道,蕥兒覺得有理,便就此訂下。

  和尚走後不久,送來安神湯,眾人都喝過,惟獨關關、蕥兒打死不喝。

  一碗藥湯下肚,谷嘉華神色恢復正常,能夠扯東扯西和關關說上幾句話了,但說沒幾句話,玉珂和花隱起身,出門催菜,她們把谷嘉華安置在桌邊,還細心地讓關關、蕥兒照看一下她們家小姐。

  關關道:「小梨,你也去幫個手吧,這裡有小蘋伺候茶水就夠了。」

  一盞茶工夫,花隱和小梨捧著托盤,將菜肴送上來,滿桌豐盛,有素湯、素面、素菜,沒半點肉末,卻硬是教人聞著就覺得香。

  谷嘉華讓丫頭在外頭候著,舉箸招呼關關、蕥兒吃飯。

  關關刻意熱絡氣氛、表達親近,把嘴巴用來大量說話、少量吃菜。她發現谷小花只碰自己跟前的幾道菜,關關便也伸長手,去夾她面前那幾道。

  關關問道:「昨兒個谷娘子送來的衣料,是自家鋪子賣的嗎?」

  「是啊,關關姑娘喜歡嗎?」

  「喜歡,那樣的布料在泉州還沒見過有人買賣呢。是谷娘子自家的織坊織出來的嗎?」

  「我手下沒有織坊,那是管事在江南織錦廠采購的,因為每年出產的數量不多,所以除了送進宮裡的貢品之外,其余的全送到我的鋪子裡來了。」為消除關關的疑慮,谷嘉華也不吝惜多話。

  「出產數量不多,人家還肯把東西賣給谷娘子,想來是多年合作愉快,谷娘子會做人。」

  「不是這樣的,那織坊的老板姓鍾,是當地有名的大善人,年輕時曾遭受小人陷害入獄,差點把整個家族的性命都給賠進去,幸而當時我爹爹在當地為官,辦案明察秋毫,翻出這樁冤案,拯救了鍾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性命,為報此恩德,他們才會將雪綢交給谷家買賣。」

  原來是祖上積德、子孫享福。再度佩服,谷小花很會挑爸爸,父親對懷青兄弟施恩,他們便出面收留被棄女兒,對鍾家施恩,人家便將白花花的銀子留給谷家賺。

  所以,決定人能不能過成功人生的第一步不是努力、勤奮或智商指數,而是有沒有投對胎。

  「說起這雪綢,與宋公子還有些故事呢。」谷嘉華拭淨嘴角輕笑。

  「什麼故事?說來聽聽。」關關湊趣問道。

  「我不知道蕥兒妹妹還有沒有印像,那年宋公子要參加殿試,爹爹特地命府裡的裁縫嬤嬤用雪綢做了件衣衫送過去,那裁縫嬤嬤女紅很厲害,做事卻糊塗,進了大雜院,衝著二公子問:『你可是宋公子?』

  「二公子也姓宋,自然要點頭。沒想到最後衣服送上門,宋公子穿上,衣袖、衣擺硬少了一截,看起來怪模怪樣的,但宋公子為顧念爹爹的好意,硬是穿著新衣去應試。

  「殿試過後,皇上還對爹爹說:你這個學生真是可愛,就算想撐面子同人家借衣衫,也該挑個身量差不多的。

  「我爹聽得老臉通紅,又不敢欺瞞皇上,只好道出原委,惹得皇上捧腹大笑。」

  谷嘉華把故事說得有趣動聽,說笑間三人用過餐,她替眾人的杯子斟上普洱茶,那是關關、蕥兒不愛的茶類。

  但谷嘉華拿起杯子向關關和蕥兒說道:「今兒個,我借這杯茶湯向關關姑娘和蕥兒妹妹道歉,過去若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還望你們諒解,以後大家和和美美、相親相愛過日子吧。」

  關關不喜歡喝普洱,但是想知道她還有什麼招數沒使出來,眼看谷嘉華毫不猶豫舉杯,於是強忍不喜,硬將茶水給喝下。

  至於蕥兒,她沒那麼渴,但就算渴也不肯喝,誰要與她和和美美、相親相愛?想都別想

  只是溫茶下肚,照理說,應該感覺舒服的,關關卻覺得頭上一陣暈眩,還來不及喚蕥兒,眼前黑霧漫開,她墜入黑暗世界……

  黑暗中關關不斷在奔跑,連滾帶爬地拚命逃竄,仿佛背後有無數只怪手在追逐,它們從四面八方不斷地扭曲著朝她撲殺而來,她尖叫狂奔,可用罄力氣都無法甩掉那些猙獰的附骨之蛆。

  她滿頭大汗,全身不斷顫栗抽搐,冷熱交迫,胸口像被人灌進沸騰的辣椒水,從喉嚨到肺髒、到胃腸,一路燒灼,她驚慌失措、哀號呼救,她不停舉目四望,企圖尋得一寸光明……

  倏地一腳踩空,她整個人墜進無底深淵,一張血盆大口吞噬了她的靈魂,空氣瞬間沸騰,周身萌發出千針萬針扎身的灼痛,仿佛被巨獸的胃酸溶解……她在痛苦中翻滾沉淪……

  突然間,遠遠地,她聽見懷青的焦慮,聽見懷豐的急切,也聽見蕥兒的低抑哭泣,如果還有力氣說笑,她想跳起來安慰他們:「禍害遺千年,還沒禍害夠你們,我怎舍得死去?」

  是啊,她是被困在太上老君煉丹爐裡的孫猴子,經過三昧真火錘煉切割後,將要脫去凡身位列仙班。

  她不會死的,關關這樣對自己說著,就算死了她還要再重生一回,因為這裡有她的親人,還有……她割舍不下的愛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1:46

第三十五章

  意識在這裡成為一片空白……醒醒、睡睡……醒醒、睡睡……

  她像在黑暗中掙扎了一輩子,這一瞬,寒冷的感覺從腳底往上竄,凍得她牙齒打顫,然下一刻,便覺得陣陣溫暖圍繞住自己,讓她從南極回到台北地區;下一秒,令人厭煩的喧嚷在耳膜裡轟轟作響,她仿佛聽見谷小花得勝的張揚囂張,然後下一刻,懷青的聲出現,關關、關關……一句句輕喚她的名,於是,害怕離她越來越遠。

  他的聲音似乎能夠安撫人心,奇異地抹平了她的恐懼,於是心更堅定,她知道,自己終將清醒,因為承諾愛情的那個男人就在身邊,等待她張開眼睛、重啟笑顏。

  然後她又睡了,但這回的黑暗不再令她恐懼,關關縱容自己墜入夢境。

  夢裡,不再是一片無邊際的黑,不再有附骨之蛆追逐的驚駭,夢裡的她坐在柔軟的沙發裡,懷青把芥末沾醬塗在德國豬腳上,送到她嘴邊,天……她懷念死了義式料理的好滋味。

  「大哥你看,關關餓了!我馬上去煮飯!」看見關關在舔嘴唇,蕥兒高興得大喊。

  關關在作夢,但還是忍不住回應:「不要,蕥兒煮飯很難吃。」

  蕥兒翻白眼,瞧,這女的有多氣人,都昏迷不醒了還能糟蹋人。

  懷豐趕緊湊上前,問:「你想吃什麼?」

  然後關關笑了,不自覺地再舔舔嘴角,芥末醬和烤得酥脆的豬皮瞬間俘虜了她的味蕾。「德國豬腳。」

  什麼?帝國豬腳?敵國豬腳?的國豬腳?是指皇帝吃的豬腳,還是要到西番敵國買豬腳?無數問號在他腦袋裡面飛來飛去。

  不過大夫說過:等關關吐夠、拉夠,肚子裡的毒就會清得差不多。

  吐得這麼厲害,她肯定是餓慘了,想吃油膩膩、肥滋滋的豬腳理所當然。至於帝國豬腳……不管是大豬腳、小豬腳、黑豬腳、白豬腳……能填飽肚子的就是好豬腳!

  以前貧窮,要吃豬腳還得考慮幾下,現在別說帝國豬腳,就是帝國牛腳、帝國羊腳、帝國熊腳,他都能去弄來!

  懷豐喜孜孜地拉著蕥兒到外頭弄豬腳,他滿臉喜悅,今兒個晚上,終於能夠好好睡上一覺。

  懷青沒離開,坐在關關床邊,輕撫著她的臉,低聲問:「你沒事了,對吧?」

  關關當然沒時間回答,因為在德國豬腳後,她又點了一份卡布奇諾牛肝菌菇湯和紅酒慢燉特制牛肩排。

  關關沒回答,他卻像聽到回答似地回話道:「沒事就好,這次你真的把我嚇壞了,你這麼不乖、這麼不聽話,我要怎樣才能將你護得周全?你說,是打個籠子把你關在裡面好呢?還是打條鏈子把你拴在身邊?」

  懷青自言自語說個不停,那個還在夢裡大吃大喝的女孩,一面聽著他的甜言蜜語、一面品嘗異國料理。

  什麼叫作幸福啊?她對自己說:「就是眼睛看著帥哥、耳朵聽著帥哥醇厚的嗓音、嘴巴吃著頂極藍鑽蝦,而鼻息裡,滿滿地、充斥著他的氣息。」

  下意識地,她深吸氣,那口帶著懷青氣息的空氣,像是從純氧機裡送出來似的,一下子就把她的肺給充盈,讓她的血液含氧量瞬間達到九十九,然後……清醒!

  沉重的眼皮得到支撐力氣,裡頭的黑白瞳眸發揮作用,她看見那個教她別不開視線的心安男子。

  「嗨,我回來了。」她朝他揮揮手。

  聽見她的聲音,對上她的眼睛,緊緊望著她那張活潑生動的小臉,懷青露出笑意,直覺順著她的話問:「你去了哪裡?」

  他直覺、她也直覺,仿佛一千年都沒見面,兩個人都靠下意識在溝通心情。

  「bistro88。」她說。

  「那裡好玩嗎?」

  「好玩。」

  「為什麼好玩?」

  「因為你也在。」

  因為他在,所以好玩;因為他在,所以平安:因為他在,所有讓人害怕的、恐懼的、惶惑的、痛苦的……通通會被他一腳踢開。

  懷青是個聰明人,所以聽得懂關關話中重點——好玩,因為他在,而不是因為那裡。

  緩緩舒口氣,他感謝起天、感謝起冥冥之中護佑關關的神明,謝謝祂們將關關還給自己,不讓他好夢成虛。

  狂亂的心終於平息,他二話不說,坐起身一把將她攬進懷裡。

  這個擁抱很真實,真實到踢掉她的直覺,真實到讓她確定,自己已經重返這個世界。「你怎麼了?」抬起手,她觸上他下巴處爭先恐後冒出來的青髭,這樣的宋懷青看起來有點狼狽、有點不修邊幅,卻也……男人味十足。

  她不問還好,一問,他那些個驚惶焦灼一股腦兒衝了上來。

  他瞬地板起臉、沉著聲,感激的笑臉轉換成怒顏,他滿嘴巴都是質問:「我怎麼交代你的?你為什麼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我有啊!」她哪句話沒聽了?

  「你敢說你有?」

  「我有,真的有……」講到後來,她學蕥兒癟嘴,滿臉無辜。

  「我問你信不信任我?你說信。我說:有陷阱就去跳,我會接住你的,我不會讓你一根頭發受傷。你說:行!結果呢,你根本沒做到!」

  越說懷青越生氣,她分明就是不信任自己,她分明就是不認為他有接住自己的能力,這、這……對他的自尊心有多傷?

  「跳了啊,我乖乖去財神廟,乖乖和谷嘉華一道走,乖乖和她同桌吃飯,明知道她想喂我吃毒藥,我也沒拒絕她的好意……」

  她說得既無奈又委屈,對於一個病人而言,懷青的臉色實在教人很傷心。

  他咬牙,她那副表情怎麼能教人硬下心!可是不行,這次一定要讓她知道自己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一定要讓她信任自己,就算是用恐嚇的、用逼迫的,他也要達成目的。

  「如果你乖乖跳陷阱,就會像蕥兒一樣,不會中毒、不會生病、不會整整昏迷那麼多個時辰都不清醒。」他指控得很無理。

  沒辦法,那口氣堵在心裡憋得慌。

  她不知道他有多害怕,不知道他推開門那刻,發現蕥兒傻傻地看著突然昏倒的谷嘉華和關關時,他手腳發冷、腦子渾沌,怎麼都想不通,算計好的事怎麼會臨時變調?她不知道他痛罵自己千百遍,沒將她保護好,不知道看著她又吐又瀉,他那顆心……像被人用錘子狠狠敲碎……

  靜靜望著他的臉,關關也是個聰明女人,所以她看出來,他不是生氣而是自責。傻瓜,又不是他的錯!

  「我不懂,你給我說分明,不要冤枉我。」她把自己的頭埋進他懷裡,她不能任由他生氣,不能任由錯誤的情緒表現離間兩人的感情。「你告訴我,我哪裡做錯,我改。」

  果然,她一服軟,他所有的氣全化成一縷輕煙,消失不見……

  因為你會對一只發狂的野貓發脾氣,卻無法對著朝自己撒嬌的波斯貓撒氣,也因為她的聲音甜糯得像藕香糖水,這一劑安神湯灌下去,心裡有再大的不安驚悸也會在瞬間消彌。

  他低下頭,輕輕拍起自己那根軟肋,低聲說話:「我讓人動了手腳,那些菜都沒有毒,有毒的只有一樣。」

  「哪一樣?」

  「你和蕥兒都不喜歡的普洱茶。」

  「怎麼可能?谷嘉華怎麼會想害自己,難道是想當受害人,反過來誣告我們害她?」關關腦子動得飛快。

  「不是,她的確想在菜裡下毒,只不過我買通花隱,破壞了她的計劃。

  「她想在特定的幾樣菜裡下玉明散,讓你們服下,中毒之後,你們會全身酸軟無力,雖然神智清醒卻也只能任人擺布,配制此藥之人名為葉玉明,故以此為名,這種藥很常見,在青樓裡就可以找得到,老鴇多用它來降服不肯乖乖就範的雛兒。」他緩緩道來。

  「雛兒?你的意思是……」

  「沒錯,汪文同就在附近,他喜歡蕥兒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出現在谷嘉華來到泉州之前,因此如果你們被他所欺,誰也想不到谷嘉華頭上。」

  「我們可以指控啊,是她請我們吃的齋飯。」

  「她也吃了,同桌吃飯她沒事,還能到前頭與住持手談一局,怎麼你們反倒有事?自然是汪文同使的黑手。你反應很快,不管是蛇藥的事,還是和蕥兒分食不同素菜,你都做了正確的處理,獨獨那杯茶,為什麼蕥兒沒喝你卻乖乖喝下?因為你覺得谷嘉華敢喝,代表那茶水沒問題對不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2:05

第三十六章

  「對。」懊惱,她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他連她的習性都算進去了,卻沒想到她還是不夠相信他。

  「下次,多信任我一點吧,好嗎?」

  他下的毒叫做錢腹子,會令人惡心昏迷、盜汗。沒有解藥,唯一的辦法是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所以大夫開藥,讓她吐個不停,吐完灌水、灌完水再繼續吐,這樣一番折騰,毒解了,人也耗弱了。

  「宋大人。」望著他緊繃的表情,她心頭不舍,衝著他笑得春花燦爛,聲音卻軟得像棉花。

  「何事?」

  「給我買一面鼓吧。」

  「做啥?」

  「申冤啊,小女子心頭冤吶。自以為聰明睿智、才高八鬥,卻沒想到宋大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不小心就把我這魔給打趴了,中毒昏迷、惡心嘔吐,還差點變成人渣身子底下小床板,冤冤冤、冤極了。」關關鼓起腮幫子裝萌,讓她裝小白花是難一點,但尾牙時表演過AKB48,這個還成。

  他終於被逗笑,揉揉她的頭發,不苟同的道:「這樣還敢喊冤?明明就是自己不對。」

  「沒聽大人的話是不對,可心裡還是冤得緊,給點銀子買面鼓吧。」她朝他伸出掌心。

  「行,就買面波浪鼓吧,再大的可不成。」他輕輕掐了掐她的臉,才一天呢,就凹下去兩個洞,整張粉嫩小臉慘白慘白的,得用多少好料才能補回去?心扯痛了,這筆帳,他全往谷嘉華頭上算去。

  雙雙並躺,關關在他胸口處裡找到自己窩巢,有了他的體溫,心好踏實。

  她把頭往他懷裡鑽兩下,低聲說:「藥是你自己下的,自然傷不了命,你干麼那麼擔心。」

  是啊,是他自己下的,吳衛保證千百遍,說絕對不會出大問題,但看著她又吐又瀉,好像心肝腸肺都要倒出來似地……她在昏迷中受一分苦,他在清醒中便承受十分。

  長嘆,他道:「因為關心則亂,因為害怕失去,因為恐懼你不在我身邊,因為邵關關……不管你有沒有愛上宋懷青,不管你有沒有足夠的信心嫁給他,他都離不開你了,他無法一日不見你的身影,無法一天聽不見你的言語,無法一日觸不到你的身形,就算你害怕、你不願意承認,你都已經是他的水、他的空氣,是他賴以為生的東西。」

  他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說著,出口的每句全是真心,誰的真心缺貨,快到他這裡來領,一出手就是一大堆。

  他的真心教人感動,關關的心像泡過醋的蛋殼,軟了、化了,這男人談情說愛的功力又見增長,再配合那張令人迷醉的笑臉,你說你說,誰有本事將女人從他身邊拉開,只要他願意娶某大姊,皇後娘娘也逃不了他的魅力。

  所以,她逃不了也不想逃了,再不管什麼信心不信心的問題,不理會未來是否會碰到困境,不去想有沒有一堆女人想和自己當情敵……這個宋懷青,她嫁定了!

  她抬起下巴,挺直背脊,翻過身,明明餓到很虛弱,她還是要攀到他身上。

  無力的手臂使出堅強的意志,她勾上他的脖子,讓自己的雙唇貼上他的臉頰,一個濕濕的、狠狠的、想證明自己心意的印痕烙上,他的心抨枰枰跳個不停,喘不過氣,他展開雙臂把她緊密擁起。

  他是個貪心男人,這樣程度的親吻安慰不了他的心,因此他偏開臉頰,讓她的唇滑到自己唇上。很奸詐,但女人都喜歡壞壞的男人,於是她允許並且接受他的奸詐。

  她沒有推開他,而懷青順理成章回吻她,輕輕柔柔的吻,像是怕她又昏倒似的在她唇間輾轉,不慍不火,一點一點、一下一下,他的唇為她的心加點油、添點熱情,再補幾分信任……

  她收到了,收到他的關懷、他的小心翼翼以及他的寵溺,沒有女人不愛自己被人這樣呵護疼惜,所以她主動加深這個親吻。

  她予他熱情,他給她溫馨,兩個人、兩份感情,在唇舌交纏間,融進對方心底,從此,他與她,成了再也無法分割的個體。

  她吻得氣喘吁吁,他不得不停下熱情,擔心身子虛弱的關關又暈過去。

  他看著她,一雙眼睛燦亮燦亮的,這麼好看的男人啊……再不把他收進羽翼裡,難不成讓他去替別人遮風擋雨?

