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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蔡東藩]大漢之後漢(東漢暨三國時代)通俗演義(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4:53:42     標題: [蔡東藩]大漢之後漢(東漢暨三國時代)通俗演義(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11-17 14:38 編輯

書名:
  歷史通俗演義 - 大漢通俗演義之後漢(東漢暨三國時代)通俗演義。

作者:
  蔡東藩(1877~1945),名郕,字椿壽,號東帆,清山陰縣臨浦(今屬蕭山)人。十四歲中秀才,後又進京朝考,名列優貢,分發福建候補知縣。因不滿官場惡習,數月即稱病回鄉。辛亥革命之後,曾先後在杭州及紹興等地教書。
  從1916年開始,到1926年為止,蔡東藩用十年的心血和驚人的毅力,先後完成了前漢(附秦朝)、後漢、兩晉、南北朝、唐、五代、宋、元、明、清、民國共十一部歷史通俗演義,合稱《歷朝通俗演義》,時間跨度自秦始皇到民國九年,凡二千一百六十六年。加上《西太后演義》及《歷朝史演義》兩部,總共撰寫了十三部計七百廿四萬字的通俗史巨著,其內容跨越時間之長、人物之眾、篇制之巨,堪稱歷史演義之最。被人譽為“一代史家,千秋神筆”。
  蔡東藩作品的最大特色在於他對歷史真實的嚴格追求。他寫歷史演義,“語皆有本”,力求其主要情節均有歷史記載作為根據。自然,作為“演義”,他也有虛構,特別是人物對話。但是,他很謹慎,力求符合特定歷史環境和特定歷史人物的性格,不敢任意編造。

內容:
  本文自王莽弒帝篡漢演義至三國時代之三國全歸司馬晉朝開國止。之漢朝的後半史。是名後漢(東漢含三國時代)歷史通俗演義。既有真實史話亦有通俗野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4:56:20

第一回     假符命封及賣餅兒 驚連坐投落校書閣



  有漢一代,史家分作兩撅,號為前後漢,亦稱東西漢,這因為漢朝四百年來,中經王莽篡國,居然僭位一十八年,所以王莽以前,叫作前漢,王莽以後,叫作後漢。且前漢建都陝西,故亦雲西漢,後漢建都洛陽,洛陽在關陝東面,故亦雲東漢。《前漢演義》,由小子編成百回,自秦始皇起頭,至王莽篡國為止,早已出版,想看官當可閱畢。此編從《前漢演義》接入,始自王莽,結局三國。曾記陳壽《三國志》,謂後漢至獻帝而亡,當推曹魏為正統。司馬溫公沿襲壽說,也將正統予魏,獨朱子綱目,黜魏尊蜀,仍使劉先主接入漢統,後人多推為正論。咳!正統不正統,也沒有甚麼一定系緒,敗為寇,成為王,古今來大概皆然,何庸聚訟?一部廿四史從何說起,便是此意。不過劉先主為漢景帝後裔,班班可考,雖與魏吳分足鼎峙,地方最小,只是就漢論漢,究竟是一脈相傳,必欲拘拘然辨別正統,與其尊魏,毋寧尊蜀。羅貫中嘗輯《三國演義》,名仍三國,實尊蜀漢,此書風行海內,幾乎家喻戶曉,大有掩蓋陳壽《三國志》的勢力。若論他內容事跡,半涉子虛,一般社會,能有幾個讀過正史?甚至正稗不分,誤把羅氏《三國演義》,當作《三國志》相看,是何魔力,攝人耳目。小子不敢訾議前人,但既編《後漢演義》,應該將三國附入在內。《前漢演義》附秦朝,《後漢演義》附三國,首尾相對,卻也是個無獨有偶的創格。可謂戛戛獨造。惟小子所編歷史演義,恰是取材正史,未嘗臆造附會﹔就使彩及稗官,亦思折衷至當,看官幸勿誚我迂拘呢。
  若要論及後漢的興亡,比前漢還要複雜。王莽篡國,禍由元後,外戚為害,一至於此。光武中興,懲前毖後,親攬大權,力防外戚預政。明帝猶有父風,國勢稱盛。章帝繼之,初政可觀,史家比諸前漢文景,不意後來寵任後族,復蹈前轍。和帝以降,國事日非,外立五帝,安帝懿帝質帝桓帝靈帝。臨朝六後 章帝後竇氏,和帝後鄧氏,安帝後閻氏,順帝後梁氏,桓帝後竇氏,靈帝後何氏。婦人無識,貪攬國權,定策帷帟,委政父兄,嗣主積不能容,勢且孤立,反因是倒行逆施,委心閹豎。於是宦官迭起,與外戚爭持國柄,外戚驕橫不慎,動輒為宦官所制,輾轉消長,宦官勢燄熏天,橫行無忌,比外戚為尤甚,正人君子,被戮殆盡。天變起,人怨集,盜賊擾四方,不得已簡選重臣,出為州牧,內輕外重,尾大不掉。勢孤力弱的外戚,欲借外力為助,入清君側,結果是外戚宦官,同歸於盡,國家大權,歸入州牧掌握。一州牧起,群州牧交逼而來,又釀成一番州牧紛爭的局面,或勝或敗,弱肉強食,董卓曹操,先後逞凶,天子且不知命在何時,還有甚麼漢家命令?當時中原一帶,盡被曹氏併吞,惟東南有吳,西南有蜀,力保偏壤,相持有年,曹丕篡漢,僅存益州一脈,不絕如縷,又復出了一個庸弱無能的呆阿鬥,終落得面縛出降,赤精衰歇,都隨鼎去,豈不可悲?豈不可歎?慨乎言之。總計自光武至章帝,是君主專政的時代,自和帝至桓帝,是外戚宦官更迭擅權的時代,自桓帝至獻帝,是宦官橫行的時代。若獻帝一朝,變端百出,初為亂黨交訌時代,繼為方鎮紛爭時代,終為三國角逐時代,追溯禍胎,實啟宮闈。母后無權,外戚宦官,何得專橫?外戚宦官無權,亂黨方鎮,何得騷擾?古人有言:「哲夫成城,哲婦傾城」,這是至理名言,萬世不易呢。即如近數十年間之亂事,亦啟自清慈禧後一人,可謂古今同慨。


  大綱既布,須敘正文。且說王莽毒死漢平帝,又廢孺子嬰,把一座漢室江山,平白地佔據了去,自稱新朝,號為始建國元年,佯與孺子嬰泣別,封他為定安公,改大鴻臚府為定安公第,設吏監守。所有乳母傭媼,不得與孺子嬰通語,一經乳食,便把他錮置壁中。尊孝元皇后為新室文母,命孝平皇后為定安太后,一是姑母,一是女兒,所以仍得留居深宮。當下封拜功臣,先就金匱策書,按名授爵。這金匱是梓潼人哀章,私造出來,持至高廟,欺弄王莽,見《前漢演義》末回。王莽視為受命的符瑞,就借此物欺弄吏民。計金匱中所列新朝輔佐,共十一人,首列王舜、平晏、劉歆、哀章,莽號為四輔,令舜為太師安新公,晏為太傅就新公,歆為國師嘉新公,章為國將美新公,四輔以後,就是甄邯、王尋、王邑,莽又號為三公,令邯為大司馬承新公,尋為大司徒章新公,邑為大司空隆新公。尚有四人號為四將,甄豐為更始將軍,孫建為立國將軍,王興為衛將軍,王盛為前將軍。這一道新朝詔旨頒將出來,哀章是喜得如願,買得一套朝衣朝冠,昂然詣闕,三跪九叩,謝恩就封。餘如王舜、平晏、劉歆、甄邯、王尋、王邑、甄豐、孫建等八人,本是王莽爪牙,即日奉命受職。只有王興、王盛兩姓名,乃是哀章隨筆捏造,當然無人承認,好幾日沒有影響,哀章不敢直陳,只是背地竊笑。偏王莽遣人四訪,無論貧富貴賤,但教與金匱中姓氏相符,便命詣闕授官。事有湊巧,訪著一個城門令史,叫做王興,還有一個賣餅兒,叫做王盛,當即召他入朝,賜給衣冠,拜為將軍。這兩個憑空貴顯,還道身入夢境,仔細審視,確是無訛,無端富貴逼人來,也樂得拜爵登朝,享受榮華。天落饅頭狗造化。
  莽又因漢家制度,未免狹小,特欲格外鋪張,自稱為黃帝虞舜後裔,尊黃帝為初祖,虞舜為始祖,凡姚、媯、陳、田、王五姓,皆為同宗,追尊陳胡公為陳胡王,田敬仲為田敬王,齊王建孫濟北王安,為濟北愍王。其實齊王建本姓田氏,齊亡後尚沿稱王家,因以為姓。莽借端附會,故由齊追及虞舜,由虞舜追及黃帝。硬要誇張。立祖廟五所,親廟四所,稱漢高祖廟為文祖廟,凡惠、景以下諸園寢,仍令薦祀。惟漢室諸侯王三十二人,貶爵為公,列侯一百八十一人,貶爵為子,所有剛卯金刀的舊例,不得再行。向來漢朝吏民,於每年正月卯日,制符為佩,或用玉,或用金,或用桃木,懸以革帶,一面有文字鎸著云:「正月剛卯,」謂可避一年疫氣。金刀乃是錢名,形如小刀,通行民間,莽以劉字左偏,有卯有金,右偏從刀,故將剛卯金刀,一律禁止,另鑄小錢通用,逕只六分,重約一銖。又欲仿行井田遺制,稱天下田曰王田,人民不得私相買賣。如一家不滿八口,田過一井,應將餘田分給九族鄉黨。且不准私鬻奴婢,違令重罰,投御魑魅。後從國師劉歆奏議,遵照周制,立五均司市泉府等官。此外所有官職,多半改名,大約是不古不今的稱號,胡弄一番,換名不換人,有何益處?後世亦多蹈此轍。惟俸祿尚未酌定,往往有官無俸。後來又欲踵行封建,封了好幾千諸侯,但用菁茅及四色土,作為班賞,並沒有指定采邑,但給月錢數千,使居都中。看官試想!這種制度,果可行不可行呢?
  正在喜事紛更的時候,忽由徐鄉侯劉快,起兵討莽,進攻即墨,莽方擬遣將往御,那即墨已傳來捷報,劉快已經敗死了。原來快系漢膠東恭王授次子,恭王授系景帝五世孫。有兄名殷,嗣爵膠東王,莽降殷為扶崇公,殷未敢叛莽,獨快卻志在討逆,糾眾數千人,從徐鄉趨即墨城,意欲踞城西向。偏即墨城中的吏民,閉城拒守,快眾多系烏合,不能久持,漸漸溃散。守吏趁勢殺出,把快擊走,快竟竄死長廣間。殷聞弟快起兵,惶恐得很,緊闔城門,自系獄中,一面上書謝罪。莽既得捷報,只命快妻子連坐,赦殷勿問。越年為始建國二年,莽恐劉氏餘波,僕而復起,索性將漢室諸侯王,一體削奪,廢為庶人。只有前魯王劉閔,中山王劉成都,廣陽王劉嘉,曾頌莽功德,侈陳符命,故仍得受封列侯。無恥之徒。嗣復由立國將軍孫建等,奏言:「漢氏宗廟,不當復在長安,應與漢室一同罷廢。」莽欣然許可,惟言國師劉歆等三十二人,夙知天命,夾輔新朝,可存宗祀。歆女為皇子妃,使仍劉姓,餘三十一人皆賜姓王氏,並改稱定安太后為黃皇室主,示與漢絕婚。
  定安太后雖是莽女,卻與乃父性情不同,自從王莽篡位以後,鎮日裡悶坐深宮,愁眉不展,就是莽按時朝會,亦屢次托病,未嘗一赴。莽還道她年方二九,不耐孀居,所以將她改號,好與擇配,暗思朝中心腹,雖有多人,惟孫建最為效力,建有子豫,又是個翩翩少年,若與黃皇室主配做夫妻,恰是一對佳偶。當下召入孫建,與他密商,建欣然受命,歸詢子豫,也是喜出望外。得皇后為妻室,且是現成帝婿,有何不願?於是想出一法,由豫盛飾衣冠,裝束得與子都宋朝相似,帶著醫生,托詞問疾,竟至黃皇室主宮中。宮中侍女,不敢攔阻,將他放入。豫得進謁黃皇室主,說是奉旨探視。黃皇室主大為驚異,又見他一雙色眼,盡管向自己臉上瞟將過來,料知來意不佳,慌忙退入內室,傳呼侍女,責她擅納外人,親加鞭撲。豫立在外面,聽得內室有鞭撲聲,當然掃興而去,報知王莽。莽始知女兒志在守節,打消前議。
  誰知此事一傳,偏有一個絝袴郎君,豔羨黃皇室主,要想與她做個並頭蓮。這人為誰?乃是更始將軍甄豐子甄尋。尋素來佻達,專喜漁色,前聞王莽要招孫豫為婿,不由的因羨生妒,背地含酸。後來豫事無成,尋私心竊幸,還道是大好姻緣,應該輪著自己身上,死在目前,還想快活。朝夜思想,定下一計,便悄悄的自去施行。從前尋父甄豐,與王舜劉歆等,同佐王莽,不過依莽希榮,尚未欲導莽篡位,至符命諸說,紛然並起,豐等也不得不順風敲鑼,爭言符瑞。莽既據國,嘗遣五威將帥,分使五方,頒示符命四十二篇,籠絡人心,因此符命諸說,充滿天下。且內外官吏,一陳符命,往往封侯,有幾個不願捏造,輒互相嘲戲道:「汝奈何沒有天帝除書?」統睦侯司命陳崇,司命官名,由莽創造。密白王莽道:「符命可暫用,不可久用,若長此過去,好人都好借此作福,反致生亂。」莽點首無言,俟崇退出,即頒出命令,謂非五威將帥所頒,盡屬無稽,應下獄論罪。嗣是符命偽談,漸漸絕口。甄豐本為大司空,資格名位,不亞王舜劉歆,就是甄尋亦得受封茂德侯,官居侍中,兼京兆大尹。至莽封功臣,依照金匱符命,但拜豐為更始將軍,使與賣餅兒王盛同列,不但與王舜劉歆等人,相去太遠,甚且也不及弟,連甄邯都出豐上,豐父子當然怏怏。實在由豐素性剛強,平時未免唐突莽前,所以莽有意貶抑,借著符命為名,把豐貶置下列。豐子尋垂涎莽女,錯疑莽真信符命,遂從符命上做出文章,先借別事一試,只說新室應當分陝,設立二伯,甄豐可為右伯,太傅平晏可為左伯,得周公召公故事。這道符命呈將進去,竟得王莽批准,令甄豐為右伯,使他西出。豐尚未行,尋越覺符命有效,又是一篇進陳,內言:「故漢氏平帝後,應為甄尋妻。」滿望王莽再行准議,好教黃皇室主下嫁過來,做個乘龍嬌客。哪知宮中傳出消息,很是不佳,據言:「王莽怒氣勃勃,謂黃皇室主為天下母,怎得妻尋?」尋才知弄巧成拙,若再不走,必被逮捕,當下密取金銀,一溜煙似的逃出家門。不到半日,果有許多吏卒,來圍甄第,入捕甄尋。甄豐尚未知尋所犯何罪,及問明情由,也嚇得魂飛天外,急忙自己尋覓,意欲子入朝,為自免計。偏偏四覓無著,又經朝使坐索,迫令交出,一時無法對付,只好拚著老命,服毒自盡。朝使見甄豐已死,又入室搜捕,終不得尋,乃回去復命。
  莽聞尋出走,下令通緝,一面窮究黨羽,查得國師劉歆子侍中劉棻,棻弟長水校尉劉泳,及歆門人騎都尉丁隆,與大司空王邑弟左關將軍王奇等,統是甄尋好友,一古腦兒拿入獄中,逐加訊問。數人因甄尋在逃,無從對質,自然極口抵賴,不肯承認。案情懸宕多日,那在逃未獲的甄尋,竟被獲到。尋本跟著一個方士,逃入華山,蟄居多時,想到外面詢探音信,適被偵吏遇著,便將他一把抓住,解入長安。他與劉棻等雖是友善,惟此番想娶故後,假托符命,全是他一人作主,未曾商諸別人,既經到案,卻也自作自認,供稱劉棻等不過相識,並未通謀。偏問官有心羅織,嚴刑逼供,沒奈何將劉棻等牽扯在內。劉棻等已被扳入,百喙難辭,遂都連坐罔上不道的罪名,讞成死罪。倒是生死朋友,患難與共。還有劉棻的問業師,系是莽大夫揚雄,莽大夫三字頭銜,樂得敘出。也做了此案的嫌疑犯,竟遭傳訊。雄字子雲,蜀郡成都人,素來口吃,卻具才思,平時嘗慕先達司馬相如,每有著述,輒為摹仿。漢成帝時,由大司馬王音舉薦,待詔宮廷,獻入《甘泉》《河東》二賦,得邀成帝特賞,授職為郎,嗣經哀平兩朝,未獲超遷,平居抑鬱無聊,但借筆墨消遣,著成《太玄經》及《法言》。《法言》是摹擬《論語》,文尚易解,《太玄經》摹擬《周易》,語多難明。獨劉歆借閱一周,嘗語揚雄道:「《太玄經》詞意深奧,非後生小子所能知,將來恐不免復瓿呢。」瓿音部,是貯醬小甕。話雖如此,意中卻很重雄才,特令子棻拜雄為師,學習奇字。此時雄得為莽大夫,方在天祿閣校書,忽聞被劉棻案情牽連,要去聽審。自思年過七十,何苦去受嚴刑,不如一死為愈,乃即咬定牙齦,竟從閣上躍下,跌了一個半死半活。我說他是條苦肉計。朝吏見他老年投閣,撞得頭青面腫,很覺可憐,慌忙將他扶起,令人看守,自去返報王莽,具述慘狀,且說他並未知情。莽才令免議,但命將甄尋劉棻等,一並誅死。
  更有一種可笑的事情,莽欲仿行虞廷故事,流劉棻至幽州,放甄尋至三危,殛丁隆至羽山,三人已經就戮,卻將他屍首載入驛車,輾轉傳致,號為三凶。此外牽連朝臣,也不下數百人。獨揚雄九死一生,想去趨奉王莽,特著一篇《劇秦美新文》,謹敬呈入。時人因此作謠道:「惟寂寞,自投閣,愛清靜,作符命。」為此一謠,文名鼎鼎的揚子雲,遂致貽譏千古。雄至王莽天鳳五年,方才病死。小子有詩詠揚雄道:
  才高依馬算文豪,一落塵污便失操。
  贏得頭銜三字在,千秋筆伐總難逃。
  揚雄投閣以後,卻有一位鐵中錚錚的老成人,為漢殉節,亙古流芳,與揚雄大不相同。欲知此人為誰,待至下回說明。本回除楔子外,敘入王莽封拜功臣,爰照金匱符命,分授四輔三公四將,連賣餅兒亦得廁入。夫以王莽之狡詐,寧不知金匱之為偽造?其所以依書封拜者,無非為欺人計耳。不知欺人實即欺己,以賣餅兒為將軍,寧能勝任?多見其速亡而已,寧待法令紛更,激成眾怒,而始決莽之必亡耶?莽女為漢守節,不類乃父,尚有可稱,何物甄尋,欲妻故後,其致死也固宜。劉棻丁隆等人,不免枉死,史家因其同為逆黨,死不足惜,故不為辨冤。揚雄甘為莽大夫,投閣不死,反為《美新》之文以諂媚之,老而不死是為賊,區區文名,何足道乎?揭而出之,亦維持廉恥之一端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4:57:23

第二回     毀故廟感傷故後 挑外釁激怒外夷



  卻說前漢哀帝時候,有個光祿大夫龔勝,年高德劭,經明行修,他因王莽擅權,上書乞休,退歸楚地原籍,家食自甘,不問世事。及莽已篡位,意欲羅致老成,特遣五威將帥,齎著羊酒,問候勝家,嗣又召為講學祭酒,勝一再托疾,不肯應命。莽立夫人王氏為皇后,即王盛女,見《前漢演義》。生有四男,長子宇為了衛姬一案,被莽逼死,衛姬系平帝生母,莽不令入宮,宇謀近衛姬,事泄被殺,亦見《前漢演義》。次子獲無故殺奴,亦由莽迫使自殺﹔三子安向來放蕩,為莽所嫉,因立四子臨為太子。且為臨招致師友各四人,一是故大司徒馬宮,令為師疑﹔一是故少府宗伯鳳,令為傅丞﹔一是博士袁聖,令為阿輔﹔一是故京兆尹王嘉,令為保拂,音弼。這便叫做四師。又用故尚書令唐林為胥附,博士李充為奔走,諫大夫趙襄為先後,中郎廉丹為禦侮,這便叫做四友。胥附奔走先後禦侮語,見《詩經》。莽假古立官,故有是名。四師四友以外,還欲添設師友祭酒,因再派吏至楚,使持璽書印綬,征勝入都。
  吏奉莽命,到了楚地,料知勝不願就征,預先邀同郡守縣吏,及三老諸生,約千餘人,齊集勝門,強為勸駕。勝自稱病篤,奄臥牀上,首向東方,朝服拖紳,方邀朝使入室,朝使入付璽書,並給印綬,勝當然辭謝,經朝使先勸後迫,定要勝應召入朝,勝喟然歎道:「勝素愚昧,更兼老病侵尋,朝不保暮,若迫令起行,必死途中,轉負新朝養老盛意,如何是好?」朝使聽了,倒也不敢硬逼,退居郡舍,每閱五日,必與郡守一問起居,且向勝子及勝徒高暉,屢言朝廷厚意,將加侯封,就使病不能行,亦當出居傳舍,示有行意,此事關係子孫,不可錯過等語。暉等頗為所動,入內白勝,勝作色道:「我受漢家厚恩,愧無以報,今年已老邁,旦暮入地,難道尚好出事二姓麼?」說罷,即命二子預備後事,自己絕粒不食,餓至十有四日,氣絕而亡,年終七十九歲。朝使聞得死耗,尚疑勝有詐謀,親與郡守往弔,審視屍體,果已絕氣,方才慨然辭去。勝家當即開喪,門徒畢集,代為料理。忽有一老翁策杖前來,逕至靈帷前哭了一場,哭畢又歎惜道:「熏以香自燒,膏以明自銷,嗚呼龔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非吾徒也!」一面說,一面走,揚長自去。確是一奇。大眾莫名其妙,也不知他何姓何名,後來到處查問,有人識他是個彭城隱士,年約百歲,姓名不傳,但共號為彭城老父罷了。朝使復報王莽,莽也為欷歔。未必真情。轉思唐林唐尊紀逡諸人,俱系一時名士,幸已羅置朝端。尚有齊人薛方著名已久,亦應遣使招徠。乃更命安車駟馬,往迎薛方,方向來使拜謝道:「堯舜在上,且有巢由,今明主方著唐虞盛德,小臣願守箕潁高風,請善為我辭。」措詞甚妙。皮使人回覆朝命,備述方言,莽聽他稱頌自己,很覺愜意,遂不復再征。南郡太守郭欽,兗州刺史蔣翊,常因廉直得名,當王莽居攝時,已皆托病辭職,終身不起。又有沛人陳咸,此非前漢時陳萬年子。曾為哀帝時尚書,莽殺何武鮑宣,見《前漢演義》。咸即驚歎道:「易稱見機而作,不俟終日,我亦好從此去了。」當下謝職歸田。莽篡漢後,召為掌寇大夫,仍稱病不就。咸有三子參、豐、欽,俱已出仕,由咸陸續召歸,杜門不出。平時尚用漢家祖臘,或說他未合時宜,咸勃然道:「我先人怎知王氏臘呢?」遂家居以終。此外還有齊人栗融,北海人禽慶蘇章,山陽人曹竟,並以儒生為吏,因莽辭官。這都是潔身自好的志士,可法可傳,比諸莽大夫揚雄,原是清濁不同呢!歷舉志士,維持風節。惟孝元皇后死後諫文,還是莽大夫揚雄所作,語雖寥寥,尚將他列入漢家,不把那新室文母四字,提敘出來。曾記得誄語有云:
  太陰之精,沙麓之靈,作合於漢,配元生成,著其恊於元城。
  相傳孝元皇后王政君,初生時曾有奇異,母李氏夢月入懷,方孕政君,所以誄文中說為太陰之精。政君為元城人,元城郭東,有五鹿墟,就是春秋時代的沙麓地方,春秋魯僖公十四年,沙麓崩,《春秋傳》作沙鹿。晉史卜得爻辭,見有陰為陽雄,土火相乘二語,嘗歎為六百四十五年後,宜有聖女興起,大約應在齊國田氏。是一個亡國婦人,何有聖女?王氏為齊王建後裔。見前回。王賀徙居元城,正當沙麓西偏,孫女便是王政君,為元帝後,經元成哀三朝,尚然健在。哀帝時由政君攝政,正與魯僖公十四年,相隔六百四十五載,所以誄文中說為沙麓之靈。揚雄援據故事,敘入誄文,原為頌揚元後起見。但漢無元後,或不致為王莽所篡,是元後實係亡漢罪魁,何足稱道。不過她見莽篡位,也覺悔恨,且莽改稱元後為新室文母,與漢絕體,越令元後不安。莽又毀壞劉氏宗廟,連元帝廟亦被拆去,獨為新室文母預造生祠,就將元帝廟故殿基址,作為文母纂食堂。纂音撰,具也。建築告成,號稱長壽宮。特請元後過宴,元後至新祠中,見元帝廟廢徹塗地,不禁驚泣道:「這是漢家宗廟,當有神靈,為何無端毀去,頹壞無餘?若使鬼神無知,何必設廟?倘或有知,我乃漢家妃妾,怎得妄踞帝堂,自陳饋食呢?」王莽聽了,毫不介意,仍請元後入席,元後不得已坐下,勉強飲了幾杯,便即起身告歸,私語左右道:「此人慢神太甚,怎能久叨天祐?我看他敗亡不遠哩!」語雖近是,但試問由何人縱成?
  莽見元後怏怏回去,料她心懷怨恨,不得不格外巴結,賣弄慇懃,所有一切奉養,常親往檢視,不使少慢。那元後卻愈加愁悶,鎮日裡不見笑顏,漢制令侍中諸官,俱著黑貂,莽獨使改著黃貂,獨元後宮中的侍御,仍著黑貂,且不從新莽正朔,每遇漢家臘日,自與左右相對,飲酒進食,總算度過殘年。好容易過了五載,至王莽始建國五年二月,得病告終,享壽八十有四。若早死一二十年,當可少許免咎。莽為元後持三年服,奉柩出葬渭陵,雖與元帝合墓,中間卻用溝夾開。所建新室文母廟中,歲時致祭,反令元帝配食,設座牀下,這真叫做陰陽倒置,婦可乘夫了。想就是陰為陽雄之驗。
  惟元後在日,曾雲王莽不得久安,莽總道是老嫗恨語。哪知元後歿時,已經內外變起,岌岌不寧。先是莽遣五威將帥王駿,率同右帥陳饒等,北撫匈奴,使單於交出漢璽,改換新朝圖印,鎸文為新匈奴單於章。匈奴烏珠留若提單於,即囊知牙斯。問明情由,才知漢朝絕統,另易新皇,卻也沒甚話說,就將圖印換訖。陳饒恐單於變計,再求故印,即將原印用斧劈毀。到了次日,果由單於遣人持印,出語王駿道:「我聞漢朝制度,凡諸侯王以下印綬,才稱為章,我雖受漢冊封,原是稱璽,今易去璽字,又加新字,是與中國臣下,毫無分別了!我不願受此新章,仍須還我舊印為是。」陳饒聞言,將原印取示,已經分作數片,且與語及新朝體制,與漢不同。番使返白單於,單於知已受欺,待至莽將南歸,便即勒兵朔方,伺隙入寇。
  警報到了長安,莽正欲耀武塞外,特改號匈奴單於為降奴服於。莽生平無甚奇巧,不過善改名目。簡派立國將軍孫建等,募兵三十萬人,約期大舉,進擊匈奴。且分匈奴國土為十五部,飭立前單於呼韓邪子孫十五人,同為單於。呼韓邪子孫,散處朔漠,各有職使,哪個肯來應命?莽乃再遣中郎將藺苞,副校尉戴級,率兵萬人,多賚金帛出塞,招誘呼韓邪諸子,前來聽封。匈奴右犁汗王咸,居近中國,聞有金帛相贈,不免心動,因率子助、登二人,來會藺苞戴級,藺戴即傳述莽命,拜咸為孝單於,賜給黃金千斤,雜繒千匹,助為順單於,賜給黃金五百斤。咸受金後,便欲挈子同歸,不意藺苞戴級,將他二子截留,只准咸一人歸廷,咸怏怏自去。藺苞戴級,遂把助登傳送長安,王莽大喜,封苞為宣威公,拜虎牙將軍,級為揚威公,拜虎賁將軍。事為烏珠留單於所聞,頓時大怒道:「先單於受漢宣帝恩,原不可負,今天子非宣帝子孫,如何得立!我豈肯從他偽命麼?」當下縱兵入塞,大殺吏民。莽得知消息,更選出十二部統將,令分率募兵三十萬眾,各齎三百日糧草,分道並出,為滅胡計。將軍嚴尤,亦奉命與征,獨上書諫莽道:
  臣聞匈奴為害,所從來久矣,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後世如周秦漢征之,亦未聞有得上策者,周得中策,漢得下策,秦無策焉。當周宣王時,玁狁內侵,至於涇陽,命將征之,盡境而還。其視戎狄之侵,譬猶蚊虻之螫,驅之而已,故天下稱明,是謂中策。漢武帝選將練兵,約齎輕糧,深入遠戍,雖有克獲之功,胡輒報之,兵連禍結,三十餘年,中國罷耗,罷音疲。匈奴亦創艾,而天下稱武,是謂下策。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延袤萬里,轉輸之行,起於負海,疆境雖完,中國內竭,卒喪社稷,是謂無策。今天下遭陽九之厄,比年饑饉,西北邊尤甚,若發三十萬眾,具三百日糧,必東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後乃備,計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師老械敝,勢不可用,此一難也。邊既空虛,不能奉軍糧,內調郡國,不相及屬,此二難也。計一人三百日食,須用糧十八斛,非牛力不能勝,牛又當自齎食料,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鹵,輒乏水草,以往事揆之,軍出未滿百日,牛必盡斃,餘糧尚多,人不能負,此三難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多風,多齎釜鍑薪炭,重不可勝,兵士又不服水土,動有疾疫之懮,故前世伐胡,不過百日,非不欲久,勢有不能,此四難也。輜重自隨,則輕銳者少,不得疾行,虜徐逃遁,勢不能及,幸而逢虜,又累輜重,如遇險阻,銜尾相隨,虜要遮前後,危且不測,此五難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竊懮之,今既發兵,宜縱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擊,但期創艾胡虜足矣。若必窮兵累日,轉餉經年,非臣之所敢聞也。嚴尤助逆,本不足取,但其言可彩,故錄之。
  王莽得書,不肯聽從,仍飭照前旨辦理。看官試想,這三十萬兵士,三百日糧草,豈是容易所能辦到?百姓又最怕當兵,最怕輸糧,地方官刑驅勢迫,東敲西逼,招若干壯丁,備好若干芻粟,還要陸續轉運出去,不是僱船,就是裝車,舟子車夫,又沒有多少工資,統皆畏縮不前,眼見得有年無月,不能成事。嚴尤所言,還多從塞外立說,其實內地已不堪徵求,民皆疲命,始終總是一死,不如去做盜賊,還可劫掠為生。國家之亂,大率如此。莽待了數月,聞得兵糧尚未辦齊,更遣中郎繡衣執法各官,四面督促勒定嚴限,一班似虎似狼的奸吏,樂得依勢作威,壓迫州郡,於是法令愈苛,地方愈亂。那匈奴卻屢為邊寇,外患日甚一日,莽所遣派各將帥,都因兵餉未集,不敢出擊,一聽胡騎縱橫邊境,飽掠而去。從前北方一帶,自漢宣帝後,好幾代不見兵革,戶口浸繁,牛馬滿野。至莽與匈奴構釁,人畜不及遷避,多被掠奪,又害得屍骸盈路,朔漠一空。莽尚望孝單於咸,肯為效力,牽制匈奴,所以咸子助、登,入都以後,還是好生看待,優賜廩餼。助不幸病死,莽令登代為順單於,哪知孝單於咸,前次出塞歸廷,自恨為莽將所欺,便去告訴烏珠留單於,涕泣謝罪。烏珠留單於,貶咸為於粟置支侯,且令他入寇中國,將功補過。咸乃令子角出沒塞上,會同匈奴部眾,騷擾不休。莽將陳欽王巡,出屯雲中,分兵防堵,捕得匈奴游騎,訊知為咸子角部下,忙即報達王莽。莽當然發怒,立將順單於登拿下,梟首市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夷鉤町王弟承,起兵攻殺牂牁大尹周欽,擾亂西陲。鉤町與牂牁相近,漢武帝時,征服西南,建置郡縣,但蠻夷部酋,往往仍使王號。鉤町王亡波,曾助漢兵平亂,得受冊封,傳至王莽時候,被莽派出五威將帥,傳達朝命,硬要他貶王為侯。鉤町王邯,系亡波支裔,自思未曾得罪,何故遭貶?免不得與五威將帥,略有違言。偏莽得了五威將帥報告,遽使牂牁大尹周欽,誘殺鉤町王邯,全是鬼蜮手段。邯弟承為兄報仇,傾國大舉,攻入牂牁,把欽擊死。牂牁附近諸州郡,慌忙連合拒守,飛章上聞。莽正想專力滅胡,不防西夷也這般厲害,只好另簡馮茂為平蠻將軍,往討鉤町。茂方起行,又得益州警耗,乃是蠻夷部落,響應鉤町,攻殺益州大尹程隆。莽聞蠻夷迭叛,恐馮茂兵少勢孤,不足平蠻,乃令茂大發巴蜀犍為吏士,就地征餉,分討蠻夷。這消息傳到西域,各國亦皆有貳心。車師先叛,降入匈奴。戊己校尉刁護,戊己校尉,系漢時所置。遣吏屬陳良終帶,扼守要害,免得匈奴車師串同入寇。陳良終帶潛懷反側,竟將刁護刺死,脅掠吏士二千餘人,也去投降匈奴。匈奴收納良帶,使為烏賁都尉。莽方想掃平匈奴,誰料到變端百出,連西域也是生亂,邊吏膽敢刺死校尉,去做胡奴,那時無名火高起三丈,更派使至高句驪國,征發兵民,要他速渡遼河,夾攻匈奴。高句驪為漢武所滅,夷作郡縣,雖遺種尚受侯封,卻沒有甚麼兵甲,急切如何成行?偏王莽一再催逼,惱動高句驪遺眾,索性拒絕莽使,也為寇盜。
  嗣是東西南北諸邊疆,無一不亂,弄得王莽顧此失彼,跼蹐不安。未幾焉耆國又叛,西域都護但欽被戕,越使王莽焦急,臨朝時常帶愁容。群臣見莽有懮色,還要當面獻諛,只說是夷狄為亂,無傷聖德,不久便可蕩平。莽亦意氣方張,未肯悔過,但務剿襲古制,粉飾太平。自從小錢頒行,民感不便,莽更作金銀龜貝錢布諸品,號為寶貨,種類錯雜,名目紛繁,民間愈覺煩擾,屏諸不用,但將漢朝遺留的五銖錢,賣買交易。莽乃將寶貨停辦,另鑄五十大錢,使與一文小錢並行,所有漢朝的五誅錢,概令銷毀,如百姓尚敢私藏,罪當投荒。官吏借端搜索,鬧得雞犬不寧,偶被搜出,即將全家充戍,如有私鑄銅錢,責令五家連坐,一並充軍。最可惡的是犯人夫婦充發出去,不准完聚,竟將婦女另行改配,或罰做軍人奴婢,永不放還,這真是古今罕有的虐政。莽仿行周官王制,周官即《周禮》,王制即《禮記》。特置卒正連率,同帥。及大尹屬令屬長州牧,更分六鄉六尉六隊六服,合為萬國,所有郡縣名稱,輒為變易,一郡易至五名,官吏都不能記憶。莽且自為得計,以為制度改定,天下自然平定。因此召集公卿,日夕會議,聚訟紛紜,甚至各處案件,申報上來,無暇批發出去,就是守令各官,也不遑考績,聽他作惡舞弊,貽害閭閻。每歲雖有繡衣執法,與十一公士,十一公,即前四輔三公四將等官,公之掾屬稱士。特節出巡,名為察吏善惡,稽民勤惰,實是縱他出刮地皮,到處索賄,死要銅錢。地方官怎肯破囊?無非是取諸民間,移作贐儀。有幾處吏民抱屈,詣闕訴冤,亦被尚書擱置,連年守候,不得告歸。至若拘系郡縣,無故待質,也是沈滯得很,往往至莽下赦文,然後得出。這是亂時通病,不特新莽時為然。就是內外衛兵,本可一年交代,或且遲至三年,邊兵陸續招赴,不下一二十萬,都要仰食縣官,縣官無從取給,只好暴斂橫征。五原代郡諸民,受禍最烈,為亂最早。莽不問民生疾苦,只知遣兵征剿,百姓外遭胡寇,內受兵災,除死以外,幾無他法。還虧匈奴烏珠留單於,一病遂死,右骨都侯須卜當,方執大權,素與於粟置支侯咸友善,把他擁立,勸咸與中國和親,咸自稱烏累若鞮單於,頗怨烏珠留將他貶號,也把烏珠留諸子降職,且尚未知子登死狀,所以依看須卜當計議,遣使入塞,有意請和。莽查得須卜當妻,就是王昭君女須卜居次,因此封昭君兄子王歙為和親侯,王颯為展德侯,使他齎著金幣,往賀單於即位,偽言侍子登無恙,但教單於送出陳良終帶諸人,便可將登遣歸。單於貪得莽賂,又欲與登相見,遂捕交陳良終帶,及手殺刁護賊芝音等人。王歙兄弟,將良帶等押解長安,莽援《周易》「焚如死如」的遺訓,放起一把大火,把良帶等推入火中,燒成灰燼!良帶等原是該殺,但必用火燒,亦是過虐。下令召還諸將,罷歸屯兵,一番勞師動眾的大禍,總算暫時打消。是年王莽改元號為天鳳元年。小子有詩詠道:
  未諳武略想平胡,功未成時萬骨枯﹔
  買得罪人付一炬,可憐民命已難蘇。
  莽與單於言和,單於遣使報謝,並迎侍子登歸國。登已早死,如何遣還?欲知王莽對付情形,容待下回再表。偏愛者不明,好詐者必敗,是二語好為王氏姑姪,作一注腳。孝元皇后之寵莽,全為愛莽而起,莽以媚術博姑母之歡,使之墮入計中而不之覺。迨莽篡竊漢祚,始悔偏愛之失策,晚矣。夫帝可弒,國可盜,則漢室宗廟,何不可毀?孝元後之且驚且泣,料莽不永,純是婦人咒詈口脗,豈真能預測先幾?且黑貂漢臘,何益夫家,大事已去,小節無論已。莽挾詐以欺國人,而不足以欺外夷,匈奴發難,邊警迭聞,尚不肯從嚴尤之請,竟欲大舉平胡,北征之師未出,而東西南三面,變端迭起,莽已旰食之不遑,尤復師心稽古,一何可笑。孔子所謂「反古之道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4:57:44

第三回     盜賊如蝟聚眾抗官 父子聚麀因奸謀逆



  卻說烏累單於,遣使至長安報謝,擬即迎登回國,王莽如何交得出?只托言登方病死,當令人送喪出塞,一面厚贐胡使,遣令歸報。烏累單於,又覺得為莽所欺,但因自己新立,威信未行,不能不暫時容忍,姑與言和。不過近塞戍兵,仍聽劫掠,未嘗禁止。莽聞邊境未靖,還想討伐匈奴,適值天變迭興,彗星出現,乃不敢動兵。既而災異不絕,日食無光,莽不知責己,但知責人。太師王舜,大司馬甄邯,已經早死,莽獨咎太傅平晏,免去尚書事省侍中兼職﹔又將繼任大司馬逯並,一並策免。哪知變異越多,時有所聞:當夏隕霜,草木枯死,盛暑時黃霧四塞,新秋後大風拔樹,雨雹殺牛羊。至天鳳二年仲春,日中現星,都下人民,訛言黃龍墮死黃山宮中,相率往觀。莽自稱黃德,不免寒心,令有司捕系百姓,問及訛言緣起,亦無從證實。適匈奴又遣使到來,求登屍骸,莽因復遣王歙等送登棺木,出至塞下,當由須卜當子大且渠奢,來迎登喪。歙等將棺木交訖,復傳述莽命,另贈烏累單於金帛,叫他改號匈奴為恭奴,單於為善於。用了若干金帛,買出恭善兩字,有何益處?並封須卜當為後安公,大且渠奢為後安侯,各給印綬,並賜多金。大且渠奢稱謝而返,報知烏累單於。烏累單於利得金帛,就依了莽命,遇有使節往來,暫稱恭奴善於。既得實惠,何惜虛名?莫謂胡兒不智!惟部兵入塞寇掠,仍然如故。
  越年夏季,長平坂西岸堤崩,涇水不流,莽遣大司空王邑巡視。邑還朝奏狀,偏有幾個媚臣諧子,向莽上壽道:「『河圖』所謂『以土填水』,應該匈奴滅亡,速討勿遲!」如何附會上去?莽以匈奴雖然言和,尚是寇盜不息,非大加懲創,不足示威。湊巧群臣有這種計議,正好趁勢發兵,乃遣並州牧宋弘,及游擊都尉任明等,先出屯邊,準備北討。復令五威將帥王駿,西域都護李崇,率同戊己校尉郭欽等,往撫西域,也欲仿漢武遺計,截斷匈奴右臂,免得相連。王駿等到了西域,諸國多出郊迎接,奉獻方物。駿因焉耆國前殺但欽,意欲乘便襲擊,為欽報仇,當下使戊己校尉郭欽,與偏將何封,另率精兵後進,自與李崇先行。焉耆國王,刁猾得很,佯遣人恭迓駿崇,謝罪乞降。駿以為樂得前進,好使焉耆無備,可以得志。哪知焉耆境內四布伏兵,一俟駿兵入境,突然殺出,把駿圍住。李崇見不是路,拍馬返奔,單剩駿陷入圍中,衝突不出,竟致斃命。焉耆兵復追趕李崇,幸喜郭欽何封,率兵馳至,才得將崇救免,復麾眾敵焉耆兵,焉耆兵也即退去,遺下老弱數百人,被郭飲等殺得精光,引兵歸報。莽拜欽為填外將軍,填同鎮。封剼鬍子:剼音芟,絕也。何封為集胡男﹔令李崇退鎮龜茲,靜待後命。
  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那平蠻將軍馮茂,往擊鉤町,差不多已兩三年,兵馬調動了好幾萬,賦斂民財,值十取五,弄得怨聲載道,仍一些兒沒有功勞,反報稱部下士卒,多染疫病,十死六七。頓時觸動莽怒,立將馮茂召還,下獄論死。別遣寧始將軍廉丹,統兵往剿。大發天水隴西騎士,及巴蜀吏民十萬人,浩蕩前進,轉輸相望。初至時還算得手,斬馘數千﹔後來蠻夷據險死拒,丹軍漸至疲困,疫氣熏蒸,糧道不繼,仍落得無功而還。越雋蠻酋任貴,見官軍再舉無成,也乘隙為亂,殺死太守枚根,自稱邛谷王。莽再想發兵繼進,哪知內地亂民,已經蠭起,騷擾的了不得,還有什麼餘力,與蠻夷角逐呢?這叫做剝皮及膚。
  先是莽有事四夷,歲需浩大,特設出六筦名目,課稅民間:一鹽稅,二酒稅,三鐵稅,四名山大澤採辦稅,五賒貸稅,六銅冶稅。如有人違法不納,即科重罪,貧民無自謀生,富民亦不能自保,當時草澤中間,已多伏莽,再加蠹胥猾吏,代為驅迫良民,叫他去投盜賊,於是愈聚愈眾,到處揭竿。臨淮人瓜田儀,依據會稽長州,首先發難。未幾即有瑯琊婦人呂母,也聚黨數千人,入海為盜。呂母是一個老嫗,為何膽敢作亂?她本來家況小康,未嘗犯法,只因有子為海曲縣吏,被縣宰冤枉殺死,遂致呂母忿起,散財募士,招致少年百餘人,攻入海曲,殺死縣宰,取首祭子。自思禍已闖大,不能中止,索性逃入海中,明目張膽,去做強盜。就近的亡命無賴,陸續趨附,竟至一萬多人。未幾又有新市人王匡王鳳,也糾結徒眾,出沒江湖。原來荊州歲饑,人民無谷可食,都到野田間去彩鳧茈,即荸薺。烹食為生,你搶我奪,免不得有爭鬥情事。王匡王鳳,本是就地土豪,出與排解,處置公平,大眾統皆悅服,願受指揮。獨地方官罔恤民艱,非但不知賑給,還要向他加征,饑民忿恨異常,遂推匡鳳兩人為首領,反抗官吏,聚眾起事。南陽人馬武,潁川人王常成丹,也是著名盜目,聞風趨集,一同入伙,就借洞庭湖北的綠林山,作為巢窟。綠林山勢甚險峻,可居可守,黨徒聚至七八千人,四出打劫搬回山中。官吏雖派兵往捕,終因山高勢險,不敢深入。一班綠林豪客,竟得快活逍遙。後世稱盜藪為綠林,便本此事。同時南郡人張霸,江夏人羊牧,亦分頭為盜,黨羽亦不下萬人。王莽連聞盜警,沒奈何遣使招撫,叫他急速解散,方可赦罪。群盜方興高采烈,怎肯聽命?使臣只好返報,莽問及盜賊情形,使臣稟白道:「百姓因法禁煩苛,不得安居,力作所得,又不敷租稅,就使閉門自守,還要被鑄錢挾銅的鄰伍,牽連犯罪,大眾無從求生,只得去做盜賊了。」莽見他出言不遜,立即攆逐出朝,革職為民,另遣他人查辦。他人不敢實報,復稱亂民狡黠,應該捕誅﹔或謂時運適然,不久必滅。莽很覺愜意,輒命超遷,自己親往南郊,禱天禳災,採辦五採藥石,熔一銅鬥,象北斗形,長二尺五寸,號為威鬥,謂可厭勝眾盜。鬥既鑄成,付司命官掌管,莽出巡時,令他背負前行,入令在旁相隨,彷彿與兒戲一般。無非欺人。
  好容易混過一兩年,已是天鳳五年了。前此諸盜,一處不得蕩平,反增添了好幾處警耗。瑯琊人樊崇,勇猛絕倫,為群盜所敬憚,奉為盜魁,盤踞莒縣,一歲間聚至萬餘人。又有樊崇同郡人逄安,及東海人徐宣謝祿楊音,亦皆起應樊崇,轉掠青徐二州間。再加刁子都,《漢書》作力子都。橫行東海,獨張一幟,亦在徐兗二州,打家劫舍,出沒無常。莽改撫為剿,屢遣兵吏防禦。偏是這班兵吏,只能欺貧壓懦,不能獲丑殲渠,一遇盜賊,大都畏縮不前,反被盜賊擊退,這真徒喚奈何了。
  天鳳六年春月,莽因盜賊四起,特令太史推算三萬六千歲曆紀,決定六歲一改元,下書佈告天下,自言當如黃帝昇天,意在誑耀百姓,銷解盜賊。誰知百姓已瞧透機關,知莽專事欺人,無一尊信,反加誹笑,群盜更無所畏忌,越聚越多。會匈奴烏累單於病死,弟輿繼立,號為呼都屍道臯若鞮單於。他因烏累單於在世時,常得中國厚賂,至此也想騙取金銀,特令須卜當子大且渠奢,入報嗣位日期,並獻各種方物。莽又想入非非,召入和親侯王歙,陰囑秘謀,使他照計行事。歙依了莽命,帶著一隊人馬,托詞送奢,偕行出塞,使奢往召須卜當,同來領賞。須卜當轉告單於,單於眼巴巴的望得財帛,一聞賞賜頒來,當然心喜,便令須卜當父子,往會和親侯王歙。不意王歙見了須卜當,說是朝廷有旨,要他入都覲見。須卜當不禁詫異,但手下沒甚兵士,只有兩子隨來,長子大且渠奢,又被王歙管束,不得脫身,乃命次子回報單於,自與奢入都見莽。莽見須卜當父子入朝,格外優待,面拜須卜當為須卜善於,兼後安公。看官道莽懷何意?無非欲誘服匈奴,他想匈奴易主,未見得服從中國,只有須卜當為王昭君女夫,素主和親,若將須卜當立為單於,自然感恩降服,又恐須卜當身在匈奴,不便應允,所以將他誘來,特賜尊號,並擬出兵護送,使他歸國為王。實是呆想。哪知呼都屍道臯單於,接得須卜當次子歸報,非但不得財帛,且將須卜當父子劫去,氣得兩目圓睜,立即調動兵馬,入寇邊疆。是時嚴尤為大司馬,知莽失計,曾勸莽勿迎須卜當,莽不肯聽尤。及聞匈奴侵入邊界,欲遣尤與廉丹,共擊匈奴,賜姓征氏,號為二征將軍,且面加慰勉,大致說是誅輿立當,輿即單於,名見上文。可使匈奴久服,一勞永逸。嚴尤獨面駁道:「陛下且先懮山東盜賊,匈奴事且置作後圖。」莽聞言變色,竟將嚴尤免官,改擢降符伯董忠為大司馬,廣募天下丁男,及死罪囚吏民奴,充作銳卒,並稅天下吏民家資,三十取一,厚兵聚餉,出討匈奴,又征集天下奇能異士,為衝鋒選。說也可笑,竟有數人應召前來,或言能渡水不用舟楫,只用馬匹接連,足渡百萬兵士﹔或言出兵不費鬥糧,但教服食藥物,便能永久不饑﹔或言插翅能飛,一日遠翔千里,不難窺探敵情。首二說未便立試,只自言能飛的技士,叫他當場試演。那人取出兩翼,乃是鳥羽編成,系諸身上,兩翼中間,綰住機紐,用手一扳,果然徐徐飛起,約數十步,便即墮落,不能再飛。也是後世飛機的濫觴,不可蔑視。莽亦明知無用,但欲激勵他人,誇示外國,不得不隨便收納,使為理軍,賞給車馬。忽有夙夜即東萊不夜城,莽時改為夙夜。連帥韓博,保薦一人,用著大車四馬,裝載入都。這人叫做巨毋霸,生長蓬萊海濱,身長一丈,腰大十圍,臥嘗枕鼓,箸嘗用鐵,軺車不能載,三馬不能勝,所以特用大車四馬,載至闕下。王莽召見巨毋霸,果然是個碩大無朋的人物,卻也暗暗稱奇。待巨毋霸行過了禮,略問數語,便叫他充當衛士,隨侍鑾輿。巨毋霸謝恩退朝,那王莽忽然躊躇起來,暗思自己表字,叫做巨君,韓博應亦知悉,如何不令巨毋霸改名,公然敢觸犯忌諱?並且毋霸兩字,也覺可疑,莫非叫我毋行霸道,故意替他取這名字,侮弄朕躬?越想越恨,竟不管他是是非非,傳旨召博入都,從重處罪。博還道薦賢有功,特蒙寵召,匆匆的赴都聽命,不料一到闕下,便見衛士趨出,宣讀莽詔,說他慢上不敬,出斬首。可憐博希旨求榮,反害得身首兩分,不明不白。誰叫你去巴結逆莽。博既殺死,由莽命巨毋霸改名,號為巨母氏,取義在文母授璽,助己霸王的意思。巨字犯諱,何故不改?
  越年本為天鳳七年,莽依六歲改元的詔命,改號為地皇元年。春夏二季,只是籌備兵馬,想擊匈奴。適須卜當奇寓長安,不得回國,愁病而亡。莽令須卜當子大且渠奢,襲爵後安公,且將庶女陸逯任,嫁為奢妻,陸逯系莽女封邑,莽改稱公主為任,故名陸逯任。奢得為莽婿,倒也安心住下。莽更加意撫慰,謂俟兵馬調齊,總當送他回國,立為單於。無如莽有此想,天不相容,莽嘗改稱未央宮前殿,叫做王路堂,忽被一陣極大的秋風,吹倒許多牆壁。莽以為天變告儆,或由臨為太子,安獨向隅,舍長立幼,因致上干天怒。乃封安為新建王,臨為統義陽王,撤銷皇太子名稱,聊自解嘲。
  先是臨母王氏,因二子宇、獲被殺,時常悲悼,涕泣失明。宇子名宗,曾封功崇公,私服天子衣冠,擅刻璽章,又由莽查出情弊,迫令自盡。宗姊妨為衛將軍王興夫人,詛姑殺婢,莽使中常侍邠惲責妨,並及王興,邠音帶。興夫婦又皆自殺。莽自娶王氏,又將孫女亦嫁王家,好古者奈何如是?莽後王氏,既哭二子,又哭孫兒孫女,遂致悲上加悲,激成疾病,奄臥不起,莽令臨入侍母疾,日夕在側。偏有一個黠婢原碧,生有三分姿色,楚楚動人,更兼口齒伶俐,眉目輕佻,王氏倚為心腹,寵愛逾恒。該女卻不安本分,常向莽慇懃獻媚,引得莽慾火上炎,往往瞞著王氏,與她演幾出秘戲圖。至臨入宮奉母,時與原碧相見,原碧又賣弄風騷,勾動臨心。臨雖已娶劉歆女為妻,他覺得原碧姿容,比妻尤豔,況由她自來勾引,樂得移篙近舵,兜搭成歡。父子聚麀,倒是古訓。俗語說得好:「月裡嫦娥愛少年」,臨年正少壯,與原碧諧歡魚水,比乃父大不相同,原碧很是快意。不過原碧既為莽所幸,怎得再與臨私通?倘或發覺,坐致送命,因此喜中帶懮,有時與臨歡臥,裝出一種嗟歎聲,說出幾句蹊蹺話。臨不禁心疑,摟住細問,才知她怕著這老厭物,自己也不覺吃驚。原碧又故意撤手,欲與臨中斷情緣,此時臨已為所迷,怎肯中止?輾轉思想,只有弒父一法,尚可免患,當下告知原碧,正中原碧心坎,既得除去眼中釘,復好做個現成妃子,哪有不贊成之理?於是兩人商定,待時下手。臨妻劉愔,得父歆家傳,能觀星象,夜見金木二星,聚會一處,心知有異,趁著臨回至東宮,即與臨語道:「星象告變,恐宮中將有白衣會。」臨聽了白衣會三字,想是指著喪服,大約莽命該死,謀將有成,心下當然暗喜,卻未便與妻說明,支吾一番,又跑入中宮,告知原碧。原碧得了此信,正擬安排毒藥,俟莽入宮,加入茗中,把他毒死。偏莽頒下詔書,貶臨為統義陽王,遷出宮外,臨只好向母告辭,又與原碧流涕訣別,姑從緩圖。莽因妻病未痊,雖將臨遷出東宮,尚未遣令就國。臨既不得見慈母,又不得會情女,滿懷悵望,愁極無聊,乃寄書與母,略言父皇待遇子孫,很是嚴酷,前次兄姪等多壯年早死,臣兒年亦及壯,恐母后不測,兒亦不知命在何時。王氏見書,愈增傷感,就將臨書擲置案上,可巧莽入宮問疾,覽著臨書,又起了一種疑心,意欲徹底查問,及見妻病垂危,不便發作,因將臨書藏入袖中,忿然趨出。過了數日,莽妻竟死,由莽飭令左右收殮,不准臨入宮會喪,待至喪葬已畢,就要將臨事追究,仔細考察。得知臨與原碧通姦,當下召入法吏,拿下原碧,把她刑訊起來。原碧是個柔弱女子,禁不起粗鞭大杖,一經敲撲,就一五一十,供出實情,通姦以外,還有逆謀。當由問官詳報,莽立命捶死原碧,並囑心腹人刺斃問官,把屍首並埋獄中,省得他傳揚出丑。掩耳盜鈴,徒滋人怨。一面賜臨鴆毒,逼命飲下,臨不肯取欽,寧可自剄,拔刀刺胸,須臾畢命,莽賜諡曰繆。又有詔書付與劉歆,謂臨本不明星學,事由臨妻劉愔妄言,致臨犯罪云云。這數語明是歸咎劉愔,叫歆轉囑女兒。歆自恐坐罪,慌忙將女兒召去,責備一番。愔無從訴冤,含淚回來,服藥自盡,這是地皇二年正月間事。這一月內,莽子新建王安,及莽孫公明公壽,統皆病死,匝月四喪,莽還不自恐懼,反毀壞漢武漢昭兩帝廟室,騰出空址,作為子孫葬地。看官試想王莽所為,惡不惡,凶不兇呢?小子有詩歎道:
  親生骨肉且尋仇,事到其間也可休,
  禍變至斯猶未悟,惡人到底不回頭。
  莽既這般兇惡,報應不遠,自然要東反西亂,來殺這逆莽了。欲知後來亂事,且看下回再詳。
  古人有言:「外寧必有內懮」,獨王莽則先挑外釁,而內懮乃因之而起,此則莽自欲速禍,故有此變例耳。莽不欲用兵夷狄,則租稅當不至過苛,租稅不苛,則盜賊亦不至過繁,天下方受莽欺而不之察,若莽能噢咻示惠,逆取順守,其或能保全身家,亦未可知。乃外夷未叛而莽獨迫之,平民未亂而莽又毆之,何其悖謬若此!意者其天奪之魄而益其疾歟?況內有逆子,又有淫婢,暗設機謀,欲行大事,禍機伏於肘腋,莽之不死亦僅矣。然天不欲莽之死於兒女子手,姑使之自翦子孫,然後孤危莫救,供人臠割,足快眾心。惡愈稔者報愈酷,非藥死所足蔽辜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4:58:04

第四回     受脅迫廉丹戰死 圖光復劉氏起兵



  卻說巨鹿地方,有一男子馬適求,聞莽暴虐不道,意欲糾合燕趙壯士,入都刺莽,事為大司空掾屬王丹所聞,立即上告,莽即發兵捕到馬適求,把他磔死。又遣三公大夫,窮治黨與,輾轉株連,殺斃郡國豪傑數千人。於是人心益憤,共思誅莽。魏成大尹李焉,素與卜人王況友善,況進語李焉道:「新室將亡,漢家復興,君姓李,李音屬征,音止。征有火象,當為漢輔,不久必有應驗了。」焉深信況言,厚自期許。況又東湊西掇,集成讖文十萬言,出示焉前。焉奉為秘本,囑吏抄錄,吏竟竊書逃走,入都報莽,莽忙命捕焉及況,下獄殺死。汝南人郅惲,研究天文曆數,知漢必再受命,慨然上書,勸莽還就臣位,求立劉氏子孫,方能順天應人,轉禍為福。莽自然動怒,飭將惲拘系詔獄,轉思惲未起逆謀,不過妄言無忌,情跡還有可原,因此格外加恩,下令緩決,後來下詔大赦,才得將惲釋放。想是惲命未該死,故得重生。真正僥倖。莽見人心思漢,越起噁心,索性遣虎賁將士,攜著刀斧,馳入漢高廟中,左斲右劈,毀損門窗戶牖,又用桃湯赭鞭,鞭灑屋壁,即將高廟作為兵營,使輕車校尉住著。又記起王況讖文,謂漢室當興,李氏為輔,因特拜侍中李棽為大將軍揚州牧,賜名為聖,遣令統兵擊賊。上谷人儲夏,自請招降盜首瓜田儀,莽即授官中郎,使他招撫。儲夏去了一躺,取得儀降書,返報王莽,請莽加恩封賞。莽又令儲夏召儀入朝,面授官爵。誰知儲夏再往,儀已死去,只得向莽復命。莽再命往求儀屍,厚加棺殮,代為起冢設祠,賜諡瓜寧殤男,想借此羈縻餘盜。偏偏一盜甫死,又添出男女強盜兩人,男強盜叫做秦豐,在南郡間糾眾人,劫掠良民﹔女強盜叫作遲昭平,家居平原,粗通文字,擅長博弈,居然招集亡賴少年,約數千人,也想入山落草,做個一時無兩的女大王。前有呂母,後有遲昭平,可謂無獨有偶。莽聞報驚心,召集群臣,詳詢平盜方略。群臣尚應聲道:「這都是天囚行屍,命在漏刻,何必多懮?」獨左將軍公孫祿抗聲道:「盜賊蠭起,咎在官吏,現在太史令宗宣,迷亂天文,貽誤朝廷﹔太傅唐尊,崇飾虛偽,偷竊名位﹔國師劉秀,即劉歆,詳見後文。顛倒五經,毀滅師法﹔明學男官名。張邯,地理侯孫陽,造作井田,使民棄業﹔義和亦官名。魯匡,創設六筦,毒虐工商﹔說符侯崔發,阿諛取容,壅塞下情,為陛下計,亟應誅此數人,慰謝天下。更宜罷討匈奴,仍與和親,休兵息民,方可圖治。臣看新室大患,不在匈奴,卻在這封域間呢!」對牛彈琴,徒失人格。這一席話,說得莽翹起短鬚,現出一張哭喪臉,遽命殿前虎賁,將祿驅出,但嚴令內外牧守,督捕盜賊。荊州盜王匡王鳳等,盤踞綠林,氣燄甚盛,牧守接到莽詔,不敢違慢,只好選募壯士二萬人,往討綠林。王匡等出來迎擊,大破官軍,荊州牧自去督戰,又被王匡等擊敗,奪去許多輜重,嚇得荊州牧屁滾尿流,慌忙返奔。約行裡許,忽突出一大隊強徒,截住去路,為首一位彪形大漢,鬚眉似戟,手持一竿長矛,厲聲呼道:「好漢馬武在此,爾等快留下頭來!」後來馬武降漢,稱為中興名將,故此處獨留身分。荊州牧魂飛天外,忙命驅車旁逸,哪知馬武的長矛,已刺入車中,回手一鉤,立將車轅鉤倒,把一個金盔鐵甲的荊州牧,覆出地上。荊州牧已拚著一死,又聽馬武大叫道:「我等為饑寒所迫,苛政所驅,不得已落山為盜,並非敢戕殺命官,怎奈汝等蠹吏,不思救民,反要虐民,豈不可恨!我今權寄下汝首,叫汝知過必改,勿再肆虐,如若不信,請看此人!」說著,手中矛起,刺死驂乘一將,呼嘯而去。荊州牧方敢扒起,旁顧左右,已皆散走,只有一屍首橫在地上,越覺得膽戰心寒,勉強按定驚魂,呆立片刻,才見逃兵陸續趨回,七手八腳的豎起復車,請令乘坐,急急的奔歸州署,此後再不敢輕出擊賊,但閉門高臥罷了。
  王匡等殺敗官軍,復攻破竟陵城,轉掠雲社安陸,虜得婦女數十人,仍回綠林山中,縱歡取樂。百姓失去妻女,無從追尋,報官也是無益,徒落得家離人散,十室九空,皇天有眼,也不使綠林盜賊,安享溫柔,驀然降下一場大疫,把綠林山中的嘍囉,瘟死無數,可見盜賊亦有惡報。盜目乃不敢安居綠林,分途引散。王常成丹西入南郡,號為下江兵。王匡王鳳馬武,及支黨朱鮪張卬等北入南陽,號為新市兵。莽遣司命大將軍孔仁,出徇豫州,再起嚴尤為訥言大將軍,與秩宗大將軍陳茂,同略荊州。兩路已發,又接東海警報,盜魁樊崇,勢甚猖狂,乃更命太師王匡,與更始將軍廉丹,率兵討崇。莽曾改更始將軍為寧始將軍,至此復稱更始。是時郡國官吏,多畏盜如虎,不敢進剿,惟冀平連帥田況,素稱勇敢,募得壯丁四萬人,各給庫械,明定賞格,刻石為約,樊崇等聞風知懼,相戒不入。況上書自請擊賊,所向皆克,莽擢況領青徐二州牧事。況又上書白莽,略言:「盜賊始發,為勢甚微,咎在地方長吏,不以為意,縣欺郡,郡欺朝廷,實百言十,實千言百,朝廷忽略,不加督責,遂致蔓延連州。及遣發將帥,出擊盜賊,又索郡縣供張,竭資迎送,猶恐不足,尚有何心再顧盜賊?將帥復不能躬率吏士,奮勇前敵,每戰輒為賊所創,遂致罷兵豢寇,釀成巨變。今洛陽以東,連年饑饉,米石數千錢,臣聞朝廷復遣太師與更始將軍,東向討賊,二人為爪牙重臣,兵多人眾,沿途饑匱,何處供求?愚以為不如慎選牧尹,明定賞罰,叫他收合災民,徙入大城,積藏谷食,並力固守,賊來攻城,急不得下,退亦無從掠食,勢難久存,然後可剿可撫,攻必破,招必降。若徒然多遣將帥,勞苦郡縣,恐為害且過盜賊,請陛下即日征還各使,俾郡縣少得休息。臣況既蒙委任,二州以內,自可平定,願陛下俯允臣言,定能奏效。」這一篇奏章,正是當時良策,偏莽陰加猜忌,疑他沮撓軍心,遽召況為師尉大夫,另派別人替代。
  況一入都,齊地遂空,樊崇等只畏田況,聞況奉調入朝,相率慶賀。可巧女盜呂母病死,餘盜多散歸樊崇,黨羽益盛,遂有意窺齊,嚴申約束,殺人抵命,傷人償創,居然定出軍律,檄示山東。那莽太師王匡,與將軍廉丹,奉命東征,就擇定地皇三年孟夏,辭行出都,文武百官,都至都門外餞行。適值天下大雨,全軍皆濕,有幾個老成練達的長者,看著兵士帶水拖泥,不禁背地長歎道:「是謂泣軍,泣軍不祥。」天雨也是常事,實因人心怨莽,才有是言。王匡廉丹,共率銳士十萬人,長驅東進,沿途征餉索械,備極嚴苛,東人作歌謠云:「寧逢赤眉,莫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殺我。」原來樊崇聞匡丹東來,必有大戰,恐黨徒與官兵混鬥,致不相識,因令徒眾用朱涂眉,作為記號,嗣是號作赤眉。崇自申明紀律以後,稍禁虜掠,反不若官軍過境,驅脅吏民,廉丹頗得軍心,惟縱兵為虐,比匡尤甚,故時人有此歌謠。百姓恐慌得很,更兼饑不得食,大率扶老攜幼,奔入關中。關吏次第報聞,差不多有數十萬人,莽不得已開發倉廩,派吏賑饑,吏多貪污,竊取廩粟,饑民仍不得一飽,十死八九。中黃門王業,掌管長安市政,有事白莽,莽問及饑民情形,業詭答道:「這等皆是流民,並非真由饑荒,臣看他流寓都門,還是持粱齒肥呢!」乃出取市上所賣粱飯肉羹,入宮示莽,說是流民所食,大概如是。莽信作真言,遂以為關東饑荒,全是虛報,乃一再遣使至軍,催促廉丹,趕緊剿賊。丹得書惶恐,夜召掾屬馮衍,出書相示。衍乘間進說道:「海內人民,懷念漢德,好比周人追思召公,人所鼓舞,天必相從,將軍今日,莫若屯據大郡,鎮撫吏士,選賢與能,興利除害,方可顯揚功烈,保全福祿,何必衝鋒陷陣,委身草野,反弄得功敗名喪,貽笑後人呢?」丹搖首不答,衍乃退出。越宿即拔營再進,到了無鹽,正值土豪索盧恢等,據城附賊,丹與王匡,麾兵進攻,一鼓直入,殺死索盧恢,斬首萬餘級。當即飛書告捷,莽遣中郎將齎著璽書,慰勞軍士,晉封匡丹為公,賞賜有功將吏十餘人。王匡既得榮封,急思蕩平盜賊,探得赤眉別校董憲等,聚眾數萬,據住梁郡,乃遽令出兵擊憲。廉丹進諫道:「我軍新拔堅城,不免勞乏,今且休士養威,徐徐進行!」匡忿然道:「行軍全靠銳氣,既得勝仗,正好鼓勇深入,君若膽小,我願獨進。」說著,便號令軍士,速赴梁郡,自己一躍上馬,揚鞭出城。丹不好坐觀,也只得帶領親兵,隨後繼進。行至成昌,望見前面排著賊陣,幾與泰山相似,軍士不戰先慌,紛紛倒退,王匡連聲喝阻,尚不肯止。那賊眾已驅殺過來,勢如潮湧,銳不可當,匡知不能支,也即退走,慣說大話,往往無能。賊眾在後追趕,殺斃官軍無數。匡抱頭逃回,正與廉丹相值,高聲說道:「賊勢浩大,不可輕敵,快逃走罷!」丹不覺瞋目道:「能戰方來,不能戰便死,奈何遽走!」匡滿面懷慚,俯首無言。丹越覺氣憤,從懷中取出印綬符節,擲付與匡道:「小兒可走,我為國大將,除死方休。」一面說,一面即躍馬前進,突入賊軍。賊一擁齊上,把丹困住垓心,丹格殺賊徒數十人,終因寡不敵眾,力盡身亡。為莽戰死,殊不值得。麾下校尉汝雲王隆等二十餘人,同聲說道:「廉公已死,我等何為獨生?」當即拚命血鬥,並皆戰死。只王匡已經走脫,不得不據實報聞,莽下書哀悼,諡丹為果公。國將哀章,自願赴軍平賊,也要出去送死了。莽即遣章東行,與王匡合力御盜。又使大將軍陽濬屯兵敖倉,大司徒王尋統兵十萬,鎮守洛陽。嗣聞嚴尤陳茂一軍,先勝後敗,未見得利,免不得焦灼萬分,乃擬遣風俗大夫司國憲等,俱是莽時官名。分巡天下,飭除井田奴婢山澤六筦諸禁,與民更始。
  書尚未發,忽覺得一聲霹靂,突出一位漢家後裔,起兵南陽白水鄉,即舂陵封地。要來討滅王莽,索還漢室江山。真命天子出現,應該大書特書。這人為誰?乃是漢景帝七世孫,為長沙定王發嫡派,本姓是劉,單名為秀,表字文叔,身長七尺三寸,美髯眉,大口隆準,確是漢朝龍種,比眾不同。從前景帝生長沙定王發,發生舂陵節侯買,買生鬱林太守外,外生鉅鹿都尉回,回生南頓令欽,欽娶湖陽樊重女為妻,生下三子,長名縯,次名仲,又次名秀。秀生時,適有嘉禾一莖九穗,因以秀字為名。九齡喪父,寄居叔父劉良家,成童後好稼穡。長兄縯,表字伯升,獨有大志,好俠養士,常笑秀為耕傭,比諸高祖兄仲。秀受兄揶揄,也覺業農非計,乃入都求學,拜中大夫許子威為師,肄習尚書,能通大義,嗣因資用乏絕,仍然歸家。秀有一姊,曾適新野人鄧晨,彼此誼關郎舅,時相往來。一日邀秀至穰人蔡少公家,適值賓朋滿座,敘談朝事,晨與秀都是後生,幸得少公招呼,參坐末席。少公素習圖讖,與大眾述及讖語道:「將來劉秀當為天子!」座中有一人起問道:「莫非就是國師劉秀麼?」原來莽臣劉歆,也嘗究心讖緯,依著讖文,故意改名為秀,回應上文。所以座客聞少公言,還道是秀為國師,容易得為天子,故有是問。少公尚未及答,但聽末座上笑聲忽起,接說一語道:「怎見得不是僕呢?」大眾聞聲瞧著,乃是劉秀髮言,都不禁哄堂大笑。誰知果然是他。秀揚長趨出,晨亦告退。
  宛人李守,曾為莽宗卿師,素好星歷讖紀,嘗私語子通道:「劉氏不久當興,李氏必將為輔。」通將父語記諸心中,也想做個攀龍附鳳的功臣,至新莽地皇三年,新市兵竄入南陽,平林人陳牧廖湛,也聚眾千餘人,起應王匡王鳳,號平林兵,鬧得南陽境內,風鶴皆驚。李通從弟李軼,因向通進說道:「今日四方擾亂,想是漢室當興,南陽宗室,只有伯升兄弟,泛愛容眾,可與共謀大事,願兄勿失此機!」通欣然道:「我意也是如此。」可巧劉秀來宛賣谷,通與軼乘便迎入,與商起義,秀並不推辭,即與訂約,歸告兄縯。縯自王莽篡位後,常懷不平,暗中散財傾產,結交豪傑,約莫有百餘人,至此一齊召集,面與計議道:「王莽暴虐,海內分崩,今復枯旱連年,兵革並起,這是天亡逆莽的時候,我等正好舉事,起復高祖舊業,平定萬世了!」眾豪傑統拍手贊成,乃分遣親友四出,招募士卒,自發舂陵子弟,指日興師,子弟視為畏途,各謀躲避,競言伯升造反,必將殺我。嗣見劉秀亦穿著軍裝,披絳衣,戴大冠,不由的驚疑道:「他是有名謹厚,為何也這般裝束,莫非果好起事麼?」竟究是謹厚的好處。乃稍稍趨集,共得子弟七八千人,縯自稱柱天都部,秀年方二十有八,助兄舉義,專待李通兄弟到來。通使弟軼出招徒眾,自在宛城暗暗佈置,準備起應。不料事機未密,被人發覺,當由守吏帶著兵役,來捕李通。通聞風逃去,通父守與全家眷屬,不及奔避,盡被拘去。官吏立即報莽,莽立即下令族誅,共死六十四人。一事未成,便至傾家,也覺可憐。縯探得李通家屬,俱被捕戮,料知通不能起應,乃使族人劉嘉,往說平林新市諸頭目,求他幫助。嘉素有口才,憑著那三寸舌,說動了兩路兵,彼此定議,合兵進攻長聚,又搗入唐子鄉,誘殺湖陽縣尉。沿途奪取財物,卻是不少,盜眾欲據為己有,劉氏子弟,也要分肥,兩下裡爭奪起來,勢且決裂,虧得劉秀臨機應變,好言勸解族人,令將所得財物,盡畀兩路盜兵,盜眾方才喜歡,願與劉秀共攻棘陽。棘陽守兵寥寥,兩三日即得奪下,李軼鄧晨,亦從他處招得壯丁,來會劉縯。縯擬進取宛城,率眾至小長安聚,忽來了莽將甄阜梁邱賜,帶領兵馬,截住中途。縯怎肯退還?自然麾眾接戰,已殺得難解難分,驀見天空中降下大霧,籠住兩軍,咫尺不辨南北,莽軍多系騎兵,趁勢蹴踏,縯眾統是徒步,如何支持?一時紛紛四散,溃走各方。此次縯傾寨前來,連家眷都帶在後面,滿望順風順勢,直達宛城,不防途中遇著這般敗仗,只好各走各路,顧不得家屬存亡。劉秀亦匹馬奔逃,路旁碰著女弟伯姬,急忙喚令上馬,並騎前奔。走了半里,又與姊遇,復促令上馬同逃。姊即鄧晨妻室,單名為元,見秀已挾妹同走,怎好三人一馬?便揚手一揮道:「弟妹快走!此時已不能顧我了!毋令一齊喪命!」秀還想要勸,怎奈後面喊聲震地,有追兵驅殺過來,那時只得急走,可憐姊元及三女兒,盡被追兵殺死。還有秀從兄劉仲,及族人數十,亦敗死亂軍中。
  縯退保棘陽,收集殘兵,十去四五,及見秀與妹到來,心中稍慰。秀與述及姊元兄仲,陷入敵兵,恐怕不能生還,縯待了許久,未見蹤跡,想是已死,禁不住涕淚交並。俄而新市平林兩路賊目,入見劉縯道:「莽將甄阜梁邱賜,已渡過潢淳,屯兵泚水,聞他兵勢浩大,不下十萬,所有輜重,悉數留住藍鄉,他卻斷橋塞路,示無還心,眼見得來奪棘陽,與我拚命,我等寡不敵眾,弱不敵強,如何抵禦?不如棄城先走,還可保全生命!」劉縯聽了,很是焦急,只得好言勸慰,教他少安毋躁,另籌良謀。正惶惑間,忽有一人馳入,朗聲呼道:「下江兵已到宜秋,何不前去乞援呢?」劉秀在旁接口道:「李兄前來,好了好了!」卻是一條生路。縯尚未知來人為誰,及劉秀與他說明,才知便是李軼的從兄李通。當下延通入座,問及下江兵來歷,通答說道:「通未曾起事,家屬先亡,只剩得孑身孤影,奔走四方。探聞下江兵帥王常,頗有賢名,特地致書相招,邀他來攻宛城,今彼已到宜秋,又知君困守棘陽,所以急忙趕來,請君往會下江兵。」縯問通曾否熟識王常,通答說道:「素來相識,何妨往見?我等俱有口舌,還是怕他不成?」劉縯大喜,即與通同行,並囑秀隨往,一逕至宜秋軍營。營兵見縯等馳至,問明來意,縯即答說道:「願見下江一位賢將,與議大事。」兵士當即入報。此時下江營內,王常以外,尚有成丹等人,共推王常出見,常乃迎入縯等,見縯兄弟姿表不凡,已是起敬。兩下問答姓名,敘及軍事,縯口講指畫,詞辯滔滔,再加李通從旁參議,常頓時大悟道:「王莽殘虐,百姓思漢,今劉氏復興,就是真主,常願助君一臂,佐成大功。」豪爽得很。縯笑答道:「事若得成,難道我家獨享麼?」當下面訂契約,起座告別,常送出營外,還白黨徒,成丹等齊聲道:「大丈夫既經起事,當思自主,何必依人?」常搖首道「王莽苛酷,致失眾心,現在人皆思漢,蠢然欲動,所以我等得乘機起事,但欲建大功,必須應天順人,若徒負強恃眾,雖得天下,亦必復失,試想秦皇項羽,何等威武,尚致覆亡,何況我等布衣,嘯聚草澤呢?今南陽諸劉,舉族起兵,我看他來議諸人,統是英雄,非我輩所能及,若與並合,必成大功,這是上天保佑吾儕,不可錯過!」成丹張卬,方才悅服,即與常引兵至棘陽,與縯相會,新市平林諸兵,見有援兵到來,亦皆歡躍。這一番有分教:
  漫道鯨鯢吞海甸,好看龍虎會風雲。
  欲知劉縯如何調度,且至下回敘明。
  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此為古今通論。但如廉丹之戰死成昌,史家不言其死節,或反大書特書曰:「赤眉誅廉丹。」夫赤眉賊耳,廉丹助逆,亦不過一賊而已,以賊殺賊,獨書曰誅,詞似過激。然即此可以見出處之大防,助逆而死,死且遭譏,為人臣者,顧可不擇主而事乎?劉縯倡義,秀乃輔之,閱史者必以為秀之中興,實賴長兄,不知秀亦非真事田產,無志光復者,觀其安知非僕之言,已見雄心﹔乃絳衣大冠,身服軍裝,而族中子弟,謂謹厚者亦復如是,此正所以見秀之權略耳。遵時養晦,一飛沖天,秀之才實過乃兄,宜乎兄無成而弟獨得國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4:58:24

