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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蔡東藩]五代十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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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2:15:01
標題:
[蔡東藩]五代十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10-13 04:45 編輯
書名:
歷史通俗演義 - 五代十國通俗演義
作者:
蔡東藩(1877~1945),名郕,字椿壽,號東帆,清山陰縣臨浦(今屬蕭山)人。十四歲中秀才,後又進京朝考,名列優貢,分發福建候補知縣。因不滿官場惡習,數月即稱病回鄉。辛亥革命之後,曾先後在杭州及紹興等地教書。
從1916年開始,到1926年為止,蔡東藩用十年的心血和驚人的毅力,先後完成了前漢(附秦朝)、後漢、兩晉、南北朝、唐、五代、宋、元、明、清、民國共十一部歷史通俗演義,合稱《歷朝通俗演義》,時間跨度自秦始皇到民國九年,凡二千一百六十六年。加上《西太后演義》及《歷朝史演義》兩部,總共撰寫了十三部計七百廿四萬字的通俗史巨著,其內容跨越時間之長、人物之眾、篇制之巨,堪稱歷史演義之最。被人譽為“一代史家,千秋神筆”。
蔡東藩作品的最大特色在於他對歷史真實的嚴格追求。他寫歷史演義,“語皆有本”,力求其主要情節均有歷史記載作為根據。自然,作為“演義”,他也有虛構,特別是人物對話。但是,他很謹慎,力求符合特定歷史環境和特定歷史人物的性格,不敢任意編造。
內容:
五代十國之歷史演義。既有真實史話亦有通俗野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2:18:28
第01回 睹赤蛇老母覺異征
治久必亂,合久必分,這是我中國古人的陳言。其實是太平日久,朝野上下,不知祖宗創業的艱難,守成的辛苦,一味兒驕奢淫佚,縱欲敗度,所有先人遺澤,逐漸耗盡。造化小兒,又故意弄人,今年大水,明年大旱,害得饑饉薦臻,盜賊蠭起,平民無可如何。與其餓死凍死,不如跟了強盜,同去擄掠一番,倒反得食粱肉,衣文錦,或且做個偽官,發點大財,好奪幾個嬌妻美妾,享那後半世的榮華。於是亂勢日熾,分據一方,就中有三五梟雄,趁著國家擾亂的時候,號召徒黨,張著一幟,不是僭號稱帝,就是擁土稱王。咳!天下有許多帝,許多王,這豈還能平靖麼!絕大道理,絕大議論。
小子曠覽古史,查考遺事,似這種亂世分裂的情狀,實是不止一兩次,東周時有列國,後漢時有三國,東晉後有南北朝。晚唐後有五代,統是東反西亂,四分五裂,南北朝五代,更鬧得一塌糊塗,小子方編完《唐史演義》,凡殘唐時候的亂象,及四方分割的情形,還未曾交代明白,因此不得不將五代史事,繼續演述。五代先後歷五十三年,換了八姓十三個皇帝,改了五次國號,叫作梁、唐、晉、漢、周。史家因梁、唐、晉、漢、週五字,前代早已稱過,恐前後混亂不明,所以各加一個後字,稱為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還有角逐中原,稱王稱帝,與梁、唐、晉、漢、週五朝,或合或離,不相統屬的國度,共計十數,著名史乘,稱作十國,就是吳、楚、閩、南唐、前蜀、後蜀、南漢、北漢及吳越、荊南。提綱挈領。
看官!聽說這五代十國的時勢,簡直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篡弒相尋,烝報無已,就使有一二君主,如後唐明宗,後周世宗兩人,當時號為賢明英武,但也不過彼善於此,未足致治。故每代傳襲,最多不過十餘年,最少只有三四年,各國亦大都如此。古人說得好,木朽蟲生,牆空蟻入,似此蕩蕩中原,沒有混一的主子,那時外夷從旁窺伺,樂得乘隙而入,喧賓奪主,海內腥羶,土地被削,子女被擄,社稷被滅,君臣被囚。中國正紛紛擾擾,無法可治,再加那鮮卑遺種,朔漠健兒,進來蹂躪一場,看官!你想中國此時,苦不苦呢?危不危呢?言之慨然。
照此看來,欲要內訌不致蔓延,除非是國家統一,欲要外人不來問鼎,亦除非是國家統一!暮鼓晨鐘。若彼爭此奪,上替下凌,禮教衰微,人倫滅絕,無論什麼朝局,什麼政體,總是支撐不住,眼見得神州板蕩,四夷交侵,好好一個大中國,變做了盜賊世界,夷虜奴隸,豈不是可悲可痛麼!傷心人別具懷抱。列位不信,五代史就是殷鑒!待小子從頭至尾,演述出來。
且說五代史上第一朝,就是後梁,後梁第一世皇帝,就是大盜朱阿三。原名是一溫字,唐廷賜名全忠,及做了皇帝,又改名為晃。他的皇帝位置,是從唐朝篡奪了來,小子前編《唐史演義》,已將他篡奪的情狀,約略敘明,只是他出身履歷,未曾詳述,現下續演五代史,他坐了第一把龍椅,哪得不特別表明。他是宋州碭山午溝裡人,父名誠,恰是個經學老先生,在本鄉設帳課徒。娶妻王氏,生有三子,長子名全昱,次名存,又次名溫。溫排行第三,小名便叫作朱阿三。相傳朱溫生時,所居屋上,有紅光上騰霄漢,裡人相顧驚駭,同聲呼號道:「朱家火起了!」當下彼汲水,此挑桶都奔到朱家救火。那知廬舍儼然,並沒有甚麼煙燄,只有呱呱的嬰孩聲,喧達戶外。大家越加驚異,詢問朱家近鄰。但說朱家新生一個孩兒,此外毫無怪異,大家喧嚷道:「我等明明見有紅光,為何到了此地,反無光燄。莫非此兒生後,將來大要發跡,所以有此異征哩!」說本《舊五代史·梁太祖本紀》。盜賊得為帝王,也應該有此怪象。
一世梟雄,降生僻地,鬧得人家驚擾,已見得氣象不凡。三五歲時候,恰也沒甚奇慧,但只喜歡弄棒使棍,慣與鄰兒吵鬧。次兄存與溫相似,也是個淘氣人物,父母屢次訓責,終不肯改。只有長兄全昱,生性忠厚,待人有禮,頗有乃父家風。朱誠嘗語族裡道:「我生平熟讀五經,賴此餬口。所生三兒,惟全昱尚有些相似,存與溫統是不肖,不知我家將如何結局哩!」
既而三子逐漸長大。食口增多,朱五經所入修金,不敷家用,免不得抑鬱成疾,竟致謝世。身後四壁蕭條,連喪費都無從湊集,還虧親族鄰里,各有賻贈,才得草草藁葬。但是一母三子,坐食孤幃,叫他如何存活,不得已投往蕭縣,傭食富人劉崇家,母為傭媼,三子為傭工。全昱卻是勤謹,不過膂力未充,存與溫頗有氣力,但一個是病在粗疏,一個是病在狡惰。
劉崇嘗責溫道:「朱阿三,汝平時好說大話,無事不能,其實是一無所能呢。試想汝傭我家,何田是汝耕作,何園是汝灌溉?」溫接口道:「市井鄙夫,徒知耕稼,曉得怎麼男兒壯志,我豈長作種田傭麼?」劉崇聽他出言挺撞,禁不住怒氣直衝,就便取了一杖,向溫擊去。溫不慌不忙,雙手把杖奪住,折作兩段。崇益怒,入內去覓大杖。適為崇母所見,驚問何因。崇謂須打死朱阿三,崇母忙阻住道:「打不得,打不得,你不要輕視阿三。他將來是了不得哩。」
看官!你道崇母何故看重朱溫,原來溫至劉家,還不過十四五歲,夜間熟寐時,忽發響聲,崇母驚起探視,見朱溫睡榻上面,有赤蛇蟠住,鱗甲森森,光芒閃閃,嚇得崇母毛髮直豎,一聲大呼,驚醒朱溫,那赤蛇竟杳然不見了。事見《舊五代史》,並非捏造。嗣是崇母知溫為異人,格外優待,居常與他櫛發,當做兒孫一般,且嘗誡家人道:「朱阿三不是凡兒,汝等休得侮弄!」家人亦似信非信,或且笑崇母為老悖。崇尚知孝親,因老母禁令責溫,到也罷手。溫復得安居劉家,但溫始終無賴,至年已及冠,還是初性不改,時常闖禍。
一日,把崇家飯鍋,竊負而去。崇忙去追回,又欲嚴加杖責,崇母復出來遮護,方才得免。崇母因戒朱溫道:「汝年已長成,不該這般撒頑,如或不願耕作,試問汝將何為?」溫答道:「平生所喜,只是騎射。不若畀我弓箭,到崇山峻嶺旁,獵些野味,與主人充庖,卻是不致辱命。」崇母道:「這也使得,但不要去射死平民!」這是最要緊的囑咐。溫拱手道:「當謹遵慈教!」崇母乃去尋取舊時弓箭,給了朱溫。並浼溫母亦再三叮嚀,切勿惹禍。
溫總算聽命,每日往逐野獸,趫捷絕倫,就使善走如鹿,也能徒步追取,手到擒來。劉家庖廚,逐日充牣,崇頗喜他有能。溫兄存也覺技癢,願隨弟同去打獵,也向崇討了一張弓,幾枝箭,與溫同去逐鹿。朝出暮歸,無一空手時候,兩人不以為勞,反覺得逍遙自在。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2:19:13
第02回 得豔鳳梟雄償夙願
一日騁逐至宋州郊外,豔陽天氣,明媚春光,正是賞心豁目的佳景。溫正遙望景色,忽見有兵役數百人,擁著香車二乘,向前行去,他不覺觸動癡情,亟往追趕。存亦隨與俱行,曲折間繞入山麓,從綠樹陰濃中,露出紅牆一角,再轉幾彎,始得見一大禪林。那兩乘香車,已經停住,由婢媼扶出二人。一個是半老婦人,舉止大方,卻有宦家氣象﹔一個是青年閨秀,年齡不過十七八歲,生得儀容秀雅,骨肉停勾,眉宇間更露出一種英氣,不等小家兒女,扭扭捏捏,腼腼腆腆。為張天人占一身分。溫料是母女入寺拈香,待他們聯步進殿,也放膽隨了進去。至母女拜過如來,參過羅漢,由主客僧導入客堂,溫三腳兩步,走至該女面前,仔細端詳,確是絕世美人,迥殊凡豔。勉強按定了神,讓她過去。該女隨母步入客室,稍為休息,便即喚兵役伺候,穩步出寺,連袂上車,似飛的始行去了。溫隨至寺外,復入寺問明主客僧,才知所見母女,年大的是宋州刺史張蕤妻,年輕的便是張蕤女兒。溫驚寤道:「張蕤麼?他原是碭山富室,與我等正是同鄉,他現在尚做宋州刺史嗎?」主客僧答道:「聞他也將要卸任了。」溫乃偕兄存出寺。
路中語存道:「二哥!你可聞阿父在日,談過漢光武故事麼?」存問何事,溫答道:「漢光武未做皇帝時,嘗自歎道:為官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後來果如所願。今日所見張氏女,恐當日的陰麗華,也不過似此罷了。你道我等配做漢光武否?」寫出朱溫好色。存笑道:「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真是自不量力!」溫奮然道:「時勢造英雄,想劉秀當日,有何官爵,有何財產,後來平地昇天,做了皇帝,娶得陰麗華為皇后。今日安知非僕?」存復笑語道:「你可謂癡極了!想你我寄人廡下,能圖得終身飽暖,已算幸事,還想甚麼嬌妻美妾!就是照你的妄想,也須要有些依靠,豈平白地能成大事麼?」溫直說道:「不是投軍,就是為盜。目今唐室已亂,兵戈四起,前聞王仙芝發難濮州,近聞黃巢復起應曹州,似你我這般勇力,若去隨他為盜,搶些子女玉帛,很是容易,何必再在此廝混,埋沒英雄!」志趣頗大,可惜不是正道。
這一席話,把朱存也哄動起來,便道:「說得有理,我與你便跟黃巢去罷。」溫又道:「且回去辭別母親,並及主人,明日便可動身。」兩人計議已定,遂返至劉崇家,先去稟明老母,但說要出外謀生。朱母還放心不下,意欲勸阻。兩人齊聲道:「兒等年已弱冠,不去謀點生業,難道要老死此間麼?母親盡管放心!」全昱聞二弟有志遠出,也來問明行逕。兩人道:「目下尚難預定,兄要去同去,否則在此陪著母親,也是好的。」全昱是個安分守己的人物,便答道:「我在此侍奉母親,二弟盡管前去,得有生路,招我未遲。」兩人應聲稱是。溫感劉母好意,即入內陳明,劉母卻也囑咐數語,不消絮述。惟劉崇因兩人在家,沒甚關係,也聽他自由。
兩人過了一宿,越日早起,飽餐一頓,便去拜別母親。再向劉母及崇告辭。由劉母贈給乾糧制錢等,作為路費。又辭了全昱,歡躍而去。時正唐僖宗乾符四年。點醒年月,最是要筆。黃巢正據住曹州,橫行山東,剽掠州縣。鄆州、沂州一帶,也漸被巢眾占奪。所有各處亡命子弟,統向投奔,巢無不收納。朱溫弟兄兩人,趨往賊寨,賊目見他身材壯大,武藝剛強,當然錄用。兩人既入賊黨,便與官軍為敵,仗著全身勇力,奮往直前,官軍無不披靡,遂得拔充隊長。朱存乘勢掠奪婦女,作為妻房。獨溫記念張女,幾有除卻巫山,不是行雲的意思,因此尚獨往獨來,做個賊黨中的光棍。
過了年餘,在賊中立功尤多,居然得在黃巢左右,充做親軍頭目。他遂慫慂黃巢,往攻宋州,巢便遣他領眾數千,進圍宋州城。醉翁之意不在酒。那知宋州刺史張蕤,早已去任,後任守吏,恰是有些能耐,堅守不下,溫已失所望,復聞援兵大至,遂率眾趨歸。
既而黃巢僭稱沖天大將軍,驅眾南下,溫留守山東,存隨巢南行。巢眾轉戰浙閩,趨入廣南,沿途騷擾,雞犬皆空。偏南方疫癘甚盛,賊眾什死三四,更兼官軍四集,險些兒陷入死路。巢乃變計北歸,從桂州渡江,沿湘而下,免不得與官軍相遇,大小數十戰,互有殺傷,存戰死。命該如此。巢由湘南出長江,渡淮而西,再召集山東留賊,並力西攻,拔東都,即洛陽,唐號為東都。入潼關,竟陷長安。即唐朝京都。唐僖宗奔往興元,巢竟僭號稱大齊皇帝,改元金統,命朱溫屯兵東渭橋,防禦官軍。嗣復令溫為東南面行營先鋒,攻下南陽,再返長安,由巢親至灞上,迎勞溫軍。
未幾又遣溫西拒邠、岐、鄜、夏各路官軍,到處揚威。巢又欲東出略地,令溫為同州防御使,使自攻取。溫由丹州移軍,攻入左馮翊,遂陷同州。這時候的唐室江山,已半歸黃巢掌握,中原一帶,統已糜爛不堪,所有民間村落,多成為瓦礫場。老弱填溝壑,丁壯散四方,最可憐的是青年婦女,被賊掠取,無非做了行樂的玩物,任意糟蹋,不顧生命。
朱溫從賊有年,歷次得偽齊皇帝拔擢,東馳西突,平時掠得美人兒,也不知幾千幾百,他素性好色,那裡肯做了貓兒,盡管吃素?惟情人眼裡愛定西施,就使揀了幾個嬌娃,叫他侍寢,心中總嫌未足,還道是味同嚼蠟,無甚可取,今日受用,明日捨去,總不曾正名定分,號為妻室。老天有意做人美,偏把他的心上人,也驅至同州,為他部下所掠取,獻至座前,趨伏案下。溫定神一瞧,正是寤寐不忘的好女郎,雖然亂頭粗服,尚是傾國傾城,便不禁失聲道:「你是前宋州刺史的女公子麼?」張女低聲稱是。溫連聲道:「請起!請起!女公子是我同鄉,猝遭兵禍,想是受驚不小了!」
張女方含羞稱謝,起立一旁。溫復問她父母親族,女答道:「父已去世,母亦失散,難女跟了一班鄉民,流離至此,還幸得見將軍,顧全鄉誼,才得苟全。」溫拊掌道:「自從宋州郊外,得睹芳姿,傾心已久,近年東奔西走,時常探問府居,竟無著落。我已私下立誓,娶婦不得如卿,情願終身鰥居,所以到了今朝,正室尚是虛位。天緣輻輳,重得卿卿。這真所謂三生有幸呢!」天意好作成強盜,卻也不知何理?
張女聞言,禁不住兩頰生紅,俯首無言。溫即召出婢僕,擁張女往居別室,選擇好日子,正式成婚。到了吉期,溫穿著偽齊官服,出做新郎,張氏女珠圍翠繞,裝束如天仙一般,與溫並立紅氈,行過了交拜禮,然後洞房花燭,曲盡綢繆。《歐史·張後傳》,謂後為溫少時所聘,案張女為富家子,溫一孤貧兒,何從得耦?惟《薛史》謂溫聞女美,曾有陰麗華之歎,後在同州得後於兵間,較為合理,今從之。小子有詩歎道:
居然強盜識風流,淑女也知賦好逑。
試看同州交拜日,和聲竟爾配雎鳩。
朱溫既得張女為婦,朝歡暮樂,正是快活極了。忽由黃巢傳到偽詔,命他進攻河中,他才不得已督兵出發。欲知勝負如何,容小子下回表明。
本編踵《唐史演義》之後,雖尚為殘唐時事,但唐室如何致亡,黃巢如何作亂,俱已見過《唐史》,無庸重述。惟朱溫是本編第一代人物,所有出身履歷,為《唐史演義》中所未及詳者,應該就此補敘。溫本一無賴,故後雖幸得帝位,究不令終。溫素來好色,故始雖幸得如願,仍致荒亡。觀此回逐段敘來,已把朱溫一生品行,全盤托出。蓋能成大事者,即不為小節所拘,而竊釜等事,終非豪傑所屑為。漢光武固有陰氏之感,然光武之不愧中興,大端並不在此處﹔且豈如溫之得隴望蜀,猶是縱淫無忌乎?赤蛇之征,《舊五代史》載之,而《新五代史》略之,歐陽公之不肯右溫,有以夫!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2:20:47
第03回 報親恩歡迎朱母
卻說唐僖宗西走興元,轉入蜀中,號召各鎮將士,令他並力討賊,克復長安,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本已投順黃巢,因巢屢遣使調發,不勝煩擾,乃決計反正,驅殺巢使,糾合四方鎮帥,銳圖興復。黃巢聞知消息,即命朱溫出擊河中。溫正新婚燕爾,不願出師,但既為偽命所迫,沒奈何備了糧草,帶了人馬,向河中進發。已是敗象。途次與河中兵相遇,一場交戰,被他殺得一敗塗地,喪失糧仗四十餘船,還虧自己逃走得快,僥倖保全性命。
重榮進兵渭北,與溫相持。溫自知力不能敵,急遣使至長安,報請濟師,偏偏黃巢不允。溫又接連表請,先後十上,起初是不答一詞,後來且嚴詞駁責,說他手擁強兵,不肯效力。溫未免憤悶,及探明底細,才知為偽齊中尉孟楷,暗中讒間,因致如此。
可巧幕客謝瞳,入帳獻議道:「黃家起自草莽,乘唐衰亂,伺隙入關,並非有功德及人,足王天下,看來是易興易亡,斷不足與成大事。今唐天子在蜀,諸鎮兵聞命勤王,雲集景從,協謀恢復,可見唐德雖衰,人心還是未去呢。且將軍在外力戰,庸奴在內牽制,試問將來能成功否?章邯背秦歸楚,不失為智,願將軍三思!」
溫心下正恨黃巢,聽了這番言語,不禁點首。復致書張氏,說明將背巢歸唐,張氏也覆書贊成,遂誘入偽齊監軍嚴實,把他一刀殺死,攜首號令軍前,即日歸唐。一面貽書王重榮,乞他表奏僖宗,情願悔過投誠。時僖宗正遣首相王鐸,出為諸道行營都統,聞得朱溫投降,喜出望外,也代為保奏。僖宗覽兩處奏章,非常欣慰,且語左右道:「這是上天賜朕哩!」他來奪你國祚,你道是可喜麼?遂下詔授溫為左金吾衛大將軍,充河中行營招討副使,賜名全忠。自是溫與官軍聯絡,一同攻巢。
《唐史演義》上改稱全忠,本編仍各為溫,誅其首惡也。
僖宗自乾符六年後,復兩次改元,第一次改號廣明,一年即廢,第二次改號中和,總算沿用了四年。朱溫降唐,是在中和二年的秋季,越年三月,又拜溫為汴州刺史,兼宣武軍治汴州。節度使,仍依前充河中行營招討副使,俟收復京闕,即行赴鎮。
是年四月,河東治晉陽。節度使李克用等,攻克長安,逐走黃巢,巢出奔藍田。溫乃挈領愛妻張氏,移節至宣武軍,留治汴州。可見長安收復,並非溫功。即遣兵役百人,帶著車馬,至蕭縣劉崇家,迎母王氏,並及崇母。
崇家素居鄉僻,雖經地方變亂,還幸地非衝要,不遭焚掠,所以全家無恙。惟自朱溫弟兄去後,一別五載,杳無信息。五年無家稟,溫亦未免忘親。全昱卻已娶妻生子,始終不離崇家。朱母時常惦念兩兒,四處托人探問,或說是往做強盜,或說是已死嶺南,究竟沒有的確音信。及汴使到了門前,車聲轆轆,馬聲蕭蕭,嚇得村中人民,都棄家遁走,還道大禍臨頭,不是大盜進村劫掠,就是亂兵過路騷擾,連劉崇闔家老小,也覺驚惶萬分。嗣經汴使入門,謂奉汴帥差遣,來迎朱太夫人及劉太夫人。朱母心虛膽怯,誤聽使言,疑是兩兒為盜,被官拿住,復來搜捕家屬,急得魂魄飛揚,奔向灶下躲住,殺雞似的亂抖。還是劉崇略有膽識,出去問明汴使,才知朱溫已為國立功,官拜宣武軍節度使,特來迎接太夫人。
當下入報朱母,四處找尋,方得覓著,即將來使所言,一一陳述,朱母尚是未信,且顫且語道:「朱……朱三,落拓無行,不知他何處作賊,送掉性命!那裡能自致富貴?汴州鎮帥,恐非我兒,想是來使弄錯哩。」崇母在旁,卻從容說道:「我原說朱三不是常人,目今做了汴帥,有何不確!朱母朱母!我如今要稱你太夫人了!一人有福,得挈千人,我劉氏一門,全仗太夫人照庇哩!」說至此,便向朱母斂衽稱賀。朱母慌忙答禮,且道:「怕不要折殺老奴!」崇母握朱母手,定要她走出廳堂,自去問明,朱母方硬了頭皮,隨崇母出來。崇母笑語汴使道:「朱太夫人出來了!」汴使向朱母下拜,並詢及崇母,知是劉太夫人,也一並行禮。且將朱溫前此從賊,後此歸正,如何建功,如何拜爵等情,一一詳述無遺。朱母方才肯信,喜極而泣。確有此態,一經描寫,便覺入神。
汴使復呈上盛服兩套,請兩母更衣上車,即日起程。朱母道:「尚有長兒全昱,及劉氏一家,難道絕不提及嗎?」汴使道:「節帥俟兩夫人到汴,自然更有後命。」朱母乃與劉母入內,易了服飾,復出門登車而去。蕭縣離汴城不遠,止有一二日路程,即可到汴。距汴十裡,朱溫已排著全副儀仗,親來迎接兩母,既見兩母到來,便下馬施禮,問過了安,隨即讓兩車先行,自己上馬後隨,道旁人民,都嘖嘖歎羨,稱為盛事。及到了城中,趨入軍轅,溫復下馬,扶二母登堂,盛筵接風。劉母坐左,朱母坐右,溫喚出妻室張氏,拜過兩母,方與張氏並坐下首,陪兩母歡飲。
酒過數巡,朱母問及朱存。溫答道:「母親既得生溫,還要問他做甚?」朱母道:「彼此同是骨肉,奈何忘懷!」溫又道:「二兄已早死嶺南,聞有二兒遺下,現因道途未靖,尚未收回,母親也不必記念了!」是好心腸,朱母轉喜為悲,因見溫帶有酒意,卻也未敢斥責,但另易一說道:「汝兄全昱,尚在劉家,現雖娶婦生子,不過勉力支撐,仍舊一貧如洗。汝既發達,應該顧念兄長。況且劉家主人,也養汝好幾年,劉太夫人如何待汝,汝亦當還記著。今日該如何報德呢?」溫獰笑道:「這也何勞母親囑咐,自然安樂與共了。」朱母方才無言。及飲畢撤肴,軍轅中早已騰出靜室,奉二母居住,且更派人送往劉家,饋劉崇金千兩,贈全昱金亦千兩。
既而黃巢竄死泰山,唐僖宗自蜀還都,改元光啟,大封功臣,溫得晉授檢校司徒、同平章事,封沛郡侯。溫母得貤封晉國太夫人。全昱亦得封官。就是劉崇母子,亦因溫代請恩賜,俱沐榮封。溫奉觴母前,上壽稱慶,且語母道:「朱五經一生辛苦,不得一第,今有子為節度使,晉登相位,洊膺侯爵,總算是顯親揚名,不辱先人了!」言畢,呵呵大笑。已露驕盈。
母見他意氣揚揚,卻有些忍耐不住,便隨口答應道:「汝能至此,好算為先人吐氣﹔但汝的行誼,恐未必能及先人呢。」溫驚問何故,母淒然道:「他事不必論,阿二與汝同行,均隨黃巢為盜,他獨戰死蠻嶺,屍骨尚未還鄉,二孤飄零異地,窮苦失依,汝幸得富貴,獨未念及,試問汝心可安否?照此看來,汝尚不能無愧了!」溫乃涕泣謝罪,遣使往南方取回兄櫬,並挈二子至汴,取名友寧、友倫。全昱已早至汴州,見過母弟,自受封列官後,攜家眷歸午溝裡,大起甲第,光耀門楣。他亦生有三子,長名友諒,次名友能,又次名友誨,後文自有表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2:21:22
第04回 探妻病慘別張妃
光啟二年,溫且晉爵為王,自是權勢日張,兀成強鎮。俗語說得好,江山可改,本性難移。他生成是副盜賊心腸,專喜損人利己,遇著急難的時候,就使要他下拜,也是樂從﹔到了難星已過,依然趾高氣揚,有我無人,甚且以怨報德,往往將救命恩公,一古腦兒迫入死地,好教他獨自為王,這是朱溫第一樁的黑心。特別表明。小子前編《唐史演義》,已曾詳敘,此處只好約略表明。先是巢黨尚讓,率賊進逼汴城,河東軍帥李克用,好意救他,逐去尚讓,他邀克用入上源驛,佯為犒宴,夜間偏潛遣軍士,圍攻驛館,幸虧克用命不該絕,得逾垣遁去,只殺了河東兵士數百人。是唐僖宗中和四年間事。後來尚讓歸降,又出了一個秦宗權,也是逆巢餘黨,據住蔡州,屢次與溫爭鋒。溫多敗少勝,復向兗鄆求救。兗鄆為天平軍駐節地,節度使朱,與弟瑾先後赴援。溫得借他兵勢,破走秦宗權。他又故態復萌,誣稱朱瑄兄弟,誘汴亡卒,發兵襲擊二朱,把他管轄的曹濮二州,硬奪了來。是唐僖宗光啟三年間事。一面進攻蔡州,擒住秦宗權,檻送京師,得進封東平郡王。
唐僖宗崩,弟昭宗嗣,他又陰賂唐相張瑄,嗾他出征河東,濬為李克用所敗,害得公私兩喪,流貶遠州。是昭宗大順元年間事。他卻乘間取利,故向魏博假道,要發兵助討河東。魏博軍帥羅弘信,與河東素無仇隙,當然不允,他即傾兵擊魏,連戰連勝。弘信敵他不過,沒奈何奉賄乞和。他既得了厚賄,並不向河東進兵,又去攻略兗鄆。前軍為朱瑾所敗,無從得志,索性遷怨徐州,由東而南。徐州節度使時溥,資望本出溫上,偏權位不能如溫,未免嘖有煩言。會秦宗權弟宗衡,騷擾淮揚,唐廷命溫兼淮南節度使,令他出剿宗衡。溫遂借道徐州,溥竟不許,因為溫援作話柄,移軍攻徐州,連拔濠、泗二州。溥累戰不利,死守彭城,溫再四進攻,卒為所拔,溥舉族自焚。是昭宗景福二年間事。
溫兵勢益張,便進圖兗鄆。可憐朱瑄兄弟,連年被兵,弄得師勞力竭,設法支持,不得已乞師河東。李克用恨溫刁滑,到也發兵東援,偏羅弘信與溫和好,在中途截住克用,不令東行。兗鄆屬城,陸續被溫奪去,朱瑄成擒,為溫所殺。瑾脫身走淮南,妻子陷入溫手。溫見瑾妻姿色可人,迫令侍寢,奸宿數宵,挈歸汴梁。經愛妻張夫人婉言諷諫,方出瑾妻為尼。是昭宗乾寧四年間事。張夫人諷諫語見《唐史演義》中,故不重述。
先是溫母在汴,嘗戒溫妄加淫戮。溫雖未肯全聽母教,尚有三分謹慎。至是溫母已早歸午溝裡,得病身亡,溫失了慈訓,自然任性橫行,還虧妻室張氏,賢明謹飭,動遵禮法,無論內外政事,輒加干涉。溫本寵愛異常,更因張氏所料,語多奇中,每為溫所未及,所以溫越加敬畏,凡一舉一動,多向閨門受教。有時溫已督兵出行,途次接著汴使,說是奉張夫人命,召還大王,溫即勒馬回軍。就是平時侍妾,也不過三五人,未敢貪得無饜。古人謂以柔克剛,如溫妻張氏,真是得此秘訣。不知老天何故生這慧女,為強盜的賢內助呢?褒貶悉宜。
溫既據有兗鄆等地,兼任宣武見前。宣義治滑州。天平見前。三鎮節度使,復會同魏博軍,攻李克用,拔洺、邢、磁三州。唐廷威令,已不能出國門一步,哪裡還敢過問,溫要什麼,便依他什麼。昭宗光化三年,中官劉季述,竟將昭宗幽禁,另立太子裕為皇帝。宰相崔胤,召溫勤王。溫正進取河中,未肯遽赴,好好一場復辟大功,歸了神策指揮使孫德昭。季述誅,太子廢,昭宗仍舊登基,改元天復。溫不得與聞,後來亦未免自悔,但河中已幸奪取,因諷吏民上表唐廷,請己為帥,昭宗亦不敢不從。
偏偏唐宮裡面,又出了一個韓全誨,代劉季述做了中尉,比季述還要狡黠,潛通鳳翔節度使岐王李茂貞,劫了帝駕,竟赴鳳翔。那時唐相崔胤,復召溫西迎天子,溫出兵至鳳翔城東,耀武揚威,一住數日。茂貞脅昭宗下詔,飭溫還鎮,他本無心迎駕,不過假托名目,為欺人計﹔既接昭宗詔命,便引還河中。又遣將進攻河東,取慈、隰、汾三州,直抵晉陽。圍攻了好幾天,被河東軍殺敗,方命退師,慈、隰、汾三州,仍然棄去。可巧崔胤奔詣河中,堅勸溫迎還昭宗,溫乃再督兵五萬,進圍鳳翔。茂貞連戰失利,乃誅死韓全誨,放出唐昭宗,與溫議和。溫奉駕還京,改元天祐,大殺宦官,特旨賜溫號為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大功臣,加爵梁王,兼任各道兵馬副元帥。
當時唐室大權,盡歸溫手,溫遂思篡奪唐祚,把宮廷內外的禁衛軍,一概撤換,自派子姪及心腹將士,代握宮禁兵權。待部署已定,即當強迫昭宗,令他禪位,偏得了汴梁消息,張夫人抱病甚劇,勢將不起,乃陛辭昭宗,回汴探妻。
既返軍轅,見愛妻僵臥榻中,已是瘦骨如柴,奄奄待斃。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到此也不免灑了幾點悲淚。張夫人聞有泣聲,頓覺驚寤轉來,勉掙病目,向外瞧著,見溫立在榻前,自彈老淚,便強振嬌喉,淒聲問道:「大王已回來了麼?」溫答聲稱是。張夫人道:「妾病垂危,不日將長別大王了。」溫越覺悲咽,握住妻手,惻然答道:「自從同州得配夫人,到今已二十多年,不但內政仗卿主持,就是外事亦賴卿參議。今已大功告成,轉眼間將登大寶,滿望與卿同享尊榮,再做幾十年太平帝後,那知卿病至此,如何是好!」張夫人亦流淚道:「人生總有一死,死亦何恨!況妾身得列王妃,已越望外,還想甚麼意外富貴,就是為大王計,也算備受唐室厚恩,唐室可輔,還須幫護數年,不可驟然廢奪。試想從古到今,有幾個太平天子,可見皇帝是不容易做呢!」巾幗婦人,難得有此見識。溫隨口應道:「時勢逼人,不得不爾。」張夫人歎道:「大王既有大志,料妾亦無能挽回,但上台容易,下台為難,大王總宜三思後行。果使天與人歸,得登九五,妾尚有一言,作為遺諫,可好麼?」溫答道:「夫人盡管說來,無不樂從。」張夫人半晌才道:「大王英武過人,他事都可無慮﹔惟『戒殺遠色』四字,乞大王隨時注意!妾死也瞑目了。」藥石名言,若朱溫肯遵閨誡,可免刲腹之苦。說至此,不覺氣向上湧,痰喘交作,延挨了一晝夜,竟爾逝世。溫失聲大慟。汴軍亦多垂淚,原來溫性殘暴,每一拂性,殺人如草芥,部下將士,無人敢諫,獨張夫人出為救解,但用幾句婉言,能使鐵石心腸,熔為柔軟,所以軍士賴她存活者,不可勝計,生榮死哀,也是應有的善報。言下寓勸世意。
溫有嬖妾二人,一姓陳,一姓李,張夫人亦和顏相待,未嘗苛害。就是溫所掠歸的朱瑾妻,已出為尼,亦時由張夫人賙給衣食,不使少匱。史家稱她以柔婉之德,制豺虎之心,可為五代中第一賢婦。這原是真品評呢!張氏受唐封為魏國夫人,生子友貞,為溫第四子。後來溫篡唐室,即位改元,追封張氏為賢妃,尋復追冊為元貞皇后。小子有詩詠道:
巾幗聰明勝丈夫,遺箴端的是良謨。
婦言不用終罹禍,淫惡難逃身首誅!
張氏既歿,喪葬告終,野心勃勃的朱阿三,遂日謀奪唐祚,要想帝制自為了。欲知後事,試閱下回。
本回敘朱溫事,以母妻二人為關鍵。《唐史演義》中皆未詳敘,故是回特別表明。溫之迎母至汴,非真孝思也,為自示豪侈計耳。觀其母之詢及朱存,而溫不以為念,天下有孝子而不知悌弟乎!惟既經母訓,尚知涕泣謝罪,取還兄櫬,召撫二孤,是大盜猶有天良,彼世之不孝不友者,視溫且有愧色矣。張氏為溫賢妻,臨歿之言,史中雖未曾盡載,但亦不得謂全出虛誣,蘇長公所謂想當然者,此類是也。汴有張氏,晉有劉氏,皆為開國內助,賢婦之關係國家,固如此其重且大者。書中述朱溫拓地一段,用簡筆略過,免至繁復,閱者欲覽詳文,固自有《唐史演義》在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2:23:12
第05回 登大寶朱梁篡位
卻說朱溫急欲篡唐,逐漸佈置,首先與溫反對的鎮帥,乃是平盧軍治青州。節度使王師范。《綱目》於師範攻兗州,曾以討賊美名歸之。故本書亦鄭重揭出。師範頗好學,嘗以忠義自期。岐王李茂貞,自鳳翔貽師範書,謂溫圍逼天子,包藏禍心,師範不禁憤起,即發兵討溫,遣行軍司馬劉鄩攻取兗州,自督兵攻齊州。溫遣兄子友寧領兵救齊,擊退師範,更派別將葛從周圍兗州。友寧乘勝拔博昌、臨淄各城,直抵青州城下,師範得淮南援兵,大破汴軍,友寧馬蹷被殺。送死一個姪兒。
溫聞敗報,親率強兵二十萬,晝夜兼行,至青州城東,與師範大戰一日,師範敗走。乃留部將楊師厚攻青州,自引軍還汴,師厚復連敗師範,擒住他胞弟師克。師範恐愛弟受戮,沒奈何舉城請降。劉鄩亦將兗州城獻還從周。溫徙師範家族至汴梁,本擬舉師範為河陽節度使,尋因友寧妻泣請復仇,乃將師範殺死,並及族屬二百餘人。殘暴不仁。獨署劉鄩為元帥府都押牙,權知麀州留後。
會聞李茂貞與養子繼徽,舉兵逼京畿。遂復出屯河中,請昭宗遷都洛陽。唐相崔胤,始知溫有異圖,擬召募六軍十二衛,密為防禦,且與京兆尹鄭元規等,繕治兵甲,日夜不息。溫正思詰問,適值兄子友倫,在京中留典禁軍,因擊毬墜馬,竟致斃命。又斷送一個姪兒。他遂借此為由,謂友倫暴死,實由崔胤、鄭元規等暗中加害,表請昭宗案誅罪犯,毋使專權亂政等語。昭宗覽表大驚,即將崔胤等免職。溫尚恨恨不平,且遣兄子友諒,帶兵入都,令為護駕都指揮使。一面脅昭宗遷洛,一面捕住崔胤、鄭元規等,盡行殺斃。
昭宗已同傀儡,只好隨了友諒,挈領何皇后等出都。行至陝州,溫自河中入覲,由昭宗延入寢室,面賜酒器及衣物。何後泣語道:「此後大家夫婦,委身全忠了。」昭宗命溫兼判左右神策軍,及六軍諸衛事。溫且將昭宗左右,如小黃門等十餘人,及打毬供奉內園小兒等二百餘名,也誘入行幄,一並斬首,把眾屍埋瘞幕下,另選二百餘人,入侍昭宗。於是昭宗名為共主,簡直如犯人一般,悉受汴人管束。便好開刀。
溫佯為恭順,先赴洛整治宮闕,然後迎駕至洛,自己返入汴城。昭宗已入牢籠,自知命在旦暮,尚分頒絹詔,告難四方。晉王李克用,岐王李茂貞,蜀王王建,吳王楊行密,彼此移檄,聲罪討溫。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竟令養子友恭,及部將氏叔琮、蔣玄暉等,弒了昭宗,改立昭宗第九子輝王祚為帝。他卻假惺惺的馳至洛陽,匍伏昭宗柩前,放聲大哭,恐是有聲無淚。並且諉罪友恭、叔琮,牽出斬首。友恭臨刑大呼道:「賣我塞天下謗,人可欺,鬼神可欺麼?」你也該死。溫辭別還鎮,輝王祚年只十三,後世號為昭宣帝。他雖身登帝座,曉得甚麼國事,連年號都不敢更張,何皇后受尊為皇太后,移居積善宮,本來是個女流,沒甚能力,此時更如坐針氈,自料母子難保,惟以淚洗面罷了。溫又令蔣玄暉誘殺唐室諸王,凡昭宗長子德王裕以下,共死九人。更奏貶唐室故相裴樞、獨孤損、崔遠、陸扆、王溥等官,俟他出寓白馬驛,發兵圍捕,一古腦兒結果性命,投屍河中。尚有唐相柳璨,一味媚溫,屢替溫謀禪代事。溫自思逆謀已遂,因遣使傳示諸鎮,表明代唐意思。晉、岐、蜀、吳當然不從,山南東道治襄州。節度使趙匡凝,與弟荊南留後趙匡明,也不肯聽令。溫立派大將楊師厚,率大兵攻襄州,逐去匡凝,再進拔江陵,逐去匡明,荊襄俱為溫有。柳璨等反謂溫有南征大功,請旨進溫為相國,總制百揆,兼任二十一道節度使。溫篡唐心急,還要甚麼榮封,當下密囑蔣玄暉,令與柳璨計議,指日迫唐帝傳禪。偏玄暉與璨,謀事迂遠,謂必須封過大國,加過九錫,然後禪位,方合魏、晉以來的古制。乃再晉封溫為魏王,加九錫,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兼充天下兵馬元帥。溫勃然怒道:「這等虛名,我有何用?但教把帝位交付與我,便好了事。」遂拒還詔命,不願受賜。宣徽副使王殷、趙殷衡平時與璨等有隙,乘間至溫處進讒,謂璨等欲延唐祚,所以種種留難,靜候外援。溫因此益憤,欲殺柳璨、蔣玄暉。璨聞信大懼,亟奏請傳禪,且往汴自解,偏受了一碗閉門羹。還至東都,正值宮人傳何太后旨,乞璨代為保護傳禪後子母生全,璨含糊答應。蔣玄暉、張廷范處,亦經太後諭意,覆語如璨略同。王殷、趙殷衡又得了間隙,密報汴梁,誣稱璨與玄暉、廷范,入積善宮夜宴,對太后焚香為誓,興復唐祚。溫素性暴戾,管甚麼虛虛實實,竟令殷等收捕玄暉,殷等且說玄暉私通太后,索性把何太后一並弒死。玄暉梟首,焚骨揚灰。又執璨至上東門,賞他一刀,璨自呼道:「負國賊柳璨,該死!該死!」死有餘辜。廷范亦被拿下,車裂以徇。助逆者其聽之。溫即欲赴洛,把帝位篡奪了來,偏魏博軍帥羅紹威,有密書到汴,請溫發兵代除悍將,溫乃自往魏州,屠戮魏州牙軍八千家。又因幽州軍帥劉仁恭,屢為魏患,便順道渡河,圍攻滄州。仁恭向河東乞援,李克用遣將周德威、李嗣昭等,出兵潞州,作為聲援。潞州節度使丁會,即昭義節度使。本已歸順汴梁,至是為河東兵所攻,力不能支,且嫉溫弒逆不道,竟舉城降河東軍。溫攻滄州不下,又聞潞州失守,乃引兵還魏,由魏返梁。自經這番奔波,唐祚才得苟延了一年。唐昭宣帝天祐四年三月,東都遣御史大夫薛貽矩,到了汴城,傳述禪位詔旨。溫盛稱符瑞,自言有慶雲蓋護府署,繼又謂家廟中生五色芝,第一室神主上,有五色衣,顯是代唐的預兆。貽矩北面拜舞,實行稱臣,及返至東都,請昭宣帝即日禪位。昭宣帝無可奈何,只得遣宰相張文蔚、楊涉,及薛貽矩、蘇循、張策、趙光逢等一班大臣,奉玉冊傳國寶,及諸司儀仗法駕,馳往汴梁。溫命館待上源驛,即下令改名為晃,取日光普照的意義。四月甲子日,張文蔚等自驛館入城,登大梁殿廷,殿名金祥也是溫臨時定名。溫戴著通天冕,穿著袞龍袍,大搖大擺,從殿後簇擁出來,汴將早鵠立兩旁,拱手伺候。張文蔚、蘇循奉冊以進,由文蔚朗聲讀冊道:
咨爾天下兵馬元帥相國總百揆梁王:朕每觀上古之書,以堯舜為始者,蓋以禪讓之典,垂於無窮,故封泰山,禪梁父,略可道者七十二君﹔則知天下至公,非一姓獨有。自古明王聖帝,焦思勞神,惴若納隍,坐以待旦,莫不居之則兢畏,去之則逸安。且軒轅非不明,放勛非不聖,尚欲游於姑射,體彼大廷,矧乎曆數尋終,期運久謝,屬於孤藐,統御萬方者哉?況自懿祖之後,嬖幸亂朝,禍起有階,政漸無象,天綱幅裂,海水橫流,四紀於茲,群生無庇,洎乎喪亂,誰其底綏?洎於小子,粤以衝年,繼茲衰緒,豈茲衝昧,能守洪基?惟王明聖在躬,體於上哲,奮揚神武,戡定區夏,大功二十,光著冊書。北越陰山,南逾粤海,東至碣石,西暨流沙,懷生之倫,罔不悅附,矧予寡昧,危而獲存。今則上察天文,下觀人願,是土德終極之際,乃金行兆應之辰。十載之間,彗星三見,布新除舊,厥有明征,謳歌所歸,屬在睿德。今遣持節銀紫光祿大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張文蔚等,奉皇帝寶綬,敬遜於位。於戲!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厥中,天祿永終,王其祗顯大禮,享茲萬國,以肅膺天命!
文蔚讀畢,將冊文交溫,再由張策、楊涉、薛貽矩、趙光逢,依次遞呈御寶,均由溫接受。溫遂儼然升座,文蔚等降至殿下,率百官舞蹈稱賀。自問有愧心否?
禮畢退班,溫休息半日。午後在內殿設宴,遍賜群臣。這殿叫作玄德殿,隱以虞舜自比,引用「玄德升聞」的成語。文蔚等俱蒙賜宴,侍坐兩旁。溫舉觴與語道:「朕輔政未久,區區功德,未能遍及人民,今日得居尊位,實皆由諸公推戴,朕未免且感且慚!請諸公暢飲數杯!」何其客氣!文蔚等聽著此言,離席叩謝,但一時無詞可答,也只有噤聲不語。獨蘇循、薛貽矩及刑部尚書張禕,極力獻諛,盛稱陛下功德巍巍,正宜應天順人,臣等毫無功力,唯深感陛下鴻恩,誓圖後效云云。天良喪盡。溫掀髯大笑,開懷痛飲,直至鼍鼓冬冬,方才撤席,大家謝恩而歸。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2:23:50
第06回 明正義全昱進規
越日大赦改元,國號大梁,廢昭宣帝為濟陰王。特下一詔令道:
王者受命於天,光宅四海,祗事上帝,寵綏萬民。革故鼎新,諒曆數而先定,創業垂統,知圖箓以無差。神器所歸,祥符合應,是以三正互用,五運相生。前朝道消,中原政散,瞻烏莫定,失鹿難追。朕經緯風雷,沐浴霜露,四征七伐,垂三十年,糾合齊盟,翼戴唐室。隨山刊木,罔憚胼胝﹔投袂揮戈,不遑寢處。洎上穹之所贊,知唐運之不興﹔莫諧輔漢之文,徒罄事殷之禮。忽比夏禹,忽擬周文,適足令人齒冷!唐主知英華易竭,算祀有終,釋龜鼎以如遺,推劍紱而相授。朕懼德勿嗣,執謙允恭,避景命於南河,眷清風於潁水。吾誰欺,欺天乎。而乃列岳群後,盈廷庶官,東西南北之人,斑白緇黃之眾,謂朕功蓋上下,澤被幽深,宜順天以應時,俾化家而為國。恐只有寡廉鮮恥等人,如是云云。拒彼億兆,至於再三。史策無聞。且曰七政已齊,萬幾難曠:勉遵令典,爰正鴻名。告天地神祇,建宗廟社稷。顧惟涼德,曷副樂推,栗若履冰,懷如馭朽。金行啟祚,玉歷建元。方宏經始之規,宜布維新之令。可改唐天祐四年為開平元年,國號大梁。書載虞賓,斯為令范,《詩》稱周客,蓋有明文。
是用先封,以禮後嗣,宜以曹州濟陰之邑奉唐主,封為濟陰王。凡百軌儀,並遵故實。姬庭多士,比是殷臣。楚國群材,終為晉用。歷觀前載,自有通規。但遵故事之文,勿替在公之效。應是唐朝中外文武舊臣,現任前資官爵,一切仍舊。凡百有位,無易厥章,陳力濟時,盡瘁事朕。此詔。
嗣是升汴州為開封府,定名東都。舊有唐東都洛陽,改稱西都,廢京兆府,易名大安府,長安縣為大安縣。置佑國軍節度使,即令前鎮國軍治華州。節度使韓建充任。授張文蔚、楊涉為門下侍郎,薛貽矩為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改樞密院為崇政院,命太府卿敬翔為院使。敬翔系梁主溫第一功臣,凡一切篡唐謀畫,無不與商。所以梁主受禪,仍使他特掌機要。此後軍國大事,必經崇政院裁定,然後宣白宰相。宰相非時奏請,皆由崇政院代陳。又特設建昌院,管領國家錢谷,即令養子朱友文知院事。友文本姓康,名勤,為梁主溫所特愛,視同己出,改賜姓名,排入親子行中。溫有七子,長名友裕,次為友珪、友璋、友貞、友雍、友徽、友孜,友孜一作友敬。連友文共稱八兒。友裕時已逝世,追封郴王,友珪為郢王,友璋為福王,友貞為均王,友雍為賀王,友徽為建王,友文亦受封博王﹔友孜尚幼,故未得王爵。追尊朱氏四代廟號,高祖黯為肅祖皇帝,妣范氏為宣僖皇后,曾祖茂琳為敬祖皇帝,妣楊氏為光孝皇后,祖信為憲祖皇帝,妣劉氏為昭懿皇后﹔父誠為烈祖皇帝,母王氏為文惠皇后。封長兄全昱為廣王,追封次兄存為朗王。全昱子友諒為衡王,友能為惠王,友誨為邵王,存子友寧、友倫已死,亦得追封:友寧為安王,友倫為密王。
溫特開家宴,召集諸王宗戚,酣飲宮中。喝到酩酊大醉,尚是餘興未消,頓時取出五色骰子,與族屬戲起賭來,一擲千金,呼喝甚豪,幾把那皇帝架子,丟拋淨盡,依然是個碭山無賴,滿口呶呶,醉罵不休。到是本色。
全昱平時,本無心富貴,嘗居碭山故里,攜杖逍遙。唐廷曾授他為嶺南西道治桂州。節度使,他卻不願赴任,仍舊辭職家居。此次聞溫受禪,不得已來至大梁,就是得封王爵,也不過隨遇而安,沒甚喜歡。難能可貴。及見溫使酒狂賭,很覺看不過去,便斜視溫面道:「朱阿三,汝本碭山小民,從黃巢為盜,目無法紀。一旦反正歸唐,遭逢盛遇,天子用汝為四鎮節度使,位極人臣,窮享富貴,也可謂不負汝志,汝奈何起了歹心,竟滅唐家三百年社稷!似此忘恩背義,恐鬼神未必佑汝,我恐朱氏一族,將被汝覆滅了!還賭出什麼來!」快人快語。說至此,順手取過骰盆,將骰子散擲地上。
看官!你想朱溫到了此時,叫他如何忍受,不由的奮袂起座,要與全昱拚命。族屬慌忙勸解,令全昱退出宮外,溫尚恨恨不已,亂呼亂罵,幾乎把朱氏祖宗十七八代,也一並揶揄在內。寫盡狂奴。經大眾勸他返寢,才算免事。全昱竟飄然自去,仍回碭山故里中,芒鞋竹杖,安享清福去了。及溫次日起牀,細思兄言,恰也有理,便擱過一邊,不再提及。全昱竟得享天年,直至貞明二年,貞明為梁主友貞年號,見後文。壽終故里。
這且休表。且說唐祚已移,正朔復改,梁廷傳詔四方,不准再用前唐年號。各鎮多畏梁主勢力,不敢抗命,獨有四鎮未服,仍奉唐正朔,且移檄討梁,興復唐室。看官道是那四鎮,就是上文所說的晉、岐、吳、蜀。小子更略述來歷如下: 晉 即河東,為沙陀人李克用所據。原姓朱邪,父名赤心,以功任雲州刺史,賜姓名李國昌。克用為雲中守捉使,擅殺大同防禦使段文楚,據住雲州,敗奔韃靼。後因黃巢僭亂,入征有功,拜河東節度使,加封晉王。唐亡後不服梁命,仍稱天祐四年。
岐 即鳳翔,為深州人李茂貞所據。茂貞本姓宋,名文通,討黃巢有功,改賜姓名,官鳳翔節度使,累封至岐王。
唐亡後亦不服梁命,仍稱天祐四年。
吳 即淮南,為廬州人楊行密所據。行密少為盜,轉投軍伍,乘亂據廬州,平黃巢餘黨,得拜淮南節度使,晉封吳王。唐昭宣帝季年,行密歿,子渥嗣職,因見晉、岐不受梁命,亦仍奉唐正朔,稱天祐四年。
蜀 即西川,為許州人王建所據。建以鹽梟從忠武軍。治許州。入關逐黃巢,得補禁軍八都頭之一。嗣入蜀並有兩川,洊封至蜀王。唐亡後不受梁命,並因天祐為朱氏所改,不應遵名,但稱為天復七年。
那時四鎮變做四國,與梁分峙中原。晉最強,次為吳、蜀、岐。四國移檄討梁,梁亦傳檄討四國,這真叫作中原逐鹿了。
小子有詩歎道:
人心世道已淪亡,元惡公然作帝王。
差幸綱常存一線,尚留四鎮抗強梁。
欲知四國後事,且看下回續表。
朱溫於唐,無甚功績,第因乘亂崛起,得肆其狡猾兇暴之手段,據唐祚而有之。從前王莽、曹操、司馬懿、劉裕諸奸雄,其險惡猶不若溫也。當時之獻媚貢諛者,不一而足,溫自以為一手掩盡天下耳目,庸詎知骨肉宗親中,獨有佼佼如全昱,仗義宣言,足以喪其魂而褫其魄耶!觀全昱寥寥數語,使閱者浮一大白。而溫敢弒昭宗,弒何太后,弒昭宣帝,獨不能戕害一兄。蓋義正詞嚴,令彼無從躲閃,即令彼無從下手。而全昱復飄然歸裡,自適其所,卒得壽終,是亦一武攸緒之流亞歟?安得以為溫兄而少之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2:25:15
第07回 康懷貞築壘圍潞州
卻說晉王李克用,岐王李茂貞,吳王楊渥,蜀王王建,有志抗梁,移檄四方,興復唐室。當時四方各鎮,號稱最大的,為吳越、湖南、荊南、福建、嶺南五區。這五區見了檄文,並沒有甚麼響應,轉令晉、岐、吳、蜀四國,亦急切未敢發難。究竟這五鎮軍帥,是何等人物,也不得不表明如下。為後文十國伏案。
吳越 系臨安人錢鏐據守地。鏐曾販鹽為盜,改投石鏡鎮將董昌麾下,以功補都知兵馬使。後與昌分據杭越,昌居越州,僭號稱帝,鏐由杭州發兵斬昌,傳首唐廷,唐封鏐為越王,繼又改封吳王。
湖南 系許州人馬殷據守地。殷初為秦宗權黨孫儒裨將,儒敗死,殷與同黨劉建鋒走洪州。建鋒據湖南,為下所殺,眾推殷為帥。殷表聞唐廷,唐乃授殷為淮南節度使。
荊南 系陝州人高季昌據守地。季昌少為汴州富人李讓家僮。朱溫鎮汴,讓以入貲見溫,溫令為義子,易姓名為朱友讓。季昌亦因讓進見,溫與語頗以為能,命讓畜為義兒,遂亦冒姓朱氏。後隨溫攻鳳翔有功,得拜宋州刺史,仍復高姓。及溫擊走趙匡凝兄弟,見前回。遂保奏季昌為荊南留後,唐廷從之。
福建 系光州人王審知據守地。審知兄潮為縣史,因亂從軍,略定閩邑,由福建觀察使陳岩舉薦,得任泉州
刺史。岩卒,潮進代岩職,審知亦得官副使。及潮歿,審知繼任,尋且升任節度使,加封瑯琊王。
嶺南 系閩人劉隱據守地。隱祖安仁經商南海,留家居此。父謙為封州刺史,兼賀江鎮遏使。謙歿,隱得襲職。嶺南節度使徐彥若,表薦隱為節度副使,委以軍事。彥若卒,軍中推隱為留後,隱表聞唐廷,且納賄朱溫,遂得實授節度使。
看官,你想這五鎮中,高季昌為梁主溫所拔擢,當然為溫效力,劉隱也得溫好處,怎肯背梁?吳越、湖南、福建與溫素無惡感,樂得袖手旁觀。況自溫受禪後,格外籠絡,加封錢鏐為吳越王,馬殷為楚王,王審知為閩王,高季昌實授節度使,兼同平章事職銜,劉隱加檢校太尉兼侍中,旋且晉封為南平王。這五鎮自然歲修朝貢,稽首稱臣,那裡還記得唐朝厚恩,願附入晉、岐、吳、蜀四國,協圖興復呢?富貴誤人。
此外尚有河北著名數大鎮,唐季嘗稱雄割據,不奉朝命,至唐室衰亡,各鎮非削即弱。成德軍治鎮州。節度使王鎔,為唐累世藩臣,年齡未高,資望最著,向來與河東連和。自朱溫得勢,會同魏博軍攻河東,取得邢、洺、磁三州,見第二回。遂作書招鎔,令他絕晉歸梁。鎔尚猶豫未決,溫率軍進薄鎮州城下,焚去南關,鎔乃乞和,願以子昭祚為質。溫帶昭祚還汴,妻以愛女,與鎔結為兒女親家,至開平元年,且封鎔為趙王。時成德軍已傾心歸梁了。一鎮屬梁。
魏博軍節度使羅紹威,素與梁和,長子廷規,娶溫女為婦,結為婚姻。溫嘗替他屠滅悍卒,隱除內患。見前回。雖費了無數供億,紹威嘗有鑄成大錯的悔語﹔但德多怨少,總不肯無故背梁。溫即帝位,且進貢魏州良木,為建造宮殿的材料,溫賜他寶帶名馬,作為酬儀,彼此歡洽,不問可知。又一鎮屬梁。
盧龍軍治幽州。節度使劉仁恭,據有幽、滄各州,與魏博不協。曾經溫替魏往攻,因仁恭得河東聲援,未能得利。見前回。這一鎮是與晉通好,與梁為仇。那知仁恭驕侈性成,既得擊退梁兵,越覺窮奢極欲,恣情淫佚。幽州有大安山,四面懸絕,他偏在山上築起宮室,備極華麗,彩選良家婦女,令他居住,以供遊幸。自恐精力不繼,鎮日裡召集方士,共煉丹藥,冀得長生,凡百姓所得制錢,勒令繳出,窖藏山中,民間買賣交易,但令用墐土代錢,各處怨聲載道,他尚自稱得計。平時第一愛妾,為羅氏女,生得杏臉桃腮,千嬌百媚,偏為次子守光,暗中豔羨,勾搭上手,竟代父薦寢,與羅氏作雲雨歡。事為仁恭所聞,立將守光笞責百下,逐出幽州。子肯代你效勞,何故黜逐?可巧梁將李思安,奉梁主命,領兵來攻幽州,仁恭尚在大安山,淫樂自如。守光從外引兵到來,擊走梁軍,隨即遣部將李小喜、元行欽等,襲入大安山,把仁恭拘來,幽住別室,自稱盧龍節度使。凡父親羅氏以下,但見得姿色可人,一概取回城中,輪流伴宿,日夕烝淫。舍老得少,想彼時伴宿婦女,應亦贊同。乃兄守文,為義昌軍治滄州。節度使,聞父被囚,召集將吏,且泣且語道:「不意我家生此梟獍,我生不如死,誓與諸君往討此賊!」將吏應諾,守文遂督眾至蘆台,與守光部兵對仗。戰了半日,互有殺傷,兩下鳴金收軍。越日,守文再進戰藍田,反為守光所敗,乃返兵至鎮,遣使向契丹乞援。守光恐守文復至,又慮梁兵乘隙來攻,因差人至梁,齎表乞降。梁主溫即頒發詔命,授守光為盧龍節度使。想是性情相同,故不暇指斥。於是幽滄一方面,也為朱梁的屬鎮了。又一鎮屬梁。此三鎮敘筆與前五鎮不同,蓋前五鎮為後文十國伏案,與此三鎮互有重輕,故詳略互異。
外此如義武軍治定州。節度使王處直,夏州節度使李思諫,朔方節度使韓遜,匡國軍治同州。節度使馮行襲等,均已臣事朱梁,不生異心。此四鎮為唐室舊臣,非由朱梁特授,故亦略表。所以晉、岐、吳、蜀各檄文,傳達遠近,終歸無效。
蜀王王建,因貽晉王李克用書,請各帝一方。克用覆書答云:「此生誓不失節!」克用生平,功不掩過,惟此一語特見忠忱。王建得書,又延宕數月,畢竟皇帝心熱,竟僭號稱尊。國號大蜀,改元武成,用王宗佶韋莊為宰相,唐道襲為內樞密使,立子宗懿為皇太子。嗣復自上尊號,稱英武睿聖皇帝。岐王李茂貞,也想照這般行為,究因地狹兵虛,未敢稱帝,但開府置官,所有宮殿號令,略擬帝制罷了。
梁主溫最忌晉王,篡位後即遣大將康懷貞,率兵數萬,往攻潞州。晉將李嗣昭拒守,懷貞日夕猛攻,竟不能克。乃四面築壘,成蚰蜒塹,蚰蜒蟲名,取以名塹有堅耐意。分兵屯守,為久圍計。嗣昭向晉告急。晉王李克用,即派周德威為行營都指揮使,率同李嗣本、史建瑭、安元信、李嗣源、安金全等,往援潞州。行至高河,遇著梁將秦武,前來攔阻,即麾兵殺去。秦武敗走,康懷貞也向梁廷添兵。梁主溫恨他無能,另授亳州刺史李思安為潞州行營都統,降懷貞為行營都虞侯。思安領河北兵西行,至潞州城下,更築重城,內防城中衝突,外拒城中援軍,取名叫作夾寨。且調山東人民,饋運軍糧,儼然有壘高糧足,虎視眈眈的形勢。晉將德威,不與力爭,但日遣輕騎抄襲,彼出即歸,彼歸復出,為牽制梁軍的計划,思安恐糧車被劫,再從東南出口,築起甬道,與夾寨相接,免得疏漏。怎奈周德威與部下諸將,更番進攻,排牆填塹,時來騷擾,害得梁軍日不得安,夜不得眠,只好堅壁不出,與晉軍積久相持。李克用卻命李存璋等分攻晉州、洺州,使梁軍往來援應,東西奔命。梁主溫也發河中陝州將士,馳赴行營,厚添兵力,兩下裡旗鼓相當,誓決雌雄,自梁開平元年秋季開戰,直至二年正月,尚未解決。此為梁晉第一次大戰爭。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2:25:49
第08回 李存勗督兵破夾寨
李克用因軍務倥傯,半年不解,免不得憂勞交集,竟致疽發背中。臥牀數日,疽患尤劇,無藥可療,自知病將不起,乃命弟振武軍治故單于東都護府。節度使克寧,監軍張承業,及大將李存璋,吳珙,掌書記吳質等,立長子存勗為嗣。存勗為克用次妻曹氏所出,小名亞子,幼嫻騎射,膽力過人,克用早目為奇兒。年十一,隨克用立功,獻捷唐廷。唐昭宗見他異表,特賞他鸂鶒卮,翡翠盤,且撫背道:「兒有奇姿,他日富貴,毋忘我家!」因此克用益加鐘愛,特令襲封。並語克寧等道:「此兒志氣遠大,必能成我遺志,願汝等善為教導,我死無恨了!」又召存勗至臥榻前,叮嚀囑咐道:「嗣昭守潞,方困重圍,恨我不能親身往援,恐與他要長別了。我死後,喪葬事了,汝速與德威等竭力救他,勿令陷沒為要!」語至此,又令取過平時佩帶的箭袋,拔出三矢,分交存勗,交付一支,諄囑數語。第一矢是教他滅梁,第二矢是教他掃燕,第三矢是教他逐契丹。梁晉世仇,克用不能滅梁,原是一生大恨。燕指劉守光,守光叛晉降梁,也是克用所恨的。契丹酋長耶律阿保機,阿保機一譯作按巴堅。曾與克用約為兄弟,及梁主受禪,阿保機與梁通好,自食前言,所以克用也引為恨事。存勗涕泣受命。事見歐陽氏《五代史·伶官列傳》。克用複語克寧道:「此後以亞子累汝,汝勿負我!」說到我字,已是忍不住痛苦,一聲狂呼,竟爾畢命。享年五十三歲。
存勗號哭擗踴,非常哀慟。克寧等料理喪事,忙亂了好幾天。惟克用在日,養子甚多,衣服禮秩,與存勗相等,共有六七人。存勗嗣位,彼等心懷不服,捏造謠言,意圖作亂。克寧久握兵權,又為軍士所傾向,因此也涉嫌疑。監軍張承業,本是唐朝宦官,當朱溫扈駕入京,與崔胤大殺宦官時,見第二回。曾令各鎮悉誅監軍。李克用與承業友善,但殺罪犯一人,充作承業,承業仍監軍如故,感克用恩,格外效力,至是代為銜憂。且見存勗久居喪廬,未曾視事,乃排闥入語存勗道:「大孝在不墜基業,非尋常哭泣可了。目今汴寇壓境,利我凶哀,我又內勢未靖,謠言百出,一或搖動,禍變立至,請嗣王墨縗聽政,勉持危局,方為盡孝。」存勗才出廬蒞事,聞軍中私議紛紛,也覺驚心。便邀克寧入室,淒然與語道:「兒年尚幼,未通庶政,恐不足上承遺命,彈壓各軍。叔父勛德俱高,眾情推服,且請制置軍府,俟兒能成立,再聽叔父處分。」克寧慨語道:「汝系亡兄家嗣,且有遺命,何人得生異議?」本意卻是不錯。遂扶存勗出堂,召集軍中將士,推戴存勗為晉王,兼河東節度使。克寧首先拜賀。將士等亦不敢不從,相率下拜。惟克用養子李存顥等,托疾不至。
至克寧退歸私第,存顥獨乘夜入謁,用言挑撥道:「兄終弟及,也是古今舊事,奈何以叔拜姪呢?」克寧正色道:「這是體統所關,怎得顧全私誼?」語未畢,忽屏後有人竊笑道:「叔可拜姪,將來姪要殺叔,也只好束手受刃了!」克寧聞聲返顧,見有一人出來,原來是妻室孟氏。便道:「你如何也來胡說!」孟氏道:「天與不取,必且受殃!你道存勗是好人麼?」存顥得了一個大幫手,復用著一番甜言蜜語,竭力攛掇。說得克寧也覺心動。壞了!壞了!便歎息道:「名位已定,叫我如何區處?」存顥道:「這有何難?但教殺死張承業、李存璋,便好成功。」克寧道:「你且去與密友妥商,再作計較。」
存顥大喜,出與同黨計議,決奉克寧為節度使,並執晉王存勗,及存勗母曹氏歸梁,願為梁藩。大約是喪心病狂了。都虞侯李存質,也是克用養子,時亦在座與議,惟嘗與克寧有嫌,議論時不免齟齬。存顥訴知克寧,竟誣稱存質罪狀,把他殺斃。克寧遂求為雲中節度使,且割蔚、應、朔三州為屬郡。存勗已是動疑,但表面上尚含糊答應。
既而倖臣史敬鎔,入見太夫人曹氏,將克寧及存顥等陰謀,詳細告聞。曹氏大駭,亟語存勗,存勗召張承業、李存璋入內,涕泣與語道:「吾叔欲害我母子,太無叔姪情﹔但骨肉不應自相魚肉,我當退避賢路,少抒內禍。」這是欲擒故縱之言,看官莫被瞞過。承業勃然道:「臣受命先王,言猶在耳,存顥等欲舉晉降賊,王從何路求生?若非大義滅親,恐國亡無日了!」存勗乃與存璋等定謀,伏兵府署,誘克寧、存顥等入宴。才行就座,伏兵遽起,即將克寧、存顥等拿下。存勗流涕責克寧道:「兒前曾讓位叔父,叔父不取﹔今兒已定位,奈何復為此謀,竟欲將我母子執送仇讎,忍心至此,是何道理?」克寧慚伏不能對。存璋等齊呼速誅,存勗乃取出祖父神主,擺起香案,才將克寧梟首,存顥等一並伏誅,令克寧妻孟氏自盡。
長舌婦有何善果!一場內亂,化作冰銷。
正擬出救潞州,忽聞唐廢帝暴死濟陰,料知為朱溫所害,遂縞素舉哀,聲討朱梁。隨筆了過唐昭宣帝。部眾以周德威外握重兵,恐他謀變,且素與嗣昭不睦,未肯出力相援,因慫慂晉王存勗,調回德威。適梁主溫自至澤州,黜退李思安,換用劉知俊,另派范君實、劉重霸為先鋒,牛存節為撫遏使,駐兵長子。一面派使至潞州,諭令李嗣昭歸降。嗣昭焚書斬使,厲兵死守,梁軍又復猛撲。流矢中嗣昭足,嗣昭潛自拔去,毫不動容,仍然督兵力拒,因此城中雖已匱乏,兀自支撐得住。
梁主溫聞潞州難下,擬即退師,諸將爭獻議道:「李克用已死,周德威且歸,潞州孤城無援,指日可下,請陛下暫留旬月,定可破滅潞城。」梁主溫勉留數日,恐岐人乘虛來攻,截他後路,乃決自澤州還師,留劉知俊圍攻潞州。
周德威由潞還晉,留兵城外,徒步入城,至李克用柩前,伏哭盡哀,然後退見嗣王,謹執臣禮。存勗大喜,遂與商及軍情,且述先王遺命,令援潞州。德威且感且泣,固請再往。存勗乃召諸將會議,首先開言道:「潞州為河東藩蔽,若無潞州,便是無河東了。從前朱溫所患,只一先王,今聞我少年嗣位,必以為未習戎事,不能出師,我若簡練兵甲,倍道兼行,出他不意,掩他無備,以憤卒擊惰兵,何憂不勝?解圍定霸,便在此一舉了!」頗有英雄氣象。張承業在旁應聲道:「王言甚是,請即起師。」諸將亦同聲贊成。
存勗乃大閱士卒,命丁會為都招討使,偕周德威等先行,自率軍繼進。到了三垂崗下,距潞州只十餘里,天色已暮,存勗命軍士少休,偃旗息鼓,銜枚伏著。待至黎明,適值大霧漫天,咫尺不辨,驅軍急進,直抵夾寨。梁軍毫不設備,劉知俊尚高臥未起,陡聞晉兵殺到,好似迅雷不及掩耳,慌忙披衣趿履,整甲上馬,召集將士等,出寨抵禦。那知西北隅已殺入李嗣源,東北隅已殺入周德威,兩路敵軍,手中統執著火具,連燒連殺,嚇得梁軍東逃西竄,七歪八倒,知俊料不能支,領了敗兵數百,撥馬先逃。梁招討使符道昭,情急狂奔,用鞭向馬尾亂揮,馬反驚倒,把道昭掀落地上。湊巧周德威追到,手起刀落,剁成兩段,梁軍大溃,將士喪亡逾萬,委棄資糧兵械,幾如山積。敗報到了汴梁,梁主溫驚歎道:「生子當如李亞子,克用雖死猶生!若似我諸兒,簡直與豚犬一般呢!」似你得有美媳,也足慰你老懷。小子有詩詠道:
晉陽一鼓奮雄師,夾寨摧殘定霸基。
生子當如李亞子,虎兒畢竟掃豚兒。
夾寨已破,周德威至潞州城下,呼李嗣昭開門,偏嗣昭彎弓搭箭,竟欲射死德威。究竟為著何事,容小子下回說明。
唐亡以後,雖有四國反抗朱梁,實則皆純盜虛聲,非真有心興唐。惟晉王李克用,猶為彼善於此爾,餘鎮皆利祿薰心,受梁籠絡,更不足道。惟唐梁之交,土宇分崩,群雄割據,幾如亂蝟一般,經作者一一敘清,才覺頭頭是道,得使閱者爽目。看似容易卻艱辛,幸勿輕口滑過,至四國五鎮,及關係《五代史》等藩屬,俱已交代明白,方折到梁晉交戰事。夾寨一役,為梁晉興亡嚆矢,故敘事從詳。至若克用父子,一終一繼,亦不肯少略,俱為後文處處伏案。閱者悉心瀏覽,自知作者苦心,非尋常小說比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2:27:00
第09回 策淮南嚴可求除逆
卻說周德威至潞州城下,呼李嗣昭開門,且遙語道:「先王已薨,今嗣王親自來援,破賊夾寨,賊兵都遁去了。快開門迎接嗣王!」嗣昭聞言,竟抽矢欲射德威。左右連忙勸阻,嗣昭道:「我恐他為賊所得,由賊使他來誑我呢!」左右道:「他既說嗣王自來,何不求見嗣王,再作區處。」嗣昭乃答德威道:「嗣王既已到此,可否一見?」德威才退告存勗。存勗親至城下,仰呼嗣昭。嗣昭見存勗素服,不禁大慟起來,軍士亦相率泣下。乃下城開門,迎存勗入城。存勗好言慰勞,並述克用遺言,與德威同來援潞。嗣昭因與德威相見,彼此釋嫌,歡好如初。
德威請進攻澤州,存勗令與李存璋等偕行。適梁撫遏使牛存節,率兵接應夾寨,至天井關遇見溃兵,才知夾寨被破,且聞晉軍有進攻澤州消息,便號令軍前道:「澤州地據要害,萬不可失,雖無詔命,亦當趨救為是!」大眾都有懼色,存節又道:「見危不救,怎得為義?畏敵先避,怎得為勇?諸君奈何自餒呢!」你從了弒君逆賊,難道可稱義勇麼?遂舉起馬鞭,麾眾前進,到了澤州城下,城中人已有變志,經存節入城拒守,眾心乃定,周德威等率眾到來,圍攻至十餘日,存節多方抵禦,無懈可擊。劉知俊又收集溃兵,來援存節,德威乃焚去攻具,退保高平。
晉王存勗,亦引兵歸晉陽,休兵行賞。命德威為振武軍節度使,更兄事張承業,升堂拜母,賜遺甚厚。一面飭州縣舉賢才,黜貪殘,寬租稅,撫孤窮,伸冤濫,禁奸盜,境內大治。復訓練士卒,嚴定軍律,信賞必罰,蔚成強國。潞州經李嗣昭撫治,勸課農桑,寬租緩刑,不到數年,軍城完復,依舊變作巨鎮。自是與朱梁爭衡,成為勁敵了。為後唐滅梁張本。
梁主溫既鴆死唐帝,復因蘇循等為唐室舊臣,勒令致仕,共斥去十五人。貢諛何益。張文蔚死,楊涉亦免官,改用吏部侍郎於兢,禮部侍郎張策,同平章事。且因韓建盡忠梁室,亦加他同平章事職銜。越年復遷都洛陽,改稱大梁為東都。命養子博王友文留守。會岐、蜀、晉三國,聯兵攻梁雍州,為梁將劉知俊所拒,不能得志。三國兵陸續引還,再擬聯結淮南,共圖大舉,偏淮南陡起內亂,也闖出弒逆大事來了。
淮南節度使楊渥,年少襲位,性好游飲,又善擊球,居父喪時,嘗燃燭十圍,與左右擊球為樂,一燭費錢數萬。或單騎出外,竟日忘歸,連帳前親卒,都不知他的去向。左牙指揮使張顥,右牙指揮使徐溫,統是行密舊臣,面受遺命,輔渥襲爵。渥嘗襲取洪州,擄歸鎮南節度使鐘匡時,鎮南軍治洪州。兼有江西地,嗣是驕侈益甚,日夜荒淫,顥與溫入內泣諫,渥怒斥道:「汝兩人謂我不才,何不殺我,好教汝等快心?」自己討殺,真是奇聞。顥、溫失色而出。渥恐兩人為變,召入心腹將陳璠、范遇,令掌東院馬軍,為自衛計。那知顥、溫已窺透渥意,乘渥視事,親率牙兵數百人,直入庭中。渥不覺驚駭道:「汝等果欲殺我麼?」你既怕死,何必討殺。顥、溫齊聲道:「這卻未敢,但大王左右,多年挾權亂政,必須誅死數人,方可定國。」渥尚未及言,顥、溫見陳璠、范遇侍側,立麾軍士上前,把璠、遇二人曳下,雙刀並舉,兩首落地,顥、溫始降階認罪,還說是兵諫遺風,非敢無禮。渥亦無可奈何,只好強為含忍,豁免罪名。從此淮南軍政,悉歸顥、溫兩人掌握。渥日夜謀去兩人,但苦沒法。兩人亦心不自安,共謀弒渥,分據淮南土地,向梁稱臣。計亦太左。顥尤迫不及待,竟遣同黨紀祥等,夤夜入渥帳中,拔刃刺渥。渥尚未就寢,驚問何事,紀祥直言不諱,渥且驚且語道:「汝等能反殺顥、溫,我當盡授刺史。」大眾頗願應允,獨紀祥不從,把手中刀砍渥。渥無從閃避,飲刃倒地,尚有餘氣未盡,又被紀祥用繩縊頸,立刻扼死。當即出帳報顥,顥率兵馳入,從夾道及庭中堂下,令兵站著,露刃以待,然後召入將吏,厲聲問道:「嗣王暴薨,軍府當歸何人主持?」大眾都不敢對,顥接連問了三次,仍無音響,不由的暴躁起來。忽有幕僚嚴可求,緩步上前,低聲與語道:「軍府至大,四境多虞,非公將何人主持?但今日尚嫌太速。」顥問為何故?可求道:「先王舊屬,尚有劉威、陶雅、李簡、李遇等人,現均在外,公欲自立,彼等肯為公下否?不若暫立幼主,寬假時日,待他一致歸公,然後可成此事。」顥聽了這番言語,倒也未免心慌,十分怒氣,消了九分,反做了默默無言的木偶。可求料他氣沮,便麾同列趨出,共至節度使大堂,鵠立以俟,大眾也莫名其妙。但見可求趨入旁室,不到半刻,仍復出來,揚聲呼道:「太夫人有教令,請諸君靜聽!」說著,即從袖中取出一紙,長跪宣讀,諸將亦依次下跪,但聽可求朗讀道:
先王創業艱難,中道薨逝。嗣王又不幸早世,次子隆演,依次當立,諸將多先王舊臣,應無負楊氏,善輔導之,予有厚望焉!
讀畢乃起,大眾亦齊起立道:「既有太夫人教令,應該遵從,快迎新王嗣位便了。」張顥此時也已出來,聞可求所讀教令,詞旨明切,恰也不敢異議。乃由他主張,迎入隆演,奉為淮南留後。看官,你道果真是太夫人教令麼?行密正室史氏,本來是沒甚練達,不過渥為所出,並系行密元妃,例當奉為太夫人。可求乘亂行權,特從旁室中草草書就,詐稱為史氏教令,諸將都被瞞過,連張顥亦疑他是真,未敢作梗。楊氏一脈,賴以不亡。可求誠楊氏功臣。
顥專權如故,默思徐溫本是同謀,此次迎立隆演,溫卻置諸不問,轉令自己孤掌難鳴。此中顯有可疑情跡,計惟調他出去,免得一患。乃入白隆演,請出溫為浙西觀察使。可求聞知消息,即潛往說溫道:「顥令公出就外藩,必把弒君罪狀,加入公身,禍且立至了!」溫大驚問計,可求道:「顥剛愎寡智,可以計誘,公能見聽,自當為公設法。」溫起謝可求。可求即轉說顥道:「公與徐溫同受顧命,令調溫外出,他人都說公奪溫衛兵,意圖加害,此事真否?」顥驚道:「我無此意。」可求道:「人言原是可畏,倘溫亦從此疑公,號召外兵,入清君側。公將何法對待呢?」三寸舌確是善掉。顥少斷多疑,聞可求言,果將原議取消,乃勸隆演任溫如舊。隆演也是個庸柔人物,一一依從。
既而行軍副使李承嗣,知可求有附溫意,暗中告顥。顥夜遣刺客入可求室,陰刺可求,虧得可求眼明手快,用物格刀,訊明來意,刺客謂由顥所遣,可求神色不變,即對刺客道:「要死就死,但須我稟辭府主,方可受刃。」刺客允諾,執刀旁立,可求操筆為書,語語激烈,刺客頗識文字,不禁心折,便道:「公系長者,我不忍殺公,但須由公略出財帛,以便覆命。」可求任他自取,刺客掠得數物,便去覆顥,但說可求已聞風遁去,但俟異日,顥亦只得靜待。
可求恐顥再行加害,忙向溫告變,力請先發制人,且謂左監門衛將軍鐘泰章,可與共事,溫遂使親將翟虔,邀泰章入室,與謀殺顥。泰章一力擔承,歸與壯士三十人,商定秘謀,刺臂流血,瀝酒共飲。翌晨起來,裝束停當,直入左牙都堂,正值顥升座視事,被泰章擲刀中腦,頓時倒斃。壯士一齊下手,殺死顥左右數十人。溫率右牙兵親來接應,左牙兵憚不敢動,當由溫宣言道:「張顥實行弒逆,按律當誅,今已誅死首惡,尚有餘黨未盡,無論左右牙兵,但能捕除逆黨,一概行賞!」左牙兵得此號令,踴躍而出,捕得紀祥等到來,由溫命推出市曹,處以極刑。
一面入白史太夫人,史氏惶恐失色,向溫泣語道:「我兒年幼,不勝重任,今禍變至此,情願自率家口,返歸廬州原籍,請公放我一條生路,也是一種大德呢。」可見她實是無能。溫逡巡拜謝道:「顥為大逆,不可不誅。溫豈敢負先王厚恩,願太夫人勿再疑溫,盡可放心!」史氏方才收淚,溫乃趨退。當時淮南人士,總道徐溫是楊氏忠臣,從前弒渥實未與聞,那知溫與顥實是同謀,不過顥為傀儡,轉被溫所利用,強中更有強中手,就是這事的注腳哩。總斷數語坐實溫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2:27:34
第10回 戰薊北劉守光殺兄
溫既殺顥,遂得兼任左右牙都指揮使,軍府事概令取決。隆演不過備位充數,毫無主意。嚴可求升任揚州司馬,佐溫治理軍旅,修明紀律。支計官駱知祥,由溫委任財賦,綱舉目張,絲毫不紊。淮南人號為嚴、駱,很是悅服。溫原籍海州,少隨楊行密為盜,行密貴顯,倚為心腹,至是得握重權,嘗語嚴可求道:「大事已定,我與公等當力行善政,使人解衣安寢,方為盡職。否則與張顥一般,如何安民!」可求當然贊成,舉顥所行弊政,盡行革除,立法度,禁強暴,通冤滯,省刑罰,軍民大安。不沒善政。是善善從長之意。
溫乃出鎮廣陵,大治水師,用養子知誥為樓船副使,防遏昇州。知誥系徐州人,原姓李名昪,幼年喪父,流落濠泗間,行密攻濠州,昪為所掠,年僅八歲,卻生得頭角崢嶸,狀貌魁梧,行密取為養子,偏不為楊渥所容,乃轉令拜溫為義父,溫命名知誥。及長,喜書善射,沈毅有謀,溫嘗語家人道:「此兒為人中俊傑,將來必遠過我兒。」自是益加寵愛,知誥亦事溫惟謹。所以溫修治戰艦,特任知誥為副使,知誥果然稱職,經營舟師,整而且嚴。為南唐開國伏筆,故敘徐知誥較詳。
過了三月,撫州刺史危全諷,聯合撫、信、袁、吉各州將吏,進攻洪州。節度使劉威,遣使至廣陵告急,自與僚佐登城宴飲,佯示從容。全諷疑威有備,不敢輕進,但屯兵象牙潭,派人至湖南乞師。楚王馬殷見第四回。遣指揮使苑玫圍高安,遙作聲援。會廣陵派將周本,率七千人援洪州,倍道疾趨,逕抵象牙潭。全諷臨溪營柵,綿亙數十里。本隔溪佈陣,令羸卒挑戰,誘全諷兵追來。全諷輕進寡謀,想打他一個下馬威,便傾寨出追,不管好歹,麾眾渡溪,甫至半渡,那周本卻帶領銳卒,前來截擊。全諷始知中計,慌忙對仗,奈部眾已無行列,東奔西散,只剩得親卒數百人,保住全諷,又被周本兵圍住,殺斃無數,好容易衝開一條血路,奔回溪岸,才得登陸,兜頭碰著冤家,一聲大呼,竟將全諷嚇落馬下,活活的被他捉去。真不濟事。看官道是何人擒住全諷,原來就是周本,他見部兵圍住全諷,便覷隙過溪,截他歸路,可巧全諷奔回,掩他不備,遂得順手擒來。復乘勝攻克袁州,獲住刺史彭彥章。吉州刺史彭■,率眾奔湖南。信州刺史危仔倡,單騎奔吳越。湖南將苑玫,聞全諷被擒,撤去高安圍軍,正思引還,偏被淮南大將米志誠殺到,吃了一個敗仗,抱頭竄歸。江西復平,淮南無恙,小子正好續述河北軍情。
義昌節度使劉守文,因弟守光囚父不道,發兵聲討,偏偏連戰不勝,不得已用著重賄,向契丹借兵,見前回。契丹酋長阿保機,發兵萬人,並吐谷渾部眾數千,來援守文。守文盡發滄、德兩州戰士,得二萬餘人,與契丹吐谷渾兩軍會合,有眾四萬,出屯薊州。守光聞守文又至,也將幽州兵士,全數發出,親自督領,與乃兄相見雞蘇,爭個你死我活。陣方布定,契丹吐谷渾兩路鐵騎,分頭突入,銳氣百倍,守光部下,見他來勢甚猛,料知抵敵不住,便即倒退。守光也無法禁止,只好隨勢退下。守文見外兵得勝,也驟馬出陣,且馳且呼道:「勿傷我弟!」迂腐之至。語尚未絕,忽聽得颼的一聲。知是有暗箭射來,急忙勒馬一躍,那來箭正不偏不倚,射中馬首,馬熬痛不住,當然掀翻,守文亦隨馬倒地,倉猝中不知誰人,把他掖起,夾入肘下,疾趨而去,又仔細辨認,才曉得是守光部將元行欽。此時暗暗叫苦,也已無及了。
守光見行欽擒住守文,膽氣復豪,又麾兵殺回,滄、德軍已失主帥,還有何心戀戰,霎時大溃。契丹吐谷渾兩路人馬,也被牽動。索性各走自己的路,一哄兒都去了。守光命部將押回守文,禁居別室,圍以叢棘,更督兵攻滄州。
滄州節度判官呂兗、孫鶴,推立守文子延祚為帥,登陴守禦。守光連日猛攻,終不能下,乃堵住糧道,截住樵彩,圍得他水泄不通,相持到了百日,城中食盡,鬥米值錢三萬,尚無從得購,人民但食堇泥,驢馬互啖騣尾。呂兗揀得羸弱男女,飼以騣面,乃烹割充食,叫作宰殺務,究竟人肉有限,不足餉軍,滿城枯骨累累,慘無人煙。孫鶴不得已輸款守光,擁延祚出降。守光入城,命將滄州將士家屬,悉數擄回幽州,連延祚亦帶了回去,留子繼威鎮義昌軍。派大將張萬進、週知裕為輔,鳴鞭奏凱,得意班師。全無人心。且遣使告捷梁廷,並代父乞請致仕。梁主溫准如所請,命仁恭為太師,養老幽州。封守光為燕王,兼盧龍、義昌兩軍節度使。義昌留守劉繼威,後為張萬進所殺,守光亦不能制。惟遣人刺死守文,佯為涕泣,歸罪刺客,把他殺死償命。又大殺滄州將士,族滅呂兗家,僅留孫鶴不殺。兗子琦年十五,被牽出市中,將要處斬。呂氏門客趙玉,急至法場大呼道:「這是我弟趙琦,誤投呂家,幸勿誤誅。」監刑官乃命停刑。玉挈琦逃生,琦足痛不能行,由玉負他奔竄,變易姓名,沿途乞食,得轉輾至代州。琦痛家門殄滅,刻苦勤學,始得自立。晉王存勗聞琦名,命署代州判官,並旌玉義,賜他金帛。小子有詩歎道:
幽父殺兄劉守光,朔方黑黯任倡狂,
尚餘一個忠誠僕,竊負遺孤義獨彰。
梁主溫既得服燕,遂欲乘勢並岐,遣大將劉知俊出兵,取得丹、延、鄜、坊四州,不意知俊竟起了變志,叛梁降岐。欲知他叛梁情由,容待下回聲明。
淮南之亂,首惡為張顥,徐溫其從犯也。顥既弒渥,而仍不得逞其志,是由嚴可求達權之效,迨與溫定謀,結鐘泰章,手刃逆顥,雖未免存右袒之心,使溫得避弒君之罪,然微溫不能除顥。顥豈長肯為隆演下乎?然則楊氏之猶得保存,固可求之力居多,本編歸功可求,良有以也。劉守光幽父不道,守文乞師外族,幸得少勝,此時苟得捕獲守光,雖誅之不為過,乃對眾號呼,願勿傷弟,以丈夫之義憤,忽變而為婦人之仁柔。一何可笑!卒之身為所縶,死逆弟手,天下之愚昧寡識者,無過守文,而守光之行同梟獍,喪盡天良,且自是益著矣。作者敘守光事,略略點染,而惡已盡露,是固有關世道之文,不得以斷爛朝報目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10:53
第11回 劉知俊降岐挫汴將
卻說梁將劉知俊,曾受梁主溫命令,為西路行營都招討使,防禦岐晉。梁佑國軍注見第三回。節度使王重師,與知俊友善,嘗偕知俊會師幕谷,大破岐兵。梁廷聞捷,更令知俊乘勝進軍,連拔丹、延、鄜、坊四州。梁主溫即令牛存節為保大軍節度使,鎮守鄜坊,高萬興為保塞軍節度使,鎮守丹延,唐曾置保大軍於延州,統轄四州,後折為二鎮。再命知俊進取邠州。邠州為岐王茂貞養子繼徽所據,繼徽原姓楊,名崇本,擁兵不多,尚有勢力。知俊恐不能拔,托言缺糧,不肯遽進。
梁主溫疑有異志,召使還朝。知俊正擬赴洛,忽聞王重師被逮,身誅族滅,另用劉捍為留後,不由的吃一大驚。原來重師鎮長安數年,貢奉不時,統軍劉捍,欲奪重師位置,密向梁主處進讒,但說重師暗通邠、岐,梁主遂召還重師,嚴刑懲罪,即以劉捍繼任。看官,試想此時的劉知俊,能不動了兔死狐悲,鳥盡弓藏的念頭麼?接連又得弟知浣密書,教他切勿入朝,入朝必死,他越加恐懼,觀望不前。知浣曾任梁廷指揮使,復在梁主前面請,願自迎乃兄還朝。梁主溫不知是假,當即允准,他竟挈領弟姪,同至知俊行營。知俊喜家屬生全,遂據了同州,降附岐王茂貞,並陰賂長安諸將,令他執住劉捍,械送鳳翔,自率部兵占住潼關。
梁主溫再遣近臣招諭知俊,知俊不從,乃削知俊官爵,特派山南東道節度使楊師厚,率同馬步軍都指揮使劉鄩,往討知俊。鄩至關東,得獲知俊伏兵,令為前導,乘夜叩關,關吏未曾辨明,立即開門,鄩兵一擁而入,害得知俊措手不及,只得棄關西走,挈族奔岐。
岐王茂貞,正殺死劉捍,發兵援應知俊,不料知俊倉猝前來,不得已好言撫慰,特授中書令。命他往取靈州,俟得地後,即授封鎮帥。知俊請得岐兵數千人,剋日就道,逕至靈州城下,把城池圍困起來。梁朔方節度使韓遜,飛使告急,梁王溫立遣鎮國軍唐鎮國軍治華州,梁遷置陝州,改華州為感化軍。節度使康懷貞,感化軍唐稱徐州為感化軍,梁改置。節度使寇彥卿,會師往援,兼攻邠寧。
懷貞等星夜前進,連下寧、衍二州,直入涇州境內。知俊解圍還援,懷貞等亦退兵三水,偏知俊已繞出前面,據險邀擊,把懷貞麾下的兵士,衝作數段,懷貞倉皇失措,不知所為,虧得左龍驤軍使王彥章,持著兩大桿鐵槍,當先開路,左挑右撥,搠死岐兵數百人,岐兵嚇退兩旁,剩出一條走路,放過梁軍。懷貞方得走脫。偏將李德遇、許從實、王審權等,統皆失散,不知下落。狼狽奔至昇平,驀有大山當道,兩面峭壁,只一狹逕可通人馬,懷貞正在擔憂,猛聞一聲胡哨,那岐兵從谷中出來,堵住山口,為首一員大將,正是劉知俊,大呼懷貞快來受死。知俊亦頗能軍,後被岐用,全是好猜所致。懷貞嚇得手足冰冷,顧著王彥章道:「這,句。這將奈何?」彥章道:「節帥只隨我前進。怕他甚麼?」遂舞動兩槍,殺入山口,一桿槍足重百斤,經他兩手運動,好似篾片一般。知俊上前攔阻,怎經得彥章神力,戰到三五個回合,已殺得汗流浹背,招架不住,慌忙勒馬退還,彥章且戰且前,懷貞緊緊隨後,費了若干氣力,才得殺透山谷,麾鞭遁去,手下許多軍士,多被岐兵截住,不是殺死,就是受擒,一個都沒有生還。獨寇彥卿與懷貞分途進兵,聞懷貞敗還,急急收軍回來,還算不吃大虧。
知俊向岐王獻捷,岐王授知俊為彰義節度,鎮治涇州。梁主溫因懷貞喪師,懊悵了好幾日,復接了外鎮許多軍報,無心批駁,只好敷衍了事。一是夏州節度使李思諫病歿,子彝昌嗣職,為部將高宗益所殺,宗益又經將吏誅死,另推彝昌族叔仁福為帥,表聞梁廷,梁主即刻批准,授仁福為夏州節度使。後來即成為西夏國。一是魏博節度使羅紹威病亡,紹威長子廷規,即梁主女夫,亦早去世,次子周翰在鎮,表請襲位,梁主亦批准發行。一是楚王馬殷,求給賜號為天策上將軍,梁主不覺自忖道:「我既封他為王,還要這上將軍名號,卻是何用?」我亦不解。意欲批斥不准,轉思籠絡要緊,不如依他所請,免令反側,乃亦許給名號,令為上將。楚王殷得報大喜,遂借天策上將軍名目,開府置官,令弟賨存為左右相,居然也獨霸一方了。三處皆用簡筆敘過,不涉浪墨。
忽由成德軍節度使趙王王鎔,報稱祖母壽終,乃遣使臣賚賜賻儀,兼令弔問。及使臣回來,謂晉使亦曾與弔,轉令梁主溫大起疑心,便欲併吞河北,省得為晉爪牙。乃遣供奉官杜廷隱、丁延徽為趙監軍,且命他發魏博兵數千,分屯深、冀二州,托詞助趙守禦,暗中實囑使襲趙。
趙將石公立方戍深州,急遣白王鎔,願拒絕梁使。鎔不肯從,反召公立還鎮州。公立出門,指城下涕道:「朱氏滅唐社稷,三尺童子,猶知他居心叵測,我王反恃為姻好,令他屯兵,這叫做開門揖盜,眼見得全城為虜了!」至公立已去,梁使杜廷隱等,率魏博兵入城,深州人民,相率驚駭,奔匿城外,廷隱即將城門關住,盡殺趙戍卒,復照樣襲取冀州。
石公立返謁王鎔,極言梁人無信,鎔尚半信半疑。至深、冀失守消息,報入鎮州,才令公立再攻深、冀,杜廷隱等已濬濠拒守,嚴兵以待,那裡還能攻入!看官聽著,這成德軍的管轄地,只有鎮、趙、深、冀四州﹔此時失去一半,教王鎔如何不慌?當下四出求援,先遣說客至定州,用了甘言厚幣,賣通義武節度使王處直,與約拒梁。王處直見第四回。再派使至燕晉告急。
燕王劉守光不報,惟晉王李存勗,接見趙使,卻毫不遲疑,允令出援。晉將多諫阻道:「王鎔臣事朱溫,已有數年,歲輸重賂,並結婚姻,此次向我求救,必有詐謀,願大王勿允彼言!」存勗搖首道:「汝等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試想王氏在唐,尚且叛服無常,怎肯長為朱氏臣屬?今朱氏出兵掩襲,王鎔救死不暇,還顧及甚麼姻好?我若不救,正墮朱氏計中,應急速發兵,會同趙軍,共破朱氏,免得他踏平河朔,侵及河東哩!」英斷過人。語未畢,定州亦派使到來,謂願聯合鎮州,推晉王為盟主,合兵攻梁。存勗允諾,即將兩使遣歸,命周德威率兵萬人,往屯趙州,助鎔防守。
梁主溫聞晉軍援趙,也命王景仁、韓勍、李思安諸將,領兵十萬,進逼鎮州,直至柏鄉。王鎔大懼,復遣使向晉乞師。存勗乃親自出馬,留蕃漢副總管李存番等守晉陽,自率大軍東下。王處直亦派兵五千,前來從行。存勗至趙州,與周德威合軍,進營野河,與柏鄉只隔五里。梁兵堅壁不出,存勗命德威率兵挑戰,仍沒有一人出來接仗。德威令游騎進薄梁營,痛罵梁軍,且發矢射入營帳。惱了梁軍副使韓勍,開營逆戰,出兵三萬,怒馬奔來,德威即麾軍退回,勍那裡肯捨,分三萬人為三隊,追擊晉軍。晉軍見梁軍盔甲鮮明,光耀奪目,不禁心搖氣餒,各有懼容。德威瞧著,便下令道:「敵軍皆汴州屠販徒,衣鎧雖是鮮明,統是沒用,十人不足當汝一人,汝等盡可無慮。且汝等能擒他一卒,便得小富,這是奇貨可居,不應坐失哩。」軍士得令,方有起色,統回頭想與搏鬥。德威就分兵兩路,攻擊梁軍兩頭,左馳右突,出入數四,俘獲得百餘人。乃且戰且行,回至野河,存勗出兵接應,梁兵乃退。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11:27
第12回 周德威援趙破梁軍
德威既馳入大營,上帳獻議道:「賊勢甚銳,宜按兵持重,待他疲敝,方可進攻。」存勗道:「我率孤軍遠來,救人急難,利在速戰,奈何按兵持重呢!」德威道:「鎮定兵只能守城,不能野戰,我兵雖能馳騁,但惟曠野間方可衝突,今壓賊寨門,無從展技,並且彼眾我寡,勢不相敵,倘被彼知我虛實,我必危了!」是謂知彼知己。存勗愀然不答,退臥帳中。德威出語張承業道:「大王驟勝而驕,不自量力,專務速戰,今去賊咫尺,只有一水相隔。彼若造橋迫我,我眾恐立盡了,不如退屯高邑,依城自固,一面誘賊離營,彼出我歸,彼歸我出,再派輕騎掠彼糧餉,不出月餘,定可破敵。」仍是從前攻夾寨之計。承業點首,入帳語存勗道:「這豈大王安枕時麼?周德威老將知兵,言不可忽,願大王注意!」存勗躍然起牀道:「我正思德威言,頗有至理。」即出帳召入德威,令拔營徐退,回屯高邑。
嗣獲得梁營偵卒,果然王景仁飭兵編筏,擬多造浮橋,以便進兵。存勗始稱德威先見,獎勞有加,時已為梁開平四年冬季,兩軍休兵不戰。
過了殘冬,越年正月,晉軍屢出遊騎,截敵芻牧,凡刈芻飼馬諸梁兵,多為所擄,梁兵遂閉門不出,周德威令游騎環噪梁營。梁兵疑有埋伏,愈不敢動,惟銼屋第坐席,喂飼戰馬,馬多餓斃。德威見梁兵連日不戰,定欲誘他出來,乃與史建瑭、李嗣源兩將,帶著精騎三千,自往誘敵,馳至梁寨門前,令騎士辱罵梁將,並及梁主,寨門仍寂然無聲。再飭騎士下馬,席地坐著,信口痛詈,直把那汴梁君臣的丑史,一古腦兒宣揚出來,約罵到一兩個時辰,才把寨門罵開,梁兵似潮湧出,當先為梁將李思安,挺槍躍馬,引兵前來,周德威忙令騎士上馬,與他接戰,約略數合,便即引退,一面走,一面追,至野河旁,已有浮橋築著,晉將李存璋帶著鎮定兵士,護守浮橋,讓過德威等人,方上前攔住梁兵。梁兵橫亙數里,競前奪橋,鎮定兵左右抵禦,多被梁兵殺退,勢將不支,晉王存勗方登高觀戰,顧語都指揮使李建及道:「賊若過橋,不可複製了。」建及奮然躍出,號召長槍兵二百名,奔助存璋,一當十,十當百,努力向前,竟將梁兵殺退。梁兵稍稍休息,復來奪橋,存璋、建及等,仍然死鬥,不許越雷池一步,自巳牌殺到未牌,尚是勝負未分。這是梁晉第二次惡戰。
存勗語德威道:「兩軍已合,勢不相下,我軍興亡,在此一舉。我願為公等先驅,公等繼進,定要殺敗了他,方泄我恨!」說至此,援轡欲行。德威叩馬力諫道:「梁兵甚眾,只可計取,不能力勝。彼去營數里,雖帶著乾糧,也無暇取食,俟戰至日暮,饑渴兩迫,兵刃外交,士卒勞倦,必有退志,我方出精騎掩擊,必得大勝,此時還須靜待哩!」存勗乃止。兩軍尚喊殺連天,奮鬥不已。
既而夕陽西下,暮色橫天,梁兵尚未得食,當然疲乏,漸漸的倒退下去,周德威登高大呼道:「梁兵遁走了!」說著,即麾動銳騎,鼓噪而進,梁兵已無鬥志,紛紛逃生。王景仁、韓勍、李思安等,也拍馬飛奔,遠颺而去。李存璋率兵追擊,且令軍士齊呼道:「梁人也是吾民,但教解甲投戈,悉令免死!」梁兵聞言,統把甲兵棄去,委地如山。趙軍懷著深、冀舊恨,不願掠取,但操刀追敵,殺一個,好一個,汴梁精兵,斬馘幾盡,自野河至柏鄉,屍骸枕籍,敗旗斷戟,沿途皆是。晉軍追至柏鄉,梁營內已無一人,所棄輜重糧械,不可勝計。凡斬首二萬級,獲馬三千匹,鎧甲兵仗七萬件,擒梁將陳思權以下二百八十五人。
晉王存勗,收軍屯趙州,擬休息一宵,進攻深、冀。那知梁使杜廷隱等,即棄城遁去,所有二州丁壯,都擄去充做奴婢,老弱坑死。及趙州軍入城檢視,城中只剩得壞垣碎瓦,一片荒涼了。梁人凶毒一至於此。嗣是鎮、定兩鎮,均與梁絕,改用唐天祐年號。
晉王李存勗,因魏博軍助梁為虐,決計會同鎮、定兩軍,移節攻魏。先頒發一篇檄文,說得堂堂正正,慷慨淋漓。文云:
王室遇屯,七廟被陵夷之酷,昊天不弔,萬民罹塗炭之災。必有英主奮庸,忠臣仗順,斬長鯨而清四海,靖襖祲以泰三靈。予位忝維城,任當分閫,念茲顛覆,詎可宴安!故仗桓文輔合之規,問羿浞凶狂之罪。逆溫碭山庸隸,巢孽餘凶。當僖宗奔播之初,我太祖指克用。掃平之際,束身泥首,請命牙門,包藏奸詐之心,惟示婦人之態。我太祖撫憐窮鳥,曲為開懷,特發表章,請帥梁汴,才出萑蒲之澤,便居茅社之尊,殊不感恩,遽行猜忌,我國家祚隆周漢,跡盛伊唐,二十聖之鎡基,三百年之文物,外則五侯九伯,內則百辟千官,或代襲簪纓,或門傳忠孝,皆遭陷害,永抱沈冤。且鎮、定兩藩,國家巨鎮,冀安民而保族,咸屈節以稱藩。逆溫唯伏陰謀,專行不義,欲全吞噬,先據屬州。趙州特發使車,來求援助。予情惟蕩寇,義切親仁,躬率賦輿,赴茲盟約。賊將王景仁,將兵十萬,屯據柏鄉,遂驅三鎮之師。授以七擒之略。鸛鵝才列,梟獍大奔,易如走阪之丸,勢若燎原之火。僵屍僕地,流血成川,組甲雕戈,皆投草莽。謀夫猛將,盡作俘囚。群凶既快於天誅,大憝須垂於鬼箓。今則選搜兵甲,簡練車徒,乘勝長驅,翦除元惡。凡爾魏博、邢洺之眾,感恩懷義之人,乃祖乃孫,為盛唐赤子,豈徇虎狼之黨,遂忘覆載之恩?蓋以封豕長蛇,憑陵薦食,無方逃難,遂被脅從。空嚐膽以銜冤,竟無門而雪憤。既聞告捷,想所慰懷。今義旅徂征,止於招撫。昔耿純焚廬而向順,蕭何舉族以從軍,皆審料興亡,能圖富貴,殊勛茂業,翼子貽孫,轉禍見機,決在今日。若能詣轅門而效順,開城堡以迎降,長官則改補官資,百姓則優加賞賜,所經詿誤,更不推窮。三鎮諸軍,已申嚴令,不得焚燒廬舍,剽掠馬牛,但仰所在生靈,各安耕織。予恭行天罰,罪止元凶,已外歸明,一切不問。凡爾士眾,咸諒予懷,檄到如律令。末數語,隱然以皇帝自命。
檄文既發,遂令周德威、史建瑭趨魏州,張承業、李存璋趨邢州,自率李嗣源等繼進。魏博軍師羅周翰,急向梁廷乞援,一面出兵五千,堵住石灰窯口。周德威率騎兵掩擊,迫入觀音門,周翰閉壁自固。晉王存勗,亦率軍到了魏州,會聞梁主溫親出援魏,屯兵白馬坡,遣楊師厚領兵數萬,先驅至邢州,存勗擬速拔魏城,再拒梁兵。
忽由鎮州王鎔,遞到一書,連忙啟視,乃是劉守光給與王鎔,由王鎔轉遞軍前。匆匆一覽,禁不住冷笑起來。正是:
狡猾難逃英主鑒,聰明反被別人欺。
欲知書中所說大略,待看下回表明。
四國抗梁,岐為最弱。所據共二十州,勢不足與梁敵。梁將劉知俊率軍西進,即奪去丹、延、鄜、坊四州,大局蓋岌岌矣。乃天厭朱氏,偏令溫猜忌知俊,迫其走險,叛梁降岐。康懷貞為知俊所挫,而梁軍始不敢入岐境,是岐之得以保全,知俊之力也。晉王存勗,出軍援趙。幸賴周德威之善謀,方得戰勝柏鄉,殲除大敵。故本回特推美德威,以明其功之所由成。至錄入晉王檄文,特為朱氏聲明罪惡,而深許晉王之加討,蓋亦一歐陽公之遺意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12:37
第13回 殺諫臣燕王僭號
卻說燕王劉守光,前次不肯救趙,意欲令兩虎相鬥,自己做個卞莊子。偏晉軍大破梁兵,聲勢甚盛,他亦未免自悔,又想出乘虛襲晉的計策,竟治兵戒嚴,且貽書鎮、定,大略說是兩鎮聯晉,破梁南下,燕有精兵三十萬,也願為諸公前驅,但四鎮連兵,必有盟主,敢問當屬何人?既欲乘虛襲晉,偏又致書二鎮,求為盟主,是明明使晉預防。彼以為智,我笑其愚。王鎔得書,因轉遞存勗。存勗冷笑數聲,召語諸將道:「趙人嘗向燕告急,守光不能發兵相助,今聞我戰勝,反自詡兵威,欲來離間三鎮,豈不可笑!」諸將齊聲道:「雲、代二州,與燕接境,他若擾我城戍,動搖人情,也是一心腹大患,不若先取守光,然後可專意南討了。」存勗點頭稱善,乃下令班師,還至趙州。趙王鎔迎謁晉王,大犒將士,且遣養子德明,隨從晉軍。德明原姓張,名文禮,狡猾過人,後來王鎔且為所害,事見下文。存勗留周德威等助守趙州,自率大軍返晉陽。
梁將楊師厚到了邢州,奉梁主溫命令,教他留兵屯守。且遣戶部尚書李振,為魏博節度副使,率兵入魏州。但托言周翰年少,未能拒寇,所以添兵防戍,其實是暗圖魏博,陽窺成德。
王鎔聞報大驚,又致書晉王存勗,相約會議。兩王至承天軍,握手敘談,很是親昵。存祐因鎔為父執,稱鎔為叔。鎔以梁寇為憂,面龐上似強作歡笑,不甚開懷。存勗慨然道:「朱溫惡貫將滿,必遭天誅。雖有師厚等助他為惡,將來總要敗亡。倘或前來侵犯,僕願率眾援應,請叔父勿憂。」鎔始改憂為喜,自捧酒卮,為晉王壽。晉王一飲而盡,也斟酒回敬,鎔亦飲畢,又令幼子昭誨,謁見存勗。昭誨年僅四五齡,隨父蒞會。存勗見他婉孌可愛,許妻以女,割襟為盟。彼此歡飲至暮,方各散歸。晉趙交好,從此益固。
鎔返至鎮州,正值燕使到來,求尊守光為尚父。鎔大起躊躇,只好留入館中,飛使往報晉王。存勗怒道:「是子也配稱尚父麼?我正要興兵問罪,他還敢夜郎自大麼?」遂擬下令出師。諸將入諫道:「守光罪大惡極,誠應加討,但目今我軍新歸,瘡痍未復,不若佯為推尊,令他稔惡速亡,容易下手,大王以為何如?」這便是驕兵計。存勗沈吟半晌,才微笑道:「這也使得。」便復報王鎔,姑尊他為尚父。鎔即遣歸燕使,允他所請。義武節度使王處直,也依樣畫著葫蘆,與晉趙二鎮,共推守光為尚父,兼尚書令。
守光大喜,復上表梁廷,謂晉趙等一致推戴,惟臣受陛下厚恩,未敢遽受,今請陛下授臣為河北都統,臣願為陛下掃滅鎮、定、河東。兩面討好,恰也心苦。梁主溫也笑他狂愚,權令任河北採訪使,遣使冊命。
守光命有司草定儀注,將加尚父尊號。有司取唐冊太尉禮儀,呈入守光,守光瞧閱一周,便問道:「這儀注中,奈何無郊天改元的禮節?」有司答道:「尚父乃是人臣,未得行郊天改元禮。」守光大怒,將儀注單擲向地上,且瞋目道:「方今天下四分五裂,大稱帝,小稱王,我擁地三千里,帶甲三十萬,直做河北天子,何人敢來阻我!尚父微名,我簡直不要了!你等快去草定帝制,擇日做大燕皇帝!」有司唯唯而退。
守光遂自服赭袍,妄作威福,部下稍稍怫意,即捕置獄中,甚且囚入鐵籠,外用炭火熾熱,令他煨斃,或用鐵刷刷面,使無完膚。孫鶴看不過去,時常進諫,且勸守光不應為帝,略謂「河東伺西,契丹伺北,國中公私交困,如何稱帝?」守光不聽,將佐亦竊竊私議。守光竟命庭中陳列斧鑕,懸令示眾道:「敢諫者斬!」梁使王瞳、史彥章到燕,竟將他拘禁起來。各道使臣,到一個,囚一個,定期八月上旬,即燕帝位。孫鶴復進諫道:「滄州一役,臣自分當死,幸蒙大王矜全,得至今日,臣怎敢愛死忘恩!為大王計,目下究不宜稱帝!」與禽獸談仁義,徒自取死,不得為忠。守光怒道:「汝敢違我號令麼?」便令軍吏捽鶴伏鑕,剮肉以食,鶴大呼道:「百日以外,必有急兵!」守光益怒,命用泥土塞住鶴口,寸磔以徇。
越數日即皇帝位,國號大燕,改元應天。從獄中釋出梁使,脅令稱臣,即用王瞳為左相,盧龍判官齊涉為右相,史彥章為御史大夫,這消息傳到晉陽,晉王存勗大笑道:「不出今年,我即當向他問鼎了。」張承業請遣使致賀,令他驕盈不備。存勗乃遣太原少尹李承勳赴燕,用列國聘問禮。守光命以臣禮見,承勳道:「我受命唐朝,為太原少尹,燕王豈能臣我?」守光大怒,械係數日,釋他出獄,悍然問道:「你今願臣我否?」承勳道:「燕王能臣服我主,我方願稱臣,否則要殺就殺,何必多問!」守光怒上加怒,竟命將承勳推出斬首。晉王聞承勳被殺,乃大閱軍馬,籌備伐燕,外面恰托言南征。
梁主溫正改開平五年為乾化元年,大赦天下,封賞功臣,又聞清海軍即嶺南。節度使劉隱病卒,也輟朝三日。假惺惺。令隱子巖襲爵,既而連日生病,無心治事,就是劉守光拘住梁使,自稱皇帝,也只好聽他胡行,不暇過問。
到了七八月間,秋陽甚烈,他聞河南尹張宗奭家,園沼甚多,遂帶領侍從,竟往宗奭私第。宗奭原名全義,家世濮州,曾從黃巢為盜,充任偽齊吏部尚書。巢敗死,全義與同黨李罕之,分據河陽。罕之貪暴,嘗向全義需索,全義積不能平,潛襲罕之。罕之奔晉,乞得晉師,圍攻全義。全義大困,忙向汴梁求救。朱溫遣將往援,擊退罕之,晉軍亦引去。全義得受封河南尹,感溫厚恩,始終盡力,且素性勤儉,教民耕稼,自己亦得積資巨萬。特在私第中築造會節園,枕山引水,備極雅致,卻是一個家內小桃源。朱溫篡位,授職如故,全義曲意媚溫,乞請改名,溫賜名宗奭,屢給優賞。及溫到他家避暑,自然格外巴結,慇懃侍奉,凡家中所有妻妾婦女,概令叩見。
溫一住數日,病竟好了一大半,食欲大開,色慾復熾,默想全義家眷,多半姿色可人,樂得仗著皇帝威風,召她幾個進來,陪伴寂寥。第一次召入全義愛妾兩人,迫她同寢,第二次復改召全義女兒,第三次是輪到全義子婦,簡直是豬狗不如。婦女們憚他淫威,不敢抗命,只好橫陳玉體,由他玷污。甚至全義繼妻儲氏,已是個半老徐娘,也被他摟住求歡,演了一出高唐夢。張氏妻女何無廉恥。
全義子繼祚,羞憤交並,取了一把快刀,就夜間奔入園中,往殺朱溫,還是他有些志氣。偏被全義看見,硬行扯回,且密語道:「我前在河陽,為李罕之所圍,啖木屑為食,身旁只有一馬,擬宰割飼軍,正是命在須臾,朝不保暮,虧得梁軍到來,救我全家性命,此恩此德,如何忘懷!汝休得妄動,否則我先殺汝!」不是報恩,直是怕死。繼祚乃止。
越宿,已有人傳報朱溫。溫召集從臣,傳見全義,全義恐繼祚事發,嚇得亂抖。妻儲氏從旁笑道:「如此膽怯,做甚麼男兒漢?我隨同入見,包管無事!」遂與全義同入,見溫面帶怒容,也豎起柳眉,厲聲問道:「宗奭一種田叟,守河南三十年,開荒掘土,斂財聚賦,助陛下創業,今年齒衰朽,尚何能為?聞陛下信人讒言,疑及宗奭,究為何意?」恃有隨身法寶,故敢如此唐突。溫被她一駁,說不出甚麼道理,又恐儲氏變臉,將日前曖昧情事,和盤托出,反致越傳越丑,沒奈何假作笑容,勸慰儲氏道:「我無惡意,幸勿多言!」好個箝口方法。儲氏夫婦,乃謝恩趨出,朱溫也未免心虛,即令侍從扈蹕還都。
忽聞晉、趙將聯軍南來,又想出些風頭,親至興安鞠場,傳集將吏,躬自教閱,待逐隊成軍,乃下令親征。出次衛州,正在就食,又有人來報道:「晉軍已出井陘了。」當下匆匆食畢,即拔寨北趨,兼程至相州,始接偵騎實報,晉軍尚未南來,乃停兵不進,已而移軍洹水,又得邊吏奏報,晉、趙兵已經出境,累得梁主溫坐食不安,急引軍往魏縣。軍中時有謠傳,一日早起,不知從何處得著風聲,嘩言沙陀騎兵,雜沓前來,頓時全營大亂,你逃我散。梁主命嚴刑禁遏,尚不能止。嗣探得數十里間,並無敵騎,軍心才定。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13:17
第14回 卻強敵晉將善謀
梁主溫疾已經年,只因夾寨、柏鄉,兩次失利,不得不力疾北行,勉圖報復。誰知又著了晉王聲東擊西的詭計,徒落得奔波跋涉,冒犯風霜,還是倖免,否則軍志浮囂,寧能不敗?他不禁躁忿異常,所有功臣宿將,略犯過誤,不是誅戮,就是斥逐,因此眾心益懼,日夕恟恟。待了一月有餘,仍不見有一個敵兵,乃南還懷州。懷州刺史段明遠,出城迎謁,很是恭謹。梁主入城,供饋甚盛。明遠有一妹子,荳蔻年華,芙蓉臉面,驀被梁主溫瞧著,問明明遠,硬索侍寢。明遠無可奈何,便令妹子盛飾入謁,親承雨露。少婦嫁老夫,恐非段妹所願。春風一度,深愜皇心,即面封段妹為美人,挈歸洛陽。怎奈年周花甲,禁不住途中辛苦,並因色慾過度,精力愈衰,還洛後舊病復發,服過了無數參茸,才得起牀。可巧前使史彥章回來,替劉守光代乞援師。梁主溫怒道:「汝已臣事守光,尚敢來見朕麼?」彥章伏奏道:「臣怎敢負恩事燕。只因晉趙各鎮,推尊守光,嗾他背叛陛下,出來當衝,他卻以漁人自居,穩收厚利。臣與王瞳暫時居燕,力勸守光勿負陛下,守光因復與各鎮絕交,為陛下往攻易、定。定州王處直,向晉、趙乞得援兵,夾攻幽州,幽州危急萬分,若陛下坐視不救,恐河朔終非梁有了!」這一番花言巧語,又把梁主溫的怒氣平了下去。彥章又特隨來的燕使,召入見溫,呈上守光表文,中多悔過乞憐等語,惹動梁主雄心,許出援師,遂又督兵親出。
到了白馬頓,從官多不願隨行,勉強趲程,有三人剩落後面,一是左散騎常侍孫■,一是右諫議大夫張衍,一是兵部郎中張儁,都至隔宿才到。梁主溫恨他後至,一並處斬,行至懷州,段明遠供張極盛,比前次還要華膴。此次變作國舅,應該比前巴結。梁主大喜,厚加賞賜,且改令明遠名凝,及進次魏州,決議攻趙以紓燕難,乃命楊師厚為都招討使,李周彝為副使,率三萬人圍棗強縣,賀德倫為招討接應使,袁象先為副使,也率三萬人圍蓨縣。
兩路兵馬,同時發出,梁主溫安居行幄,專候捷音。突有哨卒踉蹌奔入,大聲奏報道:「晉兵來了!」梁主溫倉皇失措,忙出帳騎了御馬,只帶親兵數百名,奔往楊師厚軍前。看官!你道晉軍有否到來?原來並不是晉軍,乃是趙將符習,引數百騎邏偵消息,梁兵誤作晉軍,竟棄幄遠颺,眼見得軍心不固,便是敗象哩。
楊師厚到了棗強,督兵急攻。棗強城小而堅,趙人用精兵守住,很是堅忍,任他如何攻撲,死戰不退。一攻數日,城牆屢壞屢修,內外死傷,約以萬計,既而城中矢石將竭,共議出降,有一卒奮然道:「賊自柏鄉戰敗,恨我趙人切骨,今若往降,徒自取死,我願獨入虎口,殺他一二員大將,或得使他解圍,也未可知。」遂乘夜縋城而下,逕至梁營詐降。李周彝召他入帳,問及城中情形,趙卒答道:「城中糧械尚多,足有半月可持,但軍使既收錄微材,乞賜一劍,效死先登,願取守城將首。」周彝恰還小心,不肯給劍,止令荷擔從軍,趙卒覷得間隙,竟舉擔擊周彝首,周彝呼痛踣地。左右急救周彝,立將趙卒砍死。趙卒頗有忠膽,可惜史冊中不留姓名。梁主溫聞報大怒,限令三日取城。師厚親冒矢石,晝夜猛攻,越二日,得陷。入城中,不問老幼,一概駢戮,可憐這棗強城中,變做了一座血污城。極寫梁主暴虐。
那賀德倫等進攻蓨縣,蓨縣為趙州屬地,相距不遠。趙州本由晉將周德威駐紮,後來調鎮振武軍,注見前。僅留李存審、史建瑭、李嗣肱等戍守,既得蓨縣急報,當由存審主議,與建瑭、嗣肱熟商道:「我王方有事幽薊,無暇到此,南方軍事,委任我等數人,今蓨縣告急,我等怎能坐視?況賊得蓨縣,必西侵深、冀,為患益深。我當與公等別出奇謀,使賊自遁。」建瑭、嗣肱齊聲道:「果有奇計,願聽指揮!」存審乃引兵趨下博橋,令建瑭、嗣肱分道巡邏,遇有梁卒芻牧,立刻擒來。自分麾下為五隊,統令銜枚疾走,沿途遇著梁兵,無論為偵探,為樵彩,一概捕住,帶回下博橋。建瑭、嗣肱,也有一二百人捉回,存審命一一殺死,只留活數人,斷去一臂,縱使還報道:「汝等為我轉達朱公,晉王大軍已到,叫他前來受死!」斷臂兵奔回梁營,當然依言稟報。適值梁主溫引楊師厚兵,自就賀德倫營,助攻蓨縣,聽著斷臂兵報語,恰也驚心,即與德倫分駐營寨,相隔裡許。德倫也很是戒備,派兵四巡,慎防不測。不意到了日暮,營門外忽然火起,煙霧沖霄,接連是噪聲大作,箭鏃齊來。德倫忙命親卒把守營門,嚴禁各軍妄動。外面卻亂了一兩個時辰,待至天色昏黑,方聞散去。當由德倫檢查軍士,又失了一二百名,或說是變起本軍,究竟不知真偽。偏是梁主營前,又有斷臂兵突入,大呼晉軍大至,賀軍使營,已陷沒了。梁主溫驚愕異常,立命毀去營寨,乘夜遁走。天昏不辨南北,竟至失道,委曲行二三百里,始抵貝州。如此膽小,何必誇語親征?