  捧起他的臉,她很認真、很認真地對他說道:「宋懷青,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缺乏信心,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太猶豫。但我是個知過能改的好女人,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表達對你的信任。」

  他也認真,望著她紅撲撲的小臉、盯著她帶著蜜糖的雙唇,低聲問:「你打算怎麼表達對我的信任。」

  「你覺得嫁給你的話,你能不能充分感受到我的信任。」

  懷青沒想到她會脫口說出這句話,他又被嚇到了,十二個時辰內接連被嚇上幾次,要是身子不夠堅強,她就要到地藏王菩薩那邊討男人了。

  他死命望著她,試圖在嚴重驚嚇後理解她的話。

  他想一遍、想兩遍……想過很多遍,他努力把她的話消化、理解,確定不是自己的判斷錯誤之後,一個大大的笑容在他嘴邊綻開。

  這個笑和那種教人別不開眼的笑不一樣,有點蒙、有點傻,還有很重的呆氣,突然間他不會說話了,只會盯著她,傻得讓她想多親幾下。

  不過她沒順從自己的心意走,而是滿臉狡猾的說道:「看來你並不喜歡這樣的表達方式呢,算了,這個提議無效……」

  這次懷青理解的速度加快,收拾起傻笑,急忙捧住她的臉,語無倫次、態度嚴肅、口氣凝重說:「我喜歡、我愛、我要,這個提議有效,你不能收回去,我明天就找人籌辦婚禮,我要你當我的妻子。」

  瞧,明明是甜言蜜語,他卻用那種簽約儀式的口氣說出來,氣不氣?!:

  不過,關關很開心,她笑得闔不攏嘴,再次提頸,再次地,她又封上他的唇……


  在吻得差點兒擦槍走火之際,懷青奔回敦品園洗浴,而正捧著大盤子往關關屋裡走的懷豐和蕥兒看見大哥那模樣,還以為他急著要去尋大夫,莫非……關關不對勁?!

  念頭興起,他們連忙衝進屋裡,發現關關已經清醒,臉上一片緋紅,一席被子往上拉,緊緊蓋住半張臉,那雙做了壞事的眼睛閃爍不定。

  懷豐看一眼,明白發生什麼事,適時閉上嘴巴,但蕥兒年幼不解事,急忙衝上前去,把小小的掌心貼上關關的額頭。

  「你發燒了嗎?你不舒服嗎?我馬上去請大夫……」

  蕥兒手口並用,一面說、一面扯掉關關緊抓的被子,突然間蕥兒尖叫一聲,懷豐被她一喊,把手中的盤子往桌上丟去,轉過頭查看情況。

  關關的衣領微松,脖頸處有一小塊、一小塊帶著紫紅的痕跡,其實一小塊這個形容並不完全正確,應該是說「一小口、一小口」。

  蕥兒的尖叫聲讓關關臉上的緋紅更深更濃,她拚命扯回被子,把自己緊緊搗住。

  「怎麼弄的?怎麼會這麼嚴重?是不是余毒未清,我馬上再去找大夫。」

  如果不是這個情況,關關會很感激蕥兒對自己的關心,但現在,她只想一腳把她踹出門去。

  見蕥兒就要往外衝去,懷豐一把抓住她,急忙替關關解圍,道:「沒事、沒事,大夫說這種毒就是這樣的,把毒逼出來後,身上自然會出現紫斑。」

  聽見懷豐的說法,關關兩眼一翻,很想直接暈過去,所以,宋懷青剛才的舉動不是對她動情而是幫她吸毒?

  「那就好。」蕥兒拍拍撲跳個不停的小心髒,松口氣。

  「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你要的帝國豬腳做好了。」把菜端上,懷豐又補上一句:「放心,不是蕥兒做的。」

  「吭?」關關沒聽懂他說什麼。

  蕥兒瞪二哥一眼,先替關關把衣服整理好,扶她在床上坐直,再搬來一張小桌,把豬腳擺上,她解釋道:「你昏睡時,吵著要吃帝國豬腳,二哥去找了好幾家屠戶,挑了只最大最肥最帝國的,殺豬拔毛、整治好幾個時辰才擺弄好。你快吃吧!」

  是……德國豬腳吧?她看著那條煮得熟透的白藉腿,的確又肥又大又……惡心,肥滋滋油膩膩的豬油在向她招手,要不是吐到沒有東西可以再次分享,她真……唉,好吧,重點是心意、心意吶!

  關關挑一小筷子肉,輕輕放進嘴裡嚼兩下,看著他們滿意的表情,不會吧,他們打算這樣盯著她,把整盤豬腳吞進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2:27

第三十七章

  她連忙找個話題,問:「谷嘉華呢?她還昏迷不醒嗎?」

  提到谷嘉華,蕥兒那個心歡心喜啊,瞬間雙眼綻放光芒,她急忙說道:「醒了、醒了,人家身子骨好,才不像你這麼不濟事,不過大哥已經讓人將春暖閣團團圍住,說是等她休養個三、兩天,就要把她送回京城。」

  想到以後少了個礙眼的,蕥兒心情大好。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怎麼知道谷嘉華的計劃?」關關望向懷豐。

  「就是不知道,只能隨機應變,才會害你中毒,要是早知道,同你先把情況先套好,哪裡還能讓你著了道兒。」

  想到這裡,懷豐怨起自己粗心大意,老覺得有吳衛在不會出事,沒想到關關會巴巴地把自己往矛頭上撞。

  聽懷豐扯那些有的沒的,蕥兒接口:「事情經過是這樣的,之前,大哥吩咐吳衛的兄弟在京裡尋人,大哥想找花隱、玉珂和臨星幾個大丫頭的家人,找到後,讓他們快馬加鞭的把人送往泉州。」

  「要找他們做什麼?」

  「自然是逼那些丫頭當內應啊,這樣才能確切掌握谷嘉華的行徑。」蕥兒用「受不了你怎麼笨到這等田地」的眼光看她。

  「找到了嗎?」

  「找到花隱的弟弟,於是吳衛的兄弟快馬加鞭把他往泉州送,不過在路上延誤了點時間,前兩天才到的,要是早一點到,就不會這般陰錯陽差了。

  「二哥說他們本想阻止我們昨日出行,預計多延幾日,確定谷嘉華的計策後做好十足准備再讓我們出門,沒想到我們頭點得那麼快,大哥原想阻止,又擔心谷嘉華心生疑慮。」蕥兒道。

  懷豐接話:「也是顧慮年終慶快要開始,要是能夠早點解決,咱們也能專心辦事,我們想,她再能耐,能用的不過是後宅那些手段,那些我們從小到大經歷得多了,可說到底還是太心急,行事不夠謹慎,不然你也不會吃這個苦。」

  關關搖頭,真要怪,得怪她嘴快,怪她不夠相信懷青,要不是自己東懷疑、西懷疑,企圖看穿谷嘉華的把戲,怎會喝下那杯茶水,替自己招來麻煩。「後來呢?」

  「前天夜裡,谷嘉華派玉珂出門,吳衛一路尾隨,追到汪文同的外室宅子裡,玉珂和汪文同約定昨日未時一刻在財神廟的竹林相見。因為谷嘉華把玉珂派出去,身邊留下花隱貼身伺候,直到進財神廟之前,都沒辦法和她密談。

  「二哥只好領花隱的弟弟先一步到廟裡,讓打扮成車夫的吳衛帶著她弟弟在花隱跟前露臉,花隱心頭急立刻上勾。二哥逼她說出谷嘉華的陰謀,她原不肯透露,但是親弟弟的命掐在二哥手裡,她沒辦法反抗,只好乖乖招供。

  「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大哥只好隨機應變,讓花隱把計劃給掰過來。」

  「怎麼掰的?」

  「原本的計劃是,如果毒蛇沒把咱們咬死,便毀咱們的清白。谷嘉華讓花隱下藥,再由她和小梨分別將菜端上桌,把有毒的菜放在咱們面前,待咱們中毒之後,那四個假和尚便把我們抱到旁邊的竹屋裡。

  「而花隱、小梨上菜的同時,玉珂便到竹林裡將汪文同領到約定的屋子,讓他壞了我們的名節。

  「於是大哥讓花隱換了藥,下在普洱茶裡,沒想到百密一疏,你把茶給喝了,你和谷嘉華同時暈倒。接下來,最有趣的事發生嘍!真可惜你沒看見。」

  見蕥兒滿臉興奮、興高采烈的樣子,關關多了幾分精神。

  她問:「什麼有趣的事?」

  「因為毒蛇計劃被你破壞了,那四個隱身暗處的假和尚提早現身,讓吳衛有充足的時間把他們給活逮,然後吳衛守株待兔,等玉珂把汪文同領到竹屋時,一把將他們打昏,一手一人把他們提進屋裡,丟在床上,然後再回頭把小梨也給綁進去,他燃起蠟燭……厚,說到那蠘燭,氣味可真重,聞得我頭昏腦脹。

  「因為你昏倒了,大哥、二哥急著把你和谷嘉華帶回家,還要我跟上,可是汪文同那邊還有好戲可看呢,我干麼走啊,我央求吳衛把我帶在身旁,我可求了好久呢,還答應給他做兩雙鞋,他才點頭答應。」

  說到這裡,蕥兒欲罷不能,但關關卻截下她的話,轉頭向懷豐問道:「那四個假和尚是誰?他們好像都有武功。」

  「對,他們是谷嘉華花銀子買的打手,不必擔心,人已經關進牢裡,等你身子好一點,再幫我查個案子,他們之中有人漏出口風,說是牽扯拐賣人口的案子,但後來又反口說是被逼供,現在我手中沒證據,拿他們莫可奈何,大哥說你在這方面挺有能耐的,到時候就看你的了。」

  「好,等年終慶結束,我去衙門會會他們。」關關應下此事。

  蕥兒急了,拉起關關的手,非要她聽自己說話。「你們干麼扯到別的地方?重要的你們都不聽。」

  還有什麼好聽的,汪文同盡興,兩個小婢女承歡,谷嘉華害人不成反害己,斬斷自己得用的雙臂,曰後想再做壞事,可用的人變少,招數使不出去,這個隨便想想,都能想到結局。

  可是蕥兒滿臉的「我要講,求求你們讓我講」的表情,身為合伙人的關關,只好表現出高昂興趣。

  「你說吧,重要的是什麼?」

  「你知道聞過很臭的蠟燭之後會怎樣嗎?」她興奮得像吞下一斤興奮劑,只差沒蹦兩下、轉五圈,再坐下來講。

  「會怎樣?」關關接著她的話往下問,滿足蕥兒的發表欲。

  「會獸性大發,會想找人打架。」

  前面那句還有模有樣,後面那句就……亂七八糟了。「找人打架?什麼意思?」

  「就是打架啊,你打我一拳、我揍你一下,他們打得可厲害嘍,我聽見小梨和玉珂被打得很慘,不斷在呻/吟,床板被他們撞得吱吱作響,然後小梨和玉珂大概被打得狠了,想說與其被打死不如反擊,不多久就聽見汪文同狠叫一聲,哇!我和吳衛躲在牆角,聽得可清楚了。」

  清楚?關關、懷豐臉上黑線縱橫交錯,誰也不想解釋這場架是怎麼打的。

  「吳衛還擔心我害怕呢,想把我的耳朵搗起來,哼!他太小看我,對付那種壞胚子,就算他們在我面前打得血肉模糊,我也不會害怕!」

  說到這裡,她終於滿足地嘆口氣,轉頭望向二哥,話沒說出口,但驕傲的表情已經擺明——怎樣,本姑娘很勇敢、很強吧!

  關關很無言,勉強擠出話問:「後來呢。」

  「後來沒啦,吳衛怕我看見裡頭的狀況嚇壞,硬是讓人送我回家,聽說汪文同被綁進衙門裡,二哥打算明天審人,小梨、玉珂被關在柴房裡。」後面這段不精彩,她寥寥幾句敷衍過去。

  關關莞爾,遲疑了一下,問:「汪文同要壞了我們的名節。你說,他要怎麼個壞法?」

  「上次他騙人說,我送他荷包,這回啊,肯定是讓人看見他和我們孤男寡女同待在一間屋子裡,幸好我們沒進去,否則這次在鄉親面前,咱們說什麼可就沒人肯相信了。」

  說完,蕥兒覺得自己的推理實在太厲害,忍不住揚揚得意。

  關關嘆氣,看懷豐一眼,他羞紅著臉低下頭,單親家庭的問題浮上台面,女孩子果然不能被男人養大,什麼都不懂啊,真不知道懷青第一次夢遺的時候,是誰教導他那是正常現像。

  現在她敢發誓,蕥兒對懷青從來不是愛情,只是偶像崇拜。

  「所以汪文同會怎樣?」關關轉開話題問。

  「你說奸……」懷豐轉頭看蕥兒一眼,換句話保守回答:「你說,打了宋大人府上與主子情同手足的丫鬟,會怎樣?」

  「死罪嗎?不會吧。」如果人家負責任、把小梨和玉珂娶回去,他賺到兩房小妾,而小丫鬟變成商家奶奶,各得其所,那哪叫懲罰啊。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約莫罰上幾板子吧,不過衙裡差爺有些個特殊手法,他被打過之後,以後恐怕沒辦法再和別人打架了。」他的罪名是迷奸良家婦女。

  關關聽懂他隱晦的話,問道:「谷嘉華呢?你們打算怎麼處理她?」

  「我們已經派人嚴密看守春曖閣,接下來要怎麼做,還得再商議商議。」懷豐的口氣充滿無奈。

  望著他的表情,關關嘆息,谷嘉華真的很幸運,有個非常好的父親,偏偏當爹的在前頭種樹,當女兒的不乖乖待在樹下納涼便罷,還要把樹砍下、拔光果子、燒光樹枝,折騰上一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2:43

第三十八章

  「最好的狀況是把她送走,對吧?」

  「是,但如果她不願意離開,挾著谷尚書的恩德,要求大哥回報……事情會有些困難些。」

  是非黑白全在她一張口,如果她渲染抹黑,說大哥以與父親的關系,說服她來到泉州,卻沒想在強占她的清白之後,卻嫌棄她曾為人婦,欲趕她出府……

  都說男人強勢、女人弱勢,但如果女人豁出去拿自己的清白來說嘴,男人只能百口莫辯。

  當官的最在乎名聲,她要真是信口雌黃,讓御史在他們兄弟頭上添上幾筆……大哥這個官升得本來就很破例,嫉妒他的大有人在。

  「有什麼好困難的,難不成這年頭好人還不能當了?」蕥兒氣呼呼的說道。

  關關知道當中厲害,苦笑道:「事情沒那麼簡單,有沒有聽過,請神容易送神難,好心養蛇反遭蛇噬的例子比比皆是。」

  「不通,這次的事鬧成這樣,誰都曉得她這個凶手心腸歹毒。」

  「她也中毒了,如果她一口咬定是下人挾怨報復、毒害主子呢?到最後,就是打死小梨和玉珂兩個丫頭,與她何關?」

  「可小梨和玉珂被汪文同打成那樣,怎麼說?」

  「她可以說那是害人不成反害己,說懷青、懷豐把咱們救出來,汪文同心有不甘,只好找那兩個丫頭出氣。」

  「哪有人可以這般顛倒是非、胡說八道的!」蕥兒一急就要跳起來。

  懷豐按捺下蕥兒,凝聲道:「知道嗎?沈家寬厚,不願意在谷尚書死後落井下石,往谷嘉華臉上抹黑,便承認錯誤,隱瞞谷嘉華對沈家侍妾的惡毒手段及殺子事實。

  「可是對方仁義,谷嘉華卻不懷好意,她命京中下人四處散播惡毒謠言,扭曲和離真相,把和離的責任歸在沈習玉頭上,他們甚至傳出谷嘉華懷不上孩子,根本是沈習玉貪戀美色、身子早已掏空,與她無關。」

  關關皺眉,她始終覺得谷嘉華是朵聰明小白花,沒想到她會做出這等蠢事。

  她緩言道:「謠言一出,京城閨秀誰敢嫁入沈家?她就沒想過,沈習玉是獨子,最在乎傳宗接代,萬一遲遲娶不到正室,難不成真要絕戶?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到那個時候,為求後代,沈家定會把真相給揭露出來。」

  為什麼非要好聚好散?因為唯有那個「過去式」過得好了,才不會來破壞你與「現在進行式」的幸福,除非想在痛苦深淵裡不斷輪回,否則就該予以對方祝福,谷小花這樣做,是在害自己。

  「沈家根本不知道謠言出處,還傻傻地替她守密,他們始終覺得自己欠谷家一條命。」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關關道:「沈家是京城人士,他們都查不出來,你們怎能查出是谷嘉華散播謠言?」

  「吳衛……」懷豐猶豫了一下後,回道:「很有本事。」

  關關望一眼懷豐,看來是個不能說的秘密,也罷,人各有隱私,何必非要強揭。

  蕥兒道:「說到吳衛啊,他可厲害了……」

  這回又是話沒說完、又被攔腰截斷,只不過插嘴的不是懷豐或關關,而是從外頭狂奔進來的小萄。

  她見所有人全望向她,知道自己大手大腳擾了主子,吐吐舌頭,羞愧道:「稟二少爺、小姐,聖旨到,大少爺請二少爺、二小姐到前頭接旨。」

  皇帝賜婚谷嘉華予宋懷青為妻……

  有沒有被石磨壓過?