第五回     立漢裔淯水升壇 破莽將昆陽掃敵



  卻說劉縯會合下江兵,氣勢復振,連新市平林諸兵,亦改易去志,摩拳擦掌,專待廝殺。縯令各路兵分作六部,休息三日,大排筵宴,與各將士痛飲一宵,申立盟約,時已為新莽地皇三年十二月中。各將士過了三日,便請縯發令出兵,縯謂出兵尚早,當再緩數天。好容易到了除夕,大眾方預備守歲,忽由縯傳發軍令,叫他潛師夜起,進襲藍鄉。藍鄉距棘陽城約數十里,莽將甄阜、梁邱賜,曾在該處留屯輜重,見前回。縯為劫糧起見,留秀守城,自率各路人馬,偃旗息鼓,悄悄地行至藍鄉。藍鄉輜重屯聚,非無守兵,只因除夕守歲,大都飲酒至醉,睡夢甚酣,驀被縯軍攻入,連逃避都是不及,還有何心保守輜重?有幾個腳長手快的,披衣急起,開步就逃,僥倖保住頭顱﹔若少許遲慢,便做了刀下鬼奴。縯等掃盡守兵,就將所屯輜重,一古腦兒搬運回城,天色不過黎明,已經是正月元日了。縯又點齊軍士,置酒犒勞,大眾喜氣洋洋,巴不得立攻泚水,誅死莽將。縯見士氣可用,立命畢飲,引軍再出,直向縯水進發。莽將甄阜、梁邱賜,方接得藍鄉敗報,輜重盡失,急得倉皇失措,不意敵眾復到眼前,沒奈何出兵抵敵。縯分部兵為左右翼,使下江兵攻東南,自率本部攻西南。甄阜、梁邱賜,也分隊接仗,阜拒縯眾,賜敵下江兵。下江兵銳厲無前,才閱半時,便把賜陣突破,賜望後退走。甄阜方督兵奮鬥,望見賜軍已溃,不禁氣沮,部下愈加汹懼,一動百動,盡皆散走,阜禁遏不住,隨勢返奔。偏後面有潢淳水阻住,急切無從飛渡,一大半不顧死活,紛紛投水,一小半是尚在徘徊,被後面追兵趕到,亂戮亂剁,殺斃了萬餘人。甄阜、梁邱賜心慌意亂,先後斃命。潢淳水中,又溺斃無數。尚有殘眾好幾萬人,得渡彼岸,統覓路逃生去了。
  寥寥數語,卻寫得有聲有色。
  莽將嚴尤陳茂,聞知下江新市諸兵,連合劉縯,殺斃甄阜、梁邱賜,料知宛城垂危,慌忙引著大軍,前來守宛。早有探馬報達劉縯。縯因宛城堅固,倘被莽兵守住,與前途大有妨礙,因即陳師誓眾,焚積聚,破甑釜,鼓行直前。兩軍在淯陽相遇,縯匹馬當先,持槊陷陣,各將士奮勇繼進,一當十,十當百,百當千,殺得莽兵東逃西散,人仰馬翻。嚴尤陳茂,從未經過這般厲害,只恐喪掉性命,拍馬走還,連部兵都不暇顧及。兵士見無主將,多半投械乞降,逃去的不過二三成。縯乘勝進攻宛城,查點降卒,不下二三萬,自己部兵也有一二萬,加入新市平林下江三大部,差不多有十萬人,此外尚有陸續投附,今日數十,明日數百,真是多多益善,如火如荼。縯即紮下大營,命各軍分佈城外,把一座宛城,圍得鐵桶相似。諸將以兵多無主,不便統一,欲立劉氏為主,借從人望。南陽豪傑,均擬立瞋,獨新市平林諸頭目,憚縯威明,選出一個庸懦無能的人物,奉為漢帝。這人也是劉氏宗室,名玄字聖公,系是舂陵侯買長子熊渠曾孫,前回所敘鬱林太守外,就是熊渠少弟。與劉縯兄弟系出同支,曾在平林軍中,列入頭目,號為更始將軍,生性懦弱,元甚勇略,新市渠帥王匡王鳳朱鮪張卬,平林渠帥陳牧廖湛,都欲利用劉玄,暗中定議,叫他做個傀儡皇帝,方好任所欲為。縯尚未聞知,及各渠帥與縯說明,縯始慨然道:「諸將軍欲推立漢裔,厚情可感,惟愚見略有不同,目下赤眉嘯聚青徐,有眾數十萬,若聞得南陽,已立宗室,必然照樣施行,彼一漢帝,此一漢帝,兩帝不能並立,怎能不爭?況王莽未滅,宗室先自相攻,坐失威權,如何再能破莽?自古以來,首先稱尊,往往不能成事,陳勝項羽可為前鑒,今舂陵去宛三百里,尚未攻克,便想尊立,是使後人得乘吾敝,寧非失策?愚意不如暫稱為王,號令軍中,若赤眉所立果賢,我等不妨往從,當不至奪我爵位。否則西破王莽,東收赤眉,然後推立天子,也不為遲。」劉縯此議,未嘗輕玄,而輕玄之意,自在言外。南陽諸將,聽了縯語,當然稱善,就是王常亦極口稱同。不料新市黨徒張卬,怒目起座,拔劍擊地,且悍然道:「疑事無功,今日我等已經定議,不得再有二言!」縯只好含忍過去,默然無語。諸將見縯且如此,樂得做個好好先生,於是決議立玄,就在清水岸上,築起一壇,擇期二月朔日,立劉玄為皇帝。玄首戴帝冕,身服皇袍,由諸將帥擁登壇上,南面升座,大眾都稱臣拜賀。玄不敢坐定,戰兢兢的起立座前,心中七上八下,好似小鹿兒亂撞。聽得眾人山呼萬歲,不由的面龐發赤,冷汗直流。如此無用,何不固辭?待至朝賀禮畢,惘然下壇。回入營中,自有一班捧戴的臣工,預先擬定國號,稱為更始。又封拜王匡王鳳為上公,朱鮪為大司馬,劉縯為大司徒,陳牧為大司空,劉秀為太常偏將軍,此外諸將,亦各有職使,不及備述。史家載是年為更始元年,削去王莽地皇年號。但是十月,莽亦被誅,事見後文。劃清眉目。
  且說王莽聞劉縯起兵,大加震懼,特懸出重賞,購緝劉縯,如有人將縯擒住,封邑五萬戶,賜金十萬斤,位居上公。又令長安中官署,及天下鄉亭,各繪縯象,每旦起射,作為厭勝。呆賊。一面佯示鎮定,命有司廣選淑女,得一百二十一人,送入都中,莽親自審視,個個是美貌娉婷,最看中有一麗姝,乃是杜陵人史諶女兒,輕盈嫋娜,豔冶無雙,可惜薄命!當下選為繼後,召入史諶,特給黃金三萬斤,當作聘禮,還有車馬奴婢,雜帛珍寶,不可勝計。莽年已六十有八,鬚髮盡白,他卻用煤涂發,用墨染須,假充壯年男子。且使史氏女出外復入,載以鳳輦,直至殿前下輿,由莽行親迎禮,出殿迎女,至上西堂同牢合巹,備極隆儀。封史謀為和平侯,拜寧始將軍,謀子二人,並授官侍中。又將一百二十名淑女、悉數納入後宮,賜號和嬪美御,和為上號,計三人,祿秩如公﹔嬪為次號,計九人,祿秩如卿﹔又次為美,計二十七人,祿秩如大夫﹔又次為御,計八十一人,祿秩如元士。既要縱樂,何必附會古制,多設名目?這一百二十人添居宮內,意欲輪流召幸,可奈年力已衰,不能如願。乃再征方士入宮,叫他制合仙藥,務使返老為童,可御諸女。方士等有何仙術?無非把提神興陽的藥品,熔合成丸,供莽服食。莽略覺有濟,勉力合歡,也是這一百二十個美人兒,數合遭晦,無端做那老賊的玩弄品!想莽賊亦自知速死,樂得肆淫。莽又大赦天下,飭令四方盜賊,一律解散,不咎既往,若有迷惑不返,將遣百萬雄師,一體剿絕。復命各路將士,趕緊進兵,沿途遇賊來降,不得妄殺,否則合力殄滅云云。此等文書,連日頒發,約莫有好幾十萬。偏文告日多一日,亂端亦日盛一日,俄而劉玄稱帝的消息,傳入宮中,又俄而劉縯圍宛,劉秀等又別攻潁川,下昆陽,拔郾縣,入定陵,急得王莽無心縱樂,不得不召集群臣,會議發兵。當時只有大司空王邑,大司徒王尋,系莽心腹子弟,最算效忠,當由莽遣令至洛,大發郡國兵馬,擬召集百萬,號為虎牙五威兵,使邑便宜行事,得專封賞。邑乘驛先行,尋復繼進,既到洛陽,分頭徵兵,好容易調動四十二萬人,號稱百萬,直指昆陽。莽又選募知兵能人,得六十三家,人數有好幾百,使至軍前參謀。再命巨毋霸為壘尉,歸王邑王尋節制。巨毋霸能役使猛獸,特至上林獸圈內,放出許多虎豹犀象,使作前驅,一路上張牙舞爪,耀武揚威,直抵王邑王尋營中。就是嚴尤陳茂,收合敗兵,尚有二三萬人,一並與王邑王尋會合,旌旗輜重,千里不絕,自從秦漢以來,沒有見過這般大軍,幾乎好橫行天下,無人敢當。反跌下文。劉秀正奉更始皇帝命令,帶同王鳳王常李軼等,連下數城,留守昆陽,聞得莽軍大至,乃遣偏師數千人,往截陽關。數千人到了關前,正值莽兵遠遠馳來,望將過去,好似螞蟻攢集,不勝指數。更奇怪的是前驅大將,身長體偉,面丑髯張,坐下一乘極大的兵車,兩面插著虎旗,帶領一大群猛獸,搖尾前來,漢兵見所未見,不知是何妖魔,來助新莽,你也驚,我也慌,索性回頭就跑,逃還昆陽。劉秀問他何故逃歸?大眾一片嘩聲,說得莽軍如何厲害,如何怪異,不但守兵聞言大駭,連王鳳王常李軼諸人,也是面面相覷,形色倉皇。襯跌劉秀。獨劉秀從容自若,還象沒事一般。王鳳忍不住說道:「莽兵如此奇悍,來迫我城,小小昆陽,眼見是固守不住,何如知難先退,還得共保身家?」眾皆應聲如響,無一異詞,劉秀慨然道:「今兵谷既少,突遇強寇,全靠將士並力抵禦,方可圖功,若望風解散,必至玉碎,萬難瓦全。況宛城未下,不能相救,再加昆陽一破,寇眾長驅直進,恐在宛諸部,亦被滅亡。諸公不思同心合膽,共立功名,反欲牢守妻子財物,難道妻子財物,果能就此保全麼?」眼界獨超。王鳳等聞言發恨道:「劉將軍有何膽略,竟敢如此?」秀一笑而起,諸將各分頭理裝,亟欲出走,忽又有探馬報入,莽兵已至城北,迤邐數百里,不見後隊,大約總有數十萬人。諸將聽了,越加失色,轉思敵臨城下,走亦嫌遲,只可別圖良策,暫濟眉急。當下無人可商,只有劉秀紆徐不迫,究未知他有何良謀,乃再與秀計議。秀答說道:「諸公若聽我言,未必有敗無成,今日城中只有八九千人,勢難出戰,幸虧城堅濠闊,尚可相持。但外無救兵,內乏現糧,最多亦不過守住旬餘,眼前只有派出數人,至郾與定陵兩縣,招集守兵,背城一戰,方可解圍。究竟誰守誰出,還請諸公自認。」王鳳因敵已憑城,不敢輕出,因高聲答應道:「我願居守!」秀再問何人敢出,好多時不聞聲響,乃毅然直任道:「諸公既都願守城,由秀自往。」言未畢,又有一將道:「我亦願往!」全是激出來的。秀見是李軼應聲,遂邀與同行,留王鳳王常居守,自率壯士十人,束裝停當,待夜乃發,還有將軍宗佻,見秀義勇可嘉,亦願從行。共計有十三人,乘著天昏月黑,潛開南門,跨馬銜枚,向南疾走。莽軍初臨城下,統在城北駐紮,休息一宵,約定詰旦攻城,未嘗顧及城南,秀等十三騎竟得馳脫。
  也有天幸。
  到了翌晨,王邑縱兵圍攻昆陽,嚴尤向邑獻議道﹔「昆陽雖小,城郭甚堅,今劉玄盜竊尊號,乃在宛城,我軍不若乘銳趨宛,彼必駭走,宛城得勝,哪怕昆陽不服哩!」邑搖首道:「我前為虎牙將軍,圍攻翟義,一時不得生擒,便遭詰責,今統兵百萬,遇城不拔,如何示威?我當先屠此城,喋血再進!」說著,即指揮部眾,環繞昆陽城,約數十匝,列營百數,鉦鼓聲達數十里。一面豎起樓車,高十餘丈,俯瞰城中,且用強弩亂射,箭如飛蝗,城中守兵,輒受箭傷,甚至居民汲水,統是背著門戶,不敢昂頭。再用衝車撞城,泥土粉墜如雨。王鳳等提心吊膽,寢食不遑,沒奈何投書乞降。王邑不許,自謂旦夕可下此城,要想殺個痛快,表揚聲威。嚴尤復進諫道:「兵法有言,圍城必闕一角,宜使守兵出走,免得死鬥,況有兵逃出,亦可使宛下偽主望風破膽,豈不更善?」邑勃然道:「我正要屠盡此寇,還好縱令逃走麼?」又不聽尤言,意氣甚豪。是夜有流星墜入營中,到了詰旦,復有黑氣蔽營,狀如山倒,當營隕下,營兵統皆驚伏,詫為奇事。覆敗之兆。
  約莫過了旬餘,已是六月朔日,城中守卒,待援不至,已覺得無法再生,可巧劉秀李軼等,悉發郾定陵兩邑守兵,冒險進援。兩邑兵也不過萬人,由秀自為前鋒,領著步騎千人,向著王邑大營,遠遠挑戰。王邑在營中遙望,見來兵寥寥無幾,不值一掃,因只遣數千人出敵。秀麾兵猛進,斬首數十級,竟把敵兵嚇退,諸將不禁喜躍道:「劉將軍生平,見小敵尚有懼容,今遇大敵,反覺勇氣百倍,真正奇極,我等願前助劉將軍。」不如是不成為劉將軍。於是人人思奮,個個爭先,隨著劉秀追殺過去,又梟得數百顆頭顱。邑聞前軍敗退,再遣數千人援應,也阻不住漢兵,反被他砍倒無數,只好紛紛倒退。劉秀得直抵城下,遙呼守兵道:「汝等無恐!宛下兵已悉數來援了!」看官聽著,這是秀故意偽言,安定城中士心。城上守兵,雖略有所聞,但見來兵不多,尚未敢出城夾擊。秀又使弁目佯墮軍書,使王邑部兵拾去,書中無非說是宛兵大至,請守吏無恐等語。王邑得書,也覺驚心,但尚自恃人多勢旺,足敷抵禦,下令諸營不得妄動,自與王尋等列陣城西,依水待著。也欲擺背水陣麼?昆陽城西北有滍川,東流入汝,王邑就在岸上踞住。劉秀選得敢死士三千人,直衝邑陣,統是以一當百,不顧死生。從來行軍接仗,越惜命越是要死,越拚命越是得生,秀部下都是拚命,邑部下都是惜命,所以邑兵雖眾,反不及秀軍的厲害,好容易突入中堅,殺得邑兵七零八落。呆頭呆腦的王尋,還想上前攔截,被劉秀大喝一聲,嚇退三步,秀部下的敢死士,知是敵營大將,一擁上去,你一刀,我一槍,把王尋砍落馬下,立時斃命。王邑見王尋被殺,無心戀戰,只有退走一法。各營復守著軍令,不便出援,那漢兵膽氣越壯,喊殺聲震動天地,再加昆陽城內的守兵,望見援軍得勝,也由王鳳等帶同出城,來湊順風。莽軍壘尉巨毋霸,本尚依令守營,耐心待命,及聞王尋陣亡,王邑退卻,不由的咆哮起來,當即驅出猛獸,衝突漢兵。漢兵倒也著忙,只恐為獸所噬,稍稍住腳。驀聽得雷聲大震,雨勢狂奔,豁喇喇的幾陣怪風,竟將虎豹犀象等吹轉,反去衝動巨毋霸。巨毋霸弄得沒法,也只好向後退走,後面就是滍川,退無可退,偏猛獸不省人事,盡管向巨毋霸擠去,巨毋霸立腳不住,撲通一聲,墜入水中,身重腳沈,不能上躍,簡直是無影無蹤,漂入水國去了。這叫做巨而毋霸,名足副實。巨毋霸一死,各營皆震,統是不待軍令,棄營亂跑。虎豹犀象等獸,還在岸邊狂竄,往往連人帶獸,並墮入水。水復驟漲,就使素善泅水的兵士,也落得無技可施,活活溺死。王邑嚴尤陳茂等,跨馬鳧水,虧得水中有許多死屍,替他填底,才得渡過彼岸,狂奔而去。劉秀傳令軍士,不必窮追,但命將敵營輜重,搬運入城,一時不能盡取,聽令遺留,待至明日再取。所有數十萬莽兵,除死亡數萬人外,任他四逸,自與諸將緩轡入城,真是好整以暇。次日再令兵士出搬輜重,仍然不盡,接連搬運了好幾日,還有零碎雜物剩下,付諸一火。這便是昆陽大捷,成就了漢室光復的首功。小子有詩贊道:
  身當大敵反從容,一鼓能銷百萬鋒,
  水漲血流風效順,天公畢竟助真龍。
  昆陽解圍,群情鼓舞,更可喜的是一座宛城,早由劉縯攻下了。欲知宛城攻克情形,待看下回分解。
  劉伯升知首事之難成,勸諸將不必立玄,言固甚是。但伯升亦自犯首事之戒,若稍示退讓,姑且韜晦,則使他人當其咎,而一己受其成,亦未始非權宜之善策。惜乎其英鋒太露,為人所嫌,卒至宵小播弄,不得其死,可悲亦可憫也。若乃弟文叔,則深知此道矣,見小敵反怯,見大敵獨奮,令人無從端倪。昆陽一戰,以什不及一之兵士,能摧王邑王尋之軍鋒,是何神勇,得此奇捷,雖天心助順,風雨齊來,然必有義勇之過人,始得仰邀天佑耳。史稱昆陽一役,為漢室中興之基礎,本回摹寫聲容,亦覺筆酣墨舞,有其事不可無其文,勿遽以小說目之可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4:58:44

第六回     害劉縯群奸得計 誅王莽亂刃分屍



  卻說昆陽大捷以前,宛城守將岑彭,已經出降。彭字君然,系是棘陽人氏,居守本縣。棘陽為劉縯所奪,彭率家屬奔往甄阜,阜責他不能固守,拘彭母妻,令他立功贖罪。至阜敗死,彭得挈領母妻,奔入宛城,與副將嚴說共守。劉縯等進軍攻宛,約經數月,城中糧食已盡,望援不至,累得勢窮力竭,只得與嚴說一同出降。諸將欲將彭處斬,縯獨勸阻道:「彭系宛城吏士,盡心固守,不失為義!今既舉大事,當表義士,不如封他官爵,方可勸降。」劉玄乃封彭為歸德侯,隸縯麾下。岑彭亦中興名臣,故詳敘履歷。宛城既下,再加昆陽解圍,漢威大震,海內豪傑,往往起應,殺死牧守,自稱將軍,用劉玄更始年號,靜待詔命。劉秀由昆陽出略潁川,屯兵巾車鄉,擒住郡掾馮異,面加訊問。異字公孫,潁川郡父城人,少好讀書,頗通兵法,曾為潁川郡掾,監督五縣。當時留居父城,與父城縣長苗萌,為莽拒漢。及聞劉秀出兵略地,料他必來攻父城,父城守兵甚少,因欲向旁縣招兵,孑身外出,不料被秀軍擒住。押入見秀,異既供述姓名履歷,復申說道:「異孑然一身,無關強弱,死亦何妨,但有老母留居城中,若明公肯釋異見母,異願歸據五城,聊報公恩!」秀聽他語誠意美,即縱令回去。異返至父城,對著苗萌,極言劉秀仁明,不如歸降,萌依了異言,即與異出降劉秀,異為傳檄四城,盡令歸漢,秀即留異與萌,共守父城。
  嗣是縯秀二人,威名日盛,新市平林諸將,陰懷猜忌,嘗向劉玄處進讒,以為劉縯不除,必為後患。劉玄本不識好歹,又被他一番浸潤,當然動心,乃與諸將商定密謀,待機發作。會王鳳李軼等,自昆陽城輸運糧械,接濟宛城,諸將以為時機已至,即入獻狡謀,借著犒軍名目,大會將吏,縯當然在列。劉玄見縯佩劍,故意的說他奇異,欲即取視,縯性情豪爽,不知有詐,當即拔劍出鞘,付與劉玄。玄接劍在手,把玩不釋,新市平林諸將,不禁著急,忙使繡衣御史申徒建,獻上玉玦,玄仍然不發一言。我說他還是厚道。諸將無可奈何,只暗怨劉玄無能,未幾罷會,玄將劍仍付與縯,返身入內,縯攜劍趨出,大眾皆散。縯舅樊宏,私下語縯道:「我聞鴻門大會,范增嘗三舉玉縯,陰示項羽,今日申屠建復獻玉縯,我看他居心叵測,不可不防!」縯似信非信,微笑無言。其實劉玄向縯取劍,明是有人教他,待縯將劍奉上,便好誣他謀弒罪名,把他殺死。偏玄遲疑未決,不敢照行,申屠建獻入玉玦,就是叫玄速決的意思,玄又不省,總算縯命尚未絕,才得脫身。但縯以為劉玄庸弱,不足深慮,因此一笑作罷。獨新市平林諸將,未肯就此罷休,又去聯絡李軼,一同設法。軼本在劉縯部下,不屬新市平林黨派,偏他諂事新貴,賣友希榮,竟甘心做那兩黨爪牙,與謀除縯。從前劉秀在宛,曾見軼行為奸詐,勸縯不可信任,縯以為用人不疑,待遇如故,誰知他反覆無常,果如秀言。這是劉縯粗豪之失。有部將劉稷,勇冠三軍,當劉玄稱帝時,稷怒說道:「此次起兵討逆,全是伯升兄弟兩人做成,更始何功,乃敢稱尊號呢?」玄頗有所聞,特授稷為抗威將軍。稷不肯受命,玄遂與諸將陳兵數千人,召稷入問,不待開口,便將他拿下,喝令推出斬首。惱動了劉縯一人,挺立玄前,極力固爭。玄又覺沒有主意,俯首躊躇。不意座旁立著朱鮪李軼,左牽右扯,暗中示意,逼出劉玄說一拿字,道聲未絕,已有武士十餘人,跑到縯前,竟將縯反起來。縯自稱無罪,極口呼冤,偏偏人眾我寡,不容分說,立被他推至外面,與稷同斬。一位首先起義的豪傑,竟枉送性命,徒落得三魂渺渺,馳入鬼門關去了。閱至此不禁長歎。
  劉秀時在父城,聞得阿兄遇害,痛哭一場,當即起身詣宛,見了劉玄,並不多言,只引為己過。司徒官屬,向秀迎弔,秀亦惟依禮答拜,不與私談。又未敢為縯服喪,一切起居飲食,仍如常時。有人問及昆陽戰事,他卻歸功諸將,毫不自矜。何等深沈?原非乃兄所能及。劉玄見秀不動聲色,反覺得自己懷慚,乃拜秀為破虜大將軍,封武信侯,再遣王匡進攻洛陽,申屠建李鬆等進攻武關。
  兩路兵馬,領命去訖。那王莽聞得昆陽大敗,險些兒心膽俱碎,還想詭托符命,鎮壓人心。明學男張邯,進言符命,妄引《易經》,同人卦九三爻辭云:「伏戎於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這三語說作當代的讖文,莽系帝名,升即劉伯升,高陵即高陵侯子翟義,伯升與義,在新室下暗伏兵戎,最多不過三歲,終不能興。虧他援引,虧他解釋。群臣聽邯滿口荒唐,未免竊笑,不過對著莽前,還只得順旨阿諛,齊呼萬歲。莽又令東方將士,解送罪犯數人入都,途次揚言是劉伯升等,已經擒獲,特送入正法云云。百姓也知他是騙語,無人輕信,付諸一笑。假面具總要戳破。時有莽將軍王涉,素信道士西門君惠,惠好談天文讖記,嘗語王涉道:「讖文謂劉氏復興,國師公姓名,就當應讖文了。」涉記著惠言,往告大司馬董忠,復與忠屢至國師殿中,談及讖緯,國師不應。既而王涉屏人與語道:「涉欲與公共安宗族,奈何公不肯信涉呢?」國師就是劉歆,早已曉得讖文,因改名為秀。他見涉語真情摯,才答說道:「我仰看天文,俯察人事,東方必能有成。」涉接口道:「我知新都侯幼年多病,指莽父。功顯君平素嗜酒,指莽母。未見得定有生育,現在新室皇帝,恐非我家所出。涉與莽同宗,故自稱我家。現在董公指董忠。主中軍,涉領宮衛,公長子伊休侯主殿中,歆長子名疊,封伊休侯,為莽中郎將。若能同心合謀,劫帝降漢,彼此宗族,都可保全,否則難免夷滅了!」歆不禁心動,贊成涉議,且語涉道:「當待太白星出現,方可舉事。」涉將歆言轉告董忠,忠因司中大贅莽時官名。起武侯孫伋,亦嘗主兵,不得不邀令同謀。伋卻也許諾,歸至家中,神色頓變,食不下咽,但妻瞧著,料有他事,一經研詰,伋竟和盤說出。但妻大驚,勸伋速去訐發,一對混帳夫妻。伋尚覺不忍,經妻舅陳邯得知,從旁慫慂,且雲伋不自首,邯當獨告,伋無可奈何,只得同去告發。莽忙使衛士分召忠等,忠方閱兵講武,忽聞詔使到來,便欲應召,護軍王咸進說道:「謀久不發,恐致漏泄,不如斬使起事,免為人制!」忠不敢遽發,當即入朝。劉歆王涉,也是奉召前來。莽先召忠入,使黃門官伋惲問狀,忠含糊對答:即由中黃門把忠拿住,忠正擬拔劍自刎,又聽得侍中王望傳旨,但說出大司馬反四字,已被中黃門鋒刃交下,將忠砍死。莽意欲厭凶,再使虎賁諸士,持斬馬劍分砍忠屍,盛以竹器,使用醯醢毒藥白刃叢棘,摻雜器中,掘坎埋著,又是奇想。一面下令收捕忠族。惟不聞傳召歆涉二人,歆涉已知忠被誅,料亦難免,並皆自殺,莽亦不加查究。看官道是何故?他因歆為勛戚,涉系宗室,統是心膂重臣,若將他聲罪定罰,反致張揚內亂,不如令他自盡,反好暗瞞過去,因此不願明言。且查得歆子伊休侯,素性恭謹,實未與謀,但免去中郎將官職,另授中散大夫。歆本漢宗正劉向子,饒有才名,能承父業,平居嘗彙集群書,編成《七略》,上達漢廷:一輯略,二六藝略,三諸子略,四詩賦略,五兵書略,六術數略,七方技略。都下人士,無不因他廣見博聞,嘖嘖稱賞,只是助莽為逆,熱中富貴,終弄到身死名裂,賠笑後人,這豈不是一朝失足,千古銜悲呢?語重心長,為文人者其聽之!話休敘煩。
  且說王莽內遭離叛,外覆師臣,愁得坐臥不安,未遑顧及軍事,乃征還王邑為大司馬,進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苗訢為國師,自己但飲酒啖魚,排遣愁悶,暇時又披覽軍書,倦輒假寐,不復就枕,連那一百二十個美人兒,也是無心顧及。忽又接得外來警報,乃是成紀人隗崔隗義,起兵應漢,推崔兄子囂為上將軍,移檄郡國,號召四方,所有雍州牧安定大尹,俱被殺死,凡隴西武都金城武威酒泉敦煌等郡縣,統被奪去。急得莽愁上加愁,長歎了好幾聲,轉思檄文上面,不知如何說法?密令心腹衛士西出,取得一紙,還都呈閱。莽見檄文所說,曆數自己罪惡,約十餘條,第一條就是鴆殺平帝。當下出坐王路堂,召集公卿,啟示從前為安漢公時,代帝請命的策書,並裝出一種涕泣情形,曉諭群臣。平帝有疾,莽仿周公遺事,藏策金縢。事見《前漢演義》。正在裝腔作勢的時候,又有兩處急報傳來,一是導江郡卒正公孫述,起兵成都﹔一是故鍾武侯劉望,起兵汝南。莽以成都較遠,公孫述又不是漢裔,倒還無甚要緊,只是劉玄未平,又出了一個劉望,卻是可懮。未幾又聞望自立為帝,連故將嚴尤陳茂,統去投降,不由的失聲大叫道:「反了反了。」叫煞也是無益。亟派親信將吏出都,探聽虛實。好幾日得了回報,方知劉望已死,嚴尤陳茂並皆伏誅。莽又覺手舞足蹈,連聲呼道:「好好!」才說到第二個好字,復聽得將吏接口道:「不好哩!劉望與嚴尤陳茂,統被劉玄部將劉信擊死,現在劉信占住汝南了!」莽復驚起道:「有這等事麼?」忽又有人馳入道:「不好了!不好了!」莽只說兩個好字,反引出三個不好來。莽大駭道:「為什麼大驚小怪?」那人說道:「劉玄部將王匡攻洛陽,申屠建李鬆攻武關,已是猖獗得很,今又有析縣人鄧曄於匡,起兵相應,自稱輔漢左右將軍,攻入武關。武關都尉朱萌,已投降了他,右隊大夫宋綱陣亡,連湖縣都失守了!」索性將四方亂事,並作一束,隨筆寫下,較為突兀得勢。莽聞武關攻破,已覺得藩籬撤去,勢甚可危,再加湖縣是京兆屬縣,也致失守,簡直是寇入堂奧,禍等燃眉。當下無可為計,慌忙召入王邑張邯崔發苗訢四大臣,及一班文武百官,商量禦寇要策。王邑等倉皇失色,不知所出,崔發獨進言道:「臣聞《周禮》及《春秋左傳》,俱言國有大災,宜哭以厭之,故《易》亦雲先號咷而後笑,今事變至此,正宜號泣告天,亟求救解!」好一條良策。莽不待說畢,便起座道:「快去快去!」說著即下殿乘輿,由群臣簇擁出城,直至南郊,降輿跪禱,自陳符命本末,且仰天泣語道:「皇天既將大命授與臣莽,何不殄滅眾賊?若使臣莽有罪,願下雷霆殛死臣莽!」天將假手磔汝,不屑雷霆。說罷,拊胸大哭,哭止再禱,磕了無數響頭,然後起立,再命詞臣作告天策文,自陳功勞千餘言,一面召集諸生小民,使他朝夕會哭,特命有司給與粥飯,視有哭得悲哀,並能朗誦策文,即拜為郎官。於是登輿回朝,策拜將軍九人,號為九虎,令率北軍精兵數萬人,東出禦寇。好象兒戲。待九虎臨行時,要他送入妻子,作為抵押,每人又只給錢四千。此時宮中尚藏有六十匱黃金,一匱約萬斤,此外各官署中,統有好幾匱藏著,珠玉珍寶,尚不勝計,莽越加吝惜,只有每人四千文,作為賞賜。試想這般將士,尚肯為莽效力麼?
  九虎將至華陰回溪,據險自守,於匡率弓弩手數千人,登高挑戰,鄧曄率二萬餘眾,從閿鄉南山,繞道北行,直出回溪後面,突入九虎營壘。九虎將顧前失後,頓時慌亂,於匡從高阜望見曄軍,當即馳下夾擊,殺得九虎將大敗虧輸,奪路四逸。二虎將史熊王況,詣闕待罪,莽問他餘眾何在?史熊王況對答不出,抽刀自刎。尚有四虎將竄去,不知下落,只郭欽陳翬成重三虎將,收集散卒,退保京倉。鄧曄開了武關,迎入漢將李鬆兵馬,共攻京倉,數日不下。曄使弘農掾王憲為校尉,率數百人渡過渭水,攻城略地,所過皆降。李鬆亦遣偏將韓臣等,西出新豐,殺敗莽將波水將軍,追奔至長門宮。諸縣大姓,亦糾眾來會,各稱漢將,王憲乘勢招集,直逼長安都城。莽赦城中囚犯,各給兵械,殺豨大豬名豨。與盟道:「如有與新室異心,社鬼當記罪不貸。」盟畢飲血,令後父寧始將軍史諶,帶領出敵。謀至渭橋,各罪犯一哄而散,單剩諶一人一馬,如何禦寇?立即拍馬逃回。城外各路兵士,樂得恃眾橫行,發掘莽祖父妻子墳墓,毀去棺廓,並將莽九廟明堂辟雍,盡付一炬,火光照徹城中,晝夜不絕。十月朔日,各兵攻入宣平城門,正值莽司徒張邯出巡,被大眾劈頭亂砍,立即倒斃。莽司馬王邑,帶回王林王巡邠惲等,分頭堵御,哪裡抵得住一班亂兵?勉強支持了一日,亂兵洶湧異常,各官府邸第,盡行逃亡。到了次日,城中少年朱弟張魚等,恐被擄掠,也投入亂兵,充作前導,火燒作法門,斧劈敬法闥,敬法殿之小門。嘩聲大呼道:「反虜王莽,何不出降?」連呼了好幾聲,裡面仍絕無聲響。各少年恐有埋伏,不敢遽進,但煩勞那祝融氏作了先鋒,接連放火,火勢竄入掖廷,延及承明宮。宮中為莽女黃皇室主所居,就是漢平帝的皇后,莽女自投火中,還算節烈,故特為敘明後號。她見火已向邇,不能避免,遂望火泣下道:「我何面目再見漢家?」說著竟奮身一躍,自投火中,眼見得烏焦巴弓,隨那祝融氏去了。莽避居宣室前殿,但見宮人婦女等,披頭散髮,踉蹌奔入道:「奈何奈何?」莽亦沒法相救,但披著紺服,青赤色為紺。佩著璽紱,手持虞帝匕首,令天文郎持栻在前,栻即近時星盤之類。自己迴旋坐席,隨著斗柄所在,且坐且語道:「天生德於予,漢兵其如予何?」到死還要做作,可笑。轉眼間又過了一夜,亂兵愈逼愈近,群臣倉皇趨進,勸莽避入漸台。莽已二日不食,頭眩目暈,一時不能起行,由群臣扶掖出殿,南下閣道,西出白虎門,門外已有輕車待著,由莽登車前行,少頃已到漸台。漸台築在池中,上架橋樑,四面皆水,群臣以有水可阻,因勸莽至此暫避。莽下車後猶抱持符命威鬥,過橋登台,從官尚有千餘人。司馬王邑,日夕戰守,累得人困馬乏,返奔入宮,四處尋莽,不見形影,乃展轉至漸台,途中遇見子王睦,脫去衣冠,意欲逃生,邑怒叱道:「我為大司馬,汝為侍中,應該為主死節,為何逃去?」睦不得已退至台下,邑亦隨入,父子共替莽固守。時亂兵已殺入殿中,狂呼狂叫道:「反賊王莽何在?」適有宮女出室,顫聲答應道:「已往漸台。」大眾遂趕至台前,圍繞至數百重,望見橋樑已斷,一時不能進去,只用強弩亂射。台上眾官,亦接連放箭,兩下裡對射一陣,矢已皆盡。亂兵見台上無箭,便用板迭橋,蜂擁而入,王邑父子,及邠惲王巡等,還想堵住台門,奮力接戰,戰至天暮,究竟眾寡不敵,並皆戰死。死得無名。亂兵攻入台門,拾級登台,台上尚有眾官守著,又接鬥了好多時,陸續畢命。著名的是苗訢唐尊王盛王揖趙博,賣餅兒也結果了。以及中常侍王參等,均皆被殺。台上已無莽臣蹤跡,單不見莽一人,校尉公賓就,已與眾兵混做一淘,想去殺莽報功,驀見有一人持著璽綬,從內室中出來,便問他道:「璽綬從何處得來?」那人回顧道:「就在內室!」正問答間,又有眾兵到來,便由公賓引入室中,尋至西北角上,果有屍身臥著,仔細一認,正是王莽,當下亂刀分屍,劈做數十段,只有莽首為公賓所梟,持報王憲。其實下手殺莽,便是奪取璽綬的人物,那人本是商民,姓杜名吳。莽年三十八歲為大司馬,五十一歲居攝,五十四歲稱尊,六十八歲誅死,自居攝至伏誅,居然改元四次,共計一十八年。小子有詩歎道:
  粉身碎骨有誰憐,死後還教臭萬年,
  用盡機心翻速禍,才知翹首有蒼天。
  王憲得了莽首,遂自稱漢大將軍,擁兵入宮。欲知王憲如何處置,待至下回敘明。
  有大過人之材智,方有大過人之功業,觀劉文叔之所為,而益信矣。當其昆陽大戰,冒險直前,何等奮勇?及聞兄縯被害,束身詣宛,獨能不動聲色,躁釋矜平,奸黨不能害,劉玄不能殺,乃知劉縯之死,非無自取之咎,令乃弟處之,亦何至死於非命乎?莽至死且欲欺人,亂兵四逼,尚欲效法周孔,卒至身膏鋒刃,授首他人,作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4:59:05

第七回     杖策相從片言悟主 堅冰待涉一德格天



  卻說王憲擁兵入宮,官吏已皆逃散,只有一班婦女,無從趨避,統是縮做一堆,抖得殺雞相似。憲見婦女們多有姿色,免不得惹起淫心,當令眾兵出外駐紮,只說是婦女無辜,不宜侵犯,但發出庫藏金帛,分犒眾兵。大眾得了犒賞,卻也應令趨出,獨王憲住下東宮,到了夜間,就去傳召一班美女,叫她們侑酒侍寢,就是王莽繼後史氏,偷生怕死,也只好出見王憲,供他糟蹋,直鬧得一塌糊塗。勝似嫁與老夫。憲居然穿帝服,乘法駕,向商人杜吳處,取得天子璽綬,出警入蹕,也想做起皇帝來了。京倉守將郭欽等,聞得京師失守,王莽斃命,沒奈何出降漢營。李鬆鄧曄,馳入都城,將軍申屠建趙萌,從後繼至,查得王憲私懷璽綬,奸占後宮,即把他捕出斬首,憲只快活了三四日,也落得身首兩分。樂極悲生,奈何不慎?當下取莽首級,派人傳送至宛。劉玄命將莽首示眾,百姓恨莽切骨,多去擲擊,甚至將莽舌割下,切作數片,分啖立盡。劉玄因都城已下,會議行止,忽由洛陽傳到捷報,乃是上公王匡,已將洛陽收降,縛住莽太師王匡,國將哀章,械送宛城。王匡縛王匡卻是異聞。劉玄乃待了數日,等到囚犯解入,遣刑官問訊數語,立命誅死。哀章挾詐得官,至此也送命了。又聞得莽將李聖、孔仁,並見前文。俱皆敗亡,豫洛肅清,諸將都勸玄暫都洛陽,不必遠詣長安。玄本來沒有決斷,就依了眾議,命破虜大將軍劉秀,行司隸校尉事,先往洛陽整修宮府,以便定都。
  秀自遭兄喪,不願與聞政事,嘗在官舍中閒居度日,想起從前遊學長安時,曾自明志願,留有二語云:「仕宦當作執金吾,官名。娶妻當得陰麗華。」現在身為大將軍,比長安城中的執金吾,似乎還勝過一籌,獨陰麗華年約及笄,未知她曾否適人?遂著人往探消息。麗華系南陽新野人,秀前適新野,見過一面,雖是淡妝素服,卻生得姿容韶秀,落落大方。秀心中時常記著,以為娶妻不得如麗華,寧可終鰥,自古英雄多好色。所以在舂陵時,年至二十有八,尚未成婚。也是麗華應配真龍,到了十有九歲,尚未許字,至劉秀著人探問,與麗華兄陰識談及,識已無父,樂得與阿妹作主,叫她去做漢大將軍妻室。麗華亦喜逢佳配,便由陰識與來人說明,托他還報。秀欣如所望,當即聘娶,六禮告成,兩美合璧,自然如魚得水,好合無尤。及秀奉玄命為司隸校尉,乃與陰氏告別,仍使歸居新野,自率吏士逕赴洛陽。於是置僚屬,作文移,從事司察,一秉舊章。待至宮府修成,報知劉玄,玄擇日起行。當時三輔官吏,京兆左,馮翊右,扶風,號為三輔。東迎劉玄,見玄麾下諸將,首戴冠幘,服近婦人,莫不暗中竊笑,惟見了司隸僚屬,都不禁心喜道:「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嗣是皆歸心劉秀,不願屬玄。玄既都洛陽,遣使招降赤眉。樊崇等聞漢室復興,卻也有心歸漢,因留部眾分駐青徐,自與部目二十餘人,逕投洛陽,入見劉玄。玄並封為列侯,未給國邑。崇等見劉玄沒甚威儀,已失所望,又不得采邑分封,更難如願,廝混了一二旬,乘隙出走,返入老營。分為二部,崇與逄安為一部,尚有徐宣謝祿楊音等黨羽,另成一部,仍然反抗漢命,略地稱兵。此外又出了一個淮南王,乃是庐江連帥李憲,曾由王莽命為偏將軍,出徇江淮,因聞王莽被殺,遂據住庐江,自稱淮南王。劉玄諸將,卻無意東封,獨謀北略,當下議派遣大將,往定河北。大司徒劉賜,繼縯後任,系是劉玄從兄,獨謂劉秀才可大用,應即遣往,朱鮪等意在阻秀,語多蹊蹺,賜卻一力保舉,駁去眾議,乃令秀行大司馬事,持節渡河,鎮撫州郡。蟄龍出海了。秀不帶多兵,但率親從數百騎逾河,沿途無犯,察官吏,明黜陟,赦囚徒,革除王莽苛禁,規復前漢官名,吏民大悅,爭持牛酒迎接道旁,秀一律卻還,婉言慰諭,無不歡呼。再前行至鄴城,有一士人杖策追來,報名求見,秀立命延入,下座相迎。這人為誰?乃是南陽人鄧禹,系東漢佐命元功,為將來雲台二十八將的領袖。鄭重言之。他少時遊學長安,曾與秀同學,氣誼相投,至是久別重逢,當然歡慰,寒暄甫畢,秀卻笑問道:「我得承制封拜,仲華遠來,莫非想做官麼?」原來仲華是鄧禹表字,故秀有是稱。禹笑答道:「禹不願為官。」秀又笑說道:「官不願為,何苦僕僕風塵,前來尋我?」禹應聲道:「但願明公威加四海,禹得效尺寸功勞,垂名竹帛,便足稱快了。」並非不願做官,實想做個功臣。秀鼓掌大笑,就留禹同食同宿,與語軍情。禹乘勢進言道:「現今山東未安,赤眉等到處擾亂,動輒萬計,更始乃是庸才,不能剛斷,部下諸將,又沒有什麼豪傑,不過志在財帛,但顧目前,明公試想這等庸奴,豈能深謀遠慮?尊主安民,將來四方分崩,必致敗亡!從來帝王崛興,必須天時人事,相與有成,今更始方立,天變不絕,便是不得天時﹔且中興大業,豈凡夫所能勝任?便是不恊人事。明公雖得為藩輔,終屬受制他人,不能自主,依禹愚見,如公盛德大功,為天下所響服,何不延攬英雄,收服人心,立高祖大業,救萬民生命,一反掌間,天下可定,勝似俯首依人,事事受制哩!」秀不覺大悅,「安知非僕」之志願,從此激成。令禹常居左右,事必與商,且飭部眾呼禹為鄧將軍。
  先是秀居兄喪,陽為談笑,陰寓悲傷,枕席間常有淚痕。父城留守馮異,當秀入洛陽時,路過父城,異嘗開門出迎,奉獻牛酒,秀乃令為主簿,使前縣長苗萌為從事。異遂從秀至洛,且薦舉同裡銚期銚音姚。叔壽段建左隆等,並為掾吏。嗣是異一心事秀,秀亦推誠倚任。異見秀平時納悶,料知秀不忘乃兄,時為勸解。秀搖手道:「卿勿多言。」及秀往河北,得遇鄧禹說了一篇獨立的計議,異亦稍有所聞,也向秀進說道:「更始亂政,百姓失依,譬如人當饑渴,一遇飲食,容易充飽,今公專任方面,宜急分遣官屬,徇行郡縣,理冤結,布惠澤,方好收拾人心!」秀點首稱善,依議施行。復北向至邯鄲,騎都尉耿純,出城迎謁,秀溫顏接見,偕純入城。純字伯山,鉅鹿宋子縣人,父艾為王莽濟平尹,至劉玄稱帝,使李軼招撫山東,艾即請降,純亦隨見,軼使艾為濟南太守,並因純應對不凡,承制拜為騎都尉,授純符節,令他撫集趙魏各城。純奉令往撫,留寓邯鄲,因此得迎謁劉秀。秀待遇有恩,自然愜意,及趨退後,復見秀部下官屬,各有法度,益加敬服,意欲格外結納,特獻馬及縑帛數百匹。純亦中興名臣之一。故趙繆王子劉林,繆王為景帝七世孫,名元。尚在邯鄲,入見劉秀道:「赤眉現在河東,但教決水灌去,就使他眾至百萬,也好使作魚鱉了。」秀以為此計太忍,默然不應,竟留耿純守邯鄲,自率鄧禹馮異等出徇真定。
  劉林因計不見聽,怏怏不樂,自思卜人王郎,向與友善,不若就去問卜,使決後來吉凶。郎素好誕言,見了劉林,便為道賀。林愕然問故,郎說道:「誰不知劉氏當興?君系劉氏宗室,難道不就此復封麼?」林與言獻計劉秀,不得見從,甚是可惜,郎又說道:「君可逕自稱尊,何必仰仗別人?」林頗有難色,郎復進策道:「我聞得王莽在日,曾由將軍孫建,謂有妄男子武仲,冒充成帝子子輿,已經誅訖,君本姓劉,何妨就作為子輿,號召四方?」《漢書·王莽傳》,曾有武仲冒充子輿,謂為成帝小妻所生,今特借口補敘。林笑道:「我自我,子輿自子輿,怎可混充?如我可冒充子輿,君亦盡可冒充了!」郎躍起道:「君若肯助我起事,我就冒充劉子輿。」好好賣卜,也想稱尊,真是該死。這一席笑語,竟至弄假成真,遂去連結趙國大豪李育張參等,決議起兵。育與參本認識王郎,平時常向郎卜易,卻有幾句被郎說著,所以信郎甚深。此次郎欲起事,想他必有把握,因此慨然允許,就將家中私財,搬取出來,招募壯丁,不到旬日,就聚集至數千人。當下擁戴王郎,就在邯鄲城內,據住官舍,南面稱尊。邯鄲百姓,曉得什麼真假子輿,並且無拳無勇,如何反抗?只好讓他去做皇帝。獨有耿純不服,與從吏夤夜出走,手中尚持著漢節,發取驛舍車馬數十乘,載與俱馳,奔歸宋子。至王郎派人捕純,純早已颺去。郎遂假稱劉子輿,傳檄郡國,略言聖公未知,誤稱帝號,翟義不死,已詣行宮,一派荒誕無稽的文告,布示遠近,吏民哪裡知曉?聞風響應。於是趙國以北,遼河以西,多半向郎上表,自請投誠。上谷太守耿況,已受劉玄使命,遣子弇馳赴長安,貢獻方物。弇字伯昭,年方二十有一,與屬吏孫倉衛包偕行,道出宋子縣,正值耿純帶領從兄訢宿植等,約有數百人,起程北趨,弇與純本不認識,見純從行多人,不由的詫異起來,探問行人,才知邯鄲有獨立消息,稱尊的叫做劉子輿,耿純不肯從命,所以他往。弇乃與孫倉衛包兩人,共商行止,倉與包應聲道:「劉子輿既為成帝後人,應承正統,我等捨此不歸,還想遠行,果將何往?」弇不以為然,按劍叱責道:「子輿小丑,終為降虜,我今至長安,與國家說明,漁陽上谷的兵馬,勇悍可用,然後求得使節,還出代郡,大約在途數十日,便可歸至上谷,征發擊騎,驅除小寇,好似摧枯拉朽,立見掃平,兩君不識去就,恐誤投匪人,轉眼間就要滅族了!」弇未識破假子輿,又欲去投劉玄,亦非良策,惟知邯鄲不能成事,也覺有識。倉包未信弇言,竟悄然逃去,亡歸王郎。只剩弇躑躅道旁,孤蹤西向。忽有途人傳說,謂劉秀轉赴盧奴,自思盧奴與上谷相近,不如還投劉秀,較還得計,乃即返轡北行。
  時耿純已與秀相會,報知王郎為亂,勢甚猖獗,秀恐幽薊一帶,為郎所欺,因擬先定幽薊,還擊王郎,可巧耿弇亦至,遂留為長史,與他同行至薊州。既得入薊州城,乃令功曹王霸,募兵市中,將攻邯鄲。霸字元伯,系潁陽人氏,少為獄吏,慷慨有大志,前時秀略潁川,道出潁陽,得霸與俱,命為功曹令史,至此奉令募兵,偏市人無一應募,轉用冷語相侵,霸不禁懷慚,還白劉秀。秀見人心未附,便擬南歸,官屬也都有歸志,獨耿弇進諫道:「明公從南方到此,大勢未定,奈何南行?現在漁陽太守彭寵,與公有同鄉誼,弇雖家世茂陵,但弇父方為上谷太守,耿弇籍貫,借他自述,省得另表。耿弇王霸皆中興之名臣,故敘筆不略。若征發兩郡兵馬,控弦萬騎,直搗邯鄲,還怕什麼假子輿呢?」秀乃有留意,惟官屬統思南歸,相率喧嘩道:「死且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秀笑指耿弇道:「這是我北道主人,何用多募?」隨即依了弇議,致書漁陽上谷,征發援兵,時已為更始二年春月了。秀尚留住薊城,專待兩郡兵馬到來,進擊王郎。不料王郎移文至薊,購索劉秀,標明十萬戶為賞格。有一個故廣陽王劉嘉子接,嘉系武帝五世孫。貪得厚賞,糾眾應郎,全城擾亂,訛言百出,紛紛說是邯鄲兵至,將捉劉秀。秀因兵單將寡,不便久留,當即帶領親信將士,出南城門,城門已閉,由銚期斬關奪路,方得走脫。晨夜南馳,未敢輕入城邑,行至蕪蔞亭,天寒風烈,食盡腸鳴,馮異至民間乞得豆粥,取供劉秀,秀勉強食訖,復起行至饒陽。一班從吏,連豆粥都不得覓食,真是餓腸轆轆,無力再行。秀乃偽稱邯鄲使人趨入驛舍,索供飲食,驛吏依言進供。偏是這班從吏,好象地獄中放出餓鬼,爭先搶食,頃刻便盡。那驛吏當然動疑,自去槌鼓數十通,托言邯鄲將軍,不久便到,眾皆失色,秀亦升車欲馳,忽然情急智生,徐徐還坐道:「既系邯鄲將軍到來,我等應當相見,不妨從緩!」一面說,一面傳語驛吏道:「請邯鄲將軍入見!」催一句,愈妙。驛吏本是假語,偏劉秀要當起真來,哪裡尋得出邯鄲將軍?只好含糊對答。秀方知驛吏詐謀,安坐了好多時,才起身呼眾道:「邯鄲將軍,想是路上逗留,我等也不便久待了。」眾皆應聲而出,秀即上車馳去。賴有機變。仍然晝夜兼行,一路上蒙犯霜雪,凍得面無人色,膚皆破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到了下曲陽,傳聞邯鄲追兵,即在後面,大眾又驚慌得很,急趨至滹沱河。前驅候吏,還言河水長流,無船可渡,秀再命王霸往視,霸馳至河濱,但見流水潺潺,寒風獵獵,東西南北,並無一船,不由的嗟歎起來。轉思追兵在後,死生總須一渡,不如扯一個謊,叫眾人齊至河邊,再作計較。乃趨還白秀道:「河冰方合,正好速渡,」此君也有應變才。眾聞言大喜,開步便走。說也奇怪,待至大眾臨河,果然冰堅可涉,當即依次渡河,渡到對岸,冰又解散,霸暗暗稱奇,一時也無暇說明。莫非人定勝天。及抵南宮,兜頭颳起一陣大風,雨隨風下,滴瀝不絕,累得大眾衣衫盡濕,冷不可當。又是一番苦楚。秀見道旁有一空舍,當即下車避入,好在空舍中貯有積薪,復有宿麥,並且廚灶兼全,鄧禹馮異,就做了兩個火夫,一爇火,一抱薪,鍋中煮飯,灶上烘衣。秀脫去外袍,烘了片時,略覺乾燥,麥飯亦已煮熟,便由異盛了一碗,奉與劉秀,尚有餘飯未盡,與眾同食,不夠半飽,但稍稍得過飯瘾,已算幸事。此時也不遑尋問主人,由秀登車復走,眾亦隨出。趨至下博,四面各有歧路,不知所從,俄有白衣老人,踉蹌前來,並未問及行蹤,即舉手指示道:「努力努力!此去南行八十里,就是信都,信都太守,尚為長安守住此城,可以前往。」秀正要向他稱謝,不意白衣老人回頭急走,倏忽不見,大眾不勝驚異,秀亦知白衣老人不是凡品,遂依他指導,逕往信都。信都太守任光,表字伯卿,籍隸宛縣,素性謹厚,少為縣吏,漢兵至宛,見光衣服鮮明,意欲加害,虧得光祿勛劉賜,替他救免,薦為安集掾,尋拜偏將軍,隨秀至昆陽,同破王邑王尋,得遷信都太守。及王郎僣號,傳檄信都,光不肯服從,獨與都尉李忠,縣令萬修等,恊力固守。郡掾持檄勸光,光將他斬首示眾,招集精兵四千人,為死守計。適劉秀狼狽到來,光正慮孤城難全,得秀親至,喜出望外,立即開城迎入,吏民素聞秀仁名,亦皆歡呼萬歲。秀略述途中苦況,並言王郎勢大,恐難與敵,意欲還見劉玄,請兵北討。任光見秀兵寥寥,自己亦不過數千部眾,只有護秀西行的能力,沒有助擊王郎的軍容,心下頗費躊躇,李忠萬修,亦謂不若派兵送秀,以便請兵。正遲疑間,忽報和戎太守邳彤來會,光當然出迎,與同見秀。彤字偉君,家世信都,曾為莽和成卒正,居下曲陽,前次秀徇河北,彤舉城出降,因改名和成為和戎,使彤居守。彤感念秀德,故與任光同無貳心。兩人皆隸名雲台,故分敘履歷。彼此相見益歡,共商行止。彤聞秀議定西行,慨然諫阻道:「海內吏民,歌吟思漢,已有數年,所以更始稱尊,天下響應。今卜人王郎,假名乘勢,集眾烏合,雖得牢籠燕趙,究屬根本未固,若明公號召二郡兵民,仗義往討,何患不克?今欲捨此西歸,非但空失河北,必且驚動關雒,墮威失機,甚非良策!試想明公西去,邯鄲無事,必且繕兵整甲,長驅南來,吏民誰肯千里送公?統皆繫念妻孥,中途逃歸,人心一散,尚可復收麼?」秀恍然道:「偉君所言甚是,我當照行。」遂留住信都,光即行文旁縣,征發兵士,好幾日只得四千人,秀尚嫌不足,欲向城頭子路及刁子都兩處借兵,當有一人閃出道:「不可不可!」正是:
  莫呼將伯求為助,畢竟男兒當自強。
  欲知何人出諫劉秀,待至下回報明。
  鄧禹杖策追秀,相見之下,從容計劃,即進秀以興漢之謀,此為中興名臣所未及。故雖智不及良平,勇不及韓彭,而後人推為功臣之冠,良有以也。王郎■號,劉林助虐,秀狼狽南趨,幾不得免,豆粥麥飯,何等困窮?孟子所謂「天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然後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彼劉秀亦猶是耳!必至如滹沱河之不得濟,乃出神力以助之,河冰甫合,復繼以大風雨,此正天之巧為磨煉也!非歷過諸艱,寧能造成真主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4:59:25

第八回     投真定得婚郭女 平邯鄲受封蕭王



  卻說劉秀欲向城頭子路,及刁子都處乞援,即有一人出為諫止,那人就是信都太守任光。光進說道:「城頭子路刁子都,俱是亡命盜賊,何足深恃?兵不在多,但教恊力同心,自能成功。明公前破莽將時,嘗以一敵十,何患王郎?」秀乃罷議。究竟這城頭子路,乃是何人?他姓愛名曾,字子路,本東平人,曾與肥城人劉詡,起兵盧縣城頭,因號為城頭子路,聚眾至二十萬,寇掠河濟間。劉玄初立,曾與詡亦上表稱賀,玄拜曾為東萊太守,詡為濟南太守,皆行大將軍事,暫示羈縻。刁子都起兵東海,前文已經敘及,見第三回。惟刁子都亦受劉玄封爵,拜揚州牧。後來城頭子路刁子都,皆為部下所殺,這且慢表。隨筆了過。惟劉秀既聽了任光,不願乞援,遂拜任光為左大將軍,兼信都都尉﹔李忠為右大將軍,邳彤為後大將軍,仍任和戎太守﹔萬修為偏將軍,並封列侯。李忠字仲都,東萊黃縣人,萬修字君游,扶風茂陵人,補敘履歷,不略功臣。這數人皆身任軍將,從秀出城,留南陽人宗廣領信都太守事。耿純自請回鄉招兵,前來會師,秀即令去訖。任光多作檄文,頒示河北,文中偽云:大司馬劉公,率城頭子路刁子都各兵,有眾百萬,從東方來,擊諸反虜等語。河北吏民,本多為王郎所欺,望風聽命,此次得了檄文,又不禁惶惑起來,轉相告語,未知適從。秀挈眾至堂陽縣境,時已昏暮,趁著天色昏黑,揚旗縱火,散騎澤中,嚇得堂陽縣吏,魂魄飛揚,急忙開城迎降。轉至貫縣,縣吏無法抵敵,也照堂陽一般,出城迎入。昌城人劉植,方聚兵數萬,據城自守,當由秀使人招撫,植即投誠。秀使植為驍騎將軍,仍領舊部,於是兵威少震。可巧耿純亦招集宗族賓客,共二千餘人,連老幼男女一並帶來,與秀相見。秀使為前將軍,封耿鄉侯,純從兄訢宿植,並皆授職偏將軍,撥兵為助,令他兄弟前撫宋子城,縣吏卻也聽命。純使訢宿植歸燒庐舍,然後返報。秀問純何故毀及家庐,純答說道:「明公單車出使,鎮撫河北,本沒有甚麼重賞,可以餌人,不過靠著平時德惠,曲示懷柔,才見士眾樂附,所過皆降。今邯鄲自立,北州疑惑,純雖舉族歸命,老弱皆行,猶恐宗人賓客,或有異心,仍然逃歸,因此燒去庐舍,絕他返顧,方能使他凝神壹志,服事明公哩!」秀不禁贊歎。再命純帶領前軍,北向出發,降下曲陽,進攻中山。秀亦率眾繼進,得拔盧奴,再傳檄至邊郡,令他共擊邯鄲,郡縣又陸續響應。惟故真定王劉揚,聚眾十餘萬,聯合王郎,未肯歸附。秀頗以為懮,驍騎將軍劉植獻議道:「植與揚有一面交,願借三寸不爛的舌根,說使歸降!」秀聞言大喜,便令植往說劉揚。植只帶得隨身數騎,逕往真定,過了數目,便即返報道:「揚已被植說下了,但揚欲與公結為姻親,植亦替公承認,事同專擅,特來請罪。」秀驚疑道:「我尚無子女,如何聯姻?有妹伯姬,又許字李通為繼室,已有成議了。」應上起下。植答說道:「揚有甥女郭氏,願奉箕帚。」秀又以曾娶陰氏為嫌,植笑答道:「天子一娶九女,諸侯且一娶三女,兩妻也不得為多,況劉揚新附,若不與結為姻親,如何可恃?植所以擅事代允哩!」謝媒酒穩當了。秀乃心喜,即令植齎著金幣,送作聘禮,自己也即隨往,揚率眾迎接,開館延賓,擇了一個黃道吉日,即將甥女郭聖通,裝束停當,送至賓館,與秀成婚。秀見郭氏丰容盛鬋,華服靚妝,雖不及陰麗華的秀雅,卻也纖穠合度,不等凡姝。當下行過了禮,洞房合巹,並枕交歡,不消細敘。嗣聞女父郭昌,素有義行,曾將田宅財產數百萬,讓與異母兄弟,名著全國。女母劉氏,乃是真定恭王普女兒,普為景帝七世孫。生長王家,獨循禮教,持身節儉,有賢母風。秀想父母如此,該女當必不俗,因此由愛生敬,由敬生寵,比從前待遇陰氏,加厚三分。敘明郭氏家族,復伏下被廢禍根。
  過了數日,就出擊元氏房子二縣,先後攻下。再進至鄗,鄗城縣長,卻也不敢迎敵,投書請降﹔偏有大姓蘇氏,不願迎秀,竟去召入王郎將吏李惲,率兵來敵漢軍。當有探馬報知耿純,純請秀暫留驛舍,自領前軍埋伏城隅,專待李惲到來。惲不防有伏,昂然馳至,被純挺馬突出,兜頭一槍,把李惲刺落馬下,各兵驚溃,純乘勝搶入城中,得將鄗城據住。查得大姓蘇氏頭目,殺死數人,餘皆崩角稽首,不敢違命。鄗城一下,移軍進攻柏人,王郎木將李參,方在柏人駐紮,聽得漢軍前來,便引兵至要路截擊,兩下交鋒,漢軍很是奮勇,殺得李參招架不住,奔還柏人。劉秀麾兵追趕,直抵城下,撲攻數日,不能得手。適有漢中校尉賈復,長史陳俊,奉著漢中王劉嘉命令,詣營下書。此劉嘉與前文廣陽王同名異人。秀立即召見,取閱來書,才知嘉已得勢,定都南鄭,收降武當山草寇延岑,集眾數十萬人,此次與秀通問,意在聯盟,且將賈復陳俊,薦入秀營,俾作臂助。秀覽畢大悅,賜令二人旁坐。問明履歷,二人答稱同居南陽,不過互分縣籍,複字君文,系南陽冠軍縣人,俊字子昭,系南陽西鄭縣人。書法見前。秀與嘉系出同支,嘉為舂陵侯劉買玄孫,是秀族兄,王莽時被黜為民,劉玄即位,封嘉為漢中王,秀因族兄舉薦人材,定必不謬,且看他英姿吐屬,確非庸常,乃即拜復為破虜將軍,俊為安集掾。兩人方拜命趨出,忽有弁目入報道:「舍中兒犯法不謹,被軍令祭遵格斃了!」祭,讀如債。秀勃然道:「祭遵敢擅殺我舍兒麼?」說著,顧令左右,即欲捕遵。主簿陳副在側,忙進說道:「公嘗欲軍隊整齊,今遵奉法不避,明明是仰承公令,怎得言罪?」秀乃省悟,赦遵不究,且進拜遵為刺奸將軍。嘗語諸將道:「諸卿當慎防祭遵,他敢殺我舍中兒,必不肯私庇諸卿哩!」甚得用人之道。諸將聽了,當然畏服祭遵。遵字弟孫,潁川潁陽人,少好經書,家本饒富,獨遵如貧人,惡衣菲食,及喪母時,親自負土起墳,縣吏目為鄙吝,屢加侵侮,遵乃散財結客,擊殺縣吏,時人因此憚遵,至秀破王邑王尋,還過潁陽,遵孑身投謁,居秀門下,遂得逐漸知名。遵亦中興名臣。
  秀軍久圍柏人,兼旬不克,或勸秀留此無益,不如移軍鉅鹿,進圖東北,秀乃引兵略鉅鹿郡,拔廣阿城。夜間披覽地圖,見鄧禹在旁,便指示道:「天下郡國甚多,現在什只得一,汝前言反掌可定,談何容易?」禹答說道:「方今海內擾亂,人望明君,如望慈母,總教有德便興,不在大小緩急哩!」要言不煩。秀一笑而罷。越宿再擬進兵,忽聞外面嘩聲不絕,急忙傳問,有人報稱漁陽上谷兵馬,已到城外,恐是由王郎遣來。帳下諸將,聽了此言,未免失色。秀將信將疑,親登城樓,俯首詰問,驀見來軍中躍出一人,倒身下拜,仔細審視,不是別人,乃是薊城相失的耿弇。當下大喜過望,即命開城延入,詳問一番。弇備述顛末,方知漁陽上谷兵馬,實是耿弇招來。先是薊城亂起,弇遲走一步,未及相隨,待至混出城門,追了數里,仍然不及,自思前行無益,不如北還上谷,發兵助秀。當下掉頭急走,歸見父況,請發兵急攻邯鄲。況正接得王郎檄文,躊躇莫決,既聞弇言,便即集眾會議,功曹寇恂,門下掾閔業同聲道:「邯鄲猝起,未可信響,今聞大司馬秀,系劉伯升母弟,尊賢下士,何不相從?」況皺眉道:「邯鄲方盛,我不能獨拒,如何是好?」寇恂道:「今上谷完固,控弦萬騎,正可詳擇去就,恂願再東約漁陽,齊心合眾,邯鄲便可蕩平了。」況頗以為然,乃遣恂東往漁陽。時漁陽太守彭寵,亦由王郎移檄,促令歸附,寵部下多欲從郎,獨安樂令吳漢,護軍蓋延,狐奴令王梁,勸寵從秀,寵也覺狐疑。吳漢出止外亭,尚欲設法諫寵,適有一儒生趨至,面目文秀,漢召與共食,詢及道路傳聞。生言邯鄲所立,實非劉氏,只有大司馬劉公,所至歸心。吳漢大喜,便詐為秀書,征發漁陽兵士,囑生持往見寵,且使具述所聞。生如言持去,漢復隨入,兩人先後白寵,方將寵心說動。可巧寇恂馳到,證明邯鄲偽主,請寵速發突騎二千人,步兵千人,與上谷會師,同攻邯鄲。寵依言發兵,即令吳漢蓋延王梁為將,與恂偕行。南經薊郡,偏遇王郎大將趙閎,並力殺去,將閎砍死。恂使吳漢等守待界上,匆匆報知耿況,況即照漁陽兵數,調發出來,亦令三人為將,一是寇恂,一是耿弇,一是上谷長史景丹。三人領兵出境,與吳漢等相會,六條好漢,所向無前,沿途擊斬王郎將士,約三萬級,連下涿郡中山鉅鹿清河河間等二十二縣,直抵廣阿。摹寫聲容,數語已足。遙見城上遍懸大漢旗幟,便由景丹勒馬高呼道:「城守為誰?」守兵答道:「是漢大司馬劉公!」其聲震耳。丹等大喜,便令耿弇前導,共至城下。適值劉秀登城,弇一見便拜,起身入城,具述大略。秀即使弇迎入諸將,諸將一一參見,秀看他個個威武,統係將才,便依次問明籍貫姓字:寇恂答稱昌平人,字子翼﹔景丹答稱櫟陽人,字孫卿﹔吳漢答稱宛人,字子顏﹔蓋延答稱安陽人,字巨卿﹔王梁字君嚴,與蓋延籍貫相同﹔俱是二十八將中人,籍貫姓氏由他自述,與初敘耿弇時略同。耿弇前已從秀,當然不必問答了。秀問畢大悅道:「邯鄲將帥,屢言發漁陽上谷兵,我亦謂將發二郡兵馬,聊與相戲,不意二郡將吏,果為我前來,我當與諸君共圖功名便了。」於是宰牛設宴,大饗將士,待至飲畢,立即開城出兵,東赴鉅鹿,令景丹寇恂耿弇吳漢蓋延王梁六人,俱為偏將軍,一面承制封拜,遙授耿況彭寵為大將軍,並封列侯。軍至鉅鹿,正遇劉玄所遣尚書僕射謝躬,亦率兵來討王郎,兩下會合,將鉅鹿城團團圍住,守將王饒,固守不下。忽由信都傳來急報,乃是城中大姓馬寵,潛降王郎,迎納郎將,執住留守宗廣,及右大將軍李忠家屬。忠不禁大怒,因馬寵弟隨為校尉,當即召入,把他格死,諸將皆大驚道:「君家屬在人手中,奈何格死人弟?」忠慨然道:「為國忘家,敢縱賊不殺麼?」秀聞言贊美,便使忠還救家屬,忠尚不肯往,旋聞劉玄已遣兵攻破信都,乃使忠還行太守事。王郎又遣將倪宏劉奉,率數萬人來救鉅鹿,秀率部將至南音憐。逆戰,前軍失利,景丹麾使突騎出擊,縱橫馳驟,大破敵兵,倪宏等倉皇遁去,秀欣然道:「我聞朔方突騎,乃天下精兵,今果所見不虛了!」道言甫畢,即由耿純獻議深:「久圍鉅鹿,徒致疲敝,不若往攻邯鄲,邯鄲一破,鉅鹿不戰自服了!」說得甚是。秀乃留將軍鄧滿攻鉅鹿,自督將士進攻邯鄲,連戰皆捷,直抵邯鄲城下。王郎勢窮力蹙,使諫議大夫杜威至軍,奉書乞降。秀責王郎偽充劉氏,罪在不赦,杜威不肯承認,還說王郎是成帝遺體,秀奮然道:「就是成帝復生,天下且不可得,況是個假子輿呢?」快語。威復說道:「明公以仁信著名,今日邯鄲既降,亦應封邯鄲主為萬戶侯。」秀又答道:「他敢冒充漢裔,待以不死,也算寬仁,還要想做萬戶侯麼?」威知不可說,轉身自去。秀督兵猛攻,又過了二十多日,城內不能支持,王郎少傅李立,夜開城門,納入漢兵,王郎劉林,從後門出走,覓路竄去。秀將王霸,與臧宮傅俊等人,夤夜追郎,郎被追及,一介卜人,何來武勇?立被王霸一刀劈死,梟了首級。只有劉林不知去向,無從追尋。當即攜首歸報,秀錄霸功勞,加封王鄉侯,連臧宮傅俊等,亦並給厚賞。臧宮字君翁,潁川郟人,初為亭長,繼入下江兵中,轉從劉秀,屢立戰功﹔俊字子衛,亦為潁川襄城縣亭長,襄城為俊故里,合族聚居,及秀至襄城,俊投入秀軍,家族被莽吏收誅,故秀與王邑交戰時,俊爭先突陣,殺敵最多。兩人俱列入雲台。兩人與霸同郡,甚是投契,在軍中常與霸同營。惟霸善馭士卒,恤死撫傷,事必躬親,所以後來劉秀即位,任霸為偏將軍,兼領宮俊兩部兵馬,另用宮俊為騎都尉,事見後文。
  且說劉秀既收復邯鄲,誅死王郎,所有郡縣吏民,與王郎往來文書,悉令毀去,顧語諸將道:「好使反側子自安。」一面部署吏卒,支配各營,眾言願屬大樹將軍。看官道大樹將軍為誰?原來是偏將軍馮異。異為人謙退不矜,與諸將相遇,常引車避道,進退皆有表識,秩序井井﹔每當休息時候,諸將並坐論功,獨異屏居大樹下,毫不置議,因此軍中呼異為大樹將軍。秀聞眾言,也為贊許,待異益厚。護軍朱祐,系南陽宛人,素與劉秀兄弟交遊,留居幕中,至是從容語秀道:「更始不君,未能定國,惟公有日角相,中庭骨起狀如日,故雲日角。天命所歸,不宜自誤!」秀不待說畢,便笑語道:「快召刺奸將軍,收逮護軍。」文叔也會使詐。祐乃不敢復言。會由長安使至,持入劉玄封冊,封秀為蕭王,即令罷兵西歸,另派苗曾為幽州牧,韋順為上谷太守,蔡充為漁陽太守。秀暗暗驚異,面上卻未曾流露,照常迎入使人,依冊受封。又復細詢來使,始知劉玄遷都長安,大封功臣,所以自己亦得封拜。究竟劉玄如何遷都?如何授封?應該就此敘明:自從劉玄由宛遷洛,居住了四個月,長安軍將申屠建李鬆,屢遣人請玄入關,玄乃令劉賜為丞相,入關繕修宮室,更始二年二月,宮室復舊,遂由申屠建李鬆等,迎玄至長安,入長樂宮,升坐前殿,郎吏兩旁站立,玄面有怍容,惟俯首摩席,不敢仰視。實是無用。諸將朝賀已畢,李鬆趙萌,勸玄封功臣為王,朱鮪獨抗議道:「從前高祖有約,非劉氏不王,今宗室且未曾加封,如何得封他人?」鬆與萌乃請先封宗室,後封諸臣,於是封劉祉為定陶王,祉系劉玄族兄。劉慶為燕王,慶系劉秀族兄。劉歙為元氏王,歙為劉秀族父。劉嘉為漢中王,嘉並見前。劉賜為宛王,賜亦劉秀族兄。劉信為汝陰王。信為賜從子。宗室畢封,乃封王匡為泚陽王,王鳳為宜城王,朱鮪為膠東王,王常為鄧王,申屠建為平氏王,陳牧為陰平王,張卬為淮陽王,廖湛為穰王,胡殷為隨王,李通為西平王,李軼為舞陰王,成丹為襄邑王,宗佻為潁陰王,尹尊為郾王。獨朱鮪辭不受命,乃令鮪為左大司馬,又使趙萌為右大司馬,李鬆為丞相,共秉內政。命劉賜李軼鎮撫關東,李通鎮荊州,王常行南陽太守事。趙萌有女,頗具姿色,由萌納入後宮,大得玄寵。因此玄委政趙萌,萌專權自恣,任情予奪,群小膳夫,都向萌極力逢迎,萌各授官爵,俱著錦衣,長安有歌謠云:「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為此種種腐敗,遂致關中人士,大失所望。
  至劉秀得平邯鄲,遣使告捷,玄乃封秀為蕭王。秀受命後,不由的惶惑不定,晝臥邯鄲宮溫明殿中,默想方法。耿弇乘間趨入,向秀說道:「吏民死傷甚多,弇願歸上谷,添招兵馬。」秀應聲道:「王郎已破,河北略平,還要添甚麼兵馬?」弇答道:「王郎雖破,兵革方興,聖公無才,定難成事,恐不久便將敗滅了。」秀驚起道:「卿失言了,我當斬卿!」弇又說道:「大王待弇,情同父子,弇所以敢披赤心。」秀半晌才說道:「我何忍害卿?卿且說明!」弇申說道:「百姓患苦王莽,復思劉氏,聞漢兵起義,莫不歡騰,如脫虎口,復歸慈母。今聖公為天子,諸將擅命山東,貴戚縱橫都內,政治昏亂,比莽更甚,怎能不敗?大王功名已著,天下歸心,若決計自取,傳檄可定,否則恐轉歸他姓了!」前有鄧禹,後有耿弇,前推後挽,自見成功。秀聽了弇言,點頭無語。忽又有一人進言道:「大王請聽弇言,幸勿遲疑!」秀瞧將過去,乃是虎牙將軍銚期。小子有詩詠道:
  明良會合最稱難,要仗臣心一片丹,
  莫道攀龍原易事,庸材何自慶彈冠?
  欲知銚期如何陳詞,容至下回再敘。
  劉秀既娶陰麗華,復納郭氏女為室,陰先郭後,理應以陰為正妻,郭為次妻。乃以劉賜見助之故,加寵郭氏,厥後且立郭氏為後,名不正,則言不順,無怪其凶終除末也。本編於秀娶陰氏,不過標題,而獨乾郭女之成婚,特為揭出,所以志先事之未慎耳。王郎之敗,本意中事,以之敵秀,不亡何待?惟玄於入關以後,委政宵小,不思籠絡劉秀,徒假以蕭王之虛名,令秀速歸,是正所以促其離心耳。蛟龍得勢,志在奔騰,寧待耿弇銚期之諫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4:59:50