德倫聞梁主遁還,也即退軍。再遣偵騎探明虛實,返入梁營,報稱晉軍實未大出,不過令先鋒游騎,先來示威。德倫聽著,雖帶著三分慚色,尚得謂梁主先遁,聊自解嘲。只梁主聞知,叫他如何忍受,且憂且恚,病又增劇,不得已養疾貝州,令各軍陸續退歸。
當時晉軍計卻大敵,歡聲雷動,統稱存審善謀。小子把存審計畫,上文第敘明一半,還有一半詳情,應該補敘。存審聞梁主自至,與德倫分營駐紮,已知梁主墮入計中。再將前時俘斬的梁卒,從屍身上剝下衣服,令游騎穿著,偽充梁兵,三三五五,混至德倫營前。德倫雖有巡兵四察,還道是本營士卒,不加查問。那偽充梁兵的晉軍,遂就梁營前放火射箭,喊殺連天,乘間捕得幾十個梁兵,依著存審密計,把他截臂縱去,令他往嚇梁主。梁主被他一嚇,果然遠遁,連德倫也立足不住,拔營退去。經此一段說明,方知前文筆法之妙。僅僅幾百個晉軍,嚇退了七八萬梁兵,這都是李存審的妙計。小子有詩詠存審道:
疆湯決勝在多謀,用力何如用智優,
任爾貔貅七八萬,尚輸良將幄中籌。
梁主溫一病兼旬,好容易得有起色,復自貝州至魏州。博王友文,自東都過覲,請駕還都,梁主溫乃啟程南歸。欲知後事,且閱下回。
劉守光一騃豎耳,如尚父皇帝之尊卑,尚不能辨,顧欲侈然稱帝,凌壓各鎮,何不自量力若此!況前幽父,繼殺兄,後且淫刑求逞,妄戮諫臣,天下有如此狂騃,而能不危且亡者,未之聞也。若梁主溫之老奸巨猾,較守光固勝一籌﹔但暴虐不亞守光,淫惡比守光為尤甚。夾寨破,柏鄉敗,乃欲親出報怨,兩次督師,未遇敵而先怯,是正天奪之魄,陰促老奸之壽算耳。此而不悟,愈老愈虐,愈虐愈淫,幾何而不受剸刃之慘也?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斯言雖俚,亶其然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15:30
第15回 父子聚麀慘遭剸刃
卻說梁主溫還至洛陽,病體少愈,適博王友文,新創食殿,獻入內宴錢三千貫,銀器一千五百兩,乃即就食殿開宴,召宰相及文武從官等侍宴。酒酣興發,遽欲泛舟九曲池,池不甚深,舟又甚大,本來是沒甚危險,不料蕩入池心,陡遇一陣怪風,竟將御舟吹覆。梁主溫墮入池中,幸虧侍從竭力撈救,方免溺死。別乘小舟抵岸,累得拖泥帶水,驚悸不堪。
不若此時溺死,尚免一刀之慘。
時方初夏,天氣溫和,急忙換了尤袍,還入大內,嗣是心疾愈甚,夜間屢不能眠,常令妃嬪宮女,通宵陪著,尚覺驚魂不定,寤寐徬徨。那燕王劉守光屢陳敗報,一再乞援,梁主病不能興,召語近臣道:「我經營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餘孽,猖獗至此,我觀他志不在小,必為我患,天又欲奪我餘年,我若一死,諸兒均不足與敵,恐我且死無葬地了!」語至此,哽咽數聲,竟至暈去。近臣急忙呼救,才得復甦。只怕晉王,誰知禍不在晉,反在蕭牆之內。嗣是奄臥牀褥,常不視朝,內政且病不能理,外事更無暇過問了。
是年岐、蜀失和,屢有戰爭。蜀主王建,曾將愛女普慈公主,許嫁岐王從子李繼崇,岐王因戚誼相關,屢遣人至蜀求貨幣,蜀主無不照給。尋又求巴、劍二州,蜀主王建怒道:「我待遇茂貞,也算情義兼盡,奈何求貨不足,又來求地,我若割地畀彼,便是棄民。寧可多給貨物,不能割地。」乃復發絲茶布帛七萬,交來使帶還。賠貼妝奩,確是不少。奈彼尚貪心未饜何?茂貞因求地不與,屢向繼崇說及,有不平意。繼崇本嗜酒使氣,伉儷間常有違言,至是益致反目。普慈公主潛遣宦官宋光嗣,用絹書稟報蜀主,求歸成都。蜀主王建,遂召公主歸寧,留住不遣,且用宋光嗣為閤門南院使。
岐王大怒,即與蜀絕好,遣兵攻蜀興元,為蜀將唐道襲擊退。岐王復使彰義節度使劉知俊,及從子李繼崇,發大兵攻蜀。蜀命王宗侃為北路行營都統,出兵搦戰,被知俊等殺敗,奔安遠軍。安遠軍為興元城西縣號,障蔽興元。知俊等進兵圍攻,經蜀主傾國來援,大破岐兵,知俊等狼狽走還,後來知俊為岐將所讒,兵權被奪,舉族寓秦州。越三年,秦州為蜀所奪,知俊因妻孥被擄,又背岐投蜀去了。後文慢表。
且說梁主溫連年抱病,時發時止,年齡已逾花甲,只一片好色心腸,到老不衰,自從張妃謝世,篡唐登基,始終不立皇后,昭儀陳氏,昭容李氏,起初統以美色得倖,漸漸的色衰愛弛,廢置冷宮。應第二回陳氏願度為尼,出居宋州佛寺,李氏抑鬱而終,此外後宮妃嬪,隨時選入,並不是沒有麗容,怎奈梁主喜新厭故,今日愛這個,明日愛那個,多多益善,博彩兼收,甚至兒媳有色,亦征令入侍,與她苟合,居然做個扒灰老。博王友文,頗有材藝,雖是梁主溫假子,卻很是憐愛,比親兒還要優待,梁主遷洛,留安文守汴梁。見第五回歷年不遷,惟友文妻王氏,生得一貌似花,為假翁所涎羨,便借著侍疾為名,召她至洛,留陪枕席,王氏並不推辭,反曲意奉承,備極繾綣,但只有一種交換條件,迫令假翁承認,看官道是何事?乃是梁室江山,將來須傳位友文。還記得乃夫麼?
梁主溫既愛友文,復愛王氏,自然應允。偏暗中有一反對的雌兒,與王氏勢不兩立,竟存一個你死我活的意見。這人為誰?乃是友珪妻室張氏。張氏姿色,恰也妖豔,但略遜王氏一籌,王氏未曾入侍,她已得乃翁專寵,及王氏應召進來,乃翁愛情,一大半移至王氏身上,漸把張氏冷淡下去,張氏含酸吃醋,很是不平,因此買通宮女,專伺王氏隱情。
一日合當有事,梁主溫屏去左右,專召王氏入室,與她密語道:「我病已深,恐終不起,明日汝往東都,召友文來,我當囑咐後事,免得延誤。」為了肉慾起見,遂擬把帝位傳與假子,扒灰老也不值得。王氏大喜,即出整行裝,越日登程。這個消息,竟有人瞧透機關,報與張氏,張氏即轉告友珪,且語且泣道:「官家將傳國寶付與王氏,懷往東都,俟彼夫婦得志,我等統要就死了!」友珪聞言,也驚得目瞪口呆,嗣見愛妻哭泣不休,不由的淚下兩行。
正在沒法擺佈,突有一人插口道,「欲要求生,須早用計,難道相對涕泣,便好沒事麼?」友珪愕然驚顧,乃是僕夫馮廷諤,便把他呆視片刻,方扯他到了別室,談了許多密語。忽由崇政院遣來詔使已入大廳,他方聞信出來接受詔旨,才知被出為萊州刺史,他愈加驚愕,勉強按定了神,送還詔使,復入語廷諤,廷諤道:「近來左遷官吏,多半被誅,事已萬急,不行大事,死在目前了!」
友珪乃易服微行,潛至左龍虎軍營,與統軍韓勍密商,勍見功臣宿將,往往誅死,心中正不自安,便奮然道:「郴王指友裕。早薨,大王依次當立,奈何反欲傳與養子?主上老悖淫昏,有此妄想,大王誠宜早圖為是!」又是一個薪上添火。遂派牙兵五百人,隨從友珪,雜入控鶴士中,唐已有控鶴監,系是值宿禁中。混入禁門,分頭埋伏,待至夜靜更深,方斬關突入,竟至梁主溫寢室,嘩噪起來。侍從諸人,四處逃避,單剩了一個老頭兒,揭帳啟視,披衣急起,怒視友珪道:「我原疑此逆賊,悔不早日殺卻!逆賊逆賊!汝忍心害父,天地豈肯容汝麼?」友珪亦瞋目道:「老賊當碎屍萬段!」臣忍殺君,子亦何妨弒父。惜友珪凶莽,未能反唇相譏!馮廷諤即拔劍上前,直迫朱溫,溫繞柱而走,劍中柱三次,都被溫閃過,奈溫是有病在身,更兼老憊,三次繞柱,眼目昏花,一陣頭暈,倒翻牀上,廷諤搶步急進,刺入溫腹,一聲狂叫,嗚呼哀哉!年六十一歲。
友珪見他腸胃皆出,血流滿牀,即命將裀褥裹屍,瘞諸牀下。秘不發喪,立派供奉官丁昭溥,齎著偽詔,馳往東都,令東都馬步軍都指揮使均王友貞,速誅友文。友貞不知是假,即誘入友文,把他殺死。友文妻王氏,未曾登途,已被友珪派人捕戮,一面宣佈偽詔道:
朕艱難創業,逾三十年,托於人上,忽焉六載,中外協力,期於小康。豈意友文陰蓄異圖,將行大逆,昨二日夜間,甲士突入大內,賴郢王友珪忠孝,領兵剿戮,保全朕躬。然疾因震驚,彌致危殆。友珪克平凶逆,厥功靡倫,宜令權主軍國重事,再聽後命。
越二日,丁昭溥自東都馳還,報稱友文已誅,喜得友珪心花怒開,彈冠登極,再下一道矯詔,托稱乃父遺制,傳位次子,乃將遺骸草草棺殮,準備發喪,自己即位柩前,特授韓勍為侍衛諸軍使,值宿宮中,勍勸友珪多出金帛,遍賜諸軍,取悅士心,諸軍得了厚賚,也樂得取養妻孥,束手旁觀。
惟內廷被他籠絡,外鎮卻不受羈縻。
匡國軍聞知內亂,都向節度使告變,時值韓建調任鎮帥,置諸不理,竟為軍士所害。此匡國軍為陳許軍號,與唐時之同州有別。楊師厚留戍邢魏,也乘隙馳入魏州,驅出羅周翰,據位視事。友珪懼師厚勢盛,只好將周翰徙鎮宣義,注見第二回。特任師厚為天雄軍節度使。天雄軍就是魏博,唐時舊有此號,屢廢屢行,梁嘗稱魏博為天雄軍,小子因前文未詳,故特別表明。護國軍治河中。節度使朱友謙,少時為石壕間大盜,原名只一簡字,後來歸附朱溫,因與溫同姓,願附子列,改名友謙,溫篡位後命鎮河中,加封冀王。他聞洛陽告哀,已知有異,泣對群下道:「先帝勤苦數十年,得此基業,前日變起宮掖,傳聞甚惡,我備位藩鎮,未能入掃逆氛,豈不是一大恨事!」道言未絕,又有洛使到來,加他為侍中中書令,並征他入朝,友謙語來使道:「先帝晏駕,現在何人嗣立?我正要來前問罪,還待徵召麼?」
來使返報友珪,友珪即遣韓勍等往擊河中。友謙舉河中降晉,向晉乞援。晉王李存勗統兵赴急,大破梁軍,勍等走還。看官聽著!這朱友珪的生母,本是亳州一個營娼,從前朱溫鎮守宣武,見第一回。略地宋亳,與該娼野合生男,取名友珪,排行第二,弟兄多瞧他不起。況又加刃乃父,敢行大逆,豈諉罪友文,平空誣陷,就可瞞盡耳目,長享富貴麼?至理名言。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16:05
第16回 君臣討逆謀定鋤凶
糊糊塗涂的過了半年,已是梁乾化三年元旦,友珪居然朝享太廟,返受群臣朝賀。越日祀圜丘,大赦天下,改元鳳歷。均王友貞,已代友文職任,做了東都留守,至是復加官檢校司徒,令駙馬都尉趙巖,齎敕至東都,友貞與巖私宴,密語巖道:「君與我系郎舅至親,不妨直告,先帝升遐,外間嘖有煩言,君在內廷供職,見聞較確,究竟事變如何?」巖流涕道:「大王不言,也當直陳。首惡實嗣君一人,內臣無力討罪,全仗外鎮為力了。」友貞道:「我早有此意,但患不得臂助,奈何?」巖答道:「今日擁強兵,握大權,莫如魏州楊令公,近又加任都招討使,但能得他一言,曉諭內外軍士,事可立辦了。」友貞道:「此計甚妙。」
待至宴畢,即遣心腹將馬慎,馳至魏州,入見楊師厚,並傳語道:「郢王弒逆,天下共知,眾望共屬大梁,公若乘機起義,幫立大功,這正所謂千載一時呢!」師厚尚在遲疑,慎又述均王言,謂事成以後,當更給犒軍錢五十萬緡。師厚乃召集將佐,向眾質問道:「方郢王弒逆時,我不能入都討罪,今君臣名分已定,無故改圖,果可行得否?」眾尚未答,有一將應聲道:「郢王親弒君父,便是亂賊。均王興兵復仇,便是忠義。奉義討賊,怎得認為君臣?若一旦均王破賊,敢問公將如何自處哩?」這人不知誰氏,也惜姓名不傳。師厚驚起道:「我幾誤事,幸得良言提醒,我當為討賊先驅哩!」遂與馬慎說明,令歸白均王,佇候好音,自派將校王舜賢,潛詣洛陽,與龍虎統軍袁象先定謀,復遣都虞侯朱漢賓屯兵滑州,作為外應。舜賢至洛,可巧趙巖亦自汴梁回來,至象先處會商,巖為梁主溫婿,象先為梁主溫甥,當然有報仇意,妥商大計,密報梁魏。
先是懷州龍驤軍系梁主溫從前隨軍。三千,推指揮劉重霸為首,聲言討逆,據住懷州,友珪命將剿治,經年未平,汴梁戍卒,亦有龍驤軍參入,友珪也召令入都。均王友貞也遣人激眾道:「天子因龍驤軍嘗叛懷州,所以疑及爾等,一概召還,爾等一至洛下,恐將悉數坑死。均王處已有密詔,因不忍爾等駢誅,特先布聞。」戍卒聞言,統至均王府前,環跪呼吁,乞指生路。友貞已預書偽詔,令他遍閱,隨即流涕與語道:「先帝與爾等經營社稷,共歷三十餘年,千征萬戰,始有今日。今先帝尚落人奸計,爾等從何處逃生呢?」說至此,引士卒入府廳,令仰視壁間懸像。大眾望將過去,乃是梁主溫遺容,都跪伏廳前,且拜且泣。友貞亦唏噓道:「郢王賊害君父,違天逆地,復欲屠滅親軍,殘忍已極,爾等能自趨洛陽,擒取逆豎,告謝先帝,尚可轉禍為福呢!」
大眾齊聲應諾,惟乞給兵械,以便趨洛。友貞即令左右頒發兵器,令士卒起來,每人各給一械,大眾無不踴躍,爭呼友貞為萬歲,各持械而去。此計想由趙巖等指授。
友貞遣使飛報趙巖等人,趙巖、袁象先夜開城門,放諸軍入都,一面賄通禁卒千人,共入宮城,友珪倉猝聞變,慌忙挈妻張氏,及馮廷諤共趨北垣樓下,擬越城逃生。偏後面追兵大至,喧呼殺賊。自知不能脫走,乃令廷諤先殺妻,後殺自己。廷諤亦自剄。都中各軍,乘勢大掠,百官逃散。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杜曉,侍講學士李珽,均為亂兵所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於兢,宣政院使李振代敬翔。被傷。騷擾了一日餘,至暮乃定。
袁象先取得傳國寶,派趙巖持詣汴梁,迎接均王友貞。友貞道:「大梁系國家創業地,何必定往洛陽。公等如果同心推戴,就在東都受冊,俟亂賊盡除,往謁洛陽陵廟便了。」巖返告百官,百官都無異辭。乃由均王友貞,即位東都,削去鳳歷年號,仍稱乾化三年,追尊父溫為太祖神武元聖孝皇帝,母張氏為元貞皇太后,給還友文官爵,廢友珪為庶人,頒詔四方道:
我國家賞功罰罪,必協朝章,報德伸冤,敢欺天道?苟顯違於法制,雖暫滯於歲時,終振大綱,須歸至理。重念太祖皇帝嘗開霸府,有事四方,迨建皇朝,載遷都邑,每以主留重務,居守需才,慎擇親賢,方膺寄任。故博王友文,才兼文武,識達古今,俾分憂於在濬之郊,亦共理於興王之地,一心無易,二紀於茲,嘗施惠於士民,實有勞于家國。去歲郢王友珪,嘗懷逆節,已露凶鋒,將不利於君親,欲竊窺夫神器,此際值先皇寢疾,大漸日臻,博王乃密上封章,請嚴宮禁。因以萊州刺史授於郢王,友珪才睹宣綸,俄行大逆,豈有自縱兵於內殿,翻諉罪於東都?偽造詔書,枉加刑戮,且奪博王封爵,又改姓名,冤恥兩深,欺罔何極!伏賴上穹垂祐,宗社降靈,俾中外以叶謀,致遐邇之共怒。尋平內難,獲誅元凶,既雪恥於同天,且免譏於共國,朕方期遁世,敢竊臨人?遽迫推崇,爰膺纘嗣。
冤憤既伸於幽顯,霈澤宜及於下泉。博王宜復官爵,仍令有司擇日歸葬。友珪兇惡滔天,神人共棄,生前敢為大逆,死後且有餘辜,例應廢為庶人,以昭炯戒。特此布敕,俾遠近聞知。
此詔下後,又改名為鍠,進天雄軍節度使楊師厚為檢校太師,兼中書令,加封鄴王。西京左龍虎統軍袁象先為檢校太保同平章事,加封開國公。這兩人最為出力,所以封爵最優。餘如趙巖以下,各升官晉爵有差。又遣使招撫朱友謙。友謙仍復歸藩,稱梁年號。惟對晉仍然未絕,算是一個騎牆派人物。梁廷至此,才得苟安。越二年始改元貞明,梁主友貞,又改名為瑱。小子有詩歎道:
多行不義必遭殃,稽古無如鑒後梁,
乃父淫凶子更惡,屠腸截脰有誰傷?
梁室粗定,晉已滅燕,欲知燕亡情形,且至下回再敘。
淫惡如朱溫,宜有剸刃之禍,但為其子友珪所弒,豈彼蒼故演奇劇,特假手友珪,以示惡報之巧乎!溫為臣弒君,友珪為子弒父,有是父乃有是子,果報固不爽也。惟友珪弒逆不道,尚得竊位半年,楊帥厚兼雄鎮,擅勁兵,未聞首先倡義,乃迫於均王之一激,部將之一言,始幡然變計,蓋當時禮教衰微,幾視篡弒為常事。非有大聲疾呼者,喚醒其旁,幾何不胥天下為禽獸也!然淫惡者終遭子禍,凶逆者卒受身誅。蒼蒼者天,豈真長此晦盲乎?
老氏謂天地不仁,夫豈其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16:56
第17回 失燕土偽帝作囚奴
卻說劉守光僭稱帝號,遂欲併吞鄰鎮,擬攻易定。參軍馮道,系景城人,長樂老出身,應該略詳。面諫守光,勸阻行軍。守光不從,反將道拘系獄中。道素性和平,能得人歡,所以燕人聞他下獄,都代為救解,幸得釋出。道料守光必亡,舉家潛遁,奔入晉陽,晉王李存勗,令掌書記,且問及燕事,得知虛實。
正擬發兵攻燕,可巧王處直派使乞援,遂遣振武節度使周德威,領兵三萬,往救定州。德威東出飛狐,與趙將王德明,義武即定州,見前。將程嚴,會師易水,同攻岐溝關。一鼓即下,進圍涿州。刺史劉知溫,令偏將劉守奇拒守。守奇有門客劉去非,大呼城下道:「河東兵為父討賊,乾汝甚事,乃出力固守呢?」守兵被他一呼,各無鬥志,多半逃去。知溫料不能守,開門迎降。守奇奔梁,得任博州刺史。晉將周德威,即率眾抵幽州城下,另派裨將李存暉等往攻瓦橋關。守關將吏,及莫州刺史李嚴皆降。守光連接敗報,驚惶的了不得,卑辭厚幣,向梁求援。梁主溫督兵攻趙,為晉將李存審所卻。見第七回。本段是回溯文字。幽州失一大援,益覺孤危,只好誓死堅守。
晉將周德威,因幽州城大且固,兵不敷用,再向晉陽濟師。晉王李存勗,便調李存審援應,帶領吐谷渾、契苾兩部番兵,往會德威。德威已得增兵,即四面築壘,為圍攻計,守光益懼。
燕將單廷珪,素號驍勇,獨請出戰。守光乃撥精兵萬人,令他開城逆擊。廷珪披甲上馬,揚鞭出城,一聲狂呼,萬人隨進,左衝右突,恰是有些利害。晉軍攔阻不住,退至龍頭岡。岡巒高出雲表,勢頗險峻,周德威倚岡立寨,據險自固,猛見單廷珪躍馬前來,勢甚凶猛,即令部將排定陣勢,自己登岡指揮,準備對敵。廷珪遙見德威,便顧左右道:「今日必擒周陽五以獻!」大言何益?陽五系德威小字。說畢,持著一枝長槍,當先突陣,槍鋒所至,無人不靡。晉軍三進三卻,由廷珪衝過陣後,一人一騎,不管甚麼死活,竟上岡去捉德威。德威究是老將,沒甚慌忙,但佯作膽怯狀,回馬急走,跑上峰巒。廷珪也躍馬追上,覷著德威背後,一槍刺去,正道是洞穿胸腹,那知德威早已防著,閃過一旁,讓開槍頭,右手恰掣出鐵檛,向廷珪馬頭猛擊。馬忍痛不住,滾了下去,岡巒本是不平,這一滾約有數丈。任你廷珪如何驍悍,也是約束不住,人仰馬翻,統跌得皮開血裂,湊巧下面尚有晉軍,順手撳住廷珪,把他捆起來。燕兵見主將被擒,慌忙退走。被晉軍驅殺一陣,斬首三千級,餘眾逃入城中,全城奪氣。
德威斬了廷珪,又分兵攻下順州檀州,復拔蘆台軍,再克居庸關。劉守光惶急異常,屢使人赴梁告急,正值梁廷內亂,不暇應命。他只得自去設法,命大將元行欽募兵山北,騎將高行珪出守武州,作為外援。晉王李存勗,即遣李嗣源往攻武州,行珪出戰失利,遂降嗣源,嗣源乃退。元行欽聞武州失守,亟引兵攻行珪。行珪令弟行周往質晉軍,求他援助。嗣源再進兵擊行欽,八戰八勝,行欽力屈乃降。嗣源愛他材勇,養為己子,令為代州刺史。
行周留事嗣源,常與嗣源養子從珂,分領牙兵,轉戰有功。從珂母魏氏,先為王氏婦,生子名阿三,嗣源隨克用出師河北,掠得魏氏,見她秀色可餐,便納為妾媵。阿三即拜嗣源為義父,取名從珂。及年已成立,以勇健聞。晉王存勗,嘗呼他小字道:「阿三與我同年,勇敢亦與我相類,恰是個不凡子。」後來叛唐篡國,就是此人,事見下文。不第敘過從珂,並帶過高行周。
且說周德威圍攻幽州,已是逾年。從前因幽州四近,尚有燕兵散佈,須要遠近兼顧,內外合籌,一時不便進副,唯連營豎柵,與燕相持。嗣聞四面犄角,均已毀滅,乃進軍南門,專力攻城。守光晝夜不安,自知兵力不支,不得已致書乞憐,願為城下盟。德威笑語來使道:「大燕皇帝,尚未郊天,何故雌伏如此!我受命討罪,不知他事,繼盟修好,更非樂聞,請為我轉語燕帝,休想乞和,快來一戰。」揶揄得妙。遂叱退來使,不答一字。守光聞報,越加窘迫,又遣將周遵業,齎絹千匹,銀千兩,錦百段,獻入晉營,哀求德威道:「富貴成敗,人生常理,錄功敘過,也是霸主盛業。我王守光,不欲為朱溫下,所以背梁稱尊。那知得罪大國,勞師經年,現已自知罪戾,還祈少恕!」德威道:「能戰即來,不能戰即降,何必多言!」遵業尚欲開口,見德威起身入內,只好怏怏退還,報知守光。守光搔首挖耳,無法可施。躊躇了許多時候,突聞城外喊聲大震,又來攻城,不得已硬著頭皮,登陴巡守。遙見周德威跨著駿馬,手執令旗,指揮戰士,遂淒聲遙呼道:「周將軍!汝系三晉賢士,奈何迫人危急,不開一網呢?」淫威掃地。德威答道:「公已為俎上肉,但教責己,不必責人!」守光語塞,流涕而下。
既而平營、莫瀛諸州,均已降晉,他卻情急智生,暗覷晉軍少懈,自引兵夜出城中,潛抵順州城下,假充晉軍,呼開城門。守卒被他所紿,又當黑夜無光,竟開城放入。城門甫啟,守光麾兵大進,亂殺亂砍,傷斃許多守卒,占住城池,復乘勝轉趨檀州,那時周德威已經聞知,急引兵至檀州邀擊。適與守光相遇,一場混戰,大破守光,守光帶領殘卒百餘騎,逃回幽州。晉王存勗,遣張承業犒慰行營,並與德威商議軍情。事為守光偵悉,又致書承業,舉城乞降。承業知他狡猾,拒回來使。急得守光真正沒法,再派人往契丹,籲請援兵。契丹酋長阿保機,也聞他平日無信,不肯出援。無信之害如此。守光急上加急,除出降外無別法,乃屢遣使向德威乞降,德威始終不許,守光復登城語德威道:「我已力屈計窮,只求將軍少寬一線,俟晉王親至,我便開門迎謁,泥首聽命!」皇帝也不願做了。
德威乃托張承業返報晉王。晉王命承業居守,權知軍府事,自詣幽州,單騎抵城下,呼守光與語道:「朱溫篡逆,我本欲會合河朔五鎮兵馬,興復唐祚,公不肯與我同心,乃效尤逆溫,居然僭號稱帝,且欲併吞鎮、定,是以大眾憤發,至有今日。成敗亦丈夫常事,必須自擇所向,敢問公將何從?」守光流涕道:「我今已為釜中魚,甕中鱉了,惟王所命!」晉王也覺動憐,即折斷弓矢,向他設誓道:「但出來相見,保無他虞。」守光聞言,又道他是仁柔易欺,便含糊答應道:「再俟他日!」是謂無信。
晉王且笑且憤,返入德威營中,決定明日督軍猛攻,誓入此城。是夕有燕將李小喜,縋城來降,報稱城中力竭。看官道這小喜是何等人物?他原是守光嬖臣,教守光切勿降晉,守光被他哄動,遇著危急時候,不得不作書乞降,其實是借此緩兵,並非實心投誠,不料小喜卻先走一著,竟已奔投晉營。欺人者反為人欺,可為後鑒。晉王存勗,即命五更造飯,飭各軍飽餐一頓,俟至黎明,一聲鼓角,全營湧出。晉王親披甲冑,督令進攻,這邊豎梯,那邊攀堞,四面八方,同時動手。燕兵已經力盡,哪裡還能支持,就使有心拒守,也是防不勝防,霎時間閤城鼎沸,紛紛亂竄。晉兵一齊登城,拔去燕幟,改張晉幟,趁勢下城往捉守光。守光已挈妻李氏、祝氏,子繼珣、繼方、繼祚等,逃出城外,南走滄州,只有乃父仁恭,還幽住別室,被晉軍馬到擒來。此外有家族三百口,逃奔不及,一齊作了俘囚。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17:30
第18回 平宣州徐氏專政柄
晉王存勗入幽州城,禁殺安民,授德威盧龍節度使,兼官侍中,改命李嗣本為振武節度使,更遣別將追捕守光。可憐守光抱頭南奔,途次又復失道,向荒逕中走了數日,身旁未帶乾糧,只是枵腹逃難。到了燕樂界內,見有村落數處,乃遣妻祝氏乞食田家,可稱作討飯皇後。田家見她衣服華麗,並沒有乞人形相,遂向他盤問,祝氏直言不諱。大抵想用皇后威勢去嚇平民。田家主人張師造,假意留她食宿,且令家人往紿守光,一同到家,暗中卻飛報晉軍。晉軍疾趨而至,將守光及二妻三子,一並捉住,械送軍門。晉王存勗,方宴犒將士,見將吏擒到守光,便笑語道:「王是本城主人,奈何出城避客?」守光匍伏階下,叩首乞命。晉王命與仁恭同系館舍,給與酒食。
守光正是腹饑,樂得一飽。寫盡狂愚。
越數日,晉王下令班師,令守光父子,荷校隨行。守光父母,對著守光,且唾且罵道:「逆賊破滅我家,竟到這般!」守光俯首無言。路過趙州,趙王鎔盛帳行幄,迎犒晉軍。且請晉王上坐,奉觴稱壽,酒酣起請道:「願見大燕皇帝劉守光一面。」挖苦之極。晉王乃命將吏牽入仁恭父子,脫去桎梏,就席與飲。仁恭父子拜鎔,鎔亦答拜,又贈他衣服鞍馬,守光飲食自如,毫無慚色。
及晉王辭別趙王返至晉陽,即將仁恭父子,用白鏈牽入太廟,自己親往監刑,守光呼道:「守光死亦無恨,但教守光不降,實出李小喜一人!」晉王召小喜入證,小喜瞋目叱守光道:「囚父殺兄,上烝父妾,難道亦我教汝麼?」晉王怒指小喜道:「汝究竟做過燕臣,不應如此無禮!」便喝令左右,先將小喜梟首,然後命斬守光。守光又呼道:「守光素善騎射,大王欲成霸業,何不開恩赦罪,令得自效!」晉王不答,二妻恰在旁叱責道:「事已至此,生亦何為?我等情願先死,即伸頸就戮!」還是二婦豪爽。守光臨刑,尚哀求不已,直至刀起首落,方才寂然。獨留住仁恭,不即處斬,另派節度副使盧汝弼,押仁恭至代州,剖心祭先王克用墓,然後梟首示眾。所有劉氏家口,盡行處死,不消絮述。
王鎔與王處直,推晉王存勗為尚書令。晉王三讓乃受,始開府置行台,仿唐太宗故事,再命李嗣源會同周德威及鎮州兵馬,攻梁邢州。梁天雄節度使楊師厚,發兵救邢。晉軍前鋒失利,便即引還。
話分兩頭,且說淮南節度使楊隆演,既得嗣位,又由徐溫遣將周本,戡定江西,內外無事。回應第五回。乃令將軍萬全感分詣晉、岐,報告襲位。晉、岐兩國,承認他為嗣吳王,隆演自然喜慰。惟徐溫輔政,權勢日盛一日,鎮南節度使劉威,歙州觀察使陶雅,宣州觀察使李遇,常州刺史李簡,統是楊行密宿將,恃有舊勛,蔑視徐溫。李遇嘗語人道:「徐溫何人!我未曾與他會面,乃儼然為吳相麼?」這語傳入溫耳,溫派館驛使徐玠,出使吳越,令他道過宣州,順便召遇入朝。遇踟躕未決。玠又說道:「公若不即入謁,恐人將疑有反意了!」遇忿然道:「君說遇反,日前與殺侍中,指楊渥,渥曾自兼侍中。還是反不是反呢?」及玠回來報溫,溫觸著隱情,頓時動怒,便令淮南節度副使王玠,出為宣州制置使,即加遇抗命不朝的罪狀,遣都指揮使柴再用,及徐知誥兩人,領兵納壇,乘勢討遇。遇怎肯聽命,閉城拒守,再用等圍攻月餘,竟不能下。遇少子曾為淮南牙將,被溫捕送軍前,由再用呼遇指示道:「如再抗命,當殺汝少子。」遇見少子悲號求生,心中好似刀割,乃答再用道:「限我兩日,當即報命!」再用乃牽遇少子還營,適值典客何蕘,由溫派令勸遇,即入城語遇道:「公若不肯改圖,蕘此來亦不想求生,任憑斬首,止靠此一城,恐未能長持過去,不若隨蕘納款,保全身家!」遇左思右想,實無良法,沒奈何依了蕘言,開門請降,那知徐溫卻是利害,竟令柴再用把遇殺死,且將遇全家人口,一並誅夷。如此殘虐,宜其無後。於是諸將相率畏溫,不敢逆命。
知誥以功升昇州刺史,選用廉吏,修明政教,特延洪州進士宋齊邱,辟為推官,與判官王令謀,參軍王翊,同主謀議,牙吏馬仁裕、周宗、曹悰為腹心,隱然有籠絡眾心,締造宏基的思想。惟向溫通問,恪守子道,一些兒不露驕態。溫嘗謂諸子道:「汝等事我,能如知誥否?」恐也著了道兒。從此知誥所請,無不依從。
知誥密陳劉威專恣,不可不防,溫又欲興兵往討。
威有幕客黃訥,向威獻議道:「公雖遭讒謗,究竟未得確據,若輕舟見溫,自然嫌疑盡釋了。」威如訥言,便乘一小舟,只帶侍從二三人,逕詣廣陵,陶雅亦至,與溫相見。溫館待甚恭,以後進自居,且轉達吳王隆演,優加二人官爵。威、雅很是悅服,一住經旬,方才告別。溫盛筵餞行,席間備極慇懃,佯作戀戀不捨的狀態,引得威、雅兩人,死心塌地,誓不相負,方灑淚還鎮去了。徐溫頗有莽操手段。
已而溫與威、雅,推吳王楊隆演為太師,溫亦得升官加爵,領鎮海軍治潤州。節度使,兼同平章事職銜。溫尚在廣陵,遣將陳章攻楚,取得岳州,擒歸刺史苑玫。又在無錫擊退吳越兵。楚與吳越,先後訴梁,梁命大將王景仁為淮南招討使,率兵萬人,進攻廬、壽二州。溫與東南諸道副都統朱瑾,聯兵出御,大破梁軍。溫遂超任馬步諸軍都指揮使,並兩浙招討使,兼官侍中,晉爵齊國公。乃徙鎮潤州,留子知訓居廣陵,知訓已得充淮南行軍副使,至是更握內政,小事悉由知訓裁決,大事始遙與溫商。當時淮南一大鎮,只知有徐氏父子,不知有楊隆演了。
梁主友貞,聞淮南勢盛,恐東南各鎮,或與淮南連兵,將為梁患,正擬設法牢籠。可巧荊南節度使高季昌,見第四回。造戰艦五百艘,治城塹,繕器械,招兵買馬,有志稱雄,梁主亟封他為渤海王,賜給袞冕劍佩,為羈縻計。季昌意氣益豪,日謀拓地,探得蜀有內變,即親率戰船,攻蜀夔州。小子先將蜀中亂事,大略補述,方好敘明戰事。
蜀王王建,自僭號稱帝後,與岐王失和搆兵,爭戰經年,得將岐兵擊退,氣燄益張。見第八回。左相王宗佶,本王建養子,與太子宗懿不協,並因樞密使唐道襲,以舞僮得寵,素常輕視,致為所譖,被建撲死。宗懿改名元膺,豭喙齲齒,好勇善射,既與道襲譖死宗佶,復好面辱大臣,最喜與道襲戲謔,嘗在大庭廣眾中,效為舞僮模樣,任意揶揄。道襲老羞成怒,引為深恨。他本是王建寵臣,每事必與熟商,遂得乘隙進讒,誣稱元膺謀亂。王建初尚未信,禁不得道襲再三浸潤,復由諸王大臣,加添數語,也不覺動疑起來,遂令道襲召兵入衛。也怕作劉仁恭耶!元膺聞信,驚懼交並,遂囑大將徐瑤、常謙等,引兵猝攻道襲,道襲身中流矢,墜馬而亡。那時王建得報,果道是元膺為逆,即遣王宗侃調集大軍,出討元兵所殺。建追廢元膺為庶人,改立幼子宗衍為太子。
高季昌以蜀遭內亂,有隙可乘,遂進攻夔州。夔州刺史王成先出兵逆戰,季昌令軍士乘風縱火,焚蜀浮橋。蜀兵頗有懼色,幸蜀將張武,舉鐵絙拒住敵艦。季昌仍不能進軍,忽然間風勢倒吹,害得季昌放火自燃,荊南兵不被焚死,也被溺死,季昌忙易小舟,狼狽奔還。小子有詩詠道:
返風撲火自當災,數載經營一炬灰!
天意未容公滅蜀,艨艟多事溯江來。
荊蜀戰罷,梁、晉又復交兵,欲知勝負如何,試看下回便知。
劉守光父子,有必亡之道,亦有應誅之罪。晉王存勗,出兵滅燕,縶歸守光父子,聲其罪而誅之,宜也,但必駢戮家屬,毋乃過甚。李遇自恃舊勛,蔑視徐溫,不過驕矜之失,無甚大惡,且既誇命出降,黜其官而赦之,可也,即不赦之,而家族何辜,寧必誅夷而後快!周文王治岐,罪人不孥,方卜世至八百年,蓋不嗜殺人,方垂久遠。李存勗已為過暴,而徐溫尤甚。是欲垂裕後昆,其可得乎?蜀事隨手敘入,亦為按時敘事起見,僭偽之徒,且不能自全骨肉,雄鷙亦何益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18:48
第19回 逾黃澤劉鄩失計
卻說梁任楊師厚為天雄節度使,兼封鄴王。師厚晚年,擁兵自恣,幾非梁主所能制,幸享年不久,遽爾去世,梁廷私相慶賀。租庸使趙巖,判官邵贊,請分天雄軍為兩鎮,減削兵權,梁主友貞依計而行。天雄軍舊轄疆土,便是魏、博、貝、相、澶、衛六州,梁主派賀德倫為天雄節度使,止領魏、博、貝三州,另在相州置昭德軍,兼轄澶、衛,即以張筠為昭德節度使,二人受命赴鎮。梁主又恐魏人不服,更遣開封尹劉鄩,率兵六萬名,自白馬頓渡河,陽言往擊鎮、定,實防魏人變亂,暗作後援。
德倫至魏,依著梁主命令,將魏州原有將士,分派一半,徙往相州。魏兵皆父子相承,族姻結合,不願分徙,甚至連營聚哭,怨苦連天。德倫恐他謀變,即報知劉鄩,鄩屯兵南樂,先遣澶州刺史王彥章,率龍驤軍五百騎入魏州。魏兵益懼,相率聚謀道:「朝廷忌我軍府強盛,所以使我分離,我六州歷代世居,未嘗遠出河門,一旦骨肉分拋,生還不如死罷!」當即乘夜作亂,縱火大掠,圍住王彥章軍營。可見一動不如百靜。彥章斬關出走,亂兵擁入牙城,殺死德倫親卒五百人,劫德倫禁居樓上。德倫焦急萬分,適有亂軍首領張彥,禁止黨人剽掠,但逼德倫表達梁廷,請仍舊制,德倫只好依他奉表。梁主得表大驚,立遣供奉官扈異,馳撫魏軍,許張彥為刺史,惟不准規復舊制。彥一再固請,梁使一再往返,只是齎詔宣慰,始終不許復舊。彥怒裂詔書,散擲地上,戟手南指,詬詈梁廷,且憤然語德倫道:「天子愚暗,聽人穿鼻,今我兵甲雖強,究難自立,應請鎮帥投款晉陽,乞一外援,方無他患。」仍要求人,何如不亂。德倫顧命要緊,又只得依他言語,向晉輸誠,並乞援師。
晉王得書,即命李存審進據臨清,自率大軍東下,與存審會。途次復接德倫來書,說是梁將劉鄩,進次洹水,距城不遠,懇速進軍。晉王尚慮魏人多詐,未肯輕進。德倫遣判官司空頲往犒晉軍。頲系德倫心腹,既至臨清,密陳魏州起亂情由,且向晉王獻言道:「除亂當除根,張彥凶狡,不可不除,大王為民定亂,幸勿縱容亂首!」
晉王乃進屯永濟,召張彥至營議事,彥率黨與五百人,各持兵仗,往謁晉王。晉王令軍士分站驛門,自登驛樓待著,俟彥等伏謁,即喝令軍士,將他拿下,並捕住黨目七人。彥等大呼無罪,晉王宣諭道:「汝陵脅主帥,殘虐百姓,尚得說是無罪麼?我今舉兵來此,但為安民起見,並非貪人土地,汝向我有功,對魏有罪,功小罪大,不得不誅汝以謝魏人。」彥無詞可答。即由晉王出令處斬,並及黨目七人。殺得好。餘眾股栗,晉王復傳諭道:「罪止八人,他不復問,眾皆拜伏,爭呼萬歲。
越日,皆命為帳前親卒,自己輕裘緩帶,令他擐甲執兵,冀馬前進,眾心越覺感服。賀德倫聞晉王到來,率將吏出城迎謁。晉王從容入城,由德倫奉上印信,請晉王兼領天雄軍。晉王謙讓道:「我聞城中塗炭,來此救民,公不垂察,即以印信見讓,誠非本懷。」未免做作。德倫再拜道:「德倫不才,心腹紀綱,多遭張彥毒手,形孤勢弱,怎能再統州軍?況寇敵逼近,一旦有失,轉負大恩,請大王勿辭!」晉王乃受了印信,調德倫為大同節度使。德倫別了晉王,行抵晉陽,為張承業所留,不令抵任,後文再表。
且說晉王存勗,既得魏城,令沁州刺史李存進,為天雄都巡按使,巡察城市。遇有無故訛言,及掠人錢物,悉誅無赦,城中因是帖然,莫敢喧嘩。一面派兵襲陷德、澶二州,梁將王彥章,奔往劉鄩軍營,家屬猶在澶州城內,被晉軍掠取,仍然優待,且遣使招置彥章。彥章置家不顧,殺斃晉使,晉軍乃把彥章家屬,駢戮無遺。劉鄩進次魏縣,晉王出軍抵禦,他素好冒險,但率百餘騎往探鄩營,偏為鄩所探悉,分佈伏兵,待晉王馳至,鼓噪而出,圍繞數匝,晉王躍馬大呼,麾騎衝突,所向披靡,騎將夏魯奇,手持利刃,翼王突圍,自午至申,殺死梁兵百餘名,方得躍出,奪路馳回。梁軍尚不肯捨,在後急追,魯奇請晉王先行,自率百騎斷後,又手刃梁兵數十人,身上亦遍受創傷,正危急間,救星已到。李存審率軍前來,擊退梁兵,隨王回營。晉王檢點從騎,雖多受傷,陣亡只有七人,乃顧語從騎道:「幾為虜笑。」從騎應聲道:「敵人怎敢笑王,適使他見王英武哩!」晉王因魯奇獨出死力,撫賞有加,賜姓名為李紹奇。
劉鄩馳入魏縣城中,數日不出,杳無聲跡。晉王懷疑,便命偵騎往探鄩軍,返報城中並無煙火,只有旗幟豎著,很是整齊。晉王道:「我聞劉鄩用兵,一步百計,這必是有詐謀哩!」乃再命偵探,始得確報,果繫縛芻為人,執旗乘驢,分立城上。晉王笑道:「他道我軍盡在魏州,必乘虛襲我晉陽,計策卻很是利害,但他的長處在襲人,短處在決戰,我料他前行不遠,速往追擊,不難取勝。」料事頗明。遂發騎兵萬人,倍道急追,果然鄩軍潛逾黃澤嶺,欲襲晉陽,途次遇著霪雨,道險泥滑,部眾扳藤援葛,越嶺西行,害得腹疾足腫,或且失足墮死,因此不能急進。晉陽城內,也已接得軍報,勒兵戒嚴,鄩軍行至樂平,糧食且盡,又聞晉陽有備,後面又有追兵到來,免不得進退兩難,驚惶交迫。大眾將有變志,勢且溃散,鄩泣諭道:「我等去家千里,深入敵境,腹背皆有敵兵,山谷高深,去將何往?惟力戰尚可得免。否則一死報君便了。」
部眾感他忠誠,才免異圖。
晉將周德威本留鎮幽州,見前回。聞劉鄩西襲晉陽,亟引千騎往援,行至土門,鄩已整眾下山,自邢州繞出宗城,欲襲據臨清,絕晉糧道。又復變計。德威兼程追鄩,到了南宮,捕得鄩諜數人,斷腕縱還,令他還報道:「周侍中已到臨清了!」鄩始大驚,按兵不進,那知中了德威詭計,直至次日遲明,始由德威軍略過鄩營,馳入臨清,煞是鬥智。鄩始悔為德威所賺,亟引兵鄩貝州。晉王連得軍報,已知鄩由西返東,追兵不能得手,乃出屯博州,遙應德威。德威追鄩至堂邑,殺了一仗,互有死傷,鄩移軍莘縣,設塹固守,自莘及河,築甬道以通糧餉。晉王存勗,也出屯莘縣西偏,煙火相望,一日數戰,未分勝負,晉王分兵攻鄩甬道,用著大刀闊斧,斬伐柵木,鄩督兵堅拒,隨壞隨修,晉軍亦無可奈何,只捕得數十人,便即退還。劉鄩也算能軍。
梁主友貞,偏責鄩老師費糧,催令速戰,鄩歷奏行軍情形,且言晉系勁敵,不能輕戰,只有訓兵養銳,徐圖進取云云。這報呈將進去,又接梁主手諭,問他何時決勝,鄩很是懊悵,竟覆奏道:「臣今日無策,惟願每人給千斛糧,始可破賊。」看官!試想這梁主友貞,雖然是素性優柔,見了這種奏語,也有些忍耐不住,便復下手諭道:「將軍屯軍積糧,究竟為鄩饑呢?還是為破賊呢?」鄩接得此諭,不得已召問諸將道:「主上深居禁中,不知軍旅,徒與少年新進,謀畫軍機,急求一逞,無如敵勢方強,戰必不利,奈何奈何?」智囊也沒法了。諸將齊聲道:「勝負總須一決,曠日持久,亦非善策。」鄩不禁變色,退語親軍道:「主暗臣諛,將驕卒惰,我未知死所了!」
越日,又召集諸將,每人面前置水一器,令他飲盡,大眾皆面面相覷,無人敢飲。鄩便對諸將道:「一器中水,尚難盡飲,滔滔河流,能一口吸盡麼?」眾始知他借水喻意,莫敢發言,偏是朝使到來,總是促戰。鄩乃自選精兵萬餘人,開城薄鎮定軍營。鎮定軍猝不及防,到也驚亂,偏晉將李存審、李建及等,左右來援,衝斷鄩軍。鄩腹背受敵,慌忙收兵奔還,已喪失了千餘人,乃決計堅守,不准出兵,且詳報梁主友貞,請勿欲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19:19
第20回 襲晉陽王檀無功
梁主友貞,疑信參半,連日不安,又因寵妃張氏,忽然得病,很是沈重。妃系梁功臣張歸霸女,才色兼優,梁主友貞,早欲冊她為後,張妃請待帝郊天,然後受冊,友貞因連年戰爭,無心改元,所以郊天大禮,也延宕過去。至妃病已劇,亟冊她為德妃,日間行禮,夜半去世,未免有情,誰能遣此!那梁主友貞,悲悼了好幾日,自覺形神俱憊,未晚即寢,到了夜間,夢寐中似有人行刺,駭極乃寤。正在徬徨時候,突聞御榻中有擊刺聲,越覺驚異。仔細一聽,乃出自劍匣中,就開匣取劍,披衣亟起,自言自語道:「難道果有急變麼?」道言未絕,寢門忽啟,有一人持刀直入,竟來行兇,不防梁主持劍以待,急忙轉身返奔,被梁主搶上一步,將他刺倒,結果性命。僥倖僥倖。乃急呼衛士入室,令他驗視屍骸。有人識是康王友孜的門客,因即令衛士往捕友孜。友孜正待刺客返報,一聞叩門,親來啟視,被衛士順手牽來,押入內廷。梁主面加審訊,友孜無可抵賴,俯首無詞,便由梁主喝令處斬,原來友孜系梁主幼弟,雙目有重瞳子,遂自謂有天子相,欲弒兄自立,不意弄巧成拙,竟至喪命。既自命有異相,何不待兄終弟及,乃遽自送命耶?
越宿梁主視朝,顧語租庸使趙巖,及張妃兄弟漢鼎、漢杰道:「幾與卿等不得相見!」趙巖等尚未詳悉,經梁主說明底細,方頓首稱賀,且面奏道:「陛下踐祚,已越三年,尚未郊天改元,致被奸人覬覦,猝生內變,若陛下早已親郊,早已改元,當不致有此事了!」梁主友貞,乃改乾化五年為貞明元年,親祀圜邱,頒詔大赦,即命次妃郭氏,暫攝六宮事宜。郭氏為登州刺史郭歸厚女,亦以姿色見幸,無容瑣述。惟自友孜伏誅,梁主遂疏忌宗室,專任趙巖及張妃兄弟,參預謀議。巖等依勢弄權,賣官鬻爵,讒間故舊將相,如敬翔、李振等一班勛臣,名為秉政,所言皆不見用。大家灰心懈體,眼見得朱梁七十八州,要陸續被人占去,不能長此安享了。為朱梁滅亡斷筆。
梁主改元貞明,已在乾化五年十一月中,轉瞬間就是貞明二年。劉鄩仍堅守莘城,閉壁不出。晉軍乃屢次挑戰,終無人出來接應,城上卻守得甚固,無隙可乘。晉王存勗,留李存審守營,自往貝州勞軍,陽言當返歸晉陽。劉鄩乃奏請襲擊魏州,梁主友貞答書道:「朕舉全國兵賦,付托將軍,社稷存亡,關係此舉,願將軍勉力!」鄩因令楊師厚故將楊延直,引兵萬人,往襲魏州。延直夜半至城南,總道城中未曾備防,慢慢兒的紮營,不料營未立定,突來了一彪人馬,統是精壯絕倫,所當輒靡。況且夜深天黑,幾不知有多少敵軍,只好見機急走,其實城中止有五百名壯士,潛出劫寨,卻嚇退了梁兵萬人。
翌日晨刻,劉鄩率兵至城東,與延直相會,正擬督兵進攻,但聽城中鼓聲大震,城門洞開,有一大將領軍殺出,前來接仗。鄩遙認是李嗣源,也擺開陣勢,與他交鋒。將對將,兵對兵,正殺得難解難分,突見貝州路上,也有一軍殺到,當先一員統帥,服色不等尋常,面貌很是英偉,手中執著令旗,似風驅來。鄩驚語道:「來帥乃是晉王,莫非又被他賺了?」果如尊言。遂引兵卻退。晉王與嗣源合兵,步步進逼,鄩且戰且行,奔至故元城西,後面喊聲又震,李存審驅軍殺來,鄩叫苦不迭,急麾兵布成圓陣,為自固計。偏西北是晉王軍,東南是存審軍,兩軍皆布方陣,鼓噪而前,害得鄩軍四面受敵,合戰多時,鄩軍不支,紛紛溃散,鄩急引數十騎突圍出走,所有步卒七萬,經晉軍一陣環擊,殺死了一大半,餘眾僥倖逃脫,又被晉軍追至河上,殺溺幾盡,僅剩數千人過河,跟著劉鄩退保滑州。
梁匡國軍節度使王檀,密奏梁廷,請發關西兵掩襲晉陽,廷臣以為奇計,即令照行。檀發河中、陝同華諸鎮兵,合三萬人,出陰地關,掩至晉陽城下,果然城中未及預防,即由監軍張承業,調發諸司丁匠,並市民登城拒守。檀晝夜猛攻,險些兒陷入城中,承業慌急異常。代北故將安金全,退居晉陽,入見承業道:「晉陽系根本地,一或失守,大事去了!僕雖老病,憂兼家國,願授我庫甲,為公拒敵。」幸有此人。承業易憂為喜,立發庫中甲械,給與金全,金全召集子弟,及退職故將,得數百人,夜出北門,襲擊梁營,梁兵驚退,金全乃還。
過了一日,又由昭義軍即澤潞二州。昭義軍本統五州,自澤潞入晉。餘如邢、洺、磁三州,尚為梁有,統稱昭義軍,故五代初有兩昭義軍。節度使李嗣昭,撥出牙將石君立,引五百騎來援。君立朝發潞州,夕至晉陽,突過汾河橋,擊敗梁兵,直抵城下,佯呼道:「昭義全軍都來了!」承業大喜,開城迎入。君立即與安金全等,夜出各門,分劫梁營,梁兵屢有死傷,王檀料不能克,又恐援軍四集,遂大掠而還。是時賀德倫尚留住晉陽,部兵多縋城逃出,往投梁軍。承業恐他內應,收斬德倫,然後報達晉王,晉王也不加罪。惟晉陽解圍,並非由晉王授計,晉王素好誇伐,竟不行賞,還虧張承業撫慰有方,大眾始無怨言。晉室功臣,要算承業。梁主友貞,聞劉鄩敗還,王檀又復無功,忍不住長歎道:「我事去了!」乃召劉鄩入朝。鄩恐戰敗受誅,但托言晉軍未退,不便離滑。梁主權授鄩為宣義節度使,使將兵進屯黎陽。晉王使李存審往攻貝州,刺史張源德固守,屢攻不下。晉王自攻衛、磁二州,均皆得手,降衛州刺史米昭,斬磁州刺史靳紹。再派將分徇洺、相、邢三州,守吏或降或走,三州俱下。晉王命將相州仍歸天雄軍,惟邢州特置安國軍,兼轄洺、磁,即令李嗣源為安國節度使,又進兵滄州。滄州已為梁所據,守將毛璋,至是亦降。只有貝州刺史張源德,始終拒晉,城中食盡,甚至噉人為糧,軍士將源德殺死,奉款晉營,因恐久守被誅,請擐甲執兵,出城迎降。存審佯為應允,俟開城後,麾兵擁入,撫慰一番,乃令降眾釋甲。降眾不知是計,各將甲兵卸置,不料一聲號令,四面被圍,見一個,殺一個,把降眾三千人,殺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存審亦太慘毒。自是河北一帶,均為晉有。惟黎陽尚由劉鄩守住,總算還是梁土。晉軍往攻不克,班師而回。
晉王存勗,亟倍道馳歸晉陽,原來存勗頗孝,累歲經營河北,必乘暇馳歸,省視生母曹氏。此次因行軍日久,所以急歸。看官聽著,晉祖李克用正室,本是劉氏,克用起兵代北,轉戰中原,嘗令劉氏偕行,劉氏頗習兵機,又善騎射,嘗組成宮女一隊,教以武技,隨從軍中。克用所向有功,半出內助,及克用封王,劉氏亦受封秦國夫人。惟劉氏無子,與克用妾曹氏,相得甚歡,每與克用言及,曹氏相當生貴子,後來果生存勗,存勗嗣立,曹氏亦推為晉國夫人,母以子貴,幾出劉氏右。劉氏毫不妒忌,歡愛逾恒,存勗歸省曹氏,曹氏亦必令問候嫡母,不致缺儀。難得有此二賢婦。小子有詩詠道:
尹邢相讓不相爭,王業應由內助成,
到底賢明推大婦,周南樛木好重賡。推重劉氏,為後文易嫡為庶伏案。
晉王存勗歸省後,過了殘年,忽聞契丹酋長阿保機,稱帝改元,竟取晉新州,入圍幽州。那時又要大動干戈了。欲知契丹入寇情事,請看官續閱下回。
本回敘梁、晉交爭,為梁、晉興亡一大關鍵。劉鄩良將也,一步百計,可謂善謀,然晉為勁敵,非智力足以勝之。觀鄩之固守莘城,堅壁不出,最為良策,司馬懿之所以能拒諸葛者,即是道也。梁主不察,屢次促戰,卒致鄩不能牢守成見,墮入晉王詐計,魏州一役,喪師無算,渡河奔還,而河北遂為晉有矣。王檀之襲擊晉陽,智不在劉鄩下,乃頓兵城下,又復無功。河東方盛,人謀無益,梁亡晉興,實關此舉。然梁主不分天、雄二鎮,尚不致有此敗。興亡之數,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況友孜謀逆,內變頻興,不能安內,烏能攘外,識者以是知朱梁之必亡!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21:05
第21回 阿保機得勢號天皇
卻說中國北方,素為外夷所居,歷代相沿,屢有變革。唐初突厥最大,後來突厥分裂,回鶻、奚、契丹,相繼稱盛。到了唐末,契丹最強,他本是鮮卑別種,散居潢河兩岸,乘唐衰微,逐漸拓地,成為北方強國,國分八部。但皆利部,乙室活部,實活部,納尾部,頻沒部,內會雞部,集解部,奚嗢部。每部各有酋長,號為大人。又嘗公推一大人為領袖,統轄八部,三年一任,不得爭奪。居然有選舉遺風。
到了唐朝季年,正值阿保機為八部統領,善騎射,饒智略,嘗乘間入塞,攻陷城邑,擄得中國人民,擇地使耕,辟土墾田,大興稼穡。不到數年,居然禾麥豐收,戶口蕃息。阿保機為治城郭,設廛市,立官置吏,仿中國幽州制度,稱新城為漢城,漢人安居此土,不復思歸。阿保機聞漢人言,謂中國君主,向來世襲,未嘗交替,因此威制諸部,不肯遵行三年一任的老例,悠悠忽忽,已越九年。八部大人,各有違言,阿保機乃通告諸部道:「我在任九年,所得漢人,不下數萬,現皆居住漢城,我今自為一部,去做漢城首領,不再統轄各部,可好麼?」各部大人,當然允諾。阿保機遂徙居漢城,練兵造械,四出略地。
黨項在漢城西,他率兵往攻,欲取黨項為屬地,不意東方的室韋部,乘虛來襲漢城,城中聞報皆驚,偏出了一個女英雄,披甲上馬,號召徒眾,竟開城搦戰,擊破室韋部眾,追逐至二十里外,斬獲無數,始收眾回城。這人為誰?就是阿保機妻述律氏。述律一作舒嚕。述律氏名平,系回鶻遺裔,小字月理朵,一作鄂爾多。生得身長面白,有勇有謀,阿保機行兵御眾,多由述律氏暗中參議,屢建奇功,此次阿保機西侵黨項,留她居守,她日夕戒備,竟得從容破敵。及阿保機聞變回來,敵人早已敗走,全城安然無恙了。梁興有張妃,晉興有劉妃,契丹之興有述律氏,可見開國成家,必資內助。漢城在炭山西南,素產鹽鐵,所出食鹽,往往分給諸部。述律氏為阿保機設法,擬借此召集諸部大人,為聚殲計,阿保機遂遣使語諸部道:「我有鹽池,為諸部所仰給,諸部得了鹽利,難道不知有鹽主麼?何不一來犒我!」諸部大人乃各齎牛酒,親詣漢城,與阿保機共會鹽池。阿保機設筵相待,飲至酒酣,擲杯為號,兩旁伏兵突發,持刀亂殺,八部大人,無一生還。阿保機即分兵往徇八部。八部已失了主子,哪個敢來抵擋,只好俯首聽命,願戴阿保機為國主,阿保機遂得雄長北方了。阿保機併吞八部,敘筆不略。
晉王李克用,聞梁將篡唐,意圖聲討,因欲聯絡契丹,作為臂助,乃遣人往約阿保機,願與聯盟。阿保機率兵三十萬,來會克用,到了雲州東城,由克用迎入宴飲,約為兄弟,共舉兵擊梁,臨別時贈遺甚厚。阿保機亦酬馬千匹,不意梁既篡唐,阿保機竟背盟食言,反使袍笏梅老詣梁,袍笏系番官名。獻上名馬貂皮,求給封冊。梁主溫遣使答報,令他翦滅晉陽,方給封冊,許為甥舅國。看官!你想李克用得此消息,能不引為大恨麼?克用病終,曾付一箭與存勗,囑他剿滅契丹。見前第四回。
存勗嗣立,先圖河北,不便與契丹絕交,所以貽書契丹,仍稱阿保機為叔父,述律氏為叔母。及存勗伐燕,燕王劉守光,使參軍韓延徽往契丹乞師,阿保機不肯發兵。見前第九回。但留住延徽,令他為契丹臣。延徽不拜,惹動阿保機怒意,罰使喂牛飼馬,獨述律氏慧眼識人,徐勸阿保機道:「延徽守節不屈,正是當今賢士,若能優禮相待,當為我用,奈何使充賤役呢!」阿保機乃召入延徽,令延旁坐,與語軍國大事,應對如流。阿保機大喜,遂待若上賓,用為謀主,延徽感懷知遇,竭力贊襄,教他戰陣,導他侵略,東馳西突,收服黨項、室韋諸部,又制文字,定禮儀,置官號,一切法度,番漢參半,尊阿保機為契丹皇帝。阿保機自稱天皇王,令妻述律氏為天王皇后,改元天贊。即以所居橫帳地名為姓,叫作世裡,由中國文翻譯出來,便是耶律二字。別在漢城北方,營造城邑宮室,稱為上京,上京四近,各築高樓,為往來游畋,登高憩望的區處,俗尚拜日崇鬼,每月逢朔望,必東向禮日,所以阿保機蒞朝視事,亦嘗東向稱尊。這是梁貞明二年間事。
韓延徽卻潛歸幽州,探視家屬,乘便到了晉陽,入見晉王李存勗。存勗留居幕府,命掌書記。偏有燕將王緘,密白晉王,說他反覆無常,不宜信任。反覆無常四字,確是延徽定評。晉王因也動疑,延徽瞧透隱情,便借省母為名,復走契丹。阿保機失了延徽,如喪指臂,及延徽復至,幾疑他從天而下,大喜過望,即令延徽為相,叫作政事令。延徽致晉王書,歸咎王緘,且雲延徽在此,必不使契丹南牧,惟幽州尚有老母,幸開恩贍養,誓不忘德。晉王存勗,乃令幽州長官,歲時問延徽母,不令乏食。那知契丹竟大舉南寇,自麟、勝二州攻入,直抵蔚州。晉振武軍節度使李嗣本,發兵往拒,眾寡不敵,嗣本被擒。又值新州防禦使李存矩,驕惰不恤軍民,為偏將盧文進等殺死,文進亡入契丹,引契丹兵入據新州,留部校劉殷居守,雲、朔大震。
晉王李存勗,正自河北歸來,接連得著警報,亟調幽州節度使周德威,發兵三萬,往拒契丹。德威至新州城下,望見契丹兵士,精悍絕倫,已有退志。嗣聞契丹皇帝阿保機,率兵數十萬,前來援應,料知不能抵敵,引兵退還。到了半途,突聞後面喊聲大震,契丹兵已經殺到。德威回馬北望,那胡騎漫山遍野,踴躍奔來,急忙下令佈陣,整備對仗,陣方布定,敵騎已至,憑著一股銳氣,突入陣中,德威招架不住,沒奈何麾軍再走。偏敵騎馳騁甚速,霎時間又被衝斷,裹去了無數人馬,僅得數千人保住德威,狼狽急奔,始得回入幽州。德威老將,也有此敗。契丹兵乘勝進薄城下,聲言有眾百萬人,氈車毳幕,瀰漫山澤,沿途俘獲兵民,統用長繩捆住,連頭帶足,似縛豚相似,懸諸樹上。恰是好看。兵民到了夜間,往往潛自解脫,伺隙逸去,契丹主也不過問,但督兵圍攻幽州。周德威一面乞援,一面固守。契丹降將盧文進,請造火車地道,仰攻俯掘,德威用銅鐵鎔汁,上下揮灑,敵眾多被沾染,無不焦爛,因此攻勢少懈。
相持至百餘日,晉將李嗣源、閻寶、李存審等,奉晉王命令,率步騎七萬,進援幽州,嗣源與存審商議道:「敵利野戰,我利據險,不若自山中潛行,趨往幽州,倘或遇敵,亦可依險自固,免為所乘。」存審稱善,遂逾大防嶺東行,由嗣源與養子從珂率三千騎為先鋒,銜枚疾走,距幽州六十里,與契丹兵相值,力戰得進,行至山口,契丹用萬騎阻住去路,嗣源僅率百餘騎,至契丹陣前,免冑揚鞭,口操胡語道:「汝無故背盟,犯我疆土,我王已麾眾百萬,直抵西樓,滅汝種族,汝等還在此做什麼?」契丹兵聽了此語,不免心驚,互相顧視,嗣源乘勢突入,手舞鐵鎔,擊死敵目一人,後軍怒馬繼進,得將契丹兵衝退,逕抵幽州。契丹主阿保機,攻城不下,又值大暑霖潦,班師回國,止留部將盧國用圍城。說本《遼史·太祖紀》國用聞救兵到來,列陣待著,李存審命步兵伏住陣後,戒勿妄動,但令羸卒曳柴燃草,鼓噪先進,那時煙塵蔽天,弄得契丹兵莫名其妙,不得已出陣逆戰,存審始令陣後伏兵,齊向前進,趁著煙霧迷離的時候,人自為戰,蹂躪敵陣。契丹兵大敗而逃,由晉軍從後追擊,俘斬萬計,乃收軍入幽州。前寫嗣源,後寫存審。德威接見諸將,握手流涕,越日始遣人告捷。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22:25
第22回 胡柳陂輕戰喪良將
晉王聞契丹敗歸,又決計伐梁,調回李嗣源等將士,指日出師。會值天寒水涸,河冰四合,晉王大喜道:「用兵數載,只因一水相隔,不便飛渡,今河冰自合,正是天助我了!」遂急赴魏州,調兵南下。
是時梁黎陽留守劉鄩,應召入朝,接應前回。朝議責他失守河朔,貶為亳州團練使。河北失一大將,沒人抵擋晉軍,晉王視河冰堅沍,即引步騎渡河。河南有楊劉城,由梁兵屯守,沿河數十里,列柵相望。晉王麾軍突進,毀去各柵,竟抵楊劉城,飭步兵各負葭葦,填塞城濠,四面攻撲,即日登城,擒住守將安彥之。梁主友貞,正在洛陽謁陵,擬行西郊祀天禮,忽聞楊劉城失守,晉軍將抵汜水,急得不知所措,慌忙停罷郊祀,奔還大梁。嗣探得晉王略地濮鄆,大掠而還,才得略略放心,安穩過了殘年。
越年為貞明四年,梁主友貞,與近臣會議,欲發兵收復楊劉。梁相敬翔上疏道:「國家連年喪師,疆宇日蹙,陛下居深宮中,惟與左右近臣,商議軍務,所見怎能及遠?試想李亞子繼位以來,攻城野戰,無不身先士卒,親冒矢石,近聞攻楊劉城,且身負束薪,為士卒先,所以一鼓登城,毀我藩籬。陛下儒雅守文,宴安自若,徒令後進將士,攘逐寇仇,恐非良策。為今日計,速宜周諮黎老,別求善謀,否則來日方長,後患正不少哩!」頗切時弊。梁主覽奏,乃與趙、張諸臣商議。趙、張諸臣,反說敬翔自恃宿望,口出怨言,竟請梁主下詔譴責。還是梁主曲意優容,但將奏疏擱起,置諸不理。
過了數日,令河陽節度使謝彥章,領兵數萬,攻楊劉城。晉王存勗,已還寓魏州,接到楊劉警報,亟率輕騎馳抵河上。彥章築壘自固,決河灌水,阻住晉軍。晉王泛舟測水,見水勢瀰漫數里,深且沒槍,也覺暗暗出驚,沈吟半晌,始笑顧諸將道:「我料梁軍並無戰意,但欲阻水為固,使我自敝,我豈墮他狡計!看我先驅渡水,攻他不備哩。」翌晨即調集將士,下令攻敵。自率魏軍先涉,各軍繼進,褰甲橫槍,整隊後行,可巧水勢亦落,深才及膝,大眾歡躍而前。梁將謝彥章,率眾數萬,臨水拒戰,晉軍衝突數次,統被擊退。晉王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即麾軍卻還。到了中流,回顧梁兵追來,復翻身殺回。軍士亦皆返戰,奮呼殺賊。彥章不防這著,竟被晉軍衝散隊伍,及奔還岸上,已是不能成列。晉王驅軍大殺一陣,流血萬人,河水為赤,彥章倉皇遁走,晉軍遂陷入濱河四寨。極寫晉王智勇。
晉王欲乘勝滅梁,四面徵兵,令周德威率幽州兵三萬人,李存審率滄、景兵萬人,李嗣源率邢、洺兵萬人,王處直遣將率易、定兵萬人,及麟、勝、雲、朔各鎮兵馬,同集魏州,還有河東、魏博各軍,齊赴校場,由晉王升座大閱,慷慨誓師,各軍齊聲應諾,彷彿似海嘯山崩,響震百里。梁兗州節度使張萬進,望風股栗,遣使納款。晉王乃帶領全軍,循河直上,立營麻家渡。梁命賀瓌為北面行營招討使,率師十萬,與謝彥章會兵濮州,出屯州北行台,相持不戰。原是上策。
晉王屢發兵誘敵,梁營中始終不動,惱得晉王性起,自引輕騎數百人,到梁營前,踞坐辱罵。梁兵卻出營追趕,險些兒刺及晉王,虧得騎將李紹榮,力戰得免。眾將皆諫,趙王鎔及王處直,亦致書晉王道:「元元命脈,系諸王身,大唐命脈,亦係諸王身,奈何自輕若此!」晉王笑語來使道:「自古到今,平定天下,多由百戰得來,怎可深居帷闥,自溺宴安哩!」來使既去,晉王又出營上馬,親往挑戰。李存審叩馬泣諫道:「大王當為天下自重,先登陷陣,乃是存審等職務,並非大王所應為!」晉王尚不肯止,經存審攬住馬韁,方下馬還營。
越日覷存審外出,復策馬馳往敵營,隨身仍不過百騎,且顧語左右道:「老子妨人戲,令人惹厭!」既近梁營,營外有長堤,晉王躍馬先登,隨登的騎將,僅及十餘人,不防堤下伏有梁兵,一聲呼噪,持械突發,圍住晉王至數十匝,晉王拚命力戰,一時衝突不出,幸後騎陸續登堤,從外面攻入,方殺開一條血路,策馬飛奔,李存審也領兵來援,方將梁兵殺退,晉王方信存審忠言,待遇益加厚了。存勗之不得善終,亦未始非輕躁之失。
兩軍相持,轉瞬百日,晉王又暴躁起來,飭令進軍,距梁營十里下寨。梁招討使賀瓌,屢欲出戰,均被謝彥章阻住。一日瓌與彥章閱兵營外,對營數里,適有高地,瓌指示彥章道:「此地可以立柵。」彥章不答,及晉軍進逼,果在高地上豎柵屯軍,瓌遂疑彥章與晉通謀,密報梁主,誣稱彥章撓阻軍謀,私通寇敵。一面與行營都虞侯朱珪密謀,誘殺彥章,並騎將孟審澄、侯溫裕。當下再奏梁主,只說三人謀叛,已與朱珪定計,將他誅死。梁主不辨虛實,竟升珪為平盧節度使,兼行營副指揮使。
晉王聞彥章被殺,喜語諸將道:「將帥不和,自相魚肉,這正是有隙可乘!我若引軍直指梁都,他豈能仍然堅壁,不來攔阻?我得與戰,當無不勝了。」周德威諫阻道:「梁人雖屠上將,兵甲尚是完全,若冒險輕行,恐難得利。」晉王不從,下令軍中,老弱悉歸魏州,所有精兵猛將,一概隨行。當即毀營亟進,竟向汴梁進發。至胡柳陂,有偵騎來報道:「梁將賀瓌,也率大兵追來了。」晉王道:「我正要他追來,好與一戰。」周德威又諫道:「賊眾倍道來追,未曾休息,我軍步步為營,所至立柵,守備有餘,兵法上所謂以逸待勞,便是此策,請王按兵勿戰,但由德威等分出騎兵,往擾敵壘,使他不得安息,然後一鼓出師,可以立殲,否則梁人顧念家鄉,內懷憤激,銳氣方盛,暮氣未生,驟然與戰,恐未必得志呢。」晉王勃然道:「前在河上,恨不得賊,今賊至不擊,尚復何待?公何膽怯至此!」說至此,復顧李存審道:「爾等令輜重兵先發,我為爾等斷後,破賊即行。」勇則有餘,慎則不足。德威不得已,引幽州兵從行,向子流涕道:「我不知死所了。」也是命數該終,所以良謀不用。
已而梁軍大至,橫亙數十里,晉王自領中軍,鎮定軍居左,幽州軍居右,輜重兵留屯陳西,晉王率親軍陷入梁陣,所向無前,十蕩十決,往返至十餘次,梁馬軍都指揮使王彥章,支持不住,竟率部眾西走。晉輜重兵望見梁幟,還道他來襲輜重,頓時驚溃,馳入幽州軍。幽州軍亦被他擾亂,反令彥章乘隙搗入,斲死許多幽州軍。周德威慌忙拒戰,已是不及攔阻,再經賀瓌部眾,也來幫助彥章,一場蹂躪,可憐德威父子,竟戰死亂軍中!小子有詩歎道:
統兵百戰老疆場,具有兵謀保晉王。
誰料渡河偏梗議?將軍難免陣中亡。
德威已死,晉軍奪氣,晉王存勗,忙據住高邱,收集散兵。梁兵四面會合,賀瓌亦占了對面的土山,與晉王再決勝負。欲知再戰情形,俟小子下回續敘。
契丹阿保機之強,謀略多出述律氏,彼徒執哲婦傾城之語,以律人家國者,毋乃其所見太小耶!蓋惟妖媚妒悍之婦人,不誤人家國不止,若果智勇深沈,好謀善斷,則佐興一國且有餘,遑論一家乎!但為阿保機設法,誘入八部大人,聚而殲旃,雖從此得統一契丹,而居心未免太毒,述律氏亦悍矣哉!若夫晉之攻梁,名正言順,不勞贅述。晉王之冒險輕進,原違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之誡,胡柳陂一役,宿將如周德威,亦致戰死,此皆由輕率之害。但德威行軍日久,奈何不預先戒備,竟為各軍所乘!然則其戰死也,殆亦有自取之咎乎?蓋德威年已衰邁,暮氣亦深,無怪其前遇契丹,即望風奔靡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23:30
第23回 莽朱瑾手刃徐知訓
卻說梁將賀瓌,據住土山,為晉王所望見,即顧語將士道:「今欲轉敗為勝,必須往奪此山。」說著,即引騎兵下丘,馳至對面土山前,奮勇先登,李從珂、王建及等,隨後踵至,統是努力向前,一擁而上,梁兵抵敵不住,紛紛下山,改向山西列陣,尚是氣燄逼人。晉軍相顧失色,各將請晉王斂兵還營,詰朝復戰,獨閻寶進言道:「王彥章騎兵,已西走濮陽,山下只有步卒,向晚必有歸志,我乘高臨下,定可破敵,且大王深入敵境,偏師失利,若再引退,必為敵乘,就使收眾北歸,河朔恐非王有,成敗決諸今日,奈何退去?」晉王尚猶豫未決,此時何亦遲疑耶?李嗣昭亦進諫道:「賊無營壘,日暮思歸,但使精騎往擾,使彼不得晚食,待他引退,麾眾追擊,必得全勝。」王建及擐甲橫槊,慷慨陳詞道:「敵兵已有倦容,不乘此時往擊,更待何時?大王盡管登山,看臣為王破賊!」晉王見他聲容俱壯,也奮然道:「非公等言,幾誤大計!」便令嗣昭、建及,率領騎兵,先驅突陣,自率各軍繼進。
梁兵正慮枵腹,不防嗣昭、建及兩大將,盛怒前來,大刀長槊,攪入陣中,刀過處頭顱亂滾,槊到時血肉橫飛,大眾逃命要緊,立時溃散。那晉王又率大軍驅到,好似泰山壓卵一般,所當輒碎。賀瓌拍馬返奔,部眾大溃,死亡約三萬人。這是梁、晉第三次鏖戰。
晉王存勗,得勝還營,檢點軍士,到也死了不少。又聞德威父子陣亡,不禁大慟道:「喪我良將,咎實在我,悔無及了!」德威尚有子光輔,為幽州中軍兵馬使,留守幽州,當即命為嵐州刺史。惟李嗣源與從珂相失,且因軍中訛傳,晉王已渡河北返,也即乘冰北渡,嗣聞晉王得勝,進拔濮陽城,乃再南渡至濮陽,進謁晉王。晉王冷笑道:「汝道我已死麼?倉猝北渡,意欲何為?」嗣源頓首謝罪。晉王以從珂有功,不忍加譴,且罰他飲酒一大觥,聊示薄懲。自引軍北還魏州,遣嗣昭權知幽州軍府事。
梁主友貞,接到賀瓌敗耗,已是不安,隨後有王彥章敗卒奔還,說是晉軍將至,越加驚惶,亟驅市人登城,又欲奔往洛陽,及得行營確報,方知晉軍北還,始免奔波,但已是吃驚不小了。寫出友貞庸柔。
先是晉王發兵攻梁,曾遣使至吳,約他南北夾攻。吳王楊隆演,命行軍副使徐知訓,為淮北行營都招討使,偕副都統朱瑾等,領兵趨宋亳,與晉相應,且移檄州縣,進圍潁州。梁令宣武節度袁象先,出兵救潁,吳軍不戰即退。看官!你道吳軍何故如此怯弱呢?原來徐知訓驕倨淫暴,未愜輿情,所以士無鬥志,不願接仗,知訓亦樂得退軍,返至廣陵,自耽淫樂。但是有勢不可行盡,有福不可享盡,似徐知訓的生平行誼,那裡能保有富貴,安佚終身?借古警世,不啻暮鼓晨鐘。說來又是話長,待小子略述知訓的行為。
知訓憑借父威,累任至內外都軍使,兼同平章事職銜,平時酗酒好色,遇有姿色的婦女,百計營取。知撫州李德誠,有家妓數十人,為知訓所聞,即貽書德誠,向他分肥。德誠覆書道:「寒家雖有數妓,俱系老丑,不足侍貴人,當為公別求少艾,徐徐報命。」知訓得書大怒道:「他連家妓也不肯給我,我當殺死德誠,並他妻室都取了回來!看他能逃我掌中否?」德誠聞之大恐,亟購了幾個嬌娃,獻與知訓,知訓方才罷休。
吳王隆演幼懦,嘗被知訓侮弄。一日,知訓侍隆演宴飲,喝得酩酊大醉,便迫隆演下座,令與優人為戲,且使隆演扮作蒼鶻,自己扮作參軍。什麼叫作參軍蒼鶻呢?向例優人演戲,一人袱頭衣綠,叫作參軍,一人總角敝衣,執帽跟著參軍,如僮僕狀,叫作蒼鶻。隆演不敢違拗,只好勉強扮演,胡亂一番罷了。想入非非。又嘗與隆演泛舟夜遊,隆演先行登岸,知訓恨他不遜,用彈拋擊隆演,還幸隆演隨卒,格去彈子,才免受傷,既而至禪智寺賞花,知訓乘著酒意,詬罵隆演,甚至隆演泣下,尚呶呶不休。左右看不上眼,潛扶隆演登舟,飛駛而去。知訓怒上加怒,急乘輕舟追趕,偏偏不及,竟持了鐵檛,尋擊隆演親吏,撲死一人,餘眾逃去,知訓酒亦略醒,歸寢了事。隆演有衛將李球、馬謙,意欲為主除害,俟知訓入朝時,挾隆演登樓,引著衛卒出擊知訓,知訓隨身也有侍從,即與衛士交戰,只因寡不敵眾,且戰且卻,可巧朱瑾馳至,知訓急忙呼救,瑾返顧一麾,外兵爭進,得將李球、馬謙兩人殺死,衛卒皆遁。知訓欲入犯隆演,為瑾所阻,始不敢行,但從此益加驕恣,不特凌蔑同僚,並且嫉忌知誥。
知誥為昇州刺史,修築府舍,振興城市,很有富庶氣象。潤州司馬陳彥謙,勸徐溫徙治昇州,調知誥為潤州團練使。知誥乘便入朝,辭行時,知訓佯為宴餞,暗中伏甲,欲殺知誥。幸知訓季弟知諫,素睦知誥,此時亦在座中,躡知誥足,知誥始知詭計,佯稱如廁,逾垣遁去。知訓聞知誥已遁,拔劍出鞘,授親吏刁彥能,令速追殺知誥。彥能追及中途,但以劍示知誥,縱使逃生,自己返報知訓,只說是無從追尋,知訓無法可施,也即罷論。
朱瑾前助知訓,幸得脫難,他卻不念舊德,陰懷猜忌。瑾嘗遣家妓問候知訓,知訓將她留住,欲與奸宿。家妓知他不懷好意,乘間逸出,還語朱瑾,瑾亦憤憤不平,嗣又聞知訓將他外調,出鎮泗州,免不得恨上加恨,於是想出一計,請知訓到家,盛筵相待,席間召出寵妓,曼歌侑酒,惹動知訓一雙色眼,目不轉睛的瞟著歌妓。瑾暗中竊笑,佯為奉承,願以歌妓相贈,並出名馬為壽。引得知訓手舞足蹈,喜極欲狂。瑾因知訓僕從,多在廳外,急切未便下手,乃復延入內堂,召繼妻陶氏出見。瑾妻為朱溫所擄,已見前。陶氏斂衽而前,下拜知訓,知訓當然答禮,不防背後被瑾一擊,立足不住,竟致踣地。戶內伏有壯士,持刀出來,刀鋒一下,那淫兇暴戾的徐知訓,魂靈透出,向鬼門關掛號去了。趣語。
瑾梟下知訓首級,持出大廳,知訓從人,立即駭散。瑾復馳入吳王府,向楊隆演說道:「僕已為大王除了一害!」說著,即將血淋淋的頭顱,舉示隆演。隆演嚇得魂不附體,慌忙用衣障面,囁嚅答道:「這……這事我不敢與聞。」一面說,一面走入內室。實是沒用。瑾不禁忿怒交集,大聲呼道:「豎子無知,不足與成大事!」你亦未免太粗莽了。隨即將首擊柱,擲置廳上,挺劍欲出,不料府門已闔,內城使翟虔等,竟勒兵擁至,爭來殺瑾,瑾急奔回後垣,一躍而上,再躍墜地,竟至折足,後面追兵,也逾垣趕來,瑾自知不免,便遙語道:「我為萬人除害,以一身任患,也可告無罪了。」言已,把手中劍向頸一橫,也即殞命。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24:04
第24回 病徐溫計焚吳越軍
徐溫向居外鎮,未知子惡,一聞知訓被殺,憤怒的了不得,即日引兵渡江,逕至廣陵,入叩興安門,問瑾所在。守吏報稱瑾死,乃即令兵士搜捕瑾家,自瑾妻陶氏以下,一並拘至,推出斬首。陶氏臨刑泣下,瑾妾恰怡然道:「何必多哭,此行卻好見朱公了!」陶氏聞言,遂亦收淚,伸頸就刑。一妻受污,一妻受戮,難乎其為朱瑾妻。家口盡被誅夷,並令將瑾屍陳示北門。瑾名重江淮,人民頗畏威懷德,私下竊屍埋葬。適值疫氣盛行,病人取瑾墓土,用水和服,應手輒愈,更為墓上培益新土,致成高墳。徐溫聞知,命劚發瑾屍,投入雷公塘下。後來溫竟抱病,夢見瑾挽弓欲射,不由的驚懼交並,再命漁人網得瑾骨,就塘側立祠,始得告痊。總計朱瑾一生,尚無大惡,也應受此廟祀。溫本欲窮治瑾黨,為此一夢,才稍變計,又因徐知誥、嚴可求等,具述知訓罪惡,乃幡然道:「孽子死已遲了!」遂斥責知訓將佐,不能匡救,一律落職,獨刁彥能屢有諍言,特別加賞。恐是由知誥代陳。進知誥為淮南節度副使,兼內外馬步都軍副使,通判府事,命知諫權潤州團練事,溫仍然還鎮。庶政俱決諸知誥。
知誥乃悉反知訓所為,事吳王盡恭,接士大夫以謙,御眾以寬,束身以儉,求賢才,納規諫,杜請托,除奸猾,蠲逋稅,士民翕然歸心。就是悍夫宿將,亦無一不悅服。用宋齊邱為謀主,齊邱勸知誥興農薄賦,江淮間方無曠土,桑柘滿野,禾黍盈郊,國以富強。務本之策,原無逾此。知誥欲重用齊邱,偏是徐溫不願,但令為殿直軍判官。齊邱終為知誥效力,每夕與知誥密謀,恐屬垣有耳,只用鐵筋畫灰為字,隨書隨滅,所以兩人秘計,無人得聞。
嚴可求料有大志,嘗語徐溫道:「二郎君指知誥。非徐氏子,乃推賢下士,籠絡人望,若不早除,必為後患!」溫不肯從,可求又勸溫令次子知詢,代掌內政,溫亦不許。知誥頗有所聞,竟調可求為楚州刺史。可求知已遭忌,亟往謁徐溫道:「唐亡已十餘年,我吳尚奉唐正朔,無非以興復為名,今朱、李爭逐河上,朱氏日衰,李氏日盛,一旦李氏得有天下,難道我國向他稱臣麼?不若先建吳國,為自立計。」這一席話,深中徐溫心坎,原來溫曾勸楊隆演為帝,隆演不答,因致遷延。在溫的意思中,自慮權重位卑,得使吳王稱帝,自己好總掌百揆,約束各鎮。獨嚴可求卻另有一種思想,自恐知誥反對,不得不推重徐溫,作一靠山。既要推重徐溫,不得不陽尊吳王,彼此各存私見,竟似心心相印。
溫即留可求參總庶政,令他草表,推吳王為帝,吳王楊隆演,仍然卻還。溫再邀集將吏藩鎮,一再上表,乃於唐天祐十六年,這是淮南舊稱。即梁貞明五年四月,楊隆演即吳王位,大赦國中,改元武義,建宗廟社稷,置百官宮殿,文物皆用天子禮,惟不稱帝號。追尊行密為太祖,諡曰孝武王,渥為烈祖,諡曰景王,母史氏為太妃。拜徐溫為大丞相,都督中外軍事,封東海郡王,授徐知誥為左僕射,參知政事,嚴可求為門下侍郎,駱知祥為中書侍郎,立弟濛為廬江郡公,溥為丹陽郡公,潯為新安郡公,澈為鄱陽郡公,子繼明為廬陵郡公。濛有材氣,嘗歎息道:「我祖創造艱難,難道可為他人有麼?」溫聞言,懼不能制,竟出濛為楚州團練使。吳王楊隆演本意是不願稱制,只因為徐氏所迫,勉強登台,且見徐氏父子,專權日久,無論如何懊悵,不敢形諸詞色,所以居常怏怏,鎮日裡沈飲少食,竟致疾病纏身,屢不視朝。想是沒福為王。
哪知吳越忽來構釁。吳越王錢鏐竟遣仲子傳瓘,率戰艦五百艘,自東洲擊吳,警報與雪片相似,連達廣陵。吳王隆演,病中不願聞事,一切調兵遣將的事情,當然委任大丞相大都督了。先是吳越王錢鏐,本與淮南不和,梁廷因得利用,令他牽制淮南,且加他兼職,授淮南節度使,充本道招討制置使。錢鏐亦嘗奉表梁廷,極陳淮南可取狀。嗣是屢侵淮南,互有勝負,及梁主友珪篡位,冊錢鏐為尚父,友貞誅逆嗣統,又授鏐為天下兵馬元帥。鏐遂立元帥府,建置官屬,雄據東南。至吳王隆演建國改元,梁主友貞,又頒詔吳越,令大舉伐吳,因此錢鏐復遣傳瓘出師。
吳相徐溫亟調舒州刺史彭彥章,及裨將陳汾,帶領舟師,往拒吳越軍。舟師順流而下,到了狼山,正與吳越軍相遇,可巧一帆風順,不及停留,那吳越戰艦,又復避開兩旁,由他馳過,明明有計。吳軍踴躍前進,不意後面鼓角齊鳴,吳越軍帥錢傳瓘,竟驅動戰艦,揚帆追來,吳軍只好回船與戰。甫經交鋒,吳越艦中,忽拋出許多石灰,乘風飛入吳船,迷住吳軍雙目,吳軍不住的擦眼,他又用豆及沙,散擲過來,吳軍已是頭眼昏花,怎禁得腳下的沙豆,七高八低,立腳不住,又經吳越軍亂劈亂斲,殺得鮮血淋漓,漬及沙豆,愈加圓滑,頓時彼傾此跌,全船大亂。傳瓘復令軍士縱火,焚毀吳船,吳軍心驚膽落,四散奔逃。彭彥章還想力戰,身被數十創,知窮力竭,情急自剄。陳汾卻先已逃回,坐視彥章戰死,並不顧救,遂致戰艦四百艘,多成灰燼,偏將被擄七十人,兵士傷亡數千名。
徐溫聞報,立誅陳汾,籍沒家產,半給彥章妻子,贍養終身。一面出屯無錫,截住敵軍,一面令右雄武統軍陳璋,率水軍繞出海門,斷敵歸路,吳越軍乘勝進軍,與溫相值,時當孟秋,暑氣未退,溫適病熱,不能治軍,判官陳彥謙亟從軍中選一弁目,面貌似溫,令他充作軍帥,身環甲冑,號令軍士,溫得少休。既而吳越軍來攻中軍,溫疾已少閒,親自出戰,遙見秋陽暴烈,兩岸間萑葦已枯,又值西北風起,正好乘勢放火,燒他一個精光,便令軍士挾著火具,四散縱火,火隨風猛,風引火騰,吳越軍立時驚溃。當由溫驅兵追擊,斬首萬計,吳趙將何逢、吳建,亦被殺死,只傳瓘遁去。前曾以火攻勝吳,奈何自不及防,豈真一報還一報耶!走至香山,又被吳將陳璋,截住去路,好容易奪路逃回。十成水師,已失去七八成了。
徐溫令收兵回鎮,知誥請派步卒二千,假冒吳越旗幟,東襲蘇州。溫喟然道:「汝策原是甚妙,但我只求息民,敵已遠遁,何必多結仇怨!」也是有理。諸將又齊請道:「吳越所恃,全在舟楫,方今天旱水涸,舟楫不便行駛,這正天亡吳越的機會,何不乘勝進兵,掃滅了他!」溫又歎道:「天下離亂,已是多年,百姓困苦極了,錢公亦未可輕視。若連兵不解,反為國憂,今我既得勝,彼已懼我,我且斂兵示惠,令兩地人民,各安生業,君臣高枕,豈非快事!多殺果何益呢!」具有保境息民之意。遂引兵還鎮。
嗣復用吳王書,通使吳越,願歸無錫俘囚。吳越王錢鎔亦答書求和。兩下釋怨,休兵息民,彼此和好度日,卻有二十年不起烽煙,這未始非徐溫所賜呢。應該稱美。
越年五月,吳王楊隆演,病已垂危。溫自升州入朝,與廷臣商及嗣位事宜。或語溫道:「從前蜀先主臨終時,嘗語諸葛武侯,謂嗣子不才,君宜自取。」溫不待詞畢,即正色道:「這是何言,我若有意竊位,誅張顥時即可做得,何必待至今日?楊氏已傳三主,就使無男有女,亦當擁立,如有妄言,斬首不赦!」大眾唯唯聽命,乃傳吳王命令,召丹陽公楊溥監國,徙溥兄濛為舒州團練使。未幾隆演病逝,年僅二十四歲。弟溥嗣立,尊生母王氏為太妃,追尊兄隆演為高祖宣皇帝。小子有詩詠徐溫道:
權兼內外總兵屯,報國猶知戴一尊,
試看入朝排眾議,徐溫畢竟勝朱溫。
吳王溥已經嗣位,國中好幾年無事,小子好別敘蜀中情形,欲知蜀事,且閱下回。
是回除首數行外,純敘吳事,如徐知訓之不道,朱瑾誅之宜也﹔但瑾之所為,未免鹵莽,投鼠尚且忌器,豈有內為孱主,外有強鎮,顧可為孤注之一擲乎?況徐溫亦非真懵於事者,特未聞其子之過惡耳。為瑾計,何不致書徐溫,直陳知訓罪狀,令他自行廢置,乃誘誅知訓,卒致殺身亡家,武夫之一往直前,不知審慎,往往有此大弊。幸徐溫入都,心目中尚有吳王,不致篡奪,否則隆演之首,幾何而不立隕也。史稱溫夢瑾挽射,始為改葬,瑾未必有此靈異,但亦因嚴可求、徐知誥之先陳子惡,未免生悔,悔則因致成夢耳。且隆演幼懦,內外軍事,亦賴有徐氏主持,觀吳越之大舉侵吳,幸溫用火攻計,轉敗為勝,淮南得以無恙。厥後隆演病劇,且使楊氏無男有女,亦當擁立之言,寧得以父子專政,遽謂其罪大功小哉?篇中抑揚得當,可作史評一則。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24:46
第25回 嗣蜀主淫昏失德
卻說蜀主王建,殺死太子元膺,改立幼子宗衍為太子。見前第九回。建子有十一人,為何獨立這幼子呢?原來蜀主正室周氏,才貌平常,且無子嗣,雖有妾媵數人,生了數子,怎奈沒有麗色。嗣得眉州刺史徐耕二女,入侍後宮,一對姊妹花,具有麗容,彷彿與江東大小喬相似。看官,你想蜀主得此二美,尚有不愛逾珍璧麼?大徐女生子宗衍,小徐女生子宗鼎。宗鼎先生,排行第七,宗衍後生,排行最幼。此外尚有宗仁、宗紀、宗輅、宗智、宗特、宗杰、宗澤、宗平等,均系別媵所出。王建僭號,十一子均得封王。元膺既死,建因宗輅類己,宗杰有才,兩子中擬擇一為嗣。大徐女已進封賢妃,小徐女亦進封淑妃,兩妃專房用事,怎肯令一把龍椅,付與別子?當下令心腹太監唐文扆,齎金百鎰,送與宰相張格,囑他號召百官,立宗衍為太子。張格既得重賄,即草得一表,令百官署名,但說是已奉密旨,決立宗衍。百官以君相定策,不便違議,樂得署名呈入。蜀主覽表驚疑道:「宗衍幼弱,好立做太子麼?」未始無識。適值大徐妃在旁,便即進言道:「宗衍已十多歲了,相士謂後當大貴﹔不過陛下今日,卻很為難﹔諸王十數,後宮充斥,那裡挨得著宗衍,妾情願挈他出宮,免遭人妒,也省得陛下為難呢!」說至此,面上的淚珠兒,已撲簌簌的墜了下來。婦人慣技。蜀主連忙慰諭道:「我並非不願立宗衍,但恐他少不更事,反誤國計。」徐妃復答道:「相臣以下,且一致贊成,只有陛下聖明,慮及此著,妾恐陛下並不為此,無非是左右為難,借此誑妾呢!」蜀主一再申辯,徐妃一再撒嬌,弄得蜀主情急起來,便道:「罷!罷!我明日決立宗衍便了。」徐妃方含淚謝恩。翌日即立宗衍為太子。
宗衍方頤大口,垂手過膝,顧目見耳,頗知學問,童年即能屬文。只是性好靡麗,酷愛鄭聲,嘗集豔體詩二百篇,署名煙花集,傳誦全蜀。但不合人主身分。既得立為儲貳,開府置官,專任一班淫朋狎客,充作僚屬,除倡和淫詞外,鬥雞擊球,鎮日戲狎。蜀主嘗過東宮,聞裡面喧呼聲很是熱鬧,問明底細,乃是太子與諸王蹴踘,不禁長歎道:「我百戰經營,才立基業,此輩豈能守成麼?」嗣是頗恨及張格,且有廢立意。怎奈徐賢妃從中把持,但將一笑一顰的作態,竟制住這狡猾梟雄的蜀主王建,一成不變,無法改移。
宗杰為蜀主所愛,屢陳時政,不知為何中毒,四肢青黑,霎時身亡。明明是徐妃下毒。蜀主益加憂疑,並因年力衰邁,禁不住這般播弄,傷感成疾,無藥可醫,私念惟北面行營招討使王宗弼,沈重有謀,可屬大事,遂召還成都,令為馬步都指揮使,當下宣入寢殿,並飭同宰相張格等,共受面囑道:「太子仁弱,朕曲循眾請,越次冊立。若他未能承業,可置居別宮,幸勿加害。我子尚多,幸擇賢繼立。徐妃兄弟,只可優給祿位,慎勿使他掌兵預政,借示保全。」偏不由你算奈何?宗弼等唯唯而退,偏此語被徐妃聞知,轉告唐文扆。文扆為內飛龍使,久握禁兵,兼參樞密,他竟派兵守住宮門,不令大臣再入。宗弼等三十餘人,日夕問安,不得入見,只有慰撫的命令,逐日外頒。宗弼料文扆謀亂,正擬設法抵制,可巧皇城使潘在迎,密報宗弼,說是文扆謀害大臣。宗弼遂帶領壯士,排闥入謁,極言文扆罪狀。蜀主王建,病雖加劇,尚知人事,乃召太子宗衍,入宮侍疾,並令東宮掌書記崔延昌,權判六軍事,貶文扆為眉州刺史。翰林學士承旨王保晦,亦坐文扆私黨,褫奪官爵,流戍瀘州。所有內外財賦,及中書除授諸司,與一切刑牘案獄,統委翰林學士庾凝績承辦。都城及行營軍旅,統委宣徽南院使宋光嗣管領。光嗣系小太監出身,專務揣摩迎合,因得重用。本來蜀主平時,內置樞密使,專用士人。此次恐太子年少,士人不為所用,因特改任宦官,那知這兩川土宇,要被這閹人破裂了!士人不可用,宦官更不可用,王建系殘唐狡將,難道未鑒唐事麼?