  關關被壓了,她被磨成血水、曬成齎粉,零零碎碎的再也組不出一個完整,風一吹,吹掉她半縷魂魄,她成了地上的塵土,隨著命運巨輪轉動,揚起、落下、碾壓……

  不會傷心,不會掉淚了,她只是碎屑,是沒有靈魂的齎粉。

  誰說人定勝天?那是目空一切、自大自負的人才會說的傻話;誰說努力創造命運的?那是沒有被命運折磨過的人,才敢說的話。

  事實是,不管你再怎麼積極上進,不管你多想改變命運,到最後,只會得到命運的一個回眸冷笑。

  沒有用,穿越沒有用、重生沒有用,就算她一次一次、一世一世不斷在時空裡穿梭都得不到愛情,就像「蝴蝶效應」裡的伊凡,不管回到過去幾次,到最後帶來的唯有傷害。

  她,沒辦法也沒能耐改變生命軌跡。

  對不起,她認輸了,她再也不要重來,邵關關生命中不具備愛情,她不再強求。

  失望、疲憊,她對生命感到厭倦。

  仰起下巴,她讓不長進的淚水流回眼眶裡。

  再愛又怎樣,再喜歡又怎樣?兩心相悅……嘴角噙起淡淡的譏諷,全是假的,皇帝的一道聖旨,不管谷嘉華害死多少女人孩子、心思多麼陰暗險惡,她都是貞靜賢良、賢淑雅致、滿腹才華的女子,都是皇帝三挑四選、為攏絡臣子心思的好人選。

  她將會在上元二十七年三月十八日下嫁宋懷青。

  賜婚?!天底下最沒道理的事,教她給碰上了。

  接下聖旨,府裡上上下下一片愁雲慘霧,唯有春暖閣那邊笑語晏晏,張羅喜事似的辦著席面,恭喜他們家主子梅開二度、受命誥封。

  關關很不想說醋話的,但人家就是有本事投對胎,有本事當尚書府千金,然後有本事一嫁、二嫁,嫁的都是寬厚仁和的好男人。

  哪像她,第一次被豬壓身,第二次還以為終於覓得好良緣,誰曉得到口的肥肉最終還是不翼而飛,這肯定是命運在教育她,命裡有時終需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原來她心心念念改變教育,卻沒想到最後會讓命運教育了自己一把。

  是她強求了嗎?大概是。

  她倔強的從那堵牆跳出來,她倔強的要改變人生,她倔強的賺得腦滿腸肥,倔強的把穿越女的優越盡數表現……

  但再好、再能干、再厲害又如何?到頭來,她還是逃不開孤寂寥落、逃不開失戀傷心,唉,她的紅線真是爛得很極品,隨便一扯,什麼緣啊分啊情啊愛的,通通斷!唉,任她再會撲騰,也翻不出命運的掌心。

  剔除她這個重生奇跡,命運再次接軌,宋懷青、谷嘉華將會成就婚姻……像上輩子那樣;他們會慢慢地傳出琴瑟和鳴的佳話,成為婦人們心目中的鴛鴦佳侶……像上輩子那樣。

  一如懷青、懷豐重返宋家大門,一如懷青官位慢慢往上攀登,也許時序有錯亂,但該發生的事終究會發生。

  所以……也許一開始,懷青心底會有些不樂意,但時長日深,谷嘉華手段高超,又是琴棋書畫樣樣通的大美女,一天一溫柔、一日一體貼,他的心境將會慢慢轉移。

  而懷青是個咬定主意、終生不納妾的男子,縱然谷嘉華有再多的惡毒念頭,沒了對手,英雌無用武之地,她會慢慢變得平和慈善、大度寬容。

  他們將成為夫妻,將慢慢建立感情,將回到前世的生活模式裡,而中途插進來的邵關關,是不是該挑個絕佳時機退場?

  說實話,她非常討厭這個結局,但當對手是命運、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她除了俯首稱臣,還真的沒別的應對方針。

  還是走了吧,走得早,傷口恢復得快,別讓心頭那個碗大傷口潰爛成蜂窩性組織炎,到時打再多的抗生素都救不了命。

  還是走了吧,比起當初身上只有六十兩的小逃奴,現在的處境已經好太多。

  長長地嘆一口氣,下定決心,忽略心頭那股椎心疼痛,笑著假裝自己沒關系,她、還是走了吧。

  對啊,哪有關系,是她自己說的,不經歷人渣,怎麼能夠重新出發?是她說梅開二度才顯花香,經歷過人事才懂珍惜好運道,也是她說——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所以她不害怕,她別的經驗不多,重新來過的經驗……哈哈哈!她多到掉渣。

  她不怕,真的不怕,人都是這樣的,抬起下巴就能假裝驕傲,控制淚水就能假裝勇敢,罵兩句惡毒語言就可以裝潑婦,所以……她只要保持微笑,別人就不會知道她有多受傷。

  深吸氣,把鼻水連同淚水一起憋進腹腔裡,她取出鑰匙算帳,把商業區賺的款項羅列清楚,再將宋家家產給分門別類記明白。

  門被人怒氣衝衝踢開,蕥兒從門外飆進來,小蘋、小杏和小萄幾個又擋、又拉,企圖把蕥兒給擋在門外。

  「二小姐,大小姐心裡也不痛快,你就別找她麻煩了吧。」小蘋苦苦哀求。

  「是啊,大小姐病還沒好利索呢,如果你心頭發悶,不如奴婢陪你出去逛逛。」小萄釋放善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3:01

第三十九章

  「二小姐,你別為難大小姐了,今兒個一大早,那頭就派人過來示威,你不開心、難不成大小姐就高興嗎?」小杏急得忘記對面這個是小姐。

  三人輪番勸說,哪裡能勸平蕥兒的怒氣,她停下腳,怒眉橫掃眾人,氣勢十足、怒聲大吼。

  「我沒給你們立規矩,你們就真當自己是小姐了嗎?我要做什麼,是你們可以阻撓的嗎?走開!誰再多講一句,我就讓人牙子把你們給領出去。」

  她尖聲大喊,三個小丫頭不得不乖乖退到一旁,再沒人敢大聲吸氣。

  蕥兒昂頭挺胸、邁開大步,直直走到關關面前,一把扯起她的手腕,「你在這裡做什麼?大哥都快被人搶走了,你不搶回來,還在這裡算帳。錢很重要嗎?比大哥更重要嗎?」

  關關放下筆,靜靜望向蕥兒。

  她真不知道該替自己高興還是傷心,好不容易收服這個傲慢妹子,好不容易把她改造成女強人,還以為可以和她攜手並進、建立大燕的LV,怎知到頭來還是逃不開一場分離。

  也罷,天底下無不散的筵席,熄燈號吹起,再大的不怨不平也只能留待日後算計。

  「不然呢?你覺得我還能做什麼?」

  「前頭宋家長輩來了,你快過去,大哥會告訴他們,他想娶的女人是你。」

  關關苦笑,她真當以為自己能賺幾個錢,宋家長輩就會把她放在眼裡?

  「你覺得,皇帝和宋家長輩,哪個比較大?長者賜不可辭,咱們還可以想辦法把人給搞出去,但皇帝賜,你敢辭、敢動手腳,就是藐視皇權,就是無視帝王,你以為皇帝是紙老虎嗎?只會吼叫幾聲,啥事都不做?錯,他連吼都不必吼,喊一聲殺,懷青、懷豐、你、我……甚至整個宋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命,都會在一夜之間和這個世界永別。」

  她的話嚇到蕥兒了,她結巴道:「皇帝、皇帝哪會這麼霸道不講理?」

  「皇帝是用來和你講道理的嗎?不,他是用來讓別人服從命令的,順我者生,逆我者亡。」關關冷冷說道。

  「難道、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當初如果不是你,不是大哥只喜歡你,打死我我都不會退讓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傷心,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改變我自己,我這麼努力,你卻輕易把大哥讓出去……不可以、不可以!」她哭得直跳腳。

  「傻丫頭。」關關嘆氣,聽見這樣的話,誰能不動容?

  拉過蕥兒環住她的肩膀,關關攬著她,輕輕在她耳邊勸道:「我知道的,知道你有多不容易。但你知道我有多感激嗎?喜歡一個人,就會希望得到他身邊所有親人的祝福,而你、方蕥兒,你是懷青、懷豐打心底認定的好妹妹,能擁有你的支持,對我而言有相當大的意義,所以我很高興、也滿懷感恩。謝謝你,蕥兒,真的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既然如此,你就和谷嘉華拚了呀,我會幫你的!」

  「怎麼拚?」

  「她嫁進沈家那麼多年都不能生下一兒半女,肯定是身子有毛病,沒辦法給宋家開枝散葉,不如你嫁給大哥當妾,只要你生下孩子,再加上有我的助力,肯定能夠合心同力把她給鬥垮。」她咬牙切齒、握緊拳頭,目光有著必勝的決心。

  關關失笑。「我們都不是心狠之人,後宅鬥爭的經驗遠遠不如她,哪能有她的手段,何況你別忘記,她是自己不能生,也讓沈家妾室生不出孩子的厲害人物呢,萬一她心發狠,給懷青下藥,誰也占不得好處,怎麼辦?

  「好吧,就算咱們練就一顆狠戾心,有本事把她弄死,問題她是皇帝賜婚的女子,要是死得太早,皇帝肯定要辦人,讓她拖個一、二十年才死,誰曉得我們會不會先被她弄死?」

  「所以你怎麼打算?」

  「不管樂不樂意,這道聖旨都把懷青埋了進去,如果要用犠牲兩個字解釋,咱們已經賠了一個懷青,為什麼還要把你、我全賠進去?」

  蕥兒猶豫開口,「你的意思是……」

  「她的意思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分飛。」從屋外進來的懷青接過話,他雙手負在身後大步跨進門,臉上淨是一片肅殺之氣。

  轉頭,懷青看見桌上的帳簿,她已經在忙著分財產?年終慶後的收益還沒進袋呢,她已經迫不及待分家?

  懷青臉色難看,跟在後頭進門的懷豐也沒好到哪裡,所有人的心情都被狠狠凌虐過,而那群呆頭呆腦的宋家長輩還樂不可支,以為懷青攀上尚書府千金,從此仕途一帆風順,宋家族人得以沾光。

  懷青連半句解釋都不肯,當場甩袖離去,但懷豐忍不下來,便多說上幾句。

  他說:「谷尚書已死,大哥的仕途得不到岳家的幫助,這道聖旨純粹是皇帝感念與谷尚書的君臣情義,為他托孤。」

  照理,話講到這邊,他們該有點自覺,乖乖摸著鼻子回去,沒想到居然有那個不識趣的,出口問:「聽說谷娘子是再嫁女,之前是因為無子嗣才與前夫和離?」

  懷豐道了聲:「是。」

  抬眉,立刻見到幾個面露喜色的長輩,懷豐打心裡發出冷笑聲,他沒猜錯的話,大哥和谷嘉華成親後三、兩個月內,族裡立刻會有人提及過繼子嗣之事。

  對族人的厭惡感由衷升起,懷豐跟著大哥離開大廳,連送客都懶。

  他沒想到,大哥沒回敦品園卻來到思閑居,更沒想到他不進關關屋裡,卻停在門前聽關關和蕥兒的對話。

  眼見大哥臉色陰晴不定,關關卻抬起下巴,刻意做出不在意的神情,他心底明白,這場戰事有得打,他扯了扯蕥兒,把幾個婢女一起趕出去。

  門關上,屋裡一片靜默,懷青和關關舉目相望,誰也不肯先開這個口。

  是生氣嗎?對懷青而言,也許是,因為他深愛的那個女人就這樣半點努力都不肯付出,就要將自己舍下。但對關關而言……不是生氣、是恐懼,恐懼皇權、恐懼命運,恐懼自己極力爭取的只是一場不切實際。

  她害怕所以不說話,怕一出口,淚水就會斷線,關關嘆氣,拿起算盤,低下頭又答答答撥起來。

  「你不信任我,從來都不信任!」這個不是質詢,而是批評。「你覺得自己很能干、不需要依賴男人,你覺得我無法替你出頭、無法護你一生,你認定我是個無用懦弱的男人,遇到事情只能躲在後面,任你自生自滅。」

  關關嘆氣,無奈抬頭,把哀傷憋在胸口,搖頭。「你污蔑我,我沒有這樣認為過。」

  「你是!否則你不會中毒,不會被谷嘉華一頓惡心話氣到快吐血了,卻不來向我告狀。」

  他都知道的,知道春暖閣那邊派人來編排她,罵她痴心妄想、想攀高枝,她明明氣到想砍人,卻是關起門來默默忍下。

  「我告狀做什麼?害夫妻爭執吵鬧、破壞你們的感情嗎?對不起,這種搶男人的惡劣手段,我不屑用!」

  「夫妻?好得很,是誰說她是知過能改的好女人?誰說要嫁給我來表達她對我的信任?不過是一道聖旨,你就毫不留情的把我推給別的女人。邵關關,你把承諾當成什麼?把我當成什麼,你簡直太可惡!」

  「不過是一道聖旨?宋大人好大的口氣。君要臣死,臣能不去死?何況那個君沒要你的命,他不過好心好意要玉成你的婚事,你會和皇上對抗?會拿自己的前途、拿自己的命去試刀?」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你憑什麼認定我不會?邵關關,我今天當著面把話挑明說,皇帝只可以決定我的仕途、決定不了我的人生,我不想娶的女人,誰都別想塞給我!」懷青說得斬釘截鐵。

  他的話把關關嚇到了,她一把跳起來,搗住他的嘴巴、拉著他的衣袖,晃動他的胳臂,急道:「宋懷青,你給我醒醒。你千萬別發傻,得罪皇帝不是小事,不會只有影響仕途,一個弄不好,你連命都要搭進去的啊!」

  「我不想娶,誰能勉強我?」

  「話不是這樣說,他、他……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啊,何況、不過是一個女人,在這個時代裡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不喜歡她,以後再娶別的女人進門就行啦。」

  他聽得很清楚,是「再娶別的女人進門」而不是「再娶我進門」,她不願意與人共侍一夫的念頭和他不願娶妾的想法同樣堅定。

  「邵關關,你是不是從來沒把我的話給聽進去?我說過無數次了,這輩子我絕對不娶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3:19

第四十章

  「那、那……谷嘉華也算不得壞女人,你不也同意,她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因為沈習玉辜負她的愛情,你對她一心一意,她也會對你貫徹始終,你們好好培養感情,以後自然能夠鶼鰈情深,她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有這樣的女子伴你一生,是你的幸福。」

  看他未改的神色,關關拚命說著谷嘉華的好話,她心急火燎,就怕他真與皇帝對抗,皇帝可以為朝政與臣子杠上,但為一個女人杠上,他這是嫌棄自己命太長?

  「就算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塵,我也不會娶,因為我有你了,你是我要的女人!」

  他、他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腦袋怎麼會變得迂腐,難道他不會權衡利弊、不會分析時局,不知道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生命故、兩者皆可拋。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比活著更重要啊!

  「相信我,你和她好好過,你們會成為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她越是急躁他越開心,因為他聽出來了,她把他的命看得比自己的愛情更重要,這個認知,讓他打心裡冒起甜滋滋的味道。

  「就算會我也不要,我只想和你當神仙眷侶。」他與她唱反調。

  她再也忍不住了,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吼叫。

  「宋懷青,你的腦袋被驢子踢了嗎?如果皇帝問我:邵關關,你要留命還是留下宋懷青,告訴你,我沒有第二個答案——我要留命!

  「生命無限好,就算近黃昏。天大地大,能活著最大!你現在死了,努力一輩子的東西就會變成別人的,拚搏一輩子的東西就會成為笑話,只有活著,所有的努力才有意義。」

  她努力把自己說成薄情寡義的壞女人,可他居然揚起雙眉。

  他瘋了,一定一定一定瘋了,皇帝的聖旨把一個大好青年活活逼瘋,造孽啊,寒窗十年,好不容易有機會把滿腹才學賣與帝王家,價錢還沒談攏呢,就活生生把人弄瘋!

  他握住她的手指,把她拉進自己懷裡,暖暖的氣息噴在她的耳際,他的口氣溫柔似水,害她脆弱的小心靈手足無措。

  他說:「你就這麼怕我死?」

  回過神,她猛力推開他,努力表現出強悍味道。

  「不對,你死不死關我什麼事,我害怕被你牽連,萬一皇帝要懷豐交出『害宋懷青抗旨的女人』,你怎麼賠我?我不想死、我還想創造一流生活,幾萬兩銀子滿足不了我的貪婪,我需要幾十萬兩、幾百萬兩,我要躺玉床、睡金被,我要拿珍珠來做腳底按摩!」

  她越是叫囂,他笑得越歡暢,這人腦子有病啊!

  她正在鼓吹「你別愛我、去愛別人」,他卻笑得像「愛天愛地愛關關,我的人生因為愛情而存在」。

  怎麼回事,兩人的思路已經天差地遠,搭不在一塊兒了嗎?

  他拉起她的手,深情款款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死,我也不怕!」

  「你不怕我怕,宋懷青你給我腦袋清醒清醒,天底下沒有一定非要完成不可的事,沒有一定非要娶的女人,愛情的有效期限很短,了不起三年、五年,我在你身邊,你不會愛得太久,唯有我走了成為你的思念,你才會一輩子把我留在心間。」越講越不像樣,她語無倫次了,都是他把她給攪亂的。

  「所以你最大的希望是我一輩子把你留在心間。」

  厚,她快吐血,那不是重點好不好!