第九回     斬謝躬收取鄴中 斃賈強揚威河右



  卻說虎牙將軍銚期,趁著耿弇進言的時候,也入內白秀道:「河北地近邊塞,人人習戰,號為精勇,今更始失政,大統垂危,明公據有山河,擁集精銳,如果順從眾心,毅然自主,天下誰敢不從?請明公勿疑!」秀聞言大笑道:「卿尚欲如前稱■麼?」原來銚期出薊州城時,為眾所阻,期奮戟大呼道:「■!」眾皆披靡,方得出城。看官道■字何義,古時惟天子出入,才得警蹕,蹕與■同,乃是辟除行人的意思。秀因期直前勇往,氣敵萬夫,平時很加器重,所以有此戲言。於是決計自立,出見長安來使,與言河北未平,不便還都,來使只好辭去。其實邯鄲內外,原已早平,就是鉅鹿,也相繼投降,秀不過設詞拒復,未肯西歸。從此秀自據一方,竟謝絕了更始皇帝。句中有刺。是時梁王劉永,擅命睢陽,永為梁孝王八世孫,更始元年由劉玄使永襲封。公孫述稱王巴蜀,見第六回。李憲自立為淮南王,見第七回。秦豐自號楚黎王,見第四回。張步起瑯琊,董憲起東海,延岑起漢中,田戎起夷陵,並置將帥,侵略郡縣。又有銅馬、大彤、高湖、重連、鐵脛、大槍、尤來、上江、青犢、五校、檀鄉、五幡、五樓、富平、獲索等賊,乘勢蠭起,名目繁多,多約一二十萬,少約數萬,大約不下數十萬眾,所在寇掠。秀擬出兵四討,先遣吳漢北往,調發各郡兵馬,幽州牧苗曾已到,不肯聽命,被吳漢拔劍出鞘,乘曾不備,把他砍死。當下奪得兵符,四處徵調,北州震懾,莫不望風而從,發兵來會,共計得數萬騎,由漢引兵南行。還有耿弇亦奉著秀令,至漁陽上谷二縣徵兵,亦收斬韋順蔡充,苗曾韋順蔡充共見前回。招得許多突騎,南下返報。可巧秀出至清陽,接著兩路人馬,自然喜慰。便拜吳漢耿弇為大將軍,往討銅馬賊。銅馬賊帥東山荒禿上淮況等,方在鄡城,鄡音梟。聞得劉秀引軍進攻,意欲先發制人,立即遣眾挑戰。秀卻令各軍堅壁不動,伺賊至他處劫掠時,卻潛出偏師,截擊要路,奪回財物,一面斷賊糧道。賊求戰不得,求食無著,勉強支持數日,累得饑乏不堪,夤夜遁去。漢軍從後追躡,到了館陶,大破賊眾,一大半棄械乞降,尚有餘眾四竄。適值高湖重連兩路賊兵,從東南來,與銅馬餘眾會合,又來抵禦漢軍。秀乃鼓勵兵士,進至蒲陽交戰,復將賊眾殺得大敗。賊勢窮力蹙,只好投降。秀封賊目為列侯,賊尚不自安,只恐將來有變。秀窺知賊意,飭令各軍歸營,自乘輕騎巡行各寨,降眾方相語道:「蕭王推心置腹,親疏無二,我等能不替他效死麼?」嗣是全體悅服。秀因將降眾分配各營,得眾數十萬,因此關西號秀為銅馬帝。莫非權略。
  秀又探得赤眉別帥,與青犢、上江、大彤、鐵脛、五幡,合十餘萬眾,在射犬城,當即乘銳進擊,連毀數十營壘,賊皆西遁。秀順道南略,招諭河內吏民。河內太守韓歆,舉城出降。歆同邑人岑彭,前曾受劉玄封爵,得為歸義侯,見第六回。嗣為淮陽都尉,道阻不得就任,乃至河內依歆。歆既出降,彭亦進見,面語劉秀道:「彭蒙前司徒矜全,未曾報德,今復得遇大王,願為大王效力!」秀溫語獎勉,即令彭與吳漢,往擊鄴城。鄴城由謝躬居守,從前與劉秀共定邯鄲,還屯鄴中,見前回。秀南擊青犢,曾使人語躬道:「我追賊至射犬,必能破賊,尤來在射犬山南,必當驚走,若仗君威力,擊此散虜,定可一鼓殲滅了!」躬亦稱好計。及秀破青犢,尤來果北走隆慮山,躬留將軍劉慶,及魏郡太守陳康守鄴,自率將士往擊尤來。偏偏窮寇死鬥,鋒不可當,躬反吃了一大敗仗,遁還鄴城。秀因躬留鄴中,動遭牽掣,此次乘躬外出,先遣辯士說下陳康,然後輕兵繼進,逕入城中。謝躬尚全無所聞,還至城下,門正開著,便縱轡進去,不意城門左右,埋伏漢軍,一聲鼓號,便把躬拖落馬下,用繩捆住。岑彭尚欲數躬罪狀,獨吳漢瞋目道:「何必再與鬼徒說話?」道言未絕,已從腰間拔出佩劍,手起劍落,把躬劈作兩段。當下梟首徇眾,眾皆懾伏,不敢異言。躬亦南陽人氏,與劉秀同鄉,前曾與秀相識,同事劉玄,至此積不能容。躬妻嘗密誡道:「君與劉公積有嫌隙,乃不知預備,恐遭暗算!」躬視為迂談,終為所戮。就是躬妻亦被陳康拘禁,連將軍劉慶也被拘住,結果是難免一死,同歸於盡。臣殉主,妻殉夫,也似不可厚非。
  吳漢岑彭,既平定鄴城,仍使太守陳康留戍,自引部兵回報劉秀。秀欲乘勝北上,略定燕趙,自思長安孤危,將來必為赤眉所破,因又擬遣兵西出,伺釁併吞。乃拜鄧禹為前將軍,特分麾下精兵二萬人,屬禹調度,所有偏裨以下,許得自選,指日西行。禹即部署粗定,向秀告辭,秀復問禹道:「更始雖入關中,朱鮪李軼等,尚據守洛陽,若我輩北去,將軍又復西行,他必來窺我河內。河內新定,地方完富,不可不擇人居守。究竟是何人可使,還請將軍教我。」禹答說道:「偏將軍寇恂,文武全材,足當此任。」秀點首稱善,遂召恂入帳,面授恂為河內太守,行大將軍事。恂先辭後受,並請任賢為助。秀因中說道:「從前高祖嘗任用蕭何,關中無阻。我今舉河內委公,願公堅守轉運,給足軍糧,率厲士馬,能勿使他兵北渡,便是現今的蕭酇侯。蕭何曾封酇侯。至若扼住河上,為公外援,我自當另遣良將便了。」恂拜謝而去。秀再命馮異為孟津將軍,使統魏郡河內各兵馬,屯守河上,拒遏洛陽,異亦受命啟行。既至孟津,擇要築壘,屏蔽河內,河內太守寇恂,越得安心籌備,具餱糧,治器械,接濟北軍,源源不絕。蕭王劉秀,自然放膽北進,往擊北寇去了。
  是時劉玄方封李軼為舞陰王,田立為廩丘王,使與大司馬朱鮪,白虎公陳僑,帶領部曲,號稱三十萬眾,保守洛陽,又令武勃為河南太守,管領糧食。聞得劉秀北行,將乘虛進攻河內,馮異早已料著,特寫了一書,遣人投與李軼,書中略云:
  愚聞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項伯叛楚而歸漢﹔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廢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見廢興之事,故能成功於一時,垂業於萬世也!苟令長安尚可扶助,延期歲月,亦恐疏不間親,遠不逾近,公豈真能安居一隅哉?今長安壞亂,赤眉臨郊,王侯構難,大臣乖離,綱紀已絕,四方分崩,異姓並起,是故蕭王跋涉霜雪,經營河北。方今英俊雲集,百姓風靡,雖邠歧慕周,不足以喻。公誠能覺悟成敗,亟定大計,論功古人,轉禍為福,在此時矣!若待猛將長驅,嚴兵圍城,雖有悔恨,亦無及已!
  李軼得書,躊躇了好多時,暗想從前起事,本與劉秀兄弟,很相親愛,悔不該陷沒劉縯,構成嫌隙。現在劉玄庸弱,不足有為,赤眉渠帥樊崇逄安謝祿楊音等,分道入關,樊崇等見第七回。西兵連敗,長安危急,眼見他不能久存,若又事劉秀,恐觸彼前嫌,復難自全,不得已含糊作復,交與來使帶回。馮異正待使歸報,既得復書,忙展開一閱,但見書中寫著:
  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結死生之約,同榮枯之計﹔今軼守洛陽,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唯期轉達蕭王,願進愚策,以佐國安人。
  馮異覽罷,已知軼意,當然喜慰。反間計已得告成了。遂只留數千人屯守,自督銳卒萬餘,北攻天井關,連拔上黨兩城,再回師河南,略定成臯以東十三縣,削平各堡,收降至十餘萬眾。河南太守武勃,聞得成臯一帶,俱降馮異,不由的憤懼交乘,忙率兵萬人,往徇成臯。到了士鄉亭邊,正值馮異引兵到來,兩下相見,不及答話,便即彼此交鋒。異軍素皆整煉,又皆是百戰雄師,無人可敵,偌大武勃,怎能抵擋得住?大約交戰了一二時,勃眾多半敗退,獨有勃不顧死活,還想上前廝殺,巧巧碰著大樹將軍,見前。橫刀攔住,刀戟相交,不到幾個回合,但聽得砉的一聲,勃首已經落地,太不經殺。敗兵慌忙逃散,一半兒做了刀頭鬼,馮異趁勢攻下河南。果然李軼在洛,不發一兵,坐聽武勃授首,袖手旁觀。異因李軼踐言,才將軼原書報知劉秀。秀此時已至河北,連破尤來大槍五幡等賊,追至順水北面,突被賊眾襲擊,倉猝抵禦,竟為所敗。秀只率數騎急走,後面有群賊追來,刃及馬腹,馬負痛欲倒,虧得秀縱身一躍,投落岸下。說時遲,那時快,將軍耿弇,帶同突騎王豐等,前來尋秀,見秀危急萬分,當即奮力殺賊,砍死賊目數人,方將餘賊擊退。王豐見秀在岸下,忙下馬引秀,把他扶起岸上,執轡相授。秀足已受傷,撫住豐肩,方得上馬。耿弇上前請安,秀顧弇微笑道:「幾為賊笑!」是鎮定語。言未已,又有賊眾鼓噪前來,耿弇忙彎弓力射,箭無虛發,射倒前驅賊數名,賊始駭退,弇乃保秀入范陽。餘眾為賊所迫,前已四散,及賊已退歸,才敢趨集,諸將大半聚首,互問主子,都雲不見,眾皆錯愕,不知所為。大將吳漢道:「卿等但期努力,就使我王失蹤,尚有王兄子等在南陽,何患無主呢?」諸將聽著稍稍安心。過了數日,才知秀已退保范陽,乃相偕往會。秀得收集將士,搜乘補闕,不到旬日,軍勢復振,乃復進兵安次,再擊賊眾。賊眾飄忽無常,一黨敗去,一黨復來,秀軍雖連日得勝,終究相持不下,五校賊尤為猖獗,競鬥不退。惱動了一位強弩將軍,姓陳名俊字子昭,籍隸南陽,目無北虜,殺到難解難分的時候,挺身突出,與賊渠短兵相搏,拖賊下馬,格去賊手利刃,揮拳擊賊,中腦斃命。再持短刀殺入賊隊,所向披靡,賊方才膽落,紛紛竄去。俊又當先追擊,直趕至二十餘里,斲死賊目數人,然後馳還。劉秀望見歎息道:「戰將若盡能如此,還有何懮?」力贊陳俊,與前文分敘中興功臣,同體異文。正贊歎間,陳俊已到面前,報稱賊眾已退入漁陽。秀且喜且懮道:「漁陽險固,賊若負弇自守,倒也未易蕩平!」俊答說道:「賊眾輕佻,無糧可因,全恃剽掠為生計,最好是我出輕騎,繞過賊前,諭令百姓堅壁清野,阻絕賊鋒,賊進不得食,退無所據,自然解散,不戰可平了!」秀依計而行,即遣俊帶領輕騎,馳出賊前,巡視民間堡砦,勸令繕守,且代為瞭望保護,所有田野積聚,一並收藏。賊眾無從掠取,果然饑乏,逐漸散去,劉秀益稱俊為神算。
  正要遣將平賊,適接到馮異捷報,附上李軼原書,秀覽罷後,即手書報異,略言季文多詐,切勿輕信。季文即李軼字。一面將原書頒示守尉,飭令戒備,部將多以為非策。哪知蕭王秀是計中有計,將乘此借刀殺人,報復兄仇。也是李軼自取其禍,不得謂劉秀忌刻。約閱月餘,軼竟被人刺死。主使的乃是朱鮪。鮪與軼同守洛陽,分領部曲,本來是沒甚嫌隙,至軼書宣露,鮪始知軼有異謀,使人斃軼。復遣部將蘇茂賈強,領兵三萬餘人,渡過鞏河,直攻溫邑,再由鮪自率數萬兵馬,進搗平陰,牽制馮異。警報與雪片相似,迭傳河內,太守寇恂,當即勒兵出城,移文屬縣,諭令發卒禦敵,同會溫下,軍吏都向恂諫阻,謂宜待眾軍畢集,方可前往。恂慨然道:「溫邑為郡城屏蔽,失去溫邑,郡城將如何保守呢?」遂不從眾議,驅兵急進。既至溫下,諸縣兵亦陸續到來,就是馮異也遣兵來援,士馬四集,旌旗蔽空。恂令士卒乘城,大呼劉公兵到,接連喧噪了好幾聲。望見敵軍陣動,便麾兵出擊,踴躍直前,敵軍裡面的蘇茂,最是膽怯,不戰先溃﹔賈強勉力支持,禁不住恂軍奮迅,只好退去。一經退走,陣伍便亂,那寇恂如何肯捨?自然招呼各軍,並力追來,漸漸逼至河濱。蘇茂渡河先遁,茂部下多半溺死﹔賈強遲了一步,即被恂軍圍住,一時衝突不出,竟至戰死。武勃不武,賈強不強,何況一庸弱的劉玄呢?殘眾不及渡河,都為恂軍所獲。恂長驅渡河,擬迫洛陽,可巧馮異亦引兵過河,擊朱鮪途次,與恂會師,同至洛陽城下,環攻了一晝夜。見城上守兵尚盛,料非旦夕可下,乃收兵退歸,各向劉秀處報捷。秀聞河內有警,唯恐失守,及恂書傳入,方大喜道:「我原知寇子翼可重任呢?」子翼即寇恂字,見前文。諸將聯翩入賀,並上尊號,秀搖首不答。忽有一將閃出道:「大王自甘謙退,難道不顧宗廟社稷麼?今宜先即尊位,然後可言征伐,否則彼此從同,究竟誰王誰賊?」快人快語。秀聞聲審視,見是前鋒將馬武,不禁作色道:「將軍休得妄言,莫謂鋼刀不利呢!」想是言不由衷。武乃趨退。
  先是武為綠林豪客,表字子張,也是南陽人氏。自從劉玄稱尊,武與劉秀同事劉玄,共破王尋,因此傾心劉秀,後來又隨謝躬同攻王郎,王郎破滅,謝躬受誅,武乃投入劉秀麾下,充當前鋒。秀愛他材勇,頗加信任,至此獨拒絕所請,引軍還薊。馬武履歷至此補出。復令馬武為先驅,耿弇景丹等為後應,吳漢為統帥,出兵數萬,窮追尤來等賊,斬首至三千餘級,直至俊靡,方才班師。餘賊竄入遼西遼東,為烏桓貊人所抄擊,殺掠殆盡。惟都護將軍賈復,追五校賊至真定,十蕩十決,大破賊黨,身上亦受了許多創痕,退臥營中,幾不能起。當下報達劉秀,秀大驚道:「賈復勇敢絕倫,我嘗不令他自統一軍,正恐他輕敵致傷,今果至此,豈不是失我名將?我聞他妻室有孕,如若生女,將來即為我子婦,幸得生男,我女即嫁彼為媳,不使他懮及妻子呢!」敘得得體。這一番言語,傳入復耳,復格外感激,靜心調養,竟得漸痊。因即馳赴薊城,與秀相見,秀慰勞甚厚,待遇益隆。複字君父,亦南陽人,少時習尚書學,師事舞陰人李生,李生見復英姿卓犖,許為將相器。後事漢中王劉嘉,任為校尉。及劉秀出略河北,復辭嘉從秀,戰必先登,不顧身家,真定一戰,受傷頗重,危而復安,好算得一大幸事。復亦二十八將之一。小子有詩贊道:
  摧鋒陷陣敢爭先,勇士輕生不受憐﹔
  幸有天心陰鑒佑,傷痕複合慶生全。
  賈復至薊,正值同僚諸將,共議勸進,復當然列名,究竟劉秀曾否允議,待看下回自知。
  劉秀之出師河北,為蛟龍出水之權輿,而其危難之處,亦不亞於昆陽遇敵之時。東北有群賊,西南有群敵,秀以孤軍支柱其間,一或失算,即有跋前疐後之虞,豈非危難交迫乎?幸而吳漢岑彭,誘斬謝躬,鄴城下而不懮牽掣﹔寇恂馮異,擊斃賈強,河內固而不患侵陵,故本回事跡頗繁,而獨以二事為標目,揭其要也。若夫賊眾烏合,本不足道,驅而逐之,尚非難事,然順水一役,以智勇深沈之漢光武,且為賊黨所乘,幾不得兑,戰事豈可輕言乎?故劉氏之得中興,雖曰人事,豈非天命?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0:56

第十回     光武帝登壇即位 淮陽王奉璽乞降



  卻說劉秀在薊,諸將又共思勸進,表尚未上,偏秀又下令啟行,從薊城轉至中山,大眾只好整裝隨行。及已到中山城下,秀尚無意逗留,不過入城休息,權宿一宵,諸將趁此上表,請秀速上尊號。秀仍不許,詰旦復出城南趨,行至南平棘城,又經諸將面申前議,秀答說道:「寇賊未平,四面皆敵,奈何遽欲稱尊呢?」諸將見秀無允意,正欲退出,將軍耿純奮進道:「士大夫捐親戚,棄鄉土來歸大王,甘冒矢石,無非欲攀龍附鳳,借博功名,今大王違反眾意,不肯正位,士大夫望絕計窮,盡有去志,恐大眾一散,不能複合,大王亦何苦自失眾心呢?」秀沈吟半晌,方答說道:「待我三思後行。」口脗已漸軟了。說著,復前行至鄗,沿途接得兩處軍報,一是平陵人方望等,從長安劫取孺子嬰,到了臨涇,立嬰為帝,自稱丞相,當被劉玄聞知,遣部將李鬆往攻,一場交戰,望被擊斃,連孺子嬰亦死亂軍中。嬰自被王莽廢黜,黜居定安公第中,及年近弱冠,尚不能識豬狗,莽嘗以女孫妻嬰,即王宇女。及莽已受誅,嬰才得自由,不料方望等把他劫去,硬加推戴,做了一個月傀儡皇帝,竟致斃命,這真叫做禍不單行呢!了過孺子嬰。還有一個公孫述,擊走劉玄部將李寶,已自立為蜀王,此時復聽了功曹李熊諛言,僭稱帝號,紀元龍興。述字子陽,本系茂陵人氏,因自成都發跡,遂號為成家,即用李熊為大司徒,使弟光為大司馬,恢為大司空,招集群盜,奄有益州。劉秀聞得孺子嬰慘死,尚為歎惜,惟公孫述膽敢稱帝,未免不平,因思一不做,二不休,不如依了諸將的計議,乘時正位,免落人後。主見已定,再召馮異至鄗,與決可否。異奉命進謁,從容獻議道:「更始必敗,天下無主,欲保宗廟,唯仗大王,大王正應俯從眾請,表率萬方!」秀答說道:「我昨夜夢赤龍上天,醒後尚覺心悸,恐帝位是不易居呢!」異聽言甫畢,忙下席拜賀道:「天命所歸,精神相感,還有甚麼疑義?若醒後心悸,這是大王素來慎重,乃有此征,不足為憑。」秀尚未及答,忽有軍吏入報道:「有一儒生從關中來,自稱為大王故人,願獻祥符。」秀問及姓名,軍吏答稱姓強名華。秀猛然記著,便向軍吏說道:「我少年遊學長安,曾有同捨生強華,今既到來,應該由他進見便了。」軍吏聞言,便返身出帳,引入強華。秀起座相迎,顧視強華,形容非舊,狀態猶存,當然有幾分認識,便向他寒暄數語,然後詢及來意。強華從袖中取出一函,雙手捧呈,秀接過一閱,封面上標明赤伏符三字,及被閱內文,開首有三語云:
  劉秀髮兵備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
  秀看這三語,已覺費解,乃復質問強華。強華道:「大漢本尚火德,赤為火色,伏有藏意,故名赤伏符。所云四七之際,四七為二十八,自從高祖至今,計得二百二十八年,正與四七相合。四七之際火為主,乃是火德復興,應該屬諸大王,願大王勿疑!」借口釋義。秀開顏為笑道:「這果可深信麼?」強華道:「讖文相傳,為王瑞應,強華何敢臆造呢?」究是何人所造,我願一問。秀乃留華食宿,與談古今興廢事宜,夜半乃寢。翌晨即由諸將遞入表文,大略說是:
  受命之符,人應為大,萬里合信,不議同情,周之白魚,曷足比焉?今上無天子,海內淆亂,符瑞之應,昭然著聞,宜答天神,以塞群望。
  秀批准眾議,乃命有司就鄗南設壇,擇日受朝。有司至鄗城南郊,看定千秋亭畔,五成陌間,築起壇場,高約丈許。並揀選六月己未日,為黃道吉辰,請蕭王劉秀即皇帝位。屆期這一日,巧值天高氣爽,旭日東升,蕭王劉秀,戴帝冕,服龍袍,出乘法駕,由諸將擁至南郊,燔柴告天,禋六宗,祀群神,祝官宣讀祝從,文云:
  皇天上帝,後土神祇,眷顧降命,屬秀黎元,為人父母,秀不敢當。群下百辟,不謀同辭,咸曰:王莽篡位,秀髮憤興兵,破王尋王邑於昆陽,誅王郎銅馬於河北,平定天下,海內蒙恩,上當天地之心,下為元元所歸。讖記曰:劉秀髮兵捕不道,卯金修德為天子。與赤伏符又不同?秀猶固辭,至於再,至於三,群下僉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秀敢不敬承?欽若皇天,祗承大命。
  祝文讀畢,祭禮告終,蕭王劉秀,緩步登壇,南面就座,受文武百官朝賀,改元建武,頒詔大赦,改名鄗邑為高邑。是年本為更始三年六月,史家因劉秀登基,漢室中興,與劉玄失敗不同,所以將正統歸於劉秀,表明建武為正朔,且因秀後來廟號,叫做光武,遂沿稱為光武皇帝。小子依史演述,當然人云亦云,此後將劉秀二字擱起,改名光武帝,看官不要駁我前後矛盾呢!特筆敘明。
  且說劉玄稱尊三載,毫無建樹,部下諸將,多半離心。再加赤眉稱兵入關,守將聞風瓦解,因此關中大震。河東守將王匡張卬,又為漢前將軍鄧禹所破,奔回長安,私下語諸將道:「河東已失,赤眉且至,我等不如先掠長安,逕歸南陽,事若不成,復入湖池為盜,免得在此同盡呢!」諸將均以為然,遂由張卬入白劉玄,勸玄為東歸計。玄默然不應,面有慍色,卬乃退出。是夕即由劉玄下令,使王匡陳牧成丹趙萌等出屯新豐,李鬆移軍揶城,守邊拒寇。張卬心甚怏怏,復與將軍申屠建等密謀,欲劫劉玄出關,仍行前計,建等亦皆贊成。還有御史大夫隗囂,就是前時自稱上將軍,應玄招撫,入關受職,隗囂見第六回。至是聞光武即位,也勸玄見機讓位,歸政河北。玄哪裡肯從?囂因與張卬等通謀,指日劫玄,不料為玄所聞知,竟誘申屠建入殿,伏甲出發,把建殺死。一面遣人召囂,囂早已防著,稱疾不入。玄遂使親兵圍住囂第,並捕張卬,囂與門客突圍夜出,奔還天水。卬卻號召部曲,返擊玄宮。玄親督衛士,且守且戰,哪知卬縱火燒門,烈燄飛騰,急得劉玄走投無路,慌忙開了後門,挈領妻子車騎百餘人,奔往新豐,投依趙萌。萌女為劉玄夫人,見第八回。見玄夫婦狼狽來奔,當即迎納。玄與談及張卬叛亂,並疑王匡等亦有異志,意欲一並除去。萌乃替玄設計,詭傳玄命,並召王匡陳牧成丹三人,入營議事。陳牧成丹,聞召即至,突被萌兵殺出,砍死了事。只有王匡命未該絕,偏偏遲了一步,當有人通知風聲,匡急忙拔營入都,與張卬合兵拒玄。玄既庸弱無能,還要猜忌他人,安得不亡?玄遣趙萌收撫陳牧成丹兩營,往攻長安。張卬王匡據城相持,連日未下。玄再遣使至揶城,召還李鬆,自與鬆督兵援萌,猛撲長安城門。張卬王匡,出戰敗績,分頭竄去。玄乃得返入長安,故宮被毀,殘缺不全,因徙居長信宮。
  怎奈內訌未平,外寇又至,那赤眉渠帥樊崇等,竟從華陰長驅馳入,迫近長安。先是赤眉部眾,分道西進,見前回。連敗劉玄諸將,會集華陰。適有方望弟方陽,欲為兄望報仇,因迎謁樊崇,乘間獻議道:「更始荒亂,政令不行,故使將軍得至此地,今將軍擁眾甚盛,西向帝都,乃尚無一定名號,反使人呼為盜賊,如何可久?計不如求立宗室,仗義討罪,那時名正言順,自不致有人反抗了!」崇徐答道:「汝言亦自有理,我當照行。」原來崇部下有一齊巫,嘗托詞景王附身,為崇所信。景王就是高帝孫劉章,當時曾與平呂氏,復安劉宗,得由朱虛侯晉封城陽王,歿諡曰景。齊巫借此惑眾,或笑巫妄言不道,動輒致病。因此部眾亦憚服齊巫,並及景王。崇得方陽計議,頗思求立景王後裔。齊巫亦乘機慫慂,乃決意探訪景王後人。可巧軍中掠得劉氏子二名,一名茂,一名盆子,二人原是一門弟兄,盆子最幼,為樊崇右校劉俠卿牧牛,呼為牛吏。俠卿查問盆子履歷,確是景王嫡派,當下報知樊崇。崇尚嫌他出身卑微,不足服眾,因再四覓景王支裔,共得七十餘人,及與盆子兄弟,互敘世系,惟前西安侯劉孝,及盆子兄弟,總算是直接景王。崇乃率眾進至鄭縣,令在城北築起壇場,設立景王神主,禱告一番,然後書札為符,共備三份,置諸篋中。兩份系是空札,惟一份寫著上將軍三字。上將軍的名義,系是樊崇創說,以為古時天子將兵,嘗稱上將軍,因將這三字作為代名。劉孝年長,先就篋中摸取,啟視札中,不得一字。劉茂繼進,也摸了一個空札。獨盆子取得上將軍符號,樊崇遂扶盆子南向,領眾朝謁,再拜稱臣。盆子年僅十五,披發跣足,敝衣垢面,驀見諸將下拜,不禁大駭,惶急欲啼。比劉玄還要不如。樊崇忙勸慰道:「不必驚恐,好好藏符!」盆子因懼成憤,竟將符號齧破,擲棄壇下,仍然還依俠卿。俠卿為制絳衣赤幘,軒車大馬,使得服御乘坐,盆子反視為不便,往往偷易舊衣,出與牧兒閒游。俠卿乃將盆子錮居一室,不准出入,就是樊崇等亦未嘗問候,不過假名號召,愚弄人民。崇本欲自為丞相,因不能書算,才將丞相職銜,讓與徐宣,自為御史大夫,使逄安為左大司馬,謝祿為右大司馬,他如楊音以下,盡為列卿,或稱將軍。於是向西再進,直抵高陵,張卬王匡便往迎降,反導樊崇等入攻長安。劉玄聞赤眉到來,亟遣將軍李鬆,領兵出御,自與趙萌閉城拒守。侍郎劉恭,系是劉盆子長兄,前曾入關事玄,受封式侯,此次聞赤眉擁弟為帝,來攻都城,不得不詣獄待罪。玄無暇究治,但望李鬆殺退赤眉,尚可求全。哪知李鬆敗報,傳入都中,不但鬆軍敗死多人,連鬆都被活擒了去。玄心慌意亂,忙召趙萌入議戰守,偏是待久不至,再四催促,反報稱不知去向,累得玄倉皇失措,頓足呼天。忽又有一吏入報道:「陛下快走!赤眉已入都城了!」玄顫聲道:「何人敢放赤眉入城?」吏答說道:「就是李鬆弟李泛。」玄不及再問,搶步出宮,上馬獨行。奔至廚城門,門已大開,加鞭急馳,驀聽後面有婦女聲,連呼陛下,且雲陛下何不謝城?於是速忙下馬,向城門拜了兩拜,這是何禮?令人不解。再上馬出城,落荒遁去。
  樊崇等既得李鬆,使人走語城門校尉李泛,叫他速開城門,方活乃兄。泛為救兄起見,當然開門納入,趙萌等統皆投降。補敘明白。劉恭尚留獄中,及聞劉玄出走,乃脫械出獄,追尋玄至渭濱,才得相見。右輔都尉嚴本,托詞從玄,陰懷叵測,欲將劉玄獻與赤眉。為邀功計,因此劫玄至高陵,領兵監守。樊崇等雖入長安,不得俘玄,遂頒令遠近,說是聖公來降,聖公即劉玄字,見前。封為長沙王,若過二十日,雖降勿受。玄已窮蹙得很,得此命令,只好遣劉恭往遞降書。當由樊崇等准令投降,使謝祿召玄進見。玄隨祿還都,肉袒登殿,殿上坐著十有五齡的小牛吏,倒也沒甚凶威,只兩旁站著許多武夫,統是粗眉圓眼,似黑煞神一般,嚇得劉玄不敢抬頭,沒奈何屈膝殿庭,奉上璽綬。何如一死?劉盆子不發一言,旁有丞相徐宣,代為傳命,總算說了免禮二字,玄始敢起立。張卬王匡等人,怒目視玄,手中按著佩劍,各欲拔刀相向。還是謝祿心懷不忍,急引玄退坐庭下。卬等尚未肯干休,又經謝祿代為說情,劉恭極力籲請,仍然無效。卬與匡同白盆子,必欲殺玄報怨。盆子有何主見?只是閉口無言,卬不待應允,便揮玄出去。玄含淚趨出。劉恭追呼道:「臣已力竭,願得先死!」說罷,即拔出佩劍,意圖自刎。虧得樊崇眼快,慌忙下殿阻恭。恭請崇赦免劉玄,方可不死。崇乃還告盆子,請赦玄為畏威侯。盆子自然許可,就是張卬等亦憚崇勢力,未便遽抗,玄始得暫保頭顱,就借謝祿居宅,作為寄庐。劉恭又進告樊崇,謂應實踐前言,封玄為王,借示大信。崇也以為然,方封玄為長沙王。惟光武帝聞玄破敗,猶懷前誼,有詔封玄為淮陽王,所以史家相傳,但把淮陽王三字,作為劉玄的頭銜。至若赤眉授玄的封爵,卻擱過不提,這且毋庸絮表。看官莫視作閒筆。惟劉玄既依著謝祿,更兼劉恭隨時保護,幸得苟且偷生。也不過是個寄生蟲。無如赤眉暴虐,苛待吏民,京畿三輔,即京兆,左馮翊,右扶風。不堪受苦,還覺得劉玄為主,較為寬平,因擬糾眾入都,將劉玄救出虎口,仍把他擁戴起來,好與赤眉為難。可巧光武帝所遣的鄧禹,掃平河東,渡河西進,沿途嚴申軍律,不犯秋毫。關中人民才將救取劉玄的計策,暫從擱置,專待鄧禹到來。外如關西一帶的百姓,已是扶老攜幼,往迎禹軍,禹輒停車慰勉,俯從民望,百姓無不感悅,真個歡聲載道,喜氣盈衢。禹部下亟請入關,偏禹老成持重,不欲速進,獨面諭諸將道:「我兵雖多,不耐久戰,且前無寇糧,後乏饋運,一或深入,反多危險!赤眉新拔長安,糧足氣盛,未可猝圖,必須待他群居致變,方得下手,現不若往略北道,就食養兵,俟釁乃動,一鼓可下,何必勞敝將士,與這盜賊拚命呢?」部將才不復多言。禹即北徇栒邑,所過郡縣,陸續歸附。惟長安人民,眼巴巴的望著王師,不意禹軍迂迴北去,愈望愈遠,好多時沒有影響,又欲試行前計,盜取劉玄。張卬等恨玄切骨,一得消息,正好借這名目,把玄殺死,當下與樊崇等說明利害。崇亦覺得留玄貽患,乃召謝祿入商,囑使殺玄。祿尚不忍許,卬勃然道:「諸營長多欲篡取聖公,一旦失去,合兵來攻,公豈尚能自存麼?」說得謝祿也為所動,退至宅中,偽言至郊外閱馬,邀玄同行。玄只得從去,及出詣郊外,由祿指示兵士,將玄擠落馬下,用繩縊死。是夕為劉恭所聞,方把屍骸收殮,草草藁葬,兩年有餘的過渡皇帝,弄到這般結局,也覺可憐。莫非自取。後來鄧禹入長安,接奉光武帝詔諭,為玄徙葬霸陵。玄有三子求、歆、鯉,奉母往洛陽,俱得封爵。求受封為襄邑侯,承玄遺祀﹔歆為谷孰侯﹔鯉為壽光侯,這都是光武帝的例外隆恩。小子有詩歎道:
  不是真龍是假龍,玄黃血戰總成凶﹔
  聖公一死猶稱幸,妻子安然沐帝封。
  劉玄死時,光武帝已入洛陽。欲知光武帝入洛情形,且至下回再敘。
  少康復夏,宣王紹周,歷史上傳為美談,若漢光武之中興,亦夏少康周宣王之流亞耳。自鄗南即位,而帝統有歸,當時之盜名竊字者,至此始逐漸湮沒。蓋明月出而爝火無光,理有固然,亦何足怪?必假強華之呈入讖文,資為號召,得毋猶跡近欺人乎?彼庸弱如劉玄,與光武相差甚遠,乃欲擁眾稱尊,是真所謂不度德、不量力者。況古人有言,無為禍首,將受其咎。項羽百戰百克,猶難免垓下之敗亡,何物劉玄,敢貪天位?無惑乎其肉袒奉璽,逃死不遑也。然玄以弱敗,非以暴亡,子孫得受世祿,雖曰幸事,亦有由來,項王無嗣,更始有兒,讀史者可知所鑒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1:32

第十一回     劉盆子乞憐讓位 宋司空守義拒婚



  卻說光武帝即位以後,曾授大將軍吳漢為大司馬,使率朱鄗岑彭賈復堅譚等十一將軍,往攻洛陽。洛陽為朱鮪所守,拚死拒戰,數月不下。光武帝自鄗城出至河陽,招諭遠近。劉玄部將廩邱王田立請降。前高密令卓茂,愛民如子,歸老南陽,光武帝特徵為太傅,封褒德侯。茂為當時循吏,故特夾敘。一面遣使至洛陽軍前,囑岑彭招降朱鮪。彭嘗為鮪校尉,持帝書入洛陽城,勸鮪速降。鮪答說道:「大司徒被害時,鮪曾與謀。指劉縯冤死事。又勸更始皇帝,毋遣蕭王北伐,自知罪重,不敢逃死,願將軍善為我辭!」彭如言還報,光武帝笑說道:「欲舉大事,豈顧小怨?鮪果來降,官爵尚使保全,斷不至有誅罰情事。河水在此,我不食言!」彭復往告朱鮪,鮪因孤城危急,且聞長安殘破,無窟可歸,乃情願投誠。當由彭遣使迎駕,光武帝遂自河陽赴洛。鮪面縛出城,匍伏請罪。光武帝令左右扶起,替他解縛,好言撫慰。鮪當然感激,引駕入城。光武帝駐蹕南宮,目睹洛陽壯麗,與他處郡邑不同,決計就此定都。洛陽在長安東,史稱光武中興為後漢,亦稱東漢,便是為此。回應前文,語不厭煩。光武帝封朱鮪為扶溝侯,令他世襲。這也未免愧對乃兄。鮪不過一個尋常盜賊,僥倖得志,但教保全富貴,已是滿意,此後自不敢再有貳心了。
  御史杜詩,奉著詔命,安撫洛陽人民,禁止軍士侵掠。獨將軍蕭廣,縱兵為虐,詩持示諭旨,令廣嚴申軍紀,廣陽奉陰違,部兵騷擾如故。遂由詩面數廣罪,把他格死,然後具狀奏聞。光武帝嘉詩除害,特別召見,加賜棨戟。棨戟為前驅兵器,彷彿古時斧鉞,漢時惟王公出巡,始得用此﹔杜詩官止侍御,也得邀賜,未始非破格殊榮。嗣是驕兵悍將,並皆敬憚,不復為非,洛陽大安。惟前將軍鄧禹,已由光武帝拜為大司徒,令他迅速入關,掃平赤眉。禹尚逗留栒邑,未肯遽進,但遣別將分攻上郡諸縣﹔更徵兵募糧,移駐大要,留住馮愔宗歆二將,監守栒邑。誰知馮愔宗歆,權位相等,彼此鬧成意見,互相攻殺,歆竟被愔擊斃。愔非但不肯服罪,反欲領兵攻禹。累得禹無法禁遏,不得已奏報洛陽。鄧禹實非將才。光武帝顧問來使道:「馮愔所親,究為何人?」使臣答稱護軍黃防。光武帝又說道:「汝可回報鄧大司徒,不必擔懮﹔朕料縛住馮愔,就在這黃防身上呢!」來使唯唯自去。光武帝便遣尚書宗廣,持節諭禹,並囑他暗示黃防。果然不到月餘,防已將愔執住,交與宗廣,押送都門。是時赤眉肆虐,凌辱降將,王匡成丹趙萌等,不為所容,走降宗廣。廣與共東歸,行至安邑,王匡等又欲逃亡,為廣所覺,一一誅死,但將馮愔縛獻朝廷。愔膝行謝罪,叩首無數。光武帝欲示寬大,貸罪勿誅﹔叛命之罪,不可不誅,光武雖智足料人,究難為訓。一面再促鄧禹入關。
  禹自馮愔抗命,軍威稍損,又復徘徊河北,未敢南行。於是梁王劉永,自稱為帝,見第九回。招致西防賊帥佼強,聯絡東海賊帥董憲,瑯琊賊帥張步,據有東方。還有扶風人竇融,累代仕宦,著名河西,嘗與酒泉太守梁統等友善,歸附劉玄,授官都尉。至是因劉玄敗死,為眾所推,號為大將軍,統領河西五郡,武威張掖酒泉敦煌金城,稱為河西五郡。撫結豪傑,懷輯羌胡。此外又有安定人盧芳,詐稱武帝曾孫劉文伯,煽惑愚民,佔據安定,自稱上將軍西平王,且與匈奴結和親約。匈奴迎芳出塞,立為漢帝,復給與胡騎,送歸安定,聲燄漸盛。就是隗囂奔還天水,見第十回。仍然招兵買馬,蟠踞故土,自為西州上將軍。三輔耆老士大夫,避亂往奔,囂無不接納,引與交遊。以范逡為師友,趙秉蘇衡鄭興為祭酒,申屠剛杜林為持書,馬援王元等為將軍,班彪金丹等為賓客,人才濟濟,稱盛一時。鄧禹聞他名震西州,乃遣使奉詔,命囂為西州大將軍,使得專制涼州朔方事宜。囂答書如禮,與禹連和。禹乃放心南下,往擊赤眉。
  赤眉將帥,雖奉劉盆子為主,但不過視同傀儡,無一稟命。建武元年臘日,赤眉等置酒高會,設樂張飲,劉盆子出坐正殿,中黃門等持兵後列。酒尚未行,大眾離座喧呼,互相爭論。大司農楊音,拔劍起詈道:「諸卿多系老傭,今日行君臣禮,反敢擾亂至此,難道宮殿中好這般兒戲麼?若再不改,格殺毋悔!」大眾聽了,並皆不服,霎時間鬧做一堆,口舌紛爭,拳械並起。劉盆子慌得發抖,幸經中黃門扶他下座,躲入後廷。楊音見不可當,只好卻走。亂眾大掠酒肉,飽嚼一頓,還想入內殺音。衛尉諸葛稚,勒兵入衛,格斃亂黨百餘人,方得少定。餘眾陸續散去,稚始引兵退出,楊音亦得馳歸。惟劉盆子遭此一嚇,不敢出頭,但與中黃門同臥同起,苟延性命。當時掖庭裡面,尚有宮女數百人,赤眉置諸不問。不去掠做婢妾,還算有些禮義。可憐這班宮女,鎮日幽居,無從得食,或在池中捕魚,或就園中掘蘆菔根,即蘿蔔根。胡亂煮食,終究是不得療饑,死亡累累,積屍宮中。尚有樂工若干人,衣服鮮明,形容枯瘦,出見劉盆子,叩首求食。盆子使中黃門覓得糧米,每人給與數鬥,才得一時救饑。未幾又復絕糧,仍做了長安宮中的餓鬼。俗語說得好:「寧作太平犬,毋為亂世人。」照此看來,原非虛言。建武二年元旦,赤眉等又復大會,聚列殿廷。式侯劉恭,料知赤眉無成,已在前夜密教盆子,囑使讓位。是日樊崇以下,俱請盆子登殿受朝。盆子尚有懼意,勉強跟著劉恭,慢步出來。恭即開口語眾道:「諸君共立恭弟為帝,厚意可感﹔但恭弟被立一年,擾亂日甚,恐將來徒死無益,情願退為庶人,更求賢才為主,唯諸君省察!」崇等隨聲作答道:「這皆崇等罪愆,與陛下無涉!」恭復固請讓位。突有一人厲聲道:「這豈是式侯所得專主?請勿復言!」恭被他一駁,惶恐避去。盆子記著兄言,急解下璽綬,向眾下拜道:「今蒙諸君推立天子,仍無一定紀律,黨徒四掠,人民怨憤,盆子自知無能,所以願乞骸骨,退避賢路。必欲殺死盆子,下謝臣民,盆子亦無從逃避。若承諸君不棄,曲賜矜全,貸我一死,感且無窮!」說著,涕灑如雨。虧他記憶,不忘兄教。樊崇等見他情詞悱惻,不禁生憐,乃皆避席頓首道:「臣等無狀,辜負陛下,從今以後,不敢放縱,請陛下勿懮!」語畢皆起,抱持盆子,仍將璽綬佩上,盆子號呼多時,終由樊崇等竭力勸解,護送入內。待大眾退出後,各閉營自守,不復出掠。三輔同聲稱頌,所有避亂的百姓,爭還長安,市無虛舍。不意赤眉等賊心未改,連日不得劫掠,已皆仰屋欷歔,且人民返集都中,免不得攜筐提篋,載貨同歸。赤眉越加垂涎,又復出營打劫,一倡百和,索性大掠一番,無論財貨糧食,一古腦兒取奪得來。驀聞漢大司徒鄧禹,領兵西來,大眾無心對敵,遂收取珍寶,縱火焚闕,把宮庭付諸一炬,方將劉盆子載出,拔隊西行。眾號稱百萬,自南山轉掠城邑,馳入安定北地,沿途所過,雞犬皆空。鄧禹已經入關,探得長安空虛,倍道進兵,逕入長安,屯兵昆明池,大饗士卒。嗣率諸將齋戒三日,禮謁高廟,收集十一帝神主,遣使奉詣洛陽。光武帝加封禹為梁侯,此外各功臣亦晉封侯爵,各賜策文。文云:
  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敬之戒之,傳爾子孫,長為漢藩!
  封賞已畢,便就洛陽建置宗廟社稷,並在城南設立郊天祭壇,始正火德,色仍尚赤。正在制禮作樂的時候,突接到真定警報,乃是真定王劉揚,與綿蔓縣賊勾通,私下謀反。光武帝乃遣將軍耿純,持節往幽冀間,借著行赦為名,探驗虛實,便宜行事。揚為郭夫人母舅,從前光武帝嘗投依真定,得納郭氏,結為姻親。見第八回。至光武即位,揚忽陰生異志,不願稱臣。他與光武帝世系相同,均為高祖九世孫,又嘗項上患癭,故詭造讖文,說是赤九之後,癭揚為主,意欲借此欺人,傳聞遠近。純既至真定,留宿驛舍,探得揚造作訛言,謀反屬實,乃邀揚相見。揚因純母為真定劉氏,頗有親誼,料純不敢為難,且胞弟讓與從兄紺,俱各擁兵萬人,勢亦不弱,怕甚麼一介朝使?於是帶領將士,及兄弟二人,昂然出城,親至驛舍中拜會。純出舍相迎,延揚入內,備極敬禮,復請揚兄弟一同面談。揚兄弟不以為意,就令將士留待門外,大踏步趨入舍中。純與他周旋片刻,只說有密詔到來,當閉門宣讀,俟門已扃閉,立即指麾從吏,把揚兄弟三人拿下。揚兄弟還自稱無罪,經純詳詰反狀,說得他有口難分。詔命一傳,三首駢落。當下開門逕出,宣佈揚兄弟逆案,舉首示眾,眾皆瞠目無言。純又謂汝曹無罪,應該奏聞天子,立揚親屬,仍為汝主。眾情尤為悅服,喏喏連聲,遂引純入真定城。純慰撫劉揚家屬,叫他靜聽後命,方才還報。光武帝果封揚子德為真定王,使承宗祀,真定復平。想仍為了郭夫人面上。
  上黨太守田邑,舉部請降。光武帝使邑持節,招降河東軍將鮑永。永即前司隸校尉鮑宣子,宣為王莽所殺,永伏居上黨,以文學知名。更始二年,征永出仕,遷擢尚書僕射,行大將軍事,鎮撫河東。永領兵赴任,擊破青犢等賊,得超封中陽侯。至劉玄破敗,三輔道絕,光武帝遣使招諭,永尚有難意,拘系使人。及田邑持節招降,方知劉玄已死,乃釋放來使,遣散部曲,封上將軍列侯印綬,但與故客馮衍等,幅巾束首,逕詣河內見駕。光武帝召永入問道:「卿擁有重兵,今已何往?」永離席叩首道:「臣前事更始,不能保全故主,負慚實甚,若再擁眾求榮,更覺無顏。所以一並遣散,束身來歸。」光武帝作色道:「卿言亦未免自大呢!」說著,即揮永使退。時懷縣守吏為劉玄親將,負固不服,光武帝遣將往擊,多日不克,乃更召永與語,使永招降。永與守吏素來相識,奉命往撫,片言即下。帝始大喜,拜永為諫議大夫,引令對食,且賜他上商裡宅,永拜辭不受。尋聞東海盜帥董憲,分兵擾魯,因拜永為魯郡太守,撥兵數千,使他平亂。永受命即行,獨永客馮衍,向有才名,與永來歸,也想博取爵位,借展才能。偏光武帝恨他遲遲來降,廢黜不用,衍未免失望。永就職時,私自慰衍道:「從前高祖誅丁公,賞季布,俱有微權,今我與君同遇明主,何必過懮?」衍意終未釋。後來做了一任曲陽令,誅獲劇盜,仍然不得超遷,坎■終身,惟著述甚富,傳誦當時。後人謂光武知人,尚失馮衍,幾擬衍為賈長沙即賈誼。董江都一流人物,說亦難信,看官但閱《馮衍列傳》,自有分曉,毋庸小子嘵嘵了。敘入鮑永,所以闡揚桓鮑夫婦之前行,至附評馮衍,陰短文人,亦自有特見。
  且說光武帝援據讖文,始登大位,因見人心悅服,諸事順手,乃將赤伏符作為秘本,事多仿行。符中曾有讖語云:「王梁主衛作玄武。」玄武系水神名號,光武帝以為司空一職,管領水土,想符中玄武名目,當是司空代詞。可巧王梁為野王縣令,當即遣使召入,擢梁為大司空。王梁履歷已見第八回中。梁自隨光武帝,平定邯鄲,便令他出宰野王。至入任司空,才未稱職,年餘罷去,改用長安人宋弘。弘曾為哀平時侍中,王莽使為共工,及赤眉入關,脅弘就職,弘投入渭水,經家人救出,佯作死狀,始得免歸。光武帝聞他清正有操,特徵為大中大夫。弘正色立朝,儀容端肅,更為光武帝所稱賞,乃遷為大司空,使代王梁後任,加封栒邑侯。弘持身儉約,所得俸祿,分贍九族,因此位列公卿,不啻寒素。光武帝體貼入微,徙封弘為宜平侯。宜平采邑,比栒邑為多。弘仍分給族裡,家無餘資。嘗薦沛人桓譚為給事中,為帝鼓琴,輒作繁聲。弘朝服坐府第中,召譚加責,不稍徇情。既而光武帝大會群臣,復使譚入殿彈琴。弘正容直入,惹得譚手足失措,彈不成聲。光武帝未免驚異,顧問桓譚。譚尚未及答,弘離席免冠,頓首謝罪道:「臣薦譚入侍,無非望他忠誠輔主,稱職無慚。不料他詭道求合,反令朝廷耽悅鄭聲,這是臣所薦非人,理應坐罪!」光武帝聞言改容,仍令戴冠,囑譚退席,不復聽琴。弘更別求賢士,引為侍臣。一夕入宮進謁,見御座旁所列屏風,盡繪列女。光武帝屢次顧及,弘即從旁進規道:「未見好德如好色,聖訓果不謬呢!」光武帝聽著,即命將屏風撤去,向弘微笑道:「聞善即改,卿以為何如?」弘答說道:「陛下德業日新,臣不勝喜慶呢!」光武帝有二姊一妹,長姊名黃,次姊名元。元即鄧晨妻室,先已殉難。見前文第四回。妹名伯姬,已嫁李通為繼室。建武二年,追封次姊元為新野長公主,又封長姊黃為湖陽長公主,妹伯姬為寧平長公主。召通入衛,封固始侯,拜大司農。獨湖陽長公主,方在寡居,光武帝憐她岑寂,特與語及大臣優劣,微窺姊意。公主說道:「我看朝上大臣,莫如大司徒宋公,威容德器,非群臣所可及!」光武點首道:「我知道了。」光武頗重名節,奈何欲姊再醮?待至宋弘進見,乃令公主坐在屏後,自出語弘道:「俗語有言:『貴易交,富易妻,』這也是常有的人情,卿可知此否?」弘正色道:「臣聞貧賤交,不可忘﹔糟糠妻,不下堂!」光武帝不待說畢,便回顧公主道:「事不諧了!」公主怏怏返入,弘亦徐徐引退,一場婚議,從此打消。小子有詩贊宋弘道:
  夫宜守義婦宜貞,禮教昌明化始成﹔
  畢竟宋公能秉正,糟糠不棄兩全名。
  帝姊不得再婚,帝後卻已冊定。欲知何人為後,請看下回再詳。
  劉永劉揚,雖系漢家支裔,與盜賊不同,然皆非帝王氣象,不足有為,遑問一劉盆子?但盆子固非欲為帝者。一介童子,為盜所掠,得充牧牛小吏,幸全生命,已自知足。無端被迫,脅使為帝,惶怖之念,出自真誠,觀其承受兄教,向眾宣言,亦非蚩蚩無知者比。厥後之得保首領,廩祿終身,亦天之所以報其謹厚耳。永、揚皆死,而盆子不死,有由來也。彼湖陽長公主之寡居,度其年已逾三十,就令不耐守孀,光武亦宜正言曉諭,完彼貞節。萬一不可,亦惟有代為擇偶已耳。乃使之自擇大臣,且令其坐諸屏後,公然炫鬻,微宋弘之守正不阿,豈非導人為不義之行,使之易妻娶孀乎?光武為中興令主,猶有此失,而宋公之威容德器,誠哉其不可及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1:56

第十二回     掘園陵淫寇逞凶 張撻伐降王服罪



  卻說建武二年五月,冊立郭貴人為皇后,子強為皇太子。郭氏即劉揚甥女,隨駕入洛。當光武帝即位時,得產一男,取名為強。時陰麗華也迎入洛陽,陰麗華見第七回。與郭女同受封貴人。麗華容色,實過郭女,並且性情和順,毫無妒意,光武帝本欲立她為後,她卻以為郭氏有子,理應正位中宮,且郭氏生長王家,與自己出身不同,所以情甘退遜,將後位讓與郭氏。看到後來,實可不必。光武帝乃立郭氏為後,就將二歲幼兒,作為儲君。這且待後再表。帝又分封宗室,封叔父良為廣陽王﹔後來徙封趙王。族父歙為泗水王﹔族兄祉為城陽王﹔歙子終為淄川王﹔追諡兄縯為齊武王﹔仲為魯哀王﹔縯子章授封太原王﹔後來徙封齊王。仲歿無子,命縯次子興過繼,襲封魯王。封爵已定,乃再擬蕩平群寇。惟一時人心未靖,亂端不已,除上文所述諸渠魁外,尚有漁陽太守彭寵,破虜將軍鄧奉,相繼造反,警信頻聞。提敘一筆,暗伏下文。光武帝雖遣將出討,但尚無暇全力對付,只好先就近處著手,次第廓清。自從劉玄敗死,諸將吏散處南方,未肯歸命洛陽。光武帝召集諸將,會議出師,當下向眾宣言道:「郾城最強,次為宛城,何人敢率兵進擊?」語未絕口,即有一人突出道:「臣願攻郾城!」光武帝見是執金吾賈復,就笑說道:「執金吾前去擊郾,朕復何懮?宛城當屬大司馬便了!」復領兵自去。另遣大司馬吳漢,往略宛城。郾城守將尹尊,曾由劉玄封為郾王,與賈復相持月餘,城中食盡,因即出降。就是宛城為宛王劉賜所守,一經吳漢兵到,退保溝陽,未幾亦即歸降。兩處先後報捷,光武帝因賜本族兄,前曾共事,所以召賜入見,封為慎侯。再命賈復進略召陵新息,統得平定。
  復有部將過潁川郡,妄殺良民,正值河內太守寇恂,調往潁川,立即拘復部將,梟首示眾。復引為己恥,顧語左右道:「寇恂敢殺我部將,藐我太甚,我當前去見恂,手刃此仇!」遂自潁川進發。粗莽可笑。恂聞復挾怒前來,料無好意,故不願與見。姊子谷崇語恂道:「崇為軍將,應帶劍侍側,就使有變,也可抵擋得住,相見何妨!」恂搖首道:「我聞藺相如不畏秦王,獨為廉頗屈志,彼區區趙國,尚知先公後私,難道我反悍然不顧麼?」好寇君。乃飭屬縣盛設酒肴,遇有執金吾軍入界,全體供給,一人須兼二人飲食,縣吏自然遵令,不敢怠慢。恂托辭出迎,行至中途,因疾折回。復正勒馬待著,按劍欲試,不意恂已馳歸,惹得怒上加怒,亟欲勒兵追恂。偏部兵已皆被酒,不願進行,復亦孤掌難鳴,只好罷休。恂使谷崇具狀奏聞,光武帝召復班師,並征恂入朝。恂奉命進謁,見復在御座前,急起欲避。光武帝與語道:「天下未定,兩虎怎得私鬥?朕當與兩卿和解,互釋前嫌。」說著,賜令共坐,宴敘甚歡。及退出殿外,復令同車並出,兩人曲體主心,自然釋怨平爭,言歸於好,恂復辭回潁川去了。
  大司馬吳漢,方自宛城往略南陽,忽報檀鄉賊與五校賊會合,寇掠魏郡清河。光武帝召漢還師,自督諸將至內黃,進擊五校賊,大破賊眾,收降至五萬餘人。適值吳漢領兵來會,乃將軍事付漢,折回都中。漢與檀鄉賊連戰數次,無不獲勝,斬馘數萬,降服數萬。先是檀鄉賊徒,統是刁子都餘黨,刁子都見前文。子都為部曲所殺,餘眾轉走檀鄉,後糾集他處盜匪,號為檀鄉賊,共計得十餘萬名。及為吳漢所敗,或死或降,所餘無幾,遁入西山,再推賊目黎伯卿為渠帥。伯卿負嵎數月,仍被吳漢搗破,竄死崖谷間,河右復安。光武帝接得捷書,親往慰撫,增封吳漢采邑,由舞陽侯晉封廣平侯。此外隨漢同征,尚有建義大將軍朱祐,大將軍杜茂,執金吾賈復,揚化將軍堅鐔,偏將軍王霸,騎都尉劉隆馬武陰識等,亦各有功績,俱得獎敘。朱祐字仲先,南陽宛人,曾從劉氏起義,轉戰有年。杜茂字諸公,南陽冠軍人,自光武帝出徇河北,投入麾下,效力戎行。堅鐔字子伋,潁川襄城人,嘗為郡縣掾吏,頗有乾才,或向帝前推薦,方得召用,積功為揚化將軍。惟劉隆字元伯,本與光武帝同宗,乃父名禮,前與安眾侯劉崇討莽,並皆敗死,隆年尚幼,幸得免禍,後來遊學長安,劉玄召為騎都尉,隆見玄不能成事,托詞迎取家眷,轉至河內從光武帝,光武帝使仍舊職,加封列侯。四人俱列二十八將中,故特提敘。至若賈復王霸馬武履歷,已見前文,不復追敘。獨陰識為陰貴人兄,受封陰鄉侯,光武帝因他從軍有功,擬加封邑。識叩頭固讓道:「臣托屬掖庭,累加爵土,不可以示天下,幸勿加恩!」光武帝見他意誠,乃不復加封。識小心謹慎,未嘗以貴戚自驕,就是出征有功,亦謙退不伐,因此為士論所稱。卻是難得。
  光武帝慰勞已畢,復遣漢還定南陽,連下涅陽酈穰新野諸城。復與偏將軍馮異,北擊五樓五幡諸殘賊,所向皆捷。偏大司徒鄧禹,入關撫民,又經赤眉還寇長安,屢戰不利,竟從長安退至高陵,兵士饑困,幾難成軍。於是光武帝另費躊躇,不得不改遣他將,往討赤眉。赤眉前次出關西行,意欲入隴,回應前回。隴右方為隗囂所據,遣將楊廣統率銳卒,迎頭截擊。殺得赤眉七零八落,慌忙回走,所掠財物,拋棄殆盡。道出陽城山谷中,適遇大雪,凍死多人,屍骸滿道,沒奈何再返長安。他想長安內外,十室九空,無從再掠,且長安已由鄧禹守住,料不易入,不如往發漢朝陵寢,或可劫取遺藏,免致落空。乃一哄而往,闖入園陵,守陵吏民,逃得精光,赤眉得任意掘墳。最注意的是後妃各冢,連棺槨盡被劈開,有幾槨用玉匣為殮,屍皆未爛,面目如生。查漢制收殮後屍,自腰以下,用玉為札,長一尺,闊二寸半,垂至兩足,用黃金縷綴系,叫做玉匣,屍骸得借寶玉精華,歷久不朽。誰知這種奢華的制度,反使各女屍身後不安,當時短命致死,顏色未衰,卻被赤眉賊觸動淫心,竟把她剝去衣服,赤條條的臥在地上,侮辱一番。這也可謂生死交。更可怪的是呂後遺骸,全然不變,面色反比生時嬌嫩,至此也竟受污。待到污辱以後,屍才變色,這難道是生前淫妒,應該受此惡報麼?呂後死時,年已將邁,乃遭此報,定是天道惡淫,故孔聖謂喪欲速朽。獨霸陵為文帝遺冢,文帝素尚儉德,如所幸慎夫人等,衣不曳地,想來總沒有什麼厚殮,故赤眉不去發掘,幸得保全。更有杜陵為宣帝墓所,卻由漢中豪帥延岑,引眾居守,赤眉不敢過犯,安然如故。延岑系南陽人,也是一個綠林流亞,起兵漢中,殺敗漢中王劉嘉,據境稱雄。劉嘉向關中乞師,劉玄尚未敗沒,特遣部將李寶,領兵往會,與嘉並擊延岑。岑寡不敵眾,乃由漢中北出散關,進屯杜陵。他雖往來剽掠,跡同盜賊,但與赤眉相比,尚覺得稍有紀律,差勝一籌。鄧禹聞赤眉發掘陵寢,亟令將士往擊,反為赤眉所敗,傷亡甚眾。禹乃督兵自出,行至雲陽,又接長安警耗,被赤眉乘虛搗入,長安失守,累得禹無路可歸。會聞赤眉將逄安,往攻延岑,也想伺隙進襲。好容易到了長安城下,正要麾兵攻撲,偏又來了赤眉將謝祿,一場交戰,禹又敗走,不得已退至高陵。軍中隨帶糧食,本屬有限,漸漸的食盡囊空,勢難久持,因特奏報洛陽,急求接濟。光武帝籌畫再四,已知鄧禹兵敝,不堪再用。此時惟有偏將軍馮異,智勇兼優,可代禹任,乃特召異入見,囑令西征。異拜命出都,光武帝親送至河南,賜異車馬寶劍,並面囑道:「三輔人民,迭遭變亂,生靈塗炭,無所依訴,今遣卿討賊,並非欲卿略地屠城,期在平定安集,救民疾苦。朕看諸將亦多健鬥,往往未善撫循,獨卿平日能馭吏士,所以委卿重任,卿此行須除暴安良,勿負朕望!」保民而王,莫之能御。異頓首受教,拜別車駕,向西進發。途中宣佈威德,民皆畏服,群盜多降。光武帝還居洛陽,連接馮異軍書,知異威愛並用,定能勝任,乃決計召還鄧禹,專任馮異。會得鄧禹奏稱,劉玄舊將廖湛,聯合赤眉,並攻漢中,漢中王劉嘉,出谷迎戰,大破寇眾,陣斬廖湛,嘉因軍士乏食,就谷雲陽,正好乘便招撫云云。光武帝准禹所請,令禹傳詔諭嘉,禹當然照行。嘉妻為來歙女弟,歙系光武帝姑子,與帝戚誼相關,因即勸嘉從命。嘉始浼禹轉達表文,自請效順,將表文驛遞洛陽,並言廖湛一死,赤眉失勢,近日赤眉將逄安,又被延岑擊敗,約斃十餘萬人,臣料赤眉不久必滅,俟臣籌足軍食,便可一鼓殲滅等語。先生休矣!何必妄想?光武帝已遣異代禹,不改初衷,因復頒詔寄禹,略云:
  卿慎毋與窮寇爭鋒,赤眉無谷,自當東來,吾以飽待饑,以逸待勞,折棰笞之,非諸將懮也,卿其速歸,無得復妄進兵!
  鄧禹得詔,尚以無功為恥,未肯遽歸洛陽。可巧三輔大饑,人自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赤眉無從擄掠,果然東下,餘眾還有二十萬人。光武帝得知消息,使破奸將軍侯進等,出屯新安,建威大將軍耿弇等出屯宜陽。出發時復傳諭道:「賊若東走,可引宜陽兵會新安﹔賊若南走,可引新安兵會宜陽。」一面令馮異擇險邀擊,決殲此虜。創業之主,必有良謨。異奉命進駐華陰,正值赤眉東來,即扼要拒擊,先後六十餘日,交戰至數十仗,多勝少敗,收降赤眉將卒五千餘人。
  未幾已是建武三年,朝命異為征西大將軍,節制西行人馬,且促鄧禹交代,限期還都。禹還想鼓勵饑卒,邀擊赤眉,仍然失利,才率車騎將軍鄧弘等東歸。途次與馮異相遇,又欲與異共攻赤眉。貪功之心,何竟至此?異從容道:「異與賊相拒數十日,雖得俘獲賊將,但賊眾尚多,須推示恩信,徐徐招誘,未可遽勞兵力!且皇上已遣諸將分屯澠池,使異在西夾擊,彼此並力,一舉聚殲,乃是萬全的計策。公不若遵旨東還,待異蕩平此虜便了。」禹聽了異言,還道異不肯分功,益加猜忌。就是鄧弘亦有此私意,決欲一戰,遂自請為先鋒,引兵遽進。赤眉齊來接仗,交戰多時,見弘軍微有饑容,卻不望前進,反向後退。弘軍當然追逼,赤眉拋棄輜重,紛紛卻走,弘軍尚不知是計,但見輜重車上,有豆載著,爭相掬食,頓致行伍散亂,無心戀戰。不防赤眉翻身殺轉,猛擊弘軍,弘軍已經亂伍,倉猝間不能成列,自然四溃,弘亦只得返奔。鄧禹在後面望著,忙邀馮異一同往援,兩人並轡馳往,麾動部兵,截殺赤眉。復酣鬥了好一歇,赤眉稍稍退去。還是誘敵。異亟向禹進諫道:「赤眉小卻,並非真敗,我軍已多饑倦,宜暫休息,毋使前進!」禹不肯聽異,反驅兵急進。異未便停馬,相偕進軍,驀聽得幾聲胡哨,赤眉等四面兜集,踴躍來前。禹與異慌忙對敵,怎禁得赤眉湧至,馳突入陣,把禹異兩軍衝作數截。禹異兩軍,已是饑乏得很,望見敵勢洶湧,統皆怯戰,覓路亂逃。禹亦自知不支,但率親兵二十四騎,衝開血路,逕向宜陽奔去。鄧弘已早經遁走,不知去向,單剩得馮異一軍,也是東逃西散,如何支持?異急走至回溪阪,溪長四里,旁有峭壁,狀甚陡峻。異棄馬逾溪,與麾下數人躍登峻阪,方得馳脫。這番戰仗,漢軍死傷至三千餘人,餘皆散逸。還虧馮異脫身回營,下令收集溃卒,軍士方知異無恙,夤夜奔投,復得萬人,守住營壁。越日復由異整兵募眾,遍召各處城堡戍卒,一並會聚,再與赤眉約期會戰。赤眉恃勝生驕,輕視馮異,待至戰期已屆,便令萬人為前驅,凌晨挑戰。異早經部署,申定號令,一聞寇至,但使銳卒一二千人,出營交鋒。赤眉見異軍寥寥,越加蔑視,存了一種滅此朝食的妄想,悉眾來圍異軍。異乃縱兵大出,與赤眉鏖戰一場,兩下裡旗鼓相當,兵刃交接,吶喊聲震動遠近,好容易殺到日昃,還是未分勝敗,相持不捨。異卻把紅旗一招,突有一支人馬,向赤眉陣中攪入,衣服與赤眉相同,赤眉錯認是自己黨羽,慌忙招呼,誰料到劈頭一撞,都害得頸血模糊,十死五六。赤眉後隊,頓時大亂。再經異麾軍縱擊,殺斃赤眉,不可勝計。看官道這支人馬,究從何處殺來?原來馮異知赤眉勢盛,但憑力敵,未易殺退,所以預先設計,令壯士千人,改服赤眉衣飾,夜伏道旁,約用紅旗為號,叫他搗亂賊軍。果然赤眉中計,一敗塗地。當由異軍追至崤底,截住男女八萬人,諭令降者免死。八萬男女,一體匍伏,束手歸誠。尚有殘眾十餘萬,東走宜陽。將恃謀,不恃勇,於此可見。異馳書報捷,光武帝特賜璽書云:
  赤眉破平,士卒勞苦,始雖垂翅回溪,終能奮翼澠池,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方論功賞,以答大勛。
  璽書既下,光武帝復親率六軍,至宜陽截住赤眉。赤眉正拚命東走,到了宜陽,見前面戈鋌耀日,旌旗蔽天,當中擁著漢天子御駕,黃屋大纛,八面威風。嚇得赤眉叫苦不迭,如樊崇逄安等人,經過百戰,殺人未嘗眨眼,至此亦倉皇失措,不知所為。當下經眾會議,只有乞降一法,乃遣劉恭持書請降。恭既至漢營,得見光武帝,行過了禮,呈上降表。光武帝准令降順,恭面請道:「盆子率百萬眾降陛下,敢問陛下如何待遇?」光武帝接說道:「待他不死便罷。」王言如綸。恭因即返報,盆子率徐宣以下三十餘人,肉袒歸降,獻上所得傳國璽綬,並將所有兵甲,悉數繳付,堆積宜陽城外,高與熊耳山相齊。光武帝令縣廚賜食,降眾正苦饑餒,隨到隨食,總算十萬餘人,並得一飽。光武帝見降賊甚多,恐有反覆,特就次日清晨,大陳兵馬,遍布洛水岸旁,令盆子等隨駕觀兵,且顧語盆子道:「汝自知當死否?」盆子跪答道:「罪原當死,但求陛下恩赦呢!」光武帝微笑道:「兒亦太黠,宗室中原無愚人!」說至此,又顧問樊崇等道:「汝等曾悔降否?朕願遣汝等回營,鳴鼓相攻,再決勝負,可好麼?」好權術。徐宣等叩頭道:「臣等出長安東都門,君臣計議,已願歸命聖德,惟百姓可與圖成,難與慮始,所以未曾遍告。今日得降,如脫去虎口,得依慈母,誠喜誠歡,還有什麼悔恨呢?」光武帝語徐宣道:「卿可謂鐵中錚錚、庸中佼佼了!」乃斂兵歸營。更諭諸降將道:「汝等大為不道,所過成墟,屠老弱,溺社稷,污井灶,殘暴已極,本應駢誅。但朕念汝等尚有三善:攻破城邑,幾遍天下,妻婦未嘗棄易,算是一善﹔立君能用宗室,算是二善﹔他賊乘亂立君,待至危急,往往弒君持首,乞降邀功,獨諸卿尚知大義,奉主來降,算是三善。朕所以網開三面,法外行仁,此後總宜洗心革面,共享太平!」降將都一齊跪下,齊呼萬歲。光武辯論善惡,亦俱得當。光武帝揮眾令起,啟行還都,令降將分居洛陽,每人賜宅一區,田二頃,餘眾給資遣歸。惟楊音與帝叔劉良有舊,良先依劉玄,玄敗沒時,獨良得楊音禮待,才得免害。因此光武帝為叔報德,封音為關內侯,得與徐宣安享天年。劉恭替劉玄報仇,刺死謝祿,系獄自首,亦得貸死。獨樊崇逄安,居洛數月,又想造反,謀泄被誅。不死胡為?光武帝矜憐盆子,賞賜甚厚,使為叔父良部下郎中。盆子病目失明,方令免官,尚給滎陽均輸官地,食稅終身。小子有詩詠道:
  牛吏何堪作帝王,崤山一跌便淪亡﹔
  得全首領猶雲幸,總為童兒質尚良。
  赤眉已平,餘寇猶熾,免不得再加征伐,勞動王師。欲知後來情事,且看下回續敘。
  項羽掘始皇冢,後人以兇殘嫉之,顧未有如赤眉之甚者。赤眉不法,發掘園陵,裸辱女屍,閱《漢書·劉盆子傳》中,載入此事,謂有玉匣附殮者,多被淫穢,姓氏不概傳,獨於呂後則標明之。意者其亦嫉呂後生前之奢淫,特揭此以為後人戒歟?鄧禹已入長安,不能捍衛陵寢,咎實難辭,乃復以饑疲之卒,貪功邀戰,屢致失利,甚且累及馮異,同致覆師。微異之奮翼澠池,則赤眉東來,眾尚二十萬,即如光武之勒兵親征,截擊宜陽,勝負亦未可料,安能不戰屈人乎?光武能專任馮異,卒成大功。至若劉盆子之降,待以不死,陳兵示威,笑語屈賊,光武固一英辟也歟?而樊崇逄安之自外生成,終遭誅殛,何一非惡貫滿盈之果報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2:16