既而蜀主彌留,令宗弼兼中書令,光嗣任內樞密使,與功臣王宗綰、王宗瑤、王宗夔等,同受遺詔。宗弼、宗綰、宗瑤、宗夔,統是王建養子,改姓王氏,輔建有功,俱得兼中書令。及建已病歿,太子宗衍嗣位,除去宗字,單名為衍。宗弼等進封為王,尊父建為高祖皇帝,嫡母周氏為昭聖皇后。周氏哀毀成病,未幾去世,乃尊生母徐賢妃為皇太后,太后妹徐淑妃為皇太妃,命宋光嗣判六軍諸衛事,再奪唐文扆官爵,賜他自盡。王保晦亦誅死,貶宰相張格為茂州刺史,尋又謫為濰州司戶。援立宗衍,究有何益?禮部尚書楊玢,吏部侍郎許寂,戶部侍郎潘嶠,皆坐格黨貶官。一朝天子一朝臣,同平章事的位置,授與兵部尚書庾傳素。即凝績從兄。又用內給事王廷紹、歐陽晃、李周輅、宋光葆、宋承蘊、田魯儔為將軍,各參軍事。兄弟諸王,俱使他兼領軍使。彭王宗鼎,獨遍白兄弟道:「親王掌兵,實是禍本,況主少臣強,讒間必興,繕甲訓兵,殊非我輩應做的事情哩。」遂辭去軍使兼職,自營書舍,植松竹自娛,倒也逍遙快活,無是無非。惟宗弼已封巨鹿王,復晉封齊王,總攬大權,職兼文武,凡內外遷除官吏,均出他一人掌握,他得納賄營私,擅作威福。蜀主衍毫不過問,鎮日裡醉酒唱歌,靡靡忘倦。即位時,冊立一位皇后,乃是前兵部尚書高知言女,端莊沈靜,頗有婦德,衍獨謂她樸陋少文,不甚愜意。乃更令內教坊嚴旭,選取良家女子二十人,入備後宮。旭強搜民家,見有姿色女子,無論他家願與不願,硬要他獻入宮中。惟該家厚給金帛,才得免選,民間怨聲載道。旭卻腰橐豐盈,至二十人已經滿額,入宮覆旨。蜀主見他所選各女,統是芙蓉為面,楊柳為眉,不由的喜笑顏開,極稱旭辦事才能,即擢為蓬州刺史。嗣是左擁右抱,備極歡娛。還有太后太妃,也最喜冶游,時常至親貴私第,酣飲達旦。有時蜀主亦與偕行,或同游近郡名山,飲酒賦詩,耗費不可勝計。太后太妃,又各出教令,賣官鬻爵,出價最多,得官最速。禮部尚書韓昭,素無才具,但以便佞得倖,又納賂太後太妃,得升任文思殿大學士,位出翰林承旨上。後妃賣官,古今罕聞。他嘗出入宮禁,面懇蜀主,乞買數州刺史官職。得金營第,蜀主衍居然應諾,這真可謂特別加恩了。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25:18
第26回 唐監軍諫阻稱尊
蜀主衍改元乾德。乾德元年,改龍躍池為宣華池,就池造苑,大興工作,越年立高祖廟於萬歲橋,蜀主衍奏太后太妃,及後宮妃嬪等,入廟祭祀,參用褻味,並及鄭聲。華陽尉張士喬,上疏切諫,頓觸衍怒,飭令處斬,還是徐太后當面諭阻,始得免誅,流竄黎州,士喬憤激得很,竟投水自盡。
未幾下詔北巡,蜀主衍出發成都,披金甲,冠珠帽,執弓矢而行,旌旗兵甲,亙百餘裡,人民疑為灌口襖神。到了安遠城,令王宗儔、王宗昱、王宗晏、王宗信等,俱王建養子。統兵伐岐,進攻隴州。岐王李茂貞出屯汧陽,遙為援應,蜀偏將陳彥威,出散關至箭筶嶺,遇著岐兵,打了一回勝仗,便即引還。蜀主衍接得捷報,親赴利州,龍舟畫舸,輝映江渚,州縣供張,窮奢極麗,百姓各有怨言。
及抵閬州,見州民何康女,美麗過人,即命侍從強行取來。何女已經字人,出嫁有日,經蜀主問明底細,乃齎帛百匹,賜他夫家,飭令別娶,還算是浩蕩皇恩,不使向隅,那何女卻占為己有,樂得受用。誰料該未婚夫聞這急變,竟致一慟而亡!想也是個情種,可惜何女未能報他。
蜀主衍既得何女,也無心再游,即日歸還成都,與何女繾綣月餘,又覺得味同嚼蠟,平淡無奇。會奉徐太后往省母家,瞥見一個絕代佳人,極嬝娜,極娉婷,端的是玉骨仙姿,不同凡豔。王衍怎肯輕輕放過,詢明太后,知是徐耕孫女,與衍為中表姊妹,當下召令出見,攜帶進宮。看官!你想王衍是個蜀帝,叫徐氏如何違慢,只好睜著雙眼,由他攜去,入宮以後,顛鸞倒鳳,自在意中。那徐女不但美豔,並且曲盡柔媚,極善奉承。引得這位偽天子,非常戀愛,寵冠六宮。既有大小徐妃,復有這位徐女,何徐娘之多耶!徐太后姊妹,因姪女又得專寵,可為母族增光,也為欣慰。偏王衍不欲娶諸母族,反托言是韋昭度女孫,竟封她為韋婕妤,嗣又加封為韋元妃,六宮粉黛,當然懷妒。最難堪的是正宮高氏,平時本已失寵,自韋妃入宮,更被疏薄,免不得略有怨言。王衍竟將她廢去,遣令還家。乃父高知言,時已老邁,聞著此變,頓時驚僕,好容易灌救轉來,還是涕泣漣漣,不願進食,餓了數日竟致死去。何必如此?王衍也不加賻恤,即欲立韋妃為繼後,無如宮內還有一位金貴妃,姿容恰也秀媚,兼通繪事。她出世時,天大風雨,母夢見赤龍繞庭,因得分娩,所以閨名叫作飛山,乾德初選入掖庭,曾得專寵,至韋妃入幸,也逐漸見疏。但資格比韋妃為優,勢不能後來居上,且有赤龍夢兆,已具瑞征,王衍躊躇多日,不得已立金妃為繼後。後來又欲廢立,幸虧錢貴妃代為力爭,才得定位。惟名目上雖然未易,情意中不甚相親。蜀宮內佳麗日增,鎮日裡酣歌恒舞,變成一個花天酒地。俗語說得好,樂極悲生,似這蜀主衍的荒淫無度,尚能不自速危亡麼?為下文伏筆。
可巧梁、晉交爭,晉王李存勗,出次魏州,得了一個傳國寶,系是僧人傳真獻入,謂由唐京喪亂時所得,秘藏已四十年,於是晉臣相率稱賀,接連是上表勸進,慫慂晉王為帝。蜀主衍得知消息,也遣使致書,請晉王嗣唐稱尊。勸人稱帝,即能自保耶?晉王出書示僚佐道:「昔王太師指王建。亦嘗遺先王書,請各帝一方,先王嘗語我云:『昔唐天子幸石門,我嘗發兵誅賊,當然威震天下。我若挾天子,據關中,自作九錫禪文,何人敢阻?但我家世代忠良,不忍出此,他日務當規復唐室,保全唐祚,慎勿效若輩所為!』此語猶在耳中,我怎好背棄父訓呢?」言已泣下,群臣乃暫將稱尊事擱起,一時不敢多言。
這時候的梁、晉兩國,方在德勝兩城間,窮年鏖兵。德勝是個渡名,正當河北要衝,晉王命李存審夾河築城,分作南北二郭,亦稱夾寨。梁將賀瓌,率兵往爭,大小百餘戰,終不能克。梁河中節度使冀王朱友謙,因為子令德表求節鉞,不得所請,復舉河中降晉。梁又起用劉鄩為招討使,令攻河中。鄩與友謙素有婚誼,先移書諭以禍福,然後進兵。友謙不答,但向晉王處告急,晉王遣李存審往援。及鄩待覆不至,始進逼同州,那時李存審亦已馳至,兩下交綏,鄩軍敗走,梁副使尹皓、段凝等,密表梁主,誣鄩徇親誤國,沿途逗撓,乃有此敗。梁主友貞,遂潛令西都留守張宗弼,將鄩鴆死,賀瓌又復病歿。
梁將中智推劉鄩,勇推賀瓌,相繼畢命,諸軍奪氣。晉軍連得勝仗,聲威愈振。於是一班攀龍附鳳的臣僚,復提出勸進文,陸續呈入,無非說是天命攸歸,人心屬望,宜應天順人,亟正大位等語。各鎮節度使,又各獻貨幣數十萬,充作即位經費,還有吳王楊溥,亦貽書勸進,遂令這無心稱帝的李存鄩,也不能抱定宗旨,居然雄心勃勃,想做起皇帝來了。皇帝趣味,究竟動人。
獨有一個唐室遺臣,聞知此信,大為不然,遂自晉陽趨魏州,面加諫阻。這人為誰?就是監軍張承業,承業竭誠事晉,凡晉王出征,所有軍府政事,俱委承業處置。承業勸課農桑,貯積金谷,收養兵馬,征租行法,不寬貴戚,因此軍政肅清,饋餉不乏。劉、曹兩太夫人,嘗重視承業,有時承業忤存鄩意,兩太夫人必痛責存鄩,令謝承業。存鄩加授承業為左衛上將軍,兼燕國公,承業皆固辭不受,但稱唐官終身。至是諸臣勸進,晉王已為所動,即至魏州面諫道:「我王世忠唐室,歷救患難,所以老奴事王,至今已三十餘年,為王聚積財賦,召補兵馬,誓滅逆賊,恢複本朝宗社,借盡臣心。今河北甫定,朱氏尚存,王乃遽即大位,實與前時征伐初意,殊不相同,天下謂王自相矛盾,必致失望,尚有不因此解體麼?今為王計,最好是先滅朱氏,為列聖復仇,然後求立唐後,南取吳,西取蜀,泛掃宇內,合為一家。那時功德無比,就使高祖、太宗,再生今世,也未能高居王上,王讓國愈久,即得國愈堅,老奴並無他意,不過受先王大恩,欲為王立萬年基業,請王勿疑!」為唐進言,志節可嘉。李存勗徐答道:「這事原非我意,但眾志從同,不便相違,奈何?」承業知不可止,忍不住慟哭道:「諸侯血戰,本為唐家,今王乃自取,不特誤諸侯,兼誤老奴了!」遂辭歸晉陽,鬱鬱成疾,竟不能起。
存勗聞承業得病,一時也不願稱帝。會值成德軍變,王鎔養子王德明,原姓名為張文禮,竟弒死主將王鎔,屠滅王氏家族,且遣使向晉告亂,乞典旌節,為這一番意外情事,又惹動李家兵甲,假仁仗義,往討鎮州。正是:
亂世屢生篡奪禍,強王又逞甲兵威。
欲知張文禮何故弒主,且看下回分解。
蜀主王建,明知幼子之不能守成,乃為徐賢妃所迫,唐文扆、張格等所慫慂,卒立為太子。舉兩川數十載之經營,不惜為孤注之一擲,何其誤甚?但溯厥禍源,實為一婦人而起,好色者終為色誤,雲建其明鑒也!夫其父行劫,其子必且殺人,建因好色而誤國,衍即因好色而亡國。父作而子述,其禍必有甚於乃父者,故祖父貽謀,斷不可不慎耳!自來國家之患,莫如女色,尤莫如宦官。但宦官中亦非無賢者,如張承業之乃心唐室,始終不渝,洵足為庸中佼佼,鐵中錚錚之特色。觀其諫阻晉王,瀝肝披膽,無非為復唐起見。及力諫不從,慟哭而返,遂至悒悒不起,彼其悔所輔之非人乎?篤於效忠,而短於料事,承業亦不得為智。但略跡原心,固足告無愧於天下!故《綱目》於承業之歿,特書曰唐河東監軍使,而本回亦特別提明,不沒忠節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26:06
第27回 助趙將發兵圍鎮州
卻說成德節度使趙王王鎔,自與晉連和後,得一強援,因乏外患,他不免居安忘危,因佚思淫,大治府第,廣選婦女,又寵信方士王若訥,在西山盛築宮宇,煉丹製藥,求長生術。居然一劉仁恭。每一往游,輒使婦人維繫錦繡,牽持而上。既入離宮,連日忘歸,一切政務,委任宦官李弘規、石希蒙。希蒙素善諂諛,尤見寵幸,嘗與鎔同臥起,會鎔宿西山鶻營莊,李弘規進諫道:「今天下強國莫如晉,晉王尚身自暴露,親冒矢石,今大王搜括國帑,充作游資,開城空宮,旬月不返,倘使一夫閉門不納,試問大王將歸依何處?」鎔聞言頗知戒懼,急命還駕。偏石希蒙從旁阻住,不令鎔歸。弘規怒起,竟遣親事軍將蘇漢衡,率兵擐甲,直入莊中,露刃逼鎔道:「軍士已勞敝了,願從王歸國!」鎔尚未及答,弘規又繼進道:「石希蒙逢君長惡,罪在不赦,請亟誅以謝眾士。」鎔仍不應,弘規竟招呼甲士,捕斬希蒙,擲首鎔前。鎔無奈馳歸,時長子昭祚,已挈梁公主歸趙。回應卷前。鎔遂與熟商,謀誅弘規、漢衡。昭祚轉告王德明,遂將弘規、漢衡拿下,一並梟首,且駢戮二人族屬。一面搜緝餘黨,窮究反狀,親軍皆慄慄自危。
德明本來狡獪,至此有隙可乘,即煽誘親軍道:「大王命我盡坑爾曹,從命實不忍,不從又獲罪,應如何區處?」眾皆感泣,願聽指揮,德明乃密令親軍千人,夜半逾垣,往弒王鎔,適鎔與道士焚香受鎔,想是祈死。軍士不費氣力,立斷鎔首,攜報德明。德明索性毀去宮室,大殺王氏家族,自昭祚以下,悉數斃命。惟梁女普寧公主,留下不殺,還有鎔少子昭誨,年方十齡,由親將救出,藏置穴中,幸得不死,後來潛往湖南,髡發為僧,易名崇隱。即卷前晉王許婚之昭誨。德明仍複姓名為張文禮,向晉告亂,求為留後。晉王即欲加討,群臣謂方與梁爭,不宜更樹一敵,乃暫准所請。偏張文禮又密表梁主,但稱王氏為亂兵所屠,幸公主無恙,請朝廷亟發精兵萬人,由臣更乞契丹為助,自德隸渡河,往攻河東,晉可從此掃滅了。梁主友貞,覽表未決,敬翔請乘釁規復河北,趙岩、張漢鼎、漢杰等,謂文禮首鼠兩端,萬不可恃,梁主乃按兵不發。文禮且一再馳書,多被晉軍中途搜獲。
趙將都指揮使符習,曾率兵萬人,從晉王駐德勝城,文禮陰懷猜忌,召令還鎮,願以他將代任。習入謁晉王,涕泣請留。晉王與語道:「我與趙王同盟討賊,誼同骨肉,不料一旦遇禍,竟為所戕,我心很是痛悼。汝若不忘故主,能為復仇,我願助汝兵糧,往討逆賊!」有心討逆,何必許為留後,此次遣習復仇,無非恨他通梁耳。習與部將三十餘人,舉身投地,且泣且語道:「大王誠記念故主,許令復仇,習等不敢上煩府兵,情願領本部前往,搏取凶豎,報王氏累世隆恩,雖死亦無恨了!」晉王大喜,立命習為成德留後,領本部兵先進,且遣大將閻寶、史建瑭為後應,自邢、鎔北趨,直抵趙州,刺史王鎔,自知不支,開城乞降。晉王仍令為刺史,即飭移軍攻鎮州。
文德已經病疽,聞趙州失守,便即嚇死,子處瑾秘不發喪,與他將韓正時等,悉力拒晉。晉兵渡滹沱河,進薄鎮州,城上矢石雨下,史建瑭中箭身亡。晉王得建瑭死耗,擬分兵自往策應,湊巧獲得梁軍諜卒,俯首乞降,且言梁北面招討使戴思遠,將乘虛來襲德勝城,晉王亟命李存審屯兵德勝,李嗣源伏兵戚城,先用羸騎往誘梁兵,待他入境,鼓起伏發。李嗣源先出接仗,已將梁兵衝亂,李存審又從城中殺出,晉王復自率鐵騎三千,迎頭痛擊,斬獲梁兵二萬餘人。
思遠竄去,晉王乃擬自往鎮州,忽接到定州來書,勸阻進兵,轉令晉王動起疑來,暗暗自忖道:「王處直從我有年,奈何阻我!」乃即取出文禮與梁蠟書,寄示處直,且傳語道:「文禮負我,不能不討!」看官道處直為何勸阻晉王?原來處直聞晉討文禮,即與左右商議道:「鎮、定二州,互為唇齒,鎮州亡,定州不能獨存,此事不可不防。」乃致書晉王,請赦文禮。偏晉王覆詞拒絕,害得處直日夕耽憂。
處直有庶子名鬱,素來無寵,亡奔晉陽,晉王克用,曾妻以愛女,累遷至新州防禦使。此時處直貳晉,潛遣人語鬱,令他重賂契丹,乞師南下,牽制晉軍。鬱求為繼嗣,方才聽命,處直不得已許諾。怎奈定州軍士,都不欲召入契丹,就中又有處直養子劉雲郎,改名為都,向為處直所愛,有嗣立意。至是聞鬱得為嗣,眼見得定州節鉞,被他取去,心下甚是不安,適有小吏和昭,勸都先行發難,都遂率新軍數百人,闖入府第,挾刃大噪道:「公誤信孽子,私召外寇,大眾無一贊成,昏謬如公,不能再理軍事,請退居西宅,聊盡天年!」處直正要面駁,那知軍士一哄而上,把他擁出府中,竟往西第,又逼勒處直妻妾,同至西第中,一並錮住。所有王氏子孫,及處直心腹將士,殺戮無遺。引狼入室,宜遭此禍。都遂遣使報晉王,晉王以處直被幽,免為晉患,即令都代握兵權。都罪不亞文禮,胡為一討一賞?都得晉王書,詣西第見處直,處直投袂奮起,捶胸大呼道:「逆賊!我何負爾?」說至此,四顧無械,竟牽住都袂,張口噬鼻。都慌忙躲閃,掣袖外走,處直憂憤竟死。都復撥兵助晉,晉王即留李存審、李嗣源居守德勝,自率大軍攻鎮州,城中防守頗嚴,旬日不克。
驀得幽州急報,契丹大舉南下,涿州被陷,幽州亦在圍中了。晉王擬分兵往援,偏定州亦來告急,報稱契丹前鋒,已入境內,那時晉王不能兼顧,只好先救定州,當下率軍北進,行至新城,聞契丹兵已涉沙河,士卒皆有懼容,或潛自亡去,嚴刑不能止。諸將入帳請道:「契丹鋒盛,恐不可當,又值梁寇內侵,不如還師以救根本。」晉王卻也難決,或說宜西入井陘,暫避寇鋒。
正在聚議紛紜的時候,忽有一人朗聲道:「契丹前來,意在利人金帛,並非為鎮州急難,誠意相援,大王新破梁兵,威振夷夏,若挫他前鋒,他自然遁走了。」晉王瞧著,乃是中門副使郭崇韜,方欲答言,又有一人接入道:「強兵在前,有進無退,怎可無故輕動,搖惑人心?」這數語出自李嗣昭,晉王挺身起座道:「我意亦是如此!」遂出營上馬,自麾鐵騎五千,奮勇先進,諸將不敢不從。
至新城北,前面一帶,統是桑林,晉軍從林中分趨,逐隊馳至,可巧契丹兵驟馬前來,見桑林中塵埃蔽天,幾不知有多少人馬,當即回轡返奔。晉王分兵追擊,驅契丹兵過沙河,多半溺死,契丹主阿保機子,被晉軍擒還,阿保機退保望都。晉王收兵入定州,王都迎謁馬前,願以愛女妻王子繼岌。繼岌系晉王第五子,為寵妃劉氏所出,嘗隨晉王軍前,晉王慨然許婚。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26:46
第28回 嗣唐統登壇即帝位
休息一宵,便引兵趨望都,中途遇奚酋禿餒,一作托輝。帶著許多番騎,前來攔截。晉王兵少,被番騎困在垓心,晉王麾軍力戰,出入數四,尚不能解,幸李嗣昭率兵三百騎,上前救應,橫擊奚兵,奚酋乃退。晉王乘勢奮擊,連敗奚酋,契丹主亦立足不住,北奔易州。晉王追趕不及,轉入幽州,契丹兵解圍遁去,會大雪經旬,平地數尺,虜兵凍斃甚多,阿保機懊悵而還。
先是契丹出兵,實由王鬱乞請,鬱曾語阿保機道:「鎮州美女如雲,金帛如山,天皇即速往取,可以盡得,否則將為晉有了。」阿保機大喜,獨番後述律道:「我有羊馬千萬頭,坐踞西樓,自多樂趣,為何勞師遠出,乘危徼利呢?況我聞晉王用兵,天下無敵,倘一失敗,後悔難追!」此非述律預能知敗,實恐阿保機取得趙女,自己必致失寵,故有此諫。阿保機躍然道:「張文禮有金五百萬,留待皇后,我當代為取來,供給內費。」不出郭崇韜所料。遂不從述律言,悉眾南下,不幸吃了幾個敗仗,嗒然回去,私心懊悶,無處可泄,遂將王鬱縶歸,錮住獄中。
晉王聞番兵遠遁,巡閱番營故址,見他隨地布藁,迴環方正,均如編剪,雖去無一枝倒亂,不禁長歎道:「用法嚴明,乃能至此,非我中國所可及,後患正不淺哩!」隱伏後文。道言甫畢,那德勝城遞到軍報,說是梁兵乘虛襲魏,現正吃緊,亟請濟師。晉王忙招呼親軍,倍道南行,五日即抵魏州。梁將戴思遠,燒營遁去。
晉王以南北兩敵,均已擊退,鎮州援絕勢孤,可以立拔,偏偏兵家得失,不能逆料,大將閻寶,竟為鎮州兵所破,退保趙州。原來閻寶抵鎮州城下,築起長壘,連日圍攻,又絕滹沱水環城,斷絕內外。城中食盡,夜出五百人覓食,寶亦探知消息,故意縱使出來,擬伏兵掩捕,一鼓盡殲,誰知這五百人鼓噪而至,竟攻長圍。寶見他兵少,尚不為備,俄頃有數千人繼至,各用大刀闊斧,破圍逕出,來燒寶營。寶抵擋不住,只好棄營竄去,往守趙州。營中芻粟甚多,統被鎮州兵搬去,數日不盡。
晉王聞報,急改任李嗣昭為招討使,代寶統軍。嗣昭馳至鎮州,正值鎮州守將張處瑾遣兵千人,出城迎糧,被嗣昭率軍掩至,殺獲幾盡,有數人避匿牆墟間,嗣昭躍馬彎弓,迭發迭中。不意城上有暗箭射來,正中嗣昭腦上。嗣昭忍痛拔箭,返射守卒。一發即殪,時已日暮,回營裹創,血流不止,竟爾暈斃。凶信傳到魏州,晉王很是悲悼,好幾日不食酒肉,繼聞嗣昭遺言,暫將澤潞兵授判官任圜,令督諸軍攻鎮州,晉王依言而行,一面調李存進為招討使,進營東垣渡,立柵未就,鎮州將張處球即處瑾弟。領兵七千人,突來劫寨。存進慌忙對敵,出鬥橋上,殺斃鎮兵無數,自已亦戰歿陣中。
鎮州力竭糧盡,張處瑾等束手無策,只好遣使至魏州乞降,使人方去,晉王已遣李存審到來,揮兵猛撲,兩下相持至暮。城中守將李再豐,願為內應,乘著夜闌月黑,投縋招引晉軍,晉軍緣縋而上,到了黎明,全軍畢登,擒住張文禮妻,及子處瑾、處球、處琪,及餘黨高蒙、李翥、齊儉等,擬送魏州,趙人請命軍前,願得此數人,為故主泄恨。存審報明晉王,准如所請,趙人將數人醢為肉泥,頃刻食盡,又掘發張文禮屍,寸磔市曹。且向故宮灰燼中,檢出趙王王鎔遺骸,以禮祭葬。授趙將符習為成德節度使,習泣辭道:「故使無後,習當斬衰送葬,俟禮畢聽命。」既而葬畢,仍詣魏州,趙人請晉王兼領成德軍。晉王許諾,另擬割相、衛二州,置義寧軍,即命習為節度使。習復辭道:「魏博霸府,不應分疆,願得河南一鎮,歸習自取,方不虛糜廩祿呢。」乃以習為天平節度使,兼東南面招討使,加李存審兼侍中。
是時晉魏州刺史李存儒,原姓名為楊婆兒,以俳優得倖。既為刺史,專事剝民,州民交怨,梁將段凝、張朗等,引兵襲入,執住存儒,遂拔衛州,又與戴思遠攻陷淇門、共城、新鄉,於是澶州以西,相州以南,復為梁有。還有澤潞留後李繼韜,竟叛晉降梁,受梁命為節度使。繼韜系李嗣昭次子,嗣昭曾任澤潞節度使,及戰歿鎮州,長子繼儔襲職。因秉性懦弱,為弟繼韜所囚。晉王以用兵方殷,無暇過問,權命繼韜為留後。澤潞本置昭義軍,至是改稱安義軍。繼韜雖得竊位,心中終不自安,幕僚魏琢,牙將申蒙,複語繼韜道:「晉朝無人,將來終為梁所並,不如先機歸梁為是。」繼韜弟繼遠亦勸兄降梁。繼韜乃遣繼遠奉表梁廷,梁主喜甚,立授繼韜節度使。
惟昭義舊將裴約,曾戍澤州,涕泣誓眾道:「我服事故使,已逾二紀,嘗見故使分財享士,志滅仇讎,不幸一旦捐館,柩尚未葬,乃郎君遽背君親,甘心降賊,誠不可解?我寧死不肯相從哩!」也是符習流亞。遂據城自守,梁遣偏將董璋往攻,久不能克。繼韜散財募士,堯山人郭威應募,嘗殺人系獄,繼韜惜他才勇,縱令逸去。郭威事始此。一面發新募各兵,往助董璋,裴約向魏州乞援,偏晉王李存勗,創行帝制,鎮日間編訂禮儀,竟無心顧及澤州。
看官閱過上文,應知晉臣勸進,已不止一二次,只因監軍張承業,力加諫阻,又延宕了一兩年。偏承業得病不起,奄臥年餘,竟致逝世,晉王雖似含哀,卻帶著三分喜意,僚佐覷透隱情,因復上箋勸進。五台山僧人,又獻入古鼎,目為祥瑞。晉王乃命有司制置百官省寺,仗衛法物,定期四月舉行,派河東判官盧質為大禮使,就在魏州牙城南面,築起壇幄,行即位禮。晉王本奉唐正朔,稱為天祐二十年,至四月上旬,升壇稱帝,祭告天神地祇,改元同光,國號唐。宣制大赦,授行台左丞相豆盧革為門下侍郎,右丞相盧澄為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中門使郭崇韜、昭義監軍使張居翰並為樞密使,判官盧質、掌書記馮道俱充翰林學士,升魏州為東京興唐府,號太原即晉陽。為西京,鎮州為北都,令魏博判官王正言為興唐尹,都虞侯孟知祥為太原尹,充西京副留守,澤潞判官任圜為真定尹,充北京副留守,凡李存審、李嗣源等一班功臣,統加官進秩,兼任節度使如舊。追尊曾祖執宜為懿祖皇帝,祖國昌為獻祖皇帝,父克用為太祖皇帝,立廟晉陽。除三代外,又奉唐高祖、太宗、懿宗、昭宗四主,分建四廟。與懿祖以下,合成七室,尊生母曹氏為皇太后,嫡母劉氏為皇太妃。劉氏毫不介意,依著故例,向太后曹氏處稱謝,曹氏恰有慚色,離坐起迎,露出那跼蹐不安的狀態,劉氏獨怡然道:「願吾兒享國無窮,使我得終天年,隨先君於地下,已是萬幸!此外還計較甚麼?」曹氏亦相向欷歔。嗣命宮中開宴,彼此對坐,略跡言情,盡歡而罷。後人共稱劉太妃的美德。小子恰有一詩道:
並後猶防禍變隨,況經嫡庶亂尊卑﹔
私圖報德成愚孝,亞子開基禮已虧!
晉王李存勗,已改號為唐,當然稱為唐主,其時尚留魏州,意欲攻梁,巧值梁鄆州將盧順密奔唐,獻襲取鄆州策,唐主乃召群臣會議,議決後如何進止,待至下回表明。
張文禮弒養父王鎔,固有應討之罪,晉王討之,宜也。但文禮宜討,而王都亦曷嘗不宜討?晉王獨以私廢公,授彼節鉞,聞急赴援,且與之約為婚姻,所謂見利忘義者非耶!即是以觀晉王之心術,已可見矣。鎮州雖下,逆子駢誅,而衛州一帶,復為梁取,李繼韜又以潞州降梁,是固非稱帝之時,乃以張承業之去世,五台山僧之獻鼎,即稱尊魏州,前時之假面具,一舉盡撤,既食前言,兼露驕態,識者已知其不終。況於生母而尊之,於嫡母而抑之,嫡庶倒置,貽謀不臧,寧待劉後之專權亂政,始肇危機耶?
閱者於文字間細心求之,褒貶固自不苟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27:43
第29回 王彥章喪師失律
卻說唐主李存勗,因鄆州將盧順密來降,即欲依順密計議,進襲鄆州。當下與諸臣商定進止,郭崇韜等都說未可。唐主獨召李嗣源入商,嗣源嘗自悔胡柳渡河,致遭譴罰,見十二回。至是欲立功補過,即慨然進言道:「我朝連年用兵,生民疲敝,若非出奇取勝,大功何日得成?臣願獨當此任,勉圖報命!」唐主大悅,立遣他率兵五千,潛趨鄆州,行至河濱,天色昏暮,夜雨沈陰,軍士多不欲進行,前鋒將高行周宣言道:「這是天助我成功哩!鄆人今日,必不防備,我正好出他不意,進取此城。」遂渡河東趨,直抵城下,李從珂緣梯先登,軍士踴躍隨上,守卒至此始覺,哪裡還及抵敵,徒落得身首分離,做了數十百個刀頭鬼。從珂開城迎入嗣源,再攻牙城,一鼓即下,擒住州官崔簹,判官趙鳳,送入興唐府。唐主喜甚,歎嗣源為奇才,即命為天平節度使。
梁主友貞,聞鄆州失守,驚惶的了不得,斥罷北面招討使戴思遠,嚴促他將段凝、王彥章等,發兵進戰。梁相敬翔,自知梁室將危,即入見梁主道:「臣隨先帝取天下,先帝錄臣菲才,言無不用,今敵勢益強,陛下乃棄忽臣言,臣屍位素餐,生亦何用,不如就此請死罷!」說至此,即從靴中取出一繩,套入頸中,作自經狀。後常未見良謨,遇急則以死相脅,是乃兒女子態,不足與言相道。梁主急命左右救解,問所欲言。敬翔道:「大局日危,事機益急,非用王彥章為大將,萬難支持了!」用一王彥章,即能救亡麼?梁主點首,即擢彥章為北面招討使,段凝為副。彥章入見梁主,梁主問他破敵的期限,彥章答以三日,左右都不禁失笑。
及彥章退出,即向滑州進發,兩日即至,召集將士,置酒大會,暗中卻遣人至楊村具舟,夜命甲士六百人,各持巨斧,與冶工一同登舟,順流而下,時飲尚未散,彥章佯起更衣,從營後趨出,引精兵數千,循河南岸,直趨德勝南城。德勝守將為朱守殷,唐主曾遙囑道:「王鐵槍勇決過人,必來衝突德勝,汝宜嚴備為是。」守殷屯兵北城,總道彥章出兵,無此迅速,所以未曾預防。那知彥章所遣的兵船,乘風前來,先由冶工熾炭,燒斷河中的鐵鎖,再由甲士用斧砍斷浮橋,南城孤立失援,王彥章麾兵馳至,急擊南城,立被破入,殺斃守兵數千人,計自彥章受命出師,先後正值三日,已將德勝南城奪下。朱守殷忙用小船載兵,渡河往援,又被彥章殺退。
彥章復進拔潘張、麻家口、景店諸寨,軍勢大振。
唐主聞報,亟遣宦官焦守賓,趨楊劉城,助鎮使李周固守。且命守殷棄去德勝北城,撤屋為筏,載著兵械,俱至楊劉。王彥章亦撤南城屋材,浮河而下,作為攻具。兩造各行一岸,每遇灣曲,便即交鬥,飛矢雨集,一日百戰,兵械往往覆沒,各有損傷。彥章又偕副使段凝,率十萬眾進攻楊劉,好幾次衝毀城堞,賴李周悉力堵御,始得保全。彥章猛攻不下,退屯城南,另用水師據守河津。
李周飛使告急,唐主自率兵赴援,至楊劉城,見梁兵塹壘複疊,無路可通,也不禁憂急起來。當下向郭崇韜問計,崇韜答道:「今彥章據守津要,實欲進取東平,若我軍不能南進,彼必指日東趨,鄆州便不可守了。臣請在博州東岸,築城戍兵,截住河津,既可接應東平,復可分賊兵勢。但或被彥章詗知,前來薄我,使我無暇築城,恰是一樁大患。臣願陛下募敢死士,日往挑戰,牽綴彥章,彥章十日不得東行,城已築就,當可無慮了。」唐主一再稱善。即命崇韜率兵萬人,夤夜往博州,至麻家口渡河築城,晝夜不息。
唐主在楊劉城下,與彥章日夕苦戰,殺傷相當,才閱六日,彥章得知崇韜築城,便統兵往攻。城方築就,未具守備,且沙土疏惡,不甚堅固。崇韜亟鼓勵部眾,四面拒戰。彥章兵約數萬,且用巨艦十餘艘,橫亙河流,斷絕援路,氣勢張甚。猶幸崇韜身先士卒,死戰不退,尚自支持得住,一面請唐主濟師,唐主自楊劉馳援,列陣新城西岸。城中望見援師,頓時增氣,呼叱梁軍。梁軍始有懼色,斷紲收纜,彥章亦自知無成,解圍退去。前時雖得倖勝,此次不免卻退,王鐵槍亦徒勇耳。鄆州奏報始通,李嗣源密表唐主,請正朱守殷罪狀,唐主不從。守殷系唐主舊役蒼頭,所以不忍加罪。為私廢公,終屬未當。隨即引兵南下,彥章等復趨楊劉,唐騎將李紹榮,先驅至梁營,擒住梁諜牧人,復縱火焚梁連艦,段凝首先怯退,彥章亦自楊劉退保楊村,唐軍奮力追擊,斬獲梁兵萬人,仍得屯德勝城,楊劉城中,已三日無食,至此始得解圍,守兵乃共慶更生了。
先是彥章在軍,深恨趙、張亂政,嘗語左右道:「待我成功還朝,當盡誅奸臣以謝天下。」機事不密則害成,可見彥章是徒勇無謀。這二語為趙、張所聞,私相告語道:「我等寧受死沙陀,不可為彥章所殺!」因結黨搆陷彥章。段凝嘗倚附趙、張,素與彥章不協,在軍時動與齟齬,多方牽掣。每有捷奏,趙、張即歸功段凝,至敗書報入,乃歸咎彥章。梁主友貞,高居深宮,怎知外事。且恐彥章成功難制,召還汴梁,把軍事悉付段凝。自是將士灰心,梁室覆亡不遠了。敘出梁亡之由來。
唐主聞彥章已退,乃還軍興唐府。澤州守將裴約,連章告急,唐主歎息道:「我兄不幸,生此梟獍!嗣昭為克用養子,故唐主稱嗣昭為兄。裴約能知順逆,不可使陷沒敵中。」乃顧指揮使李紹斌道:「澤州系彈丸地,朕無所用,卿為我救裴約,叫他回來。」紹斌奉命而去,及趨至澤州,城已被陷,裴約戰死,乃返報唐主,唐主悲悼不已。
嗣聞梁將段凝,繼任招討使,督軍河上,且從酸棗決河,東注曹濮及鄆州,隔絕唐軍,不由的冷笑道:「決水成渠,徒害民田,難道我不能飛渡麼?」遂統軍出屯朝城。可巧梁指揮使康延孝得罪梁主,引百騎來奔。唐主召入,賜他錦袍玉帶,溫顏問以梁事。延孝答道:「梁朝地不為狹,兵不為少,但梁主暗懦不明,趙巖、張漢杰等,攬權專政,內結宮掖,外納貨賂,段凝本無智勇,徒知克剝軍餉,私奉權貴,王彥章、霍彥威諸宿將,反出凝下。梁主不善擇帥,並且用人不專,每一發兵,輒令近臣監制,進止可否,悉取監軍處分。近又聞欲數道出兵,令董璋趨太原,霍彥威寇鎮定,王彥章攻鄆州,段凝當陛下,定期十月大舉。巨竊觀梁朝兵力,聚固不少,分即無餘。陛下但養精蓄銳,待他分兵,趁著梁都空虛的時候,即率精騎五千,自鄆州直抵大梁,不出旬月,天下可大定了。」策固甚善,但叛梁降唐,又為唐獻議滅梁,心術殊不可問。唐主大喜,即授延孝為招討指揮使。
果然不到數日,即聞王彥章進攻鄆州。原來彥章應召還梁,入見梁主,用笏畫地,歷陳勝敗形跡,趙巖等劾他不恭,勒歸私第。旋擬分道進兵,乃再命彥章攻鄆州,僅給保鑾將士五百騎,及新募兵數千人,歸他統領。另使張漢杰監彥章軍,彥章怏怏東行。梁主又令段凝帶著大兵,牽制唐主。凝屢遣游騎至澶、相二州間,抄掠不休。澤、潞二州,為梁援應。契丹因前次敗還,日思報復,傳聞俟草枯冰合,深入為寇。唐主至此,頗費躊躇。宣徽使李紹宏等,都說是鄆州難守,不如與梁講和,掉換衛州及黎陽,彼此划河為界,休兵息民,再圖後舉。唐主勃然變色道:「誠如此言,我等無葬身地了!」遂叱退紹宏等人,另召郭崇韜入議,崇韜進言道:「陛下不櫛沐,不解甲,已十有五年,無非欲翦滅偽梁,雪我仇恥,今已正尊號。河北士庶,日望承平,方得鄆州尺寸土,乃仍欲棄去,還為梁有,臣恐將士解體,將來食盡眾散,就使畫河為境,何人為陛下拒守哩?臣嘗細問康延孝,已知偽梁虛實。梁悉舉精兵授段凝,據我南鄙,又決河自固,謂我不能飛渡,可以無患。彼卻使王彥章侵逼鄆州,兩路下手,搖動我軍,計非不妙。但段凝本非將才,臨機未能決策。彥章統兵不多,又為梁主所忌,亦難成事。近得敵中降卒,俱言大梁無兵,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楊劉,自率精兵與鄆州合勢,長驅入汴,彼城中既經空虛,勢必望風瓦解,偽主授首,敵將自降。否則今年秋谷不登,軍糧將盡,長此遷延,且生內變,俗語有云:築室道旁,三年不成,願陛下奮志獨斷,勿惑眾議!帝王應運,必有天命,為甚麼畏首畏尾哩?」崇韜智勇,確是過人。唐主聞言,不禁眉飛色舞道:「卿言正合朕意,大丈夫成即為王,敗即為虜,我便決計進行了!」
既而得李嗣源捷報,謂已遣李從珂等,擊敗王彥章前鋒,彥章退保中都。唐主顧語崇韜道:「鄆州告捷,足壯吾氣,就此進兵,下必遲疑!」當下命將士遣還家屬,盡入興唐府,並將隨身第三妃劉氏,及皇子繼岌,也遣歸興唐,自送至離亭,唏噓與訣道:「國家成敗,在此一舉,事若不濟,當就魏宮中聚我家屬,悉數盡焚,毋污敵手!」劉氏獨怡然道:「陛下此去,必得成功,妾等將長托鴻庥,何致變生意外呢?」言已,從容告別。能博唐主歡心,就在此處。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6 06:28:16
第30回 梁末帝隕首覆宗
唐主囑李紹宏送歸劉氏母子,且飭他與宰相豆盧革,興唐尹王正言等,同守魏城。自率大軍由楊劉渡河,直至鄆州,與李嗣源會師。即命嗣源為前鋒,乘夜進軍,三鼓越汶河,逼梁中都。中都素無守備,雖由王彥章屯紮,怎奈兵不滿萬,且多是新來募兵,將卒不相習,行陣不相諳,任你百戰不殆的王彥章,也是有力難使,孤掌難鳴。初得偵報,聞唐主親自到來,忙選前鋒數千人,出城十里,前往堵截,不值唐軍一掃,剩得幾個敗卒,逃回中都。彥章焦急異常,正擬棄城奔回,城外已鼓角齊鳴,炮聲大震,唐軍數萬人,乘勝殺到。彥章登城遙望,但見戈鋋耀日,旌旗蔽空,一班似虎似羆的將士,擁著一位後唐主子李存勗,踴躍前來,禁不住仰天歎道:「如此強敵,叫我如何對付呢?」當下飭軍登陴,諭令固守。偏各兵士望見唐軍,統已魂馳魄散,意變神搖,勉強守了半日,那唐軍的強弓硬箭,接連射上,飛集城頭,守兵多中箭暈僕,餘卒嘩走城下。彥章料不可支,沒奈何開城突圍,仗著兩桿鐵槍,挑開血路,破了一重,又有一重,破了兩重,又有兩重,等到重重解脫,向前急奔,身上已遍受重創,手下已不過數十騎,只因逃命要緊,不得不勉力趲路。偏後面有人叫道:「王鐵槍!王鐵槍!」彥章不知為誰,回馬相顧,那來人手起槊落,刺傷彥章馬頭,馬即僕地,彥章當然跌下,時已重傷,無力跳免,眼見被來將捉去。徒勇者終不得其死。
看官道是何人捉住彥章?原來是唐將李紹奇。唐主麾動兵士,圍捕梁將,擒住監軍張漢杰,曹州刺史李知節,及裨將趙廷隱、劉嗣彬等二百餘人,斬首至數千級。王彥章嘗語人道:「李亞子系鬥雞小兒,怕他做甚?」至是被紹奇縛送帳下,唐主笑問道:「汝嘗目我為小兒,今日肯服我否?」彥章不答,唐主又問道:「汝系著名大將,奈何不守兗州,獨退處危城?」彥章正色道:「天命已去,尚復何言?」唐主惜彥章材勇,諭令降唐,且賜藥敷他創痕。彥章長歎道:「我本一匹夫,蒙梁朝厚恩,位至上將,與皇帝交戰十五年,今兵敗力竭,不死何為!就使皇帝意欲生我,我有何面目見天下士,豈可朝為梁將,暮作唐臣麼?」忠壯可風。
唐主令暫居別室,再遣李嗣源往諭。嗣源小名邈佶烈,彥章倨臥自若,毅然說道:「汝非邈佶烈麼?休來誘我!」嗣源忿然歸報。唐主大開盛筵,宴集將佐,即命嗣源列坐首席,舉酒相屬道:「今日戰功,公為首,次為郭卿崇韜。向使誤聽紹宏等言,大事去了。」又語諸將道:「從前所患,只一王彥章,今已就擒,是天意已欲滅梁了。但段凝尚在河上,究竟我軍所向,如何為善?」諸將議論不一,或言宜先徇海東,或言須轉攻河上,獨康延孝請亟取大梁。李嗣源起座道:「兵貴神速,今彥章就擒,段凝尚未及知,就使有人傳報,他必半信半疑。如果知我所向,即發救兵,亦應由白馬南渡,舟楫何能猝辦?我軍前往大梁,路程不遠,又無山險梗阻,可以方陣橫行,晝夜兼程,信宿可至,竊料段凝未離河上,友貞已為我所擒了!陛下盡可依延孝言,率大軍徐進,臣願帶領千騎,為陛下前驅!」唐主遂令撒宴,即夕遣嗣源先行。
翌晨,唐主率大軍繼進,令王彥章隨行,途次問彥章道:「我此行能保必勝否?」彥章道:「段凝有精兵六萬,豈肯驟然倒戈,此行恐未必果勝呢!」唐主叱道:「汝敢搖我軍心麼?」遂令左右推出斬首,彥章慨然就刑,顏色不變,及處斬後,獻上首級,唐主亦歎為忠臣,即命藁葬。越二日到了曹州,梁守將開城迎降。
梁主友貞,迭接警報,慌得手足無措,亟召群臣問計,大眾面面相覷,不發一言。梁主泣語敬翔道:「朕自悔不用卿言!今事已萬急,幸勿怨朕,為朕設一良謀!」翔亦泣拜道:「臣受先帝厚恩,已將三紀,名為宰相,不啻老奴,事陛下如事郎君。臣嘗謂段凝不宜大用,陛下不從。今唐兵將至,段凝限居河北,不能入援。臣欲請陛下避狄,諒陛下必不肯從,欲請陛下出奇合戰,陛下亦未必決行。今日雖良、平復出,亦難為陛下設法,請先賜臣死,聊謝先帝!臣不忍見宗社淪亡哩!」全是怨言,何濟國難。梁主無詞可答,只得相向慟哭。哭到無可如何,乃令張漢倫馳騎北去,追還段凝軍。漢倫到了滑州,墜馬傷足,又為河水所限,竟不能達。梁都待援不至,越加惶急。城中只有控鶴軍數千,朱珪請率令出戰,梁主不從,但召開封尹王瓚,囑托守城。瓚無兵可調,不得已驅迫市民,登城為備。唐軍尚未薄城,城內已一日數驚,朝不保夕了。
先是梁故廣王全昱子友誨,為陝州節度使,頗得人心,或誣他勾眾謀亂,召還都中,與友誨兄友諒、友能,並錮別第。及唐軍將至,梁主恐他乘危起事,一並賜死,並將皇弟賀王友雍,建王友徽,亦勒令自盡,自登建國樓,欷歔北望,或請西奔洛陽,或請出詣段凝軍。控鶴都指揮使皇甫麟道:「凝本非將材,官由幸進,今時事萬急,能望他臨機制勝,轉敗為功麼?且凝聞彥章軍敗,心膽已寒,恐未必能為陛下盡節呢!」趙巖亦從旁接口道:「事勢至此,一下此樓,誰心可保?」既亡梁室,復死梁主,汝心果如何生著?梁主乃止,復召宰相鄭珏等問計,珏答道:「願請將陛下傳國寶,齎送唐營,為緩兵計,徐待外援。」梁主道:「朕本不惜此寶,但如卿言,事果可了否?」珏俯首良久,乃出言道:「尚恐未了。」左右皆從旁匿笑,珏懷慚而退。梁主日夜涕泣,不知所為,及在臥寢間檢取傳國寶,已不知何時失去,想已被從臣竊出,往獻唐軍了。越日傳到急耗,唐軍將至城下,最信任的租庸使趙巖,又不別而行,潛奔許州。梁主已無生望,乃召語皇甫麟道:「李氏是我世仇,理難低頭,我不俟他刀鋸,卿可先斷我首!」麟答道:「臣只可為陛下仗劍,效死唐軍,怎敢奉行此詔?」梁主道:「卿欲賣我麼?」麟急欲自刎,梁主阻手道:「當與卿俱死!」說至此,即握麟手中刃,向頸一橫,鮮血直噴,倒斃樓側,麟亦自殺。史稱梁主友貞為末帝,在位十年,享年止三十六歲。梁自朱溫篡位,國僅一傳,共得一十六年而亡。小子有詩歎道:
登樓自盡亦堪哀,階禍都由性好猜,
宗室駢誅黎老棄,覆宗原是理應該!
過了一日,唐前鋒將李嗣源,始到大梁城下,王瓚即開城迎降。欲知後事,且至下回再閱。
梁室大將,只一王彥章,然角力有餘,角智不足。觀其取德勝南城,適與三日之言相符。第一時之僥倖耳。彼守德勝者為朱守殷,故為所掩襲,若易以他將,寧亦能應刃而下耶?迨晉主自援楊劉,用郭崇韜計,築城博州東岸,而彥章即無從施技。迭次敗北,及奉召還朝,用笏畫地,亦無非堂陛空談,何怪梁主之不肯信任也!若段凝更不足道!決河阻敵,反致自阻,及梁室已亡,又不能如王彥章之決死,歐陽公作死節傳,首列彥章,其固因彼善於此,而特為表揚乎?梁主友貞,所任非人,敵未至而已內溃,首先隕而即亡家,愚若可憫,咎實自取,且死期已至,尚忍摧殘骨肉,天下有如是忮刻者,而能長享國家乎?史稱其寵信趙、張,疏棄敬、李,以至於亡,是尚未能盡梁主之失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8 14:29:17
第31回 滅梁朝因驕思逸
卻說唐將李嗣源,到了大梁城下,王瓚開門迎降。嗣源入城,撫安軍民。未幾唐主亦至,嗣源率梁臣出迎。梁臣拜伏請罪,由唐主溫詞撫慰,令仍舊職。又舉手引嗣源衣,用首相觸道:「我有天下,統是卿父子的功勞,此後富貴,應與卿父子同享了!」暗射下文。既入城,御元德殿受賀,梁相李振語敬翔道:「新主已有詔赦罪,我輩理當入朝。」翔慨然道:「我二人同為梁相,君昏不能諫,國亡不能救,新君若問及此事,將如何對答呢?」李振退出,次日竟入謁唐主。有人報告敬翔,翔歎道:「李振謬為丈夫,國亡君死,有何面目入建國門呢?」遂投繯自盡。還算有志。
唐主命緝梁主友貞,有梁臣攜首來獻,當由唐主審視,憮然歎道:「古人有言,敵惠敵怨,不在後嗣。朕與梁主十年對壘,恨不得生見他面。今已身死,遺骸應令收葬﹔惟首級當函獻太廟,可塗漆收藏。」左右聞諭,當然依言辦理。一面遣李從珂等,出師封邱,招降段凝。凝正率兵入援,遣部將杜晏球為先鋒,途次接得唐主詔敕,晏球即貽書從珂,情願投降。凝眾五萬,統隨凝投誠。凝詣闕請罪,唐主好言撫慰,並溫諭將士,仍使得所。
凝揚揚自得,毫無愧容。梁室舊臣,相見切齒,凝遂暗地進讒,極力排斥。於是貶梁相鄭珏為萊州司戶,蕭傾為登州司戶,翰林學士劉岳為均州司馬,任贊為房州司馬,封翹為唐州司馬,李懌為懷州司馬,竇夢徵為沂州司馬,崇政院學士劉光素為密州司戶,陸崇為安州司戶,御史中丞王權,為隨州司戶,共計十一人,同日黜逐。段凝意尚未足,再與杜晏球聯名上書,謂梁要人趙巖、張漢杰、朱珪等,竊弄威福,殘害群生,不可不誅。唐主再下詔令,首罪敬翔、李振,說他黨同朱氏,共傾唐祚,宜一並誅夷。朱珪助虐害良,張氏族屬,涂毒生靈,一應駢戮。趙巖在逃,飭嚴加擒捕,歸案正法。
這詔一下,除敬翔已死外,所有李振、朱珪、張漢杰、張漢倫等,均被縛至汴橋下,盡行處斬。所有妻孥人等,亦被收戮,敬翔家屬,也並受誅。趙珪逃至許州,為匡國節度使溫韜所殺,獻首唐廷。巖家滿門抄斬,自不必說。以上諸人非無應誅之罪,但由段凝媒孽,始命誅夷,唐主於凝何德?於群臣何仇耶?賜段凝姓名為李紹欽,杜晏球姓名為李紹虔。追廢朱溫、朱友貞為庶人,毀去梁宗廟神主,並欲發朱溫墓,斲棺焚屍。河南尹張宗奭,已複名全義,自河南入朝唐主,唐主與語掘墓事,全義面陳道:「朱溫雖陛下世仇,但死已多年,刑無可加,乞免焚斲,借示聖恩!」不憶妻女被淫否?唐主乃止,只令鏟除闕室,削去封樹,便算了事。乃頒詔大赦,凡梁室文武職員將校,概置不問。令樞密使郭崇韜權行中書事,尋進封為太原郡侯,賜給鐵券,並兼成德軍節度使,崇韜職兼內外,竭忠無隱,唐主亦倚為心膂。豆盧革、盧程等,本沒有甚麼材能,無非因唐室故舊,得廁相位,坐受成命罷了。
唐主命肅清宮掖,捕戮朱氏族屬。所有梁主妃嬪,多半怕死,統是匍匐乞哀,涕乞求免,獨賀王友雍妃石氏,兀立不拜,面色凜然。唐主見她丰容盛鬋,體態端莊,不禁愛慕起來,便諭令入侍巾櫛。石氏瞋目道:「我乃堂堂王妃,豈肯事你胡狗。頭可斬,身不可辱!」朱氏中有此烈婦,安可不傳!唐主怒起,即令斬首。繼見梁末帝妃郭氏,縞裳素袂,淚眼愁眉,彷彿似帶雨梨花,嬌姿欲滴,便和顏問她數語,釋令還宮。此外一班妃妾,或留或遣,多半免刑。是夕召郭氏侍寢,郭氏貪生畏死,沒奈何解帶寬衣,一任唐主戲弄。這也是朱溫淫惡的孽報,該當有此出丑哩。好淫者其聽之。
已而唐主第三夫人劉氏,及皇子繼岌,自興唐府至汴,當由唐主迎入,重敘歡情。劉氏家世本微,籍隸成安,乃父黃鬚,通醫卜術,自號劉山人。唐主攻魏,裨將袁建豐掠得劉女,年不過六七齡,生得聰明伶俐,嬌小風流。唐主愛她秀慧,挈入晉陽,令侍太夫人曹氏。太夫人教她吹笙,一學即能,再教以歌舞諸技,無不心領神會,曲盡微妙。轉瞬間已將及笄,更覺得異樣鮮妍,居然成了一代尤物。唐主隨時省母,上觴稱壽,自起歌舞,曹氏即命劉女吹笙為節,悠揚宛轉,楚楚動人,尤妙在不疾不徐,正與歌舞相合。唐主深通音律,聞劉女按聲度曲,一些兒沒有舛誤,已是驚喜不置,又見她千嬌百媚,態度纏綿,越覺可憐可愛,只管目不轉睛,向她注射。曹太夫人也已覺著,便把劉女賜與為妾。唐主大喜過望,便拜謝慈恩,挈她同至寢室,去演那龍鳳配了。當時唐主正室,為衛國夫人韓氏,次為燕國夫人伊氏,自從劉女得倖,作為第三個妻房,也封為魏國夫人。劉氏生子繼岌,貌頗類父,甚得唐主歡心,劉氏因益專寵。
唐主經營河北,每令劉氏母子相隨。劉叟聞女已貴顯,詣魏宮入謁,自稱為劉氏父,唐主令袁建豐審視,建豐謂得劉氏時,曾見此黃鬚老人,挈著劉氏,偏劉氏不肯承認,且大怒道:「妾離鄉時,尚略能記憶,妾父已死亂兵中,曾由妾慟哭告別,何來這田舍翁,敢冒稱妾父呢?」忍哉此婦!因命笞劉叟百下,可憐劉叟老邁龍鐘,那裡禁受得起?昏暈了好幾次,方得蘇轉,大號而去。入謁時,何不一卜,乃受此無情杖耶!看官!
你想這位劉夫人,連生父尚不肯認,何況是他人呢?
既至汴宮,聞唐主召幸梁妃,自然生了醋意,便提出一番正語,與唐主大起交涉。唐主也自覺不合,乃出梁妃為尼。這位梁妃郭氏,被唐主占宿數宵,仍然不得享受榮華,只好灑淚別去。唐主慨贈金帛,並賜名誓正,作為最後的恩典。劉氏尚恐他藕斷絲連,定要唐主遣發遠方。唐主因命送往洛陽,為尼終身。
此事一傳,內外共知劉氏權重,相率獻諛。宋州節度使袁象先入朝,輦珍寶數十萬,先賂劉夫人,次及唐主親幸,遂得宮廷稱譽,備邀寵賚,賜姓名為李紹安。此外如梁將霍彥威、戴思遠等,亦皆納賄宮中,陰結內援,得蒙唐主恩賜。段凝既改姓名為李紹欽,仍為滑州留後,他又因伶官景進,獻寶入宮,劉夫人替他揄揚,竟升任泰寧節度使。還有河中節度朱友謙,博州刺史康延孝,相繼入朝,無一不打通內線,厚沐恩施。友謙得賜姓名為李繼麟,延孝得賜姓名為李紹琛,匡國節度使溫韜,從前助梁肆虐,發唐山陵,此次因獻趙巖首,仍居方鎮,聞袁象先等俱受寵榮,也輦金入都,遍賂宮禁,即由唐主召見,再三慰勞,賜姓名為李紹衝,旬日遣還許州。郭崇韜劾他罪狀,唐主不問。
既而楚遣使入貢,吳遣使入賀,岐遣使奉表稱臣,引得唐主志滿氣盈,不是出外游畋,就是深居宴樂。劉夫人善歌舞,唐主欲取悅劉氏,嘗自傅粉墨,與優人共戲庭中。優人呼為「李天下」。唐主亦以「李天下」自稱。一日在庭四顧道:「李天下!李天下!」優人敬新磨,竟上前批唐主頰,唐主失色,餘優大駭。新磨從容說道:「李天下只有一人,尚向誰呼呢?」唐主乃轉怒為喜,厚賞新磨。
越數日出畋中牟,踐害民禾,中牟令叩馬前諫道:「陛下為民父母,奈何損民稼穡,令他轉死溝壑呢!」唐主恨他多言,叱退中牟令,意欲置諸死刑,新磨追還該令,牽至馬前,佯加詬責道:「汝為縣令,獨不知我天子好獵麼?奈何縱民耕種,有礙吾皇馳騁哩!汝罪當死!」唐主聽了此言,也不禁啞然失笑,乃赦該令罪,仍使還宰中牟。該令不失為強項,敬磨也有譎諫風。
惟伶官流品混雜,有幾個能如敬新磨,並因劉夫人愛看戲劇,輒召伶人入戲,多多益善,諸伶得出入宮掖,侮弄搢紳。群臣側目,莫敢發言,或反相依附,取媚深宮。最有權勢的是伶官景進,平時常採訪民間瑣事,奏聞唐主。唐主亦欲探悉外情,遂恃進為耳目,進得乘間行讒,蠹民害政,連將相都怕他凶威。唐主本英武過人,乃滅梁以後,即如此糊塗,殊不可解。
宰相盧程,才不稱職,已罷為左庶子。郭崇韜薦引尚書左丞趙光胤,豆盧革薦引禮部侍郎韋說,俱授為同平章事。其實光胤是輕率好誇,說亦不過謹重守常,都沒有相國材略。況值此嬖幸當道,朝政昏矇,單靠這幾個庸夫,怎能斡旋大局呢?
作者: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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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8 14:30:04
第32回 冊劉後以妾為妻
荊南節度使高季昌,聞唐已滅梁,頗加畏憚,特避唐祖國昌廟諱,改名季興,親自入朝。司空梁震進諫道:「大王系梁室故臣,今唐已滅梁,必將南下,大王嚴兵守險,尤恐難保,奈何自投虎口,甘為魚肉呢?」季興不從,留二子居守,但率衛士三百人,竟至汴都。唐主果欲留住季興,經郭崇韜婉言相勸,謂新得天下,宜示寬大,乃優禮相待,並賜盛宴。席間趁著酒興,由唐主笑問季興道:「朕仗著十指,得取天下,現在各鎮多已稱臣,惟吳、蜀二國,未肯歸命,今欲為統一計,應先取吳呢?還是取蜀呢?」季興暗思蜀道艱險,未易進攻,乃故意答說道:「吳地卑下,不如蜀土富饒,況蜀主荒淫日甚,民多怨言,若王師進攻,無患不勝。待全蜀掃平,順流東下,取吳亦似反掌哩。」唐主稱善,盡歡而散。越宿,即遣使歸鎮。
季興聞命,立即陛辭,倍道南歸,行至襄州,投宿驛館,忽然心動起來,即命衛士斬關夜逸。果然襄州刺史劉訓,夜得唐主飛詔,令他羈住季興。那知季興已早馳去,追亦無益,只好據實覆命。原來季興入朝,伶官閹人,屢向季興索賂,季興雖有饋贈,尚未償他心願,所以季興辭行,便由伶宦等互勸唐主,拘住季興。季興幸已脫身,馳回江陵,握梁震手道:「不用君言,幾致不免,但新朝百戰經營,才得河南,便自矜功烈,色荒禽荒,怎能久享?我可無庸多慮了!」旁觀者清。乃繕城積粟,招納梁朝散卒,日加操練,為戰守計。那唐主藐視季興,就使被他幸脫,也不甚注意。
河南尹張全義,因前時梁主至洛,將行郊禮,被唐軍一鼓嚇回,見十一回。剩下儀仗法物,俱未取歸。此時江山易姓,樂得趨奉新主,表請唐主幸洛郊天,儀物俱備,唐主大喜,加拜全義太師尚書令,即擇期仲冬吉日,挈著家屬,由汴赴洛,全義竭誠迎接,匍伏道旁,怎奈年力衰邁,一經跪下,兩足已覺酸痛。至唐主諭令平身,他欲伸足起來,偏偏一個腳軟,復致跌倒。描寫醜態。唐主亟命左右扶持,方得勉強起身,導入洛城。當下檢驗儀物,準備南郊,獨劉夫人別具私心,但言儀物未齊,不足示尊,須再加製造,方可大祀。唐主專信婦言,遂囑全義增辦儀物,改期來年二月朔日,行郊祀禮,且見洛陽宮闕,較汴梁尤為華麗,索性就此定都,不願還汴。仍復汴州開封府為宣武軍。且改前梁永平軍大安府即長安。為西京,仍置京兆尹,稱晉陽為北京,仍復鎮州為成德軍。此外如宋州宣武軍,改名歸德軍。華州感化軍,改名鎮國軍。許州匡國軍,復為忠武軍。滑州宣義軍,復為義成軍。陝府鎮國軍,復為保義軍。耀州靜勝軍,復為順義軍。潞州匡義軍,復為安義軍。郎州武順軍,復為武貞軍。延州置彰武軍,鄧州置威勝軍,晉州置建雄軍,安州置安遠軍,所有天下官府名號,及寺觀名額,曾經梁室改名,一律復舊。
安義軍李繼韜,前已叛唐降梁。見十四回。梁亡後,欲北走契丹。唐主召他詣闕,他尚卻顧不前。惟生母楊氏,素善蓄財,積資百萬,以為錢可通靈,不妨入朝,遂率子偕行。一入洛陽,遍賂伶宦,且由楊氏入宮,厚贈劉妃金寶,乞為解免。劉妃即代白唐主,極言嗣昭功臣,宜加恩貸,伶宦等亦替繼韜乞哀,說他本無邪意,但為奸人所惑,因致誤為,唐主乃召入繼韜。繼韜叩頭謝罪,泣言知悔,當經唐主慨諭赦免,且屢命從畋,漸漸的寵幸起來。獨唐主弟薛王存渥,不直繼韜,屢加面責,繼韜未免不安,復賂宦官伶人,乞請還鎮。唐主不許,繼韜密貽弟繼遠書,令佯囑軍士縱火,冀唐主遣歸安撫。那知詭謀被泄,立遭梟首,繼遠亦受捕伏誅。
乃兄繼儔,前為繼韜所囚,至此受命襲職,出來報怨,悉取繼韜產物,並將他妻妾一並奪去,恣意淫污。繼韜弟繼達大怒道:「吾兄被誅,大兄無骨肉情,毫不悲痛,反劫他貨財,淫他妻妾,此等人面獸心,尚堪與同處麼?」乃為繼韜服縗麻,使私黨入殺繼儔。節度副使李繼珂,又募市人攻繼達,繼達自刎而亡。唐主聞報,即命李繼珂知潞州事,便算了案。
越年為同光二年,唐主遣皇弟存渥,及皇子繼岌,同往晉陽,迎太后太妃至洛。劉太妃道:「陵廟在此,若同往洛陽,歲時何人奉祀呢?」因留居晉陽,但與曹太后餞行,涕泣而別。曹太后遂詣洛陽,由唐主迎居長壽宮,還有唐主正妃韓氏,次妃伊氏,也隨同到洛,分居宮中,母子團圓,妻妾歡聚,經唐主開筵接風,暢飲通宵,自不消說。獨有這位貌美心凶的劉夫人,外面佯作歡容,暗中非常焦灼。她本想冊為皇后,一意盅惑唐主,求達奢願,唐主頗有允意,只因韓、伊兩夫人,位次在劉氏上,究不便越次冊立,所以隨時遷延,懷意未發。劉夫人屢次設謀,未見成效,前此擬行郊祀,從旁力阻,也是她借端梗議,欲令唐主立她為後,然後再行郊禮。唐主雖改定郊期,終究未定後位,此次韓、伊兩夫人,又復到來,眼見得正宮位置,要被她兩人奪去,當下情急智生,亟囑使伶人宦官,運動相臣。
豆盧革素來模稜,自然樂允。惟郭崇韜位兼將相,遇事不阿,平常嫉視伶宦,未易進言。乃轉令他故人子弟,往說崇韜。崇韜正慮伶宦用事,與己不利,見了故人子弟,談及後患,故人子弟便答道:「為公計,莫如請立劉氏為後。劉氏專寵,公所深知,主上早有意冊立,惟恐公不肯相從。今公能先行陳請,上結主歡,內得後助,雖有千百讒人,也無從撼公了。」崇韜不禁點首,遂與豆盧革等聯名上書,請立劉氏為皇后。徒中後計,無補後來。
唐主自然欣慰。因郊祀屆期,崇韜復獻勞軍錢十萬緡。二月朔日,唐主親祀南郊,命皇子繼岌為亞獻,皇弟存紀為終獻,禮畢退班,宰相以下,就次稱賀,還御五鳳樓,宣詔大赦。過了數日,即冊劉氏為皇后,封皇子繼岌為魏王。時洛都已建太廟,皇后劉氏既受冊寶,遂乘重翟車,鹵簿鼓吹,行廟見禮。她本是個脂粉班頭,更兼那珠冠玉佩,象服翬衣,愈顯出萬種妖嬈,千般婀娜。洛陽士女,夾道聚觀,稱美不置。可惜不合國母身分。還宮後相率朝賀,只韓、伊兩夫人,很是不平,未肯往朝。唐主不得已封韓氏為淑妃,伊氏為德妃。小子有詩歎道:
漫將妾媵冊中宮,禁掖甘心啟女戎,
縱使英雄多好色,小星胡竟亂西東!
劉氏既得為後,益複選用伶宦,群小幸進,宮廷竟從此多事了。欲知後來如何,待至下回再表。
本回敘後唐興亡關鍵,為承上啟下之轉捩文字。唐主李存勗,以英武聞,雖有強兵猛將,不足以制之,而獨受制於一婦人之手!倘所謂以柔克剛者非耶?劉氏出身微賤,無德可稱,徒以色進,而唐主乃寵愛逾恒,視如珍寶,隨軍數載,朝夕不離,其盅惑唐主也,亦已久矣。滅梁以後,先至汴都,唐主自傅粉墨,與優為戲,取悅愛妾,何其惑也!且伶入宦官,由此而進,媚子諧臣,借此而榮,以視前日知人善任,披甲枕戈之唐主,幾不啻判若兩人,蓋驕則思佚,佚則思淫,而劉氏益得乘間獻媚,玩弄唐主於股掌之上。蛾眉不肯讓人,狐媚偏能惑主,斯言其信然乎?甚至以妾為妻,越次冊立,嫡庶倒置,內亂已生,外侮乘之而起,自在意中,獨惜郭崇韜名為智士,乃不能急流勇退,反墮劉氏陰謀,代為陳請,富貴誤人,一至於此,可勝歎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8 14:31:28
第33回 房幃溺愛牝雞司晨
卻說唐主既冊立劉後,嫡庶倒置,已成大錯,更且聽信劉氏,復用宦官為內諸司使,及諸道監軍,嗣更命伶人陳俊、儲德源為刺史。郭崇韜力諫不從,功臣多半憤惋,漸起怨聲。再加租庸副使孔謙,得兼任鹽鐵轉運副使,凡赦文所蠲賦稅,仍舊征收。自是每有詔令,人多不信,百姓亦愁怨盈途。唐主尚自加尊號,封賞倖臣,並加封岐王李茂貞為秦王,荊南節度使高季興為南平王,夏州節度使李仁福為朔方王,賜吳越王錢鏐金印玉冊,並遣客省使李嚴赴蜀,探察虛實。嚴返報唐主,謂蜀主王衍,童騃荒縱,不親政務,斥逐故老,昵比小人,賢愚易位,刑賞失常,若大兵一臨,定可成功等語。
唐主乃決意攻蜀,整備兵馬糧械,指日出師。
會秦王李茂貞病死,此老竟得善終,可謂萬幸。遺表令長子繼曮權知軍府事。唐主拜繼曮為鳳翔節度使,賜名從曮,且徵兵會同伐蜀。從曮尚未出軍,那契丹已進蔚州,乃將攻蜀事暫行擱起,即授李嗣源為招討使,出御契丹。嗣源既奉命出師,唐主又與郭崇韜商議,令嗣源鎮守成德軍,調崇韜兼鎮汴州。崇韜兼鎮成德軍事,見前回。崇韜面辭道:「臣富貴已極,何必更領藩方?且群臣或經百戰,所得不過一州,臣無汗馬功勞,得居高位,本已深抱不安,今因委任親賢,使臣得解旄節,正出陛下聖恩,使臣免疚!況汴州衝要富繁,臣不至治所,徒令他人攝職,也與空城無二,為甚麼設此虛名,無補國本呢?」唐主道:「卿言亦是,但卿為朕畫策,保固河津,直趨大梁,成朕帝業,豈百戰功所得比麼?」崇韜一再固辭,乃許他解除兼職,令蕃漢總管李嗣源,出鎮成德軍。嗣源受命蒞鎮,因家在太原,表請授從珂為北京內牙指揮使,俾得顧家。唐主覽表,恨他為家忘國,竟斥從珂為突騎指揮使,令率數百人戍石門鎮。嗣源正擊退契丹,聞從珂被黜,惶恐求朝,唐主不許,嗣源至此,更不免疑上加疑,憂上加憂了。唐主與嗣源曾有富貴與共之約,此時嗣源並無異志,乃激使起疑,豈非自尋禍祟麼?且說唐主聞契丹已退,北顧無憂,又好肆志畋游,耽情聲色,嘗與劉後私幸大臣私第,酣飲達旦,最多往返的是張全義宅中。全義屢陳貢獻,半輸內府,半入中宮,劉後很是滿意,自念母家微賤,未免為妃妾所嫌,不如拜全義為養父,得借餘光,乃面奏唐主,自言幼失怙恃,願父事張全義。唐主慨然允諾。劉後遂乘夜宴時,請全義上坐,行父女禮。全義怎敢遽受?劉後令隨宦強他入座,竟爾亭亭下拜,惹得全義眼熱耳紅,急欲趨避,又被諸宦官擁住,沒奈何受了全禮。唐主在旁坐著,反嘻笑顏開,叫全義不必辭讓,並親酌巨觥,為全義上壽。全義謝恩飲畢,復搬出許多貢儀,贈獻劉後。大約算是妝奩。俟帝後返宮時,齎送進去。
越日,劉後命翰林學士趙鳳,草書謝全義。鳳入奏道:「國母拜人臣為父,從古未聞,臣不敢起草!」唐主微笑道:「卿不愧直言,但後意如此,且與國體亦沒甚大損,願卿勿辭!」
鳳無可奈何,只好承旨草書,繳入了事。
唐主復採訪良家女子,充入後庭。有一女生有國色,為唐主所愛幸,竟得生子。劉後很懷妒意,時欲將她捽去。可巧李紹榮喪婦,唐主召他入宮,賜宴解悶,且諭行欽道:「卿新賦悼亡,自當復娶,朕願助卿聘一美婦。」劉後即召唐主愛姬,指示唐主道:「陛下憐愛紹榮,何不將此女為賜?」唐主不便忤後,佯為允許。不意劉後即促紹榮拜謝,一面即囑令宦官,扶掖愛姬出宮,一肩乘輿,竟抬入紹榮私第去了。紹榮何幸,得此美婦!唐主愀然不樂,好幾日稱疾不食,始終拗不過劉皇后,只好耐著性子,仍然與劉後交歡。
劉後素性佞佛,自思貴為國母,無非佛力保護,平時所得貨賂,輒賜給僧尼,且勸唐主信奉佛教。有胡僧從于闐來,唐主率劉後及諸子,向僧膜拜。僧游五台山,因遣中使隨行,供張豐備,傾動城邑。又有五台僧誠惠,自言能降伏天龍,呼風使雨,先時嘗過鎮州,王鎔不加禮待,誠惠忿然道:「我有毒龍五百,歸我驅遣,今當遣一龍揭起片石,恐州民皆成魚鱉了!」越年鎮州大水,漂壞關城,人乃共稱為神僧。唐主聞他神奇,飭中使延令入宮,自率後妃下拜。誠惠居然高坐,安身不動,至唐主已經拜畢,留居別館,他乘著閒暇,昂然出游,百官道旁相遇,莫敢不拜。獨郭崇韜不肯從眾,相見不過拱手,誠惠尚傲不為禮。冤冤相湊,洛陽天旱,數旬不雨。崇韜奏白唐主,請令誠惠祈雨。誠惠無可推辭,便令築壇齋醮,每日登壇誦咒,也似唸唸有詞,偏龍神不來聽令,赤日盡管高升,遂被崇韜指摘,說他禱雨無驗,擬在壇下積薪,將他焚死。不意有人報知誠惠,嚇得誠惠神色倉皇,乘夜遁去。後來聞他逃回五台,只恐都中飭捕,竟致憂死。妖僧惑人,大都如此。唐主及劉後,尚自言信佛未虔,不能留住高僧,引為悔恨!劉氏不足責,唐主何昏庸至此?許州節度使溫韜,聞劉後佞佛,情願改私第為佛寺,替後薦福。奏疏一上,得旨嘉獎。還有皇后教令,亦聯翩下去,優加褒美。當時太后旨意稱誥令,皇后旨意稱教令,與唐主詔旨並行,勢力相等。內外官吏,接到後教,也奉行維謹,不敢稍違,所以中宮使命,愈沿愈多,還幸太后誥令,罕有所聞,大眾尚得少顧一面,免得頭緒紛繁。
同光三年,太妃劉氏,得病晉陽,曹太后親擬往省,為唐主諫止。嗣聞太妃病逝,又欲自往送葬,再經唐主泣諫,與群臣交章請留,太后雖難怫眾意,未曾啟行,但哀痛異常,累日不食。過了一月,也魂歸地下,往尋那位劉太妃,再續生前睦誼去了。卻是難得。唐主初遭母喪,卻也號慟哭泣,至絕飲食,百官連表勸慰,閱五日始進御膳,漸漸的悲懷減殺,又把那佚游故態,發作出來。
是年春夏大旱,至六月中方才下雨。一雨至七十五日,天始開霽,百川泛濫,遍地浸淫。宮中本是高地,至此亦患暑濕。唐主欲登高避暑,苦乏層樓,似乎悶悶不樂。宦官等即進言道:「臣見長安全盛時,宮中樓閣,不下百數,今陛下乃無一避暑樓,亦太不適意了。」唐主道:「朕富有天下,豈不能繕築一樓?」宦官又道:「郭崇韜常眉頭不展,屢與租庸使孔謙,談及國用不足,陛下雖欲營繕,恐終不可得呢。」借端誣人,利口可畏。唐主變色道:「朕自用內府錢,何關國帑?」遂命宮苑使王允平,趕造清暑樓。因恐崇韜進諫,特遣中使傳諭道:「朕昔在河上,與梁軍對壘,雖行營暑濕,被甲乘馬,未嘗覺疲。今居深宮,蔭大廈,反不堪苦熱,未識何因?」崇韜即托中使轉奏道:「陛下前在河上,強敵未滅,深念仇恥,雖遇盛暑,不介聖懷。今外患已除,海內賓服,雖居珍台涼館,尚患鬱蒸,這乃是艱難逸豫,為慮不同!陛下能居安思危,便覺今日暑濕,變為清涼了!」唐主聞言,默然不語。宦官又進讒道:「崇韜居第,無異皇宮,怪不得未識帝熱哩。」唐主由是隱恨崇韜。崇韜聞允平營樓,日役萬人,費至巨萬,因復進諫道:「今河南水旱,軍食不充,願息役以俟豐年!」看官試想,唐主既偏信讒言,尚肯依他奏請麼?還有河南令羅貫,人品強直,係由崇韜薦拔,伶宦有所請托,貫守正不阿,屢將請托書獻示崇韜。崇韜一再奏聞,唐主亦置諸不理,伶宦等尤加切齒。張全義亦恨羅貫,密訴劉後,劉後遂譖貫不法,唐主含怒未發。會因曹太后將葬坤陵,先期往祀,適天雨道泞,橋樑亦壞,唐主問明宦官,謂系河南境內,屬貫管轄,當即拘貫下獄,獄吏拷掠,幾無完膚,至祀陵返駕,且傳詔誅貫。崇韜進諫道:「貫不過失修道路,罪不至死。」唐主怒道:「太后靈駕將發,天子朝夕往來,橋路不修,尚得說死無罪麼?」崇韜又叩首道:「陛下貴為天子,乃嫉一縣令,使天下謂陛下用法不公,罪在臣等!」唐主拂袖遽起道:「卿未免與貫為黨,但卿既愛貫,任卿裁決!」言已,返身入宮。崇韜也起身隨入,還欲辯論。唐主竟闔門不納,崇韜懊悵而出。貫竟被殺,暴屍府門,遠近共呼為冤,獨伶宦等互相道賀。崇韜尚戀棧不去,意欲何為?
既而唐主召集群臣,會議伐蜀。宣徽使李紹宏,保薦李紹欽為帥。崇韜奮然道:「段凝即紹欽,詳見前回。系亡國舊將,徒知諛諂,有何材略!」群臣乃更舉李嗣源。崇韜又說道:「契丹方熾,李總管,即嗣源。不應調開河朔。」唐主乃問崇韜道:「公意果屬何人?」崇韜道:「魏王地當儲嗣,未立殊功,請授為統帥,俾成威望。」保薦繼岌亦是誤處。唐主道:「繼岌年幼,何能獨往?當更求副帥。」崇韜尚未及答,唐主復道:「朕意屬卿,煩卿一行。」崇韜不好違命,便拜稱遵諭。乃命魏王繼岌充西川四面行營都統,崇韜充西川北面都招討制置等使,悉付軍事。又命荊南節度使高季興,充西川東南面行營招討使,鳳翔節度使李從曮,充供軍轉運應接等使,同州節度使李令德,充行營副招討使,陝府節度使李紹琛,充蕃漢馬步軍都排陣斬斲使,西京留守張筠,充西川管內安撫應接使,華州節度使毛璋,充左廂馬步軍都虞侯,邠州節度使董璋,充右廂馬步軍都虞侯,客省使李嚴為安撫使,率兵六萬,西向進發。尋又任工部尚書任圜,翰林學士李愚,並隨魏王出征,參預軍機。
作者: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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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8 14:32:08
第34回 酒色亡家牽羊待命
蜀主王衍,尚南巡北幸,淫昏無度。中書令王宗儔,與王宗弼密謀廢立。宗弼猶豫未決,宗儔憂憤身亡,蜀主衍仍得安位,日與狎客美人,縱情遊客。自宣華苑告成後,中有重光、太清、延昌、會真等殿,清和、迎仙等宮,降真、蓬萊、丹靈等亭,又有飛鸞閣、瑞獸門、怡神院等名目,統是金碧輝煌,備極奢麗。每令後宮婦女,戴金蓮冠,著女道士服,扈從至苑,列座暢飲,不問晨夕。又往往參入近臣,得與宮人並坐並飲,到了得意忘情的時候,男女媟褻,脫冠露髻,恣意喧呶,毫無禁忌。大約是與人同樂的意思。有時令宮人濃施硃粉,號為醉粧,上行下效,全國通行。會逢太后太妃,游青城山,宮人衣服,統繪雲霞,飄飄如神仙中人。衍自作甘州曲,侈述仙狀,往返山中,沿途歌唱。宮人依聲屬和,嬌喉清脆,娓娓可聽,確是一種賞心悅耳的形景。他又以為與唐修好,可以無虞,撤出邊疆兵戍,安享太平。
宣徽北院使王承休,本是一個宦官,恰娶有妻室嚴氏。嚴氏具有絕色,由王衍屢召入宮,與她同夢。承休與嚴氏,本是一對假夫婦,樂得借妻求寵,仰沐恩榮。後世之縱妻為奸,冀得升官者,想都從承休處學來,可惜身非閹宦。果然夫因妻貴,得升任龍武軍都指揮使,用裨將安重霸為副。重霸狡佞善媚,勸承休入求秦州節度使,且授他奏語。承休即入見王衍道:「秦州多美婦人,願為陛下彩獻。」王衍大悅,即授承休為秦州節度使,兼封魯國公。承休挈妻赴鎮,毀府署,作行宮,大興力役,強取民間女子,教導歌舞,當將歌女繪成圖像,並畫秦州花木,齎送成都尹韓昭,托他代奏,請駕東游。
衍覽圖甚喜,即擬登程,群臣交章諫阻,衍皆不從。王宗弼上表力爭,反被衍擲棄地上。徐太后涕泣勸止,亦不見效。前秦州判官蒲禹卿上書極諫,幾二千言,韓昭語禹卿道:「我收汝表,俟主上西歸,當使獄吏字字問汝!」恐不及待了。禹卿退去,王衍既記念嚴氏,欲續舊歡,承休既借妻求寵,何不留妻在宮?又因承休所呈各圖,統皆中意。無論何人規諫,也是阻他不住。當下改元咸康,頒詔東巡,令兵士數萬扈蹕,出發成都。
行次漢州,武興節度使王承捷,報稱唐軍西來,衍尚未信,且大語道:「我正欲耀武,怕他甚麼?」及進至梓潼,遇大風發木拔屋。隨行史官占兆,謂此風為貪狼風,當有敗軍覆將的大患。衍亦未省,在途與狎客賦詩,毫不為意。再進抵利州城,始接到警信,威武城守將唐景思,已迎降唐將李紹琛了。衍方信承捷軍報,實非謊言。越宿由威武溃軍,陸續奔來,說是鳳、興、文、扶四州,已由節度使王承捷,一並獻唐,那時才覺惶急,令隨駕清道指揮使王宗勳、王宗儼,及待中王宗昱,並為招討使,率兵三萬,往拒唐軍。
唐軍倍道前進,勢如破竹。李紹琛等為先驅,所過城邑,不戰自破。既收降威武城,並得鳳、興、文、扶四州,遂令降將為嚮導,入攻興州。興州刺史王承鑒棄城遁去。郭崇韜命承捷攝興州刺史,再促紹琛等進兵,拔紹州,下成州,到了三泉,與蜀三招討使相遇,憑著一股銳氣,橫衝直撞,殺將過去。蜀兵連年不練,很是窳惰,怎禁得百戰雄師,乘勝前來,頓時你驚我懼,彼逃此散。三招討使本非將才,統嚇得魂魄飛揚,抱頭鼠竄,所領部眾,被唐軍殺死五千人,餘皆四溃。
蜀主衍聞三泉又敗,急自利州西還,留王宗弼屯戍利州,且令斬三招討使,以振士心。唐將李紹琛,晝夜兼行,逕向利州進發,西川大震。蜀武德留後宋光葆,貽郭崇韜書,請唐軍不入轄境,當舉巡屬內附,否則當背城決戰。崇韜覆書如約。光葆遂舉梓、綿、劍、龍、普五州降唐。武定節度使王承肇,山南節度使王宗戚,階州刺史王宗岳,也聞風生畏,各遣使至唐營中,奉土投誠。一班降將軍,送完蜀土。秦州節度使王承休,與副使安重霸謀襲唐軍,重霸道:「一擊不勝,大事去了﹔但公受國恩,聞難不可不赴,願與公西行入援。」承休以為真情,整軍出城,重霸隨至城外,忽向承休下拜道:「國家取得秦隴,何等竭力,若從公還朝,誰人守此?重霸願代公留守!」說至此,竟麾親軍還城,承休無可奈何,只好西行。
重霸竟舉秦隴歸唐。
王宗弼聞各屬瓦解,正在驚惶,可巧唐使到來,投入郭崇韜書,為陳利害,勉令歸降。他已怦然心動,無意守城,又值王宗勳等狼狽到來,即出示詔書,相持而泣。宗勳等流涕道:「國危至此,統由主上一人,荒淫所致,公今日依詔,殺我三人,他日必輪及公身了!願公亟圖變計!」宗弼道:「我正懷此意,所以出示詔書,同籌良策。」三人齊聲道:「不如降唐罷?」宗弼徐說道:「公等先送款唐軍,我且往成都一行,何如?」宗勳等當然贊成,便分頭行事。
宗弼棄城西歸,距蜀主衍返都時,僅隔五六日。衍至成都,百官及後宮出迎,衍馳入妃嬪中,令宮人排作回鶻隊,送擁入宮。還有這般興致。至宗弼到來,登太元門,嚴兵自衛。徐太后與蜀主衍,同往慰勞,宗弼竟趁勢圖逆,劫遷太后及蜀主,幽置西宮。所有後宮及諸王,一同錮禁,收取國寶,及內庫金帛,俱入私第,自稱西川兵馬留後。嗣聞唐軍已入鹿頭關,進據漢州,當即撥出幣馬若干,牛酒若干,遣人迎犒唐軍。且因唐安撫使李嚴,曾至蜀聘問,與有一面交,遂偽作蜀主書,送達李嚴道:「公來我即降!」降將軍外,又出這叛將軍,西蜀可謂多人。嚴既得書,便欲馳往,或阻嚴道:「公首議伐蜀,蜀人怨公,深入骨髓,奈何輕往!」嚴微笑不答,竟率數騎入成都,撫諭吏民,告以大軍繼至,悉命撤去樓橹。且入西宮見蜀主衍,衍向嚴慟哭。兒女子態,有何用處?嚴婉言勸慰,謂出降以後,必能保全家屬。衍乃收淚,引嚴見太后,以母妻為托。一面令翰林學士李昊草降表,同平章事王鍇草降書,遣兵部侍郎歐陽彬,齎奉書表,偕嚴同迎唐軍。唐統帥繼岌,郭崇韜等,聞蜀已願降,即兼程至成都,令李嚴再行入城,引蜀君臣出降馬前。蜀主衍白衣首絰,銜璧牽羊,蜀臣衰絰徒跣,輿櫬俟命,繼岌受璧,崇韜解縛焚櫬,承制赦蜀君臣罪,衍率百官向東北拜謝,導唐軍入成都。總計蜀自王建據守,一傳即亡,共計一十九年。小子有詩歎道:
休言蜀道是崎嶇,徒險終難阻萬夫,
劉李以來王氏繼,荒淫亡國付長吁!
蜀主出降時,尚有王宗弼一番舉動,且至下回表明。
前半回承述前文,歷述劉後行誼,一無可取,而唐主反事事聽從,益見唐主之為色所迷,致兆危亡之漸。郭崇韜已遭主忌,尚不知引退,為唐主嘅,尤為崇韜惜,寓意固深且遠也。下半回敘伐蜀事,蜀主以淫昏致亡,正為唐主一大對照。唐軍西入,勢如破竹,僅有三泉之戰,一交鋒而即溃,各鎮望風迎降,不待遺鏃。而王宗弼且棄城走還,劫遷蜀主及太後,並後宮諸王,卒致牽羊銜璧,面縛輿櫬,淫昏失德者,終局如是,非唐主之殷鑒乎?然郭崇韜以得蜀而益危,唐主以得蜀而益驕,是蜀之亡,未見唐利,反為唐害,杜牧所謂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使後人復哀後人,正本回之注腳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8 14:33:14
第35回 得後教椎擊郭招討
卻說王宗弼納款唐軍,並斬內樞密使宋光嗣、景潤澄,及宣徽使李周輅、歐陽晃,說他熒惑唐主,函首送唐帥繼岌,又責韓昭佞諛,梟首金馬坊門,又令子從班,劫得蜀主後宮,及珍奇寶玩,齎獻繼岌及郭崇韜,求為西川節度使。繼岌笑道:「這原是我家應有物,何用他獻來呢?」及大軍既入成都,露佈告捷,當由崇韜禁止侵掠,市不改肆。自出師至此,只七十日,得方鎮十,州六十四,縣二百四十九,兵三萬,鎧仗錢糧,金銀繒帛,以千萬計。當時平蜀首功,要算李紹琛,獨崇韜與董璋友善,每召璋入議軍情,不及紹琛。紹琛位在璋上,很是不平,顧語董璋道:「我有平蜀大功,公等樸樕喻小材也。相從,反向郭公前饒舌,難道我為都將,不能用軍法斬公麼?」璋不禁懷慚,轉訴崇韜。崇韜竟表薦璋為東川節度使,紹琛益怒道:「我冒白刃,越險阻,手定兩川,乃反令董璋坐享麼?」遂入見崇韜,極言東川重地,不應位置庸臣,現惟任尚書兼文武材,宜表為鎮帥。崇韜變色道:「我奉上命,節制各軍,公怎得違我處置?」紹琛怏怏而退。紹琛固誤,崇韜尤誤。王宗弼欲鎮西川,為繼岌所拒,復密賂崇韜,乞令保薦。崇韜佯為允許,始終不為出奏。宗弼乃率蜀人列狀,請留崇韜鎮蜀。宦官李從襲,隨繼岌至成都,他本挾望而來,想乘此多得財帛,偏軍中措置,全屬崇韜,無從染指,遂入語繼岌道:「郭公專橫,今又使蜀人請已為帥,心跡可知,王宜預防為是!」繼岌道:「主上倚郭公如山嶽,怎肯令他出鎮蠻方?且此事亦非我所應聞,姑俟班師以後,由汝等詣闕自陳便了。」原來崇韜有五子,長廷誨,次廷信,隨父從軍,廷誨私受貨賂,蜀臣自宗弼以下,多由廷誨先容,饋遺崇韜,寶貨妓樂,連日不絕。惟都統牙門,寂然無人,繼岌所得,不過匹馬束帛,及唾壺塵尾等件,心下亦覺不平,再加從襲在旁讒構,自然疑忿交乘,有時與崇韜晤談,語多譏諷。崇韜不能自明,乃欲歸罪宗弼,特向宗弼索犒軍錢數萬緡,宗弼靳不肯給。由崇韜唆動軍士,縱火喧噪,一面入白繼岌,召入宗弼,責他貪黷不忠,牽出斬首。該殺。並收誅宗勳、宗渥,駢戮族屬,籍沒家產,並將宗弼屍骸,陳諸市曹,蜀人剖肉烹食,聊泄怨恨。
先是乾德中曾傳童謠云:「我有一帖藥,名目叫阿魏,賣與十八子。」至是始驗。原來宗弼系王建養子,原姓名為魏宏夫,自王建為假父,始改姓名。宗弼已誅,王承休亦自秦州到來,進謁崇韜。崇韜亦數責罪狀,梟示軍轅。也是該死,但嚴氏不知如何下落?因復薦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知祥本留守北都,與崇韜為故交,所以薦引。屢引私人,已覺不當,且使全蜀得歸孟氏,未始非崇韜貽患。知祥從北到西,一時未能蒞蜀,蜀中留駐的大軍,不便遽行班師,且因盜賊四起,隨處須剿,特由崇韜派遣偏師,令任圜、張筠等分領,四出招討。
唐主遣宦官向延嗣,促令大軍還朝。延嗣到了成都,崇韜未嘗郊迎,及入城相見,敘及班師事宜,崇韜且有違言,延嗣好生不樂。因與李從襲僚誼相關,密談情愫,從襲得間進言道:「此間軍事,統由郭公把持,伊子廷誨,復日與軍中驍將,及蜀土豪傑,把酒狎飲,指天誓日,不知懷著何意?諸將皆郭氏羽黨,一或有變,不特我等死無葬地,恐魏王亦不免罹禍了!」言已泣下。閹人醜態,不啻婦女。延嗣道:「俟我歸報宮廷,必有後命。」
越日,即向繼岌、崇韜處辭行,匆匆還洛,入訴劉後。劉後亟白唐主,請早救繼岌。唐主聞蜀人請崇韜為帥,已是懷疑,及閱蜀中府庫各籍,更不愜意,至此聞劉後言,即召入延嗣,問明底細。延嗣統歸咎崇韜,且言蜀庫貨財,俱入崇韜父子私囊,惹得唐主怒氣上衝,復遣宦官馬彥珪,速詣成都,促崇韜歸朝,且面諭道:「崇韜果奉詔班師,不必說了。若遷延跋扈,可與魏王繼岌密謀,早除此患!」彥珪唯唯聽命,臨行時入見劉後道:「蜀中事勢,憂在朝夕,如有急變,怎能在三千里外,往復稟命呢?」劉後再白唐主,唐主道:「事出傳聞,未知虛實,怎得便令斷決!」後不得請,因自草教令,囑彥珪付與繼岌,令殺崇韜。
崇韜方部署軍事,與繼岌約期還都。適彥珪至蜀,把劉後教令,出示繼岌,繼岌道:「今大軍將還,未有釁端,怎可作此負心事?」唐主父子,非無一隙之明,乃卒為所蒙,以底危亡。彥珪道:「皇后已有密敕,王若不行,倘被崇韜聞知,我輩無噍類了。」繼岌道:「主上並無詔書,徒用皇后手教,怎能妄殺招討使?」李從襲等在旁,相向環泣,並捕風捉影,說出許多利害關係,恐嚇繼岌,令繼岌不敢不從。乃命從襲召崇韜議事,繼岌登樓避面,囑使心腹將李環,藏著鐵椎,俟立階下。崇韜昂然入都統府,下馬升階,那李環急步隨上,出椎猛擊,正中崇韜頭顱,霎時間腦漿迸裂,倒斃階前。
繼岌在樓上瞧著,見李環已經得手,亟下樓宣示後教,收誅崇韜子廷誨、廷信。崇韜左右,統皆竄避,惟掌書記張礪,詣魏王府前撫崇韜屍,慟哭失聲。推官李崧進語繼岌道:「今行軍三千里外,未接皇上敕旨,擅殺大將,若軍心一變,歸路皆成荊棘了。大王奈何行此危事?」繼岌方著急起來,自述悔意,且向李崧問計。崧乃召書吏數人,登樓去梯,偽造敕書,鈐蓋蠟印,再行頒示,但言罪止及崇韜父子,不及他人,於是軍心略定。適任圜平盜還軍,繼岌令他代總軍政,乃遣彥珪還報闕廷,唐主再飭繼岌還都,且令王衍入覲,賜他詔書道:「固當裂土而封,必不薄人於險,三辰在上,一言不欺!」衍奉詔大喜,語母及妻妾道:「幸不失為安樂公!」未必。遂轉告繼岌,願隨入洛。繼岌正要動身,湊巧孟知祥亦至,遂留部將李仁罕、潘仁嗣、趙廷隱、張業、武璋、李延厚等,佐知祥守成都。自率大軍啟程,押同王衍家屬,向東北進發。沿途山高水長,免不得隨驛逗留,那時唐主已下詔暴崇韜罪狀,並殺崇韜三子,抄沒家資。保大軍節度使,睦王李存■,系唐主第五弟,曾娶崇韜女為妻。宦官欲盡誅崇韜親黨,杜絕後患。乃入奏唐主道:「睦王聞郭氏誅夷,攘臂稱冤,語多怨望。」唐主大怒,竟發兵圍存■第,悉加誅戮。全然昏憒。伶官景進,又誣稱存■與李繼麟通謀。繼麟就是朱友謙,任護國軍節度使,常苦伶宦索貨,屢拒不與,大軍征蜀,曾遣子令德從行。讒人罔極,借端株連。剛值繼麟懼讒入朝,意欲自白心跡,偏唐主已先惑蜚言,待他入居館舍,竟囑令朱守殷,發兵至館,驅他出徽安門外,一刀殺死,復她名為朱友謙。且傳詔至繼岌軍前,令誅令德。繼岌尚未出蜀境,才至武連,遇著敕使,即諭令董璋依敕行事,董璋將令德殺斃。
李紹琛率領後軍,與繼岌相隔三十里,聞令德被誅,但委董璋,不及自己,遂怒語諸將道:「國家南取大梁,西定巴蜀,定策由郭公,戰勝由我儕,至若去逆效順,與國家協力破梁,實出朱公友謙。今朱、郭皆無罪族滅,我若歸朝,亦必及禍,冤哉冤哉!奈何奈何?」部將焦武等,本由河中撥隸紹琛,曾隨友謙麾下,聞紹琛言,便一齊號哭道:「朱公何罪?闔門受戮!我輩歸即同誅,決不復東行了。」遂同擁紹琛,由劍州西還。紹琛自稱西川節度使,移檄成都,招諭蜀人,有眾五萬。
繼岌聞變,立授任圜為副招討使,令與董璋率兵數萬,追紹琛至漢州。紹琛麾眾接戰,勝負未分,忽後隊紛紛溃亂,另有一彪人馬,長驅突入,穿過紹琛陣內,接應任圜等軍。紹琛腹背受敵,哪裡支持得住,當下拚命殺出,僅率十餘騎奔綿竹,途中被唐軍追及,一鼓圍住,任你紹琛勇武絕倫,也只好束手成擒了。看官道後軍何來?原來就是新任西川節度使孟知祥。知祥得紹琛檄文,料他必進窺成都,不如先行出兵,堵截紹琛。可巧紹琛與任圜等對仗,便乘機夾攻,把紹琛一陣殺敗,追擒而歸。
當下至漢州犒軍,與任圜、董璋,置酒高會,引紹琛檻車至座中,知祥自酌大巵,遞飲紹琛,且與語道:「公身立大功,何患不富貴,乃甘心覓死麼?」紹琛道:「郭公為佐命第一功臣,兵不血刃,手定兩川,一旦無罪族誅,如紹琛等怎能保全?因此不敢還朝。今日殺紹琛,明日恐將及公等了!」知祥卻也心動,但對著大眾,不便措詞,伏下文王蜀事。只好令任圜等押送洛陽。紹琛被解至鳳翔,由宦官向延嗣齎敕到來,誅死紹琛,複姓名為康延孝。朱友謙與康延孝,首先叛梁歸唐,至此亦相繼被戮,可為賣國求榮者戒。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8 14:34:17
第36回 遘兵亂劫逼李令公
繼岌因紹琛變後,恐王衍在途脫逃,特令李從曮發鳳翔軍,與李嚴送衍入洛,得先交卸。從曮等押衍家族,及蜀臣眷屬三千人,行至長安,忽接唐主敕書,止令入都。這事發生的原因,係由鄴都作亂,洛陽亦未免驚慌,恐王衍入都為變,所以將他截留長安,督令西京留守,把他看管。鄴都就是魏州,唐主在魏州即位,因號為鄴都。
魏博指揮使楊仁晸,曾率兵戍瓦橋關,逾年受代,當然歸鄴。偏唐主因鄴都空虛,恐還兵生變,降敕令仁晸留屯貝州。當時鄴下謠傳,謂郭崇韜殺死繼岌,自王蜀中,因致族滅。或且說繼岌被殺。劉皇后歸咎唐主,已加弒逆。鄴都留守興唐尹王正言,年老怕事,急召監軍史彥瓊入商。彥瓊本由伶人得寵,在鄴專恣,藐視將佐,及與正言密議終日,便令人心惶惑,訛言益甚。
仁晸部兵皇甫暉,因人情不安,遂號召徒眾,入劫仁晸道:「主上撫有天下,都是我魏軍百戰得來,魏軍甲不去體,馬不解鞍,約有十餘年。今天子不念舊勞,更加猜忌,遠戍逾年,方喜代歸,乃去家咫尺,不使相見。今聞皇后弒逆,京師已亂,將士願與公俱歸。表聞朝廷,若天子萬福,興兵致討,似我魏、博兵力,亦足拒敵,或更得意外富貴,也未可知,請公不必遲疑!」仁晸怒道:「這是何言?」暉亦厲色道:「公如不允,禍在目前!」仁晸尚欲呵叱,已被暉指麾徒眾,亂刀交揮,立將仁晸砍死,又欲劫一小校為帥,仍不見從,並為所殺。
效節指揮使趙在禮聞亂,衣不及帶,逾垣出走。暉率眾追及,曳在禮足,示以二首。在禮恐遭毒手,勉強承認。暉等遂奉他為帥,焚掠貝州,南越臨清、永濟、館陶等縣,所過剽掠,警報飛達鄴都。都巡檢使孫鐸等,急白史彥瓊,請授甲登城。彥瓊尚疑鐸有異志,謂俟賊到城,防守未遲。賊豎可殺。那知到了黃昏,賊隊已到城下,環攻北門,彥瓊倉猝召兵,登北門樓拒守。驀聞賊眾大噪,便即駭散,彥瓊單騎奔洛陽,賊擁在禮入鄴都,孫鐸等拒戰不勝,也即遁去。在禮據住宮城,署皇甫暉、趙進為馬步都指揮使,縱兵大掠。王正言尚莫名其妙,方據案召吏草奏,竟無一至,他遂拍案大呼。家人入稟道:「賊已入城,焚掠都布,吏皆逃散,公尚呼誰人呢?」正言才驚起道:「有這等事麼?」不是老昏,定是重聽。急命家人索馬,四覓無著,躊躇良久,不得已步出府門,走謁在禮,再拜請罪。倒是個急救良方。在禮亦答拜道:「士卒思歸,不得不然,公勿過自卑屈,盡可無虞。」正言涕泣求歸,由在禮送他出城,暉等以鄴都無主,即推在禮為魏博留後。在禮出示安民,聞北京留守張憲家族,留住鄴都,即著人慰問,且致書張憲,誘使入黨。憲得書未曾啟封,立將使人斬訖,舉原書奏聞唐主。
唐主正欲派將往剿,適值史彥瓊奔還洛陽,由唐主令他擇將。不加彼罪,反令擇將,真是糊塗!彥瓊推薦李紹宏,紹宏轉薦李紹欽,獨劉皇后謂些須小事,但使李紹榮往辦,即雖敉平。唐主乃頒敕宋州,令歸德節度使李紹榮,詣鄴都招撫,仍使史彥瓊監紹榮軍。紹榮率兵至鄴都,駐紮南門,先遣人入城,持敕撫諭。趙在禮用羊酒犒師,且羅拜城上道:「將士思家擅歸,勞公代為奏明,如得免死,敢不自新?」遂奉敕遍諭將士,偏彥瓊戟手大罵道:「群死賊!城破萬段!」可恨可殺!皇甫暉見彥瓊情狀,便語眾道:「史監軍這般說法,想不得蒙恩赦了!」遂鼓噪拒守,撕壞敕書,紹榮攻城失利,退至澶州,招集兵馬,再行進攻。裨將楊重霸,率數百人,奮勇登城,後面無人繼上,徒落得身首分離,無一生還。
唐主聞報,欲自征鄴都,適從馬直軍士王溫等,擅殺軍使,闖亂都下,雖幸得即日捕誅,終究是驚疑不安。看官聽著!唐王嘗選勇士為親軍,叫作從馬直,親軍生變,心腹已溃,教唐主如何放心自行出征?接連是邢州兵趙太等,結黨四百人,戕官據城,居然自稱留後。滄州相繼生亂,由小校王景戡討平,亦以留後自稱,彼此俱自說有理,表聞洛都。唐主命東北面招討副使李紹真,往討趙太。紹真即霍彥威,由唐主改賜姓名。另派人撫諭王景戡。獨鄴都日久未下,又擬督師親征。宰相等交章諫阻,並薦李嗣源為帥,代李紹榮。
嗣源已為唐主所忌,征令入朝。宣徽使李紹宏,與嗣源友善,力為救護。唐主密令朱守殷伺察嗣源,守殷反私語嗣源道:「令公勛業震主,宜自圖歸藩,毋自攖禍!」嗣源道:「我心誠不負天地,所遇禍福,聽諸命數罷了!」及鄴都亂起,嗣源尚在洛中,廷臣以紹榮無功,乃奏令赴鄴。唐主道:「朕惜嗣源,欲留他為宿衛,所以不便遣往。」李紹宏從旁力請,張全義亦乞命嗣源出師,唐主乃令他總率親軍,渡河北討。
嗣源拜命即行,至鄴城西南,正值李紹真蕩平邢州,擒住趙太等叛徒,亦來鄴會師。嗣源與紹真相見,即令紹真推出趙太等人,至城下斬首以徇,為鄴都作一榜樣。當即下令軍中,立營休息,待詰旦攻城。不意時至夜半,從馬直軍士張破敗,竟糾眾大嘩,殺都將,焚營舍,直逼中軍。嗣源率親軍出營,大聲呵叱道:「爾等意欲何為?」亂眾嘩聲道:「將士從主上十餘年,百戰得天下,今貝州戍卒思歸,主上不赦,從馬直數卒喧鬧,便欲悉眾誅夷,我等本無叛志,今為時勢所逼,不得不死中求生。現經大眾定議,與城中合勢同心,請主上帝河南,令公帝河北。全是唐主一人激使出來。嗣源不禁失色,涕泣勸導,終不見從。嗣源復道:「爾等不聽我言,任爾所為,我當自歸京師。」亂眾又道:「令公去將何往?若不見機,將蹈不測了!」遂抽戈露刃,擁嗣源入城。
嗣源尚不肯行,經李紹真躡足示意,乃越濠而入。城中不受外兵,由皇甫暉開城邀擊,陣斬張破敗,亂眾盡溃。只剩嗣源、紹真,進退無路。恰巧趙在禮出迎,率將校羅拜嗣源,且泣謝道:「將士等負令公,在禮願從公命!」嗣源偕紹真入城,在禮設宴相待,酒酣登南樓,閱視形勢,當由嗣源詭詞道:「此城險固,可作根據,但必須借資兵力,城中兵不敷用,應由我出招各軍,才好舉事。」在禮隨口贊成,嗣源即與紹真出城,寄宿魏縣,將佐稍集,但亦不過百人。
先是李紹榮屯兵城南,眾尚逾萬,嗣源為亂兵所逼,即遣牙將高行周等,密石紹榮,共攻亂卒,紹榮不應,引眾逕去。及嗣源出次魏縣,才得百人歸集,又無兵仗,幸紹真所領鎮兵五千,留營以待,仍來歸命。嗣源流涕道:「國家患難,一至於此!我惟有歸藩待罪,再圖後舉。」紹真道:「此語不便果行。公為元帥,不幸為兇人所劫,李紹榮不戰而退,必且指公為逆,公若歸藩,便是據地邀君,適資讒人口實。不若亟馳詣闕,面陳天子,尚可自明。」中門使安重誨,所言略同。嗣源乃南趨相州,遇馬坊使康福,給官馬數千匹,始得成事。
嗣聞紹榮退至衛州,飛章奏嗣源叛逆,與賊通謀。嗣源很是惶急,忙遣使上章申辯,接連數奏,並不見有朝旨到來,益覺慌張得很,忽有一人馳入道:「明公何不速籌善策!難道願束手受戮麼?」嗣源便驚問道:「公意將如何辦法?」那人不慌不忙,便說出一條計策出來。為這一計,有分教:
佐命功臣同叛命,平戎大將反興戎。
欲知何人獻計,容待下回表明。
郭崇韜有取死之咎,而無應誅之罪,劉後何人,敢自草教令,命繼岌殺崇韜!繼岌又何人,敢私奉後教,令李環擊死崇韜?母子二人,輕信讒言,擅戕功臣,唐主不罪劉後,不罪繼岌,且並崇韜家屬而盡戮之。溺愛不明,偏聽生亂,曾有如此昏憒,而尚不亡國敗家乎!貝州戍兵之亂,一也﹔都城從馬直之亂,二也﹔邢州趙太等之亂,三也﹔滄州王景戡之亂,四也。四亂俱起,或幸得立時撲滅,而鄴都終未得告平。李嗣源一至鄴下,即為亂兵所劫,亂愈熾而國亦愈危矣。誰生厲階,相尋不已?閱是書者當有以知亂源之由來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8 14:36:11
第37回 郭從謙突門弒主
卻說李嗣源正在惶急,帳下有人獻議,請嗣源速決大計。這人為誰?乃是左射軍使石敬瑭。敬瑭沙陀人,父名臬捩雞,從李克用轉戰有功,官至洺州刺史。臬捩雞歿,子敬瑭得隨嗣源麾下,所向無前,得署左射軍使。敬瑭為後晉開國主,故世系較詳。至是獨進言道:「天下事成自果決,敗自猶豫,寧有上將為叛卒所劫,同入賊城,他日尚得無恙麼?大梁為天下要會,願假敬瑭三百騎,先往佔據,公引軍亟進,借大梁為根本地,方可自全!」突騎都指揮使康義誠亦接入道:「主上無道,軍民怨憤,公從眾乃生,守節必死。」嗣源想了多時,除此亦無別法,乃令安重誨移檄會兵,決向大梁。
唐主先得紹榮奏報,即遣嗣源長子從審,往諭嗣源。行至衛州,為紹榮所阻,欲殺從審。從審道:「公等既不諒我父,我亦不能逕往父所,願復還宿衛。」紹榮乃釋令還都。從審返見唐主,泣訴紹榮阻撓,唐主恰也矜憐,賜名繼璟,待他如子。嗣源前後奏辯,亦被紹榮截住,不使上達。
是時兩河南北,屢患水溢,人民流徙,餓莩盈途。即陰氣太盛之兆。京師財賦減收,軍食不足,唐主尚挈領後妃,出獵白沙,歷伊闕,宿龕澗,衛士萬騎,責民供給。可憐百姓已賣妻鬻子,啼饑號寒,還有甚麼錢財,上應徵求?輦駕所經,逃避一空。衛兵憤無所泄,甚至毀廬舍﹔壞什器,樂隳西突,比強盜還要逞凶,地方有司,亦畏他如虎,亡竄山谷。至唐主還都,軍士因在途枵腹,各起怨聲,租庸使孔謙,且因倉儲將罄,剋扣軍糧,各營中流言愈甚。唐主亦有所聞,反下一詔敕,預借明年夏秋租稅。
看官試想,當年租賦,百姓尚無從措繳,那裡繳得出次年的租稅哩?官吏奉詔苛迫,累得人民怨苦異常,激成天變,太史上奏客心犯天庫,防有兵變,宜速頒內帑,散給禳災。宰相等亦上表固請,唐主意欲准奏,偏是劉後不肯,憤語唐主道:「我夫婦君臨天下,雖借武功,亦由天命,命既在天,人不足畏了!」頗似桀紂口脗,不過男女不同。唐主乃停詔不下,宰相等又入陳便殿。劉後在屏後竊聽,聞相臣等仍固執前議,她即令宮人取出妝具,及銀盆三件,並皇幼子三人,挈至帝前,豎著兩道柳眉,帶嗔帶笑道:「四方貢獻,給賜已盡,宮中只有此數,鬻財給軍!」唐主不禁色變,宰相等統瞠目伸舌,陸續退去。及嗣源舉事,警報頻傳,河南尹張全義,恐連坐嗣源,竟致急死。唐主乃令指揮使白從暉,扼守洛陽橋,且出內府金帛,給賜諸軍,軍士詬詈道:「我等妻子,均已餓死,還要這金帛何用?」唐主聞言,悔已無及,飛詔李紹榮還洛。紹榮至鷂店,由唐主親出慰勞。紹榮面請道:「鄴都亂兵,欲渡河襲取鄆、汴,願陛下亟幸關東,招撫各軍,免為所誘。」
唐主點首,返入都城,調集衛士,計日出發。
伶官景進,因事生風,即入白唐主道:「西南未安,王衍族黨不少,聞車駕東征,未免謀變,不如早除為妥。」唐主已忘卻前言,急遣向延嗣齎敕西行,敕中寫著,乃是王衍一行,並從殺戮云云。樞密使張居翰,取敕覆視,亟就殿柱上揩去「行」字,改為「家」字。一字活人無數。始付延嗣齎去。延嗣到了長安,由西京留守接詔,即至秦川驛中,收捕王衍全眷,盡行處斬。衍母徐氏臨刑。搏膺大呼道:「我兒舉國迎降,反加夷戮,信義何在?料爾唐主亦將受禍了!」徐氏母子既死,所有衍妻妾金氏、韋氏、錢氏等,一並隕首。惟幼妾劉氏,最為少艾,發似烏雲,臉若朝霞,被監刑官瞧著,暗生豔羨,指令停刑。劉氏慨然道:「國亡家破,義不受污,幸速殺我!」不沒烈婦。刑官無可如何,乃概令受刃。此外蜀臣家屬,及王衍僕役,悉數獲免,不下千餘人。虧得張居翰。
延嗣還都復命,唐主乃出發洛陽,遣李紹榮帶著騎兵,沿河先行,自率衛兵徐進。行次汜水,凡與嗣源親黨相關,多半逃亡。獨嗣源子繼璟,尚然隨著。唐主命他再諭嗣源。他終不肯應命,情願請死。旋經唐主慰諭再三,強使召父,不得已奉諭登程。道遇紹榮,竟被殺死。還有嗣源家屬,留居真定,經虞侯將王建立,出為保護,殺斃監軍,正擬與嗣源通書告慰,湊巧嗣源養子從珂,自橫水率軍到來,遂與建立會合,倍道從嗣源。嗣源大喜,即分兵三百騎,歸石敬瑭統帶,令為前驅。李從珂為後應,向汴梁進發。又檄召齊州防禦使李紹虔,即杜晏球。泰寧節度使李紹欽,即段凝。貝州刺史李紹英,原姓名為房知溫,由唐主改賜姓名。北京右廂馬軍都指揮使安審通,約期來會。隨即渡河至滑州,再召平盧節度使符習。習自天平軍徙鎮平盧,習鎮天平,見十四回。聞梁臣多半被誅,已有懼意,一聞嗣源相召,便即過從,安審通亦引兵馳至,軍勢大振。
知汴州孔循,既遣使奉迎唐主,復遣使輸款嗣源。好一條兩頭蛇。嗣源前鋒石敬瑭,星夜抵汴,突入封邱門,遂據大梁,亟使人催促嗣源。嗣源從滑州急行,亦夤夜趕入大梁城。時唐主方至滎澤,命龍驤指揮使姚彥溫,率三千騎為前軍,且面諭道:「汝等俱系汴人,我入汝境,不欲使他軍前驅,恐擾汝室家,汝宜善體我意!」彥溫應聲即發,行抵汴城,見嗣源已經據守,便釋甲入見,向嗣源進言道:「京師危迫,主上為紹榮所惑,不可復事了。」嗣源冷笑道:「汝自不忠,何得妄毀!」遂奪他軍印,收三千騎為己屬。指揮使潘環,守王村寨,有芻粟數萬,亦獻入大梁。
唐主進次萬勝鎮,接得各種軍報,不由得神色沮喪,登高唏噓道:「吾事不濟了!」前日英雄,而今安在?遂下令旋師。還至汜水,衛軍已逃去半數,乃留秦州都指揮使張唐,駐守汜水關。李紹榮請唐主招撫關東,便是此關。自率餘軍西歸,道過罌子谷,山路險窄,見從官執仗扈衛,輒用好言慰撫,且與語道:「魏王已將入京,載回西川金銀五十萬,當盡給汝等,酬汝勞績!」從官直陳道:「陛下至今日慨賜,已太遲了!恐受賜各人,亦未感念聖恩哩。」唐主又恨又悔,不禁流涕,乃向內庫使張容哥,索取袍帶,欲賜從臣。容哥方說出頒給已盡四字,那衛士一擁直上,大聲叱道:「國家敗壞,都出爾閹豎手中,尚敢多言麼!」道言未絕,即抽刀逐容哥,還是唐主涕泣諭止,才得罷休。容哥私語同黨道:「皇后吝財至此,今乃歸咎我等,事若不測,我等必被他碎屍,我不忍待遭此慘了!」竟投河自盡。唐主至石橋西,置酒悲涕,淒然語紹榮等道:「卿等事我有年,富貴休戚,無不與共,今使我至此,難道無一策相救麼?」紹榮等百餘人,皆截發置地,共誓死報。
無非相欺。唐主乃馳入洛都。
越宿,即聞汜水關急報,嗣源前軍石敬瑭,已抵關下。李紹虔、李紹英等,皆與嗣源合軍,氣勢益盛云云。宮廷很是驚惶,宰相樞密等,奏稱魏王將率軍到來,請車駕亟控汜水,收撫散兵,靜俟西軍接應。唐主乃自出上東門,搜閱車乘,約期詰旦啟行,復赴汜水。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8 14:36:56
第38回 李嗣源據國登基
同光四年四月朔日,急述年月,點醒眉目。為唐主再往汜水的行期,嚴裝將發,騎兵列宣仁門外,步兵列五鳳門外,專候御駕出巡。唐主方在早餐,忽聞皇城興教門口,喊聲大震,料知有變,慌忙放下匕箸,召集近衛騎兵,親督出御。至中左門,見亂兵已突入門內,聲勢洶洶,亂首乃是從馬直禦指揮使郭從謙,惹得唐主躁怒異常,麾動衛騎,迎頭痛擊。從謙抵敵不住,率亂軍退出門外,當將城門關住,再遣中使至宣仁門外,速召騎兵統將朱守殷,入剿亂黨。那知守殷並不見到,郭從謙更糾集多人,焚興教門,且有許多亂兵,援城而入。唐主再欲抵禦,四顧近臣宿將,多半逃匿,只有散員都指揮使李彥卿,軍校何福進、王全斌等,尚隨著唐主,挺刃血戰。唐主亦冒險格鬥,殺死亂兵百餘人,突有一箭飛來,正中唐主面頰,唐主痛不可忍,幾乎暈倒。鷹坊人善友,見唐主中箭,忙上前扶掖,還至絳霄殿廡下,拔去箭鏃,流血盈身。唐主渴懑求飲,宦官承劉後命,奉進酪漿,一杯才下,遽爾殞命。年才四十二歲。
李彥卿、何福進、王全斌等,見唐主已殂,皆慟哭而去。善友斂樂器覆屍,放起一把無名火,將樂器及唐主遺骸,俱付灰燼,免得亂兵蹂躪,然後遁去。統計唐主稱帝,僅及四年,先時承父遺志,滅偽燕,掃殘梁,走契丹,三矢報恨,還告太廟,及家仇既雪,國祚中興,幾與夏少康、漢光武相似。偏後來婦寺擅權,優伶亂政,戮功臣,忌族戚,不恤軍民,釀成禍患,就是作亂犯上的郭從謙,也是優人出身,平白地令典親軍,致為所弒。這可見女子小人,最為難養,兩害相兼,斷沒有不危且亡哩。伏筆如椽。
劉皇后最得恩寵,聞夫主傷亡,並不出視,亟與唐主第四弟申王存渥,及行營招討使李紹榮等,收拾金寶,貯入行囊,匆匆出宮,焚去嘉慶殿,引七百騎出獅子門,向西遁走。宮中大亂,紛紛避匿。那朱守殷至此才入,並不設法平亂,先選得宮人三十餘名,各令自取樂器珍玩,帶回私第,去做那李存勗第二,尋歡取樂去了。夫妻尚且不顧,遑問蒼頭。各軍遂大掠都城,晝夜不息。
是夕李嗣源已至罌子谷,聞唐主凶耗,泣語諸將道:「主上素得士心,只為群小所惑,慘遭此變,我今將何歸呢?」好去做皇帝了。諸將當然勸慰,才見收淚。越日,由朱守殷遣使到來,報告京城大亂,請即入撫。嗣源乃引軍入洛,暫居私第,禁止焚掠。守殷進見,當由嗣源面語道:「公善為巡徼,靜待魏王。淑妃、德妃在宮,淑妃、德妃見十六回。供給尤應豐備!我俟山林葬畢,社稷有主,仍當歸藩盡職,為國家捍御北方呢!」真耶!假耶!說至此,即命守殷往收唐主遺骨,在灰燼中拾出,妥加棺殮,留殯西宮。宰相豆盧革、韋說等,即率百官奉箋勸進,嗣源召諭道:「我奉詔討賊,不幸部曲叛散,意欲入朝自訴,偏為紹榮所遏,披猖至此,我本無他意,今為諸君所推,殊非知己,幸勿復言!」於是馳書遠近,報告主喪。
魏王繼岌,因蜀亂稽延,至此始至興平,得悉洛陽變亂,恐嗣源不能相容,復引兵西行,謀保鳳翔。西京推官張昭遠,勸留守張憲,上勸進表,憲慨然道:「我一書生,自布衣至服金紫,均出先帝厚恩,怎可偷生怕死,背主求榮呢?」昭遠感泣道:「公能如此,忠義不朽了!」先是晉陽城中,曾由唐主遣呂、鄭二倖臣,監督兵賦,至是又有唐主近屬李存沼,自洛陽奔至晉陽,與呂、鄭二人密謀,擬害死張憲,據住晉陽。汾州刺史李彥超,得知消息,即勸憲先發制人。憲又說道:「僕受先帝厚恩,不忍出此,若為義亡身,乃是天數,怎得趨避呢!」未免近迂。彥超趨出,免不得與將士敘談,將士不待命令,乘夜起事,殺斃存沼,及呂、鄭二人。憲聞變起,出奔忻州。適值洛都使至,出嗣源書,由彥超號令士卒,城中始安。當即遣回洛使,奉表勸進。都中百官,又三次上箋,請嗣源監國。嗣源始允,入居興聖宮,百官班見,下令稱教。後宮尚存侍女千餘人,宣徽使選得數百名,獻諸嗣源。嗣源道:「留此何用?」宣徽使答道:「宮中使令,亦不可闕。」嗣源道:「宮中充使,宜諳故事。此輩年少無知,不能充選。」乃悉令出宮還家,無家可歸,令戚黨領去。另用老舊宮人,分掌各職。即用安重誨為樞密使,張延朗為副使。延朗本梁舊臣,善事權要,與重誨相結,所以引入。
嗣源又令內外有司,訪求諸王。永王存霸,系唐主存勗次弟,本留守北京,李紹榮自洛陽奔出,撇去劉後,欲往依存霸,行至平陸,為野人所執,送往虢州,刺史石潭,擊斷紹榮足骨,置入囚車,解至洛陽。嗣源怒罵道:「我兒有何負汝,乃遭汝毒手?」紹榮道:「先皇帝有何負汝,乃叛命入都?」嗣源怒甚,即命推出斬首。還有通王存確,雅王存紀,系唐主季弟,逃匿民間,安重誨查有著落,即與李紹真密謀,遣人殺死二王,免人屬目。過了月餘,嗣源方才聞知,切責重誨,但已不能重生,只好付諸一歎罷了。也是一番假慈悲。
存渥與劉後奔晉陽,途次晝行夜宿,備歷艱辛。劉後因紹榮他去,只恐存渥也即分離,索性相依為命,獻身報德。存渥見嫂氏多姿,雖已三十餘齡,風韻不減疇昔,樂得將錯便錯,與劉後結成露水緣。婦人之壞,無所不至。及抵晉陽,李彥超不納存渥,存渥走至鳳谷,被部下所殺。劉後無處存身,沒奈何削髮為尼,就把懷金取出,築一尼庵,權作羈棲。偏監國嗣源,不肯輕恕,竟遣人至晉陽,刺死劉後。一代紅顏,到此才算收場。無非惡貫滿盈。
北京留守永王存霸,聞兄弟多遭殺戮,自然寒心,即棄鎮奔晉陽,往依彥超,願為山僧。彥超欲奏取進止,偏部眾不肯縱容,定要置他死地。存霸駭極,即祝發披緇,潛出府門,奈被軍士阻住,拔刀斲去,死於非命。薛王存禮,是唐主三弟,與唐主子繼潼、繼漳、繼憺、繼嶢等,俱不知所終。惟唐主介弟存美,素有風疾,幸得免死。克用本有七子,只一存美僅存。存勗五子,四子未知下落。
繼岌行至武功,宦官李從襲,又勸繼岌馳赴京師,往定內難。繼岌又復東行,到了渭河。西都留守張籛,折斷浮橋,不令東渡,乃只好沿河東趨,途中隨兵,陸續奔散,從襲又語繼岌道:「大事已去,福不可再,請王早自為計。」繼岌彷徨泣下,徐語李環道:「我已道盡途窮,汝可殺我。」環遲疑多時,乃語繼岌乳母道:「我不忍見王死,王若無路求生,當臥榻踣面,方可下手。」乳母泣白繼岌,繼岌面榻偃臥,環遂取帛套頸,把他縊死。從襲自往華州,也為都監李衝所殺。任圜後至,收集餘眾,得二萬人還洛。嗣源命石敬瑭慰撫,軍士皆無異言,各退還原營。
百官因繼岌已死,仍累表勸進。嗣源始有動意,大行賞罰,先責租庸使孔謙奸佞苛刻,將他處斬。廢去租庸使名目,悉除苛政。又罷諸道監軍使,曆數宦官劣跡,令所在地一概加誅。李紹真總決樞機,擅收李紹欽、李紹衝下獄。安重誨語紹真道:「溫、段罪惡,皆在梁朝,今監國新平內亂,冀安萬國,豈專為公復仇麼?」紹真意沮,乃稟明監國,復兩人姓名為段凝、溫韜,放歸田裡。召孔循為樞密使。循與紹真,皆入白監國,請改建國號。嗣源道:「我年十三事獻祖,即李國昌,見十四回。獻祖因我關宗屬,視我猶子,又事太祖、指克用,亦見十四回。先帝垂五十年,經營攻戰,未嘗不預。太祖基業,就是我的基業,先帝天下,就是我的天下,那有同家異國的道理?當令執政更議!」禮部尚書李琪,承旨入對道:「若改國號,是先帝成為路人,梓宮何所依托?不但殿下不忘三世舊君,就是我輩人臣,問心也自覺不安!前代以旁支入繼,不一而足,請用嗣子柩前即位禮,才算得情義兩全了。」嗣源稱善,群議乃定。
過了兩日,嗣源自興聖宮轉赴西宮,自服斬衰,至柩前即位,百官俱服縞素,既而御袞冕受冊,百官皆改著吉服,行朝賀禮,頒詔大赦。即改同光四年為天成元年。酌留後宮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鷹坊二十人,御廚五十人,自餘任從他適。中外毋得獻鷹犬奇玩,諸司有名無實,一體裁革。分遣諸軍就食近畿,減省饋運,除夏秋稅省耗,各道四節供奉,不得苛斂百姓,刺史以下,不得貢奉。封賞百官,進任圜同平章事,復李紹真、李紹虔、李紹英等姓名,仍為霍彥威、房知溫、杜晏球。晏球又自稱為王氏子,仍複姓王。又有河陽節度使夏魯奇,洺州刺史米君立,本由唐主李存勗,賜姓名為車紹奇、李紹能,至是俱復原姓名,聽郭崇韜歸葬,賜還朱友謙官爵,安葬先帝李存勗於雍陵,廟號莊宗。小子有詩歎道:
得國非難保國難,霸圖才啟即摧殘﹔
沙陀派接雖猶舊,畢竟雍陵骨早寒!