  「我最大的希望是你腦袋清醒,我剛剛說的第一句話才是重點,你信我一句,你娶了谷嘉華不會像你想像中那麼悲慘,你們會一路活到七、八十歲,她死得早、你死得晚,雖然膝下無子,你從未想過迎娶妾室,你們的愛情故事會在坊間流傳,會成為說書人的最佳範本,大家會封你為大燕朝女子最想嫁的好男人,你會順順利利當到一品大員,這是你們之間的前世情緣,你逃不掉的……」

  她急著想說服他安心娶谷嘉華,卻沒發覺自己到底說了什麼話。

  她沒發覺、但宋懷青發覺了,突然間他像被人點穴似的,兩手緊緊攫住她的肩膀,反射著太陽光芒的眼珠子對上她的視線。

  他低抑嗓音,凝聲問:「你怎麼知道的?知道我的壽命、知道誰早死晚死、知道我會順利當到一品大員?知道我們的愛情故事會在坊間流傳?」

  他一口一個問句,不給她消化思考訊息,而且他的眼睛很亮,他的表情帶著凜冽,雖然嚇人,但她還是被他吸引得別不開眼,然後,真話就這樣滾出來了。

  「因為我重生……」


  懷青嘴巴快要咧到後腦杓,眼睛在笑,心在飛揚,天氣太美太好,一輪旭日照亮他的人生方向。

  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重生,他是要來完成自己的任務,完成前世遺憾,就像關關,重生也是為了與他續起前世未竟情緣。

  他告訴她,前輩子宋懷青和谷嘉華鶼鰈情深的真相,她嚇得差點兒掉了下巴。他說:「這輩子谷嘉華完成自己的夢想嫁給沈習玉了,我也該完成自己的夢想,娶你為妻才公平。」

  她哀嘆完初戀無限好,只是掛得早之後,小小聲問他:「你這樣會不會太曲解上天的意思,也許上天只是要她幡然大悟,知道自己舍棄珍珠就魚目。」

  他說得斬釘截鐵:「不對,重生是月老的意思,否則不會讓你跳出宋家圍牆遇見我。」

  她搖搖頭說:「此話不通,如果我跳下去看見一只小貓,難道是上天讓我和貓再續前緣?」

  他還是篤定得好像自己就是老天爺的代言人。「也許,但你遇見的是我。」

  再然後……就沒有了,因為他覺得她太吵,有時候結束一個女人的嘮叨,親吻她是個不錯的辦法。

  他把她吻得氣喘吁吁,吻得她癱軟在自己懷裡,他告訴她自己的計劃,她用無法置信的眼光瞪住他,然後……她目泛淚光,抱緊他的腰,對他說:「對不起,我應該對你更信任的。」

  早就說過,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她不夠信任自己。

  懷青的尾巴翹起來了,很驕傲地對她說:「把你那些帳冊收好鎖好,覬覦你的男人已經是重大罪行,如果還覬覦你的金錢,我給你權力一掌把她拍死。」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掌心,「我的掌力好像不行,你可以幫我拍嗎?」

  「當然可以,」他推開她,拍拍自己的胸口說道:「看著,我現在就去幫你拍人。」

  懷青離開思閑居,命人尋來大夫,兩人一起走進春暖閣。

  看見懷青來訪,下人們奔相走告,這可是他們搬進這宅子以來,宋大人第一次走進這個地方。

  幾個下人走近列隊歡迎,他們笑盈盈對著他行禮,「小姐在屋裡等姑爺。」

  姑爺?這麼快就改了口,還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攔也攔不住。懷青打心裡冷笑。

  他們家小姐自從接下聖旨之後,就開始洗浴、梳妝打扮,等待宋大人上門討論婚事,誰曉得東等西等,等過老半天都沒等到人。

  大伙兒還擔心著呢,如果宋大人遲遲不來,小姐會不會按捺不住發起脾氣?要是在婚前鬧起事來可就不好了!幸好宋大人終於上門,他們恨不得趴在地上,當宋大人的轎子,趕緊把人給送到小姐跟前。

  懷青進屋,花隱送上茶水,退後兩步,與星臨齊肩侍立。

  懷青一瞬不瞬地看著谷嘉華,誰也想不出來,當年的高傲女子怎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當真全是沈習玉的問題?又或是她該為自己的性格付出代價?

  上一世,她堅持為沈習玉守身,執拗地不願為自己生兒育女,殘忍地打下自己的骨血;今生,她堅持自己是她的再嫁良人,對蕥兒、關關手段頻出,難道她的下場,她真不需要負半點責任?

  若易位而處,是關關嫁沈習玉並遭遇到她所受的痛苦,關關會怎麼做?怕是在沈習玉迎進第一個妾室時,就向沈家求去,娘家容得了她,她便留下,娘家容不下她,她自會另辟場子,做出一番事業。

  所以前世,她不爭寵奪愛,選擇乖乖當個後院通房,認分地守在王氏身邊,帶大幾個庶出孩子,悉心教養,養出他們一番成就,成為老太君,成為孩子們心目中最敬愛的母親。

  她說:「那個選擇太辛苦也太寂寞,但是那時候我懂的事少、經歷淺薄,沒有勇氣脫韁而去,只能步步為營,走一步想三步,努力替自己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3:37

第四十一章

  即便她經歷少、缺乏勇氣,她也做得夠好。

  「宋公子……」谷嘉華開口,將他的思緒拉回。

  「谷娘子,你知道我為什麼始終沒有動過娶你的念頭嗎?」

  聽懷青這樣問,她認定他這趟來,是為著對自己發泄憤怒的,瞬地她眼眶泛紅,垂下頭,低眉順眼、滿臉的和順。「我知道,因為宋公子喜歡關關姑娘,如果你心悅她,那麼成親後,你便納她為妾吧。」

  谷嘉華以退為進,反正整死姨娘這種事她又不是沒做過。

  他不置可否,續道:「我喜歡關關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更大的理由是,你要是嫁出門,谷家一脈便到此斷絕,我本想等孝期結束後替你招個上門女婿,為谷家留個香火。」

  他不知道皇上怎會定下三月十八日,那時谷嘉華尚未除孝,不該論及婚嫁。

  他為此向傳旨公公相詢,公公道:「這是谷尚書的願望,他不在乎女兒守不守孝,只希望女兒能夠順利找到良人、終老一生。」

  谷尚書的願望?是誰代谷尚書決定這個願望的?

  當場,他面上帶笑接下聖旨,卻在太監離開後立刻讓吳衛到京城查探消息,確認這個賜婚是誰的意思。

  聽見懷青的話,谷嘉華心底湧上一股暖流,她就知道他是喜歡自己的,當年若不是入住谷家的條件太傷他男兒自尊,早在那時候,她就會嫁予懷青為妻,幸好還來得及,幸好她沒有錯過這份幸福。

  「爹爹要是知道你這樣為谷家著想,定會感懷在心。不如,以後咱們的長子過繼給谷家,還是養在我們膝下,只不過讓他承襲谷家香火。」

  「你嫁進沈家多年始終無出……」他隱晦暗示。

  「我……我可以好好調養身子……」谷嘉華害羞地低下頭,她沒病的,在沈習玉納妾之前,她曾經尋宮中御醫給自己把過脈,她雖有宮寒之症,但慢慢調養,定會生下孩子,要是沈習玉肯多給她一點時間,他們不至於鬧到今天這個局面。

  「是嗎?楊大夫是泉州很有名的婦科大夫,我特意請他來替你把把脈。」

  懷青退開兩步,讓楊大夫上前。

  這不過是作態,那天谷嘉華與關關同時中毒,他便令大夫來替兩人把脈開藥,當時大夫欲言又止,在開過藥後,懷豐將大夫請到前頭說話,方才曉得,這輩子谷嘉華不可能孕育子女。

  谷嘉華並不知道此事,還當懷青關心自己,便將手腕遞出去。

  楊大夫細細把過脈後,抬起頭,老臉上帶著同情,這副表情讓谷嘉華心頭一驚,直覺想搗住他的嘴巴,不教他開口說話。

  但來不及了,懷青先一步問:「楊大夫,不知道谷娘子的身子……」

  他明白懷青要問什麼,皇上下旨為宋大人賜婚之事,早已傳遍整個泉州,可……宋大人是好人啊,皇上賜這個婚,實在不厚道。

  他可以隱瞞的,但望著宋大人清澈干淨的眼神,謊言堵在胸口,吞吐不出。

  「楊大夫但說無妨,即便情況再糟,本官也只能認下,總是要先知道情形,方能夠找出對策。」

  沒錯,這話說得在理,數年來,宋大人一心為黎民百姓卻耽誤自己姻緣,若是再隱瞞此事,太對不起這樣一名好官,他決定實話實說:「這位娘子曾經被下了絕育藥,此生再無子嗣可能。」

  「什麼!絕育藥?!」谷嘉華一驚,怒拍桌面而起,恨聲道:「你這個庸醫,不要胡說八道,無憑無據的話胡說出去,會天打雷劈、下十八層地獄。」

  她情緒激動、口氣尖銳,含恨的怒容令觀者心畏,一旁侍立的丫鬟們臉上瞬間變色。楊大夫皺緊老眉,打量起這位皇帝賜婚的千金小姐,心裡懷疑,皇上這是賜恩還是賜仇吶?保這樣的媒,就不怕人心怨?

  他臉上不悅,冷笑兩聲:「如果娘子不信任老夫的醫術,另請高明便是,何必毒言惡語傷人?」

  楊大夫起身,與懷青一拱手,調頭就走。

  懷青望谷嘉華一眼,臉上帶著藏也藏不住的憐憫同情,沈家侍妾不曉得吞下多少她的絕育藥,而她自己也著了別人的道,這叫一報還一報,關關說得好:「天網恢恢,疏而不露,誰欠誰的,早晚要還。」總不能只有別人挨打的分兒。

  他的心變壞了,在谷嘉華算計關關和蕥兒的時候,他對她再也柔軟不起來,即使她是恩師唯一的女兒。

  「你不必心急,如果不信任楊大夫的醫術,我自會托人從京裡請來御醫為你看診。只不過若此事為真,你打算怎麼辦?」

  谷嘉華冷眼望他,這是報復、絕對是報復,他故意找人來誆騙自己,她能生的,一定可以……突然間,一段回憶閃過她腦海……那碗黑糊糊的生子湯、那個游方僧人、小丫鬟無心的一句:「這味兒怎麼和夫人給姨娘們灌的湯藥那麼像?」劉姨娘臉上含笑對

  她說:「善惡到頭終有報,遠走高飛也難逃。」……是她嗎,劉姨娘?

  突然,許多訕笑的臉龐在腦海裡出現,那些意有所指的刻薄,帶著得意與張揚。

  「她還以為自己真能生?」「哪有凶手能夠一世快活?」「咱們的苦,她也得受。」「下不了蛋的母雞,真不曉得說誰呢?」……

  谷嘉華恍然大悟!她們知道、她們全都知道!她們聯手蒙了她,這群該死的下賤婊子!

  「你還是想嫁給我嗎?讓谷家絕後、也讓我無後代子嗣送終?」懷青口氣平穩,卻字字句句誅心。

  谷嘉華的心很亂,但她不是傻子,在接到壞消息的短暫狂怒之後,她迅速穩住心緒,轉頭望向懷青,卻發現他一臉的成竹在胸……莫非他早已知道她的身子有問題?他是否正籌劃一場計謀,並想逼迫她在某些事情上妥協?

  忿恨頓生,她想起沈習玉的嘴臉,想起不知死活的沈家小妾,想起他們帶給自己的侮辱!

  她恨!天底下男人一般黑,一旦得到女人後,就不再珍惜,滿腔滿懷的恨意蜂擁而上,她想殺人,但臉上半分不顯,依舊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那麼多年過去,她已經習慣戴著面具。

  見她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能平抑怒濤,懷青不能不佩服她的自制力。

  「宋公子,如果此事為真,你打算怎麼做?」她語帶哽咽,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她想套出他的計劃。

  「谷家那邊,你挑選一個孩子過繼吧,讓他定下名分,使得恩師和谷家祖先能受香火供奉。如果選的孩子太小,就把他接到這裡,我會好好養育他、扶持他,讓他替谷家發揚光大。」

  他這是……替谷家著想?他對父親的恩德仍然不忘?這個意外她想像不到,天底下真有人可以這樣記恩報恩?

  不、不可能有這樣慈善之人,難道他是在算計自己的嫁妝?他想把它們轉移到別人的名下,讓她無銀傍身、無人可支使?他想娶了她再一步步迫害,讓她到最後成了有冤無處訴的一抹孤魂?

  「谷家這邊,早已經沒有人了。」她搖頭,拒絕懷青的好意。

  懷青看見她臉上流露的算計與嫌惡,她認為這件事是他在算計她?

  精於算計者,死於算計;不肯付出真心者,無法理解別人的真心。關關的話句句簡短,卻也句句精辟。

  「既然如此,我在泉州挑個無父無母的孩子,讓他入嗣。你不必擔心你的嫁妝,我不會讓他拿走你的東西,恩師留給你的,通通是你的,至於他,我自然有本事培養出一個靠自己立足世間的孩子,如果不能把這件事先辦下,我會覺得愧對恩師,沒辦法迎你入門。」

  他不是想算計她的嫁妝,那麼他的目的是什麼?無妨,不管目的為何,除了她的嫁妝,谷家什麼東西都沒有,如果他只是要谷家的牌位,她沒什麼好吝嗇的。

  她爽快應下:「好,就這麼辦。」

  「至於宋家這邊,既然你無法生育,而我也承諾過關關會娶她為妻,因此在我們成親後半個月內,我將以平妻之禮迎娶關關進門。」

  「你敢?!我們的婚事,是皇上下的旨意,你這樣做,不怕觸怒皇上?」

  「放心,我會將你不孕之事上奏天聽,我年歲已大,得盡快開枝散葉,至於皇上賜這個婚,是顧念恩師一世為朝廷操勞,不舍他的獨生女兒孤老終生,而不是想讓我這一房絕嗣,皇上必會准我所奏。」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她都還沒有進門,他已經找好了平妻,想要與她平起平坐!不,她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4:01

第四十二章

  「我做得不對嗎?難道我要為一個陌生女子,與我真心喜愛的女人斷絕關系?難道我要為一個絕人子嗣的女人,也斷絕自己的後代?予我恩惠的是谷尚書,不是谷嘉華,許你一個容身之地,已經是我最大的仁厚。」

  「你在報復我?!」

  「你看事還真極端,明明是在幫你,怎麼到頭來居然成了報復?」他回她一個冷冽的笑。

  「是皇上賜婚,不是我想嫁給你的。」

  「你不願意嫁給我,那最好,咱們共擬一道奏折,我馬上派人快馬加鞭送進宮裡,讓皇上知道你的真切心意,我想皇上了解實情後,必定不會違反你的意願,強將你嫁進宋家。」

  谷嘉華被他的話噎住了,哪有人可以這般、這般……過分!「宋懷青,你太欺負人!」

  「欺負人的是誰你心知肚明。我收留你、照顧你,許你一個容身之地,你卻使計謀害我的妹妹、我的女人;我對你好,你視而不見,反倒恩將仇報,你將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事已至此,我再看不清楚你的真面目,那我就真是蠢了。

  「放心吧,我會在三月十八日那天娶你進門,賜婚旨意中,皇上恩賜一座新宅院,有空你自己讓人到那裡去布置布置,成親後,你就住在那裡。

  「至於我和關關、懷豐、蕥兒還是會繼續住在這裡,我必須防著你的手段、保護我的家人,當然,為了讓你面子上不太難看,每逢初一、十五,我還是會過去那邊待著,權當向皇上交代。」他把話全數挑明說,半點不隱瞞,他讓她清楚自己的處境,不教她心存半分僥幸。

  意思是要把她娶進門當擺設?那她還不如不嫁,他真要這樣做她的面子要往哪裡掛?日後所有泉州百姓都會拿她來說三道四,她連門都不要出了嗎?

  他恨她,她確定他在恨她。

  咽下委屈,不演小白花了,她為自己辯解:「你要我講幾次,小梨和玉珂所行惡事,不是我做的,是她們和小蘋、邵關關有嫌隙,方才布下這個局,此事與我無關,我不也中毒了嗎?」

  「你敢賭咒發誓,這件事不是你所主使?」

  「我為什麼不敢賭咒發誓?小梨是思閑居的人,說不定此事是邵關關的苦肉計,想以此來陷害於我。」她神情倔強。

  「你要小心,謊話說多了,老天會當真的,若是因果報應,下場凄涼……人還是別對老天爺說謊的好。」

  哼,谷嘉華冷笑,如果有天道,她一個高高在上的名門才女會落到這個田地?如果真有老天爺,那麼她要問上一句:賊老天!你做了什麼好事情?

  「我行得正、坐得端,誰都別想往我身上潑髒水。」

  「好得很。來人,去把小梨、玉珂帶過來。」

  懷青下完命令後,對谷嘉華說道:「往後你是要當家做主母的,今兒個就讓我看看你的治下手段,免得我身邊的人與下人有個什麼小嫌隙,就要被人一碗毒水給禍害了。」

  他的口氣陰惻惻地,教谷嘉華忍不住泛起一身雞皮。

  不多久,小梨和玉珂被提上來了,粗使婆子把她們像破布般往地上一摔,唉叫聲響起。

  谷嘉華問了幾句,她們雖然滿身的狼狽、受過不少苦頭,卻還是照著谷嘉華的吩咐回話。

  懷青莞爾,心中暗忖:懷豐做事越見穩重,把兩人送往春暖閣,讓她們有機會可以與谷嘉華互通消息。

  不錯、好得緊,現在可以讓谷嘉華身邊這些忠心耿耿的下人仔細看清楚,她們的主子是怎樣對待棄子的。

  「枉費主子待你們以真心,你們居然這般對待主子,來人,一人打二十板、發賣出去!」

  她下令,立刻有婆子上前,一人一個,拉著玉珂和小梨到外頭打板子。

  當他是傻的?要是手下留情的話,二十板能頂什麼用?發賣出去,轉手就把她們給買回來,安置在別處,這是懲罰還是獎勵?

  「停!先讓府裡所有的下人通通過來觀刑,以儆效尤,再讓二少爺派幾個衙役來打。」有心打,當然要扎扎實實打上二十下,不狠狠教訓她們一頓,嚇唬不了惡奴。

  「衙役?為什麼叫他們,你不怕惡名流傳出去?」谷嘉華反對。

  「怕什麼?知府大人家宅不寧才真叫作丟臉,我現在就要擺出嚴厲治宅的手段,教外人看看。」

  「小梨和玉珂不過是個小丫頭,你讓衙役來打,是想把她們活活打死嗎?」

  「當然要往死裡打,這種背主的奴才,賣到任何地方都是禍害。我不但不會讓她們留下一口氣,等她們死後,我還要去追究她們的親人,明面上不行,暗地裡,我也會想盡辦法將他們一個個全殺光,敢動我的女人,就必須有付出代價的決心!」

  他這話是說給跪在地上的玉珂和小梨聽的。

  「你太殘忍了,怎麼可以這樣做?」

  「有沒有聽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我可沒那副心力應付別人的報仇,不過是下賤的僕人,命不會比一只螞蟻尊貴,她們敢動黑手,我就敢讓她們的家人全數陪葬。」他口氣陰冷,讓小梨和玉珂嚇得全身顫栗不已。

  「方蕥兒和邵關關又沒死,罰了她們兩個還不夠嗎?」谷嘉華極力為她們爭取。

  「遠遠不夠!我倒不知道,在谷娘子眼中,下人的命竟比主子還高貴?她們能夠害主子殞命,主子卻不能傷她們的身體?

  「放心,你只要處置眼前這兩個人就好,我已經派吳衛上京,他很快就會把玉珂的親人給提回來,至於小梨的親人,兩個時辰之內就會送到,先讓她們上路吧,很快她們的親人就會追上,一家人作伴還鄉,黃泉路上添幾分熱鬧。」

  聽他一篇話,玉珂和小梨已經嚇得癱軟在地,兩人本是賭著一口氣,相信主子會救下自己,但她們望向懷青冷酷殘戾的表情……他說的是真話,不是恐嚇!