第十三回     誅鄧奉懲奸肅紀 戕劉永獻首邀功



  卻說赤眉既降,關中無主,盜賊又乘機蠭起,各據一隅。下邽有王歆,新豐有芳丹,霸陵有蔣震,長陵有公孫守,谷口有楊周,陳倉有呂鮪,汧駱有角閎,長安被張邯占住,各稱將軍,互相攻擊。獨延岑屯據杜陵,擊破赤眉將逄安,意氣自豪,再移部眾入藍田,僭稱武安王,分置牧守,居然想做關中霸主。聞得征西大將軍馮異進兵,亟誘同張邯等眾,共攻異軍。一番接仗,竟被異軍殺斃千餘人。張邯等戰敗先逃,延岑亦向東南竄去。異進駐上林苑中,號令遠近,先撫後剿,所有前時附近諸堡砦,附屬延岑,至此都向異投誠。異又遣復漢將軍鄧曄,輔漢將軍於匡,領兵追岑。到了析縣,正值岑督眾圍城,一遇鄧曄等到來,慌忙解圍對敵,偏部眾懲著前敗,不敢再戰,裨將蘇臣等投械先降。岑不敢再持,奔歸南陽,又被漢建威大將軍耿弇等,迎頭截擊,斬首三千餘級,生擒將士五千餘人。岑勢孤力竭,但率數騎奔投秦豐,嗣復轉詣西蜀,下文自有交代。惟鄧奉本光武帝姊夫鄧晨兄子,從征有功,官拜破虜將軍。自吳漢出略南陽,兵多侵暴,連鄧奉故鄉新野縣中,亦遭蹂躪。奉返省鄉里,庐舍蕩然,不由的怒氣填胸,竟糾合流氓,造起反來。鄉里遭殃,何妨劾奏吳漢,奈何造反?當即攻入淯陽,逐去守兵。顧應前回。尚有堵鄉人董欣,杏聚人許邯,亦糾眾應奉,四出騷擾。董欣攻入宛城,拘住南陽太守劉欣,幸漢揚化將軍堅鐔,尚未遠去,一聞宛城失守,便引兵夜至城下,使壯士悄悄登城,斬關納入兵士,一鼓而進。欣未曾防備,勢難招架,只好棄城竄去,逃歸堵鄉。光武帝時已聞警,亟授岑彭為征南大將軍,使討鄧奉董欣,且擬添將助彭。適值王常自鄧來歸,常即前時下江帥,與光武帝同破莽軍,轉事劉玄。玄曾命常為廷尉大將軍,封知命侯,進爵鄧王。至是方挈眷入洛,謁見光武。光武帝與語道:「王廷尉良苦,每念前時與同艱險,無日忘懷!奈何至今始來相見哩?」常頓首謝道:「臣蒙大命,得效鞭策,始遇宜秋,繼會昆陽,幸賴陛下威武,終破大敵。更始不量臣愚,委任南州。赤眉入關,傷心失望,以為天下復失綱紀。今聞陛下即位河北,如日重明,臣等得見闕廷,雖死亦無遺恨了!」光武帝笑說道:「我與卿戲言,不必介意,今得見卿,南顧無懮了。」遂指常語諸將道:「王將軍曾率下江諸將,輔翼漢室,心如金石,真好算是忠臣呢!」於是面授常為漢忠將軍,使與朱祐賈復耿弇郭守劉宏劉嘉耿植等,一同南下,由征南大將軍岑彭節制。彭率眾至杏聚,擊破許邯,邯窮蹙始降。再順便進攻堵鄉,董欣向鄧奉乞援,奉率銳卒萬餘,往救董欣,兩人並力拒守。岑彭等連攻數月,尚不能克。到了建武三年夏間,光武帝下詔親征,帶領六軍出都。行至葉縣,適遇董欣別將數千人,沿途攔阻,車駕不得前進,正要麾兵開道,巧值彭亦引兵殺到,前後夾攻,一霎時掃得精光。光武帝進軍堵陽,鄧奉不禁膽怯,夜奔淯陽。董欣獨力難支,自縛出降。積弩將軍傅俊,騎都尉臧宮,奉著帝命與岑彭等追趕鄧奉,馳抵小長安,得及奉兵,當然再戰。奉抵死格拒,酣鬥經時,互有殺傷。驀聞光武帝親來接應,車騎大至,漢軍越加奮勇,殺死奉兵無數,奉欲逃無路,迫急乃降。光武帝記奉前功,且由吳漢起釁,擬從赦宥。岑彭與耿弇進諫道:「鄧奉背恩造反,致王師暴露經年,罪無可逭!若不誅奉,何以懲惡?」說得光武帝不便徇情,乃將奉正法示眾。國法原是難容。惟許邯董欣,幸得貸免。光武帝啟駕還都,但使岑彭與傅俊臧宮等三萬餘人,南擊秦豐去了。
  過了月餘,得虎牙大將軍捷報,說是劉永授首,睢陽報平。究竟劉永如何敗死?應該詳敘情形。永在睢陽僭稱帝號,專據東方。見十一回。內有沛人周建等為爪牙,外有佼強董憲張步等為羽翼,除國都睢陽外,如濟陰山陽沛楚淮陽汝南等二十八城,俱歸管轄,差不多將青兗徐三州包括了去。光武帝曾拜蓋延為虎牙大將軍,使與降將蘇茂,相偕東征。茂本劉玄部將,前與朱鮪共守洛陽,鮪既出降,茂亦歸命。及隨蓋延東行,獨不肯受延節制,分軍自去,掠得數縣,據住廣樂,反向劉永處遣使稱臣。永拜茂為大司馬,封淮陽王。蓋延獨進攻睢陽,且奏達蘇茂叛狀,光武帝再遣駙馬都尉馬武,騎都尉劉隆,護軍都尉馬成,偏將軍王霸等,往助蓋延,為延副將,合攻睢陽城。彼此經過好幾次戰仗,城中兵不能取勝,閉門死守。兩下裡復相持數旬,延盡收田間禾麥,作為軍糧,守兵無糧可因,漸生恟懼,當被延軍窺出間隙,緣梯夜登,入城擊永。永不知所措,亟引兵走出東門,延等追殺一陣,橫屍遍野,只剩得騎士數十人,保住劉永家屬,奔往虞城。虞城人不願納永,反將永母及妻子,一並殺死,永倉皇走脫,得抵譙邑。永將蘇茂佼強周建等,合兵三萬餘人,至譙救永,永復得成軍,再擬拒延。延連拔薛城沛城,斬魯郡太守梁邱壽,及沛郡太守陳修,長驅追永。永率蘇茂等三將軍,至沛西逆戰,又吃了一大敗仗。不得已再棄譙城,轉奔湖陵,蘇茂奔還廣樂,惟佼強周建,還是與永同行,未曾捨去。
  蓋延乘勝略地,收撫沛楚臨淮各城。光武帝也遣大中大夫伏隆,持節使青徐二州,招諭郡國。青徐群盜,多望風請降。就是瑯琊盜帥張步,亦迎謁伏隆,斂兵聽命。隆許為歸報,囑步靜候朝旨,步乃使掾吏孫昱,隨隆詣闕,貢獻鰒魚。鰒似蛤,即石決明。光武帝遷隆為光祿大夫,仍使隆齎著詔書,拜步為東萊太守。隆即與步掾孫昱,仍向東行。哪知為劉永所聞,忙遣人立步為齊王,並封東海賊帥董憲為海西王。步貪得王爵,欲背隆約。及隆持詔前來,竟擺起國王的架子,拒詔不受。隆探悉情隱,因向步曉諭道:「高祖與天下約,非劉氏不得封王﹔今君果去逆效順,總不失為萬戶侯,何必貪受偽封,但顧目前,不顧日後哩?」步不以為然,惟留隆共守青徐二州,隆憤然道:「君不受朝命,必有後悔!我奉命到此,諭君反正,豈肯隨君附逆?我就此返報便了。」說著,持節欲行,步卻麾動左右,把隆拘住,錮居一室。隆繕就密書,交付從吏,囑使乘間脫身,歸報朝廷。從吏一住數日,覷得步兵防檢少疏,乘夜逸出,好容易奔還洛陽,把隆書呈遞進去。
  光武帝立即展閱,但見書中寫著:
  臣隆奉使無狀,受執凶逆,雖在困厄,授命不顧。步固桀驁,屬吏知其反叛,心不附之,願以時進兵,無以臣隆為念!臣隆得生到闕廷,受誅有司,此其大願﹔若令沒於寇手,以父母昆弟長累陛下。願陛下與皇后太子永享萬國,與天無極!臣隆待死上言。
  光武帝覽罷,知隆已陷入寇中,亟召隆父伏湛,示隆來書,且流涕與語道:「隆節同蘇武,忠誠貫日,朕卻恨他不如姑許,自求生還哩!」這是無聊慰語,莫被光武瞞過。湛泣拜而退。湛為濟南伏勝九世孫,世傳經學。伏勝為秦時耆儒,見《前漢演義》。高祖伏孺,徙居瑯琊郡東武縣﹔父伏理曾為高密太傅。湛承父蔭,補充博士弟子員﹔王莽時為繡衣執法﹔劉玄入關,使為平原太守﹔光武帝即位,聞湛才名,征拜尚書,令訂舊制。至是因伏隆被執,意欲加慰湛心,擢任公卿。時鄧禹已早還都中,自愧無功,繳上大司徒及梁侯印綬,光武帝賜還侯印,但將大司徒一職,懸缺不補。回應前回。此次擬遷擢伏湛,正好使他代任大司徒,乃即日錫命,使行大司徒事。未幾即命他實授,加封陽都侯,一面調遣大司馬吳漢,率同驃騎大將軍杜茂等,會攻劉永。並擬另派別將,專討張步。忽由幽州牧朱浮,馳使告急,請速濟師。頓令光武帝不遑東顧,又要籌及北防。
  這朱浮告急的原因,便是為了彭寵造反,逼迫幽州。彭寵本為漁陽太守,嘗發突騎助光武軍,得平王郎。至光武正位,封賞功臣,如寵所遣的吳漢王梁,皆位躋三公,寵仍守原官,不獲超遷,因此不平。光武帝也未免負寵。幽州牧朱浮,年少好客,嘗向漁陽征取銀米,充作廩餼。寵不肯照發,且有怨言。浮致書責寵,譏他為遼東白豕,只好誇示遼陽,不足比衡河右。寵得書越加恨浮,浮更密表譖寵,光武帝乃征寵入都。寵請與浮一同就征,奉詔不許,寵遂懷疑懼。寵妻素好干政,勸寵不必應征,盡可自主﹔此外屬吏亦無人勸行,於是遷延不發。寵有從弟子後蘭卿,隨光武帝居洛陽,光武帝因遣令諭寵,寵留住子後蘭卿,竟出兵二萬餘人,往攻朱浮。又因上谷太守耿況,也是功高賞薄,與己相同,不妨誘與同反。於是一再遣使,馳詣上谷。哪知有去無來,所遣使人,俱被耿況斬首了。彭寵造反,前回已曾提及,此外所敘各事,參觀前文便知。光武帝聞朱浮被攻,曾遣游擊將軍鄧隆,引兵援浮。隆與浮立營太遠,呼應不靈,被寵兵突破隆營,隆倉猝走脫,部下多死。浮不能相救,只好還守薊城,與寵相拒。既而涿郡太守張豐,也與寵連兵,自稱無上大將軍。寵得一幫手,氣燄越張,索性大舉圍薊。朱浮不敢出戰,惟飛章入洛,乞請援師。
  光武帝得報,想了數日,一時騰不出兵馬糧餉,乃令來使還報,教他靜守毋戰,俟籌足軍實,方可來援等語。浮又固守了好幾月,城中糧盡,人自相食,那外面卻攻撲甚急,險些兒陷沒全城,就使棄城不顧,也是無路可出,眼見得危急萬分,朝不保暮。虧得上谷太守耿況,遣到兩三千騎兵,衝破圍城一角,浮得趁此機會,開城殺出,由上谷兵在外接應,才得走脫。只薊城吏民,不及隨行,上谷兵又復退去,無人相救,沒奈何出降寵軍。寵既得薊城,復陷右北平上谷數縣,遂自稱燕王,北通匈奴,南結張步,又收集朔方遺賊,稱雄一隅。光武帝時思北討,但恐劉永未平,一或遠征,免不得顧此失彼,患生眉睫,所以耐心待著,只望蓋延吳漢兩軍,早日平永,便好移師北行。偏偏事多周折,波浪層生,前次睢陽城已經攻下,只逃脫了劉永一人。及蓋延往略沛楚,永又從間道還至睢陽,睢陽人又反城迎永。蓋延再去圍攻,急切又不能得手。惟吳漢一軍,行至廣樂,與永將蘇茂連戰數次,茂奔廣樂見上文。茂敗入城中。吳漢督兵猛攻,四面架起雲梯,將要登城,不防來了一個周建,帶著大隊十多萬人,救茂擊漢。漢自率輕騎,前去截擊,雖是敵眾我寡,倒也未嚐膽怯。一場混戰,畢竟殺不過茂眾,看看將敗退下去,漢不禁性起,怒馬向前,挺戟突陣,刺死敵兵數人。驀然來了一箭,射中馬首,馬負痛一蹷,把漢掀翻地下,幸虧左右將士,搶前力救,才得將漢扶歸。漢膝上受傷,不能起立,困臥榻上,諸將只得閉壘自固,一聽周建入城。到了日晚,吳漢尚病不能興,未免呻吟。杜茂等入語道:「大敵在前,公乃因傷久臥,恐致搖動眾心,還請詳察。」漢聽言未畢,便躍然起坐,裹創出帳,椎牛饗士,下令軍中道:「賊眾雖多,統皆烏合,勝不相讓,敗不相救,並沒有什麼忠義。今日為諸君立功時候,殺賊封侯,在此一舉,望諸君勉力。」麾下不禁鼓舞,齊稱得令,將士同心,不懮不勝。於是士氣復振,待旦廝殺。到了昧爽,城中已有鼓角聲,傳入漢營。漢知周建等又來挑戰,遂選四部精兵黃頭吳河等,黃頭系首戴黃巾,為敢死士。及烏桓突騎三千餘人,作為先驅,自督諸將隨出,號令全軍,聞鼓齊進,退後立斬。當下大開營門,嚴陣以待。望見周建領兵出來,即由漢親自擂鼓,蓬蓬勃勃,激動士氣,前驅奮勇殺出,後軍繼進,一古腦兒衝入建軍。建軍抵擋不住,立即返奔,被漢軍快馬追上,守卒不及閉門,頓至門前擠住,彼此爭入,結果是全城搗毀,周建蘇茂,奪路遁去。漢入城安民,留杜茂陳俊居守,自率兵追躡建茂,直抵睢陽。建與茂入城見永,相偕守禦。漢會同蓋延,晝夜急攻。城中被困,已將百日,兵吏皆有菜色,再加建茂敗兵,從外竄至,人數雖是較多,糧食越加不濟,沒奈何保住劉永,溃圍出走。延軍截住輜重,從後追擊。永等拚命亂跑,將抵酇城,眾已四散,連建茂亦自去逃生。只有永將慶吾,還是跟著,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竟悄悄的拔出佩刀,向永腦後劈去,永未曾預防,當然被殺,慶吾遂梟了永首,迎獻延軍。延令慶吾攜首入都,伏闕呈報,慶吾得受封為列侯。好僥倖。
  永弟防尚守住睢陽,聞得永已斃命,也開城出降。獨永子紆隨著建茂,同至垂惠。建茂因立紆為梁王,收合餘燼,再圖起復。永將佼強走保西防,仍與建茂等,遙為聲援,共保劉紆。紆且使人至劇城,傳報嗣立情狀,劇城為張步所居,正在擁兵拓土,奪得齊地十二郡,侈然自大。既接劉紆使命,意欲尊紆為帝,自稱定漢公。也想摹仿王莽麼?獨瑯琊太守諫阻道:「梁王嘗歸附劉宗,所以山東聽命,今若尊立彼子,恐眾情未必翕從。且齊人多詐,不可不防!」步乃罷議,但將來使遣歸。王閎即王莽從弟,王譚子。頗有膽略,為莽所忌,遣為東郡太守。至劉玄為帝,閎率東郡三十餘萬戶,拜表降玄,玄因令閎移守瑯琊。張步起事,受永封爵,閎與戰不勝,單騎見步,步陳兵相見,怒目視閎道:「步有何過,乃為君所不容,屢次見攻?」閎按劍道:「閎為大漢太守,奉命守土,今文公張步字。擁兵相拒,不服朝命,閎只知討賊,管什麼有過無過呢?」步為閎所折,不禁心服,遂離席跪謝,陳樂獻酒,待遇如上賓禮,仍使閎守郡如故。閎此次進諫,是知劉紆不能成事,意欲張步仍歸順洛陽。步但不願帝紆,未肯從洛,且殺死洛陽使臣伏隆,據境自雄。正是:
  狐鼠徒知爭窟穴,蟪蛄原不識春秋。
  張步尚是專橫,彭寵卻已速死。究竟寵何故斃命,請看官續閱下回。
  鄧奉為鄧晨兄子,與光武帝戚誼相關,乃以新野被掠之嫌,遽敢造反,實屬罪無可貸。光武帝之欲加赦宥,未免循私。岑彭耿弇,共請正法,所言甚當。卒之叛臣伏罪,國法得伸,光武帝之曲從眾請,誠哉其以公滅私也。劉永亦高祖後裔,名位與光武相類,光武可帝,永亦未嘗不可帝﹔但永之才智,不逮光武,必欲據有青齊,抗衡河洛,不敗何待?不死胡為?惟慶吾既為永臣,乃乘永窮蹙之時,遂加手刃,攜首求功,光武帝竟封為列侯,毋乃過甚。帝嘗語盆子諸臣,謂其奉主來降,不失為善,是明知弒臣之非義,奈何猶加封賞也?耿弇諸將,能諫阻光武之赦奉,不知諫阻光武之封吾,其亦一得一失也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2:37

第十四回     愚彭寵臥榻喪生 智王霸舉杯卻敵



  卻說彭寵僭稱燕王,已閱年餘。光武帝意欲親征,預備六軍出發,文武百官,未敢異議。獨大司徒伏湛上疏諫阻,略云:
  臣聞文王受命,而征伐五國,犬戎密須耆邘崇。必先詢之同姓,然後謀於群臣,加占蓍龜以定行事,故謀則成,卜則吉,戰則勝,然後俟時而動,三分天下而有其二。陛下承大亂之後,受命而興,出入四年,滅檀鄉,制五校,降銅馬,破赤眉,誅鄧奉之屬,不為無功。今京師空匱,資用不足,未能服近而先事邊外,似屬非宜。且漁陽之地,逼接北狄,黠虜困迫,必求其助。又今所過縣邑,尤為困乏,大軍遠涉二千餘里,士馬罷勞,轉糧艱阻。今兗豫青冀中國之都,寇賊縱橫,未及歸化。漁陽以東,本備邊塞地,貢稅微薄,安平之時,尚資內郡,況今荒耗,豈足先圖?而陛下捨近務遠,棄易就難,四方疑怪,百姓怨懼,誠臣之所惑也。願遠覽文王重兵博謀,近思征伐前後之宜,顧問有司,使極愚誠,彩其所長,擇之聖慮,以中土為懮念,則不勝幸甚!
  光武帝覽疏,方才罷議。但使建義大將軍朱祐,建威大將軍耿弇,征虜將軍祭遵,驍騎將軍劉喜等,出略北方。涿郡太守張豐,叛應彭寵,為寵屏蔽,祭遵以張豐不除,無從滅寵,乃引軍先行。倍道至涿郡城下,一鼓登城,城中大亂,張豐倉猝欲奔,被功曹孟厷縛住,獻與遵軍。豐素信方術,有道士向豐諛媚,謂豐當為天子,且用五彩囊裹住一石,令豐系諸肘後,偽雲石中有玉璽,俟得就尊位,方可剖取。豐信為真言,因即謀反。此次做了罪囚,推至遵前,遵詰問反狀,豐尚述道士訛言,舉肘示遵。遵令將五彩囊解下,取出一石,用椎擊破,並無玉璽,便擲石示豐,豐始知被詐,仰天歎道:「當死無恨。」真是呆鳥。遵即命推出斬首,傳詣洛陽。光武帝聞張豐伏誅,撤去漁陽羽翼,當然心慰。惟因岑彭往擊秦豐,數月不得捷音,見前回。乃將朱祐調回,使助岑彭。留祭遵屯良鄉,劉喜屯陽鄉,使耿弇進擊漁陽。弇因父況與寵同功,跡近嫌疑,且無兄弟留侍京師,益恐遭忌,未敢獨進。因上書求還洛陽,願將漁陽事讓與祭遵。光武帝覽悉內容,即下詔賜弇道:「將軍嘗舉宗相依,為國忘家,功效卓著,今何嫌何疑,反欲求征?且屯兵涿郡,勉圖方略,平叛課功。」弇接到詔諭,乃暫駐涿郡,並作書稟父,請況為國效力,夾攻彭寵。況得書後,已知弇意,便遣弇弟耿國入侍。光武帝嘉況忠誠,晉封況為隃糜侯。會因彭寵出兵兩路,分攻祭遵劉喜,一路由寵引兵數萬,自擊祭遵﹔一路使弟純領著匈奴騎兵,約有好幾千人,往擊劉喜。純行至軍都,忽刺斜裡突出一彪人馬,大刀闊斧,攔住廝殺,純不及措手,慌忙倒退。有兩個匈奴統將,不識利害,向前接戰,誰知上谷騎士,比胡騎還要厲害,左衝右突,無人敢當。且有一位青年驍將,橫槊當先,飄飄飛舞,鋒刃到處,流血淋漓,兩個匈奴軍將,都做了無頭鬼奴,餘眾自然駭散,純亦逃歸。看官道來將為誰?就是耿況次子耿舒。倒戟而出。況曾遣諜騎,往探漁陽消息,既知彭純出發,即遣次子耿舒,率銳邀截。純卻不曾防備,適被耿舒橫擊一陣,敗回漁陽。軍都乃是縣名,本已附屬彭寵,此次由耿舒乘勝進攻,也是唾手得來。寵聞彭純敗還,軍都失守,不由的心驚膽落,連忙引兵折回,自保巢穴,尚恐祭遵劉喜,與耿況連兵搗入,日夕不安。就是漁陽城內的百姓,也是擔懮得很,未遑寧處。蹉跎過了數月,已是建武五年。彭寵妻夜臥牀間,恍恍惚惚,覺得自己裸體登城,被髡徒推墮城下,駭極大呼,才得驚寤,醒後始知是一場惡夢,大為惶惑。越夕由寵升堂,聞火爐下有蝦蟆聲,閣閣亂鳴,寵將火爐移開,並不見有蝦蟆形跡,再令左右掘地尋覓,亦無影響。為此種種怪異,便召卜人筮易,術士望氣,統雲不必防外,但當防內。寵聞言細思,只有從弟子後蘭卿,由洛陽到來,見前回。莫非蓄有陰謀,潛圖為變?乃將他調戍邊防,不令居內。且欲祀神禳災,先期齋戒,移居靜室。蒼頭子密等三人,見寵心緒煩亂,後必無成,遂暗中密謀,擬將寵夫婦殺死,往降漢營。當下伺寵臥著,踅將進去,把寵縛住牀上,再出告外吏,說是大王齋禁,令眾歸休。待外吏散去,又偽傳寵命,收縛奴婢,分置密室,然後召出寵妻。寵妻不知何因,趨入齋室,驀見寵被繩捆住,忍不住驚叫道:「叛奴造反!」說到反字,已被子密等揪住頭髮,用掌擊頰,打得寵妻面目紅腫,不敢作聲。誰叫你嗾寵造反?寵慌忙大呼道:「快為諸將軍辦裝,不必多言!」子密等乃釋放寵妻,隨她入取寶物,但留一奴守寵。寵顧語道:「汝為我所愛,想為子密脅迫至此,若肯解我縛,當使女珠嫁汝,家中財物,與汝同分!」守奴頗為所動,出視戶外,見子密尚未他去,因不敢替寵釋縛。子密等取得金玉珍寶,復將寵妻牽入寵室,迫使縫兩縑囊,盛貯各物,寵妻不敢不從。到了縑囊縫就,已經夜半,子密又放開寵手,使他親寫手敕,諭告城門將軍,但言今遣子密等往報子後蘭卿,速即開門,毋令稽留。寵已同傀儡一般,如言寫就,子密便拔刀在手,剁落寵頭﹔轉身把寵妻也是一刀,首隨刀落。當即取兩首盛入囊中,與寵書一並攜著,出室跨馬,賺開城門,逕奔洛陽。齋室門至曉不開,外吏敲門不應,越垣進去,見寵夫婦屍身委地,各無頭顱,不禁大駭。當下召齊官屬,查緝兇手,早已不知去向。尚書韓立等,收殮寵夫婦遺屍,立寵子彭午為王,召入子後蘭卿為將軍。才經數日,又被國師韓利,梟取午首,持獻漢征虜將軍祭遵。遵馳詣漁陽,夷寵家族,然後遣使奏聞。就是子密亦馳至闕下,呈上寵夫婦首級,光武帝封子密為不義侯。既雲不義,如何封侯?
  北方既平,只有東南一帶,尚未告靖。征南大將軍岑彭,與秦豐部將蔡宏相持,累月不見勝負,光武帝已遣朱祐往助,復傳詔責彭逗留。彭且懼且奮,不待祐至,便夜勒兵馬,佯雲當西向進擊,又故意縱去俘虜,使他還報秦豐。豐即悉眾西行,邀擊彭軍。彭卻引兵潛渡淝水,悄悄東進,襲破豐將張揚。又從川谷間伐木開道,進搗黎邱。黎邱是秦豐巢穴,在西方接得警報,慌忙還救。彭與諸將駐營東山,嚴兵待著。豐與蔡宏夤夜攻彭,彭開營迎擊,大破豐軍,豐遁還黎邱。蔡宏被彭軍追及,回馬再戰,一個失手,頭已落地,彭遂進逼黎邱。秦豐相趙京,方守宜城,懼威出降。彭據實上奏,光武帝進封彭為舞陰侯,拜趙京為成漢將軍。彭引京同圍黎邱,就是建義大將軍朱祐,也領兵會彭,共攻秦豐。豐有女夫田戎,嘗擁眾夷陵,自稱掃地大將軍,聞得秦豐被圍,驚惶得很,即欲降服洛陽。惟豐有數妻,一妻母家姓辛,有兄辛臣,曾在田戎帳下,入諫田戎道:「今四方豪傑,各據郡國,洛陽地處四塞,未必穩固,不如按甲斂兵,靜待時變!」戎搖首道:「強大如秦王,尚為征南所圍,何況是我?我已決計降漢了!」本意原是不錯。乃留辛臣守夷陵,自率眾沿江泝淝,進向黎邱,擬至岑彭處請降。不意辛臣盜取珍寶,棄去夷陵,先從間道降彭,但作書招戎。戎恨他前後反覆,且恐他先進讒言,禍將不測,因此未敢降漢,反說是往救秦豐,與豐合兵,表裡相應。岑彭留朱祐圍城,自引兵攻擊戎營,又是好幾月不下。後來戎支持不住,連戰皆敗,部將伍公投降彭軍,戎逃歸夷陵。光武帝親至黎邱,慰勞吏士,封賞至百餘人。探得城中勢弱,兵只千餘,糧亦將盡,不久可克,乃令朱祐獨攻黎邱,使彭與積弩將軍傅俊,往討田戎。一面諭令秦豐,出降免死。豐復命不遜,乃將軍事委任朱祐,期在必克,自己啟駕還都。彭與俊移軍夷陵,盡力攻撲。戎出兵搏戰,傷亡無算,遂將夷陵棄去,向西逃走。彭追至秭歸,因戎越山奔蜀,不便窮追,方才班師。獨朱祐圍攻秦豐,豐自知孤危,忙向外郡飛召黨羽,還援巢穴。適有豐將張康,從蔡陽進援,與祐軍鏖戰兼旬,並將糧食輸送秦豐,城內又復得食,拚命堅守。祐分兵繞出張康營後,先斷張康糧道,然後鼓動部曲,搗入康營,康軍自然溃亂,不戰便走。祐從後追擊,將抵蔡陽,巧值截糧軍回來,攔住康前,康進退無路,免不得手忙腳亂,被祐趕至馬前,一刀砍死。祐梟取康首,回示黎邱守兵。守兵俱有懼色,但因糧食未盡,還想坐守過去。至建武五年夏間,兵盡糧竭,豐無法可施,只得與母妻九人,肉袒出降。祐囚豐入都,光武帝責他負嵎不服,罪無可赦,因即諭令正法,敕祐還師。又了結一個盜首。另遣捕虜將軍馬武,騎都尉王霸,往攻垂惠,再擊劉紆。紆向海西王董憲求救。憲正擬率眾赴援,不意蘭陵守將賁休,舉城降漢,遂致憲怒氣上衝,先去圍攻蘭陵。虎牙大將軍蓋延,方屯楚郡,聞得蘭陵被圍,願與平狄將軍龐萌,同援蘭陵。光武帝答詔道:「憲巢窟在郯,若直搗郯城,蘭陵自可解圍了。」這卻是釜底抽薪的妙計。蓋延奉詔,領兵出發,途次屢接蘭陵警報,危在旦夕,不得已先詣蘭陵。董憲但遣偏將挑戰,由延軍一陣擊退,長驅入城。入城也是失著。過了一宵,憲竟糾合大隊,合圍蘭陵。延始知中計,引兵突出,方去攻郯。一誤再誤。光武帝得報,急傳諭責延道:「朕令將軍先去攻郯,無非欲掩他不備,使他情急還援,將軍失算,先救蘭陵,不能擊退賊眾,尚欲往攻郯城,賊既知備,蘭陵益危,豈不是一舉兩失麼?」延等已至郯城,不能復返,只好奮力督攻,果然守備甚固,累攻不下。那蘭陵城已被憲陷入,賁休戰死,枉送了一條性命。獨劉紆待憲不至,使蘇茂出招徒黨。茂收得五校遺眾,還救垂惠,約有四千餘人,截擊漢軍糧路。漢騎都尉馬武,聞信馳救,見茂來軍不多,意在輕視,正在交戰時候,城中復突出周建,引兵夾擊,武腹背受敵,慌忙衝開血路,奔至王霸營前,大呼求救。霸佯作癡聾,堅壁不出,軍吏統勸霸出軍,霸搖首道:「茂招集亡命,來勢甚銳,馬都尉已經敗還,但望我軍出援,士無鬥志,若我軍開營接戰,軍心不一,勢必兩敗。今我閉營固守,示不相援,賊必乘勝輕進,逼壓馬軍,馬軍無援可恃,不得不拚死與戰,待至賊眾疲乏,我出乘彼敝,何懮不勝?諸君但聽我號令便了!」軍吏方才退去,整甲待命。已而蘇茂周建,帶著兩路兵馬,圍裹馬軍。馬武見霸不肯出救,憤然下令,與茂建決一死鬥,兩下裡喊殺連天,撼動山谷。約有兩三個時辰,霸尚按兵不動,營中壯士路潤等,忍耐不住,截發請戰,霸乃下令出救,卻不開前門,獨引精騎潛出後帳,繞至敵軍背後,喧呼入陣。茂與建正雙戰馬武,蠻橫得很,誰料後隊已亂,來了一位金盔鐵甲的大將軍,擺動一干方天畫戟,左挑右撥,破入中堅。建急忙回馬接戰,未及三合,脅上已為戟所傷,負痛亟走。蘇茂瞧著,也即舍了馬武,覓路退回。馬武正危急萬分,見來將擊退茂建,當然大喜,仔細審視,正是王霸。便將前時恨霸的心思,變作感激,索性再奮餘勇,驅殺一陣。霸部下統是生力軍,踴躍追擊,殺得敵眾大敗虧輸,奔入城中,霸與武才收兵回營。又越兩日,茂建復鼓眾出來,獨至王霸營前挑戰,霸卻安坐營中,與軍吏飲酒作樂,談笑自如。又要作怪。突有一賊箭飛來,將近霸頰,霸用手中所執的酒杯,輕輕格去。杯系銅制,但聽得叮噹一聲,箭墜席前,軍吏統皆變色,霸鎮定如故,徐語軍吏道:「蘇茂帶著客兵,來救此城,我料他糧食不足,所以一再挑戰,幸圖一勝。今我閉營休士,以逸待勞,便是不戰屈人,指日可下了。」軍吏似信非信,好容易俟至日暮,營外已無嘩聲,敵皆退盡。夜半有邏騎入報,謂茂建不得入城,奔往他方。霸撚鬚微笑道:「我已知他不能久持了。」軍吏又請發兵往追,霸又笑道:「窮寇勿追,況在昏夜?料他亦無能為呢!」越宿由城中守將周誦,遞到降書,霸慨然允降,與馬武勒兵入城。周誦當然迎謁,不必絮述。惟周誦究是何人?為何不顧茂建,逕來降漢?原來誦系周建兄子,與建有嫌,且因蘇茂招來賊眾,不守法度,徒耗糧食,城中積粟已罄,勢必俱盡,因此拒絕茂建,決計降漢。惟劉紆本在城中,猝然聞變,亟率衛士數十騎,奪門出走,奔往西防,投依佼強。周建負創未愈,又恨兄子為變,怒不可遏,激動創痕,流血不止,就在途中斃命。茂走至下邳,與董憲合軍。時蓋延攻郯未克,頓兵城外,忽由平狄將軍龐萌,起了歹意,竟嗾動軍士,反襲延營。延猝不及防,倉皇走脫,北渡泗水,沈舟毀橋,方得截住龐萌。萌本為下江盜首,轉依劉玄,玄令為冀州牧,使隨謝躬同攻王郎,郎死後躬亦被戮,見前文。乃歸降光武。平時頗知遜順,為光武帝所信愛,嘗謂托孤寄命,非萌莫屬,因拜為平狄將軍。知人則哲,惟帝其難之。至是與蓋延共討董憲,詔書獨不及龐萌,萌暗裡懷疑,且因延違詔無功,恐延嫁禍己身,所以遽叛。延具狀奏聞,光武帝不禁大憤,且與諸將璽書道:「我嘗稱龐萌為社稷臣,卿等能勿笑我妄言否?老賊罪當族誅,願卿等各厲兵秣馬,會集睢陽,待我親往督戰。」這璽書頒發出去,隨即啟蹕親征,行抵蒙城,聞知彭城失陷,太守孫萌,為萌所執,幾至被殺。還虧郡吏劉平,伏住太守身上,泣求代死,方得釋免。光武帝不遑休息,留下輜重,竟率輕騎馳赴亢父。日已將暮,從臣奏請停蹕,不得邀允,再馳越十餘里,始至任城留宿。龐萌自號東平王,探悉車駕親征,飛報董憲。憲令劉紆入蘭陵,蘇茂佼強,合助龐萌。萌亟移屯桃城,阻住車駕來路。桃城距任城僅六十里,總道御蹕親臨,定有一場惡戰,誰料待了三日,並無音響。不由的大驚道:「前聞漢帝遠來,晝夜兼行,疾馳至數百里,今乃高坐任城,不發一兵,究是何意?真正令人不解呢!」乃與茂強等猛攻桃城,城中已知帝駕在邇,可以無恐,自然安心靜守。萌連攻二十餘日,仍不能下。忽由光武帝親督大軍,前來援應,車騎如雲,騶從如雨,所有吳漢王常蓋延馬武王霸等百戰良將,一齊會集,盡抵桃城。龐萌等望塵先怯,沒奈何硬著頭皮,率眾迎敵,彷彿似卵敵石,如蛾撲火,不消半日,已經十死四五。蘇茂佼強,引兵先溃,龐萌也落荒竄去。小子有詩詠道:
  用人容易識人難,誤把忠奸一例看,
  猶賴廟謨能補過,叛臣一舉便摧殘。
  桃城圍解,光武帝入城犒賞,休軍數日,復啟行南下。欲知駕幸何地,且至下回再表。
  彭寵與耿況,同助光武,寵因功高賞薄,怏怏失望,且又為朱浮所激,卒至反戈,情跡雖似可原,然耿況不反,而寵獨反,寵將何以自解乎?寵妻一婦人耳,不以大義勸夫,反且促成叛亂,禍生夢寐,釁起帷廧,其夫婦同死也宜哉!惟寵為逆,而光武討之,子密既為寵奴,竟敢手刃其主,亦一逆也!光武明知其非義,乃封以侯爵,又以不義為名,不義可侯,誰願守義?以視慶吾之得受侯封,其誤尤甚。及秦豐伏誅,董憲未滅,劉紆以睢陽餘孽,奔赴憲軍,死灰復燃。蓋延失計,馬武又敗,幸有智勇深沈之王霸,能戰能守,談笑卻戎。光武帝錄取人才,勝任者多,不勝任者少,此所以一失之彭寵,再失之龐萌,而終無礙於中興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2:57

第十五回     奮英謀三戰平齊地 困強虜兩載下舒城



  卻說光武帝自桃城啟行,轉幸沛郡,親祠高廟,復進至湖陵,探得董憲劉紆,合眾數萬,屯據昌慮,因即督兵往攻。到了蕃縣,與昌慮相隔百里,忽又由探馬走報,董憲招誘五校餘賊,進逼建陽。諸將以賊來較近,請即出擊,光武帝面諭道:「五校遠來,糧必不繼,食盡自退,何必與群賊爭命呢?不如堅壁待敝,自足制勝!」與前回王霸義意,大致相同。諸將乃奉諭靜守。過了數日,五校食盡,果然引去。惟龐萌蘇茂佼強三人,自桃城敗走後,輾轉奔依董憲。憲擁眾生驕,不甚戒備,光武帝卻探知消息,督率將士,馳至昌慮。不待安營佈陣,便使將士分攻憲營,四面並舉。憲慌忙分兵四防,勉強支持了三晝夜,被漢軍搗破營壁,一齊突入,刀槍雜進,好似斲瓜切菜一般。憲不能再持,跨馬急奔,龐萌亦與憲同走,逃往繒山。蘇茂不及偕行,走依張步,劉紆亂竄出營,惟佼強解甲請降。光武帝既得大捷,再遣吳漢率軍追剿,憲與萌復自繒山潛出,招集散卒百餘騎,還入郯城。吳漢等從後追至,憲萌兵微將寡,自知不能守郯,再奔朐城。吳漢不肯遽舍,仍然追去。朐城屬東海郡,形勢險固,儲糧頗多,憲萌依次扼守,就是吳漢乘間圍攻,倒也不能遽下。惟劉紆窮無所歸,東跑西走,廝混了好幾日,被隨兵高扈剁落頭顱,持獻漢營。
  光武帝因梁地已平,還幸魯地,致祭孔子。且使建威大將軍耿弇,進兵向劇聲討張步。步聞耿弇將至,亟遣部將費邑屯兵歷下,又分兵駐守祝阿,另就泰山鍾城等處,列營數十,專待交鋒。耿弇渡河直進,先攻祝阿,半日即下,卻故意開城一角,縱令守兵逸去。守兵齊奔鍾城。鍾城人聞祝阿失陷,當然恟懼,你也逃,我也走,只剩得空壘數所,闃寂無人。弇卻不往奪取,反引兵轉攻巨裡。巨裡為費邑弟費敢所守,當然報聞費邑。弇使人到處砍樹,揚言將填塞坑塹,一面嚴令軍中,促修戰具,限期三日,當力破巨裡城。這消息又為費邑所聞,邑恐乃弟失守,自率銳卒三萬餘人,來救巨裡。耿弇得報,喜語諸將道:「我正欲誘他前來,今他果中我計,是自來送死了!」遂派將士三千人,直壓巨裡城下,自引精兵萬人,往截費邑來路,擇得一座高山,上岡伏著。那費邑仗著銳氣,驅兵過來,才到山前,只聽山上一聲鼓響,豎起一面大旗,上書一個耿字,隨風飄蕩,卻沒有一人下山。邑佇望多時,不見人影,便顧語部曲道:「這是疑兵,不必怕他!」說著,仍揮軍前進,哪知山上的鼓聲,又復繼起,並有數百人出現山頂,持械欲下。邑又待了半晌,仍然不見下來,又要縱轡前行,偏是鼓聲越緊,旗幟越多,迷眩耳目,令人莫測。原是一條疑兵計。猛聽得一聲吶喊,已有無數人馬,衝入軍中。邑急忙對敵,怎禁得來兵勢盛,好似生龍活虎,不可捉摸﹔且軍心已經散亂,無復行列,越弄得手足無措,血肉橫飛。邑正要退走,不防一大將躍馬來前,劈頭一刀,不及趨避,慌忙把頭一偏,卻晦氣了左臂,竟被砍斷。邑痛徹心腑,自然昏暈過去,撞落馬下,再由來將順手砍下頭顱,了結性命。好頭顱已被人取去了,軍中失了主帥,頓時大溃,遲逃一步的,都登鬼箓。看官不必細猜,便可知漢將耿弇,計斬費邑,先用旗鼓亂彼耳目,然後從山旁繞出,驟入彼陣,使邑措手不迭,馬到成功。費敢在巨裡城中,已知乃兄來援,擬即出兵接應,無奈城下有漢兵數千,堵住城門,未便輕出,弇之撥兵壓城,原是為此。只好登陴遙望,守待援軍。驀見漢兵大至,先驅執著長竿,血淋淋的懸著一顆首級,急切裡尚難辨認,但聞漢兵高呼道:「這是費邑頭顱,汝等細看,若再不出降,也要與這頭顱相似了!」費敢審顏察貌,果是兄首,不由的涕淚交流。守卒莫不驚慌,無心守禦,夤夜出走,敢亦遁歸劇城。弇入城收取積聚,又分兵連下四十餘壘,得平濟南。
  張步亟使弟藍,率兵二萬守西安,更征集諸郡吏士萬餘人守臨淄,兩城相隔四十里。弇進抵畫中,居二城間,飭諸將校部署人馬,約五日後會攻西安。與前計大同小異。至五日期屆,諸將校齊集聽命,弇令大眾蓐食,夜食牀蓐間,故曰蓐食。待旦至臨淄城。護軍荀梁,因軍令與前不符,入帳申請道:「攻臨淄不如攻西安,臨淄有急,西安必且往救﹔西安有急,臨淄卻不能赴援,且前令原會攻西安,何必改約?」弇喟然道:「汝不知兵機,無怪相疑。西安雖小,卻甚堅固,藍兵又精,未易攻克。若臨淄名為大城,守兵乃是烏合,一鼓可下。我前言將攻西安,明是聲東擊西的計策,今我不攻西安,獨攻臨淄,掩人無備,容易得手。臨淄一下,西安亦孤,張藍與步隔絕,必且亡去,一舉兩得,莫如此計。否則頓兵堅城,死傷必多,就使得克,張藍必還奔臨淄,並兵合勢,與我相持,我深入敵地,復無轉輸,不出旬月,便是束手坐睏了。奈何攻西安,不攻臨淄?」荀梁方默然退去。弇即乘夜出兵,逕攻臨淄,城內果不及備,半日即下。再擬移攻西安,那張步已棄城遁去,奔回劇城。於是荀梁等拜服弇謀。弇乃揭榜安民,嚴禁軍中擄掠,惟張步罪在不赦,若自來受死,毋得輕縱,手到擒來。這數語傳入劇城,步不禁大笑道:「我自興兵以來,戰勝攻取,如尤來、大槍十數萬眾,我且踹營破滅,今大耿兵不如彼,又皆轉戰疲勞,反說出這般大言,要想擒我,豈不可笑?看我與彼一戰,究竟誰勝誰負?」正要誘你出來。當下與三弟張藍張弘張壽,及大槍降盜重異等兵,號稱二十萬,進至臨淄城東,連營數里,指日攻城。弇閉城嚴守,不與爭鋒。事為光武帝所聞,恐弇寡不敵眾,馳書勞問。弇復奏道:「臣得據臨淄,深溝高壘,守備有餘,張步從劇縣來攻,疲勞饑渴,臣不與交戰,待他氣竭欲歸,當發兵追擊,用逸待勞,用實擊虛,約閱旬日,步首可坐致了。」這復文已呈遞行在。弇乃出兵淄水,列陣岸旁。重異領著舊部,逕來挑戰。弇軍即欲迎戰,偏弇故意示怯,反令各軍退回小城,但使都尉劉歆,及泰山太守陳俊,分兵列陣,駐紮城下。重異疑弇軍怯戰,越逼越緊,就是張步,亦自恃兵眾,隨後湧至,衝動劉歆陳俊兩軍,歆與俊不得不戰,遂即督兵接仗,奮鬥起來。臨淄本屬齊都,舊有王宮,宮中有台,半已圮毀,惟基址尚存。弇登台瞭望,見城外兩軍交戰,勢甚洶湧,因即下台跨馬,麾動健卒,躍出東門,向步軍橫突過去。步連忙攔阻,陣勢已亂,被颺兵一場蹂躪,傷斃甚多。急得步招架不住,忙令弓弩手放箭射颺,弇用盾遮護,且戰且進,突有一流矢穿入弇股,弇仍不驚慌,但執刀截去箭鏃,督兵如故。畢竟步兵多勢盛,雖然殺傷不已,還是不肯退去,戰至日暮,方才敗卻。弇亦鳴金收軍,翌晨復勒兵出列城下。光武帝時在魯地,接得颺書,尚自放心不下,因引軍東行,親往救弇,先遣人向弇報知。弇方擬與步再戰,陳俊進說道:「強寇勢盛,不如閉營休士,靜待駕至,再與決鬥未遲!」弇奮然道:「乘輿且至,臣子當椎牛釃酒,接待百官,奈何反以賊虜遺君父呢?」說畢,遂出兵待戰。適值步眾趨至,便接住廝殺,自旦及暮,大破步眾,積屍滿濠。弇料步將退,特令偏師繞出步背,分伏兩旁。待至天昏月黑,步果引退,才行半里,兩面伏兵突出,縱橫馳驟,所向披靡,步眾都有歸志,不意冤家路狹,竟碰著兩支催命軍,並且昏黑不辨,如何對敵?只好奪路亂奔。偏弇軍很是厲害,在後力追,逃得越快,追亦愈緊,步抱頭先竄,後隊往往剩落,都做了無頭的僵屍,直至鉅昧水上,去臨淄城已八九十里,追兵方漸漸緩行﹔但沿路收截輜重,約有二千餘車,飽載而回。究竟誰勝誰負?過了數日,光武帝駕至臨淄,弇率諸將從容迎謁,拜伏道旁,當由帝面慰數語,令弇等起身入城。及車駕進至齊王故宮,下輿升座,大饗群臣。
  酒酣席散,再由光武帝賜諭耿弇,嘉獎功績,略云:
  昔韓信破歷下以開基,今將軍攻祝阿以發跡,此皆齊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韓信襲擊已降,見《前漢演義》。將軍獨拔勁敵,其功乃難以信也!又田橫烹酈生,及田橫降,高帝詔衛尉即酈商。不聽為仇,張步前亦殺伏隆,若步來歸命,吾當詔大司徒釋其怨,又事尤相類也。將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常以為落落難合,有志者事竟成也!
  先是光武帝嘗幸舂陵,親祠園廟,大會故人父老,置酒舊宅,歡宴竟日,耿弇曾扈駕同行。及啟駕還都,弇曾向駕前獻議,請收上谷兵,定彭寵,取張豐,平張步等。光武帝大為嘉納,依議進行。後來張豐受擒,彭寵授首,弇皆與征有功。至是弇受命專征,復得擊走張步,所以末數語中,說他有志竟成。弇再拜謝獎。光武帝休息一宵,便即與弇進攻劇城。步經過一番大創,才知耿弇多謀,不可力敵。曉得遲了。且聞光武帝親來督攻,越加驚慌。張藍張弘張壽,比步還要膽小,分兵自去﹔步亦停足不住,棄城出奔。城中無主,待到御蹕臨城,自然開門迎降。颺不暇進城,再引兵窮追張步,步往奔平壽。可巧蘇茂出招舊部,得萬餘人,來援張步。步與語及戰敗情形,茂作色道:「善戰如延岑,又率著南陽健卒,尚被耿弇擊走,見第十三回。大王奈何遽攻彼營?茂一出即還,難道不能少待麼?」步赧然道:「負負,事已至此,也不必再說了。」已而弇軍大至,紛紛薄城,步不敢出戰,惟與茂嬰城拒守。光武帝使人招步,囑令斬茂來降,不失封侯。步竟將茂殺死,自奉茂首,出詣弇營,肉袒請降。弇送步至劇城,請光武帝發落﹔自入城中安撫兵民。見步眾尚有十多萬人,因特豎起十二郡旗幟,鳴鼓示眾,使步兵各自認旗上郡名,分立旗下。步兵依令分投,再由弇檢點名數,囑令毋嘩。一面收驗輜重,尚有七千餘車,當即酌給步眾,使他得資歸鄉,眾皆拜謝去訖。步至劇城,匍伏謝罪,光武帝不食前言,封步為安邱侯,並傳詔赦免步弟,步弟藍、弘、壽相繼歸降。就是瑯琊太守王閎,亦詣劇投誠。光武帝遷陳俊為瑯琊太守,並使弇蕩平餘賊,自率張步還都,令與妻子同居洛陽。陳俊入瑯琊境,盜賊皆散。弇略地至城陽,盡降五校餘黨,齊地悉平,乃振旅還朝。張步居洛未久,復起異心,潛挈妻子逃奔臨淮,意欲再招舊部,入海為盜,被瑯琊太守陳俊截住,立即擊死﹔妻子一體駢誅。可為伏隆雪恨。話分兩頭。
  且說齊地告平以後,忽忽間又閱一載,就是建武六年,一交春令,便得了兩處捷音。小子不能雙管齊下,只好依次寫來。自從李憲據住庐江郡,僭號淮南王,見第七回。至建武三年,居然自稱為帝,也設立九卿百官,管轄九城,有眾十餘萬,區區九城,也想做皇帝麼?越年由漢揚武將軍馬成,奉詔討憲。馬成字君遷,系南陽郡棘陽縣人,少為縣吏,光武帝前徇潁川,使成守郟,至光武移軍河北,成棄官渡河,屢從征伐。建武紀元,遷官護軍都尉,越四年授揚武將軍,使率誅虜將軍劉隆,振威將軍宋登,射聲校尉王賞,調發會稽丹陽九江六安四郡兵馬,進攻舒城。馬成為二十八將之一,前文已敘過二十七將,至成乃畢。舒城為李憲根據地,設守甚嚴,馬成到了城下,巡閱一周,見他城高濠闊,已覺得不易攻取,並且城上守兵,多半雄壯,甲仗等又很鮮明,斷非指日可下。乃擇地安營,但求自固,不求進取。一面上表洛陽,具述情勢,謂須俟一二年後,方可報功。光武帝復諭馬成,准他便宜行事。成遂堅壁不動,憲屢出挑戰,始終嚴守,數月不接一仗。惟分兵襲憲糧道,截奪了好幾次,於是逐漸圍城,四面築柵,還是以守為攻。憲復遣兵衝突,屢被擊退。直至建武六年,城中食盡,乃鼓勵將士,並力撲城,不到旬日,便即攻入。憲拚命殺出,連妻子都不及帶走,落荒竄逸。馬成將李氏家屬,全體誅戮,更遣將追捕李憲。隔了兩日,有人持首來獻,問明底細,乃是憲部吏帛意殺憲來降。馬成乃傳首詣闕,乘勢略定九城,江淮悉平。成奏凱班師,晉封平舒侯﹔帛意亦得邀封漁浦侯。同時吳漢亦攻下朐城,擒住董憲妻孥。憲與龐萌夜走贑榆,乘虛襲入,偏為瑯琊太守陳俊所聞,亟引兵往攻。憲萌無兵可守,再走澤中,途窮日暮,四顧倉皇,隨從只有數十騎,又都是刀殘械缺,甲冑不全。憲不禁唏噓道:「數年稱王,一朝覆滅,妻被人擄,子被人掠,家亡國破,尚有何言?」說至此,顧語從騎道:「諸卿依我數年,為我所累,流離辛苦,竟弄到這般結局,豈不可憐?此後請各擇羈棲,努力自愛!」騎士等聽了此言,並皆涕下。猛覺得後面塵起,又有追兵殺來,憲萌忙即飛奔,行近方與,竟被來將追及,一陣掃蕩,憲即斃命,首級為來將取去。來將乃是吳漢部下的校尉韓湛,湛梟取憲首,復追覓龐萌。萌從亂軍中逃出,夜無可歸,趨入方與人黔陵家內。黔陵見他狼狽情形,一再盤詰,由萌說出真名真姓,陵佯為留宿,趁他睡熟時候,取刀殺萌,把首級送往吳漢軍前。漢即將憲萌二首,傳詣洛陽,並報明韓湛黔陵兩人的功勞,兩人俱得沐封侯。黔陵封侯,比諸慶吾帛意等較為得當。
  山東亦平,各將吏奉詔西歸。小子有詩詠道:
  擾擾中原太不平,真人崛起漸澄清﹔
  鼠偷狗竊俱無效,才識興王莫與京。
  東征已畢,光武帝乃續議西征。欲知西征詳情,容至下回再敘。
  張步擁兵數年,據有齊地,初事劉玄,繼臣劉永,彼亦以尊劉為得計,奈何托身非入,獨於白水真人而忽之。意者其亦如朱鮪等之戴聖,樊崇等之戴盆子,如其易與而陽奉之歟?伏隆被殺,耿弇出征,彼尚恃強生驕,大言不慚。迨三戰以後,鎩羽請降,宜其懲前毖後,安老洛陽﹔乃猶潛逃臨淮,妄圖入海,一誤再誤,不死何待?大盜斃而良將功成,此識時者之所以為俊傑也。馬成攻舒,兩載乃下,智略似未及耿弇,然卒能掃鋤強虜,肅清江淮,其亦一人傑矣哉!彼吳漢等之得平董憲龐萌,未始無功,但憲與萌已成弩末,漢猶積久而後平之,其功尤出馬成下。觀本回敘事之有詳略,便知功績之有高下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3:17

第十六回     詣東都馬援識主 圖西蜀馮異定謀



  卻說建武六年復月,光武帝因關東平定,乃擬西略隴蜀,先撫後攻。蜀地為公孫述所據,稱王稱帝,自霸一方。惟隴西一帶,要算隗囂為西州領袖,名盛一時。公孫述兩見前文,隗囂為西州大將軍,見十一回。囂前曾附漢,助擊赤眉,嘗受漢大司徒鄧禹署爵,號為西州大將軍,專制涼州朔方事宜。及赤眉平定,囂特遣使上書,稱頌功德。光武帝答書示謙,用敵國禮。會陳倉人呂鮪擁眾數萬,與公孫述聯合,入寇三輔。漢征西大將軍馮異,且戰且守﹔囂復遣兵助異,擊走呂鮪。異與囂俱上書言狀,光武帝手書報囂,格外嘉獎。書中有云:
  慕樂德義,思相結納。昔文王三分,猶服事殷,但駑
  馬鉛刀,不可強扶。數蒙伯樂一顧之價,伯樂為古時之善相馬者。而蒼蠅之飛,不過數步,即托驥尾,得以絕群。將軍南距公孫之兵,北御羌胡之亂。指盧芳。是以馮異西征,得以數千百人,躑躅三輔。微將軍之助,則咸陽已為他人禽矣。今關東寇賊,往往屯聚,志務廣遠,多所不暇,未能觀兵成都,與子陽角力。子陽系公孫述表字。如令子陽到漢中三輔,願因將軍兵馬,旗鼓相當。倘肯如言,蒙天之福﹔即智士計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鮑子。」自今以後,手書相聞,勿用旁人解構之言。
  看官閱到此書,應知光武帝待遇隗囂,也好算是推誠相與了。時公孫述已經稱帝,特用大司空扶安王印綬,遣使授囂。囂因光武帝相待不薄,未便背漢,特將來使斬首,出兵防邊。述聞報大怒,即日發兵擊囂。囂連破述軍,述亦無可如何,置作緩圖。適關中漢將,屢上書請攻西蜀,光武帝將原書寄囂,意欲使囂會師同討。囂以為時機未至,因遣長史上書,極言三輔單弱,劉文伯在邊,盧芳詐稱劉文伯,見第十一回。未宜謀蜀。光武帝始疑囂陰持兩端,音問漸疏,就使略通信使,也與對待群臣一般,不少假借。因此囂亦改易初衷,漸有異圖。囂有部將馬援,表字文淵,系扶風郡茂陵縣人,曾祖父馬通,嘗仕漢為重合侯,因坐兄馬何羅叛案,伏法受誅。見《前漢演義》。援再世不顯,少年又復喪父,依兄為生,具有大志。長兄況另眼相看,嘗謂援當大器晚成。未幾況竟病歿,援守制期年,不離墓側。又敬事寡嫂,不正衣冠,未敢相見。敘此以告人弟。嗣為扶風郡督郵,押送罪犯至司命府,王莽嘗置司命官,糾察吏民。罪犯輾轉哀號,援不覺動憐,縱使他去,自己亦亡命北地。會遇王莽行赦,乃寓居牧畜。過了幾年,得有牛馬羊數千頭,谷數萬斛,附近人士,多往歸附。援嘗語賓客道:「大丈夫窮當益堅,老當益壯!」賓客亦歎為至言。及王莽末年,四方兵起,援復歎息道:「人生積蓄財產,須要■濟親朋﹔否則徒為守錢奴,有何益處?」鄙吝者其聽之!乃將家產分給兄弟故舊,自著羊裘皮褲,轉游隴漢間,後來寄寓西州。適值隗囂奔還天水,收攬人才,因即招援入幕,使為綏德將軍,與參謀議。援與公孫述少同裡閭,素相認識,至是囂滿懷猶豫,聯漢聯蜀未能決定,特使援先往蜀中,覘察虛實。援既到成都,總道述相見如舊,歡語平生。誰知述盛設儀仗,方延援入,彼此一揖,略談數語,便令援出居客館。一面替援制就衣冠,向宗廟中大會百官,特設賓座,邀援入宴。述坐著鑾駕,旗旄警蹕,呵道前來,既入廟門,才下輿見援,屈躬示敬。當下開筵相待,備極豐腆。酒至半酣,便令左右取入衣冠,送至援前,願授援侯封官大將軍。援起座語述道:「天下久亂,雌雄未定,公孫不吐哺走迎國士,與圖成敗,乃徒知修飾邊幅,如木偶相似,這般情形,怎能久留天下士呢?」說罷,就拱手告辭,掉頭逕去。匆匆返至西州,入語隗囂道:「子陽乃井底蛙,未知遠謀,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為是!」獨具隻眼。囂乃使援再奉書洛陽。援行抵闕下,報過了名,即由中黃門引見光武帝。光武帝在宣德殿下,袒幘坐迎,笑顏與語道:「卿遨遊二帝間,今來相見,令人生慚!」援頓首稱謝道:「當今時代,不但君擇臣,臣亦擇君﹔臣本與公孫述同縣,少相友善,前次臣往蜀中,述乃盛衛相見,今臣遠來詣闕,陛下安知非刺客奸人,為何簡易若此?」光武帝復笑說道:「卿非刺客,乃是一個說客呢。」援答說道:「天下反覆,盜名竊字的,不可勝數,今見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才知帝王自有真哩。」光武帝因留援在都,常使從游。過了數月,方使大中大夫來歙,持節送援,西歸隴右。隗囂見援回來,很是歡昵,與同臥起,詳問東方流言,與京師得失。援因進說道:「前到洛都,引見十餘次,每與漢帝接談,自朝至暮,確是一位英明主子,比眾不同。且開心見誠,毫無隱蔽,闊達多大略,與高帝智識相同。又博覽政事,文辯無比,真是古今罕見哩!」囂復問道:「究竟比高帝何如?」援答說道:「略覺不如,高帝無可無不可,今上頗好吏士,動必如法,又不喜飲酒。」說到此句,囂不禁作色道:「如卿所言,比高帝還勝一籌!怎得說是不如呢?」既而大中大夫來歙,去後復來,傳旨諭囂,並勸囂遣子入侍。囂聞劉永彭寵,均已破滅,乃遣長子恂隨歙詣闕。馬援亦挈家偕往,同至洛陽。光武帝使恂為胡騎校尉,封鎸恙侯。惟馬援居洛數月,未得要職,自思三輔地曠,最宜屯墾,因上書求至上林苑中,自去屯田。光武帝准如所請,援乃辭去。光武帝不遽用援,未知何意?獨隗囂雖遣子入侍,終不免心懷疑貳,嘗與部吏班彪,談及秦漢興亡沿革,且謂應運迭興,不當再屬漢家。彪卻謂漢德未衰,必當復興。
  囂尚不以為然,彪退作王命論,反覆諷示。論文有云:
  昔堯之禪舜曰:「天之曆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洎於稷契,咸佐唐虞,至湯武而有天下。劉氏承堯之祚,堯據火德而漢紹之,有赤帝子之符,故為鬼神所福饗,天下所歸往。由是言之,未見運世無本,功德不紀,而可崛起在此位者也。俗見高祖興於布衣,不達其故,至比天下於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之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夫餓莩流隸,饑寒道路,所願不過一金﹔然終轉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厄會,竊其權柄,勇如信布,強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潤鑊伏鑕,交醢分裂。又況么麼,遠不及數子,而欲暗干天位者乎?昔陳嬰之母,以嬰家世貧賤,猝富貴不詳,止嬰勿王。王陵之母,知漢王必得天下,伏劍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福之機,而全宗祀於無窮,垂策書於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凶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二者,帝王之分決矣。英雄陳力,群策畢舉,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也。若乃靈瑞符應,其事甚眾,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誠知覺寤,超然遠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覬覦,拒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毋貪不可冀,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留於子孫,天祿其永終矣!
  囂見了此文,仍然未悟。彪見他執迷不返,遂托故辭去,避跡河西。河西五郡大將軍竇融,與彪同籍扶風郡,竇融見第十一回。聞彪去囂來游,即遣使延入,辟為從事,待若上賓。彪乃替融划策,知無不言。先是融僻居河西,與洛陽隔絕音問,惟隨著隗囂,遵受建武正朔,囂嘗發給將軍印綬,與通往來。及囂有異志,特遣辯士張玄,游說河西,勸融聯絡隴蜀,為合縱計。融曾召部屬計議,部吏多謂漢承堯運,曆數延長,今皇帝姓名,實應圖讖,且宅中主治,兵甲最強,將來必當統一天下,務請傾心結納,毋惑異言云云。融乃婉謝張玄,遣令回去。及得見班彪,聽他計議,更決意事漢,使他撰成表文,交與長史劉鈞,馳詣洛陽。光武帝將有事隴蜀,亦發使招諭河西,途次與鈞相遇,乃即偕鈞同還。鈞入闕上書,由光武帝好言慰勞,特賜盛宴,並令折回覆諭,授融為涼州牧,賜金二百斤。融自是有絕囂意,雖尚通使節,不過虛與應酬。囂矜己飾智,自比周父,每欲僭稱王號。河南開封人鄭興,曾為涼州刺史,免官寓居,得囂敬禮,引為祭酒,興因一再諫囂,毋徒自尊。囂意雖不懌,倒也未敢遽違正議,毅然稱王。興已窺悉囂意,特借歸葬父母為名,辭囂東歸。見機而作。還有茂林人杜林,素有志節,由囂破格優待,引為治書。林見囂反覆無常,不願屈事,屢次托疾告辭。囂不肯令歸,且出令道:「杜伯山,林字伯山。天子不能臣,諸侯不能友,譬如伯夷叔齊,恥食周粟,今且暫為師友,待至道路清平,必使遂志!」到了建武六年,三輔早平,林弟成正當病逝,乃許送喪回籍。林已東去,囂復生悔,密遣刺客楊賢,追殺杜林。即此可見囂之必敗。賢追至隴坻,見林親推鹿車,護送弟喪,不由的感歎道:「現當亂世,誰知行義,我雖小人,何忍殺義士?」乃隨林出隴,掉頭亡去,林始得安抵扶風。
  看官聽說:隗囂部下的豪傑,第一個要推馬援,馬援以外,如班彪鄭興杜林,統是博學多聞,饒有見識。囂不能慰留,自失羽翼,遂至黃鍾毀棄,瓦釜雷鳴。一班貪功徼利的鄙夫,慫慂囂前,要想他為皇為帝,迫入阱中。當時有一個部將王元,靠著三分膂力,藐視中原人物,便乘機語囂道:「從前更始入關,四方響應,天下喁喁,相望太平,一旦敗壞,大王幾無處安身。竟稱囂為大王。今南有子陽,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數,尚欲信儒生迂談,棄千乘宏基,羈旅危國,希圖萬全。這真是覆轍相循,求得反失。現在天水完富,士馬精強,元請以一丸泥,為大王東封函谷關,乃是萬世一時的機會。否則蓄養士馬,據險自守,曠日持久,靜待世變,就使圖王不成,也足稱霸。總之大魚不可離淵,神龍失勢,窮等蚯蚓,願大王三思為是。」囂未曾聽罷,已經頷首,及聽畢以後,不由的眉飛色舞,意氣洋洋。獨治書申屠剛進諫道:「愚聞人與必天歸,漢帝乃是天授,非全是人力所能為。今璽書屢至,委國全信,欲與將軍共同吉凶,試想一介布衣,尚且不負然諾,況萬乘至尊,何致背約?將軍若疑慮卻顧,自招禍變,恐不免上負忠孝,下愧當世呢!」囂聽了剛言,又覺得愀然不樂,俯首沈吟。實是一個多疑少斷的人物。剛乃趨出,元亦引退。囂總不欲終事漢室,且依了王元的後策,徐起圖功。
  乃再遣部吏週遊詣闕,佯表慇懃。
  游道出關中,過征西大將軍馮異營前,竟為仇家所殺。於是謠言紛起,謂異將自為咸陽王,不服漢命,故殺囂使。甚至有人上書劾異,居然以假當真。異入關已三年有餘,除暴安良,人民悅服,聞得流言搖惑,心不自安,因上書乞請還都,親侍帷幄。光武帝優詔不許,但使宋嵩西往,齎示彈章。異惶恐陳謝,申請入朝。光武帝方圖隴蜀,欲與異面商,乃准令入謁。異既至闕下,叩首行禮,光武帝顧語群臣道:「這是我起兵時主簿,為我披荊棘,定關中,功勞很大呢!」說著,又旁令中黃門,取出珍寶衣服錢帛,當面賜異。異受賜再拜,光武帝諭令起坐,溫言與語道:「蕪蔞亭豆粥,滹沱河麥飯,至今不忘,恨尚無以報卿。」事見前文。異復起身拜謝道:「臣聞管仲對齊桓公,願君毋忘射鉤,臣無忘檻車,君臣相勉,終霸齊國!臣今願陛下毋忘河北時,臣亦不敢忘陛下隆恩!」異被獲邀赦,亦見前文。光武帝大喜,召異同入內庭,與商隴蜀事宜。光武帝說道:「朕因將士久勞,本欲將二子置諸度外,怎奈公孫述未肯斂跡,隗囂又陰持兩端,將來必為朕患,卿意究應如何處置?」異答說道:「臣看兩人分據西南,非大加懲創,終難降服,臣雖不才,願為國家效力!」光武帝又說道:「關中為隴蜀要衝,最關緊要,卿亦未便遽離,必不得已,朕當親至長安,調度兵馬,先行討蜀。」異乃申陳隴蜀地勢,及行軍紀略,差不多有數千言,至日昃方才退出。嗣復引見數次,定議討蜀,始辭回關中。前時異受命西征,未挈家眷,至此接奉特旨,令帶妻子同行,無非是坦懷相待的意思。
  是時公孫述方收集延岑田戎兩軍,令岑為大司馬,封汝寧王﹔戎亦邀封翼江王。延岑奔蜀,見十三回。田戎奔蜀,見十四回。特使部將任滿,與戎同出江關,沿途收戎舊部,窺取荊州諸郡。一面妄引讖紀,說是孔子作《春秋》,尊周尚赤,周尚赤。共得十二公﹔漢亦用赤幟,自漢高至平帝,中加呂後稱制,也是十二代,曆數已盡,一姓不能再興。又引《錄運法》中遺語,謂「廢昌帝,立公孫」,尚有「括地象」云:「帝軒轅受命公孫氏握」,「援神契」云:「西太守,乙卯金」。述曾任蜀郡太守,故把西太守三字,作為己證,且將乙字作軋字講解,謂將軋絕卯金。種種附會,誘惑人心。再因《掌文》中常刻公孫帝三字,詡作奇瑞,移書遠近。光武帝尚不欲遽討,作書貽述,內云:
  圖讖言公孫即宣帝也,代漢者當涂高,君豈高之身耶?乃復以《掌文》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亂臣賊子,倉猝中人皆欲為君事耳,何足數也!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當早為定計,可以無懮。天下神器,不可力爭,宜留三思!
  是書原不能折服公孫述。
  書後署名,稱述為公孫皇帝,稱呼亦誤。述置諸不答。部下有騎都尉荊邯,向述獻議,請急速發兵東向,令田戎出據江陵,延岑出漢中,定三輔,又收降天水隴西,與漢爭衡。述召問群臣,博士吳柱等,多言不宜遠出﹔有弟名光,亦勸述依險自固。累得述欲前又卻,瞻顧徬徨。也是隗囂一流人。延岑田戎,屢請發兵,述又以為降將難恃,未足深信。惟出入警蹕,添置儀衛,誇示表面上的威風。且立兩幼子為王,使食犍為廣漢各數縣。左右謂成敗難定,將士暴露,不應遽封皇子,專顧私恩,述亦不從。於是人心懈體,陰兆土崩。光武帝恨述倔強,勢難罷手,當即親幸長安,謁祠園陵。各陵前被赤眉毀掘,已由馮異入關,修葺告成。回應十二回,亦不可少。及光武帝謁祠已畢,遂命建威大將軍耿弇,虎牙大將軍蓋延等七軍,從隴道伐蜀。兵將啟行,先遣來歙齎奉璽書,往諭隗囂,令他即日發兵,夾擊公孫述。歙已遷官中郎將,一到天水,即將璽書交付與囂,囂閱書後,好多時不發一言。歙問他願否出兵,囂仍不應。歙不禁憤起,奮然責囂道:「朝廷以君知臧否,識廢興,並將手書賜示足下,足下曾效忠國家,遣子入侍,今乃接書不決,忽思背約,上叛君,下負子,忠信何在?恐不久便要族滅哩!」說得隗囂作色起座,投袂欲入。歙欲拔劍刺囂,究竟囂多衛士,無從下手,乃杖節出廳,登車欲行。偏由囂將王元,目顧兵士,意圖害歙﹔囂亦怒不可遏,竟使牛邯追歙,用兵圍住。還是他將王遵諫阻,謂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況歙為漢帝外兄,鄭重將命,歙為光武姑子,見前。加刃無益,徒激彼怒!伯春囂子恂字。留質洛陽,何苦以一子易一使,不如遣歸為是!囂尚以愛子為念,乃縱歙使歸,惟使王元領兵萬騎,出據隴坻,伐木塞道,阻住漢軍前行。這一番有分教:
  一著誤施全局去,三軍盡覆滿城哀。
  隗囂既抗阻漢軍,免不得有一場戰事。欲知勝負如何,待至下回再詳。
  公孫述據蜀自雄,隗囂負隴自固,當其號令一隅,延攬物望,亦若庸中佼佼者流,以視赤眉銅馬,固相去有間矣。然述多誇而囂多疑,疑與誇,皆非霸王器也。馬援笑述為井底蛙,而勸囂事漢,已料二子之不足有為。及東至洛陽,見光武帝之脫幘相迎,即有君擇臣臣擇君之語,一見傾心,願效奔走,援誠不愧智士,抑光武帝之駕馭英雄,令人心服故也?至若馮異之遭人讒構,而光武不以為疑,且以河北故事相勸勉,然後進圖討蜀,與定密謀。大樹將軍,原非彭寵龐萌可比。然非光武之推誠相與,亦安能感人肺腑乎?且光武不忘河北之難,異不忘巾車之恩,君臣一德,安不忘危,以此定國,有餘裕矣。彼隗囂公孫述輩,曷足以知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3:37