朝廷易主,庶政維新。欲知後事,請看下回續敘。
唐主存勗,不死於他人,而獨死於伶人郭從謙之手,天之留示後世,何其微而顯也!堂堂天子,寧有與優人為戲,足以治國平天下者?其遇弒也,正天之所以加譴也!然則李嗣源果為無罪乎?曰:薄乎云爾,惡得無罪。嗣源為部眾所逼,擁入鄴都,尚出於不得已,及移檄會兵,進據大梁,無君之心,固已暴露,入洛以後,何不亟誅首逆,為故主復仇?且魏王在外,未嘗遣使奉迎,通、雅二王,由安重誨、霍彥威等,定謀致斃。徒以一責了事,自飾逆跡,古人所謂欲蓋彌彰者,可為嗣源論定矣。至若存霸之死於晉陽,繼岌之死於渭南,且未聞一言痛悼,並假面具亦揭去之。百僚勸進,靦然即真,謂非篡逆得乎?讀是回畢,當下一斷詞曰:弒莊宗者為郭從謙,令從謙得弒莊宗者實李嗣源!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8 14:37:56
第39回 立德光番後愛次子
卻說李嗣源即位以後,更張庶政,改易百官,宰相任圜,盡心佐治,朝綱漸振,軍民各飽食無憂。鄴都守將趙在禮,卻請唐主嗣源,轉幸鄴都。唐主頗以為疑,徙在禮為義成節度使。在禮不肯離鄴,但表稱軍情未協,乃改拜鄴都留守興唐尹。尚有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本是個弒君首惡,唐主嗣源入都,並未過問,仍復舊職。既而出調為景州刺史,乃遣使加誅,並令夷族。入洛時,並未聲討,直至後來誅夷,轉若罰非其罪,趙在禮明是亂首,乃壹意優容,嗣源之心不大可見耶。嗣源自不知書,四方奏事,統令安重誨旁讀。重誨亦不能盡通,因奏請選用文士,上供應對。乃命翰林學士馮道、趙鳳,俱充端明殿學士。端明學士的職位,向無此官,至是創設。唐主因侍讀得人,使重誨兼領山南東道節度使。重誨奏言襄陽重地,不可乏帥,未便兼領,因此表辭。唐主始收回成命。但重誨自恃功高,未免挾權專恣,盈廷大臣,又要從此側目了。奈何不鑒郭崇韜!
這且慢表,且說契丹主阿保機,自沙河敗退,未敢入寇。見十四回。同光年間,反遣使聘唐通好,唐亦釋嫌館使,優禮相待。阿保機南和東戰,恰出擊渤海,進攻扶餘城。適唐廷遣使姚坤,至契丹告哀,且報明新主嗣位。阿保機尚未返西樓,由番官伴坤東行,往謁行幄。坤入帳中,但見阿保機錦袍大帶,與妻述律氏對坐。俟坤行過了禮,便啟問道:「聞爾河南北有兩天子,可真麼?」坤答道:「天子因魏州軍亂,命總管李令公往討,不幸變起洛陽,御駕猝崩。總管返兵河北,赴難京師,為眾所推,勉副人望,現已正位有日了。」
阿保機聞言變色,突然起座,仰天大哭道:「晉王與我約為兄弟,河南天子,就是我兄弟的長兒,今果因變致亡麼?我聞中國有亂,未知確實,正擬率甲馬五萬,來助我兒,只因渤海未除,坐此遷延,那知我兒竟長逝了!」說畢復哭,哭畢復說道:「我兒既歿,理應遣人北來,與我商量,新天子怎得自立?」彷彿是無賴徒口脗。坤又道:「新天子統師二十年,位至大總管,所領精兵三十萬,上應天時,下從人欲,那裡還好延宕呢?」阿保機尚未及言,長子突欲,一作托允。入帳指駁道:「唐使不必多瀆,爾新天子究臣事故主!擅自稱尊,豈不為過!」坤正色道:「應天順人,豈徇匹夫小節,試問爾天皇王得國,究由何人授受?難道也是強取麼!」突欲不能再駁,只好默然。阿保機乃和顏語坤道:「理亦應爾。」隨即廷坤旁坐,徐語坤道:「我聞此兒有宮婢二千人,樂官千人,放鷹走狗,嗜酒好色,任用不肖,不惜人民,應該遭禍致敗。我得知消息,即舉家斷酒,解放鷹犬,罷散樂官,若效我兒所為,亦將同歸覆沒了!」外人尚知借鑒,所以漸臻強盛。坤答道:「今新天子聖明英武,剔清宿弊,庶政一新,即位才經旬月,海內慰望,億兆咸懷。天皇王誠有心修好,令南北人民,共享太平,豈不甚善!」阿保機道:「我與汝新天子並無宿怨,不妨修好,但須割河北地歸我,我從此決不南侵,與汝國長敦睦誼了!」坤又說道:「這非使臣所敢與聞!」阿保機復道:「河北不肯讓我,但與我鎮、定、幽州,也算了事。」說至此,從案上取過紙筆,令草讓書。坤朗聲道:「外臣為告哀來此,豈為割地來麼?」遂繳還紙筆,不肯草寫。
阿保機將他拘住,不使南歸。及奪得扶餘城,改名東丹國,留長子突欲鎮守,號為人皇王,挈次子德光回國,號為元帥太子,途次遇病,竟致歿世。由皇后述律氏護喪返西樓,突欲亦奔喪歸來。當由述律氏召集部酋,商議繼統問題。述律後素愛德光,至是命二子乘馬,俱立帳前,乃宣告諸部酋道:「二子皆我所愛,未知所立,還請汝等審擇一人。如已審擇得宜,可趨前執轡。」說至此,以目斜視德光,諸酋長素憚雌威,瞧著述律後形狀,已經窺測意旨,便各趨德光馬前,握住馬韁。述律後喜道:「眾志從同,我怎敢故違?」遂立德光為契丹嗣主。舍長立次,究屬未當。令突欲仍歸東丹,一面釋出唐使姚坤,令他歸國報喪。
坤還洛都,報明唐主嗣源,唐主以使臣得歸,不便決裂,乃遣使弔問。德光尊述律氏為太后,送阿保機歸葬木葉山,廟號太祖。述律太后征集各酋長夫妻,一同會葬,臨葬時,問諸酋長道:「汝等思先帝否?」諸酋長自然同聲道:「我等受先帝恩,怎得不思?」述律太後微笑道:「汝等既思先帝,我當令汝相見地下。」遂指令左右,引諸酋長至墓前,殺死殉葬。各酋長妻皆失色大慟。述律太后又傳諭道:「汝等不得多哭,我今寡居,汝等豈可不效我麼?」全沒道理。各酋長妻無法違拗,只好退去。述律太后見左右桀黠,又常與語道:「為我傳達先帝!」說畢,即牽至阿保機墓前,殺斃了事。前後被殺,不下百數,最後輪到阿保機寵臣趙思溫,獨不肯行。述律太后道:「汝嘗親近先帝,怎得不往?」思溫答道:「親近莫如皇后﹔太后若行,臣自當相隨!」此子可謂有膽。述律太后道:「我非不欲追隨先帝,侍奉地下,但因嗣子幼弱,國家無主,所以不便往殉呢。」道言未已,竟取劍截去左腕,令左右攜置墓中。恰是一奇。趙思溫竟得免死。
述律太后臨朝諭政,大小國事,均由裁決,仍令韓延徽為政事令,見第十一回。納姪女為德光帝後。德光性頗孝謹,每遇太后有恙,憂急異常,甚至不進飲食,太后疾愈,仍復常度。禮失求野,所以敘及。越三年始改元天顯。述律太后素有智謀,德光亦勇略過人,所以雄長北方,依然如舊,並不聞有甚麼大變哩。惟契丹盧龍節度使盧文進,由唐主嗣源遣人游說,謂易代以後,無復嫌怨,何不歸朝!文進部下皆華人,聞言思歸,不由文進不從,乃率眾歸唐。文進降契丹亦見第十一回。唐主令為義成軍節度使,尋復徙鎮威勝軍,加授同平章事,這真所謂特別寵榮了。
是時蜀亡岐降,吳尚照舊。嶺南鎮將南海王劉巖,因兄隱死後,承襲舊封。梁末建國號越,自稱皇帝,改元乾亨。尋又改國號漢,更名為陟。嘗與唐主存勗書,自稱大漢國主。唐廷令改定國書,漢使何詞不從,返報漢主。謂唐主驕淫,必不能久,漢主遂與唐絕好。南詔與漢境接壤,當時酋長蒙氏,為部下鄭旻所滅,改國號為長和。旻遣使鄭昭淳至漢,獻上朱鬃白馬,並乞和親。漢王賜昭淳宴,賦詩屬和,昭淳隨口吟詠,壓倒漢臣。漢主乃以兄女增城公主,遣嫁鄭旻。其實旻已有後馬氏,就是楚王馬殷女,那增城公主到了長和,無非是備作嬪嬙罷了。既而漢南宮忽現白龍,漢王應瑞改名,易陟為龔。有胡僧呈入讖書,謂滅劉者龔,漢主乃更彩飛龍在天的意義,杜造一個龑字,定音為儼,取以為名。白龍已不足信,至自造名字,更旻無謂。未幾與楚失和,楚人入攻封州,龑頗有懼意,筮《易》得「大有卦」,乃改元大有。遣將蘇章救封州,用誘敵計,盡覆楚軍。楚王馬殷,乃遣使貢唐,聯唐拒漢,自是楚漢相持,各按兵不動。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8 14:38:44
第40回 殺任圜權相報私仇
漢東就是福建,自王審知受梁封爵,稱號閩王。同光三年,審知病歿,子延翰嗣,受唐封為節度使。至莊宗遇弒,中原多故,延翰也建國稱王,表面上尚奉唐正朔。只是延翰好色,妻崔氏貌甚醜陋,卻異常妒悍,延翰廣選良家女,充當妾媵,被崔氏接連加害,一年中傷斃至八十四人,崔氏為冤鬼所祟,也致暴亡。延翰得拔眼中釘,很是欣幸,樂得淫縱暴虐,任所欲為。弟延鈞上書極諫,反被黜為泉州刺史。延鈞很是不平,便與延稟私下設謀,欲殺延翰。延稟為審知養子,本姓周氏,原名彥琛,素與延翰有隙,曾任建州剌史,此次遂合兵進襲福州。延稟先至,緣城得入。延翰為色所迷,一些兒未曾預聞,至延稟突入宮門,方驚走牀後。延稟早已瞧著,令部兵牽出門外,面數罪狀,將他殺死。即開城迎納延鈞,推為留後。延鈞仍令延稟還守建州,一面詳報唐廷。唐封延鈞為閩王。但閩已立國,與漢相似,不過漢已絕唐,閩尚臣唐,所以後唐天成元年,分為四國三鎮。唐、吳、漢、閩為四國,吳越、荊南、湖南為三鎮,吳、漢不服唐命,此外還算稱臣唐室,列作屏藩。此段是補敘文字,亦即是點醒文字,遙應前第三回,表明大勢沿革。但荊南節度使南平王高季興,與唐是陽奉陰違,當唐師伐蜀時,曾命充西川東南面行營招討使,見十七回。他卻請自取夔、忠、萬、歸、峽等州,唐莊宗當然允許。那知他實作壁上觀,按兵不發。嗣聞蜀已被滅,不禁大驚道:「這是老夫的過失哩!」司空梁震道:「唐主得蜀,勢必益驕,驕必速亡,何足深慮!且安知不為吾福?」季興乃放著大膽,竟遣兵士截住江中,遇有唐吏押解蜀物,送往洛陽,即就中途邀劫,奪得蜀貨四十萬,並殺死唐押牙官韓珙等十餘人。會唐都大亂,不暇過問。至嗣源即位,遣人詰問季興,季興滿口抵賴,只說是押官覆溺,當問水神。嗣源聞報,未免含憤,但因即位未久,不便勞師進討。那知季興得步進步,且乞將夔、忠、萬等州,歸屬荊南。唐主嗣源,還是含忍優容,勉強允許,惟刺史須由唐廷簡放。偏季興先襲踞夔州,拒絕唐官。那時唐主忍耐不住,遙飭襄州鎮帥劉訓為招討使,進攻荊南。老天似暗助季興,竟連日霪雨,不肯放晴,劉訓部軍,多半病疫,且因糧運不繼,沒奈何引兵退還。季興遂並取忠、萬、歸、峽四州,已而唐將西方鄴,突出奇兵,把夔、忠、萬三州奪還,更欲入攻荊南,季興才有懼意,竟舉荊、歸、峽三州,向吳稱臣去了。同一稱臣,何必舍北逐南。
唐相豆盧革、吳說,為諫議大夫蕭希旨所劾,說他不忠故主,一並罷職,朝政悉令任圜主持。樞密使孔循,獨薦引梁臣鄭珏,得擢為相,尋又薦入太常卿崔協,任圜以協無相才,擬改用吏部尚書李琪。偏鄭珏與琪不協,極力阻撓,安重誨又袒護鄭珏,與任圜屢起齟齬,一日在御前爭議,任圜憤然道:「重誨未悉朝中人物,為人所賣,協雖出名家,識字無多,臣方愧不學,謬居相位,奈何復添入崔協,惹人笑議!」唐主嗣源道:「宰相位高責重,應仔細審擇。朕前在河東時,見馮書記博學多材,與人無忤,看來且可任為相呢。」語畢退朝。孔循面帶慍色,拂衣先走,且行且語道:「天下事統歸任圜,究竟任圜有甚麼才能?如果崔協暴死,也不必說了﹔協如不死,總要入相,看任圜如何對待呢?」全是蠻話。嗣是好幾日稱疾不朝。唐主令重誨慰諭,方入朝蒞事,重誨私語任圜道:「現在朝廷乏人,姑令崔協備員,想亦無妨。」圜答道:「公舍李琪,相崔協,好似棄蘇合丸,取蛣蜣糞了。」重誨不答,心中很是不樂,每與孔循相結,毀琪譽協,唐主竟為所蒙,命馮道、崔協同平章事。看官!你想圜既短協,協必嫉圜,兩人共掌朝綱,還能和衷共濟嗎?圜奈何還不辭職!
任圜自蜀入相,兼判三司,素知成都富饒,前時除犒軍外,尚餘錢數百萬緡,乃遣太僕卿趙季良,為三川制置轉運使,令送犒軍餘錢至京使。西川節度使孟知祥,怒不奉命,但因季良舊交,留居蜀中,不使任事。知祥妻李氏,系唐莊宗從姊,曾封瓊華長公主,自與董璋分鎮兩川,內恃帝戚,外擁強兵,權勢日盛,及季良至蜀,不得輸送犒軍餘錢,唐廷頗加疑忌。安重誨尤欲設法除患,客省使李嚴,自請為西川監軍,嚴母面諭道:「汝倡謀伐蜀,僥幸成功。今日尚好再往麼?」嚴謂食君祿,當盡君事,竟不遵母教,得請即行。得意不宜再往,此去真是送死了。既至成都,知祥盛兵出迎,入城與宴,酒至半酣,知祥勃然道:「公前奉使王衍,歸即請公伐蜀,莊宗信用公言,遂致兩川俱亡,今公復來,蜀人能不懷懼麼?況現今各鎮,俱廢監軍,公獨來監我軍,究是何意?」嚴方欲答辯,知祥已顧部將王彥銖,令他動手。彥銖率嚴下座,嚴始惶恐乞哀。知祥道:「蜀人俱欲殺公,並非出自我意,公亦知眾怒難違嗎?」遂不由分說,竟被彥銖推至階下,一刀兩段。
遂上表唐廷,誣嚴他罪,且請授趙季良為節度副使。
唐主嗣源,尚欲以恩信羈縻,再遣客省使李仁矩赴蜀慰諭。並因瓊華公主及知祥子昶,尚留住都中,亦命仁矩乘便送去,知祥總算厚待仁矩,遣歸洛陽,申表稱謝,但心中已不免藐視唐廷了。為後文伏案。
時平盧軍校王公儼作亂,幸得討平,公儼伏誅,支使官名。韓叔嗣坐黨並死。叔嗣子熙載奔吳,鄴都軍亦蠢然思動,留守趙在禮恐不能制,密求移鎮。唐主徙在禮為橫海節度使,授皇甫暉為陳州刺史,趙進為貝州刺史,遣皇次子從榮鎮守鄴都。盧台兵變,由副招討使房知溫,與馬軍指揮使安審通,合兵圍擊,才得蕩平。
宰相任圜,與安重誨同議內外重事,多半未合,唐主因敉平外亂,多出重誨主張,所以專信重誨。向例使臣出四方,必由戶部給券,重誨擬改從內出,任圜與他力爭廷前,聲色俱厲,唐主也看不過去,怏怏入內。適有宮嬪接著,見唐主含有怒意,便問道:「陛下與何人議事,聲徹內廷?」唐主說是宰相任圜,宮嬪道:「妾在長安宮中,從未見宰相奏事,如此放肆,莫非輕視陛下不成?」想是花見羞,詳見下文。唐主被她挑撥,愈滋不悅,卒從重誨言。圜因求罷,遂免他相職,令為太子少保,圜心不自安,更請致仕,也由唐主允准,退老磁州。已經遲了。
嗣因唐主出巡汴州,行至滎陽,民間訛言紛起,都說車駕將調遷鎮帥。朱守殷正出鎮宣武軍,頗懷疑懼。判官孫■,勸守殷先發制人,守殷遂召都指揮使馬彥超,與謀叛命。彥超不從,守殷便砍死彥超,登城拒守。唐主急遣宣徽使范延光往諭,延光道:「往諭何益,不如急攻。否則彼得繕備,反致城堅難下了。臣願得五百騎速趨汴城,乘他無備,方可收功。」唐主乃撥騎兵五百,星夜前往,飛馳二百里,到了大梁城下,天尚未明,喊聲動地。守殷從睡夢中驚醒,急忙號召徒眾,開城搦戰,兩下裡殺到黎明,御營使石敬瑭,又率親軍趨至,殺得汴軍人仰馬翻。守殷正要退回,遙見有一簇人馬,擁著黃蓋乘輿,呼喝前來。不由的意忙心亂,策馬返奔,那知城上已豎起降旂,守兵一齊擁出,向前迎降,眼見是禁遏不住,無路可歸,沒奈何拔刀自刎,血濺身亡!死有餘辜。
唐主入城,搜誅餘黨,共死數十百人,獨孫■乘間逃脫,逕奔淮南。安重誨尚恨任圜,誣稱圜與守殷通謀,密遣供奉官王鎬赴磁州,矯制賜任圜自盡。圜受命怡然,聚族酣飲,然後仰藥自殺。圜系京兆人氏,素有政聲,相業卓著,不幸抗直遭讒,無辜畢命。小子有詩歎道:
折檻留旌抗直臣,漢成庸弱尚知人,
如何五季稱賢辟,坐使忠良枉殺身!
重誨既矯制殺圜,然後出奏,究竟唐主嗣源如何主張?待至下回說明。
本回多敘外事,是前後過渡文字。前數回是專敘後唐,無暇述及外情,即如滅蜀一段,亦係唐廷直接用兵,唐為主,蜀固為客也。此回敘契丹事,兼及南方各鎮,是契丹為主,而各鎮為客,經此一回表明,則既足顧應上文,俾閱者知所沿革,下文因事敘人,自不至無緒可尋矣。至若孟知祥之殺李嚴,及平盧之亂,鄴都之亂,汴州之亂,俱用簡筆敘過,絕不滲漏。而任圜枉死,即順手帶出,後唐賢相莫如圜,特別提明,正所以表其賢而惜其死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9 10:49:42
第41回 王德妃更衣承寵
卻說唐主李嗣源,寵任樞密使安重誨,連他矯制與否,亦未嘗過問。重誨冤殺任圜,才行奏聞,唐主反詔數圜罪,說他不遵禮分,潛附守殷,應該處死。惟骨肉親戚僕役等,並皆赦罪云云。在唐主的意見,還算是格外矜全,其實已為重誨所蒙蔽,枉害忠良了。
重誨為佐命功臣,因此得寵。還有一個後宮寵妃,與重誨陰相聯絡,每在唐主面前,陳說重誨好處,唐主益深信不疑。原來唐主正室,系是曹氏,只生一女,封永寧公主,次為夏氏,生子從榮、從厚,妾為魏氏,就是從珂生母,由平山擄掠得來。見前文。又有一個王氏女,出自邠州餅家,為梁將劉鄩所買,作為侍兒,及年將及笄,居然生成一副絕色,眉如遠山,目如秋水,鼻似瓊瑤,齒似瓠犀,當時號為「花見羞」。得鄩鍾愛,鄩死後,此女無家可歸,流寓汴梁。適嗣源次妻夏夫人去世,另求別耦。有人至安重誨處,稱揚王氏美色,重誨即轉白嗣源,嗣源召入王氏,仔細端詳,果然是豔冶無雙,名足稱實。雖王氏行誼不同劉後,但也是一朝尤物。從來好色心腸,人人所同,難道唐主嗣源,見了美色,有不格外愛憐麼?況王氏身雖無主,尚帶得遺金數萬,至此多齎給嗣源。嗣源既得麗姝,又得黃金,自然喜上加喜,寵上加寵。即位未幾,封曹氏為淑妃,王氏為德妃。
王氏尚有餘金,又贈遺嗣源左右,與嗣源諸子。大家得了錢財,哪個不極口稱贊,並且王氏性情和婉,應酬週到,每當嗣源早起,盥櫛服御,統由她在旁侍奉,就是待遇曹淑妃,亦必恭必敬,不敢少忤。及曹淑妃將冊為皇后,密語王氏道:「我素多病,不耐煩勞,妹可代我正位中宮。」王氏慌忙拜辭道:「後為帝匹,即天下母,妾怎敢當此尊位呢?」初意卻還可取。既而六宮定位,曹氏雖總掌內權,如同虛設,一切處置,多出王氏主張。
王氏既已得志,倒也顧念恩人,如遇重誨請托,無不代為周旋。重誨有數女,經王氏代為介紹,欲令皇子從厚娶重誨女為婦,唐主恰也樂允。偏重誨入朝固辭,轉令王氏一番好意,無從效用。看官閱此,幾疑安重誨是個笨伯,有此內援,得與後唐天子,結作兒女親家,尚然不願,豈不是轉惹冰上人懊悵麼?那知重誨並非不願,卻是受了孔循的愚弄。循也有一女,方運動作太子妃,一聞重誨行了先著,不禁著急起來,他本是刁猾絕頂的人,便往見重誨道:「公職居近密,不應再與皇子為婚,否則轉滋主忌,恐反將外調呢。」重誨是喜內惡外,又與循為莫逆交,總道是好言進諫,定無歹意,因此力辭婚議。聰明反被聰明誤。循遂托宦官孟漢瓊,入白王德妃,願納女為皇子婦。王氏因重誨辜負盛情,未免介意,此時由漢瓊入請,樂得以李代桃,便乘間轉告唐主,玉成好事。重誨漸有所聞,才覺大怒,即奏調孔循出外,充忠武軍節度使,兼東都留守,唐主勉從所請。
可巧秦州節度使溫琪入朝,願留闕下。唐主頗喜他恭順,授為左驍衛上將軍,別給廩祿。過了多日,唐主語重誨道:「溫琪系是舊人,應擇一重鎮,俾他為帥。」重誨答道:「現時並無要缺,俟日後再議。」又隔了月餘,唐主復問重誨,重誨勃然道:「臣奏言近日無闕,若陛下定要簡放,只有樞密使可代了。」唐主亦忍耐不住,便道:「這也無妨,溫琪豈必不能做樞密使麼?」重誨也覺說錯,無詞可對。誰叫你如此驕橫。溫琪得知此事,反暗生恐懼,好幾日托疾不出。
成德節度使王建立,亦與重誨有隙,重誨說他潛結王都,陰懷異志。建立亦奏重誨專權,願入朝面對。唐主即召令入都,建立奉詔即行,馳入朝堂,極言重誨植黨營私,且說樞密副使張延朗,以女嫁重誨子,得相援引,互作威福。唐主已疑及重誨,又聽得建立一番奏語,當然不樂,便召重誨入殿。重誨也含怒進來,惹得唐主愈加懊惱,便顧語重誨道:「朕擬付卿一鎮,暫俾休息,權令王建立代卿,張延朗亦除授外官。」重誨不待說畢,厲聲答道:「臣披除荊棘,隨陛下已數十年,值陛下龍飛九重,承乏機密,又閱三載,天下幸得無事,一旦將臣擯棄,移徙外鎮,臣罪在何處?敢乞明示!」
唐主愈怒,拂袖遽起,退入內廷。
適宣徽使朱弘昭入侍,便與語重誨無禮,弘昭婉奏道:「陛下平日待重誨如左右手,奈何因一旦小忿,遽加擯斥,臣見重誨語多拗戾,心實無他,還求陛下三思!」唐主怒為少霽,越日復召入重誨,溫言撫慰。建立乃陛辭歸鎮,唐主道:「卿曾言入分朕憂,奈何辭去?」建立道:「臣若在朝,反累陛下動怒,不若告辭!」唐主道:「朕知道了。」會同平章事鄭珏,表情致仕,有詔允准,即令建立為右僕射,兼同平章事。
既而皇子從厚納孔循女為妃,循乘便入朝,厚賂王德妃左右,乞留內用。安重誨再三奏斥,仍促令赴鎮。皇姪從璨,素性剛猛,不為人屈。從前唐主幸汴,往討朱守殷,留他為皇城使,他召客宴會節園,酒後忘情,戲登御榻,當日並無人糾彈,蹉跎年餘,反由重誨提出劾奏,貶為房州司戶參軍,尋且賜死。此外挾權脅主,黨同伐異,尚難盡述。
義武節度使王都,在鎮十餘年,因與莊宗結為姻親,曾將愛女嫁與繼岌,所以累蒙寵眷,屬州得自除刺史,所出租賦,皆贍本軍。至莊宗已歿,繼岌自殺,唐主嗣源即位,尚是曲意優容,不加征索,獨安重誨屢加裁抑,且說他逼父奪位,心不可問,因之唐主亦隨時預防。會契丹屢次犯塞,唐廷調兵守邊,多屯駐幽、易間,免不得仰給定州,都不願輸運,遂有異圖。再加心腹將和昭訓,勸都為自全計,都即遣人至青、徐、歧、潞、梓五鎮,齎投蠟書,約同起事。偏五鎮概不答復,令都孤掌難鳴,乃復募得說客,令勸北面副招討使王晏球。晏球不但不從,反飛表唐廷,報稱都反。唐主便命晏球為招討使,發諸道兵進攻定州。
都至此已勢成騎虎,不能再下,只好糾眾拒守。不反烏乎死,不死烏能泄養父遺恨!一面向奚酋禿餒處求救,啗以重賂。禿餒遂率萬騎來援,突入定州。晏球見番兵氣盛,不如讓他一舍,退保曲陽。那禿餒即揚揚自得,與都合兵進攻。將至曲陽附近,伏兵猝發,左右夾擊,把禿餒等一鼓殺退。晏球乘勝追擊,拔西關城,作為行府,令祁、易、定三州土民,輸稅供軍。都與禿餒困守孤城,呼禿餒為餒王,屈身奉事,求他設法免患。禿餒乃替他乞師契丹,契丹亦發兵相助。都遣部將鄭季璘、杜弘壽等,往迎契丹軍。適被晏球偵悉,潛師邀擊,把季璘、弘壽一並擒回,斬首示眾。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9 10:50:24
第42回 唐明宗焚香祝天
都益覺氣沮,至契丹兵到,方與禿餒開城相會,合兵襲破新樂,復逼曲陽。晏球憑城遙望,見來軍輕佻不整,可以力破,便召集將校,指示敵隙,方下城宣諭道:「王都恃有外援,躍馬前來,我看他趾高氣揚,必然無備,可一戰成擒哩。今日乃諸軍報國的時間,宜悉去弓矢,概用短兵接戰,不得回顧,違令立斬!」此令一下,全軍應命,當即開城出戰。騎兵先驅,步兵繼進,或奮檛,或揮劍,或持斧,或挺刃,不管甚麼死活,一齊衝殺過去。晏球在後督戰,有進無退,任你番騎精壯得很,也被殺得七零八落,死亡過半,餘眾北遁,都與禿餒,拚命逃還。
契丹敗卒,走回本國,途中又被盧龍軍截殺一陣,只剩得寥寥無幾,脫歸告敗。契丹主耶律德光,再遣酋長惕隱一作特哩袞,系契丹官名。來救定州,又為王晏球殺敗,仍然遁回。盧龍節度使趙德鈞,復遣牙將武從諫,埋伏要路,截住歸蹤。惕隱不及防備,被從諫突出一槍,搠落馬下,活捉而去﹔並擒得番目五十人,番兵六百人。趙德鈞遣使獻俘,解至洛都。廷臣請駢戮示威,唐主道:「此等皆虜中驍將,若盡加誅戮,使彼絕望,不如暫行留存,借紓邊患。」乃赦惕隱及番目五十人,餘六百人一體處斬。
契丹兩次失敗,不敢再入。唐主即遣使促晏球攻城,晏球與朝使聯轡並行,至定州城下,指閱形勢,揚鞭密語道:「此城如此高峻,就使城主聽外兵登城,亦非梯衝所及,徒喪精兵,無損賊勢,不若食三州租賦,愛民養兵,靜俟內溃,自可不戰而下了。」確是將略。朝使返報唐主,唐主乃不再催逼。好容易過了殘年,直至次年即天成四年。二月,定州內亂,都指揮使馬讓能,開城迎納官軍,晏球麾軍直入,都闔家自焚。負心人應該如此。禿餒被唐軍擒住,械送大梁,就地梟首。貪小失大。晏球振旅而還,已而入朝,唐主褒勞有加。晏球口不言功,但說是久勞饋運,不免懷慚,因此益契主心,拜為天平軍節度使,兼中書令,未幾又徙鎮平盧,尋即病逝。追贈太尉。晏球雖是兩朝臣,但將略可稱,故特詳敘。會吳丞相徐溫病歿,吳主楊溥,自稱皇帝,改元乾貞,追尊行密為太祖武皇帝,渥為烈宗景皇帝,隆演為高祖宣皇帝,授徐知誥太尉兼侍中,拜溫子知詢為輔國大將軍,兼金陵尹。因荊南高季興稱藩表賀,特封秦王。應前回。季興侵楚,至白田擊敗楚師,獲將吏三十四人,獻入吳國。楚王馬殷,遣使訴唐,且請建行台。唐封殷為楚國王,殷始升潭州為長沙府,立宮殿,置百官,命弟賓為靜江軍節度使,子希振為武順軍節度使,次子希聲,判內外諸軍事,姚彥章為左相,許德勳為右相,整兵添戍,控制邊疆。
吳主楊溥,聞唐楚相結,遣使與唐修好,國書中自稱皇帝。安重誨謂楊溥敢與朝廷抗禮,遣使窺視,不應延納,遂將吳使拒絕,吳使自去。楊溥以唐既絕好,索性再發兵攻楚。到了岳州,楚人早已預備,不待吳兵列陣,便迎頭痛擊,擒得吳將苗璘、王彥章。尚有幾個敗卒,逃歸報知吳主。吳主方有懼色,亟遣人赴楚求和,請放還苗、王二將。楚王殷乃將二將釋歸,與吳息爭。
荊南節度史高季興死,有子九人,長子從誨,向吳告哀,吳令從誨承襲父職。從誨既得嗣位,召語僚佐道:「唐近吳遠,務遠捨近,終非良策,不如服唐為是。」乃遣使如楚,浼楚王殷代為謝罪,情願仍修職貢,一面令押牙官劉知謙,奉表唐廷,進贖罪銀三千兩。唐主許令赦罪,拜從誨節度使,追封季興為楚王。
先是季興在日,聞楚得富強,賴有謀臣高鬱,乃屢遣門客至楚,進說楚王,陰加反間。楚王殷始終不信,待鬱如初。及希聲用事,又向楚散佈謠言,謂馬氏當為高鬱所奪,希聲已是動疑,又經妻族楊昭遂,謀代鬱任,屢向希聲前譖鬱,希聲竟奪鬱兵柄,左遷為行軍司馬,鬱憤憤道:「犬子漸大,即欲咋人,我將歸老西山,免為所噬!」這數語為希聲所聞,立矯父命殺鬱,並及族黨。數語殺身,可見語言不可不慎。是日大霧四塞,馬殷深居簡出,尚未知鬱死耗,及瞧著大霧,方語左右道:「我昔從孫儒渡淮,每殺無辜,必遭天變,難道今日有冤死的人麼?」翌日始聞鬱死,殷拊膺大慟道:「我已老耄,政非己出,使我勳舊橫罹冤酷,可悲可痛!看來我亦不能長久了。」不死何為。越年殷即病死,年已七十九。
長子希振,因弟握大權,自願讓位。遂由希聲承襲父職,報達唐廷。唐以殷官爵俱高,無可追贈,惟賜諡武穆。並授希聲為武安、靜江等軍節度使,希聲嗜食雞汁,每日必烹五十雞,至送殷安葬,並無慼容,且食盡雞■數器,然後出送。禮部侍郎潘起道:「從前阮籍居喪,嚐食蒸豚,何代沒有賢人呢!」希聲尚莫名其妙,還道他是贊美詞,烹雞如故。惟去建國成制,復藩鎮舊儀,盡心事唐,尚不失畏天事大的意義。且因亨國不永,二載即亡,所以保全首領,尚得善終。
此外如吳越王錢鏐,當莊宗末年,也據國稱尊,改元寶正。後來致安重誨書,語多倨傲,重誨奏遣供奉官烏昭遇、韓玫,出使吳越,傳旨詰問。吳越王錢鏐,還算照舊接待,不曾擺出帝王的架子,脅迫唐使。及唐使北返,韓玫卻誣劾昭遇,說他屈節稱臣,向鏐拜舞,昭遇竟致枉死。重誨請削鏐王爵,但令以太師致仕,所有吳越朝聘使臣,悉令所在系治。鏐令子傳瓘等上表訟冤,均被重誨掯阻,不得自伸。嗣是重誨身為怨府,連藩鎮亦痛心疾首了。死期將至。
惟自唐主嗣源即位後,勵精圖治,不事畋游,不耽貨利,不任宦官,不喜兵革,志在與民更始,共享承平,所以四方無事,百穀用成。唐主改名為亶,表示誠意,且與宰相等從容坐論,談及樂歲,亦自覺有三分喜色。馮道在旁諷諫道:「臣昔在先皇幕府,奉使中山,道出井陘,路甚險阻。臣自憂馬蹷,牢持馬韁,幸不失墜。及行入坦途,放轡自逸,竟至顛隕。可見臨危時未必果危,居安時未必果安,行路尚且如此,何況治國平天下呢!」述馮道語,是不以人廢言之意。唐主點首稱善,又接口問道:「今歲雖是豐年,百姓果家給人足否?」道又答道:「凶年患餓斃,豐年傷穀賤,豐凶皆病,惟農家如是。臣嘗記進士聶夷詩云:『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語雖鄙俚,卻曲盡田家情狀。總之民業有四,農為最苦,人主最應體恤呢。」
唐主甚喜,命左右錄聶夷詩,時常諷誦,差不多似座右銘,且因自己年逾花甲,料不能久,每夜在宮中沐手焚香,向天叩祝道:「某本胡人,因天下擾亂,為眾所推,權居此位,自慚不德,未足安民,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主,俾某早得息肩,乃是四海的幸福了!」相傳宋太祖趙匡胤,便是後唐天成二年,降生洛陽的夾馬營內。乃父叫作趙弘殷,曾在後唐掌領禁軍,至匡胤開國登基,海內才得統一。這都由唐主嗣源,一片誠心,感格上蒼,方生此真命天子呢。小子有詩詠道:
敢將誠意告蒼穹,一片私心願化公,
夾馬營中征誕降,果然天意與人同。
天成五年二月,唐主復改元長興。過了二月,河中忽報兵變,逐去節度使李從珂。欲知變亂原因,容待下回分解。
史稱唐明宗不邇聲色,語難盡信。王德妃為梁將劉鄩侍兒,曾有「花見羞」之美名,至為唐主所得,極承寵眷,尚得謂非好色耶!況唐主納德妃時,度其年已逾半百,此時已非少壯,尚為美色所迷,盥櫛服御,悉出妃手,是其溺情牀笫,朝夕不離,已可想見。安重誨雖為佐命功臣,而挾權專恣,實由妃釀成之。設重誨不失妃懽,始終固結,吾知在明宗朝,未必其即遭危禍也。自王都受誅,四方無事,亦不過為一時之幸遇。至焚香祝天一事,史家播為美談,夫既無心為帝,則何不迎立繼岌,豈必知繼岌之不足治民,乃起而暫代耶?第時當五季,如天成、長興之小康,已屬僅見,故史官不無溢美之詞。本編敘明宗事,瑕瑜並彩,毀譽存真,是固猶是董狐史筆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9 10:51:55
第43回 攻三鎮悍帥生謀
卻說唐主養子李從珂,屢立戰功,就是唐主得國,亦虧他引兵先至,才得號召各軍,從珂未免自恃,與安重誨勢不相下。一日重誨宴飲,彼此爭誇功績,究竟從珂是武夫,數語不合,即起座用武,欲毆重誨。幸重誨自知不敵,急忙走匿,方免老拳。越宿,從珂酒醒,亦自悔鹵莽,至重誨處謝過,重誨雖然接待,總不免懷恨在心。度量太窄。唐主頗有所聞,乃出從珂為河中節度使。從珂至鎮,性好遊獵,出入無常。重誨意欲加害,矯傳密旨,諭河東牙內指揮使王彥溫,令覷隨逐從珂。彥溫奉命,會從珂出城閱馬,彥溫即勒兵閉門,不容從珂入內,從珂叩門呼問道:「我待汝甚厚,奈何見拒?」彥溫從城上應聲道:「彥溫未敢負恩,但受樞密院密札,請公入朝,不必還城!」從珂沒法,只好退駐虞鄉,遣使表聞。
唐主毫不接洽,自然召問重誨。重誨不便實陳,詐稱由奸人妄言,應速加討。唐主欲誘致彥溫,面訊虛實,乃除授彥溫為絳州刺史,促令入朝。看官試想,此時矯詔害人的安重誨,肯令彥溫入朝面證麼?當下一再請討,始由西都留守索自通,步軍都指揮使藥彥稠,率兵往討彥溫。唐主卻面囑彥稠道:「彥溫拒絕從珂,想是有人主使,汝至河中,鬚生縶彥溫回來,朕當面問底細。」彥稠應命而去,及馳抵河中,彥溫尚未悉情由,出城相迎。不料見了彥稠,未曾發言,那刀鋒已經過來,好頭顱竟被斲去。恐做鬼也莫明其妙。彥稠既殺了彥溫,即傳首闕下,唐主怒彥稠違命,下敕嚴責,重誨獨出為解免,竟不加罪。明是串通一氣。從珂知為重誨所構,詣闕自陳,偏唐主不令詳辯,責使歸第。重誨再諷令馮道、趙鳳等,劾奏從珂失守河中,應加罪譴。唐主道:「我兒為奸黨所傾,未明曲直,奈何亦出此言,豈必欲置諸死地麼?朕料卿等受托而來,未必出自本意。」道與鳳不禁懷慚,無言而退。
翌日由重誨獨自進見,仍劾從珂罪狀。唐主艴然道:「朕昔為小校時,家況貧苦,賴此兒負石灰,收馬糞,得錢養活,朕今日貴為天子,難道不能庇護一兒!卿必欲加他譴責,試問卿將若何處置?」憤懑已極。重誨道:「陛下誼關父子,臣何敢言!惟陛下裁斷!」唐主道:「令他閒居私第,也算是重處了,此外何必多言!」重誨更奏保索自通為河中節度使,有詔允准。自通至鎮,承重誨意旨,檢點軍府甲仗,列籍上陳,指為從珂私造。賴王德妃從中保護,從珂因得免罪。看官閱過前回,已知王德妃為了婚議,漸疏重誨。是時德妃已進位淑妃,取外庫美錦,造作地毯。重誨上書切諫,引劉後事為戒。這卻不得咎重誨。惹起美人嗔怒,始與重誨兩不相容。重誨欲害從珂,王德妃偏陰護從珂,究竟樞密權威,不及帷房氣燄,重誨尚未知斂抑,特徙磁州刺史康福,出鎮朔方。朔方為羌胡出沒地,鎮帥往往罹害,福受知唐主,為重誨所忌,欲令他出當戎衝,虧得主恩隆重,特遣將軍牛知柔、衛審等,率萬人護送,沿途掩擊逆羌,殺獲幾盡,轉令福安抵塞上,大振聲威。人各有命,謀害何益?
重誨計不得逞,也只好付諸緩圖。偏是一波才了,一波又起,西川節度使孟知祥,雄踞成都,漸露異志,重誨又出預軍謀,獻上二議,一是分蜀地以鎩蜀勢,一是增蜀官以制蜀帥。兩策不得謂非,可惜調度未善。唐主卻也稱善,便委重誨調度。重誨令夏魯奇為武信軍節度使,鎮治遂州。又割東川中的果、閬二州,創置保寧軍,授李仁矩為節度使。並命武虔裕為綿州刺史,各置戍兵。這種處置,實為防備兩川起見。東川節度使董璋,首先動起疑來。原來李仁矩曾往來東川,先時因唐主祀天,持詔諭璋,令獻禮錢百萬緡,仁矩到了梓州,由璋設宴相待,一再催請,至日中尚然未至。璋不禁怒起,帶領徒卒,持刃入驛,仁矩方擁妓酣飲,驀聞璋至,倉皇出見。璋令他站立階下,厲聲呵斥道:「公但聞西川斬李客省,難道我不能殺汝麼?」仁矩始有懼意,涕泣拜請,才得乞免。璋乃遣仁矩歸,但獻錢五十萬緡。仁矩本唐主舊將,又與安重誨友善,挾怒歸來,極言璋必叛命,重誨因命他出鎮閬州,使與綿州刺史武虔裕聯絡,控制東川。虔裕系重誨表兄,重誨益恃為心腹,密令詗璋。嗣是唐廷屢得密報,競言璋將發難,重誨又飭武信軍節度使夏魯奇,亟治遂州城隍,嚴兵為備。
那時董璋很是驚惶,不得不自求生路,實行抵制。他與孟知祥素有宿嫌,未嘗通問,此次因急求外援,不得不通好知祥,願與知祥結為婚媾。知祥見梓州使至,召入問明,本意是不願連和,只因道路謠傳,朝廷將割綿、龍二州為節鎮,自思禍近剝膚,與董璋同病相憐,也只好棄嫌修好。當下商諸副使趙季良,季良亦請合縱拒唐。知祥遂遣梓州使還報,願招璋子為女夫,並令季良答聘梓州。季良歸語知祥道:「董公貪殘好勝,志大謀短,將來必為患西川,不可不防!」後來兩川交哄,由此一言。知祥始欲悔婚,但一時不好渝盟,姑與董璋虛與周旋,約他聯名上表,略言「閬中建鎮,綿、遂增兵,適啟流言,震動全蜀,請收回成命」等語。嗣得唐廷頒敕,不過略加慰諭,毫不更張。董璋乃誘執武虔裕,幽錮府廷,發兵至劍門,築起七寨,復在劍門北置永定關,布列烽火,一面募民入伍,剪髮黥面,驅往遂、閬二州,剽掠鎮軍。孟知祥又表請割雲安十二鹽監,隸屬西川,將鹽值撥給寧江戍兵。
於是兩難並發,反令唐廷大費躊躇。
唐主嗣源,因董璋已露叛跡,不若知祥尚隱逆萌,乃許知祥所請,另派指揮使姚洪,率兵千人,從李仁矩戍閬州。董璋聞閬州又增兵戍,忍無可忍,他本有子光業,在都為宮苑使,便致書囑子道:「朝廷割我支郡,分建節鎮,又屢次撥兵戍守,是明明欲殺我了。你為我轉白樞要,若朝廷再發一騎入斜谷,我不得不反,當與汝永訣呢。」光業得書,取示樞密院承旨李虔徽,虔徽轉告安重誨。重誨怒道:「他敢阻我增兵麼?我偏要增兵,看他如何區處!」既已挑動二憾,還要抱薪赴火。隨即派別將荀咸■再率千人西行。光業聞知,急語虔徽道:「此兵西去,我父必反,我不敢自愛,恐煩朝廷調發,糜餉勞師,不若速止此兵,可保我父不反。」虔徽又轉白重誨,重誨哪裡肯依。果然咸■未到閬州,董璋已經倡亂。
閬州鎮將李仁矩,遂州鎮將夏魯奇,與利州鎮將李彥琦,飛表奏聞。唐主召群臣會議軍事,安重誨進言道:「臣早料兩川必反,但陛下含容不討,因致如此!」若非你去逼反,度亦未必至此。唐主道:「我不負人,人既負我,不能不討了。」遂飭利、遂、閬三州,聯兵進討。偏三鎮尚未出師,兩川先已入犯,反使三鎮自顧不暇,還想甚麼聯軍。看官道兩川兵馬,如何這般迅速?原來唐廷會議發兵,適有西川進奏官蘇願,得知消息,立遣從官馳報知祥。知祥與趙季良計議。季良道:「為今日計,莫若令東川先取遂、閬,然後我撥兵相助,並守劍門。彼時大軍雖至,我已無內顧憂了!」知祥依議而行,遣使約董璋起兵。璋願引兵擊閬州,請知祥進攻遂州。知祥乃遣指揮使李仁罕為行營都部署,漢州刺史趙廷隱為副,簡州刺史張業為先鋒,率兵三萬,往攻遂州,再派牙內指揮使侯弘實、孟思恭等,領兵四千,助董璋攻閬州。
閬中鎮帥李仁矩,本來是個糊塗蟲,一聞川兵到來,便欲出城搦戰,部將皆進諫道:「董璋久蓄反謀,來鋒必不可當,不如固壘拒守,挫他銳氣,俟大軍到來,賊自然走了。」仁矩怒道:「蜀兵懦弱,怎能當我精卒呢?」遂不從眾言,居然出戰。諸將因良謀不納,各無鬥志,未曾交鋒,便即溃退,仁矩亦策馬逃歸。董璋乘勢追擊,險些兒突入城中,幸經姚洪斷後,抵敵一陣,才得收兵入城,登陣拒守。璋曾為梁將,姚洪嘗隸璋麾下,至是用密書招洪,誘令內應,洪投諸廁中。璋晝夜攻城,城中除姚洪外,都不肯為仁矩效力,眼見得保守乏人,坐致陷沒。仁矩立被殺斃,家屬盡死。姚洪巷戰被執,由董璋向他面責道:「我嘗從行間拔汝,今日如何相負!」洪瞋目道:「老賊!汝昔為李氏奴,掃除馬糞,得一臠殘炙,感恩無窮。今天子用汝為節度使,有何負汝,乃竟爾造反呢?汝猶負天子,我受汝何恩,反雲相負!我寧為天子死,不願與人奴並生!」璋聞言大怒,令壯士扛鑊至前,刲洪肉入鑊烹食,洪至死尚罵不絕聲。不沒忠節。
唐廷聞閬州失守,乃下詔削董璋官爵,誅璋子光業,命天雄軍節度使石敬瑭為招討使,夏魯奇為副,右武衛上將軍王思同為先鋒,率兵征蜀,且令孟知祥兼供饋使。知祥已與璋同反,唐主尚欲籠絡,所以有此詔命。毋乃太愚。知祥當然不受,反益兵圍遂州,並促董璋速攻利州。璋向利州進發,途次遇雨,餉運不繼,仍退還閬州。知祥聞報大驚道:「閬中已破,正好進取利州,我聞李彥琦無甚勇略,必望風遁去,若得他倉廩,據險拒守,北軍怎能西救遂州!今董公僻處閬中,遠棄劍閣,必非良策,一旦劍門失陷,兩川都吃緊了!」知祥謀略,遠過董璋,故董璋卒為所敗。遂遣人馳白董璋,願發兵三千人,助守劍門。璋答言劍門有備,不勞遣師。知祥乃更派將下夔州,取瀘州,更分道往略黔涪。
過了旬日,果得董璋急報,謂石敬瑭前軍,已襲據劍門,守將齊彥溫被他擒去。知祥頓足道:「董公果誤我了!」急召都指揮使李肇入見,令他率兵五千,倍道往據劍州。又遣人詣遂州,令趙廷隱分兵萬人,會屯劍州。再派故蜀永平節度使李筠領兵四千,據守龍州要害。西川諸將,多系郭崇韜留戍,崇韜冤死,諸將多歸咎朝廷,故願為知祥效力。時適隆冬,天寒道滑,趙廷隱自遂州移軍,士卒多觀望不前。廷隱泣諭道:「今北軍勢盛,若汝等不肯力戰,妻孥皆為人有了!」
於是眾志始奮,亟向劍州進發。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9 10:52:38
第44二回 失兩川權臣碎首
先是西川牙內指揮使龐福誠,昭信指揮使謝鍠,屯來蘇村,聞劍門失守,互相告語道:「若北軍更得劍州,兩蜀恐難保了。」遂引步兵千餘人,從間道趨劍州,適值石敬瑭前鋒王思同,與階州刺史王弘贄,瀘州刺史馮暉等,從此山馳下,望將過去,不下萬餘人,福誠便語謝鍠道:「我軍只有千餘名,來軍總在萬人以上,就使以一敵十,尚慮不足。今已天暮,待至明晨,我輩恐無遺類了。」謝鍠道:「不若乘著今夜,先去劫營,殺他一個下馬威,免他輕視。」福誠道:「我意也是如此!但敵眾我寡,只好用著疑兵計,前後夾攻,令他驚退,便好保住劍州了。」鍠奮然道:「我擋敵前,君擋敵後,可好麼?」福誠大喜,便與鍠分路潛進,是夜唐軍已越北山,就在山下紮營,約至黎明進攻劍州。夜色將闌,忽聞營外喊聲驟起,急忙出兵對敵,不意來兵甚猛,所持皆系利刃,亂衝亂斲,好似生龍活虎一般。時當黑夜,也不知來兵若干,情急心虛,已覺遮攔不住,又聽得山上吹角鳴鼓,響徹行營,不由的驚上加驚,立即棄營遁去,還保劍門,十多日不敢出軍。龐、謝二將,已將唐軍嚇退,安返劍州,計議用明寫,次戰用虛寫,筆法靈活。趙廷隱、李肇兩軍,亦陸續到來,劍州已保無虞,再加董璋遣將王暉,也來助守,兵厚勢盛,足敵官軍。那龐、謝二將,仍出鎮原汛去了。
石敬瑭到了劍門,才奏稱知祥拒命。有詔奪知祥官爵,促敬瑭即日進討。知祥聞劍州已固,方大喜道:「我但恐唐軍進據劍州,扼守險要,或分兵直趨樸州,董公必棄閬州奔還,我軍失援,也只好撤遂州圍。兩川震動,勢甚可虞,今乃頓兵劍門,連日不出,我定可濟事了。」遂命趙廷隱、李肇等,整備迎敵。石敬瑭帶著大軍,進屯北山。趙廷隱在牙城後面,依山列陣,使李肇、王暉,出陣河橋。敬瑭引步兵進擊廷隱,飭騎兵衝突河橋,兩路兵馬,統被蜀兵用強弩射退。到了日暮,敬瑭引退,又被廷隱等追殺一陣,喪失至千餘人,仍還屯劍門。
當下飛使至洛,極言蜀道險阻,未易進兵,關右人民,轉餉多勞,往往竄匿山谷,聚為盜賊,情勢可憂,務乞睿斷等語。敬瑭亦不免推諉。唐主接得軍報,愀然語左右道:「何人能辦得了蜀事?看來朕當自行呢。」安重誨在旁進言道:「臣職忝機密,軍威不振,由臣負責,臣願自往督戰!」唐主道:
「卿願西行,尚有何言!」
重誨拜命即行,日夜馳數百里,西方藩鎮,聞重誨西來,無不惶駭,急將錢帛芻糧,運往利州。天寒道阻,人畜斃踣,不可勝計。鳳翔節度使季從曮,已徙鎮天平軍,繼任為朱弘昭,聞重誨過境,迎拜馬前,留館府舍,供張甚謹,連妻子也出來拜謁。重誨還道他是義重情深,與語朝事,無非說是讒言可畏,此行誓為國家宣力,杜塞讒口。弘昭尚極力稱揚,及重誨既去,他即上書奏陳,說是重誨怨望,不可令至行營。小人之不可與處也如此。又貽書石敬瑭,勸他阻止重誨,免奪兵權。敬瑭正防到此著,再引兵出屯北山,與趙廷隱等交戰數次,未見得利。且因遂州被陷,夏魯奇陣亡,心下很是焦煩,一得弘昭來書,連忙拜表唐廷,但言重誨遠來,轉惑軍心,乞即征還。
唐主早不悅重誨,別用范延光為樞密使,又因宣徽使孟漢瓊,出使軍前,還言兩川變亂,統由重誨一人所致,再加王德妃從旁媒孽,越使唐主動疑,遂召重誨東歸。重誨方到三泉,接到詔敕,不得已馬首東瞻。
石敬瑭聞重誨東還,即生退志,適知祥梟夏魯奇首,遣人持示行營。魯奇有二子隨軍,共向敬瑭泣陳,願取父首。敬瑭道:「知祥長厚,必葬汝父,較諸身首異處,不更好麼?」越日果由知祥傳命,收還首級,備棺殮葬。敬瑭即毀去營寨,班師北歸,兩川兵從後追躡,直至利州。李彥琦亦棄城奔還。自是利、遂、閬三鎮,盡為蜀有。知祥復遣李仁罕等,攻奪忠、萬、夔三州,聲勢大振。董璋乃收兵還東川。
唐主聞敬瑭奔還,並不加譴,但欲歸罪重誨。重誨還,過鳳翔,再想與朱弘昭談心,弘昭已經變臉,閉門不納。重誨悵悵還都,途中奉詔,命為河中節度使,不必入覲,方轉趨河中去了。
未幾由唐廷宣敕,復吳越王錢鏐官爵,再起李從珂為左衛上將軍,出鎮鳳翔。重誨愈覺不安,乃上章乞休,朝命以太子太師致仕,另簡皇姪從璋為河中節度使,並遣步軍藥彥稠率兵同行,使防重誨變狀。重誨有二子,長崇緒,次崇贊,宿衛京師,一聞制下,即日私奔至河中,省視重誨。重誨道:「爾等來此,有無朝命?」二子答言未曾,重誨大驚道:「未奉敕旨,怎得擅來!」說至此,不禁頓足,半晌才欷歔道:「我知道了,這事非爾等意,有人誘使爾等,陷我重罪,我以死報國罷了,餘復何言!」乃將二子械送闕下。行至陝州,已有制敕傳到,令就地下獄。
重誨既發遣二子,自如不妙,日夕防有後命。忽有中使到來,見了重誨,尚未開口,即向他慟哭。重誨亦流涕問故。中使道:「人言公有異志,朝廷已遣藥彥稠領兵來了。」重誨泫然道:「我久受國恩,死不足報,尚敢另生異志,更煩國家發兵,貽主上憂麼?」已而李從璋、藥彥稠到來,與重誨相見,尚無惡意。重誨正要交卸,不防來了皇城使翟光鄴,傳著密旨,令從璋轉圖重誨。從璋即帶兵圍重誨第,自入門見重誨。甫至庭中,便即下拜。重誨驚出,降階答禮,偏從璋手出一錘,趁著重誨俯首時,猛擊過去,砉然一聲,流血滿庭。重誨妻張氏,三腳兩步的走了出來,抱住重誨大呼道:「令公就使得罪,死亦未晚,何必這般辣手!」從璋又用錘擊張氏首,可憐一對夫婦,就此畢命,同歸地下。享盡榮華,難免有此一日。
看官聽著!翟光鄴奉遣至河中,不過由唐主密囑,謂重誨果有異志,可與從璋密商。光鄴素恨重誨,即授意從璋,擊死重誨夫婦,然後返報唐主,只說重誨已蓄異圖。唐主即日下詔,把斷絕錢鏐,及離間孟知祥、董璋等事,一古腦兒歸至重誨身上,並將他二子並誅,惟族屬得免連坐。小子有詩歎道:
大臣風度貴休休,貪利終貽家國憂,
一奮鐵錘雙隕命,生前何不早回頭!
唐主已誅死重誨,又命西川進奏官蘇願,東川進奉軍將劉澄,各還本道,傳諭安重誨專命興兵,今已伏辜了。畢竟兩川如何對待,且至下回表明。
安重誨恃寵擅權,其足以致死也,由來久矣。從珂雖唐主養子,但為唐主所垂愛,且已立有大功,語雲疏不間親,寧重誨獨未之聞乎?顧因杯酒小嫌,必欲陷害從珂,計尚未遂,而君臣之疑忌,已從此生矣。王德妃為重誨內援,特以制錦鋪地之諫阻,即致失歡,重誨不乘此乞休,尚欲何為?至於兩川發難,必激之使變,已屬乖方。且李仁矩、武虔裕等,皆非將才,乃一以私黨而令鎮閬州,一以私親而使守綿州,用人失當,專顧私圖,幾何而不僨事也!逮夫內外交構,不死何待,彼尚自詡為一死報國。為問其所謂報國者,果屬何在耶?或猶以死非其罪惜之,夫罪如重誨,死何足惜,所惜者唐主嗣源,不能明正其罪,乃徒為李從璋所擊斃耳。重誨不死於國法,而死於從璋之手,宜後人之為彼呼冤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9 10:53:34
第45回 殺董璋亂兵賣主
卻說孟知祥據有西川,得進奉官蘇願歸報,已知朝廷有意詔諭,且聞在京家屬,均得無恙,乃遣使往告董璋,欲約他同上謝表。璋勃然道:「孟公家屬皆存,原可歸附,我子孫已經被戮,還謝他甚麼?」遂將來使斥歸。知祥再三遣使,往說董璋,略言主上既加禮兩川,若非奉表謝罪,恐復致討。我曲彼直,反足致敗,不如早日歸朝,得免後禍。璋始終不從。越年為唐主長興元年,知祥再遣掌書記李昊詣梓州,極陳利害。璋不但不允,反將昊詬罵一番,攆出府門。昊怏怏回來,入白知祥道:「璋不通謀議,且欲入窺西川,公宜預備為是。」
知祥乃增戍設防,按兵以待。
果然到了孟夏,董璋率兵入境,攻破白楊林鎮,把守將武弘禮擒去。當董璋出兵時,與諸將謀襲成都,諸將統皆贊成,獨部將王暉道:「劍南萬里,成都為大,時方盛夏,師出無名,看來似未必成功哩。」璋不肯依言,遂進兵白楊林鎮。
知祥聞武弘禮被擒,亟集眾將會議。副使趙季良道:「董璋為人,輕躁寡恩,未能拊循士卒,若據險固守,卻是不易進攻,今不守巢穴,前來野戰,乃是舍長用短,不難成擒了。惟董璋用兵,輕銳皆在前鋒,公宜誘以羸卒,待以勁兵,始雖小衄,終必大捷。願公勿憂!」季良善謀。知祥又問何人可為統帥,季良道:「璋素有威名,今舉兵突至,搖動人心,公當自出抵禦,振作士氣。」趙廷隱獨插入道:「璋有勇無謀,舉兵必敗,廷隱當為公往擒此賊!」知祥大喜,即命廷隱為行營馬步軍都部署,率三萬人出拒董璋。
廷隱部署軍伍,已經成隊,乃入府辭行,適外面遞入董璋檄文,指斥知祥悔婚敗盟,又有遺季良、廷隱及李肇書,文中語氣,似與三人已訂密約,有裡應外合的意思。知祥閱畢,遞視廷隱,廷隱舉書擲地道:「何必污目!想總是行反間計,欲公殺副使及廷隱呢。」再拜而行,知祥目送廷隱道:「眾志成城,當必能濟事了。」
才閱兩日,又接漢州敗報,守將潘仁嗣,與董璋交戰赤水,大敗被擒,接連又得漢州失守警耗。知祥投袂起座,命趙季良守成都,自率八千人趨漢州,行至彌牟鎮,見廷隱駐營鎮北,遂與他會師。次日見董璋兵至,會廷隱列陣雞蹤橋,扼住敵衝,又令都知兵馬使張公鐸,列陣後面,自登高阜督戰。
董璋至雞蹤橋畔,望見西川兵盛,也有懼意,退駐武侯廟前,下馬休息。帳下驍卒忽大噪道:「日已亭午,曝我做甚?何不速戰!」璋乃上馬趨進,前鋒甫交,東川右廂馬步指揮使張守進,即棄甲投戈,奔降知祥。知祥召問軍情,守進道:「璋兵盡此,無復後繼,請急擊勿失。」知祥乃麾軍逆擊,兩下裡一場鏖鬥,東川兵恰也利害,爭奪雞蹤橋,廷隱部下指揮使毛重威、李瑭,相繼陣亡,惹得廷隱性起,拚死力戰,三進三卻,總敵不住東川兵。都指揮副使侯弘實,見廷隱不能得利,也揮兵倒退。知祥立馬高阜,瞧著情形,不禁捏著一把冷汗,亟用馬箠指麾後陣,令張公鐸上前救應。公鐸部下,養足銳氣,一經知祥指麾,驟馬突出,大呼而進。東川兵已殺得筋疲力軟,不防一支生力軍,從刺斜裡殺將過來,頓時旗靡轍亂,不能支持。廷隱、弘實,又乘勢殺轉,把東川兵一陣蹂躪,擒住東川指揮使元積、董光裕等八十餘人。先敗後勝,果如季良所料。董璋拊膺長歎道:「親兵已盡,我將何依?」遂率數騎遁去,餘眾七千人投降知祥。潘仁嗣也得逃還。知祥再引兵窮追,至五侯津,又收降東川都指揮使元瓌,長驅入漢州城。董璋早棄城東奔,西川兵入璋府第,覓璋不得,但見有芻糧甲械,遺積甚多,大眾相率搬取,無心去追董璋,璋因是得脫。
惟趙廷隱帶著親卒,追至赤水,復得收降東川散卒三千人。知祥命李昊草牓,慰諭東川吏民,且草書勞問董璋,謂將至梓州,詰問負約情由,及見侵罪狀,一面至赤水會廷隱軍,進攻梓州。璋奔至梓州城下,肩輿入城。王暉迎問道:「公全軍出征,今隨還不及十人,究屬何因?」報複語雖然痛快,究非臣下所宜。璋無言可答,只向他流涕下淚。暉卻冷笑而退。及璋入府就食,不意外面突起喧聲,慌忙投箸出窺,略略一瞧,亂兵不下數百,為首有兩員統領,一個正是王暉,一個乃是從子都虞侯董延浩,自知不能理喻,亟率妻子從後門逃出,登城呼指揮使潘稠,令討亂兵。稠引十卒登城,竟把璋首取去,獻與王暉。璋妻及子光嗣,統自經死。適西川軍將趙廷隱,馳抵城下,暉即開城迎降。
廷隱趨入梓州,檢封府庫,候知祥到來發落。偏是知祥有疾,中途逗留。那李仁罕自遂州到來,由廷隱出迎板橋,仁罕並不道賀,且侮嫚廷隱。廷隱非常銜恨,強延仁罕入城。既而知祥疾瘳,方入梓州,犒賞將士,本欲令廷隱為東川留後,偏是仁罕不服,也欲留鎮梓州,乃由知祥自行兼領,調廷隱為保寧軍留後,仍飭仁罕還鎮遂州,兩人才算受命,各歸鎮地。
山南西道王思同,奏達唐廷,謂董璋敗死,知祥已並有兩川。當由唐主商諸輔臣,樞密使范延光道:「知祥雖據全蜀,但士卒皆東方人,知祥恐他思歸為變,亦欲借朝廷威望,鎮壓眾心,陛下不如曲意招撫,令彼自新。」唐主道:「知祥本我故人,為讒人離間至此,朕今日招撫故交,也不好算是曲意哩。」乃遣供奉官李存瓌赴蜀,宣慰知祥。知祥已還成都,聞存瓌持詔到來,即遣李昊出迎,延入府第,存瓌即開讀詔詞,略云:
董璋狐狼,自貽族滅。卿邱園親戚,皆保安全,所宜成家世之美名,守君臣之大節。既往不咎,勉釋前嫌,卿其善體朕意!
知祥跪讀詔書,拜泣受命。存瓌將詔書遞交知祥,然後與知祥行甥舅禮。原來存瓌系李克寧子,克寧妻孟氏,即知祥胞妹。克寧為莊宗所殺,子孫免罪。克寧被殺,見第四回。存瓌留事闕下,得為供奉官。知祥見甥兒無恙,恰也欣慰。留住數日,便遣存瓌東歸,上表謝罪。且因瓊華長公主,即知祥妻,見前文。已經病逝,訃告喪期,又表稱將校趙季良五人,平東有功,乞授節鉞。唐主再命存瓌西行,賜故長公主祭奠,贈絹三千匹,賞還知祥官爵,並賜玉帶。所有趙季良等五將,候知祥擇地委任,再請後命。知祥乃復請西川文武將吏,乞許權行墨制,除補始奏。唐主一一允許。知祥遂用墨制授季良等為節度使。越年且由唐廷派遣尚書盧文紀,禮部郎中呂琦,冊封知祥為東西川節度使蜀王,自是知祥得步進步,隱然有帝蜀的思想了。隱伏下文。
是時吳越王錢鏐,亦已老病,奄臥多日,自知病必不起,召諸將吏入寢室,流涕與語道:「我子皆愚懦,恐不足任後事,我死,願公等擇賢嗣立!」諸將吏皆泣下道:「大王令嗣傳瓘,素從征伐,仁孝有功,大眾俱願受戴,請以為嗣!」鏐乃召入傳瓘,悉出印鑰相授道:「將士推爾,爾宜善自守成,無忝所生!」傳瓘拜受印鑰,起侍寢側,鏐又與語道:「世世子孫,當善事中國,就使中原易姓,亦毋失事大禮,切記勿忘!」傳瓘亦唯唯遵教,未幾鏐歿,享壽八十一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9 10:54:13
第46回 寵從榮驕子弄兵
相傳鏐生時適遇天旱,道士東方生指鏐所居,謂池龍已生此家。時鏐正產下,紅光滿室,父寬以為不祥,棄諸井旁。惟鏐祖母知非常兒,抱歸撫養,名為婆留,且號井為婆留井。及鏐年數歲,嘗在村中大木下,指示群兒,戲為隊伍,頗得軍法。後來驍勇絕倫,善射與槊。邑中有衣錦山,上列石鏡,闊二尺七寸,鏐對石自顧,身服冕旒,如封王狀。雖嘗隱秘不言,但因此有自負意。至受梁封為吳越王後,廣杭州城,築捍海石塘。江中怒潮急湍,版築不就,鏐彩山陽勁竹,制成強弩五百,硬箭三千,選弓弩手出射潮頭,潮乃退趨西陵,遂得豎樁壘石,築成長堤。射潮事傳為美談,其實潮汐長落,本有定時,鏐特借此以鼓動工役耳。且建候潮、通江等城門,並置龍山、浙江兩閘,遏潮入河。嗣是錢塘富庶,冠絕東南。為民奠土,不為無功。
鏐自少年從軍,夜未嘗寐,倦極乃就圓木小枕,或枕大鈴,枕欹輒寤,名為警枕。寢室內置一粉盤,有所記憶,即書盤中,至老不倦。平時立法頗嚴,一夕微行,還叩北城門,門吏不肯啟關,自內傳語道:「就使大王到來,亦不便啟門!」詰旦鏐乃從北門入,召入北門守吏,嘉他守法,厚給賞賜。有寵姬鄭氏父,犯法當死,左右替他乞免。鏐怒道:「為一婦人,欲亂我法麼?」並命宮人牽出鄭姬,斬首以徇。純是權術。每遇春秋薦享,必嗚咽道:「今日貴盛,皆祖先積善所致,但恨祖考不及見哩。」孝思可嘉。晚年禮賢下士,得知人譽。自傳瓘襲職,傳訃唐都,唐主賜諡武肅,命以王禮安葬,且令工部侍郎楊凝式撰作碑文。浙民代請立廟,奉詔俞允。越二年廟成供像,歷代不移。浙人稱為海龍王,或沿稱為錢大王。補敘錢鏐故事,亦不可少。
傳瓘為鏐第五子,《十國春秋》謂為第七子。曾任鎮海、鎮東兩軍節度使,嗣位後改名元瓘,以遺命去國儀,仍用藩鎮法,除民逋賦,友於兄弟,慎擇賢能,所以吳越一方,安堵如恒。
惟閩王王延鈞殺兄攘位,據閩數年,會遇疾不能視事,延稟竟率子繼雄自建州來襲福州。延鈞忙遣樓船指揮使王仁達往御,仁達遇繼雄軍,為立白幟,作乞降狀。繼雄信為真情,過舟慰撫,被仁達一刀殺死,乘勢追擒延稟,牽至延鈞帳前。延鈞病已少愈,面責延稟道:「兄嘗謂我善繼先志,免兄再來,今日煩兄至此,莫非由我不能承先麼?」回應前第二十回。延稟慚不能答,即由延鈞喝令推出,梟首示眾,複姓名為周紹琛。遣弟延政往撫建州,慰撫軍民,閩地復安。
延鈞漸萌驕態,上書唐廷,內稱楚王馬殷,吳越王錢鏐,統加尚書令,今兩王皆歿,請授臣尚書令。唐廷置諸不理。延鈞遂不通朝貢。已而信道士陳守元言,建寶皇宮,自稱皇帝,改名為鏻。守元又妄稱黃龍出現,因改元龍啟,國仍號閩,追尊審知為太祖,立五廟,置百官,升福州為長樂府,獨霸一方。唐廷力不能討,由他逞雄。
武安軍節度使馬希聲病死,弟希范向唐報喪,唐主准令襲職,不煩細表。定難軍治夏州。節度使李仁福,也因病去世,子彝超自稱留後,唐主欲稍示國威,徙彝超鎮彰武軍,治延州。別簡安從進為定難留後。偏彝超不肯奉命,但托詞為軍民所留,不得他往。唐廷令從進往討彝超,卒因飽道不繼,無功引還。彝超上表謝罪,自陳無叛唐意,不過因祖父世守,上下相習,所以遷徙為難,乞恩許留鎮。廷議以夏州僻遠,不若權事羈縻,省得勞師費財。唐主也得過且過,授彝超得節度使,姑息偷安罷了。將外事並作一束,無非是插敘文字。
外事粗定,內亂復萌,骨肉竟同仇敵,蕭牆忽起干戈,這也是教訓不良,釀成禍變,說將起來,可歎可悲!哭起一峰,筆不平直。原來唐主嗣源,生有四子,長名從璟,為元行欽所殺,元行欽即李紹榮。已見前文。次名從榮,又次名從厚,又次名從益。天成元年,從榮受命為天雄軍節度使,兼同平章事。次年,授從厚同平章事,充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從榮聞從厚位出己上,未免怏怏。又越年,徙從榮為河東節度使,兼北都留守。未幾,又與從厚互易,從榮得為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兩人為一母所生,見二十一回。性情卻絕不相同。從厚謹慎小心,頗有老成態度,獨從榮躁率輕誇,專喜與浮薄子弟,賦詩飲酒,自命不凡。唐主屢遣人規勸,終不肯改,也只好付諸度外。教之不從,奈何置之。長興元年,封從榮為秦王,從厚為宋王。從榮既得王爵,開府置屬,益招集淫朋為僚佐,日夕酣歌,豪縱無度,一日入謁內廷,唐主問道:「爾當軍政餘暇,所習何事?」從榮答道:「暇時讀書,或與諸儒講論經義。」唐主道:「我雖不知書,但喜聞經義,經義所陳,無非父子君臣的大道,足以益人智思,此外皆不足學。我見莊宗好作歌詩,毫無益處,爾係將家子,文章本非素習,必不能工,傳諸人口,徒滋笑謗,願汝勿效此浮華哩!」從榮勉強答應,心中卻不以為然。惟當時安重誨尚在禁中,遇事抑制,為從榮所敬憚,故尚未敢為非。及重誨已死,王淑妃、孟漢瓊居中用事,授范延光、趙延壽為樞密使。延光以疏屬見用,沒甚重望。延壽本姓劉,為盧龍節度使趙德鈞養子,冒姓劉氏,因巧佞得倖,尚唐主女興平公主,參入樞要。從榮都瞧不上眼,任意揶揄。石敬瑭自西蜀還朝,受任六軍諸衛副使。他本娶唐主女永寧公主為妻,公主與從榮異母,素相憎嫉,敬瑭恐因妻得禍,不願與從榮共事,屢思出補外任,免惹是非。就是延光、延壽,也與敬瑭同一思想,巴不得離開殿廷,省卻無數惡氣,只恨無隙可請,沒奈何低首下心,虛與周旋。會契丹東丹王兀欲,怨及母弟,越海奔唐。唐賜姓名為李贊華,授懷化軍 治慎州。節度使。就是從前盧龍獻俘的惕隱,見二十一回。也授他官職,賜姓名為狄懷忠。契丹遣使索還,唐廷不許,遂屢次入寇。唐主欲簡擇河東鎮帥,控御契丹,延光、延壽遂薦舉石敬瑭,及山南東道節度使康義誠。敬瑭幸得此隙,立即入闕,自請出鎮,乃授敬瑭為河東節度使,敬瑭拜命,即日登程。既至晉陽,用部將劉知遠、周瓌為都押衙,委以心腹,軍事委知遠,財政委瓌,靜聽內處消息,相機行事。後晉基業,肇始於此。唐主調回康義誠,令掌六軍諸衛副使,代敬瑭職。出從珂為鳳翔節度使,加封潞王。四子從益為許王,並加秦王從榮為尚書令,兼官侍中。從益乳母王氏,本宮中司衣,因見秦王勢盛,欲借端依托,為日後計,乃暗矚從益至唐主前,求見秦王。唐主以幼兒思兄,人情常事,乃遣王氏挈往秦府。王氏見了從榮,非常諂諛,甚且裝出許多媚態,慇懃湊奉。從榮最喜奉承,又見王氏有三分姿色,樂得移篙近舵,索性將從益哄出,令婢媼抱見王妃劉氏,自與王氏摟入別室,做了一出鴛鴦夢。待至雲收雨散,再訂後期,且囑王氏伺察宮中動靜。王氏當然依囑,仍帶從益回宮。嗣是王氏常出入秦府,傳遞消息,所有宮中情事,從榮無不與聞。又有太僕少卿致仕何澤,乘機希寵,表請立從榮為皇太子。唐主覽表泣下,私語左右道:「群臣請立太子,朕當歸老太原舊第了!」六十餘歲,尚戀戀尊榮耶?不得已令宰相樞密會議。從榮聞信,亟入見唐主道:「近聞有奸人請立太子,臣年尚幼,願學治軍民,不願當此名位呢。」唐主道:「這是群臣的意思,朕尚未曾決定。」從榮乃退,出語延光、延壽道:「執政欲立我為太子,是欲奪人兵權,幽入東宮哩。」延光等揣知上意,且懼從榮見怪,遂奏請授從榮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位宰相上。有詔准奏,於是從榮總攬兵權,得用禁軍為牙兵。每一出入,侍衛盈途,就是入朝時候,從騎必數百人,張弓挾矢,馳騁皇衢,居然是六軍領袖,八面威風。小子有詩詠道:
皇嗣何堪使帥師?春秋大義貴先知。
只因驕子操兵柄,坐使蕭牆禍亂隨。
從榮擅權,朝臣畏禍,最著急的莫若兩人。看官道兩人為誰?待小子下回再表。
讀此回而知唐明宗之未足有為,不過一庸柔主耳。兩川交爭,正可借此進兵,坐收漁人之利,董璋出師,能間道以襲東川,易如反手,否則俟孟知祥入東川時,乘虛搗成都,亦是攻其無備之一策。璋固敗死,知祥亦疲,卞莊子之所以能刺二虎者,由是道也。乃事前毫不注意,事後徒知慰諭,遂令知祥坐大,並有兩川,是非失策之甚者乎?至若對待藩鎮,同一柔弱,甚至不能制馭其子,釀成驕戾,衛州吁之致亂,咎在莊公,豈盡厥子罪哉!況年已老邁,尚不欲擇賢為嗣,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識者有以窺明宗之心術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9 10:55:13
第47回 斃秦王夫妻同受刃
卻說唐廷大臣,見秦王從榮擅權,多恐惹禍,就中最著急的,乃是樞密使范延光、趙延壽兩人。屢次辭職,俱不得唐主允許。嗣因唐主有疾,好幾日不能視朝,從榮卻私語親屬道:「我一旦得居南面,定當族誅權幸,廓清宮廷!」如此狂言,奈何得居南面!延光、延壽得聞此語,越加惶急,復上表乞請外調。唐主正日夕憂病,見了此表,遽擲置地上道:「要去便去,何用表聞!」延光、延壽急得沒法。究竟延壽是唐室駙馬,有公主可通內線。公主已進封齊國,頗得唐主垂愛,遂替延壽入宮陳情,但說是延壽多病,不堪機務,唐主還未肯遽允。延壽又邀同延光,入內自陳道:「臣等非敢憚勞,願與勛舊迭掌樞密,免人疑議。且亦未敢俱去,願聽一人先出,若新進不能稱職,仍可召臣,臣奉詔即至便了。」唐主乃令延壽為宣武節度使,延壽懽躍而去。樞密使一缺,召入節度使朱弘昭繼任。弘昭入朝固辭,唐主怒叱道:「汝等皆不欲侍側,朕養汝等做什麼?」弘昭始不敢再言,悚惶受命。前日待安重誨機變得很,此次卻上鉤了。
范延光見延壽外調,欣羨得很,他恨無玉葉金枝,作為妻室,只好把囊中積蓄,取了出來,送奉宣徽使孟漢瓊,托他懇求王淑妃,代為請求,希望外調。無非拜倒石榴裙下,不過難易有別。畢竟錢可通靈,一道詔下,授延光為成德軍節度使。延光如脫重囚,即日陛辭,向鎮州蒞任去了。晦氣了一個三司使馮贇,調補樞密使,樞密使非不可為,但惜朱馮二人,才不稱職耳。外此如近要各官,亦多半求去。有蒙允准的,有不蒙允准的,允准的統是喜慰,不允准的統是憂愁。康義誠度不能脫,遣子服事秦王,為自全計,唐主還道他朴忠可恃,命為親軍都指揮使,兼同平章事,其實義誠是佯為恭順,陰持兩端,有甚麼朴忠可恃呢!一班狡徒,任內外事,安得不亂?
先是大理少卿康澄,目擊亂萌,曾有五不足懼,六可畏一疏。奏入宮廷,當時稱為名論。疏中略云:
臣聞安危得失,治亂興亡,曾不系於天時,固非由於地利,童謠非禍福之本,妖祥豈隆替之源?故雊雉升鼎而桑谷生朝,不能止殷宗之盛﹔神馬長嘶而玉龜告兆,不能延晉祚之長。是知國家有不足懼者五,有深可畏者六,陰陽不調不足懼,三辰失行不足懼,小人訛言不足懼,山崩川涸不足懼,蟊賊傷稼不足懼,此不足懼者五也。賢人藏匿深可畏,四民遷業深可畏,上下相徇深可畏,廉恥道消深可畏,毀譽亂真深可畏,直言蔑聞深可畏,此深可畏者六也。伏惟陛下尊臨萬國,奄有八紘,蕩三季之澆風,振百王之舊典。設四科而羅俊彥,提二柄而御英雄。所以不軌不物之徒,咸思革面﹔無禮無義之輩,相率悛心。然而不足畏者,願陛下存而勿論,深可畏者,願陛下修而靡忒。
加以崇三綱五常之教,敷六府三事之歌,則鴻基與五嶽爭高,盛業共磐石永固矣。謹此疏聞。
唐主覽疏,雖優詔褒答,但總未能切實舉行。所以六可畏事,始終失防,徒落得優柔寡斷,上下蒙蔽,幾乎又惹出倫常大變,貽禍宮闈。
長興四年十一月,唐主病體少瘳,出宮賞雪,至士和亭宴玩半日,免不得受了風寒。回宮以後,當夜發然,急召醫官診視,說是傷寒所致,投藥一劑,未得挽回。次日且熱不可耐,竟至昏昏沈沈,不省人事。秦王從榮,與樞密使朱弘昭、馮贇,入問起居,三呼不應。王淑妃侍坐榻旁,代為傳語道:「從榮在此。」唐主又不答。淑妃再說道:「弘昭等亦在此。」唐主仍然不答。從榮等無言可說,只好退出。
既至門外,聞宮中有哭泣聲,還疑是唐主已崩。從榮還至府中,竟夕不寐,專俟中使迎入。那知候到黎明,一些兒沒有影響,自己卻倦極思眠,便在臥室中躺下,呼呼睡去,等到醒來,已是午牌時候,起問僕從,並沒有宮廷消息,不由的驚懼交並,一心思想做皇帝,可惜運氣未來。當即遣人入宮,詐稱遇疾,私下召集黨人,定一密謀,擬用兵入侍,先制權臣。遂遣押衙馬處鈞,往告朱弘昭、馮贇道:「我欲帶兵入宮,既便侍疾,且備非常,當就何處居住?」弘昭等答道:「宮中隨便可居,惟王自擇。」嗣又私語處鈞道:「皇上萬福,王宜竭力忠孝,不可妄信浮言。」處鈞還白從榮,從榮又遣處鈞語二人道:「爾等獨不念家族麼?怎敢拒我!」二人大懼,入告孟漢瓊。漢瓊轉白王德妃,德妃道:「主上昨已少愈,今晨食粥一器,當可無虞。從榮奈何敢蓄異圖!」漢瓊道:「此事須要預防,一經秦王入宮,必有巨變!看來惟先召康義誠,調兵入衛,方免他慮。」德妃點首,漢瓊自去。
原來唐主嗣源,昏睡了一晝夜,到了次日夜半,出了一身微汗,便覺熱退神清,蹷然坐起。四顧臥室,只有一個守漏宮女,尚是坐著。便問道:「夜漏幾何?」宮女起答道:「已是四更了。」唐主再欲續問,忽覺喉間微癢,忙向痰盂唾出數片敗肉,好似肺葉一般,隨又令宮女攜起溺壺,撤下許多涎液,當有宮女啟問道:「萬歲爺曾省事否?」唐主道:「終日昏沈,此刻才能知曉,未知後妃等何往?」宮女道:「想是各往寢室,待去通報便了。」語畢,便搶步外出,往報後妃。六宮聞信,陸續趨集,互相笑語道:「大家還魂了!」汝等去做什麼?因相率請安,並問唐主腹可饑否?唐主頗欲進食,乃進粥一器,由唐主食盡,仍然安睡,到了天明,神色更好了許多。
惟從榮尚未得知,還疑是宮中秘喪,將迎立他人,不得不先行下手。至孟漢瓊往晤康義誠。義誠愛子情深,未免投鼠忌器,但囁嚅對答道:「僕係將校,不敢預議,凡事須由宰相處置!」漢瓊見義誠首鼠兩端,忙去轉告朱弘昭。弘昭大驚,夜邀義誠入私室,一再詳問,義誠仍執前言,未幾辭去。是夕已由從榮召集牙兵千人,列陣天津橋,待至黎明,即遣馬處鈞至馮贇第,叩門傳語道:「秦王決計入侍,當居興聖宮,公等各有宗族,辦事應求詳允,禍福在指顧間,幸勿自誤!」贇未及答,處鈞已去,轉告康義誠,義誠道:「王欲入宮,自當奉迎。」於是馮贇、康義誠,各懷私意,俱馳入右掖門。朱弘昭相繼馳至,孟漢瓊自內趨出,與弘昭等共至中興殿門外,聚議要事。贇具述處鈞傳語,且顧語義誠道:「如秦王言,心跡可知,公勿因兒在秦府,左右顧望,須知主上祿養吾徒,正為今日,若使秦王兵得入此門,將置主上何地!我輩尚有遺種麼?」義誠尚未及答,門吏已倉皇趨入,大聲呼道:「秦王已引兵至端門外了。」孟漢瓊聞報,拂袖遽起道:「今日變生倉猝,危及君父,難道尚可觀望麼?如我賤命,有何足惜,當自率兵拒擊哩!」說著,即趨入殿門,朱、馮兩人,聯步隨入。義誠不得已,也跟在後面。漢瓊入白唐主道:「從榮造反,已引兵攻端門,若縱他入宮,便成大亂了!」宮人聽了此言,相向號哭,唐主亦驚語道:「從榮何苦出此!」還是溺愛。便問朱、馮兩人道:「究竟有無此事?」兩人齊聲道:「確有此事,現已令門吏閉門了。」唐主指天泣下,且語義誠道:「煩卿處置,勿驚百姓!」還是相信。
適從珂子控鶴指揮使重吉在側,也由唐主與語道:「我與爾父親冒矢石,手定天下,從榮等有何功勞,今乃為人所教,敢行悖逆!我原知此等豎子,不足付大事,當呼爾父來朝,授他兵柄。汝速為我閉守宮門!」重吉應命,即召集控鶴兵,把宮門堵住。
孟漢瓊披甲上馬,出召入馬軍都指揮使朱弘實,令率五百騎討從榮。從榮方扼住天津橋,踞坐胡牀,令親卒召康義誠。親卒行至端門,見門已緊閉,轉叩左掖門,亦沒人答應,便從門隙中瞧將進去,遙見朱弘實引著騎兵,踴躍而來。慌忙走白從榮,從榮驚惶失措,忙起座擐甲,彎弓執矢。俄而騎兵大至,冒矢直進,朱弘實遙呼道:「來軍何故從逆,快快回營,免得連坐!」從榮部下的牙兵,應聲散去,慌得從榮狼狽奔回。走入府第,四顧無人,只有妻室劉氏,在寢室中抖做一團。正在沒法擺佈,又聽得人聲鼎沸,突入門來,劉氏先鑽入牀下,從榮急不暇擇,也匍匐進去,與劉氏一同避匿。似此怯弱,何故作威!皇城使安從益,先驅馳入,帶兵搜尋,從外至內,上下一顧,已見牀下伏著兩人,便即順手拽出,一刀一個,結果性命。夫妻同死,不意安重誨後,復有從榮。再從牀後搜尋,尚躲著少子一人,也即殺死,各梟首級,攜歸獻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9 10:56:39
第48回 號蜀帝父子迭稱雄
唐主聞從榮被殺,且悲且駭,險些兒墮落御榻。再絕再蘇,疾乃復劇。從榮尚有一子,留養宮中,諸將請一體誅夷。唐主泣語道:「此兒何罪?」語未畢,孟漢瓊入奏道:「從榮為逆,應坐妻孥,望陛下割恩正法!」唐主尚不肯遽允,偏將吏嘩聲遽起,無可禁止。只得命漢瓊取出幼兒,畢命刀下,追廢從榮為庶人。諸將方才散歸。
宰相馮道率百寮入宮問安,唐主淚下如雨,嗚咽與語道:「我家不幸,竟致如此,愧見卿等!」馮道等亦泣下沾襟,徐用婉言勸慰,然後退出。行至朝堂,朱弘昭等正在聚議,欲盡誅秦府官屬,道即抗聲道:「從榮心腹,只有高輦、劉陟、王說三人,若判官任贊任事才及半月,王居敏、司徒詡,因病告假,已過半年,豈與從榮同謀?為政宜尚寬大,不宜株連無辜!」弘昭尚不肯從,馮贇卻贊同道議,與弘昭力爭,乃止誅高輦一人。劉陟、王說,也得免死,長流遠方。任贊、王居敏、司徒詡等,貶謫有差。
時宋王從厚,已調鎮天雄軍,唐主命孟漢瓊馳驛往召,即令漢瓊權知天雄軍府事。從厚奉命還都,及至宮中,那唐主李嗣源,已先三日歸天了。總計唐主嗣源在位,共得八年,壽六十有七。史稱他性不猜忌,與物無競,即位後年穀屢豐,兵革罕用,好算是五代賢君,小子也不暇評駁,請看官自加體察便了。不斷之斷,尤善於斷。越年四月,始得安葬徽陵,廟號明宗。這且慢表。
且說宋王從厚,既至洛都,便在柩前行即位禮。閱七日始縗服朝見群臣,給賜中外將士。至群臣退後,御光政樓存問軍民,無非是表示新政,安定人心。及還宮後,謁見曹後、王妃,恰也盡禮,不消細說。適朱弘實妻入宮朝賀,司衣王氏,與語秦王從榮事,欷歔說道:「秦王為人子,不在左右侍疾,反欲引兵入衛,原是誤處﹔但必說他敢為大逆,實是冤誣!朱公頗受王恩,奈何不為辯白呢?」語雖近是,但汝與他私通,忽出此語,轉令人愈加疑心。弘實妻歸告弘實。弘實大懼,亟與康義誠同白嗣皇,且言王氏曾私通從榮,嘗代詗宮中情事。一番奏陳,斷送王氏生命,有詔令她自盡。好去與從榮敘地下歡了。既而輾轉牽連,復累及司儀康氏,也一並賜死。尋復株連王德妃,險些兒遷入至德宮,幸曹後出為洗釋,才算無事,但嗣皇從厚,待遇王德妃,即因是濅薄了。
越年正月,改元應順,大赦天下。加封馮道為司空,李愚為右僕射,劉煦為吏部尚書,並兼同平章事。進康義誠為檢校太尉,兼官侍中,判六軍諸衛事。朱弘實為檢校太保,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且命樞密使朱弘昭、馮贇及河東節度使石敬瑭,並兼中書令。贇以超遷太過,辭不受命,乃改兼侍中,封邠國公。康義誠以下並得加封,豈因其殺兄有功耶?居心如此,安得令終!外如內外百官,俱進階有差。就是荊南節度使高從誨,也進封南平王,湖南節度使馬希范,得進封楚王,兩浙節度使錢元瓘,並進封吳越王。惟加蜀王孟知祥為檢校太師。知祥卻不願受命,遣歸唐使,囑使代辭。
看官聽著!知祥既並有兩川,野心勃勃,欲效王建故事。聞唐主已殂,從厚入嗣,遂顧語僚佐道:「宋王幼弱,執政皆胥吏小人,不久即要生亂哩。」僚佐聞言,已知他富有深意,但因歲月將闌,權且蹉跎過去。未幾就是孟春,乃推趙季良為首,上表勸進,且歷陳符命,什麼黃龍現,什麼白鵲集,都說是瑞征駢集,天與人歸。知祥假意謙讓道:「孤德薄不足辱天命,但得以蜀王終老,已算幸事!」季良進言道:「將士大夫,盡節效忠,無非望附翼攀鱗,長承恩寵,今王不正大統,轉無從慰副人望,還乞勿辭!」季良本臣事後唐,乃赴蜀後,專媚知祥,曲為效力,可鄙可歎!知祥乃命草定帝制,擇日登位。國號蜀,改元明德。
屆期袞冕登壇,受百寮朝賀。偏天公不肯做美,竟爾狂風怒號,陰霾四塞,一班趨炎附勢的人員,恰也有些驚異。但且享受了目前富貴,無暇顧及天心。何不亦稱符瑞?當下授趙季良為司空同平章事,王處回為樞密使,李仁罕為衛聖諸軍馬步軍指揮使,趙廷隱為左匡聖步軍都指揮使,張業為右匡聖步軍都指揮使,張公鐸為捧聖控鶴都指揮使,李肇為奉鑾肅衛都指揮使,侯弘實為副使,掌書記。毋昭裔為御史中丞,李昊為觀察判官,徐光溥為翰林學士。所有季良等兼領節使,概令照舊。追冊唐長公主李氏為皇后,夫人李氏為貴妃。妃系唐莊宗嬪御,賜給知祥,累從知祥出兵,備嘗艱苦。一夕夢大星墜懷,起告長公主,公主即語知祥道:「此女頗有福相,當生貴子。」既而生子仁贊,就是蜀後主昶。昶系仁贊改名,詳見下文。史家稱王建為前蜀,孟知祥為後蜀。
知祥僭號以後,唐山南西道張虔钊,式定軍節度使孫漢韶,皆奉款請降,興州刺史劉遂清盡撤三泉、西縣、金牛、桑林戍兵,退歸洛陽。於是散關以南,如階、成、文諸州,悉為蜀有。
過了數月,張虔钊等入謁知祥,知祥宴勞降將。由虔钊等奉觴上壽,知祥正欲接受,不意手臂竟酸痛起來,勉強受觴,好似九鼎一般,力不能勝,急忙取置案上,以口承飲,及虔钊等謝宴趨退,知祥強起入內,手足都不便運動,成了一個瘋癱症。延至新秋,一命告終。遺詔立子仁贊為太子,承襲帝位。
趙季良、李仁罕、趙廷隱、王處回、張公鐸、侯弘實等,擁立仁贊,然後告喪。仁贊改名為昶,年才十六,暫不改元。
尊知祥為高祖,生母李氏為皇太后。
知祥據蜀稱尊,才閱六月,當時有一僧人,自號醋頭,手攜一燈檠,隨走隨呼道:「不得燈,得燈便倒!」蜀人都目僧為癡,及知祥去世,才知燈字是借映登極。又相傳知祥入蜀時,見有一老人狀貌清臞,挽車趨過,所載無多。知祥問他能載幾何?老人答道:「盡力不過兩袋。」知祥初不經意,漸亦引為忌諱,後來果傳了兩代,為宋所並。小子有詩詠道:
兩川竊據即稱尊,風日陰霾蜀道昏。
半載甫經燈便倒,才知釋子不虛言。
知祥帝蜀,半年即亡。這半年內,後唐國事,卻有一番絕大變動,待小子下回再詳。
觀從榮之引兵入衛,謂其即圖殺逆,尚無確證,不過急思承祚,恐為乃弟所奪耳。孟漢瓊、朱弘昭、馮贇等,遽以反告,命朱弘實、安從益率兵迎擊,追入秦府,殺於牀下。從榮死不足責,但罪及妻孥,毋乃太甚!唐主嗣源,始不能抑制驕兒,繼不能抑制莽將,徒因悲駭增病,遽爾告終。宋王入都,已死三日,幸當時如潞王者,在外尚未聞喪訃。否則鬩牆之釁,早起闕下,寧待至應順改元後耶!蜀王知祥,乘間稱帝,彼既知從厚幼弱,不久必亂,奈何於親子仁贊,轉未知所防耶!觀人則明,對己則昧,知祥亦徒自嘵嘵耳。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9 10:57:43
第49回 討鳳翔軍帥溃歸
卻說唐主從厚,已改元應順,尊嫡母曹氏為太后,庶母王氏為太妃,所有藩鎮文武臣僚,更一體覃恩,俱給賞賜。獨疑忌潞王從珂,聽信朱、馮兩樞密,出從珂子重吉為亳州團練使。重吉有妹名惠明,在洛為尼,亦召入禁中。從珂聞子被外黜,女被內召,料知新主有猜忌意,免不得瞻顧彷徨。他本為明宗所愛,夙立戰功,明宗病劇,只遣夫人劉氏入省,自在鳳翔觀望。及明宗去世,亦謝病不來奔喪。彼時已料有內釁,坐覘成敗。果然嗣皇從厚,信讒見猜,屢遣使偵察從珂。朱弘昭、馮贇,又捕風捉影,專喜生事。內侍孟漢瓊,與朱、馮結為知己,朱、馮說他有功,加官至開府儀同三司,且賜號忠貞扶運保泰功臣。漢瓊有何功績,只殺從榮一事,由他首倡。此時漢瓊出守天雄軍,見上回。意欲邀他回都,協同辦事,於是奏請召還漢瓊,徙成德節度使范延光,轉鎮天雄軍。河東節度使石敬瑭,移鎮成德軍。潞王從珂,卻叫他改鎮河東,兼北都留守。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從厚也不知利害,俱從所請,遣使出發四鎮,分頭傳命。
從珂鎮守鳳翔,距都最近,第一個接到敕使,滿肚中懷著鬼胎。忽又聞洋王從璋,前來接替,更覺疑慮不安。看官閱過上文,應知從璋為明宗從子,前時簡任河中,手殺安重誨。這番調至鳳翔,從珂也恐他來下辣手,隨即召集僚佐,商議行止。大眾應聲道:「主上年少,未親庶事,軍國大政,統由朱、馮兩樞密主持。大王威名震主,離鎮是自投羅網,不如拒絕為是!」觀察判官馮胤孫,獨出為諫阻道:「君命召,不俟駕而行,諸君所議,恐非良圖。」大眾聞言,統啞然失笑,目為迂談。從珂乃命書記李專美,草起檄文,傳達鄰鎮,大略謂朱弘昭、馮贇等,乘先帝疾亟,殺長立少,專制朝權,疏間骨肉,動搖藩垣,從珂將整甲入朝,誓清君側,但慮力不逮心,願乞靈鄰藩,共圖報國云云。
檄文既發,又因西都留守王思同,擋住出路,不得不先與聯絡,特派推官郝詡,押牙朱廷■等,相繼詣長安,說以利害,餌以美妓。思同卻慨然道:「我受明宗大恩,位至節鎮,若與鳳翔同反,就使成事,也不足為榮。一或失敗,身名兩喪,反致遺臭萬年。這事豈可行得!」遂將郝詡、朱廷■拘住,詳報唐廷。此外各鎮,接到從珂檄文,或與反對,或主中立,惟隴州防禦使相裡金,有心依附,即遣判官薛文遇,往來計事。
唐主從厚,既聞從珂叛命,擬遣康義誠出兵往討。義誠不欲督師,請飭王思同為統帥,羽林都指揮使侯益為行營馬步都虞侯。益知軍情將變,辭疾不行,遂被黜為商州刺史,侯益尚不失為智,義誠卻很是狡詐。即命王思同為西面行營馬步軍都部署,前靜難軍節度使藥彥稠為副,前絳州刺史萇從簡為馬步都虞侯,嚴衛步軍左廂指揮使尹暉,羽林指揮使楊思權等,皆為偏裨,出師數萬,往討從珂。又命護國節度使安彥威,為西面行營都監,會同山南、西道,及武定、彰義、靜難各軍帥,夾攻鳳翔。一面令殿直楚昭祚,往執亳州團練使李重吉,幽錮宋州。洋王從璋,行至中途,聞從珂拒命,便即折還。
王思同等會同各道兵馬,共至鳳翔城下,鼙鼓喧天,兵戈耀日,當即傳令攻城。城塹低淺,守備不多,由從珂勉諭部眾,乘陴抵禦。怎奈城外兵眾勢盛,防不勝防,東西兩關,為全城保障,不到一日,都被攻破,守兵傷亡,不下千百,急得從珂危懼萬分,寢食不遑。好容易過了一宵,才見天明,又聽得城外喧聲,一齊趨集,好似那霸王被困,四面楚歌。極寫唐軍聲勢,反射後文降溃。
從珂情急登城,泣語外軍道:「我年未二十,即從先帝征伐,出生入死,金瘡滿身,才立得本朝基業,汝等都隨我有年,亦應目睹,今朝廷信任讒臣,猜忌骨肉,試想我有何罪,乃勞大軍痛擊,必欲置我死地呢!」說至此,就在城上大哭起來。內外軍士,相率泣下。忽西門外躍出一將,仰首大呼道:「大相公真是我主哩!」遂率部眾解甲投戈,願降潞王。從珂開城放入,思權用片紙呈入,內書數語云:願王克京城日,授臣節度使,勿用作防團。從珂即下城迎勞,援筆批入紙中,寫就思權為邠寧節度使七字,授與思權。思權舞蹈稱謝。為彼一人,斷送社稷,試問彼心何忍?且登城招誘尹暉,尹暉即遍呼各軍道:「城西軍已入城受賞了!我等應早自為計!」說著,也將甲冑脫卸,作為先導,各軍遂紛紛棄械,乞降城中。從珂復開了東門,迎納尹暉等降軍。
王思同毫不接洽,驟見亂兵入城,頓時倉皇失措,與安彥威等五節度使,統皆遁去。鳳翔城下,依舊是風清日朗,霧掃雲開。從珂轉驚為喜,大括城中財帛,犒賞將士,甚至鼎釜等器,亦估值作為賞物。大眾都得滿願,歡聲如雷。長安副留守對遂雍,聞思同敗還,也生異志,閉門不納。思同等只好轉走潼關。從珂建大將旗鼓,整眾東行,尚恐思同據住長安,並力拒守。及行次岐山,聞劉遂雍不納思同,大喜過望,便即遣人慰撫。遂雍悉傾庫帑,遍賞從珂前軍,前軍皆不入城,受賞即去。至從珂到來,由遂雍出城迎接,復搜索民財,充作供給。從珂也無暇入城,順道東趨,逕逼潼關。
唐廷尚未得敗報,至西面步軍都監王景從等,自軍中奔還,才識各軍大溃。唐主從厚,驚慌的了不得,亟召康義誠入議,淒然與語道:「先帝升遐,朕在外藩,並不願入都爭位,諸公同心推戴,輔朕登基。朕既承大業,自恐年少無知,國事都委任諸公,就是朕對待兄弟,也未嘗苛刻。不幸鳳翔發難,諸公皆主張出師,以為區區叛亂,立可蕩平,今乃失敗至此,如何能轉禍為福?看來只有朕親往鳳翔,迎兄入主社稷,朕仍舊歸藩。就使不免罪譴,亦所甘心,省得生靈塗炭了!」徒然哀鳴,有何益處?朱弘昭、馮贇等,面面相覷,不發一言。
不能收火,如何放火?
康義誠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進議道:「西師驚溃,統由主將失策,今侍衛諸軍尚多,臣請自往抵敵,扼住要衝,招集離散,想不至再蹈前轍,願陛下勿為過憂!」唐主從厚道:「卿果前往督軍,當有把握,但恐寇敵方盛,一人不足濟事,且去召入石駙馬,一同進兵,可好麼?」義誠道:「石駙馬聞徙鎮命,恐亦未願,倘有異心,轉足資寇,不如由臣自行,免受牽制!」巧言如簧。從厚總道他語出至誠,毫不動疑,便召將士慰諭,親至左藏,悉發所儲金帛,分給將士。且更面囑道:「汝等若平鳳翔,每人當更賞二百緡。」將士無功得賞,益加驕玩,各負所賜物,出語途人道:「到鳳翔後,再請給一分,不怕朝廷不允!」途人聞言,有幾個見識較高,已料他貪狡難恃,康義誠獨揚揚得意,調集衛軍,入朝辭行。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9 10:58:21
第50回 入洛陽藩王篡位
都指揮使朱弘實,進白唐主道:「禁軍若都出拒敵,洛都歸何人把守?臣意以為先固洛陽,然後徐圖進取,可保萬全。」義誠正恨弘實主兵,擊斃從榮,此時又出來阻撓,頓覺怒氣上衝,厲聲叱道:「弘實敢為此言,莫非圖反不成?」弘實本是莽夫,怎肯退讓,也厲聲答道:「公自欲反,還說別人欲反麼?」這二語的聲音,比義誠還要激響,適值從厚登殿,聽是弘實口音,心滋不悅,便召二人面訊。二人爭訟殿前,弘實仍盛怒相向,義誠獨佯作低聲,兩下各執一詞。義誠便面奏道:「弘實目無君上,在御座前,尚敢這般放肆,況叛兵將至,不發兵攔阻,卻聽他直入都下,驚動宗社,這尚得謂非反麼?」從厚不禁點首,義誠又逼緊一層道:「朝廷出此奸臣,怪不得鳳翔一亂,各軍驚溃,今欲整軍耀武,必須將此等國蠹,先正典刑,然後將士奮振,足以平寇!」從厚被他一激,遂命將弘實出市曹,斬首以徇。各禁軍見弘實冤死,無不驚歎,那康義誠得泄餘恨,遂帶著禁軍,一麾出都去了。
從厚見義誠就道,還以為長城可靠,索性令楚匡祚殺死李重吉,並將重吉妹惠明,也勒令自盡,眼巴巴的專待捷音。當下宣詔軍前,命康義誠為鳳翔行營都招討使,王思同為副。那知思同奔至潼關,被從珂前軍追至,活擒而去,解至從珂行轅。從珂面加詰責,思同慨然道:「思同起自行間,蒙先帝擢至節鎮,常愧無功報主﹔非不知依附大王,立得富貴,但人生總有一死,死後何顏往見先帝?今戰敗就擒,願早就死!」忠有餘而才略不足,終致殺身。從珂也自覺懷慚,改容起謝道:「公且休言!」遂命羈住後帳,偏楊思權、尹暉二人,羞與相見,屢勸從珂心腹將劉延朗,謀斃思同。延朗遂乘從珂醉後,擅將思同殺死。及從珂醒後報聞,托言思同謀變,從珂徒付諸一歎罷了。
再進軍入華州,前驅又執到藥彥稠,命系獄中。越日進次閿鄉,又越日進次靈寶,各州邑無一拒守,如入無人之境。護國節度使安彥威,與匡國節度使安重霸,望風迎降。獨陝州節度使康思立,閉門登城,擬俟康義誠到來,協同守禦。從珂前驅至城下,中有捧聖軍五百騎,前曾出守陝西,至此為從珂所誘,令充前鋒,便向城上仰呼道:「城中將吏聽著!現我等禁軍十萬,已奉迎新帝,爾等數人,尚為誰守?徒累得一城人民,肝腦塗地,豈不可惜!」守兵應聲下城,開門出迎。
思立禁遏不住,也只好隨了出來,迎從珂入城。
從珂入城安民,與僚佐再商行止。僚佐獻議道:「今大王將及京畿,料都中人必皆喪膽,不如移書入都,慰諭文武士庶,令他趨吉避凶,定可不勞而服了。」從珂依言,即馳書都中,略言大兵入都,惟朱弘昭、馮贇兩族不赦外,此外各安舊職,不必憂疑。時侍衛馬軍指揮使安從進,方受命為京城巡檢,一得此書,即潛布心腹,專待從珂軍到,好出城迎降。
唐主從厚,尚似睡在夢中,詔促康義誠進兵。義誠軍至新安,部下將士,爭棄甲兵,赴陝投降。及抵乾壕,十成中走去了九成半,只剩得寥寥數十人。義誠心本叵測,此次自請出兵,意欲盡舉衛卒,迎降從珂,作為首功,不意衛卒已走了先著,頓失所望。可巧途次遇著從珂候騎,即與他相見,自解所佩弓劍,令攜去作為信物,傳語請降。心術最壞,莫如此人。警報飛達都中,可憐唐主從厚,急得不知所為,忙遣中使宣召朱弘昭。弘昭正憂心如焚,突然聞召,即惶遽出涕道:「急乃召我,是明明欲殺我謝敵呢!」當即投井自盡。安從進聞弘昭已死,竟引兵入弘昭第,梟了弘昭首級,乘便往殺馮贇,把馮家男女長幼,盡行屠戮,遂將朱、馮兩顆頭顱,送入陝中。
從厚得弘昭死耗,復聞馮族被屠,自知危在旦夕,不得不避難出奔。適值孟漢瓊自魏州歸來,便令他再往魏州,整備行轅,以便出幸。漢瓊佯為應命,及趨出都門,卻揚鞭西馳,投奔陝府去了。保泰功臣,所為也如是麼?從厚尚未得知,自率五十騎至玄武門,顧語控鶴指揮使慕容進道:「朕且幸魏州,徐圖興復,汝可率控鶴兵從行!」進系從厚愛將,便即應聲道:「生死當從陛下!請陛下先行一步,俟臣召集部眾,出衛乘輿!」從厚乃馳出玄武門。一出門外,門便闔住。看官道是何人所闔?原來就是慕容進。進給出主子,立即變卦,安安穩穩的居住都中,並沒有從駕的意思。
宰相馮道等入朝,到了端門,始知朱、馮皆死,車駕出走,因悵然欲歸。李愚道:「天子出幸,並未向我等與謀,今太后在宮,我等且至中書省,遣小黃門入宮請示,取太后進止,然後歸第,諸公以為何如?」道搖首道:「主上失守社稷,人臣將何處稟承?若再入宮城,恐非所宜。潞王已處處張榜,不若歸俟教令,再作計較。」已生變志。乃共歸至天宮寺。安從進遣人與語道:「潞王倍道前來,行將入都,相公宜帶領百官,至谷水奉迎。」道等乃入憩寺中,傳召百官。中書舍人盧導先至,道與語道:「聞潞王將至,應具書勸進,請舍人速即起草!」便欲勸進,太無廉恥。導答道:「潞王入朝,百官只可班迎,就使有廢立情事,亦當俟太后教令,怎得遽往勸進呢?」道又說道:「凡事總須務實。」導答駁道:「公等身為大臣,難道有天子出外,遽向別人勸進嗎?若潞王尚守臣節,舉大義相責,敢問公等具何詞對答呢?為公等計,不如率百官逕詣宮門,進名問安,取太后進止,再定去就,方算是情義兼盡了。」
道尚躊躇未決,那安從進復遣人催促道:「潞王來了,太后太妃,已遣中使迎勞潞王,奈何百官尚未出迎?」道慌忙出寺,李愚、劉■等,也紛然隨行。到了上陽門外,佇候了半日有餘,並不見潞王到來,但只有盧導趨過。道復召與語,導對答如初。李愚喟然道:「舍人所言甚當,我等罪不勝數了。」
罪止貪生,何必過謙。乃相偕還都。
是時潞王從珂,尚留陝中,康義誠至陝待罪,從珂面責道:「先帝晏駕,立嗣由諸公,今上居喪,政事出諸公,何為不能終始,陷吾弟至此?」你也口是心非。義誠大懼,叩頭請死。本意想立首功,誰知當場出丑!從珂冷笑道:「你且住著,再聽後命!」已露殺機。義誠不得已留住行黃,馬步都虞侯萇從簡,左龍武統軍王景戡,均為從珂軍所執,匍匐乞降。從珂俱命系獄,遂遣人上箋太后,一面由陝出發,東趨洛都。至澠池西,遇著孟漢瓊,漢瓊伏地大哭,欲有所陳。一哭便能保命麼?從珂勃然道:「汝也不必多言,我已早知道了!」遂命左右道:「快了此閹奴!」漢瓊魂不附體,連哀求語都說不出來,刀光一閃,身首分離。
殺得好。
從珂復引兵至蔣橋,唐相馮道等,已排班恭迎。醜極。從珂傳令,說是未謁梓宮,不便相見。道等又上箋勸進,越丑。從珂並不審視,但令左右收下,竟爾昂然入都。先進謁太後、太妃,再趨至西宮,拜伏明宗柩前,泣訴詣闕的緣由。馮道等跟了進來,俟從珂起身,列班拜謁。從珂亦答拜。馮道等又復勸進。從珂道:「我非來奪位,實出自不得已。俟皇帝歸闕,園寢禮終,當還守藩服,諸公遽議及此,似未諒我的苦衷了!」吾誰欺?欺天乎!看官!你道從珂此言,果然好當真麼?翌日即由太后下令,廢少帝從厚為鄂王,命從珂知軍國事。又翌日復傳出太后教令,謂潞王從珂,應即皇帝位。從珂並不固辭,居然在柩前行即位禮,受百官朝賀了。寫得從珂即位之速,返射上文偽言。
先是從珂在鳳翔,有瞽者張濛,自言知術數事,嘗事太白山神。神祠就是北魏崔浩廟。每遇人問休咎,由濛禱告,神即附體傳語,頗有應驗。從珂親校房暠,酷信濛術,曾托濛代詢潞王吉凶。濛即傳神語道:「三珠並一珠,驢馬沒人驅。歲月甲庚午,中興戊己土。」暠茫然不解,請濛代釋。濛答道:「這是神語,我亦未能解釋呢。」暠轉白從珂,從珂亦莫明其妙,至入都受冊,文中起首,便是應順元年歲次甲午,四月庚午朔三語,從珂回視房暠道:「張濛神言,果然應驗了!」惟三珠兩語,尚難索解,再令暠往延張暠,共相研究。濛言三珠指三帝,驢馬沒人驅,便是失位的意義。是耶非耶!乃授濛為將作少監同正,敕賜金紫,作為酬謝。
還有一種奇怪的應兆,鳳翔人何叟,年逾七十,無疾猝死。冥中見了陰官,凴几告叟道:「為我白潞王,來年三月,當為天子二十三年。」叟方聞此語,一聲怪響,竟爾還陽。自思陰官所言,不便轉告,仍秘匿過去。逾月又死,復見陰官,向他怒叱道:「怎得違我命令,不去轉達!今再放汝還陽,速即傳報!」陰官必欲轉白,究是何因?叟惶恐遵教,退見廊廡下簿書,便問守吏。守吏道:「朝代將易,這就是升降人爵的簿籍呢。」及叟已再蘇,不敢隱匿,乃轉告從珂親校劉延朗,延朗轉白從珂,從珂召叟入問,叟答道:「請待至來年三月,必有徵信,否則戮我未遲。」從珂乃給與金帛,囑他不再泄漏,遣令還家,及期果驗。但從珂據國,先後僅及三年,何故訛作二十三年,後人仔細研求,方知從珂生日,是正月二十三日,小字二十三,諢名便叫作阿三。二十三年,就是三年,究竟此事真假,小子也無從辨明。但史乘上載有此語,不妨依言錄述,聊供看官談助。並隨筆寫入一詩道:
同胞兄弟尚操戈,異類何能保太和!