  四目相望,谷嘉華與懷青對峙。

  她心知肚明,知道他在測試自己,如果她堅持保下兩個丫頭,那麼她不德不賢、手段陰狠、謀害宋家人的名頭就會傳出去,就算她嫁進宋家大門,她也會成為所有人鄙視的對像。

  他想孤立她、想讓她成為笑柄,礙於皇上旨意,他不得不娶自己,為泄心頭怒火,便想方設法讓自己難堪。

  沒錯,他在逼她妥協,逼她上奏折,向皇帝表達自己不願下嫁的心意。

  想都別想,他不教她好過,她有的是方法折磨他,不……折磨他遠遠不夠,她要折磨邵關關,她會令他知道,傷害她的人會得到什麼下場。

  深吸氣,她臉上浮起一抹酷寒笑意,換上溫柔嗓音說道:「就依宋大人所言,來人,把這兩個背主的丫頭押下去,往死裡打!不死,不能停板!」

  驟然聽見她這個命令,小梨心頭一驚,手腳發軟,身子前傾,額頭撞到地面,而玉珂則是不敢置信地看向谷嘉華。

  她為主子壞事做盡,害得多少沈家姨娘絕育,害得多少胎兒來不及見見這個世間就離去,她手裡的每一筆血腥都寫著主子的名字,可是……主子就這樣舍了自己?

  她死沒關系,但爹娘怎麼辦?她的哥哥嫂嫂侄兒怎麼辦?她絕望地望向主子,然而,谷嘉華卻是決然地撇開臉,不敢與這個忠心耿耿的丫頭對視。

  花隱看著這情況,兩條腿抖得厲害,那天她假裝在竹林裡被打昏,被綠楊救起,然後回到主子身邊繼續服侍,她戰戰兢兢、害怕主子發現被自己出賣,她越發對主子盡心盡力。

  然而夜裡輾轉,滿腦子想的都是關在柴房裡的小梨和玉珂,她想救她們的,於是時時刻刻在主子耳邊叨念著,求主子救人。主子應了的呀,她怎麼都沒想到,到頭來,主子居然這般輕易地便舍了她們?

  淚水不自覺流下,她突然好感激宋大人,如果不是他領來自己的弟弟,如果不是她陣前倒戈,投入宋大人膝下,那麼,現在跪在那裡、擔心受自己所累的人中,就有她。

  花隱在哭,玉珂看見了,多年姊妹正為她心疼,玉珂再看一眼主子,這些年的忠心全是笑話……主子不仁,她何苦為她守義?

  咬牙,玉珂跪爬到懷青跟前,重重一叩首,道:「宋大人且聽我一言!」

  「你說。」

  「我可以把此次陷害蕥兒姑娘和關關姑娘的經過說出來,願意招認過去陷害蕥兒姑娘之事,我也能將主子在沈家做的污穢事全數坦白,如果宋大人能夠饒過我的家人,玉珂早已手染鮮血無數,死不足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4:24

第四十三章

  「如果你肯招認,我保你全家平安無虞,也能留下你一條命。」

  「好,我從主子殺的第一個姨娘趙萍說起,當初,她發現主子給她下了絕育藥,便嚷嚷著要將此事掀出來,主子怕事情張揚,花錢買通小廝,夜裡爬上趙姨娘的床。

  「趙姨娘院子裡種著一大叢竹子,主子把玉明散摻進湯裡,喝過湯再聞到竹香,便有了催情效果,主子在素齋裡下的毒,就是玉明散,再加上財神廟的竹林……」

  原來玉明散還有這等奇效,這倒是他見識太少了。

  她還欲再交代,谷嘉華早已控制不住,凌厲目光一射,徐嬤嬤心上雖然害怕,卻不得不上前,狠狠的幾個板子朝玉珂嘴巴打下去,打得她牙齒掉落、口吐鮮血,再說不出半句話。

  谷嘉華獰笑,指著玉珂冷道:「你這個背主的奴才,毒害主子不夠,還在這裡胡說八道,想往主子身上潑髒水,要是早知道你是如此品性,當初就不該對你另眼相看,把你留在身邊。來人,把她拖下去,沒打死不准回稟。」

  懷青看著谷嘉華的欲蓋彌彰,心頭冷笑。

  他本就沒打算讓一個丫鬟往外傳話、壞她名聲,說不定沒弄好,還會被她反咬一口,說丫鬟背主、遭人收買。

  他要的是真憑實據,要的是眾口爍金,要的是可載舟亦可覆舟的民意。

  玉珂被拖下去了,不多久,重重的板子打在人肉上的聲音、玉珂哭天喊地的悲呼,滿屋子下人眼裡都有著兔死狐悲的沉慟,誰也說不出半句話。

  好得很,這才是他要的結果。

  懷青眼光射向小梨,她心頭一驚,連連磕頭。「大人饒命、小姐饒命,我不知道什麼陰謀詭計,我只是幫谷娘子送東西給大小姐、二小姐,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啊!」

  看見玉珂的慘狀,她哪裡還敢揭發谷嘉華惡行惡狀,她只能哭個不停,希望博得主子同情。

  懷青似笑非笑地看谷嘉華一眼,道:「這裡是宋家,婚禮馬上就要舉行,你還是趕快搬出去才恰當,總不能從宋府嫁進宋府,於禮不合。」

  「泉州我人生地不熟的,你讓我搬到哪裡?」

  「有銀子哪裡行不得?在外頭買個小宅子吧,盡快搬出去,我可不希望蕥兒和關關又被你給害了性命。」

  撂下話,他朝還在磕頭的小梨瞥去一眼,甩袖離開春暖閣,這個人殺不殺都無所謂了,只要谷嘉華身邊的人知道她有多手殘心狠就足夠。

  懷青一走,小梨松口氣,這代表大少爺饒過自己了嗎?她眼巴巴地望向谷嘉華,求她一紙特赦令。

  谷嘉華冷笑,她沒那麼天真,會以為懷青這番作態是要饒過小梨,才不是,他這是在逼她出手。

  谷嘉華厭惡地瞪小梨一眼,別開臉揮手道:「拉下去,杖斃!」

  杖斃……瞬地,小梨一張臉色變得慘白,連呼救聲都喊不出來。

  新燕猛地別開頭,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一顆心髒跳得很凶,是她害的、全是她害的……是她用銀錢說動小梨出賣主子,是她誘使她背主,但她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啊。

  她與綠楊互視一眼,眼底都帶著恐懼,星臨心頭微動,她望向花隱,花隱苦笑,能夠明白她們的感受,她們只是二等丫頭,未曾經手肮髒事,不像她和玉珂、星臨,很快地……很快她們就會落得和玉珂一樣的下場嗎?

  低頭,花隱迅速將淚水憋回胸口,再抬頭時,眼底已經帶上冷靜。

  她靜靜地看著主子狂怒地將屋裡擺設砸得粉碎,靜靜聽她一句句罵著:賤女人、下作胚子,也靜靜地聽著徐嬤嬤輕聲安撫主子。

  在谷嘉華將滿屋子東西全數砸爛後,她累得氣喘吁吁,方才坐下,星臨瞄綠楊一眼,她與新燕趕緊蹲下身收拾滿屋子凌亂,而花隱快步走到耳房,替主子泡來新茶。

  新茶衝好,花隱猶豫了一下,待茶葉泡開後,往裡頭添上冷水,才送進廳裡,綠楊、新燕已經退了下去,只有星臨還在裡頭垂手侍立。

  花隱送上茶並退到星臨身邊,低著頭,聽著徐嬤嬤低聲對主子說道:「小姐,千萬別生氣,生氣便落了下乘。」

  「我能不氣嗎?宋懷青半點面子都不給我留,日後我這個主母要怎麼當?他要趕我出去,奶娘你聽見了嗎?他居然要趕我出去!」

  她深吸氣,仰頭把茶水吞進肚子裡,看見她的動作,花隱悄悄吐氣,幸好多留了點心思,否則主子被燙了口……她聽著外頭還啪啪作響的板子聲,心頭一陣驚悚。

  「搬出去就搬啊,咱們又不是沒銀子使,難不成還住不起比這裡更好的?」

  「你也替他們說話?我不搬,我這一搬,外頭的人會怎說話?」

  「小姐這樣想就不對了,明兒個我讓我那口子出去探聽探聽,哪裡有好房子要賣,咱們便敲鑼打鼓把它買下來,用得還是宋大人的名字,外頭的人定會聯想,這是宋大人為顧及禮儀,才會花這筆錢,把婚禮辦得圓圓滿滿,這不是給足了小姐面子?」

  「我為什麼要花銀子買房子給他?」她不服氣。

  「小姐又糊塗了,哪裡是買房子給宋大人,第一,房契在咱們手裡,誰拿得走?第二,小姐馬上就成為宋大人的妻室,他的東西不全都是小姐的?何況,咱們還非得搬這個家不可。」

  「怎麼說?」

  「小姐想想,方才宋大人已經把話挑明說,要迎娶邵關關為平妻,她有宋大人的疼愛,而小姐……若大夫所言為真,小姐沒了指望,而真的讓邵關關替宋大人生下一兒半女,別說宋大人的人、錢、身家全會落在她那邊,說不定到最後,連小姐的嫁妝都得給別人的兒子貼上。

  「假使成親後,小姐和邵關關住在一塊兒,還有可以施展手腳的地方,但宋大人擺明要兩頭齊大、分居兩處,到時小姐只有挨打的分兒啊。

  「所以得趁著成親之前,把邵關關除去,免得夜長夢多,待在這宅子裡,要動手腳不方便,多少只眼睛在看著呢,搬出去後,沒有眼線,咱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何況小姐不住在這邊,邵關關要是發生什麼意外,與咱們何關?」

  花隱靜靜地聽著徐嬤嬤的話,低垂眉眼、臉上不露,卻是膽顫心驚、手腳發涼,這些年來,好好的小姐會變成這副模樣,徐嬤嬤著實居功厥偉。

  而且她們估料錯了,宋大人不是沈少爺,她們初來乍到,便處處聽見百姓對宋大人的歌功頌德,這樣的人絕對不軟弱、不會遭人蒙蔽,一個小小的後宅婦人怎鬥得贏擅長權衡利弊、精於謀劃的知府大人。何況邵關關豈是個好相與的,那個香囊,不就早被發現還掉了包?

  花隱眉心蹙緊,滿面憂郁,而谷嘉華和徐嬤嬤商議好後,命花隱和星臨分頭辦事。

  她們領命離開春暖閣,在走出那個圓形拱門時,花隱頓下腳步,轉身對星臨問道:「星臨,今天玉珂的結局是不是我們日後的下場?」

  星臨沉默,眼底流露出深沉的悲哀。

  之後幾天,谷嘉華到處求醫,得到的全是相同的消息,一次次打擊,讓她對子嗣斷了念,不過……既然沒有兒子,她掌控男人的心思,越發堅定!

  而滿府下人在觀看過行刑之後,小萄和小蘋、小杏走回思閑居時,小萄心有余悸,說道:「我不要大氣名字了,我只要跟著大小姐就好。」

  小蘋莞爾一笑,「現在你明白了吧,咱們當奴才的,重要的是跟對人,不是取什麼大氣名字。」

  跟對人……走到她們身後,准備出府辦事的星臨和花隱聞言,心像被什麼東西壓過,痛,卻不敢出聲呼救。

  看著前面蹦蹦跳跳的身影,口中的苦澀更濃。

  小萄笑道:「大小姐說,等滿園葡萄結起來,就要把采葡萄的活兒派給我,小萄采葡萄、又紅又白好漂亮。」

  「是葡萄漂亮還是你漂亮啊。」

  「都漂亮、都漂亮……」


  存心辦事,谷嘉華的行動力好到令人咋舌,短短幾天她便找到屋子搬出去,搬家那天只差沒放兩串鞭炮了,一箱箱的東西從宋宅往外抬,來的時候還沒這麼多箱,為著添場面,徐嬤嬤硬是多買了幾十口紅箱子,裡面擺滿東西,往新宅那邊送,沒弄清楚的,還以為她在抬嫁妝。

  徐嬤嬤把風聲給傳揚出去,說宋知府出手闊綽,花大錢買新宅,給新娘子長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7:25

第四十四章

  這會兒泉州上下百姓全都知道,宋知府對皇上的賜婚有多重視,才住不了幾個月就要出嫁的地方呢,銀子撒得這般不手軟。

  不只是東西張揚,連跟過去的人都張揚,為撐這個場面,谷嘉華足足又買進三十八個下人,搬家那天,她給下人全穿上簇新的衣裳,兩兩成列,跟著箱籠搬進新家。

  谷嘉華搬家的隔天,宋懷青便領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進新宅,他原姓蔣,叫蔣柏章,是家裡最小的庶子,父母均亡,嫡兄成親後不待見於他,將他賣身為奴,關關見他性子實誠、辦事伶俐,便將他買下來。

  蔣柏章在幼稚園裡頭幫著呂文華處裡大小事,順便跟孩子們學著讀書認字,一年多下來,有呂文華帶著,也讀上幾本書,增長一些見識。

  細細觀察蔣柏章的人品後,懷青便挑選他為谷家義子。

  對此事,谷嘉華不上心,反正懷青已經挑明,蔣柏章只要谷家姓氏、祖宗牌位,其余的皆不過手,那些東西本來就不是谷嘉華在意的,愛怎麼弄就怎麼弄,何況祖先有人供著也不是件壞事兒。

  於是蔣柏章磕頭祭拜,入了谷姓、寫進谷家族譜。

  事情辦妥,懷青就要將谷柏章領走親自教養,卻沒料到谷嘉華聽了徐嬤嬤的話,硬要把孩子給留下,她的理由是:「這孩子冠了谷姓,自然得住在谷家。」宋懷青沒有理由可拒絕,只能交代谷柏章好好聽話,有空會過來抽檢他的功課。

  此話一出,谷嘉華心頭微松,這就是她要的結果,借著這個義弟,讓懷青時不時上門,她就不信,憑著自己的美貌與才情迷惑不了他,就算是顆石頭,搗久了也會發熱。

  谷柏章的事情處理好,立刻迎來雲湖商業區的年終慶。

  前一天,泉州便湧進大量的外客,幸好事先計劃妥當、布置得宜,外客進到泉州,不但很快便尋到住處,也沒造成交通堵塞的問題。

  隔天,年終慶開打,氣氛熱鬧不已。

  樂坊的姑娘使出渾身解數,說學逗唱、十八般武藝全上場,尤其新年歌曲造就出慶豐年的氣氛,更是逗得來客眉開眼笑。

  每間鋪子、攤販前面都擠滿了人,會到這裡一游的人,口袋裡多少都有些銀子,買東西還送錢,這等好事,活了一輩子誰見過?於是客人們越買越樂、越買越多。

  當幼稚園的孩子上場表演認字與才藝時,圍觀的來客們無不張口結舌、驚得說不出話來,直問:「泉州怎會出這麼多個小神童?」有人說:「是不是這裡的送子觀音比較厲害。」也有人問:「這裡的文昌帝君廟在什麼地方?」最後有人做出總結道:「泉州地靈人傑,養出來的孩子自然比別的地方靈秀些。」

  不管客人的想法怎樣,經過幾場表演後,孩子們膽子壯了,客人們問他們問題時,也能回答得落落大方,惹來連連贊嘆。

  而關關的練習本賣得之好,好到讓人咋舌,才第一天就把鋪子裡的書清掉三成,而教具幾乎被搬一空。見情況不對,呂文華急急讓印刷廠繼續印書,讓匠人連夜趕工,免得撐不到年終慶結束,幼教社就得因缺貨關門。

  雅客小築生意也好得很,幾乎每個進門的,或多或少都會挑些精美討喜的小東西帶回去,添個喜氣。

  所以蕥兒又從關關嘴裡學到一句話——數錢數到手抽筋,是成功人生最高的境界。

  她的手還沒有抽筋,因此未來幾天,還得再加把勁。

  但事情在年終慶開打的第三天晚上發生了,關關和蕥兒從商業區回來時,馬車受驚,關關和蕥兒被人蓋了布袋,差點被擄。

  不過事情並沒有鬧大,因為那些人才一轉眼,就讓「微服出巡」的衙役們蓋了布袋。這叫蓋人者,人恆蓋之,蓋布袋不分男女老少,是人都能蓋。

  雖然事情沒鬧大,但懷青、懷豐的臉色還是臭到不行。

  被嚇得驚惶失措的蕥兒喝下安神湯,在屋裡歇下。

  而大廳裡,關關先看看懷青、再望望懷豐,一整個噤若寒蟬,沒見過他們這麼嚴肅的表情,她有掃到台風尾的憂心。

  許久,三人都不說話,屋裡氣氛越發低迷,關關長嘆口氣,總得有人跳出來打破僵局,,使會被台風尾掃到。

  她走上前,朝著被五花大綁丟在地上的匪徒,狠狠踹上幾腳。

  那些個惡徒,一個個青面獠牙、目透凶狠,就算被綁成粽子,也是一副「等著,爺就算死了,也很快變成惡鬼回來找你」的死表情。

  關關偷看一眼懷青、懷豐,這幾腳似乎還沒讓他們解氣,好吧……她真的不贊成動用私刑的,但萬一這對兄弟以安全為由,不允許她和蕥兒出門,那就虧大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姊姊不是歹心,只是為著追求美好生活,不得不……對不起民主、對不起人權,對不起她二十一世紀受的教育!

  抄起雞毛撣子,咬牙,狠狠朝他們的粗皮厚肉上頭猛刷,像是老娘教育不孝子般,一面抽打、一面怒罵。

  「你爹你娘沒教過你,什麼錢可以賺,什麼錢不可以賺嗎!綁架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還真能耐。」

  他媽的,我要是有爹娘教,今天會去當流氓?

  可惜他們嘴巴被布堵著、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不斷扭動身軀、試著躲避雞毛撣子的威脅。

  「就算沒爹娘教,至少爹娘有給你們生腦子吧,敢動宋大人的女人,一個個都不要命了。」

  「宋大人的女人」六個字一出口,懷青的臉色瞬間變得緩和,果然男人的占有欲比女人強得多,他們就愛把女人劃分所屬、歸於門下。

  「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她抽掉一個歹徒嘴裡的破布,沒想到,對方沒被她三娘教子的威勢給嚇到,還噗地朝她吐口濃痰,幸好關關閃得快,否則那堆濾過性病毒就會貼上她的裙擺。

  沒知識!沒氣質!沒衛生!這是新裙子耶!