第十七回     抗朝命甘降公孫述 重士節親訪嚴子陵



  卻說王元奉著隗囂命令,出據隴坻,阻遏漢軍。漢軍尚未知確音,貿然前往,途次遇著來歙,也不過說是隗囂拒命,未及王元出兵情形。耿弇蓋延諸將,以為隴坻一帶,尚無阻礙,待至來歙別歸,即匆匆趕路,期在速進。哪知王元已安排妥當,靜待漢軍。漢軍行近隴坻,見前途塞住木石,已覺驚心,但尚未遇兵將,還想進去。當下將木石搬徙,徐徐引入,好容易開通一路,走了一程,又是七丫八杈,橫截道路﹔再辟再走,費去了許多氣力,還是不能盡通。並且羊腸峻阪,逐步崎嶇,害得軍不成伍,馬不成群。驀聞隴上鼓角齊鳴,一彪軍從高趨下,持著長槍大戟,奔向漢軍。漢軍已人困馬倦,如何抵敵?沒奈何倒退下去。那敵勢很是兇悍,再加領兵主將,就是隗囂部下主戰的王元,銳氣方張,迫人險地,滿望一鼓蕩平漢軍,怎肯輕輕放過?漢軍叫苦連天,慌忙退走,已是不及,前隊多被殺死,後隊自相蹴踏,又傷斃了許多。耿弇蓋延,雖都是能征慣戰,怎奈勢不相敵,無法可施,也只好引兵出險,且戰且行。何故輕進?王元緊追不捨,又來了隗囂大隊,漫山蔽谷,悉眾前來。漢軍只恨腳短,逃得不快。囂與元步步進逼,一些兒不肯放鬆,惱了漢捕虜將軍馬武,激厲勇士,返身斷後,手持一干長戟,向囂兵衝殺過去,勇士一齊隨上,擊斃追兵數百人。囂兵乘興進來,不防有這場回馬陣,倒嚇得腳忙手亂,一齊退去,囂與元也恐有失,鳴金收回,漢軍才得退入長安。
  光武帝時已還都,聞諸將敗還,亟令耿弇移軍漆邑,祭遵移軍汧城,使吳漢等保守長安,另遣馮異出屯栒邑。異奉命即往,行至半路,有探馬報稱囂將行巡,來攻栒邑,兵已下隴。異申令將士,倍道亟進。部將統言虜兵方盛,不可與爭,宜擇地安營,徐思方略。異勃然道:「虜兵臨境,幸得小勝,便思深入,若栒邑被取,三輔動搖,豈不可慮?兵法有言:『攻者不足,守者有餘。』我若得先至據城,用逸待勞,便可阻住虜馬,並不是急欲與爭呢!」確是有識之言。乃長驅急馳,竟得入城,但使將士靜守,偃旗息鼓,待著敵軍。行巡引眾至城下,見城上毫無守備,總道是唾手可取,不如休息片時,再行督攻。部眾得令,並皆下馬散坐,無復紀律。異從城樓上悄望,備悉虜情,當即擊鼓揚旗,麾兵殺出。行巡未及防備,當然著忙,部下越加驚亂,上馬亟奔,被異追殺數十里,斬獲無算,方才收軍回城。同時祭遵在汧,亦得擊走王元軍,漢軍復振。北地諸豪長耿定等,俱聞風獻表,背囂降漢。馬援在上林苑屯田,上書闕廷,具陳破囂計劃,且言,「臣非負囂,囂實負臣,臣初次詣闕,囂曾與約事漢,不料他反覆如此,所以臣願獻密議,決除此虜。」光武帝因召援進見,面詢方略。援請先翦羽翼,繼攻腹心。光武帝乃給發突騎五千,帶領前往,便宜從事。援即往來游說,離間囂將高峻任禹等人。
  囂自覺勢孤,始上書謝過,略云:
  吏民聞大兵猝至,驚恐自救,臣囂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廢臣子之節,親自追還。昔虞舜事父,大杖則走,小杖則受。臣雖不敏,敢忘斯義!今臣之事,在於本朝,賜死則死,加刑則刑,如遂蒙恩,更得洗心,死骨不朽!
  書至闕下,諸將以囂雖陳謝,言仍不遜,請光武帝誅囂質子,大舉入討。光武帝心尚未忍,復使來歙至汧,傳遞復諭。諭云:
  昔柴將軍柴武。與韓信書云:信系韓王信,非淮陰侯。「陛下寬仁,諸侯雖有亡叛而後歸,輒復位號,不誅也。」以囂文吏曉義理,故復賜書,深言則似不遜,略言則事不決。今若束手聽命,復遣恂弟詣闕,則爵祿獲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載,不為浮語虛詞,如不見聽,盡可勿報!
  囂得諭後,已知光武帝察破詐謀,竟不作答。涼州牧竇融,遣弟友上書,自陳忠悃。適因隗囂叛命,道梗不通,友從中途折回,另遣司馬席封,從間道至長安,呈上書奏。光武帝答書慰藉,情意兼至。融乃貽書責囂,語多剴切,由小子再錄如下:
  伏維將軍國富政修,士兵懷附,親遇厄會之際,國家不利之時,守節不回,承事本朝。後遣伯春即囂子恂,見上。委身於國,無疑之誠,於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義,願從役於將軍者,良為此也。而忿悁之間,改節易圖,君臣分爭,上下接兵,委成功,造難就,去縱義,為橫謀,百年累之,一朝毀之,豈不惜乎?殆執事者貪功建謀,以至於此,融竊痛之。當今西州地勢局迫,民兵離散,易以輔人,難以自建。計若失路不返,聞道猶迷,不南合子陽,則北入文伯耳。夫負虛交而易強御,恃遠救而輕近敵,未見其利也。融聞智者不違眾以舉事,仁者不違義以要功,今以小敵大,於眾何如?棄子徼功,於義何如?且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節也。及遣伯春,垂涕相送,慈父恩也。俄而背之,謂吏士何?忍而棄之,謂留子何?自起兵以來,轉相攻擊,城郭皆為邱墟,生民轉於溝壑,今其存者,非鋒刃之餘,則流亡之孤。迄今傷痍之體未愈,哭泣之聲尚聞,幸賴天運少還,而將軍復重其難,且使積痾不得遂瘳,幼孤復將流離,其為悲痛,尤足愍傷,言之可為酸鼻,庸人且猶不忍,況仁者乎?融聞為忠甚易,得宜實難。懮人太過,以德取怨,知且以言獲罪也。區區所獻,惟將軍省焉!
  想是班彪手筆。
  融既貽囂書,專待使人返報。過了旬日,使人回來,甚是懊悵,報稱被囂斥歸。融也覺動怒,召集河西五郡太守,部署兵馬,並上疏行在,請示師期。光武帝優詔褒美,且因融七世祖廣國,為孝文皇后親弟,文帝後竇氏,見《前漢演義》。曾封章武侯,誼關姻戚,特賜漢祖外屬圖等,表示情好。一面敕令右扶風太守,修理融父墳墓,祭用太牢。所有四方貢獻珍物,往往轉賜與融,使命不絕。融當然感激,毀去囂所給將軍印綬,令武威太守梁統,刺死囂使張玄,更發兵攻入金城,大破囂黨先零羌封何,奪得牛馬羊萬頭,谷數萬斛,充作軍實,守候車駕西征。囂因漢軍壓境,河西失和,自覺孤立無助,不得已遣使詣蜀,稱臣乞援。仍要向人稱臣,何苦背漢?述封囂為朔寧王,遣兵往來,與為犄角。囂正擬發兵內犯,又聞得漢將馮異,奪去安定上郡各城,因即率步騎三萬人,往攻安定。行抵陰繁,適與馮異相遇,交戰數次,不獲一勝,怏怏引還。再令別將攻悁,又為祭遵所破,退回天水。兩番跋涉,統是空勞,反喪失了若干士卒,若干芻糧。囂將王遵,屢次進諫,俱不見納,會得來歙招降書,因潛挈家屬逕投洛陽,詣闕請降,得拜大中大夫,封向義侯。光武帝欲親往討囂,偏遇日食告變,乃暫罷軍事。詔求直言,並敕公卿以下,舉賢良方正各一人。先是建武五年,光武帝嘗訪求高士,得周黨王良等人,三征始至。周黨字伯況,籍隸太原,素有清節,王莽篡位,更托疾杜門,足跡不涉鄉里。及征車迭至,不得已奉命詣闕,布衣敝巾,坦然入見。到了光武帝座前,雖然跪伏,卻是未嘗呼謁,但自言山野布衣,不諳政事,仍請放還云云。光武帝並未加責,叫他退朝候命。獨博士范升,上疏奏劾道:
  臣聞堯不須許由巢父,而建號天下﹔周不待伯夷叔齊,而王道以成。伏見太原周黨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車﹔及陛見帝廷,黨不以禮屈,伏而不謁,偃蹇驕悍,有失臣道。黨等文不能演義,武不能死君,釣彩華名,希得三公之位。臣願與坐雲台之下,考試圖國之道,倘不如臣言,臣願伏虛妄之罪﹔果黨等敢私竊虛名,誇上求高,亦當罪坐不敬,為天下戒。臣昧死上聞。
  光武帝覽畢,將原疏頒示公卿,另行下詔道:
   自古明王聖主,必有不賓之士,伯夷叔齊,不食周粟﹔
  太原周黨,不受朕祿,亦各有志焉。其賜帛四十匹,許遂所志。
  黨受詔即歸,與妻子隱居澠池,著書成上下篇,壽考終身。邑人共稱黨為賢,設祠致祭,歲時不絕。惟東海人王良,受官沛郡太守,遷任大中大夫,進為大司徒司直,在位恭儉,妻子不入官舍,布被瓦器,如寒素時。司徒史鮑恢,因事至東海,過候王家,良妻布裾曳柴,方從田間歸來,恢素未相識,錯疑是良家傭婦,便昂然與語道:「我為司徒掾屬,便道至此,欲見王司直夫人!」良妻答道:「妾身便是!掾史得無勞苦麼?」恢不禁驚訝,慌忙下拜,並問良妻有無家書。良妻答稱:「在官言官,不敢以家事相煩。」恢歎息而還。賢婦風范,比義夫尤為難得。後來良因病辭歸,病癒後應征復起,道出滎陽,探訪故友。故友不肯出見,但傳語道:「不有忠言奇謀,乃竊取大位,豈不可恥?奈何尚僕僕往來,不自憚煩呢?」良聽了此言,未免自慚,乃謝病歸裡,終不就征。此外尚有太原人王霸,隱居養志,亦被征入都,引見時稱名不稱臣,有司向霸詰問,霸答道:「天子有所不臣,諸侯有所不友,原是儒生本分呢!」時大司徒伏湛免官,進用尚書令侯霸為大司徒,侯霸素重王霸名,情願推賢讓能,王霸獨乞病告歸,偕妻逃隱,茅屋蓬戶,安享餘年。又如北海人逄萌,雁門人殷謨,累征不起,並為逸民。
  最著名的乃是七里灘邊的釣夫,羊裘一襲,遺范千秋,小子述及姓名,想看官應亦早有所聞,此人非別,本姓是莊,單名為光,表字子陵,會稽郡餘姚縣人。漢史避明帝名諱,改莊為嚴。因此後人只稱他為嚴子陵先生,不叫他做莊子陵。特別提出,復特別辨明。光武帝少時遊學,曾與他一同肄業,到了光武即位,他卻移名改姓,避家他去。光武帝憶念故人,令會稽太守訪問蹤跡,不見下落﹔再令海內各處搜求,亦無影響。光武帝終不肯忘懷,口述形容,使畫工繪成肖像,到處物色。
  「天下無難事,總教有心人。」果然有人奏報,說在齊國境內,有一男子身披羊裘,屢釣澤中,面目與畫圖相似。光武帝大喜道:「這定是子陵無疑了!」彷彿得寶。忙命有司備安車,攜玄纁,往齊禮聘。嚴光接著,尚未肯自道姓名,只說是:「朝廷誤征。」使臣哪裡肯放?不論他是真是假,定要請他上車,三請三卻,畢竟一難當十,被朝使手下的隨員,前推後挽,竟將他擁至車上,飛馳入都。光武帝聞光到來,尚防他乘間逸去,特命就舍北軍,妥給牀褥,使太官主膳之官。朝夕進膳,奉若神明。大司徒侯霸,與光為舊識,忙使部屬侯子道,奉書問候。光踞坐牀上,啟書讀訖,半晌才顧問道:「我與君房相別已久,侯霸字君房。君房素有癡疾,今得為三公,癡疾可少愈否?」奇人奇語。子道答道:「位居鼎足,怎得再癡?」光正色道:「既無癡疾,為何遣汝來此?」子道接口道:「司徒聞先生辱臨,本欲即來問候,適因公務匆忙,未能脫身,願俟日暮稍閒,前來受教。」光又笑道:「汝言君房不癡,這豈不是癡想麼?天子使人征我,三請方來,我尚不欲見人主,難道就先見人臣?」子道聽罷,也不便多與絮聒,但求光復書還報。光托言手不能書,只好口授,因接說道:「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懷仁輔義天下悅,阿諛順旨要領絕!」說到末語,便即住口。子道再欲請益,光大笑道:「君莫非來買菜麼?求益何為?」原是夠了。子道乃返報侯霸。霸將光語錄出,封奏進去。光武帝微哂道:「這也是狂奴故態,不足計較!」說著,即命駕出宮,親往訪光。早有人向光報聞,光置諸不理,高臥如故,佯作閉目熟睡狀。亦太矯情。光武帝親至牀前,見光坦腹臥著,因用手撫腹道:「咄咄子陵,何故不肯相助為理?」光仍然不起,良久始張目熟視,也不陳謝,但答說道:「從前唐堯有天下,帝德遠聞,尚有巢父洗耳。士各有志,奈何相迫如是?」光武帝喟然道:「子陵,我竟不能屈汝麼?」乃升輿還宮。既而令侯霸邀光入闕,略跡談情,與敘舊事,光始從容坐論,不復倨傲。光武帝婉顏問光道:「君看我比前日何如?」光答道:「似勝往時!」光武帝鼓掌大笑,留光食宿,與同寢臥。光用足加帝腹上,偽作鼾聲,好一歇方才移去。到了詰旦,即由太史入奏,謂客星侵犯御座,狀甚危迫。光武帝笑說道:「朕與故人子陵共臥,難道便上感天象麼?」因面授光為諫議大夫,光並不稱謝,亦不辭行,拂袖自去。返至富春山中,仍舊做那耕釣生涯,年至八十乃終。今浙江省桐庐縣南,有嚴陵瀨,與七里灘相接,背後有山,叫做嚴山,山下有石,能容十人,就是嚴光釣魚處,俗呼為嚴子陵釣台。地因人傳,流芳百世,可見得亮節高風,比那封侯拜相,還要光榮十倍哩!熱中者可以返省。這且擱過不提。
  且說漁陽告平以後,光武帝嘗使茂陵人郭伋,就任漁陽太守。伋鎮撫百姓,糾除群盜,境內咸安。惟盧芳竊據北塞,屢引匈奴兵入寇,大為邊患。伋復整勒士馬,修繕堡寨,阻絕胡騎南下,一塵不驚,人民得安居樂業,戶口日蕃,中外都稱為賢太守。會因大司空宋弘,有事免職,朝臣多舉伋代任。光武帝以盧芳未平,不便將伋內調,所以未曾允議。建武七年春三月晦日,太史又奏稱日食,有詔令百官各上封事,毋得言聖。當時杜林鄭興等人,棄囂歸鄉,見前回。統由光武帝聞名召入,各授官職:林為侍御史,興為大中大夫。此次因變陳言,謂應俯從眾議,調任郭伋為大司空,且言日月交會,數應在朔,今日食每多在晦,乃是月行太速,故有此變。君為日象,臣為月象,君元急故臣下促迫,致見咎征,望陛下垂意洪范,勉思柔克等語。光武帝也優詔褒答,惟仍不願調回郭伋,卻令妹夫李通代任。通首先倡義,弼成大業,身尚公主,仍然謙恭自持,不敢驕盈,故得保全爵位,以功名終。富貴壽考,全賴謙沖。太傅褒德侯卓茂,已經病歿,特賜棺塋地,表彰耆碩。敘筆載明生卒,亦無非闡揚名士。並因前侍御史杜詩,累任沛郡汝南各都尉,所在稱治,乃更調任南陽太守。南陽為光武帝故鄉,從龍諸臣,半出南陽,歷任太守,反視為畏途,只恐得罪貴戚。及杜詩蒞郡,興利除害,政治清平,無論貴賤,一體翕服。又修治陂池,廣拓土田,在郡數年,家給人足,時人比諸前漢的召信臣。信臣曾為南陽太守,也是一位施德行惠的好官。南陽人所以傳出兩語云:「前有召父,後有杜母。」小子亦有一詩,錄述於後:
  黃堂太守一麾來,萬匯全憑隻手栽﹔
  召父已亡推杜母,養民畢竟仗賢才。
  轉眼間又是一年,光武帝顧念隴西,又要遣將往討了,欲知何人西征,待至下回發表。
  隗囂據有西州,自稱上將軍,因時乘勢,崛起圖功,原不必定居人下。迨既受鄧禹之承制封拜,則君臣之名義已定,又何得再懷反側乎?設當光武討蜀之時,率兵效命,功且十倍竇融,他日即不得封王,公侯可坐致也。乃惑於蜚言,反覆不定,始則助漢而誅蜀使,繼且叛漢而為蜀臣,同一屈膝,朝秦暮楚胡為者?況洛陽如旭日,而蜀如朝露,一可恃,一不可恃,於可恃者而背之,不可恃者而親之,甚矣其愚也!彼如嚴子陵之孤身高蹈,抗禮闕廷,後世不譏其無君,反稱其有節,誠以其敝屣富貴,超出俗情,雲台諸將,且不能望其項背,遑論隗氏子哉!若周黨王霸逄萌諸人,亦子陵之流亞,而王良其次焉者也,然亦足以風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4:02

第十八回     借寇君潁上迎鑾 收高峻隴西平亂



  卻說建武八年春月,中郎將來歙,與征虜將軍祭遵,奉命西征,進取略陽。遵在途遇病,折回都中,獨歙率精兵二千餘人,伐山開道,繞出番須回中,直抵略陽城下。守將叫做金梁,在城安坐,一些兒沒有豫備。等到城外鼓聲大作,方才登陴瞭望,足未立定,頭已不見。怪語。原來歙遠道進行,實為偷襲城池起見,途中並未聲張,到了城下,還是悄悄的整備雲梯,架住城堞,一經辦妥,方擊鼓麾眾,緣梯直上。可巧金梁跑上城來,正好湊那歙兵的快手,一刀劈去,適中頭顱,嗚呼哀哉!城中失了統將,或逃或降,才閱片時,便由歙據住略陽城。有溃卒走報隗囂,囂大驚道:「這軍從何處進來?有這般神速哩!」話尚未畢,王元行巡諸部將,已閃出兩旁,請即發令出軍。囂使元拒隴坻,巡守番須口,王孟塞雞頭道,牛邯戍瓦亭,自率大眾數萬人,圍攻略陽。略陽為西州要衝,自為歙所攻入,飛章奏捷,光武帝聞報大喜,笑語諸將道:「來將軍得攻克略陽,便是搗入隗囂腹心,心腹一壞,肢體自然漸解了!」忽又由吳漢等,呈上表章,報稱出師應歙。光武帝又復懊恨道:「誰叫他進兵?須知隗囂失去要城,必悉銳往攻,略陽城堅可守,曠日不下,囂兵必敝,那時方好乘危進兵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說著,忙遣使持節西出,追還吳漢等人,聽令來歙獨守略陽。並非棄歙,實已早知歙才。隗囂率眾往攻,把略陽城團團圍住,四面攻撲,終不能下。公孫述亦遣部將李育田弇,助囂攻歙,亦不能克。好容易過了兩三月,一座略陽城,仍然無恙,惹得隗囂發急,斬木築堤,決水灌城,費盡無數計劃。歙督兵固守,隨機肆應,箭已放盡,即毀屋斷木,作為兵器,誓死不去。光武帝聞略陽圍急,乃下詔親征,部署既定,便即啟行,光祿勛郭憲進諫道:「東方初定,車駕未可遠征。」光武帝搖首不答,憲拔出佩刀,截斷乘輿中馬韁,帝終不從。西行至漆邑,諸將亦多言王師重大,不宜深入險阻,累得光武帝也費躊躇,不能遽決。適值馬援夤夜到來,報名求見,光武帝立即召入,與商軍情,且述及群議,使定行止。援駁去眾口,獨伸己見,力言隗囂將士,已兆土崩,王師一進,必破無疑,又在帝前聚米為山,指划形勢,詳陳路徑,何處可攻,何處可守,說得明明白白,昭然可曉。光武帝不禁大悟道:「虜已在我目中了!」次日早起,即麾軍大進,抵高平第一城。涼州牧竇融,率領五郡太守,及羌虜小月氏等番兵前來相會,共計得步騎數萬人,輜重五千餘車。光武帝置酒待融,遍犒來軍,趁著興高采烈的時候,合兵上隴,分道深入,勢如破竹。隗囂聞報,自知不能抵敵,退保天水,略陽城才得解圍。大中大夫王遵,自棄囂歸漢後,得帝寵眷,參與軍謀,王遵降漢,見前回。此次隨駕西征,因與囂將牛邯,素相友善,遂奏明光武帝,作書招邯。書云:
  遵前與隗王歃盟為漢,自經歷虎口,踐履死地,已十數矣。於時周洛以西,無所統一,故為王策,欲東收關中,北取上郡,進以奉天人之用,退以懲外夷之亂,數年之間,冀聖漢復存,當挈河隴奉舊都以歸本朝,生民以來,臣人之勢,未有便於此時者也。而王之將吏,群居穴處之徒,人人抵掌,欲為不善之計。遵與孺卿即邯字。日夜所爭,害幾及身者,豈一事哉?前計抑絕,後策不從,所以吟嘯扼腕,垂涕登車,幸蒙封拜,得延論議。每及西州之事,未嘗敢忘孺卿之言。今車駕大眾,已在道路,吳耿驍將,雲集四境,而孺卿以奔離之卒,拒要厄,當軍衝,其形勢何如哉?夫智者睹危思變,賢者泥而不滓,管仲束縛而相齊,黥布杖劍以歸漢,去愚就義,功名並著。今孺卿當成敗之際,遇嚴兵之鋒,宜斷之心胸,參之有識,毋使古人得專美於前,則功成名立,在此時矣。幸孺卿圖之!
  牛邯得書,觀望了好幾日,覺得西州一隅,終非漢敵,不如依書投降,乃謝絕士眾,奔詣行在。光武帝慰勉有加,亦拜為大中大夫。邯為隗囂部下的驍將,一經歸漢,全體瓦解,不待王師雲集,已是望風趨附。約閱一月,囂將十三人,屬縣十六城,兵士十餘萬,俱向行在乞降。囂惶懼的了不得,亟使王元赴蜀求援,自挈妻子奔往西城,投依大將軍楊廣。就是蜀將田邽李育,一時也不能還蜀,退保上邽。光武帝到了略陽,來歙率眾出郊,迎駕入城。當下置酒高會,因歙攻守有功,賜坐特席,位居諸將上首,至歡宴已畢,又賜歙妻縑一千匹,歙當然拜謝。光武帝又進幸上邽,馳詔告囂道:「汝若束手自歸,保汝父子相見,不咎既往,必欲終效黥布,亦聽汝自便!」囂仍不答報。甘為黥布,有死而已。光武帝傳詔誅恂,即囂子。使吳漢岑彭圍西城,耿弇蓋延圍上邽,加封竇融為安豐侯,融弟友為顯親侯,此外五郡太守,亦俱封列侯,一古腦兒遣令還鎮。融尚自請從軍,另求派員代鎮涼州,光武帝復諭道:「朕與將軍如左右手,乃屢執謙退,轉失朕望,其速返原鎮,勉撫士民,毋擅離部曲!」這數語柔中寓剛,反令融爽然若失,拜辭行在,率眾西去。光武帝調度各軍,滿擬即日平囂,然後凱旋。忽接到都中留守大司空李通奏報,略言潁川盜起,河東守兵亦叛,京師騷動,請即回鑾靖寇云云。光武帝不禁歎息道:「悔不從郭子橫言,今始覺費事了!」橫即郭憲字,語見上文。說罷,即自上邽起程,晝夜東行,馬不停蹄。途次賜岑彭等書云:「兩城若下,便可將兵南擊蜀虜。人生苦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每一發兵,頭髮皆白,未知何日能肅清哩!」這是聰明人口脗。及既還洛陽,幸尚安謐,前潁川太守寇恂,已入任執金吾,扈蹕往還,隨侍左右。光武帝因與語道:「潁川逼近京師,亟應平亂,朕思卿前守潁川,盜賊屏跡,今仍委卿前往,當可立平。卿忠心懮國,幸勿辭勞!」恂答說道:「潁川人民,素來輕狡,聞陛下遠逾險阻,有事隴蜀,遂不免為匪徒所惑,乘間思逞﹔今若乘輿南向,先聲奪人,賊必惶怖歸死,怎敢抗命?臣願執銳前驅便了。」光武帝乃使命駕南征,使恂先驅。直至潁川,果然盜賊盡駭,沿路跪伏,自請就誅。恂稟命駕前,但誅盜首數人,餘皆赦免。郡中父老,夾道迎恂,且共至駕前匍伏,乞復借寇君一年。為官者,不當如是耶?光武帝勉從眾請,乃留恂暫居長社,安撫吏人,收納餘降,自率禁軍還宮。適東郡濟陰縣亦有盜賊,警報入都,光武帝再遣大司空李通,與大將軍王常,領兵剿捕。又因東光侯耿純,嘗為東郡太守,威信並行,因召他詣闕,拜為大中大夫,使與大兵共赴東郡。東郡聞純入界,無不歡迎,盜賊九千餘人,皆詣純乞降,大兵不戰而還。詔即令純為東郡太守,連任五年,境內帖然。後來病歿任所,賜諡成侯。東漢功臣,多能牧民,如純,如恂,其尤著者。
  且說吳漢岑彭,圍住西城,月餘未下,光武帝傳詔至軍,叫他遣歸羸卒,但留精銳,免得虛糜糧食等語。漢情急邀功,未肯遽遣,又探得楊廣病死,城中失恃,越想並力攻城,日夕不息,軍令倍嚴,吏士日久苦役,不免逃亡。囂將王捷,登城大呼道:「漢軍聽著!我等為隗王守城,誓死無二,必欲與我相持過去,願以頸血相易,我為首倡,請汝等看來!」說到末語,竟拔刀揮頸,血濺頭殊,身尚立著,好一歇方才撲倒。何故乃爾?漢軍見他無故自殺,統皆詫異,又想他人人拚命,就使攻下城池,亦必有一場惡鬥。眼見是性命相搏,彼此俱難免傷亡,懼心一起,不覺氣餒,遂致易勇為怯,懈弛下去。岑彭因持久不克,想出一計,分兵至谷水下流,用土堵住,使水勢湧入城中。谷水由西至東,繞過西城,下流被遏,水無去路,自然向城中灌入,漸漲漸高,距城頭僅及丈許,守兵雖然恟懼,卻還未肯出降。驀聽得城南山上,鼓聲四震,有一大隊披甲勇士,長驅馳下,先行執著一桿大旗,上書一個鬥方大的蜀字,炫人眼目,且乘風大呼道:「蜀兵有百萬人到來了。」一面說,一面直迫漢壘。漢軍猝不及防,竟被衝破,且因來軍大聲恫嚇,多半駭散。暮氣已深,怎能再戰?吳漢岑彭,也不能支持,覓路退去。就是谷水下流的漢兵,都一哄兒逃得精光。其實蜀兵只有五千人,由囂將王元借來,用了一條虛喝計,竟得嚇退漢軍,安然入城,城內水已驟退,復得安居。王元且勒兵復出,來追漢兵。漢兵已經乏糧,且恐蜀兵大至,無心戀戰,遂由吳漢下令,焚去輜重,逐步退走。待至王元追來,還虧岑彭返鬥一陣,擊走王元,才得全師東歸。惟校尉溫序,為囂將苟宇所獲,迫令降囂,序怒叱道:「叛虜怎敢迫脅大漢將軍?」說著,持節亂撾,打倒數人。宇眾大憤,爭欲殺序,宇擺手道:「這是當代義士,可給彼劍!」乃拔劍付序,序接劍在手,亟撚鬚銜入口中,顧語左右道:「既為賊所殺,毋令須污血!」說畢,把劍一橫,魂歸天上。不沒忠臣。從事王忠,隨序陷虜,苟宇卻令他收殮序屍,送歸洛陽。光武帝特賜墓地,並召序三子為郎。序本太原人氏,留葬洛中,乃是旌示忠臣的意思。
  自從吳漢等引兵退還,耿弇蓋延亦撤圍引歸,獨祭遵尚留屯汧城。未幾已是建武九年,遵病歿營中,訃至洛陽,光武帝悲悼異常,令馮異馳領遵營,派員護喪東歸。遵為人廉約小心,克己奉公,所得賞賜,盡給士卒,家無私財,身無華服,取士專用儒術,對酒設樂,必雅歌投壺,饒有儒將風規。遵妻裳不加緣,相夫克儉,惟生男不育,終致無嗣。遵兄午買女送遵,使為遵妾,遵為國忘家,卻還不受,臨歿時不言家事,但遺囑從吏,只用牛車載喪,薄葬洛陽。及喪至河南,有詔令百官先會喪所,然後由車駕素服親臨,哭奠盡哀,予諡曰成,葬後尚就墓御祭,順道存問家屬。遵妻當然拜謁。光武帝見他家無婢妾,室宇蕭條,不由的悲感道:「怎得懮國奉公,如祭征虜一流名將呢?」嗣後帝思遵不忘,輒加歎息。無非是借勵諸將。惟自馮異接任,吏士亦俱悅服,駐守如故。獨隗囂不願再居西城,移居冀邑,復遣兵分略各城,於是安定北池天水隴西,復為囂有。只因糧餉不繼,屢患乏食,囂又積勞成病,多臥少起,沒奈何出城謀食,惟得了數斛大豆,粗糲不堪下咽,越覺恚憤得很,還入城中,病即加劇,不久便死。部將王元周宗等,立囂少子純為王,總兵據冀,仍向公孫述處稱臣乞援。述將田弇李育,已經歸蜀,述復使田弇北行,惟將李育留住,換了一個趙匡,與弇同至冀城,援助隗純。漢將馮異,奉詔進討,相持未下。公孫述欲大舉攻漢,為純紓懮,特使翼江王田戎,大司徒任滿,南郡太守程泛,率兵數萬人下江關,攻入巫峽,拔夷陵夷道二縣,據住荊門虎牙兩山,橫江架橋,並設關樓,面水倚山,結營自固,差不多有進窺兩湖,退挾三川的威勢。漢大司馬吳漢等,尚屯兵長安,光武帝特使來歙監軍,馬援為副,觀察隴蜀情勢,取示進止。歙因上書獻策道:
  公孫述以隴西天水為藩蔽,故得延命假息,今若平蕩二郡,則述智計窮矣。宜益選兵馬,儲積資糧,昔趙之將帥多賈人,高帝懸之以重賞,今西州新破,兵民疲饉,若招以財谷,則其眾可集。臣知國家所給非一,用度不足,然有所不得已也。
  光武帝覽奏,乃詔令有司備谷六萬斛,用驢四百頭輸運,盡至汧城交卸,積作西征軍需。到了秋高馬肥,兵精糧足,特遣歙為統帥,率同征西大將軍馮異、建威大將軍耿弇、虎牙大將軍蓋延、揚武將軍馬成、武威將軍劉尚等,共攻天水。馮異已與蜀將田弇趙匡,會戰數十次,蜀兵傷亡過半,再加耿弇等率兵會集,士氣百倍,大破蜀兵,陣斬田弇趙匡。獨隗純留居冀城,使王元等駐紮落門,依險拒守﹔還有高平第一城,又為囂將高峻所據,未肯服漢。於是馮異等進攻落門,耿弇等進攻第一城,兩路分攻。越年未下,馮異且在軍抱病,竟至謝世,光武帝賜諡節侯,令異長子彰襲爵,且復議親征西州。執金吾寇恂,已自長社還洛,仍然隨駕起行。既至關中,恂叩馬諫阻道:「長安道里居中,應接近便,安定隴西,聞車駕出駐長安,必然震懼,自當望風來降,若必以萬乘之尊,親履險阻,實非所宜,潁川前轍,不可不戒!」也說得是。光武帝不以為然,驅車再進,直抵汧城,方使恂招降高峻。峻本已由馬援說下,受漢封為關內侯,拜通路將軍,所以漢軍出入,峻常為引導,不致阻礙。援說高峻,見前回。及吳漢等敗還長安,峻乃復歸故營,據住高平,堅守不下。寇恂奉詔諭峻,峻遣軍師皇甫文出謁,語多倨傲,貌亦驕盈,兩下裡辯駁一番,惹動寇恂怒意,顧令左右縛文,擬置死刑。文尚不肯服禮,反唇相譏,諸將向恂進諫道:「高峻擁兵萬人,且多強弩,西遮隴道,連年不下,今欲將峻招降,奈何反殺峻使?」恂瞋目道:「要斬便斬,怕他甚麼?」說著,即命把文處斬,將首級文文隨員,使他帶歸。且囑令傳語道:「軍師無禮,已經正法,欲降即降,不降固守!」斬釘截鐵。這數語傳將進去,峻竟開城出降,迎納漢軍。諸將莫名其妙,都向恂請問道:「殺死來使,反得降峻,究是何因?」恂答說道:「皇甫文系峻腹心,受遣來會,我看他辭意不屈,必無降志。我若將他放還,反損軍威,惟殺死了他,使峻膽落,自不得不降了。」諸將才拜賀道:「寇君神算,我等不及。」恂將峻解往行在,幸得免誅。中郎將來歙,因落門尚未攻破,即與耿弇蓋延等,鼓勵將士,猛撲不休,守兵不能再支,各有降意,周宗行巡苟宇趙恢,擁著隗純,開門出降﹔獨王元引著殘部,突圍奔蜀,隴右乃平。光武帝令將隗氏宗族,徙居京師,自率寇恂等還朝。後來隗純復與賓佐數十人,潛逃朔方,行至武威,被地方官捕住,殺死了事。小子有詩詠道:
  敢將螳臂當王車,一舉三年便覆家﹔
  父死子降猶受戮,可憐全族半蟲沙。
  得隴望蜀,光武帝已操成算。至建武十一年春間,遂遣大司馬吳漢,率同劉隆臧宮劉歆三將,與征南大將軍岑彭,會師伐蜀。畢竟蜀地能否蕩平,再至下回分解。
  隴右未平,潁川又亂,處興亡絕續之交,其欲制治也難矣。幸有寇恂扈駕南征,節鉞一臨,盜賊四伏,非素得民心者,其能若是乎?父老遮道,乞借寇君,莫謂小民果蚩蚩也。厥後西赴高平,斬皇甫文於城下,成算在胸,卒收勁敵,不戰屈人,寇君有焉。他若耿弇七軍,輕進致敗,吳漢諸將,勞師無功,謀之不臧,烏能制勝?視寇君有愧色矣。獨祭征虜公而忘私,國而忘家,人皆去而彼獨留,功未竟而命先隕,何怪光武帝之哀慟逾恒乎?要之雲台諸將,非無優劣,本書敘人述事,自有陽秋,閱者於夾縫中求之,即知所區別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4:22

第十九回     猛漢將營中遇刺 偽蜀帝城下拚生



  卻說征南大將軍岑彭,自引兵下隴後,不與隴西戰事,但在津鄉駐兵,防禦蜀軍。津鄉地近江關,江關為蜀兵所踞,堵塞水陸,負嵎自雄。岑彭屢督兵往攻,終因江關險阻,不能奏功。光武帝乃遣大司馬吳漢,率同劉隆臧宮劉歆三將,調發荊州兵六萬餘人,騎五千餘匹,行抵荊門,與彭會師。彭曾備有戰艦數十艘,所用水手,統從各郡募集,不下一二千名。吳漢謂水手無用,多費糧食,擬酌量遣歸。想是懲著西域前轍,哪知情勢不同。彭獨言蜀兵方盛,今靠水戰得利,方可深入,怎宜遽減水手?兩下裡互有齟齬,特表達洛陽,請旨定奪。光武帝復諭道:「大司馬慣用步騎,未習水戰,荊門事決諸征南公,大司馬毋得掣肘」云云。明見千里。彭得伸己見,越加感奮,當下號令軍中,募攻浮橋,有人先登,應受上賞。俗語說得好:「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遂由偏將軍魯奇,應募前驅,鼓棹直上。可巧東風狂急,吹滿征帆,奇船順勢向前,直衝浮橋。橋旁設有攢柱,叢木為柱。柱上有反紮鉤,鉤住奇船,早被蜀兵瞧著,齊來截擊。奇拚死與鬥,且令隨兵燃著火炬,飛擲橋樓,火隨風猛,風促火騰,那橋樓是用木造成,一經燃燒,勢不可遏。復有許多黑燄,迷亂蜀兵眼目,如何再能打仗?又加岑彭等率著眾艦,順風並進,所向無前,蜀兵大亂,溺斃至數千人。蜀大司徒任滿,措手不及,被魯奇一刀砍死。蜀南郡太守程泛,下橋欲奔,被劉隆躍登岸上,手到擒來。只有蜀翼江王田戎,飛馬逃生,得還江州。岑彭等馳入江關,禁止軍中擄掠,沿途人民,都奉獻牛酒,迎勞彭軍。彭辭還不受,面加慰諭,百姓大悅,開門爭降。當下露佈告捷,舉劉隆為南郡太守,並錄敘魯奇首功。有詔悉依彭議,命彭為益州牧,所下各郡,即由彭兼行太守事。彭進軍江州,探得城內積糧尚多,料不易下,但留偏將馮駿圍攻,自引兵直指垫江,攻破平曲,取得糧米數十萬斛,分給各軍。大司馬吳漢,攻克夷陵,籌備露橈數百艘,露橈,船名。橈系小楫,露系在外,故名露橈。在後繼進。還有護軍中郎將來歙,虎牙大將軍蓋延等,亦引兵入蜀。蜀中大震,公孫述忙授王元為大將軍,使與領軍環安,出拒河池。湊巧來歙蓋延,兩路殺到,即與元安兩軍接戰,自午至暮,大破蜀兵,斬馘數千。元與安狼狽奔回,歙等復搗破下辨城,麾軍再進,至夜深時,方才下營。軍中不遑安寢,但凴几假寐,守待雞鳴。不料雙目蒙馘的時候,忽覺心中一陣奇痛,驚醒睡魔,用手撫胸,有物格住,不瞧猶可,剔燈審視,乃是亮晃晃的匕首,插入胸前,血流不止,連忙叫起帳後衛士,使請蓋將軍入營。蓋延聞信,飛奔進來,見歙已遭毒手,禁不住淚下潸潸,不能仰視。歙瞋目叱延道:「虎牙何敢作此態!今我為刺客所傷,無從報國,故呼君囑托軍事,乃反效兒女子哭泣麼?須知刃雖在身,尚能勒兵斬公,奈何不察?」歙被刺未即死,恐亦由性暴所致。延勉強收淚,願聽歙遺命。歙乃使從吏取過紙筆,自寫遺表道:
  臣夜人定後,為何人所賊,傷中臣要害,不敢自惜,誠恨奉職不稱,以為朝廷羞。夫理國以得賢為本,大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願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終恐被罪,陛下哀憐,數賜教督。
  寫到末句,實已忍不住苦痛,把筆擲去,抽刃出胸,大叫一聲,竟爾氣絕。蓋延大慟一場,替他棺殮,立遣人齎歙遺表,馳奏殿庭。光武帝聞報大驚,省書流涕,特賜給策文,追贈歙征羌侯印綬,予諡節侯。另命揚武將軍兼天水太守馬成,繼歙後任。一面部署六軍,親出征蜀,由洛陽進次長安。公孫述聞得車駕親征,亟使部將王元延岑與呂鮪公孫恢等,悉眾出拒廣漢,及資中要隘﹔又遣他將侯丹率二萬餘人,屯守黃石。岑彭令臧宮領兵五萬,從涪水至平曲,截住延岑,自分兵引還江州,另溯都江上流,往襲侯丹,出丹不意,把他擊走。當即倍道急進,日夕不停,直馳二千餘里,逕抵武陽。武陽守吏,立即駭走,只有一座空城,被彭安然據住。彭再使銳騎進擊廣都,距成都僅數十里,勢若風雨,無人敢當。公孫述高坐成都,總道漢兵尚相持平曲,隔離尚遠,不料岑彭從黃石進兵,數日間即至廣都,反繞出延岑等背後,不由的慌張萬分,舉手中杖擲擊地上,頓足狂呼道:「漢軍有這般迅速,莫非神兵不成?」你已倒運,自然有此急變。當下募兵出守廣都,並飛報延岑等人,叫他分兵還援。延岑方陳兵沅水,與臧宮相持不決。宮因兵多食少,轉輸不繼,正覺得進退兩難,不能持久,適光武帝遣使詣岑彭營,有馬七百匹。宮得知此信,情急智生,竟偽傳詔命,截留來馬,使騎士跨馬張旗,登山鼓噪,一面麾動戰船,逆流而上,兩岸夾著步騎各軍,進薄蜀營,呼聲動地,旗影蔽天。延岑正接到成都警信,忐忑不定,又見漢軍水陸大集,越覺驚忙。登高遙望,對山復有許多敵騎,由高趨下,幾不知有多少兵馬,會集來攻。大眾都是股栗,回頭就跑,延岑亦急忙返奔,霎時間旗靡轍亂,好似風捲殘雲,向西四散。臧宮縱兵追擊,但教刀快戟長,樂得把頭顱多剁幾顆。蜀兵怎敢還手?盡管向前急奔。越是逃得快,越是死得多,最便宜的是棄械乞降,倒還有一條生路,不致斃命。所有輜重糧草,統讓送了漢軍。總算慷慨。延岑只引了數十騎,走回成都。臧宮軍至平陽鄉,收得降兵,差不多有十多萬人。全蜀精銳,已經蕩盡,就是一向主戰的王元,也束手無策,舉眾來降。非但對不住隗囂,也恐對不住公孫述。光武帝連得捷音,尚欲招降公孫述,遣使致書,曉示禍福,並舉大義相勉,誓不相害。述覽書歎息,出示心腹將常少張隆,少與隆俱勸述降漢。述瞿然道:「廢興由命,天下豈有降天子麼?」
  還要誇口。少隆等不敢再言,自思亡在旦夕,相率懮死。
  光武帝因平蜀有日,不必親往督軍,下令回鑾,將入都城,忽有急報傳來,乃是征南大將軍舞陰侯岑彭,又被公孫述遣人刺死。彭自進軍廣都,所駐營地,叫作彭亡,當時未知地名,因即下寨,及有人傳報,彭始知地名不祥,擬即徙往別處。適有一弁目來降,自稱為公孫述親隨,被撻來奔。彭不防有詐,收入帳下,到了夜半,竟被降卒混入,把彭刺死。當由大中大夫鄭興,代領部曲,飛使奏聞。彭治軍有法,秋毫無犯,邛谷王任貴,聞彭威信,數千里馳使輸誠,並貢方物,光武帝方重加倚任,滿望他進掃成都,特授懋賞﹔一聞被刺,當然生悲,遂將任貴所獻各物,盡賜彭妻子,且賜諡彭為壯侯。一面敕大司馬吳漢,即日進軍,繼彭入討。吳漢接詔,便由夷陵出發,率三萬人溯江直上,至魚涪津。述已遣將魏黨公孫永,踞住津口,結筏自固。吳漢揮動將士,一鼓擊退,乘勝進圍武陽,又遇述婿史興來援,把他痛擊一陣,掃得精光,興單騎逃免。會有詔令至吳漢營,囑漢直取廣都,據蜀心膂,漢奉命急進,搗入廣都城,守兵盡遁,再遣輕騎繞成都市橋,成都吏民,無不震驚,將士等陸續夜遁,述雖嚴刑示懲,尚不能止。那光武帝雖屢次聞捷,還恐成都兵眾,總有一番鏖鬥,所以必欲降述,因復頒書諭述道:「勿以來歙岑彭,受害自疑,今若亟來詣闕,保汝宗族安全,否則後悔難追!」述得書後,仍無降意。總要做個死皇帝。甚至江州為馮駿所奪,田戎已被擒去,還想堅持到底,不肯轉頭。光武帝待述復報,始終不至,乃復傳諭吳漢道:「成都雖困,守兵尚有十餘萬,不可輕敵!卿但堅據廣都,勿與爭鋒,待他力屈計窮,前去奮擊,自然一戰可下了!」吳漢急欲邀功,未肯依諭,竟率步騎二萬人,進逼成都﹔去城約十餘里,阻江為營,中架浮橋,自引兵立營江北﹔使副將武威將軍劉尚,率萬餘人,屯江南,相去二十餘里﹔當下奏達朝廷,具陳進兵安營情況,且謂可立破成都。光武帝大驚失色,忙親書手諭道:「近敕公千條萬端,奈何臨事錯亂?既已輕敵深入,又與尚隔江立營,緩急不能相倚﹔若賊出兵綴公,別遣大眾攻尚,尚營一破,公還能站得住麼?速速引還廣都,幸勿急攻!」英主見識,畢竟過人。這道手諭,交付親將,叫他飛寄吳漢,究竟途程遼遠,朝發不能夕至,那吳漢果為述將所困,險些兒敗沒虜中。原來公孫述因漢軍相迫,特遣部將謝豐袁吉,率眾十餘萬,分作二十餘營,並出攻漢。又命別將萬餘人,渡江擊尚,使他不能相救。漢與謝豐等大戰一日,竟至挫衄,退入營中。謝豐袁吉,便將漢營圍住。漢待尚不至,料知尚被牽制,無法馳援,乃召集將士,面加鼓勵道:「我與諸君逾越險阻,轉戰千里,無攻不勝,得入深地。今與劉尚兩處受圍,聲援隔絕,禍且不測,計惟潛師救尚,並力御賊,誠能同心合力,人自為戰,大功可成﹔否則一敗無遺,如何報命?成敗在此一舉,願諸君努力!」諸將齊聲應諾。賴有此爾。於是饗士秣馬,閉營三日,固守勿出。謝豐等攻撲數次,亦不得入,索性不去挑戰,專待漢軍食盡,然後再攻。哪知漢伺他懈弛,夜半開營,引軍疾走,竟得渡過江南,馳入尚營。謝豐等尚未察覺,等到天明,望見漢營中旗幟高張,煙火不絕,還道漢營如故,哪知吳漢已與劉尚合軍,擊退江南蜀兵,蜀兵走入謝豐營中,豐等才悔中計,莫非半死不成?不得已分兵南渡,攻擊漢尚。漢與尚早已守候,見他越江過來,不待蜀兵成列,便張開左右兩翼,夾擊過去。蜀兵倉猝,接仗已覺著忙,再加兩面受敵,越發招架不住,不過人數眾多,總想勉力支撐,幸圖一勝。偏漢兵越鬥越勇,蜀兵愈戰愈怯,漸漸的勢不相當,敗退下去。袁吉一個失手,竟被漢將砍倒,結果性命。兩將中死了一人,頓時全軍慌亂,如山遽倒。謝豐麾軍急退,自為後拒。恰巧吳漢追到,與謝豐交戰數合,砉的一聲,已把豐頭腦劈去,倒斃馬下,蜀兵大溃。漢與尚追殺一陣,斃敵無算,獲甲首五千餘級,方才勒兵回營。適值朝使亦至,交付光武帝手書。吳漢閱罷,不禁伸舌,幸虧轉敗為功,還好有言相答﹔乃即留尚拒述,自領兵還駐廣都,具狀奏聞,深自引責。光武帝又復諭道:「公還廣都,很屬得宜,述必不敢舍尚擊公,若彼先攻尚,公可從廣都赴援,彼此相應,破述無疑了。」漢懍遵諭旨,不敢違慢,待至蜀兵來攻,方才應敵。果然述兵屢出,由漢率軍屢擊,八戰八克,復逼成都。還有臧宮一支人馬,也得拔綿竹,破涪城,斬公孫恢,長驅直達,與吳漢共會成都城下,並力合攻,搗入外郭。急得公孫述不知所措,慌忙召入汝寧王延岑,向他問計。岑答說道:「男兒當死中求生,怎可束手待斃?今唯有傾資募士,決一死戰。若能擊退漢兵,財物復可積聚,何足介懷?」述乃悉出金帛,募得敢死士五千人,充作前鋒,使岑統領殘兵,作為後繼。一聲號令,麾眾齊出,幾似瘋狗一般,逢人便噬。吳漢見來勢兇猛,勒軍遽退,至市橋中揀一曠地,列陣待著。岑令前鋒鳴鼓挑戰,暗率部眾繞道,襲擊吳漢背後。漢只遏前敵,不及後顧,竟被延岑衝破後隊,攪亂陣勢。漢軍腹背受敵,當然溃散,漢被擠入水中,幾至滅頂,虧得眼明手快,攀住馬尾,馬系漢素常騎坐,能識人意,方得將漢徐徐引出。好在臧宮兵尚未遽溃,百忙中援應一陣,蜀兵始退,漢得安回營中。兵事真不可測。檢查兵士,喪失尚不過千餘人,只是糧食將盡,不過七日可支,乃令陰具船隻,伺隙欲歸。謁者張堪,方奉使命勞軍,輸送縑帛,在途又受官蜀郡太守,馳詣成都,聞得軍中乏糧,漢有退志,因亟往見漢,謂述亡在即,不宜退師。漢勉從堪議,使臧宮屯兵咸門,自在營中偃旗息鼓,故意示弱,誘令蜀兵出戰。約閱三日,公孫述親出搏戰,直攻漢營﹔令延岑往敵臧宮,兩路並舉。岑拚命死鬥,三合三勝,宮幾難支持,忙使人向漢求援。漢與述已戰了半日,未分勝負,急切不便援宮,但見述兵已有饑色,特使護軍高午唐邯,領著銳卒萬人,向述眾橫擊過去。這支兵馬,乃是漢留住營中,故意不發,待至述兵已疲,才令突出。述不防有此生力軍,挺擊過來,連忙號召將士,攔阻兵鋒,已是不及。高午持槊急進,猛刺述胸,述痛不可耐,撞落馬下,左右抵死救護,才得扶起述身,舁至車上,逃入城中。延岑在咸門酣戰,得知述負傷消息,當然惶急,鳴金退回,反被臧宮還殺一陣,傷了許多人馬。好容易入城見述,述已暈過兩次,經岑喚醒,勉強睜眼一看,不禁下淚,模糊說了數語,無非是囑咐後事,挨到日暮,便即斃命。岑為具棺殮,草草辦就,到了翌晨,自覺無術拒守,乃開城出降。吳漢等縱轡入城,梟述屍首,傳詣洛陽,盡屠公孫氏家族,並將延岑處斬,戮及妻孥,再縱火燒述宮室,付諸一炬,是為建武十二年事。述欲稱帝時,曾夢有人與語云:「八厶子系,十二為期。」醒後告知妻室,妻答說道:「朝聞道,夕死尚可,況期限十二呢?」想是急思為後,故有此語,但不知殺頭時候,可追悔否?述因即僭號。至是全家滅亡,剛剛應了十二為期的夢兆。妖夢是踐。光武帝聞漢入城屠掠,遣使責漢,又諭副將軍劉尚道:「城降三日,吏民從服,孩兒老母,人口萬數,一旦縱兵放火,居心何忍?汝系宗室子孫,嘗居吏職,奈何亦為此殘虐?仰視天,俯視地,未必相容,大非朕伐罪弔民的初意呢!」一將功成萬骨枯,故王者耀德不觀兵。
  先是述嘗征廣漢人李業為博士,業稱疾不起,述慚不能致,使人持藥酒相迫。業撫膺歎道:「古人云:『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我情願飲藥便了。」遂服毒自盡。述又聘巴郡人譙玄,玄亦不應,述又劫以毒藥。玄慨然道:「保志全高,死亦何恨?」遂對使受藥。玄子瑛叩頭泣血,願出千萬錢贖父,方得倖免。至成都殘破,玄已早終。更有蜀人王皓王嘉,亦不肯事述。述先將他妻子繫住,脅令出仕。皓對來使說道:「犬馬尚且識主,況我非犬馬,怎得妄投?」說著,竟拔劍自刎。述竟將他妻子殺死。王嘉聞皓自殺,也即戕生。犍為人費貽,漆身為癩,佯狂避征﹔同郡任永馮信,都偽托青盲,巧辭征命。此次光武帝因蜀地告平,申命吳漢等訪求遺逸,方得查出數人志節,奉詔表李業閭,祀譙玄以中牢,為王皓王嘉伸冤,撫恤後裔,特詔費貽任永馮信入都,面授官職。永信同時病歿,惟貽入見後,拜為合浦太守。此外如述將程烏李育,頗有才能,亦由光武帝下詔敘用,不令向隅。又追贈述故臣常少為太常,張隆為光祿勛。常少張隆,見前文。於是西土悅服,莫不歸心。小子有詩詠道:
  撫我為君虐我仇,安民有道在懷柔﹔
  井蛙小丑何知此?身死家亡地讓劉。
  蜀地平定,吳漢等振旅還朝。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再表。
  公孫述一誇夫耳,無他功能,乘亂竊據,但以僻處西陲,依險自固,故尚得苟延歲月,僭號至十有二年。及關東已平,王師西指,述不能用荊邯之策,空國決勝,乃徒豢二三刺客,戕來歙,害岑彭,何濟於事?彼既不願為降天子,何勿堂堂正正,與決勝負?成固甚善,敗亦有名,僅恃此鬼蜮伎倆,暗殺漢將,漢將豈能一一被刺乎?來歙岑彭,不幸遇刺,而吳漢臧宮諸將,長驅直前,進搗成都,述尚欲死中求生,背城借一,卒至洞胸墜馬,亡國覆宗。詐術果可恃耶?不可恃耶?項羽謂天實亡我,非戰之罪﹔公孫述謂廢興有命,是皆不度德,不量力,一敗塗地,乃諉諸天命,無聊之語,可笑亦可憫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4:42

第二十回     廢郭後移寵陰貴人 誅蠻婦蕩平金溪穴



  卻說蜀地告平,全軍凱旋,涼州牧竇融,上表稱賀,有詔令融與五郡太守,一同入朝。融遂與武威太守梁統、張掖太守史苞、酒泉太守辛彤、敦煌太守竺曾、金城太守庫鈞,奉詔入都。既抵闕下,即繳上安豐侯涼州牧印綬。光武帝賜還侯印,即日召見,賞賜恩寵,無與倫比。尋拜融為冀州牧,融辭不就任。適大司空李通,因病去職,由揚武將軍馬成,暫行代理,未盡勝任,乃進融為大司空﹔並授梁統為大中大夫。涼冀二州,另行簡員鎮守。好在隴蜀已平,西北無事,只有盧芳偽稱劉文伯,連結匈奴烏桓,常為邊患。屢見前文。驃騎大將軍杜茂等,奉詔往討,歷久未平,芳部將隨昱留守九原,陰通漢軍,欲脅芳降漢。芳與十餘騎逃入匈奴,昱即詣闕請降,得拜五原太守,封鎸胡侯。後至建武十六年間,芳復入居高柳,遣使奉上降書。光武帝乃立芳為代王,令他和輯匈奴。芳申請入朝,奉詔批准。及芳南至昌平,又遇朝使傳諭,叫他折回。芳不免疑懼,仍背漢投胡,既而病死。自是函夏無塵,全國統一。光武帝增封功臣,得三百六十五人,外戚封侯,計四十五人,惟宗室諸王,卻為了將軍朱祐計議,反降封為公侯。如趙王良,由廣陽徙封。齊王章、即劉縯長子。魯王興,縯子過繼劉仲,均見前。三人統稱為公。長沙王興、真定王德、即劉楊子。河間王邵、中山王茂四人,俱景帝後裔。統稱為侯。更封孔子後裔孔安為宋公,周公後裔姬常為衛公,此外宗室封侯,共一百三十七人。光武帝久在兵間,厭心武事,且知天下疲耗,益欲息肩,自隴蜀平定後,非遇急警,不復言兵。皇太子強,年已十餘,有時侍側,問及攻戰方略,光武帝正色道:「從前衛靈公問陳,孔子不對,此事非爾所宜問呢!」此實一權宜之語,並非至訓。鄧禹賈復,知帝欲偃武修文,不願功臣擁眾京師,乃投戈講道,修明儒學。耿弇等亦繳還大將軍印綬,並以列侯就第。朱祐嘗薦賈復端重,可為宰相,光武帝置諸不答。惟移封鄧禹為高密侯,使食四縣。賈復為膠東侯,使食六縣。李通已封固始侯,位兼勛戚,因得與鄧禹賈復,參議國家大事,恩遇從隆。其餘功臣數百人,不過給與廩祿,令他安享太平,不復重用。保全功臣,莫如此策。至若朝廷宴會,輒召功臣集飲,濟濟盈堂,無不守禮。光武帝當大宴時,歷問群臣道:「卿等若不得遇朕,果有何為?」鄧禹起答道:「臣嘗學問,可做一文學掾吏。」光武帝笑道:「這也未免太謙了!卿志行修整,可官功曹。」及問至馬武,武答言:「臣粗具膂力,可為守尉,督捕盜賊。」光武帝又笑說道:「且自己不為盜賊,做個亭長罷了!」武平素嗜酒,任氣使性,常在御前折辱同列,故光武帝隨事加誡,略示裁抑。但功臣稍有過失,帝必曲為優容,所有遠方進貢珍甘,亦嘗先賜列侯,不少慳吝。故功臣皆懷德畏威,不生怨望,安上全下,比那高祖時代,迥然不同。這是光武帝的識量過人,故有是良法美意,卓越古今。應該稱揚。
  獨驃騎大將軍杜茂,尚留守北方,備御匈奴。光武帝不欲勞兵,特使吳漢等北往,督徙邊民,盡入內地,但諭茂繕治城障,阻住胡烽。茂令兵士屯田築堡,毋敢少疏。會因軍吏冤殺無辜,遂致連帶免官,減削食邑,由修侯降為參蘧鄉侯,另命蜀郡太守張堪為騎都尉,使他往領茂營。匈奴聞茂去職,乘隙進攻,兵至高柳,被張堪督兵邀擊,大破胡兵,飛章告捷。光武帝因令茂為漁陽太守,兼轄軍民。茂賞善罰惡,公正無私,吏士並樂為用。匈奴以高柳被挫,再圖報復,竟發萬騎入漁陽。才入境內,即有數千健卒,當頭截住,彷彿與長城相似,絲毫不能動搖。再加張堪領著後隊,鳴鼓繼進,銳厲無前,把胡騎衝得七零八落。匈奴將帥,連忙奔還,十成中已喪失了四五成,從此畏堪如神,不敢近塞。堪乃勸民耕稼,特就狐奴地方,開稻田八千餘頃,不到數年,桑麻菽麥,偏地芃芃。百姓踴躍作歌道:「桑無附枝,麥穗兩歧﹔張公為政,樂不可支!」總計堪守郡八載,戶口蕃庶,物阜民康。光武帝欲征堪內用,堪竟病逝,有詔褒揚政績,賜帛百匹。堪字君游,系南陽郡宛縣人,少時已有志操,號為聖童,入蜀時不私秋毫,布被終身。中興循吏,杜詩以外,要算張堪。贊美循吏,借以風世。
  沛郡太守韓歆,亦剛直有聲,建武十三年間,大司徒侯霸病逝,特擢歆為大司徒。歆就職後,每好直言,嘗在帝前指天畫地,不少隱諱。光武帝未免動怒,歆仍不少改,在任二年,坐被譴歸。未幾又頒詔申責,歆憤激自殺,子嬰亦死。都人士替他呼冤,為帝所聞,乃追賜錢谷,具禮安葬。遇主如光武,且以直言賈禍,遑問他人。後來歐陽歙戴涉,相繼為大司徒,俱坐罪論死,光武帝亦稍稍嚴急了。最錯誤的是廢後一事,為光武帝平生大累。事在建武十七年間。光武帝既立郭氏為皇后,嫡子強為皇太子,相安有年,見十二回。郭後復生子四人,一名輔,一名康,一名延,一名焉。陰貴人亦生五子,長名陽,次名蒼,次名荊,又次名衡,名京。尚有一子名英,為許美人所出。許美人無寵,當夕甚稀,故只生一男。就中總算這位陰貴人,最得寵愛,光武帝有時出征,嘗命陰貴人隨行。陰貴人初次生男,曾在元氏縣中分娩,彼時從征彭寵,適當有娠,故在行轅中產兒,取名為陽,兩頰甚豐,至十歲時能通《春秋》,光武帝目為奇童。奪嫡之兆,已寓於此。建武十五年,大司馬吳漢等,上書請封皇子,三奏乃許。使大司空竇融告廟,封皇子輔為右翊公,英為楚公,陽為東海公,康為濟南公,蒼為東平公,延為淮陽公,荊為山陽公,衡為臨淮公,焉為左翊公,京為瑯琊公。這是因年序封,故與上文敘次不同。諸子受封,才及月餘,有詔令天下州郡,檢核墾田戶口。刺史太守,依詔施行,次第奏報。獨陳留吏牘中夾入一紙,上書二語云:「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光武帝瞧著,問所從來,吏人謂由長壽街上拾取,誤夾牘中。這是因光武好讖引惹出來。光武帝因疑生怒,頓有慍色。東海公陽,年才十二,適侍帝後,便乘間進言道:「河南帝城,必多近臣,南陽帝鄉,必多近親﹔田宅逾制,不便細問,故有是言!」光武帝大悟,再使虎賁將窮詰吏人,吏人無從隱蔽,所對如東海公語。光武乃更遣謁者巡行河南南陽,糾察長吏,實地鉤考,免得徇私。但自此愛陽有加,自悔立儲太早,不得使陽為冢嗣。天下事不宜生心,一有芥蒂,免不得形諸詞色。郭皇后暗中窺透,當然懷嫌,因此對著帝前,往往冷嘲熱諷,語帶蹊蹺。光武帝積不能容,遂致夫妻反目,動有違言。到了十七年冬月,竟突然下詔道:
  皇后懷勢怨懟,數違教令,不能撫循他子,訓長異室。
  宮闈之內,若見鷹鸇,既無關睢之德,而有呂霍之風,豈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戴涉,時涉尚未坐罪。宗正劉吉,持節往諭,其上皇后璽綬。陰貴人鄉里良家,歸自微賤,自我不見,於今三年。兩句援引《詩經》,為追憶之詞。宜奉宗廟為天下母。異常之事,非國休福,不得上壽稱慶,特頒詔以聞。
  詔既頒發,群臣互相錯愕,莫敢發言。郭皇后只好繳出印綬,徙居別宮。那色藝兼優的陰貴人,竟得超居中宮,母儀天下。句中有刺。殿中侍講郅惲進奏道:「臣聞夫婦情好,父子間尚且難言,況屬在臣下,怎敢參議?但望陛下慎察可否,勿令天下貽議社稷,方可無懮!」光武帝答道:「卿能曲體朕意,朕亦不為已甚哩!」乃暫不易儲,更進郭後次子輔為中山王,號郭後為中山太后。餘如東海公陽以下,俱進封為王。嗣且命趙齊魯三公,均復王爵,這且待後再表。
  且說光武帝即位以後,嘗出幸舂陵,親祠先人園廟,旋又改舂陵鄉為章陵縣,永免傜役,比擬高祖時代的豐沛。至建武十七年冬季,復至章陵祭祖,治舊宅,觀田庐,置酒作樂,大會宗室,無論男婦老幼,並得列席。酒至半酣,諸母相與絮語道:「文叔光武帝小字,見前文。少時謹信,與人交際,無甚款曲,不過柔順有容,素無爭忤。誰料今日尊榮至此!」光武帝湊巧聽見,不由的接口道:「我御天下,亦欲以柔道為治,並不致後先矛盾哩!」說著,鼓掌大笑。諸宗室相率騰歡,至日暮方才散席。越宿由光武帝諭令有司,為宗室盡建祠堂,然後命駕起行,還至宮中,已將殘臘。倏忽間又是建武十八年了,孟春無事,過了一月,忽得蜀郡警報,乃是守將史歆,據住成都,自稱大司馬,猝攻太守張穆,穆逾城走入廣都,飛書乞援。光武帝亟令大司馬吳漢,率同臧宮劉尚二將,領兵萬餘,往討史歆。漢至武都,再發廣漢巴蜀三郡兵馬,進圍成都,數旬即下,把史歆擒斬了事。宕渠人楊偉,朐伣人徐容等,本已為史歆誘惑,各糾眾數千人,與歆相應。吳漢等既收復成都,再乘桴沿江,進至巴郡。楊偉徐容,聞風駭走,終被漢軍擒誅,餘黨皆降,徙居南郡長沙。蜀郡復平,漢等還朝復命。
  不意南方交阯,突出了兩個蠻女,公然聚眾造反,寇掠嶺南六十餘城。呂母遲昭平後,復出了兩個蠻女,甚是奇特。兩蠻女叫做征側征貳,本是一對姊妹花,為麊冷縣雒將女兒。麊冷音糜零,交阯僻處南海,從前未設郡縣,為土人所分據,隨地墾田,有雒王雒將雒民等名。面貌不過尋常,身材很是長大,力舉千鈞,霸佔一方。側尤驍勇,已嫁與朱鳶人詩索為妻,她卻不安家室,惟與妹征貳玩刀耍槍,練習武藝。及刀槍純熟,自謂技藝無敵,想做一個南方女大王。可號為井底雌蛙。於是號召徒眾,待機即發。適交阯太守蘇定,執法相繩,飭令繳械散眾,不得生事。側與貳遂憤然發難,攻陷郡城,蘇定出走,南方大亂。九真日南合浦各蠻夷,嘩然起應,郡守紛紛內避,被她鬧得一塌糊塗,所有嶺南六十餘城,並罹兵阨。側竟自立為王,令貳為大將,兩蠻女振動雌威,名聞遠近。警報傳到洛陽,光武帝怎能坐視?便選出虎賁中郎將馬援,使為伏波將軍,令與扶樂侯劉隆,督率樓船將軍段志等,南下討賊。援前為大中大夫,與來歙同為監軍。見十八回。歙嘗奏言隴西侵殘,羌種雜沓,非馬援不能平定。光武帝因拜援為隴西太守,援連破叛羌,征服餘眾,繕城治塢,辟田勸耕,隴西以安。嗣被召為虎賁中郎將,屢得進見,嘗與光武帝談論兵法,意俱相合。再出討皖城妖人李廣,一鼓即平。這是補敘之筆。至是復受命南征,航海前進。軍至合浦,段志得著急病,竟至逝世。援令弁目護喪歸葬,自與劉隆並領水軍,水盡登岸,辟山通道,得達浪泊。征側方安據交阯,南面稱尊,總道是天高地迥,任所欲為,驀聞漢軍已至浪泊,也不禁吃了一驚。當下升帳點兵,得數萬人,使妹征貳為先鋒,自為後應,至浪泊中搦戰。兩陣相交,金鼓連天,約莫有兩三個時辰,蠻眾究竟烏合,敵不過百戰雄師,一敗便走,勢若散沙。征側征貳,但靠著兩臂蠻力,目無中原,至此才知王師厲害,覓路逃走。援驅軍追殺,斬首數千級,收降萬餘人,女流究屬無用,不堪一戰。趁勢至交阯城下,四面圍攻。征側自覺孤危,即與征貳商議道:「我與汝奮臂一呼,遠近響應,不到數月,得攻克六十餘城,滿望殺往嶺北,進據中原,哪知中朝天子,遣到精兵猛將,銳不可當,現今坐困危城,如何是好?」征貳想了多時,才答說道:「據妹子看來,此城斷不可守,不如奔往金溪穴中,扼險自固,就使猛將如雲,亦不能搗破此穴,待他糧盡引退,我等復好出據此城了。」征側點首稱善,隨即棄城夜遁。馬援聞知,率眾力追,行抵金溪,連戰數陣,蠻眾除殺死外,多半溃散。惟征側征貳兩姊妹,拚命逃走,得入金溪穴中,穴甚深邃,四圍有大山包住,只有一口可通,也是險仄得很。側與貳竄入此穴,使殘眾堵住穴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形勢。援率眾到了穴前,察視四週,除穴口外,竟是無縫可鑽,倒也躊躇得很。自思航海南來,費盡千辛萬苦,得入此地,倘若畏難即退,豈不是盡隳前功?況且留此兩婦,終究是將來禍祟,理應斬草除根,方免後患。於是下令軍士,隨山伐木,就谷口築起巨柵,容納全師﹔再命游騎巡弋四圍,截虜蠻眾,想得幾個俘虜,詢問路徑,或有一線可通,便好令他嚮導,搗殺進去。誰知一住半月,竟無人跡,山上瘴氣熏蒸,軍士一不小心,往往觸瘴致疾,真個是欲退不得,欲進不能。援卻抱定主意,誓滅此虜,勉令將士圍住谷口,一面分兵略定各郡,收聚糧食,輸運軍前。征側征貳總以為漢軍無法,定必速退,且穴中曾備有糧草,足資一年,但教安心耐守,自可解圍。螺蚌縮入殼中,能長此不開麼?不意過了數月,漢兵不退,又過數月,仍然不退,直至歲暮年闌,漢兵尚在谷外扼住,未曾退去。穴內糧食,已將告罄,且水道亦被漢兵塞斷,涓滴不見流入,害得又饑又渴,無可為生。勉強過了殘冬,已是建武十九年正月。側與貳不能再伏穴中,只得驅眾殺出,眾兵已困憊不堪,沒奈何硬著頭皮,衝出谷口,漢兵早已出柵待著,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嚇得蠻眾又復倒退。馬援知蠻眾不濟,傳令投降免死,蠻眾聽著,遂一齊拋去兵械,匍匐乞降。惟征側征貳兩人,罪在不赦,只得不管死活,捨命格鬥,結果是跌倒地上,雙雙就擒,當由漢軍縛住,推至馬援面前,兩人跪倒磕頭,哀求饒命。馬援作色道:「無知賤婢,也想抗拒天朝,今日還想求生麼?」說畢,即令刀斧手將兩人推出,一同梟首,獻入都中。恐洛陽城中,難得見此好頭顱?有詔封援為新息侯,食邑三千戶。援乃宰牛釀酒,大饗將士,且笑且語道:「我從弟少游,與我志趣不同,嘗謂人生在世,但教飽食暖衣,乘下澤車,跨款段馬,做一個郡縣掾吏,老守墳墓,鄉里間稱為善人,也好知足,何必奔波勞碌,妄求功名?我當初意不謂然,今至浪泊西裡,轉戰年餘,下潦上霧,毒氣瀰漫,仰視飛鳶搖搖,似墮水中,臥念少游平生時語,幾不可得。還虧諸君戮力,得破二婦,乃先受恩賞,獨得佩金拖紫,食彩封侯,真令我且喜且慚了!」將士等都離席跪伏,喧呼萬歲。援復令起飲,至醉方散。越日又率樓船大小二千餘艘,戰士二萬餘名,四處搜捕餘孽,斬獲五千餘人,嶺南乃平。援再至交阯,設立銅柱,上書:「大漢伏波將軍馬援建此。」然後振旅而還。小子有詩詠道:
  何來蠻女敢稱雄,負險經年扼谷中﹔
  幸有老成操勝算,堅持到底慶成功。
  欲知馬援還朝情形,待至下回再詳。
  光武帝能容功臣,獨不能容一妻子,廢後之舉,全出私意,史家多譏其不情。吾謂光武之誤,不在於廢後之時,而在於立後之始。陰氏女娶於先,郭氏女納於後,豈可因出身之貴賤,為後先之倒置乎?況「娶妻當得陰麗華」,光武帝已有成言,本昵愛之初衷,得相攸於微賤,正應立彼為後,不負前盟。故劍可求,杜陵之遺規猶在,何得以郭氏之早生皇子,超列中宮?古人有言:「慎厥初,惟厥終」,未有初基不慎,而可與之圖終者也。彼征側征貳,以南方之婦女,敢爾稱兵,想亦由戾氣所鐘,故有此異事耳。幸而伏波往討,務絕根株,千里奔波,一年耐久,卒得擒二婦於窟穴之間。倘非堅持不敝,貫徹始終者,亦安能若是耶?伏波銅柱,照耀千秋,宜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5:04