養子可曾如養虎,明宗以後即從珂。
從珂篡位,故主從厚,究竟往何處去了?欲知詳情,試閱下回便知。
明宗既殂,從厚依次當立,名正言順,本無可乘之隙。且即位僅及數月,無甚失德,亦何至速即危亡,所誤者任用非人耳!朱弘昭、馮贇等,前時嘗畏憚從榮,不敢入任樞密使。至從榮既死,從珂猶存,阿三驍勇善戰,出從榮上,亟宜設法籠絡,曲予羈縻。彼於從厚入都之時,不過在外觀望,未嘗反唇相譏,是固非覬覦神器者比。何物朱、馮,乃輕令徙鎮,激之使反乎!且王思同等率領大軍,圍攻鳳翔,東西關陷,圍城岌岌,而楊思權大呼先降,尹暉隨靡,遂致眾軍大溃,是思權之罪,且比朱、馮為尤甚。康義誠居心叵測,更過思權,從厚誤信而用之,幾何而不亡國殺身耶!然觀當時賣國諸臣,皆屬先朝遺老,是其咎尤不在從厚,而在明宗。祖父欲傳國於子孫,不為之擇賢而輔,雖舉國家而授之,亦屬無益。此貽謀之所以宜慎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33:13
第51回 衛州廨賊臣縊故主
卻說潞王從珂,入洛篡位的期間,正故主從厚,流寓衛州驛,剩得一個匹馬單身,窮極無聊的時候。他自玄武門趨出,隨身只五十騎兵,四顧門已闔住,料知慕容進變卦,不由的自嗟自怨,躑躅前行。到了衛州東境,忽見有一簇人馬,擁著一位金盔鐵甲的大員,吆喝而來。到了面前,那大員滾鞍下馬,倒身下拜,仔細瞧著,乃是河東節度使石敬瑭。便即傳諭免禮,令他起談。敬瑭起問道:「陛下為什麼到此?」從厚道:「潞王發難,氣燄甚盛,京都恐不能保守,我所以匆匆出幸,擬號召各鎮,勉圖興復,公來正好助我!」敬瑭道:「聞康義誠出軍西討,勝負如何?」從厚道:「還要說他甚麼,他已是叛去了!」敬瑭俯首無言,只是長歎。也生歹心。從厚道:「公系國家懿戚,事至今日,全仗公一力扶持!」敬瑭道:「臣奉命徙鎮,所以入朝。麾下不過一二百人,如何禦敵?惟聞衛州刺史王弘贄,本系宿將,練達老成,願與他共謀國事,再行稟命!」從厚允諾。敬瑭即馳入衛州,由弘贄出來迎見,兩下敘談。敬瑭即開口道:「天子蒙塵,已入使君境內,君奈何不去迎駕?」弘贄歎息道:「前代天子,亦多播越,但總有將相侍衛,並隨帶府庫法物,使群下得所依仰。今聞車駕北來,只有五十騎相隨,就使有忠臣義士,赤心報主,恐到了此時,亦無能為力了!」樂得別圖富貴。
敬瑭聞言,也不加評駁,但支吾對付道:「君言亦是,惟主上留駐驛館,亦須還報,聽候裁奪。」便別了弘贄,返白從厚,盡述弘贄所言。從厚不禁隕涕。旁邊惱動了弓箭使沙守榮、奔洪進,奔與賁同系洪進姓。直趨敬瑭前,正辭詰責道:「公系明宗愛婿,與國家義同休戚,今日主憂臣辱,理應相恤,況天子蒙塵播越,所恃惟公,今公乃誤聽邪言,不代設法,直欲趨附逆賊,賣我天子呢!」說至此,守榮即拔出佩刀,欲刺敬瑭。忠義可嘉,惜太莽撞。敬瑭連忙倒退,部將陳暉,即上前救護敬瑭,拔劍與守榮交鬥,約有三五個回合。敬瑭牙將指揮使劉知遠,遽引兵入驛,接應陳暉。暉膽力愈奮,格去守榮手中刀,把他一劍劈死。洪進料不能支,也即自刎。知遠見兩人已死,索性指揮部兵,趨至從厚面前,將從厚隨騎數十人,殺得一個不留。從厚已嚇做一團,不敢發聲,那知遠卻麾兵出驛,擁了敬瑭,竟馳往洛陽去了。不殺從厚,還算是留些餘地。看官!你想此時的唐主從厚,弄得形單影隻,舉目無親,進不得進,退不得退,只好流落驛中,任人發落。衛州刺史王弘贄,全不過問,直至廢立令下,乃遣使迎入從厚,使居州廨。明知從厚難保,因特視為奇貨。一住數日,無人問候,惟磁州刺史宋令詢,遣使存問起居。從厚但對使流淚,未敢多言。皇帝失勢,一至於此,後人亦何苦欲做皇帝。既而洛陽遣到一使,入見弘贄,向贄下拜,這人非別,就是弘贄子巒,曾充殿前宿衛。贄問他來意,他即與贄附耳數語。贄頻頻點首,便備了鴆酒,引巒往見從厚。從厚識是王巒,便詢都中消息。巒不發一語,即進酒勸飲。從厚顧問弘贄道:「這是何意?」弘贄道:「殿下已封鄂王,朝廷遣巒進酒,想是為殿下餞行呢。」從厚知非真言,未肯遽飲,弘贄父子,屢勸不允,巒竟性起,取過束帛,硬將從厚勒斃,年止二十一歲。
從厚妃孔氏,即孔循女。尚居宮中,生子四人,俱屬幼稚。自王巒弒主還報,從珂遣人語孔妃道:「重吉等何在?汝等尚想全生麼?」孔妃顧著四子,只是悲號。不到一時,復有人持刃進來,隨手亂斲,可憐妃與四子,一同畢命。從厚只殺一重吉,卻要六人抵命,如此凶橫,寧能久存!磁州刺史宋令詢,聞故主遇害,慟哭半日,自縊而亡。從厚之死,尚有宋令詢死節,後來從珂自焚,無一死事忠臣,是從珂且有愧多矣。從珂即改應順元年為清泰元年,大赦天下,惟不赦康義誠、藥彥稠。義誠伏誅,並且夷族。此舉差快人意。餘如萇從簡、王景戡等,一律釋免。葬明宗於徽陵,並從榮、重吉遺棺,及故主從厚遺骸,俱埋葬徽陵域中。從厚墓土,才及數尺,不封不樹,令人悲歎。至後晉石敬瑭登基,乃追諡從厚為閔帝,可見從珂殘忍,且過敬瑭,怪不得他在位三年,葬身火窟哩。莫謂天道無知。
從珂下詔犒軍,見府庫已經空虛,乃令有司遍括民財,敲剝了好幾日,也止得二萬緡。從珂大怒,硬行科派,否則係獄。於是獄囚累累,貧民多赴井自盡,或投繯自經。軍士卻游行市肆,俱有驕色。市人從旁聚詬道:「汝等但知為主立功,反令我等鞭胸杖背,出財為賞,自問良心,能無愧天地否?」軍士聞言,橫加毆逐,甚至血肉紛飛,積屍道旁,人民無從呼籲。犒軍費尚屬不敷,再搜括內藏舊物,及諸道貢獻,極至太后、太妃,亦取出器物簪珥,充作犒賞,還不過二十萬緡。當從珂出發鳳翔時,曾下令軍中,謂入洛後當賞人百緡,至是估計,非五十萬緡不可,偏僅得二十萬緡,不及半數。從珂未免懷憂。
適李專美夜值禁中,遂召入與語道:「卿素有才名,獨不能為我設謀,籌足軍賞麼?」專美拜謝道:「臣本駑劣,材不稱職,但軍賞不足,與臣無咎。自長興以來,屢次行賞,反養成一班驕卒。財帛有限,慾望無窮,陛下適乘此隙,故能得國。臣愚以為國家存亡,不在厚賞,要當修法度,立紀綱,保養元氣,若不改前車覆轍,恐徒困百姓,存亡尚未可知呢!今財力已盡,只得此數,即請酌量派給,何必定踐前言哩!」從珂沒法,只得下了制敕,凡在鳳翔歸命,如楊思權、尹暉等,各賜二馬一駝,錢七十緡,下至軍人錢二十緡,在京軍士各十緡。諸軍未滿所望,便即造謠道:「去卻生菩薩,扶起一條鐵。」生菩薩指故主從厚,一條鐵指新主從珂。玩他語意,已不免懷著悔心了。全為下文寫照。
當下大封功臣,除馮道、李愚、劉■三宰相,仍守舊職外,用鳳翔判官韓昭胤為樞密使,劉延朗為副,房暠為宣徽北院使,隨駕牙將宋審虔為皇城使,觀察判官馬裔孫為翰林學士,掌書記李專美為樞密院直學士。康思立調任邢州節度使,安重霸調任西京留守,楊思權升任邠州節度使,尹暉升任齊州防禦使,安重進升任河陽節度使,相裡金升任陝州節度使。加封天雄軍節度使范延光為齊國公,宣武軍節度使駙馬都尉趙延壽為魯國公,幽州節度使趙德鈞,封北平王,青州節度使房知溫,封東平王,天平節度使李從曮仍回鎮鳳翔,封西平王。惟石敬瑭自衛州入朝,雖由從珂面加慰勞,禮貌頗恭,但前此同事明宗,兩人各以勇力自誇,素不相下,此時從珂為主,敬瑭為臣,不但敬瑭易勉強趨承,就是從珂亦勉強接待。相見後留居都中,未聞遷調,敬瑭很自不安,以致愁病相侵,形同骨文。虧得妻室永寧公主,出入禁中,屢與曹太后談及,請令夫婿仍歸河東。公主本曹太后所出,情關母女,自然竭力代謀。從珂入事太后、太妃,還算盡禮,因此太后較易進言。有時公主入謁,與從珂相見,亦嘗面陳微意。從珂乃復令敬瑭還鎮河東,加官檢校太師兼中書令,封公主為魏國長公主。
鳳翔舊將佐,入勸從珂,都說應留住敬瑭,不宜外任。惟韓昭胤、李專美兩人,謂敬瑭與趙延壽,並皆尚主,一居汴州,一留都中,顯是陰懷猜忌,未示大公,不如遣歸河東為便。從珂也見他骨瘦如柴,料不足患,遂遣使還鎮。敬瑭得詔即行,好似那鳳出籠中,龍游海外,擺尾搖首,揚長而去。
原是得意。
既而進馮道為檢校太尉,相國如故。李愚、劉■,一太苛察,一太剛褊,議論多不相合。或至彼此詬詈,失大臣體。從珂乃有意易相,問及親信,俱說尚書左丞姚顗,太常卿盧文紀,秘書監崔居儉,均具相才,可以擇用。從珂意不能決,因書三人姓名,置諸琉璃瓶中,焚香祝天,用箸挾出,得姚、盧兩人。遂命姚顗、盧文紀同平章事,罷李愚為左僕射,劉■為右僕射。尋冊夫人劉氏為皇后,授次子重美為右衛上將軍,兼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嗣且命兼同平章事職銜,加封雍王。一朝規制,內外粗備,那弒君篡國的李從珂,遂高拱九重,自以為安枕無憂了。筆伐口誅,不肯放過。小子按時敘事,正好趁著筆閒,敘及閩中軼聞。回應46回。
作者: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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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10 03:33:49
第52回 長春宮逆子弒昏君
閩主延鈞,既僭稱皇帝,封長子繼鵬為福王,充寶皇宮使,尊生母黃氏為太后,冊妃陳氏為皇后。先子而後及母妻,是依時事為錄述,並非倒置於此,見閩主之溺愛不明,卒遭子禍。看官道陳氏是何等人物?她本是延鈞父王審知侍婢,小名金鳳。說起她的履歷,更屬卑污。他本是福清人氏,父名侯倫,年少美丰姿,曾事福建觀察使陳巖。巖酷嗜南風,與侯倫常同臥起,視若男妾。偏巖妾陸氏,也心愛侯倫,眉來眼去,竟與侯倫結不解緣,只瞞了一個陳巖,未幾巖死,巖妻弟范暉,自稱留後。陸氏復托身范暉,產下一女,便是金鳳。此女系侯倫所生,由暉留養,至王審知攻殺范暉,金鳳母女,乘亂走脫,流落民間。幸由族人陳匡勝收養,方得生存。審知據閩,選良家女充入後宮,金鳳幸得與選,年方十七,姿貌不過中人,卻生得聰明乖巧,嬌小玲瓏。一入宮中,便解歌舞。審知喜她靈敏,即令貼身服事。
延鈞出入問安,金鳳曲意承迎,引得延鈞很是歡洽,心癢難熬。惟因老父尚在,不便勾搭,沒奈何遷延過去。至審知一歿,延鈞嗣位,還有甚麼顧忌,便即召入金鳳,侑酒為歡,郎有心,妾有意,彼此不必言傳,等到酒酣興至,自然擁抱入牀,同作巫山好夢。這一夜的顛鸞倒鳳,備極淫蕩。延鈞已娶過兩妻,從沒有這般滋味,遂不禁喜出望外,格外情濃。及僭號稱帝,擬冊正宮,元配劉氏早卒,繼室金氏,貌美且賢,不過枕席上的工夫,很是平淡,延鈞本不甚歡暱。到了金鳳入幸,比金氏加歡百倍。那時閩後的位置,當然屬諸金鳳了。只是要做元緒公奈何!既立金鳳為皇后,即追封他假父陳巖為節度使,母陸氏為夫人,族人守恩、匡勝為殿使。別築長春宮,作藏嬌窟。
延鈞嘗用薛文杰為國計使,文杰斂財求媚,往往誣富人罪,籍沒家資,充作國用,以此得大興土木,窮極奢華。並且廣彩民女,羅列長春宮中,令充侍役。每當宮中夜宴,輒燃金龍燭數百枝,環繞左右,光明如晝。所用杯盤,統是瑪瑙、琥珀及金玉制成,且令宮婢數十人擎住,不設幾筵。匪夷所思。飲到醉意醺醺,延鈞與金鳳,便將衣服盡行卸去,裸著身體,上牀交歡。牀四圍共有數丈,枕可丈餘,當兩人交歡時,又令諸宮人裸體伴寢,互為笑謔。嗣復遣使至安南,特制水晶屏風一具,周圍四丈二尺,運入長春宮寢室。延鈞與金鳳淫狎,每令諸宮女隔屏窺視,金鳳常演出種種淫態,取悅延鈞。或遇上巳修禊,及端午競渡,必挈金鳳偕游。後宮婦女,雜衣文錦,夾擁而行。金鳳作樂游曲,令宮女同聲歌唱,悠揚宛轉,響遏行雲。還有蘭麝氣,環麝聲,遍傳遠近,令人心醉。這真可謂淫荒已極了。
延鈞既貪女色,復愛孌僮。有小吏歸守明,面似冠玉,膚似凝酥,他即引入宮中,與為歡狎,號為歸郎。淫女尤喜狂,且頓令這水性楊花的金鳳姑娘,也為顛倒夢想,願與歸郎作並頭蓮。歸郎樂得奉承,便覷隙至金鳳臥房,成了好事。金鳳得自母傳,不意歸郎竟似侯倫。起初尚顧避延鈞,後來延鈞得疾,變成一個瘋癱症。於是金鳳與歸郎,差不多夜夜同牀,時時並坐了。但宮中婢妾甚多,有幾個狡黠善淫的,也想親近歸郎,乘機要挾。害得歸郎無分身法,另想出一條妙計,招入百工院使李可殷,與金鳳通姦。金鳳多多益善,況可殷是個偉岸男子,彷彿是戰國時候的嫪毒,獨得秘緘,益足令金鳳愜意。歸郎稍稍得暇,好去應酬宮人,金鳳也不去過問。惟可殷不在時,仍令歸郎當差。當時延鈞曾命錦工作九龍帳,掩蔽大牀,國人探悉宮中情形,作一歌詞道:「誰謂九龍帳,只貯一歸郎!」延鈞那裡得知,就使有些知覺,也因疾病在身,振作不起。
天下事無獨必有偶,那皇后陳金鳳外,又出一個李春燕。鳳後有燕,何畜生之多也!春燕為延鈞侍妾,妖冶善媚,不下金鳳。姿態比金鳳尤妍。延鈞也加愛寵,令居長春宮東偏,叫作東華宮。用珊瑚為梲榆,琉璃為檽瓦,檀楠為梁棟,綴珠為簾幕,範金為柱礎,與長春宮一般無二。自延鈞驟得瘋癱,不能御女,金鳳得了歸守明、李可殷等,作為延鈞的替身,春燕未免向隅,勢不免另尋主顧。湊巧延鈞長子繼鵬,願替父代勞,與春燕聯為比翼,私下訂約,願作長久夫妻。乃運動金鳳,乞她轉告延鈞,令兩人得為配偶。延鈞本來不願,經金鳳巧言代請,方將春燕賜給繼鵬,兩人自然快意,不消絮述。
惟延鈞素性猜忌,委任權奸。內樞密使吳英,為國計使薛文杰所譖,竟致處死。英嘗典兵,得軍士心,軍士因此嗟怨。忽聞吳人攻建州,當即發兵出御,偏軍士不肯出發,請先將文杰交出,然後起程。延鈞不允,經繼鵬一再固請,乃將文杰捕下,給與軍士,軍士亂刀分刲,臠食立盡,始登途拒吳。吳人退去。
既而延鈞復忌親軍將領王仁達,勒令自盡,一切政事,統歸繼鵬處置。皇城使李仿,與春燕同姓,冒認兄妹,遂與繼鵬作郎舅親,自恣威福。李可殷嘗被狎侮,心懷不平,密與殿使陳匡勝勾結,讒構李仿及繼鵬。繼鵬弟繼韜,又與繼鵬不睦,黨入可殷,密圖殺兄。偏繼鵬已有所聞,也嘗與李仿密商,設法除患。會延鈞病劇,繼鵬及仿,放膽橫行,竟使壯士持梃,闖入可殷宅中。正值可殷出來,當頭猛擊,腦裂而死。死得猝不及防。
看官試想,這李可殷是皇后情夫,驟遭慘斃,教阿鳳何以為情?慌忙轉白延鈞,不意延鈞昏臥牀上,滿口譫語,不是說延稟索命,就是說仁達呼冤。金鳳無從進言,只好暗暗垂淚,暫行忍耐。到了次日,延鈞已經清醒,即由金鳳入訴,激起延鈞暴怒,力疾視朝。呼入李仿,詰問可殷何罪?仿含糊對付,但言當查明復旨。踉蹌趨出,急與繼鵬定計,一不做,二不休,號召皇城衛士,鼓噪入宮。
延鈞正退朝休息,高臥九龍帳中,驀聞嘩聲大至,亟欲起身,怎奈手足疲軟,無力支撐。那衛士一擁突入,就在帳外用槊亂刺,把延鈞搠了幾個窟窿。金鳳不及奔避,也被刺死。歸郎躲入門後,由衛士一把抓住,斲斷頭顱。李仿再出外擒捕陳守恩、匡勝兩殿使,盡加殺戮。繼韜聞變欲逃,奔至城門,冤家碰著對頭,適與李仿相值,拔刀一揮,便即隕首。延鈞在九龍帳中,尚未斷氣,宛轉啼號,痛苦難忍,宮人因衛士已去,揭帳啟視,已是血殷牀褥,當由延鈞囑咐,自求速死,令宮人刺斷喉管,方才畢命。小子有詩歎道:
九龍帳內閃刀光,一代昏君到此亡!
蕩婦狂且同一死,人生何苦極淫荒!
延鈞被弒,這大閩皇帝的寶座,便由繼鵬據住,安然即位。欲知此後情形,俟小子下回說明。
唐主從厚,與閩主延鈞,先後被弒,正是兩兩相對。惟從厚生平行事,不若延鈞之淫昏,乃一則即位未幾,即遭變禍,一則享國十年,才致隕命﹔此非天道之無知,實由人事之有別。明宗末年,亂機已伏,不發難於明宗之世,而延及於從厚之身,天或者尚因明宗之逆取順守,尚有令名,特不忍其親罹慘禍,乃使其子從厚當之耳。延鈞嗣位,閩固無恙,初年尚不甚淫荒,至僭號為帝,立淫女為後,於是愈昏愈亂,而大禍起矣。本回敘入閩事,全從《十國春秋》中演出,並非故意媟褻,導人為淫。閱者當知淫昏之適以致亡,勿作穢語觀可也。
作者: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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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10 03:34:54
第53回 嘲公主醉語啟戎
卻說王繼鵬弒父殺弟,並將仇人一並處死,喜歡的了不得,遂假傳皇太后命,即日監國。到了晚間,沒一人敢生異議,便登了帝座,召見群臣。群臣皆俯伏稱賀。繼鵬改名為昶。冊李春燕為賢妃。命李仿判六軍諸衛事。仿為弒君首惡,心常自疑,多養死士,作為護衛。繼鵬恐他復蓄異謀,密與指揮使林延皓計議,托名犒軍,大享將士,暗中布著埋伏,專候李仿進來,順便下手。仿昂然直入,趨至內殿,猝遇伏甲突出,將他拿下,立即梟斬。當下闔住內城,嚴防外亂,並將仿首懸示啟聖門外,揭仿弒君弒後,及擅殺繼韜等罪狀。仿部眾不服,攻應天門,未能得手,轉焚啟聖門,由林延皓率兵拒守,也不得逞。但將仿首取去,東奔吳越。
繼鵬聞亂兵溃去,心下大悅,當命弟繼嚴權判六軍諸衛,用六軍判官葉翹為內宣徽使,追號父鏻即延鈞,見前。為惠宗皇帝,發喪安葬,改元通文。尊皇太后黃氏為太皇太后,進冊李春燕為皇后。繼鵬本有妻李氏,自得了春燕,將妾作妻,正室反貶入冷宮。春燕好淫工媚,善伺主意,繼鵬非常寵愛,坐必同席,行必同輿,別造紫微宮,專供春燕遊幸,繁華奢麗,且過東華。好算跨灶。春燕所言,繼鵬無不允從。內宣徽使葉翹,博學質直,本為福邸賓僚,繼鵬待以師禮,多所裨益。及入為宣徽使,反致言不見用,翹固請辭職,卻屢承慰留。既而為李後事,上書切諫,惹動繼鵬怒意,援筆批答道:「一葉隨風落御溝!」是古今批語中所罕有。遂放翹歸水泰原籍,翹幸得壽終。
這且慢表,且說河東節度使石敬瑭,既抵晉陽,尚恐為朝廷所忌,陰圖自全,常稱病不理政事。有二子重英、重裔,留仕都中,重英任右衛上將軍,重裔為皇城副使,皆受敬瑭密囑,偵探內事。兩人賄托太后左右,每有所聞,即行傳報。所以唐主從珂,與李專美、李崧、呂琦、薛文遇、趙廷■等,日夕密談,無不探悉。適契丹屢寇北邊,禁軍多屯戍幽州。敬瑭乃與幽州節度使趙德鈞,聯名上表,乞請增糧。有詔借河東菽粟,及鎮州輸絹五萬匹,出易糧米。特派鎮、冀二州車千五百乘,運糧至幽州戍所。敬瑭復自率大軍,出屯忻州。
是時天旱民饑,百姓既苦乏食,又病傜役。敬瑭督促甚急,未免怨聲載道。湊巧唐廷遣使到來,賜給敬瑭軍夏衣,軍士急呼萬歲,聲澈全營。敬瑭獨自耽憂,幕僚段希堯進言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軍士不由將令,預先傳呼萬歲,是目中已無主帥了,他日如何使用?請查出首倡,明正軍法!」敬瑭乃令劉知遠查究,得三十六人,推出處斬,為各軍戒。朝使聞此消息,返報從珂。從珂越生疑忌,即派武寧軍節度使張敬達,為北面行營副總管,名目上是防禦契丹,實際上是監制敬瑭。敬瑭並非笨伯,猜透從珂微意,格外加防。藥線已設,總要爆裂。
好容易到了清泰三年,正月上浣,即值從珂誕辰,宮中號為千春節,置酒內廷,文武百官,聯翩趨入,奉觴進賀。從珂已喝了許多巨觥,帶著一片醉意,宴畢回宮,巧值魏國長公主,自晉陽來朝祝壽,便即捧上瑤觴,表達賀忱。從珂接飲畢,便笑問道:「石郎近日何為?」公主答道:「敬瑭多病,連政務都不願親理,每日惟臥牀調養,需人侍奉罷了。」為夫托疾,究竟女生外向。從珂道:「我憶他筋力素強,何致驟然衰弱?公主既已至京,且在宮中寬留數日,由他去罷。」公主著急道:「正為他侍奉需人,所以今日入祝,明日即擬辭歸。」從珂不待詞畢,便作醉語道:「才行到京,便想西歸,莫非欲與石郎謀反麼?」公主聞言,不禁俯首,默然趨退。從珂亦即安寢。
次日醒來,即有人入諫從珂,說他酒後失言。此人為誰?乃是皇后劉氏。從珂即位後,曾追尊生母魯國夫人魏氏為太后,冊正室沛國夫人劉氏為皇后。此是補敘之筆。劉氏素性強悍,頗為從珂所畏,她聞從珂醉語,一時不便進規,待至詰旦,方才入諫。從珂已經失記,至由劉後述及,方模模糊糊的記憶起來,心中亦覺自悔。當下召入魏國長公主,好言撫慰,並說昨夕過醉,語不加檢,幸勿介懷。公主自然謙遜,一住數日,方敢告辭。從珂且進封她為晉國長公主,俾她悅意,且賜宴餞行。
畢竟夫婦情深,遠過兄妹,公主還歸晉陽,即將從珂醉語,報告敬瑭。敬瑭益加疑懼,即致書二子,囑令將洛都存積的私財,悉數載至晉陽,只托言軍需不足,取此接濟。於是都下謠言,日甚一日,都說是河東將反。
唐主從珂,時有所聞,夜與近臣從容議事,因與語道:「石郎是朕至親,本無可疑,但謠言不靖,萬一失歡,將如何對待呢?」群臣皆不敢對,彼此支吾半晌,便即退出。學士李崧,私語同僚呂琦道:「我等受恩深厚,怎能袖手旁觀?呂公智慮過人,究竟有無良策?」琦答道:「河東若有異謀,必結契丹為援。契丹太后,以贊華投奔我國,屢求和親,贊華事見二十三回。只因我拘留番將,未盡遣還,所以和議未成。今若送歸番將,再餌以厚利,歲給禮幣十餘萬緡,諒契丹必歡然從命,河東雖欲跳樑,當亦無能為了。」和親亦非良策,不過少延歲月。崧答道:「這原是目前至計,惟錢谷皆出三司,須先與張相熟商,方可奏聞。」說著,即邀呂琦同往張第。
張相乃是張延朗,明宗時曾充三司使,從珂篡位,命他為吏部尚書,兼同平章事職銜,仍掌三司。後唐稱度支,鹽鐵,戶部為三司。聞李、呂二人進謁,當即出迎。李崧代述琦計。延朗道:「如呂學士言,不但足制河東,並可節省邊費。若主上果行此計,國家自可少安,應納契丹禮幣,但向老夫責辦,定可籌措,請兩公速即奏陳。」二人大喜,辭了延朗。至次日入內密奏,從珂頗以為然,令二人密草國書,往遺契丹,靜俟使命。
二人應命退出,從珂復召入樞密直學士薛文遇,與商此事。文遇道:「堂堂天子,若屈身夷狄,豈不足羞!況虜性無厭,他日求尚公主,如何拒絕!漢成帝獻昭君出塞,後悔無窮,後人作昭君詩云:『安危托婦人。』這事豈可行得?」從珂不禁失聲道:「非卿言,幾乎誤事!」
越日急召崧、珂入後樓,二人總道是索閱國書,懷稿入見。不料從珂在座,滿面怒容,待二人行過了禮,便叱責道:「卿等當力持大體,敷佐承平,奈何徒出和親下策!朕只一女,年尚乳臭,卿等欲棄諸沙漠麼?且外人並未索幣,乃欲以養士財帛,輸納虜廷,試問二卿究懷何意?』二人慌忙拜伏道:「臣等竭愚報國,並非敢為虜計,願陛下熟察!」從珂怒尚未息,李崧只管磕頭,呂琦拜了兩拜,便即停住。從珂瞋目道:「呂琦強項,尚視朕為人主麼?」琦亦抗聲道:「臣等為謀不臧,但請陛下治罪,若多拜即可邀赦,國法轉致沒用了!」尚有丈夫氣。從珂被他一駁,顏才少霽,令二人起身,各賜卮酒壓驚。
二人跪飲,拜謝而退。
未幾即降調琦為御史中丞,不令入直。朝臣窺測意旨,哪敢再言和親。忽由河東呈入奏章,系是石敬瑭自陳羸疾,乞解兵柄,或徙他鎮。從珂覽奏,明知非敬瑭真意,但事出彼請,樂得依從,便擬將敬瑭移鎮鄆州。李崧、呂琦又上書諫阻,還有升任樞密使房暠,亦力言不可。獨薛文遇奮然道:「俗語有言,道旁築室,三年不成,此事應斷自聖衷,群臣各為身謀,怎肯盡言!臣料河東移亦反,不移亦反,不若先事防維為是!」也是漢晁錯流亞。從珂大喜道:「卿言正合朕意。前日有術士言,謂朕今年應得賢佐,謀定天下,想應驗在卿身了!」不從彼言,何致焚身?立命學士院草制,徙敬瑭為天平節度使,特命馬軍都指揮使宋審虔出鎮河東,且令張敬達為西北蕃漢馬步都部署,促敬瑭速移鄆州。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35:25
第54回 援石郎番兵破敵
看官試想,這石敬瑭表請移鎮,明明是有意嘗試,那知弄假成真,竟頒下這道詔命。慌忙召集將佐,私下與商道:「我再來河東時,主上曾許我終身在此,不更換人接替,今忽有是命,是與千春節向公主言,同一忌我,我難道便來就死麼?」幕僚段希堯,及節度判官趙瑩,觀察判官薛融等,俱勸敬瑭暫且忍耐,姑往鄆州。旁有一將閃出道:「不可不可!明公今往鄆州,是所謂遷喬入谷了。試思明公在此,兵強馬壯,若稱兵傳檄,帝業可成,奈何以一紙詔書,甘投虎口呢?」敬瑭聞言瞧著,正是都押牙劉知遠,彼固不屑在人下者。方欲出言回答,又有一人接入道:「明公入朝,今上新即位,豈不知蛟龍異物,不宜縱入深淵,乃仍把河東授公,這是天意相助,非人謀所得違。況明宗遺愛在人,今上以養子入繼,名不正,言不順,公系明宗愛婿,反招今上疑忌,若不早圖,後悔無及了!」敬瑭視之,是掌書記桑維翰,一推一挽,擁起此石。乃向二人拱手道:「二公所言甚明,但恐河東一鎮,未能抵制朝廷。」維翰又道:「從前契丹主子,與明宗約為兄弟,今部兵出沒西北,公誠能推誠屈節,服事契丹,萬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不成?」甘心事狄,淪十六州為左衽,維翰實為罪魁。敬瑭遂決意發難,特令維翰草起表文,請唐主從珂讓位。略云:
臣河東節度使石敬瑭,謹頓首上言: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也,立儲以長,傳位以嫡,為古今不易之良法。晉獻公以驪姬之故,廢太子,立奚齊,晉之亂者數十年。秦始皇不早立儲君,殺扶蘇,立胡亥,卒至自亡其國。唐之天下,明宗之天下也。明宗皇帝,金戈鐵馬之所經營,麥飯豆粥之所收拾,持三尺劍,馬上得天下,厥功亦非小可。近者宮車晏駕,宋王登基,陛下乃以養子入攘大統,天下忠義之士,皆為扼腕。區區臣愚,慾望陛下退處藩邸,傳位許王,有以對明宗皇帝在天之靈,有以服天下忠臣義士之心。不然,同興問罪之師,稍正篡位之罪,徒使流血污庭,生靈塗炭,彼時悔之,亦噬臍矣!冒昧上言,復候裁奪。
原來從珂篡位時,除弒死故主從厚外,所有明宗後妃,及少子許王從益,俱安居宮中,未嘗冒犯。所以敬瑭此表,迫從珂傳位從益。情理頗正,但問汝入洛後,何故不擁立許王?看官!你想從珂是肯依不肯依呢?表文到京,一入從珂目中,無名火引起三丈,立即撕碎,拋擲地上,令學士書詔斥責道:
卿於鄂王,固非疏遠,衛州之事,卿實負之。許王之言,何人肯信?卿其速往鄆州,毋得徘徊不進,致乾罪戾,特此諭知。
敬瑭得詔,復與劉知遠等商議,知遠道:「先發制人,後發為人制。今日已成騎虎,不能再下,請即傳檄四方,且求救契丹,即日舉義,當無不克!」敬瑭依計而行,忽報雄義都指揮使安元信,率部下六百人來降,即由敬瑭迎入,婉言慰問道:「朝廷稱強,河東稱弱,公為何舍強歸弱呢?」元信道:「元信不能知星識氣,但據人事而論,帝王能治天下,惟信最重。今主上與明公最親,尚不能以信相待,況疏賤呢?無信如此,亡可立待,怎得為強!」敬瑭大悅,委以軍事,命為親軍巡檢使。既而振武西北巡檢使安重榮,及西北先鋒指揮使安審信、張萬迪等,各率部兵歸晉陽。敬瑭一一欣納。
嗣聞朝旨次第頒下,削奪河東節度使官爵,這尚是意中所有的事情。未幾,由探卒入報,張敬達為四面排陣使,張彥琪為馬步軍都指揮使,安審琦為馬軍都指揮使,相裡金為步軍都指揮使,武廷翰為壕塞使,率兵數萬,殺奔太原來了。一急。又未幾再得急報,張敬達為太原四面都部署,楊光遠為副,高行周為太原四面招撫排陣等使,調集各道馬步兵,已自懷州進行,不日要到太原了。二急。
敬瑭召語將佐道:「事急了!快到契丹求救罷。」言未已,復有一凶耗傳來,乃是親弟都指揮使敬德,及從弟都指揮使敬殷,並二子重英、重裔,一並被誅,險些兒將敬瑭痛死,半晌才哭出聲來。此急非同小可。一聲大慟,又復將喉嚨塞住,但用兩手捶胸,好容易迸出聲淚,且哭且語道:「我受明宗皇帝厚恩,出力報國,今乃使子弟冤死,含恨九泉!若非舉兵向闕,恐一門無噍類了!我非敢負明宗,實朝廷激我至此,不得不然。皇天後土,實聞此言!」各將佐等都從旁勸慰。
敬瑭亟命桑維翰草表,向契丹稱臣,且願事以父禮,乞即發兵入援。事成以後,願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諸州,作為酬謝。劉知遠忙出阻道:「稱臣已足,何必稱子,厚許金幣,亦足求援,何必割畀土地。今日因急相許,他日必為中國大患,悔無及了!」頗得先見,可惜敬瑭不從。敬瑭道:「且管眼前要緊,顧不得日後了。」便令維翰繕訖,遣使持表赴契丹。
契丹主耶律德光,曾夢一神人從天而下,莊容與語道:「石郎使人喚汝,汝宜速去!」及醒後,轉告述律太后,太后以為夢兆無憑,不足注意。及敬瑭使至,覽表大喜,慨然允諾。入白述律太后道:「夢兆已驗,天意早使我援石郎呢!」述律太后也即喜慰,因打發回書,仍令原使齎還,約言秋高馬肥,當傾國入援。敬瑭得書,稍稍放懷,惟整繕兵備,固守城濠。
過了數日,張敬達率軍大至,來攻晉陽。敬瑭授劉知遠為馬步軍指揮使,所有安重榮、張萬迪諸降將,悉歸節制。知遠用法無私,不分新舊,因此士心歸附,俱樂為用。敬瑭身披重甲,親自登城,任他城下各軍,飛矢投石,一些兒沒有畏縮,只是坐鎮城樓。知遠在旁進言道:「觀敬達輩無他奇策,不過深溝高壘,為持久計,願明公分道遣使,招撫軍民,免得與我為難。若守城尚是容易,知遠一人,已足擔當,請公勿憂!」敬瑭握知遠手,且撫背道:「得公如此,我自無憂了。」
遂下城自去辦事,一切守城計畫,悉委知遠。
知遠日夕不懈,小心拒守,張敬達屢攻不下。那催督攻城的朝使,卻一再至軍,嗣又令呂琦犒師。兵馬副使楊光遠語琦道:「願附奏皇上,幸寬宵旰,賊若無援,旦夕當平,就使契丹兵到來,亦可一戰破敵呢!」談何容易。琦返報唐主從珂,從珂很是欣慰。偏偏過了旬日,未見捷報,免不得再下詔諭,飭諸軍速攻晉陽。敬達恰也心焦,四面圍攻,適值秋雨連綿,營壘多被衝壞,長圍竟不能合。晉陽城中,糧儲日罄,也不免焦急起來,專望契丹入援。
契丹主耶律德光,如約出師,號令軍前道:「我非為石郎興兵,乃奉天帝敕使,汝等但踴躍前進,必得天助,保無他患!」可見夢兆之言,或由德光設詞欺眾,並非果有此事。軍士齊聲應命,共得五萬鐵騎,浩蕩南來,揚言大兵三十萬,從揚武谷趨入,直達晉陽,列營汾北。德光先遣人通報敬瑭道:「我今日即擬破敵,可好麼?」敬瑭亟遣人馳告德光,謂南軍勢盛,未可輕戰,不如待至明日。使人方去,遙聞鼓角齊鳴,喊聲大震,料知兩邊已經交鋒,忙令劉知遠帶著精兵,出城助戰。
說時遲,那時快,契丹主德光,已遣輕騎三千,進薄張敬達大營。敬達早已防著,見來兵皆不被甲,縱馬亂闖,還道他輕率不整,便盡出營兵搦戰,一場驅逐,把契丹兵趕至汾曲,契丹兵涉水自去。唐兵尚不肯捨,沿岸追擊,那知蘆葦中盡是伏兵,幾聲胡哨,盡行突出,將唐兵衝做數截。唐步兵已追過北岸,多為所殺,惟騎兵尚在南岸,一齊引退。敬達忙收軍回營,營內忽突出一彪人馬,首先一員大將,躍馬橫槍,大聲呼道:「張敬達休走,劉知遠已守候多時了。」敬達不覺著忙,急率敗軍南遁,又被追兵掩殺一陣,傷亡約萬餘人。
晉陽解圍,敬瑭即整備羊酒,親出犒契丹兵士。見了契丹主德光,行過臣禮。德光用手攙扶,且語敬瑭道:「會面很遲,今日是君臣父子,幸得相會,也好算是盛遇了!」敬瑭拜謝,認虜為父已出不情,況敬瑭年齡當比德光為長,奈何以父禮事之!起身復問道:「皇帝遠來,士馬疲倦,驟與唐兵大戰,竟得大勝,這是何因?」德光大笑道:「聞汝帶兵多年,難道尚未知兵法麼?」樂得嘲笑。敬瑭懷慚,只好側身恭聽。正是:
戰敗適形中國弱,兵謀竟讓外夷優。
畢竟德光如何說法,且看下回續敘。
有從珂之弒君篡位,必有石敬瑭之叛命興師,以逆召逆,非特天道,人事亦如是耳。從珂,明宗之養子也。敬瑭,明宗之愛婿也。養子得之,何如愛婿得之。從珂因而忌敬瑭,敬瑭亦因之拒從珂。薛文遇謂河東移亦反,不移亦反,原是確論,但不結契丹以制河東之死命,徒激之使反,果何益平?敬瑭急於叛命,甘臣契丹。稱臣不足,繼以稱子,稱子不足,繼以割燕雲十六州,劉知遠諫阻不從,卒使十六州人民,淪入夷狄,敬瑭之罪,莫大於此。故其叛從珂也,情尚可原,而其引契丹人中國也,罪實難恕。
敬瑭其五代時之禍首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37:10
第55回 契丹主冊立晉高祖
卻說契丹主耶律德光,因石敬瑭問及兵謀,便笑答道:「我出兵南來,但恐雁門諸路,為唐軍所阻,扼守險要,使我不得進兵。嗣使人偵視,並無一卒,我知唐無能為,事必有成,所以長驅深入,直壓唐營。我氣方銳,彼氣方沮,若非乘勢急擊,坐誤事機,勝負轉未可知了。這乃是臨機應變,不能與勞逸常理,一般評論哩。」敬瑭很是歎服,便與德光會師,進逼唐軍。
張敬達等奔至晉安寨,收集殘兵,閉門固守,當被兩軍圍住,幾乎水泄不通。敬達檢點兵卒,尚不下五萬人,戰馬亦尚存萬匹,怎奈士無鬥志,無故自驚,敬達也自知難恃,忙遣使從間道馳出,齎表入京,詳告敗狀,並乞濟師。唐主從珂,當然惶急,更命都指揮使符言饒,率洛陽步騎兵,出屯河陽,天雄節度使范延光,盧龍節度使趙德鈞,耀州防禦使潘環,三路進兵,共救晉安寨。一面下敕親征。次子雍王重美入奏道:「陛下目疾未痊,不宜遠涉風沙,臣兒雖然幼弱,願代陛下北行!」從珂巴不得有人代往,既得重美奏請,即欲依議,尚書張延朗及宣徽使劉延朗等入諫道:「河東聯絡契丹,氣燄正盛,陛下若不親征,恐士卒失望,轉誤大事。還請陛下三思!」從珂不得已,自洛陽出發。
途次語宰相盧文紀道:「朕素聞卿有相才,所以重用,今禍難至此,卿可為朕分憂否?」文紀無言可答,惟惶恐拜謝。及進次河陽,再由從珂召集群臣,諮詢方略。文紀才進言道:「國家根本,實在河南,胡兵忽來忽往,怎能久留?晉安大寨甚固,況已發三路兵馬,剋日往援,兵厚力集,不難破敵。河陽系天下津要,車駕可留此鎮撫南北,且遣近臣前往督戰,就使不得解圍,進亦未晚。」善承意旨,總算相才。張延朗亦插入道:
「文紀所言甚是,請陛下准議便了。」
看官聽著!張延朗曾勸駕親征,為什麼到了中途,驟然變計?他因忠武節度使趙延壽,隨駕北行,兼掌樞務,大權為彼所握,自己未免失勢。此時聞文紀請遣近臣,正好將他派往,免得爭權,因此竭力贊成。到此還要傾軋,可歎可恨!從珂怎識私謀,還道兩人愛己,只是點首。待延朗說畢,乃問何人可派往督戰,延朗又開口道:「趙延壽父德鈞,率盧龍兵赴難,陛下何不遣延壽往會,乘便督戰。」從珂遲疑未答,翰林學士須昌、和凝等,一同慫慂,方命延壽率兵二萬,前往潞州。延壽領命去訖。
從珂數日不接軍報,因復出次懷州,遍諭文武官僚,令他設謀拒敵。各官吏多半無能,想不出甚麼計策,惟吏部侍郎龍敏,上書獻議道:「河東叛命,全仗契丹幫助,契丹主傾國入寇,內顧必然空虛,臣意請立李贊華為契丹主,派天雄、盧龍二鎮,分兵護送,自幽州直趨西樓,令他自亂。朝廷不妨露檄說明,使契丹主內顧懷憂,回兵備變,然後命行營將士,簡選精銳,從後追擊,不但晉安可以解圍,就是寇叛亦不難掃滅,這乃是出奇搗虛的上計。」確是良策。從珂卻也稱妙,偏宰相盧文紀等,謂契丹太后,素善用兵,國內不致無備,反多使二鎮將士,送命沙場,因是議久不決,從珂反弄得毫無主張,但酣飲悲歌,得過且過。
群臣或又勸從珂北行,從珂道:「卿等勿言石郎,使我心膽墮地!」想是天奪其魄,所以索然氣餒。於是群臣箝口,相戒勿言。獨趙德鈞上表行在,願調集附近兵馬,自救晉安寨,從珂總道他忠心為國,優詔傳獎,且命他為諸道行營都統。趙延壽為河東道南面行營招討使,父子在潞州相見,延壽便將所部二萬人,盡付德鈞。天雄節度使范延光,正奉命出屯遼州,德鈞欲並延光軍,延光不從,德鈞即逗留潞州,延挨不進。從珂一再敦促,未聞受命。又是一個變臉。乃遣呂琦賜德鈞手敕,並齎金帛犒師,德鈞乃引軍至團柏,屯營谷口,再行觀望。
契丹主耶律德光,進兵榆林,所有輜重老弱,留住虎北口,相機行事,勝即進,敗即退。趙延壽欲探知消息,出兵掩擊,入白德鈞,德鈞笑道:「汝尚未知我來意麼?我且為汝表奏行在,請授汝為成德節度使,若得旨俞允,我父子姑效忠朝廷,否則石氏稱兵,欲圖河南,我難道不能行此麼?」延壽頗怨及延朗,也樂得依了假父,即日上表,略言臣德鈞奉命遠征,幽州勢孤,欲使延壽往駐鎮州,以便接應,請朝廷暫假旌節云云。從珂得表,面諭來使道:「延壽方往擊賊,何暇移駐鎮州,俟賊平後,當如所請。」來使返報德鈞。德鈞又復上表,堅請即日簡命。從珂大怒道:「趙氏父子,必欲得一鎮州,究為何意?他能擊卻胡寇,雖入代朕位,朕亦甘心。若徒玩寇要君,恐犬兔俱斃,難道畀一鎮州,便能永遠富貴麼?」
遂叱回來使,不允所請。
德鈞聞報,即遣幕客厚齎金帛,往賂契丹。契丹主德光,問他來意,幕客便進言道:「皇帝率兵遠來,非欲得中國土地,不過為石郎報怨。但石郎兵馬,不及幽州,今幽州鎮帥趙德鈞,願至皇帝前請命﹔如皇帝肯立德鈞為帝,德鈞兵力,自足平定洛陽,將與貴國約為兄弟,永不渝盟。石氏一面,仍令常鎮河東,皇帝不必久勞士卒,盡可整甲回國,待德鈞事成,再當厚禮相報。」這番言語,卻把德光哄動起來。暗思自己深入唐境,晉安未下,德鈞尚強,范延光出屯遼州,倘或歸路被截,反致腹背受敵,陷入危途,不若姑允所請,一來可賣情德鈞,二來仍保全石郎,取了金帛,安然歸國,也可謂不虛此行了。便留住德鈞幕客,徐與定議。
早有敬瑭探馬,報知敬瑭。敬瑭大驚,忙令桑維翰謁見德光。德光傳入,由維翰跪告道:「皇帝親提義師,來救孤危,汾曲一戰,唐兵瓦解,退守孤寨,食盡力窮,轉眼間即可掃滅。趙氏父子,不忠不信,素蓄異圖,部下皆臨期召集,更不足畏,彼特懼皇帝兵威,權詞為餌,皇帝怎可信他詭言,貪取微利,坐隳大功。且使晉得天下,將盡中國財力,奉獻大國,豈小利所得比呢!」德光半晌答道:「爾曾見捕鼠否?不自防備,必致齧傷,況大敵呢!」維翰又道:「今大國已扼彼喉,怎能齧人!」德光道:「我非背盟,不過兵家權謀,知難乃退。況石郎仍得永鎮河東,我也算是保全他了。」維翰急答道:「皇帝顧全信義,救人急難,四海人民,俱系耳目,奈何一旦變約,反使大義不終,臣竊為陛下不取哩。」德光尚未肯允,經維翰跪在帳前,自旦至暮,涕泣固爭,說得德光無詞可駁,只好屈志相從。便召出德鈞幕客,指著帳外大石,且示且語道:「我為石郎前來,石爛乃改此心。汝去回報趙將軍,他若曉事,且退兵自守,將來不失一方面,否則盡可來戰!」
德鈞幕客,料知不便再說,只好辭歸。
德光乃使維翰返報敬瑭,敬瑭即至契丹軍營,親自拜謝。但管自己,不管子孫,真正何苦!德光喜道:「我千里來援,總要成功方去。觀汝氣貌識量,不愧中原主,我今便立汝為天子,可好麼?」敬瑭聞言,好似暖天吃雪,非常涼快。但一時不好承認,只得推辭道:「敬瑭受明宗厚恩,何忍遽忘?今因潞王篡國,恃強欺人,致煩皇帝遠來,救危紓難。若自立為帝,非但無以對明宗,並且無以對大國!此事未敢從命!」德光道:「事貴從權,立汝為帝,方使中國有主,何必固辭!」敬瑭含糊答應,但言回營再議。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38:24
第56回 述律後笑罵趙大王
既返本營,諸將佐已知消息,當然奉書勸進。遂在晉陽城南,築起壇位,先受契丹主冊封,命為晉王。然後擇吉登壇,特於唐清泰三年十一月間,行即位禮。屆期這一日,契丹主德光,自解衣冠,遣使齎授,並給冊命。相傳冊中詞句,因夷夏不同,特命桑維翰主稿,冊文有云:
維天顯九年。天顯系契丹年號,見前文。歲次丙申,十一月丙戌朔,十二日丁酉,大契丹皇帝若曰:於戲!元氣肇開,樹之以君,天命不恒,人輔以德。故商政衰而周道盛,秦德亂而漢圖昌。人事天心,古今靡異。咨爾子晉王,神鍾睿哲,天贊英雄,葉夢日以儲祥,應澄河而啟運。迨事數帝,歷試諸艱。武略文經,乃由天縱,忠規孝節,固自生知。猥以眇躬,奄有北土,暨明宗之享國也,與我先哲王保奉明契,所期子孫順承,患難相濟,丹書未泯,白日難欺。顧予纂承,匪敢失墜,爾維近戚,實係本支,所以予視爾若子,爾待予猶父也。朕昨以獨夫從珂,本非公族,竊據寶圖,棄義忘恩,逆天暴物,誅翦骨肉,離間忠良,聽任矯諛,威虐黎獻,華夷震悚,內外崩離。知爾無辜,為彼致害,敢征眾旅,來逼嚴城。雖併吞之志甚堅,而幽顯之情何負!達於聞聽,深激憤驚,乃命興師,為爾除患。親提萬旅,遠殄群雄,但赴急難,罔辭艱險。果見神祇助順,卿士協謀,旗一麾而棄甲平山,鼓三作而僵屍遍野。雖已遂予本志,快彼群心,將期稅駕金河,班師玉塞。矧今中原無主,四海未寧,茫茫生民,若墜塗炭。況萬幾不可以暫廢,大寶不可以久虛,拯溺救焚,當在此日。爾有庇民之德,格於上下﹔爾有戡難之勛,光於區宇﹔爾有無私之行,通乎神明﹔爾有不言之信,彰乎兆庶。予懋乃德,嘉乃不績,天之曆數在爾躬,是用命爾,當踐皇極。仍以爾自茲並土,首建義旗,宜以國號曰晉。朕永與為父子之邦,保山河之誓。於戲!誦百王之闕禮,行茲盛典,成千載之大義,遂我初心。爾其永保兆民,勉持一德,慎乃有位,允執闕中,亦惟無疆之休,其誡之哉!中國主子,受外夷冊封,史不多見,故錄述全文。
敬瑭登壇,拜受冊命,並接過衣冠,穿戴起來。好一個不華不夷的主子,南面就座,受部臣朝賀。禮畢乃鼓吹而歸。當時附和諸臣,又盛言符讖,托為符瑞。相傳朱梁開國時,壺關縣庶穰鄉中,有鄉人伐樹,樹分兩片,中有六字云:「天十四載石進。」潞州行營使李思安,呈報梁主朱溫,溫令大臣考察,均不能解。乃藏諸武庫。至敬瑭稱帝,遂有人強為解釋,謂天字兩旁,取四字旁兩畫加入,便成丙字,四字去中間兩畫,加入十字,便成申字。如此牽強,無不可解。這就是應在丙申年。《周易》晉卦彖辭,有晉者進也一語,國號大晉,豈非明驗。又當晉陽受困時,城中北面,有毗沙門天王祠,夤夜獻靈,金甲執殳,巡行城上,既而不見,內外俱驚為神奇。牙城內有崇福坊,坊西北隅有泥神,首上忽出現煙光,如曲突狀。詢諸坊憎,謂唐莊宗得國時,神首上亦曾出煙。今煙又重出,當有別應。嗣是日旁多有五色雲氣,如蓮芰狀,術士多指為天瑞。敬瑭也目為祥征,因此乘勢稱帝,號令四方。即位以後,又至番營拜謝德光,願割幽、薊、瀛、莫、涿、檀、順、新、媯、儒、武、雲、應、環、朔、蔚十六州,作為酬謝,並輸契丹歲幣三十萬匹。何其慷慨。德光自然心喜,就在營內設宴,與敬瑭歡飲而別。
敬瑭返入晉陽,即於次日御崇元殿,降制改元,號為天福。一切法制,皆遵唐明宗故事。命趙瑩為翰林學士承旨,桑維翰為翰林學士,權知樞密院事。劉知遠為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客將景延廣為步軍都指揮使。此外文武將佐,封賞有差,冊立晉國長公主李氏為皇后,大赦天下。佈置已定,再會契丹兵攻晉安寨。
晉安寨已被圍數月,待援不至,營將高行周、符彥卿等,屢出突圍,均被契丹兵殺回,寨中芻糧俱盡,張敬達決志死守,毫無叛意。楊光遠、安審琦等,入勸敬達,謂不如投降契丹,保全一營性命。敬達怒叱道:「我為元帥,兵敗被圍,已負重罪,奈何反教我降敵呢!且援兵旦暮且至,何妨再待數日。萬一援絕勢窮,汝等可降,我卻不降,寧可刎首,俾汝等出獻番虜,自求多福,我終不願背主求榮哩!」還算忠臣。光遠斜睨審琦,意欲令他下手。審琦不忍加害,轉身趨出,告知高行周,行周也服敬達忠誠,常引壯騎為衛。敬達未識情由,反語人道:「行周嘗隨我後,意欲何為?」不識好人,終致一死。行周乃不敢相隨。楊光遠覷得此隙,屢召諸將密議,諸將常稱敬達為張生鐵,各有怨言,遂與光遠合謀,決殺敬達。詰旦敬達升帳,光遠佯稱啟事,趨至案前,拔出佩刀,竟將敬達刺死,開寨出降契丹。
契丹主德光,收納降眾,入寨檢查,尚存馬五千匹,鎧仗五萬件,悉數搬歸,交與敬瑭,並將降將降卒,亦盡歸敬瑭約束,且面諭道:「勉事爾主!」又因張敬達為忠死事,收屍禮葬,語部眾及晉諸將道:「汝等身為人臣,當效法敬達呢!」唐馬軍都指揮使康思立,聽了此言,且慚且憤,即致病終。思立尚有人心,足愧楊光遠等。敬瑭復請命德光,會師南下。德光語敬瑭道:「桑維翰為汝盡忠,汝當用以為相。」敬瑭乃授維翰為中書侍郎,趙瑩為門下侍郎,並同平章事,賜號推忠興運致理功臣。敬瑭欲留一子守河東,亦向德光詢明。德光令盡出諸子,以便審擇。敬瑭當然遵命,令諸子進謁德光。德光仔細端詳,見有一人貌類敬瑭,雙目炯炯有光,即指示敬瑭道:「此兒目大,可任留守。」敬瑭答道:「這是臣養子重貴。」德光點首,乃令重貴留守太原,兼河東節度使。看官聽說!這重貴是敬瑭兄敬儒子,敬儒早卒,敬瑭頗愛重貴,視若己兒,就是後來的出帝。
晉陽既有人把守,遂由德光下令,遣部將高謨翰為先鋒,用降卒前導,迤邐進兵,自與敬瑭為後應。前鋒到了團柏,趙德鈞父子,未戰先遁。符彥饒、張彥琪、劉延朗、劉在明各將吏,本皆由從珂遣往救應,至是亦相繼溃散。士卒自相踐踏,傷亡無算,再經契丹兵從後尾擊,殺得唐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及德光、敬瑭至團柏谷口,唐軍早不知去向,僅剩得一片荒郊,枯骨累累了。
唐主從珂,留寓懷州,尚未得各軍消息,至劉延朗、劉在明等,狼狽奔還,方知晉安失守,團柏又溃,敬瑭已自稱帝,楊光遠等統皆叛去,急得神色倉皇,不知所措。眾議天雄軍未曾交戰,軍府遠在山東,足遏敵氛,不如駕幸魏州,再作計較。從珂也以為然。但因學士李崧,素與范延光友善,乃召崧入議。薛文遇未知情由,亦踵跡入見,從珂勃然變色。崧料知為著文遇,急躡文遇靴尖,文遇會意,慌忙退出。從珂乃語崧道:「我見此物,幾乎肉顫,恨不拔刀刺死了他!」本是賢佐,奈何欲將他刺死?崧答道:「文遇小人,淺謀誤國。何勞陛下親自動手!」從珂怒意少解,始與崧議東幸事。崧謂延光亦未必可恃,不如南還洛陽。從珂依議,遂諭令起程還都。
洛陽人民,聞北軍敗溃,車駕遁還,頓時謠言四起,爭出逃生。門吏稟請河南尹重美,出令禁止,重美道:「國家多難,未能保護百姓,倘再欲絕他生路,愈增惡名,不如聽他自便罷!」乃縱令四竄,眾心少安。
從珂自懷州至河陽,聞都下有慌亂情形,也不敢遽返,且在河陽暫住,命諸將分守南北城。一面遣人招撫溃將,為興復計。那知人心瓦解,眾叛親離,諸道行營都統趙德鈞,與招討使趙延壽,已迎降契丹,被耶律德光拘送西樓去了。原來德鈞父子,奔至潞州,敬瑭先遣降將高行周,勸令迎降,德鈞到也樂從。既而敬瑭與德光同至潞州,德鈞父子,即迎謁高河。德光尚好言慰諭,惟敬瑭掉頭不顧,任他謁問,始終不與交言。德光知兩下難容,乃將德鈞父子,送解西樓。
德鈞見述律太后,把所齎寶貨,及田宅冊籍進獻。述律太后問道:「汝近日何故往太原?」德鈞道:「奉唐主命。」述律太后指天道:「汝從吾兒求為天子,奈何作此妄語?」說著,又自指胸前道:「此心殊不可欺哩!」德鈞俯伏在地,不敢出聲。至此亦知愧悔否?述律太后又說道:「我兒將行,我曾誡我兒云:『趙大王若伺我空虛,北向渝關,汝急宜引歸,自顧要緊!太原一方的成敗,管不得許多了。』汝果欲為天子,俟擊退我兒,再行打算,也不為遲。汝本為人臣,既不思報主,又不能擊敵,徒欲乘亂徼利,不忠不義,尚有甚麼面目,來此求生呢?」爽快之至,讀至此應浮一大白!德鈞嚇得亂抖,只是叩首乞哀。述律太后又問道:「貨物在此,田宅何在?」德鈞道:「在幽州。」述律太后道:「幽州今屬何人?」德鈞道:「現屬太地上無隙,不能鑽入。還是述律太后大發慈悲,令暫拘獄中,俟德光回來,再行發落。可憐德鈞至此,又不能不磕頭稱謝,退至番獄待罪。及德光北歸,才將他父子釋出。德鈞怏怏而亡,延壽卻得為翰林學士。小子有詩歎道:
番婦猶知忠義名,如何華冑反偷生!
虜廷俯伏遭呵責,可有人心抱不平!
欲知耶律德光何時歸國,容至下回敘明。
從珂以驍勇著名,乃石郎一反,即致心膽墜地,是非前勇而後怯也,蓋未得富貴以前,冒險進取,雖死不顧,故能以百戰成名。既得富貴以後,志願既盈,其氣漸衰,故轉至一蹷不振。且也從珂得國,由於篡竊而來,不意石郎之起而議其後,自問心虛,益致氣餒。而當時文武將佐,又屬朝秦暮楚,成為習慣,四顧無一人可恃,安能不為之沮喪也。惟石敬瑭乞憐外族,恬不知羞,同一稱臣,何如不反,既已為帝,奈何受封,雖為唐廷所迫,不能不倒行逆施,然名節攸關,豈宜輕隳!謀之不臧,非特貽害子孫,抑且淪陷民族,惜不令述律太後,以責趙德鈞者責石敬瑭,而竟使其靦為民上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39:59
第57回 一炬成灰到頭孽報
卻說晉王石敬瑭,既入潞州,即欲引軍南向。契丹主耶律德光,意欲北歸,乃置酒告別,舉杯語敬瑭道:「我遠來赴義,幸蒙天佑,累破唐軍。今大事已成,我若南向,未免驚擾中原,汝可自引漢兵南下,省得人心震動。我令先鋒高謨翰,率五千騎護送,汝至河梁,尚欲謨翰相助,可一同渡河,否則亦聽汝所便。我且留此數日,候汝好音,萬一有急,可飛使報我,我當南來救汝!若洛陽既定,我即北返了。」敬瑭很是感激,與德光握手,依依不舍,泣下沾襟。亦知德光之為胡酋否?德光亦不禁淚下,自脫白貂裘,披住敬瑭身上。且贈敬瑭良馬二十匹,戰馬千二百匹,並與訂約道:「世世子孫,幸勿相忘!」敬瑭自然應命。德光又說道:「劉知遠、趙瑩、桑維翰,統是汝創業功臣,若無大故,不得相棄!」敬瑭亦唯唯遵教。隨即拜別德光,與契丹將高謨翰,進逼河陽。
唐都指揮使符彥饒、張彥琪等,自團柏敗還,密白唐主從珂道:「今胡兵得勢,即日南來,河水復淺,人心已離,此處斷不能固守,不如退歸洛都。」從珂乃命河陽節度使萇從簡,與趙州刺史趙在明,協守河陽南城,自斷浮橋歸洛陽。遣宦官秦繼旻,與皇城使李彥紳,突至李贊華第中,將他擊死,聊自泄忿。哪知石敬瑭一到河陽,萇從簡馬上迎降,且代備舟楫,請敬瑭渡河,一面執住刺史劉在明,送入敬瑭營中。敬瑭釋在明縛,令復原官,遂渡河向洛陽進發。
唐主從珂,亟命都指揮使宋審虔、符彥饒,及節度使張彥琪,宣徽使劉延朗,率千餘騎至白馬阪,巡行戰地,準備駐守。忽見晉軍渡河而來,約有五千餘騎,登岸先驅,符彥饒等已相顧駭愕,共語審虔道:「何地不可戰?何苦在此駐營,首當敵衝!」說著,便即馳還。審虔獨力難支,也即退歸。從珂見四將還朝,尚是癡心妄想,與議恢復河陽,四將面面相覷,不發一言。迎新送舊,已成常態。
那警報如雪片傳來,不是說敵到某處,就是說某將迎敵,最後報稱是胡兵千騎,分扼澠池,截住西行要路,從珂方仰天歎道:「這是絕我生機了!」既有今日,何必當初!遂返入宮中,往見曹太后、王太妃,潸然淚下。王太妃不待說出,已知不佳,便語曹太后道:「事已萬急,不如權時躲避,聽候姑夫裁奪!」太后道:「我子孫婦女,一朝至此,我還有何顏求生,妹請早自為計!」曹太后亦有呆氣,何不死於從厚時,而獨為養子死耶?王太妃乃搶步趨出,帶了許王從益,竄往球場去了。
從珂奉著曹太后,並挈皇后劉氏,及次子雍王重美,並都指揮使宋審虔等,攜傳國寶,登玄武樓,積薪自焚。劉皇后回顧宮室,語從珂道:「我等將葬身火窟,還留宮室何用?不如一同毀去,免入敵手!」婦人心腸,究比男子為毒。重美在旁諫阻道:「新天子入都,怎肯露居!他日重勞民力,死且遺怨,亦何苦出此辣手哩!」於是後議不行,就在玄武樓下,縱起火來。一道煙燄,直沖霄漢,霎時間火烈樓崩,所有在樓諸人的靈魂,統隨了祝融氏馳往南方去了。
從珂一死,都城各將吏,統開城迎降,解甲待罪。晉主石敬瑭,即率兵入都,暫居舊第。命劉知遠部署京城,撲滅玄武樓餘火,禁止侵掠,使各軍一律還營。所有契丹將卒留館天宮寺中,全城肅然,莫敢犯令。從前竄匿諸人民,數日皆還,悉復舊業。當由晉主下詔,促朝官入見,文武百官,俱在宮門外謝恩。車駕乃移入大內,御文明殿,受群臣朝賀,用唐禮樂,大赦天下。惟從珂舊臣張延朗、劉延浩、劉延朗三人,罪在不赦,應正典刑。延浩自縊,兩延朗皆處斬。追諡鄂王從厚為閔帝,改行禮葬,閔帝妃孔氏為皇后,袝葬閔帝陵。並為明宗皇后曹氏舉哀,輟朝三日,拾骨安埋。覓得王德妃及許王從益,迎還宮中。妃自請為尼,晉主不許,引居至德宮,令皇后隨時省問,事妃若母。封從益為郇國公,獨廢故主從珂為庶人。或取從珂膂及髀骨以獻,乃命用王禮瘞葬。從珂享年至五十一歲,史家稱為廢帝。總計後唐,自莊宗起,至廢帝止,四易主,三易姓,只過了十三年。
後唐已亡,變作後晉,仍用馮道同平章事,盧文紀為吏部尚書,周瓌為大將軍,充三司使。符彥饒為滑州節度使,萇從簡為許州節度使,劉凝為華州節度使,張希崇為朔方節度使,皇甫遇為定州節度使,餘鎮多沿用舊帥。命皇子重■為河南尹。追贈皇弟敬德、敬殷為太傅,皇子重英、重裔為太保。改興唐府為廣晉府,唐莊宗晉陵為伊陵。餞契丹將士歸國,送回李贊華喪,封贈燕王。前學士李崧、呂琦,逃匿伊闕,晉主聞他多才,赦罪召還,授琦為秘書監,崧為兵部侍郎,兼判戶部。尋且擢崧為相,充樞密使。桑維翰兼樞密使。
時晉主新得中原,藩鎮未盡歸服,就使上表稱賀,也未免反側不安。再加兵燹餘生,瘡痍未復,公私兩困,國庫空虛,契丹獨徵求無厭,今日索幣,明日索金,幾乎供不勝供,屢苦支絀。維翰勸晉主推誠棄怨,厚撫藩鎮,卑辭厚禮,敬事契丹,訓卒繕兵,勤修武備,勸農課桑,藉實倉廩,通商惠工,俾足財貨,因此中外歡洽,國內粗安。
契丹主耶律德光,聞晉主已經得國,當即北還,道出雲州,節度使沙彥珣出迎,為德光所留。城中將吏,奉判官吳巒,管領州事,閉城拒寇。德光自至城下,仰呼吳巒道:「雲州已讓歸我屬,奈何拒命?」言未已,忽有一箭射下,險些兒穿通項領。幸虧閃避得快,才將來箭撇過一旁,德光大怒,立命部眾攻城,城上矢石如雨,反擊傷許多番兵,一連旬日,竟不能下。倒是一位硬漢子。德光急欲歸國,乃留部將圍攻,自己帶領親卒,奏凱而回。吳巒固守至半年,尚不稍懈,但苦城孤糧竭,不得已遣使至洛,乞即濟師。晉主不便食言,一面致書契丹,請他解圍,一面召還吳巒,免他作梗,契丹兵果解圍引去,巒亦奉召入都,晉主令為寧武軍節度使。還有應州指揮使郭崇威,亦恥臣契丹,挺身南歸。十六州土地人民,悉數割與契丹。中國外患,從此迭發,差不多有三百年,這都是石晉釀成大禍呢!痛乎言之!
盧龍節度使盧文進,自思為契丹叛將,恐契丹向晉索捕,乃棄鎮奔吳。文進歸唐見前文。吳徐知誥方謀篡國,引為己用,當時中原多故,名士耆儒,多拔身南來。知誥預使人招迎淮上,贈給厚幣。既至金陵,即縻以厚祿,客卿多樂為效用。知誥又陰察民間,遇有婚喪乏貲,輒為賙恤。盛暑不張蓋操扇,嘗語左右道:「士眾尚多暴露,我何忍用此!」士民為所籠絡,相率歸心。他因生時曾得異征,有一赤蛇從梨中出,走入母劉氏榻下,劉氏就此得孕,滿月而產。及為楊行密所掠,令拜徐溫為義父,溫又夢得一黃龍,所以格外垂愛。為此種種徵兆,遂靠了養父餘烈,牢籠人士,日思篡吳。
吳王楊溥,尚無失德,知誥苦無隙可乘,乃陽請歸老金陵,留子景通為相,暗中卻囑使右僕射宋齊邱,勸吳王溥徙都金陵。不懷好意。吳人多不願遷都,溥亦無心移徙,仍遣齊邱往諭知誥,罷遷都議。知誥計不得逞,再令屬吏周宗馳詣廣陵,諷吳王傳禪。齊邱獨以為未可,請斬宗以謝吳人,因黜宗為池州刺史。既而節度副使李建勳,及司馬徐玠等,屢陳知誥功業,應早從民望,乃復召宗為都押牙,封知誥為東海郡王,嗣復加封尚父太師大丞相天下兵馬大元帥,進封齊王。
知誥復忌吳王弟臨川王濛,誣他藏匿亡命,擅造兵器,竟降濛為歷陽公,幽錮和州,令控鶴軍使王宏監守。濛突出殺宏,奔往廬州,欲依節度使周本。本子祚將濛執住,解送金陵,為知誥所殺。知誥遂開大元帥府,自置僚屬。閩越諸國,皆遣使勸進。那時吳王楊溥已成贅瘤,樂得推位讓國。把乃父傳下的土地人民,悉數交給,即遣江夏王璘奉冊寶至金陵,禪位齊王。知誥建太廟社稷,改金陵為江寧府,即皇帝位,改吳天祚三年為升元元年,國號大齊。尊吳王溥為高尚思玄弘古讓皇帝,上冊自稱受禪老臣。用宋齊邱、徐玠為左右丞相,周宗、周廷玉為內樞密使,追尊徐溫為太祖武皇帝。溫子知詢,與知誥未洽,已被褫官。獨知詢弟知證、知諤,素與知誥親睦,因封知證為江王,知諤為饒王。且以知字應該避嫌,不如自將知字除去,單名為誥。吳太子璉,嘗娶誥女為妃,宋齊邱請與絕婚,且遷讓皇溥居他州。誥遂徙讓皇溥至潤州丹陽宮,派兵防守,陽稱護衛,陰實管束。降吳太子璉為弘農郡公,封璉妃即誥女。為永興公主。可憐楊溥父子,抑鬱成疾,父死丹陽宮,子死池州康化軍。得保首領,還是大幸。就是這位皇女永興公主,也朝夕悲切,聞宮人呼公主名,越多涕淚,漸漸的形瘵骨瘦,也致病終。
誥立宋氏為皇后,子景通為吳王,改名為璟。徐氏子知證、知諤,請誥複姓,誥佯為謙抑,只言不敢忘徐氏恩。旋經百官申請,乃複姓李氏,改名為昪。自言為唐憲宗子建王恪四世孫,因再易國號為唐,立唐高祖太宗廟,追尊四代祖恪為定宗,曾祖超為成宗,祖志為惠宗,父榮為慶宗。奉徐溫為義祖。以江寧為西都。廣陵為東都。廬州節度使周本,亦曾至金陵勸進,歸途自歎道:「我不能聲討逆臣,報楊氏德,老而無用,還有何顏事二姓呢?」返鎮未幾,即至去世。既知自愧,何必勸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40:38
第58回 三帥叛命依次削平
自李昪改國號為唐,史家恐與唐朝相混,特標明為南唐。先是江南童謠云:「東海鯉魚飛上天」。至是南唐大臣,趁勢附會,謂鯉李音通,東海系徐氏祖籍,李昪過養徐氏,乃得為帝,這便是童謠的應驗。又江西有楊花一株,變成李花,臨川有李樹生連理枝,相傳為李昪還宗預兆。江州陳氏,宗族多至七百口,仍不析居,每食必設廣席,長幼依次,坐食。又畜犬百餘,也共食一牢,一犬不至,諸犬不食。當時稱為德政所及,因有此瑞。州縣有司,採風問俗,報明孝子悌弟,不下百數,五代同居,共計七家,由李昪頒下制敕,旌表門閭,蠲免役賦。這也無非是鋪張揚厲,粉飾承平罷了。抹倒一切。
事且慢表,且說天雄軍節度使范延光,聞晉軍入洛,自遼州退歸魏州,及晉主頒敕招撫,不得已奉表請降。但事出強迫,未免陽奉陰違。他未貴顯時,曾有術士張生,與談命理,謂他日必為將相。至張言果驗,格外信重。又嘗夢蛇入腹,仍要張生詳夢,張生謂蛇龍同種,將來可做帝王。蛇鑽七竅,還有何吉。嗣是侈然自負,陰懷非望。因唐主從珂,素加厚待,一時不忍負德,所以蹉跎過去。到了石晉開國,還有什麼顧戀,不過倉猝發兵,恐非晉敵,乃虛與周旋,敷衍面子,暗中致齊州防禦使秘瓊書,欲與為亂。瓊得書不報,延光恐他密報晉主,使人伺瓊,乘他因事出城,把他刺死。隨即聚卒繕兵,意圖作亂。
晉主聞知消息,頗以為憂。桑維翰請晉主徙都大梁,且獻議道:「大梁北控燕趙,南通江淮,是一個水陸都會,資用很是富足。今延光反形已露,正好乘時遷都。大梁距魏,不過十驛,彼若有變,即可發兵往討,迅雷不及掩耳,庶可制彼死命!」晉主稱善,遂托詞東巡,出發洛都。留前朔方節度使張從賓為東都巡檢使,輔皇子重■居守,自挈後妃等赴汴。沿途由百官扈蹕,安安穩穩,到了大梁。下詔大赦,進封鳳翔節度使李從曮為岐王,平盧節度使王建立為臨淄王,兩人是范延光陪賓。就是將反未反的范延光,也加封臨清王,權示羈縻。
延光得了王爵,也把反意一半打消。偏左都押牙孫銳,與澶州刺史馮暉合謀,屢勸延光發難。延光尚是躊躇,會有病恙,不能視事,銳竟擅上表章,詆斥朝廷。及延光得知,使人已經出發,不能追回。乃召銳面詢,銳本延光心腹,久知一切底細,便伸述延光夢兆,催他乘機發難,必得成功。否則何至速死!延光又覺心熱,遂依了銳計,遣兵渡河,焚劫草市。
滑州節度使符彥饒,據實奏聞。當由晉主調動兵馬,令馬軍都指揮使白奉進,率騎兵千五百人,出屯白馬津。再命東都巡檢使張從賓為魏府西南面都部署,續派侍衛都軍使楊光遠,率步騎萬人屯滑州。護聖都指揮使杜重威,率步騎五千屯衛州。那知人情變幻,不可預料,西南面都部署張從賓,出兵討魏,反為延光所誘,也一同造起反來。
晉主方令楊光遠為魏府四面都部署,以從賓為副。忽聞此報,急調杜重威移師往討。重威未及移兵,從賓已還陷河陽,殺死節度使皇子重信,再入洛陽,殺死東都留守皇子重■,並進兵據汜水關,將逼汴州。有詔令都指揮使侯益,統禁兵五千,會同杜重威,往擊從賓,並飭宣徽使劉處讓,從黎陽分兵會討。遠水難救近火,急得汴城裡面,烽火驚心,從官無不驚懼。獨桑維翰指畫軍事,從容不迫,神色自如。晉主戎服戒嚴,密議奔往晉陽。奪位時非常踴躍,即位後非常膽怯,這都為富貴所誤。維翰叩頭苦諫道:「賊烽雖盛,勢不能久,請少待數日,不可輕動!」晉主乃止,但促各軍分頭進剿。
白奉進至滑州,與符彥饒分營駐紮。軍士有乘夜掠奪,由奉進遣兵出捕,共得五人,三人係奉進部下,二人系彥饒部下,奉進盡令斬首,然後通知彥饒。彥饒以奉進不先關白,很覺不平,奉進乃率數騎至彥饒營,婉言謝過。彥饒道:「軍中各有部分,公奈何取滑州軍士,擅加誅戮!難道不分主客麼?」奉進也不禁怒起,便勃然答道:「軍士犯法,例當受誅,僕與公同為大臣,何分彼此!況僕已引咎謝公,公尚不肯解怒,莫非欲與延光同反麼?」語亦太激。說著,拂衣竟去,彥饒並不挽留,由他自去。偏帳下甲士大噪,持刀突出,竟殺奉進。所有奉進從騎,倉皇逃脫,且走且呼。諸軍各擐甲操兵,喧噪不休。左廂都指揮使馬萬,禁遏不住,意欲從亂。巧遇右廂都指揮使盧順密,率兵出營,厲聲語萬道:「符公擅殺白公,必與魏州通謀,我等家屬,盡在大梁,奈何不思報國,反欲助亂,自求滅族呢?今日當共擒符公送天子,立大功,軍士從命有賞,違命即誅,何必再疑!」萬嘿然不答,部下且還有數人,呼躍而出,被順密麾動親軍,捕戮數人,餘眾才不敢動。萬亦只好依了順密,與都虞侯方太等,共攻牙城,一鼓即拔,擒住彥饒,令方太解送大梁,詔賜自盡。即授馬萬為滑州節度使,盧順密為果州團練使,方太為趙州刺史。
楊光遠為滑州變亂,急自白臯至滑城,士卒欲推光遠為主。光遠叱道:「天子豈汝等販弄物!晉陽乞降,出自窮蹙,今又欲改圖,乃真是反賊了!」士卒始不敢再言。及抵滑城,已是風平浪靜,重見太平。乃奏請滑州平亂情形,歸功盧順密。
晉主因三鎮迭叛,不免驚惶,遂向劉知遠問計。知遠道:「陛下前在晉陽,糧不能支五日,尚成大業,今中原已定,內擁勁兵,外結強鄰,難道尚怕這鼠輩麼?願下撫將相以恩,臣等馭士卒以威,恩威並著,京邑自安,本根深固,枝葉自不致傷殘了!」確是至論。晉主轉憂為喜,委知遠整飭禁軍。知遠嚴申科禁,用法無私,有軍士盜紙錢一襆,事發被擒,知遠即令處死。左右因罪犯輕微,代求赦宥。知遠道:「國法論心不論跡,我誅彼情,豈計價值呢!」由是眾皆畏服,全城安堵。
及得楊光遠奏報,復命光遠為魏府行營都招討使,兼知行府事。調昭義節度使高行周為河南尹,兼東都留守,授杜重威昭義節度使,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命侯益為河陽節度使。且因重威方在討逆,盧順密平亂有功,先調順密為昭義留後,令重威、侯益與光遠進軍討賊。光遠驅眾至六明鎮,正值魏州叛將馮暉、孫銳等,渡河前來,當即掩他不備,橫擊中流。暉與銳不能抵當,大敗走還,眾多溺死。重威、侯益乘勝至汜水,遇張從賓眾萬餘人,迎頭痛擊,俘斬殆盡。從賓慌忙西走,乘馬渡河,竟致溺死。黨與張延播、張繼祚、婁繼英等,統被擒住,送至闕下。那時還有何幸,當然身首分離,妻孥駢戮了。兩鎮既平,范延光知事不濟,歸罪孫銳,把他族誅。因貽書楊光遠,乞他代奏闕廷,情願待罪。正是:
失勢復成搖尾犬,乞憐再作磕頭蟲。
楊光遠代為奏聞,能否邀晉主允准,容待下回敘明。
俚語有云:風吹牆頭草,東吹東倒,西吹西倒。觀五代時之將吏,正與裡諺相符。從珂得勢,則歸從珂,從珂失勢,即降敬瑭,是而欲國家治安,百年不亂,其可得乎!但從珂弒鄂王,殺孔妃,及其四子,篡逆不道,隱干天誅,其舉室自焚,宜也!非不幸也!敬瑭入洛,雖未能迎立從益,昌言仗義,但奉養王德妃,仍封從益以公爵,不忘故主,猶為可取。范延光為唐大臣,不能效死於晉陽,反欲稱兵於魏博,朝降晉,夕叛晉,不忠不義,烏能成事?符彥饒、張從賓等,益等諸自鄶以下,不足譏焉。然敬瑭入洛,僅閱一年,而叛者迭起,降臣之不足信也,固如是夫!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41:50
第59回 楊光遠貪利噬人
卻說晉主得楊光遠奏報,不欲遽允,仍敕光遠進攻魏州。光遠意存觀望,遇有軍事調度,輒與朝廷齟齬。晉主曲意含容,且令光遠長子承祚,尚帝女長安公主,次子承信,亦拜美官,光遠乃整軍徐進。到了魏州城下,駐立大營,亦不過虛張聲勢,遷延時日。自天福二年秋季進兵,直至次年秋季,仍不損魏州片堞。惟招降前澶州刺史馮暉,薦請授官。晉主特擢暉為義成節度使,欲借此誘勸魏州將士,偏魏州堅守如故,楊光遠曠日無功。為下文謀叛伏案。
晉主因師老民疲,沒奈何再議招撫,乃遣內職朱憲,往諭延光,許以大藩,且使朱憲傳諭道:「汝若投降,決不殺汝,如或食言,白日在上,不得享國!」至此與設重誓,何如前日允請!延光乃顧副使李式道:「主上重信,許我不死,想不至有他慮了。」遂撤去守備,厚待朱憲,遣令歸報。憲覆命後,好幾日不得延光降表,因復遣宣徽使劉處讓往諭,申說再三,始由延光令二子入質,並派牙將奉表待罪。晉主頒賜赦書,延光素服出迎,頓首受詔。接連是恩詔迭下,改封延光為高平郡王,調任天平軍節度使,仍賜鐵券。所有延光將佐李式、孫漢威、薛霸等,各授防禦使、團練使、刺史。牙兵皆升為侍衛親軍,就是張從賓、符彥饒餘黨,一並赦罪,不再株連。未免太寬。魏州步軍都監使李彥珣,本為河陽行軍司馬,隨張從賓同反。從賓敗死,他得脫奔魏州,延光令為都監使,登城拒守。彥珣有母在邢州,為楊光遠軍捕取,推至城下,招降彥珣。彥珣拈弓搭箭,竟將老母射死。及延光復降,晉主卻令彥珣為坊州刺史。近臣言彥珣殺母,惡逆已甚,不宜輕赦。晉主道:「赦令已行,如何再改呢?」即許令蒞任。叛君之罪尚可赦,弒母之罪烏可恕!晉主欲全小信,反失大義,故特揭之。授楊光遠為天雄節度使,加官檢校太師,兼中書令。光遠已恃寵生驕,嘗與宣徽使劉處讓敘談,多不平語。處讓答言朝廷處置,均由李、桑二相主議,並非出自宸斷。光遠不禁動怒道:「宰相得兼樞密,自前代郭崇韜後,無此重官。今聞李、桑二相,皆兼樞密,怪不得他獨斷獨行。主上尚肯優容,我光遠卻忍耐不下呢!」既而處讓歸朝,光遠即托呈密奏,極言執政過失。晉主明知他有意刁難,但因軍事甫平,不得已曲從所請,乃加桑維翰兵部尚書,李崧工部尚書,撤去樞密使兼職,即令劉處讓代任。光遠益加專恣,隨時上表,尚指斥宰輔不已。晉主見他跋扈,恐將來勢大難制,密與桑維翰熟商。維翰謂天雄重鎮,屢生叛亂,應析土分眾,減殺勢力。延光可使守洛陽,調虎離山,免為後患。晉主依議,即升汴州為東京,置開封府,改洛京為西京,雍京為晉昌軍,即加楊光遠為太尉,命任西京留守,兼河陽節度使。升廣晉府為鄴都,即魏州。設置留守,就命高行周調任。升相州為彰德軍,以澶、衛二州為屬郡,置節度使,由貝州防禦使王延胤升任。升貝州為永清軍,以博、冀二州為屬郡,也置節度使,由右神武統軍王周升任。自高行周以下,俱奉命蒞鎮,毫無異言。獨楊光遠怏怏失望,勉強移鎮,密貽契丹貨賂,詆毀晉室君臣。自養壯士千餘人,作為爪牙。既而誣劾桑維翰,遷除不公,與民爭利。晉主不得已出維翰鎮相州,調王延胤為義武節度使,另用劉知遠、杜重威同平章事。知遠有佐命大功,得升宰輔,自謂應當此職。重威出討魏州,略有微勛,怎能與知遠相比,不過尚帝妹樂平公主,得列外戚,也居然與攬朝綱。知遠羞與為伍,杜門托疾,不受朝命。晉主不覺怒起,召問趙瑩道:「知遠堅拒制敕,太覺不恭,朕意擬削奪兵權,令歸私第。」瑩拜請道:「陛下前在晉陽,兵不過五千人,為唐兵十餘萬所攻,危如朝露,若非知遠心同金石,怎能成此大業?奈何因區區小過,便欲棄置,竊恐此語外聞,反不足示人君大度呢!」晉主意乃少解,即命學士和凝,詣知遠第慰諭。知遠才起牀拜受。范延光自鄆州入朝,面請致仕,經晉主慰留,仍行還鎮。嗣復屢表乞休,乃命以太子太師致仕,留居大梁。越年,延光又請歸河陽私第,奉詔允准,遂重載而行。西京留守楊光遠,偏奏稱延光叛臣,不居洛汴,歸處里門,他日逃入敵國,適貽後患,請思患預防,禁止歸裡云云。晉主乃命延光寓居西京,延光到了洛陽,光遠即遣子承貴,帶領甲士,把他圍住,逼令自殺。延光道:「天子在上,賜我鐵券,許我不死,爾父子怎得如此!」承貴不允,挺著白刃,驅延光上馬,脅見光遠。途中遇河過橋,被承貴推落橋左,連人帶馬,墜了下去,活活沉死。死固其宜。只不應為光遠父子所殺。所有延光載歸寶貨,統為承貴所劫,一古腦兒搬回府署,光遠大喜。無非為此。
奏聞晉廷,但說延光赴水自盡。晉主也詗破陰謀,但畏光遠強盛,不敢詰責,只征令光遠入朝。光遠還算聽命,入闕面覲,晉主與語道:「圍魏一役,卿左右各立功勞,未授重賞,今當各除一州,遍給恩榮,免他失望。」光遠代為謝恩,晉主遂選擇光遠親將數人,分授各州刺史。待他出發,卻下了一道詔敕,徙光遠為平盧節度使,進爵東平王。光遠才識中計,惘惘出都,馳赴青州去了。
時契丹改元會同,國號大遼。公卿百官,皆仿中國制度,且參用中國人,進趙延壽為樞密使,兼政事令。一面遣人入洛,接歸延壽妻燕國長公主。即興平公主進爵燕國。夫婦同入虜廷,延壽遂一心一意,為遼效力。晉主聞契丹改遼,乃遣使上遼尊號,命宰相馮道為遼太後冊禮使,左僕射劉昫為遼主冊禮使,備著鹵簿儀仗,直抵西樓。遼主大悅,優待二使,厚賞遣歸。晉主事遼甚謹,奉表稱臣,尊遼主為父皇帝,每遼使至,必至別殿拜受詔敕,歲輸金帛三十萬外,吉凶慶弔,歲時贈遺,相續不絕。凡遼太后、元帥、太子、諸王大臣,各有饋遺,稍不如意,即來誚讓,朝廷均引為恥事,獨晉主卑辭厚禮,忍辱含羞。前已鑄成大錯,此時不得不爾。遼主見他誠意,屢止晉主上表稱臣,但令稱兒皇帝,如家人禮。嗣且頒給冊寶,加晉主號為英武明義皇帝。晉主受冊,事遼益恭。遼主既得幽州,改名南京,用唐降將趙思溫為留守。思溫子延照在晉,晉主命為祁州刺史。思溫密令延照代奏,謂虜情終變,願以幽州內附,晉主不許。吐谷渾在雁門北面,本屬中國,自盧龍一帶,讓歸遼有,吐谷渾亦皆遼屬。因苦遼貪虐,仍思歸晉,遂挈千餘帳來奔。遼主因此責晉,晉主忙派兵逐回,才得無事。
北方稍得安靜,始思控馭南方。吳越王錢元瓘,楚王馬希范,南平王高從誨,均向晉通好,尚守臣禮。獨閩自王延鈞稱帝後,與中原久絕通問,嗣主繼鵬,改名為昶,晉天福二年,曾遣弟繼恭,入修職貢,且告嗣位。晉主以三鎮方亂,不暇南顧。但禮待繼恭,即日遣還。次年冬季,始命左散騎常侍盧損為冊禮使,封閩主昶為閩王,賜給赭袍,閩主弟繼恭為臨海郡王。
使節方發,閩主昶已有所聞,即令進奏官林恩,入白晉相,謂已襲帝號,願辭冊使。晉主不追回盧損,損竟至福州,昶辭疾不見,但令弟繼恭招待,不受冊命。有士人林省鄒,私語盧損道:「我主不事君,不愛親,不恤民,不敬神,不睦鄰,不禮賓,怎能久享國家?我將僧服北逃,他日當相見上國呢!」不為國諱,亦非所宜。損遂辭歸。昶仍不出面,但令繼恭署名奉表,遣禮部員外郎鄭元弼,隨損入貢。晉主召元弼入見,諭令歸國稟明,此後上表,不應再由繼恭出名。元弼唯唯而去,還白閩主。閩主昶置諸不理,但與寵後李春燕,及六宮嬪御,徹夜宴飲,淫媟不休。弒父逆子,獨守家法,也算難得。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42:27
第60回 王延羲乘亂竊國
方士陳守元、譚紫霄,以房術得倖。守元號天師,紫霄號正一先生,兩人受賄入請,言無不從。通文二年建白龍寺,四年作三清殿,統是雕甍畫棟,備極輝煌。白龍寺的緣起,是由譚紫霄等捏稱白龍夜現,乃命建築。三清殿是由天師慫慂,內供寶皇大帝,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像。統用黃金鑄成,約需數千斤。日焚龍腦薰陸諸香,佐以鐃鈸諸樂。每晨禱祝,謂可求大還丹,命巫祝林興住持殿中。一切國政,均由興傳寶皇命,裁決施行。確是搗鬼。興與閩主叔父延武、延望有怨,假托神語,謂二叔將生內變。閩主昶不察虛實,即令興率壯士夜殺二叔,及他五子。判六軍諸衛事建王繼嚴,即昶弟,見二十七回。頗得士心,昶又信林興言,罷他兵柄,令改名繼裕,別命季弟繼鎔掌判六軍,革去諸衛字樣。既而興謀發覺,尚不加誅,只流戍泉州。方士等又上言紫微宮中,恐有災祲,乃徙居長春宮。兩宮俱見二十六七回。淫酗如故。有時且召入諸王,強令飲酒,伺他過失。從弟繼隆,因醉失禮,即命處斬,又屢因醉後動怒,誅戮宗室。
左僕射平章事延羲,系昶叔父,佯狂避禍,由昶賞給道士服,放置武夷山中。嗣復召還,幽錮私第。國用不足,專務苛征,甚至果蓏雞豚,無不有賦。因此天怒人怨,眾叛親離。
先是昶父在日,曾襲開國遺制,設二衛軍,號為控宸、控鶴二都,昶獨另募壯士二千人為腹心,號為宸衛都,祿賜比二都較厚。或言二都怨望,恐將為亂。昶因欲將他遣出,分隸漳、泉二州,二都相率驚惶。控宸軍使朱文進,控鶴軍使連重遇,又屢為昶所侮弄,陰懷不平。會北宮大火,求賊不得,昶令重遇率內外營兵,掃除灰燼,限日告成。又疑重遇與謀縱火,意欲加誅。內學士陳郯,私告重遇,重遇因夜入值,竟號召二都衛兵,焚毀長春宮,攻逼閩王。且使人就延羲私第,迫出延羲,令從瓦礫中直入,奉為主帥,共呼萬歲。
復召外營兵共逐閩主。
閩主昶倉皇出走,引著皇后李春燕,及妃妾諸王,奔至宸衛都營中,宸衛都慌忙拒戰。怎奈火勢燎原,不可向邇,那控宸、控鶴二都,又乘勢殺來,令人無從攔阻。彼此亂殺多時,宸衛都一半傷亡,剩得殘兵千餘人,奉閩主昶等逃出北關。行至梧桐嶺,眾稍溃散。忽聞後面喊聲大震,延羲兄子繼業,統兵追來。昶素來善射,引弓射斃多人。俄而追兵雲集,射不勝射,昶投弓語繼業道:「卿為人臣,臣節何在?」繼業道:「君無君德,臣怎得有臣節?況新君系是叔父,舊君乃是兄弟,孰親孰疏,不問可知!」可作昏君棒喝。昶無詞可答,即由繼業麾動兵士,擁與俱還。行至陁莊,用酒灌昶,令他醉臥,用帛搤死。皇后李春燕,及昶諸子,並昶弟繼恭,一並被殺,藁葬蓮花山側。後來冢上生樹,樹生異花,似鴛鴦交頸狀,時人號為鴛鴦樹。可謂一雙同命鳥。
繼業返報延羲,延羲遂自稱閩王,易名為曦,改元永隆。訃聞鄰國,反說是宸衛都所弒,假意改葬故主,諡昶為康宗,一面向晉稱藩,遣商人間道上表。晉乃遣使至閩,授曦為檢校太師中書令,福州威武軍節度使,兼封閩國王。曦雖受晉命,一切措施,仍如帝制。天師陳守元等,已為重遇所殺,更命泉州刺史,誅死林興,用太子太傅致仕李真為司空,兼同平章事,閩中粗安。
曦因宮闕俱焚,另造新宮居住,冊李真女為皇后。曦性嗜酒,後性亦嗜酒,一雙夫婦,統視杯中物為性命。閩主累世嗜飲,應改稱為酒國。所以終日痛飲,不醉不休。一日在九龍殿宴集群臣,從子繼柔在側,向不能飲,偏曦今概酌巨觥,不得少減。繼柔實飲不下去,伺曦旁顧,傾酒壺中,不意被曦瞧著,怒他違令,竟命推出斬首。群臣相顧駭愕,不知所措,勉強飲了數觥,偷看曦面,亦有醉容,便陸續逃席,退出殿外。只翰林學士周維岳,尚在席中。曦醉眼模糊,顧左右道:「下面坐著,系是何人?」左右答是維岳,曦微笑道:「維岳身子矮小,為何獨能容酒?」左右道:「酒有別腸,不在長大。」曦作色道:「酒果有別腸麼?可捽他下殿,剖腹驗腸。」此語說出,嚇得維岳魂不附身,面無人色。幸虧左右代為解免,向曦稟白道:「陛下如殺維岳,何人侍陛下終飲?」曦乃免殺維岳,叱令退去。維岳忙磕頭謝恩,急趨而出,三腳兩步的逃回私第。
泉州刺史餘廷英,嘗矯曦命,掠取良家女,曦聞報大怒,即欲加誅。廷英即進買宴錢十萬緡,曦尚是嫌少,便道:「皇后土貢,奈何沒有!」廷英乃復獻皇后錢十萬,因得赦罪。
曦嘗嫁女,全朝士盡獻賀禮,否則加笞。御史劉贊,坐不糾舉,亦將笞責。諫議大夫鄭元弼,入朝面諍,曦叱責道:「卿何如魏鄭公,乃敢來強諫麼?」元弼答道:「陛下似唐太宗,臣亦敢自擬魏征了!」曦乃心喜,釋贊不笞。
曦又納金吾使尚保殷女為妃,尚妃生有殊色,甚得寵幸。每當曦酣醉時,妃欲殺即殺,欲宥即宥,朝臣時虞不測。曦弟延政,出任建州刺史,屢上書規兄,曦不但不從,反覆書痛詈,且遣親吏鄴翹,監建州軍。
翹與延政議事,屢起齟齬,翹語延政道:「公欲反麼!」延政遽起,欲拔劍斬翹。翹狂奔而出,往投南鎮,依監軍杜漢崇。延政發兵進攻,南鎮兵溃,翹與漢崇俱逃回福州。曦見二人奔歸,乃遣統軍使潘師逵、吳行真等,率兵四萬,往擊延政。兵至建州城下,分紮二營,師逵駐城西,行真駐城南,皆阻水自固,所有城外廬舍,悉數焚毀。鎮日裡煙霧迷蒙。延政登城四顧,未免驚心,亟遣使至吳越乞援。吳越王元瓘,命同平章事仰仁詮,都監使薛萬忠,領兵救建州。兵尚未至,那延政已攻破閩軍,殺退大敵。原來師逵在營,輕率寡謀,被延政探悉情形,先遣將林漢徽等,出兵挑戰,誘至茶山,由城中出軍接應,兩路夾攻,斬首千餘級。越宿復募敢死士千餘人,昏暮渡水,潛劫師逵營,因風縱火,城上鼓噪助威,嚇得師逵腳忙手亂,闖營出奔。湊巧碰著建州都頭陳誨,一槍刺去,墜落馬下,再復一槍,斷送性命。餘眾四溃。待至黎明,整兵再攻行真寨,行真聞潘營盡覆,正想遁走,驀聞鼓聲遙震,亟棄營奔逃。建州兵追殺一陣,約死萬餘人。延政遂分兵進取水平、順昌二城。
會值吳越兵至,延政出牛酒犒師,說是閩軍敗去,請他回軍。偏仰仁詮等不肯空回,竟至城西北隅下營,想與建州為難。正是多事。建州已經過兩戰,人馬勞乏,更因分兵出攻,愈覺空虛,不得已想出一策,延入名幕,寫了一封急書,遣人詣閩求救,閩主曦本與延政為敵。得了來書,怎肯遽允,但書中說得異常懇切,引著鬩牆禦侮的大義,前來勸勉,乃令泉州刺史王繼業為行營都統,率兵二萬馳援,並遣輕兵絕吳越糧道。吳越軍食盡欲歸,由延政麾兵出擊,大破吳越軍,俘斬萬計,仁詮等倉皇竄免。這叫做自討苦吃。
延政乃遣牙將齎了誓書,女奴捧了香爐,赴閩盟曦。曦與建州牙將,同至太祖審知墓前,歃血與盟,總算是罷戰息爭,再敦睦誼。但宿嫌未泯,總不能貫徹始終。
未幾延政添築建州城,周圍二十里,一面向閩王乞請,擬升建州為威武軍,自為節度使。曦以威武軍是福州定名,不應復稱,但稱建州為鎮安軍,授延政節度使,加封富沙王。延政復改鎮安為鎮武,不從曦議。曦因是復忌延政。
汀州刺史延喜,系是曦弟,曦疑他與延政通謀,發兵捕歸。又聞延政與繼業書,有勾通意,因即召繼業還閩,賜死郊外。並殺繼業子於泉州,別授繼嚴為刺史。後來復疑及繼嚴,罷歸酖死,專用子亞澄同平章事,掌判六軍諸衛,自稱為大閩皇。已而僭號為帝,授子亞澄為威武節度使,兼中書令,封長樂王。尋且加封閩王。王延政亦自稱兵馬大元帥,與曦失和,再行攻擊,兩下互有勝負。至晉天福八年,也公然稱帝。國號殷,改元天德,偌大一個閩國,生出了兩個皇帝來。彷彿兩頭蛇。小子有詩歎道:
鬩牆構釁肇兵爭,寧識君臣與弟兄!
分守一隅蝸角似,如何同氣不同情!
閩亂未靖,晉廷亦變故多端,俟小子下回再表。
楊光遠為後唐部將,從張敬達出討晉陽,戰敗以後,遽殺敬達出降,其心跡之不足恃,已可概見。及魏州一役,僥倖成功,彼即擁兵自恣,要挾多端。晉主曲為優容,愈足養成跋扈。范延光乞休歸裡,載寶甚多,雖象齒焚身,咎由自取,然光遠安得而殺之,亦安得而奪之!身為人臣,目無法紀,彼豈尚肯為晉室臣乎?閩祖王審知,雖起自盜賊,而好禮下士,有長者風。乃子孫不賢,淫酗無度,鏻後有昶,昶後有曦。篡殺相尋,禍亂無已。要之五季之世,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一晦盲否塞之天下也,胥中國而夷狄之,禽獸之,可悲也夫!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43:28
第61回 討叛鎮行宮遣將
卻說晉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出自行伍,恃勇輕暴,嘗語部下道:「現今時代,講甚麼君臣,但教兵強馬壯,便好做天子了。」府署立有幡竿,高數十尺,嘗挾弓矢自詡道:「我射中竿上龍首,必得天命。」說著,即將一箭射去,正中龍首。投弓大笑,侈然自負。嗣是召集亡命,採買戰馬,意欲獨霸一方,每有奏請,輒多逾制,朝廷稍稍批駁,他便反唇相譏。
鎮帥多跋扈不臣,都是當日的主子教導出來。
晉主懲前毖後,嘗有戒心,義武軍節度使皇甫遇,與重榮為兒女親家,晉主恐他就近聯絡,特徙遇為昭義軍節度使,並命劉知遠為北京留守,隱防重榮。重榮不願事晉,尤不屑事遼,每見遼使,必箕踞嫚罵,有時且將遼使殺斃境上,遼主嘗貽書誚讓,晉主只好卑辭謝罪。重榮越加氣憤,適遇遼使拽刺一作伊哷。過境,便派兵捕歸。再遣輕騎出掠幽州人民,置諸博野。又上表晉廷,略言吐谷渾、突厥、契苾、沙陀等,各率部眾歸附,黨項等亦納遼牒,願備十萬眾擊遼。朔州節度副使趙崇,已逐去遼節度使劉山,求歸中國,此外舊臣淪沒虜廷,亦皆延頸企踵,專待王師,天道人心,不便違拒,興華掃虜,正在此時。陛下臣事北虜,甘心為子,竭中國脂膏,供外夷欲壑,薄海臣民,無不慚憤。何勿勃然變計,誓師北討,上洗國恥,下慰人望,臣願為陛下前驅云云。晉主覽奏,卻也有些心動,屢召群臣會議。北京留守劉知遠,尚未出發,勸晉主毋信重榮,桑維翰正調鎮泰寧軍,聞知消息,亦即密疏諫阻,略云:
竊謂善兵者待機乃發,不善戰者彼己不量。陛下得免晉陽之難,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不可負也。今安重榮恃勇輕敵,吐谷渾假手報仇,皆非國家之利,不可聽也。臣觀契丹數年以來,士馬精強,吞噬四鄰,戰必勝,攻必取。割中國之土地,收中國之器械,其君智勇過人,其臣上下輯睦,牛馬蕃息,國無天災,此未可與為敵也。且中國初定,士氣雕沮,以當契丹乘勝之威,其勢相去甚遠。若和親既絕,則當發兵守塞。兵少不足以待寇,兵多則饋運無以繼之。我出則彼歸,我歸則彼至,臣恐禁衛之士,疲於奔命,鎮定之地,無復遺民。今天下粗安,瘡痍未復,府庫虛竭,兵民疲敝,靜而守之,猶懼不濟,其可妄動乎?契丹與國家恩義非輕,信誓甚著,彼無間隙而自啟釁端,就使克之,後患愈重。萬一不克,大事去矣!議者以為歲輸繒帛,謂之耗蠹,有所卑遜,謂之屈辱。殊不知兵連而不休,禍結而不解,財力將匱,耗蠹孰甚焉!用兵則武吏功臣,過求姑息,邊藩遠郡,得以驕矜,屈辱孰甚焉!臣願陛下訓農習戰,養兵息民,俟國無內憂,民有餘力,然後觀釁而動,則動必有成矣。近聞鄴都留守,尚未赴鎮,軍府乏人。以鄴都之富強,為國家之藩屏,臣竊思慢藏誨盜之言,勇夫重閉之戒。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謀,是所至盼。冒昧上言,伏乞裁奪。
晉主看到此疏,方欣然道:「朕今日心緒未寧,煩懑不決,得桑卿奏,似醉初醒了。」遂促劉知遠速赴鄴都,並兼河東節度使,且詔諭安重榮道:
爾身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難,棄君與親。吾因契丹得天下,爾因吾致富貴,吾不敢忘德,爾乃忘之。何耶?今吾以天下臣之,爾欲以一鎮抗之,不亦難乎!宜審思之,毋取後悔!
重榮得詔,反加驕慢,指揮使賈章,一再勸諫,反誣以他罪,推出斬首。章家中只遺一女,年僅垂髫,因此得釋。女慨然道:「我家三十口,俱罹兵燹,獨我與父尚存。今父無罪見殺,我何忍獨生!願隨父俱死。」重榮也將女處斬。鎮州人民,稱為烈女,已料重榮不能善終。不沒烈女。饒陽令劉巖,獻五色水鳥,重榮妄指為鳳,畜諸水潭。又使人制大鐵鞭,置諸牙門,謂鐵鞭有神,指人輒死,自號鐵鞭郎君,每出必令軍士抬鞭,作為前導。鎮州城門,有抱關鐵像,狀似胡人,像頭無故自落。重榮小字鐵胡,雖知引為忌諱,但反意總未肯消融。取死之兆。
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與重榮同姓,恃江為險,隱蓄異謀,重榮遂陰相結托,互為表裡。晉主既慮重榮,復防從進,乃遣人語從進道:「青州節度使王建立來朝,願歸鄉里,朕已允准。特虛青州待卿,卿若樂行,朕即降敕。」要徙就徙,必先使人探問,主權已旁落了。從進答道:「移青州至漢江南,臣即赴任。」晉主聞他出言不遜,頗有怒意,但恐兩難並發,權且含容。從進子弘超,為宮苑副使,留居京師,從進請遣子歸省,晉主也依言遣歸。弘超既至襄州,從進遂決計造反。
天福六年冬季,晉主憶桑維翰言,北巡鄴都。學士和凝已升任同平章事,獨入朝面請道:「陛下北行,從進必反,理應預先佈置。」晉主道:「朕已留鄭王重貴,居守大梁,卿意還有何說?」凝又奏道:「兵法有言,先人乃能奪人,陛下此行,京中事恐難兼顧,願留空名宣敕三十通,密付留守鄭王,一旦聞變,便可書諸將名遣往討逆了。」晉主稱善,依議而行,遂留重貴居守,自向鄴都進發。及駕入鄴都,留守劉知遠,已遣親將郭威,招誘吐谷渾酋長白承福,徙入內地,翦去安重榮羽翼,專待晉主命令,聽候發兵。晉主因重榮雖有反意,尚無反跡,但遣杜重威為天平節度使,馬全節為安國節度使,密令調軍儲械,控制重榮。
重榮致書從進,教他即日起事,趁著大梁空虛,掩擊過去。從進遂舉兵造反,進攻鄧州。鄭王重貴聞報,立派西京留守高行周,為南面行營都部署,前同州節度使宋彥筠為副,宣徽南院使張從恩為監軍,就從空敕填名,頒發出去,令討從進。鄧州節度使安審暉,方閉城拒守,飛促高行周赴援。行周亟命武德使焦繼勳,先鋒都指揮使郭金海,右廂都監陳思讓等,帶著精兵萬人,往援鄧州。從進得偵卒探報,謂鄧州援師將至,不禁驚詫道:「晉主未歸,何人調兵派將,來得這般迅速呢?」乃退至唐州,駐紮花山,列營待戰。陳思讓躍馬前來,挺槍突入,焦、郭二將,揮兵後應,一哄兒衝入從進陣內。從進不防他這般勇猛,嚇得步步倒退。主將一動,士卒自亂,被思讓等一陣掃擊,萬餘人統行溃散。襄州指揮使安弘義,馬蹷被擒,從進單騎走脫,連山南東道的印信,都致失去。如此不耐戰,也想造反,真是自不量力。既返襄州,慌忙集眾守禦。高行周、宋彥筠、張從恩等,陸續至襄州,四面圍住。從進很是危急,重榮尚未聞知,竟集境內饑民數萬,南向鄴都,聲言將入朝行在。晉主知他詐謀,即命杜重威、馬全節進討,添派前貝州節度使王周,為馬步都虞侯。重威率師西趨,至宗城西南,正與重榮相值。重榮列陣自固,由重威一再挑戰,均被強弩射退。重威頗有懼色,便欲退兵。指揮使王重胤道:「兵家有進無退,鎮州精兵,盡在中軍,請公分銳卒為二隊,擊他左右兩翼。重胤等願直衝中堅,彼勢難兼顧,必敗無疑。」重威依議,分軍並進,重胤身先士卒,闖入中堅。鎮軍少卻,重威、全節,見前軍已經得勢,也麾眾齊進,殺死鎮軍無數。鎮州將趙彥之,卷旗倒戈,奔降晉軍。晉軍見他鎧甲鞍轡,俱用銀飾,不由的起了貪心,也無暇問及來由,即把他亂刀分屍,擲首與敵,所有鎧甲鞍轡等,當即分散。此等軍士,實不中用,奈安重榮更屬不濟,所以敗死。重榮見全軍失利,已是驚心,更聞彥之降晉被殺,益覺戰慄不安。遂退匿輜重中,飛奔而去。部下二萬餘人馬,一半被殺,一半逃散。是年冬季大冷,逃兵饑寒交迫,至無孑遺,重榮僅率十餘騎,奔還鎮州。驅州民守城,用牛馬皮為甲,鬧得全城不寧。重威兵至城下,鎮州牙將自西郭水碾門,引官軍入城,殺守陴民二萬人,城中大亂。重榮入守牙城,又被晉軍攻破,沒處奔逃,束手就戮,梟首送鄴。晉主御樓受馘,命漆重榮首級,齎獻遼主,改鎮州成德軍為恒州順國軍,即用杜重威為順國節度使,令鎮恒州。
先是遼主耶律德光,聞重榮擅執遼使,即遣人馳責晉廷。晉主恐他犯塞,亟遣邢州即安國軍。節度使楊彥珣為使,至遼謝罪。遼主盛怒相見,彥珣卻從容說道:「譬如家出逆子,父母不能制伏,奈何?」遼主怒乃少解,但尚拘留彥珣,不肯放歸。至重榮已反,始信罪在重榮,與晉無涉,乃釋彥珣歸晉。既而重榮首級,已至西樓,晉廷以為可告無罪,那知遼使復來詰責,問晉何故招納吐谷渾?晉主以吐谷渾酋長,陰附重榮,不得已徙入內地。偏遼使索白承福頭顱,致晉主無從應命,為此憂鬱盈胸,漸漸的生起重病來了。誰叫你向虜稱臣,事虜為父?
是時已是天福七年,高行周攻克襄州,安從進自焚死,執住從進子弘超,及將佐四十三人,送往大梁。晉主尚在鄴都,病已不起,但聞捷報,不能還京受俘,徒落得唏噓歎息,一命嗚呼。統計在位七年,壽五十一歲,後來廟號高祖,安葬顯陵。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44:06
第62回 納叔母嗣主亂倫
晉主生有七子,四子被殺,散見上文,二子早歿,只剩幼子重睿,尚在衝齡。晉主臥疾,宰相馮道入見,由晉主呼出重睿,向道下拜,且令內侍抱置道懷,意欲托孤寄命,使道輔立幼主。及晉主病終,道與侍衛馬步都虞侯景延廣商議,延廣謂國家多難,應立長君。道本是個模稜人物,依了延廣,竟與議定擁立重貴,飛使奉迎。
重貴已晉封齊王,接得來使,星夜赴鄴,哭臨保昌殿,就在柩前即位,大赦天下。內外文武官吏,進爵有差。會襄州行營都部署高行周,都監張從恩等,自大梁獻俘至鄴。由嗣主重貴,御乾明門受俘,命將安弘超等四十餘人,斬首市曹。隨即就崇德殿宴集將校,行飲至受賞禮,命高行周為宋州節度使,加檢校太尉,改調宋州節度使安彥威為西京留守,兼河南尹,張從恩為東京留守,兼開封尹,加檢校太尉。降襄州為防禦使,升鄧州為威勝軍,即授宋彥筠為鄧州節度使,此外立功將校,並皆進階。加景延廣同平章事,兼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延廣恃定策功,乘勢擅權,禁人不得偶語,官吏相率側目。從前高祖彌留,曾有遺言,命劉知遠輔政。延廣密勸重貴,抹煞遺旨,加知遠檢校太師,調任河東節度使。知遠由是怏怏,失望而去。暗映下文。
馮道、景延廣等,擬向遼告哀,草表時互有爭議,延廣謂稱孫已足,不必稱臣。既已稱孫,何妨稱臣。道不置一詞。長樂老慣作此態。學士李崧,新任為左僕射,獨從旁力諍道:「屈身事遼,無非為社稷計,今日若不稱臣,他日戰釁一開,貽憂宵旰,恐已無及了!」延廣猶辯駁不休。重貴正倚重延廣,便依他計議,繕表告哀。晉使至遼,遼主覽表大怒,遣使至鄴,問何故稱孫不稱臣?且責重貴不先稟命,遽即帝位,亦屬非是。景延廣怒目道:「先帝為北朝所立,所以奉表稱臣。今上乃中國所立,不過為先帝盟約,卑躬稱孫,這已是格外遜順,有什麼稱臣的道理!況國不可一日無君,若先帝晏駕,必須稟命北朝,然後立主,恐國中已啟亂端,試問北朝能負此責任麼?」強詞非不足奪理,奈將士乏材何?遼使倔強不服,懷忿北歸,詳報遼主。遼主已怒上加怒,再經政事令兼盧龍節度使趙延壽,從旁挑撥,好似火上添油。那時遼主德光,自然憤不能平,便欲興兵問罪,入搗中原了。後來戰禍,實始於此。
晉主重貴,毫不在意,反日去勾搭一位嫠居嬌娘,竟得稱心如願,一淘兒行起樂來。看官道嫠婦為誰?原來是重貴叔母馮氏。馮氏為鄴都副留守馮濛女,很有美色,晉高祖素與濛善,遂替季弟重胤,娶濛女為婦,得封吳國夫人。不幸紅顏薄命,竟失所天,馮氏寂居寡歡,免不得雙眉鎖恨,兩淚傾珠。重貴早已生心,只因叔姪相關,尊卑須辨,更兼晉高祖素嚴閫范,不敢胡行,藍橋無路,徒喚奈何!及為汴京留守,正值元配魏國夫人張氏,得病身亡,他便想勾引這位馮叔母,要她來做繼室。轉思高祖出幸,總有歸期,倘被聞知,必遭譴責。況且高祖膝下,單剩一個幼子重睿,自己雖是高祖姪兒,受寵不殊皇子,他日皇位繼承,十成中可希望七八成,若使亂倫得罪,豈非這個現成帝座,恰為了一時淫樂,把他拋棄嗎?於是捺下情腸,專心籌畫軍事,得平定安從進,成了大功。
到了赴鄴嗣位,大權在手,正好任所欲為,求償宿願。可巧這位馮叔母,也與高祖後李氏,重貴母安氏等,同來奔喪,彼此在梓宮前,素服舉哀。由重貴瞧將過去,但見馮氏縞衣素袂,越覺苗條。青溜溜的一簇烏雲,碧澄澄的一雙鳳目,紅隱隱的一張桃靨,嬌怯怯的一搦柳肢,真是無形不俏,無態不妍,再加那一腔嬌喉,啼哭起來,彷彿鶯歌百囀,饒有餘音。此時的重貴呆立一旁,幾不知如何才好。那馮氏卻已偷眼覷著,把水汪汪的眼波,與重貴打個照面,更把那重貴的神魂,攝了過去。及舉哀已畢,重貴方按定了神,即命左右導入行宮,揀了一所幽雅房間,使馮氏居住。
到了晚間,重貴先至李後、安妃處,請過了安,順便路行至馮氏房間。馮氏起身相迎,重貴便說道:「我的嬸娘,可辛苦了麼?我特來問安!」馮氏道:「不敢不敢!陛下既承大統,妾正當拜賀,那裡當得起問安二字!」開口已心許了。說至此,即向重貴襝衽,重貴忙欲攙扶,馮氏偏停住不拜,卻故意說道:「妾弄錯了!朝賀須在正殿哩。」重貴笑道:「正是,此處只可行家人禮,且坐下敘談。」馮氏乃與重貴對坐。重貴令侍女迴避,便對馮氏道:「我特來與嬸娘密商,我已正位,萬事俱備,可惜沒有皇后!」馮氏答道:「元妃雖薨,難道沒有嬪御?」重貴道:「後房雖多,都不配為後,奈何?」馮氏嫣然道:「陛下身為天子,要如何才貌佳人,盡可彩選,中原甚大,寧無一人中意麼?」重貴道:「意中卻有一人,但不知她樂允否?」馮氏道:「天威咫尺,怎敢不依!」滿口應承。重貴欣然起立,湊近馮氏身旁,附耳說出一語,乃是看中了嬸娘。馮氏又驚又喜,偏低聲答道:「這卻使不得,妾是殘花敗柳,怎堪過侍陛下!」重貴道:「我的娘!你已說過依我,今日是就要依我了。」說著,即用雙手去摟馮氏。馮氏假意推開,起身趨入臥房,欲將寢門掩住。重貴搶步趕入,關住了門,憑著一副膂力,輕輕將馮氏舉起,掖入羅帷。馮氏半推半就,遂與重貴成了好事。這一夜的海誓山盟,筆難盡述。
好容易歡戀數宵,大眾俱已聞知。重貴竟不避嫌疑,意欲冊馮氏為後,先尊高祖後李氏為皇太后,生母安氏為皇太妃,然後備著六宮仗衛,太常鼓吹,與馮氏同至西御莊,就高祖像前,行廟見禮。宰臣馮道以下,統皆入賀。重貴怡然道:「奉皇太后命,卿等不必慶賀!」道等乃退。重貴挈馮氏回宮,張樂設飲,金樽檀板,展開西子之顰,綠酒紅燈,暄出南威之色。重貴固樂不可支,馮氏亦喜出望外。待至酒酣興至,醉態橫生,那馮氏憑著一身豔妝,起座歌舞,曼聲度曲,宛轉動人,彩袖生姿,蹁躚入畫。重貴越瞧越愛,越愛越憐,驀然間憶及梓宮,竟移酒過奠,且拜禱道:「皇太后有命,先帝不預大慶!」真是昏語。一語說出,左右都以為奇聞,忍不住掩口胡盧。重貴亦自覺說錯,也不禁大笑絕倒,且顧語左右道:「我今日又做新女婿了!」馮氏聞言,嗤然一笑,左右不暇避忌,索性一笑哄堂。重貴趁勢攬馮氏手,竟入寢宮,再演龍鳳配去了。小子有詩詠道:
叔母何堪作繼妻,雄狐牝雉太癡迷!