  這會兒,原本只是作戲的關關氣壞了,她衝到門外,向粗使丫頭要來掃把,再度進門,就是一串雷霆萬鈞的劈打。

  「我讓你吐痰!我讓你吐!你不知道自己的嘴巴有多髒?不知道這個行為有多沒天理……」

  啊不就是吐痰,老子一天沒吐個三五口就吞不了飯,這是習慣啊,跟天理哪兒扯得上關系?他一下子被她罵蒙了,竟然做不出反應,等到掃把往頭頂砸下時,他才回過神、悶哼一聲。

  「……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凶手是誰?就是谷氏嘉華,別號谷小花,成天裝衰讓男人心疼,眼淚掉兩顆就以為自己很可憐,想演純潔無瑕、可愛天真的小白花,呸,本姑娘的火眼金睛一瞧,就曉得她是吃蚊子、吃蒼蠅的豬籠草,滿肚子都是壞水!我讓你說是給你機會,否則惹上宋大人……嘿嘿嘿。」

  她的「嘿」,嘿得很咬牙切齒,聽在懷青、懷豐耳裡,兩張張飛臉轉為和順。

  那盜匪也倔強,都被關關打得亂七八糟了,還是趁著掃把停留在空中的短暫時刻,插上一句:「老子不怕,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你想一死了事?哈哈!本姑娘偏不讓你稱心如意,我會尋人把你們給閹了,什麼……」

  她把手掌放在耳邊,假裝在聽他們說話,明明沒人開口,她卻自顧自把戲給往下演。「想讓我把你們送進宮裡當太監?想都別想,讓你們去覬覦皇後娘娘的美色嗎?不怕皇帝把你們再閹一遍?

  「告訴你們,我這雲湖商業區裡頭什麼店都有,就是沒小倌店,如果開張的話肯定是一枝獨秀、賺大錢。就這麼定了,閹了你們前頭,往後你們就靠後面賺錢,一天不多,就讓你們接十來個客人,服務品質好、口碑佳的,我會給你們算紅利……」

  她越說越流利,不說懷青、懷豐嚇壞,就連躺在地上的幾個盜匪也嚇得厲害,他們不怕頭上多個碗大的疤,就怕身後的小洞洞被撐得和碗一樣大。

  那個吐口水的不敢想二十年後那位好漢的事兒了,一張口就說:「是徐嬤嬤!徐嬤嬤教我們來綁姑娘的,她給我們兄弟一百兩,還說姑娘要是落在咱們手裡,要玩要殺隨我們的意思,只要不讓姑娘出現在泉州就成。」

  關關把掃帚往牆邊一丟,輕輕拍兩下手,朝懷青、懷豐拋過去一個驕傲表情道:「哼!不就是逼供嘛。」她連專業手法都還沒用上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7:52

第四十五章

  原本怒氣已經平息的懷青聽見那句「要玩要殺隨我們的意思」之後,眼底瞬間露出狠戾,害剛剛逼供成功、驕傲得很的關關,小心肝越跳越厲害,她先天下之憂而憂,憂他奪門而出,拿把柴刀把谷嘉華給劈了。

  她趕緊揮手,讓人把盜匪帶下去,直直奔到懷青身前,輕拉他的手,柔聲說道:「你不會想殺人吧?不要、不值得,拿你的命換谷嘉華的,不劃算。」

  谷嘉華不厲害,厲害的是皇帝的聖旨,皇帝在前頭下了旨,他隨後把人給滅了,這等行徑怎麼看都叫作挑釁。

  懷青冷笑:「取她的命?我會讓她這麼好過?不,我會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谷嘉華對他而言,就像當年的嫡母,手段百出、回回都要削下母親一層皮,母親一忍再忍,最終還是被冠以淫蕩之名,趕出宋家大門。

  母親是個純良人,一再要求他們兄弟別心存怨恨,要他們開朗光明,他們盡力做了,但心中那口氣不曾吐出、始終憋在那裡,也許年歲夠大、時間夠長,會漸漸淡忘,但……沒想到,谷嘉華一次兩次將他的傷疤揭開,還拚命往上頭澆鹽水,恨於是滋生。

  他反握住關關的手道:「我原想饒過她的性命,只要她知難而退,可以幫助她改名換姓、在他處重新生活。沒想到……這回,我不會再手下留情。」

  關關知道的,小梨、玉珂那場戲,他讓谷嘉華身邊的人對她離心,加上埋在她身旁的谷柏章,將讓谷嘉華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成為笑話,她無法成功的,她的惡行只會一次次曝露在百姓眼中。

  「別為她髒了手。」

  「我不是為她,是為你,即便髒了手,也不打緊。」

  「這樣好嗎?不如鑼對鑼、鼓對鼓,跟她把話說清楚,就說咱們抓到她為惡的證據,如果她肯自動出面,表達守節的心意,也許皇帝那邊……」

  「你還真坦蕩啊!」懷豐衝著關關諷笑一聲,太過婦人之仁。

  她哪裡聽不出懷豐的諷刺,他們的姿態讓她明白,此事不必商量,做就是了!關關只能聳聳肩,輕飄飄一句:「可不,問世間誰最坦蕩,直叫我當仁不讓。」

  關關不懂谷嘉華的執拗,她真有那麼喜歡懷青?或只是意氣用事,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允許別人得到?

  就像明月公主……吳衛讓人捎來訊息了,這回的賜婚,是明月公主與五皇子燕靜的強力推薦,五皇子誇大谷尚書對宋家兩兄弟的恩德,再放大他們對谷嘉華的體貼與用心,好好的報恩被他們形容成郎有情、妹有意,這樣一樁天造地設的好良緣,皇帝不賜婚都說不過去。

  這消息讓關關頭痛,公主都要嫁人了,還搞一手:我吃不到的、誰也別想咬一口。

  這算什麼跟什麼,難道天底下男人任她挑,挑剩的也不允許別人做資源回收?

  至於燕靜,她更搞不懂他在想什麼,他身邊的鶯鶯燕燕多如過江游魚,需要瞅著她這條沒幾兩肉的小魚流口水嗎?就算懷青娶別人又如何,她又不是非嫁給他不可,她不懂古代人的思維,只好捧著小臉苦惱地望向懷青。

  「懷豐,你走一趟京城吧。」

  「做什麼?」

  「兩件事,第一,大張旗鼓替谷嘉華求醫求藥,把谷嘉華被下了絕子湯之事鬧將出來。如果能夠的話,再鬧上沈家……」

  「大哥這是要逼沈家出面,將谷嘉華的惡毒行徑昭告天下?」

  「沒錯,把他們和離的真相、把谷尚書中風而亡的事實翻一遍,有些肮髒事兒,得適時曬曬太陽。」

  「第二件事呢?」

  「暗地與七皇子相交,他對地方政績很感興趣。」

  「大哥,你這是要投靠七皇子了?目前他無法與五皇子相抗衡,若真要與五皇子對上,我們該選擇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

  關關保持安靜,不插話。

  懷青說過,到最後登基為帝的是七皇子燕昭,如果歷史不改變,後年底燕靜將死於宮變,只是眼前有許多事都改變了,他憑什麼相信歷史的腳步不變?他賭這一場,會不會太危險?

  「我與七皇子碰過幾次面,他是個仁慈寬和,以百姓為重的好皇子,日後如何尚且不知,但我相信皇上眼睛雪亮,知道自己的兒子們是什麼德性,你與七皇子相交,不論交情、利益,所言均為黎民百姓,這事定會讓皇上知曉,這對咱們百利而無一害。」

  「我知道了。」

  「你要扯著『為嫂嫂請醫』的大旗進京,這一路上不必太低調,當然,還得帶著奏折一起去,關關,這件事你來辦,明兒個你和商店街的老板們不是要開會嗎?讓他們將收益報與你聽,再預算稅收,擬一份奏折,我相信皇上看了必定龍心大悅。」

  別說皇帝,便是她也鳳心大悅,那可是大把大把的稅銀呢!

  「如果他們謊報呢?」不管是哪個年代都有逃稅的商人。

  「告訴他們,稅銀要夠多,才能請得動皇上派欽差大人下來察看,要是勾動皇上的心思,說不定能引得皇上微服出巡,之後,雲湖商業區將會在大燕各地轟動起來,引來更多的外客。」商人們不至於短視如斯,誰都明白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

  「可是,上面不是早就說要派欽差大人下來嗎?」

  「人來了嗎?」

  「還沒。」

  「既然還沒有發生的事,就會有變異,所以咱們正努力剔除變異。」

  關關皺皺鼻子,什麼努力剔除變異啊,根本是努力欺騙廣大群眾吧,政治啊政治,就是一群聰明人演戲給儍瓜看的事兒。

  「知道了。」

  「大哥,要不,把咱們要開辦藥草種植園圃的事透給皇上知道,說不定能夠請得動御醫到泉州,幫助咱們一把。」

  「也好,在皇上跟前多露幾分才能,就算無法與五皇子抗衡,至少不能讓他光明正大對付咱們。」懷青凝聲道,只要撐過明年就成。

  「他才不會對付我們,他想的是拉攏……」話說一半,懷豐向關關望一眼,如果是怒發衝冠為紅顏呢?

  關關對他的眼神很不爽,癟嘴道:「別用紅顏禍水的眼光看我。」

  懷青站在關關那邊,瞪懷豐一眼,逼得他收回目光,揚揚眉吐槽道:「放心,你還沒到達那個程度。」

  「什麼程度?」

  「紅顏禍水,這四個字得有點資格才能說的,至少得像谷嘉華那樣才行。」

  他用她的話來嘲笑她?關關忍了,深吸口氣,微笑相待。

  「而且不能一門心思全撲在賺錢上頭,得學點琴棋書畫,說話要溫文爾雅。」

  關關接口:「對,最好能寫寫詩、背背詞,出口成章,悲秋傷春一番。」

  「沒錯,有空得做做女紅、燒燒菜。」

  「還有呢?」

  「能夠有副好歌喉是最好的,如果不行的話,就不要擾人清夢。」活生生的嘲笑啊,他在嘲笑她為新年曲開嗓。

  「宋、懷、豐。」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有凌虐人的意思,當然如果要更凌虐的話,應該用唱的,但她沒有,足見邵關關是佛心來著。

  「有事?」

  「請不要把我對你的容忍,當成你不要臉的資本。」

  噗!懷青大笑,這會兒她真的把自己給逗樂了,把他眼底的凌厲陰霾全數掃除。

  懷青拉過關關,不避諱弟弟在場,親昵地揉揉她的頭發,開始同她閑嗑牙。

  「你怎麼知道皇後娘娘很美貌?」這是關關對盜匪說的話。

  「人吶,對不起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對不起自己,天下女人任皇帝挑,他要是再挑個醜的,那、那要怎麼形容?」總不能罵皇帝視障吧。

  他又笑了,心上的恨被她甩掉。

  「那你知不知道,男人只能閹一次,不能閹兩回?」

  「知道、知道,我哪像笨蕥兒被你們騙得團團轉,把吻痕當排毒,把床上運動當打架……」她說得歡,懷豐聽不下去了,趕緊開溜。

  「聽起來,你懂得不少。」

  「沒辦法,走遍大江南北,閱歷是多了點。」想當年,她在看A片的時候,他還不知道躲在哪裡長毛呢。

  他眯了眯眼,口氣突然變得危險,她感覺到了,轉身想跑,但……他可不是吳三桂,山海關也不是天天開,懷青一把抱住她,開始進行……排毒行動!

  懷豐離開泉州了,所以接待至雲湖商業區考察的欽差大人的任務落在懷青身上。

  這是年終慶的第十四天,所有的貨到服務、客棧民宿、公共馬車的流程,運轉流暢,雲湖附近的道路,沒有出現任何壅塞狀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8:13

第四十六章

  商業區裡依舊人來人往,三天前,最新的告示貼出來——最後五天再加碼,買二十兩送一兩、再送紅封大抽獎,頭獎是金元寶一兩,二獎是活豬一對,後面還有腊肉十斤、香腸五斤等等獎項。

  消息風風火火傳出後,一些猶豫著路途遙遠、尚未成行的百姓,這會兒再也按捺不住心動,於是泉州的客棧、民宿再次客滿。

  商鋪裡的老板笑得闔不攏嘴,成天掛在嘴裡的都是——宋家的兩位大人,真真是咱們泉州的大貴人吶。

  這些話讓宋懷恩走起路來,屁股後面猶如帶上一陣五級強風,他昂頭挺胸、快意商場,逢人就說:「我那兩個弟弟啊……」

  他這輩子從沒有這樣囂張過,而經常出入宅府向關關討教的王氏,做生意的本事越來越讓宋家族人刮目相看,依此情勢發展下去,就算宋懷恩不死,宋家產業早晚都會交到王氏手上,至於那一堆姨娘小妾的……

  會生錢的叫老大,她們現在想買一朵珠花、一個玉鐲都得看太太肯不肯付帳,試問誰還敢做小動作?誰敢在老爺跟前給正室上眼藥?

  不管在哪個時代,有本事的人都會受到尊重。

  欽差大人進泉州時,是腊月二十一日。

  要是一路上不耽擱的話,這會兒,懷豐也該進了京城,但願他動作快些,在欽差大人回京之前,先把谷嘉華絕育的事鬧出來,給沈家削點面子,讓沈家再憋不住氣,決定「名聲放中間、義氣擺兩邊」,即使對谷尚書深感歉意,還是挖出谷嘉華的為惡事證,替自己辯駁。

  這次來的欽差是掌管戶部的孫大人,他進城的時候已經中午,懷青本想請他先休息休息,明兒個才領他參觀商業區,但孫大人心裡急著呢,他一路上都在琢磨著,什麼商業區能這樣火紅,鬧得人人口中傳頌?

  公共馬車在方雲的貞節牌坊前停下,他們下車後馬車繞到另一邊,接走一批排著隊伍、准備要離開的客人。因為有人指揮,百姓依序上下車,不見半點紊亂。

  這點讓孫大人頻頻點頭,小地方都能做得這樣周詳,其他地方,肯定更不同凡響。

  走過牌坊,右手邊是一片湖光水色,雖然荷葉雕零,但湖光瀲灤,唱小曲兒的船娘在那兒招攬客人,清脆的嗓音教人聞之心喜。

  還有送客游湖的馬車,整齊有序地排著隊伍,等待客人上門。

  左手邊就是商業區了,商業區裡分成五條橫向街道,每條街有四十個商家,二十間、二間面對面,五條街的正中央開了條縱向街道,客人可從這裡通往其他街區,並且這裡還搭建起幾個小舞台。

  每個商家都是同款的三層樓建築,連招牌大小尺寸高度都一模一樣,看起來相當整齊干淨,與普通市集不同的是,在這裡的街道上面有一大片屋頂,這樣一來,不管下雨或下雪,都不會影響游客的逛街興致。

  那屋頂中間高、兩邊低,下雨、融雪的時候,水會從高處往低處流,流到街道的前後端,那裡有管子承接雨水、雪水,直接通到街道前後方兩大排的茅廁,茅廁裡有數個大水缸接著水,每個茅廁均有負責人員,在「辦過事」的客人出門後,立刻往茅廁裡添新水,供下一個客人使用,因此茅廁的干淨度,也是商業區的一大特色。

  孫大人從沒見過這樣的茅廁,笑道:「這可是讓老夫開了眼界。」

  「當初這個構想來自邵姑娘,女孩子總是好淨。」

  「當真,居然是出自女子之手,有機會的話,老夫想見見這位邵姑娘。」

  「會有機會的。」

  談話間,懷青領著孫大人一行人走近舞台,舞台上面,有小朋友表演背詩詞、選字,將詩組起,關關的鋪子就在舞台邊,第一街,右邊第十一號商鋪,也就是所謂的三角窗。

  孫大人家裡也有幾個小毛孩,見到這些孩子這般能干,忍不住多問懷青幾句,懷青一一作答,當孫大人曉得這些孩子當中,有些竟然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心底震撼之大,他暗暗對自己說道,定要將這個幼稚園的事兒面稟皇上。

  見孫大人遲遲不願離開,直到表演結束,還收下宣傳單細讀,他猜孫大人對幼稚園很感興趣,便問道:「孫大人,要不咱們到育才幼教社坐坐,這鋪子和幼稚園都是邵姑娘開的,孫大人不是想見見邵姑娘嗎?」

  孫大人同意,隨著懷青走進育才幼教社。

  裡頭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他一進門就有掛著「幼教專員」牌子的姑娘走近,對方雖然多看一眼懷青,卻也沒拿他當官大人看待,何況這些天來鋪子裡的官大人多了,起初還會有些膽顫心驚,幾次過後,也就習慣了。

  「老爺子好,我是六號幼教專員塗娟娟。」她像對待普通客人似地問:「老爺子家中有一到六歲的孩子嗎?」

  「是有幾個毛孩子。」

  「那麼這裡有一系列的故事書,老爺子可以參考,故事書的目的是提升孩子對閱讀的興趣,鼓勵孩子們如果能夠早點認字,就可以自己閱讀這些有趣的故事,我們幼稚園的孩子,只要能認足兩百個字,老師就會送他們一本故事書,以資獎勵……」娟娟將孫大人請到二樓的桌椅邊,奉上茶點。

  介紹完故事書,重點上場,練習本賣得越多、紅利越多,娟娟使出渾身解數,將一整套的練習本拿出來,怎麼教、怎麼使用、怎麼提升孩子的學習興趣一一說明,之後再介紹適合孩子的桌椅、剪刀、筆紙和教具。

  口齒伶俐的娟娟一整套講下來,孫大人不但不覺得枯燥乏味,居然還興致勃勃,想試試用這套法子教教家裡幾個孩子,如果他們能像外面那些孩子一樣,長大後肯定能成為朝廷棟梁。

  於是假考察真購物,他一口氣在育才幼教社花了將近三十幾兩紋銀,娟娟笑咪咪地說:「老爺子,您只差三兩,就可以湊成四十兩,要不要再多挑兩樣東西?」

  「湊四十兩做什麼?」

  「買二十兩送一兩,買四十兩,本店會送回饋金二兩銀子和兩個紅封,老爺子要不要考慮考慮。」

  才幾兩銀子的事,哪裡需要考慮?孫大人說道:「行了,再給我一套童話書,幾個孩子才不會搶。」

  一套童話書十兩,這可不只是湊三兩而已,直到這會兒,懷青才明白買二十兩送一兩的真正目的在哪裡。

  娟娟興高采烈地填好送貨單,把二兩銀子和紅封送上去,嘴巴甜的說道:「祝老爺子財源廣進,來年事事如意、身體健康。」

  孫大人滿臉笑意收不攏,當場打開紅封,居然得了大獎——腊肉十斤,他那個得意啊,看得他身邊的隨行小官吏跟著呵呵笑不停。

  「你們家掌櫃在嗎?」

  「老爺子是想見劉先生還是邵姑娘?」娟娟問。關關從不說自己是老板,只說自己是大掌櫃。

  「邵姑娘。」

  「邵姑娘在,老爺子請。」娟娟領著孫大人和懷青到三樓帳房裡。

  打開門時,關關正和幾個幼教專員討論串珠的教學方法,看見懷青,關關放下教具迎上前來,幾位大人屈膝請安。

  孫大人細細審視關關眉眼,她眉清目秀、眼光澄澈,態度大方,半點不輸大家閨秀。關關讓幼教專員先下去,再替幾位大人奉上茶水。

  眾人入坐後,孫大人問道:「邵姑娘好伶俐,你怎麼會想到教稚齡孩子讀書?」

  「以前鄰居有幾個小孩子,民女閑來無事教他們幾個字,發現幼童雖然力氣不足、無法拿筆書寫,但記字卻很快。

  「恰逢宋大人辦孤兒院、老人院,我就拿那些無父無母的孩子們試試,果然每個孩子都很厲害,我便設立幼稚園,想看看能夠把他們教到什麼程度,結果大出意料之外,原來每個孩子都是天才。」