第二十一回     雒陽令撞柱明忠 日逐王獻圖通款



  卻說馬援討平交阯,振旅還朝,將抵都門,朝中百官,或與援素有交誼,並皆出都遠迎。待援到來,彼此下馬歡敘,就在驛館中休息片時。平陵人孟冀,系援老友,亦在座中,當即起身稱賀。援笑說道:「我望先生勸善規過,奈何亦作此俗談?從前伏波將軍路博德,開置南方七郡,見《前漢演義》。不過受封數百戶,今我不過擒斬二婦,略具微勞,乃得叨封大邑,濫沐恩榮,功薄賞厚,如何持久?究竟先生如何教我?」謙謙君子。冀答謝道:「愚實未足知此。」援又說道:「方今匈奴烏桓,尚擾北邊,我還想自請出擊,男兒要當拚死邊野,用馬蓐裹屍還葬。怎能僵臥牀上,在兒女子手中討生活呢?」老當益壯,此公固不負前言﹔但亦未始非後來讖語。冀接入道:「既為烈士,原該如此。」大眾亦無不贊歎。隨即相偕入都,由援詣闕復命,奏明一切。光武帝當然慰勞一番,特賜援兵車一乘。援謝恩退朝,復因從征軍士,除戰死外,遇疫身亡,差不多十中四五,乃具錄上聞,請得許多銀糧,撫恤兵士家屬,慰死安生,這且無庸細表。
  且說建武十九年正月,五官中郎將張純,及太僕朱浮等計議,謂人子當事大宗,降私親,應為本支先祖,增立四廟。光武帝覽奏後,自思昭穆次第,當為元帝後裔,乃追尊宣帝為中宗,更祀昭帝元帝於太廟,成帝哀帝平帝於長安,舂陵節侯買。以下於章陵,各設太守令長,為典祠官。正在制禮作樂的時候,忽報河南原武縣中,出了一班妖賊,為首的叫做單臣傅鎮,拘住守吏,據有縣城,自稱大將軍。光武帝特遣前輔威將軍臧宮,發黎陽營兵數千人,往討賊眾。原武城內,積粟甚多,賊得據糧堅守,累攻不克,反喪亡了若干士卒。光武帝未免懮勞,特召集公卿王侯,商議方略。群臣多請懸賞購募,東海王陽獨進說道:「妖巫脅眾為亂,勢難久持,就中必有心中悔恨,意欲出亡,只因外圍緊急,無從脫身,沒奈何拚命死守。今宜敕軍前緩圍,縱令出城,賊眾解散,渠魁孤立,一亭長亦足擒斬了。」足智多謀,可稱肖子。光武帝甚以為然,即遣使傳諭軍前,令臧宮緩圍縱賊,果然,賊眾陸續出奔,頓致城內空虛。宮得一鼓入城,擊斃單臣傅鎮,原武遂平。嗣是光武帝愈愛東海王,只有皇太子強,自母后被廢後,常不自安﹔又見東海王逐日加寵,越覺生懮。殿中侍講郅惲,遂進白太子強道:「殿下久處疑位,上違孝道,下近危機。從前殷高宗為一代令主,尹吉甫亦千古良臣,尚因纖芥微嫌,放逐孝子。《家語》載:曾參出妻,不復再娶,嘗謂高宗以後,妻殺孝子,尹吉甫以後,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何如不娶?至若《春秋》大義,母以子貴,為殿下計,不如引愆讓位,退奉母氏,方為不背所生,毋虧聖教呢!」太子強聽了惲言,便表請讓位,願為外藩。光武帝不忍遽許,強又密托諸王近臣,再三懇請,乃決意易儲,當即下詔道:
  《春秋》之義,立子以貴。東海王陽,皇后之子,宜承大統。皇太子強,崇執謙退,願備藩國,父子之情,重久違之,其以強為東海王。此詔。
  強奉詔後,便繳上太子印綬,即日冊立東海王陽為太子,改名曰莊。惟郭後母子,雖皆被廢,光武帝顧念郭氏親屬,恩尚未衰。郭況為故後親弟,受封綿蠻侯﹔郭竟為故後從兄,嘗官騎都尉,從征有功,受封新郪侯﹔竟弟匡亦得封發乾侯﹔郭梁為故後從父,早死無子,有婿陳茂,且因外戚貽恩,封南侯。讀若綿。況謙恭下士,頗得聲譽,光武帝亦格外恩寵,更徙封況為陽安侯,食邑比前加倍。至建武二十年間,徙封中山王輔為沛王,即令中山太后郭氏為沛太后,即郭皇后,見前文。又進況為大鴻臚,車駕屢至況第,會集公卿列侯,一同宴飲,賞賜況金銀縑帛,不可勝計。京師稱況家為金穴。況母劉氏,素號郭主,至病歿時,由光武帝臨喪送葬,百官大會,並迎況父郭昌遺柩,由真定至洛陽,與郭主合葬。追贈昌為陽安侯,予諡曰思。這也算是光武帝不忘舊情,所以有此恩遇呢!雖屬厚恩,究難補憾。話休絮煩,惟帝姊湖陽長公主,經宋弘拒婚後,見十一回。總算守孀全節,光武帝格外憐憫,厚賜財物。因此公主得豢養家奴,數以百計。家奴中良莠不齊,有幾個狡悍蒼頭,往往倚勢作威,橫行都市,甚至白日殺人,避匿主家,地方官不便往捕,致成懸案。會公主出外閒游,即令蒼頭驂乘,昂然從行。究竟不似節婦行為。雒陽令董宣,正因前案未了,屢次候著,可巧碰見了公主蒼頭,正是殺人要犯,便即駐車下馬,攔住公主輦前,不令前行。公主不免動怒,欲叱董宣。宣拔出佩刀,划地有聲,直斥公主縱奴為暴,罪當連坐。一面令蒼頭下車,詞色甚厲,蒼頭無奈,下車謝罪。哪知董宣竟不容情,把手中寶刀一揮,將蒼頭劈作兩段﹔然後放公主過去。公主究是女流,一時不便與爭,只好悻悻的馳還宮中,向帝前哭訴一番。婦人不知己過,專用這般伎倆。光武帝也不禁動怒,立召宣入,責他衝撞公主,令左右執棰撻宣。宣叩頭道:「願乞容臣一言,然後處死!」光武帝勃然道:「汝尚有何言?」宣答說道:「陛下聖德中興,乃令長公主縱奴殺人,如何制治天下?臣不須棰,請自殺便了!」說著,用頭撞柱,血流滿面。光武帝聽言辨色,也覺得董宣理直,怒為少平,因囑小黃門官名。將宣扶住,不使再撞,但令他叩謝公主。宣不肯依諭,再由小黃門撳住宣頭,叫他對公主叩首。宣兩手據地,終不肯俯。公主顧光武帝道:「文叔為布衣時,藏匿亡命,吏役不敢至門,今貴為天子,反不能威行一令麼?」光武帝笑答道:「天子與布衣不同。」究竟是聰明主子。說至此,複語宣道:「強項令可即出去!」宣依諭即出。尋復有詔嘉宣守法,特賜錢三十萬。宣拜受恩賜,散給諸吏。從此宣搏擊豪強,威震都下。宣字少平,陳留人,都人為作歌道:「枹鼓不鳴董少平。」後來在任五年,因病去世,年已七十四歲。有詔遣使臨視,只一布被覆屍,妻子相向對泣,內室惟大麥數斛,敝車一乘,使人還報光武帝。帝很是歎惜,命用大夫禮安葬。史家因他歷任守令,好剛任殺,特列入酷吏傳中,雖是尚寬禁暴的意思,但看他不畏豪強,非常廉潔,究竟是一位好官。試問古今以來的守令,能有幾個似董少平呢?可為董君吐氣。光武帝待遇董宣,還算不薄,惟對著三公,卻是不肯輕輕放過。自從大司徒韓歆,逼令自殺﹔見前文。繼任大司徒戴涉,又為了太倉令奚涉罪案,失察下獄,竟坐死刑﹔並將大司空竇融,牽入在內,亦令罷官。獨大司馬吳漢,就職有年,未嘗遇譴,平時謹慎小心,持重不苟,一經出師,朝受詔,夕即就道,並沒有甚麼留滯。至若從駕出征,或有挫失,諸將皆惶懼不安﹔惟漢意氣自如,仍然整理器械,訓勉士卒。光武帝嘗使人戰視,得知情狀,每歎為吳公大材,隱若敵國,所以一心委任,到老不衰。漢妻孥因漢出兵,偶買田宅,漢還家詰責道:「將士在外,糧餉不足,奈何多買田宅哩?」說著,即將田宅分給兄弟外家。總計漢居官二三十年,不築一第﹔夫人先死,薄葬小墳。至建武二十年間,一病不起,光武帝親往臨視,問所欲言,漢答說道:「臣本愚蒙,無甚知識,但願陛下慎勿輕赦哩!」輕赦二字,怎能包括大政?漢此語亦未免有失。及車駕還宮以後,漢即謝世,有詔予諡曰忠。發北軍五校輕車甲士送葬,如前漢大將軍霍光故事。另任中郎將劉隆為驃騎大將軍,行大司馬事。擢廣漢太守蔡茂為大司徒,太僕朱浮為大司空,這也不必細表。
  單說伏波將軍馬援,有志從戎,不遑寧處,嘗因匈奴烏桓,屢擾北方,震驚三輔,因此復自請防邊。光武帝乃令援出屯襄國,令百官祖餞都門,黃門郎梁鬆竇固,時亦在列。援顧語二人道:「人生幸得貴顯,當使可賤,如卿等長欲富貴,須居高思危,小心自保,幸勿輕棄鄙言!」兩人口雖答應,心中卻未以為然。原來鬆為大中大夫成義侯梁統長子,曾尚帝女舞陰公主,固為竇融弟顯親侯友長子,亦尚帝女涅陽公主。兩人俱得為館甥,貴寵逾恒,總道是與國同休,怕甚麼意外變故?援與梁統竇友,同官為僚,嘗相來往,因恐他嗣子青年,挾貴致驕,故出言相誡。未始非一片好意,誰知反種下禍根。語畢即行,引兵自去。說起這個烏桓國,本是東胡支裔,西漢初年,匈奴單於冒頓,翦滅東胡,餘眾奔回烏桓鮮卑二山,分為二部,在烏桓山一支,就號作烏桓國,在鮮卑山一支,亦號作鮮卑國。《前漢演義》中亦曾敘及。二部苟延殘喘,仍不得不臣服匈奴。及武帝時衛青霍去病。為將,屢破胡虜,匈奴乃衰,烏桓乃徙入內地,分居上谷漁陽右北平遼東諸郡間,背胡事漢,生齒漸蕃。昭帝元鳳年間,烏桓欲報前仇,出掘匈奴單於祖墓,匈奴復擊破烏桓。大將軍霍光,曾遣度遼將軍范明友,率二萬騎往遼東,邀擊匈奴。匈奴兵已早出境,明友轉襲烏桓,斬獲甚多。嗣是烏桓復與漢有隙,匈奴部酋,乘間引誘烏桓,連兵寇漢,直至光武中興,仍然不息。事跡雖已見《前漢演義》,但此書亦不能不敘。馬援出屯襄國,部署兵馬,越年領三千騎出五院關,掩襲烏桓。烏桓兵先已揚去,援追趕一程,只斬得虜首百級,收兵南歸。烏桓卻狡黠得很,伺援班師,復來尾追。還虧援星夜趨還,才得全師﹔但馬已死了千餘匹。鮮卑與中國,本不相通,因見烏桓擾邊,屢有劫掠,也不禁暗暗垂涎﹔再加匈奴亦遣人招誘,自然利欲熏心,同來生事。建武二十一年秋間,鮮卑引萬餘騎入塞,寇掠遼東。太守祭彤,系故征虜將軍祭遵從弟,素有勇略,能開三百斤強弩。至是聞鮮卑入境,自率數千人迎擊,披甲持刀,當先陷陣,部兵一擁齊上,殺死虜眾多人,虜兵統皆駭走,急不擇路,各躍入斷澗中,溺斃過半。祭彤窮追出塞,斬首至三千餘級,獲馬好幾千匹。於是鮮卑震怖,不敢入犯。可巧匈奴亦連年旱荒,人畜多死,也不能南下寇漢,朔方少安。先是西域各國,已為漢屬﹔王莽篡位,貶易侯王,西域因此瓦解,轉降匈奴。匈奴徵求無厭,諸國皆不堪命,且聞光武中興,漢威再震,乃復遣使入洛,乞請內附。光武帝因天下初定,未遑外事,竟謝絕番使,不從所請。莎車王賢,承襲祖父遺業,雄長西域,未肯臣事匈奴,特與鄯善王安,貢獻方物,再求屬漢。廷臣如竇融等,並上言莎車王事漢,初衷不改,宜加賜位號,毋失彼望。光武帝乃賜賢西域都護印綬,及車旗錦繡等物。前漢本有西域都護,中經莽亂,此官乃廢。偏敦煌太守裴遵,得知此事,獨奏稱夷狄無信,不可假以大權,遂致光武帝翻悔前言,收還西域都護印綬,另命賢為漢大將軍。出爾反爾,亦屬不合。賢從此懷恨,雖將印綬繳還,尚詐稱大都護,矇騙各國。各國未識真假,只得聽命。賢逐漸驕橫,意欲併吞西域,先向各國苛求賦稅,稍不如意,便發兵相迫。各國敵他不過,沒奈何請命洛陽,遣子入侍,願另簡都護,鎮定西陲。無如光武帝堅持初意,見了各國侍子,但用金帛為賞,一律遣歸。各國聞信,忙與敦煌太守裴遵檄文,托他代為申奏,仍請留侍子,置都護,威懲莎車。遵當然代奏,光武帝遷延不報,各國侍子,久留敦煌,均懷歸志,竟分途潛返。莎車王賢,知漢廷無意西方,遂致書鄯善,勸令絕漢。鄯善王安,不納賢書,且將來使殺死,賢因發兵報怨,攻入鄯善。鄯善王迎戰敗績,逃往山中。賢復移兵襲殺龜茲王,並有龜茲國土,氣燄益張。鄯善王安,再上書洛陽,復請遣子入侍,速簡西域都護。光武帝使人復諭道:「朝廷方偃武修文,不欲勞師勤遠,若諸國力不從心,東西南北,盡請自便。」這也太覺迂拘。鄯善王得此復諭,乃與車師等國,悉附匈奴。匈奴在前漢時代,呼韓邪單於入朝歸命,與漢和親,娶得漢宮美人王昭君,產下一男,叫做伊屠知牙師。惟呼韓邪已有二妻,生了數子,故伊屠知牙師不得繼立,至呼韓邪死後,長子雕陶莫臯嗣為單於,號稱復株累若鞮單於。雕陶莫臯奉母遺訓,傳國與弟,弟且麋胥,得嗣立為搜諧若鞮單於。且麋胥再傳弟且莫車,為車牙若鞮單於。且莫車又傳弟囊智牙斯,為烏珠留單於。囊智牙斯在位時,正值王莽篡漢買囑匈奴,改授新匈奴單於章。至囊智牙斯病歿,弟咸入嗣,名烏累若鞮單於。咸復傳弟呼都而屍道臯若鞮單於,名叫作輿。輿弟就是伊屠知牙師,應由右谷蠡王進為左賢王,左賢王即匈奴儲君,累世單於,往往經過此職。偏輿心想傳子,誣殺伊屠知牙師。當時惱動了一個貴官,系是日逐王比,為烏珠留單於長子,私下怨恨道:「依兄終弟及的制度,右谷蠡王應該序立,否則我為前單於長子,應該由我繼承,怎得誣殺右谷蠡王,妄思立子呢?」差不多似吳公子光。自是與輿有嫌,庭會稀疏。輿竟立子烏達鞮侯為左賢王,且派遣心腹,監領比部下士卒。既而輿死,烏達鞮侯立為單於。未及一年,又復病逝,弟蒲奴進承兄位。適值旱蝗為災,赤地數千里,人馬死亡大半,蒲奴恐中國出師,乘隙進擊,乃遣使入塞,至漁陽乞求和親,復敦舊好。光武帝亦遣中郎將李茂,傳達復命。獨日逐王比,滿懷怨望,無從發洩,也密遣漢人郭衡,齎奉匈奴地圖,南詣西河,懇請內屬。前時由輿所派的心腹將士,監領比眾,至此忙報知蒲奴,請即誅比。比弟斬將王亦一官名。在蒲奴帳下,得悉風聲,慌忙馳報乃兄,比且懼且憤,遂召集八部兵四五萬人,說明蒲奴兄弟,不當為主﹔並為伊屠知牙師伸冤。八部酋長,相率贊成,遂即聯同一氣,共抗蒲奴。蒲奴遣兵討比,見比護眾自固,不敢進攻,靡然退去。於是八部共推比為主,仍襲先祖遺名,叫做呼韓邪單於,一面款塞通誠,願為藩蔽。光武帝聞報,詢問公卿,眾謂天下初定,中國空虛,不應受此降虜。惟五官中郎將耿國,援據孝宣帝故事,力請受降。光武帝依耿國言,許令歸附。比遂自稱呼韓邪單於,向漢稱臣,作為外藩。匈奴從此分為南北了。小子有詩詠道:
  招攜懷遠本仁聲,況復胡人自款誠﹔
  夷狄濅衰中國利,朔方從此少兵爭。
  南匈奴奉藩稱臣,漢廷上下,共相慶賀。忽由南方傳來急報,乃是武威將軍劉尚,戰歿蠻中。究竟如何戰歿,待至下回敘明。
  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人情大都如此,而撫有國家者,尤不可不三復斯言。試觀光武帝為中興令主,猶以女兄一言,幾欲置董宣於死地。曾亦思皇親犯法,庶民同罪?公主縱奴殺人,罪應連坐,乃反欲因董宣之守法,加以不測之誅,可乎不可乎?微董宣之直言無隱,拚死撞柱,則光武且為公主所蒙,而宣且枉死矣!此偏聽之所以最易生憎也。尤可怪者,西域內附,一再卻還,至日逐王比,款塞通誠,議者猶以拒絕為得計,夫不能自強,即閉關堅守,亦難免外侮之內侵。幸耿國排除眾議,獨伸己見,而光武帝亦恍然知悟,慨允投誠,可見西域之謝絕,實由無人為之諫諍耳。兼聽則明,斯事亦其一證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5:24

第二十二回     馬援病歿壺頭山 單於徙居美稷縣



  卻說洞庭湖西南一帶,地名武陵,四面多山,山下有五溪分流,就是雄溪樠溪酉溪潕溪辰溪。這五溪附近,統為蠻人所居,叫作五溪蠻。相傳蠻人是槃瓠種,槃瓠乃是犬名。古時高辛氏帝嚳,屢征犬戎,犬戎中有個吳將軍,勇敢絕倫,無人可敵。帝嚳乃懸賞購募,謂有人能得吳首,當配以少女。部下尚無人敢去,獨有一犬,為宮中所蓄,毛具五彩,取名槃瓠,牠雖然不能人言,卻是能通人性,竟潛至犬戎寨下,齧死吳將軍,銜首來歸。帝嚳以犬雖有功,究竟人畜兩途,不便踐約,還是少女為父守信,自願下就槃瓠。槃瓠負女入南山,作為夫婦,生了六男六女,互相配偶,輾轉滋生,日益繁盛。這是無稽之談,不足盡信。歷代多視為化外,聽他自生自養,只有他出來騷擾,不得不用兵征剿,稍平即止。建武二十三年,蠻酋單程等,又出掠郡縣,由武威將軍劉尚,奉詔往征,沿途遇著蠻眾,一擊便走,勢如破竹。安知非誘敵計?尚以為蠻眾無能,樂得長驅深入,好乘此搗穴平巢,誰知越走越險,越險越艱,滿眼是深山窮箐,愁霧濃煙。此時正是建武二十四年春季,點明年月。天方暑濕,瘴氣熏人,軍士不堪疲乏,尚亦自覺難支,正擬回馬退歸,忽蠻峒中鑽出許多蠻人,持刀執械,蜂擁前來。那時尚不及奔回,只好捨命與爭。怎奈蠻眾四至,數不勝計,霎時間把尚軍圍住,尚衝突不出,力竭身亡﹔手下都被殺盡,無一生還。未始非平蜀時候,屠戮蜀人之報。蠻眾得了勝仗,愈無忌憚,便出寇臨沅。臨沅縣令飛章告急,並陳明劉尚敗沒情形。光武帝又遣謁者李嵩,及中山太守馬成,引兵前往,雖得保住臨沅一城,終究是懲尚覆轍,未敢輕進。光武帝待了數月,不見捷音,免不得與公卿談及,面有懮容。伏波將軍馬援,已自襄國還朝,聞得蠻眾不平,復向光武帝前,自請出征。兵乃凶事,何苦常行。光武帝沈吟半晌,方與語道:「卿年已太老了!」援不待說畢,便答說道:「臣年雖六十有二,尚能披甲上馬,不足言老。」光武帝仍然沈吟,援急欲一試,便走至殿外,取得甲冑,穿戴起來,再令衛士牽過戰馬,一躍登鞍,顧盼自豪,示明可用。光武帝在殿內瞧著,不禁贊歎道:「矍鑠哉是翁!」乃命援出征。帶同中郎將馬武耿舒劉匡孫永等人,並軍士四萬餘人,經秋出發,故友多送援出都,援顧語謁者杜愔道:「我受國厚恩,年老日暮,常恐不得死所,今得受命南征,萬一不利,死亦瞑目﹔但恐權豪子弟,在帝左右,或有蜚言,耿耿此心,尚不能無遺恨呢!」實是讖語。杜愔聞言,也覺得援語不祥,惟不便出口,只好勸慰數語,珍重而別。
  看官閱過前回,應知援前次北征,曾規誡梁鬆竇固二人,二人不能無嫌,其實援與二人,積有嫌隙,尚不止為此一事。從前援嘗有疾,梁鬆往援家問候,直至援榻前下拜,援高臥如故,不與答禮。及鬆去後,諸子並就榻問援道:「梁伯孫鬆字伯孫。系是帝婿,貴重朝廷,公卿以下,無不憚鬆,大人奈何不為答禮?」援慨然道:「我為鬆父友,彼雖貴,難道可不識尊卑麼?」諸子才不敢再言。但鬆即從此恨援。援有兄子嚴敦,並喜譏議廷臣,援引為己懮,當出軍交阯時,亦嘗致書誡勉,教他謹言慎行,勉效龍伯高,毋效枉季良。伯高名述,當時為山都長,季良名保,為越騎司馬。會保有仇人上書,劾保蔽群惑眾,並連及梁鬆竇固,說他與保交遊,共為不法﹔一面覓得馬援誡兄子書,作為證據。光武帝覽奏後,召責鬆固,且示及援書,鬆固叩頭流血,方得免罪,但將保褫職,擢述為零陵太守。自經此兩番情事,鬆與固並皆嫉援,鬆且尤甚。援亦知兩人挾嫌,恐他從中讒構,故與杜愔談及後患。既知兩人為患,何必定要出征。不過因皇命在身,未遑他顧,所以引軍南下,冒險直前,途中飽歷風霜,到了下雋,已是臘盡春來的時候。援在下雋縣城中,度過殘年,即使人探明武陵路徑,計有兩道可入,一從壺頭山進去,路近水險﹔一從充縣進去,路遠地平。中郎將耿舒,謂不如就充縣進行,較為妥當。援卻擬舍遠就近,免得曠日費糧。將帥各持一議,再由援上書奏明,無非說是急進壺頭,扼賊咽喉,成功較速等語。光武帝當然從援,復詔依議。援遂由下雋出發,行至臨鄉,距壺頭山約數十里,蠻眾已聞援將至,出來堵截,被援驅殺一陣,斬獲至二千餘人,蠻眾四散,盡向竹林中逃去。援命軍士四處追尋,不見一賊,乃即進詣壺頭山。壺頭山高一百里,廣袤至三百里,是第一著名的天險﹔再加急湍深灘,千回百折,幾乎沒有一片坦途,費了若干時日,才尋出一塊平原,紮下營寨。舉頭相望,見蠻眾已在高岡守著,堵住隘口,雖有千軍萬馬,一時也殺不上去,援只得耐心靜守,俟機再動。怎奈一住數日,並無機會,天氣忽爾暴熱,瘴癘交侵,士卒多染疫身亡,援亦不免困憊,乃穿壁為屋,入避炎氣。有時聞蠻眾鼓噪,不得不力疾出來,防備不測,甚至喘息頻頻,還要三令五申,親厲將士。左右見他盡瘁王事,無不歎惜,有幾個且為涕下。中郎將耿舒,系建威大將軍耿弇胞弟,因見前議不用,終致頓兵壺頭,飽嘗艱苦,心中很覺不平,遂寄書與弇,大略說是:
  前舒上書當先擊充,糧雖難運,而兵馬可用,軍人數萬,爭欲先奮,今壺頭竟不得進,大眾怫鬱,行且坐死,誠可痛惜!前到臨鄉,賊無故自至,若夜擊之,即可殄滅。伏波類西域賈胡,到一處輒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
  耿弇得書,恐舒困頓蠻中,連忙將原書入奏。光武帝乃授梁鬆為虎賁中郎將,使他齎詔責援,且代監軍。這個差事,想是由梁鬆運動得來。及鬆行抵壺頭,援已病歿,鬆正好借端報怨,飛書上聞,不但劾援貽誤軍機,並誣援在交阯時,曾取得無數珍寶,滿載而歸,甚至與援同行的馬武,及於陵侯侯昱等,昱系前大司徒侯霸子。亦交章毀援,俱雲援載寶還朝,確有此事。光武帝信以為真,立遣使收還新息侯印綬,還想追論援罪。至援柩運歸,妻子不敢報喪,惟在城西買田數畝,草草槁葬,賓客故人,莫敢往弔。援妻子尚恐被譴,與援兄子嚴草索相連,詣闕請罪。光武帝方頒出鬆書,令他自閱。妻子才知為鬆所誣,連忙上書訴冤,書上至第六次,辭甚哀切,方得從寬。原來援在交阯時,嘗餌薏苡仁,俗呼米仁。得祛風濕,輕身益氣,後來功成將歸,特因南方薏苡,顆粒較大,因收買數斛,載回家中。那知鬆等誣為珠寶,幾遭奇禍,僚友不為一言,還是前雲陽令朱勃,與援同郡,獨詣闕上書,為援訟冤。書云:
  臣聞王德聖政,不忘人之功﹔彩其一善,不求備於眾。故高祖赦蒯通,即蒯徹,避漢武諱,改徹為通。而以王禮葬田橫,大臣曠然,咸不自疑。夫大將在外,讒言在內,微過輒記,大功不計,誠為國之所慎也!昔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將據聊而不下,豈其甘心末規哉!末規猶言下計。悼巧言之傷類也!竊見故伏波將軍新息侯馬援,拔自西州,欽慕聖義,間關險難,觸冒萬死,孤立群貴之間,旁無一言之佐﹔馳深淵,入虎口,寧自知得邀七郡之使,膺封侯之福耶?建武八年,車駕西討隗囂,國計狐疑,眾營未集,援建宜進之策,卒破西州。及吳漢下隴,冀路斷隔,唯狄道為國堅守,士民饑困,寄命漏刻﹔援奉詔西使,鎮慰邊眾,乃招集豪傑,曉諭羌戎,卒救倒懸之急,存幾亡之城,兵全師進,因糧敵人。隴冀略平,而獨守空郡,兵動有功,師進輒克,誅鋤先零,緣入山谷,猛怒力戰,飛矢貫脛。又出征交阯,土多瘴氣,援與妻子生訣,無悔吝之心,遂斬滅征側,克平一州。間復南討,立拔臨鄉,師已有功,未竟而死,吏士雖疫,援不獨存。夫戰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敗,深入未必為得,不進未必為非,人情豈樂久屯絕地,不思生歸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觸冒蠻瘴,為國捐軀,乃名滅爵絕,國士不傳,海內不知其過,眾庶未聞其毀,卒遇三夫之言,橫被誣罔之讒,三夫見《韓子》,即三人,言市中有虎之訛。家屬杜門,葬不歸墓,怨隙並興,宗親怖栗,死者不能自訟,生者莫為伸冤,臣竊傷之!
  臣聞《春秋》之義,罪以功除,聖王之親臣有五義,若援所謂以死勤事者也。願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絕宜續,以厭海內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裡,竊感欒布哭彭越之義,冒陳悲憤。戰慄闕庭,伏乞明鑒。
  這書呈入,光武帝始許援歸葬舊塋。好在武陵蠻亦已乞降,由監軍宋均奏報,於是援事更不追問了。看官閱此,應疑前次征蠻,何等艱難,後來收降蠻眾,為何又這般容易?說將起來,仍不得不歸功馬援。援在壺頭數月,軍士原勞頓不堪,蠻眾登高拒守,不得下山,也是饑困得很。謁者宋均,本在援營監軍,探得蠻眾疲敝,意欲矯制歸降,得休便休。惟援已病歿,軍中無主,何人敢贊同均議?均卻毅然說道:「忠臣出境,有計議可安國家,何妨專命西行!」乃矯制調伏波司馬呂種,齎著偽詔,馳入蠻營,曉示恩信﹔一面鳴鼓揚旗,作進攻狀。蠻酋單程,不免惶懼,因與呂種定約,情願投降。種返報宋均,均復邀單程出見,好言宣撫,特為設置長吏,事畢班師。途次先遣使上書,自言矯制有罪,聽受處分。光武帝略罪論功,待均還朝,敕賜金帛。惟馬援四子,不得嗣封,援葬後亦無贈恤明文,但置諸不論罪罷了。未免寡恩。是時大司空朱浮免官,進光祿勛杜林為大司空,林受任數月,又復去世,大司徒蔡茂亦歿。乃更擢陳留太守玉況為大司徒,太僕張純為大司空。既而玉況又卒,光武帝又記起前議,要想變易舊章。原來故建義大將軍朱祐,曾奏稱唐虞時代,契作司徒,禹作司空,並無大字名號,聖賢且未敢稱大,後人豈易當此?應令三公並去大名,以法經典,奏入不報。此時朱祐已歿,遺疏尚存,又值蔡杜等人,接連病逝,光武帝以大字不祥,不如追從阯議,令二司不得稱大,並改大司馬為太尉。即日將行大司馬事劉隆,免去職銜,另授太僕趙熹為太尉,大司農馮勤為司徒。特敘此事,為下文敘述各官標明沿革。熹與勤無甚奇勛,特以從駕有年,積勞已久,得膺上選。惟司空張純,為前漢富平侯張安世玄孫,世襲封爵,敦謹有守,建武初先來朝謁,故仍使復國。建武五年,拜為大中大夫,使率潁川突騎,安集荊徐揚各州,管領糧道,接濟諸將帥軍營,頗稱有功。嗣又屯田南陽,遷五官中郎將。有司奏稱前代列侯,若非宗室,不宜復國,光武帝因純有勛勞,未忍削奪,但徙封武始侯,比富平祿食減半。及繼杜林為司空,志在蕭規曹隨,即蕭何曹參,見《前漢演義》。清靜無為,故亦無特跡可紀。光武帝亦注重安民,不喜紛更,故自中原平定以後,惟簡用二三老成人,作為三公。如蔡茂杜林諸徒,半是清廉有操,靖共爾位,雖與開國功臣,勞逸不同,但太平時候,得此守法奉公的大吏,也可謂稱職無慚了。持論平允。至若守令中間,卻有幾個著名的循吏:桂陽太守衛颯,九真太守伍延,盧江太守王景,都是為民興利,教養有方。還有江陵令劉昆,遇著火災,向火叩頭,火竟滅熄,再遷為弘農太守,弘農多山,山中有虎,並皆負子渡河。事為光武帝所聞,特召昆入問道:「前在江陵,反風滅火,後守弘農,虎北渡河,究竟有何德政,能致是事?」昆答說道:「這也不過偶然遇此呢!」卻是真話。左右聽了,不禁竊笑。光武帝獨贊歎道:「這真是忠厚長者,言無虛飾,若他人作答,不是自誇,便是貢諛了!」遂命書諸策中,面授昆為光祿勛,昆始謝恩退去。未幾又有前京兆掾第五倫,管領市政,素有清名。光武帝召倫入見,與語政事,倫奏對稱旨,遂拜倫為會稽太守。倫蒞政後,為政廉平,民皆稱頌,備述賢吏,不沒循聲。光武帝也有意勸廉,增置吏俸,祿養既足,方使專心牧民,這未始非上以是求,下以是應呢!重祿勸官,本是要道。
  且說匈奴日逐王比,既自立為單於,向漢稱藩,時人遂稱比為南單於。光武帝特遣中郎將段彬,音琛。副校尉王鬱,往授南單於璽綬,且准令入居雲中。南單於欣然受命,一面遣子入侍,奉表謝恩。光武帝復嘉諭南單於,使得徙居西河郡美稷縣,並授段郴為中郎將,王鬱為副,囑他留戍西河,擁護南單於。南單於亦設置諸侯王,助漢捍邊。凡雲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門上谷代八郡邊民,前時避寇內徙,至此各賜錢谷,悉數遣歸。獨北匈奴單於蒲奴,恐南單於導引漢兵,乘間進擊,乃將從前所掠漢民,陸續放還,且遣使至武威郡,乞請和親。武威太守據實奏聞,光武帝令群臣集議,連日不決。皇太子莊進言道:「南單於新來歸附,北虜自恐見伐,故前來請和﹔若遽爾允許,恐南單於將有貳心,不如勿受為是。」光武帝乃復諭武威太守,謝絕來使。朗陵侯臧宮,揚虛侯馬武,卻聯名上書,請擊北匈奴,略謂匈奴貪利,不知禮信,窮乃稽首,安即侵盜,現在北虜饑荒,疲困乏力,萬里死命,懸諸陛下,誠使命將出塞,招募羌胡,厚加購賞,並力攻擊,不出數年,定可平虜等語。光武帝不願依議,獨下詔答復道:
  《黃石公記》曰:「柔能制剛,弱能制強。捨近謀遠者,勞而無功﹔舍遠謀近者,逸而有終。故曰: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有其有者安,貪人有者殘。殘滅之政,雖成必敗。」今國無善政,災變不息,百姓驚惶,人不自保,而復欲遠事邊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孫之懮不在顓臾。」且北狄尚強,而屯田警備,傳聞之事,恒多失實。誠能舉天下之半,以滅太寇,豈非至願!苟非其時,不如息民。諸王侯公卿,其各知朕意!
  越年為建武二十八年,北匈奴又遣使詣闕,貢馬及裘,更請和親,並請音樂,且求率西域諸國胡客,一同朝貢。光武帝再令三公以下,商議可否。當有一位文學優長的掾史,臚陳計議,拜表上聞。正是:
  明主倦勤惟偃武,詞臣弭筆且和戎。
  欲知何人具奏,所奏何詞,容待下回再敘。
  光武帝優待功臣,獨於伏波將軍馬援,輕信梁鬆之讒,立收印綬,不使歸葬,後人多譏光武之寡恩,為盛德累,固矣!夫馬援之進軍壺頭,嘗上書奏聞,明邀俞允,即使失策,光武亦不能辭責,況不過兵士勞頓,並無敗軍覆師之罪,光武何嫌?乃以梁鬆一言,暴怒至此。意者其由鬆為帝婿,有舞陰公主之媒孽其間,乃激成此舉歟?援既知蜚言之可懼,而不先引身乞退,自蹈禍機,殆亦明於料人,昧於責己耳!南單於款塞通誠,不妨受降,惟不宜徙入內地,華夷之界,不可不嚴,一或溃防,後患匪淺。漢雖未遭其害,而典午適當其禍,推原禍始,不能不為光武咎。光武對內則失之伏波,對外則失之南單於,為政固非易事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5:45

第二十三回     納直言超遷張佚 信讖文怒斥桓譚



  卻說北匈奴一再求和,公卿等聚議紛紛,尚難解決。獨司徒掾班彪,陳述己見,請光武帝暫與修和,並為草擬詔書,大略如下:
  臣聞孝宣皇帝敕邊守尉曰:「匈奴大國,多變詐,交接得其情,則卻敵折衝﹔應對失其宜,則反為所欺。」今北匈奴見南單於來附,懼謀其國,故屢乞和親﹔又遠驅牛馬,與漢合市,重遣名王,多所貢獻,斯皆外示富強,以相欺誕也。臣見其貢益重,其國益虛﹔求和愈數,為懼愈多。然今既未獲助南,則亦不宜絕北,羈縻之義,理無不答。謂可頗加賞賜,略與所獻相當,明加曉告以前世呼韓邪郅支行事。報答之辭,必求適當,今立稿草並上曰:下文是代詔書口脗。「單於不忘漢恩,追念先祖舊約,欲修和親,以輔身安國,計議甚高,為單於嘉之!往者匈奴數有乖亂,呼韓邪郅支,自相仇隙,並蒙孝宣帝垂恩救護,故各遣侍子,稱藩保塞。其後郅支忿戾,自絕皇澤﹔而呼韓附親,忠孝彌著。及漢滅郅支,遂保國傳嗣,子孫相繼。今南單於攜眾向南,款塞歸命,自以呼韓嫡長,次第當立,而侵奪失職,猜疑相背,數請兵將,歸掃北庭,策謀紛紜,無所不至。惟念斯言不可獨聽,又以北單於比年貢獻,欲修和親,故拒而未許,將以成單於忠孝之義。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為臣妾,殊俗百蠻,義無親疏,服順者褒賞,叛逆者誅罰,善惡之效,呼韓郅支是也。今單於欲修和親,款誠已達,何嫌而欲率西域諸國,俱來獻見!西域國屬匈奴與屬漢何異!單於數連兵亂,國內虛耗,貢物裁以通禮,何必獻馬裘!今齎雜繒五百匹,弓鞬■丸一,矢四發,遺單於,又賜獻馬左骨都侯右谷蠡王,並匈奴官名。雜繒各四百匹,斬馬劍各一。單於前言先帝時,所賜呼韓邪竽瑟箜筷皆敗,願復裁賜。念單於國尚未安,方厲武節,以戰攻為務,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劍,故未以齎。朕不愛小物,於單於便宜,所欲遣驛以聞。」
  光武帝得書後,頗覺彪言有理,即照他所擬草詔,繕發出去,所有賞賜各物,亦俱如彪言。北匈奴受詔而去。會值沛太后郭氏,即廢後。見二十一回。得病身亡,光武帝命從豐棺殮,使東海王強奉葬北邙。並使大鴻臚郭況子潢,得尚帝女淯陽公主,進潢為郎。親上加親,還是不忘故後的意思。且因東海王強去就有禮,加封魯地,特賜虎賁旄頭鐘簴等物,徙封魯王興為北海王。興系齊武王劉縯子,見前文。惟自東海王強以下諸兄弟,雖俱受王封,還是留居京都,未嘗就國。當時諸王競修名譽,廣結交遊,門下客多約數百,少亦數十人。王莽從兄王仁子磐,自莽被滅後,幸得免禍,家富如故,平時雅尚氣節,愛士好施,著名江淮間。旋因游寓京師,與士大夫往來,名譽益盛,列侯公卿,喜與接談,就是諸王邸中,亦常見王磐足跡。故伏波將軍馬援,有一姪女,嫁磐為妻。援卻不甚愛磐,且聞他出入藩邸,愈為磐懮,嘗與姊子曹訓道:「王氏已為廢族,為子石計,磐字子石。理應屏居自守,乃反在京浪遊,妄求聲譽,我恐他不免遭殃呢!」已而復聞磐子肅來往北宮,及王侯邸第,乃複語司馬呂種道:「國家諸子並壯,不與立防,聽令交通賓客,將來必起大獄!卿等須預先戒慎,免得株連!」觀人不可謂不審,料事不可謂不明。呂種似信非信,總道諸王勢大,可以無虞,因此將援言撇諸腦後,也在藩邸中奔走伺候,曲獻慇懃。哪知郭氏歿後,便有人詣闕上書,說是王肅父子,漏網餘生,反得為王侯賓客,終恐因事生亂,亟宜加防。光武帝覽書生憤,便飭郡縣收捕王肅父子,並及諸王賓佐,輾轉牽引,系獄至千餘人。呂種亦遭連坐,不禁悔歎道:「馬將軍真神人呢!」但禍已臨頭,嗟亦無及,就使沒有甚麼大罪,到此已玉石不分,無從辯訴。冤冤相湊,又出了一種殺人的巨案。從前劉玄敗沒,光武帝嘗封玄子鯉為壽光侯。鯉記念父仇,遷怨劉盆子兄弟,因將盆子兄故式侯劉恭,乘間刺死。鯉與沛王輔友善,案情且連及沛王。故鯉坐罪下獄,沛王亦一同被系。光武帝恨上加恨,遂將王肅父子,並諸王賓客,相率處死。沛王系獄三日,經王侯等力為救請,才得釋出,乃一並遣令歸國,不得仍留京師。諸王奉詔,不得不入朝辭行,分道去訖。
  皇太子莊,春秋漸高,留居東宮,光武帝欲為選師傅,輔導儲君,因向群臣咨問,令他各舉所知,太子舅陰識,已受封原鹿侯,官拜執金吾,群臣俱上言太子師傅,莫如陰侯。獨博士張佚進說道:「今陛下冊立太子,究竟為天下起見呢?還是為陰氏起見呢?為陰氏起見,陰侯原可為太子師傅﹔若為天下起見,應該選用天下賢才,不宜專用私親!」光武帝點頭稱善,且顧語張佚道:「欲為太子置師傅,正欲儲養君德,為天下計﹔今博士且能正朕,況太子呢?」當下拜佚為太子太傅,佚直任不辭,受職而退。還有太子少傅一缺,另任博士桓榮,各賜輜車乘馬等物。榮沛郡人,資望比張佚為優,少時遊學長安,師事博士朱普,習尚書學,家貧無資,傭食自給,十五年不歸問家園。及朱普病歿,送喪至九江朱家,負土成墳,遂在九江寓居,教授生徒,多至數百人。王莽末年,天下大亂,榮懷藏經書,與弟子逃匿山谷,雖時常饑困,尚是講學不輟。待亂事既平,乃復出遊江淮,仍以教授為生。建武十九年,始得辟為大司徒掾屬,年已六十有餘。弟子何湯,為虎賁中郎將,在東宮教授尚書。光武帝嘗問湯師事何人,湯以榮對,乃召榮入見,令他講解尚書,確有特識,因即擢為議郎,亦使教授太子。尋復遷為博士,常在東宮留宿,朝夕講經。太子莊敬禮不衰,及為太子少傅,榮已七十餘歲,乃大會諸生,具列車馬印綬,歡顏語眾道:「今日得蒙厚恩,全由稽古得力,諸生可不加勉麼?」以學術博取富貴,志趣亦卑,桓榮一得自矜,不足為訓。越二年復改任太常,事見後文。
  且說建武三十年仲春,光武帝命駕東巡,行至濟南,從駕諸臣,俱表陳光武帝功德,宜就泰山行封禪禮,光武帝不許,毅然下詔道:
  朕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氣滿腹,吾誰欺,欺天乎!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編錄!若郡縣遠遣吏上壽,盛稱虛美,必髡、令屯田。特詔。
  詔書既下,群臣既不敢復言,待至光武帝東巡已畢,即奉駕還宮。好容易過了兩載,已是建武三十二年,光武帝偶讀《河圖會昌符》,讖記書名。有云:「赤劉之九,會命岱宗。」不由的迷信起來,暗想前次東巡,群臣都勸我封禪,彼時我未見此書,還道封禪無益,所以駁斥。今讖文如此云云,莫非真要我行此古禮?乃命虎賁中郎將梁鬆等,按索河洛讖文,計得九世封禪,共三十六事。不知從何書查出。司空張純等,即希旨上書,奏請封禪,略云:
  自古受命而帝,治世之隆,必有封禪以告成功焉。《樂·動聲儀》曰:動聲儀,系《樂》緯篇名。「以雅治人,風成於頌。」
  有周之盛,成康之間,郊祀封禪,皆可見也。《書》曰:「歲二月東巡狩,至於岱宗柴。」則封禪之義也。說得牽強。伏見陛下受中興之命,平海內之亂,修復祖宗,撫存萬姓,天下曠然,咸蒙更生,恩德雲行,惠澤雨施,黎元安寧,夷狄慕義。《詩》曰:「受天之祜,四方來賀。」今攝提之歲,《爾雅》云:「太歲在寅,曰攝提格。」蒼龍在寅,德在東宮,太歲號蒼龍。宜及嘉時,遵唐帝之典,繼孝武之業,以二月東巡狩,封於岱宗。明中興,勒功勛,復祖統,報天神,禪梁父,祀地祇,傳祚子孫,萬世之基也。謹拜表上聞。
  這書呈入,便蒙批准。未免自相矛盾。司空張純,忙將漢武帝封禪舊例,纂輯成編,呈將進去。光武帝以漢武故事,嘗有御史大夫從行,此次援照舊儀,就命純比御史大夫,伴駕東出。擇定二月初吉,啟行出都,沿途儀仗,比前較盛。既到東嶽,便柴望岱宗,封泰山,禪梁父,俱如漢武成制。惟刻石文,另行撰就,無非是歌功頌德的套話,小子無暇記錄。但封禪禮告成以後,準備回鑾,不料張司空驟然得病,醫藥罔效,延挨了三五日,一命嗚呼。想是東嶽請他修文去了。光武帝不免掃興,當即撥司空從吏,護喪西歸,自己亦匆匆還宮。惟既行封禪禮,不得不循例大赦,蠲免泰山郡一年田租,且改建武三十二年為中元元年。擢太僕馮魴為司空,使繼純職。哪知司徒馮勤,也是一病不起,惹得光武帝越加懊悵,暫時不令補缺,直至孟冬時候,方授司隸校尉李欣為司徒。群臣尚壹意貢諛,競言祥瑞,或謂京中有醴泉湧出,或謂都下有赤草叢生,就是四方郡國,也奏稱甘露下降,說得百靈效順,四海蒙庥。君有驕心,必有佞臣。一班公卿大夫,且上言天下清寧,祥符顯慶,宜令太史撰集,傳諸來世。還是光武帝虛靈不昧,未肯聽許,所以史官只略載一二,不盡鋪張。會值孟冬蒸祭,冬祭曰蒸,見《禮記》。光武帝使司空告祠高廟,先日頒詔云:
  昔高皇帝與群臣約,非劉氏不王,呂太后賊害三趙,趙幽王友,趙恭王恢,趙隱王如意。專王呂氏。賴社稷之靈,祿產伏誅,天命幾墜,危朝更安。呂太后不宜配食高廟,同祧至尊。薄太后母德慈仁,孝文皇帝賢明臨國,子孫賴福,延祚至今。其上薄太后尊號曰高皇后,配食地祗,遷呂太后廟主於園,四時上祭,垂為永典,毋愆爾儀。
  嗣是起明堂,築靈台,作辟雍,又在北郊設立方壇,主祀地祗,略與南郊祭天壇相似,惟形式不同。費了若干工役,才得告成,乃宣佈圖讖,昭示天下。先是光武帝從強華言,援據赤伏符讖文,乃即帝位。見前文。及四方寇亂,依次削平,越覺得讖文不爽,迷信甚深,給事中桓譚,嘗上書規諫道:
  臣聞人情忽於見事,而貴於異聞。觀先王之所記述,咸以仁義正道為本,非有奇怪虛誕之事。蓋天道性命,聖人所難言也,自子貢以下,不得而聞,況後世淺儒,能通之乎?今諸巧慧小才伎數之人,增益圖書,矯稱讖記,以欺惑貪邪,詿誤人主,焉可不抑遠之哉!臣譚伏聞陛下窮折方士黃白之術,甚為明矣﹔而乃欲聽納讖記,又何誤也!其事雖有時合,譬猶卜數隻偶之類。陛下宜垂明聽,發聖意,屏群小之曲說,述五經之正義,略雷同之俗語,詳通人之雅謀,則不必索諸虛無,太平自庶幾矣!臣自知愚戇,謹冒死上陳。
  光武帝覽疏,甚是不懌。及建築靈台,擇視地點,又欲決諸讖文,譚復極言讖文不經,光武帝大怒道:「桓譚非聖不法,罪當處死!」譚不勝驚懼,叩頭流血,方蒙寬宥,惟尚降譚為六安郡丞。譚怏怏就道,得病即死,年已七十餘歲。何不早去?又有大中大夫鄭興,因光武帝語及郊祀,擬從讖文取斷,興直答道:「臣不覽讖文。」光武帝作色道:「卿不覽讖文,莫非不信讖麼?」興慌忙叩謝道:「臣素愚昧,書多未讀,並非不信讖文。」光武帝方才無語,但終不留任內用。後來興被侍御史訐奏,說他出使成都時,私買奴婢,應該加罪,遂謫興為蓮勺令。興赴任後,正欲繕修城郭,以禮教民,又奉朝命免官,歸老開封原籍。興素好古學,尤通《左氏周官》,善長曆數,如杜林桓譚諸人,往往向興問業,取承意旨,故世言《左氏春秋》,多半宗興學說。興歸裡後,但至閿鄉授徒,三公屢加徵辟,不肯復起,得以壽終。識見比桓譚為高。子眾能承父學,下文自有交代。
  未幾已是中元二年,光武帝已六十三歲,還是昧爽視朝,日昃乃罷,暇時輒召入公卿郎將,與談經義,至夜靜方才就寢。皇太子莊,常伺間進言道:「陛下明若禹湯,獨不似黃老養性,未免過勞,願從此頤養精神,優游自適。」光武帝搖首道:「我樂為此事,並不覺疲勞呢!」話雖如此,究竟年老力衰,不堪煩劇,竟於中元二年二月間,染病日劇,在南宮前殿中,壽畢歸天。總計光武帝在位,共三十三年,起兵舂陵,迭經艱險,終能光復舊物,削平群雄,可見他智勇深沉,不讓高祖。至天下已定,務用安靜,退武臣,進文吏,明慎政體,總攬權綱。並且崇尚氣節,講求經義,耳不聽鄭聲,手不持玩好,與王侯等持盈保泰,坐致太平,比那高祖謾罵儒生,誅夷功臣,縱呂後禍劉,實是相差得多哩!也是確評。惟妻妾易位,嫡庶亂序,嬖幸梁鬆,薄待馬援,晚年尚迷信圖讖,侈志東封,這雖是瑕不掩瑜,免不得有傷盛德呢!小子有詩詠道:
  鬱蔥佳氣早呈祥,帝業重光我武揚﹔
  三十三年膺大統,功多過少算明王。
  蘇伯阿善望氣顧視舂陵鄉,嘗歎語云:「氣佳哉,鬱鬱蔥蔥然!」
  光武帝崩,太子莊當然嗣位,是為孝明皇帝。欲知明帝即位情形,待至下回再詳。
  光武帝懲諸王之濫交,並令就國,乃慎選太子師傅,為儲養計。陰識本太子母舅,原不宜為太子師,張佚斥群臣之謬論,請擇用天下賢才,議固近是,乃其後居然自任,未聞有至德要道,進勖東宮,豈太子果不必指導歟?《後漢書》不為張佚列傳,想因其無行可述,故略而不詳。至少傅桓榮,獨詳為記載,有褒美意,但觀其誇示諸生,稱為稽古之力,但亦一借學沽名,駿而不醇。榮且如此,佚更可知,光武之因言舉人,得毋為佚所欺乎?桓譚以善琴干進,尤不足道﹔及論圖讖之不經,卻是持正之談。彼鄭興之學識,較譚為優,而光武帝俱斥而遠之,亦思依讖東封,有何效益。匝月而張純病死,逾年而車駕賓天,讖語果可信耶?不可信耶?光武邈矣!後之人幸勿過事迷信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6:05

第二十四回     幸津門哭兄全孝友 圖雲台為後避勛親



  卻說明帝繼承大統,即日正位,年已三十,命太尉趙熹主持喪事。時經王莽亂後,舊典多散佚無存,諸王前來奔喪,尚與新天子雜坐同席,藩國官屬,亦得出入宮省,與朝廷百官無別。熹獨正色立朝,橫劍殿階,扶下諸王,辨明尊卑﹔復奏遣謁者,監視藩吏,不得擅入,諸王且並令就邸,只許朝夕入臨﹔整禮儀,嚴門衛,內外肅然。不可謂非趙熹才能。尊皇后陰氏為皇太后,奉葬光武帝於原陵,廟號世祖。光武帝曾有遺言:一切葬具,俱如孝文帝制度,務從節省,不得妄費。因此多從樸實,屏去紛華。志此以見光武之儉。山陽王荊,為明帝同母弟,性獨陰刻,專喜害人。當聞喪入臨時,哭亦不哀,且偽作飛書,用函密封,囑使蒼頭冒充郭況家奴,送交東海王強。強展開一閱,大為驚異。但見書中寫著:
  君王無罪,猥被斥廢,而兄弟至有束縛入牢獄者﹔指沛王輔事,見前文。太后失職,別守北宮,及至年老,遠斥居邊,海內深痛,觀者鼻酸。及太后屍柩在堂,洛陽吏以次捕斬賓客,至有一家三屍伏堂者,痛亦甚矣!今天下有喪,弓弩張設甚備,梁鬆飭虎賁吏曰:「吏以便宜從事,見有非法,而拘常制封侯,難再得也!」郎官竊惡之,為王寒心屏息。今天下方欲思刻害王以求功,寧有量耶?若歸並二國之眾,東海與魯。可聚百萬,君王為之主,鼓行無前,功易於泰山破雞子,輕於四馬載鴻毛,此湯武兵也。今年軒轅星有白氣,星家及喜事者,皆雲白氣者喪,軒轅女主之位。又太白前出西方,至午猶現,主兵當起。又太子星色黑,日輒變赤,黑為病,赤為兵,請王努力從事!高祖起亭長,先帝興白水,何況於王為先帝長子,本故副主哉?上以求天下,事必舉﹔下以雪沉沒之恥,報死母之仇,精誠所加,金石為開。當為秋霜,毋為檻羊﹔雖欲為檻羊,又可得乎?竊見諸相工言王貴天子法也。人主崩亡,閭閻之伍,尚為盜賊,欲有所望,何況王耶?夫受命之君,天子所立,不可謀也。今嗣帝乃人之所置,強者為右,願君王為高祖先帝所志,毋為扶蘇秦始皇長子。將閭,秦始皇庶子。徒呼天也。
  是書卻無署名,不過來人傳言,謂是大鴻臚郭況親筆。強亦不暇細訊,但將來使執住,解送闕下,並將原書呈入。明帝命將使人系獄,不令窮治,惟留心訪察。知系山陽王荊所為,謀害東海王,自思荊為胞弟,未便舉發,不如暫從隱秘。但遣荊出止河南宮,至喪葬事畢,首先令荊還國。一面頒發詔令道:
  方今上無天子,下無方伯,若涉淵水,而無舟楫。夫萬乘至重,而壯者慮輕,實賴有德左右小子。高密侯禹,元功之首﹔東平王蒼,寬博有謀﹔其以禹為太傅,蒼為驃騎將軍。弼予小子,欽哉惟命!
  原來東平王蒼,系明帝同母長弟,少好經書,具有智略,明帝素與友愛,因特留任驃騎將軍,位居三公上。高密侯鄧禹,年已垂老,自從關中東歸,深居簡出,不求榮利。有子十三人,各使學成一藝,修整閨門,教養子孫,俱可為後世法則。光武帝在位時,曾因他杖策定謀,足為功首,所以特加寵異,至是復拜為太傅,進見時卻令東向,待若賓師。臣當北面,東向系賓師之位。禹就職逾年,已是永平紀元,朝賀以後,即患癃疾,好容易延至五月,祿壽告終。明帝優加賻贈,予諡曰元。分禹封為三國,令禹長子震嗣爵高密侯,次子襲封昌安侯,三子珍封夷安侯。接連是東海王強,亦已病故,訃至闕下,明帝從陰太后出幸津門亭,遙為舉哀,使司空馮魴持節至魯,護理喪事。諸王及京師親戚,一體會葬,予諡恭王。強本封東海,嗣加魯地。見前。從前魯恭王餘,景帝子。好築宮室,建造靈光殿,規模宏敞,雖經變亂,此殿獨存。光武帝憐強無罪,自願遜位,故特加給魯地,令他徙居魯殿,安享天年。偏強壽命不永,歿時只三十四歲。遺疏以子政不肖,未便襲封,願仍還東海郡,讓還魯地。明帝不忍依議,仍使政承襲舊封。果然政縱淫漁色,行檢不修。後至中山王焉病逝時,焉系郭後所出,見前。政往中山送葬,見焉妾徐姬,姿容韶秀,竟將她誘取了去,據為己妾。又盜迎掖庭出女,載入都中,日夕圖樂。魯相及豫州刺史,奏請誅政,有詔但削去薛縣,薄懲了事,政幸得令終。這是後話不表。已為章帝時事。
  且說西海一帶,西海即青海。向為羌人雜居地,秦初有無弋爰劍,為秦所拘,乘間脫去,匿居巖穴間。嗣出與劓婦相遇,諧成夫婦,劓女自恥失容,常用發覆面,羌人遂沿為習俗。且因爰劍匿穴不死,必有後福,遂共推為酋長,徙居河湟。後來子孫日蕃,各自為種,或因地得名,或因人得名。秦漢時叛服靡當,漢武帝始遣將軍李息,討平群羌,特置護羌校尉。宣帝因先零羌寇邊,復使後將軍趙充國,擊破先零,屯田設戍。元帝時又有叛羌,再遣右將軍馮奉世出剿,才得平定。自從爰劍五傳至研,頗稱豪健,威服諸羌,子孫遂以研為種號。再傳八世,又出了一個燒當,雄武與研相同,子孫更自名為燒當種。王莽末年,中原大亂,四夷內侵,羌人亦還據西海,入寇金城。時隗囂據有隴西,不能平羌,索性發粟接濟,誘他拒漢。嗣經來歙馬援兩將軍,一再征討,羌勢少衰。獨燒當玄孫滇良,為先零卑湳諸羌所侵,發憤圖強,招攜懷遠,竟得收集各部,襲破先零卑湳,據有兩羌土地。滇良死後,子滇吾嗣,輾轉收撫各羌種,教他攻取方略,作為渠帥。羌種沿革,已見大略。中元二年秋間,滇吾與弟滇岸等,帶著步騎五千人入寇隴西。隴西太守劉盱,出兵拒戰,為羌所敗,喪亡五百餘人。滇吾得了勝仗,趁勢號召諸羌,於是為漢役屬的羌人,亦起應滇吾,相率犯邊。明帝方才嗣立,忙遣謁者張鴻,領兵出塞,會同隴西長史閒颯,共討滇吾。哪知到了允吾縣唐谷間,中了滇吾的埋伏計,四面兜擊,全軍覆沒。於是再起馬武為捕虜將軍,使與監軍使者竇固,中郎將王豐,右輔都尉陳欣等,調集兵士四萬人,大擊滇吾。行至金城郡浩亹才,正值羌眾前來,馬武系百戰老將,便當先衝鋒,奔殺過去。羌眾不能抵敵,向後退去,武得斬首六百級,乘勝追抵洛都谷。谷中兩面削壁,不便驅馳,羌人卻得依險返攻,來戰漢軍,漢軍措手不及,前隊多死。還虧馬武行軍有律,不致自亂,徐徐的退出谷外,安就坦途。羌眾卻也狡黠,掉頭自去,相引出塞。武檢點軍士,已傷斃了千餘人,尚幸全軍銳氣,未盡消失,乃復整陣追擊,直抵塞外。羌人總道漢軍敗退,不致再追,樂得放心安膽,解甲韜弓,信口唱著番歌,向西歸去。不意漢兵從後殺到,嚇得羌眾魂散魄馳,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又沒有山谷可以暫避,偏偏在東西邯間,碰著大敵。東西邯有水分流,中央築亭,叫作邯亭,邯亭左右,邯水分繞,因名東西邯。這乃是往來大道,並無險阻,漢兵正好縱擊,大殺一陣,剁落四千六百顆頭顱,擒住一千六百個生口。滇吾滇岸拼命逃生,餘眾或降或奔,不在話下。武乃振旅還朝,得增封邑八百戶。越二年,武即病終。垂暮得功,比伏波福運為優。
  同時遼東太守祭彤,亦遣偏將討赤山烏桓,斬將搴旗,大獲勝仗,威聲四震,絕塞無塵。所有沿邊屯卒,各請罷歸,俾得休息。明帝因羌胡遠遁,四海無驚,正好追承先志,修明禮教。乃與東平王蒼等,議定南北郊祀禮儀,及冠冕車服制度,宗祀光武帝於明堂,登靈台,望雲物,臨辟雍,行大射禮。總算是父作子述。嗣復援照古制,就辟雍養老,創設三老五更﹔三老知天地人三事,五更知五行更代,並不是有三人五人。當下拜李躬為三老,桓榮為五更。三老服都紵大袍,織紵為美布,故曰都紵。戴進賢冠,即古淄右冠。扶玉杖﹔杖端刻玉為鳩,故稱鳩杖,亦號玉杖。五更衣冠,與三老相同,惟玉杖不扶。明帝先至辟雍禮殿,就坐東廂,遣使用蒲輪安車,往迎三老五更。待他到來,由賓階升堂,明帝亦起座相迎,作揖如儀。三老就東面,五更就南面,三公設幾,九卿正履,明帝親袒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祝哽在前,祝噎在後,實行那夏商周的遺制。及養老禮成,始引太學弟子升堂,由明帝自講經義,徐為引伸,諸儒執經問難,冠帶縉紳,都來觀聽,環列橋門,以億萬計。於是賜榮爵關內侯,三老五更,皆以二千石祿養終身。李躬事不見列傳,且未得侯封,不知何故令為三老?榮年已逾八十,屢因衰老乞歸。明帝但加賞賜,不令告退,且始終以師禮相待,未嘗失敬。榮由少傅調任太常,明帝猶隨時存問,往往親臨太常府中,使榮就東面坐著,特設幾杖,召集公卿百官,及榮門生數百人,向榮問業。諸生或向帝請益,帝輒謙讓道:「太師在是,不必問我!」至罷講散歸,盡把太官供具,移賜與榮。榮有疾病,太官太醫奉詔往視,陸續不絕。既而疾篤,由榮上疏謝恩,讓還爵土。明帝又親往問候,入街下車,擁經而前,撫榮垂涕,面賜牀茵帷帳、刀劍衣被,好多時方才別歸。自是公卿問疾,不敢復乘車到門,步至榮室,悉拜牀下。及榮壽終,明帝亦親自變服,臨喪舉哀,賜葬首陽山。榮長子雍早歿,少子鬱應當襲爵,鬱願讓封與兄子汛,明帝不許,鬱乃受封,所得租賦,仍畀兄子,明帝甚以為賢,召為侍中。鬱之賢,實過乃父。惟明帝既尊禮師傅,復追憶功臣,特就南宮雲台中,圖繪遺像,共得二十八將,再加王常李通竇融卓茂四侯,合成三十二人。當時諸人多已物故,賴有雲台遺蹟,表著千秋,特將官爵姓名,照錄如下:
  太傅高密侯鄧禹     中山太守全椒侯馬成
   大司馬廣平侯吳漢 河南尹阜成侯王梁
   左將軍膠東侯賈復 瑯琊太守祝阿侯陳俊
  建威大將軍好畤侯耿弇 驃騎大將軍參蘧侯杜茂
   執金吾雍奴侯寇恂 積弩將軍昆陽侯傅俊
   征南大將軍舞陽侯岑彭 左曹合肥侯堅鐔
  征西大將軍陽夏侯馮異 上谷太守淮陽侯王霸
  建義大將軍鬲侯朱祐 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
  征虜將軍潁陽侯祭遵 豫章太守中水侯李忠
  驃騎大將軍櫟陽侯景丹 右將軍槐裡侯萬修
   虎牙大將軍安平侯蓋延 太常靈壽侯邳彤
   衛尉安成侯銚期 驍騎將軍昌成侯劉植
  東郡太守東光侯耿純 城門校尉朗陵侯臧宮
   捕虜將軍揚虛侯馬武 驃騎將軍慎侯劉隆
  橫野大將軍山桑侯王常 大司空固始侯李通
   大司空安豐侯竇融 太傅褒德侯卓茂
  這三十二人的籍貫,小子在前文中,俱已敘明,故不贅述。惟自鄧禹至劉隆,共二十八將,並佐光武帝中興,相傳為上應二十八宿,或竟說他是星君下凡,這未免穿鑿附會,不值一辯,所以小子亦不敢妄錄。但將雲台所紀,史官所彩,依次列入罷了。尚有伏波將軍馬援,也是個中興功臣,光武帝誤聽梁鬆,把他薄待,難道明帝也將他失記麼?說來又有原因,還請看官聽著:馬援元配賈氏,早歿無子,繼娶藺氏,生有四子三女,少子客卿,幼即岐嶷,六歲能應接諸公,專對賓客,援甚加鍾愛,因名為客卿。自援家遭讒失勢,客卿亦哭父病亡,藺夫人不勝悲悼,嘗患怔忡,外事由援子廖防等主持,內事由援女料理。少女年僅十歲,才逾二姊,獨能整辦家事,駕馭僮僕,且勤且儉,事若成人﹔惟因生性好勞,常患疾苦。藺夫人令卜人占驗,卜人說道:「此女雖有小恙,將來必當大貴,卜兆實美不勝言。」旋又召相士審視諸女,相士又言少女極貴,他日當為國母,不過子嗣稍艱,若養他人子為子,比親生還要加勝哩!藺夫人雖然心喜,但因遭際多艱,也未敢信為真言。援兄子嚴,見叔父被讒,禍由梁鬆竇固,不勝悲憤,本來與竇家結婚,為此將她離絕。且聞從妹生有貴相,特為求進掖庭,是時光武帝尚未崩逝,嚴即上書籲請道:
  臣叔父援辜恩不報,而妻子特獲恩全,戴仰陛下,為天為父。人情既得不死,便欲求福。竊聞太子諸王妃匹未備,援有三女,大者十五,次者十四,小者十三,儀狀髮膚,上中以上﹔皆孝順小心,婉靜有禮,願下相工,簡其可否?如有萬一,援不朽於黃泉矣。又援姑姊妹,並為成帝婕妤,葬於延陵,臣嚴幸得蒙恩更生,冀因緣先姑,當充後宮。謹冒死以聞。
  這書呈入,總算蒙旨恩准,派遣宮監,至援家選女,仔細端詳,第三女最為韶秀,乃將她選入東宮。女年尚只十三,卻能奉承陰後,旁接同列,禮儀修備,人無間言。後來年漸長成,越加頎晰,又生成一頭美發,光潤細長,常籠發四起,梳成大髻,尚覺有餘,再將髮梢繞髻三匝,方無餘發。眉不施黛,惟左眉角稍有小缺,略加點染。身長七尺二寸,亭亭玉立,裊裊花姿,又能不妒不悍,上下咸安。看官試想如此淑媛,能不令人憐愛麼?明帝未即位時,已是寵愛異常,至嗣承大統,便冊為貴人。永平二年,竟立貴人馬氏為後。可巧雲台繪象,與立後同時,東平王蒼至雲台觀圖,獨不見有馬援遺容,便轉問明帝道:「何故不畫伏波將軍遺像?」明帝但微笑不答。揣明帝的用意,無非因援為後父,不便列入,省得他人滋議,其實是舉不避親,何妨列入?明帝意欲示公,反覺得不免懷私呢!小子有詩詠道:
  薏苡冤深已掩忠,雲台又復未銘功﹔
  伏波若有遺靈在,地下應悲主不公。
  馬援不列雲台,馬後卻傳名千古,欲知馬後懿行,待至下回續敘。
  儲君被廢,往往不得其死,獨東海王強,隨遇而安,乃得令終。強固賢者,明帝亦未嘗非賢,觀其不信蜚言,親愛如故﹔及聞強病歿,奉母后至津門亭,哭泣盡哀,寧非情義兼至者耶?然強年方逾壯,即致病歿,亦何莫非由幾經懮慮,乃促天年,追溯厲階,吾猶不能無咎於光武也!惟明帝嗣位以後,功臣多已凋謝,鄧禹馬武,巋然僅存,一則進為太傅,半載即終﹔一則出平叛羌,未幾亦歿。明帝追念功臣,繪象雲台,共得三十二人,垂為紀念,此亦未始非揚激之方。但以馬伏波之關係後戚,特為避賢,未免為一偏之見,彰善癉惡,當示大公,若必以親疏別之,則陋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6 15:06:25

第二十五回     抗北庭鄭眾折強威 赴西竺蔡愔求佛典



  卻說馬皇后正位中宮,尚無子嗣,惟後前母姊女賈氏,亦得選列嬪嬙,產下一男,取名為炟,後愛炟如己出,撫養甚勤,嘗語左右道:「人未必定自生子,但患愛養不至呢!」嗣又因皇子不多,每加懮歎,見有後宮淑女,輒為薦引,既得進御,待遇尤優。陰太后嘗稱她德冠後宮,故命立為後。平居能誦《周易》,好讀《春秋》《楚辭》,尤喜閱周官董仲舒書,持躬節儉,但用大練為裙,不加緣飾。每月朔望,諸姬入朝,見後袍衣粗疏,反疑是綺縠制成,就近注視,方知是尋常粗帛,禁不住微笑起來。後已知眾意,隨口解嘲道:「這繒特宜染色,所以取用,幸勿多疑。」後宮莫不歎息。明帝嘗欲試後才識,故意將群臣奏牘,令後裁閱,後隨事判斷,並有條理,獨未敢以私事相干。幸遇賢後,不妨相試,否則啟後宮干政之漸。有時明帝出遊,後輒謂恐冒風寒,婉言規諫。一日車駕往游濯龍園,六宮妃嬪,多半相隨,獨皇后不往,妃嬪等素蒙後愛,俱請明帝召後同行,明帝笑說道:「皇后不喜逸樂,來亦不歡,不如由她自便罷!」後來後聞帝言,也不以為慍,但遇帝遊覽,往往稱疾不從。是時國家全盛,海內承平,明帝政躬有暇,屢至濯龍園消遣。園近北宮,因欲增築宮室,與園相連,當下傳諭有司,召集工匠,大加興築。適值天氣亢旱,盛夏不雨,尚書僕射鐘離意,特詣闕免冠,上疏切諫道:
  伏見陛下以天時小旱,懮念元元,降避正殿,躬自克責。而比日密雲,終無大潤,豈政有未得天心者耶?昔成湯遭旱,以六事自責曰:「政不節耶?使民疾耶?宮室榮耶?女謁盛耶?苞苴行耶?讒夫昌耶?」竊見北宮大作,人失農時,此所謂宮室榮也。自古非苦宮室小狹,但患人不安寧,宜且罷止,以應天心。臣意以匹夫之才,得叨重祿,擢備近臣,不勝愚款,昧死上聞。
  明帝覽疏,當即答諭道:「湯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謝。」意乃整冠而退。是日即下詔停止工作,減省不急,果然天心默應,即沛甘霖。會明帝賜降胡十縑,尚書郎誤十為百,轉交大司農。大司農登入計簿,復奏上去,被明帝察破過誤,頓時大怒,立召尚書郎入責,將加笞杖。鐘離意慌忙入謁,叩頭代請道:「過誤乃是小失,不足重懲﹔若以疏慢為罪,臣當首坐。臣位大罪重,郎官位小罪輕,請先賜臣譴便了!」說罷即解衣待縛。明帝聞言,怒始漸平,仍令衣冠如故,並貸免尚書郎。意乃拜謝趨出。惟明帝素好譏察,發人隱私,每遇大臣有過,輒加面斥,近侍尚書以下,且親手提曳,不肯少恕。嘗因事怒斥郎官藥崧,甚至自執大杖,欲加敲撲﹔崧懼走牀下,明帝怒甚,連聲疾呼道:「郎出郎出!」崧答說道:「天子穆穆,諸侯煌煌,未聞人君,自起撞郎?」緊急時,尚能韻語,卻是絕好口才。明帝聽著,倒也轉怒為笑,擲杖赦崧。崧才出牀下,謝恩乃去。但朝臣唯恐忤旨,莫不惴栗,獨鐘離意犯顏敢諫,屢次封還詔書,同僚有過被譴,輒為救解。明帝亦知他忠誠,終因直道難容,出為魯相。意本會稽郡山陰人,以督郵起家,至魯相終身。藥崧河內人,性亦廉直,官終南陽太守。虎賁中郎將梁鬆,永平初已遷官太僕,鬆恃勢益驕,屢作私書,請托郡縣,致被明帝發覺,飭令免官。鬆尚不知改省,反陰懷怨望,捏造飛書,訕謗朝廷,結果仍事發坐罪,下獄論死。終為馬伏波所料。先是明帝為太子時,常與山陽王荊,令梁鬆持取縑帛,往聘鄭眾。眾即前大中大夫鄭興子,有通經名,見二十三回。性獨持正,既與梁鬆晤談,便慨然答道:「太子儲君,無外交義,就是藩王,亦不宜私交賓客。舊防具在,還請為我婉辭!」鬆復勸駕道:「長者有意,不宜故違。」眾正色道:「犯禁觸罪,何如守正致死?」遂將縑帛卻還,不肯就聘。及鬆罹死罪,鬆友連坐多人。眾雖與鬆相識,終因卻聘一事,得免干連,明帝且召眾為明經給事中,再遷眾為越騎司馬,仍兼給事如故。會北匈奴又乞請和親,明帝特遣眾北行,持節報命。南匈奴須卜骨都侯,聞知漢與北庭修和,內懷嫌怨,意欲叛漢。因通使北匈奴,請他發兵相迎。眾出塞後,探悉情形,遂繕好奏牘,囑從吏馳遞闕廷,大致謂宜速置大將,防遏二虜交通。明帝乃命就塞外置度遼營,使中郎將吳棠行度遼將軍事,出駐五原﹔再遣騎都尉秦彭,出屯美稷,監制南北兩匈奴。惟鄭眾逕詣北庭,見了北單於,長揖不拜,北單於面有慍色,左右喧呼道:「漢使何不下拜!」眾勃然答道:「眾為漢臣,只拜天子,不拜單於。」北單於益怒,令左右曳眾出帳,派兵圍守,不與飲食。眾語虜眾道:「單於不欲與大漢和親,倒也罷了﹔既欲和親,應該優待漢使。須知和親以後,誼關甥舅,不啻君臣,奈何與使人為難呢?如必迫眾下拜,眾寧可自殺,不願屈膝。」說著,拔出佩刀,意欲自刎。虜眾不禁慌張,一面勸眾息怒,一面轉報單於。單於恐眾或自盡,有礙和議,乃改顏相待,更遣使人隨眾還都。朝議又擬遣眾往報,眾不願再行,因上書陳請道:
  臣伏聞北單於所以要致漢使者,欲以離南單於之眾,堅西域三十六國之心也。又當揚漢和親,誇示鄰敵,令西域欲歸化者,侷促狐疑,懷土之人,絕望中國耳!漢使既到,便偃蹇自驕﹔若復遣之,虜必自謂得謀,其群臣之勸虜歸漢者,亦不敢復言。如是則南庭動搖,烏桓亦有離心矣。南單於久居漢地,具知形勢,萬一離析,必為邊害,今幸有度遼之眾,揚威北陲,雖勿報答,不敢為患。惟陛下裁察!
  明帝覽書,不肯照准,仍令眾即日北往。眾復上言道:「臣前奉使北庭,不為匈奴下拜,單於嘗遣兵圍臣,幸得脫免,今銜命再往,必見陵折。臣誠不忍持大漢節,屈膝氈裘,如令臣為匈奴所屈,實損大漢威靈,故請陛下俯察愚忠,收回成命!」云云。明帝依然不聽,一味專制。眾不得已出發,途中尚再四上書,固爭不已,惹得明帝性起,竟飭使召還,系眾下獄。後因匈奴使至,面問眾與單於爭禮情形,匈奴使臣據實對答,且言眾意氣壯勇,不亞蘇武,明帝乃赦免眾罪,遣歸田裡。
  東平王蒼,以至親輔政,聲望日隆,不免有位高震主的嫌疑,乃連上數疏,奉還驃騎將軍印綬,情願退守屏藩。
  明帝不忍拂意,許他歸國,仍將驃騎將軍印發還,使得兼職。此外三公卻改易數人,永平三年,太尉趙熹,司徒李欣,皆免官,另任南陽太守虞延為太尉,左馮翊郭丹為司徒。越年丹復免職,連司空馮魴,一並罷去,改用河南尹范遷為司徒,太僕伏恭為司空。又越二年,皇太后陰氏壽終,年已六十,尊諡光烈,合葬原陵。九江太守宋均,即前伏波監軍,矯制平蠻。自蒞任後,政寬刑簡,百姓又安。向來郡中多虎,隨處安設檻阱,終難免患,均命將檻阱撤去,虎患反息。有人謂虎已渡江東行,故得弭患。後來鄰郡多蝗,獨飛至九江境,輒東西散去,不害禾稼,因此名傳遠近。明帝聞均賢名,征拜尚書令,每有駁義,多合上意。均嘗語僚友道:「國家每喜文法廉吏,以為足以止奸。均見文吏好為欺謾,廉吏只知潔身,實與百姓無益﹔常思伏闕諫諍,無如積習難返,一時尚未可進言,他日總當一伸素願呢!」未幾均被調為司隸校尉,終不得言,有人向明帝報聞,明帝亦為稱善,但也未能邃改舊俗,只好遷延過去。忽夜間夢一金人,頂上含有白光,馳行殿庭,正要向他詰問,那金人突然飛升,向西逕去。不由的驚醒轉來,開目一瞧,殘燈未滅,方知是一場春夢。詰旦視朝,向群臣述及夢境,群臣俱不敢率答。獨博士傅毅進言道:「臣聞西方有神,傳名為佛,佛有佛經,即有佛教。從前武帝元狩年間,驃騎將軍霍去病,出討匈奴,曾得休屠王所供金人,置諸甘泉宮,焚香致禮,現在已經亂後,金人當不復存。今陛下夢見的金人,想就是佛的幻影呢!」夢兆亦何足憑,傅毅乃以佛對,也是多事。這一席話,引起明帝好奇思想,遂遣郎中蔡愔秦景,西往天竺,求取佛經。天竺就是身毒國,身毒讀如捐篤,即天竺之轉音,今印度國便是。距洛陽約萬餘里,世稱為佛祖降生地。佛祖叫作釋迦牟尼,為天竺迦維衛國淨皈王太子,母摩耶氏夢天降金人,方才有娠,生時正當中國周靈王十五年,天放祥光,地湧金蓮,已有一種特別預兆。及年至十九,自以為人生在世,離不開生老病死四字,欲求解脫方法,惟有屏除嗜慾,自去靜修。乃棄家入山,日食麻麥,參悟性靈。經過了十有六年,方得成道,獨創出一種教旨,傳授生徒。教旨又分深淺,淺義的名小乘經,深義的名大乘經。
  小乘經有地獄輪回諸說,無非勸化愚民﹔大乘經有明心見性諸說,乃是標明真諦,這也是一種獨得的學識。不過與儒家不同,儒家講修齊平治,佛氏主清淨寂滅﹔修齊平治,是人己兼顧的,清淨寂滅,是專顧自己的。也是確論。相傳佛祖釋迦牟尼,嘗在鹿野苑中,論道說法。又至靈山會上,拈花示眾,借燈喻法。從前天竺多邪教,能使水火毒龍,好為幻術,當釋迦苦修時,邪教多去誘惑,釋迦毫不為動。及道術修成,摧制一切,眾邪帖服,都信心皈依,願為弟子。
  男號比邱,女號比邱尼,剃須落髮,釋累辭家。釋迦教他防心攝行,懸示五大戒:一戒殺﹔二戒盜﹔三戒淫﹔四戒妄言﹔五戒飲酒。這五戒外,尚有許多細目,男至二百五十戒,女至五百戒。總計釋迦在世,傳教閱四十九年,甚至天龍人鬼,並來聽法。後至拘屍那城圓寂,圓寂便是屍解的意思。或說他圓寂以後,復從棺中起坐,為母說法,待至說畢,忽空中現出三昧火,把棺焚去,本體化作丈六金身,湧起七尺圓光,頂上肉髻,光明透徹,眉間有白毫,毫中空右旋,宛轉如琉璃筒,俄而不見。語太荒唐,不足聽信。弟子大迦葉與阿難等五百餘人,追述遺緒,輯成經典十二部,嗣是輾轉流傳,漸及西域。惟中國在秦漢以前,未聞有佛教名目,武帝時始攜入金人,才有佛像。哀帝元壽元年,西域大月氏國,使伊存至長安,能誦佛經,博士弟子秦景憲,請他口授,語多費解,因此也不以為意。至蔡愔秦景,奉了明帝詔令,出使天竺,經過了萬水千山,飽嘗那朝風暮霧,方才到天竺國,訪問僧徒。天竺人迷信佛教,僧侶甚多,聞有中國使人到來,卻也歡迎得很,彼合掌,此拱手,雖是言語不通,尚覺主賓相洽﹔且有翻譯官互傳情意,更知中使奉命求經,於是取出經典,舉示二人。愔與景學問優長,在洛陽都城中,也好算是文人領袖,偏看到這種經典,字多不識,還曉得什麼經義?幸有沙門攝摩騰竺法蘭,略知中國語言文字,與愔景二人講解,尚可模糊領略,十成中約曉一二成。沙門就是高僧別號,住居寺中,愔景與他盤桓多日,好似方外交一般,遂邀他同往中原,傳授道法。兩沙門也欲觀光,慨然允諾,遂繪就釋迦遺像,及佛經四十二章,用一白馬馱著,出寺就道。繞過西域,好容易得至洛陽,愔景入闕報命,並引入攝竺兩沙門,謁見明帝。兩沙門未習朝儀,奉旨得從國俗,免拜跪禮,何必如此?
  惟呈上佛像佛經,由明帝粗閱大略。佛像與夢中金人,未必適符,但也不暇辨別異同。所有佛經四十二章只看了開卷數語,已是莫明其妙,急切不便索解,想總是玄理深沈。
  遂命就洛城雍門西偏,築造寺觀,供置佛像,即使攝竺兩沙門,作為住持,就是馱經東來的白馬,亦留養寺中,取名為白馬寺。寺內更造蘭台石室,庋藏佛經,表明鄭重的意思。這便是佛經傳入中國的權輿。表明眉目。明帝日理萬機,有什麼空閒工夫,研究那佛經奧義?王侯公卿以下,多半是不信佛道,當然不去顧問﹔只有楚王英身處外藩,聞得佛經東來,意欲受教,特遣使入都,向二沙門訪求佛法。二沙門錄經相示,楚使亦茫乎若迷,不過將如何齋戒,如何拜祭,得了一些形式,返報楚王英。英遂照式持齋,依樣膜拜,在楚宮中供著佛像,朝夕頂禮,祈福禳災。適當永平八年,有詔令天下死罪,得入縑贖免。楚王英也遣郎中齎奉黃縑白絝三十匹,托魯相轉達朝廷。表文有云:
  托在藩輔,過惡累積,歡喜大恩,奉送綿帛,以贖愆罪。
  明帝瞧著,很覺詫異。煞是奇怪。當即頒下復諭道:
  楚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潔齋三月,與神為誓,何嫌何疑?恐有悔吝,其將縑帛發還,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特此報聞。伊蒲塞亦僧徒別名,語本天竺,桑門即沙門。
  楚王英接得復諭,頒示國中,於是借信佛為名,交通方士,創制金龜玉鶴,私刻文字,冒作禎祥。哪知後來竟求福得禍,化祥為災,好好一位皇帝介弟,反弄得削藩奪爵,亡國殺身。小子有詩歎道:
  無功無德也封王,只為天潢屬雁行﹔
  我佛有靈寧助逆,貪心不足總遭殃。
  楚獄將起,先出了一種藩王逆案。欲知何人構逆,容待下回表明。
  鄭眾出使匈奴,抗禮不屈,幸得脫身南歸,是固可謂不辱使命者矣。明帝必欲令眾再往,是使之復入虎口,於國無益,於身有害,無惑乎眾之一辭再辭也。況眾已具陳情跡,言之甚詳,而明帝猶未肯聽納,強迫忠臣於死地,果胡為者?及召還系獄,嫉眾違命,微虜使言,則罪及忠臣,幾何不令志士短氣耶?明帝對於藥崧,欲自杖之,對於鄭眾,乃輕系之,雖其後聞言知悟,而度量之褊急,可以概見,蓋已不若乃父矣。洎乎夢見金人,即令蔡愔秦景等,萬里西行,往求佛法,夫修齊平治之規,求諸古訓而已足,奚必乞靈於外族?就令佛家學說,亦有所長,究之畸人之偏身,未及王道之中庸,而明帝乃引而進之,反開後世無父無君之禍,是亦一名教罪人耳。邱瓊山之譏,豈刻論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47:14