北廷暴惡移文日,曾否疚心悔噬臍?
轉瞬間又閱一年,晉主重貴,已將高祖安葬,奉了太后、太妃,及寵後馮氏,一同還都。欲知後事,請看下回。
安從進與安重榮,材具平庸,且無功績之足言,徒以攀龍附鳳,得為鎮帥,富貴已達極點,而猶不知足,敢生異志者,無非欲為石敬瑭第二,妄冀非分之尊榮耳。迨晉軍分道出兵,而二憾即歸殄滅,不度德,不量力,害必至此,何足怪乎!重貴以兄子繼統,甫經蒞事,即聽景延廣言,開罪契丹。外釁已開,自速其禍,而又納叔母馮氏,瀆倫傷化,敗德亂常,名為人主,而行同禽獸,亦安能不危且亡也!若馮氏以叔母之尊,甘與猶子為偶,淫婦無恥,殊不足責,厥後與重貴同斃沙漠,正天道惡淫之報。此淫之所以為萬惡首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45:30
第63回 悍弟殺兄僭承漢祚
卻說晉主重貴,由鄴都啟行還汴,暫不改元,仍稱天福八年。自幸內外無事,但與馮皇後日夕縱樂,消遣光陰。馮氏得專內寵,所有宮內女官,得邀馮氏歡心,無不封為郡夫人。又用男子李彥弼為皇后都押衙,正是特開創例,破格用人。重貴已為色所迷,也不管甚麼男女嫌疑,但教後意所欲,統皆從命。獨不怕為元緒公麼?後兄馮玉,本不知書,因是椒房懿戚,擢知制誥,拜中書舍人。同僚殷鵬,頗有才思,一切制誥,常替玉捉刀,玉得敷衍過去。尋且升為端明殿學士,又未幾升任樞密使,真個是皇親國戚,比眾不同。可惜是塊碔砄。
小子因專敘晉事,把別國別鎮的狀況,未免失記。此處乘晉室少暇,不得不將別國情形,略行敘述。南漢主劉龑,自遣何詞入唐後,已知唐不足懼,並因擊敗楚軍,越加強橫。事見第二十回。龑生十九子,俱封為王。長子耀樞,次子龜圖,已皆早世。三子弘度,受封秦王。四子弘熙,受封晉王,兩人素性驕恣。惟五子弘昌封越王,頗能孝謹,且有智識。龑欲使為儲貳,惟越次冊立,心殊未安,因此蹉跎過去。且自龑僭位後,嶺南無恙,全國太平,他卻安安穩穩過了二十多年。年齡雖越五十,尚屬體強力壯,沒甚病痛,總道是壽命延長,不妨將立儲問題,寬延時日。那知六氣偶侵,二豎為祟。當後晉天福七年,即南漢大有十五年,竟染了一場重症,醫藥罔效。當下召入左僕射王翻,密與語道:「弘度、弘熙,壽算雖長,但終不能任大事,弘昌類我,我早欲立為太子,苦不能決,我子孫不肖,恐將來骨肉紛爭,好似鼠入牛角,越鬥越小呢。」說至此,泣下唏噓。翻勸慰道:「陛下既屬意越王,須趕緊籌備,臣意擬將秦、晉二王,調守他州,方可無虞。」
龑點首稱是,乃擬徙弘度守邕州,弘熙守容州。
計議已定,適崇文使蕭益入問起居,龑又述明己意。益力諫道:「廢長立少,必啟爭端,此事還求三思!」龑被他一說,又害得沒有主意,蹉跎了好幾日,竟爾畢命。弘度依次當立,遂即南漢皇帝位,更名為玢,改大有十五年為光天元年。命弟晉王弘熙輔政,尊龑為天皇大帝,廟號高祖。龑僭位二十六年,享年五十四歲,生平最喜殺人,創設湯鑊鐵牀等具,有灌鼻、割舌、支解、刳剔、炮灸、烹蒸諸刑,或就水中捕集毒蛇,即將罪人投入,俾蛇吮噬,號為水獄。每決罪囚,必親往監視,往往垂涎呀呷,不覺朵頤。想是豺狼轉生。又性好奢侈,盡聚南海珍寶,作為玉堂璇宮。晚年更築起一座南薰殿,柱皆鏤金飾玉,礎石間暗置香爐,朝夕燃香,有氣無形,真個是窮奢極麗,不惜工資。
到了弘度即位,比乃父更覺驕奢,更添一種好色的奇癖,專喜觀男女裸逐,混作一淘,外面作樂,裡面飲酒,鎮日間嬉戲淫媟,不親政事。或夜間穿著墨縗,與娼女微行,出入民家,毫無顧忌。左右稍稍諫阻,立被殺死。惟越王弘昌及內常侍吳懷恩,屢次進諫,雖然言不見從,還算是顧全臉面,不加殺戮。
晉王弘熙,日進聲伎,誘他荒淫。昏迷了好幾月,度過殘冬,已是光天二年,弘熙陰圖篡位,知乃兄素好手搏,特囑指揮使陳道庠,引力士劉思潮、譚令禋、林少彊、林少良、何昌廷等五人,聚習晉府,習角抵戲。技藝有成,獻入漢宮。弘度大悅,親加驗視,果然拳法精通,不同凡漢,遂留五人為侍衛,有暇輒命他角逐,評量優劣,核定賞罰。未幾已屆暮春,召集諸王至長春宮,宴飲為歡。侑樂以外,即令五力士演角抵戲,且飲且觀。五力士抖擻精神,賣弄拳技,引得弘度心花大開,盡管把黃湯灌將下去,頓時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弘熙發出暗號,那陳道庠即指示劉思潮等,掖著弘度,就勢用力,竟將弘度乾骨拉斷。但聽得一聲狂叫,遽爾暴亡。可憐這位少年昏君,只活得二十四歲,便被害死。速死為幸。
後來諡為殤帝。所有宮內侍從,都殺得一個不留,諸王乘勢逸出,不敢入視。待至翌晨,始由越王弘昌,帶著諸弟,哭臨寢殿。因即迎弘熙嗣位,易名為晟,改光天二年為應乾元年。命弟弘昌為太尉,兼諸道兵馬都元帥,少弟循王弘杲為副,並預政事。陳道庠及劉思潮等,皆賞齎有差。南漢吏民,雖不敢公然討逆,但宮中篡弒情形,已是無人不曉,免不得街談巷議,傳作新聞。循王弘杲,請斬劉思潮等以謝中外。不能仗義討逆,徒欲歸咎從犯,安得不自取死亡!看官試想,這弒君殺兄的劉弘熙,豈肯把佐命功臣,付諸典刑麼?思潮等聞弘杲言,反誣稱弘杲謀反,弘熙遂囑思潮暗伺行蹤。會弘杲宴客,思潮即糾集譚令禋等,帶同衛兵,持械突入。弘杲不及趨避,立被刺死。弘熙聞報,很是欣慰,且大出金帛,厚賞思潮、令禋等人。一面嚴刑峻法,威嚇臣下,並且猜忌骨肉,比前益甚。南漢高祖十九子,除長次二子早死外,三子五子被害,第九子萬王弘操,先在交州陣亡,此時尚剩十四子。弘熙欲將十三人盡行加害,陸續設法,殺一個,少一個,結果是同歸於盡,這便是南漢主龑好殺的慘報呢。大聲疾呼。
小子因隔年太遠,不應並敘下去,只好將漢事暫擱,另述唐事。唐主徐知誥,已複姓李氏,改名為昪。見二十九回。自命為江南強國,與晉廷不相聘問,獨向遼通使,彼此互有往來。每當遼使至唐,輒給厚賄。及送至淮北,已入晉境,暗使人刺殺遼使,竟欲嫁禍晉廷,令他南北失和,自己可收漁人厚利。晉天福五年,晉安遠節度使李金全,為親吏胡漢筠所慫慂,擅殺朝使賈仁沼,為晉所討,不得已奉表降唐。唐主昪遣鄂州屯營使李承裕、段處恭等,率兵三千,往迎金全。金全馳詣唐軍,承裕遂入據安州。晉廷別簡節度使馬全節,興師規復,與李承裕交戰安州城南,承裕敗走。晉副使安審暉領兵追擊,復破唐兵,斬段處恭,擒李承裕,自唐監軍杜光鄴以下,盡被捕獲。全節殺死承裕及浮卒千五百人,械送光鄴等歸大梁。
時晉主石敬瑭尚存,聞光鄴等被械入都,不禁歎息道:「此曹何罪!」遂各賜馬匹及器服,令還江南。唐主昪嚴拒不納,送還淮北,且遺晉主書,內有邊校貪功,乘便據壘,軍法朝章,彼此不可四語。晉主仍遣令南歸,偏唐主昪派了戰船,力拒光鄴,光鄴只好仍入大梁。晉主授光鄴官,編光鄴部兵為顯義都,命舊將劉康統領,追贈賈仁沼官階,算是了案。李金全到了金陵,唐主昪待他甚薄,只命為宣威統軍,金全已不能歸晉,沒奈何昪顏受命,此段文字,補前文所未詳。嗣是昪無心窺晉,惟知保守吳疆。
既而吳越大火,焚去宮室府庫,所儲財帛兵甲,俱付一炬。吳越王錢元瓘,駭極成狂,竟致病歿。將吏奉元瓘子弘佐為嗣,弘佐年僅十三,主少國疑,更因火災以後,元氣蕭條。吳越事就便帶過。南唐大臣,多勸昪進擊吳越,昪搖首道:「奈何利人災殃!」這是李昪仁心,不得謂其迂腐。遂遣使厚齎金粟,弔災唁喪,此後通好不絕。昪客馮延己好大言,嘗私譏昪道:「田舍翁怎能成大事?」昪雖有所聞,也並不加罪。但保境安民,韜甲斂戈,吳人賴以休息。
好容易做了七年的江南皇帝,年已五十六歲,未免精力衰頹。方士史守衝,獻入丹方,照方合藥,服將下去,起初似覺一振,後來漸致躁急。近臣謂不宜再服,昪卻不從。忽然間背中奇痛,突發一疽,他尚不令人知,密召醫官診治,每晨仍強起視朝。無如疽患愈劇,醫治無功,乃召長子齊王璟入侍,未幾已近彌留,執璟手與語道:「德昌宮積儲兵器金帛,約七百餘萬,汝守成業,應善交鄰國,保全社稷。我試服金石,欲求延年,不意反自速死,汝宜視此為戒!」說至此,牽璟手入口,齧指出血,才行放下,涕泣囑咐道:「他日北方當有事,勿忘我言!」為後文伏筆。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46:14
第64回 逆臣弒主大亂閩都
璟唯唯聽命。是夕昪殂,璟秘不發喪,先下制命齊王監國,大赦中外。越數日不聞異議,方宣遺詔,即皇帝位,改元保大。太常卿韓熙載上書,謂越年改元,乃是古制,事不師古,勿可以訓。璟優旨褒答,但制書已行,不便收回,就將錯便錯的混了過去。
璟初名景通,有四弟景遷、景遂、景達、景逷。景遷蚤卒,由璟追封為楚王。景遂由壽王進封燕王,景達由宣城王進封鄂王,景逷為昪妃種氏所出。昪既受禪,方得此子,頗加寵愛。種氏以樂妓得倖,至此亦加封郡夫人。蛾眉擅寵,便思奪嫡,嘗乘間進言,謂景逷才過諸兄。昪不禁發怒,責他刁狡,竟出種氏為尼,且不加景逷封爵。及昪歿璟繼,種氏恐璟報怨,且泣且語道:「人彘骨醉,將復見今日了!」以小人心,度君子腹。幸璟篤愛同胞,晉封景逷為保寧王,並許種氏入宮就養。璟母宋氏,尊為皇太后,種氏亦受冊為皇太妃。議定父昪廟號,稱為烈祖。
尋改封景遂為齊王,兼諸道兵馬元帥,燕王景達為副。璟與諸弟立盟柩前,誓兄弟世世繼立,景遂等一再謙讓,璟終不許。給事中蕭儼疏諫,亦不見報,但封長子弘冀為南昌王,兼江都尹。虔州妖賊張遇賢作亂,派將蕩平。中書令太保宋齊邱,自恃勛舊,樹黨擅權,由璟徙宋為鎮海軍節度使。宋齊邱暗生忿懟,自請歸老九華,一表即允,賜號九華先生,封青陽公。齊邱去後,引用馮延己、常夢錫為翰林學士,馮延魯為中書舍人,陳覺為樞密使,魏岑、查文徽為副使。這六人中除夢錫外,半系齊邱舊黨,且專喜傾軋,貽誤國家,吳人目為五鬼。夢錫屢言五人不宜重用,璟皆不納。
既而璟欲傳位景遂,令他裁決庶政。馮延己、陳覺等,乘機設法,令中外不得擅奏,大臣非經召對,不得進見。給事中蕭儼,復上疏極諫,俱留中不發。連宋齊邱在外聞知,亦上表諫阻。侍衛都虞侯賈崇,排闥入諍道:「臣事先帝三十年,看他延納忠言,孜孜不倦,尚慮下情不能上達,陛下新即位,所恃何人,遽與群臣謝絕。臣年已衰老,死期將至,恐從此不能再見天顏了!」言畢,泣下嗚咽。璟亦不覺動容,引坐賜食,乃將前令撤銷。表揚諫臣。
忽由閩將朱文進,弒主稱王,遣使入告,唐主璟斥他不道,拘住來使,擬發兵聲討。群臣謂閩亂首禍,為王延政,應先討偽殷,方足代除亂本。延政不過叛兄,未嘗弒主,唐臣所言不免偏見。因將閩使遣歸,特派查文徽為江西安撫使,令覘建州虛實,再行進兵。看官道閩中大亂,從何而起?小子在前文三十回中,已敘閩主曦酗亂情形,早見他不能久享。唐主璟即位,曾貽閩主曦及殷主延政書,責他兄弟尋戈,有乖友愛。曦復書辯駁,引周公誅管蔡,及唐太宗殺建成、元吉事,作為比附,自護所短。延政且駁斥唐主篡吳,負楊氏恩。唐主怒起,便與兩國絕好,尤恨延政無禮,意圖報怨。釋閩攻殷,伏機於此。可巧閩拱宸都指揮使朱文進,突然發難,再弒閩主,激成禍亂,於是全閩大擾,利歸南唐。
先是文進與連重遇,分統兩都,重遇弒昶立曦,入任閤門使,控鶴都歸魏從朗統帶,從朗亦朱、連黨羽,統軍未久,為曦所殺。文進、重遇,未免兔死狐悲,陰生疑貳。曦又召二人侍宴,酒興方酣,遽吟唐白居易詩云:「惟有人心相對間,咫尺之情不能料!」二人知曦示諷,忙起座下拜道:「臣子服事君父,怎敢再生他志?」曦微笑無言,二人佯為流涕,亦不聞慰答。宴畢趨出,文進顧語重遇道:「主上忌我已深,毋遭毒手!」重遇應諾。
會曦後半氏,妒害尚妃。俱見三十回。密欲圖曦,改立子亞澄為閩主,遂使人告文進、重遇道:「主上將加害二公,如何是好?」夫主不可信,別人可信麼?二人聞言益懼,即密謀行弒。適後父李真有疾,曦至真第問安,文進、重遇,暗囑拱宸馬步使錢達,掖曦上馬,乘便拉死。
侍從奔散,文進、重遇,擁兵至朝堂,率百官會議。當由文進宣言道:「太祖皇帝,光啟閩國,已數十年,今子孫淫虐,荒墜厥緒,天厭王氏,應該擇賢嗣立,如有異議,罪在不赦!」大眾統是怕死,沒一人敢發一言。重遇即接口道:「功高望重,無過朱公,今日應當推立了!」大眾又噤不發聲。文進並不推讓,居然升殿,被服袞冕,南面坐著。重遇率百官北面朝賀,再拜稱臣,草草成禮。即由文進下令,悉收王氏宗族。自太祖子延熹以下,少長共五十餘人,一體駢戮。就是曦後李氏,曦子亞澄,也同時被殺。李真聞變驚死,餘官得過且過,樂得偷生。惟諫議大夫鄭元弼,抗辭不屈,擬奔建州,為文進所害。元弼雖死猶榮,不若曦後、曦子之死有餘辜。文進自稱威武軍留後,權知閩國事。葬閩主曦,號為景宗。用重遇總掌六軍,兼禮部尚書判三司事,進樞密使鮑思潤同平章事,令羽林統軍使黃紹頗,為泉州刺史,左軍使程文緯為漳州刺史,汀州刺史許文稹,舉郡降文進,文進許為原官。部署少定,因派人四出報告,且向晉奉表稱藩。晉授文進為威武節度使,知閩國事。獨殷主延政,倡議討逆,先遣統軍使吳成義,率兵擊閩,與戰不利。再遣部將陳敬佺,領兵三千,屯尤溪及古田,盧進率兵二千屯長溪,作為援應。
泉州指揮使留從效,語同僚王忠順、董思安、張漢思道:「朱文進屠滅王氏,遣腹心分據諸州,我輩世受王氏恩,乃交臂事賊,一旦富沙王攻克福州,我輩且死有餘愧了!」王、董等也以為然,從效即召部下壯士,夜飲家中,酒酣與語道:「富沙王已平福州,密旨令我等討黃紹頗,我觀諸君狀貌,皆非貧賤士,何不乘此討賊?能從我言,富貴可圖,否則禍且立至了!」眾壯士不以為詐,踴躍效命,各出持白梃,逾垣入刺史署,擒住紹頗,剁作兩段。從效入取州印,赴延政族子王繼勳宅中,請主軍府,自稱平賊統軍使,函紹頗首,遣兵馬使陳洪進勳詣建州。延政立授繼勳為泉州刺史,從效、洪進為都指揮使。漳州將陳謨,聞風起應,亦殺刺史程文緯,請王繼成權知州事。繼成也是延政族子,與繼勳同居疏遠,所以文進篡位,王氏親族多死,惟二人幸全。汀州刺史許文稹,又見風駛帆,奉表降殷。
朱文進聞三州生變,慌得手足無措,忙懸重賞募兵,得二萬人,令部下林守諒、李廷諤為將,往攻泉州,鉦鼓聲達百里。殷主延政,也遣大將軍杜進,率兵二萬救泉州。留從效得了援師,開城出戰,與杜進夾攻閩軍。閩軍兵皆烏合,似鳥獸散,林守諒戰死,李廷諤被擒。捷報飛達建州,延政因促吳成義,率戰艦千艘,速攻福州。朱文進求救吳越,遣子弟為質,吳越尚未出師,殷軍已集城下。那時唐主璟已從查文徽請,遣都虞侯邊鎬攻殷。吳成義嚇迫閩人,反詐稱唐軍援己,閩人大恐。朱文進無法可施,因遣同平章事李光准詣建州,齎獻國寶。
光准方行,部吏已有貳心。南廊承旨林仁翰,密語徒眾道:「我輩世事王氏,今受制賊臣,倘富沙王到來,有何面目相見呢?」眾應聲道:「願聽公令!」仁翰便令眾被甲,逕趨連重遇第,重遇嚴兵自衛,由仁翰執槊直前,刺殺重遇,斬首示眾道:「富沙王將至,恐汝等要族滅了!現我已殺死重遇,去一逆黨,汝等何不亟取文進,贖罪圖功?」大眾聽到此言,一齊摩拳擦掌,闖入闕廷,饒你文進威燄薰天,至此變成一個獨夫,立被亂軍拖出,亂刀齊下,粉骨碎身!惡人終有惡報,世人何苦作惡!
當下大開城門,迎吳成義入城。成義驗過二人首級,傳送建州,並由閩臣附表,請殷主延政歸閩。延政因唐兵方至,未暇徙都,但命從子繼昌,出鎮福州,改號福州為南都,且復國號為閩。發南都侍衛及左右兩軍甲士萬五千人,同至建州,抵禦唐兵。小子有詩歎道:
外侮都從內訌招,一波才了一波搖﹔
閩江波浪喧豗甚,春色原來已早凋。
欲知閩唐爭戰情形,且容下回續敘。
五季之世,雖為天地閉塞之時,然亦未嘗無公理。南漢主劉龑,暴虐不仁,以殺人為快事,竟得安享國家,至二十有六年之久,且生子至十有九人,幾疑天心助暴,公理盡亡。且弘熙殺兄屠弟,淫刑以逞,弘度荒耽酒色,死不足惜,諸弟無辜,亦遭毒手,冥漠豈真無憑,意者其假手弘熙,俾龑子之無噍類,以償其殺人之罪惡乎!即如閩亂情形,成自篡弒,子可弒父,弟何不可叛兄!臣何不可戕君!朱文進、連重遇兩逆,連斃二主,自以為凶橫無敵,而卒歸誅夷,報施不爽,公理固自在也。彼唐主昪雖得國不正,而休兵息民,終為彼善於此。嗣主璟篤愛同胞,迎養庶母,孝友可風,大節已著,即無失政,而卒免篡弒之禍。閱者於夾縫中求之,可知公理昭昭,著書人固已道破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47:09
第65回 得主援高行周脫圍
卻說唐閩交爭的時候,正晉遼失好的期間。晉主重貴,自信任一個景延廣,向遼稱孫不稱臣,遼主已有怒意,見三十一回。會遼回圖使喬榮,來晉互市,置邸大梁。回圖使系遼官名,執掌通商事宜。榮本河陽牙將,從趙延壽降遼,遼主因他熟悉華情,令充此使。偏景延廣喜事生風,說榮為虎作倀,力勸晉主捕榮,拘系獄中。晉主不管好歹,惟言是從。延廣既將榮下獄,復把榮邸存貨,盡行奪取,再命境內所有遼商,一律捕誅,沒貨充公。彷彿強盜行逕。晉廷大臣,恐激怒北廷,乃上言遼有大功,不應遽負。晉主重貴,難違眾議,因釋榮出獄,厚禮遣歸。
榮過辭延廣,延廣張目道:「歸語爾主,勿再信趙延壽等誑言,輕侮中國,須知中國土馬,今方盛強,翁若來戰,孫有十萬橫磨劍,盡足相待,他日為孫所敗,貽笑天下,悔無及了!」大言不慚者,其鑒之。榮正慮亡失貨財,不便歸報,既聞延廣大言,遂乘機對答道:「公語頗多,未免遺忘,敢請記諸紙墨,俾便覽憶!」延廣即令屬吏照詞筆錄,付與喬榮。榮歡然別去,歸至西樓,即將書紙呈上。遼主耶律德光,不瞧猶可,瞧著此紙,勃然大怒,立命將在遼諸晉使,縶住幽州,一面集兵五萬,指日南侵。
是時晉連遭水旱,復遇飛蝗,國中大饑。晉廷方遣使六十餘人,分行諸道,搜括民谷。一聞遼將入寇,稍有知識的官吏,自然加憂。桑維翰已入為侍中,力請卑辭謝遼,免起兵戈。獨景延廣以為無恐,再四阻撓。那晉主重貴,始終倚任延廣,還道平遼妙策,言聽計從。朝臣領袖,除延廣外,要算維翰,維翰言不見用,還有何人再來多嘴。河東節度使劉知遠,料定延廣鹵莽,必致巨寇,只因不便力爭,但募兵戍邊,奏置興捷武節等十餘軍,為固圉計。為後文代晉張本。
平盧節度使楊光遠,已蓄異謀。見三十回。從前高祖嘗借給良馬三百匹,景延廣又特傳詔命,發使索還。光遠不得已取繳,密語親吏道:「這明明是疑我呢!」遂發使至單州,召子承祚使歸。承祚本為單州刺史,聞召後,即托詞母病,夜奔青州。晉廷遣飛龍使何超權知單州事,且頒賜光遠金帛,及玉帶御馬,隱示羈縻。這卻不必。光遠視恩若仇,竟密遣心腹至遼,報稱晉主負德背盟,境內大饑,公私困敝,乘此進攻,一舉可滅等語。遼主已躍躍欲動,再加趙延壽從旁慫慂,便語延壽道:「我已召集山後及盧龍兵五萬人,令汝為將。汝此去經略中原,如果得手,當立汝為帝!」
延壽聞命,喜歡的了不得,忙伏地叩謝。謝畢起身,即統兵起程。到了幽州,適留守趙思溫子延照,自祁州奔至父所。見三十回。當由延壽命為先鋒,驅軍南下,直逼貝州。
晉主重貴方因即位逾年,御殿受賀,慶賞上元,忽接到貝州警報,說是危急異常。重貴召群臣計議,群臣多說道:「貝州系水陸要衝,關係甚大,但前此已撥給芻粟,厚為防備,大約可支持十年,為什麼一旦遇寇,便這般緊急哩!」重貴道:「想是知州吳巒,虛張敵燄,待朕慢慢兒的遣將援他便了!」救兵如救火,奈何遲緩!
過了數日,又有警信到來,乃是貝州失守,吳巒死節。於是晉廷君臣,才覺著忙。看官閱過前文,應知吳巒在雲州時,守城半年,尚不為動,此次何故速敗,與城俱亡?原來貝州升為永清軍,曾由節度使王周管轄。見三十回。王周調任,改用王令溫。令溫因軍校邵珂,凶悖不法,將他斥革。珂陰懷怨望,潛結遼軍。會令溫入朝執政,保舉吳巒,權知州事。巒才到任,遼兵大至,城中將卒,與巒素不相習,怎能驅使得人?巒尚推誠撫士,誓眾守城,將士頗為感奮,願效死力。那居心叵測的邵珂,也居然在吳巒前,自告奮勇,情願獨當一面。巒不知有詐,優詞獎勉,令他率兵守南門,自統將吏守東門。趙延壽麾眾猛撲,經巒登陴督守,所有遼人攻具,多被巒用火撲毀,殘缺不全。極寫吳巒。既而遼主耶律德光,親率大軍至貝州城下,再行進攻,巒毫不膽怯,一面向晉廷乞援,一面督將吏死守。不意邵珂竟大開南門,迎納遼兵。遼兵一擁而入,全城大亂。巒懊悔不及,尚率將吏巷戰,待至支持不住,自赴井中,投水殉難。貝州遂陷,被殺至萬人。
晉廷聞報,乃命歸德節度使高行周為北面行營都部署,河陽節度使符彥卿為馬軍左廂排陣使,右神武統軍皇甫遇為馬軍右廂排陣使,陝府節度使王周為步軍左廂排陣使,左羽林將軍潘環為步軍右廂排陣使,率兵三萬,往御遼兵。晉主重貴,更下詔親征,擇日啟鑾。可巧成德節度使杜威,即杜重威,因避晉主名諱,去一重字。遣幕僚曹光裔至青州,為楊光遠陳說禍福。光遠即令光裔入奏,詭言存心不二,臣子承祚私歸,實由省視母病,既蒙恩宥,全族荷恩,怎敢再作他想,重貴信以為真,仍命光裔復往慰諭。其實光遠何嘗變計,不過為緩兵起見,權作哀詞。重貴以為東顧無憂,可以安心北征,命前邠州節度使李周為東京留守,自率禁軍啟行。授景延廣為御營使,一切方略號令,悉歸延廣主裁。
途次連接各道警報,河東奏稱遼兵入雁門關,恒、邢、滄三州,亦俱報寇入境內,滑州又飛奏遼主至黎陽。重貴乃命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為幽州道行營招討使,成德節度使杜威為副。再派右武衛上將軍張彥澤等,赴黎陽御遼。因恐遼兵勢盛,未可輕敵,更派譯官孟守忠,致書遼主,乞修舊好。遼主復書道:「事勢已成,不可復改了!」
重貴未免心焦,硬著頭皮,行至澶州。探報謂遼主屯元城,趙延壽屯南樂,又覺得與敵相近,益加愁煩。鎮日裡軍書旁午,應接不遑。太原劉知遠,奏破遼偉王於秀容,斬首三千級,餘眾遁去。一喜。知鄆州顏衎,遣觀察判官竇儀馳報,說是博州刺史周儒舉城降遼,又與楊光遠通使往來,引遼兵自馬家口渡河,左武衛將軍察行遇戰敗,竟為所擒。一憂。
重貴憂喜交並,只好請出這位全權大使景延廣,與議軍情。竇儀語延廣道:「虜若渡河,與光遠合,河南兩面受敵,勢且難保了!」延廣也以為然,乃派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守貞,及神武統軍皇甫遇,陳州防禦使梁漢璋,懷州刺史薛懷讓,統兵萬人,沿河進御。驀接高行周、符彥卿等急報,謂軍至戚城,被遼兵圍住,請即發兵相援。延廣本已下令,飭諸將分地拒守,毋得相救,此次來使請師,稍與軍令有違,不如觀望數天,再作計較。以人命為兒戲,安能不亡國敗家!
嗣是戚城軍報,日緊一日,始入白重貴。重貴大驚道:「這是正軍,怎得不救!」延廣道:「各軍已皆派往別處,現在只有陛下親軍,難道也派往不成!」重貴奮然道:「朕自統軍赴援,有何不可!」改怯為勇,想是被延廣激起。遂召集衛軍,整轡前行。
將至戚城附近,遙聞鼓角喧天,料知兩軍開戰,當下麾軍急進,僅越裡許,已達戰場。遙見敵騎甚眾,縱橫滿野,一少年驍將,白袍白馬,翼住行營都部署高行周,衝突出圍,敵騎四面追來,被少將張弓迭射,左射左倒,右射右倒,敵皆披靡。重貴乘勢殺上,高行周見御駕親援,也翻身再戰,救出左廂排陣使符彥卿,及先鋒指揮使石公霸,殺斃遼兵甚多。
遼兵遁去。
重貴登戚城古台,慰勞三將,三將齊聲道:「臣等早已告急,待援不至,幸蒙陛下親臨,始得重生。」重貴不禁失聲道:「這皆為景延廣所誤!延廣遲報數日,所以朕來得太遲了。」三人淒然道:「延廣與臣等何仇,不肯遣兵救急?」說至此,相對泣下。經重貴好言撫慰,始各收淚。重貴問少將為誰?行周道:「是臣兒懷德。」點出高懷德,語加鄭重。重貴立即召見,賜給弓馬,懷德拜謝,重貴仍還次澶州。
這邊方奏凱班師,那邊亦捷書馳至,李守貞等至馬家口正值遼兵築壘,步兵為役,騎兵為衛,當由守貞等衝殺過去,騎兵退走。晉軍乘勝攻壘,應手即下,遼兵大溃,乘馬赴河,溺死數千人,戰歿亦數千人,還有駐紮河西的遼兵,見河東失敗,也痛哭退還,遼人始不敢東侵了。守貞生擒敵將七十八人,及部眾五百人,解送澶州,一並伏法。又有夏州節度使李彝殷,奏稱合蕃、漢兵四萬,從麟州渡河,攻入遼境,牽制敵勢,有詔授彝殷為西南面招討使。尋聞楊光遠欲西會遼兵,即命前保義節度使石贇,分兵屯戍鄆州,防禦光遠。且命劉知遠帶領部眾,自土門出恒州,會同杜威各軍,掩擊遼兵。知遠不肯受命,但移屯樂平,逗留不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48:17
第66回 迫父降楊光遠伏法
遼主耶律德光,聞各路失利,已萌退志,又未甘遽退,特想出一計,偽棄元城,聲言北歸,暗在古頓、邱城旁,埋伏精騎,等候晉軍。鄴都留守張從恩,屢奏稱虜已遁去,晉軍意欲追擊,為霖雨所阻,方才停止。遼兵埋伏經旬,並不見晉軍追來,反弄得人馬饑疲。遼主因計不得逞,唏噓不已。趙延壽進策道:「晉軍畏我勢盛,必不敢前,不如進薄澶州,四面合攻,得據住浮梁,便可長驅中原了!」遼主依議,即於三月朔日,自督兵十餘萬,進攻澶州。自城北列陣,橫亙至東西兩隅,端的是金戈揮日,鐵騎成雲。高行周等自戚城進援,前鋒與遼兵對仗,自午至晡,不分勝負。遼主自領精騎,前來接應,晉主重貴,亦出陣待著。遼主望見晉軍頗盛,顧語左右道:「楊光遠謂晉遇饑荒,兵多餒死,為何尚這般強盛呢?」遂分精騎為兩隊,左右夾擊晉軍,晉軍屹立不動。等到遼兵趨近,卻發出一聲梆響,接連是萬弩齊發,飛矢蔽空,遼兵前隊,多半中箭,當然退卻。又攻晉軍東偏,兩下裡苦戰至暮,互有殺傷。遼主知不能勝,引兵自去,至三十里外下營。
既而北去,有帳中小校竊馬來奔,報稱遼主已收兵北歸,景延廣疑他有詐,閉營高坐,不敢追躡。那遼主卻分軍為二,一出滄德,一出深冀,安然歸去。所過焚掠一空,留趙延壽為貝州留後。別將麻答陷德州,把刺史尹居璠拘去。嗣由緣河巡檢梁進,募集鄉社民兵,乘敵出境,復將德州取還。
晉主重貴,因遼兵已退,留高行周、王周鎮守澶州,自率親軍歸大梁。侍中桑維翰,劾奏景延廣不救戚城,專權自恣,乃出延廣為西京留守。延廣鬱鬱無聊,唯日夕縱酒,藉以自娛。旋因朝使出括民財,河南府出緡錢二十萬,延廣擅增至三十七萬,意欲把十七萬緡,中飽私囊。判官盧億進言道:「公位兼將相,富貴已極,今國家不幸,府庫空虛,不得已取諸百姓,公奈何額外求利,徒為子孫增累呢!」延廣也不覺懷慚,方才罷議。尚有人心。
各道橫斂民財,鎖械刀杖,備極苛酷,百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加朝旨驅民為兵,號武定軍,得七萬餘人,每七戶迫出兵械,供給一卒,可憐百姓無從呼籲,統害得賣妻鬻子,蕩產破家。那晉主重貴,尚下詔改元開運,連日慶賀,朝歡暮樂,曉得甚麼民間痛苦,草野流離。坐是速亡。
鄴都留守張從恩,上言趙延壽雖據貝州,部眾統久客思歸,正好伺隙進擊。奉詔授為貝州行營都部署,督將士規復貝州。當下麾兵往攻。及抵貝州城下,趙延壽已棄城遁去。城中煙燄迷濛,餘火未息。從恩入城撲救,盤查府庫,已無一錢,民居亦被劫無遺,徒剩得一座空城了。
未幾滑州河決,水溢汴、曹、單、濮、鄆五州,朝命發數道丁夫,堵塞決口,好容易才得堵住。晉主重貴,欲刻碑記事,中書舍人楊昭進諫,疏中有「刻石紀功,不若降哀痛之詔,染翰頌美,不若頒罪已之文」,四語最為懇切。重貴方將原議擱起。
嗣有人謂宰相馮道,依違兩可,無補時艱,特出道為匡國軍節度使,進任桑維翰為中書令,兼樞密使。維翰再秉國政,盡心措置,紀綱少振,頗有轉機。且授劉知遠為北面行營都統,晉封北平王,杜威為招討使,督率十三節度,控御朔方。維翰在內指揮,自行營都統以下,無敢違命,時人多服他膽略。惟權位既重,四方賂遺,競集門庭,僅閱一歲,積資鉅萬。並且恩怨太明,睚眥必報,又生成一張大面,耳目口鼻,無不廣大。僚屬按班進見,仰視聲威,無不失色,所以秉政歲餘,漸有謗言。磨穿鐵硯之桑維翰,亦未能免俗,可歎!
楊光遠素為維翰所嫉,至是維翰必欲除去光遠,遂專任侍衛馬步都虞侯李守貞,率步騎二萬,進討青州。光遠方自棣州敗還,突聞守貞兵到,慌忙領兵守城,且遣使求救遼廷。守貞奮力督攻,四面兜圍,困得水泄不通。光遠日望遼兵來援,那知遼兵只來得千餘人,被齊州防禦使薛可言,中途擊退。城中援絕勢孤,糧食漸盡,兵士多半餓死。光遠料不能出,自登城上,遙向北方叩首道:「皇帝皇帝,誤我光遠了!」誰叫你叛國事虜?言已泣下,光遠子承勳、承信、承祚等,勸光遠出降,光遠搖首道:「我在代北時,嘗用紙錢駝馬祭天,入池沈沒,人皆說我當作天子,我且死守待援,勿輕言降晉哩!」承勳等怏怏退下,回憶謀叛首領,實出判官邱濤,及親校杜延壽、楊瞻、白承祚數人,乃俟光遠回府,竟號召徒眾,殺死邱、杜、楊、白四人,函首出送晉營。一面縱火大噪,劫光遠出居私第,然後開城迎納官軍,派即墨縣令王德柔上表謝罪。
德柔齎表入都,晉主重貴覽表,躊躇未決,召桑維翰入問道:「光遠罪大宜誅,但伊子歸命,可否為子免父?」維翰忙接口道:「豈有逆狀滔天,尚可輕赦?望陛下速正明刑。」重貴始終懷疑,俟維翰退後,惟傳命軍前,飭李守貞便宜從事。守貞已入青州,接到廷寄,乃遣客省副使何延祚,率兵入光遠私第,拉死光遠,便算了案。上書報聞,詭言光遠病死。晉主重貴,反起復楊承勳為汝州防禦使。乃父叛君,諸子劫父,不忠不孝,同一負辜,可笑那重貴賞罰不明,縱容叛逆,徒養成一班無父無君的禽獸,那裡能保有國家呢!評論精嚴!
先是光遠叛命,中外大震,有朝士揚言道:「楊光遠欲謀大事麼?我實不值!光遠素患禿瘡,伊妻又嘗跛足,天下豈有禿頭天子,跛腳皇后麼?」為這數語,轉令人心漸靖,不到一年,光遠果然伏誅了!
遼主耶律德光,聞光遠被誅,青州歸晉,又擬大舉入寇。令趙延壽引兵先進,前鋒直達邢州。成德節度使杜威,飛章告急。晉主復欲親征,會遇疾不果,乃調張從恩為天平節度使,馬全節為鄴都留守,會同護國軍節度使安審琦,武寧軍節度使趙在禮,共御遼兵。在禮屯鄴都,餘軍皆屯邢州,兩下俱按兵不戰。遼主德光,復率大兵踵至,建牙元氏縣,聲勢甚盛。各軍已有懼意,再經晉廷戒他慎重,越加惶恐,頓時未戰先卻,沿途拋棄甲仗,無復部伍。匆匆奔至相州,勉強過了殘冬。
開運二年正月,朝旨命趙在禮退屯澶州,馬全節還守鄴都,另遣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出戍黎陽,西京留守景延廣,出扼胡梁渡。遼兵大掠邢、洺、磁三州,進逼鄴境。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三軍,同時會集,列陣相州安陽水南,為截擊計。神武統軍皇甫遇,方加官檢校太師,出任義成軍節度使,也聞難前來,與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帶著數千騎兵,作為游騎,先去偵探敵勢。自旦至暮,未見回來,安陽諸將,免不得驚訝起來。正是:
軍情艱險原難測,兵報稽遲促暗驚。
究竟皇甫遇馳往何處,容至下回表明。
石晉之向遼稱臣,原一大謬。但鑄錯已成,勢難驟改。重貴新立,皇綱未振,乃誤信一景延廣,向遼挑釁,遼主入寇無功,旋即引去,此豈重貴之果能卻敵,實由天奪之鑒,促其波亡耳!景延廣雖被劾外調,而進任者為一桑維翰,悉心秉政,頗有轉機。然賄賂公行,恩怨必報,究非大臣風度。且幽、涿十六州,淪沒虜廷,創此議者為誰,而可謂無罪乎?楊光遠引虜入侵,甘心叛主,實欲效石敬瑭故事,但禿瘡天子,跛腳皇后,久為世笑,安能有成?惟重貴不能明正典刑,徒令李守貞之遣人拉死,反以病卒見告,叛命者可以免罪,則天下誰不思藉蠻夷力,竊皇帝位乎?故遼兵再舉,而虎倀甚多。石晉不亡於內亂,而亡於外寇,有以夫!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49:08
第67回 戰陽城遼兵敗溃
卻說義成節度使皇甫遇,與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往探敵蹤,行至鄴縣漳水旁,正值遼兵數萬,控騎前來。遇等且戰且卻,至榆林店,後面塵頭大起,見遼兵無數馳至,遇語彥超道:「我等寡不敵眾,但越逃越死,不如列陣待援。」彥超亦以為然,乃布一方陣,露刃相向。遼兵四面衝突,由遇督軍力戰,自午至未,約百餘合,殺傷甚眾。遇坐馬受傷,下騎步戰。僕人顧知敏,讓馬與遇。遇一躍上馬,再行衝鋒,奮鬥多時,才見遼兵少卻。旁覓知敏,已經失去,料知為敵所擒,便呼彥超道:「知敏義士,怎可輕棄!」彥超聞言,便怒馬突入遼陣,遇亦隨往,從槍林箭雨中,救出知敏,躍馬而還。義勇可風。
時已薄暮,遼兵又調出生力軍,前來圍擊,遇複語彥超道:「我等萬不可走,只得以死報國了!」乃閉營自固,以守為戰。安陽諸將,怪遇等至暮未歸,各生疑慮。安審琦道:「皇甫太師,寂無聲問,想必為敵所困。」言未已,有一騎士馳來,報稱遇等被圍,危急萬狀。審琦即引騎兵出行。張從恩問將何往?審琦慨然道:「往救皇甫太師!」如聞其聲。從恩道:「傳言未必可信,果有此事,虜騎必多,夜色昏皇,公往何益!」審琦朗聲道:「成敗乃是天數,萬一不濟,亦當共受艱難,倘使虜不南來,坐失皇甫太師,我輩何顏還見天子!」審琦亦頗忠勇。說至此,已揚鞭馳去,逾水急進,遼兵見有援師,便即解圍。遇與彥超,才得偕歸相州。
張從恩道:「遼主傾國南來,勢甚洶湧,我兵不多,城中糧又不支一旬,倘有奸人告我虛實,彼虜悉眾來圍,我等死無葬地了。不若引兵就黎陽倉,倚河為拒,尚保萬全。」審琦等尚未從議,從恩麾軍先走,各軍不能堅持,相率南趨,擾亂失次,如邢州溃退時相同。從恩只留步卒五百名,守安陽橋,夜已四鼓。
知相州事符彥倫,聞各軍退去,驚語將佐道:「暮夜紛紜,人無固志,區區五百步卒,怎能守橋!快召他入城,登陴守禦。」當下遣使召還守兵,甫經入城,天色已曙。遙望安陽水北,已是敵騎縱橫。彥倫命將士乘城,揚旗鳴鼓,佯示軍威。遼兵不知底細,總道是兵防嚴密,不敢逕進。彥倫復出甲士五百,列陣城北,遼兵益懼,至午退歸。
北面副招討使馬全節等,奏稱虜眾引還,宜乘勢大舉,出襲幽州。振武節度使折從遠,又表稱截擊歸寇,進攻勝朔。於是晉主重貴,復起雄心,召張從恩入都,權充東京留守,自率親軍往滑州。命安審琦屯鄴都,再從滑州趨潼州,馬全節部軍,依次北上。劉知遠在河東,得知消息,不禁歎息道:「中原疲敝,自守尚恐不足,今乃橫挑強胡,幸勝且有後患,況未必能勝呢!」你也未免觀望。
遼主尚未知晉主親出,但取道恒州,向北旋師。前驅用羸兵帶著牛羊,趨過祁州城下,刺史沈斌,望見遼兵羸弱,以為可取,遂派兵出擊。不意兵已出發,那後隊的遼兵,突然掩至,竟將州兵隔斷,趁勢急攻。斌登城督守,趙延壽在城下指揮遼兵,仰首呼斌道:「沈使君!你我本系故交,想區區孤城,如何得保!不如趨利避害,速即出降。」斌正色答道:「公父子失計,陷沒虜廷,忍心害理,敢率犬羊遺裔,來噬父母宗邦,試問公具有天良,奈何不自愧恥,尚有驕色。斌弓折矢盡,寧為國家死節,終不效公所為!」對牛彈琴。延壽惱羞成怒,撲攻益急,兩下相持一晝夜,待至詰朝,城被攻破,斌即自殺。延壽擄掠一周,出城自歸。
晉主再命杜威為北面行營都招討使,領本道兵,會馬全節等進軍。杜威乃進兵定州,派供奉官蕭處鈞,收復祁州,權知州事。一面會同各軍,進攻泰州,遼刺史晉廷謙開城出降。
晉軍乘勝攻滿城,擒住遼將沒刺,復移兵拔遂城。
遼主耶律德光,還至虎北口,迭接晉軍進攻消息,又擁眾南向,麾下約八萬人。晉營哨卒,報知杜威,威不禁生畏,拔寨遽退,還保泰州。及遼軍進逼,再退至陽城,那遼主不肯休息,鼓行而南,晉軍退無可退,不得不上前廝殺。可巧遇著遼兵前鋒,即兜頭攔截,一陣痛擊,殺敗遼兵,逐北十餘里,遼兵始逾白溝遁去。
越二日,晉軍結隊南行,才經十餘里,忽遇遼兵掩住,四面環攻。晉軍突圍而出,至白團衛村,依險列陣,前後左右,排著鹿角,權作行寨。遼兵一齊奔集,攢聚如蟻,又把晉營圍住,並用奇兵繞出營後斷絕晉軍糧道。是夜東北風大起,拔木揚沙,很是利害。晉營中掘井取水,方見泉源,泥輒倒入,軍士用帛絞泥,得水取飲,終究不能解渴,免不得人馬俱疲。挨至黎明,風勢愈劇,遼主德光,踞坐胡車,大聲發令道:「晉軍止有此數,今日須一律擒住,然後南取大梁。」遂命鐵鷂軍遼人稱精騎為鐵鷂。同時下馬,來踹晉營。拔去鹿角,用短兵殺入,後隊更順風揚火,聲助兵威。
晉軍至此,卻也憤怒起來,齊聲大呼道:「都招討使!何不下令速戰!難道甘束手就死麼?」杜威尚是遲疑,徐徐答道:「俟風少緩,再定進止。」李守貞進言道:「敵眾我寡,現值風揚塵起,彼尚未辨我軍多少,此風正是助我,若再不出軍奮擊,一俟風緩,吾屬無噍類了!」說至此,便向眾齊呼道:「速出擊賊。」又回頭語威道:「公善守禦,守貞願率中軍決死了。」馬軍排陣使張彥澤欲退,副使藥元福力阻道:「軍中饑渴已甚,一經退走,必且崩溃。敵謂我不能逆風出戰,我何妨出彼所料,上前痛擊,這正是兵法中詭道哩!」馬步軍都排陣使符彥卿,亦挺身出語道:「與其束手就擒,寧可拚生報國!」遂與彥澤、元福,拔關出戰。皇甫遇亦麾兵躍出,縱橫馳驟,銳不可當,遼兵辟易,倒退至數百步。風勢越吹越大,天愈昏暗,幾乎不辨南北,彥卿與守貞相遇,並馬與語道:「還是曳隊往來呢?還是再行前進,以勝為度呢?」守貞道:「兵利速進,正宜長驅取勝,怎得回馬自沮!」彥卿乃呼集諸軍,擁著萬餘騎,橫擊遼兵,吶喊聲震動天地。遼兵大敗而走,勢如崩山,晉軍追逐至二十餘里。
遼鐵鷂軍已經下馬,倉猝不能復上,委棄馬仗,滿積沙場,及奔至陽城東南水上,始稍稍成列。杜威聞勝出追,行至陽城,遙見遼兵正在佈陣,乃下令道:「賊已破膽,不宜更令成列!」因遣輕騎馳擊,也來駛順風船麼?遼兵皆逾水遁去。耶律德光乘車北走千餘里,得一橐駝,改乘急走。諸將請諸杜威,謂急追勿失。杜威獨揚言道,「遇賊幸得不死,尚欲索取衣囊麼?」總不肯改過本心。李守貞接入道:「兩日以來,人馬渴甚,今得水暢飲,必患腳腫﹔不如全軍南歸為是。」乃退保定州,嗣復自定州引還,晉主也即還都。
杜威歸鎮,表請入朝,晉主不許。看官道他何意?原來杜威久鎮恒州,自恃貴戚,貪縱無度,往往托詞備邊,斂取吏民錢帛,入充私橐。富室藏有珍貨,及名姝駿馬,必設法奪取,甚且誣以他罪,橫加殺戮,沒資充公。至虜騎入境,他卻畏縮異常,任他縱掠,屬城多成榛莽。自思境內殘敝,又適當敵衝,不如入都覲主,面請改調。晉主重貴不許,他竟不受朝命,委鎮入朝。
朝廷聞報,相率驚駭。桑維翰入奏道:「威常憑恃勛親,邀求姑息,及疆場多事,無守御意,擅離邊鎮,藐視帝命。正當乘他入朝,降旨黜逐,方免後患!」晉主重貴,默然不答,面上反露出二分慍意。維翰又道:「陛下若顧全親誼,不忍加罪,亦只宜授他近京小鎮,勿復委鎮雄藩。」重貴才出言道:「威與朕至親,必無異志,但長公主欲來相見,所以入朝,願卿勿疑!」維翰怏怏趨出。嗣是不願再言國事,托詞足疾,上表乞休。晉主總算慰留。
未幾杜威入都,果挈妻同至。妻系晉主女弟,已進封宋國長公主,至是入宮私覿,替威面請,求改鎮鄴都。晉主重貴,立即應諾,命威為鄴都留守,仍號鄴都為天雄軍,令兼充節度使。為了兄妹的私情,竟把宗社送掉了。調故留守馬全節鎮成德軍。威欣然辭行,挈妻偕往。馬全節調任未幾,即報病歿,後任為定州節度使王周,用前易州刺史安審約充定州留後,這也無容絮述。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49:49
第68回 失建州閩主覆亡
且說遼主連年入寇,中國原被他蹂躪,受害不堪,就是北廷人畜,亦多致亡死。述律太後語德光道:「今欲令漢人為遼主,汝以為可行否?」德光答言不可。述律太后復道:「汝不欲漢人主遼,奈何汝欲主漢?」德光答道:「石氏負我太甚,情不可容!」述律太后道:「汝今日雖得漢土,亦不能久居,萬一蹉跌,後悔難追!」又顧語群下道:「漢兒怎得一向眠,自古但聞漢和蕃,不聞蕃和漢,若漢兒果能回意,我亦何惜與和。」這消息傳入大梁,桑維翰含忍不住,復勸晉主向遼修和,稍紓國患。晉主重貴,乃使供奉官張暉,奉表稱臣,往遼謝過。
遼主德光道:「使景延廣、桑維翰自來,再割鎮、定兩道與我,方可言和。」張暉不敢多辯,歸白晉主。晉主謂遼無和意,不再遣使。且默憶遼兵兩入,均得擊退,自謂可無後虞,樂得安享太平,耽戀酒色。凡四方貢獻珍奇,盡歸內府,選嬪御,廣宮室,多造器玩,崇飾後庭。在宮中築織錦樓,用織工數百,制成地毯,期年甫成。又往往召入優伶,夤夜歌舞,賞賜無算。尋且因各道貢賦,統用銀兩,遂命將銀易金,取藏內庫,笑語侍臣道:「金質輕價昂,最便攜帶。」後人即指為北遷預兆。驕侈如此,即無以金易銀之舉,寧能免虜!桑維翰復進諫道:「強鄰在邇,未可偷安!曩時陛下親御胡寇,遇有戰士重傷,且不過賞帛數端。今優人一談一笑,偶爾稱旨,輒賜束帛萬緡,並給錦袍銀帶,彼戰士寧無見聞!將謂陛下待遇優伶,遠過戰將,勢必灰心懈體,尚誰肯奮身效力,為陛下保衛社稷呢?」重貴不從。
樞密使馮玉,專事逢迎,甚得主歡,兄妹本是同情。竟升任同平章事。玉嘗有微疾,乞假在家,重貴語群臣道:「自刺史以上,俟馮玉病癒視事,方可遷除。」嗣是內外官吏,多趨奉馮玉,門庭如市。還有宣徽南院使李彥韜,傾邪儉巧,素為高祖倖臣,至此復與馮玉聯絡,得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晉官檢校太保。兩嬖專權,朝政益壞。
先是重貴有疾,桑維翰嘗遣女僕入宮,朝見太后,且問皇弟重睿,曾否讀書。語為重貴所聞,未免芥蒂。至馮玉擅權,偶與談及,玉即謂維翰有意廢立,益觸動重貴疑心。李彥韜是馮家走狗,當然與玉相聯,排斥維翰。還有天平節度使李守貞,亦與維翰有隙,內外構陷,立將維翰捽去,罷為開封尹,進前開封尹趙瑩為中書令,左僕射李崧為樞密使,司空劉昫判三司。維翰政權被奪,遂屢稱足疾,謝絕賓客,不常朝謁。或語馮玉道:「桑公系是元老,就使撤除樞務,亦當委任重藩,奈何令為開封尹,徒治理瑣務呢!」玉半晌才道:「恐他造反啰!」或又道:「彼乃儒生,怎能造反?」玉復道:「自己不能造反,難道不能教人造反麼?」朝臣以玉黨同伐異,嘖有煩言。玉內恃懿戚,外結藩臣,遂把那石氏一家,輕輕的送與他人了。
小子因開運二年的秋季,閩為唐滅,不得不按時敘入,只好把晉事暫停,另述閩事。應三十二回。閩主延政,與唐相拒,不分勝負。唐安撫使查文徽,屢請益兵,唐主璟更派都虞侯何敬洙為建州行營招討使,將軍祖全恩為應援使,姚鳳為都監,率兵數千攻建州,由崇安進屯赤嶺。閩主延政,遣僕射楊思恭,統軍使陳望,率兵萬人,前往抵禦。望列柵水南,旬餘不戰,唐人也不敢進逼。偏思恭傳延政命,促望出擊。望答道:「江淮兵精將悍,不可輕敵,我國安危,系此一舉,須謀出萬全,然後可動!」思恭變色道:「唐兵深入,主上寢不交睫,委命將軍。今唐軍不過數千,將軍擁眾萬餘,不急督兵出擊,徒然老師糜餉,試問將軍如何對得住主上呢?」望不得已引軍涉水,與唐交仗。
唐將祖全恩見閩兵到來,只用千人對仗,佯作虧輸,誘望窮追。望猛力追去,驀聽得後隊大噪,急忙回顧,已被唐兵截作數段,頓時腳忙手亂,不及施救。唐將姚鳳攪入中堅,先將帥旗砍翻,祖全恩又自前殺入。兩唐將交逼陳望,望心膽愈裂,偶然失防,身已中槊,一個倒栽蔥,跌落馬下,立刻送命。望能守,不能戰,故致喪身。楊思恭並不援應,一聞陳望陣亡,即慌忙逃回。延政大懼,嬰城自守,且向泉州調將董思安、王忠順,使率本州兵五千,分防建州要害。王、董二人見三十二回。
偏建州未能免兵,福州又復生變。從前福州指揮使李仁達,叛曦奔建州,延政用以為將。及朱文進叛曦,仁達復奔還福州,為文進謀取建州。文進慮他多詐,黜居福清。尚有著作郎陳繼珣,亦叛延政入福州。至延政子繼昌,由延政派為福州鎮守,仁達、繼珣,恐難免罪,意欲先發制人。繼昌闇弱嗜酒,不恤將士,部下多生怨謗,延政曾防到此著,遣指揮使黃仁諷,為鎮遏使,率兵保護繼昌。繼昌瞧不起仁諷,仁諷亦不免介意。仁達、繼珣,乘間進語仁諷道:「今唐兵乘勝南下,建州孤危,富沙王不能保有建州,怎能顧及福州?昔王潮兄弟,皆光山布衣,取福建尚如反掌,況我等乘此機會,自圖富貴,難道不及王潮兄弟麼!」仁諷也不多說,但點首示表同情。仁達、繼珣退出,即密召黨羽,乘夜突入府舍,殺死王繼昌。吳成義聞變來援,雙手不敵四拳,也為所殺。
仁達初欲自立,恐眾心未服,特迎雪峰寺僧卓巖明為主,托言此僧兩目重瞳,手垂過膝,真天子相。黨徒同聲附和,遂將禿奴擁入,代解衲衣,被服袞冕,就在南面高坐起來。大約亦是盤坐。仁達率將吏北面拜舞,年號恰遵晉正朔,稱為天福十年。遣使至大梁,上表稱藩。閩主延政聞報,族滅黃仁諷家,更派統軍使張漢真,帶領水軍五千,會漳泉兵往討巖明。
到了福州東關,船甫下椗,那城內突出一將,領著數千弓弩手,飛射來船。漢真不及備御,所帶戰艦,均被射得帆折檣摧。當下麾船欲遁,不防江中駛出許多小舟,舟中載著水兵,七鐺八叉,來捉漢真。漢真措手不迭,被他叉落水中,活擒而去。餘眾或逃或死,不在話下。該統將入城報功,即將漢真砍為兩段。看官道該將為誰?原來就是黃仁諷。仁諷因家族夷滅,無憤可泄,所以勇往直前,擒戮來將,聊報仇恨。亦是錯想。那半僧半帝的卓巖明,毫無他能。惟在殿上噀水散豆,喃喃誦咒,謂為鎮壓來兵,因得勝仗。賞勞已畢,派人至莆田迎入乃父,尊為太上皇。仁達自判六軍諸衛事,使黃仁諷守西門,陳繼珣守北門。
仁諷事後追思,忽覺懷慙,是良心發現處。從容語繼珣道:「人生世上,貴有忠信仁義,我嘗服事富沙王,中道背叛,忠在那裡?富沙王以從子托我,我反幫同亂黨,將他殺斃,信在那裡?近日與建州兵交戰,所殺多鄉曲故人,仁在那裡?拋撇妻子,令為魚肉,受人屠戮,義在那裡?身負數惡,死有餘愧了!」說著,淚如雨下。繼珣勸慰道:「大丈夫建功立名,顧不到甚麼妻子,且置此事,勿自取禍!」兩人密談心曲,偏為外人所聞,往報仁達。仁達競誣稱兩人謀反,猝遣兵役捕至,梟首示眾。仁諷實是該死。
既而大集將士,請卓巖明親臨校閱。巖明昂然到來,甫經坐定,由仁達目視部眾,眾已會意,競登階刺殺巖明,仁達卻佯作驚惶,倉皇欲走,當被大眾擁住,迫居巖明坐位。仁達令殺偽太上皇,自稱威武軍留後,用南唐保大年號,向唐稱臣,又遣人入貢晉廷。唐命仁達為威武節度使,賜名弘義,編入國籍。仁達又派使至吳越修好。
閩主延政,因國勢日危,亦遣使至吳越乞援,願為附庸。吳越尚未發兵,那唐軍卻銳意進攻,日夕不休。延政左右,密告福州援兵,有謀叛情狀,乃收還甲仗,遣歸福州。暗中卻出兵埋伏,待至半途,突起圍住,殺得一個不留,共得八千餘屍骸,載歸為脯,充作兵糧。看官試想,兔死尚且狐悲,這守兵也有天良,怎忍殘食同類,因此人人痛怨,瓦解土崩。或勸董思安早擇去就,思安慨然道:「我世事王氏,見危即叛,天下尚有人容我麼?」部眾感泣,始無叛意。
唐先鋒使王建封,攻城數日,偵得守兵已無固志,遂緣梯先登。唐兵隨上,守卒盡遁。閩主延政,無可奈何,只好自縛請降。王忠順戰死,董思安整眾奔泉州,汀州守將許文稹,泉州守將王繼勳,漳州守將王繼成,聞建州失守,相繼降唐。閩自王審知僭據,至延政降唐,凡六主,共五十年。小子有詩歎道:
不經弒奪不危亡,禍亂都因政失常。
五十年來正氏祚,可憐一戰入南唐!
延政被解至金陵,能否保全性命,待至下回再表。
兵貴鼓氣,氣盛則一往莫御,觀此回白團衛村之戰,知晉之所以能勝遼者,全在氣盛而已。然杜威、張彥澤之臨陣畏縮,偷生畏死,已見一斑。若非李守貞、藥元福、符彥卿、皇甫遇諸人,踴躍直前,彼早靦顏降虜矣。晉主重貴,任用非人,反以威為懿親,有功王室,違命不誅,拒諫不從,能保狼子之不反噬乎!若閩主延政,勢成弩末,既無保邦卻敵之材,復有好猜嗜殺之失,倒行逆施,不亡何待!彼雪峰寺僧卓巖明,是何僥倖,一躍稱帝!但有非分之福,必有無妄之災。僭位未幾,父子駢戮,求再披緇而不可得,富貴其可幸致耶!覽此書,可作當頭棒喝。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51:08
第69回 拒唐師李達守危城
卻說王延政被虜至金臨,入見唐主。唐主降敕赦罪,授為羽林大將軍,所有建州諸臣,一概赦免。惟僕射楊思恭,暴斂橫征,剝民肥己,建州人號為楊剝皮,唐主特數罪處斬,以謝建人。另簡王崇文為永安節度使,令鎮建州。崇文治尚寬簡,建人遂安。
越年三月,唐泉州刺史王繼勳,貽書福州,意在修好。李弘義即李仁達。以泉州本隸威武軍,素歸節制,此時平行抗禮,與前不符,免不得暗生憤怒,拒書不受。嗣且遣弟弘通,率兵萬人,往攻泉州。泉州指揮使留從效,語刺史王繼勳道:「李弘通兵勢甚盛,本州將士,因使君賞罰不明,不願出戰,使君且避位自省罷!」繼勳沈吟未決,當由從效指揮部眾,把繼勳掖出府門,逼居私第。自稱代領軍府事,部署行伍,出截弘通。戰至數十回合,從效用旗一麾,部兵都冒死直上,弘通招架不住,回馬返奔。主將一逃,全軍大亂,走得快的還算倖免,稍遲一步,便即喪生。從效追至數十里外,方才凱旋,便遣人至金陵告捷。唐主璟授從效為泉州刺史,召繼勳歸金陵,徒漳州刺史王繼成為和州刺史,汀州許文稹為蘄州刺史,懲前毖後,為休息計。
燕王景達,用屬掾謝仲宣言,面白唐主,謂宋齊邱系國家勛舊,棄諸草萊,未愜眾望。宋齊邱歸老九華,見三十二回。唐主乃復召齊邱為太傅,但奉朝請,不令預政。偏齊邱未肯安閒,硬要來出風頭。樞密使陳覺,向與齊邱交好,遂托齊邱上疏推薦,願往召李弘義入朝。齊邱樂得吹噓。未奉批答,覺又自上一書,謂孑身往說弘義,不怕弘義不來。唐主乃令覺為福州宣諭使,賚賜弘義金帛,並封弘義母妻為國夫人,四弟皆遷官。
覺到了福州,滿望弘義出迎,就可仗他三寸舌,勸令入覲。不意弘義高坐府署,但遣屬吏導覺入見,弘義惟稍稍欠身,面上含著一種殺氣,凜凜可畏。兩旁更站住刀斧手,彷彿與覺為仇,有請君入甕的情狀。嚇得陳覺魂膽飛揚,但傳唐主賜命,不敢說及入朝二字。弘義但拱手言謝,即使屬吏送覺入館,以尋常酒飯相待。覺很覺沒趣,住了一晝夜,便即辭歸。可謂掃臉。
行至劍州,越想越慚,越慚越憤,便矯詔使侍衛官顧忠,再至福州,召弘義入朝。自稱權領福州軍府事,旦擅發汀、建、撫、信各州戍卒,命建州監軍使馮延魯為將,前往福州,促弘義入朝。延魯先致弘義書,曉諭禍福。弘義毫不畏怯,竟覆書請戰,特遣樓船指揮使楊崇葆,率舟師抵拒延魯。覺恐延魯獨力難支,續派劍州刺史陳誨,為沿江戰棹指揮使,援應延魯。一面拜表金陵,但說福州孤危,旦夕可克。
唐主璟並未接洽,接閱表文,才知覺矯制調兵,專擅的了不得,禁不住怒氣勃發。學士馮延己已進任首相,與朝上一班大臣,多是陳覺黨羽,慌忙上前勸解,統說是兵逼福州,不宜中止,且俟戰勝後再作區處。唐主乃權時忍耐。未幾接得軍報,延魯已得勝仗,擊敗楊崇葆。又未幾復接軍報,延魯進攻福州西關,被弘義一鼓擊退,士卒多死。連左神威指揮使楊匡鄴,都為所擒。那時唐主不能罷手,只好將錯便錯的做了下去。當下命永安節度使王崇文,為東南面都招討使,漳泉安撫使魏岑,為東面監軍使,延魯為南面監軍使,會兵進攻福州。憑著人多勢厚,陷入外郛。弘義收集殘眾,固守內城,改名弘達,奉表晉廷。晉授弘達為威武節度使,知閩國事,惟不過授他虛名,並沒有甚麼幫助。唐兵在福州外城,攻撲以外,一再招誘。福州排陣使馬捷,願為內應,遽引唐軍至善化門橋。弘達不防內變,幾乎手足失措,還虧都指揮使丁彥貞,率敢死士百人,用著短兵,闖入唐兵陣內,再蕩再決,才將唐兵擊卻,不令入門。但孤城總危急得很,弘達寢臥不安,復改名為達,遣使至吳越乞援,奉表稱臣。再四改名,有何益處?適唐漳州將林贊堯作亂,殺死監軍使周承義。劍州刺史陳誨,忙會同泉州刺史留從效,往平漳亂,逐去贊堯。即用故閩將董思安權知漳州事,且聯名保薦思安,唐主因授思安為漳州刺史。思安以父名章,上書辭職。這也未免迂拘。唐主特改稱漳州為南州,且令他與從效合兵,助攻福州。
福州已如纍卵,怎禁得住唐兵合攻,只好再三派使,至吳越催促援軍。吳越王弘佐,召諸將商議進止,諸將統言道路險遠,不便往援,惟內都監使邱昭券,主張出師。弘佐道:「唇亡齒寒,古有明戒,我世受中原命令,位居天下兵馬元帥,難道鄰國有難,可坐視不救麼?諸君只樂飽食安坐,奈何為國!」說著,便命統軍使張筠、趙承泰,調兵二萬,水陸南下,往援福州。李達聞援兵到來,急開水城門迎接。吳越軍自■浦夜進,得入城中。偏唐軍聞風急攻,進東武門。李達偕吳越軍拚命出拒,鏖鬥多時,不能得勝,只勉強保守危城。
唐主更遣信州刺史王建封,再往福州,滿擬添兵益將,指日成功。偏建封素性倔強,不肯服從王崇文。陳覺、馮延魯、魏岑、留從效等,又彼此爭功,彼進此退,彼退此進,好似滿盤散沙,不相團結,因此將士灰心,各無鬥志。唐主召江州觀察使杜昌業為吏部尚書,昌業查閱簿籍,慨然歎道:「連年用兵,國帑將罄,如何能持久呢?」為下文伏筆。
且說晉主重貴,本欲發兵援閩,因北寇方深,無暇南顧,只好虛詞籠絡,得過且過。定州西北有狼山,土人入山築堡,意在避寇。堡中有佛舍,由女尼孫深意住持,深意妖言惑眾,遠近奉若神明。中山人孫方簡,及弟行友,與深意聯宗。自居姪輩,敬事深意。深意病死,方簡詭稱深意坐化,用漆髹屍,置諸神龕中,服飾如生,香花供奉。徒黨輾轉依附,多至數百人。時晉、遼絕好,北方賦役繁重,寇盜充斥。方簡兄弟,自言有天神相助,可庇人民。百姓奔趨如鶩,求他保護,他遂選擇壯丁,勒成部伍,舍寺作寨,號為一方保障。初意卻是可取。
遼兵入寇,即督眾邀擊,奪得甲兵牛馬軍資,分給徒眾,眾皆歡躍。鄉民聞風往依,攜老挈幼,絡繹不絕,歷久得千餘家,自恐為吏所討,歸款晉廷。晉廷亦借他禦寇,令署東北招收指揮使,方簡遂屢入遼境抄掠,輒有殺獲,漸漸的驕恣起來,嘗向晉廷多方要求。晉廷怎能事事依他,他不得如願,即叛晉降遼,願為嚮導,引遼入寇。匪人之不可恃也如此!會河北大饑,餓莩載道,兗、鄆、滄、貝一帶,盜賊蠭起,吏不能禁。天雄軍節度使杜威,遣部將劉延翰,出塞市馬,竟為方簡所擄,押獻遼廷。途次被延翰脫逃,還奔大梁。報稱方簡為遼作倀,亟宜預防。晉主乃命天平節度使李守貞為北面行營都部署,義成節度使皇甫遇為副,彰德節度使張彥澤充馬軍都指揮使,義武節度使李殷,充步軍都指揮使,並遣指揮使王彥超、白延遇等,率步兵十營戍邢州。守貞雖為統帥,但與內廷都指揮使李彥韜未協。彥韜方黨附馮玉,掌握軍權,應前回。往往牽制守貞。守貞佯為敬奉,暗中實怒恨不平。看官!你想內外不和,形同水火,國事尚堪再問麼!呼應語不可少。
晉主恐吐谷渾等,再為遼誘,屢召白承福入朝,宴賜甚厚,白承福降晉見三十一回。令戍滑州。承福令部眾仍往太原,擇地畜牧。番眾不知法律,嘗犯河東禁令。節度使劉知遠,依法懲辦,不肯少貸。番目白可久,漸生怨望,率所部先亡歸遼。
知遠得報,密與親將郭威計議道:「今天下多事,番部出沒太原,實是腹心大病,況白可久已先叛去,能保不輾轉相誘麼!」威答道:「頃聞可久奔遼,遼授他雲州觀察使,倘被承福聞知,必望風欣羨,陰生異圖。俗語說得好:『擒賊先擒王』,承福一除,部落自衰。且承福擁資甚厚,飼馬嘗用銀槽,我若得資餉軍,雄踞河東,就使中原生變,也可獨霸一方。天下事安危難測,願公早為決計!」威亦亂世梟雄。知遠稱善,因密表吐谷渾反覆無常,請遷居內地。晉主遂派使押還蕃眾,分置諸州。
知遠料承福勢孤,即遣郭威召誘承福,俟承福入太原城,用兵圍住,誣他謀叛,把承福親族四百餘口,殺得精光。所有承福遺資,一並籍沒,事後奏達晉廷,仍然將謀叛二字,作為話柄。晉主哪裡知曉,頒敕褒賞,吐谷渾從此衰微,河東卻從此雄厚了。為劉氏代晉張本。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0 03:51:48
第70回 中遼計杜威設孤寨
既而遼兵三萬寇河東。想由白可久導入!劉知遠命郭威出拒陽武谷,擊破遼兵,斬首七千級,露佈告捷。張彥澤亦報稱泰、定二州,連敗遼人,俘馘二千名。晉廷君臣,得意揚揚,還道是北虜濅衰,容易翦滅。
適幽州來了一個弁目,謂趙延壽有意歸國。樞密使李崧、馮玉信為真情,遽使杜威致書延壽,具述朝旨,啗他厚利。嗣得延壽覆書,略言久處異域,思歸故國,乞發大兵接應,即當自拔來歸。馮玉等更懷癡望,且派使往幽州,與延壽約定師期。延壽假意承認,暗地裡報知遼主。遼主將計就計,且囑瀛州刺史劉延祚,遺樂壽監軍王巒書,佯言願舉城內附。並雲城中遼兵不滿千人,朝廷若發兵往襲,自為內應,城可立下。今秋又值多雨,瓦橋以北,積水漫天,遼主已歸牙帳,雖聞關南有變,道遠水阻,如何能來?請朝廷乘勢速行等語。王巒得書,飛使表聞。
馮玉、李崧,喜歡的了不得,擬先發大軍,往迎延壽與延祚。杜威亦上言瀛、莫可取狀。深州刺史慕容遷,且獻入瀛、莫地圖。玉與崧遂奏白晉主,請用杜威為都招討使,李守貞為副。中書令趙瑩,私語馮、李二人道:「杜為國戚,身兼將相,尚所欲無饜,心常慊慊,此豈還可復假兵權!必欲有事朔方,不如專任守貞,尚無他慮呢!」亦非知本之言。馮、李亦不以為然,遂授杜威行營都招討使,李守貞為兵馬都監,安審琦為左右廂都指揮使,符彥卿為馬軍左廂都指揮使,皇甫遇為馬軍右廂都指揮使,他如梁漢璋、宋彥筠、王饒、薛懷讓諸將,統隨往北征。且下敕牓道,專發大軍,往平黠虜,先收瀛、莫,安定關南,次復幽、燕,蕩平塞北。能說不能行奈何?結末一行,是有能擒獲虜主者,除上鎮節度使,賞錢萬緡,絹萬匹,銀萬兩。是敕一下,各軍陸續出發。偏偏天不助美,自六月積雨,至十月末止,軍行糧輸,免不得拖泥帶水,各生怨言。
杜威到了廣晉,與李守貞會師,北向進行,且恐兵馬不足,再令妻宋國公主入都,乞請添兵。晉主將禁軍多半撥往,顧不得宿衛空虛,但望他克期奏捷。威帶領全軍,直往瀛州,遙見城門大開,寂若無人,不由的暗暗驚疑,徬徨卻顧。當下駐營城外,分遣偵騎四往探聽。俟得偵報,謂遼將高漠翰,已引兵潛出,刺史劉延祚不知去向,威乃令馬軍排陣使梁漢璋,引二千騎往追遼兵。此時應知中計,何不速退?還要令梁漢璋往追,想是漢璋該死此地了。漢璋奉令前進,行至南陽務,陷入伏中,遼兵四面齊起,把漢璋困住垓心。漢璋左衝右突,竟不能脫,徒落得全軍覆沒,暴骨沙場。
敗報遞入威營,威慌忙引還。那時遼主耶律德光,聞知晉軍已退,遂大舉南來,追躡晉軍。杜威素來膽小,星夜南奔,張彥澤時在恒州,引兵往會,主張拒敵。威乃與同趨恒州,使彥澤為先鋒。進至中渡橋,橋據滹沱河中流,遼兵已上橋扼守,由彥澤麾眾與爭,三卻三進,遼兵焚橋退去,與晉軍夾河列營。
遼主德光,見晉軍大至,爭橋失利,恐晉軍急渡滹沱,勢不可當,正擬引眾北歸。嗣聞晉軍沿河築寨,為持久計,乃逗留不去。杜威築壘自固,閉門高坐,偏裨皆節度使,無一奮進,但日相承迎,置酒作樂,罕談軍事。磁州刺史李穀獻策道:「今大軍與恒州相距,不過咫尺,煙火相望。若多用三股木置水中,就木上積薪布土,橋可立成,更密約城中舉火相應,夜募壯士,斲入虜營,表裡合勢,虜自驚溃了!」確是退敵之策。諸將皆以為然,獨杜威不從。惟遣穀南至懷孟,督運軍糧。
遼主德光,見杜威久不出兵,料知恇怯無能,遂用大兵潛壓晉營,暗遣部將蕭翰,與通事劉重進,領騎兵百人,及步卒數百,潛渡滹沱河上游,繞出晉軍後面,斷晉糧道。途中遇著晉軍樵彩,便即掠去。有幾個腳生得長的,逃回營中,張皇虜勢,說有無數遼兵,截我歸路。營中得此消息,當然恟懼。遼將蕭翰等馳至欒城,如入無人之境,城中戍兵千餘人,猝不及防,竟被翰等闖入,沒奈何狼狽乞降。翰俘得晉民,黥面為文,有奉敕不殺四字,各縱使南走。運糧諸役夫,從道旁遇著,總道是虜兵深入,不如趕緊逃生,遂把糧車棄去,四處奔溃。一時風聲鶴唳,傳遍中原。中國專思騙人,偏被外人騙去。李穀在懷孟聞警,忙自繕奏疏,密陳大軍危急,請車駕速幸澶州,並召高行周、符彥卿扈從,急發兵守澶州、河陽,防備敵衝。這疏由軍將關勳飛馬走報,晉廷接到穀疏,相率驚惶。那杜威又奏請益兵,都城衛士,已遣發軍前,只剩得宮禁守兵數百名,又一齊調赴,並命發河北及滑、孟、澤、潞芻糧五十萬,往詣軍前,追呼嚴急,所在鼎沸。已而杜威復遣使張祚告急,晉廷無從派兵,但遣祚歸報行營,令他嚴守。祚還至途中,竟被遼兵擄去。嗣是內外隔絕,兩不相通。
開封尹桑維翰目擊危狀,求見晉主,擬進陳守禦計畫。晉主正在苑中調鷹,只圖快樂,不欲維翰入見,當遣內侍拒絕。維翰不得已入樞密院,與馮玉、李崧,談及國事。話不投機半句多,任你桑維翰韜略弘深,議論確當,那馮、李兩公,只是搖首閉目,不答一詞。維翰悵然趨出,還語所親道:「晉氏將不血食了!」
過了兩三天,軍報益急,晉主因欲親自出征,都指揮使李彥韜入阻道:「陛下親征,孰守宗社?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況陛下尊為天子,難道可屢冒矢石麼?」晉主乃命高行周為北面都部署,副以符彥卿,共戍澶州,遣西京留守景延廣,出屯河陽。
杜威在中渡橋,與遼兵相持多日,不展一籌,惱了指揮使王清,入帳見威道:「我軍暴露河濱,無城為障,營孤食盡,勢且自溃。清願率步兵二千為先鋒,奪橋開道,公率諸軍繼進,得入恒州,守禦有資,始可無恐了!」威躊躇半晌,方才許諾。派宋彥筠領兵千人,與清俱往。清挺身直前,逾河進戰,約數十回合,殺斃遼兵百餘人,虜勢少卻。宋彥筠膽小如鼷,一遇遼兵接仗,不到半刻,便即退縮。遼兵從後追殺,彥筠鳧水逃回。獨清尚帶著孤軍,猛力奮鬥,互有殺傷。一再遣使至大營,促威進兵,威安坐營幄,竟不使一人一騎,往救王清。清力戰至暮,顧語部眾道:「上將握兵,坐視我等圍困,不肯來援,想必另有異謀。我等食君祿,當盡力君事,遲早總是一死,不如以死報國罷!」部眾都為感動,死戰不退。既而天色漸昏,遼主騰出新軍,來圍王清。可憐王清勢孤力竭,與眾盡死。臨死時尚格斃遼兵數名。小子有詩歎道:
沙場戰死顯忠名,壯士原來不惜生﹔
只恨賊臣甘誤國,前驅殉節尚無成。
王清既死,諸軍奪氣,遼兵乘勝逾河,環逼晉營。究竟杜威如何抵敵,容至下回再詳。
傾南唐之全力,尚不能拔一孤城,可見師克在和,不和必敗。彼李仁達四處乞援,僅得一吳越偏師,拒戰失利,假令南唐各將,齊心協力,取孤城如反手,亦何至曠日無功耶?若杜威雖中遼計,坐失一梁漢璋,然尚無損大局。苟聯合張彥澤等,逾滹沱河以殺敵,則一舉可逐遼兵,抑或從王清言,並力俱進,亦得入據恒州,固守卻敵。失此不行,徒致良將喪軀,強虜四逼,天下未有將帥不和,而能出師告捷者也。南唐尚不足責,如杜威者,其石氏之賊臣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12:21
第71回 張彥澤倒戈入汴
卻說遼兵環逼晉營,氣燄甚盛,晉營中勢孤援絕,糧食且盡。杜威計無所施,惟有降遼一策,或尚得保全性命。當與李守貞、宋彥筠等商議,眾皆無言。獨皇甫遇進言道:「朝廷以公為貴戚,委付重任,今兵未戰敗,遽欲靦顏降虜,敢問公如何得對朝廷!」遇後來為晉殉難,故特別提出。威答道:「時勢如此,不能不委曲求全!」遇憤慨而出。威密遣心腹將士,馳往遼營請降,且求重賞。遼主德光道:「趙延壽威望素淺,未足為中原主子﹔汝果降我,當令汝為帝。」仍是騙局。這語由將士還報,威大喜過望,即令書記官草好降表。越宿召集諸將,出表相示,令他依次署名。諸將雖然駭愕,但多半貪生怕死,依令畫諾,惟皇甫遇未曾與列。威再遣閤門使高勳,齎奉降表,呈入遼營。遼主優詔慰納,遣勳報威,即日受降。
威便令軍士出營列陣,軍士踴躍趨出,摩拳擦掌,等待廝殺。俄見威出帳宣諭道:「現已食盡途窮,當與汝等共求生計,看來只有降敵了。」說著,遂命軍士釋甲投戈,軍士驚出意外,禁不住號哭起來,霎時聞聲震原野。威與守貞同時揚言道:「主上失德,信用奸邪,猜忌我軍,我等進退無路,不如投順北朝,別求富貴。」杜威原是喪心,不意守貞亦復如此。
語未畢,已有一遼將帶著遼騎,整轡前來,身上穿著赭袍,很是鮮明。看官道是何人?原來就是趙延壽。延壽到了軍前,撫慰士卒,杜威以下,相率迎謁。延壽命隨行遼兵,遞上赭袍,交與杜威。威欣然披服,向北下拜,及起身向眾,居然趾高氣揚,隱隱以中國皇帝自命。廉恥掃地。延壽即引威等往謁遼主。遼主語威道:「汝果立功中國,我當不負前言!」威率眾將舞蹈謝恩。遼主面授威為太傅,李守貞為司徒。
威願為前驅,引遼主至恒州城下,招諭守將王周,勸他出降。周即開城迎入,遼主率大軍入城,派兵往襲代州,刺史王暉,亦舉城迎降。遼主復遣通事耿崇美,招降易州。易州刺史郭璘,素具忠忱,每當遼兵過境,必登陴拒守,無懈可擊。遼主德光,嘗恐他邀截歸路,屢有戒心,每過城下,必指城歎息道:「我欲吞並中原,恨為此人所扼,遲早總要除他哩。」至是命崇美往撫易州,易州兵吏,聞風生畏,爭先出降。璘不能禁阻。但痛詈崇美。崇美怒起,拔劍殺璘,應手而倒。
不略忠臣。
易州歸遼,義武軍節度使李殷,安國軍留後方泰,相繼降遼。遼主命孫方簡為義武節度使,麻答為安國節度使,另派客省副使馬崇祚權知恒州事。遂引兵自邢相南行,杜威率降眾隨從。皇甫遇不欲降遼,偏遼主召他入帳,令先驅入大梁。遇固辭而出,泣謂左右曰:「我位為將相,敗不能死,尚忍倒戈圖主麼!」是夜引從騎數人,行至平棘,顧語從騎道:「我已數日不食了,尚何面目南行!」遂扼吭而死。節尚可取。
遼主改命張彥澤先進,用通事傅住兒一譯作富珠哩。為都監,偕彥澤前職大梁。彥澤引兵二千騎,倍道疾馳,星夜渡白馬津,直抵滑州。晉主重貴,始聞杜威敗降,接連收到遼主檄文,乃是由彥澤傳驛遞來,內有納叔母於中宮,亂人倫之大典等語。想是晉臣所為。慌得重貴面色如土,急召馮玉、李崧、李彥韜三人,入內計事。三人面面相覷,最後是李崧開口道:「禁軍統已外出,急切無兵可調,看來只有飛詔河東,令劉知遠發兵入衛呢!」重貴聞言,忙命李崧草詔,遣使西往。
過了一宵,天色微明,宮廷內外,競起喧聲。重貴驚醒起牀,出問左右,才知張彥澤領著番騎,已逼城下。嗣又有內侍入報道:「封邱門失守,張彥澤斬關直入,已抵明德門了!」重貴越加慌忙,急令李彥韜搜集禁兵,往阻彥澤。不意彥韜已去,宮中益亂,有兩三處縱起火來。重貴自知難免,攜劍巡宮,驅後妃以下十餘人,將同赴火,親軍將薛超,從後趕上,抱住重貴,乞請緩圖。俄遞入遼主與晉太后書,語頗和平,重貴乃令親卒撲滅煙火,自出上苑中,召入翰林學士范質,含淚與語道:「杜郎背我降遼,太覺相負,從前先帝起太原時,欲擇一子為留守,商諸遼主,遼主曾謂我可當此任,卿今替我草一降表,具述前事,我母子或尚可生活了。」
質依言起草,援筆寫就,但見表中列著:
孫男臣重貴言:頃者唐運告終,中原失馭,數窮否極,天缺地傾。先人有田一成,有眾一旅,兵連禍結,力屈勢孤。翁皇帝救患摧剛,興利除害,躬擐甲冑,深入寇場,犯露蒙霜,度雁門之險,馳風擊電,行中冀之誅,黃鉞一麾,天下大定,勢凌宇宙,義感神明﹔功成不居,遂興晉祚,則翁皇帝有大造於石氏也。旋屬天降鞠凶,先君即世。臣遵承遺旨,纂紹前基。諒馘之初,荒迷失次,凡有軍國重事,皆委將相大臣。至於嬗繼宗祧,既非稟命,輕發文字,輒敢抗尊,自啟釁端,果貽赫怒。禍至神惑,運盡天亡,十萬師徒,望風束手,億兆黎庶,延頸歸心。臣負義包羞,貪生忍恥,自貽顛覆,上累祖宗,偷度朝昏,苟存視息。翁皇帝若惠顧疇昔,稍霽雷霆,未賜靈誅,不絕先祀,則百口荷更生之德,一門銜罔報之恩,雖所願焉,非敢望也。臣與太后暨妻馮氏,及舉家戚屬,見於郊野,面縛待罪,所有國寶一面,金印三面,今遺長子陝府節度使延煦,次子曹州節度使延寶,管押進納,並奉表請罪,陳謝以聞。
表文草就,呈示重貴。重貴正在瞧著,突有一老婦踉蹌進來,帶哭帶語道:「我曾屢說馮氏兄妹,是靠不住的。汝寵信馮氏,聽他妄行,目今鬧到這個地步,如何保全宗社!如何對得住先人!」重貴轉眼旁顧,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皇太后李氏。當下心煩意亂,也無心行禮,只呆呆的站立一旁,李太后尚欲發言,外面又有人趨入道:「遼兵已入寬仁門,專待太后及皇帝回話!」太后乃顧問重貴道:「汝究竟怎麼樣辦?」重貴答不出一句話兒,只好將降表奉閱,太后約略一瞧,又慟哭起來。
范質在旁勸慰道:「臣聞遼主來書,無甚惡意,或因奉表請罪,仍舊還我宗社,亦未可知。」癡呆子語。太后也想不出別法,徐徐答道:「禍及燃眉,也顧不得許多了。他既致書與我,我也只好覆答一表,卿且為我繕草罷。」質乃再草一表。其文云:
晉室皇太后新婦李氏妾言:張彥澤、傅住兒至,伏蒙阿翁皇帝降書安撫。妾伏念先皇帝頃在並汾,適逢屯難,危同纍卵,急若倒懸,智勇俱窮,朝夕不保。皇帝阿翁,發自冀北,親抵河東,跋履山川,逾越險阻,立平巨孽,遂定中原。救石氏之覆亡,立晉朝之社稷。不幸先皇帝厭代,嗣子承祧,不能繼好息民,反且辜恩虧義。兵戈屢動,駟馬難追,戚實自貽,咎將誰執!今穹旻震怒,中外攜離,上將牽羊,六師解甲,妾舉宗負釁,視景偷生。惶惑之中,撫問斯至,明宣恩旨,曲示含容,慰諭丁寧,神爽飛越,豈謂已垂之命,忽蒙更生之恩!省罪責躬,九死未報。今遣孫男延煦、延寶,奉表請罪,陳謝以聞!
太后與重貴,把表文略瞧一周,便召入延煦、延寶,令他齎著表文,往謁遼營。相傳延煦、延寶,系是重貴從子,重貴養為己兒,或說由重貴親生,未知孰是。兩人素居內廷,所兼節度使職銜,乃是遙領,並未蒞任。此次入奉主命,只好齎表前去。那遼通事傅住兒,已入朝來宣遼主敕命,重貴無法拒絕,勉強出見。傅住兒令重貴脫去黃袍,改服素衣,下階再拜,聽讀遼敕。重貴顧命要緊,不得已唯言是從,左右皆掩面而泣。滿朝皆婦人,如何守國!
待傅住兒讀畢出朝,重貴垂淚入內,特遣內侍往召張彥澤,欲與商量後事。彥澤不肯應召,但使內侍覆報道:「臣無面目見陛下!」重貴還道他懷羞怕責,因此不來。再遣使慰召,彥澤微笑不應,自至侍衛司中,捏稱晉主命令,召開封尹桑維翰入見。維翰應命前來,行至天街,適與李崧相遇,立馬與談。才說了一二語,有軍吏行近維翰馬前,長揖與語道:「請相公赴侍衛司。」維翰料為彥澤所欺,勢難免禍,乃語李崧道:「侍中當國,今日國亡,反令維翰死事,究為何因?」崧懷慚自去。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13:02
第72回 石重貴舉國降遼
維翰既入侍衛司,望見彥澤堂皇高坐,面色驕倨,不禁憤恨交並,指斥彥澤道:「去年脫公罪戾,使領大鎮,繼授兵權,主上待公不薄,公奈何負恩至此!」彥澤無詞可答,但令置諸別室,派兵看守。
一面索捕仇人,稍有嫌隙,無不處死。復縱兵大掠,擄得珍寶,多取為己有。貧民亦乘勢闖入富家,殺人越貨,搶劫至兩晝夜,都城一空。彥澤所居,寶貨山積,自謂有功北朝,日益驕橫,出入騎從,常數百人,前面導著大旗,上書赤心為主四字。道旁士民,免不得笑罵揶揄。隨軍聞聲拿捕,有幾個晦氣的,被他拿至彥澤面前,彥澤不問所犯,但瞋目豎起三指,便將犯人梟首。宣徽使孟承誨,匿避私第,也被彥澤捕至,結果性命。閤門使高勳,外出未歸。彥澤乘醉入高勳家,勳有叔母及弟,出來酬應,片語未合,俱被殺死,陳屍門前。都下咸有戒心,差不多似豺虎入境,寢食不安。
先是彥澤嘗為彰義軍節度使,擅殺掌書記張式,甚至決口剖心,截斷四肢。又捕住亡將楊洪,先截手足,然後處斬。河陽節度使王周,曾奏劾彥澤不法二十六條,刑部郎中李濤等,亦交章請誅,彥澤坐貶為龍武將軍。後來御遼有功,因復擢用。上文所載桑維翰語,就指此事。補敘明白。
李濤時為中書舍人,私語所親道:「我若逃匿溝瀆,仍不得免,何如親自往見,聽他處置!」遂大膽前往,至彥澤處投刺直入,朗聲呼道:「上疏請殺太尉人李濤,謹來請死!」彥澤欣就接見。且笑語道:「舍人今日,可知懼否?」濤答道:「濤今日懼足下,彷彿足下前日懼濤,向使朝廷早用濤言,何致有今日事!」彥澤益發狂笑,命從吏酌酒與飲。濤取飲立盡,從容自去,旁若無人。彥澤倒也無可如何。
未幾令部兵入宮,脅遷重貴家屬至開封府,宮中無不痛哭。重貴與太后李氏,皇后馮氏,得乘肩輿,宮人宦官十餘名,隨後步行。彥澤見重貴等攜有金珠,又使人前語道:「北朝皇帝,就要來京,庫物卻不應取藏哩。」重貴沒法,悉數繳出。彥澤擇取奇玩,餘仍還封庫中,留待遼主。及重貴等已入開封府署,更派控鶴指揮使李筠率兵監守,內外不通。漢奸比外夷更凶,彥澤可見一斑。重貴姑母烏氏公主,以金帛賂守卒,始得入見重貴及太后,相持一慟,訣別而歸,夜自經死。倒還是個烈婦。重貴使取內庫帛數匹,庫吏不肯照給,且厲聲道:「這豈尚是晉主所有麼?」重貴又向李崧求酒,崧語使人道:「非敢愛酒,恐陛下飲酒後,更致憂躁,別生不測,所以不敢奉進。」宗社已失,還要酒帛何用,這是重貴自取其辱。重貴因所求不得,再欲召見李彥韜。待久不至,正在潸然淚下,忽由彥澤差來悍吏,硬索楚國夫人丁氏。丁氏系延煦母,年逾三十,華色不衰,為彥澤所垂涎。重貴稟白太后,不欲使往,太后當然遲疑。怎奈彥澤一再強迫,連太后亦不能阻難,丁氏更身不由主,被他載去。冶容誨淫,想總不能保全名節了!不索馮皇后,還保存重貴體面。是夕彥澤竟殺死桑維翰,用帶加頸,遣報遼主,詭雲維翰自縊身亡。遼主悵然道:「我並不欲殺維翰,奈何自盡!」遂傳命厚恤家屬。晉將高行周、符彥卿,都詣遼營請降。遼主傳入,兩人拜謁帳前,但聽遼主宣言道:「符彥卿!你可記得陽城戰事否?」見三十四回。彥卿答道:「臣當日出戰,但知為晉主效力,不暇他想,今日特來請罪,死生惟命!」你既知有晉主,到此何故變節!遼主解頤笑道:「也好算一個強項士,我赦你前罪罷了!」彥卿拜謝,與高行週一同退出。
適延煦、延寶,奉表入帳,並呈上傳國寶等,遼主覽過表文,也不多言,惟接受傳國寶時,卻反覆摩挲,最後問延煦道:「這印可真嗎?」延煦答言是真,遼主沈吟道:「恐怕未必!」遂從案上取過片紙,草草寫了數行,遞給延煦道:「你去交與重貴便了。」二人趨出,即返報重貴。重貴見遼主手書,乃是模模糊糊的漢文。略云:
大遼皇帝付與孫石重貴知悉,孫勿憂恐,必使汝有啖飯處。惟所獻傳國寶,未必是真,汝既誠心歸降,速將真印送來!
重貴看了前數語,心下略略放寬。及瞧到後數語,又不免焦急起來,便自言自語道:「我家只有此寶,奈何說是假的!」忽又猛然省悟道:「不錯!不錯!」旁顧左右,只有愁容慘澹的妃嬪幾個,沒人可代為書狀。乃援筆自書道:
先帝入洛京時,為偽主從珂自焚,傳國舊寶,不知所在,想必與之俱燼。先帝受命,旋制此寶,臣僚備知此事。臣至今日,何敢藏寶勿獻!謹此狀聞。
這奏狀著人遞去,才免遼主詰責。嗣聞遼主渡河來京,意欲與太后前往奉迎,先告知張彥澤。彥澤不欲令見遼主,特遣人奏白遼主道:「天無二日,寧有兩天子相見路旁?」遼主依議,不許重貴郊迎,趙延壽等語遼主道:「晉主既已乞降,當使銜璧牽羊,大臣輿櫬,恭迎郊外。」遼主搖首道:「我遣奇兵直取大梁,並非前往受降,何必用這般古禮!惟景延廣前言不遜,很是可恨,應即速捕來!」遂派兵往捕延廣,自引親軍渡河南行。途次傳令晉臣,一切如故,朝廷制度,仍用漢儀。晉臣請備齊法駕,迎接遼主。遼主又覆報道:「我方擐甲督兵,太常儀衛,尚未暇用,盡可不必施行!」
及行至封邱,景延廣自來謁見。遼主怒責道:「兩國失歡,皆汝一人所致,汝尚敢來見我麼?十萬橫磨劍,今日何在!」妙甚,趣甚!延廣極口抵賴。遼主召喬榮入證,那延廣尚不肯承認,經喬榮取出一紙,就是當日筆錄,字跡分明。見三十三回。此時證據顯然,百喙難辯。榮復證成延廣罪案十條,每服一事,即授一籌。籌至八數,遼主忿然道:「罪不勝誅,說他做甚!」延廣渾身發抖,伏地請死。由遼主喝令鎖著,押往北庭,延廣夜宿陳橋,俟守兵少懈,扼吭而死。得免刀頭痛苦,還是幸事。
時已歲暮,到了除夕這一日,晉廷文武百官,聞遼主翌日到京,夤夜出宿封禪寺。越日為正月元旦,百官在寺內排班,遙辭晉主,改服素衣紗帽,出迎遼主。但見遼兵整隊前來,前步後騎,統是雄糾糾的健兒,聲蹀蹀的壯馬。當中擁著一位遼皇帝,貂帽貂裘,裹著鐵甲,高坐逍遙馬上,英氣逼人。惹得晉臣眼花撩亂,慌忙匍伏道旁,叩頭請罪。遼主見路左有一高阜,縱轡上登,笑盈盈的俯視晉臣,徐令親軍傳諭,叫晉臣一律起身,仍易常服。晉臣三呼萬歲,響徹雲霄。越寫越丑。
晉左衛上將軍安叔千,起身出班,趨至高阜前,再行跪下,口作胡語。遼主哂道:「汝就是安沒字麼?汝從前鎮守邢州,已累表通誠,我嘗記著,至今未忘。」叔千聽著,好似小兒得餅,非常喜歡,便磕了幾個響頭,呼躍而退。毫無羞恥。他本喜習夷言,罕識漢文,時人呼為安沒字,所以遼主亦如此相呼。
晉臣已皆起立,引導遼主入封邱門。才到門前,晉主重貴,偕太后等一齊出城,來迎遼主。遼主拒不令見,但使往寓封禪寺中,自率大軍逕入。城內百姓,驚呼駭走。遼主上登城樓,遣通事宣諭道:「我亦猶人,汝等百姓,無庸驚慌,此後當使汝等蘇息!我本無意南來,漢人引我至此哩!」百姓聞諭,稍稍安靜。遼主再下樓入明德門,門內就是宮禁,他卻下馬拜揖,然後入宮。令樞密副使劉敏權知開封尹事。到了日暮,遼主仍出屯赤岡。不欲污亂宮闈,夷狄尚知禮義。
晉閤門使高勳,上訴遼主,謂張彥澤妄殺家人﹔百姓亦爭投牒疏,詳列彥澤罪狀。遼主命將彥澤系至,宣示百官,問彥澤應否處死?百官統言應斬。遼主道:「彥澤應加死刑,傅住兒亦不為無罪,索性叫他同死罷。」遂令並捕傅住兒,與彥澤至北市,派高勳監刑。號炮一響,雙首齊落。彥澤前時所殺士大夫的子孫,俱絰杖來觀,且哭且詈。高勳命將彥澤屍骸,斷腕剖心,祭奠枉死諸人。百姓且破腦取髓,臠肉分食,頃刻即盡。未知延煦母丁氏意中如何?
遼主又命將晉主宮眷,盡徙入封禪寺,派兵把守。會連日雨雪,外無供億,重貴等凍餒不堪。李太后使人語寺僧道:「我嘗飯僧至數萬金,今日獨不相念麼?」可為施僧者鑒。僧徒謂虜意難測,不敢進食,太后哭泣不止。重貴復密求守兵,丐得粗糲爛飯,勉強充饑。過了數日,遼主頒下詔敕,廢重貴為負義侯。晉自石敬瑭僭位,只得一傳,共計二主,湊成十一年而亡。小子有詩歎道:
大敵當前敢倒戈,皇綱不正叛臣多﹔
追原禍始非無自,成也蕭何敗也何!
重貴被廢後,還要遷他到黃龍府。欲知底細,請看官續閱下回。
觀本回杜威、張彥澤事,令人髮指,但亦由石氏自取其咎耳。石敬瑭為明宗婿而滅唐,杜威為石氏婿而滅晉,報應顯然,何足深怪!張彥澤反顏事仇,為虜效力,屠掠京邑,劫辱帝妃,罪較杜威為尤甚,然當日殺人負罪,廷臣交章請誅,石氏何為姑息養奸,略從貶抑,便即遷擢,仍使之典握兵權,倒戈反噬耶!況石重貴姦淫叔母,寵信佞臣,太后屢誡不知悛,謀臣獻議不知納,國危身辱,倉皇出降,不亦宜乎!故有石敬瑭之為父,必有石重貴之為子,其父暴興,其子暴亡,因果誠不爽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13:53
第73回 遷漠北出帝泣窮途
卻說遼主廢去晉主重貴,且令徙往黃龍府。黃龍府本渤海扶餘城,遼太祖東征渤海,還至城下,見有黃龍出現城上,因改號為黃龍府。重貴聞要徙至遼東,哪得不慌,那得不悲!就是李太后以下諸宮眷,統是相向號泣,用淚洗面。有何益處?遼主卻使人傳語李太后道:「聞重貴不從母言,因致覆亡。汝可自便,不必與重貴偕行。」李太后泣答道:「重貴事妾甚謹,不過違背先君,失和上國,所以一舉敗滅。今幸蒙大恩,全生保家,母不隨子,將安所歸?」語亦太迂。
遼主乃仍自赤崗入宮,所有內外各門,統派遼兵守衛。每門磔犬灑血,並用竿懸掛羊皮,作為厭勝。當下面諭晉臣道:「從今以後,不修甲兵,不買戰馬,輕賦省役,好與天下共享太平了。」遂撤消東京名目,降開封府為汴州,府尹為防禦使。遼主改服中國衣冠,百官起居,悉仍舊制。趙延壽薦引李崧,說他才可大用。還有遼學士張礪,從前也做過晉臣,與延壽同時降遼,亦謂崧可入相,遼主因授崧為太子太師,充樞密使。適威勝軍節度使馮道,自鄧州入朝,遼主亦素聞道名,即時召見。道拜謁如儀,遼主戲問道:「你是何等老子?」道答道:「無才無德,癡頑老子。」遼主不禁微笑,又問道:「汝看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道應聲道:「此時即一佛出世,亦恐救不得百姓﹔惟皇帝尚可救得呢。」無非面諛。遼主甚喜,仍令道守官太傅,充樞密顧問。隨即遣使四出,頒詔各鎮,諸藩爭上表稱臣。獨彰義節度使史匡威,據住涇州,不受遼命。雄武節度使何重建,手刃遼使,舉秦、成、階三州降蜀。
杜威自降遼後,仍複名重威,率部眾屯駐陳橋。遼主在河北時,恐他兵眾生變,曾令繳出鎧仗數百萬,搬貯恒州,戰馬數萬,驅歸北庭。及遼主渡河入梁,意欲派遣胡騎,驅眾入河,盡行處死。部將謂他處晉兵,聞風知懼,必皆拒命,不若權時安撫,緩圖良策。遼主雖然罷議,心中總不能無疑,所以供給不時,累得陳橋戍卒,晝餓夜凍,怨罵重威。
重威不得已表達軍情,遼主召趙延壽入議,仍欲盡誅晉兵。延壽道:「皇帝親冒矢石,取得晉國,是歸諸己有呢?還是替他人代取呢?」遼主變色道:「我傾國南征,五年不解甲,才得中原,難道甘心讓人麼?」延壽又道:「晉國南有唐,西有蜀,皇帝可曾聞知否?」遼主道:「如何不聞!」延壽復道:「晉國東自沂密,西及秦鳳,延袤數千里,接連吳蜀,晉嘗用兵防守,連年不懈。臣想南方暑濕,非北人所能久居,他日車駕北歸,無兵守邊,吳蜀必乘虛入寇,恐中原仍非皇帝所有,豈不是歷年辛苦,終歸他人麼!」遼主愕然道:「我未曾料到此著,據汝所說,今將奈何?」延壽道:「最好將陳橋降卒,分守南邊,吳蜀便不能為患了。」遼主道:「我前在潞州,一時失策,盡把唐兵授晉,晉得此兵,反與我為仇,轉戰數年,才得告捷。今幸入我手,若非悉數殲除,後患仍不淺哩!」延壽道:「從前留住晉兵,不質妻孥,故有此患,今若將戍卒家屬,徙置恒、定、雲、朔間,每歲分番,使戍南邊,料他必顧念妻子,不敢生變。這卻是目前上策哩!」遼主方才稱善,即命陳橋降卒,分遣還營。
看官!你道延壽此言,是為遼呢?是為晉呢?還是為降卒呢?小子不必評斷,但看上文遼主與延壽言,許他為中國皇帝,他喜出望外,便可知他的心術,話中有話了。含蓄得妙。
且說晉主重貴,得遼主敕命,遷往黃龍府,重貴不敢不行,又不欲遽行,延挨了好幾日。那遼主已派騎士三百名,迫令北遷,沒奈何挈眷起行。除重貴外,如皇太后李氏,皇太妃安氏,皇后馮氏,皇弟重睿,皇子延煦、延寶,相偕隨往。還有宮嬪五十人,內官三十人,東西班五十人,醫官一人,控鶴官四人,御廚七人,茶酒三人,儀鑾司三人,親軍二十人,一同從行。遼主又派晉相趙瑩,樞密使馮玉,都指揮使李彥韜,伴送重貴。沿途所經,州郡長吏,不敢迎奉。就使有人供饋,也被遼騎攫去。可憐重貴以下諸人,得了早餐,沒有晚餐,得了晚餐,又沒有早餐,更且山川艱險,風雨淒清,觸目皆愁,噬臍何及!回憶在大內時,與馮後等調情作樂,謔浪笑傲,恍同隔世。富貴原是幻夢。
及入磁州境內,刺史李穀,迎謁路隅,相對泣下。穀且泣且語道:「臣實無狀,負陛下恩!」重貴流涕不止,彷彿似有物堵喉,一語都說不出來。穀傾囊獻上,由重貴接受後,方說了「與卿長別」四字!遼兵不肯容情,催穀速去,穀乃拜別重貴,自返磁州。重貴行至中渡橋,見杜重威寨址,慨然憤歎道:「我家何負杜賊,乃竟被他破壞!天乎天乎!」說至此,不禁大慟。誰叫你信任此賊!左右勉強勸慰,方越河北趨。
到了幽州,闔城士庶,統來迎觀。父老或牽羊持酒,願為獻納,都為衛兵叱去,不令與重貴相見。重貴當然悲慘,州民亦無不唏噓。至重貴入城,駐留旬餘,州將承遼主命,犒賞酒肉。趙延壽母,亦具食饌來獻,重貴及從行諸人,才算得了一飽。
既而自幽州啟行,過薊州、平州,東向榆關,榛莽塞路,塵沙蔽天,途中毫無供給,大眾統餓得饑腸轆轆,困頓異常。夜間住宿,也沒有一定館驛,往往在山麓林間,瞌睡了事。幸喜木實野蔬,到處皆有,宮女從官,自往彩食,尚得療饑。重貴亦借此分甘,苟延殘命。
又行七八日至錦州,州署中懸有遼太祖阿保機畫像,遼兵迫令重貴等下拜。重貴不勝屈辱,拜後泣呼道:「薛超誤我!不使我死。」求死甚易,恐仍口是心非。再走了五六日,過海北州。境內有東丹王墓,特遣延煦瞻拜。嗣是渡遼水抵渤海國鐵州,迤邐至黃龍府,大約又閱十餘天,說不盡的苦楚,話不完的勞乏。李太后、安太妃兩人,年齡已高,委頓的了不得。安太妃本有目疾,至是連日流淚,竟至失明。就是馮皇后以下諸妃嬪,均累得花容憔悴,玉骨銷磨,這真所謂物極必反,數極必傾,前半生享盡榮華,免不得有此結果呢!當頭棒喝。
遼主德光,已將重貴北遷,據有中原。遂號令四方,徵求貢獻。鎮日裡縱酒作樂,不顧兵民。趙延壽請給遼兵餉糈,德光笑道:「我國向無此例,如各兵乏食,令他打草谷罷了。」看官道打草谷三字,作何解釋?原來就是劫奪的別名,自遼主有此宣言,胡騎遂四出剽掠,凡東西兩京畿,及鄭、滑、曹、濮數百里間,財畜俱盡,村落一空。
遼主又嘗語判三司劉昫道:「遼兵應有犒賞,速宜籌辦!」劉昫道:「府庫空虛,無從頒給,看來只有括借富民了!」遼主允諾。遂先向都城士民,括借錢帛,繼復遣使數十人,分詣各州,到處括借。民不應命,即加苛罰。百姓痛苦異常,不得已傾產輸納。那知遼主並未取作犒賞,一古腦兒貯入內庫,於是內外怨憤,連遼兵亦都解體了。
楊光遠子承勳,由汝州防禦使,調任鄭州。見三十三回。遼主因他劫父致死,召令入都,承勳不敢不至。及進謁遼主,被遼主當面呵斥,且置諸極刑,令部兵臠割分食。別用承勳弟承信為平盧節度使,使承楊氏宗祀。匡國軍節度使劉繼勳,曾參預絕遼政策,至是入朝遼主,亦為遼主所責,命他鎖住,將解送黃龍府。宋州節度使趙在禮,聞遼將述軋、拽剌等入據洛陽,急自宋趨洛,進謁遼將。述軋、拽剌踞坐堂上,絕不答禮,反勒令獻出財帛。在禮很是憤悶,但托言入朝大梁,再行報命。僥倖脫身,轉趨鄭州,接得劉繼勳被拘消息,自恐不免,便在馬櫪間縊死。死已晚矣。遼主聞在禮死耗,方將繼勳釋出,繼勳已驚慌成疾,未幾畢命。為此種種情事,遂致各鎮耽憂,別思擁戴一尊,驅逐胡兵。可巧河東節度使劉知遠,乘勢崛起,雄長西陲,於是中原帝統,迫歸劉氏身上,又算做了一代的亂世君主。特筆提出,成一片段。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14:27
第74回 鎮河東藩王登大位
劉知遠鎮守河東,本來是蓄勢待時,審機觀變,所以晉主絕遼,他亦明知非策,始終未嘗入諫。及遼主入汴,亟派兵分守四境,防備不虞,且恐遼兵強盛,一時不便反抗,特遣客將王峻,齎奉三表,馳往大梁。一是賀遼主入汴,二是說河東境內,夷夏雜居,隨在須防,所以未便離鎮入朝,三是因遼將劉九一,駐守南川,有礙貢道,請將劉軍調開,俾便入貢。遼主德光,覽畢表文,很是喜歡,便令左右擬詔褒獎。詔書草定,由遼主過目,特提起筆來,將劉知遠三字上,加一兒字。又取出木枴一支,作為賜物,命王峻持詔及枴,還報知遠。向例遼主賞賜大臣,以木枴為最貴,大約如漢朝舊制,頒賜幾杖相似。遼臣中惟皇叔偉王,才得此物。王峻負枴西行,遼兵望見,相率避路,可見得這枝木枴,是非常鄭重的意思。
及峻到河東,覆報知遠,呈上遼主詔書,及所賜木枴,知遠略略一瞧,並沒有什麼希罕,但問及大梁情形。峻答道:「遼主貪殘,上下離心,必不能久有中原,大王若舉兵倡義,銳圖興復,海內定然響應,胡兒雖欲久居,也不可得了!」知遠道:「我遞去三表,原是緩兵計策,並不是甘心臣虜。借知遠口中,說出齎表本意。但用兵當審察機宜,不可妄動,今遼兵新據京邑,未有他變,怎可輕與爭鋒?好在他專嗜財貨,欲壑已盈,必將北去。況且冰雪已消,南方卑濕,虜騎斷不便久留。我乘他北走,進取中原,方可保萬全了。」計策固是,奈百姓何!於是按兵不發,專俟大梁動靜,再定進止。
遼主未得知遠謝表,疑有貳心,又派使催貢方物。知遠乃遣副留守白文珂入獻奇繒名馬。遼主面語文珂道:「汝主帥劉知遠,既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究竟懷著甚麼意思?」文珂權詞解免。經遼主令他回報,即兼程西歸,報明知遠。孔目官郭威在側,便即進言道:「虜恨已深,不可不防!」知遠道:「且再探聽虛實,起兵未遲。」
忽由大梁傳到遼詔,上書大遼會同十年,大赦天下。知遠大驚道:「遼主頒行正朔,宣布赦文,難道真要做中國皇帝麼?」行軍司馬張彥威入勸道:「中原無主,惟大王威望日隆,理應乘此正位,號召四方,共逐胡虜。」知遠笑道:「這卻未便,我究竟是個晉臣,怎可背主稱尊!且主上北遷,我若可半道截回,迎入太原,再謀恢復,庶幾名正言順,容易成功了。」遂下令調兵,擬從丹陘口出發,往迎晉主。特派指揮使史弘肇,部署兵馬,預戒行期。
看官!你道劉知遠的舉動,果是真心為晉麼?他探聽得大梁消息,多推尊遼主為中國皇帝,不禁心中一急,因急生智,獨想出一個迎主的名目,試驗軍情。揭出肺腸。究竟大梁城內,是何實跡?小子不得不據實敘明。
遼主德光,入據大梁,已經匝月,乃召晉百官入議,開口問道:「我看中國風俗,與我國不同,我不便在此久留,當另擇一人為主,爾等意下如何?」語才說畢,即聽得一片喧聲,或是歌功,或是頌德,結末是說的中外人心,都願推戴皇帝。大家都是搖尾狗。遼主獰笑道:「爾等果是同情麼?」語未已,又聽了幾十百個是字。遼主道:「眾情一致,足見天意,我便在下月朔日,升殿頒敕便了。」大眾才退。
到了二月朔日,天色微明,晉百官已奔入正殿,排班候著。但見四面樂懸,依然重設,兩旁儀衛,特別一新。大眾已忘故主,隻眼巴巴的望著遼主臨朝。好容易待至辰牌,才聞鐘聲震響,雜樂隨鳴,裡面擁出一位華夷大皇帝,戴通天冠,著絳紗袍,手執大珪,昂然登座。晉百官慌忙拜謁,舞拜三呼。極寫醜態。朝賀禮畢,遼主頒正朔,下赦詔,當即退朝。
晉百官陸續散歸,都道是富貴猶存,毫無悵觸。獨有一個為虎作倀的趙延壽,回居私第,很是怏怏。他本由遼主面許,允立為帝,見三十三回。此時忽然變幻,無從稱尊,一場大希望,化作水中泡,哪得不鬱悶異常,左思右想,才得一策,越日即進謁遼主,乞為皇太子。虧他想出。遼主勃然道:「你也太誤了!天子兒方可做皇太子,別人怎得羼入!」延壽連磕數頭,好似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衷。遼主徐說道:「我封你為燕王,莫非你還不足麼?我當格外遷擢便了。」延壽又不好多嘴,只得稱謝而出。遼主乃召入學士張勵,令為趙延壽遷官。時方號恒州為遼中京,張勵因奏擬延壽為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兼樞密使。遼主見了奏草,援筆涂去二語,單剩得中京留守兼樞密使八字,頒給延壽。延壽不敢有違,惟益怨遼主食言,越加憤憤。
誰知趙延壽未得稱帝,劉知遠恰自加帝號,居然與遼抗衡。河東指揮使史弘肇,奉知遠命,召諸軍至球場,當面傳言,令他即日迎主。軍士齊聲道:「天子已被擄去,何人作主?現在請我王先正位號,然後出師!」弘肇轉白知遠,知遠道:「虜勢尚強,我軍未振,宜乘此建功立業,再作計較。士卒無知,速應禁止亂言!」恐非由衷之論。遂命親吏馳詣球場,傳示禁令。軍士方爭呼萬歲,俟聞禁令傳下,方才少靜,次第歸營。
是夕即由行軍司馬張彥威等,上箋勸進,知遠尚不肯允。翌日復迭上二箋,知遠乃召郭威等入商。郭威尚未開言,旁有都押衙楊邠進言道:「天與不取,反受其咎,王若再謙讓不居,恐人心一移,反致生變了!」郭威亦接入道:「楊押衙所言甚是,願王勿疑!」知遠道:「我始終未忍忘晉,就使權宜正位,也不應驟改國號,另頒正朔。」郭威道:「這也何妨!」
知遠乃諏吉稱尊,擇定二月辛未日,即皇帝位。
屆期這一日,知遠在晉陽宮內,被服袞冕,登殿受朝。將吏等聯翩拜賀,三呼萬歲。即由知遠傳制,仍稱晉朝,惟略去開運年號,復稱天福十二年。蹊蹺得很。禮成還宮,又傳諭諸道,凡為遼括借錢帛,一概加禁。且指日出迎故主,令軍士部署整齊,護駕啟行。已經稱帝,還要迎甚麼故主,這明是掩耳盜鈴。小子記得唐朝袁天罡與李淳風同作推背圖,曾傳下讖語道:
宗親散盡尚生疑,豈識河東赤帝兒!