  她的回答令孫大人很滿意,然後他們討論茅廁、討論商業區收入,這些問題關關都能侃侃而談,她本來不是商人,用算盤計數還不如用阿拉伯數字,可這段日子,天天和各大老板開會,從他們身上學到不少東西,與孫大人應對並不困難。

  眾人正聊得愉快時,娟娟急忙跑上來,說道:「姑娘,不好了,樓下有人鬧場。」

  關關輕皺眉,卻不慌不忙地轉身對孫大人道:「請各位大人稍坐,我去去就來。」

  她下樓走到鋪子前方,看見一個方頭大耳的男人站在店門口,衝著裡頭握拳大喊:「邵關關,你給我出來把話講清楚,若你當真是那嫌貧愛富之輩,攀上宋大人,不願與我丁伍郎結親,當面同我說清楚便是,何必這般縮頭縮尾、避不見人,這算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8:33

第四十七章

  不多久,一名中年發福的婦人也搶上來,指天指地哭道:「翠芳啊,就算你發達、當了老板,攀上官大人,嬸嬸也沒想靠著你發財啊,你何苦躲著藏著,還改了名字不教我們找到,你這不是往叔叔嬸嬸心頭上挖肉嗎?」

  她下場,另一名骨痩如柴的中年男子出面,沒猜錯的話,他就是邵翠芳的叔叔,他抹了抹淚水,大喊:「翠芳,是咱們虧待了你,我們原想待你十五歲就將你接回家,好讓你和丁公子成親,丁家是你爹爹親自幫你定下的親事,你可不能悔婚吶,這有損咱們邵家的名聲。」

  關關嘆氣,谷小花好能耐啊,以為她安靜了那麼多天,還有什麼後招,沒想到竟是演這出,可惜自己並非土生土長的古代人,怎可能憑人家幾句話,就真的嫁過門?不禁失笑,極品啊……谷小花應該穿越到現代,專門寫你害我、我害你的鄉土劇。

  關關低聲在娟娟耳邊說幾句,只見她微笑道:「姑娘放心,我會把事情給辦好。」

  關關退開一步,躲到人群中,而娟娟閉上眼睛,吸上好一大口氣,才走到店門口。

  娟娟一站定,便指著「叔叔」、「嬸嬸」,大聲指控:「你們……你們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她嘴角顫抖、臉色發白、氣得緊握拳頭,那個怯憐憐、嬌嫩嫩的小模樣,已經引得許多圍觀百姓心生愛憐。

  嬸嬸見狀,急忙搶上前想抱住娟娟,卻不料她一閃身,躲開嬸嬸的熊抱。

  嬸嬸抹掉滿臉的尷尬,繼續把戲給演下去。

  她苦口婆心道:「翠芳啊,我的好侄女,這些年你受苦了,我們知道你心裡頭存了埋怨,可我們從沒放下過你,心心念念著就是想把你給接回來、一家團圓。」

  她估料關關不敢提及在宋家為婢這件事,肯定會避開這個話題。

  可惜關關是個現代人,對出身高低沒太大感覺,比較在意是否具備真實力,因此之前曾以自身遭遇為例,砥礪過家世不好的幼教專員們,教她們努力也可以創出一片天。

  而娟娟正巧可以用上這一段,演起戲來更是活靈活現,唬得人一楞一楞的。

  「心心念念?一家團圓?你說謊!當年我爹爹留下幾十畝田地、幾間鋪子,爹爹拿我當掌上明珠,供我讀書認字,可惜我八歲喪母、十歲喪父,狠心的叔叔、嬸嬸謀奪爹爹家產,將我賣予人牙子。」

  邵千和妻子黃氏聽見她的話,心還真是蒙了,沒想到她居然把這件事給捅出來,她難道不知道,身分被揭發,對她想嫁進宋家這件事會有多大影響?

  既然如此,是她自己不要臉,別嫌他們不給她面子。

  邵千出面接話:「當時不就是日子過不下去了,我們才會想把你送進宋家為婢,在大戶人家當丫頭,吃的穿的喝的,哪一樣不比咱們小門小戶好?」

  「沒錢?怕我受苦?全是混帳話,就算我當時只有十歲,也還清楚記得,嬸嬸搶走我娘首飾的貪婪嘴臉,當時叔叔是怎麼說的,哦,叔叔說:『咱們先賣一兩個鋪面,換間大宅子顯擺顯擺吧。』嬸嬸還說:『行,不過買小妾的事甭談。』

  「這些話句句言猶在耳,怎麼,叔叔嬸嬸忘了?有錢買宅子、買小妾,卻窮到要把無父無母的侄女賣人為婢?

  「好吧,就算叔叔嬸嬸真的沒錢,好心好意把我送進宋家為奴,試問叔叔嬸嬸,怎就不送堂姊、堂妹去過好日子,偏偏挑上我?」

  「關關」此話一出,圍觀民眾紛紛指指點點,痛責叔嬸不要臉,罵他們奪人家產還賣人子女,得下十八層地獄。

  指責越來越大聲,邵千臉紅得像煮熟的螃蟹。

  黃氏狠狠瞪著「關關」,心頭恨道:還真是個不怕死的,一咬牙、橫了心,你不仁、我不義,這桶髒水非要往關關身上潑去,她就不信這丫頭有能耐,可以躲得掉。

  「你別嘴硬啊,說謊是要下拔舌地獄的。兩年前,我還領了你與丁公子見過面,嬸嬸也同王夫人說好,待你十五歲及笄,便將你贖出來,這事兒,你不能不認啊,當初你多喜歡你丁哥哥,怎麼現在手裡有幾個銀錢,就啥也不認。做人可不是這個道理。」

  「把我贖回來?這才是真真切切的謊話呢,此事衙門有造冊、查得到記錄呢,當年叔叔嬸嬸賣掉侄女,簽下的是死契。什麼叫作死契,在場的叔叔伯伯嬸嬸,誰不知道死契的意思?

  「那代表主子操有生殺大權,主子讓我做啥就得做啥,不能異議,死契簽下,我便是一輩子的奴才,只能讓主子指婚,生下的兒子叫作家生子。在這種情況下居然能跑出一樁親事,這是從何說起?」

  「那、那……那不重要,你不是自贖出門了嗎?既然如此,你就是我的侄女,就是邵家人,當年的婚約就該遵守。」邵千咬死她是邵家人,光這點他們就贏定了,自古以來,婚事本該由長輩出頭。

  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能黃了,翠芳若能順利嫁給丁公子,別說可以他們可以從中拿到的五百兩銀子,這間會生銀子的鋪面還能落到自己手中,穿金戴銀的日子不遠了。

  「若不是王夫人見我能文識字作為丫頭太埋沒,將身契還給我,如今我還在宋家大院裡呢,說什麼婚事,不過是笑話一樁。再說了,這門親事會不會是叔叔嬸嬸的信口雌黃?我明明記得,爹爹根本沒給我訂下婚事呀!」

  「你別想賴,婚書在這裡,白紙黑字,還到衙門裡蓋過印的。」丁伍郎跳出來,手裡揚著一紙婚書,證明自己所言不虛。

  「是嗎?我看看。」娟娟伸手將婚書接過來。

  娟娟接手,瞧兩眼,一笑,把婚書遞給關關,關關迅速瀏覽後,走到人前,定眼望著邵千和黃氏,似笑非笑問:「你們是關關的叔叔嬸嬸?」

  「是,這種事大伙兒都能作證的。」

  「你們方才說,兩年前你領關關與這位丁公子見過一面,郎情妾意,對此樁婚事無異議。」

  「可不是嗎?當時丫頭心裡可喜歡得緊,誰料得到,現在攀上宋大人,就出爾反爾、翻臉不認人,身為女子首重婦德,怎麼可以這樣做?」

  關關讓裡頭的幼教專員站成一排,說道:「你們來指指,誰才是邵關關。」

  幼教專員們二話不說,齊齊指向關關本人。

  娟娟笑得滿臉燦爛,向前兩步,屈了屈身道:「叔叔、嬸嬸,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關關,我是娟娟,兩年前我還在濟州呢。」

  關關問:「短短兩年時間,一心一意疼愛侄女、想把侄女接回去的叔叔嬸嬸,怎麼會連人都認錯了呢?」

  「你!」他們被陰了,黃氏咬牙道:「我們年歲大了,自然是記性不強。」

  這樣也能拗,真不曉得他們的臉皮是什麼做的。「也行,你們說這門親事,是我爹爹訂下的?」

  「沒錯,就是你爹爹,你可別賴我們又賣你一回。」黃氏口氣很糟,她這是惱羞成怒了。

  關關還是不慍不火,笑道:「所以這婚事至少有六、七年了。」

  「就是,我大哥死了六年,這婚事是在我大哥生前訂下的。」邵千口口聲聲強調。「那麼久的事啊……可這上面經手的是賀主簿,他才上任未滿一年呢,如果是那麼多年前簽定的婚書,上面經手的人應該是杜主簿呀。」

  最後一句話落下,誰人還看不明白,這根本是訛詐。

  狠心的叔嬸賣了侄女一回,見侄女長得貌美如花,便想再賣一次,說不定他們與丁家早就合謀好,想瓜分這間鋪面,人心真貪吶。

  「來人,把這對夫婦和男子抓進衙門裡,先一人五十大板伺候,等我回衙門再審。」懷青不知道什麼時候下的樓,他目光雪亮,隱有慍怒,定定看著邵千和丁伍郎,看得他們心生畏怯。

  一人五十大板!那不是要殺人了嗎?

  丁伍郎急道:「大人,我招、我招,這是谷娘子讓我做的,她說只要我能把關關姑娘娶進門,就允我一千兩紋銀,如果能潑她髒水、毀她名節,讓她在泉州待不下去,便允我五百兩……」

  懷青不讓他多說,無奈嘆氣,道:「把人帶走!」

  幾個捕快上前,把三人給架了下去,鋪子裡又恢復方才的盛況。

  關關轉身,發現孫大人若有所思地站在樓梯口,方才的事他全看見了?是懷青領他下來看的吧。

  抿唇淺笑,谷小花惡行再添一樁,她想同懷青鬥,還得再多練練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8:53

第四十八章

  大小民宿、客棧均住滿外地旅客,泉州的地方官員們紛紛表達願意接待孫大人的心意,最後,孫大人決定住在懷青家裡。

  沒想到孫大人和蕥兒一見如故,一個沒把對方當大人,口口聲聲喊孫爺爺,一個沒拿她當外人,從早到晚丫頭、丫頭喊不停,人與人之間,就是有這種說不清的緣分。

  那天,懷青很有技巧地將谷嘉華與丁伍郎、邵千的事給捅到孫大人跟前去,但對邵千等人的處置卻是雷聲大、雨點小,只關押幾天就將人給放出去。

  孫大人命人暗地調查,得知關關和懷青的關系後,抓了懷青來問話:「邵姑娘對宋大人仁至義盡,宋大人竟是這樣幫邵姑娘討公道的嗎?」

  懷青面露難色,「谷尚書本是晚輩的恩師,那年赴京趕考,得恩師多方照顧,今年進京面聖,得知恩師病重,晚輩進谷府時,恩師已經口不能言,在下知恩師心中放不下女兒,便允諾會好好關照谷娘子。

  「那時,適逢沈家欲休棄谷娘子,晚輩私底下了解,知道谷娘子某些行事作為為沈家所不能容,也不便為她討公道,只能多方周旋後以和離收場。

  「谷家有奴僕在京,可谷娘子堅持與我回泉州,想起恩師德惠,晚輩只能勉為其難同意,卻不料谷娘子似乎受和離之事所傷,性情大變……

  「也是晚輩不好,一門心思想要開枝散葉,為自己這房留後,可谷娘子身子已傷……晚輩想,與其遮遮掩掩、不如坦白,便與谷娘子商量迎邵姑娘為平妻,沒想到谷娘子……」

  說到這裡,懷青刻意停頓,面上滿是無奈似有難言之隱。

  孫大人不再追問懷青這裡得不到的答案,改向蕥兒尋求答案,她毫不隱瞞,一口氣全給了。

  蕥兒說:「大哥和關關早已經論及婚嫁,誰知道合八字的同時,賜婚聖旨到,大哥不得不委屈關關。但谷娘子心有芥蒂、手段盡出,幾次想害關關,上回還花錢買通盜匪要毀關關清白,大哥害怕了,只好讓谷娘子暫時搬出府裡。

  「過去谷娘子與沈家妾室鬥法,灌別人絕育湯,沒想到自己也著了道,楊大夫說她此生再也無法生子。但谷家香火不能斷,大哥善心,領養一名孤兒入谷家祖譜,以續谷家香火,而宋家這邊,大哥希望能夠娶關關為平妻以傳香火,谷娘子不肯,關關也不樂意在婚事上勉強,二哥只好上京求醫,希望能夠治愈谷娘子的病。」

  這些話都不完全真實,但都有人可以為證。

  查出兩個被杖斃的丫頭不難,那四個假和尚還牽扯著人口販賣官司,盜匪關在牢裡,邵千之事是他親耳所聞……

  一樁樁、一件件,全將矛頭指向一處——谷嘉華性情陰沉、心腸歹毒,皇帝將她賜婚宋懷青,是虧待這個一心為朝廷辦事的好臣子。

  年終慶最後一天,最新消息傳來,谷嘉華與人苟合!

  事情鬧得很大,在眾目睽睽下,懷青領一班衙役將事發的客棧團團包圍,兩個僕婦進屋,用被子將谷嘉華層層裹起送回家,而奸夫陳音則身形狼狽、衣衫不整,被拖著離開客棧,審訊經過如何,外人並不知曉。

  但夜裡,懷青跪在孫大人跟前求道:「萬望大人將今日之事忘記,谷娘子是因為我堅持若她不能為宋家留下後代,我必迎娶關關一事給氣著了,才會怒極用此事報復我……」

  說到這裡,他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垂頭喪氣,一副有苦只能硬吞的樣子。

  孫大人嘆氣道:「不覺得皇上虧待了你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娶妻耳。」

  這話說得無奈,卻也教孫大人義憤填膺,住到宋家多日,府裡和樂融融、一片安祥,但只要提及谷嘉華,人人都是噤若寒蟬,嚇得不敢言語,那女子在短短時日內,教滿府上下這樣恐懼,可見得她並非一般女人,何況還用自己的頁節來報復宋懷青想迎平妻,這是哪門子婦德?

  他也怕是宋家的一面之詞,曾派人四處求證。

  和谷娘子身邊的徐嬤嬤打過交道的人,無不指控她惡毒刻薄、生性狠戾,而府裡下人被打、被發賣的事,短短幾天便發生數起,連被過繼到谷家的嗣子提起這個姊姊,也嚇得不敢多說話,這樣的女人,豈是良配?

  為趕回京裡過年,在年終慶結束的隔天,孫大人收拾行囊,帶著滿車的戰利品起程,關關好意讓娟娟隨著孫大人回京,明面上是幫孫大人指導府上幾個孩子,私底下卻是讓她到京裡去鼓吹幼兒教育——關關有意思把育才幼教社開到京城裡。

  送走孫大人,原本被捂得密密實實的苟合事件,在短短三天內,傳遍泉州大街小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那四個拐賣小孩的假和尚,關關三下兩下就套出口供、找到證據、定下罪名,再驕傲一次,她這位知名律師擅用的專業手法都還沒用上,人家就認了,她真的不是普通強。

  隨著假和尚的判刑,谷嘉華毒害關關的事被翻出來,且她為滅口,杖斃兩個丫頭的事浮上台面,小梨、玉珂的家人抬棺抗議,一時間,谷家大門熱鬧非凡。

  到最後雖然賠錢了事,但谷嘉華的惡毒形像已經深植人心。

  加上邵千、丁伍郎事件,件件都指向谷嘉華,她的惡行已經多到罄竹難書。

  谷嘉華成為泉州人的笑談,但宋家卻閉門不敢多言,畢竟是皇上賜的婚,旁人可以議論,身為宋家人若是胡說八道,說不定會冠上抗旨罪名。

  懷豐回來了,說開春後御醫將會到泉州,屆時讓他們替谷嘉華看完病,無子西瓜的故事就可以大力放送。

  所有的事情都進展得很順利,所以這個年,宋家這邊快快樂樂、好吃好玩的天天有。

  這回,關關和蕥兒賺得荷包滿滿,自然樂得對下人大方。她們給紅包不是算幾百錢的,而是一兩三兩五兩往外發放,員工的年終獎金更是多到讓他們賭命也要為關關、蕥兒效勞。

  呂文華用年終獎金買下新宅,安置爹娘和兒子,見他家境日漸變好,說親的人多了起來。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懷豐、蕥兒身上,懷豐甭說了,宋家長輩人人算計著呢,但懷青就是有本事讓他們窩裡反,讓幾個姑娘先打成一團,最後補上一句:「懷豐娶的新娘,必須要溫良恭儉、處處退讓,否則怎能與谷娘子相處。」

  谷娘子!那個會買凶殺人、放蛇咬人、杖斃下人的毒婦?想到會有這樣的嫂嫂,拔得頭籌的女子卻步了。

  至於蕥兒,初嘗女強人的滋味,她怎肯把自己給嫁出去,婚事拒了一門又一門,倒是吳衛身上的衣服簇新,包包、鞋子更全是新的,明明有雅客小築的設計風格,卻偏偏找不到雅客小築的標簽……頗讓人玩味。

  至於谷家那邊,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精彩絕倫。

  先是有丫頭被活活打死,從後門偷運出去,本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什麼時候谷家後門窩了幾個流浪漢,以為要運送什麼好東西,硬是把人給攔下,白布一翻……

  天!是屍體,嚇死人了!

  這事發生在大年初三,事情傳出,那些把女兒、兒子賣給谷家的,一個個上門哭著鬧著求著要見見自己的兒女,深怕孩子早已不在人世。

  這件事自然是鬧大了,想想大年初三,一群平頭百姓擠在谷家大門口,什麼難聽話傳不出來?