第二十六回     辨冤獄寒朗力諫 送友喪範式全交



  卻說廣陵王荊,自奉詔還國後,仍然懷著異圖,應二十四回。暗中引入術士,屢與謀議,且日望西羌有變,可借防邊為名,稱兵構亂。事為明帝所聞,特將他徙封荊地。荊越加恚恨,至年已三十,復召相工入語道:「我貌類先帝,先帝三十得天下,我今亦三十歲,可起兵否?」相工支吾對付,一經趨出,便向地方官報明。地方官當即奏聞,朝廷遣使責問,荊因逆謀發覺,不免驚惶,自系獄中。明帝尚不忍加罪,仍令衣租食稅,惟不得管屬臣吏,另命國相中尉,代理國事,慎加約束。荊猶不肯改過,潛令巫祝祈禱,為禳解計。國相中尉只恐自己坐罪,詳報上去,廷臣即劾他詛咒,立請加誅。詔尚未下,荊已自殺,膽小如此,何必主謀?明帝因荊為同母弟,格外憐恕,仍賜諡為思王。嗣且封荊子元壽為廣陵侯,食荊故國六縣,又封元壽弟三人為鄉侯。荊死逾年,東平王蒼入朝,時在永平十一年。寓居月餘,辭行歸國。明帝送至都門,方才與別。及還宮後,復懷思不置,特親書詔命,遣使齎給東平太傅,詔曰:
  辭別之後,獨坐不樂,因就車歸,伏軾而吟,瞻望永懷,實勞我心。誦及彩菽,以增歎息。彩菽見詩經,系天子答諸侯詩。日者問東平王:處家何等最樂?王言:為善最樂。其言甚大,啟予多矣。今送列侯印十九枚,諸王子年五歲以上能趨拜者,皆令帶之,王其毋辭。
  原來光武帝十一子,惟臨淮公衡,未及王封,已經殤逝,尚有兄弟十人,除明帝得嗣統外,要算東海王強,及東平王蒼,最為循良。強逾壯即歿,事見前文﹔蒼卻持躬勤慎,議政周詳,比東海王更有才智,所以保全名位,備荷光榮。獨楚王英為許美人所生,許氏無寵,故英雖得沐王封,國最貧小。明帝嗣阼,繫念親親,卻也屢給賞賜,並封英舅子許昌為龍舒侯。偏英心懷非望,居然有覬覦神器的隱情,前次訪求佛法,並不是有心清淨,實欲仗那佛氏靈光,呵護己身。嗣是私刻圖印,妄造靈符。到了永平十三年間,忽有男子燕廣,詣闕告變,彈劾楚王英,說他與漁陽人王平顏忠等,造作圖書,謀為不軌等語。明帝得書,發交有司復查。有司派員查明,當即復奏上去,略稱楚王英招集奸猾,捏造圖讖,擅置諸侯王公將軍二千石,大逆不道,應處死刑。明帝但奪英王爵,徙英至丹陽涇縣,尚賜湯沐邑五百戶﹔又遣大鴻臚持節護送,使樂人奴婢妓士鼓吹隨行。英仍得駕坐輜軿,帶領衛士,如有游畋等情,准衛兵持弓挾矢,縱令自娛。子女既受封侯主,悉循舊章,楚太后許氏,不必交還璽綬,仍然留居楚宮。時司徒范遷已歿,調太尉虞延為司徒,復起趙熹行太尉事。楚王謀泄,先有人告知虞延。延因藩戚至親,未便舉發,延捱了好幾日,即由燕廣上告,惹動帝怒,且聞虞延擱住不奏,傳詔切責,延懼罪自盡。又枉死了一個。楚王英至丹陽,得知延不為奏明,尚且遭譴,自己恐再攖奇禍,索性也自殺了事。事聞闕下,有詔用侯禮葬祭,賻贈如儀,封燕廣為折奸侯。一面且窮治楚獄,歷久不解,自京師親戚,及郡國吏士,輾轉牽連,嫌重處死,嫌輕謫徙,差不多有千人﹔尚有數千人被系,淹滯獄中。何必興此大獄?先是光武帝舅樊宏,曾受封壽張侯,光武帝母為樊重女,見前文。宏子倏承襲父爵,累世行善,戒滿守謙。明帝因東平王蒼,親而且賢,特將壽張縣移益東平,改封倏為燕侯。倏弟鮪嘗求楚王英女為子婦,倏從旁勸阻道:「前在建武年間,我家並受榮寵,一門五侯,樊宏兄弟,並得封侯。當時只教一語進諫,便是子得尚主,女得配王,不過天道忌盈,貴寵太過,適足招災,所以可為不為。今我家已不如前,怎得再聯姻帝族?且爾只有一子,為何棄諸楚國呢?」鮪不願從諫,竟為子賞娶得英女。及楚獄一起,倏已早逝,明帝曾聞倏前言,且追懷舊德,令倏諸子俱得免坐。英嘗私錄天下名士,編成薄籍,內有吳郡太守尹興姓名,是簿被有司取入,按名逮系,不但將尹興拘入獄中,甚且連掾史五百餘人,俱執詣廷尉,嚴刑拷訊。諸吏不勝痛楚,多半致死,惟門下掾陸續,主簿梁宏,功曹駟勛,備受五毒,害得肌膚溃爛,奄奄一息,終無異詞。續母自吳中至雒陽,烹羹饋續。續雖經毒刑,卻是辭色慷慨,未嘗改容,及獄吏替續母進食,續不禁下淚,飲泣有聲。獄吏詫問原因,續且泣且語道:「母來不得相見,怎得不悲?」獄吏本未與續說明,又怪他何由得知?還要細問,續答說道:「這羹為我母所調,故知我母必來。我母平日截肉,未嘗不方,斷蔥以寸為度,今見羹中如是,定由我母到此,親調無疑。」說至此,更涕淚不止。孝思可嘉。獄吏乃轉達有司,有司具狀奏聞,明帝也不覺動憐,才將尹興等一並釋放,使歸原籍,禁錮終身。雖得不死,痛苦已吃得夠了。
  顏忠王平,連坐楚獄,情罪最重,自知不能幸生,索性信口扳誣,竟將隧鄉侯耿建、郎陵侯臧信、護澤侯鄧鯉、曲成侯劉建等,一古腦兒牽引進去。四侯到庭對簿,俱雲與顏忠王平,素未會晤,何曾與謀?問官不敢代為表白,還想將他們誣坐。侍御史寒朗,亦嘗與問,獨以為四侯蒙冤,使他們退處別室,再提平忠二人出訊,叫他們說明四侯年貌。二人滿口荒唐,無一適符,朗遂入闕復陳,力為四侯辨誣。明帝作色道:「汝言四侯無罪,平忠何故扳引?」朗亦正容答道:「平忠兩人,自知犯法不赦,所以妄言牽引,還想死中求生!」明帝又問道:「汝既知此,何不早奏?」越問越呆。朗答說道:「臣雖察知四人冤情,但恐海內再有人告訐,故未敢遽行奏陳。」明帝不禁怒罵道:「汝敢首持兩端麼?」竟是使氣。說著,即回顧左右道:「快將他提出去!」左右不敢怠慢,便牽朗欲出。朗又說道:「願伸一言而死,小臣不敢欺君,無非欲為國持正罷了!」明帝道:「他人有否與汝同情?」朗答言無有。明帝復問道:「汝何故不與三府共商?」三府,即三公府。朗伸說道:「臣自知罪當族滅,不敢多去累人。」明帝問他何故族滅?朗復說道:「臣奉詔與訊罪犯,將及一年,既不能窮極奸狀,乃反為罪人訟冤,料必將觸怒陛下,禍且族滅﹔但臣終不敢不言,尚望陛下鑒臣愚誠,翻然覺悟!臣見決獄諸人,統說是妖惡不道,臣民共憤,與其失出,寧可失入,免得後有負言,因此問一連十,問十連百。就是公卿朝會,陛下問及得失,亦無非長跪座前,上言舊制大逆,應該懲及九族,今蒙陛下大恩,止及一身,天下幸甚。及退朝歸舍,口雖不言,卻是仰屋歎息,暗暗呼冤,惟無人敢為直陳。臣自知死罪,理在必伸,死亦無恨了。」明帝意乃少解,諭令退去。過了兩日,車駕親幸洛陽,按錄囚徒,得理出千餘人。時適天旱,俄而大雨,明帝亦為動容,起駕還宮。夜間尚恐楚獄有冤,徬徨不寐,起坐多時,馬皇后問明情由,亦勸明帝從寬發落,於是多半赦免。唯顏忠王平,不得邀赦,竟在獄中自盡。侍徹史寒朗,自悔監獄不嚴,就系廷尉,明帝不欲窮治,只將朗免去官職,釋歸薛縣故鄉。任城令袁安,擢為楚郡太守,蒞任時,不入官府,先理楚獄,查得情跡可矜,即具奏請赦。府丞掾吏,並叩頭力爭,謂縱容奸黨,應與同罪,斷不宜率爾上陳。安奮然道:「如有不合,太守願一身當罪,決不累及爾曹!」也是一條硬漢。到了復諭下來,果皆許可,得全活四百餘家。明帝且下詔大赦,凡謀反大逆,及諸不應宥諸囚犯,盡令免死,許得改過自新。一面敬教勸學,尚德禮賢,凡皇太子及王侯公卿子弟,莫不受經。又為外戚樊氏郭氏陰氏馬氏諸子立學南宮,號為四姓小侯,特置五經師,講授經義。他如期門羽林諸吏士,亦令通孝經章句。此風一行,人皆向學,連匈奴亦遣子肄業,願冰陶熔。義士如範式李善等,俱由公府辟舉,破格錄用。
  式字巨卿,山陽人氏,少游太學,與汝南人張劭為友,劭字元伯,游罷並告歸鄉里,式與語道:「二年後擬過拜尊親。」劭當然許諾。光陰易過,倏忽兩年,劭在家稟母,請具饌候式,母疑問道:「兩年闊別,千里結言,難道果能踐約麼?」劭答說道:「巨卿信士,必不誤期。」母乃為備酒餐,屆期果至,升堂拜飲,盡歡乃去。已而劭疾不起,同郡人郅君章殷子征,日往省視,劭歎息道:「可惜不得見我死友!」子征聽了,卻忍耐不住,便問劭道:「我與君章,盡心視疾,也可算是死友了,今尚欲再求何人?」劭嗚咽道:「君等情誼,並非不厚,但只可算為生友,不得稱為死友﹔若山陽范巨卿,方可為死友哩!」郅殷兩人,未曾見過範式,並覺得似信非信。越數日,劭竟告終,時式已為郡功曹,夢見劭玄冠垂纓,曳履前呼道:「巨卿!某日我死,某日當葬,君若不忘,能來會葬否?」式方欲答言,忽然驚覺,竟至泣下。翌日具告太守,乞假往會,太守不忍拂意,許令前往。式即素車白馬,馳詣汝南。劭家已經發喪柩至壙旁,重量逾恒,不肯進穴,劭母撫棺泣語道:「元伯莫非另有他望麼?」乃暫命停柩。移時見有單車前來,相距尚遠,劭母即指語道:「這定是范巨卿!」及素車已近,果然不謬。式至柩前,且拜且祝道:「行矣元伯!死生異路,永從此辭?」寥寥十二字,已令人不忍卒讀。眾聞式言,並皆泣下。式即執紼引柩,柩已改重為輕,當即入穴。式又留宿壙間,替他監工,待至墓成,並為栽樹,然後辭去。如此方不愧死友。
  後來式又詣洛陽,至太學中肄業,同學甚眾,往往不及相識。有長沙人陳平子,與式未通謦咳,卻已知式為義士。一夕罹疾,服藥無效,逐日加劇,勢且垂危,妻子含淚侍側,平子欷歔與語道:「我聞山陽范巨卿,信義絕倫,可以托死。我歿後,可將棺木舁置巨卿戶前,必能為我護送歸裡,汝切勿忘!」言畢再強起作書,略說旅京得病,不幸短命,自念妻弱兒幼,未能攜櫬歸籍,素仰義士大名,用敢冒昧陳請,求為設法,倘得返葬首丘,存歿均感云云。書既寫就,囑妻使人送與範式,擲筆即逝。妻子依囑辦理。式方出門,未遇使人,至事畢歸寓,見門前遺置棺木,已覺驚異,及入門省視案上,拾得平子遺書,展閱一周,竟至平子寓所,替他妻子安排。令得引柩回家,且親送至臨湘,距長沙止四五里,乃將平子原書取出,委諸柩上,哭別而去。平子尚有弟兄,聞知此事,亟往追尋,那範式已早至京師,不及相見了。此事比前事尤難。長沙官吏,也有所聞,因乘掾屬上計時,漢制郡國州縣,每歲應入呈計簿,故稱上計。表奏範式行狀,三公爭欲羅致,馳書徵召,式尚不肯起﹔嗣經州吏舉為茂才,方才詣闕受官,累遷至荊州刺史。式既到任,行巡至新野縣,縣吏當然相迎。前有導騎一人,傴僂前來,式似曾相識,就近審視,確是同學友孔嵩,便把臂與語道:「汝莫非孔仲山麼?」仲山系嵩表字,嵩南陽人,家貧親老,特隱姓埋名,為新野縣傭卒,至此不便再諱,只好直認。式復歎息道:「爾我嘗曳裾入都,同游太學,我蒙國厚恩,位至牧伯,爾乃懷道隱身,下儕卒伍,豈不可惜?」嵩笑答道:「侯嬴長守賤業,侯嬴,系戰國時魏人,年七十,為大梁門卒,信陵君聞名,往聘,嬴不肯起。晨門自願抱關,見《論語》。孔子欲居九夷,士不得志,貧賤乃是本分,何足歎息呢?」也是一個志士。式敕縣吏派人代嵩,嵩以為受傭未畢,不肯退去。及式還官舍,當即上登薦牘,未幾即由公府辟召。嵩就征赴都,途次投宿下亭,有數盜前往竊馬,聞知為嵩所乘,互相責讓道:「孔仲山乃南陽善士,怎可盜他坐騎呢?」盜亦有道。遂將馬送還,當面謝罪。後來式遷庐江太守,嵩亦官至南海太守,並有循聲。可見得義士所為,窮達不移,正自有一番德業哩!就是李善亦南陽人氏,從前本為李元家奴,建武中南陽患疫,元家相繼病歿,惟孤兒續才生數旬,家資卻有千萬,諸奴婢互相計議,欲將嬰兒殺死,分吞財產。善獨力難支,潛負續逃隱瑕丘,親自哺養,乳竟流汁,得飼孤兒,歷盡許多艱苦,方得將續逐漸養成。續稍有知識,即奉善若嚴父,有事輒長跪請白,然後敢行。閭裡都為感化,相率修義。及續年十歲,善挈續歸裡,訴諸守令,守令乃捕系諸奴婢,一鞫即服,分別誅戮,仍將舊業歸續收管,嗣是善義聲遠聞。時鐘離意方為瑕丘令,上書薦善,有詔令善及續並為太子舍人,公府復引善入幕,委治煩劇,事無不理,因再遷至日南太守。善從京師赴任,道出南陽,過李元墓,預脫朝服,持鋤刈草,親治鼎俎,供諸墓前,跪拜垂涕道:「君夫人!善在此!」及祭畢後,尚留居墓下,徘徊數日,然後辭去。既至日南,惠愛及民,懷來異俗。再調為九江太守,途中遇病,倉猝壽終。續為善持服,如喪考妣,後來亦官終河南相,以德報德,兩貽令名,豈不是行善有福麼?喚醒世人。獨葉令王喬,具有幻術,每月朔望,嘗自縣詣闕入朝,獨不見有車騎相隨,朝臣並驚為異事,明帝亦為動疑,密令太史伺喬蹤跡。太史復稱喬將至時,輒有雙鳧從東南飛來,於是靜待鳧至,舉網拋鳧,變做一舄。詔令尚方官名。驗視,乃是前時賜給尚書官屬,舄尚如新。尤奇怪的是當喬入朝,葉縣門下鼓自能發聲,響徹京師。後來空中有一玉棺,徐降至葉縣大庭,吏人用力推移,終不能動。喬恍然曰:「想是天帝召我呢!」乃沐浴衣服,僵臥棺中。俄而屬吏就視,已無聲息,越日才為蓋棺,舁葬城東,土自成墳。是夕縣中牛皆流汗喘乏,好是負重過甚,疲憊不堪,百姓益以為神,替他立廟,號葉君祠。吏民祠禱,無不應驗﹔若有違犯,立致禍殃。或說他即仙人王子喬,即周靈王太子晉,相傳為吹笙緱嶺,跨鶴昇天。是真是假,小子亦無從證實,但究不如範式李善等人,可為世法呢!小子有詩詠道:
  淑世應當先淑身,子臣弟友本同倫﹔
  試看義士臨民日,不借仙傳化自神。
  還有高尚不仕的志士,也有數人,待至下回再表。廣陵王荊,與楚王英罪案相同,而楚獄獨連坐數千人,豈楚事更甚於荊事耶?荊有三十舉兵之言,見諸史傳,諒必非後人虛誣。英則私造圖書,而鎸刻之為何文,未嘗詳載,是荊之罪證已明,而英之罪證,尚有可疑。英死而案已可了矣,乃輾轉牽引,連累無窮,至寒朗拚生力辯,方得少回君意,何明帝之嫉視楚獄若此?意者其以英為許氏所出,不若荊之為同母弟歟?然以同母異母之嫌,意為輕重,明帝亦未免不明矣。若範式李善,信義可風,為古今所罕有,類敘以風後世,著書人固自有苦心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47:39

第二十七回     哀牢王舉種投誠 匈奴兵望營中計



  卻說東漢初年的高士,最著名的是嚴子陵,子陵已見前文。後來復有扶風人梁鴻,與妻孟光,偕隱吳中。鴻字伯鸞,父讓嘗為王莽時城門校尉,遷官北地,使奉少皞祭祀,遭亂病歿,鴻無資葬父,用席裹屍,草草瘞埋。後來受業太學,博通經籍,因落魄無依,不得已至上林苑中替人牧豕,偶然失火,延及鄰居,當即過問所失,用豕作償,鄰主人尚嫌不足,乃願為作傭,服勞不懈。鄉間耆老,見鴻非常人,免不得代為氣忿,交責傭主,傭主人始向鴻謝過,將豕還鴻。鴻不受而去,仍歸扶風。裡人慕鴻高義,爭與議婚,鴻一一辭謝。惟同縣孟氏有女,年已三十,體肥面黑,力能舉臼,嘗擇配不嫁,父母問為何因?女答說道:「須得賢潔如梁伯鸞,方可與婚。」貌陋而心獨明。父母聞言,便托人代達女言,傳入鴻耳。鴻喜得知己,就向孟女家納聘,女既許字,即預制布衣麻屨,及筐筥織績等具,及吉期已屆,不得不盛飾前往。相處七日,鴻不與答言,孟女乃跪請道:「妾聞夫子高義,擇偶頗苛,妾亦謝絕數家,今得為夫婦,兩意相同,乃七日不答,敢不請罪?」鴻方與語道:「我欲得布衣健婦,俱隱深山,今乃著綺羅,敷粉黛,豈鴻所願?鴻所以不便與親呢!」孟女道:「夫子深甘高隱,妾自有衣服預備,何必勞心?」說著,即退入內室,不消片時,已將盛飾卸盡,改易布衣椎髻,操作而前,鴻大喜道:「這才不愧為梁鴻妻,能與我同志了!」因名孟女曰光,字曰德曜。同居數月,毫無間言,孟光獨發問道:「妾聞夫子欲隱居避患,今奈何寂然不動,莫非欲低頭相就麼?」鴻從容答道:「我正欲徙居哩!」一面說,一面即摒擋行李,搬入霸陵山中,耕織為業,琴書自娛﹔暇時搜集前代高士,如四皓以來二十四人,共為作頌,借以為勵。四皓,並隱居商山,見《前漢演義》。後來復隱姓改名,與妻子避居齊魯間,轉適吳中,依居富家臯伯通廡下,替人賃舂。每日歸餐,孟光已具食以待,不敢在鴻前仰視,舉饌相餉,案與眉齊。事為臯伯通所聞,不禁詫異道:「彼既為人作傭,能使妻相敬如此,定非凡人。」乃邀鴻在家食宿,鴻得閉門著書,共十餘篇。已而病劇,始將真姓名相告,且出言相托道:「我聞延陵季子,曾葬子嬴博間,不歸鄉里,亦願舉此相托,幸勿令我子奔喪回鄉。」伯通面為許諾。及鴻已歿,伯通為尋葬穴,至吳要離冢旁,得有隙地,便欣然道:「要離烈士,伯鸞清高,可令相近,地下當不致岑寂了。」恐怕是志趣不同。安葬已畢,孟光挈子拜謝,仍回扶風去訖。鴻有友人高恢,少好黃老,嘗隱居華陰山中,與鴻互相往來,及鴻東游思恢,嘗作詩云:「鳥嚶嚶兮友之期,念高子兮僕懷思﹔想念恢兮爰集茲,嗣終因道遠音稀。」不復相見,恢亦終身不仕,相繼告終。還有扶風人井大春,單名為丹,少時亦在太學受業,通五經,善談論,京中人相語云:「五經紛綸井大春。」建武末年,沛王輔等,留居北宮,皆好賓客,遣使請丹,並不能致。信陽侯陰就,為陰皇后弟,向五王求錢千萬,謂能使丹應召。五王即出資相給。陰就卻暗囑吏役,出丹不意,把他強劫至府,故意用菜飯餉食。丹推案起立道:「丹以為君侯能供甘旨,故強邀至此,奈何如此薄待呢?」就聞言後,乃改給盛饌,並親自陪食,食畢就起,左右進輦。丹從旁微笑道:「夏桀常用人駕車,君侯豈也願為此麼!」兩語甫畢,盈庭失色,就不得已用手揮輦,徒步趨入,丹亦揚長自去,卒得壽終,這且不消細敘。
  且說明帝在位十餘年,國家方盛,四海承平,只有汴渠歷年失修,常患河溢,兗豫百姓,屢有怨咨。明帝意欲派員修治,適有人薦樂浪人王景,善能治水,乃召景詣闕,令與將作謁者官名。王景,調發兵民數十萬,往修汴堤。汴渠自滎陽東偏,至千乘河口,延袤約一千餘里,王景量度地勢,鑿山開澗,防遏要衝,疏決壅積,每十里立一水門,使水勢更相回注,不致溃漏,於是修築堤防,得免衝激。好容易繕工告竣,已是一年有餘,糜費以百億計。但東南漕運,全賴汴渠,從前河汴合流,水勢泛濫,運船往往出險,至王景監工修治,分泄河汴水道,漕運方可無懮了。是時哀牢夷酋柳貌,率眾五萬餘戶,乞請內附,明帝當然照准,遣使收撫,乘便勘驗地形。哀牢先世有婦人沙壹,獨居牢山,捕魚為生,一日至水中捕魚,偶觸一木,感而成孕,產下男孩十人。忽水中木亦浮出為龍,飛向牢山,九孩駭走,一孩尚未能行,背龍坐著,龍伸舌舐兒,徐徐引去。沙壹時亦驚避,待龍去後,返覓十孩,卻是一個不少,惟幼孩從容坐著,毫不慌張。沙壹系是蠻人,聲同鳥語,常謂背為九,坐為隆,因名幼孩為九隆。語近荒誕。後來諸孩長大,九兄以幼弟為父所舐,必有吉征,乃共推為王。可巧牢山下有一夫一婦,生得十女,適與沙壹十兒相配,遂各娶為妻室,真是無巧不成話。輾轉滋生,日益繁衍。九隆回溯所生,不忘本來,因令種裔各刻畫身體,狀似龍鱗,且背後並垂一尾,綴諸衣上。到了九隆病死,世世相繼,遂就牢山四面,分置小王,隨地漁獵,逐漸散處,惟與中國相距甚遠,未嘗交通。至建武二十三年間,哀牢王賢栗,督率部眾,乘筏渡江,擊鄰部鹿籮,鹿籮人不及預備,多被擒獲。不意天氣暴變,雷雨交作,大風從南方颳起,撼動江心,水為逆流,翻湧至二百餘里,筏多沉沒,哀牢人溺死數千名。賢栗心尚未死,再遣六部酋進攻鹿籮。鹿籮部酋正擬興兵報怨,聞得哀牢又來擾境,當即傾眾出戰。這番接仗,與前次大不相同,鹿籮人個個憤激,個個勇敢,殺得哀牢部眾東倒西歪。哀牢六王,不知兵法,還想與他蠻鬥,結果是同歸於盡。殘眾搶回屍骸﹔分別藁葬,當夜被虎發掘,把屍骸一頓大嚼,食盡無遺。賢栗得報,方才驚恐,召集部眾與語道:「我等攻掠邊塞,也是常事,今進擊鹿籮,偏遭天譴,摧殘至此,想是中國已有聖帝,不許我等妄動,我等不如通使天朝,願為臣屬,方算上策。」大眾齊聲應諾。乃於建武二十七年間,率眾東下,至越貯太守鄭鴻處乞降。鴻當即奏聞,有詔封賢栗為哀牢王,令他鎮守原地。嗣是歲來朝貢。到了永平十二年,哀牢王賢栗早死,嗣王叫做柳貌,又挈五萬戶內附。明帝遣使勘撫,得接復報,遂決議建設郡縣,即將柳貌屬境,分置哀牢博南二縣,罷去益州西部都尉,特置永昌郡,並轄哀牢博南,始通博南山,度蘭滄水。惟山深水湍,跋涉維艱,行人多視為畏途,嘗作歌云:「漢德廣,開不賓,度博南,越蘭津,度蘭滄,為他人。」中國人素憚冒險,即此可見一斑。歌謠雖是如此,但往來使人,每歲不過數次,卻也無甚關礙。再加西部都尉鄭純,調任永昌太守,為政清平,化行蠻貊,自哀牢王柳貌以下,各遵約束,歲貢維謹,西南一帶,帖然相安,不在話下。
  惟北匈奴陽為修和,陰仍寇掠,回應二十三回。僕射耿秉,耿弇從子。屢上書請擊北匈奴,明帝尚不欲遽討,令顯親侯竇固,及太僕祭彤等,商議進止。眾議以為應遣將出屯,相機進取。明帝乃拜耿秉為駙馬都尉,副以騎都尉秦彭,竇固為奉車都尉,副以騎都尉耿忠,弇子。並為置從事司馬,出屯涼州。轉瞬間已是永平十六年,耿秉等急欲邀功,奏請出塞北伐,明帝因命祭彤出征,使與度遼將軍吳棠,征集河東河西羌胡各兵,及南單於兵萬一千騎,出高闕塞﹔再遣竇固耿忠,率酒泉敦煌張掖甲卒,及盧水羌胡萬二千騎,出酒泉塞﹔耿秉秦彭率武威隴西天水募兵,及羌胡萬騎,出居延塞﹔騎都尉來苗,護烏桓校尉文穆,率太原雁門上谷漁陽右北平定襄各郡兵馬,及烏桓鮮卑兵萬餘騎,出平城塞,四路兵共伐北匈奴。竇固耿忠行至天山,適與北匈奴西南呼衍王相遇,一番交綏,斬首至千餘級,追殺至蒲類海,取得伊吾庐地,特置宜禾都尉,留吏士屯田伊吾庐城。耿秉秦彭,襲擊北匈奴南部勾林王,頗有殺獲,進至絕幕六百餘里,直抵三沐樓山,四望無人,乃收兵南歸。來苗文穆,至勾河水上,虜皆奔走,無從截奪,也即退回。祭彤吳棠與南匈奴左賢王信,出高闕塞,馳行九百餘里,不見一虜,只前面有一山相阻,山勢不甚高峻,信卻指為涿耶山,說是岡巒回阻,不便前進,因勒馬下寨,好幾日不聞動靜,只好卻還。其實王信與祭彤,兩不相合,所以妄言誤事。嗣經朝廷察覺,說棠與彤逗留畏懦,將他革職,召還系獄。彤系故征虜將軍祭遵從弟,素性沈毅,屯邊有年,信及外夷,此次坐罪被系,當然有人替他救解,不過數日,便即釋出。彤且慚且恨,竟至嘔血不止,臨終囑語諸子道:「我蒙國厚恩,奉命出征,不能立功報國,死且懷慚﹔從前所得賜物,理應一律呈還,汝等能承我志,當自詣軍營,效死戎行,聊補我恨!」言訖遂逝。遺恨無窮。長子逢依囑上簿,具呈遺言。明帝已知彤忠誠,再擬任用,陡聞彤病重身亡,不勝驚悼,因召逢入見,詳問乃父病狀,悲歎不已,撫恤有加。及彤葬後,次子參遵父遺命,投入奉車都尉竇固營中,隨征車師,後文另表。烏桓鮮卑,統慕祭彤威信,有時使人入京,每過彤冢,必拜謁號泣。遼東吏民,因彤前為太守,卻寇安邊,追懷功德,特為立祠致祭,四時不懈。生雖失榮,死俱含哀,可見得公道尚存,雖死猶生呢?好作後人榜樣。
  是年秋季,北匈奴復大舉入寇,直指雲中,太守廉范,督率吏士,出城拒敵。吏見虜眾勢盛,恐自己兵少難支,乃請范回城保守,移書他郡求援。范微笑道:「我自有卻敵的方法,何用多懮!」說著,遂令軍士安營靜守,不准妄戰。好在虜兵初至,倒也有意休息,未嘗相逼。俄而日暮,范令軍士各交縛兩炬,三頭爇火,環繞營外,好似有千軍萬馬,趨集攏來。虜兵遠遠望見,總道是漢救兵至,不禁惶駭,正擬待旦退兵,不防漢營中已揚旗鳴鼓,出兵前來。那時不知有多少兵馬,還是走為上計,一聲嘩噪,棄營盡走,卻被范驅殺一陣,送脫了幾百顆頭顱。尚恐漢兵追躡,狼狽急奔,甚至自相踐踏,傷亡至千餘人,嗣是不敢再向雲中。范字叔度,系杜陵人,世為邊郡牧守。獨范父客死蜀中,范年十五,聞訃哀慟,往迎父喪。蜀郡太守張穆,為范祖廉丹故吏,厚資贐范,范一無所受。攜櫬東行,路過葭萌,載船觸石,竟致破沒,范兩手抱柩,隨與俱沉。幸由旁人憐范孝義,並力撈救,才得免死。柩亦撈起,舁歸安葬。乃詣都求學,師事博士薛漢,終得成名。既而薛漢連坐楚獄,伏法受誅,楚獄,見前回。故人門生,莫敢過問,惟范收屍殮葬,為有司所奏聞。明帝大怒,召范入責道:「薛漢與楚王同謀,交亂天下,汝不與朝廷同心,反敢收殮罪人,難道不畏王法麼?」范叩頭道:「臣自知無狀,但以為漢等受誅,身已伏辜,屍骸暴露,臣與漢誼屬師生,不忍漠視,因此草草收殮,罪當萬死!」明帝聽著,怒亦少平,因復問道:「卿是否廉頗後人,與前右將軍褒、大司馬丹,有親屬關係否?」范答說道:「褒系臣曾祖,丹系臣祖考呢?」明帝歎道:「怪不得有此膽量,朕嘉卿知義,權貫卿罪!」范乃叩謝而退。孝義可風,故特詳敘。自是義聲益著,得舉茂才,再遷為雲中太守。卻故有功,名揚中外,嗣復歷任武威武都二郡太守。隨俗化導,並有政績,再調守蜀郡。蜀俗素尚詞辯,互訟短長,范每以醇厚相勵,禁止告訐。成都民物豐盛,邑宇逼仄,舊制禁民夜作,冀免火災,百姓更相隱蔽,屢兆焚如。范撤銷舊令,但嚴令儲水,火一觸發,得水即滅,百姓稱便。乃謳歌范德,編成數語云:「廉叔度,來何暮?不禁火,民安作,平生無襦今五褲!」范在蜀數年,坐事免歸,居家考終。先是范與洛陽人慶鴻為刎頸交,始終不渝,時人謂前有管鮑,管仲,鮑叔。後有慶廉。慶鴻亦慷慨好義,位至瑯琊會稽二郡太守,所至俱有政聲,不消絮述。會由益州刺史朱輔,報稱白狼王唐菆等,菆音叢。慕化歸義,獻上歌詩三章,重譯以聞。明帝頒下史官,備錄歌詩,第一章是「遠夷樂德歌」,歌云:
  大漢是治,與天意合。吏譯平端,不從我來。聞風向化,所見奇異。多賜繒布,甘美酒食。昌樂肉飛,屈伸悉備。蠻夷貪薄,無所報嗣。願主長壽,子孫昌熾!
  次章為「遠夷慕德歌」,歌云:
  蠻夷所處,日入之部。慕義向化,歸日出主。聖德深恩,與人富厚。冬多霜雪,夏多和雨。寒溫時適,部人多有。涉危歷險,不遠萬里。去俗歸德,心向慈母。
  末章為「遠夷懷德歌」,歌云:
  荒服之外,土地磽确。食肉衣皮,不見鹽谷。吏譯傳風,大漢安樂。攜負歸仁,觸冒險狹。高山岐峻,緣崖磻石。木薄發家,百宿到洛。父子同賜,懷抱匹帛。傳告種人,長願臣僕!
  白狼以外,又有槃木等百餘部落,俱在西南寨外,素與中國不相往來,至此皆舉種稱臣,奉獻方物。端的是東都昌盛,不讓西京。小子有詩詠道:
  哀牢內附白狼歸,萬里蠻荒仰漢威﹔
  讀罷夷歌三迭曲,炎劉火德慶重輝。
  南夷既已歸附,乃更從事西戎,又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英雄,底定前功。欲知此人為誰,待至下回發表。
  哀牢為西南夷之一部,龍種之說,實屬訛傳。彼夷人未知文教,數典忘祖,故誕言以誇示部眾耳。《班書》雖援有聞必錄之例,但以訛傳訛,愈足滋惑。近儒謂中國無信史,說雖過甚,要亦不能無譏。歷代史家,首推遷固,彼且如此,遑論自鄶以下乎?祭彤等四路出兵,無功而返,彤竟因此坐罪,嘔血致死,論者惜之。廉范獨以寡擊眾,有卻敵之大功,而且歷任郡守,迭著循聲,此正當亟為褒揚,風勵後世。較諸梁鴻井春諸人,第知正己,未及正人者,固尤為有關世道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48:02

第二十八回     使西域班超焚虜 御北寇耿恭拜泉



  卻說奉車都尉竇固,前與諸將出討北匈奴,他將俱不得功賞,獨固軍至天山,斬獲頗多,加位特進。固本前大司空竇融從子,父友曾受封顯親侯,友歿固嗣,又曾尚涅陽公主,顯榮無比。明帝因他舊住河西,熟悉邊情,所以委令北伐。及天山戰勝,功出人上,復有詔令耿秉諸將,並受固節度。固得有專閫權,遂欲踵行漢武故策,招撫西域,截斷匈奴右臂,用夷制夷。當下派使西行,特選出一個智勇深沈的屬吏,令與從事郭恂,同往西域。這人為誰?乃是故文吏班彪少子超。彪擅長文辭,官至望都長而終。長子固,字孟堅,九歲即能屬文,及年已成人,博通書籍,所有九流百家諸言,無不窮究。明帝召詣校書部,使為蘭台令史,撰述史傳。有弟名超,字仲升,少有大志,不修細節。當兄固應詔時,自與母隨入都中,至官署中充作書傭,終日勞苦,所得寥寥,嘗投筆憤慨道:「大丈夫無他志略,尚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博取侯封!怎能鬱鬱久事筆墨間呢?」傅張立功,並見《前漢演義》。左右聽了,都不禁暗笑,超奮然道:「小子怎知壯士志,奈何笑人?」男兒當自強。既而與相士敘談,問及將來窮達,相士道:「今日一布衣,他日當封侯萬里!」超笑問原因,相士指超面道:「君燕頷虎頸,飛行食肉,這就是萬里侯相呢!」未幾果得朝廷特詔,令超與兄固同官,亦得拜蘭台令史。就職年餘,又復因事免官,獨竇固器重超才,慇懃款接,及出握兵符,遂調超為假司馬。前次追虜至伊吾庐城,超嘗執戈前驅,得勝回營,事見前回。至此與郭恂同使西域,奉令即行。
  自光武帝修文偃武,不願用兵,西域一帶,由他自主。因此車師鄯善等國,又去依附匈奴。見二十一回。莎車王賢,恃強用兵,併吞於置大宛諸國,使部將君得率兵監守。於置遣將休莫霸,收合餘眾,攻殺君得,自立為王。莎車王賢,當即大憤,督領諸國數萬人,往攻休莫霸。偏又為休莫霸所敗,傷亡過半,賢脫身走歸。休莫霸進圍莎車,身中流矢,方才退兵,途次隕命。國相蘇榆勒等,共立休莫霸兄子廣德為王。時龜茲王則羅,為國人所殺,則羅本莎車王賢少子,國人既敢殺死則羅,當然不服莎車,龜茲為莎車所並,亦見二十三回。又恐莎車往攻,索性聯屬匈奴,先擊莎車。兩下裡爭戰不休,互有殺傷。於置王廣德,正好乘他疲乏,使弟仁督兵萬人,直逼莎車城下。莎車王賢連被兵革,不堪再增一敵,沒奈何遣使出城,至廣德營中請和,願將己女配與廣德。廣德躊躇半晌,方才允諾。待賢將女送交,便一擁而去。好容易過了一年,莎車城外,復來了於置兵馬,差不多有三四萬人。莎車王賢登城俯眺,遙見廣德押住陣後,跨馬揚鞭,指揮如意,乃高聲呼語道:「汝為我女夫,無端興兵相犯,究欲何為?」廣德答說道:「正因王為我婦翁,久不相見,所以前來問候!今願請王出城結盟,再修前好。」賢聽了此言,又似廣德無意構釁,但既欲修盟,為何帶來許多人馬?當下狐疑不決,因向國相且運商議。且運忙說道:「廣德為大王女婿,誼關至戚,何妨出見?」賢遂釋去疑團,坦然出城。廣德躍馬相迎,彼此問答,未及數語,忽由廣德一聲暗號,突出壯士數十名,擁至莎車王賢馬前,把賢拖落馬下,捆起來。賢尚想且運出救,那知且運正私召廣德,叫他前來捉賢,一見廣德得手,便大開城門,納入於置兵馬,趁勢將賢妻子,一並拿下。當即由廣德留下將士,與且運同守莎車,自押賢等歸國,未幾竟將賢殺死。大約是妝奩未足,故將頭顱賠送。匈奴聞莎車被滅,恐廣德乘此強盛,將為己害,乃征發龜茲焉耆尉黎等國騎兵,得三萬人,統以五將,合圍於置。廣德料不能敵,遣使乞降,並出長子為質,每歲貢給罽絮等物。匈奴乃退,另立莎車王賢子齊黎為莎車王,廣德心憚匈奴,未敢與爭。惟西域諸國,要算廣德最強,次為鄯善國王。鄯善自服屬匈奴後,國內無事。(見二十一回。)
  嗣王廣休養生息,勢亦日昌,班超與郭恂等先到鄯善,國王廣卻慇懃款待,禮意甚周。越數日忽漸疏懈,超密語吏屬道:「諸君可知鄯善薄待麼?我想鄯善王廣,必因有北虜使來,未識所從,故禮不如前,智士能明幾知微,況已情跡昭著呢?」道言甫畢,適有鄯善役使,來餉酒食,超故意問道:「匈奴使來已數日,今在何處?」鄯善本諱莫如深,不意被超一口道破,還道超已有所聞,只好和盤說出。超將役使留住,閉門不放,潛集吏士三十餘人,與共飲酒,酒至半酣,蹙然語眾道:「卿等與我共來絕域,本欲建立大功,邀取富貴,今虜使才到數日,國王廣禮意濅衰,倘彼見我吏屬寥寥,出兵拘拿,械送匈奴,恐我等骸骨,徒為豺狼所食,奈何!奈何!」吏士聞言,俱愁眉相答道:「事已如此,只得甘苦同嘗,死生願從司馬!」遣將不如激將。超奮起道:「不入虎穴,怎得虎子?為今日計,唯有乘著昏夜,火攻虜使,彼不知我等多少,定然驚駭,我若得將虜使擊斃,鄯善自然膽落,功成名立,在此一舉了!」大眾聽著,又覺得危疑起來,半晌才說道:「請與郭從事熟商!」超瞋目道:「吉凶決在今夜,郭從事系文俗吏,聞此必恐!一或謀泄,反致速死,如何算得壯士呢?」仍是激將。眾見超面帶怒容,未免懾服,乃願從超計。超即命吏士整束停當,待至夜半,率眾三十餘人,逕奔匈奴使營。可巧北風大起,吹徹毛骨,眾且前且卻,尚有懼容,超與語道:「這正是天助成功,盡可放膽前行,無庸顧慮!」說著,遂令十人持鼓,繞出虜帳後面,且密囑道:「如見有火光,即當鳴鼓大呼,萬勿失約!」十人領命去訖。又使二十人各持箭械,踅至虜帳,夾門埋伏。超自率數騎,順風縱火,前後鼓噪聲同時響應,虜使從夢中驚醒,走投無路,僕從越加惶怖,頓致大亂。超首先突入虜營,格斃三人,吏士一擁齊上,竟將虜使擊斃,並殺虜使隨兵三十餘人,一面縱火焚營,把虜眾百餘名,一齊燒死。時已天明,超率眾返告郭恂,恂方得聞知,不禁大駭。真是飯桶。既而俯首沈吟,超已知恂意,舉手與語道:「從事雖未同行,但休戚與共,超亦豈欲獨擅己功?」恂乃心喜,面有歡容。因人成事,還想分功。超即召鄯善王廣,取示虜使首級,廣嚇得面色如土,再經超宣漢威德,叫他從今以後,勿得再與北虜交通,否則虜首可作榜樣,幸毋後悔!廣連忙伏地叩頭,唯唯聽命,遂納子為質,隨超還報。竇固大喜,且陳超功,並請選使再撫西域。明帝覽奏,欣然說道:「智勇如超,何不再遣,還要派什麼別人?」當下拜超為軍司馬,令他續成前功。竇固奉命,因復遣超西往於置,並欲撥兵為助。超答說道:「於置國大路遙,就使帶兵數百,亦不足濟事,多反為累,超但將前時從行三十六人,往彼宣撫,相機處置,便已敷用了。」言畢遂行。
  好多日才抵於置,於置王廣德,雄視西域,雖嘗接見超等,卻是傲然自若,不甚敬禮,且召巫入問向背。巫假意禱神,費了許多做作,方張目說道:「神有怒意,謂於置王何故竟欲向漢?漢使有騧馬騎來,可取以祠我!」廣德素來迷信,即使人向超求馬。超已偵得巫言,謂須巫親自來取,巫竟如言趨至,超不與多言,突拔佩刀劈巫,砉然一聲,巫首落地,有膽有識。便持了巫首,進示廣德,且將前時制服鄯善情形,當面陳述,令廣德自擇進止。廣德驚出意外,派人調查鄯善,果有虜使被殺、遣子入質等情,乃亦決計附漢,不屬匈奴。匈奴本有將吏留守於置,監護廣德,廣德即暗地發兵,攻殺匈奴將吏,攜首獻超。超隨身帶有金帛,當即出贈廣德,與廣德以下諸官屬。夷人素性貪利,得了饋遺,自然額手相慶,願聽約束。於置鄯善為西域望國,兩國既已歸漢,餘國多半聽從,依次遣子入侍。西域與漢絕交,已有六十五年,至此乃復與漢往來,奉漢正朔。獨龜茲王建,為匈奴所立,未從漢命,並據有天山北道,攻殺疏勒王,另使龜茲貴人兜題,為疏勒主。疏勒在於置西北,超意欲襲取,就從間道入疏勒境,先遣從吏田慮,往撫兜題,撥吏士十餘人隨往,臨行囑慮道:「兜題非疏勒種,國人必不用命,卿前去招撫,若彼不即降,可乘虛執取,切勿有誤!」慮也有乾略,應聲即往。到了兜題所居的槃橐城,報名進見,兜題卻無降意,語多含糊。慮見他衛卒寥寥,即回引從士,搶步上前,立將兜題拖下,用繩捆住。兜題左右,不過數人,沒一個前護兜題,統去躲閃一旁。慮得將兜題牽出,飛馳白超。超亟往疏勒,盡招該國將吏,慷慨與語道:「龜茲無道,橫行劫殺,汝等正當為故主報仇,奈何降虜?」國人答以力不從心,只好緩圖。超又說道:「我乃大漢使臣,來撫汝國,汝能從我號令,何患狡虜?現在故主有無遺裔,應該迎立為王!」國人答言故主無子,只有兄子榆勒尚存。超即命迎入,使王疏勒,更名為忠,國人大悅。當下牽入兜題,遍問大眾道:「此人可殺否?」眾齊稱可殺,超卻喟然道:「殺一庸夫,有何益處?不如把他放還,使龜茲知大漢威德,不在多誅。」眾又相率贊成。超乃命將兜題釋縛,叫他歸告龜茲王,速即降漢。兜題幸得免死,諾諾連聲,拜謝而去。此等人,原不值污刀。超既撫定疏勒,遣人往報竇固。固正奉詔出師,往討車師,因檄超暫留疏勒,不必遽歸,自與駙馬都尉耿秉,騎都尉劉張,領兵出敦煌,越塞至蒲類海,擊破白山虜兵,直入車師。車師向分前後二庭,前王居交河城,後王居務涂谷,相去約數百里,從前嘗附屬西漢,漢衰乃轉歸匈奴。竇固入車師境,因慮後王道遠,山路崎嶇,不如就近攻擊前王。獨耿秉謂車師前王,乃後王安得子,若先攻後王,並力取勝,那時前王自服,不待勞師。固沈吟未決,秉奮身起座道:「秉願前行!」說著,即出營上馬,揮兵北進,眾軍不得已隨行。至務涂谷相近,攻破虜壘,斬首數千級,後王安得大恐,慌忙出門迎秉,脫帽長跪,抱秉馬足,俯首乞降。秉引與見固。固令安得招降前王,前王當然聽命。車師全定,乃奏請復置西域都護,分設戊己校尉。當下簡選陳睦為都護,司馬耿恭為戊校尉,留屯車師後王部金蒲城,謁者關寵為己校尉,留屯前王部柳中城。固班師入塞,靜候朝命,朝旨令他罷兵還京,固不敢違慢,自然南歸。
  未幾已是永平十八年仲春,北匈奴聞漢兵已歸,便遣左鹿蠡王率二萬騎兵,往攻車師後庭。車師後王安得,本來庸弱,不能抵拒,當即飛使至金蒲城,向耿恭處乞援。恭部下不過二三千人,未便多出,但令司馬領兵三百,往救安得。看官試想,三百人如何濟事?一至務涂谷旁,不值虜軍一掃。匈奴兵殺盡漢兵,氣燄愈盛,立即搗入務涂谷,亂斲亂殺,可憐車師後王安得,也被剁死亂軍中。虜騎乘勝長驅,進薄金蒲城,耿恭乘城搏戰,預用毒藥塗上箭鏃,待至虜騎蟻附 即令吏士四射,且射且呼道:「漢家箭有神助,若被射著,必有奇變!」虜騎不免中矢,顧視創痕,果皆沸裂,於是人人皆驚。湊巧天起狂風,繼以暴雨,恭軍正在上風,順勢逆擊,殺傷甚眾。匈奴兵益疑恭為神,相顧錯愕道:「漢兵深得神佑,我等枉送性命,不如罷休!」乃相率引去。恭料匈奴必再窺西域,乃巡視疏勒城旁,此非疏勒國城。見有澗水可固,因即引兵據住。到了春去夏來,虜騎果復大至,來攻疏勒城。恭懸賞募士,得壯夫數千名,前驅陷陣,自率兵吏隨後繼進,擊破虜騎,殺獲頗多。虜尚未肯棄去,屯駐城下,堵住澗水,不使流入城中。恭回城拒奪,因軍士無從得水,也覺焦灼,急命在城中阱井,掘地深十五丈,不得涓滴,害得全軍皆渴,不得已壓笮馬糞,取汁為飲。恭仰天長歎道:「我聞從前李貳師,即李廣利。嘗拔佩刀刺山,湧出飛泉,今漢德重昌,豈無神明默佑?我當虔誠禱祝便了!」遂整肅衣冠,向井再拜,且拜且祝,約閱片時,竟有泉水奔出,滔滔不絕,大眾皆稱萬歲。是即至誠格天。恭令吏士暫且勿飲,運水上城,和泥涂補,並沃水示虜,虜兵詫異道:「漢校尉真是神靈,何可再犯?」一聲喧嘩,萬騎齊遁。恭也不去追趕,繕城自固罷了。
  且說明帝在位,已閱一十八年,皇子炟為馬後所愛,已早立為太子,年已二九。此外尚有八子,俱系後宮妃嬪所出,長名建,封千乘王,幼年殤逝﹔次名羨,封廣平王﹔又次名恭,封鉅鹿王﹔又次名黨,封樂成王﹔又次名衍,封下邳王﹔又次名暢,封汝南王﹔又次名恭,封常山王﹔最幼名長,封濟陰王。諸王年皆童稚,均留居京師,未曾就國。明帝嘗親定封域,每國不過數縣,比諸兄弟所封,才得一半。馬皇后進言道:「諸子只食彩數縣,得毋太嫌減損麼?」明帝答道:「我子豈宜與先帝子相同?但得歲入二千萬,供彼衣食,已不為不足了。」意在言外,非徒儉約而已。當時司空伏恭,已經罷職,改任大司農牟融為司空。司徒邢穆,接續虞延後任,回應二十五、二十六回。就職兩年,適值淮陽王延,驕恣無度,延系明帝異母弟,為廢後郭氏所出,已見前文。有人上書劾延,說他與姬兄謝弇,及姊婿韓光,招致奸猾,造作圖讖,嘗有禱禳咒詛等情。事下案驗,連邢穆也受嫌疑,下獄論死,弇與光並皆伏法,惟延得因親減罪,徙封阜陵,止食二縣。另用大司農王敏為司徒。未幾敏又病歿,召汝南太守鮑昱入都,擢為司徒。昱即故司隸鮑宣孫,前魯郡太守鮑永子。宣娶桓少君為妻,鹿車回裡,善修婦道,時人稱為桓鮑,與梁孟齊名。鮑梁鴻孟光見前回。永與昱先後出仕,桓少君尚福壽康寧,昱嘗從容進問道:「太夫人可憶挽鹿車時否?」少君應聲道:「先姑有言,存不忘亡,安不忘危,我怎敢相忘呢?」可巧鮑宣女,亦一賢婦。既而少君壽終,永丁懮回籍,服闋復入任司隸校尉,守法不阿,權戚斂手,終因抗直忤旨,出為東海相,病終任所。昱初為高都長,誅暴安良,再遷為司隸校尉,奉法守正,有祖父風。三世為司隸校尉,卻是難得。旋出為汝南太守,築陂捍田,政績卓著。及代王敏為司徒,明帝特賜他錢帛什器,彰獎功能,昱子德亦得除為郎官,可見得善人遺澤,數世不衰。鮑宣雖然枉死,子孫終得顯官,揚名後世,乃祖有知,也應含笑。就是桓少君的四德三從,從此亦揚徽彤管,並美留芳。小子有詩贊道:
  修德由來獲報隆,蟬聯三代振家風﹔
  鬚眉巾幗同千古,挽鹿齊心貫始終。
  鮑昱得列三公,甫經年餘,國內忽遭大喪,乃是明帝駕崩,事須詳表,試看下回自知。
  西漢有張騫,東漢有班超,皆一時人傑,不可多得。吾謂超之功尤出騫上,騫第以厚賂結外夷,雖足斷匈奴右臂,而浪糜金帛,重耗中華,雖曰有功,過亦甚矣。超但挈吏士三十六人,探身虎穴,焚殺虜使,已見膽力﹔厥後執兜題,定疏勒,指揮任意,制敵如神,而於中夏材力,並不妄費,此非有大過人之才智,寧能及此?耿恭以孤軍屯萬里外,兩卻匈奴,始以藥矢嚇虜,具征謀略,繼以拜井得泉,更見精誠,守邊如恭,何需長城為哉?惜乎陳睦關寵,皆不恭若,車師將定而仍未定,此古人之所以聞鼙思將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48:23

第二十九回     拔重圍迎還校尉 抑外戚曲誨嗣皇



  卻說永平十八年秋月,明帝患病不起,在東宮前殿告崩,享年四十八歲。遺詔無起寢廟,但在光烈皇后更衣別室,庋藏神主。光烈皇后,即陰皇后,見二十五回。前時所築壽陵,槨廣一丈二尺,長一丈五尺,不得逾限,萬年後只許掃地為祭,四時設奠,如有違命,當以擅議廟制加罪。故宮廷遵照遺言,未敢加飾。在位十八年,謹守建武制度,不稍逾越。外戚不得封侯干政,館陶公主系明帝女弟,為了求郎,明帝不許,惟賜錢千萬,並語群臣道:「郎官上應列宿,出宰百里,一或失人,民皆受殃,所以不便妄授呢!」群臣齊稱帝德,百姓亦安居樂業,共慶承平。不過明帝好尚刑名,察察為治,所有楚王英及淮陽王延獄案,牽累多人,未免冤濫。至如求書天竺,也覺多事,反啟邪說誣民的流弊,這也是美中不足,隱留遺憾哩!抑揚悉當。話休敘煩,且說太子炟已將冠,即日嗣位,是為章帝。奉葬先帝於顯節陵,廟號顯宗,諡曰孝明皇帝,尊馬皇后為皇太后。遷太尉趙熹為太傅﹔司空牟融為太尉,並錄尚書事﹔進蜀郡太守第五倫為司空。倫履歷已見前文,在蜀郡時,政簡刑清,為各郡最,故章帝擢自疏遠,俾列三公。忽由西域迭傳警報,乃是焉耆龜茲二國,連結北匈奴,攻沒都護陳睦。北匈奴亦出兵柳中城,圍攻漢校尉關寵。朝廷方有大喪,未遑發兵救急。車師亦為北匈奴所誘,叛漢附虜,與匈奴兵共攻疏勒城。校尉耿恭,督勵軍士,登陴拒守,好幾月不得解圍,儲粟已空,沒奈何煮鎧及弩,取食筋革。恭與士卒推誠相與,誓無貳志,所以眾雖饑疲,仍然死守。北單於知恭已困,必欲生降,因遣使招恭道:「如肯降我,當封為白屋王,妻以愛女!」恭佯為許諾,誘使登城,用手格斃,焚磔城上。北單於大怒,更益兵圍恭﹔恭再接再厲,堅守如故,一面遣使求援。柳中城亦危急萬分,再三乞救。有詔令公卿會議,司空第五倫謂嗣君初立,國事未定,不宜勞師遠征。似是而非。獨司徒鮑昱進議道:「今使人置身危地,急即相棄,外增寇燄,內喪忠臣,豈非大失?若使權時制宜,後來得無邊事,尚可自解﹔倘匈奴藐視朝廷,入塞為寇,陛下將如何使將?望彼效忠?況兩部兵只有數千,匈奴連兵圍攻,尚歷旬不下,可見他兵力有限,不難擊走。今誠使酒泉敦煌二太守,各率精騎二千人,多張旗幟,倍道兼行,出赴急難,臣料匈奴疲敝,必不敢當,大約四十日間,便可還軍入塞了!」章帝依議,乃使征西將軍耿秉,出屯酒泉,行太守事﹔即令酒泉太守段彭,與謁者王蒙皇甫提,調發張掖酒泉敦煌三郡人馬,及鄯善騎士,共得七千餘人,星夜赴援,終因道途遼遠,未能遽至。時已改歲,下詔以建初紀元。適值京師及兗豫徐三州,連月不雨,釀成旱災,章帝令發倉賑給,且下咨消災弭患的方法。校書郎楊終上疏,略謂近時北征匈奴,西開三十六國,百姓頻年服役,轉輸煩費,怨苦所積,鬱為戾氣,請陛下速行罷兵,方足化戾成祥云云。司空第五倫,亦贊同終議,獨太尉牟融,與司徒鮑昱,上言征伐匈奴,屯戍西域,乃是先帝遺政,並非創行,古人有言,三年無改,方得為孝,陛下不必因此加疑,但當勤修內政,自可回天。昱又專名上書,謂臣前為汝南太守,典治楚獄,即楚王英事。逮系至千餘人,或死或徙,竊念大獄一起,冤累過半,且被徙諸徒,骨肉分離,孤魂不祀,更為可憫﹔今宜一切赦歸,蠲除錮禁,能使死生得所,當必上迓休祥!章帝乃詔令楚案連坐,及淮陽事牽累,流戍遠方,盡可回裡,共計得四百餘家,相率稱頌。會接酒泉太守段彭捷書,報稱進擊車師,攻交河城,斬首三千八百級,獲生口三千餘人,北匈奴駭退,車師復降。章帝閱畢,當然心慰,不再發兵,但交河城與柳中相近,同在車師前庭。段彭等所得勝仗,只能救出關寵,未遑顧及耿恭。適值關寵積勞病歿,謁者王蒙等,欲引兵東歸,獨耿恭軍吏范羌,時在軍中,固請迎恭同還。諸將不敢前進,惟給范羌兵二千人,從山北繞行。途次遇著大雪,平地約高丈許,還虧羌不辭艱險,登山過嶺,吃盡辛苦,方得到疏勒城。城中夜聞兵馬聲,疑是虜騎憑陵,登城俯瞰,互相驚嘩。范羌忙遙呼道:「我就是范羌,漢廷遣我來迎校尉哩!」城上聞言,始歡呼萬歲,開門出迎,相持涕泣。越宿恭與俱歸,只挈親吏二十六人,出疏勒城,餘眾任他逃生。恭行未裡許,後面塵頭大起,虜騎陸續追至,當由恭率范羌等,且戰且走,經過許多危險,才生入玉門關。親吏已死了一半,只餘一十三人,統是衣履穿決,困頓不堪。中郎將鄭眾守關,乃為恭等具湯沐浴,並出衣冠相贈,一面上疏奏陳恭功略云:
  耿恭以單兵固守孤城,當匈奴之衝,對數萬之眾,連月逾年,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出於萬死,無一生之望﹔前後殺傷丑虜,數千百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恭之節義,古今未有,宜蒙顯爵,以厲將帥,不勝幸甚。
  章帝得奏,尚未答復,恭已馳入洛陽,司徒鮑昱,復奏恭節過蘇武,應加爵賞。乃拜恭為騎都尉,恭司馬石修,為洛陽市丞,張封為雍營司馬,范羌為共丞,餘九人皆補授羽林軍將。賞亦太薄。恭母先歿,恭追行喪制,有詔使五官中郎將馬嚴,齎賜牛酒,勸令釋服,奪情就職。恭既退閒,奈何不許追服?尋復遷恭為長水校尉,恭只得受命,蒞任去訖。章帝不欲再事西域,詔罷戊己校尉,及都護官,召還班超。超尚寓居疏勒國,奉詔將歸,疏勒國全體驚惶,不知所措。都尉黎弇流涕道:「漢使棄我,我必復為龜茲所滅,與其後日死亡,不如今日魂隨漢使,送與東歸!」說罷,即引刀自刎。超雖然悲歎,究因皇命在身,未敢遲留,便啟行至於置國。國中王侯以下,聞知超越境東歸,並皆號泣,各抱超馬腳,相持不捨。超大為感動,留撫於置,越旬日復至疏勒。疏勒兩城,已投降龜茲,與尉頭國連兵背漢。超率吏士斬捕叛徒,擊破尉頭,疏勒始得復安。於是拜本陳狀,仍請留屯西域,章帝才收回前命,准超後議,事且慢表。且說馬太后平素謙抑,從未舉母家私事,有所乾請,就是兄弟馬廖馬防馬光,雖得通籍為官,終明帝世未嘗超遷,廖止為虎賁中郎,防與光止為黃門郎。及章帝嗣位,即遷廖為衛尉,防為中郎將,光為越騎校尉。廖等傾身交結,冠蓋諸徒,爭相趨附。司空第五倫恐後族過盛,將為國患,因抗疏上奏道:
  臣聞忠不隱諱,直不避害,不勝愚狷,昧死自表。
  《書》曰:「臣無作威作福,其害於而家,凶於而國。」《傳》曰:「大夫無境外之交,束脩之饋。」近代光烈皇后,雖友愛天至,而卒使陰就歸國,徙廢陰興賓客。其後梁竇之家,互有非法,明帝即位,竟多誅之。自是洛中無復權戚,書記請托,一皆斷絕。又諭諸戚曰:「苦身待士,不如為國,戴盆望天,事不兩施。」臣常刻著五臟,書諸紳帶。
  而今之議者,復以馬氏為言。竊聞衛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門校尉防以錢三百萬,私贍三輔衣冠,知與不知,莫不畢給。又聞臘日亦遺其在雒中者錢各五千。越騎校尉光,臘日用羊三百頭,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為不應經義,惶恐,不敢不以聞。陛下情慾厚之,亦宜有以安之!臣今言此,誠欲上忠陛下,下全後家,伏冀裁察。
  疏入不報,且欲加給諸舅封爵,獨馬太后不從。建初二年四月,久旱不雨,一班諂附權戚的臣工,且奏稱不封外戚,致有此變﹔未知他從何處說起。有司請援照舊典,分封諸舅。章帝即欲依議,馬太后仍堅持不許,且頒敕曉諭道:
  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邀福耳!一語道著。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黃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見《前漢演義》。夫外戚貴盛,鮮不傾覆,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又言我子不當與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馬氏比陰氏乎?且陰衛尉即陰興,系陰後兄弟。天下稱之,省中御者至門,未嘗不衣冠相見,此蘧伯玉之敬也!伯玉,春秋時衛人。新陽侯指陰興弟就,曾封新陽侯。雖剛強,微失理法,然有方略,據地談論,一朝無雙。原鹿貞侯,指陰興兄識,曾封原鹿侯,歿諡曰貞。勇猛誠信。此三人者,天下選臣,豈可及哉?是馬氏不逮陰氏遠矣!吾不才,夙夜累思,常恐虧先後之法,有毛髮之罪,故不憚屢言,而親屬尤犯之不止,治喪起墳,又不時覺,是吾言之不立,而耳目為之塞也!吾為天下母,而身服大練,食不求甘,左右但著帛布,無香熏之飾者,欲以身率下也!以為外親見之,當傷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儉耳。前過濯龍門上,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游龍,蒼頭衣綠褠,領袖正白,顧視御者,不及遠矣。故不加譴怒,但絕歲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而猶懈怠,無懮國忘家之慮。知臣莫若君,況親屬乎?吾豈可上負先帝之旨,下虧先人之德,重襲西京敗亡之禍哉?特此布詔以聞。
  這詔傳出,群臣自不敢復言。惟章帝覽著,不勝感歎,再向太后面請道:「漢興以後,舅氏封侯,與諸子封王相同,太后原謙德虛衷,奈何令臣獨不加恩三舅呢?且衛尉年高,兩校尉常有疾病,如或不諱,使臣遺恨無窮,今宜及時冊封,不可稽留!」馬太后撫然道:「我豈必欲示謙,使帝恩不及外戚?但反覆思念,實屬不應加封。從前竇太后欲封王皇后兄,竇太后,即文帝後,王皇后,即景帝後。丞相周亞夫,上言高祖舊約,無軍功不侯﹔今馬氏無功國家,怎得與陰郭兩後,佐漢中興,互相比擬?試看富家貴族,祿位重迭,譬如木再結實,根必受傷,決難持久。況士大夫私望侯封,無非為上奉祭祀,下圖溫飽起見。今祭祀已受大官賜給,衣食更叨御府餘資,如此尚嫌不足,還想更得一縣,豈非過貪?我已深思熟慮,決勿加封,幸毋多疑!從來人子盡孝,安親為上﹔今屢遭變異,穀價數倍,正當日夕懮惶,不安坐臥,奈何先營外封,必欲違反慈母苦衷?我素性剛急,有胸中氣,不可不順!待至陰陽調和,邊境清靜,然後再行汝志,也不為遲,我庶可含飴弄孫,不再預聞政事了!」義正詞嚴,不意宮廷中有此賢母。章帝聽了,只好俯首受教,唯唯而退。馬太后又手詔三輔,凡馬氏姻親,如有囑托郡縣,乾亂吏治,令有司依法奏聞。太后母藺氏喪葬,築墳微高,太后即傳語弟兄,立命減削。外親有義行上聞,輒溫言獎勉,賞給祿位﹔否則召入加責,不假詞色。倘或車服華美,不守法度,即斥歸田裡,杜絕屬籍。於是內外從化,被服如一,諸戚震恐,不敢逾僭。又在濯龍園中,左置織室,右設蠶房,分派宮人學習蠶織﹔太后嘗親去監視,飭修女工。又與章帝晨夕相敘,談論政事,並教授小王《論語》經書,雍容肅穆,始終不怠。備錄後德,可作彤史之助。
  至建初三年,冊立貴人竇氏為皇后。後為故大司徒竇融曾孫女,祖名穆,父名勛,並驕誕不法,坐罪免官。融年近八十乃歿,賜諡戴侯,賻贈甚厚﹔獨因子孫不肖,嘗令謁者監護竇家。嗣由謁者劾穆父子,居家怨望,乃勒令竇氏家屬,各歸扶風原籍。惟勛曾尚東海王強女泚陽公主,許得留住京師。偏穆又賂遺郡吏,亂法下獄,與子宣俱死,勛亦坐誅。惟勛弟嘉頗尚修飾,從未違法,乃授爵安豐侯,使奉融祀。勛遺有二女,貌皆麗姝。女母鞮陽公主,常懮家屬衰廢,屢次召問相士,詳叩二女吉凶。相士見了長女,俱言後當大貴。女年六歲,即能為書,家人皆以為奇。至建初二年,二女並選入後宮,風鬟霧鬢,丰姿嫣然,並且舉止幽嫻,不同凡豔。家雖中落,尚不脫大家風度。章帝已聞女有才色,屢問傅母,及得見芳容,果然傾城傾國,美麗無雙。當下引見太后,太后亦不禁稱賞,另眼相看。時宮中已有宋梁諸貴人,為章帝所寵愛﹔至二竇女入宮後,壓倒群芳,居然奪寵。長女性尤敏慧,傾心承接,不但能曲承帝意,直使宮廷上下,莫不想望豐彩,相率稱揚。次年三月,竟得立為皇后,女弟亦受封貴人。可惜兩女雖有美色,卻未宜男,入宮承寵,倏已兩年有餘,不得一子。惟宋貴人已有一男,取名為慶,章帝急欲立儲,乃立慶為皇太子。竇皇后未便阻撓,但心中很是怏怏,免不得從此挾嫌了。貌美者,心多陰毒,試看下文自知。會因燒當羌豪滇吾子迷吾,連結諸種,入寇金城,殺敗太守郝崇詔,燒當羌,見二十四回。轉寇隴西漢陽,殺掠尤甚。章帝乃命馬防為車騎將軍,令與長水校尉耿恭,調集兵士三萬人,出討叛羌。司空第五倫謂貴戚不宜典兵,上書諫阻,章帝不從。防即受命專征,大破羌人,斬首虜四千多名,餘眾或降或溃﹔惟封養種豪布橋等二萬餘人,尚屯駐望典谷,負嵎不下。防又與恭進擊,復得大勝,布橋亦窮蹙請降。當下露佈告捷,奉詔征防還都,留恭剿撫餘種。恭複選有斬獲,聲威遠震,所有眾羌十三種,約數萬人,皆詣恭投誠。先是恭出隴西,曾奏稱故安豐侯竇融,前在西州,甚得羌胡腹心,子固復擊白山,功冠三軍,宜使他鎮撫河西﹔車騎將軍馬防,不妨屯軍漢陽,借示威重。這也是為防划策,免他遠勞,哪知防反恨恭薦引他人,奪他權威,因此奉詔還都,即嗾令監營謁者李譚,劾恭不懮軍事,被詔怨望。章帝不察真偽,反將有功無罪的耿校尉,嚴旨催歸,遽令下獄﹔僥倖得免死罪,褫職回裡,飲恨而終。漢待功臣,畢竟刻薄。馬防竟得逞志,權燄愈張。到了建初四年,海內豐稔,四境清平,有司復請加封諸舅,章帝遂封防為潁陽侯,廖為順陽侯,光為許侯。馬太后未曾豫聞,及封冊已下,才得知曉,不由的喟然道:「我少壯時,但願垂名竹帛,志不顧命﹔今年已垂老,尚謹守古訓,戒之在得,所以日夜惕厲,思自降損,居不求安,食不念飽,長期不負先帝,裁抑兄弟,共保久安。偏偏老志不從,令人唏噓,就使百年以後,也覺得齎恨無窮了!」廖防光等聞太后言,乃上書讓邑,願就關內侯。章帝不許,始勉受侯封,退位就第。是年太后寢疾,不信巫祝小醫,戒絕禱祀,未幾竟崩,尊諡為明德皇后,合葬顯節陵。小子有詩贊道:
  儉節高風已足欽,謙尊更見德深沈﹔
  東都母范能常在,國柄何由屬婦壬。
  明德太后葬後,章帝顧及私恩,加封生母。欲知封典如何,待至下回再表。
  耿恭以孤軍出屯塞外,部下吏士,不過數千,累攖強虜之口,能戰能守,百折不撓,此誠為東漢良將,非人可及。為章帝計,正宜亟選大員,拔恭出圍﹔乃段彭等第救關寵,不救耿恭,微范羌,恭之不遭陷沒者僅矣。至鄭眾鮑昱,相繼上請,猶第拜恭為騎都尉,未就侯封﹔而於馬氏私戚,必欲與之爵賞,何其私而忘公,不顧大局耶?馬太后謙抑為懷,始終不欲加封兄弟,觀其慇懃教誨,語語出自至誠,不第為皇室計,抑亦為母家計。而章帝終違慈訓,致貽長恨之歎,甚且信馬防之讒間,屈死耿恭,章帝其亦有慚為子、有愧為君矣乎?而明德馬後,則固足千古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48:45