頑石一朝俱爛盡,後圖惟有老榴皮。
自劉知遠稱帝後,人始能解此讖文,首句是隱斥石重貴,次句是借漢高祖的故事,比例知遠,三句是本遼主石爛改盟語,見二十八回。見得遼主滅晉,石已爛盡,應該易姓,四句老榴皮,是榴劉同音,作為借映。此語未免牽強。照此看來,似乎萬事都有定數呢。閒文少表,且請看官續閱下回,再敘劉知遠出兵詳情。
前半回敘及晉主北遷,寫出無限痛苦,為後世亂政失國者,作一龜鑒。李太后以下,隨往沙漠,歷受艱辛,尚足令人歎息。若如馮氏之嫁姪失節,得為皇后,始若以為可幸,及北徙以後,奔波勞悴,求死不得,乃知有奇福者必有奇禍,守節者未必果死,失節者亦未必幸生也。後半回敘劉知遠事,見得知遠之處心積慮,無非私圖。彼於《五代史》中,得國可謂較正,乃以堂堂正正之舉,反作鬼鬼祟祟之為,忽臣晉,忽臣遼,忽欲自帝,心術不純,終屬可鄙,以視豁達豪爽之劉季,相去為何如耶?上下數千年,得漢高祖二人,名同跡異,優劣固自有別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15:21
第75回 聞亂驚心遼主遄返
卻說劉知遠已即位稱帝,才親督軍士,出發壽陽,托詞北趨,邀迎故主。是時石重貴等,早已過去,差不多要到黃龍府,那裡還能截回?知遠乃分兵戍守,自率親軍還入晉陽。假惺惺何為。當下擬斂取民財,犒賞將士,將士巴不得有重賞,當然沒有異言。獨有一位新皇內助,聞知此事,便乘知遠入宮時,直言進諫道:「國家創業,雖由天意,但亦須與民同治。陛下即位,不聞惠民,先欲剝民,這豈是新天子救民的本意,妾請陛下毋取民財!」知遠皺眉道:「公帑不足,如何是好?」語未畢,又聽得答語道:「後宮頗有積蓄,何妨悉數取出,賞勞各軍!就使不能厚賞,想各軍亦當原諒,不生怨言。」知遠不禁改容道:「卿言足豁我心,敬當從命!」遂檢出內庫金帛,盡行頒賞,軍士格外感激,愈加歡躍。看官道這位賢婦,系是何人?原來是劉夫人李氏。李氏本晉陽農女,頗有才色,知遠為校卒時,牧馬晉陽,偶然窺見李氏,便欲娶她為妻,先向李家求婚。偏李家不願聯姻,嚴詞拒絕,惹得知遠性起,邀同伙伴,夤夜闖入李家,把李氏劫取回來。實是強盜行為。李家素來微賤,無從申訴,只好由他劫去。李氏不得脫身,沒奈何從了知遠,成為夫婦,不意遇難成祥,轉禍為福,知遠迭升大官,進王爵,握兵權,李氏隨夫貴顯,亦得受封為魏國夫人。農家女得此厚福,可謂難得!此次知遠為帝,事出匆匆,未及立後,李氏已乘隙進言,情願將半生私積,一並充公。農家女有此大度,怪不得身受榮封,轉眼間就為國母了。
這且慢表。且說遼主德光,聞知遠稱帝河東,勃然大怒,立奪知遠官爵,派通事耿承美為昭義節度使,守住澤潞,高唐英為彰德節度使,守住相州,崔廷勳為河陽節度使,守住孟州。三面扼定,斷絕河東來路,且好相機進攻。那知各處人民,苦遼貪虐,又經游兵輾轉招誘,相聚為盜,所在揭竿。
滏陽賊帥梁暉,集眾千人,送款晉陽,願效驅策,磁州刺史李穀,也遣人密報知遠,令暉往襲相州。暉偵知相州空虛,高唐英尚未到來,急率壯士數百名,乘夜潛行,直抵相州城下。城上毫無守備,便悄悄的架起雲梯,有好幾十個趫捷健兒,陸續登城。城內尚未聞知,直至健兒下城啟關,納入眾人,一哄兒殺將進去,守城將吏,才得驚醒。急切如何抵禦,只得拚命闖出,奪路飛跑,一半送命,一半逃生。梁暉入據相州,自稱留後,一面報捷晉陽。
還有陝府指揮使趙暉、侯章,及都頭王晏等,殺死遼監軍劉願,懸首府門。眾推趙暉為留後,侯章為副,奉表晉陽,輸誠投效。
劉知遠聞兩處響應,即欲進取大梁。郭威道:「晉代未平,不宜遠出,且先攻取二州,然後規畫大梁。」知遠乃遣史弘肇率兵五千,往攻代州。
代州刺史王暉,背晉降遼,總道是高枕無憂,忽聞晉陽兵到,慌忙調兵守城。無如兵難猝集,敵已先登,霎時間滿城皆敵,無處逃避,立被河東兵拘住,牽至史弘肇馬前,一刀畢命。
代州既下,晉州亦相繼歸順。原來知遠登極,曾遣部吏張晏洪、辛處明等,招諭晉州。適晉州留後劉在明,往朝遼主,由副使駱從朗,權知州事,從朗拘住張、辛二使,置諸獄中。可巧遼吏趙熙,奉命馳至,括借民財。從朗格外巴結,相助為虐,民不聊生。大將藥可儔,代抱不平,且聞河東勢盛,有意歸向,乃糾眾攻殺從朗,並戮趙熙,就在獄中釋出張、辛二使,推張為留後,辛為都監。張、辛便奏報晉陽,知遠自然欣慰。
接連是潞州留後王守恩,亦上表輸誠,又未幾得澶州表章,乞請速援。澶州已為遼屬,由遼將耶律郎五或作郎烏,亦作郎鄂。居守,郎五貪酷,為吏民所苦。水運什長王瓊,連接盜首張乙,得千餘人,襲據南城,圍攻郎五。郎五一面拒守,一面求救。王瓊亦恐遼兵來援,寡不敵眾,忙令弟超奉表晉陽,求發援師。知遠召超入見,賞賚甚厚,越日遣還,但言援兵即發。超馳回澶州,瓊已敗死,徒落得悵斷鴒原,自尋生路罷了!連敘數事,為遼去漢興之兆。
惟遼主迭聞變亂,未免心驚,乃遣天雄軍節度使杜重威,泰寧軍節度使安審琦,武寧軍節度使符彥卿等,各歸原鎮,用漢官治漢人,冀免反抗,仍用親吏監軍。適趙延壽新賦悼亡,意欲續婚。他的妻室,即燕國公主,本是唐明宗女。尚有妹子永安公主,出居洛陽,延壽聞阿姨有姿,遂請諸遼主,願以妹代姊。遼主當然允諾。即遣人至洛,迎永安公主入京。
這永安公主,是許王從益胞妹,素由王德妃撫養。石敬瑭篡唐即位,曾迎王德妃母子,留養宮中。且封從益為郇國公,繼承唐祀。見二十九回。至重貴嗣立,動加猜忌,王德妃自請出外,挈領從益兄妹,往居洛陽。此時接得遼敕,王德妃是一女流,怎敢違慢,即與郇國公從益,送永安公主入京,親主婚禮,順便請謁遼主。遼主德光,亦下座答禮,且語王德妃道:「明宗與我約為弟兄,爾是我嫂,怎好受拜!」胡人尚顧名分。德妃令從益入謁,遼主亦歡顏相待,令母子俱居客館。已而婚嫁禮畢,王德妃母子,向遼主辭行。遼主面授從益為彰信軍節度使。德妃以從益年少,未達政事,替他代辭。遼主乃令隨母還洛,仍封從益為許王。自己尚欲留主中原,命張礪、和凝同平章事,且親臨崇元殿,易服赭袍,令晉臣行入閤禮。唐朝故事,天子正殿叫作衙,便殿叫作閤,遼主飭行入閤禮,無非隨時咨問,求治弭亂的意思。
不料禮儀甫定,那宋、亳、密各州,俱有警報,並稱為盜所陷。遼主長歎道:「中國人如此難制,正非我所意料!」嗣是惹動歸思,即擬北返,天氣漸暖,春光將老,遼主越不耐煩,便召晉臣入諭道:「天時向暑,我難久留,意欲暫歸北庭,省問太后。此處當留一親將,令為節度使,料亦不至生變。」晉臣齊聲道:「皇帝怎可北去!如因省親不便,何妨派使奉迎。」遼主道:「太后族大,好似古柏蟠根,不便移動。我意已定,無容多議了!」晉臣不敢再言,紛紛退出。已而有詔頒下,復稱汴梁為宣武軍,令國舅蕭翰為節度使,留守汴梁。翰系述律太后的兄子,有妹為遼主後,賜姓為蕭,於是遼國後族,世稱蕭氏。
遼主欲令晉臣一並從行,嗣恐搖動人心,乃只命文武諸司,及諸軍吏卒,隨往北庭,統計已達數千人,又選宦官宮女數百名,飭令隨侍,所有庫中金帛,悉數捆載整裝起行。蕭翰送遼主出城,仍然還守。遼主向北進發,見沿途一帶,村落皆空,卻也不免唏噓,立命有司發榜數百紙,揭示人民,招撫流亡。偏胡騎性喜剽掠,遇有人民聚處的地方,仍往劫奪,遼主也未嘗禁止。夷夏大防,萬不可溃,一溃防閒,必罹此禍。晝行夜宿,到了白馬津,率眾渡河,顧語宣徽使高勳道:「我在北庭,每日射獵,很覺適意。自入中原後,局居宮廷,毫無樂趣,今得生還,雖死無遺恨了!」死在目前。
行抵相州,正值遼將高唐英圍攻州城,與梁暉相持不下。遼主縱兵助攻,頓時陷入,梁暉巷戰亡身。城中所有男人,悉被屠戮,嬰兒赤子,由胡騎擲向空中,舉刃相接,多半刳腹流腸,或竟墜落地上,跌作肉餅。婦女殺老留少,驅使北去,留高唐英守相州。唐英檢閱城中遺民,只剩得七百人,髑髏約十數萬具。看官試想,慘不慘呢!
遼主聞磁州刺史李穀,密通晉陽,派兵拘至,親加質訊。穀詰問證據,反使遼主語塞,佯從車中引手,索取文書。經穀窺破詐謀,樂得再三窮詰,聲色不撓。遼主竟被瞞過,乃命釋歸。算是大幸。
嗣因所過城邑,滿目蕭條,遂遍語蕃、漢群臣道:「使中國如此受殃,統是燕王一人的罪過。」又顧相臣張礪道:「汝也算一個出力人員!」虎倀原是可恨,虎亦不謂無罪。礪俯首懷慚,無言可答,悶悶的隨向北行,毋庸細述。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16:02
第76回 乘喪奪位燕王受拘
獨寧國軍都虞侯武行德,為遼主所遣,與遼吏督運兵仗,用舟裝載,自汴入河,溯流北駛。行德麾下,有士卒千餘人,駛至河陰,密語士卒道:「我等為虜所制,離鄉遠去,人生總有一死,難道統去做外國鬼麼?今虜主已歸,虜勢漸衰,何不變計逐虜,據守河陽,待中原有主,然後臣服,豈不是一條好計呢!」士卒一體贊成,願歸驅使,行德遂舉舟中甲仗,分給士卒,一聲號令,全軍俱起,把遼吏砍成肉泥,乘勢襲擊河陽城。遼節度使崔廷勳,方派兵助耿廷美,進攻潞州,城內無備,突被行德殺入,逐去廷勳,據住河陽,令弟行友持奉蠟書,從間道馳詣晉陽,表明誠意。
那時潞州留守王守恩,已向晉陽告急,劉知遠命史弘肇為指揮使,率兵援潞。弘肇用部將馬誨為先鋒,星夜進兵,馳詣潞州城下,寂靜無聲,並不見有遼兵,馬誨大起疑心。及王守恩出城相迎,兩下晤談,方知遼兵聞有援師,已經退去。馬誨奮然道:「虜聞我軍到來,便即退兵,這是古人所謂弩末呢。我當前往追擊,殺敵報功!」正說著,史弘肇繼至,即由馬誨請令,麾兵追虜。途中遇著遼兵,大呼直前,挾刃齊進,好似風掃落葉一般,不到一時,已梟得虜首千餘級,餘眾遁去。
馬誨方奏凱回軍,遼將耿崇美退保懷州,崔廷勳亦狼狽奔至。就是洛陽遼將拽剌等,亦聞風膽落,趨至懷州,與崇美、廷勳等會晤,相對咨嗟,且會銜報聞遼主。
遼主得報,大為失意,繼且自歎道:「我有三失,怪不得中國叛我呢!我令諸道括錢,是第一失﹔縱兵打草谷,是第二失﹔不早遣諸節度使還鎮,是第三失。如今追悔無及了!」前責人,後責己,尚非愚愎者比。看官聽著!遼主德光,也是一個好大喜功的雄主,此番大舉入汴,到處順手,已經如願以償,但他尚思久據中原,偏偏不能滿意,連得許多警耗,由憤生悔,由悔生憂,竟至懨懨成疾。到了欒城,遍體苦熱,用冰沃身,且沃且啖。及抵殺狐林,病勢愈劇,即日畢命。
親吏恐屍身腐臭,特剖腹貯鹽,腹大能容積鹽數鬥,乃載屍歸國,晉人號為帝羓。遼太後述律氏,撫屍不哭,且作恨辭道:「汝違我命,謀奪中原,坐令內外不安,須俟諸部寧一,才好葬汝哩。」
原來遼主一死,形勢立變,趙延壽恨主背約,首先發難。他本內任樞密,遙領中京,至是扈蹕前驅,欲借中京為根據地。便引兵先入恒州,且語左右道:「我不願再入遼京了!」那知人有千算,天教一算,似這賣國求榮,糜爛中原的趙延壽,怎能長享富貴,得使考終!借古諷世,是著書人本意。延壽入恒州時,即有一遼國親王,躡跡前來,亦帶兵隨入。延壽不敢拒絕,只好由他進城。這遼親王為誰?乃是耶律德光的姪兒,東丹王突欲的長子。突欲奔唐,唐賜姓名為李贊華,留居京師。贊華為李從珂所殺,事見前文。獨突欲子尚留北庭,未嘗隨父歸唐。看官欲問他名字,乃是叫作兀欲。舊作烏裕,亦作鄂約。德光因他舍父事己,目為忠誠,特封為永康王。
兀欲隨主入汴,復隨主歸國,嘗見延壽怏怏,料他蓄怨,特暗地加防。此次追蹤而至,明明是奪他根據。一入城門,即令門吏繳出管鑰,進至府署,復令庫吏繳出簿籍,全城要件,已歸掌握,遼將又多半歸附,願奉他為嗣君。兀欲登鼓角樓,與諸將商定密謀,擇日推戴。那趙延壽尚似在睡夢中,全然沒有知曉,反自稱受遼主遺詔,權知南朝軍國事,且向兀欲要求管鑰簿籍,兀欲當然不許。
有人通知延壽道:「遼將與永康王聚謀,必有他變,請預備為要。今中國兵尚有萬人,可借以擊虜,否則事必無成!」延壽遲疑未決,後來想得一法,擬於五月朔日,受文武官謁賀。晉臣李崧入語道:「虜意不同,事情難測,願公暫從緩議。」
延壽乃止。
遼永康王兀欲,聞延壽將行謁賀禮,即與各遼將商定,屆期掩擊。嗣因延壽罷議,不得不另想別法。可巧兀欲妻自北庭馳至,探望兀欲,兀欲大喜道:「妙計成了,不怕燕王不入彀中。」遂折東往邀延壽,及張礪、和凝、馮道、李崧等,共至寓所飲酒。延壽如約到來,就是張礪以下,皆應召而至。兀欲歡顏迎入,請延壽入坐首席,大眾依次列坐,兀欲下坐相陪。酒醴具陳,肴核維旅。彼此飲了好幾觥,談了許多客套話,兀欲方語延壽道:「內子已至,燕王欲相見麼?」延壽道:「妹果來此,怎得不見!」即起身離座,與兀欲欣然入內,去了多時,未見出來,李崧頗為擔憂。和凝、馮道私問張礪道:「燕王有妹適永康王麼?」張礪搖首道:「並非燕王親妹,我與燕王在遼有年,始知永康王夫人,與燕王聯為異姓兄妹,所以有此稱呼。」借張礪口中說明,無非倒戟而出之筆法。道言未絕,兀欲已由內出外,獨不見延壽偕出。李崧正要啟問,兀欲笑語道:「燕王謀反,我已將他鎖住了!」這語說出,嚇得數人面面相覷,不發一言。兀欲復道:「先帝在汴時,遺我一籌,許我知南朝軍國事,至歸途猝崩,並無遺詔。燕王怎得擅自主張,捏稱先帝遺命,惟罪止燕王一人,諸公勿慮。請再飲數觥!」和凝、馮道等唯唯聽命,勉強飲畢,告謝而出。
越日由兀欲下令,宣佈先帝遺制,略云:「永康王為大聖皇帝嫡孫,人皇王長子,太后鍾愛,群情允歸,可就中京即皇帝位。」看官閱此,當知遺制為兀欲所捏造。但恐未知大聖皇帝,及人皇王為何人?小子應該補敘明白。大聖皇帝,就是遼太祖阿保機的尊諡,人皇王就是突欲。阿保機在世時,自稱天皇王,號長子突欲為人皇王,因此兀欲捏造遺制,特別聲明。兀欲始舉哀成服,傳訃四方,並遣人報知述律太后。太后怒道:「我兒平晉國,取中原,有大功業,伊子留侍我側,應該嗣立。人皇王叛我歸唐,兀欲為人皇王子,怎得僭立呢!」當下傳諭兀欲,令取消成議。兀欲哪裡肯從,竟在恒州即皇帝位,受蕃漢各官朝賀。尋即撤去喪服,鼓吹作樂,聲徹內外。
我,這尚可坐視麼?」遂命親將麻答守恒州,並晉臣文武吏卒,一概留住,自率部兵北行。選得宮女、宦官、樂工數百人,隨從馬後。最後復有軍士數十名,押著一乘囚車,內坐一個燕王趙延壽,揶揄極了。小子走筆至此,口占一詩,隨筆錄出,為趙延壽寫照。詩云:
失身事虜已堪羞,況復甘心作寇仇!
自古賢奸終有報,好從馬後看羈囚。
兀欲北去,劉知遠南來。欲知南北各事,且看下回分解。
遼主之不能久據中原,或謂由天限華夷,迫令北返,是實不然。當時廉恥道喪,官吏以送舊迎新為得計。中原人民,手無尺寸柄,疇能反抗強虜?假令遼主入汴,但以噢咻小惠,籠絡臣民,中國可坐而定也。誤在貪酷殘虐,激成眾怨,遂致梟桀四起,與遼為難。遼主悵然北歸,自陳三失,亶其然乎!趙延壽叛唐降遼,又引遼滅晉,嗣復欲背遼自主,居心叵測,不可復問。遼永康王兀欲,一舉而拘縶之,誠為快事。且其稱帝恒州,辦非全然無理,立嫡以長,古有明訓,誰令遼太后溺愛少子,舍長立幼,違大經而生巨變,正遼太后之自取也!於兀欲乎何尤!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17:03
第77回 故妃被逼與子同亡
卻說趙延壽為兀欲所拘,帶歸遼京,消息傳至河東,河東軍將,以河中節度使趙匡贊,為延壽子,正好乘勢招諭,勸他歸降。劉知遠依議辦理,派使至河中宣撫。既而傳說紛紛,言延壽已死,再由郭威獻策,著人往河中弔祭。其實延壽還是活著,過了二年,始受盡折磨,瘐死獄中。只難為永安公主。
知遠遂召集將佐,商議進取,諸將嘩聲道:「欲取河南,應先定河北。為今日計,不若出師井陘,攻取鎮、魏二州。鎮州即恒州。二鎮得下,河北已定,河南自拱手臣服了。」知遠沈吟道:「此議未免迂遠,我意從潞州進行。」言至此,有一人抗聲諫阻道:「兩議皆未可行。今虜主雖死,黨眾尚盛,各據堅城。我出河北,兵少路迂,旁無應援,倘群虜合勢共擊,截我前鋒,斷我後路,我不能進,又不能退,援絕糧盡,如何支持!這是萬不可行的。若從潞州進兵,山路險窄,粟少兵殘,未能供給大軍,亦非良策。臣意謂應從陝、晉進發,陝、晉二鎮,新近款附,引兵過境,必然歡迎,餉通路便,萬無一失,不出兩旬,洛、汴可俱定了。」三議相較,自以此議為善。知遠點首道:「卿言甚善,朕當照行。」
節度判官蘇逢吉,已升任中書侍郎,獨出班進言道:「史弘肇屯兵潞州,群虜相繼遁去,不如出師天井關,直達孟津,更為利便。」知遠也以為然。嗣經司天監奏稱太歲在午,不利南行,宜由晉、絳抵陝。知遠乃決,准於天福十二年五月十二日,自太原啟鑾。告諭諸道,一面部署內政,釐定乃行。遂冊魏國夫人李氏為皇后,皇弟劉崇為太原尹,從弟劉信為侍衛指揮使。皇子承訓、承祐、承勳,及皇姪承贇為將軍,楊邠為樞密使,郭威為副使,王章為三司使,蘇逢吉、蘇禹珪同平章事。凡首先歸附諸鎮將,如趙暉、王守恩、武行德等,皆實授節度使。
轉瞬間已是啟鑾期限,即命太原尹劉崇留守北都,趙州刺史李存瓌為副,幕僚李驤為少尹,牙將蔚進為馬步指揮使,佐崇駐守。知遠挈領全眷,及部下將士三萬人,由太原出發。越陰地關,道出晉、絳,意欲召還史弘肇,一同扈駕。蘇逢吉、楊邠諫阻道:「今陝、晉、河陽,均已向化,虜將崔廷勳、耿崇美,亦將遁去,若召還弘肇,恐河南人心動搖,虜勢復盛,轉足為患了。」知遠尚在躊躇,使人諭意弘肇,弘肇遣還使人,附呈奏議,與蘇、楊相符。乃令弘肇屯潞,規取澤州。
澤州刺史翟令奇,堅壁拒守,弘肇已派兵往攻,經旬未下,部將李萬超,願往招降,得弘肇允許,騎至城下,仰呼令奇道:「今虜兵北遁,天下無主,太原劉公,興義師,定中土,所向風靡,後服者誅﹔君奈何不早自計!」令奇遲疑未答,萬超又道:「君為漢人,奈何為虜守節?況城池一破,玉石不分,君甘為虜死,難道百姓亦願為虜死麼?」令奇被他提醒,方答稱願降,開門迎納官軍。弘肇聞報,亦馳入澤州。安民已畢,留萬超權知州事,自還潞州鎮守。
會遼將崔廷勳、耿崇美等,又進逼河陽,節度使武行德,與戰失利,飛向潞州求援。弘肇率眾南下,甫入孟州境內,廷勳等已擁眾北遁。經過衛州,大掠而去。行德出迎弘肇,兩下聯合,分略河南。弘肇為人,沈毅寡言,御眾嚴整,將校有過,立殺無赦,兵士所至,秋毫無犯,因此士皆用命,民亦歸心。劉知遠從容南下,兵不血刃,都由弘肇先驅開路,撫定人民,所以有此容易哩。反射後文。
遼將蕭翰,留守汴梁,聞知遠擁兵南來,崔、耿諸將,統已遁還,自知大勢已去,不如北歸。籌畫了好幾日,又恐中原無主,必且大亂,歸途亦不免受禍。乃從無策中想出一策,捏傳遼主詔命,令許王李從益,知南朝軍國事。當即派遣部將,馳抵洛陽,禮迎從益母子。王德妃聞報大驚道:「我兒年少,怎能當此大任!」說著,忙挈從益逃匿徽陵城中。徽陵即唐明宗陵,見前文。遼將躡跡找尋,竟被覓著,強迫從益母子,出赴大梁。蕭翰用兵擁護從益,即日御崇元殿。從益年才十七,膽氣尚小,幾乎嚇下座來,勉強支撐,受蕃、漢諸臣謁賀。翰率部將拜謁殿上,令晉百官拜謁殿下,奉印納冊,由從益接受。方才畢禮,王德妃明知不妙,自在殿後立著。至從益返入,心尚未定。偏晉臣聯袂入謁,德妃忙說道:「休拜!休拜!」晉臣只管屈膝,黑壓壓的跪下一地。此時屈膝,比拜虜還算有光。德妃又連語道:「快……快請起來!」等到大眾盡起,不禁泣下道:「我家母子,孤弱得很,乃為諸公推戴,明明非福,眼見得是禍祟了!奈何奈何!」大眾支吾一番,盡行告退。翰留部將劉祚帶兵千人,衛護從益,自率蕃眾北去。
王德妃晝夜不安,屢派人偵探河東軍,當下有人入報道:「劉知遠已入絳州,收降刺史李從朗,留偏將薛瓊為防禦使,自率大軍東來了。」未幾又有人走報,謂劉知遠已抵陝州,又未幾得知遠檄文,是從洛陽傳到,宣慰汴城官民。凡經遼主補署諸吏,概置勿問。晉臣接讀來檄,又私自聚謀,欲迎新主,免不得伺隙竊出,趨洛投效,也想做個佐命功臣。醜極。
王德妃焦急萬分,與群臣會議數次,欲召宋州節度使高行周,河陽節度使武行德,共商拒守事宜。使命迭發,並不見到,德妃乃召語群臣道:「我母子為蕭翰所逼,應該滅亡,諸公無罪,可早迎新主,自求多福,勿以我母子為念!」說至此,那兩眶鳳目中,已墮落無數珠淚。花見羞要變成花見憐了。大眾也被感觸,無不泣下。忽有一人啟口道:「河東兵迂道來此,勢必勞敝,今若調集諸營,與遼將並力拒守,以逸待勞,不致坐失,能有一月相持,北救必至,當可無慮。」德妃道:「我母子系亡國殘餘,怎敢與人爭奪天下,若新主憫我苦衷,知我為遼所劫,或尚肯宥我餘生。今別籌抵制,惹動敵怒,我母子死不足惜,恐全城且從此塗炭了!」是謂婦人之仁,但此外亦別無良策。大眾聞言,尚交相聚論,主張堅守。三司使劉審交道:「城中公私俱盡,遺民無幾,若更受圍一月,必無噍類。願諸公勿復堅持,一聽太妃處分!」眾始無言。德妃再與群臣議定,遣使奉表洛陽,迎接劉知遠。表文首署名銜,乃是臣梁王權知軍國事李從益數字,從益出居私第,專候劉知遠到來。
知遠至洛陽後,兩京文武百官,陸續迎謁。至從益表至,因命鄭州防禦使郭從義,領兵數千,先入大梁清宮。臨行時密諭從義道:「李從益母子,並非真心迎我,我聞他曾召高行周等,與我相爭,行周等不肯應召,始窮蹙無法,遣使表迎。汝入大梁,可先除此二人,切切勿誤!」郭從義奉命即行,到了大梁,便率兵圍住從益私第,傳知遠命,迫令從益母子自殺。王德妃臨死大呼道:「我家母子,究負何罪,何不留我兒在世,使每歲寒食節,持一盂麥飯,祭掃徽陵呢!」說畢,乃與從益伏劍自盡。
大梁城中,多為悲惋,惟從義遣人報命。劉知遠獨歡慰異常,未免太忍。乃啟行入大梁,汴城百官,爭往滎陽迎駕。遼將劉祚,無法歸國,亦只好隨同迎降。知遠縱轡入城,御殿受賀,下詔大赦。凡遼主所除節度使,下至將吏,各安職任,不復變更。乃稱汴梁為東京,國號大漢,惟尚用天福年號。顧語左右道:「我實未忍忘晉呢!」還要騙人。嗣是封賞功臣,犒勞兵士,當然有一番忙碌。小子述不勝述,姑從闕如。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17:40
第78回 御史敢言奉母出戍
當時各道鎮帥,先後納款。就是吳越、湘南、南平三鎮,亦遣人表賀。大漢皇帝劉知遠,得晉版圖,南面垂裳,又是一新朝氣象了。可惜不長。南唐主李璟,當遼主入汴時,曾派使賀遼,且請詣長安修復諸陵,即唐高祖太宗諸陵。遼主不許。會晉密州刺史皇甫暉,棣州刺史王建,皆避遼奔唐,淮北賊帥,亦多向江南請命。唐史館修撰韓熙載上疏道:「陛下恢復祖業,正在今日。若虜主北歸,中原有主,恐已落人後,必至規復無期。」唐主覽書感歎,頗欲出師,怎奈福州軍事,尚未成功,反且敗報傳來,喪師不少,自慨國威已挫,哪裡還能規取中原。
福州李達,得吳越援軍,與唐兵相持,小子前已敘過。見三十五回。兩下裡攻守逾年,未判成敗。吳越復令水軍統帥餘安,領著戰艦千艘,續援福州,行抵白蝦浦,海岸泥淖,須先布竹簀,方可登岸。唐兵在城南瞧著,彎弓競射,簀不得施。餘安正沒法擺佈,靜待多時,既而箭聲已歇,便縱兵布簀,悉數登岸,進擊唐兵。唐將馮延魯,抵擋不住,棄師先走,冤冤枉枉的死了多人,並陣亡良將孟堅。原來唐兵停射,系是延魯主見,延魯欲縱敵登岸,盡加殲除,孟堅苦諫不從。至吳越兵登岸,大呼奮擊,銳不可當。延魯遁去,孟堅戰死。唐將留從效、王建封等,亦相繼披靡,城中兵又出來夾攻,大破唐兵,屍橫遍野。還虧唐帥王崇文,親督牙兵三百人,斷住後路,且戰且行,才得保全殘眾,走歸江南。這番唐兵敗衄,喪師二萬餘人,委棄軍資器械,至數十萬,府庫一空,兵威大損。
唐主以陳覺矯詔,馮延魯失策,咎止二人,擬正法以謝中外,餘皆赦免。御史江文蔚本系中原文士,與韓熙載同具盛名,熙載奔唐,文蔚亦坐安重榮叛黨,懼罪南奔。安重榮事見三十一回。唐主喜他能文,令充諫職,他見唐主詔敕只罪陳覺、馮延魯,不及馮延己、魏岑,心下大為不平,遂對仗糾彈,上書達數千言。說得淋漓痛快,小子不忍割愛,因限於篇幅,節錄如下。
臣聞賞罰者帝王所重。賞以進君子,不自私恩﹔罰以退小人,不自私怨。陛下踐阼以來,所信重者馮延己、延魯、魏岑、陳覺四人,皆擢自下僚,驟升高位,未嘗進一賢臣,成國家之美。陰狡弄權,引用群小,在外者握兵,居中者當國。師克在和,而四凶邀利,迭為前卻,使精銳者奔北,饋運者死亡,谷帛戈甲,委而資寇,取弱鄰邦,貽譏海內。今陳覺、馮延魯雖已伏辜,而馮延己、魏岑猶在,本根未殄,枝幹復生。延己善柔其色,才業無聞,憑恃舊恩,遂階任用。蔽惑天聰,斂怨歸上,以致綱紀大壞,刑賞失中。風雨由是不時,陰陽以之失序。傷風敗俗,蠹政害人,蝕日月之明,累乾坤之德。天生魏岑,朋合延己,蛇豕成性,專利無厭。逋逃歸國,鼠奸狐媚,讒疾君子,交結小人,善事延己,遂當樞要,面欺人主,孩視親王,侍燕喧嘩,遠近驚駭,進俳優以取容,作淫巧以求寵,視國用如私財,奪君恩為己惠,上下相蒙,道路以目。征討之柄,在岑折簡,帑藏取與,系岑一言。福州之役,岑為東面應援使,而自焚營壁,縱兵入城,使窮寇堅心,大軍失勢。軍法逗留畏懦者斬,律云:主將守城,為賊所攻,不固守而棄去,及守備不設,為賊掩覆者皆斬。昨敕赦諸將,蓋以軍政威令,各非己出。岑與覺、延魯更相違戾,互肆威權,號令並行,理在無赦。況天兵敗衄,宇內震驚,將雪宗廟之羞,宜醢奸臣之肉。已誅二罪,未塞群情,盡去四凶,方祛眾怒。今民多饑饉,政未和平。東有伺隙之鄰,北有霸強之國。市裡訛言,遐邇危懼。陛下宜軫慮殷憂,誅鉏虺蜮。延己謀國不忠,在法難原,魏岑同罪異誅,觀聽疑惑,請並行典法以謝四方,則國家幸甚!
文蔚上疏時,明知詞太激烈,恐觸主怒,先在江中備著小舟,載送老母,立待左遷。果然唐主下敕,責他誹謗大臣,降為江州司士參軍。文蔚即奉母赴江州。直臣雖去,諫草具存,江南人士,輾轉傳寫,紙價為之一昂。究竟有名無利,宜乎諛媚日多。太傅宋齊邱,曾薦陳覺為福州宣諭使,見三十五回。至是竭力營救,竟得准請。赦免陳覺、馮延魯死罪,但流覺至蘄州,延魯至舒州。韓熙載亦忍耐不住,上書並劾齊邱,兼及馮延己、魏岑二人。唐主但撤延己相位,降為少傅,貶岑為太子洗馬,齊邱全不加譴,寵任如故。熙載又屢言齊邱黨與,必為禍亂,齊邱益與熙載為仇,劾他嗜酒猖狂,被黜為和州司士參軍。是時遼主歸死,遼將蕭翰,亦棄汴北遁,唐主又想經略北方,用李金全為北面招討使。那知劉知遠已捷足先得,馳入大梁,還要他費什麼心,動什麼兵哩!統是空思想。
吳越軍將,解福州圍,凱旋錢塘。吳越王弘佐,另派東南安撫使鮑修讓,助戍福州。未幾吳越王病歿,年僅二十,無子可承,弟弘倧依次嗣立,頒敕至福州,李達令弟通權知留後,自詣錢塘,朝賀新君。弘倧加達兼官侍中,賜名孺贇,尋且遣歸。達已返福州,與鮑修讓兩不相下,屢有齟齬,復欲舉兵降唐,殺鮑自解,偏被修讓察覺。先引兵往攻府第,一場蹂躪,不但殺死李達,並將他全家老小,一並誅夷。凶狡如達,應該至此。隨即傳首錢塘,報明情狀。吳越王弘倧,別簡丞相吳程,出知威武軍節度使事。
自是福州歸吳越,建州歸南唐,各守疆域,相安無事。那北方最強的大遼帝國,偏由兀欲繼統,仇視祖母,彼此爭哄。兀欲得著勝仗,竟把一位聰明伶俐的述律太后,拘至遼太祖阿保機墓旁,錮禁起來。小子有詩歎道:
虜廷挺出女中豪,佐主興邦不憚勞,
只為立儲差一著,被孫拘禁禍難逃。
欲知遼太后被幽詳情,且至下回再閱。
遼將北去,劉氏南來,偏夾出一個李從益來,權知南朝軍國事。從益母子,系亡國遺裔,誰樂推戴,而蕭翰乃迫而出之,舍安土而入危境,不死何待!但母子煢煢,受人迫脅,原為不得已之舉﹔且於劉知遠無名分之嫌,知遠又臣事唐明宗,胡為必殺之而後快?殘忍若此,宜其享年不永,而傳祚亦最短也。南唐為當時強國,苟任用得人,本可乘時出師,與劉知遠共爭中原,尚未知鹿死誰手。乃庸臣當國,呆豎弄兵,僅攻一殘破之福州,猶不能下,反且喪師敗北,致遭大挫,何其無英雄氣象耶!直言如江文蔚,反遭罷斥,而僉壬宵小,仍得竊位,南唐之不振也亦宜哉﹔
讀江中丞彈文,可為南唐一哭。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18:26
第79回 徙建州晉太后絕命
卻說遼永康王兀欲,在恒州擅立為帝,便即率兵北向,歸承大統。到了石橋,正遇遼太後遣來的兵士,為首的乃是降將李彥韜。彥韜隨遼主北去,進謁遼太后,太后見他相貌魁梧,語言伶俐,即令他隸屬麾下。以貌取人,失之彥韜。此時聞兀欲進來,便命彥韜為排陣使,出拒兀欲。兀欲前鋒,就是偉王。偉王大呼道:「來將莫非李彥韜麼?須知新主是太祖嫡孫,理應嗣位。汝由何人差遣,前來抗拒?若下馬迎降,不失富貴﹔否則刀下無情,何必來做殺頭鬼!」彥韜見來軍勢盛,本已帶著懼意,一聞偉王招降,樂得滾鞍下馬,迎拜道旁。偉王大喜,更曉諭彥韜部眾,教他一體投誠,免受屠戮。大眾亦拋戈釋甲,情願歸降。兩軍一合,倍道急進,不到一日,便達遼京。述律太后方派彥韜出戰,總道他肯盡死力,不意才閱一宵,即聞偉王兵到,驚得手足失措,悲淚滿頤。老婆娘亦有此日耶!
城中將吏,又素感兀欲厚恩,爭先出迎。原來兀欲平日,性情豪爽,散財下士。前由德光賜絹數千匹,便悉數分散,頃刻而盡。所以將士多受籠絡,相率愛戴。偉王入城,兀欲繼至,述律太后束手無策,只好聽他處置,當有數騎入宮,擁出太后,脅往木葉山。木葉山就是阿保機葬處,墓旁多築矮屋,派人守護。那述律太后被迫至此,沒奈何在矮屋棲身,晝聽猿啼,夜聞鬼哭,任她鐵石心腸,也是忍受不住,況且年力已衰,猝遭此變,自己也情願速死,憂能致疾,未幾告終。
是前殺酋長之報。
兀欲易名為阮,自號天授皇帝,改元天祿。國舅蕭翰馳至國城,大局已經就緒,孤掌當然難鳴,也只能得過且過,進見兀欲,行過了君臣禮,才報稱張礪謀反,已與中京留守麻合,將他伏誅。兀欲也不細問,但令翰復職了事。
看官道張礪被殺,是為何因?礪隨遼主德光入汴,嘗勸德光任用鎮帥,勿使遼人,翰因此懷恨。及自汴州還至恒州,即與麻合說明,麾騎圍張礪第,牽礪出問道:「汝教先帝勿用遼人為節度使,究懷何意?」礪抗聲道:「中國人民,非遼人所能治,先帝不用我言,所以功敗垂成。我今還當轉問國舅,先帝命汝守汴,汝何故不召自來呢?」理論固是,但問他何故引虜入寇,殘害中原?翰無言可詰,惟益加忿恚,飭左右將礪鎖住。礪又恨恨道:「欲殺就殺,何必鎖我!」翰置諸不理,但令左右牽他下獄。越宿由獄卒入視,礪已氣絕僕地,想已是氣死了。看官記著!張礪、趙延壽,同是漢奸,同是虜倀。礪拜相,延壽封王,為虜效力,結果是同死虜手。古人有言:「惠迪吉,從逆凶。」這兩人就是榜樣呢!苦口婆心。
兀欲已經定國,乃為先君德光安葬,仍至木葉山營陵,追諡德光為嗣聖皇帝,廟號太宗。臨葬時遣人至恒州召晉臣馮道、和凝等會葬,可巧恒州軍亂,指揮使白再榮等,逐出麻答,並據定州。馮道等乘隙南歸,仍至中原來事新主,免為異域鬼魂。這正是不幸中的大幸。惟恒州亂源,咎由麻答一人。麻答為遼主德光從弟,平生好殺,在恒州時,殘酷尤甚,往往虐待漢人,或剝面抉目,或髡發斷腕,令他輾轉呼號,然後殺死。出入必以刑具自隨,甚至寢處前後,亦懸人肝脛手足,人民不勝荼毒,所以釀成變亂。已而白再榮等,表順漢廷,於是恒、定二鎮,仍為漢有。這且無庸細表。
惟遼負義侯石重貴,自徙居黃龍府後,曾奉述律太后命令,改遷至懷密州,州距黃龍府西北千餘里。重貴不敢逗留,帶領全眷,跋涉長途。故後馮氏,不堪艱苦,密囑內官搜求毒藥,將與重貴同飲,做一對地下鴛鴦。可奈毒藥難求,生命未絕,不得不再行趲路。行過遼陽二百里,適遼嗣皇兀欲入都,幽禁述律,特下赦文,召重貴等還居遼陽,略具供給。重貴等仍得生機,全眷少慰。越年四月,兀欲巡幸遼陽,重貴帶著母妻,白衣紗帽,往謁帳前,還算蒙兀欲特恩,令易常服入見。重貴伏地悲泣,自陳過失。兀欲令人扶起,賜他旁坐。當下擺起酒席,奏起樂歌,令重貴入座與飲,分嘗一臠。那帳下的伶人從官,多由大梁擄去,此時得見故主,無不傷懷。至飲畢散歸,各齎衣服藥餌,餉遺重貴。重貴且感且泣,自思被擄至此,才覺得苦盡甘來,倒也安心過去。想馮氏亦不願服藥了。
偏偏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兀欲住居旬日,因天氣已近盛夏,擬上陘避暑,竟向重貴索取內官十五人,及東西班十五人,還要重貴子延煦,隨他同行,重貴不敢不依,心中很是傷感,最苦惱的是膝下嬌雛,也被蕃騎取去。父女慘別,怎得不悲!原來兀欲妻兄禪奴,一作綽諾錫裡。見重貴身旁有一幼女,雙髻綽約,嬌小動人,便欲取為婢妾。面向重貴請求,重貴以年幼為辭。禪奴轉白兀欲,兀欲竟遣一騎卒,硬向重貴索去,賜給禪奴。到了仲秋,涼風徐拂,暑氣盡消,兀欲乃下陘至霸州。陘系北塞高涼地,夏上陘,秋下陘,乃向來遼主慣例。
重貴憶念延煦,探得兀欲下陘消息,即求李太后往謁兀欲,乘便顧視。李太后因馳至霸州,與兀欲相見,延煦在兀欲帳後,趨謁祖母,老少重逢,悲喜交集。兀欲顧李太后道:「我無心害汝子孫,汝可勿憂!」李太后拜謝道:「蒙皇帝特恩,宥妾子孫,沒世銜感。但在此坐食,徒勞上國供給,自問亦未免懷慚,可否在漢兒城廁,賜一隙地,俾妾子孫得耕種為生?如承俯允,感德更無窮了!」向虜主求一隙地,何如速死為是。兀欲溫顏道:「我當令汝滿意便了。」又顧延煦道:「汝可從汝祖母同返遼陽,靜待後命。」延煦遂與李太后一同拜辭,仍至遼陽候敕。
未幾即有遼敕頒到,令南徙建州,重貴復挈全眷啟行。自遼陽至建州又約千餘里,途中登山越嶺,備極艱辛。安太妃目早失明,禁不起歷屆困苦,鎮日裡臥著車中,飲食不進,奄奄將盡。當下與李太后等訣別,且囑重貴道:「我死後當焚骨成灰,南向飛揚,令我遺魂得返中國,庶不至為虜地鬼了!」悲慘語,不忍卒讀。說著,痰喘交作,須臾即逝。重貴遵她遺命,為焚屍計,偏道旁不生草木,只有一帶砂磧,極目無垠,那裡尋得出引火物!嗣經左右想出一法,折毀車輪,作為火種,乃向南焚屍。尚有餘骨未盡,載至建州。
建州節度使趙延暉,已接遼敕,諭令優待,乃出城迎入,自讓正寢,館待重貴母子。一住數日,李太后商諸延暉,求一耕牧地,延暉令屬吏四覓,去建州數十里外,得地五千餘頃,可耕可牧。當下給發庫銀,交與重貴,俾得往墾隙地,築室分耕。重貴隨從尚有數百人,盡往種作,蒔蔬植麥,按時收成,供養重貴母子。重貴卻逍遙自在,安享天年,隨身除馮後外,尚有寵姬數人,陪伴寂寥,隨時消遣。
一日正與妻妾閒談,忽來了胡騎數名,說是奉皇子命,指索趙氏、聶氏二美人。這二美人是重貴寵姬,怎肯無端割捨!偏胡騎不肯容情,硬扯二人上輿,向北馳去。看官!你想重貴此時,傷心不傷心麼?重貴伏案悲號,李太后亦不勝淒惋。馮氏拔去眼中釘,想是暗地喜歡。大家哽咽多時,想不出甚麼法兒,可以追回,只好撒手了事。惟李太后睹此慘劇,長恨無窮,蹉跎過了一年,已是後漢乾祐三年。李太后寢疾,無藥可醫,嘗仰天號泣,南向戟手,呼杜重威、李守貞等姓名,且斥且詈道:「我死無知,倒也罷了,如或有知,地下相逢,斷不饒汝等奸賊!」罵亦無益。嗣是病勢日重,延至八月,已是彌留。見重貴在側,嗚咽與語道:「從前安太妃病終,曾教汝焚骨揚灰,我死,汝也可照辦,我的燼骨,可送往范陽佛寺,我也不願作虜地鬼哩!」語與安太妃略同,恰另具一種口脗。是夕即歿,重貴與馮氏宮人,及宦官東西班,均被發徒跣,舁柩至賜地中,焚骨揚灰,穿地而葬。
後來重貴夫婦,不知所終。至後周顯德年間,有中國人自遼逃歸,說他尚在建州,惟隨從吏役,多半亡故,此後遂無消息,大約總難免一死,生作異鄉人,死作異鄉鬼罷了。卅六鴛鴦同命鳥,一雙蝴蝶可憐蟲。史家因重貴北遷,號為出帝,或因他年少失國,號為少帝,究竟他何年死,何地死,無從查考。小子也不能臆造,權作闕文,願看官勿笑我疏忽哩。敘法周密。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19:02
第80回 幸鄴都漢高祖親征
且說劉知遠入主大梁,四方表賀,絡繹不絕。河南一帶,統已歸順,遼兵或降或遁,遼將高唐英駐守相州,為指揮使王繼弘、楚暉所殺,傳首詣闕。知遠大悅,免不得有一番封賞。湖南節度使馬希廣,派人告哀,並報稱兄終弟及,有乞請冊封的意思。知遠遂加希廣為檢校太尉,兼中書令,行天策上將軍事,鎮守湖南,加封楚王。
希廣即希范弟,希范曾受石晉冊封,歲貢不絕。生平豪侈,揮金如土,嘗造會春園及嘉宴堂,費至巨萬。繼築九龍殿,用沈香雕成八龍,外飾金寶,抱柱相向,自言己身亦是一龍,故稱九龍。遼兵滅晉,中原大亂,湖南牙將丁思瑾,勸希范出兵荊襄,進圖汴洛,成一時霸業。希范也驚為奇論,但終不能照行。思瑾意圖屍諫,扼吭竟死。無如希范縱樂忘返,哪裡肯發憤為雄!晝聚狎客,飲博歡呼,夜羅美女,荒淫狎褻,後宮多至數百人,尚嫌不足,甚至先王妾媵,多加無禮。又往往囑令尼僧,潛搜良家女子,聞有容色,強迫入宮。一商人婦甚美,為希范所聞,脅令該夫送入,該夫不願,立被殺斃,取婦而歸。偏該婦顏如桃李,節若冰霜,誓志不辱,投繯自盡。足與羅敷齊名,可惜不載姓氏。希范毫不知悔,肆淫如故,嘗語左右道:「我聞軒轅御五百婦女,乃得昇天,我亦將為軒轅氏呢?」果然貪歡成癆,一病不起。
瀕危時召入學士拓跋常,常一作恒。以母弟希廣相屬,令他輔立。拓跋常有敢諫名,素為希范所嫉視,至是卻囑以後事,想是迴光返照,一隙生明。但希廣尚有兄希萼,為朗州節度使,舍長立少,仍然非計。希范歿,希廣入嗣,拓跋常慮有後患,勸希廣以位讓兄,獨都指揮使劉彥瑫,天策學士李弘臯,定欲遵先王遺命,乃即定議。繼受漢主冊封,似乎名位已定,可免後憂,那知骨肉成仇,鬩牆不遠。湖南北十州數千里,從此禍亂無已,將拱手讓人了。插入楚事,為湖南入唐伏案。
小子因楚亂在後,漢亂在先,且將楚事暫擱,再敘漢事。
天雄軍節度使杜重威,天平軍節度使李守貞等,前奉遼主命令,各得還鎮。劉知遠入汴,重威、守貞,皆奉表歸命。適宋州節度使高行周入朝,朝命行周往鄴都,鎮天雄軍,調重威鎮宋州。並徙河中節度使趙匡贊鎮晉昌軍,調守貞鎮河中,此外亦各有遷調,無非是防微杜漸,免得他深根固蒂,跋扈一方。各鎮多奉命轉徙,獨有一反覆無常的杜重威,竟抗不受命,遣子弘璲,北行乞援。時遼將麻答,尚在恒州,即撥趙延壽遺下幽州兵二千人,令指揮使張璉為將,南援重威。重威請璉助守,再求麻答濟師,麻答又派部將楊袞,率遼兵千五百人,及幽州兵千人,共赴鄴都。漢主劉知遠,得知消息忙命高行周為招討使,鎮寧軍節度使慕容彥超為副,率兵往討重威。並詔削重威官爵,飭二將速即出師。
行周與彥超,同至鄴州城下,彥超自恃驍勇,請諸行周,願督兵攻城。行周道:「鄴都重鎮,容易固守,況重威屯戍日久,兵甲堅利,怎能一鼓即下哩!」彥超道:「行軍全靠銳氣,今乘銳而來,尚不速攻,將待何時?」行周道:「兵貴持重,見可乃進,現尚不應急攻,且伺城內有變,進攻未遲!」彥超又道:「此時不攻,留屯城下,我氣日衰,彼氣益盛,況聞遼兵將至,來援重威,他日內外夾攻,敢問主帥如何對付?」行周道:「我為統帥,進退自有主張,休得爭執!」彥超冷笑道:「大丈夫當為國忘家,為公忘私,奈何顧及兒女親家,甘誤國事!」行周聞言,越覺動惱,正要發言詰責,彥超又冷笑數聲,疾趨而出。原來行周有女,為重威子婦,所以彥超疑他營私,且揚言軍前,謂行周愛女及賊,因此不攻。應有此嫌。行周有口難分,不得已表達漢廷。
漢主慮有他變,乃議親征。當下召入宰臣蘇逢吉、蘇禹珪等,商諮親征事宜,兩人模稜未決。漢主轉詢吏部尚書竇貞固,貞固與知遠同事石晉,素相和協,至是獨贊成親征。還有中書舍人李濤,未曾與議,卻密上一疏,促御駕即日征鄴,毋誤時機。漢主因二人同心,並擢為相,便下詔出巡澶、魏,往勞王師。越二日即擬啟行,命皇子承訓為開封尹,留守大梁,湊巧晉臣李崧、和凝等,自恒州來歸,報稱遼將麻答,已經被逐,可絕杜重威後援。漢主甚喜,面授崧為太子太傅,凝為太子少保,令佐承訓駐京。且頒詔恒州,宣撫指揮使白再榮,命為留後。見上文。復稱恒州為鎮州,仍原名為成德軍。
號炮一振,鑾駕出征,前後擁衛諸將吏,不下萬人。行逕匆匆,也不暇訪察民情,一直趨至鄴下行營。高行周首先迎謁,泣訴軍情。漢主知曲在彥超,因當彥超謁見時,面責數語,且令向行周謝過。行周意乃少解,隨即遣給事中陳觀,往諭重威,勸他速降。重威閉城謝客,不肯放入。陳觀覆命,觸動漢主怒意,便命攻城。彥超踴躍直前,領兵先進,行周不好違慢,也驅軍接應。漢主登高遙望,但見城上的矢石,好似雨點一般,飛向城下,城下各軍,冒險進攻,也是個個爭先,人人努力。怎奈矢石無情,不容各軍進步,自辰至午,仍然危城兀立,垣堞依然,那時只得鳴金收軍,檢點士卒,萬餘人受傷,千餘人喪命。漢主始歎行周先見,就是好勇多疑的慕容彥超,至此亦索然意盡,啞口無言。
行周入帳獻議道:「臣來此已久,城中聞將食盡,但兵心未變,更有遼將張璉助守,所以明持不下。請陛下招諭張璉,璉若肯降,重威也無能為力了。」漢主依議,遣人招張璉降,待他不死。偏偏璉不肯從,一再往勸,始終無效。遷延至兩旬有餘,圍城中漸覺不支,內殿直韓訓獻上攻具。漢主搖首道:「守城全恃眾心,眾心一離,城自不保,要用甚麼攻具呢?」韓訓懷慚而退,忽由帳外報入,有一婦人求見,漢主問明底細,才命召入。正是:
猖獗全憑強虜助,竊危要仗婦人扶。
畢竟婦人為誰,待至下回表明。
遼太后為朔漠女豪,佐夫相子,奄有北方,而受制於其孫。李太后為石氏內助,因宴傳言,激成大舉。而被累於其子。南北睽違,事適相合,何兩智婦結果之不幸也!但遼太后幽死墓側,得隨夫於地下,李太后羈死建州,徒作鬼於虜中,兩兩相較,當以李太后之死為尤慘焉。杜重威身亡晉室,引虜覆邦,罪不容於死,不特李太后罵為奸賊,至死不忘,即中原人士,亦誰不思食其肉,寢其皮乎?劉氏入汴,不加顯罰,仍令守官,幾若多行不義之人,亦得倖免,乃移鎮命下,復思抗拒,梟獍心腸,不死不止,而天意亦故欲迫諸死地,以為奸惡者戒,漢主親征,猶然招降,雖得苟延殘喘,而終不免於誅夷。李太后有知,庶或可少泄餘恨也夫!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21:39
第81回 奉密諭王景崇入關
卻說漢主劉知遠,傳見來婦,看官道婦人為誰?原來是重威妻宋國公主。公主入謁漢主,行過了禮,由漢主賜令旁坐,問及重威情形,公主道:「重威因陛下肇興,重見天日,不勝慶幸,但恐陛下追究既往,負罪難逃,所以一聞移鎮,慮蹈不測,適遼將又來監守,遂致觸犯天威,勞動王師,今願開城謝罪,令臣妾前來乞恩,望陛下網開一面,曲貸餘生!」漢主道:「朕信重威,重威尚不信朕麼?況朕已一再招降,奈何拒命!」公主道:「重威非敢抗陛下,實由虜將張璉,挾制重威,不使迎降。」雖是誑言,但欲為夫解免,不得不爾,閱者尚當為公主曲原。漢主道:「虜將獨不怕死麼?」公主道:「正為怕死,所以阻撓。」漢主沈吟半晌,方微笑道:「朕一視同仁,既赦重威,何不可赦張璉,煩汝入城回報,如果真心出降,不問華夷,一體赦免!」公主起身拜謝,辭別回城。
重威得公主傳語,轉告張璉,璉答道:「公可全生,璉難倖免,願守此城,以死為期!」倒是個硬漢。重威道:「糧食早盡,兵皆枵腹,看來是不能不降了,漢主謂一體赦免,諒不欺人,請君勿慮!」璉又道:「恐怕未必。」重威道:「我再遣次子弘璉,前去請求,能得一朝廷赦書,大家好安心出降了。」璉方才允諾,弘璉即出往漢營。過了半日,持到漢主手諭,許璉歸國。重威乃復遣判官王敏,先送謝表。旋即素服出降,拜謁漢主。漢主賜還衣冠,仍授檢校太師,守官太傅,兼中書令。大軍隨漢主入城,城內已餓殍載道,滿目蕭條。遼將張璉,亦來拜見,漢主忽瞋目道:「全城兵民,為汝一人,害得這般悽慘,汝可知罪否?」璉不意有此一詰,一時轉無從措詞。漢主便令推出斬首,復捕斬弁目數十人,天子無戲言,奈何背約!惟什長以下,放還幽州。遼眾無從報怨,將出漢境,大掠而去。樞密使郭威入帳,與漢主附耳數語,漢主即令他會同王章,按錄重威部下諸親將,一並拿下,悉數處斬。又將重威私資,及僚屬家產,抄沒充公,分賜戰士。重威似刀剜肉,無從呼籲,只好與妻孥相對,暗地流涕罷了。還是小事,請看後來。
漢主住鄴數日,下令還都,留高行周為鄴都留守,充天雄軍節度使。行周固辭,漢主語蘇逢吉道:「想是為著慕容彥超了,我當命他徙鎮泰寧軍,卿可為我諭意。」逢吉轉諭行周,行周乃受命留鄴。漢主且晉封行周為臨清王,即命杜重威隨駕還都。既歸大梁,加封重威為楚國公。重威平時出入,路人輒旁擲瓦礫,且擲且詈,虧得他臉皮素厚,還是禁受得起,但威風已盡掃地了。所有宋州一缺,不願再任重威,但令史弘肇兼鎮,毋庸細表。看似閒文,實補前回未了之文。
且說漢主劉知遠原籍,本屬沙陀部落,知遠以自己姓劉,改國號漢,強引西漢高祖,東漢光武帝,作為遠祖。當尊漢高為太祖,光武帝為世祖,立廟祭享,歷世不祧。高祖湍尊為文祖,妣李氏為明貞皇后,曾祖昂為德祖,妣楊氏為恭惠皇后,祖僎為翼祖,妣李氏為昭穆皇后,父琠為顯祖,母安氏為章懿皇后,共立四廟,與漢高祖光武帝並列,合成六廟。命太常卿張昭,釐定六廟樂章舞名。知遠以鄴都告平,入廟告祖,所有訂定樂舞,概令舉行,真個是和聲鳴盛,肅祀明禋。
不料皇子開封尹承訓,自助祭後,感冒風寒,逐日加劇。漢主因承訓孝友忠厚,明達政事,格外留心看護,多方醫治。怎奈區區藥物,不能挽回造化,竟於天福十二年十二月中,悠然而逝,年止二十六。漢主在太平宮舉哀,哭得涕泗滂沱,幾致暈去。經左右極力勸慰,勉強收淚,親視棺殮,追封魏王,送歸太原安葬。此子若存,劉氏不至遽亡。嗣是常帶悲容,少樂多優,一代梟雄,又將謝世。
蹉跎過了殘年,便是元旦,漢主因身軀未適,不受朝賀,自在宮中調養。轉眼間已過四天,病體少痊,乃出宮視朝,改天福十三年為乾祐元年,頒詔大赦。越數日,易名為昺,晉封馮道為齊國公,兼官太師。兵部遞上奏牘,報稱鳳翔節度使侯益,與晉昌節度使趙匡贊,叛國降蜀,蟠踞關中,請速派將往討云云。漢主聞變,即命右衛大將軍王景崇,將軍齊藏珍,調集禁兵數千,往略關西。
原來蜀主孟昶,嗣知祥位,除去強臣李仁罕、張業,國內太平,十年無事。遼主滅晉,晉雄武節度使何重建,舉秦、成、階三州降蜀。見三十七回。蜀主昶遂欲吞並關中。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孫漢韶等,攻下鳳州。適晉昌軍節度使趙匡贊,聞杜重威得罪,恐自己亦未必保全,索性向蜀投降,別圖富貴。遂派人奉表蜀主,乞遣兵援應長安,即晉昌軍。兼略鳳翔。蜀主甚喜,即命中書令張虔钊,為北面行營招討安撫使,宣徽使韓保貞為都虞侯,率兵五萬,道出散關。又飭何重建為副使,領部眾出隴州,與張虔钊等會師,同趨鳳翔。一面令都虞侯李廷珪,統兵二萬出子午谷,為長安聲援。
鳳翔節度使侯益,接得偵報,知蜀主大舉入侵,驚慌的了不得。正擬拜表告急,忽來了雄武軍弁吳崇惲,遞入何重建手書,並附蜀樞密使王處回招降文,內容大意,無非是曉示利害,勸益歸蜀,益恐待援不及,不如依書乞降,免得驚惶。遂繳出地圖兵籍,使吳崇惲帶還,附表請平定關中,且貽書趙匡贊,約為犄角互相幫扶。偏趙匡贊狐疑未定,復聽了判官李恕,仍然上表漢廷,自請入朝。東倒西歪,比牆頭草且勿如。
這李恕本是趙延壽幕僚,延壽令佐匡贊,為晉昌軍節度判官,當匡贊降蜀時,恕已出言諫阻,匡贊不從,至是復極諫道:「燕王入胡,本非所願,今漢家新得天下,方務招懷,若謝罪歸朝,必能保全爵祿,入蜀恐非良策哩,蹄涔不容尺鯉,願公三思,毋貽後悔!」匡贊聽了,很覺有理,因遣恕入朝謝罪,情願面覲漢主,聽受處分。漢主問恕道:「匡贊何故附蜀?」恕答道:「匡贊以身受虜言,父在虜廷,恐陛下未肯俯諒,所以附蜀求生。臣一再諫諍,謂國家必應存撫,匡贊亦自知悔悟,故遣臣來祈哀!」漢主道:「匡贊父子,本吾故交,不幸陷虜。今延壽方墜檻阱,我何忍再害匡贊呢?汝可返報匡贊,不必多疑,盡可來朝!」恕拜謝而去。
嗣得侯益表章,也與匡贊一般見解,謝罪請朝。時王景崇尚未啟行,漢主召入臥內,密諭景崇道:「趙匡贊、侯益,雖俱來請朝,未知他有無詭計,汝率兵西去,當密觀動靜!他若真心入朝,不必過問,倘或遷延觀望,汝可便宜從事,勿墮狡謀!」景崇應聲遵旨,即日啟行,西赴長安。
趙匡贊恐蜀兵馳至,轉難脫身,不待李恕返報,便離長安,趨入大梁。途次與李恕接著,得知漢主諭言,益放心前行。復與景崇晤談,景崇亦讓他過去,自率兵逕謁長安。才入長安城中,軍報已陸續到來,統說蜀兵已入秦州,就要來攻長安。景崇因隨兵不多,恐未足敵蜀,忙發本道兵馬,及趙匡贊牙兵千餘人,同拒蜀人。又慮匡贊牙兵,或有叛亡等情,意欲黥字面中,使不得逞。當下與齊藏珍商議,藏珍尚不甚贊成,那牙兵將校趙思綰,已入請黥面,為部兵倡。景崇當然心喜。藏珍待思綰退出,私語景崇道:「思綰面帶殺氣,恐非良將,況黥面命令,尚未發出,他即先來面請,越是諂諛,越是狡詐,此人萬不可恃,速除為宜!」甚是,甚是。景崇搖首道:「無罪殺人,如何服眾!」遂不從藏珍計議,自督兵往堵蜀軍。
蜀將張廷珪,正自子午谷出師,探得匡贊入朝音信,便欲引歸。不意景崇突至,險些兒措手不及,倉猝對敵,已被景崇麾兵入陣,衝破中堅,沒奈何且戰且行,奔回至十里外,才免追襲。手下兵士,已傷亡至數千名,懊喪而去。侯益聞景崇得勝,廷珪敗還,自然順風使帆,決計拒蜀。蜀帥張虔钊行至寶雞,略悉侯益反覆情形,便與諸將會商。或主進,或主退,弄得虔钊無可解決,只好按兵暫住。忽聞漢將王景崇,召集鳳翔、隴、邠、涇、鄜、坊各兵,紛紛前來,嚇得魂不附體,急忙引兵夜遁。及景崇追到散關,蜀兵已奔入關中,只剩得後隊四百人,被景崇一鼓擄歸。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22:18
第82回 捏遺詔杜重威肆市
景崇兩次告捷,朝命景崇兼鳳翔巡檢使,因即引兵至鳳翔。侯益開門迎入,與景崇談入朝事,語帶支吾。景崇未免動疑,即派部軍分守諸門,再伺侯益行止。驀然間接到朝旨,御駕升遐,皇次子承祐即皇帝位,不由的心下一動,倒有些躊躇起來。小子且慢敘景崇意見,先將漢主臨崩大略,演述出來。順事敘入,而文法獨奇。
漢主劉知遠,自長子承訓歿後,感傷成疾,屢患不豫。虧得參苓補品,逐日服餌,才支撐了一兩月。乾祐元年正月終旬,病體加重,服藥無靈,乃召宰相蘇逢吉,樞密使楊邠、郭威,入受顧命。還有都指揮使史弘肇,雖命他兼鎮宋州,卻是在都遙制,所以亦得奉召。四大臣同入御寢,見漢主病已大漸,俱作愁容,漢主顧諭道:「人生總有一死,死亦何懼。但承訓已歿,承祐依次當立,朕慮他幼弱,後事一切,不得不囑托諸卿!」四人齊聲道:「敢不效力!」漢主又長歎道:「眼前國事,尚無甚危險,但須善防杜重威!」說到威字,喉中如有物梗住,不能出聲。四人慌忙趨退,請後妃、皇子等送終。
未幾即發哀聲,當由蘇逢吉趨入道:「且慢!且慢舉哀!皇帝有要旨傳下,須立刻辦了,方可發喪。」後妃等未識何因,只因逢吉身任首相,且是顧命中第一個大臣,料他必有要圖。當即停住了哀,令他出辦。逢吉退出,見楊邠、郭威等,已擬好詔敕。即飭侍衛帶領禁軍,往拿杜重威及重威子弘璋、弘璉、弘璲。重威在私第中,安然坐著,毫不預防,至禁軍入門,倉皇接詔,甫經下跪,那冠帶已被禁軍褫去。且聽侍衛宣詔道:
杜重威猶貯禍心,未悛逆節,梟首不改,虺性難馴。昨朕小有不安,罷朝數日,而重威父子,潛肆凶言,怨謗大朝,煽惑小輩。今則顯有陳告,備驗奸期,既負深恩,須置極法。其杜重威父子,並令處斬。所有晉朝公主及外親族,一切如常,仍與供給。特諭。
重威聽罷,魂飛天外,急得帶哭帶辯。偏侍衛絕不留情,即令禁軍縛住重威,並將他三子拿下,一並牽出,連他妻室宋國公主,都不使訣別。匆匆驅至市曹,已有監刑官待著,指麾兩旁劊子手,趨至重威父子身旁,拔出光芒閃閃的刀兒,剁將過去,只聽得有三四聲,重威父子的頭顱,皆已墮落。父子同時入冥府,未始非天倫樂事。遺骸陳設通衢,都人士在旁聚觀,統激起一腔義憤,或詬罵,或蹴擊,連軍吏都禁遏不住。霎時間成為肉泥,幾無從辨認了。該有此報,但至此始見伏法,已不免為失刑。
重威既誅,方為故主發喪。並傳出遺制,封皇子承祐為周王,即日嗣位,朝見百官,然後舉哀成服。先是漢主劉知遠欲改年號,宰臣進擬乾和二字。御筆改為乾祐,適與嗣主名相同,當時目為預征,所以後來沿稱乾祐,不復改元。太常卿張昭,擬上先帝諡法,稱為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廟號高祖,嗣葬睿陵。統計劉知遠稱帝,未滿一年,不過時已易歲,歷史上算做二年,享年五十四歲。
承祐既立,尊母李氏為皇太后,頒詔大赦,號令四方。關中接得詔書,王景崇躊躇未定,便是為處置侯益的問題。侯益非常狡黠,為景崇所疑。或勸景崇殺益,景崇歎道:「先帝原許我便宜行事,但諭出機密,恐嗣皇帝未曾聞知,我若殺益,轉近專擅。況赦文已下,更覺難行,我只好密奏朝廷,再作計較。」主見已定,便草密疏奏請,疏未繕發,那侯益已私離鳳翔,星夜入都去了。景崇不禁大悔,甚至自詬不休。
這侯益卻是機變,一入都門,便詣闕求見。嗣主承祐,問他何故引入蜀軍?益並不慌忙,反從容答道:「蜀兵屢寇西陲,臣意欲誘他入境,為聚殲計。」承祐不由的嗤了一聲,令益退出。似乎有些識見。益見嗣主形態,倒也自危,幸喜家資富厚,好仗那黃白物,運動相臣。金銀是人人喜歡,宰相以下,得了他的好處,那有不替他說項。你吹噓,我稱揚,究竟承祐年未弱冠,也道是前日錯疑,即授益為開封尹,兼中書令。益又賄通史弘肇等,讒構景崇,說他如何專恣,如何驕橫。承祐不得不信,派供奉官王益至鳳翔,征趙匡贊牙兵詣闕。
趙思綰很是不安,復由景崇激他數語,越覺心慌,既隨王益啟行,到了半途,語同黨常彥卿道:「小太尉已落人手,我等若至京師,自投死路,奈何奈何!」小太尉指趙匡贊。彥卿道:
「臨機應變,自有方法,願勿再言!」
越日行抵長安,長安已改號永興軍。節度副使安友規,巡檢使喬守溫,出迎王益,置酒客亭。思綰入請道:「部下軍士,已在城東安駐。惟將士家屬,多在城中,意欲暫時入城,挈眷出宿城東。」友規不知是計,且見思綰並無鎧仗,樂得做個人情,應允下去。思綰便引弁目馳入西門,適有州校坐守門側,腰劍下懸,為思綰所注目,突然趨進,順手奪劍,挺刃一揮,剁落州校頭顱。州校真是枉死。當下顧令黨羽,一齊動手,急切裡無從得械。便向附近覓得白梃,左橫右掃,擊死門吏十餘人,遂把城門闔住,自入府署劈開武庫,取出甲仗,分給部眾,把守各門。友規等在外聞變,驚惶失措,不待飲畢,便已溜去。朝使王益,也逃之夭夭,不知去向。思綰據住城池,募集城中少年,得四千餘人,繕城隍,葺樓堞,才經十日,守具皆備。王景崇不知聲討,反諷鳳翔吏民上表,請令自己知軍府事。正是:
功業未成先跋扈,嫌疑才啟即猖狂。
欲知漢廷如何處置,容至下回說明。
漢主劉知遠,殺張璉而赦杜重威,賞罰不明,無逾於此。璉不過一虜將耳。既已請降,撫之可也,縱之亦可也。誘使降順,突令處斬,是為不信,是為不仁。重威引虜亡晉,罪已難逃﹔況復叛復靡常,負惡益甚,不殺果胡為者?彼侯益、趙匡贊之忽叛忽服,亦無非藐視漢威,同兒戲耳。迨知遠已殂,始由蘇逢吉等捏稱遺詔,捕誅重威。所頒詔文,實是無端架誣,不足為重威罪。罪可殺而殺非其道,猶之失刑也。前過寬,後過暴,何怪三叛之又復連兵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23:11
第83回 智郭威抵掌談兵
卻說王景崇暗諷吏民,代求節鉞。漢主承祐,與群臣會議,都料是景崇詭計,不肯允行,別徙邠州節度使王守恩,為永興節度使,陝州節度使趙暉,為鳳翔節度使,調景崇為邠州留後,令即赴鎮。景崇遷延觀望,不肯遽行。那時又突出一個叛臣,竟勾通永興、鳳翔兩鎮,謀據中原。這人為誰?就是河中節度使李守貞。守貞為三叛之首,故特提一筆。
守貞與重威為故交,重威誅死,也未免兔死狐悲。默思漢室新造,嗣君才立,朝中執政,統是後進,沒一個可與比倫,不若乘時圖變,倒可轉禍為福,遂潛納亡命,暗養死士,治城塹,繕甲兵,晝夜不息。參軍趙修己,頗通術數。守貞召與密議,修己謂時命不可妄動,再三勸阻。守貞半信半疑。修己辭職歸田,忽有游僧總倫,入謁守貞,托言望氣前來,稱守貞為真主。守貞大喜,尊為國師,日思發難。一日召集將佐,置酒大會,暢飲了好幾杯,起座取弓。遙指一虎舐掌圖,顧語將佐道:「我將來若得大福,當射中虎舌。」說著,即張弓搭箭,向圖射去,颼的一聲,好似箭鏃生眼,不偏不倚,正在虎舌中插住。將佐同聲喝采,統離座拜賀。守貞益覺自豪,與將佐入席再飲,抵掌而談,自鳴得意。將佐樂得面諛,益令守貞手舞足蹈,樂不可支。飲至夜靜更闌,方才散席。
未幾有使人自長安來,遞上文書。經守貞啟視,乃是趙思綰的勸進表,不由的心花怒開,使人復獻上御衣,光輝燦爛,藻錦氤氳。守貞到了此時,是喜歡極了,略問來使數語,令左右厚禮款待,閱數日才命歸報,結作爪牙。自是反謀益決,妄言天人相應,僭號秦王。遣使冊思綰為節度使,令仍稱永興軍為晉昌軍。
同州節度使張彥威,因與河中相近,詗知守貞所為,時常戒備,且密表請師。漢廷派滑州指揮使羅金山,率領部曲,助戍同州。因此守貞起事,同州得以無恐。守貞遣驍將王繼勳,出兵據潼關。軍報馳入大梁,漢主乃命澶州節度使郭從義,充永興軍行營都部署,與客省使王峻,率兵討趙思綰,邠州節度使白文珂,為河中行營都部署,率兵討李守貞。繼復派出夔州指揮使尚洪遷,為永興行營都虞侯,閬州防禦使劉詞,為河中行營都虞侯。
各軍同時西行,獨尚洪遷恃勇前驅,趨至長安城下。趙思綰正養足銳氣,專待官軍對仗,遙望洪遷前來,立即麾眾殺出,與洪遷交鋒。洪遷尚未列陣,思綰已經殺到,主客異形,勞逸異勢,就使洪遷驍悍過人,至此亦旗靡轍亂,禁遏不住。勉強招架,終究是不能支撐,看看士卒多傷,便麾兵先退,自率親軍斷後,且戰且行。思綰力追不捨,惱動了洪遷血性,拚死力鬥,才把思綰擊退。但洪遷身上,已受了數十創,回至大營,嘔血不止,過了一宵,便即捐生。寫洪遷陣亡情狀,又另是一種寫法。
郭從義、王峻二人,因洪遷戰死,未免畏縮,斂兵不進。峻與從義,又兩不相容,越覺得你推我諉,延宕不前。漢廷再遣澤潞節度使常恩,領兵援應,可巧郭從義也分兵往迎,兩下會師,總算克復了一座潼關,由常恩屯兵守著。河中行營都部署白文珂,逗留同州,未嘗進兵。新授鳳翔節度使趙暉,到了咸陽,部署兵士,一時也不能急進。漢主承祐,頗以為憂,特派樞密使郭威為西面軍前招諭安撫使,所有河中、永興、鳳翔諸軍,悉歸郭威節制。
威奉命將行,先詣太師馮道處問策。馮道徐語道:「守貞宿將,自謂功高望重,必能約束士卒,令他歸附。公去後,若勿愛官物,盡賜兵吏,勢必眾情傾向,無不樂從,守貞自無能為了!」威謝教即行,承制傳檄,調集各道兵馬,前來會師。並促令白文珂趨河中,趙暉趨鳳翔。暉已探得王景崇降蜀,並通李守貞,連表奏聞,有詔命郭威兼討景崇。威乃與諸將會議軍情,熟權緩急,諸將擬先攻長安、鳳翔。時華州節度使扈彥珂,亦奉調從軍,獨在旁獻議道:「今三叛連兵,推守貞為主,守貞滅亡,兩鎮自然膽落,一戰可下了。古人有言,擒賊先擒王,不取首逆,先攻王、趙,已屬非計。況河中路近,長安、鳳翔皆路遠,攻遠舍近,倘王、趙拒我前鋒,守貞襲我後路,豈非是一危道麼!」誠然!誠然!威待他說畢,連聲稱善,乃決分三道攻河中,白文珂及劉詞自同州進,常恩自潼關進,自率部眾從陝州進。沿途所經,與士卒同甘苦,小功必賞,微過不責,士卒有疾,輒親自撫視,屬吏無論賢愚,有所陳請,均和顏悅色,虛心聽從。雖由馮道處得來秘訣,但亦能得法意外。因此人人喜躍,個個歡騰。
守貞初聞郭威統兵,毫不在意,且因禁軍嘗從麾下,曾受恩施,若一到城下,可坐待倒戈,不戰自服。那知三路漢兵,陸續趨集,統是揚旗伐鼓,耀武揚威。郭威所帶的隨軍,尤覺得氣盛無前,野心勃勃。當下已有三分懼色,憑城俯矚,見有認識軍將,便呼與敘舊。未曾發言,已聽得一片嘩聲,統叫自己為叛賊,幾乎無地自容,轉思木已成舟,悔恨無益,只得提起精神,督眾拒守。郭威豎柵城西,白文珂豎柵河西,常恩豎柵城南。威見恩立營不整,又見他無將領才,遣令歸鎮,自分兵駐紮南城。諸將競請急攻,威搖首道:「守貞系前朝宿將,健鬥好施,屢立戰功,況城臨大河,樓堞完固,萬難急拔。且彼據高臨下,勢若建瓴,我軍仰首攻城,非常危險,臂如驅士卒投湯火,九死一生。有何益處?從來勇有盛衰,攻有緩急。時有可否,事有後先。不若且設長圍,以守為戰,使他飛走路絕。我洗兵牧馬,坐食轉餉,溫飽有餘,城中乏食,公私皆竭。然後設梯衝,飛書檄,且攻且撫,我料城中將士,志在逃生,父子且不相保,況烏合之眾呢!」一番大議論,確有特見。諸將道:「長安、鳳翔,與守貞聯結,必來相救,倘或內外夾攻,如何是好?」威微笑道:「盡可放心,思綰、景崇,徒憑血氣,不識軍謀,況有郭從義等在長安,趙暉往鳳翔,已足牽制兩人,不必再慮了!」成算在胸。乃發諸州民夫二萬餘人,使白文珂督領,四面掘長壕,築連壘,列隊伍,環城圍住。越數日,見城上守兵,尚無變志,威又語諸將道:「守貞前畏高祖,不敢囂張。今見我輩崛起太原,事功未著,有輕我心,故敢造反。我正宜守靜示弱,慢慢兒的制伏呢。」遂命將吏偃旗息鼓,閉壘不出。但沿河遍設火鋪,延長至數十里,命部兵更番巡守。又遣水軍艤舟河濱,日夕防備,水陸扼住。遇有間諜,無不捕獲,於是守貞計無所出,只有驅兵突圍一法。偏郭威早已料著,但遇守兵出來,便命各軍截擊,不使一人一騎,突過長圍。所以守貞兵士,屢出屢敗,屢敗屢還。守貞又遣使齎著蠟書,分頭求救,南求唐,西求蜀,北求遼,均被漢營邏卒,掩捕而去。城中益窮蹙無計,漸漸的糧食將盡,不能久持,急得守貞日蹙愁眉,窘急萬狀。國師總倫,時常在側,守貞當然加詰。總倫道:「大王當為天子,人不能奪,惟現在分野有災,須待磨滅將盡。單剩得一人一騎,方是大王鵲起的時光哩。」真是呆話。守貞尚以為然,待遇如初。利令智昏,一至於此。
王景崇據住鳳翔,既與守貞勾通,受他封爵,便殺死侯益家屬七十餘人,只有一子仁矩,曾為天平行事司馬,在外得免。仁矩子延廣,尚在襁褓,乳母劉氏,易以己子,抱延廣潛逃,乞食至大梁。狡如侯益,不期得此乳母。侯益大慟,哀請朝廷誅叛復仇。漢主傳詔軍前,促攻鳳翔。
趙暉時已進攻,與景崇相持,忽聞蜀兵來援景崇,已至散關,當即派遣都監李彥從,潛師襲擊,殺退蜀兵,且乘勢奪取鳳翔西關。景崇退守大城,暉屢用羸兵誘戰,不見景崇出師。乃別設一計,暗令千餘人繞出南山,偽效蜀裝,張著蜀旗,從南山趨下。又命圍城軍士,佯作慌張,嘩稱蜀兵大至。景崇本已遣子德讓,詣蜀乞援,眼巴巴的望著好音,一聞蜀兵到來,還辨甚麼真假,即派兵數千往迎。出城未及裡許,驀聞號炮聲響,暉軍四面攢集,把數千鳳翔兵圍住,鳳翔兵士,方知中伏,可憐進退無路,統被暉軍殺盡。暉頗能軍。
景崇聞報,徒落得垂頭喪氣,懊悔不及,自是不敢輕出。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24:01
第84回 勇劉詞從容破敵
那蜀主孟昶,果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安思謙,率兵救鳳翔,另派雄武節度使韓保貞,引兵出汧陽,牽制漢軍。景崇子德讓,先行入報,景崇才令部將李彥舜等,出迓蜀兵。趙暉得蜀兵來信,亟分兵遏守寶雞。蜀將申貴,為思謙前驅,用誘敵計來誘漢兵。漢兵已入寶雞城內,見蜀兵稀少,出城追趕,遇伏敗還,不意城內已被蜀兵掩入,竟將寶雞奪去。幸趙暉先事預防,恐寶雞戍兵,不足敵蜀,更派精兵五千人援應,途中遇著敗軍,兩下會合,復將寶雞奪還。思謙引軍至渭水,經申貴還報,始知先勝後挫。再欲進攻,因探得寶雞有備,料一時不能攻下,遂語大眾道:「敵勢尚強,我軍糧少,未便與他久持,不若暫退,再作後圖。」實是怯懦。乃退屯鳳州,尋歸興元。
王景崇聞蜀兵退歸,再遣使向蜀告急,蜀臣多不願發兵。經景崇再三表請,始由蜀主下令,仍命安思謙出援。思謙請先運糧四十萬斛,方可出境,蜀主太息道:「思謙未曾出兵,先來索糧,意已可知,豈肯為朕進取?朕且撥糧頒給,看他願出兵否?」乃發興州、興元米數萬斛,交與思謙。思謙始自興元出鳳州,再由鳳州進散關,另派部將申貴、高彥儔等,擊破漢箭筈、安都諸寨。寶雞戍卒,出截玉女津,也為蜀兵所敗,仍然退歸。思謙進駐模壁,韓保貞也出新關,同至隴州會齊,將攻寶雞。趙暉再欲分軍接應,因怕勢分力弱,反為景崇所乘,乃飭寶雞兵吏,嚴守城池,不得妄動。一面移文至河中,向郭威乞師。
威正欲破滅李守貞,適值南唐起兵,來援河中,不得不分師邀擊,暫緩攻城。守貞幕下,有遊客二人,一是狂士舒元,一是道士楊訥。二人見守貞圍困,特扮作平民,出城南向,求救唐廷。舒元易姓為朱,楊訥易姓名為李平,好容易混出重圍,奔至金陵,籲請救急。唐主璟猶豫未決,諫議大夫查文徽,兵部侍郎魏岑,慫慂唐主出師。唐主因命北面行營招討使李金全出救河中,以清淮節度使劉彥貞為副,文徽為監軍使,岑為沿淮巡檢使,相偕俱出,同至沂州。
金全令部眾暫憩,遣探騎偵察漢營,再定行止。探騎去了多時,至午未回,營中已備好午餐,一齊會食。那探騎入帳通報道:「距此地十數里外,有一長澗,澗北有漢兵駐守,不過數百人,且甚羸弱,請急擊勿失!」金全不待說畢,厲聲叱退,仍然安坐食飯。諸將莫名其妙,待至大眾食畢,都至金全面前,請即出戰。金全又厲聲道:「敢言出戰者斬!」兩層寫來,事奇筆亦奇。諸將默然退出,免不得交頭接耳,私謗金全。待至夕陽西下,暮色蒼黃,金全又下令道:「營內隊伍,須要整齊,各軍器械,不得拋離,大家守住營門,毋得妄動,違令立斬!」又作一層疑案。諸將越加疑心,但軍令如山,不敢不遵,只好依言備辦。
驀聽得鼓聲大震,四面八方,有兵掩至,統到營門前吶喊,幾不知有多少人馬。金全營內,但守住營壘,無人出戰,那來兵喧嚷多時,恰也不聞進攻,四散而去。到了起更,已寂靜無聲,方奉金全命令,造飯會食。
金全問諸將道:「汝等試想,午後可出戰麼?」諸將始齊聲道:「大帥料敵如神,倖免危禍,但究竟從何料著?」金全微笑道:「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漢帥系是郭威,號稱能軍,難道我軍遠來,彼尚未能偵悉麼?澗北設著羸兵,明明是誘我過澗,墮他伏中。我軍至暮不出,伏兵無用,當然前來鼓噪,亂我軍心,待見我壁壘森嚴,無隙可乘,不得已知難而退,明眼人何難預料呢!」諸將方才拜服。
金全一駐數日,復探得漢壘嚴密,料知河中必危,便語諸將道:「郭威為帥,守貞斷難倖免,我等進援,有損無益,不如退師為是。」查文徽、魏岑等,前時乘興而來,至此也興盡欲返,即拔營退駐海州。且遣使入奏唐主,詳陳一切情形,唐主復貽漢書,婉謝前失,請仍通商旅,並乞赦李守貞。
漢廷置諸不答,但聞趙暉情急,飭郭威設法往援。威計卻唐兵,親督兵往援趙暉,行抵華州,接暉來文,謂蜀兵食盡退去,因即折回。途次過了殘臘,便是乾祐二年。白文珂聞郭威將至,引兵往迎,河中行營,只留都指揮使劉詞,主持一切。
先是郭威西行,曾戒白文珂、劉詞道:「賊不能突圍,遲早難逃我手,若彼突出,我等且功敗垂成,成敗關鍵,全在此舉,我看賊中驍銳,盡在城西,我去必來突圍。汝等須要嚴防,切切毋忽!」白文珂、劉詞兩人,依著威言,日夕注意,守兵也不敢出來。到了文珂迎威,城中已經探悉,潛遣人夜縋出城,沽酒村墅,任人賒欠。邏騎多半嗜酒,見了這杯中物,不禁垂涎,況又是不需現錢,樂得暢飲數杯。你也飲,我也飲,飲得酩酊大醉,統向營中睡熟,不復巡邏。杯中物誤人甚大,故酒色財氣中列為第一。劉詞恰也小心,惟這一著未嘗預防,險些兒墮他狡計。
一夕已經三鼓,詞覺有倦意,和衣假寐,正要朦朧睡去,忽聞柵外有鼓噪聲,歘然驚起,趨出寢所,向外一望,已是火勢炎炎,光明如晝,部兵東張西望,不知所為。詞故意鎮定,絕不變色,且下令道:「區區小盜,怕他甚麼!」遂率眾堵御,冒煙而出。客省使閻晉卿道:「賊甲皆黃,為火所照,容易辨認,惟眾無鬥志,頗覺可憂!」裨將李韜朗聲道:「無事食君祿,有急可不死鬥麼?我願當先,諸將士快隨我來!」說至此,即援勳先進,大眾也趁勢隨上。俗語說得好,一夫拼命,萬夫莫當,況經李韜一言,激動眾憤,就使火勢燎原,一些兒沒有怕懼,只管向前奮擊。河中兵相率辟易,為首驍將王繼勳,勇敢善鬥,至此也殺得大敗,身受重傷,逃入城中,手下剩得百餘騎,踉蹌隨回,餘眾皆死。
劉詞方收軍入柵,撲滅餘火,夤夜修補,次日仍壁壘一新。待郭威到來,詞出迎馬首,向威請罪。威欣然道:「我正愁此一著,非兄健鬥,幾為虜笑,今幸破賊,賊技已窮,可無他慮了。」至入柵後,厚賞劉詞及李韜,將士等亦各給財帛。惟嚴申酒禁,非俟破城犒宴,不准私飲。愛將李審,首犯軍令,飲酒少許,威察得情跡,召審入詰道:「汝為我帳下親將,敢違我令,若非加刑,何以示眾!」遂喝令左右,推審出轅,斬首示眾。小子有詩贊道:
用威用愛兩無私,便是諸軍用命時,
莫怪將來成帝業,堯山兵法本來奇。郭威堯山人,見下。
李審就誅,全營股栗。嗣是令出必行,成功就在目前了。
欲知河中克復情形,請看官續閱下回。
三叛連兵,首發難者為趙思綰,繼以李守貞、王景崇,似乎思綰之罪為最大,而守貞次之,景崇又次之。實則不然,守貞背晉降虜,罪與杜重威相同,倘有明王,早已不赦。乃幸得免死,仍予旌節,復敢效重威故智,再生叛亂,罪惡至此,死有餘辜。景崇受命討叛,反自為叛,《春秋》之戮,寧能後諸!趙思綰一狂暴徒耳,若非守貞、景崇之為逆,一將平之足矣。故本回敘事,於河中為最詳,次鳳翔,次長安,而於郭威之首攻河中,趙暉之分攻鳳翔,亦具有褒詞,一褒一貶,筆下固自有陽秋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24:56
第85回 覆叛巢智全符氏女
卻說河中叛帥李守貞,被圍逾年,城中糧食已盡,十死五六,眼見是把守不住。左思右想,除突圍外無他策。乃出敢死士五千餘人,分作五路,突攻長圍的西北隅。郭威遣都監吳虔裕,引兵橫擊,把河中兵掃將過去,五路俱紛紛敗走,多半傷亡。越數日又有守兵出來突圍,陷入伏中,統將魏延朗、鄭賓,俱為漢兵所擒。威不加殺戮,好言撫慰,魏、鄭二人,大喜投誠,因即令他作書,射入城中,招諭副使周光遜,及驍將王繼勳、聶知遇。光遜等知不可為,亦率千餘人出降。嗣是城中將士,陸續出來,統向漢營歸命。郭威乃下令各軍,分道進攻,各軍聞命,當然踴躍爭先,巴不得一鼓就下。怎奈城高塹闊,一時尚攻它不進,因此一攻一守,又遷延了一兩月。想是守貞命數中,尚有一兩月可延。
可巧郭從義、王峻,報稱趙思綰已有降意,惟此人不除,終為後患,應該如何處置,聽命發落。郭威令他便宜行事。於是首先發難的趙思綰,也首先伏誅。思綰為郭從義、王峻所圍,苦守經年,曾遣子懷■,詣蜀乞援。蜀兵尚未能到河中,怎能入援長安?援絕猶可,最苦糧空。思綰本喜食人肝,嘗親自持刀,剖肝作膾,膾已食盡,人尚未死。又好取人膽作下酒物,且飲且語道:「吞人膽至一千,便膽氣無敵了。」至城中食盡,即掠婦女幼稚,充作軍糧。糜肉飼兵,自己吞食肝膽,權代飯餐。有時且用人犒軍,計數分給,如屠羊豕一般。可憐城中冤氣沖天,鎮日裡籠著黑霧,不論晴雨,統是這般。郭從義乃使人誘降。
先是思綰少時,求為左驍衛上將軍李肅僕從,肅適致仕,謝絕不納。肅妻張氏,系梁、晉兩朝元老張全義女,具有遠識,特問肅何故不納思綰?肅慨然道:「是人目亂語誕,他日必為叛賊!」張氏道:「妾意亦然,但君今拒絕,他必挾恨無窮,一旦逞志,必遭報復,我家恐無遺類。不若厚贈金帛,遣令圖生!」肅如言召入思綰,饋贈多金,思綰拜謝而去。
後來入據長安,正值李肅閒居城中,思綰即往謁見,拜伏如故。肅驚起避席,禁不住思綰勇力,將肅捺入座中,定要肅完全受拜,且尊呼肅為恩公。肅勉強敷衍,心中委實難過,及思綰退出,急入語張夫人道:「我說此人必叛,今果闖亂,復來見我,我且受污,奈何!」張氏道:「何不勸他歸國!」肅又道:「他已勢成騎虎,怎肯遽下!我若勸他,反惹他疑心,自招屠戮了。」張氏道:「長安雖固,料他必不能久據。他若捨此而去,不必說了,否則官軍來攻,總有危急這一日,那時容易進言,自無他患。」肅也以為然,暫且紓憂。
思綰屢遣人送奉珍饈,加以裘帛,肅不好峻拒,又不便接受,百端為難。自思將來多凶少吉,不如圖個自盡,免致株連,因覓得毒藥,即欲服下。虧得張氏預先覺察,將藥奪去,始得免死。及長安圍急,日食人肉,張氏複語肅道:「今日正可入府勸降。幸勿再延!」相時知機,好一個賢智婦人。肅乃往見思綰,思綰倒履相迎,推肅上坐,便開口問道:「恩公前來,想是憐念思綰,設法解圍,願乞明教!」肅答道:「公本與國家無嫌,不過因懼罪起見,據城固守,今國家三道用兵,均未成功,公若乘此變計,幡然歸順,料朝廷必然喜悅,保公富貴,為二鎮勸。公試自思,坐而待斃,亦何若出而全身呢!」思綰道:「倘朝廷不容我歸順,豈不是欲巧反拙!」肅又道:「這可無慮,包管在我手中。我雖致仕,朝廷未嘗不知,若由公表明誠意,再附我一疏,為公洗釋前愆,當無有不允了!」思綰尚未能決,判官程讓能,正受郭從義密書,有意出降,乘著李肅進言時,也即入勸,熟陳禍福。思綰乃即令讓能起草,撰成二表,一表是由肅出名,一表是思綰出名,遣使詣闕。待過旬餘,得去使返報,知朝廷已允赦宥,且調任他鎮,思綰大喜。未幾即有詔敕頒到行營,授思綰檢校太保,調任華州留後。當由郭從義傳入城中,令思綰出城受詔,思綰釋甲出城,拜受朝命,遂與郭從義面約行期,指日往華州任事。從義允諾,許令還城整裝,惟派兵隨入,守住南門。思綰遲留未發,托言行裝未整,改易行期,至再至三。從義乃與王峻商議道:「狼子野心,終不可用,不如早除,杜絕後患!」王峻不甚贊成,但言須稟命郭威。便是兩不相容之故。
從義因遣人至河中行營,請除思綰。既得威諾,即與王峻按轡入城,陳列步騎,直至府署。遣人召思綰出署道:「太保登途,不遑出餞,請就此對飲一杯,便申別意。」思綰不得不從,一出署門,便被從義一聲暗號,麾動軍士,將他拿下。並入署搜捕家屬,及都指揮常彥卿,一並牽至市曹,梟首示眾。且籍沒思綰家貲,得二十餘萬貫,一半入庫,一半賑饑。城中丁口,舊有十餘萬,至是僅遺萬人。從義延入李肅,請他主持賑務,肅自然出辦。兩日即盡,入府銷差,歸家與張夫人說明,一對老夫妻,才得高枕無憂,白頭偕老了。應該向閫中道謝。
思綰伏法,郭威免得兼顧,日夕督兵攻城,衝入外郭。李守貞收拾餘眾,退保內城,諸將請乘勝急攻,威說道:「鳥窮猶啄,況一軍呢!今日大功將成,譬如涸水取魚,不必性急了。」守貞知己必死,在衙署中多積薪芻,為自焚計。遷延數日,守將已開城迎降,有人報知守貞,守貞忙縱火焚薪,舉家投入火中。說時遲,那時快,官軍已馳入府衙,用水沃火,應手撲滅,守貞與妻及子崇勳,已經焚死,尚有數子二女,但觸煙倒地,未曾斃命。官軍已檢出屍骸,梟守貞首,並取將死未死的子女,獻至郭威馬前。
威查驗守貞家屬,尚缺逆子崇訓一人,再命軍士入府搜拿。府署外廳已毀,獨內室巋然僅存。軍士馳入室中,但見積屍累累,也不知誰為崇訓,惟堂上坐一華妝命婦,豐彩自若,絕不慌張。大眾疑是木偶,趨近諦視,但聽該婦呵聲道:「休來!休來!郭公與我父舊交,汝等怎得犯我!」好大膽識。軍士更不知為何人,但因她詞莊色厲,未敢上前鎖拿,只好退出府門,報知郭威。威亦驚詫起來,便下馬入府,親自驗明。那婦見郭威進來,方下堂相迎,亭亭下拜。威略有三分認識,又一時記憶不清,當即問明姓氏。及該婦從容說出,方且驚且喜道:「汝是我世姪女,如何叫汝受累呢!我當送汝回母家。」該婦反淒然道:「叛臣家屬,難緩一死,蒙公盛德,貸及微軀,感恩何似!但姪女誤適孽門,與叛子崇訓結褵有年,崇訓已經自殺,可否令姪女棺殮,作為永訣!得承曲允,來生當誓為犬馬,再報隆恩!」威見該婦情狀可憐,不禁心折,便令指出崇訓屍首,由隨軍代為殮埋。該婦送喪盡哀,然後向威拜謝,辭歸母家。威撥兵護送,不消細敘。惟該婦究為何人?她自說與崇訓結褵,明明是崇訓妻室。惟她的母家,卻在兗州,兗州即泰寧軍節度使魏國公符彥卿,就是該婦的父親。畫龍點睛。
先是守貞有異志,嘗覓術士卜問休咎。有一術士能聽聲推數,判斷吉凶。守貞召出全眷,各令出聲。術士聽一個,評一個,統不與尋常套話。挨到崇訓妻符氏發言,不禁瞿然道:「後當大貴,必母儀天下!」術士既知吉凶,如何專推符氏,不言守貞全家之多凶。守貞果信術士言,何不轉詰崇訓之可否為帝。史家所載,往往類此,本編亦依史演述云爾。守貞聞言,益覺自誇道:「我媳且為天下母,我取天下,當然成功,何必再加疑慮呢!」於是決計造反。
及城破後,守貞葬身火窟。崇訓獨不隨往,先殺家人,繼欲手刃符氏,符氏走匿隱處,用帷自蔽,令崇訓無從尋覓。崇訓惶遽自殺,符氏乃得脫身,東歸兗州。符彥卿貽書謝威,且因威有再生恩,願令女拜威為父,威也不推辭,復稱如約。惟女母對此嫠雛,說她夫家滅亡,孑身僅存,無非是神明佑護,不如削髮為尼,做一個禪門弟子,聊盡天年。符氏獨搖首道:「死生乃是天命,無故毀形祝發,真是何苦呢?」還要去做皇后,怎肯為尼。後來再嫁周世宗,果如術士所言,這且待後再表。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25:35
第86回 投火窟悔拒漢家軍
且說郭威攻克河中,檢閱守貞文書,所有往來信札,或與朝臣勾結,或與藩鎮交通,彼此統指斥朝廷,語多悖逆。威欲援為證據,一並奏聞,秘書郎王溥進諫道:「魑魅乘夜爭出,見日自消,願一概付火,俾安反側!」保全甚多。威聞言稱善,乃將河中所留文牘,盡行焚去。當即馳書奏捷。召趙修己為幕賓,掌管天文。四面搜緝偽丞相靖、孫願,偽樞密使劉芮,偽國師總倫等犯,與守貞子女,分入囚車,派將士押送闕下。
漢主承祐,御明德樓,受俘馘,宣露布,百官稱賀。禮畢,即命將罪犯徇行都城,懸守貞首於南市,誅各犯於西市。二叛既平,但有鳳翔一城,朝夕可下。朝旨令郭威還朝,留扈彥珂鎮守河中,所有華州一缺,即命劉詞補任。授郭從義為永安節度使,兼加同平章事職銜。此外立功將士,封賞有差。
郭威奉詔還都。入闕朝見,漢主承祐,令威升階,面加慰勞,親酌御酒賜威,威跪飲盡卮,叩首謝恩。漢主又命左右取出賞物,如金帛衣服玉帶鞍馬等類,一一備具。威復拜辭道:「臣受命期年,只克一城,何功足錄!且臣統兵在外,凡鎮安京師,撥運軍食,統由諸大臣居中調度,使臣得滅叛誅凶,臣怎敢獨膺此賜?請分賞朝廷諸大臣!」漢主承祐道:「朕亦知諸大臣功勛,當有後命。此物但足賞卿,卿毋固辭!」威乃拜辭而出。翌晨威復入朝,漢主擬使威兼領方鎮,威又拜辭道:「楊邠位在臣上,未受茅土,臣何敢當此!且臣嘗蒙陛下厚恩,忝居樞密,帷幄參謀,不能與將帥同例。史弘肇為開國功臣,夙總武事,所以兼領藩封,臣萬不敢受!」漢主乃上威檢校太師,兼職侍中,且加賜史弘肇、蘇逢吉、蘇禹珪、竇貞固、楊邠等兼職,與威略同。惟中書侍郎李濤,已早罷相,不得與賜。漢主尚欲特別賞威,威一再叩謝道:「運籌建畫,出自廟堂﹔發兵饋糧,出自藩鎮﹔暴露戰鬥,出自將士﹔今功獨歸臣,再三加賞,反足使臣折福。願匄餘生為陛下效力,嗣有他功,再當領賞便了!」差不多似三揖三讓。漢主方才罷議。
嗣因受賜諸臣,謂恩賞只及親近,不錄外藩,未免重內輕外。於是再議加恩,加天雄節度使高行周為太師,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為太傅,泰寧即上文兗州。節度使符彥卿為太保,河東節度使劉崇兼中書令,忠武節度使劉信,天平節度使慕容彥超,平盧節度使劉銖,並兼侍中,朔方節度使馮暉,夏州節度使李彝殷,並兼中書令,義武節度使孫方簡,武寧節度使劉贇,並加同平章事。他如鎮州節度使武行德,鳳翔節度使趙暉等,也各加封爵,不勝殫述。
趙暉圍攻鳳翔,已歷年餘,聞河中長安,依次平定,獨鳳翔不下,功落人後,免不得焦急異常。遂督部眾努力進攻,期在必克。王景崇困守危城,也害得智窮力竭,食盡勢孤。幕客周璨,入語景崇道:「公前與河中、長安,互為表裡,所以堅守至今。今二鎮皆平,公將何恃?蜀兒萬不可靠,不如降順漢室,尚足全生。」景崇道:「我一時失策,累及君等,雖悔難追!君勸我出降,計亦甚是,但城破必死,出降亦未必不死,君獨不聞趙思綰麼?」璨知不可勸,退出署外。
越數日外攻益急。景崇登陴四望,見趙暉跨馬往來,親冒矢石,所有將士,無不效命,城北一隅,攻撲更是利害,不由的俯首長吁,猛然間得了一計,立即下城,召語親將公孫輦、張思練道:「我看趙暉精兵,多在城北,來日五鼓,汝二人可毀城東門,詐意示降,勿令寇入。我當與周璨帶領牙兵,突出北門,攻擊暉軍。幸而得勝,或守或去,再作良圖。萬一失敗,也不過一死,較諸束手待斃,似更勝一籌了。」兩將唯唯聽命,景崇又與周璨約定,詰旦始發,是時準備停當,專待天明。
既而城樓譙鼓,已打五更,公孫輦、張思練兩人,行至東門,即令隨兵縱起火來,周璨也到了府署,恭候景崇出門。不意府署中忽然火起,燒得煙燄沖天,不可向邇。璨急召牙兵救火,待至撲滅,署內已毀去一半,四面壁立,獨有景崇居室,一些兒沒有遺留,眼見是景崇全家,隨從那祝融回祿,同往南方去了。輦與思練,正派弁目來約景崇,突然見府舍成墟,大驚失色。急忙返報,急得兩將沒法,只好弄假成真,毀門出降。周璨早有降意,當然隨降趙暉。暉引兵入城,檢出景崇燼骨,折作數段。當即曉諭大眾,禁止侵掠。立遣部吏報捷大梁。漢廷更有一番賞賜,無容細表,於是三叛俱亡。
當時另有一位大員,也坐罪屠戮。看官欲問他姓名,就是太子太傅李崧。李崧受禍的原因,與三叛不同。從前劉氏入汴,崧北去未歸,所有都中宅舍,由劉知遠賜給蘇逢吉,逢吉既得崧第,凡宅中宿藏,及洛陽別業,悉數占有。至崧得還都,雖受命為太子太傅,仍不得給還家產。自知形跡孤危,不敢生怨,又因宅券尚存,出獻逢吉。馬屁拍錯了。逢吉不好面斥,強顏接受。入語家人道:「此宅出自特賜,何用李崧獻券!難道還想賣情麼?」從此與崧有嫌。崧弟嶼,嗜酒無識,嘗與逢吉子弟往來,酒後忘情,每怨逢吉奪他居第。逢吉聞言,銜恨益深。
翰林學士陶穀,先為崧所引用,至此卻阿附逢吉,時有謗言。可巧三叛連兵,都城震動,史弘肇巡邏都中,遇有罪人,不問情跡輕重,一古腦兒置入叛案,悉數加誅。李嶼僕夫葛延遇,逋負失償,被嶼杖責,積成怨隙,遂與逢吉僕李澄,同謀告變,誣嶼謀叛。結怨小人,禍至滅家。但陶穀文士,以怨報德,遑論一僕!逢吉得延遇訴狀,正好乘隙報怨,遂將原狀遞交史弘肇。且遣吏召崧至第,從容語及葛延遇事,佯為歎息。崧還道是好人,願以幼女為托。逢吉又假意允許,不使歸家,即命家人送崧入獄。
崧才識逢吉刁狡,且悔且忿道:「從古以來,沒有一國不亡,一人不死,我死了便休,何用這般傾陷呢!」及為吏所鞫,嶼先入對簿,齗齗辯論。崧上堂聞聲,顧語嶼道:「任汝舌吐蓮花,也是無益,當道權豪,硬要滅我家族,毋庸嘵嘵了!」嶼乃自誣伏罪,但說與兄弟僮僕二十人,同謀作亂,又遣人結李守貞,並召遼兵。逢吉得了供詞,復改二十字為五十字,有詔誅崧及嶼,兼戮親屬,無論少長,悉斬東市,葛延遇、李澄,反得受賞,都人士統為崧呼冤。小子有詩歎道:
遭讒誣伏願拼生,死等鴻毛已太輕﹔
同是身亡兼族滅,何如殉晉尚留名!