  「谷娘子是妖啊,專吞男女精氣,咱們家兒子女兒肯定是沒命了,才沒辦法見父母一面。」

  「之前就有算命的說,宋大人今年定有重大波折,要是娶了這樣的女子,怎能不波折,皇帝啊……開開眼,宋大人是好官啊,您不能這樣折騰。」

  「呸,她這種到處與人苟合的淫蕩女子還想嫁給宋大人?陳音是不小心被發現,沒發現的還不知道有幾個呢。」

  「門裡那個下賤胚子,把我兒給還回來啊……」

  兩扇門被敲得碰碰作響,大有要破門而入的氣勢。

  這段日子裡,谷家的下人個個人心惶惶,主子被發現與人苟合,氣得滿屋子摔東西、吼叫怒罵、打殺下人,那些大丫頭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帶了傷,聽說,昨兒個死掉的那個丫頭不過是說錯一句話就被活生生打死,這日子是不能過了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9:15

第四十九章

  因此一大早門外的折騰,讓幾個下人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以為求生有望,有人悄悄將門栓拔開幾分,有人刻意在府裡制造混亂,所有人都希望趁著這團混亂離開谷家。

  不多久,門栓被拍松了,一個用力撞擊,大門打開!

  幾十個人就這樣一路闖進宅子裡,見狀,徐嬤嬤嚇得不知所措,看著他們有人持棍、有人拿棒,她急急衝進谷嘉華屋裡,命令綠楊、新燕移來木桌子,把門給擋上。

  徐嬤嬤問道:「小姐,現在怎麼辦?那些暴民馬上要闖進來了。」

  花隱用力咬唇,說道:「小姐,我去請宋大人派人把這些暴民給驅逐了吧。」

  「還能出得去嗎?外面滿滿的都是人!」新燕沒見過這陣仗,嚇得哭了,谷嘉華心煩意亂,反手一巴掌甩過去,新燕臉上頓時多一個鮮紅掌印。

  花隱與星臨互視一眼,下定決心,雙雙跪在谷嘉華跟前,說道:「主子,我們去吧,翻窗子從後門出去。」

  谷嘉華不願意在懷青面前示弱,但眼下也只有這個法子了,她不耐煩地揮揮手,花隱與星臨便快步走到屋後,搬來椅子、翻過窗戶,悄悄從後門離開。

  她們疾步奔行,半路上,花隱突地停下腳步,提起勇氣,轉頭對星臨道:「星臨,我知道你對主子忠心耿耿,但我不行,我還有弟弟,我死了,弟弟年幼無依……」

  話未竟、先哽咽。

  她早已背主,之後幾次的預先示警已經讓主子對她起了疑心,自己之所以還活著,只是因為主子身邊沒有人可以遞補上。

  不料星臨冷笑。「忠心耿耿?沒有了,早在主子打死玉珂那天就沒有了!」

  她和玉珂親如姊妹,過去多少次,她規勸玉珂別為了主子什麼都不顧,玉珂才是那個忠心耿耿的,結果……下場如何?

  視線對上,兩人一點頭,明白了彼此心意。

  衙門休沐,她們來到宋家大宅,守門的管事進去稟告後,才領她們進屋。

  走進大廳,懷青、懷豐和關關、蕥兒都在,星臨和花隱雙膝跪地、伏地叩首,她們把谷家發生的事敘述過後,請求懷青派人去鎮壓。

  懷青微笑道:「身為父母官,是該管這檔子事,不過今兒個是過年休衙,有事還是等到過完年後再說吧。」

  這件事他可是用上心思,煽過不少風、點過幾把火的,怎麼可能輕松放過?

  花隱與星臨再次對視,花隱伏首道:「等不及了,主子這兩天就會對關關姑娘下手。」

  什麼?還來!蕥兒一下子蹦起來。

  她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上次苟合之事,原是陳音要抓住關關將她溺斃,想想看,雲湖商業區年終慶最後一天,主事的關關死在雲湖裡,會有多少不祥傳聞跑出來。

  幸得花隱示警,甫從京裡回來的吳衛,悄悄地竄進陳音屋裡,給他喝了點好東西,而谷嘉華因為心頭不定又怕被人看出端倪,把所有僕婢全趕出去,恰好方便吳衛的兄弟動手劫人。當然,她也吞了些稀罕物品,不多久,咿咿呀呀、苟合之事便發生了。

  聞言,懷青凝聲道:「她要怎麼做?」

  「主子已經開始疑心於我,現在與徐嬤嬤論事時,會將我們全都趕出門外。不過徐嬤嬤當家的領了幾個男人住進府裡,這兩天經常往外跑,奴婢曾經在幼教社附近見到他們。」

  她把目標鎖定幼教社嗎?很好,孫大人正想把練習本推薦給皇上,如果幼教社失火……那麼,他也只好幫著再添上一把。

  懷青起身說道:「走,我同你們去看看。」

  「我也去!」蕥兒想湊熱鬧。

  「不行。」懷豐拒絕,女孩子家摻和什麼,他對懷青道:「大哥,我去讓吳衛他們幾個換衣服跟上。」

  「好。」

  關關沒說話,可是臉上寫著:帶我去、帶我去、帶我去!

  懷青寵她,但是再寵,也不會把她的安全置之度外,他走上前,揉揉她的頭發,笑得有點膩人,「別去,等我回來,會巨細靡遺說與你聽。」

  沒有過分的動作、沒有特別的語句,但兩個人一個對視、一句輕言細語,就讓所有人都感受到兩人之間的甜蜜,這才是愛情,不是占有欲。

  「好吧,我等你回來。」她有點悶,畢竟現場Live總好過轉播。

  「有空的話,做點拔絲地瓜,我想吃。」懷青道。

  那是她為他做的第一道菜,後來他忙、她更忙,再後來他們有了使喚的下人,做菜小事用不著她出手,但不管經過多久,他記憶裡最深刻的,依舊是那道甜得讓人難以忘懷的菜,依舊是那個在飯桌上輕易擄獲他的女人。

  與谷嘉華面對面,懷青、懷豐看著她的臉。

  為謠言所苦,谷嘉華痩得厲害,她的臉色慘白,她的顴骨高聳,美麗的容顏裡多了刻薄嚴厲,她望向懷青的雙眼,再沒有半分掩飾,她讓他看見自己露骨的滿心恨意。

  「是你做的!」她一開口就是恨。

  懷青明白,她指的是陳音之事,他沒有分毫猶豫,點頭認下。「是我做的。」

  「誰告訴你這件事的?」她要查出誰背叛自己。

  「很難理解嗎?他會貪圖你一百兩銀子,怎麼不會為我的兩百兩銀子動心?何況我還讓他有幸品嘗京城才女的滋味,比起你、我給的條件是不是更吸引人?」他不會出賣花隱,他還需要暗棋。

  他這樣算計她?那個溫和寬厚的男人變了、那個一心想報恩的男人殘忍了,都是邵關關的錯,都是她改變他。

  「宋懷青!」

  「如何?」他臉上笑著,眼底卻不見半分笑意,望住她的目光中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冽。

  「你變了。」

  「我沒變,我始終是那個宋懷青,只不過我習慣用好對待好人,用惡對待壞人。」

  「在你眼中,我是惡人?」

  「是。」他回答的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你為什麼要替她來對付我?邵關關哪裡比我好,她不過是賤婢出身,她什麼都不會,她沒見過世面,她沒有才情、她連美貌都算不上,這樣的女人,你到底看上她哪一點?」

  他沒回答她的話,卻反問道:「你這麼生氣,是因為感覺到挫折,覺得被打擊了嗎?」懷青靜靜凝視著她。

  谷嘉華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問,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所以不知道如何應對。

  須臾,懷青莞爾道:「是的,你感覺到了,所以你用加倍的惡毒來反擊,發泄心中怨念。

  「今天如果換成關關處在你的位置,她的解決方法不一樣,她會把流言化作嘴角一抹輕笑,她會將挫敗當成登高的台階,她會把痛苦當成通往成功的磨練,就算闖不過、打不贏,她也會說:無妨,何處沒有柳暗花明又一村?誰說退一步不會海闊天空?

  「她是那樣豁達的女子,有機會便抓住機會,沒有機會也不會去折騰別人,這是她和你最大的不同點。」

  「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她真有這麼好?」谷嘉華眼底滿滿的不屑。

  「沒錯。她貧窮,所以立志過好生活,但是她有了銀子,想到的不是自己吃好穿好住好,而是先辦了幼稚園,給那些讀不起書的孩子機會,企圖改變他們的人生。

  「她有下人,但是不打不罵不對他們耍威風,她從不認為誰卑賤,她總說世間人人平等,下人們不過是用勞力換取未來,和她並無不同。谷嘉華,你比不上她、連她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丟下話,他轉身道:「懷豐,外面的人讓你處理。」然後走出谷家大廳。

  「是,大哥。」懷豐應下,轉頭問:「谷娘子,請問你打算怎麼做?是讓他們繼續在這裡鬧,把能搶的搶光、能砸的砸光,還是直接給點銀錢,讓他們把家人給領回去?」

  「我為什麼要對那些賤民妥協?」

  谷嘉華高傲地抬起下巴,要不是他們那些賤民的存在,她今天不會輸得那麼慘,她是堂堂尚書府千金,何必與他們周旋。

  懷豐沒反駁她的話,只是笑著說:「既然如此,那我把衙役帶回去了,這件事情,就請谷娘子自理,本官處理不來。」

  見他要離開,徐嬤嬤急急攔住懷豐,她當家的已經被打破頭,現在還出不了門尋大夫進府診治,再耽擱下去,誰知道能不能救得回來。

  她跪地哭求道:「宋大人,你就幫我們一把吧,把那些暴民給轟出去。」

  「暴民?他們一未殺人、二未擄人,如果要稱暴民,這屋子裡倒有幾個。」他冷諷道,連最後的面子也不顧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0-1 03:59:39

第五十章

  見懷豐態度堅定,徐嬤嬤只好轉身去求谷嘉華。「小姐,咱們先忍住這口氣,日後再討要回來吧!」

  還想討要回來?果然賊性不改。懷豐冷冷看徐嬤嬤一眼,心想,怎麼替這個老虔婆謀個「前途」。

  徐嬤嬤求上老半天,谷嘉華終於松口,徐嬤嬤急忙進屋,拿出下人的身契和幾百兩紋銀。

  懷豐讓吳衛接手,出門去處理那些「暴民」。

  望著懷豐的背影,谷嘉華氣恨難平,她咬牙切齒、喃喃自語:「宋懷青,你一定會後悔,一定會後悔這樣待我!」

  元宵剛過,公門開衙,幼稚園開學。

  年終慶過去後,商業區的生意冷淡許多,但名號已經打響,許多百姓把雲湖商業區當成旅游、購物勝地,所以就算生意清淡,也不會比其他街上的商家差。

  在年終慶的表演後,幼稚園裡的學生居然大爆滿,這讓好不容易清閑下來的關關得開始籌建新學堂。

  依懷青的意思,既然要做就做大一點,從幼稚園到小學、中學到大學,一次規劃出來,這讓她又得忙上好一段時間。

  晚上,懷青拿到京城來的密信,是七皇子燕昭寄來的。

  懷豐和七皇子順利建立交情,兩兄弟經常與七皇子書信往返,他們討論朝廷大事,研討「在位之人才不足」的議題,並經由七皇子的口向皇帝建議:誠能使天下之才眾多,在位之才方可以擇其人而取足焉。

  這個建議,融合孫大人從育才幼教社得到的經驗,使得皇帝更看重宋家兄弟,皇帝甚至下令娟娟入宮,教導幾個年幼皇子。

  懷青走進關關屋裡,滿臉喜色,他把信放在桌上說道:「皇上勃然大怒。」

  「為什麼?」關關訝異。

  「有七皇子幫忙,京城裡外已經傳遍谷嘉華不孕、以及她在沈家做下的惡行,再加上孫大人親眼所見的種種事跡,讓皇上對促成這樁婚事,極力贊揚谷嘉華端莊賢德、溫良恭儉的五皇子發了一頓脾氣,只不過聖旨已下,無法收回。」

  「現在皇上也覺得虧欠於你了?你全心為朝廷,朝廷予你的,竟是一個惹得家宅不寧的惡婦。」關關笑道。

  「可不,現在得讓皇上對我更愧疚一點,關關,你把十二年教育大計給訂下來,策劃成書,我要把它呈給皇上。」

  依他對皇上的認識,此事之後,皇上定會派人至泉州秘密調查,也許得想個辦法,讓谷嘉華再鬧上一鬧。

  「你指的是青豐書院?」

  「對,幼稚園三年,重在啟發、引導,誘使孩子對學習產生興趣;小學四年,重點在於基本的讀寫算以及知識攝取;中學兩年,目的在加深知識與學習能力,探索自己的興趣,以備日後選擇行業;大學三年則行專科教育。」

  關關失笑,他竟把自己的話記得那樣牢。

  不過,也是該找時間把這些訂下來了,除知識學習之外,還得注重體能訓練,有強健的體魄支持,才能完成良好的學習,免得像現在的文官,一個個比斯文、比體弱。

  當然,大學那三年才是重點,准備參加科考的不在話下,自然要學習治國治民之道,但學農的除專業知識外,還得有田可耕、可以親自操作,學一些栽培技術與發展精致農業;至於學醫的,最近懷青、懷豐正在忙的藥圃,正好可以提供實習經驗。

  而學商的除了管理經營、算帳計算成本利潤,還得實習,而商業區的那些鋪面恰恰可以作為學生實習的場所。

  這將取代現代普遍的學徒制,讓學徒再也不必過非人生活,不但無法賺錢,還得為學那門手藝,當師父的免費勞工,連師娘的肚兜、師娘兒子的尿布都得洗,萬一碰到壞師父,被奴役七、八年後,還學不出個所以然來。

  「知道了,我會好好寫。」

  懷青滿足微笑,揉揉她的頭,這動作一開始是想擠壓出她腦子裡裝了多少東西,現在已變成是單純的寵溺,他對她的感情一天天加深,他早就知道,自己離不開她,早就深信,自己重生一回,是要彌補與她的擦肩而過。

  他,很愛、很愛、很愛她。

  「大少爺、大小姐,不好了!」小蘋從屋外飛快奔進廳裡,口裡大聲疾呼,打破兩人的親昵。

  懷青迅速收回自己的手,開口問:「怎麼回事?」

  她手裡拿著一迭練習本,那是關關讓她去呂文華那裡取回來的。「星臨被攔在門口,奴婢碰見她,她讓我轉告大少爺和小姐,她們弄錯了!不是幼教社,那邊……今晚要燒幼稚園!」

  「什麼!」懷青一急跳了起來,幼稚園堆滿練習本和故事書,若是起火,肯定會火勢猛烈。

  「有老師在那裡輪值,糟糕,不知道她們睡了沒?!」

  「你去通知二少爺,令他領府裡下人和衙差去幼稚園那邊幫忙救火,如果對方尚未動手,就埋伏起來准備逮人。」懷青下令,希望對方尚未動手。

  「是。」小蘋領命,快步下去。

  懷青拉著關關往蕥兒屋前跑去,這些日子,一有空吳衛就會在她屋前閑晃,果然他們跑了十來步,就發現吳衛。

  「吳衛,你帶人去幼稚園那邊看看,救人救火為先,如果能夠逮到凶手的話,再好不過,如果不行也無所謂,人命為重。」

  「是。」說完吳衛拱手,身子一竄,人就不知道飛到哪裡了。

  懷青轉身對關關道:「別擔心,呂文華把幼稚園那邊安排得很好,會有人守夜的,何況現在還不太晚,我猜,他們會等到夜深人靜才出手。」

  關關點頭,他握起她滿是冷汗的掌心,凝聲道:「放心,一切有我!」

  用力咬唇、用力點頭,關關告訴自己,信任!

  可是懷青料想不到,人到的時候,幼稚園已經燒起來,匪徒心惡,居然往後宅潑油,想活活燒死輪值的幼教專員。

  孰可忍孰不可忍,谷嘉華,你死定了!

  一到幼稚園,關關和懷青立刻抱著水桶和家丁、衙役一起救火,火勢很快便獲得控制,幸好老師們都逃出來了,只有兩個人被火燒傷,幸而傷勢不重,但幼稚園被燒掉一整排屋舍,勢必被迫停課。

  關關看著剛架好卻燒得焦黑的游戲器材,心裡有說不出的疼痛,老師們滿身狼狽,她們圍在關關身旁,嚇得頻頻掉淚。

  「沒事的、沒事的,咱們會沒事的……」關關抱抱這個、拍拍那個,恨不得把她們全抱進懷裡安慰。

  說實話,這次她是真的怕了,害怕谷嘉華的瘋狂,她以為毀人名譽、殺人沉湖已是極限,沒想到現在她連放火都敢做了,留下這顆不定時炸彈,誰會是下一個受害者?

  她確定谷嘉華不是偏執、不是性情大變,而是瘋了,她有嚴重的精神疾病,比起「我愛不到、也不允許別人愛」的明月公主,病情更嚴重。

  懷青走到關關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厲聲道:「吳衛將賊子抓到了,別怕,這次我會讓事情一次了結,我讓懷豐先送你們回去,休息一晚,明天再想幼稚園的事。」

  「好。」關關點點頭,但這晚她沒辦法入睡,眼睛閉上,她就夢見谷嘉華在火焰中猖狂的笑臉,谷嘉華對她說:一次不成兩次成,我早晚會將你碎屍萬段的。

  她不知道懷青是怎麼說服那些賊子的,隔天,坐在牢車的賊子們游街示眾,他們像鸚鵡一樣,一口一句,口口聲聲道:「我們只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罪不至死!」

  突然,一個民眾怒罵道:「什麼罪不至死,如果裡頭的姑娘被活活燒死呢?她們的命不是命嗎?」

  「我們又不知道裡面有人,谷娘子說幼稚園裡面沒人的啊。如果要燒人,我們就會挑白天動手!」

  「你們還敢白天動手,那是幾十個孩子、幾十個家庭的心肝兒啊!」

  「谷娘子太可惡,打殺自家的奴僕不夠,還算計到邵姑娘的幼稚園,這種人死一千遍都不過分!」

  大年初三,谷家大門口鬧的那出,經過刻意宣揚,誰不曉得那位從京城來的尚書府千金,下手有多殘忍,一時間,消息在人牙子間流傳——千萬別把人給賣進谷府,否則出人命,誰擔?因此現在的谷府冷冷清清、零零落落,除了京裡來的老僕以外,能跑的全跑光了。

  「可不是嗎?宋大人本是要娶關關姑娘的,沒想到聖旨下來,谷娘子倒成了皇帝的賜婚對像,都已經占上贏面,她卻還容不得關關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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