欲知後事如何,且至下回續敘。
永興圍城中,有一李肅妻張氏,河中叛眷內,有一李崇訓妻符氏,本回特別敘明,於軍馬倥傯之際,獨顯出兩個女豪,尤足使全回生色。惟張氏以智全夫,且令叛賊出降,長安得以戡定,為家為國,共得保安,七尺鬚眉,對之具有愧色矣。符氏膽識過人,智不在張氏下。但夫死不嫁,禮有明文,女母令削髮為尼,實欲為女保全貞節。符氏乃不從母言,志在再醮。雖其後果為國母,而繩以禮律,毋乃猶有遺憾歟!若夫三叛之亡,咎皆自取,而李崧族滅,不無冤誣。然試問誰與亡晉,誰與降遼,而得長享富貴耶?故蘇逢吉固不得殺崧。而崧之罪實無可逭﹔都下稱冤,其猶為一時之偏見也夫!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27:05
第87回 弟兄構釁湖上操戈
卻說漢主承祐,因三叛已平,內外無事,自然欣慰異常,除賞賜諸臣外,復加封吳越、荊南、湖南三鎮帥。吳越王弘倧,秉性剛嚴,統軍使胡進思,驕橫不法,為弘倧所嫉視,密與指揮使何承訓商議,謀逐進思。承訓佯為定計,出與進思說明。進思即帶領親兵,夤夜叩宮,戎服入見。弘倧驚問何事?進思以下,語多狂悖,急得弘倧駭奔,跑入義和院,閉門避禍。進思反鎖院門,矯傳王命,詭言猝得瘋痰,不能視事,可傳位王弟弘俶等語。弘倧本出鎮台州,當弘倧嗣立時,召入錢塘,賜居南邸,參相府事。進思既頒發偽敕,即召集文武大吏,至南邸迎謁弘俶。弘俶愕然道:「能全我兄,方敢承命。否則寧避賢路,幸勿強迫!」進思拜手道:「願遵王言!」諸官吏亦俯伏稱賀。弘俶乃入元帥府南廳,受冊視事,徙故王弘倧至錦衣軍,遣都頭薛溫率兵保護。且戒溫道:「此後有非常處分,均非我意,汝當死拒,不得相從!」溫受命而去。
進思屢勸弘俶害兄,弘俶始終不從,且嚴防進思。何承訓希承意旨,復請弘俶速誅進思。弘俶恨他反覆無常,猝命左右拿下承訓,推出斬首。殺得爽快。進思聞承訓賣己,卻也說是該殺,惟日慮弘迴報復,又捏稱弘俶命令,飭薛溫毒死弘倧。溫抗聲道:「溫受命時,未聞此言,不敢妄發!」進思復夜遣私黨二人,逾垣突入,持刀前進。虧得弘迴日夜戒懼,聞聲大呼,溫急率眾趨救,捉住二賊,剁斃庭中。詰旦面報弘俶,弘俶大驚道:「保全我兄,全出汝力。」乃賞溫金帛,仍令加意。進思無從下手,憂懼日積,猝然間疽發背上,呼號而死。命該如此。
弘俶仍奉漢正朔,奏達弘倧傳位情形。漢主承祐,授弘俶為東南面兵馬都元帥,兼鎮海、鎮東等軍節度使,封吳越國王。未幾以平亂覃恩,加授尚書令,弘倧得弘俶優待,移居東府,優游二十年,安然告終,吳越號為讓王。友愛家風,足矯亂世。這是後話。同時荊南節度使高從誨病歿,子保融嗣。先是漢高祖起兵太原,高從誨嘗遣使勸進,一面且入貢大梁,取媚遼主。至漢已定國,從誨上表稱賀,並求給郢州,未得俞允。從誨遂潛師寇郢,被刺史尹實擊退。又發水軍襲襄州,也為節度使安審琦所破,敗歸荊南。從誨兩次失敗,恐漢兵南討,急向唐、蜀稱臣,求他援助。時人見他東奔西走,南投北降,見利即趨,見害即避,呼他為高無賴。乾祐元年,從誨因與漢失和,北方商旅不通,境內貧乏,復上表漢廷,自陳悔過,願修職貢。漢廷方慮三叛搆兵,無暇詰責,乃派使臣宣撫荊南。既而從誨寢疾,命三子保融判內外兵馬事。從誨旋歿,保融嗣知留後,告哀漢廷,漢授保融荊南節度使,同平章事。越年漢平三叛,推恩加封,命保融兼官侍中,與吳越同時頒詔。
尚有湖南節度使楚王馬希廣,亦得進授太尉,算是大漢隆恩。希廣當然拜命,獨希廣兄希萼,據有朗州,也遣使至漢,表求節鉞。小子於前四十回中,曾已敘明希萼為兄,希廣為弟,弟承王位,兄獨向隅,勢不免同室操戈,想看官當已閱過。果然為時未幾,即致暴裂。希廣有庶弟希崇,曾為天策左司馬,素性狡險,陰遺希萼書,內言指揮使劉彥瑫等,妄稱遺命,廢長立少。願兄勿為所欺云云。希萼得書覽畢,激動怒意,遂借奔喪為名,入探虛實。行至硃石,早被劉彥瑫聞知,請命希廣遣都指揮使周廷誨,帶著水軍,往迎希萼。兩下會著,由廷誨逼他釋甲,然後導入。希萼見廷誨軍容,不敢不屈意相從,卸甲改裝,隨廷誨入國城,成服喪次,留居碧湘宮。及喪葬禮畢,希萼求還。廷誨入白希廣道:「王若能讓位與兄,不必說了﹔否則為國割愛,毋使生還!」勸人殺兄,亦屬非是。希廣道:「我何忍殺兄,寧可分土與治。」乃厚贈希萼,遣歸朗州。
希萼大為失望,還鎮後即上訴漢廷,謂希廣越次擅立,事出不經,臣位次居長,願與希廣各修職貢,置邸稱藩。漢廷以希廣已受冊封,未便再封希萼,乃不允所請,但諭以兄弟一體,毋得失和,所有貢獻,當附希廣以聞。又別賜希廣詔書,亦無非勸他友愛,弭釁息爭。希廣原是受命,希萼偏不肯從,募鄉兵,造戰艦,將與希廣從事,爭個你死我活。適南漢主晟,本名弘熙,見三十二回。殺死諸弟,驕奢淫佚,特遣工部郎中鐘允章,赴楚求婚,那知希廣不許,謝絕允章。允章還報,晟憤憤道:「馬氏尚能經略南土否?」允章道:「馬氏方啟內爭,怎能害我?」晟又道:「果如卿言,我正好乘隙進取了。」允章極口贊成。晟遂遣指揮使吳珣,內侍吳懷恩,率兵攻賀州。楚主希廣,忙派指揮使徐知新、任廷暉,統兵往救。到了賀州城下,見城上已遍豎敵旗,惹起眾憤,立刻攻城,鼓聲一起,各隊競進,忽聽得幾聲怪響,地忽裂開,前驅兵士,統墜入地下去了。令人驚訝。徐知新等忙令收軍,十成中已失去四五成,且恐敵兵出擊,星夜奔回,乞請濟師。希廣責他不肯盡力,立將徐、任二將處斬。看官聽著!這徐、任二將的敗衄,並非畏怯,實出鹵莽。南漢統將吳珣,陷入賀州,就在城外鑿一大阱,上覆竹箔,附以土泥。復從塹中穿穴達阱,設著機軸。專待禁軍來攻。若徐、任等能小心查察,當可免禍,誤在麾兵輕進,徒然把前驅士卒,送死阱中。罪固難貸,情尚可原。希廣當日,何妨令他帶罪立功,乃驟加顯戮,傷將士心,如何能禦敵固防呢!評斷精確。南漢兵轉攻昭、桂、連、宜、嚴、梧、蒙諸州,多半被陷,大掠而去。希萼乘勢發兵,督領戰艦七百艘,將攻長沙,妻苑氏進阻道:「兄弟相攻,無論勝負,俱為人笑,不如勿行!」希萼不聽,引兵趨潭州。即長沙。希廣聞變,召入劉彥瑫等,慨然與語道:「朗州是我兄鎮治,不可與爭,我情願舉國讓兄。」言之有理,惜為群小所誤。劉彥瑫固言不可,天策學士李弘臯、鄧懿文,亦同聲諫阻,乃命岳州刺史王贇為戰棹指揮使,出拒希萼。即命劉彥瑫監軍。彥瑫與贇,駛舟至僕射洲,巧值朗州戰船,逆風前來。贇據住上風,麾眾截擊,大破朗州兵,獲住戰艦三百艘,復順風追趕,將及希萼坐船,忽後面有差船到來,傳希廣命,說是勿傷我兄!既不能讓國,還要戒以勿傷,真是婦人之仁。贇乃引還,希萼得從赤沙湖遁歸。苑氏聞希萼敗還,泣語家人道:「禍將到了!我不忍見屠戮呢。」遂投井自盡。未免輕生。
靜江軍節度使馬希瞻,系希廣弟,聞兩兄交爭,屢次作書勸戒,各不見從,也病疽而歿。希萼因敗益憤,招誘辰漵州及梅山蠻,共擊湖南,蠻眾貪利忘義,爭來赴敵,與希萼同攻益陽。希廣遣指揮使陳璠往援,交戰淹溪,璠竟敗死。希萼又遣群蠻破迪田,殺死鎮將張延嗣,希廣再命指揮使黃處超赴剿,也致敗亡。希萼連得勝仗,再向漢廷上表,請別置進奏務於京師。漢主承祐,仍優詔不許,惟勸他兄弟修和。希萼遂改道求援,臣事南唐。唐令楚州刺史何敬洙,將兵往助希萼,共攻希廣。
希廣到了此時,哪得不焦灼萬分,慌忙遣使至漢,表稱荊南、嶺南、江南連兵,謀分湖南,乞速發兵屯澧州,扼住江南、荊南要路。漢廷並未頒發覆諭,急得希廣寢食不安。劉彥瑫入見希廣道:「朗州兵不滿萬,馬不盈千,何足深懼!願假臣兵萬餘人,戰艦百五十艘,逕入朗州,縛取希萼,為大王解憂。」言之不怍。希廣大悅,即授彥瑫為戰棹指揮使,兼朗州行營都統,親出都門餞行。
彥瑫辭別希廣,航行入朗州境,父老各齎牛酒犒軍。彥瑫總道是民心趨附,定可進取,戰艦既過,即用竹木自斷後路,表示決心。也想學項羽之破釜沈舟耶!行次湄州,望見朗州戰艦百餘艘,裝載州兵、蠻兵各數千,即乘風縱擊,且拋擲火具,焚毀敵船。敵兵驚駭,正思返奔,忽風勢倒吹,火及彥瑫戰船,反致自焚,彥瑫不遑撲救,只好退走,無如後路已斷,追兵又至,士卒窮蹙無路,戰死溺死,不下數千人。
彥瑫單舸走免,敗報傳入長沙,希廣憂泣終日,不知所為。或勸希廣發帑犒師,鼓勵將士,再行拒敵。希廣素來吝嗇,沒奈何頒發內帑,取悅士心。或又謂希崇流言惑眾,反狀已明,請速誅以絕內應。希廣又是不忍,潸然流涕道:「我殺我弟,如何見先王於地下。」迂腐之極。將士見希廣迂懦,不免懈體。馬軍指揮使張暉,從間道擊朗州,聞彥瑫敗還,也退屯益陽。嗣因朗州將朱進忠來攻,詭詞誑眾道:「我率麾下繞出賊後,汝等可留城中待我,首尾夾擊,不患不勝。」說著,引部眾出城,竟從竹頭市逃歸長沙。進忠聞城中無主,驅兵急攻,遂陷益陽。守兵九千餘人,盡被殺死。
希廣見張暉遁歸,急上加急,不得已遣僚屬孟駢,赴朗州求和。希萼令駢還報道:「大義已絕,不至地下,不便相見了!」希廣益懼,忽又接朗州探報,希萼自稱順天王,大舉入寇。那時無法可施,只好飛使入漢,三跪九叩首的,乞請援師。漢主承祐,倒也被他感動,擬調將遣兵,往援湖南。偏值外侮猝乘,內變紛起,連自己的宗社,也要拱手讓人,那裡還能顧到南方!說來又是話長,小子按年敘事,不得不依著次第,先述漢亂。界限劃清,次第分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27:46
第88回 將相積嫌席間用武
漢主承祐嗣位,倏經三年,起初是任用勛舊,命楊邠掌機要,郭威主征伐,史弘肇典宿衛,王章總財賦,四大臣同寅協恭,國內粗安。惟國家大事,盡在四大臣掌握,宰相蘇逢吉、蘇尚珪等,反若贅瘤。二蘇多遷補官吏,楊邠謂虛糜國用,屢加裁抑,遂致將相生嫌,互懷猜忌。適關西亂起,紛擾不休,中書侍郎兼同平章事李濤,請調楊、郭二樞密,出任重鎮,控御外侮,內政可委二蘇辦理。這明明是思患預防,調停將相的意思。不意楊、郭二人,誤會濤意,疑他聯絡二蘇,從旁傾軋,竟入宮泣訴太后,自請留奉山陵。李太后又疑承祐喜新厭舊,面責承祐,經承祐述及濤言,益增母怒,立命罷濤政柄,勒歸私第。種種誤會,構成隱患。承祐欲使母生歡,更重用楊、郭、史、王四大臣,除弘肇兼官侍中外,三大臣皆加同平章事兼銜。二蘇益致失權,愈抱不平。既而郭威出討河中,朝政歸三大臣主持。邠司黜陟,重武輕文,文吏升遷,多方抑制。弘肇司巡察,怙權專殺,都人犯禁,橫加誅夷。章司出納,加稅增賦,聚斂苛急,不顧民生。由是吏民交怨,恨不得將三大臣同時捽去。
及三叛告平,郭威還朝,今日賜宴,明月頒賞,彷彿是四海清夷,從此無患。承祐年已濅長,性且漸驕,除視朝聽政外,輒與近侍戲狎宮中。飛龍使後匡贊,茶酒使郭允明,最善諂媚,大得主寵,往往編造廋詞,雜以媟語,不顧主僕名分,亂嘈嘈的聚做一堆,互相笑謔。李太后頗有所聞,常召承祐入宮,嚴詞督責。承祐初尚遵禮,不敢發言,後來聽得厭煩,竟反唇相譏道:「國事由朝廷作主,太后婦人,管甚麼朝事!」說至此,便搶步趨出,徒惹起太后一場煩惱,他卻仍往尋樂去了。太常卿張昭,得知此事,上疏切諫,大旨在遠小人,親君子。承祐怎肯聽受,置諸不理。
到了乾祐三年初夏,邊報稱遼兵入寇,橫行河北,免不得召集大臣,共商戰守。會議結果,是遣樞密使郭威出鎮鄴都,督率各道備遼。史弘肇復提出一議,謂威雖出鎮,仍可兼領樞密。蘇逢吉據例辯駁,弘肇憤然道:「事貴從權,豈必定授故例,況兼領樞密,方可便宜行事,使諸軍畏服。汝等文臣,怎曉得疆埸機變哩!」逢吉畏他凶威,不敢與較,但退朝語人道:「用內制外,方得為順。今反用外制內,禍變不遠了!」逢吉能料大局,如何不能料自身?越日有詔頒出,授郭威為鄴都留守天雄軍節度使,仍兼樞密使,凡河北兵甲錢谷,見威文書,不得違誤。為此一詔,漢社遂墟。
是夕宰相竇貞固,為威餞行,且邀集朝貴,列座相陪,大家各敬威一樽,才行歸座。弘肇見逢吉在側,引酒滿觥,故意向威厲聲道:「昨日廷議,各爭異同,弟應為君盡此一杯。」說畢一飲而盡。逢吉亦忍耐不住,舉觴自言道:「彼此都為國事,何足介意!」楊邠亦舉觴道:「我意也是如此!」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遂與逢吉同飲告乾。郭威恰過意不下,用言解勸。弘肇又厲聲道:「安朝廷,定禍亂,須恃長槍大劍,毛锥子有何用處?」王章聞言,代為不平,也插嘴道:「沒有毛锥子,餉軍財賦,從何而出?史公亦未免欺人了!」真是舌戰,不是餞客。弘肇方才無言。
少頃席散,各怏怏歸第。威於次日入朝辭行,伏闕奏請道:「太后隨先帝多年,具有經驗,陛下春秋方富,有事須稟訓乃行,更宜親近忠直,屏逐奸邪,善善惡惡,最宜明審!蘇逢吉、楊邠、史弘肇,皆先帝舊臣,盡忠殉國,願陛下推心委任,遇事諮詢,當無失敗!至若疆場戎事,臣願竭愚誠,不負驅策,請陛下勿憂!」承祐斂容稱謝。待威既北去,仍然置諸腦後,不復記憶。那三五朝貴,卻暗爭日烈,好似有不共戴天的大讎。
一日由王章置酒,宴集朝貴。酒至半酣,章倡為酒令,拍手為節,節誤須罰酒一樽。大家都願遵行,獨史弘肇喧嚷道:「我不慣行此手勢令,幸毋苦我!」客省使閻晉卿,適坐弘肇肩下,便語弘肇道:「史公何妨從眾,如不慣此令,可先行練習,事不難為,一學便能了。」說著,即拍手相示,弘肇瞧了數拍,到也有些理會,因即應聲遵令。令既舉行,你也拍,我也拍。輪到弘肇,偏偏生手易錯,不禁忙亂,幸由晉卿從旁指導,才免罰酒。蘇逢吉冷笑道:「身旁有姓閻人,自無慮罰酒了!」道言未絕,忽聞席上豁喇一聲,兒震得杯盤亂響。隨後即聞弘肇詬罵聲,大眾才知席上震動,由弘肇拍案所致。好大的手勢令。逢吉見弘肇變臉,慌忙閉住了口。弘肇尚不肯干休,投袂遽起,握拳相向。逢吉忙起座出走,跨馬奔歸。弘肇向王章索劍,定要追擊逢吉,楊邠從旁泣勸道:「蘇公是宰相,公若加害,將置天子何地!願公三思後行!」弘肇怒氣未平,上馬逕去。邠恐他再追逢吉,也即上馬追馳,與弘肇聯鑣並進,直送至弘肇第中,方才辭歸。
看官試想,逢吉雖出言相嘲,也無非口頭套話,並不是甚麼揶揄,為何弘肇動怒,竟致如此?原來弘肇籍隸鄭州,系出農家,少時好勇鬥很,專喜闖禍,惟鄉里有不平事,輒能扶弱鋤強。酒妓閻氏,為勢家所窘,經弘肇用力解決,閻氏始得脫禍。娼妓多情,以身報德,且潛出私蓄,贈與弘肇,令他投軍。閻氏頗似梁紅玉,可惜弘肇不及韓蘄王。弘肇投入戎伍,得為小校,遂感閻氏恩,娶為妻室。到了夫榮妻貴,相得益歡。逢吉所言,是指閻晉卿,弘肇還道是譏及愛妻,所以怒不可遏,況已挾有宿嫌,更帶著三分酒意,越覺怒氣上衝。還虧逢吉逃走得快,僥倖全生。逢吉遭此不測,始欲外調免禍,繼且自忖道:「我若出都門,只煩仇人一處分,便成虀粉了。」乃打消初意。王章亦鬱鬱不樂,欲求外官。還是楊邠慰留,也致遷延過去。統是出去為妙。漢主承祐,探悉情形,特命宣徽使王峻,設席和解,仍然無效。小子有詩歎道:
豈真杯酒伏戈矛,攘臂都因宿忿留﹔
天子徒為和事老,不臨死地不知休!
將相不和,內變已伏,尚有各種讒構情形,待小子下回再敘。
希廣、希萼,鬩牆構釁,與吳越適成反比例。故吳越雖有內亂,而得免破裂,湖南一啟紛爭,而即促危亡,甚矣兄弟之不宜相殘也!希萼兇悍,希廣迂懦,劉彥瑫等喜懦懼凶,故舍長立少,庸詎知迂懦者之終難成事耶!但推原禍始,實由希范,有事或可達權,無事必宜守經,否則,未有不亂且亡者也。夫兄弟不和,家必破。將相不和,國必亡。楚以兄弟不和而破家,漢以將相不和而亡國。同時肇亂,又若不相謀而適相合。著書人讀書得間,合成一回,使其兩相對照,標目生新,是亦一文字中之特色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28:52
第89回 伏甲士駢誅權宦
卻說楊邠、史弘肇等,攬權執政,勢燄薰天,就是皇帝老子,亦奈何他不得。漢主近侍,及太后親戚,夤緣得位,多被邠等撤除。太后有故人子,求補軍職,弘肇不但不允,反把他斬首示眾。還有太后弟李業,充武德使,夙掌內帑,適宣徽使出缺,業密白太后,乞請升補。太后轉告承祐,承祐復轉語執政,邠與弘肇,俱抗聲說道:「內使遷補,須有次第,不得超擢外戚,紊亂舊綱!」理非不正,語亦太激。承祐入稟太后,只好作為罷論。客省使閻晉卿,依次當升宣徽使,久不得補。這是何理?樞密承旨聶文進,飛龍使後匡贊,茶酒使郭允明,皆漢主倖臣,亦始終不得遷官。平盧節度使劉銖,罷職還都,守候數月,並未調任。因此各生怨恨,漸啟殺機。
承祐三年服闋,除喪聽樂,賜伶人錦袍玉帶。伶人知弘肇驕橫,不得不前去道謝,果然觸怒弘肇,當面叱辱道:「士卒守邊苦戰,尚未得此重賞,汝等何功,乃得此賜。」立命脫下,還貯官庫。伶人固不應重賞,但亦須上疏諫阻,不得如此專橫。承祐嘗娶張彥成女為妃,不甚和協。嗣得一耿氏女,秀麗絕倫,大加寵信,便欲立她為後。商諸楊邠,邠謂立後太速,且從緩議。何不辨明嫡庶。偏偏紅顏薄命,遽爾夭逝。速死實是幸事。累得承祐哀毀,如喪考妣,且欲用後禮殮葬。又被邠從旁阻撓,不得如願。承祐已恨為所制,積不能平。有時與楊邠、史弘肇商議政事,承祐面諭道:「事須審慎,勿使人有違言!」邠與弘肇齊聲道:「陛下但禁聲,有臣等在,還怕何人!」驕恣極了。承祐雖不敢斥責,心中卻懊恨得很。退朝後與左右談及恨事,左右趁勢進言道:「邠等專恣,後必為亂,陛下如欲安枕,亟宜設法除奸!」承祐尚不能決,是夕聞作坊鍛聲,疑有急兵,起牀危坐,達旦不寐。嗣是慮禍益深,遂欲除去權臣,為自安計。
宰相蘇逢吉與弘肇有隙,屢用微言挑撥李業,使誅弘肇。業即與文進、匡贊、允明,定好密計,入白承祐,承祐令轉稟太后。太后道:「這事何可輕發,應與宰相等熟權利害,方可定議。」業答道:「先帝在日,嘗謂朝廷大事,不可謀及書生,文人怯懦,容易誤人。」太后終不以為然,召入承祐,囑他慎重。承祐憤憤道:「國家重事,非閨閣所知,兒自有主張。」言已,拂衣逕出。業等亦退告閻晉卿,晉卿恐謀事不成,反致及禍,急詣弘肇第求見,欲述所聞。也是弘肇惡貫已盈,適有他故,不遑見客,竟命門吏謝絕晉卿。晉卿不得已馳歸。
越日天明,楊邠、史弘肇、王章入朝,甫至廣政殿東廡,忽有甲士數十人馳出,拔出腰刀,先向弘肇砍去,弘肇猝不及防,竟被砍倒,楊邠、王章駭極欲奔,怎禁得甲士攢集,七手八腳,立將兩人砍翻,結果又是三刀,三道冤魂,同往冥府。殿外官吏,不知何因,都驚惶的了不得,忽由聶文進趨出,宣召宰相朝臣,排班崇元殿,聽讀詔書。宰臣等硬著頭皮,入殿候旨。文進復趨入宣詔道:「楊邠、史弘肇、王章,同謀叛逆,欲危宗社,故並處斬,當與卿等同慶。」大眾聽詔畢,退出朝房,未敢散去。嗣由漢主承祐,親御萬歲殿,召入諸軍將校,面加慰諭道:「楊邠、史弘肇、王章,欺朕年幼,專權擅命,使汝等常懷憂恐。朕今除此大憝,始得為汝等主,汝等總可免橫禍了!」大眾皆拜謝而退。又召前任節度使、刺史等升殿,曉諭如前,大眾亦無異言,陸續趨退。無如宮城諸門,尚有禁軍守住,不放一人,待至日旰,始放大眾出宮。大眾步行歸第,才知楊邠、史弘肇、王章三家,盡被屠戮,家產亦籍沒無遺了。可為爭權奪利者鑒。
到了次日,又聞得緹騎四出,收捕楊、史、王三人戚黨,並平時僕從,隨到隨殺。大眾都恐連坐,待至日暮無事,才得安心。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王殷,向與弘肇友善,此時正出屯澶州,承祐聞信李業等言,遣供奉官孟業,齎著密敕,令業弟澶州節度使李洪義,乘便殺殷。又因鄴都留守郭威,素與楊、史等聯絡一氣,也遣使齎詔,密授鄴都行營馬軍指揮使郭崇威,步軍指揮使曹威,令殺郭威及監軍王峻。令兩威殺一威,恐還是一威利害。
是時高行周調鎮天平,符彥卿調鎮平盧,慕容彥超調泰寧,俱由承祐頒敕,令與永興節度使郭從義,同州節度使薛懷讓,鄭州防禦使吳虔裕,陳州刺史李谷,一同入朝。命宰相蘇逢吉權知樞密院事,前平盧節度使劉銖,權知開封府事﹔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洪建,權判侍衛司事﹔客省使閻晉卿,權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逢吉雖與弘肇有嫌,但李業等私下定謀,實是未曾預議。驀聞此變,也覺驚心,私語同僚道:「事太匆匆,倘主上有言問我,也不至這般倉皇了!」劉銖索性殘忍,既任開封尹職務,便與李業合謀,為斬草除根的計畫,凡郭威、王峻的家族,一律捕戮,老少無遺。李洪建本為業兄,業使他捕誅王殷家屬,他卻不肯逞凶,但派兵吏監守殷家,仍令照常寢食,殷家竟得平安。獨殷在澶州,尚未知悉,忽有李洪義入帳,遞交密詔,令殷自閱。殷覽畢大驚,問從何處得來?洪義道:「朝廷正遣孟業到此,囑洪義依著密旨,加害使君,洪義與使君交好有年,怎忍下此毒手?」殷慌忙下拜道:「如殷餘生,盡出公賜!」又問孟業尚在否?洪義道:「適與他同來,想在門外。」說至此,即出引孟業,同入見殷。殷問及朝事,略得數語,已是憤憤,便將業囚住,立派副使陳光穗,轉報鄴都。
郭威至鄴都後,去煩除弊,嚴飭邊將謹守疆埸,不得妄動,如遇遼人寇掠,盡可堅壁清野,以逸待勞。邊將相率遵令,遼人也不敢入侵,河北粗安。
一日正與宣徽使監軍王峻,出城巡閱,坐論邊事,忽來澶州副使陳光穗,便即延入。光穗呈上密書,由威披閱,才知京都有變,將來書藏入袖中,即引光穗回入府署。王峻尚未知底細,也即隨歸。威遽召入郭崇威、曹威及大小三軍將校,齊集一堂,當面宣言道:「我與諸公拔除荊棘,從先帝取天下,先帝升遐,親受顧命,與楊、史諸公彈壓經營,忘寢與餐,才令國家無事。今楊、史諸公,無故遭戮,又有密詔到來,取我及監軍首級。我想故人皆死,亦不願獨生,汝等可奉行詔書,斷我首以報天子,庶不至相累呢!」
郭崇威等聽著,不禁失色,俱涕泣答言道:「天子幼衝,此事必非聖意,定是左右小人,誣罔竊發﹔假使此輩得志,國家尚能治安麼?末將等願從公入朝,面自洗雪,蕩滌鼠輩,廓清朝廷,萬不可為單使所殺,徒受惡名!」威尚有難色,假意為之。樞密使魏仁浦進言道:「公系國家大臣,功名素著,今握強兵,據重鎮,致為群小所構,此豈辭說所能自解?時事至此,怎得坐而待斃!」翰林天文趙修己亦從旁接入道:「公徒死無益,不若順從眾請,驅兵南向,天意授公,違天是不祥呢!」威意乃決,留養子榮鎮守鄴都。
榮本姓柴,父名守禮,系威妻兄子,天姿沈敏,為威所愛,乃令為義兒。漢命榮為貴州刺史,榮願隨義父麾下,未嘗赴任,故留居鄴城,任牙內都指揮使,遙領貴州。為後文入嗣周祚,故特從詳。威以留守有人,遂命郭崇威為前驅,自與王峻帶領部眾,向南進發。道出澶州,李洪義、王殷,出郊相見,殷對威慟哭,願舉兵屬威,乃率部眾從威渡河。途次獲得一諜,審訊姓名,叫作鸗脫,是漢宮中的小豎,受漢主命,來探鄴軍進止。威喜道:「我正勞汝還奏闕廷,當下命隨吏屬草,繕起一疏,置鸗脫衣領中,令他返奏。疏中略云:
臣威言:臣發跡寒賤,遭際聖明,既富且貴,實過平生之望,唯思報國,敢有他圖!今奉詔命,忽令郭崇威等殺臣,即時俟死,而諸軍不肯行刑,逼臣赴闕,令臣請罪廷前,且言致有此事,必是陛下左右譖臣耳!今鸗脫至此,天假其便,得伸臣心,三五日當及闕朝。陛下若以臣有欺天之罪,臣豈敢惜死。若實有譖臣者,乞陛下縛送軍前,以快三軍之意,則臣雖死無恨矣!謹托鸗脫附奏以聞。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1 02:29:38
第90回 溃御營竄死孱君
郭威既遣還鸗脫,驅眾再進。到了滑州,節度使宋延渥,本尚高祖女永寧公主,自思力不能敵,開城迎威。威入城取出庫物,犒賞將士,且申告道:「主上為讒邪所惑,誅戮功臣,我此來實不得已。但以臣拒君,究屬非是,我日夜籌思,益增慚汗。汝等家在京師,不若奉行前詔,我死亦無恨了!」還要籠絡軍士。諸將應聲道:「國家負公,公不負國家,請公速行毋遲!安邦雪怨,正在此時!」威乃無言,王峻卻私諭軍士道:「我得郭公處分,俟克京城,聽汝等旬日剽掠!」觀王峻言,則郭威之志在滅漢,不問可知。況剽掠何事,乃堪令經旬日耶!眾聞命益奮,慫慂郭威,飛速進兵。威乃與宋延渥同出滑城,直趨大梁。
是時漢廷君臣,已聞郭威南來,擬發兵出拒。可巧慕容彥超,與吳虔裕應召入朝。漢主承祐,即與商發兵事宜,慕容彥超力請出師。前開封尹侯益,亦列朝班,獨出奏道:「鄴軍前來,勢不可遏,宜閉城堅守,挫他銳氣!臣意謂鄴都家屬,多在京師,最好是令他母妻,登城招致,可不戰自下哩!」郭威正防到此著,故前此一再諭軍。彥超應聲道:「這是懦夫的愚計哩!叛臣入犯,理應發兵聲討,侯益衰老,不足與言大計!」看你有何妙策。漢主承祐道:「慎重亦是好處,朕當令卿等同行便了!」乃令益與彥超,及閻晉卿、吳虔裕,並前鄜州節度使張彥超,率禁軍趨澶州。
詔敕甫下,正值鸗脫回朝,報稱郭威軍已至河上,且取出原疏,呈上御覽。承祐且閱且懼,且懼且悔,忙召宰臣等入商。竇貞固首先開口道:「日前急變,臣等實未與聞。既得倖除三逆,奈何尚連及外藩?」承祐亦歎息道:「前事原太草草,今已至此,說亦無益了。」李業在旁,抗聲說道:「前事休提!目今叛兵前來,總宜截擊,請傾庫賜軍,重賞下必有勇夫,何足深慮!」蘇禹珪駁業道:「庫帑一傾,國用將何從支給?臣意以為未可!」這語說出,急得李業頭筋爆綻,向禹珪下拜道:「相公且顧全天子,勿惜庫資!」乃開庫取錢,分賜禁軍,每人二十緡,下軍十緡。所有鄴軍家屬,仍加撫恤,使通家信誘降。
未幾接得緊急軍報,乃是威軍已到封邱,封邱距都城不過百里。宮廷內外,得此消息,相率震駭。李太后在宮中聞悉,不禁泣下道:「前不用李濤言,應該受禍,悔也遲了!」我說尚不止此誤。承祐也很覺不安。獨慕容彥超自恃驍勇,入朝奏請道:「前因叛臣郭威,已至河上,所以陛下收回前命,留臣宿衛。臣看北軍如同蠛蠓,當為陛下生擒渠魁,願陛下勿憂!」又來說大話了。承祐慰勞一番,令出朝候旨。彥超退出,碰見聶文進,問北來兵數,及將校姓名,由文進約略說明,彥超方失色道:「似此劇賊,到也未易輕視哩!」徒恃血氣,不戰即餒!
俄頃有朝旨頒出,令慕容彥超為前鋒,左神武統軍袁■,前鄧州節度使劉重進,與侯益為後應,出拒郭威。彥超即領軍出都,至七里店駐營,掘塹自守,令坊市出酒色餉軍。袁■、劉重進、侯益,也出都駐紮赤崗,兩軍待了半日,未見鄴軍到來。俄而天色已暮,各退守都城。翌日復出,至劉子坡,與鄴軍相遇,彼此下營,按兵不戰。
承祐欲自出勞軍,稟白李太后。太后道:「郭威是我家故舊,非死亡切身,何至如此!但教守住都城,飛詔慰諭。威必有說自解,可從即從,不可從再與理論。那時君臣名分,尚可保全,慎勿輕出臨兵!」尚不失為下策。承祐不從,出召聶文進等扈駕,竟出都門。李太後又遣內侍戒文進道:「賊軍向邇,大須留意!」文進答道:「有臣隨駕,必不失策,就使有一百個郭威,也可悉數擒歸!太后何必多心!」比彥超還要瞎鬧。內侍自去,文進即導車駕至七里店,慰勞彥超,留營多時,又值薄暮,南北軍仍然不動,乃啟蹕還宮。彥超送承祐出營,復揚聲道:「陛下宮中無事,請明日再蒞臣營,看臣破賊!臣實不必與戰,但一加呵叱,賊眾自然散歸了。」還要說大話。承祐很是欣慰,還宮酣睡。
越日早起,用過早膳,又欲出城觀戰。李太后忙來勸阻,禁不住少年豪興,定要自去督軍,究竟慈母無威,只好眼睜睜的由他自去。承祐率侍從出城,忽御馬無故失足,險些兒將乘輿掀翻。已示不祥。虧得扈從人多,忙將馬韁代為勒住,方得前進。既至劉子坡,立馬高阜,看他交戰。南北軍各出營列陣,郭威下令道:「我此來欲入清君側,非敢與天子為仇。
如南軍未曾來攻,汝等休得輕動!」
道言甫畢,突聞南軍陣內,鼓聲一震,那慕容彥超,引著輕騎,躍馬前來。鄴軍指揮使郭崇威,與前博州刺史李筠,也領騎兵出戰。兩下相交,喊聲震地,約有數十回合,未見勝負。郭威又遣前曹州防禦使何福進,前復州防禦使王彥超,領勁騎出陣,橫衝南軍。彥超未及防備,驟被突入,眼見得人仰馬翻,不可禁遏,自尚仗著勇力,上前攔阻。怎禁得鐵騎縱橫,勁氣直達,撲喇一聲,竟將彥超坐馬撞倒,鄴軍一齊上前,來捉彥超。幸彥超躍起得快,改乘他馬,再欲督戰,左右旁顧,見敵騎已圍裹攏來,自恐陷入垓心,不如速走,乃怒馬衝出,引兵退去,麾下死了百餘人。漢軍裡面,全仗這位慕容彥超,彥超敗退,眾皆奪氣,陸續走降北軍。侯益、吳虔裕、張彥超、袁■、劉重進等,俱向威通款,威軍大振。一班不要臉的狗官,令人憤歎!彥超知不可為,自率數十騎奔兗州。威知漢主孤危,顧語宋延渥道:「天子方危,公系國戚,可率牙兵往衛乘輿。且又面奏主上,請乘間速至我營,免生意外!」延渥奉令,引兵趨漢營,但見亂兵雲擾,無從進步,只得半途折還。
是夕漢主承祐,與宰相從官數十人,留宿七里寨。吳虔裕、張彥超等,相繼遁去,侯益且潛奔威營,自請投降,餘眾已失統帥,當然四溃。到了天明,由漢主承祐起視,只剩得一座空營,慌忙登高北望,見鄴營高懸旗幟,燁燁生光。將士出入營門,甚是雄壯,不由的魂飛天外,當即策馬下崗,加鞭馳回。行至玄化門,門已緊閉,城上立著開封尹劉銖,厲聲問道:「陛下回來,如何沒有兵馬!」承祐無詞可對,回顧從吏,擬令他代答劉銖,驀聞弓弦聲響,急忙閃避,那從吏已應聲倒地,嚇得承祐膽裂,回轡亂跑,向西北馳去。蘇逢吉、聶文進、郭允明等,尚跟著同跑,一口氣趨至趙村。後面塵頭大起,人聲馬聲,雜沓而來,承祐料有追兵,慌忙下馬,將入民家暫避,不意背後刺入一刀,痛苦至不可名狀,一聲狂號,倒地而亡,享年只二十歲。小子有詩歎道:
主少由來慮國危,況兼群小日相隨﹔
將軍降敵君王走,剸刃胸中果孰悲!
欲知何人弒主,待至下回敘明。
楊邠、史弘肇專權自恣,目無君上,王章橫征暴斂,民怨日滋,聲其罪而誅之,誰曰不宜!乃與群小密謀,伏甲圖逞,已失人君之道。幸而得手,則權惡已誅,餘宜赦宥以示寬大,乃必屠其家,夷其族,何其酷也!不寧唯是,且於積功最著之郭威,又欲並誅之而後快,天下有淫刑以逞者,而可保有國家耶!鄴軍一出,全局瓦解,僅一慕容彥超,亦烏足恃!劉子坡一戰,彥超雖敗,止傷亡百餘人,而餘將即通款鄴營,不戰自降,蓋鑒於立功之被戮,毋寧賣主以求榮,有激而來,非必其皆無恥也。惟郭威引兵向闕,托言入清君側,一再申令,似與窺竊神器者不同。抑知大奸似忠,大詐似信,觀其申諭將士之言,無非激成眾憤,入闕圖君。王峻且謂克君以後,任軍士剽掠旬日,是可忍,孰不可忍乎!《綱目》以承祐被弒,歸罪郭威,諒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2 06:59:36
第91回 清君側入都大掠
卻說漢主承祐,走入趙村,背後忽有刀刺入,立時倒斃。看官道是何人所刺?原來就是茶酒使郭允明。他見後面追兵大至,還道是鄴都將士,因欲弒主報功,惡狠狠的下此毒手。不料追兵近前,仔細一望,並非鄴軍,乃仍是漢主承祐的親兵,前來扈衛。允明才知弄錯,心下一急,便把弒主的刀兒,向脖頸上一橫,也即倒斃。好與承祐同至森羅殿對簿受罪去了。蘇逢吉還要逃走,偏前面有一人擋路,渾身血污,狀甚可怖。模糊辨認,正是故太子太傅李崧,事見四十三回。這一嚇非同小可,頓時心膽俱碎,跌落馬下,立即歸陰。獨有聶文進逃了一程,被追兵趕上,亂刀競斲,分作數段。李業、後匡贊,尚在城中,聞北郊兵敗,便從宮中攫取金寶,藏入懷中,混出城外,業奔陝州,匡贊奔兗州。閻晉卿在家自盡,都中大亂。郭威得漢主被弒消息,放聲慟哭。這副急淚,如何得來?將佐都入帳勸慰,威且哭且語道:「我早晨出營巡視,尚望見天子車駕,停著高坡,正思下馬免冑,往迎天子,偏車駕已經南去,我總料是回都休息,不意為奸豎所弒,怎得不悲?細想起來,實是老夫的罪孽哩。」你既自知罪孽,何不自縛入都,聽候太后發落。將佐道:「主上失德,應有此變,與公無涉,請速入都平亂,保國安民!」威乃收淚,率軍入都,甫在玄化門,尚見劉銖拒守,箭如雨下,乃轉向迎春門,門已大開,難民載道。威無心顧恤,縱轡馳入,先至私第中探望,門庭無恙,人物一空,回首前時,忍不住幾點痛淚。這是真哭。便遣何福進守明德門,縱兵四掠,可憐滿城屋宇,悉被蹂躪。毀宅縱火,殺人取財,鬧得一塌糊塗,不可收拾。前滑州節度使白再榮,閒居私第,被亂兵闖將進去,把他縛住,盡情劫掠。既將財物取盡,復向再榮說道:「我等嘗趨走麾下,今無禮至此,無面見公。公不如慨給頭顱罷!」說至此,即拔刀剁再榮首,揚長自去。
吏部侍郎張允,積資巨萬,性最慳吝,雖親如妻孥,亦不使妄支一錢。甚至箱籠鎖鑰,統懸掛衣間,好似婦人家環佩一般,行動震響,戛戛可聽。妙語解頤。至是畏匿佛殿中,尚恐有人覓著,特在重簷下面的夾板間,扒將進去,踡伏似鼠。怎奈亂兵不可放過,先至他家中拷逼妻孥,迫令說明去向,然後入殿搜尋,到處尋覓,未見蹤跡,便上登重簷,從夾板中窺視,果然有人伏著,當即用手牽扯,張允尚不肯出來,拚死相拒,一邊躲,一邊扯,兩下裡用力過猛,那夾板卻不甚堅固,竟爾脫筍,連人帶板,墜將下來,亂兵似虎似狼,撳住張允,把他衣服剝下,連鎖鑰一並取去。允已跌得頭青眼腫,不省人事,漸漸的甦醒還陽,開眼一望,只剩得一個光身,又痛又冷,又可惜許多鑰匙,急欲出殿還家,已是手不能動,足不能行,正在悲慘的時候,幸得家人來尋,才將他扛舁回去。一入家門,問明妻子,聽得歷年家蓄,盡被搶完,哇的一聲,狂血直噴,不到半日,嗚呼哀哉。守財奴請視此。
亂兵越搶越凶,夜以繼日,滿城煙火沖天,號哭震地。右千牛衛大將軍趙鳳,看不過去,挺身直出道:「郭侍中舉兵入都,為鋤惡安良起見,鼠輩敢爾,與亂賊何異!難道侍中本意,教他這般麼?」遂持弓挾矢,帶著從卒數十名,出至巷口,踞坐胡牀。遇有亂兵劫掠,即與從卒迭射,射死了好幾人,巷中民居,才得安全。次日辰牌,郭崇威語王殷道:「兵擾已甚,若不止剽掠,再經一日,要變作空城了!」乃請命郭威,嚴行部署,令將弁分道巡城,不得再加剽掠,違令立斬。兵士尚恃有原約,未肯罷手,及見有數人懸首市曹,乃斂跡歸營,時已斜日下山了。
郭威偕王峻入宮,向李太后問安,太后已泣涕漣漣。只因事成既往,無法挽回,不得已出言慰撫。威復面請太后,此後軍國重事,須俟太后教令,然後施行。太后也不多言,惟命威為故主發喪,另擇嗣君。威唯唯而出,令禮官馳詣趙村,檢驗故主屍骸,妥為棺殮,移入西宮。威部下爭議喪禮,或說宜如魏高貴鄉公即魏曹髦。故事,以公禮葬。威太息道:「禍起倉猝,我不能保護乘輿,負罪已大,奈何尚敢貶君呢!」乃擇日舉哀,命前宗正卿劉皞主喪,且稟承太后命令,宣召百官入朝,會議後事。
太師馮道,最號老成,實最無恥。率百官入見郭威。威尚下階拜道,道居然受拜,仍如前日,且徐徐說道:「侍中此行,好算是不容易呢?」威聞道言,不覺色變,半晌才復原狀。語中有刺。旁顧百官,多半在列,惟不見竇貞固、蘇禹珪二相。及問明馮道,方知二人從七里寨逃歸,匿居私第。當下遣吏往召。二人不敢再拒,只好入朝。威仍歡顏與敘,請他照常辦事,才得把二人憂慮,一概銷除。
於是共同會議,指定罪魁為李業、閻晉卿、聶文進、後匡贊、郭允明等人。閻、聶、郭三人已死,李業、後匡贊在逃,還有權知開封府事劉銖,權判侍衛府事李洪建,亦屬從犯,尚留都下,立即派兵往捕,將他拿到,囚住獄中。馮道乘間進言道:「國家不可無君,明日當稟白太后,請旨定奪!」百官當然贊同,郭威也不能不允。文字中俱寓微意。大致議定,已是日晡,始退朝散歸。翌晨由郭威會同馮道,詣明德門,候太后起居,且奏述軍國大議,並請早立嗣君。太后召馮道入內商量了好多時,才由道齎著教令,出宮宣告。其詞云:
懿維高祖皇帝,翦亂除凶,變家為國,救生民於塗炭,創王業於艱難,甫定寰區,遽遺弓劍!樞密使郭威、楊邠,侍衛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親承顧命,輔立少君,協力同心,安邦定國。旋屬四方多事,三叛連衡,吳蜀內侵,契丹啟釁,蒸黎恟懼,宗社阽危。郭威授任專征,提戈進討,躬當矢石,盡掃煙塵,外寇蕩平,中原寧謐。復以強敵未殄,邊塞多艱,允賴寶臣,往臨大鄴,疆埸有藩籬之固,朝廷寬宵旰之憂。不謂凶豎連謀,群小得志,密藏鋒刃,竊發殿廷,已殺害其忠良,方奏聞於少主,無辜受戮,有口稱冤。而又潛差使臣,矯齎宣命,謀害樞密使郭威,宣徽使王峻,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王殷等。人知無罪,天不助奸。
今者郭威,王峻,澶州節度使李洪義,前曹州防禦使何福進,前復州防禦使王彥超,前博州刺史李筠,北面行營馬步都指揮使郭崇威,步軍都指揮使曹威,護聖都指揮使白重贊、索萬進、田景咸、樊愛能、李萬全、史彥超,奉國都指揮使張鐸、王暉、胡立、弩手指揮使何贇等,逕領兵師,來安社稷。逆黨皇城使李業,內客省使閻晉卿,樞密都承旨聶文進,飛龍使後匡贊,茶酒使郭允明,脅君於大內,出戰於近郊,及至力窮,遂行弒逆,冤憤之極,今古未聞。今則凶黨既除,群情共悅。神器不可以無主,萬幾不可以久曠,宜擇賢君,以安天下。河東節度使崇,許州節度使信,皆高祖之弟,徐州節度使贇,開封尹承勳,皆高祖之男,俱列磐維,皆居屏翰,宜令文武百辟,議擇所宜,嗣承大統,毋再遷延!特此諭知。
教令讀畢,郭威等與百官退入朝堂,擇選嗣君。郭威宣言道:「高祖子三人,只剩一前開封尹承勳,今欲擇嗣,舍彼為誰?」大眾齊聲道:「這是不易的至理,還有何疑!」郭威道:「眾志僉同,我等就入稟太后便了。」隨即率眾出朝,再入明德門,進至萬歲宮,面謁李太后,請立承勳為嗣君。」太后道:「承勳依次當立,名正言順,但他自開封卸任,久罹羸疾,致不能起,奈何!」威答道:「可否令大眾一見病狀?」太后道:「有何不可!」便令左右入內,舁出承勳坐牀,舉示大眾,大眾才無異言。
郭威顧王峻道:「這且如何是好!」王峻道:「看來只好迎立徐州節度使了。」威沈吟半晌,方徐聲答道:「且至朝堂再議罷。」言下有不悅意。遂相偕出宮,再至朝堂,詢問大眾,大眾卻願立劉贇。威亦未便梗議,但淡淡的說道:「時候不早,我等不應再入宮中,向太后絮煩,看來只好表聞罷。」大眾又應聲道:「甚善!甚善!即請侍中屬吏草表便了。」威應聲而出,眾亦散去。及威歸私第,便令書記草表,草就後,由威審閱,尚未愜意,再令改竄,仍然未愜,沒奈何將就了事。無非是不願立贇。
越日入朝,百官統已在列,即由威取出表文,推馮道為首,自己與百官陸續署名,名已署畢,乃命內侍呈入。俄而得太后旨,召入馮道、郭威,允議立贇。命馮道代撰教令,擇日往迎。馮道是個著名圓滑的人物,實是老奸巨滑。料得此次迎贇,非威本意。不如用言推諉,較為妥當﹔遂稟太后道:「迎立新主,須先酌定禮儀,就是教令亦須斟酌,俟臣與郭威出外商定,再行奏聞。」太后點首稱是。道與威便即辭出,且行且語道:「郭侍中幕下多才,所有教令禮儀,請侍中酌定為是。」威笑道:「太師何必過謙。」道皺眉道:「我已老了,前日教令,太后命我起草,我搜索枯腸,勉成此令,今番卻饒了我罷。」郭威道:「我是武夫,不通文墨,幕下亦無甚佳士,惟憶我出征河中,每見朝廷詔書,處分軍事,均合機宜。當時問明朝使,說是翰林學士范質手筆,現未知他留住都中否?」道答言范質未曾歸裡,想總尚在都中,威喜道:「待我前去訪求便是。」
遂分途自行。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2 07:00:13
第92回 遭兵變擁駕爭歸
時已隆冬,風雪漫天,威冒雪前進,到處訪問,方得范質住址。造門入見,相知恨晚。威即脫所服紫袍,披上質身,質當然拜謝。便由威邀他入朝,替太后代作教令。質謂前代故事,太上皇傳言,例得稱誥,皇太后稱令,今是否仍遵古制?威答說道:「目下國家無主,凡事須憑太后裁斷,不妨逕稱為誥。」質即應命,提筆作誥文,一揮立就。誥曰:
天未悔禍,喪亂弘多。嗣主幼衝,群凶蔽惑,構奸謀於造次,縱毒蠆於斯須。將相大臣,連頸受戮,股肱良佐,無罪見屠,行路咨嗟,群情扼腕。我高祖之弘烈,將墜於地。賴大臣郭威等,激揚忠義,拯救顛危,除惡蔓以無遺,俾綴旒之不絕。宗祧事重,纘繼才難,既聞將相之謀,復考蓍龜之兆,天人協贊,社稷是依。徐州節度使贇,稟上聖之資,抱中和之德,先皇視之如子,鐘愛特深,固可以子育兆民,君臨萬國,宜令所司擇日備法駕奉迎,即皇帝位。於戲!神器至重,天步方艱,致理保邦,不可以不敬,貽謀聽政,不可以不勤,允執厥中,祇膺景命!
看官覽這誥文,應知劉贇是知遠養子,並非親生。究竟他生父為誰?就是河東節度使劉崇,崇為知遠弟,贇即知遠姪兒,知遠愛贇,引為己子。此次奉迎禮節,為漢家所未有,范質援古證今,倉皇討論,即日撰定,威取示廷臣,大家同聲贊美,莫易一詞。當由威上奏太後,請遣太師馮道,及樞密直學士王度,秘書監趙上交,同赴徐州,迎贇入朝。太后便即批准,頒下誥令。
馮道得誥,又不免吃驚,沈思良久,竟往見郭威道:「我已年老,奈何還使往徐州。」威微笑道:「太師勛望,比眾不同,此次出迎嗣君,若非太師作為領袖,何人勝任?」道應聲道:「侍中此舉,果出自真心麼?」威悵然道:「太師休疑,天日在上,威無異心。」好似《西遊記》中豬八戒,專會罰咒。道乃與王度、趙上交,出都南下。途次顧語二人道:「我生平不作謬語人,今卻作謬語了。」
威既送道出都,復率群臣上稟太后,略言嗣皇到闕,尚須時日,請太后臨朝聽政。太后俞允,立頒誥命,想仍是翰林學士范質手筆。詞云:
昨以奸邪構釁,亂我邦家,勛德效忠,翦除凶慝。俯從人欲,已立嗣君,宗社危而復安,紀綱壞而復振。皇帝法駕未至,庶事方殷。百辟上言,請予蒞政,宜允輿議,權總萬幾,止於浹旬,即復明辟。此誥!
李太后既允聽政,當然陟賞功臣,升王峻為樞密使兼右神武統軍,袁■為宣徽南院使,王殷為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郭崇威為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曹威為步軍都指揮使。惟三司事宜,權命陳州刺史李穀充任。
忽接到兗州奏牘,乃是節度使慕容彥超,拿住前飛龍使後匡贊,押送東都,因有此奏。郭威待匡贊解到,便令押送法司,與劉銖、李洪建兩犯,一並審訊,定讞後刑。嗣經法司呈入讞案,謂後匡贊、劉銖、李洪建,已一並伏罪。匡贊與蘇逢吉、李業、閻晉卿、聶文進、郭允明等同謀,令散員都虞侯奔德等下手,殺害楊邠、史弘肇、王章。劉銖、李洪建黨附李業等,屠害將相家屬,供據確鑿,罪應誅夷。惟李業尚在逃未獲,宜移文陝州,勒令節度使李洪信,速拿業赴闕,並案正法云云。威乃飛使赴陝,勒交李業。業前時奔赴陝州,正因節度使李洪信,為業從兄,欲往投靠,洪信知業闖禍,不敢容納,揮令他適。業西奔晉陽,道出絳州,為盜所伺,利他多金,殺業奪貨而去。洪信聞郭威入都,恐防連坐,遣人捕業,查知為盜所殺,便即奏聞。使人在途,與朝使相遇,一並入都,報知郭威。威遂將全案處置,奏聞太后,太后當然准議。
先是劉銖被獲時,銖顧語妻室道:「我死,汝不免為人婢。」妻泣答道:「如君所為,正合如是。妾為君罹罪,恐為婢不足,還要一同梟首哩。」銖默然無言,隨吏下獄,惟妻言適為郭威所聞,頗加憐念,因使人入獄責銖道:「我常與君同事漢室,豈無故人情誼!家屬屠滅,雖有君命,汝何不留一線情,忍使我全家受戮!敢問君家有無妻子,今日亦知顧念否?」銖無可解免,竟強辯道:「銖當時只知為漢,無暇他顧,今日但憑郭公處分,尚有何言!」使人還報郭威。威乃戮銖及子,但釋銖妻。王殷家屬,前由李洪建保全。殷屢向威請求,乞免洪建一死,威獨不許,惟赦免家屬。劉銖、李洪建、後匡贊,同日處斬,並梟蘇逢吉、閻晉卿、郭允明、聶文進首級,懸諸市曹。允明弒主,罪惡尤甚,此時異罪同刑,已可見郭威之心。驀接鎮、邢二州急報,謂遼主兀欲,發兵深入,屠封邱,陷饒陽,乞即調師出援。郭威遂入稟太后。太后即令威統師北征,國事權委竇貞固、蘇禹珪、王峻,軍事委王殷,授翰林學士范質為樞密副使,參贊機要。威即於十二月朔日,領大軍出發都城。行至滑州,接著徐州來使,乃是奉劉贇命,令慰勞諸將。贇亦未免太急。諸將見郭威辭色,微露不平,遂面面相覷,不肯拜命,且私相告語道:「我等屠陷京師,自知不法,若劉氏復立,我等尚有遺種麼?」威聞言,似作驚愕狀,便遣還徐使,立麾軍士趨澶州。
途次正值天晴,冬日熒熒,很覺可愛。諸將乘勢獻諛,謂郭威馬前,有紫氣擁護而行。威佯若不聞,驅兵渡河,進至澶州留宿,詰旦起來,早餐已畢,再下令啟行。忽聽得軍士大噪,聲如雷動,他卻不慌不忙,返身入內,將門閉住。軍士逾垣直入,向威面請道:「天子須由侍中自為,大眾已與劉氏為讎,不願再立劉氏子弟了!」威未及答言,軍士已將威繞住,前扶後擁,或即扯裂黃旗,披威身上,競呼萬歲。威無從禁止,累得聲勢沮喪,形色倉皇。入門時並未慌忙,對眾時卻似遑遽,好一種欺人手段!待至眾聲少靜,方宣言道:「汝等休得喧嘩,欲我還朝,亦須奉漢宗廟,謹事太后,且不准騷擾人民!從我乃歸,不從我寧死!」眾應聲道:「願從鈞諭!」威乃率眾南還,沿途禁止喧擾。
到了河濱,河冰初解,須築浮橋,然後可渡。威命軍士駐紮一宵,俟明日築橋渡河,到了夜半,朔風大起,天氣驟寒,待旦視河,冰復堅沍,各軍即擁威南渡,號為淩橋。渡畢風止,冰亦漸解。小子有詩歎道:
入都報怨攬權威,北討南侵任手揮﹔
豈是天心真有屬,淩橋特渡「雀兒」歸!雀兒系郭威綽號。詳見下回。
威已越河南還,當有人馳報都中。朝內諸大臣,究竟如何對付,待至下回再詳。
觀本回寫郭威事,處處似忠,卻處處是詐。彼既以清君側為名,奈何入都縱掠,置諸不理,反俟郭崇威、王殷之請,然後諭禁乎?馮道謂此行不易,乃不敢自立,初議立高祖三子承勳,繼議立高祖從子贇,廷臣皆未知其偽,獨馮道從旁窺破,知其言不由衷,道固料事明而慮患深者,惜其模稜苟合,甘為長樂老以終也!澶州之變,非郭威之暗中運動,誰其信之?經作者一一敘述,雖未揭櫫隱衷,而已具匣劍帷燈之妙,欲知箇中意,盡在不言中。
妙筆亦妙文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2 07:02:44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10-12 07:05 編輯
第93回 廢劉宗嗣主被幽
卻說樞密使王峻,馬步軍都指揮使王殷,本是郭威心腹,一聞澶州兵變,料知威必南還,自為天子。當即派馬軍指揮使郭崇威,率騎兵七百人,馳赴宋州,陽言往衛劉贇,陰實使圖劉贇。至崇威出發,便與竇貞固等商議,往迎郭威。竇、蘇兩相,本來是庸懦得很,況又手無兵權,怎能與郭威對壘,沒奈何承認下去。可巧郭威有人差到,奉箋李太后,謂由諸軍所迫,班師南歸,軍士一致戴臣,臣始終不忘漢恩,願事漢宗廟,母事太后等語。掩耳盜鈴。峻等即將箋呈入,一介女流,屢經巨變,只有在宮暗泣,一些兒沒有他策。竇貞固、蘇禹珪已與王峻、王殷等,出至七里店,迎接郭威。一俟威到,即在道旁傴僂鳴恭,趨蹌表敬。可恨可歎。威尚下馬相見,共敘寒暄,略談數語,便由竇貞固等,捧呈一篇勸進文,所有朝內百僚,一並署名。威喜形眉宇,形式上很是謙遜,口口聲聲,說是未奉太后誥敕,不敢擅專。貞固等請即入都,威總以未奉誥敕為詞,留駐臯門村。
是夕貞固等還朝,報明太后,不知如何脅迫,取了一道誥文,即於次日黎明,齎詣威營,當面宣讀誥文。其詞云:
樞密使侍中郭威,以英武之才,兼內外之任,翦除禍亂,弘濟艱難,功業格天,人望冠世。今則軍民愛戴,朝野推崇,宜總萬機,以允群議。可即監國,中外庶事,並取監國處分,特此通告。
威拜受誥敕,便稱孤道寡起來,也有一道教令,傳示吏民。略云:
寡人出自軍戎,並無德望,因緣際會,叨竊寵靈。數語恰是的確。高祖皇帝甫在經綸,待之心腹,洎登大位,尋付重權。當顧命之時,受忍死之寄,與諸勛舊,輔立嗣君。旋屬三叛連衡,四郊多壘,謬膺朝旨,委以專征,兼守重藩,俾當勁敵,敢不橫身戮力,竭節盡心,冀肅靜於疆埸,用保安於宗社!不謂奸邪構亂,將相連誅,偶脫鋒鋩,克平患難。志安劉氏,順報漢恩,推擇長君以紹丕構,遂奏太后,請立徐州相公,奉迎已在於道途,行李未及於都輦。尋以北面事急,寇騎深侵,遂領師徒,逕往掩襲。行次近鎮,已渡洪河,十二月二十日,將登澶州,軍情忽變,旌旗倒指,喊叫連天,引袂牽襟,迫請為主。環繞而逃避無所,紛紜而逼脅愈堅。頃刻之間,安危不保。事不獲已,須至徇從,於是馬步諸軍,擁至京闕。今奉太后誥旨,以時運艱危,機務難曠,傳令監國,遜避無由,黽勉遵承。夙夜憂愧,所望內外文武百官,共鑒微忱,匡予不逮,則寡人有深幸焉!布教四方,咸使聞知!
歲聿雲暮,轉眼新年。郭威仍留駐臯門村,擬俟新歲入都,即位改元,做一個新朝天子。那徐州節度使劉贇,尚未曾得悉,使右都押牙鞏廷美,教練使楊溫,居守徐州。自與馮道等西來,在途儀仗,很是烜赫,差不多似天子出巡,左右皆呼萬歲。贇得意揚揚,昂然前進,到了宋州,入宿府署。翌晨起牀,聞門外有人馬聲,不知是何變故,急忙闔門登樓,憑窗俯矚,見有許多騎士,聲勢汹汹,環集門外。為首的統兵將官,揚鞭仰望,也覺英氣逼人,便驚問道:「來將為誰?如何在此喧嘩!」言未畢,已聽得來將應聲道:「末將是殿前馬軍指揮使郭崇威,目下澶州軍變,朝廷特遣崇威至此,保衛行旌,非有他意!」贇答道:「既如此說,可令騎士暫退,卿且入見!」崇威不答,俯首遲疑。贇乃遣馮道出門,與崇威敘談片刻,崇威才下馬入門,隨道登樓,向贇謁見。贇執崇威手,撫慰數語,繼以泣下。來時何等軒昂,至此如何膽落。崇威道:「澶州雖有變動,郭公仍效忠漢室,盡可勿憂!」崇威並未稱臣,內變可知。贇稍稍放心,彼此又問答數語,崇威即下樓趨出。
徐州判官董裔入見道:「崇威此來,看他語言舉止,定有異謀。道路謠傳,統說郭威已經稱帝,陛下尚深入不止,未免少吉多凶!陛下有指揮使張令超護駕,何不召入與商,諭以禍福,令乘夜劫迫崇威,奪他部眾,明日掠取睢陽金帛,北走晉陽,召集大兵,再行東下。想郭威此時,新定京邑,必無暇遣兵追襲,這乃是今日的上策呢!」贇猶豫未決。還應入做皇帝麼?董裔歎息而出。贇夜不安枕,輾轉籌思,才覺裔言有理。至天明宣召令超,那知令超已為崇威所誘,不肯進見,眼見得大事已去了。
未幾由馮道入見,奉上一書,乃是郭威寄贇,內言兵變大略,召道先歸安撫,留王度、趙上交奉蹕入朝。贇亦明知是郭威欺人,一時卻不便說破。道竟開口辭行,贇始愀然道:「寡人此來,所恃惟公,公為三十年舊相,老成望重,所以不疑。今崇威奪我衛兵,危在旦夕,問公何以教寡人?」還要自稱寡人。道語帶支吾,但雲待回京後,撫定兵變,再行報命。贇部將賈貞在側,瞋目視道,且舉佩劍示贇,贇搖手道:「休得草率!這事與馮公無涉,勿疑馮公。」實可殺卻,何必放歸。道乘勢辭出,星夜馳回。未幾即有太后誥命,傳到宋州,由郭崇威齎詔示贇,令贇拜受。誥云:
比者樞密使郭威,志安社稷,議立長君,以徐州節度使贇,為高祖近親,立為漢嗣,爰自藩鎮征赴京師。雖誥命尋行,而軍情不附,天道在北,人心靡東,適取改卜之初,俾膺分土之命。贇可降授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上柱國,封湘陰公,食邑三千戶,食實封五百戶。欽哉唯命!
贇受誥後,面色如土。郭崇威更絕不容情,立迫贇出就外館,不准逗留府署。董裔、賈貞,代抱不平,硬與崇威理論。崇威竟麾動部眾,拿下二人,立刻梟首。可憐這位湘陰公劉贇,鼻涕眼淚,流作一堆。沒奈何遷居別館,由崇威派兵監守,寸步難移。王度、趙上交,仍奉郭威命令,召還都中。
王峻等助威為虐,又遣申州刺史馬鐸,率兵詣許州,監制節度使劉信。信為劉知遠從弟。曾任侍衛馬軍都指揮使,知遠將殂,楊邠等出信鎮許,不准入辭,信號泣而去。承祐嗣位,信任官如舊。及邠等被誅,信大集將佐,開宴慶賀,且與語道:「我還道老天無眼,令我三年不能適意,主上孤立,幾落賊手,今幸天日重開,賊臣授首,樂得與諸公暢飲數杯了!」既而鄴軍入都,承祐被弒,信又惶急無計,食不下咽。尋聞迎立劉贇,即命子往徐州奉迎。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馬鐸竟領兵到來,突然入城。信情急無聊,索性自盡了事。鐸遣人覆命。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2 07:03:31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10-12 07:06 編輯
第94回 易漢祚新皇傳詔
王峻、王殷等,已為郭威除去二患,便於正月五日,迎威入都,一面脅令李太后下誥,把漢室所有國寶,悉數齎送郭威,威敬謹受誥。誥云:
邃古以來,受命相繼,系不一姓,傳諸百王。莫不人心順之則興,天命去之則廢。昭然事跡,著之典書。予否運所丁,遭家不造,奸邪構亂,朋黨橫行,大臣冤枉以被誅,少主倉猝而及禍,人自作孽,天道寧論!監國威,深念漢恩,切安劉氏,既平亂略,復正頹綱。思固護於基扃,擇繼嗣於宗室。而獄訟盡歸於西伯,謳歌不在於丹朱,六師竭推戴之誠,萬國仰欽明之德。鼎革斯啟,圖箓有歸。予作佳賓,固以為幸。今奉符寶授監國,可即皇帝位。於戲!
天祿在躬,神器自至,允集天命,永綏兆民,敬之哉!
威受誥後,並接收國寶,便自臯門入大內,被服袞冕,御崇元殿,受文武百官朝賀。蘇禹珪、竇貞固以下,聯翩入朝,舞蹈山呼。就是歷朝元老馮太師,自宋州馳歸,也入殿稱臣,躬與朝謁。不記當日受拜時耶!禮畢退班,即由新天子下詔道:
自古受命之君,興邦建統,莫不上符天意,下順人心。是以夏德既衰,爰啟有商之祚,炎風不競,肇開皇魏之基。
朕早事前朝,久居重位。受遺輔政,敢忘伊、霍之忠,仗鉞臨戎,復委韓、彭之任。匪躬盡瘁,焦思勞心,討叛涣於河、潼,張聲援於岐、雍,竟平大憝,粗立微勞。才旋師於關西,尋統兵於河朔,訓齊師旅,固護邊陲。只將身許國家,不以賊遺君父。外憂少息,內患俄生。群小聯謀,大臣遇害,棟樑既壞,社稷將傾。朕方在藩維,已遭讒構。
逃一生於萬死,逕赴闕廷﹔梟四罪於九衢,幸安區宇。將延漢祚,擇立劉宗,征命已行,軍情忽變。朕以眾庶所迫,逃避無由,扶擁至京,尊戴為主。誰為為之!孰令聽之!重以中外勸進,方岳推崇,黽勉雖順於眾心,臨御實慚於涼德。改元建號,祇率舊章,革故鼎新,宜覃沛澤。朕本姬氏之遠裔,虢叔之後昆,積慶累功,格天光表,盛德既延於百世,大命復集於眇躬。今連國宜以大周為號,可改漢乾祐四年為周廣順元年。自正月五日昧爽以前,一應天下罪人,為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故樞密使楊邠,侍衛都指揮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等,以勞定國,盡節致君,千載逢時,一旦同命,悲感行路,憤結重泉,雖尋雪於沈冤,宜更伸於渥澤,並可加等追贈,備禮歸葬,葬事官給,仍訪子孫敘用。其餘同遭枉害者,亦與追贈。馬步諸軍將士等,戮力協誠,輸忠效義,先則平持內難,後乃推戴朕躬,言念勛勞,所宜旌賞。其原屬將士等,各與等第,超加恩命,仍賜功臣名號。內外前任、現任文武官致仕官,各與加恩、如父母在未有恩澤者即與恩澤,已有恩澤者,更與恩澤﹔如亡沒未曾追封贈者,更與封贈。一應天下州縣所欠乾祐二年以前夏秋殘稅,並與除放。澶州已來官路,兩邊共二十里內,得除放乾祐三年殘稅欠稅。河北沿邊州縣,曾經契丹蹂踐處,豁免通欠,如澶州同。凡天下倉場庫務,宜令節度使專切鈐轄,掌納官吏,一依省條指揮,無得收■餘秤耗。舊所進羨餘物色,今後一切停罷。乘輿服御,宮闈器用,大官常膳,概從儉約。諸道所有進奉,只助軍國之費,諸無用之物,不急之務,並宜停罷。帝王之道,德化為先,崇飾虛名,朕所不取。未必。今後諸道所有祥瑞,不得輒有奏獻。古者用刑,本期止辟,今茲作法,義切禁非,寬以濟猛,庶臻中道。今後應犯竊盜賊贓及和姦者,並依晉天福元年以前條制施行。罪人非判逆,毋得誅及親族,籍沒家資。天下諸侯,皆有戚友,自可慎擇委任,必當克效參裨。朝廷選差,理或未當,宜矯前失,庶葉通規。其先時由京差遣軍將,充諸州郡都押牙,孔目官,內知客等,並可停廢,仍勒卻還舊處職役。近代帝王陵寢,令禁樵彩,唐莊宗、明宗、晉高祖諸陵,各置守陵十戶,漢高祖陵前,以近陵人戶充署職員及守宮人,時日薦饗,並舊有守陵人戶等,一切如故。仍以晉、漢之冑為二王後,委中書門下處分。值景運之方新,與天下為更始,興利除弊,一道同風,朕實有厚望焉!此詔。
翌日再行視朝,派前曹州防禦使何福進,權許州節度使﹔前復州防禦使王彥超,擢徐州節度使﹔前澶州節度使李洪義,權宋州節度使。這三缺最是要緊。又越日上漢太后尊號,稱為昭聖皇太后,徙居西宮。命有司擇日為故主發喪,喪期已定,周主郭威,親至西宮成服。祭奠舉哀,輟朝七日。禁坊市音樂。追諡故主為漢隱帝,且遵古制殯靈七月,始遣前宗正卿劉皞,護靈輴,備儀仗,送葬許州。五代享年,漢祚最短,先後兩主,僅得四年。漢前開封尹承勳,即於是年去世,追封陳王。漢太后又延壽三年,即顯德元年。病歿宮中,袝葬漢高祖陵,這也不在話下。了結漢事。惟小子前敘郭威,只及官爵功勛,未曾敘及履歷籍貫。此次郭威為帝,追尊四代。應將他少年家世,補敘明白。
威本邢州堯山人,父名簡,曾為晉順州刺史,被兵死難。威時僅數齡,隨母王氏走潞州,母又道歿,賴姨母韓氏提攜撫育,始得成人。潞州留後李繼韜,即李嗣源子。招募壯士。威年方十八,依故人常氏家,聞命應募,編入行伍。素性好剛使氣,不肯為人下。繼韜愛他勇敢,就使逾法犯禁,亦特別貸免。嘗遊行市中,見有屠夫豪橫武斷,為眾所憚,不由的憤怒起來。便呼屠割肉,稍不如意,更加呵叱。屠夫坦腹相示道,汝敢刺我否?道言未絕,已被威剸刃入胸。市人大驚,擁威付吏,繼韜不忍殺他,縱令亡去。嗣得友人李瓊,授以《閫外春秋》,方折節讀書,得諳兵法。娶同裡女柴氏為妻,柴氏家頗殷實,聽得嫁奩,易錢給威,令再出從軍,乃走依漢高祖麾下,積功發跡,代漢為帝。追尊高祖璟為信祖,妣張氏為睿恭皇后﹔曾祖湛為僖祖,妣申氏為明孝皇后﹔祖蘊為義祖,妣韓氏為翼敬皇后﹔父簡為慶祖,母王氏為章德皇后。夫人柴氏早卒,進冊為後,諡曰聖穆。繼室楊氏,也早病逝。再繼室為張氏,自威出鎮鄴都,留張氏居京師,為劉銖所殺。子青哥、意哥,姪守筠、奉超、定哥,孫宜哥、喜哥、三哥,同時被屠。周主顧念前情,追封繼室楊氏為淑妃,再繼室張氏為貴妃﹔子青哥賜名為侗,追贈太保﹔意哥賜名為信,追贈司空﹔守筠改名為願,追贈左領軍將軍﹔奉超贈左監門將軍﹔定哥賜名為遜,贈左千衛將軍﹔宜哥贈左驍衛
大將軍,賜名為誼﹔喜哥贈武衛大將軍,賜名為誠﹔三哥贈左領衛大將軍,賜名為諴。家屬以外,進封故舊,高行周進位尚書令,仍封齊王﹔安審琦封南陽王,符彥卿封淮陽王,遣歸原鎮。王殷加同平章事職銜,充鄴都留守,典軍如故。前太師馮道為中書令弘文館大學士,以司徒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前宰相竇貞固為侍中,兼修國史,蘇禹珪守司空平章事。此外各進爵有差。追封楊邠為恒農郡王,史弘肇為鄭王,王章為瑯琊郡王,召還郭崇威,令為洋州節度使,兼檢校太保,曹威為荊州節度使,兼檢校太傅,各領軍如故。郭崇威避周主諱,省去威字﹔曹威易名為英。皇養子榮,聞鎮鄴有人,表請入覲,有旨不必來朝,調授澶州節度使,兼檢校太保,封太原郡侯。
河東節度使劉崇,為贇生父,初聞故主遇害,擬發兵南向,繼得贇入嗣消息,欣然說道:「我兒為帝,尚有何求?」遂按兵不進,但使人至郭威處,探明虛實。威少時微賤,嘗在頸上黥一飛雀,時人號為郭雀兒。當時語河東來使道:「郭雀兒要做天子,也不待今日了!」繼又自指頸上,示來使道:「世上豈有雕青天子?請轉告劉公,不必多疑。」來使便即辭行,返報劉崇,崇益喜慰。獨太原少尹李驤進言道:「公休信郭威,看他志不在小,必將自取。請公速引兵逾太行,據孟津,俟徐州殿下即位,然後還鎮,方不為他所賣。」崇拍案大怒道:「腐儒欲離間我父子麼?左右快推出斬首!」良言不用,枉送兒命。還要殺死李驤,真是愚悖。驤大呼道:「我負經濟才,為愚夫謀事,死也應該!但家有老妻,願與同死!」崇聞言益怒,竟令屬吏捕取驤妻,一同處斬。
及贇既見廢,被錮宋州,乃遣徐州押牙鞏廷美,奉表周廷,求贇調藩。為這一表,要將贇送到枉死城中去了。小子有詩歎道:
不聽忠言錯已成,歸藩一表促兒生﹔
雕青天子欺人慣,肯使湘陰入汴京!
欲知周主如何答覆,請看下回便知。
劉贇以旁支入承正統,本非創聞﹔但內有郭威之專政,即令贇得入都,果嗣大位,能保威之不為曹丕、劉裕乎?為贇計,能辭則辭,不能辭,亦當向河東請兵,作為聲援,自率大軍詣闕,則郭氏或尚不敢動。至行抵宋州,受逼郭崇威,即從董裔言,遁歸晉陽,已非上策。乃猶遷延不決,不死奚待乎?郭威入都稱帝,易漢為周,新制下頒,猶存禮義,較之梁、唐、晉、漢,似進一籌,然亦由文字之優長,始覺規模之粗備。五季以亂易亂,文學濅衰,不值一盼,有范質以振興之,始稍見右文之治。文事盛而武力絀,正天之所以開趙宗也。否則軍閥驕橫,兵爭益甚,大亂果何日靖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2 07:07:28
第95回 陷長沙馬希萼稱王
卻說周主郭威,接到鞏廷美來表,躊躇一回,特想出數語,作為答覆河東文書。大略說是:
湘陰公近在宋州,正擬令搬取赴京,但勿憂疑,必令得所。惟公在彼,固請安心,若能同力扶持,別無顧慮,即當便封王爵,永鎮北門,鐵契丹書,必無愛惜!特此覆諭。
鞏廷美接得覆文,轉達劉崇,且言周主多詐,不可不防。請即發兵援徐,願與教練使楊溫,固守徐州,靜待後命。劉崇得報,也欲稱帝晉陽,與周抗衡,一時無暇遣援。那知鞏廷美、楊溫二人,已奉劉贇妃董氏為主,仍張漢幟,不服周命。周主遣新授節度使王彥超,率兵馳詣徐州,且遺湘陰公劉贇書,令他轉示廷美等人,囑使靜候新節度入城,各除刺史。劉尚依言致書,囑鞏、楊迎王彥超,鞏、楊不肯從命,壹意拒守。王彥超到了城下,射書諭降,仍然不從,乃督兵圍攻。鞏、楊二將,日夜戒備,專待河東援兵。
河東節度使劉崇,決計抗周,就在晉陽宮殿中,南面稱帝。國仍號漢,沿用乾祐年號,據有並、汾、忻、代、嵐、憲、隆、蔚、沁、遼、麟、石十二州,命節度判官鄭珙,觀察判官趙華,同平章事,次子承鈞為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兼太原尹,副使李存瓌為代州防禦使,裨將張元徽為馬步軍都指揮使,陳光裕為宣徽使。存瓌、元徽等,請建立宗廟,崇慨然道:「朕因高祖皇帝的基業,一旦墜地,不得已南面稱尊,權承漢祚。究竟我是何等天子,爾等是何等將相呢?宗廟且不必立,但如家人祭禮,延我宗祀。得能規復中原,再修廟貌,妥我先靈,也未為遲哩。」將吏方才罷議。惟河東地窄民貧,歲入無多,百官俸給,不得不格外減省,宰相俸錢,月止百緡,節度使月止三十緡,此外惟薄有資給罷了。歷史上稱崇為東漢,或號為北漢,免與南漢相混。小子因南北分稱,容易記憶,故此後敘及河東,概以北漢為名。敘事明析。
北漢主稱帝這一日,就是湘陰公贇畢命的時期。當時宋州節度使李洪義,訃報周廷,只說是劉贇暴亡。後來《涑水通鑑》、司馬光著。《紫陽綱目》朱熹著。大書特書云:「周主威弒湘陰公贇於宋州。漢劉崇稱帝於晉陽。」可見得劉贇暴亡,實是李洪義密奉主命,暗中下手。且直書為弒,令郭威更無從躲閃,所以千秋萬世,統稱他是直筆呢。引古為證,取義謹嚴。
閒文少表,且說周主郭威即位,頒詔四方,荊南節度使高保融,首先表賀。且報稱去年十一月間,朗州節度使馬希萼破潭州,十二月縊殺楚王馬希廣,自稱天策上將軍武安、武平、靜江、寧遠等軍節度使嗣楚王。周主郭威,因國家初定,無暇南顧,但優旨嘉獎高保融,加封渤海郡王。但高保融奏報楚事,僅據綱領,欲知詳細,還須另行敘明。
自楚王馬希廣,出師屢敗,益陽失守,長沙吃緊,希萼大舉入寇,希廣向漢告急,漢適內亂,不遑出援。應四十四回。希萼知希廣勢孤,急引兵進攻岳州,刺史王贇登城堅拒,無懈可擊。希萼在城下呼贇道:「公非馬氏舊臣,不事我,反欲事異國麼?既為人臣,獨懷貳心,豈非貽辱先人!」贇從容答道:「亡父為先王將,亦破淮南兵,今大王兄弟搆兵,適貽淮南厚利,且先王破淮南,後嗣臣淮南,貽辱何如!大王誠能釋憾罷兵,不傷同氣,贇願盡死事大王兄弟,怎敢別生貳心!」希萼聞言,頗也知慚,引兵轉趨長沙。部將朱進忠,已自益陽攻陷玉潭,再與希萼會師,屯兵湘西。
希廣令劉彥瑫召集水師,與水軍指揮使許可瓊,率戰艦五百艘,守城北津,迤及南津,獨派庶弟希崇為監軍。前已有人請誅,置諸不理,此時更派作監軍,癡極笨極!又遣馬軍指揮使李彥溫,領騎兵屯駝口,扼住湘陰路,步軍指揮使韓禮,率步兵屯楊柳橋,扼住柵路,與希萼相持數日,勝負未決。強弩指揮使彭師暠,登城西望,入白希廣道:「朗人驟勝致驕,行列未整,更有蠻兵夾入,益見喧囂。若假臣步卒三千,從巴陵渡江,繞出湘西,攻敵後面,再令許可瓊帶領戰艦,攻敵前面,背腹夾攻,不怕敵人不走。一場敗北,將來自不敢輕入了。」此計甚妙。希廣卻也稱善,便召可瓊入議。那知可瓊已陰與希萼密約,分治湖南,至是聞師暠計議,反瞠目伸舌道:「這是危道,決不可從,況師暠出身蠻都,能保他不生異心麼?」自己通敵,還說別人難恃,此等人安可不殺!希廣乃止。且命諸將盡受可瓊節制,日給可瓊五百金。可瓊時常閉壘,不使士卒知朗軍進退,或且詐稱巡江,與希萼密會水西,願為內應。希廣反歎為良將,言聽計從。彭師暠聞可瓊通敵,入諫希廣道:「可瓊將叛,國人盡知,請速加誅,毋貽後患!」希廣叱道:「可瓊世為楚將,豈有此事!」師暠退出,喟然長歎道:「我王仁柔寡斷,敗亡可立俟呢!」
已而長沙大雪,平地積四尺許。兩軍苦不得戰,希廣迷信僧巫,摶土作鬼神形,舉手指江,謂可卻退朗人。又命眾僧日夜誦經,向佛禱告,希廣也披緇膜拜,高念寶勝如來,聲徹戶外。是謂祈死。朗州步軍指揮使何敬真,乘雪少霽,即率蠻兵三千,迫韓禮營,陰遣小校雷暉,冒充長沙兵士,混入禮寨,用劍擊禮。禮駭走狂呼,一軍驚擾,敬真乘亂掩入,立將禮營搗破。禮軍大溃,禮受創奔回,越日斃命。於是朗兵水陸齊進,急攻長沙。長沙某軍指揮使吳宏,與小門使楊滌相語道:「強敵憑陵,城且不保,我等不效死報國,尚待何時?」遂各引兵出戰,宏出清泰門,滌出長樂門。統怒馬爭先,以一當十,奮鬥至三四時,朗兵少卻。劉彥瑫與許可瓊,袖手旁觀,並不出援。宏士卒饑疲,先退入城,滌亦還軍就食。
朗兵復競進撲城,彭師昺挺槊突出,與朗兵交戰城北,未分勝負。朗將朱進忠帶引蠻眾,至城東縱起火來,城上守兵,為煙霧所迷,不免驚惶,忙招許可瓊軍,令他救城。可瓊竟舉軍降希萼。守兵見可瓊降敵,當然驚亂,朗兵遂一擁登城,長沙遂陷。希廣亟帶領妻孥,走匿慈堂。朗兵及蠻兵,殺官民,焚廬舍,徹夜不休。自馬殷立國後,所積珍寶,盡被奪散。宮殿屋宇,統成灰燼,鬧得人聲鼎沸,煙燄迷離。
李彥溫尚屯兵駝口,望見城中火起,急引兵還援。至清泰門,朗人已據城拒戰,矢石交下,正擬冒險進攻,忽有千餘人繞城而來,統是神色倉皇,備極狼狽。為首的且淒聲呼道:「李將軍快尋生路罷!」彥溫瞧著,正是劉彥瑫,便問主子如何?彥瑫道:「不知下落﹔我已覓得先王及今王諸子,從旁門逃出,幸與君相遇,正好結伴同奔,朗兵利害得很,若不急走,恐一經追殺,必無噍類了!」彥溫被他一嚇,也覺驚慌,遂與彥瑫等同奔袁州,轉降南唐。
希萼入城後,即與希崇相見,希崇率將吏進謁,上書勸進。吳宏戰血滿袖,顧視希萼道:「我不幸為許可瓊所誤,今日雖死,地下也好對先王了!」彭師昺投槊地下,大呼道:「師昺不降,情願請死!」希萼歎道:「這可謂鐵石人了!」縱令自便,不欲加誅。也是保全忠臣,卻是難得。希崇遂導希萼入府視事,閉城搜捕希廣夫婦,及掌書記李弘臯、弘節,都軍判官唐昭胤,學士鄧懿文,小門吏楊滌等,先後拘至,盡作俘囚。希萼首問希廣道:「你我承父兄餘業,難道不分長幼麼?」希廣流涕道:「將吏見推,朝廷見命,所以權受,並非出自本心。」希萼也不禁惻然,便顧左右道:「這是鈍夫,怎能作惡?徒受群小欺蒙,因致如此。」遂命牽往獄中。嗣訊弘臯、弘節等,多半說是先王遺命,不肯伏罪,惹得希萼怒起,命將弘臯、弘節、唐昭胤、楊滌四人,出府門,凌遲處死,分餉蠻軍。鄧懿文少說數語,總算從寬一線,梟首市曹。似此殘忍,何能久享!遂自稱天策上將軍武安、武平、靜江、寧遠等軍節度使,嗣爵楚王。授希崇節度副使,判軍府事,其餘要職,悉用朗人充任。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2 07:08:05
第96回 攻晉州劉承鈞折將
越日,語將吏道:「希廣懦夫,受制左右,我欲使他不死。汝等以為然否?」諸將皆不敢對,獨朱進忠嘗為希廣所笞,乘此報怨,奮然進言道:「大王血戰三年,始得長沙,一國不容二主,今日不除,他日悔無及了!」乃命牽出勒死。希廣臨刑,尚喃喃誦佛書,至死才覺絕口。希廣妻捶斃杖下,彭師昺不忘故主,棺殮希廣,瘞諸瀏陽門外,後人號為廢王冢。希萼命子光贊為武平留後,遣何敬真為朗州都指揮使,統兵戍守,且因故學士拓拔恒,曾勸希廣讓國,召令復職。恒稱疾不起,希萼亦無可如何。
未幾令掌書記劉光輔入貢南唐,唐主璟命右僕射孫晟,客省使姚鳳為冊禮使,冊封希萼為楚王。希萼又令光輔報謝,唐主厚待光輔,並問湖南情形。光輔密奏道:「湖南民疲主驕,陛下若發兵往取,易如反掌呢。」又是一個賣國臣。唐主乃命都虞侯邊鎬為信州刺史,屯兵袁州,漸漸的謀吞湖南了。
南方正擾攘不休,北方亦兵戈迭起。北漢主劉崇,聞贇死人手,向南大慟道:「我悔不用忠臣言,致傷兒命!」遂命為李驤立祠,歲時致祭。一面整兵繕甲,銳意復讎。可巧遼將潘聿拈,奉遼主命,貽書崇子承鈞,通問國情。劉崇即使承鈞覆書,略說本朝淪亡,因襲帝位,欲循晉室故事,求援北朝。聿拈轉報遼主。遼主兀欲,得了覆書,當然欣允,發兵屯陰地、黃澤、團柏,遙作聲援。劉崇即命皇子承鈞為招討使,白從暉為副,李存瓌為都監,統兵萬人,分作五道,出攻晉州。
晉州節度使王晏,閉門不出,城上旗幟兵仗,亦散亂不整,承鈞還道他是不能拒守,飭兵士蟻附登城。不料一聲鼓響,那堞內伏兵,霎時齊起,挾著硬弓毒矢,接連射下,還有長槍大戟,巨斧利矛,鉤的鉤,斲的斲,把北漢兵殺傷無數,承鈞忙鳴金收軍,退出濠外。王晏竟驅兵殺出,前來追擊,承鈞哪裡還敢戀戰,麾兵急奔,跑了十多里,方不見有追兵,擇地下寨,招集散卒,死傷已千餘人,並失去副兵馬使安元寶,不知是否陣亡,後經探騎報聞,才知元寶被擒,投降晉州了。
承鈞且慚且憤,移攻隰州,行至長壽村,突遇隰州步軍指揮使孫繼業,從刺斜裡殺將出來,頓使承鈞又吃一大驚,前鋒牙將程筠,不管好歹,竟挺槍躍馬,出戰繼業,兩馬相交,雙槍並舉。約有一二十合,被繼業大喝一聲,把程筠刺落馬下。隰州兵捉住程筠,立刻斬首,梟示軍前。承鈞大怒,麾兵前鬥,要與繼業拚命。偏繼業刁猾得很,率軍急退,竟回入城中去了。承鈞追至城下,城上早已準備,由隰州刺史許遷,親自督守,再加孫繼業登陴相助,裡守外攻,約過了數晝夜,北漢兵毫無便宜,反傷亡了許多人馬,只好一齊退去。
北漢兵兩次敗退,這叫作出手就獻丑。
北漢主劉崇,接得敗報,正在焦灼,怎奈不如意事,接踵而來。徐州一城,被周將王彥超陷入,殺死鞏廷美、楊溫,只湘陰公夫人董氏,還算由周主特恩,安撫保護,未曾殉難。徐州事雖用帶筆,恰是毫不滲漏。崇憂憤交並,立遣通事舍人李■,赴遼乞援。遼主兀欲,本來是用兩頭燒通的計策。當周主郭威稱帝時,已從饒陽回師,應四十六回。派蕃將朱憲奉書周廷,稱賀即位,周廷亦遣尚書右丞田敏報聘。此次聯絡北漢,明明使他鷸蚌相爭,自己好做個漁翁。至李■到遼乞師,兀欲尚不肯發兵,先遣使臣拽刺梅裡,與■同詣北漢,捏稱周使田敏,已約輸歲貢十萬緡。劉崇不禁情急,忙使宰相鄭珙,齎著金帛,與拽刺梅裡同往,納賂遼主。國書中且自稱姪皇帝,致書於叔天授皇帝,見四十回。請行冊禮。遼主兀欲,喜如所願,厚待鄭珙,日夕賜宴。珙在途已感受風寒,禁不起肉酪厚味,一夕宴畢歸館,竟致暴亡。兀欲發還珙喪,並遣燕王述軋,一作舒斡。政事令高勳,同至北漢,冊封劉崇為大漢神武皇帝,妃為皇后。劉崇情急求人,也顧不得甚麼屈膝,只好對著遼使,拜受冊封,改名為旻,令學士衛融等,詣遼報謝,乞即濟師。
遼主召集諸部酋長,擬即日大舉,援漢侵周,諸部酋長多不願南行。兀欲強令從軍,自督部眾至新州。駐宿火神澱,夜間忽遭兵變,由燕王述軋,及偉王子嘔裡僧為首,持刀入帳,竟將兀欲劈死。也有此日。
遼太宗德光子齊王述律,一作舒嚕。在軍聞變,走入南山。述軋即自立為帝,偏各部酋長不樂推戴,情願往迎述律,攻殺述軋及嘔裡僧。述律乃自火神澱入幽州,即遼主位,號天順皇帝,改元應歷,當下為故主兀欲發喪,並遣使至北漢告哀。
劉崇派樞密直學士王得中等,賀述律即位,且弔兀欲喪,仍稱述律為叔,請兵攻周。述律素好游畋,不親政事,每夜酣飲,達旦乃寐,日中方起,國人號為睡王。北漢乞援再四,方遣彰國軍節度使蕭禹厥,統兵五萬,與北漢會師,自陰地關進攻晉州。
時晉州節度使王晏,與徐州節度使王彥超對調,晏已離鎮,彥超未至。巡檢使王萬敢權知晉州軍事,與龍捷都指揮使史彥超,虎捷都指揮使何徽,募兵拒守。遼兵五萬人,北漢兵二萬人,共至晉州城北,三面營壘,日夜攻撲。王萬敢等多方抵禦,且飛使至大梁求援。周主郭威,命王峻為行營都部署,發諸道兵援晉州,威自至西莊餞行,親賜御酒三卮,峻飲畢拜別,上馬逕去,馳至陝州,留軍不進。周主聞報,免不得遣使促行,並欲督師親征,正是:
將軍故意留西鄙,天子勞心欲北征。
究竟王峻何故逗留,待至下回表明。
希廣不能讓兄,又不能拒兄,潭州之陷,戚本自貽,況忠如彭師昺而不用,奸如許可瓊而獨任,迷信僧巫,至死且諷誦佛經,愚昧至此,安能不亡?若希萼之加刃同胞,臠食舊臣,殘忍太甚,幾何而不俱滅也!劉崇不從李驤之言,以致劉贇死於非命,雖悔奚追,厥後甘心事狄,出師屢敗,欲泄忿而不得,欲報怨而未能,乃知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天下之不聽忠言,自致危禍者,皆類是耳。特揭出之以為後世鑒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2 07:09:34
第97回 降南唐馬氏亡國
卻說王峻留駐陝州,並非故意逗撓,他卻另有秘謀,不便先行奏聞。周主郭威,聞報驚疑,擬自統禁軍出征,取道澤州,與王峻會救晉州。一面遣使臣翟守素,往諭王峻,峻與守素相見,屏去左右,附耳密語道:「晉州城堅,可以久守。劉崇會合遼兵,氣勢方銳,不可力爭,峻在此駐兵,並非畏怯,實欲待他氣餒,然後進擊,我盛彼衰,容易取勝。今上即位方新,藩鎮未必心服,切不可輕出京師!近聞慕容彥超據住兗州,陰生異志,若車駕朝出汜水,彥超必暮襲京城,一或被陷,大事去了!幸轉達陛下,勿生他疑!」守素唯唯遵教,即日馳還京城,報知周主郭威,威聞言大悟,手自提耳道:「幾敗我事!」遂將親征計議,下敕取消。郭雀兒亦有失策時耶?
是時已為廣順元年十二月,天氣嚴寒,雨雪霏霏。峻乃下令各軍,速即進發,到了絳州,也無暇休息,便語都排陣使藥元福道:「晉州南有蒙阮,地最險惡,若為敵兵所據,阻我前進,卻很費事。汝引部卒三千,趕緊前行,得能越過蒙阮,便可無憂了!」元福應命前驅,冒雪急進,到了蒙阮相近,見地勢果然險惡,幸無敵兵把守,便縱馬飛越,出了蒙阮,方才扎住。令部校回報王峻,峻私喜道:「我事得成了!」因即麾軍繼進,過了蒙阮逕路,與藥元福相會,向晉州進兵。
北漢主劉崇,及遼將蕭禹厥,正慮攻城不下,糧食將盡,更兼大雪漫天,野無所掠,未免智窮力盡,日思退歸。忽接哨騎探報,知王峻已逾蒙阮,不由的心驚膽戰,立命燒去營壘,夤夜返奔。至王峻到了晉州,敵兵早遁。城內王萬敢、史彥超、何徽等,出迎王峻,導入城中。彥超便稟王峻道:「寇兵雖去,相距未遠,若使輕騎追擊,必得大勝。」峻答說道:「我軍遠來勞乏,且休養一宵,明日再議。」彥超乃退。翌晨值峻升廳,彥超又來稟白,藥元福等亦從旁慫慂,峻乃令藥元福統兵,與指揮使仇弘超,左廂排陣使陳思讓、康延詔,策馬出追,馳至霍邑,追及敵眾,便奮擊過去。敵軍後隊,統是北漢兵,一聞追兵到來,都越山四跑,急不擇路,或墜崖,或墮谷,死了無數。元福催後軍急進,偏偏延詔懦怯,沿途逗留,且語元福道:「地勢險窄,恐有伏兵,且回兵徐圖進取。」元福忿然道:「劉崇挾胡騎南來,志吞晉絳,今氣衰力憊,狼狽遁還,不乘此時掃滅,必為後患。」言未已,那王峻遣人到來,說是窮寇勿追,飭令回軍,元福長歎數聲,收軍而還。王峻亦非真良將。
遼兵還至晉陽,人馬什喪三四,蕭禹厥自恥無功,諉罪一部酋,釘死市中。劉崇亦喪兵無數,復因遼兵歸去,不得不畀他厚贐,害得府庫空虛,人財兩失,只好付諸一歎,緩圖報怨罷了。智力原不及郭威。
且說楚王馬希萼,得據長沙,刑戮無度,已失人心。更且縱酒荒淫,盡把軍府政事,委任希崇。小門使謝彥顒,系家僮出身,面目清揚,姣如處女,希萼很是寵愛,嘗令與妃嬪雜坐,視同男妾。不怕作元緒公麼?彥顒恃寵生驕,凌蔑大臣,就是手握大權的王弟希崇,他亦未加尊敬,或且拊肩搭背,戲狎靡常,希崇引為恨事。向例王府開宴,小門使只能伺候門外,希萼獨使彥顒與座,甚至列諸將上,諸將亦憤憤不平。希萼因府舍被焚,命朗州指揮使王逵,副使周行逢,率部曲千餘人修葺府署,執役甚勞,毫無犒賜。士卒統有怨言,逵與行逢密語道:「眾怒已深,不早為計,禍將及我兩人了!」遂率眾逃歸朗州。
希萼沈醉未醒,左右不敢白,越宿始報知希萼。希萼大怒,立遣指揮使唐師翥,領兵往追,直抵朗州城下,被王逵等伏兵邀擊,士卒盡死,師翥孑身逃歸。逵入朗州城,逐去留後馬光贊,別奉希萼兄子光惠知朗州事,尋且立為節度使。光惠愚懦嗜酒,不能服眾,逵與行逢,商諸朗州戍將何敬真,廢去光惠,推立辰州刺史劉言,權知留後,逵自為副使。因恐希萼往討,特向南唐求請旌節,唐主不許。乃奉表周廷,自稱藩臣,周主也不給覆諭,置諸不聞。
希萼本與許可瓊密約,分治湖南,及攻入潭州,背約食言,且恐可瓊怨望,暗通朗州,遽出為蒙州刺史。一面派馬步指揮使徐威,左右軍馬步使陳敬遷,水軍指揮使魯公綰,牙內侍衛指揮使陸孟俊,率兵出城西北隅,立營置柵,預備朗兵。
徐威等勞役經旬,並未撫問,免不得怨聲又起。希崇已知眾怒,未嘗進諫。一日希萼置酒端陽門,宴集將吏,徐威等不得預宴,希崇亦稱疾不至,威等遂共謀作亂。先使人驅踶齧馬數十匹,闖入府署。自率徒眾持械相隨,待馬奔入府中,即托言縶馬,掩入座上,縱橫擊人,顛踣滿地,希萼駭奔,逾垣欲走,被威等追及,縛置囚車,並執小門使謝彥顒,自頂至踵,銼成虀粉。南風不競,致罹此禍。遂推希崇為武安留後,大掠兩日,方才安民。
希崇欲借刀殺人,特令彭師昺押住希萼,解往衡山縣錮禁,隨時管束。希萼已去,隨接到朗州檄文,數希崇篡逆罪狀,希崇方覺心驚。忽又聞朗州留後劉言,派馬步軍至益陽,將逼潭州,頓時倉皇失措,急發兵二千往御,且遣人赴朗州求和,願為鄰藩。平時很是刁滑,此時奈何若此。劉言見了潭使,頗費躊躇,掌書記李觀象進議道:「希萼舊將,尚在長沙,必不欲與公為鄰,公不若先檄希崇,令他取各首來獻,然後可和。希崇若從此議,取湖南如反掌了。」言依議而行,即令潭使返報,果然希崇畏言,殺死希萼舊臣楊仲敏、魏光輔、魏師進、黃勍等十餘人,函首送朗州,派前辰陽令李翊為使,翊至朗州納入首級,統已血肉模糊,不可辨認。言與王逵,遂說他以偽冒真,呵叱李翊。翊且憤且懼,撞死階下。言也為心動,暫許希崇和議,調回益陽等軍。希崇聞朗軍調回,安然無忌,樂得縱情酒色,終日尋歡。不意彭師昺押送希萼,到了衡山,竟與衡山指揮使廖偃,共立希萼為衡山王,改縣為府,斷江立柵,編竹成戰艦,居然與希崇為敵。這都是希崇弄巧成拙,反害自身!原來師昺受希崇差遣,明知是借刀殺人,及與廖偃相見,慨然與語道:「要我弒君,我卻不願,寧可以德報怨,不甘枉受惡名!」廖偃也以為然,即與師昺擁立希萼,召募徒眾,旬日間得萬餘人,且遣判官劉虛己,向唐乞援。師昺以德報怨,已屬矯枉過正,更且引敵亡楚,尤覺失策。
希崇得悉此變,也遣使奉表唐廷,請兵拒朗。唐主璟立命袁州戍將邊鎬,西趨長沙。楚將徐威等又欲殺希崇。被希崇先期察覺,左思右想,無可為計,只好趕緊迎鎬,尚可自全。忽聞鎬軍已至醴陵,適如所望,急發庫款犒軍。去使回報希崇,傳述鎬言,謂此來擬平楚亂,並非代滅朗兵,如欲自保,速即迎降。希崇聽了,半晌無言,嗣且淚下。沒奈何迫令前學士拓跋恒,奉箋鎬軍,情願降唐。恒悵然道:「我久不死,徒為小兒等齎送降表,豈不可歎!」乃詣鎬軍請降。究竟貪生。
鎬率兵抵潭州,希崇率弟姪出城,望塵迎拜。鎬下馬宣慰,與希崇等同入城中,寓居瀏陽門樓,湖南將吏,相率趨賀,鎬即發湖南倉庫,取出金帛粟米,金帛給將吏,粟米賑饑民,闔城大悅。慷他人之慨,何樂不為。唐武昌節度使劉仁贍,乘勢取岳州,安撫吏民,輿情翕然。
捷報馳入金陵,唐百官額手稱慶,獨起居郎高遠道:「乘亂取楚,原是容易,但觀統兵各將,均非良才,恐易取卻難守哩。」為後文伏線。唐主璟獨喜出望外,授邊鎬為武安節度使,征馬氏全族入朝。希崇不欲東行,聚族相泣,並願重賂邊鎬,令他代為奏請,仍准留居長沙。鎬微笑道:「我朝與公家世為仇敵,屈指將六十年,但未嘗大舉入境,欲滅公家。今公兄弟鬩牆,窮蹙乞降,這是天意欲歸我朝。公若再圖反覆,恐人肯恕公,天也未肯恕公了!」可作世人棒喝。希崇無詞可答,只得挈領宗族,及將佐千餘人,號哭登舟,共赴金陵。誰叫你陷害骨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0-12 07:10:16
第98回 征東魯周主督師
馬希萼據住衡山,還想經略嶺南,特命龍峒戍將彭彥暉,移屯桂州。桂州節度副使馬希隱,系是馬殷少子,不願彥暉前來,急檄蒙州刺史許可瓊,同拒彥暉。可瓊引兵趨桂州,與希隱合兵,殺退彥暉。彥暉奔回衡山,希萼大驚。適唐將李承戬,奉邊鎬命,引兵數千至衡山,促希萼入朝金陵,逼得希萼憂上加憂。就是廖偃、彭師昺,也想不出救急方法,索性投順南唐,乃是無策中的一策,乃與希萼沿江東下,往朝南唐。
先是湖南有童謠云:「鞭打馬,馬急走!」至是果驗。馬希隱聞二兄降唐,還想據守嶺南,負嵎自固,偏南漢主劉晟,遣內侍吳懷恩入境,先乘虛襲入蒙州,繼乘勝進逼桂州。希隱與許可瓊,保守不住,乘夜斬關,帶領遺眾,向全州遁去。吳懷恩得了蒙、桂,復略定連、梧、嚴、富、昭、流、象、龔等州,於是南嶺以北屬南唐,南嶺以南屬南漢。只有朗州一隅,尚為劉言所據,但亦不復屬馬氏。自馬殷據有湖南,至希崇降唐,共得六主,合成五十六年。
希萼兄弟,先後至金陵。唐主璟嘉他恭順,命希萼為江南西道觀察使,駐守洪州,仍封楚王。希崇為永泰軍節度使,駐守揚州。其餘湖南將吏,以次拜官,且因廖偃、彭師昺二人,忠事故主,特授偃為左殿直軍使兼萊州刺史、師昺為殿直都虞侯。湖南刺史,俱望風朝唐。最可惜的是前岳州刺史王贇,至此已改調永州,獨傷心故國,不忍降唐。經唐廷一再征召,勉強入覲。唐主璟責他後至,賜鴆而死。人生到此,天道難論,這叫做有幸有不幸呢!褒貶咸宜。
南唐既並有湖南,復議北略。參軍韓熙載,入任戶部侍郎,獨上書諫阻道:「郭氏奸雄,不亞曹、馬,得國雖淺,守境已固。我若妄動兵戈,恐不獨無成,反且有害呢!」唐主璟乃罷兵不發。偏是兗州節度使慕容彥超,叛周起兵,向唐求援,遂令唐主璟觸動雄心,出兵五千人,令指揮使燕敬權為將,往援彥超。從南唐出援,接入彥超叛周事,綰合無痕。彥超自汴京逃歸,心常疑懼,晝夜不安,特遣人貢獻方物,自表歉忱,探試周主意向。周主加授彥超為中書令,並遣翰林學士魚崇諒,至兗州傳旨撫慰。略云:
向以前朝失德,少主用讒。倉猝之間,召卿赴闕,卿即奔馳應命,信宿至京,救國難而不顧身,聞君召而不俟駕。以至天亡漢祚,兵散梁郊,降將敗軍,相繼而至,卿即便回馬首,逕返龜陰。為主為時,有終有始,所謂危亂見忠臣之節,疾風知勁草之心。若使為臣者皆復如是,則有國者誰不欲大用斯人!朕潛龍河朔之際,平難濬郊之時,緣不奉示諭之言,亦不得差人至行闕。且事主之道,何必如斯?若或二三於漢朝,又安肯效忠於周室,以此為懼,不亦過乎?卿但悉力推心,安民體國,事朕之節,如事故君,不惟黎庶獲安,抑亦社稷是賴!但堅表率,未易替移,由衷之誠,言盡於此,卿其勿疑!
彥超得了此諭,心終未釋﹔且聞劉贇暴死,益不自安。募壯士,蓄芻糧,購戰馬,潛使人通書北漢,為關吏所獲,奏報周廷。周主郭威,命中書舍人鄭好謙,申諭彥超,與訂誓約。彥超始終未信,特令都押牙鄭麟詣闕,偽輸情款,實覘機事。又捏造天平節度使高行周書,說是約他造反,因此出首。周主郭威,披書審閱,語多指斥朝廷,不禁微笑道:「鬼蜮伎倆,怎能欺人!」遂將書頒示行周,行周果然奏辯,兼且謝恩。周主即遣閤門使張凝,領兵赴鄆州,為行周助守。彥超計不得逞,復表請入朝,竟由周主允准。未幾又得彥超覆奏,偽稱境內多盜,不便離鎮。周主付諸一笑,但待他發難,興師問罪便了。並非姑息養奸,實是請君入甕。
好容易過了一載,已是廣順二年。彥超召鄉兵入城,引泗水注入城濠,預備戰守。且令部吏偽扮商人,混入南唐,求請援師。一面募集群盜,剽掠鄰境。尋得朝廷詔敕,命沂、密二州,不復屬泰寧軍。彥超怎肯失去二州,決計抗命。判官崔周度諫阻道:「東魯素習《詩》、《書》,自伯禽周公子。以來,不能霸諸侯,但用禮儀守國,自可長世。況公對朝廷,並無私憾,何必自疑?主上又再三諭慰,公能撤備歸誠,定可長享富貴,安如泰山。公豈不聞杜重威、李守貞故事,奈何自取滅亡呢?」彥超不從,竟爾叛周。周主命侍衛步軍都指揮使曹英,為兗州行營都部署,齊州防禦使史彥韜為副,皇城使向訓為都監,陳州防禦使藥元福為都虞侯,東討彥超。
彥超聞周廷出師,忙遣人南行,約唐夾攻。唐將燕敬權已到下邳,恐眾寡不敵,退屯沭陽。不料徐州巡檢使張令彬,潛師襲擊,搗破唐營,竟將燕敬權活捉了去,獻入周廷。周主郭威,欲借此籠絡南唐,命將敬權釋縛,賜他衣服金帛,放歸本土。敬權感泣謝罪,周主面諭道:「獎順除逆,各國從同,難道江南獨異致麼?我國賊臣,據城肆逆,殃及萬民,爾國乃出助凶逆,誠為不解。爾可歸語爾主,勿再失算!」敬權應命辭行,返報唐主。唐主也覺感激,不敢再援彥超。
彥超失一大援,不得已登城守禦。曹英等到了城下,猛攻不克,乃築壘圍城。可巧王峻自晉州還師,也由周主撥至兗州。彥超見周軍迭至,很是心慌,屢率壯士出城突圍,統為藥元福所敗,只好閉城固守。周軍四面圍住,困得兗州水泄不通。自春至夏,守兵疲敝不堪,彥超因庫資告罄,令大括民財,犒賜守兵。前陝州司馬閻弘魯,傾資出獻,彥超尚說有私藏,命崔周度至弘魯家,實行搜括。到處搜遍,毫無所得,乃返報彥超。彥超斥周度包庇弘魯,俱令下獄。適弘魯家有乳母,從泥土中拾得金纏臂,獻與彥超,欲贖弘魯。彥超益恨弘魯藏金,遣軍校搒掠弘魯夫婦,硬要他獻出私藏,可憐弘魯夫婦,無從取獻,宛轉哀號,同斃杖下。死在眼前,還要這般毒虐。周度連坐處斬。看官聽著!這周度坐罪,尚不是全為弘魯,大半由前日忠諫,觸怒彥超,所以遭此奇禍呢。
周主郭威,因兗州久攻未下,下詔親征。命李穀、范質同平章事,留李穀權守東京,兼判開封府事,進鄭仁誨為樞密使,權充大內都點檢,郭崇充在京都巡檢。佈置已定,乃自京城出發,直抵兗州。先令人招諭彥超,守卒出言不遜,始督諸軍進攻。諸軍因御駕親臨,當然冒險進取,伐鼓淵淵,振旅闐闐,有分教一座堅城,從此崩陷,凶狡貪橫的慕容彥超,要全家誅戮了。小子有詩歎道:
休笑人家盡懦夫,蠻橫到底伏天誅!
試看身首分離日,誰惜昂藏七尺軀!
欲知攻克兗州情形,下回再行續敘。
古人有言,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觀馬氏兄弟之鬩牆構釁,遂致全國讓人,舉族入唐,邊鎬兵不血刃,即得三楚,非馬氏之自致覆亡,曷由致此!閱邊鎬言,凡天下之兄弟不和者,亦曷不亟自猛省也!慕容彥超,有勇無謀,亡漢不足,反欲叛周。周主郭威,再三慰諭,始終不從,甚且殺崔周度,斃閻弘魯,如此凶戾,不死何為?乃知馬希崇之覆國,與慕容彥超之亡家,無在非自取也。
作者: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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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12 07:11:12
第99回 逐邊鎬攻入潭州府
卻說慕容彥超,困守兗州,已是勢窮力竭,並且素性貪吝,所括民財,半犒兵士,半充囊橐,因此士無鬥志,相繼出降。周主郭威,又親至城下,督軍猛攻,眼見得保守不住,彥超無法可施,竟至鎮星祠中,禳災祈福。這鎮星祠乃是何神?原來彥超將反,有術士占驗天文,謂鎮星行至角亢,角亢為兗州分野,當邀神祐。彥超信為真言,特設一祠,令民家遍立黃幡,每日一祭。此時窮蹙無計,不得不仰求星君。驀聞城被摧陷,急忙出祠督戰,那周軍似潮衝入,怎能招架得住?巷戰良久,手下兵皆溃散。再奔至鎮星祠旁,放起一把無名火,將祠毀去,然後馳入府署,挈妻投井,頃刻溺斃。子繼勳率殘眾五百人,出奔被擒,立即磔死。彥超梟屍,所有家族,悉數誅夷。應該如此。兗州平定,周主留端明殿學士顏衎,權知兗州軍府事,降泰寧軍為防禦州,並欲盡誅彥超將佐。翰林學士竇儀,心下不忍,特商諸宰臣馮道、范質,請他釋免。
兩宰臣面奏周主,說是脅從罔治,周主乃赦罪不問。
啟蹕赴曲阜縣,謁孔子祠,行釋奠禮。登殿將拜,左右勸阻道:「孔子乃是陪臣,不當受天子拜!」周主道:「孔子為百世帝王師,難道可不敬禮麼?」遂虔誠拜訖,命將祭器留藏祠中。又至孔林拜孔子墓,訪得孔子四十三世孫孔仁玉,命為曲阜令﹔顏淵後裔顏涉,命為主簿。即令視事。仍飭兗州修葺孔祠,永禁墓旁樵彩,然後還都,飲至犒賞,當然有一番手續。
過了數日,德妃董氏,病歿宮中。天子悼亡,免不得輟樂舉哀,飾終盡禮。董氏鎮州人,本嫁同裡劉進超。進超仕晉,充內廷職使。遼兵犯闕,進超殉難,董氏嫠居洛陽。漢高祖自太原入京師,郭威從軍過洛,聞董氏德藝兼長,納為妾媵。後來出鎮鄴中,只命董氏隨行,所以家屬被屠,董氏幸得脫禍。及威已稱帝,中宮虛位,但冊董氏為德妃,攝掌宮事。至此竟遭病歿,享年三十九歲。總覺命薄。敘出董氏,補前文所未逮。
郭威既悲妃歿,復觸舊痛,好幾日不願視朝。接連是天平節度使高行周,病終任所,又輟朝數日,猶幸內外無事,朝政清閒。惟冀州邊境,為遼兵所掠,由都監杜延熙,一鼓驅退,倒也損失有限,不足廑憂。既而武平軍留後劉言,遣牙將張崇嗣入奏,報稱收復湖南,願如馬氏故事,乞請冊封。周主留館來使,又有一番廷議,處置湖南事宜。
自唐將邊鎬入據長沙,潭民市不易肆,稱鎬為邊菩薩,一體悅服。後來鎬佞佛設齋,築寺置觀,所入賦稅,除貢獻金陵外,盡充佛事,浮費無節,凡地方一切政治,置諸不理,於是潭人失望。菩薩本來高擱,望他奚為?南漢內侍省丞潘崇徹,及將軍謝貫,乘機攻郴州。鎬出兵與爭,大敗奔還。郴州被陷。鎬坐失軍威。
唐指揮使孫朗、曹進,從鎬平楚,部下所得廩給,反不及湖南降卒,軍士已有怨言。唐復遣郎中楊繼勳等,征取湖南租稅,務從苛刻,行營糧料使王紹顏,希承繼勳意旨,克減軍糧,益激眾怒。孫朗、曹進,投袂奮起,率部眾入攻紹顏,紹顏走匿囷下,屏息無聲。大眾四覓無著,轉趨府署,向鎬要求,請斬紹顏以謝將士。鎬含糊應允,待孫朗等退歸營中,並不將紹顏取出,梟首示眾。所以孫、曹兩人,並謀殺鎬,夜率部眾焚府門,適值天雨,屢燃屢滅。鎬本有戒心,至是聞府門被火,出兵格鬥,且令傳吹鼓角,作將旦狀。孫朗等墮入鎬謀,恐天曉軍集,轉難脫身,不如斬關出去,往投朗州,一聲吆喝,麾退黨徒,紛紛投關出城,夤夜向朗州奔去。
走了兩三日,方抵朗州城外,求見劉言。言召他入署,問明原委,很是喜歡。王逵在旁問朗道:「我欲再取湖南,恐唐兵來援,多一阻礙,奈何?」朗答道:「朗臣唐數年,備知底細,現在朝無賢臣,軍無良將,忠佞無別,賞罰不當,得能保守淮南,已是幸事,還有何暇兼顧湖南?朗願為公前驅,取湖南如拾芥呢!」朗為唐臣,嗾人往取湖南,亦非好人。逵心亦喜,厚待孫朗及曹進,整兵治艦,預謀大舉。
唐主璟方用馮延己、孫晟同平章事。兩相意見未合,晟嘗語左右道:「金杯玉碗,乃竟盛狗矢麼?」延己聞言,恨晟益深。唐主嘗遣將軍李建期出屯益陽,使圖朗州,又命知全州事張巒,兼桂州招討使,使圖桂州。兩軍出駐多日,未聞報功,唐主召語馮延己、孫晟道:「楚人歸我,意在息肩。我未能撫息瘡痍,反欲勞民費財,恐失楚意。現欲將桂林、益陽兩處戍軍,悉數調回,特授劉言旌節,俾得息兵,卿等以為何如?」孫晟道:「陛下誠念及此,不但安楚,並足安唐。」延己勃然道:「臣意以為非是,前出偏將下湖南,遠近震驚,一旦三分失二,適令他人藐視。請委任邊將窺察形勢,可進即進,可退乃退。」唐主因遣統軍使侯訓,率兵五千,往與張巒合兵,共攻桂州。訓與巒聯軍南下,將到桂州城下,被南漢兵內外夾擊,殺得大敗虧輸。訓竟戰死,巒收殘卒數百人,奔回全州。敗報到了唐延,唐主決擬召回李建期,授劉言為節度使。偏馮延己又出來反對,謂宜召言入朝,察他舉止,果肯效順,再授旌節未遲。唐主乃遣使至朗州,召言入朝。言與王逵密商行止,逵答道:「武陵負江面湖,帶甲百萬,怎甘拱手讓人!況邊鎬撫字無方,士民不附,可一戰成擒,怕他甚麼?」言尚在沈吟,逵又道:「行軍貴速,一或遲延,反令鎬得為備,不易進攻了。」乃遣歸唐使,佯約入朝。一面召集何敬真、張仿、蒲公益、朱全琇、宇文瓊、彭萬和、潘叔嗣、張文表等牙將,皆授指揮使,令周行逢為行軍司馬。部署隊伍,即日發兵。行逢善謀,文表善戰,叔嗣善衝鋒,三人情好頗深,和衷共進。王逵為統軍元帥,分道趨長沙,令孫朗、曹進為先鋒,直抵沅江,擒住唐都監劉承遇,收降唐軍校李師德,乘勝進逼益陽,用著大刀闊斧,砍入唐守將李建期寨內。建期慌忙抵敵,被孫朗、曹進二將,繞住廝殺。張文表、潘叔嗣,持槊助戰,任你建期如何力大,也被他七手八腳,活捉了去。所有戍兵二千人,盡行授首,一個不留。嗣是朗兵水陸並進,勢如破竹,破橋口,入湘陰,直薄潭州。這位大慈大悲的邊菩薩,變做無人無勢的邊和尚,自知不能敵朗兵,慌忙遣使乞援。怎奈遠水難救近火,唐兵不能速到,朗兵已是登城。邊鎬棄城夜走,吏民俱溃,人多馬雜,把醴陵橋門踏斷,溺死壓死,共約一萬餘人。得之甚易,失亦甚易。
王逵入城視事,自稱武平軍節度副使,權知軍府事,遣何敬真等追鎬。鎬已狂竄回去,追趕不及,但殺死溃卒五百名。逵又令蒲公益攻岳州,唐岳州刺史宋德權,及監軍任鎬,不戰即溃。湖南各州縣唐吏,聞風震慄,相繼遁去。從前馬氏嶺北故土,一古腦兒歸入劉言,只郴、連二州,為南漢有。王逵復欲攻取郴州,自督諸軍及峒蠻,共約五萬人,將郴州圍住。南漢將潘崇徹,夤夜趨救,出其不意,掩擊朗兵,朗兵大敗。
王逵走還,乃發使至朗州,請劉言入主長沙。言不願舍朗,因上表周廷,報捷稱臣。且稱潭州殘破,乞移使府治朗州。周主與群臣會議,大眾都主張招撫,乃於廣順二年正月,表劉言為武平節度使,兼朗州大都督,升朗州為湖南首府,位出潭州上。王逵為武安節度使,周行逢為武安行軍司馬,何敬真為靜江節度使,朱全琇為靜江節度副使,張仿為武平節度副使。這詔旨頒到朗州,劉言以下,統皆拜受。
惟唐主璟因敗懲罪,削邊鎬官爵,流戍饒州,斬宋德權、任鎬,罷馮延己、孫晟為左右僕射,自悔前失,乃議休兵息民。左右勸璟道:「陛下能數十年不用兵,國可小康。」璟憤然道:「璟將終身不用兵!何止數十年哩!」豈千年不死耶?不到數月,復召馮延己為相,廷臣統呼為怪事。這且待後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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