第三十回     請濟師司馬獻謀 巧架誣牝雞逞毒



  卻說章帝生母,本是賈貴人,見二十五回。因為馬太后所撫養,故專以馬氏為外家,未嘗加封生母﹔就是賈氏親族,也無一人得受寵榮。至馬太后告崩,乃策書加賈貴人赤綬,漢制貴人,但服綠綬,惟諸侯王得用赤綬。安車一駟,宮人二百,御府雜帛二萬匹,大司農黃金千斤,錢二千萬,安享終身。這也毋庸細說。惟校書郎楊終,上言國家少事,應即講明經義,近年文士破碎章句,往往毀裂大體,不合聖賢微旨,當仿宣帝博征群儒,講經石渠閣故事,永為後世模範云云。於是召令諸儒集白虎觀中,考訂五經,辯論異同,使五官中郎將魏應承制發問,侍中淳於恭應制條奏。章帝親自臨決,彙編白虎議案,輯成一書﹔後世所傳《白虎通》,就是本此。當時有侍中丁鴻,表字孝公,系是潁州郡人,父名綝,曾受封陵陽侯,綝歿後,鴻當襲封,獨托稱有疾,願將遺封讓弟,朝廷不許。鴻奉父安葬,把縗絰懸掛墳前,私下逃去。行至東海,與友人鮑駿相遇,駿問明行蹤,出言相責道:「古時伯夷季札,身居亂世,權行己志﹔今漢室重興,正當宣力王事,汝但因兄弟私恩,絕父遺業,如何可行?」鴻不禁感動,垂涕歎息,乃還就陵陽。鮑駿復上書薦鴻,具陳經學至行,乃有詔征鴻為侍中,並徙封魯陽鄉侯。及白虎觀開門講經,鴻亦列席,據經論難,陳義最明,諸儒俱自愧不逮,時人因為傳揚云:「殿中無雙丁孝公。」此外尚有少府成封,校尉桓鬱,即桓榮子。蘭台令史班固,見前。與雍丘人樓望,平陵人賈逵,以及廣平王羨,明帝子,見前。並皆得與講席,著有令名。越年為建初五年,二月朔日食,詔求直言極諫,大略說是:
  朕新離供養,愆咎眾著,上天降異,大變隨之,詩不云乎,亦孔之丑﹔又久旱傷麥,懮心慘切。公卿以下,其舉直言極諫,能指朕過失者各一人﹔遣詣公車,將親覽問焉。其以巖穴為先,勿取浮華!
  未幾又詔令清理冤獄,虔禱山川,略云:
  春秋書無麥苗,重之也。去秋雨澤不適,今時復旱,如炎如焚,為備未至。朕之不德,上累三光,震栗忉忉,痛心疾首。前代聖君,博思咨諏,雖降災咎,輒有開匱反風之應,今予小子徒慘慘而已。其令二千石理冤獄,錄輕系,禱五嶽四瀆及名山,能興雲致雨者,冀蒙不崇朝遍雨天下之報,務加肅敬焉!
  到了五月,復下詔云:
  朕思遲直士,遲讀若治,有待望之意。側席異聞,其先至者各以發憤吐懑,略聞子大夫之志矣﹔皆欲置於左右,顧問省納,建武詔書嘗曰:「堯試臣以職,不直以言語筆札。」直猶但也。今外官名曠,並可以補任,有司其銓敘以聞!
  看官覽到此詔,可知章帝詔求直士,亦無非虛循故事,非真出自至誠﹔否則直士徵庸,理應置諸左右,常令補過,為什麼調補外宮呢?譏評得當。內外臣僚,窺透意旨,待至得雨以後,即由零陵獻入芝草,表稱祥瑞。既而泉陵地方,又說有八黃龍出現水中。正在鋪張揚厲的時候,太傅趙熹,遽爾病終。司徒鮑昱,已代牟融後任,融於建初四年病歿。進任太尉,另用南陽太守桓虞為司徒。自趙熹病歿逾年,昱復隨逝,乃更擢大司農鄧彪為太尉。老成迭謝,何足稱祥?忽由西域留守軍司馬班超,拜本入朝,大致在請兵西征,原文錄後:
  臣竊見先帝欲開西域,故北擊匈奴,西使外國,鄯善於置,即時向化,今拘彌莎車疏勒月氏烏孫康居,復願歸附,欲共並力,破滅龜茲,平通漢道。若得龜茲,則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臣伏自念卒伍小吏,荷蒙拔擢,願從谷吉效命絕域,庶幾張騫棄身曠野。谷吉為元帝時人,張騫為武帝時人,俱見《前漢演義》。昔魏絳列國大夫,尚能和輯諸戎﹔況臣奉大漢之威,而無鉛刀一割之用乎?前世議者,皆曰取三十六國,號為斷匈奴右臂,今西域諸國,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貢奉不絕,唯焉耆龜茲,獨未服從。臣前與官屬三十六人,奉使絕域,備遭艱厄,自孤守疏勒,於今五載,胡夷情意,臣頗識之,問其城郭大小,皆言倚漢與依天等。以是觀之,則蔥嶺可通,龜茲可伐。今宜拜龜茲侍子為其國王,系前時入侍者。以步騎數百送之,與諸國連兵進討,數月之間,龜茲可平。以夷狄攻夷狄,計之善者也。超之得計在此。臣見莎車疏勒,田地肥廣,不比敦煌鄯善間也。兵可不費中國,而糧食自足。且姑墨溫宿二王,特為龜茲所置,既非其種,更相厭苦,其勢必有為我所降者﹔若二國來降,則龜茲自破。願下臣章,參考行事,誠有萬分,死復何恨?臣超區區,特蒙神靈,竊冀未便僵僕,目見西域平定,陛下舉萬年之觴,薦勛祖廟,布大喜於天下,則臣超幸甚,國家幸甚!
  原來超在疏勒,已與康居於置拘彌三國,合兵萬人,擊破姑墨石城,斬首七百級,因此欲乘勢進兵,蕩平西域,所以懇切陳詞,亟請濟師。章帝也知超非虛言,擬派吏士助超。適有平陵人徐乾,與超同志,奮身詣闕,願往為超助。章帝即令乾為假司馬,率領弛刑及義從千人,即日西行。弛刑,謂課功贖罪諸徒﹔義從,謂奮願從行之士。超日夜待兵,已是望眼欲穿,並因莎車叛附龜茲,疏勒都尉更覺得懮勞顧番辰,亦有異志慮,湊巧乾軍馳至,遂相偕出擊番辰,一鼓破敵,斬首千餘級,番辰遁去。超更欲進攻龜茲,自思西域諸國,烏孫頗強,正好借他兵力,與約夾攻。乃奏稱烏孫大國,控弦十萬,故武帝嘗妻以公主,至宣帝時,終得彼力,遠逐匈奴﹔今正可遣使招慰,與其合兵,用夷攻夷,莫如此舉。章帝也以為然,方遣使慰諭烏孫。使節未歸,流光易逝,倏忽間已是建初七年,正月初吉,沛王輔,濟南王康,東平王蒼,中山王焉,聯翩入朝。章帝先遣謁者出都遠候,分給貂裘食物珍果,又使大鴻臚持節郊迎,再由御駕親視邸第,預設帷牀,錢帛器物,無不具備。至四王入都詣闕,贊拜不名,且由章帝起座答禮。禮畢入宮,再用輦迎接四王,至省閣乃下。帝亦興席改容,歡然敘舊,使皇后出宮親拜,四王皆鞠躬辭謝,不敢當禮。嗣是款留多日,直至春暮,方許諸王歸國。但因東平王蒼,老成重望,弁冕天潢,用再手詔挽留。直至仲秋已屆,大鴻臚竇固,奏請將蒼遣歸,才得允許。特給蒼手詔云:
  骨肉天性,誠不以遠近為親疏,然數見顏色,情重昔時。念王久勞,思得還休,欲署大鴻臚奏,不忍下筆,顧授小黃門,系受詔頒發之官。中心戀戀,惻然不能言。
  蒼得詔後,入闕謝賜,隨即辭行,章帝親送至都門,流涕敘別,復賜乘輿服御,珍寶錢帛,以億萬計。蒼還國遇疾,逾年竟歿,賻贈獨隆,派使護喪,且令四姓小侯,及諸國王主,一體會葬,予諡曰憲,子忠襲爵。敘筆特詳,無非善善從長之意。總計光武帝十一子,至蒼歿後,僅留四人,為沛王輔,濟南王康,中山王焉﹔以外尚有阜陵王延,在明帝時已曾削封,見二十八回。建初中復被人訐發,說他謀為不軌,又貶爵為侯。瑯琊王京,時已病逝。後來惟沛王輔最賢,身後留名。濟南王康,及中山王焉,屢有過失,還幸章帝顧念親親,不忍加罪,才得保全。就是阜陵侯延,亦仍復王爵,安享餘年。這也是章帝的厚德。只是夫婦父子間,凶終隙末,終害得不夫不父,有累賢明。說來又有特因,應該約略補敘。章帝已立太子慶,慶母為宋貴人,已見前回。惟宋貴人父名揚,為文帝時功臣宋昌八世孫,原籍平林,揚以恭孝著名,隱居不仕。胞姑為馬太后外祖母,馬太后聞揚有二女,才藝俱優,因選入東宮,得侍儲君。章帝即位,並封二女為貴人,大貴人生慶,立為太子﹔揚因此入為議郎,賞賜甚厚。尚有前太僕梁鬆二姪女,亦入宮為貴人,小貴人生皇子肇,這四貴人位置相同,並承恩寵。惟宋大貴人素善侍奉,前時供應長樂宮,即馬太后所居之宮。躬執饋饌,為馬太后所垂憐,子慶得為儲嗣,也是馬太后從中主張。惟竇皇后暗懷妒忌,視宋貴人母子,彷彿眼中釘一般。至馬太后崩逝,後得恃寵生奸,嘗與母泚陽公主,圖害宋氏。外令兄弟竇憲竇篤,伺揚過失,內令女侍閹豎,探刺宋貴人動靜,專謀架陷。俗語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宋貴人偶然得病,欲求生菟為藥餌,菟即藥品中菟絲子。特致書母家,囑令購求﹔誰料此書被竇後截住,竟將它作為話柄,誣言宋貴人欲作盅道,借生菟為厭勝術,咒詛宮廷。當下在章帝前,裝出一副愁眉淚眼的容態,日夜譖毀宋貴人母子,且言宋貴人必欲為後,情願將正宮位置,讓與了她。曲摹妒婦口脗。章帝正與竇後非常恩愛,怎能不為所惑?遂將宋貴人母子,漸漸生憎,不令相見。竇皇后見章帝中計,輾轉圖維,想把那太子慶棽去,方好除絕根株,終免禍患。只是自己雖得專寵,終無生育,女弟輪流當夕,也總覺閉塞不通,毫無懷妊消息。這叫做秀而不實。百計求孕,始終無效,不得已求一替代的方法,把那小梁貴人所生的皇子,移取過來,慇懃撫育,視若己生。移花接木,終非良策。一面復陰使掖庭令,誣奏宋貴人通書前情,請加案驗。章帝為色所迷,已弄得神昏顛倒,就批准掖庭令奏議,使他鉤考。天下事欲加人罪,何患無辭?不但將宋貴人說成大惡,並連那太子慶亦誣作窮凶,一篇復奏。便由章帝下詔,廢太子慶為清河王,立子肇為皇太子。詔書有云:
  皇太子有失惑無常之性,爰自孩乳,至今益彰。恐襲其母兇惡之風,不可以奉宗廟,為天下主。大義滅親,況降退乎?今廢慶為清河王。皇子肇保育皇后,承訓襁褓,導達善性,將成其器,蓋庶子慈母,尚有終身之恩,豈若嫡後事正義明哉?今以肇為皇太子,使得謹守宗祧,欽哉惟命。
  太子既廢,復出宋貴人姊妹,錮置丙舍,再依小黃門蔡倫考驗。二姊妹當然不肯誣服,偏蔡倫陰承後旨,曲為鍛鍊,竟說二貴人咒詛屬實,請付典刑。當即奉到復詔,移徙二貴人至暴室中。暴室,署名,為宮女疾病時所居。可憐姊妹花自悲命薄,憤不欲生,彼仰藥,此服毒,同時斃命。宋揚削職歸裡。最可恨的是郡縣有司,投井下石,更將揚砌入罪案,捕系獄中,還虧揚友人張峻劉均等,替揚奔走解釋,方得免罪。揚雖得出獄,悲傷憔悴,當即病亡。清河王慶,年尚幼弱,卻能避嫌畏禍,不敢提及宋氏。太子肇本與相親,晨夕過從,慶越加謙謹,勉博太子歡心。太子肇嘗入白章帝,言慶並無惡意,章帝乃囑皇后撫視,所有一切衣服,令與太子齊等,慶始得倖全。惟梁氏自鬆得罪後,家屬並坐徙九真,鬆事,見二十五回。大小二梁貴人,系沒入掖庭,得承恩寵,小梁貴人幸得一男,進為儲君,合家亦蒙赦還,欣然相慶。哪知為諸竇所聞,又恐梁氏得志,急忙轉報竇後。竇後本已加防,一聞消息,就再掉動長舌,讒毀梁氏二貴人。並言貴人父竦,潛圖不軌,欲為兄鬆復仇。章帝竟令漢陽太守鄭據,捕竦入獄,冤冤枉枉,構成罪名,竦坐是庾死,家屬復徙九真。看官試想!這大小二梁貴人,尚能安然無恙麼?美人善懮,況經此父死家亡,怎得不五中崩裂,兩命同捐,嗚呼哀哉。四貴人相繼畢命,何若為平民妻,尚得相安!陰賊險狠的竇皇后,陷害了宋梁二家,尚嫌不足,更追恨及明德馬太后,納入大小梁貴人,先得專寵﹔並且馬氏兄弟,均列樞要,也欲趁勢除盡,省得奪權﹔於是與兄弟內外毗連,搆陷馬氏。馬氏已失內援,未知斂抑﹔馬廖頗能自守,但秉性寬緩,不能約束子弟﹔防與光嘗大起第觀,食客常數百人,奴婢僕從,不可勝計,積資巨億,往往購置洛陽美田,防且多牧馬畜,賦斂羌胡。不念乃父裹屍時麼?為此種種驕盈,已不免惹人譏議,更有竇氏從中媒孽,自然上達九重。章帝不忍懲治,但再三加誡,隨時監束。嗣是馬氏威權日替,賓客亦衰。廖子豫貽書友人,語多怨誹,適為竇氏私黨所聞,上表彈劾,並奏稱馬防兄弟,奢侈逾僣,濁亂聖化,應悉令免官,徙就封邑。章帝准議。惟因光前遭母喪,哀毀逾恒,比二兄較為盡孝,因特留住京師,助祭先後﹔不過一切要職,已經褫去,眼見是前盛後衰,遠不相符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竇後兄憲,得進任虎賁中郎將,弟篤亦遷授黃門侍郎。兄弟親幸,並侍宮省,一班豪門走狗,朝秦暮楚,又竟至竇氏兄弟門前,奔走伺候,趨承唯謹。竇憲恃勢日橫,凡王侯貴戚,莫不畏憚。沁水公主明帝女。有園田數頃,頗稱肥美,憲強欲購買,但給錢值,公主不敢與較,只好飲泣吞聲。此外尚有何人敢與爭論?獨司空第五倫不甘緘默,上疏陳請道:
  臣得以空疏之質,當輔弼之任,素性駑怯,位尊爵重,拘迫大義,思自策勵,雖遭百死,不敢擇地,又況親遇危言之世哉?伏見虎賁中郎將竇憲,椒房之親,典司禁兵,出入省闥,年盛志美,卑謙樂善,此誠其好士交結之方。然諸出入貴戚者,類多瑕釁禁錮之人,尤少守約安貧之節﹔士大夫無志之徒,更相販賣,雲集其門,眾煦飄山,聚蚊成雷,蓋驕佚所從生也!三輔議論者至雲,以貴戚廢錮,當復以貴戚洗濯之,猶解酲當以酒也。詖險趨勢之徒,誠不可親近。臣愚願陛下中宮,嚴飭憲等閉門自守,無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慮於無形,令憲永保福祿,君臣交歡,無纖介之隙。此臣之所至願也!臣不勝愚戇,謹此上聞。
  章帝得疏,頗為留意,會與竇憲偕出巡幸,路過沁水公主園田,故意指問,急得憲滿口支吾,不敢詳對,章帝始知傳聞是實。及還宮後,召憲嚴責道:「汝擅奪公主園田,可知罪否?朕恐汝如此驕橫,與趙高指鹿為馬,有何大異?從前永平年間,先帝嘗令陰黨陰博鄧迭三人,互相糾察,故豪戚莫敢犯法﹔當時詔書切切,猶以舅氏田宅為言。今貴如公主,尚被枉奪,何況平民?國家棄汝,不啻孤雛腐鼠,有何足惜!汝自想該不該呢?」這數語很是嚴厲,幾把竇憲的魂靈兒,攆往九霄雲外,慌忙匍伏磕頭,好似搗蒜一般。正在惶急萬分,忽聽得屏後微動,蓮步悠揚,走出一位裊裊婷婷的麗姝,前來解圍。好了!好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來了!正是:
  外戚橫行終忤主,內言巧囀竟回天。
  欲知麗姝為誰,待至下回說明。
  用夷攻夷,原攘夷之上策,但亦必才如班超,方足收功,否則平虜不足,啟釁有餘,幾何而不喪師僨事耶!章帝馭將用人,不為無識,至待遇親族,亦尚有恩。獨於朝夕相親之竇皇后,不能察知情偽,屢受其欺而不覺。始則二宋貴人,死於非命﹔繼則二梁貴人,又復遭誣,並以懮死。同一抱衾與裯之婦女,豈無情誼之相關,乃以色藝之少差,竟使後來居上,坐被讒間,何其薄倖若此?宋氏廢,梁氏徙,而馬氏亦間接奪權,色之盅人,顧若是其甚耶?蓋自章帝溺愛衽席,開子孫無窮之禍,而後之好色者不知所鑒﹔無惑乎牝雞敗家,代有所聞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49:05

第三十一回     誘叛王杯酒施巧計 彈權戚力疾草遺言



  卻說竇憲被章帝切責,非常震懼,叩首不遑,幸從屏後走出麗姝,冉冉至章帝前,毀服減妝,代為謝罪。這人為誰?便是六宮專寵的竇皇后,外戚竇憲的親女弟。她聞阿兄遭責,恐致受譴,因即趨出外庭,仗著一副媚容,替兄乞憐,力圖解免。章帝見她愁眉半蹙,粉面微皺,一雙秋水靈眸,含著兩眶珠淚,幾乎垂下,就是平時的百囀鶯喉,至此也嗚咽欲絕,卿真多慮,我見猶憐,不由的把滿腔怒意,化作冰消。竇皇后又半折柳腰,似將下跪,當由章帝連呼免禮,輕輕把她扶住﹔一面令竇憲起來,叫他退去。憲得了這護身符,當然易懼為喜,再行叩謝,然後起身趨出。章帝挈著竇後,返入後宮,不消細述。惟竇憲雖得免罪,卻已為章帝所憎嫌,不復再加重任。所以憲在章帝時代,只做了一個虎賁中郎將,未聞遷調,但守著本身職務,旅進旅退罷了。這還是章帝一隙之明。新任雒陽令周紆,持正有威,不畏強御,甫行下車,即召問屬吏,使報大族主名。屬吏止將閭里豪強,對答數人,紆厲聲道:「我意在詳問貴戚,如馬竇兩家,子弟若干?照汝所說,統是賣菜傭姓名,何足計較?」屬吏聞言,不禁惶恐,才將馬竇子弟,約略報了數名。紆又囑咐道:「我只知國法,不顧貴戚,如汝等賣情舞弊,休來見我!」屬吏唯唯,咋舌而退。紆乃嚴申禁令,有犯必懲。貴介子弟,卻也不敢犯法,多半斂跡,京師肅清。一夕黃門侍郎竇篤出宮歸家,路過止奸亭,亭長霍延,截住車馬,定要稽查明白,方許通過。篤隨身有僕從數人,倚勢作威,不服調查,硬將霍延推開。延拔出佩劍,高聲大喝道:「我奉雒陽令手諭,無論皇親國戚,夜間經過此亭,必須查究。汝系何人?敢來撒野!」也是個硬頭子。竇氏僕從哪裡肯讓,還要與他爭論,篤亦不免氣忿,在車中大叫道:「我是黃門侍郎竇篤,從宮中乞假歸來,究竟可通過此亭否?」亭長聽了,才將劍收納鞘中,讓他過去。篤心尚不甘,再加僕從慫慂,即於次日入宮,劾奏周紆縱吏橫行,辱罵臣家。章帝明知篤言非實,但為了皇后情面,不能不下詔收紆,送入詔獄。紆在廷尉前對簿,理直氣壯,仍不少撓,廷尉也弄得沒法,只好據實奏陳。章帝竟批令釋放,暫免雒陽令官職,未幾又擢任御史中丞。可見章帝原有特識,不過曲為調停,從權黜陟,此中也自有苦衷呢!若抑若揚,措詞甚妙。
  建初八年,烏孫國遣使入朝,乞請修好,就是招諭烏孫的漢使,也同與東歸。回應前回。章帝甚喜,即授超為將兵長史,特賜鼓吹幢麾﹔並擢徐幹為軍司馬,別遣衛侯李邑,護送烏孫使人返國,且賜烏孫大小昆彌等錦帛。大小昆彌,系烏孫國王名,詳見《前漢演義》。李邑方到於置,聞得龜茲將攻疏勒,恐道途中梗,不敢前行,反上書奏稱西域難平,長史班超,擁嬌妻,抱愛子,安樂外國,無內顧心,所有先後奏請,均不可從等語。事為班超所聞,不禁長歎道:「身非曾參,乃蒙三至讒言,恐不免見疑當世了!」曾參事,見《戰國策》。當下將妻斥去,上書瀝陳苦衷。章帝知超忠誠,因傳詔責邑道:「超果擁妻抱子,屬下千餘人,豈不思歸,怎能盡與同心?汝但當受超節度,就商行止,不必妄言!」又復書諭超,謂邑若至卿處,可留與從事。邑無奈詣超,超不露聲色,另派乾吏與烏孫使臣,同至烏孫,勸烏孫王遣子入侍。烏孫王唯命是從,即出侍子一人,送至超處。超令李邑監護烏孫侍子,偕往京師。軍司馬徐幹語超道:「邑前曾毀公,欲敗公功,今何不依詔留邑,另遣他吏入京,護送烏孫侍子?」超微笑道:「我正為邑有讒言,留彼無益,所以令他回京,且內省不疚,何恤人言?如必留邑在此,稱快一時,如何算得忠臣呢?」及邑返京後,卻也不敢再毀班超。章帝因烏孫內附,侍子入朝,益信超言非虛。越年改號元和,特遣假司馬和恭等,率兵八百,西行助超。超既得增兵,復征發疏勒於置人馬,共擊莎車。莎車聞超出兵,特想出一法,陰使人齎著重賂,往餌疏勒王忠,叫他聯合莎車,背叛班超。此計卻是厲害。疏勒王忠果為所愚,竟將重賂收受,與超反對,出保烏即城。超猝遭此變,忙立疏勒府丞成大為王,召回出發兵士,假道攻忠。烏即城本來險阻,不易攻入,超軍圍城數月,竟未攻下。忠復向康居乞援,康居出兵萬人,往救烏即城,累得起進退彷徨,愈難為力。於是分頭偵察,探得康居國與月氏聯姻,往來甚密,乃亟派吏多齎錦帛,往饋月氏王,托使轉告康居,毋為忠援。月氏王也是好利,當即允許,立將超意轉達,財可通神,莫怪夷狄。康居顧全親誼,還管甚麼疏勒王忠?一道密令,轉至烏即城中,反使部眾將忠縛歸。烏即城既失援兵,又無主子,只得舉城降超。惟忠被康居執去,幸得不死,羈居了兩三年,與康居達官交好,費了若干唇舌,又得借兵千人,還據損中,且與龜茲通謀,欲攻班超。龜茲卻令忠向超詐降,然後發兵進擊,以便裡應外合。忠依計施行,遂繕好一封詐降書,寫得恭順異常,使人投呈超前。超展書一閱,已知情意,因即召語來使道:「汝主既自知悔悟,誓改前愆,我亦不追究既往,煩汝代去傳報,請汝主速回便了!」來使大喜,即去返報。超密囑吏士,叫他如此如此,勿得有誤。吏士奉令,自去安排,專待忠到來受擒。忠還道班超中計,只率輕騎數十人,貿然前來。超聞忠已至,欣然出迎,兩下相見,忠滿口謝罪,超隨口勸慰。彼此談敘片刻,似覺得膠漆相投,很加親昵。好一個以詐應詐。吏士早已遵著超囑,陳設酒肴,邀忠入席,超亦陪飲,帳下更作軍樂,名為侑酒,實是助威。酒過數巡,超把杯一擲,即有數壯士持刀突出,搶至忠前,如老鷹抓小雞一般,把忠拿下,反起來。忠面色如土,還要自稱無罪。超怒目責忠道:「我立汝為疏勒王,代汝奏請,得受冊封。浩蕩天恩,不思圖報,反敢受莎車煽惑,背叛天朝,擅離國土,罪一。汝盜據烏即城,負險自固,我軍臨城聲討,汝不知愧謝,抗拒至半年有餘,罪二。汝既至康居,心尚未死,尚敢借兵入據損中,罪三。今又詐稱願降,投書誑我,意圖乘我不備,內外夾攻,罪四。有此四罪,殺有餘辜,天網昭彰,自來送死,怎得再行輕恕哩?」這一席話,說得忠啞口無言,超即令推出斬訖。不到半刻,已由軍士獻上忠首,超令懸竿示眾。立傳將士千人,親自督領,馳往損中。損中留屯康居兵,守候消息,不防班超引軍趨到,一陣斬殺,倒斃至七百餘人,只剩了二三百殘兵,命未該絕,倉皇遁去,南道乃通。越年又改元章和,超復調發於置諸國兵二萬餘人,往擊莎車。莎車向龜茲乞師,龜茲王與溫宿姑墨尉頭三國,聯兵得五萬人,自為統帥,馳救莎車。超聞援兵甚眾,未便力敵,籌劃了好多時,便召入於置王及將校等與語道:「敵眾我寡,勢難相持,不若知難先退,各自還師。於置王可引兵東行,我卻從西退回。但須待至夜間,聽我擊鼓,方好出發,免得為敵所乘呢!」說至此,便有偵騎入報道:「龜茲諸國兵馬,已經到來,相距不過數里了!」超令於置王及將校等各歸本營,閉壘靜守,聽候鼓號。大眾如言退去。超進攻莎車時,沿途已獲住偵諜數人,系諸帳後。到了黃昏時候,故意釋放,令得還報軍情。龜茲王聞報大喜,親率萬騎,西向擊超﹔使溫宿王率八千騎,東向截於置王。超登高遙望,見各虜營喧聲不絕,料他已出發東西,便返入營中,密召親兵數千人,裝束停當,待至雞鳴,悄悄地引至莎車營前,一聲號令,馳馬突入。莎車營兵,因聞超軍將還,放心睡著,哪知帳外衝進許多兵馬,驚起一瞧,統是漢軍模樣,急得東奔西竄,不知所措。超麾令部眾,四面兜擊,斬首五千餘,盡奪財物牲畜,且令軍士大呼道:「降者免死!」莎車兵無路可走,相率乞降﹔就是莎車王亦勢孤力竭,只好屈膝投誠。超收兵入莎車城,再去傳召全營將校,及於置國王。於置王等正因夜間未得鼓聲,不免詫異,及得超傳召,才知超計中有計,格外驚服。遂共入莎車城中,向超賀捷。龜茲溫宿諸王,探聞消息,也覺為超所算,未戰先怯,各退歸本國去了。自經超有此大捷,西域都畏超如神,不敢生心﹔就是北匈奴亦聞風震懾,好幾年不來犯邊。章帝得專意內治,巡視四方,修貢舉,省刑獄,除妖惡黨禁,免致株連﹔戒俗吏矯飾,務尚安靜﹔賜民胎養谷,每人三斛﹔嬰兒無父母親屬,及有子不能養食,俱廩給如律,不得漠視。臨淮太守朱暉,善政得民,境內作歌稱頌道:「強直自遂,南陽朱季。」暉為南陽宛人。章帝幸宛聞歌,即擢為尚書僕射。魯人孔僖,涿人崔駰,同游太學,並追論武帝尊崇聖道,有始無終,鄰捨生即訐駰僖誹謗先帝,譏刺當世,事下有司。駰詣吏受訊﹔僖上書自訟,略言武帝功過,垂著《漢書》,自有公評。陛下即位以來,政教未失,德澤有加,臣等亦何敢寓譏?就使陛下視為譏刺,有過當改,無過亦宜含容,奈何無端架罪云云。章帝得書省覽,下詔勿問﹔且拜僖為蘭台令史,旌美直言。庐江毛義,素有清名,南陽人張奉,慕名往候。才經坐定,忽有吏人傳入府檄,召義為安邑令。義喜動顏色,捧檄入內。奉轉目義為鄙夫,待義復出,即起座辭歸。後聞義遭母喪,丁艱回籍,及服闋後,屢征不起。奉乃贊歎道:「賢士原不可測,往日捧檄色喜,實是為親屈志﹔今乃知毛君節操,實異常人!」章帝亦得聞義名,征義就官,義仍然謝絕。乃賜谷千斛,並令地方官隨時存問,不得慢賢。還有任城人鄭均,潔身自好,有兄嘗為縣吏,貪贓受賕,屢諫不悛,均竟脫身為人傭,積得工資若干,歸授乃兄,且垂涕與語道:「財盡尚可復得,為吏坐贓,終身捐棄,不能復贖了!」兄聞言感動,改行從廉。未幾兄歿,均敬事寡嫂,撫養孤姪,情禮備至。州郡交章舉薦,均終不應征。建初三年,司徒鮑昱,致書辟召,又不肯赴。至六年時,由公車特徵,不得已入都詣闕。章帝即使為議郎,再遷為尚書,屢納忠言。旋即因病乞休,解組回裡,一肩行李,兩袖清風,仍然與寒素相等。章帝東巡過任城,親至均舍,見均家室蕭條,感歎不已,因特賜尚書祿俸,贍養終身。時人號為白衣尚書,垂名後世。看似贊美章帝,實是闡表諸賢。只會稽人鄭弘,為宣帝時西域都護鄭吉從孫,少為靈文鄉嗇夫,鄉官名。愛人如子,遷官騶令,勤行德化,道不拾遺。再遷淮陰太守,境內適有旱災,弘循例行春,課農桑,賑貧乏,隨車致雨,漢制各郡太守,當春巡行屬縣,是謂行春。又有白鹿群至,夾轂護行。弘問主簿黃國道:「鹿來夾轂,主何吉凶?」國拜賀道:「僕聞三公車轓,嘗繪鹿形,明府他日必為宰相!」弘付諸一笑,亦無幸心。建初八年,奉調為大司農,奏開零陵桂陽嶺路,通道南蠻。先是交阯七郡,貢獻轉運,必從東冶航海,風波不測,沉溺相繼,至南嶺開通,捨舟行陸,得免此患。弘在職二年,省費以億萬計。時海內屢旱,民食常苦不足,國帑卻是有餘,弘又請省貢獻,減傜役,加惠饑民。章帝亦頗以為然,下詔彩行。元和元年,太尉鄧彪免官,即令弘繼任太尉。弘見竇氏權盛,恐為國害,常勸章帝隨時裁抑。言甚剴切,章帝亦溫顏聽受,但優容竇氏,仍然如常。無非礙著牝後。虎賁中郎將竇憲,職兼侍中,出入宮禁,雖未敢公然驕恣,卻是密結臣僚,引為心腹。尚書張林,雒陽令楊光,黨同竇憲,貪殘不法。弘忍無可忍,至元和三年間,極言彈劾,囑吏繕陳。吏與楊光有舊交,先往告光,光聞言大懼,亟詣竇門求救。竇憲忙入白章帝,劾弘泄漏樞機,失大臣體。章帝問為何因?竇即先將弘所上彈章,約略陳述。已而弘奏呈上,果如憲言。章帝不能無疑,便令左右傳詔責弘,且收弘印綬,另任大司農宋由為太尉。弘始知為屬吏所賣,逕詣廷尉待罪。旋復有詔赦弘,弘因乞骸骨歸裡,好幾日不得復詔,頓令弘積憤成疾,奄臥不起。臨危時尚強起草疏,力斥竇憲,仿古人屍諫的遺意。是衛史魚故事。疏中有數語最為扼要,錄述如下:
  竇憲奸惡,貫天達地,海內疑惑,賢愚嫉惡,謂憲何術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禍, 然可見!陛下處天子之尊,保萬世之祚,而信讒佞之臣,不計存亡之機﹔臣雖命在晷刻,死不忘忠,願陛下誅四凶之罪,以饜人鬼憤結之望!
  這書呈入,章帝始遣醫往視,弘已病終。妻子遵弘遺囑,悉還從前賜物,但將布衣為殮,素木為棺,輕車減從,奔喪還鄉。章帝亦不加賻贈,聽令自便。這卻未免辜負好官,有私外戚哩!鄭弘既歿,司空第五倫,也老病乞休,有詔准令退位,惟終身賞給二千石俸秩,而加賜錢五十萬,公宅一區。倫奉公盡節,言事不肯模稜,性質慤,少文彩,在位以貞白見稱,時人比諸前朝貢禹,後來壽逾八十,考終家中。太僕袁安,奉命繼任。安字邵公,汝陽縣人,祖父良,習《易》著名,安少承祖訓,得舉孝廉,累任陰平任城令長,遷守楚郡,再為河南尹,政號嚴明,吏民畏服。嗣由太僕超遷司空,守正如故。未及期月,又代桓虞為司徒,光祿勛任隗繼為司空。隗字仲和,系故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嗣子,好黃老言,品性清廉,與袁安並為三公,時稱得人。博士曹褒,奏請考成漢禮,詔下公卿集議,安與隗各無異言,獨詞臣班固,謂宜廣集諸儒,共議得失。章帝歎道:「古諺有言:『築室道謀,三年不成。』今欲集儒議禮,必致聚訟不休,互生疑異,筆不得下。從前帝堯作大章樂,一夔已足,何必多人?」乃即拜褒為侍中,舉漢初叔孫通所訂《漢儀》十二篇,令褒改訂,且與褒語道:「此制散略,多不合經,今宜依禮條正,使可施行!」褒乃援據古典,參入《五經讖記》,依次輯錄,自天子至庶人,凡冠昏喪祭各制度,具列無遺,共成百五十篇。匆匆奏入,章帝未遑詳閱,也不令有司平議,當即收付禮官,遽令施行。及章帝崩後,群臣多言褒擅更禮制,不足為法,因將新禮百五十篇,一並棄擲敗字麓中。小子有詩歎道:
  綿蕞朝儀不足征,操觚改制亦難憑﹔
  一朝大禮談何易,草草寧堪作準繩?
  欲知章帝何時告崩,待至下回再表。
  疏勒王忠,為超所立,乃以莎車之厚賂,甘心背超,戎狄之貪利忘義,可見一斑。幸超能將計就計,不煩血刃,縛而誅之,南道復通。或謂超專以詐計御虜,故虜亦報以詐謀。詎知兵不厭詐,本諸古訓,宋襄陳餘,為千古笑,況施諸戎狄間乎?厥後拔莎車,卻龜茲諸國,老成勝算,游刃有餘,而西域乃為之膽落。蓋御虜之道,智略為先,兵力次之,不如是不足以挫彼凶橫也!超真一人傑矣哉!章帝明知竇憲之奸,未能遠斥,至鄭弘一再進諫,又不見用,反且為竇憲所欺,收弘印綬,何其自相矛盾一至於此?意者其寧違忠諫,毋負椒房,而因有此刺謬歟?《范書》謂孝章以下,漸用色授,恩隆好合,遂忘淄蠹。數語實抉透章帝一生之大病。呂東萊譏其優柔寡斷,蓋猶非真知章帝者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49:25

第三十二回     殺劉暢懼罪請師 系郅壽含冤畢命



  卻說章帝在位十三年,已經改元三次,承襲祖考遺業,國勢方隆,事從寬簡,朝野上下,並稱乂安。章帝春秋方富,做了十餘年的太平皇帝,優游度日,好算是福祿兩全。偏至章和二年孟春,忽然得病,竟至彌留,顧命無甚要囑,但言毋起寢廟,如先帝舊制。俄而崩逝,年只三十一歲。竇皇后素性機警,即召兄弟入宮,委任樞要﹔一面立太子肇為帝,當日嗣位,是謂和帝。和帝甫及十齡,怎能親政?當由竇憲兄弟,召集公卿,提出要議,尊竇皇后為皇太后,臨朝訓政。公卿等畏憚權威,不敢生異。當即酌定臨朝典禮,頒詔施行。到了春暮,奉葬章帝於敬陵,廟號肅宗。竇太后欲令兄憲秉政,憲尚有所顧忌,未敢遽握總樞,因讓諸前太尉鄧彪,召為太傅。彪字智伯,與中興元勛高密侯鄧禹同宗,父名邯,曾官渤海太守,受封鄳鄉侯。彪少有至行,見稱鄉里,旋遭父喪,願將遺封讓與異母弟,因此益得令名,為州郡所辟召﹔累遷至桂陽太守,亦有政聲,入為太僕,升任太尉,居官清白,為百僚式。後來因病乞休,回籍已有四五年,至是復由公車征入,接奉竇太后特詔道:
  先帝以明聖奉承祖宗至德要道,天下清靜,庶事咸寧。今皇帝以幼年煢煢在疚,朕且佐助聽政,外有大國賢王,並為藩屏,內有公卿大夫,統理本朝,恭己受成,夫何懮哉?
  然守文之際,必有內輔,以參聽斷。侍中憲朕之元兄,行能兼備,忠孝尤篤,是阿妹個人私言。先帝所器,親受遺詔,當以舊典輔斯職焉!遺詔亦未必及憲。憲固執謙讓,節不可奪,今供養兩宮,宿衛左右,厥事已重,亦不可復勞以政事。故太尉鄧彪,元功之族,三讓彌高,海內歸仁,為群賢首﹔先帝褒表,欲以崇化。今彪聰明康強,可謂老成黃耇矣!其以彪為太傅,賜爵關內侯,錄尚書事。百官總己以聽,朕庶幾得專心內位。於戲!讀如嗚呼。群公其勉率百僚,各修厥職,愛養元元,綏以中和,稱朕意焉!
  彪受命供職,名為朝中領袖,但國家大權,實操諸竇氏手中。竇憲雖守侍中原職,卻是內乾機密,出宣詔命。竇篤升任虎賁中郎將,篤弟景瓌,並得入為中常侍。宮廷內外,只知有竇氏兄弟,不知有太傅鄧彪。彪且做了竇氏的傀儡,竇氏有所施為,輒令彪代奏,彪不能不依,竇遂得任所欲為。憲父勛嘗坐罪致死,見前文。謁者韓紆,與劾勛案,此時紆已病歿,憲卻為父報仇,潛令門客刺殺紆子,割得首級,往祭父墓。竇太后亦為快意,置諸不問。都鄉侯暢,系齊武王劉縯孫,入京弔喪,多日不歸,私與步兵校尉鄧迭親屬,互相往來。迭有母名元,出入宮中,為竇太后所親愛,暢即厚禮饋遺,托她入白太后,為己吹噓。元直任不辭,入宮一二次,即為說妥,由太后特旨召見。暢喜如所願,進見太后,極力諂媚,叩了好幾個響頭,說了好幾句諛詞。婦人家最喜奉承,見暢口齒伶俐,禮貌謙卑,不由的引動歡腸,當作好人看待,問答了好多時,才令退去。未幾復蒙召入,歷久始出。又未幾再蒙召入,居然有說有笑,格外投機。莫非要演呂後審食其故事麼?宮中誰敢多嘴,只有竇憲瞧著,很是不悅,暗想太后一再召暢,定有隱情,暢若得寵,必致奪權,寧止奪權而已。不如先發制人,結果性命,再作後圖。主見已定,便暗囑壯士,伺暢行蹤,乘機下手。暢正滿志躊躇,專望太后賜他好處,按日至屯衛營中,聽候好音,不防背後跟著刺客,一不見機,竟致飲刃,暈倒地上,斷命送終。刺客早已揚去。衛兵見了暢屍,當然駭愕,立即報聞。竇太后得知消息,很是驚悼,與汝有何關係?即令竇憲嚴拿兇手。憲反將殺人大罪,卸到暢弟利侯剛身上,說他兄弟不和,因有此變。竇太后信為真言,就飭侍御史與青州刺史,查究剛等罪狀。原來剛封邑在青州,故兼令青州刺史考治。尚書韓稜,上言賊在京師,不宜捨近就遠,恐為奸臣所笑。竇憲得了此語,恐稜疑及己身,急請太后下詔責稜。究竟賊膽心虛。稜雖然被責,仍舊堅執前言。三公皆袖手旁觀,莫敢發議,獨太尉何敞,進說太尉宋由道:「暢系宗室肺腑,茅土藩臣,來弔大懮,上書須報,乃親在武衛,致此殘酷。奉法諸吏,無從緝捕,蹤跡不明,主名不定。敞得備股肱,職典賊曹,意欲親往糾察,力破此案!偏二府執事,二府謂司徒司空。以為朝廷故事,三公不與聞賊盜,公縱奸慝,無人問咎。敞不忍坐視,願充此役!」宋由乃許令查緝。司徒司空二府,聞敞前往鉤考,亦遣偵吏隨行,「天下無難事,總教有心人。」結果查得刺暢兇手,實係竇憲主使,當即奏白太后。太后勃然大怒,立向竇憲問狀。何必盛怒至此?憲亦無從抵賴,匍匐謝罪。太后竟將憲錮置內宮,有意加譴。憲恐遭誅戮,自請出擊北匈奴,圖功贖死。
  是時北匈奴歲饑,部眾離叛,鄰國四面侵擾,優留單於為鮮卑所殺,北庭大亂。南單於屯屠何新立,上表漢廷,請乘北虜紛爭,出兵征伐,破北成南,並為一國,令漢家無北顧懮。竇太后得表,取示執金吾耿秉,秉極言可伐,獨尚書宋意上書諫阻,因未定議,竇憲乃想此出去,為逃死計。究竟竇太后顧念同胞,未忍將長兄處死,不過一時氣憤,把他錮禁﹔轉思憲既有志圖功,樂得遣他出去,得能立功異域,也好塞住眾口,免誚失刑。於是依了憲議,且命為車騎將軍,使執金吾耿秉為征西將軍,為憲副將,發兵討北匈奴。憲得出宮部署,仍然威震一時。兵尚未出,忽接護羌校尉鄧訓捷報,乃是擊走羌豪迷唐,收服群羌等語。先是元和三年,燒當羌迷吾,與弟號吾率領羌眾,復來犯邊。隴西郡督烽掾李章,頗有智略,獨不舉烽火,暗地號召戍卒,埋伏要隘。號吾見隴西無備,輕騎入境,陷入伏中,慌忙突圍返奔,偏值李章緊緊追來,強弓一發,射傷號吾坐騎,號吾被馬掀下,為章所擒。章執住號吾,將獻諸郡守,號吾乞憐道:「我既被擒,也不畏死,但殺死一我,無損羌人,不如放我生還,我當永遠罷兵,不再犯塞了。」章以為說得有理,遂轉稟太守張紆,紆乃放還號吾。號吾果解散羌眾,各歸故地,迷吾亦退居河北歸義城。至章和元年,護羌校尉傅育,貪功啟釁,募人陰構諸羌,令他自鬥。羌人不肯從令,復生異心,走依迷吾。育發諸郡兵數萬人,即欲擊羌,大兵未集,倉猝出師,迷吾徙帳遠去。育尚不肯罷休,自率三千騎窮追,惱動迷吾毒性,設伏三兜谷旁,邀截育軍。育夜至谷口,尚不設備,頓致伏兵齊起,兩面掩擊,把育軍殺死無算,育亦做了無頭鬼奴。真是自去送死。還幸各郡兵赴救,拔出殘眾一二千人,迷吾引去。敗報到了京師,有詔令張紆為護羌校尉,出駐臨羌。迷吾復入寇金城,紆遣從事司馬防,領兵截擊,大破迷吾,迷吾乃致書乞降。紆佯為允許,待迷吾挈眾到來,陳兵大會,置酒犒眾,密將毒藥置入酒中,羌眾飲酒中毒,陸續倒地﹔迷吾亦筋軟骨酥,不省人事,紆得指麾兵士,一一屠戮,且剁落迷吾首級,祭傅育墓,再發兵襲擊迷吾餘眾,斬獲數千人。誘殺迷吾計,與班超相同,但超誅詐降,紆戮真降,情跡懸殊,不能並論。迷吾子迷唐,獨得逃脫,恨父被害,有志復仇,遂與諸羌種結婚交質,誓同休戚,據住大小榆谷,與紆為難。紆不能制服,拜表請兵,朝廷因紆賺殺諸羌,很是失計,因將紆免官召還,改任故張掖太守鄧訓代為護羌校尉。訓字平叔,系故高密侯鄧禹第六子,少有大志,厭文尚武,禹嘗斥為不肖。哪知訓熟習韜略,善撫兵民,章帝時已任烏桓校尉,與士卒同甘苦,大得眾心,番虜憚訓恩威,不敢近塞。嗣復調任張掖太守,邊境清寧。及張紆免職,公卿多舉訓往代,因令改官。訓蒞任未幾,迷唐即領兵萬騎,來至塞下,一時未敢攻訓,先脅令小月氏胡人,從早投服。小月氏胡,嘗散居塞內,約有數千名,就中多勇健富強,不服羌種。漢吏輒隨時羈縻,令拒羌人,他卻能用少制眾,為漢效力﹔只因平時有功少賞,所以依違兩可,向背無常。此次迷唐招降,威驅利迫,胡人倒也不願相從,誓與死鬥。訓察知情跡,便派吏安撫諸胡,叫他不必致死,自當一體保護。吏佐以為羌胡相攻,干我有利,待他兩下俱疲,正好出兵盡滅,為何無端禁護,留下後患?訓卻出言指駁道:「近因張紆失信,群羌大動,屢來犯邊。綜計塞下屯兵,多至二萬,按時給餉,空竭府藏,尚不能有備無患,涼州吏民,命懸呼吸。今尚欲羌胡相攻,羌敗胡盛,胡亡羌興,終為我害,哪能一舉滅盡?且諸胡反覆無定,俱因我恩信未厚,所以致此!今若因彼迫急,用德懷柔,彼必感激厚恩,樂為我用。服胡平羌,就在此著,汝等亦怎知大計哩?」成竹在胸。當下大開城門,召入群胡妻子,安處城中,嚴兵守衛。羌人無從脅掠,相繼引去。胡人果然感德,並言漢吏常欲圖我,今鄧使君待我有恩,開門納我妻子,使免兵刃,這卻是我重生父母,怎得不依?於是群集訓前,跪伏叩頭道:「唯使君命!」訓乃簡選壯丁,擇得數百人,使為義從,推誠相待。胡俗恥言病死,每遇病危,即用刀自剄,訓聞降胡有疾,輒使人拘持縛束,禁令自裁,但給他醫治,往往服藥得痊,胡人愈加感動,無論男婦長幼,莫不歸仁。旋復賞賂諸羌,使相招誘。迷唐叔父號吾,便率種人八百戶來降。訓全數收納,妥為撫慰﹔一面征發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擊迷唐,斬首虜六百餘級,得馬牛羊萬餘頭。迷唐抵敵不住,棄去大小榆谷,逃入頗岩谷中,羌眾亦逐漸散去。訓方上書奏捷,漢廷共慶得人。既而和帝改年號為永元,春光初轉,塞外雪消,迷唐欲復歸故地,屢遣偵諜,往來榆谷,為訓所聞,訓亟發湟中兵六千人,使長史任尚為將,叫他縫革為船,置諸筏上,乘夜渡河,襲取頗岩谷。迷唐猝不及防,被任尚乘隙掩入,斬首千餘,獲生口二千人,馬牛羊三百餘頭。迷唐倉皇走脫,收集餘眾,西奔千餘里,諸羌種遂盡叛迷唐。燒當種豪酋東號,情願內附,稽顙歸命,餘眾亦款塞納質。訓撫綏諸羌,威信大行,隨即遣散屯兵,各令歸郡,惟留弛刑徒二千餘人,分田屯墾,兼修城堡,務為休息罷了。實是鄧禹肖子。
  且說車騎將軍竇憲,部署人馬,已將就緒,便擬辭闕請行。因恐出征以後,子弟犯法,特使門生齎書,投遞尚書郅壽,托他迴護家屬,毋令得罪。哪知郅壽鐵面無私,竟將竇氏門生,拘送詔獄,且上書極陳憲罪,比諸王莽。憲當然大憤,便欲設法害壽。壽尚不以為意,入朝遇憲,當面譏刺,說他大起第宅,擅興兵甲,種種不法,顯犯國章。憲怎肯服罪?自然爭論廷前。偏是壽始終不讓,仍是厲聲正色,侃侃直談。憲理屈詞窮,轉向太后前進讒,劾壽私買公田,誹謗宮廷。竇太后正在臨朝,聽得壽聲浪甚高,也嫌他倨嫚無禮,便褫去壽職,命左右執送廷尉。廷尉阿旨承顏,讞成死罪,當即復奏,廷臣莫為解免。獨太尉掾何敞,破案有功,得升任侍御史,此時又不忍袖手,即上書進諫,略云:
  壽以機密近臣,匡救為職,若懷默不言,其罪當誅!今壽違眾正議,以安宗社,豈其私耶?臣所以觸死瞽言,非為壽也!忠臣盡節,以死為歸,臣雖不知壽,度其甘心安之,但不欲聖朝行誹謗之誅,以傷晏安之化,杜塞忠直,垂譏無窮!臣敞謬與機密,言所不宜,罪名明白,當填牢獄,先壽僵僕,萬死有餘!
  竇太后接閱敞書,才命減壽死罪,謫徙合浦。壽憤不欲生,竟致自刎﹔家屬幸得免徙,仍歸西平故鄉。壽即郅惲子,郅惲事,見前文。竇憲既害死郅壽,氣燄越盛,且因啟行在即,越擺出大將威風,頤指氣使。三公九卿,也有些看不過去,因聯名上書,諫阻北伐。接連奏了好幾本,終不見報,太尉宋由,未免驚疑,不敢再行署奏,諸卿亦多半退縮。惟司徒袁安,司空任隗,還是守正不移,甚至免冠朝堂,極力固爭,仍不見從。侍御史魯恭,素懷忠直,因再詳陳利害,抗疏切諫道:
  陛下親勞聖恩,日昃不食,懮在軍役,誠欲以安定北陲,為民除患,定萬世之計也。臣伏獨思之,未見其便。社稷之計,萬人之命,在於一舉。數年以來,秋稼不熟,民食不足,倉庫空虛,國無儲積﹔又新遭大懮,人懷恐懼,陛下方在諒陰,陰讀如暗,天子居喪之名。三年聽於冢宰,百姓闕然,三時不聞警蹕之音,莫不懷思皇皇,欲有求而不得。今乃以盛春之月,興發軍役,擾動天下,以事戎狄,誠非所以垂恩中國,改元正時,由內及外也。萬民者,天之所生﹔天愛其所生,猶父母之愛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者,則天氣為之舛錯,況於人乎?故愛人者必有天報。昔太王重人命而去邠,故獲上天之祐。夫戎狄者,四方之異氣也,蹲夷踞肆,與鳥獸無別,若雜居中國,則錯亂天氣,污辱善人,是以聖王之制,羈縻不絕而已。今邊境無事,正宜修仁行義,尚於無為,令家給人足,安業樂產。夫人道乂於下,則陰陽和於上,祥風時雨,復被遠方,夷狄自重澤而至矣!蓋以德勝人者昌﹔以力勝人者亡!今匈奴為鮮卑所創,遠藏於史侯河西,去塞數千里,而欲乘其虛耗,利其微弱,是非義之所出也!前太僕祭彤,遠出塞外,不見一胡而兵已困,白山之難,不絕如綖,都護陷沒,指陳睦。士卒死者如積,讀若胔。迄今被其辜毒。孤寡哀思之心未弭,奈何復襲其跡,不顧患難乎?今始征發,而大司農調度不足,使者在道,分部督促,上下相迫,民間之急,亦已甚矣!三輔並涼少雨,麥根枯焦,牛死日甚,此其不合天心之驗也!群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獨奈何以一人之計,棄萬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觀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國且不為中國,豈徒匈奴而已哉?唯陛下留聖恩,休罷士卒以順天心,天下幸甚!
  這篇奏章,也好算是痛哭流涕,說得激切,偏竇太后情深骨肉,置若罔聞,魯恭亦只好罷論。惟魯恭頗有異政,膾炙人口。他系扶風郡平陵縣人,童年喪父,哀毀逾成人,嗣入太學習魯詩,講誦不輟,因此成名。章帝初年,召恭至白虎觀講經,為太尉趙熹所薦舉,拜中牟令,專務德化,不尚刑罰。鄰境有蝗蟲為災,獨不入中牟界內。袁安方為河南尹,恐傳聞失實,特遣掾屬肥親往視,果然不謬。恭與肥親偕行阡陌,並坐桑下,見白雉過集座前,適有童兒在側,親顧語童兒道:「何不捕執此雉?」童兒笑道:「雉方懷雛!」親不待說畢,瞿然起立,向恭告別道:「我奉公到此,實欲覘君政績,今蟲不犯境,便是一異﹔化及鳥獸,便是二異﹔我若久留,反勞賢令供給,多致不安,請從此別!」言訖自行,返報袁安,安亦大為驚異。嗣又聞得中牟署內,生有嘉禾,乃即奏報朝廷,極言恭以德化民,屢迓天庥。章帝因征恭入闕,擢為侍御史。後人嘗稱魯恭三異,作為口碑。小子亦有詩贊道:
  魯公德政起中牟,闔邑興仁俗不偷﹔
  草木昆蟲皆沐化,一時三異足千秋!
  竇太后不從恭奏,仍遣竇憲等北征﹔且遷竇篤為衛尉,竇景為奉車都尉,頒發國帑,為造邸第。免不得物議沸騰,又有人出來諫阻了。欲知何人進諫,待至下回表明。
  劉暢以外藩奔喪,事畢即當返鎮,乃戀戀不去,求見太后,果何為者?窺其意不特具幸進心,並且為求歡計。竇太后以美麗聞,度其年不過三十,色尚未衰,暢之欲為審食其也明矣。史稱其素行邪僻,言簡意賅,太后屢次召見,幾已入彀,微竇憲之從旁下手,幾何而不為雄狐之刺耶?然憲究不當擅殺藩臣,諱無可諱,乃欲出師徼功,自贖死罪﹔太后又為所惑,竟允憲議﹔殺一人且不足,尚欲舉千萬人之生命,作為孤注,何其忍也?郅壽直言諫諍,反致得罪,蒙冤自盡,而三公九卿,又屢諫不從,偏憎偏愛,固婦人之常態,而國紀已為之毀裂矣!太傅鄧彪,名為總己,乃片言不發,袖手旁觀,其負國也實甚,國家亦焉用彼相為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49:48

第三十三回     登燕然山誇功勒石 鬧洛陽市漁色貪財



  卻說竇太后許兄北征,又為弟築宅,當有一位正直著名的大臣,再加諫阻。看官欲知他姓名,就是侍御史何敞,諫草中大略說是:
  臣聞匈奴之為桀逆久矣!平城之圍,嫚書之恥,此二辱者,臣子所為捐軀而必死,高祖呂後,忍怒含忿,舍而不誅。伏惟皇太后秉文母之操,文母,即周文王妃太姒。陛下履晏晏之姿,匈奴無逆節之罪,漢朝無可慚之恥,而盛春東作,興動大役,元元怨恨,咸懷不悅!而猥復為衛尉篤奉車都尉景繕修館第,彌街絕裡,臣雖斗筲之人,竊自驚異。
  以為篤景親近貴臣,當為百僚表儀。今眾軍在道,朝廷懮勞,百姓愁苦,而乃遽起大第,崇飾玩好,非所以垂令德,示無窮也!宜且罷工匠,專懮北邊,恤民之困,保存元氣。匪惟為宗廟至計,抑亦竇氏之福也!自知昧死,不敢不聞。
  奏入不省。敞亦平陵人氏,與魯恭同鄉,兩人諫草,並光史乘。還有尚書僕射朱暉,已經乞病告歸,亦上疏力阻北征,仍不見從。暉字文季,籍貫已見前文,在三十一回中。幼年喪父,具有至性,年十三,適遭世亂,與外家奔入宛城,道遇賊黨,劫掠婦女衣飾,眾皆股栗,暉獨舞刀向前道:「財物可取,諸母衣不可得,今日為朱暉死日,願與拚命!」賊見其身小志壯,倒也驚憐,啞然失笑道:「童子可收刀,我從汝!」說罷,呼嘯自去。強盜也有善心。後來入朝為郎,乘便入太學肄業,進止有禮,名重儒林。新陽侯陰就,慕暉賢名,躬自往候,暉避匿不見。及東平王蒼,辟為掾吏,暉知蒼為賢王,方才應召。蒼格外敬禮,待若上賓。同邑耆儒張堪,素有學行,嘗在太學見暉,與為忘年交,且把臂與語道:「他日當以妻子托朱生!」暉因堪為先達,不敢遽對,別後不復相見。及堪歿後,暉聞堪妻子貧困,乃自往問候,給贍養資。暉少子頡怪問道:「大人未與堪為友,何故賑給?」暉答諭道:「堪雖不與我久交,但嘗以知己相托,我不忍忘懷,所以有此一舉呢!」暉又與同郡陳揖友善,揖早逝世,有遺腹子,嘗由暉出資■濟,使得成人。及桓虞為南陽太守,召暉長子駢為吏,暉卻另薦他友,不使駢往。虞歎為義士,名譽益隆。嗣由臨淮太守,入為尚書僕射,以讜直聞﹔告老後尚因事陳言,真所謂進思盡忠,退思補過了!補述朱暉軼事,亦為通俗教育之一則。
  且說車騎將軍竇憲,奉了皇太后的寵命,與耿秉等同出朔方。至雞鹿塞,度遼將軍鄧鴻,自■陽塞來會,就是南單於屯屠何,亦由滿夷谷出兵,來迎漢將。各軍大集涿邪山,當由憲調動人馬,分遣副校尉閻盤,司馬耿夔耿譚,與南單於合兵萬騎,進抵稽落山。適值北單於領眾到來,兩下交戰,自午至暮,大敗北虜。北單於抱頭竄去,餘眾奔溃。竇憲得前驅捷報,親率大軍追擊,諸部直至私渠北鞮海,斬名王以下萬三千級,獲生口馬牛羊橐駝百餘萬頭,收降北匈奴種落八十一部,約得二十餘萬人。史傳雖有此語,恐亦未免誇張。憲與秉共登燕然山,出塞已三千餘里,自謂聲威遠震,曠古無倫,遂令中護軍班固,作文錄石,表揚功德。固本擅長文辭,曾由蘭台令史,遷官玄武司馬,丁母喪去官。服闋後,正遇竇憲出征,招令同行,使為中護軍,並兼參議。此時奉著憲命,遂得抒展長才,撰了一篇冠冕堂皇的銘詞,冠以序文。文云:
  維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漢元舅車騎將軍竇憲,寅亮聖明,登翼王室,納於大麓,惟清緝熙,乃與執金吾耿秉,述職巡御,理兵於朔方。鷹揚之校,螭虎之士,爰該六師,暨南單於東烏桓西戎氏羌侯王君長之群,驍騎三萬,元戎輕武,長轂四分,雲輜蔽路,萬有三千餘乘,勒以八陣,蒞以威神,玄甲耀日,朱旗絳天。遂陵高闕,下雞鹿,經磧鹵,絕大漠,斬溫禺以釁鼓,血屍逐以染鍔﹔溫禺屍逐,並匈奴諸王名號。然後四校橫組,星流彗掃,蕭條萬里,野無遺寇。
  於是域滅區單,返旗而旋。考傳驗圖,窮覽其山川,遂逾涿邪,跨安侯,水名。乘燕然,躡冒頓之區落,冒頓讀若墨特,系匈奴先世祖名,見《前漢演義》。焚老上之龍庭。冒頓子稽粥,號老上單於。上以摅高文之宿憤,光祖宗之玄靈﹔下以安固後嗣,恢拓境宇,振大漢之天聲。茲所謂一勞而久逸,暫費而永寧者也!乃遂封山刊石,昭銘上德,其辭曰:「鑠王師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敻其邈兮亙地界,封神邱兮建隆碣,熙帝載兮振萬世。」
  文既撰就,當即鎸刻石上,班師南歸。但遣軍司馬梁颯等,帶領千騎,並攜金帛,再向北方進行。沿途宣揚國威,服從有賞,不服從加誅。北虜甫經荒亂,聞得此令,自然爭相趨附,求給賞賜,先後招降萬餘人。進抵西海,北單於正在避匿,探得漢官前來行賞,也即出迎。颯宣傳詔命,囑令歸化天朝,拜受恩賜,北單於稽首受命。颯因勸導北單於,教他修復呼韓邪故事,保國安民。呼韓邪事,見前文。北單於甚喜,即率眾與颯俱還。至私渠海,才知漢兵已經入塞,乃只遣弟右溫禹鞮王奉貢入侍,隨颯詣闕。憲因北單於未肯親來,竟將他侍弟遣還,不與修和。南單於屯屠何饋憲古鼎,鼎容五斗,旁有篆文云:「仲山甫鼎其萬年,子子孫孫永保用。」仲山甫,周人。憲將鼎進呈太后。太后大喜,且因憲立有大功,即使中原將持節慰勞,拜憲為大將軍,封武陽侯,食邑二萬戶。憲還想沽名,辭還封爵,太后未許,經憲再三固辭,乃暫罷侯封,但使為大將軍。舊制大將軍位置在三公下,獨憲立功回朝,威震宮廷,朝臣多阿諛取容,奏請憲位次太傅,居三公上。竇太后自然樂從,頒詔如議。於是大開倉府,分賜將吏,查得從征諸軍士,系是諸郡二千石子弟,悉令為太子舍人。越年七月,復由竇太后下詔道:
  大將軍憲,往歲出征,克滅北狄,朝加封賞,固讓不受,舅氏舊典,並蒙爵土。其封憲冠軍侯,邑二萬戶﹔篤為郾侯,景為汝陽侯,瓌為復陽侯,各六千戶,以示楙賞。
  其毋辭!
  竇篤竇景竇瓌,並皆受封,惟憲仍讓還,更率兵出鎮涼州。征西將軍耿秉,自班師回朝後,亦得封美陽侯,官拜光祿勛。另遣侍中鄧迭行征西大將軍事,佐憲赴鎮。北單於以侍弟遣還,復使車諧儲王等,款塞請朝,願見大使。憲據實奏聞,即令中護軍班固署中郎將,與司馬梁颯,出迎北單於。偏南單於欲掃滅北庭,只恐北單於受漢保護,不得逞志,因發兵掩擊北單於。北單於負創遁去,妻子被擒。班固等至私渠海,未得與北單於相見,折回涼州。南單於致書與憲,請即乘勝掃北。憲本來貪功,樂得依他計議,籌備兵馬,至永元三年仲春,風和草長,復遣左校尉耿夔,司馬任尚,出居延塞,往擊北單於。星夜馳行,已出塞好幾千里,未見北單於蹤跡,再令偵騎四出探尋,方知北單於遠駐金微山。山在漠北,去塞約五千多里,從前漢兵北征,從未到過此地。北單於挈領家屬,至此匿蹤,總道是個安樂窩,可以無恐,哪知漢將耿夔,執戈前驅,窮搜虜穴,竟趨至金微山下,圍住虜庭,任尚等又隨後繼進,並力殺入。虜眾不及措手,頓時亂竄,北單於慌忙逃避,已為流矢所傷,忍痛奔命,竟爾走死。所有名王以下五千餘人,或被殺,或被拘,連單於母閼氏,也一古腦兒做了囚奴。老番婦,有何用處?耿夔等掃蕩虜庭,乃收兵南歸。竇憲拜本奏捷,敘夔首功,有詔封夔為栗邑侯。惟竇憲既平北匈奴,功勛無比,勢傾朝野,用耿夔任尚等為爪牙,鄧迭郭璜為心腹,班固傅毅為羽翼,刺史守令,多出竇門,苞苴公行,毫無忌憚。司徒袁安,司空任隗,卻還有一些剛骨,不肯從風盡靡,因聯名舉發二千石等因賂得官,共四十餘人。竇太后不便迴護,只好將他罷去。惟竇氏兄弟,引為大恨,不過因安隗兩人,素負重望,未敢中傷。還想顧全名譽,未可厚非。河南尹王調,洛陽令李阜,諂媚竇氏,得叨祿位,蒞任後舉動自由,卻被尚書僕射樂恢,上書奏彈。竇瓌聞知,欲替二人說情,往候樂恢,恢竟拒絕不見,瓌怏怏回車。恢妻從旁勸諫道:「古人嘗容身避害,何必多言取禍?」恢歎急道:「我在朝為官,怎忍素餐?非但王李二人,不宜輕縱,就是竇氏一家,我亦要直言糾彈呢!」說著,因復上疏抗諫道:
  臣聞百王之失,皆由權移於下,大臣持國,常以勢盛為咎。伏念先帝聖德未永,早棄萬國,陛下富於春秋,纂成大業,諸舅不宜乾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經》曰:「天地乖迕,眾物夭傷﹔君臣失序,萬人受殃﹔政失不救,其極不測。」方今之宜,上以義自割,下以謙自引,則四舅可保爵土之榮,皇太后永無慚負宗廟之懮,誠策之上者也!
  看官試想,竇太后方寵任兄弟,怎肯為了樂恢一疏,便將他權位削去。恢待了數日,不見批答,乃再稱病乞休。詔令太醫視疾,恢遽稱疾篤,另薦任城人郭均,成陽人高鳳為代。偏又有詔令為騎都尉,恢復上疏辭謝道:
  臣受國厚恩,無以報效。夫政在大夫,孔子所嫉﹔世卿持權,《春秋》所戒。聖人懇惻,不虛言也。近世外戚富貴,必有驕溢之敗。今陛下思慕山陵,未遑政事,諸舅寵盛,權行四方,若不能自損,誅罰必加。臣壽命垂盡,臨死竭愚,唯蒙留神!
  這書呈將進去,竟邀批准,聽還印綬,恢乃繳印歸裡。他本京兆長陵人,幼有孝行,父親為縣吏,身犯重罪,下獄待刑,恢年才十一,日至獄門,晝夜號泣,縣令不禁垂憐,釋親出獄。及恢年漸長,篤志好學,成為名儒。京兆尹張恂,召恢為戶曹史,秉公守法,請托不行。後任郡守,坐法被誅,故人莫敢往弔,恢獨奔喪,致乾吏議,終因義俠可風,從寬減免。後為功曹,同郡楊政,常當眾毀恢,恢反舉政子為孝廉。自是聲容益著,為眾所稱。想是政子果可舉孝廉,否則,亦未免矯情。朝臣亦交章薦舉,征拜議郎,遷至尚書僕射。偏因直言遭譴,免官還鄉。更可恨的是大將軍竇憲,恨恢不休,又囑托京兆尹嚴加管束,不使自由。京兆尹希承憲旨,越覺得狐假虎威,督飭吏屬,時去監察。恢雖居住家中,彷彿與囹圄無二,不由的鬱憤填胸,仰藥自盡。門弟子俱往弔喪,縗絰送葬,不下數百人﹔就是鄉閭百姓,無不銜哀。惟竇憲前殺郅壽,後殺樂恢,威燄逼人,炙手可熱,還有何人不顧生死,再去老虎頭上搔癢?竇氏得愈加驕橫,兄弟四家,競營台榭,窮極土木。竇篤且得加位特進,竇景遷官執金吾,竇瓌升授光祿勛,蟠踞內外,傾動京師。瓌少讀經書,尚知斂范,篤與景並皆恣肆,景且尤甚。漢制執金吾屬下,向有緹騎二百人,景尚嫌不足,加入家僮門役。遊行都市,見列肆有珍寶玩物,輒強行奪取,不給價值。民間婦女,具有姿色,便勒令送入府中,作為妾媵﹔倘若不從,即將家屬硬行扳誣,充作罪犯。甚至僮僕等亦貪財漁色,相率效尤,強取人物,霸佔民婦,不可勝計。商廛民宅,往往關門閉戶,如避寇仇。有司莫敢舉奏,還是竇太后留心外事,稍有所聞,乃免去景官,使就朝請。景爵如舊,故仍得朝請。漢制春曰朝,秋曰請。出瓌為魏郡太守。但竇氏族中,尚有十餘人得為顯宦:城門校尉竇霸,乃是竇憲叔父,霸弟褒,為將作大匠,褒弟嘉為少府,此外為侍中及大夫郎。就是憲婿郭舉,亦得為射聲校尉,舉父郭璜,並為長樂少府。即長樂宮之少府。互相連結,表裡為奸。永元三年十月中,和帝出幸長安,宣召竇憲,至行宮相會。憲奉命後,自涼州入關,謁見車駕,尚書以下,統至十里外迎接,且擬向憲跪伏,齊稱萬歲。醜極。獨尚書韓稜正色道:「古人有言:『上交不諂,下交不瀆!』竇大將軍雖功勛赫耀,究竟是個人臣,如何得呼為萬歲呢?」明明白白。大眾聞言,倒也知慚,因即罷議。尚書左丞王龍,私向竇憲車從,奉獻牛酒,被稜察出情弊,奏明和帝,罰為城旦。稜潁川人,素有膽略,與僕射郅壽、尚書陳寵並稱。憲得知消息,雖然懷恨,卻也無可如何。待至謁見已畢,仍回涼州,和帝亦即還宮。越年由憲奏稱北單於走死,弟右谷蠡王於除鞬自立為單於,率眾數千,款塞投誠,應即賜給冊封,特置中郎將領護,如南單於故事云云。忽欲滅虜,忽欲存虜,究屬何為?有詔令公卿會議,太尉宋由等,以為可行,獨袁安任隗謂北虜既滅,當令南單於返居北庭,並領降眾,不必再立北單於,多增一虜。說本甚是,偏廷臣多逢迎權戚,互有異言。安恐憲議得行,又獨出奏駁道:
  臣聞功有難圖,不可豫見﹔事有易斷,較然不疑。伏惟光武帝之立南單於者,欲為安南定北之策也!恩德甚備,故匈奴遂分,邊境無患。孝明皇帝奉承先意,不敢失墜,赫然命將,爰伐塞北。洎乎章和之初,降者十萬人,議者欲置之濱塞,東至遼東,太尉宋由,光祿勛耿秉,皆以為失南單於心,決不可行,先帝從之。陛下奉承鴻業,大開疆宇,大將軍遠師討伐,席捲北庭,此誠宣揚祖光,崇立弘勛者也,宜審其終,以成厥初。伏念南單於屯,先父舉眾歸德,自蒙恩以來,四十餘年,三帝積累,以遺陛下,陛下深宜遵述先志,成就其業。況屯首倡大謀,空盡北虜,輟而弗圖,更立新降,以一朝之計,違三世之規,失信於所養,建立於無功。由與秉本與舊議,而欲背棄先恩,夫言行君子之樞機,賞罰理國之綱紀,《論語》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行焉。」今若失信於一屯,則百蠻不敢復保誓矣!又烏桓鮮卑,新殺北單於,凡人之情,咸畏仇讎,今立其弟,則二虜懷怨,兵食可廢,信不可去。且漢故事,供給南單於,費值歲億九十餘萬,西域歲七千四百八十萬﹔今北庭彌遠,其費過倍,是乃空盡天下,而非建策之要也。言雖愚昧,實關至計,伏惟裁察!
  這篇奏章,乃是司徒府掾周縈屬稿。紫庐江人,學行俱優,安有所奏,多出縈手。竇氏門客徐齮,私下嚇縈道:「竇氏已遣刺客圖君,君奈何不思保身,尚為司徒盡言?」縈慨然道:「縈一江淮孤生,得備宰士,就使被害,也所甘心!已有言謹誡妻孥,若猝遇飛禍,不必殯殮,任令屍骸暴腐,冀得感悟朝廷,此外尚有何求呢?」這數語斥退徐齮,卻也未嘗招災。越是拼死,越是不死。惟竇憲聞安奏駁,亦再三陳請,與安辯難,甚至引光武誅韓歆戴涉故事,為恫喝計。安終不少移。但竇氏有太后作主,終從憲議,竟遣大將軍左校尉耿夔,持冊封於除鞬為北單於﹔並令任尚為中郎將,持節屯伊吾,監護北庭,如南單於舊例。惹得司徒安懮憤成疾,竟致不起。小子有詩歎道:
  徒知掃虜已非謀,況復興戎更啟懮﹔
  盡有危言終不用,老臣遺恨幾時休?
  欲知司徒安病歿情事,容待下回敘明。
  竇憲請伐北匈奴,袁安以下,多半諫阻,而竇太后獨違眾議,假憲以權,竟立大功,似乎儒臣之守經,未及權戚之達變。不知章和之交,北匈奴已將衰滅,一南單於即足以制之,奚必勞大眾,興大役,然後有成?竇憲貪天之力,以為己功,勒銘燕然,虛張聲勢,何其誕也?且陽辭侯封,陰攫兵柄,兄弟姻戚,滿布朝堂,害直臣,植私黨,而竇景更縱使家奴,略人婦女,奪人財貨。稔惡至此,未聞憲有言相誡,憲之為憲可知矣!至若除一北單於,更立一北單於,出爾反爾,說更不經。吾料竇憲當日,必有私取賂遺之舉,特史家未之載耳。天道惡盈,幾何而不傾覆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0:13

第三十四回     黜外戚群姦伏法 殲首虜定遠封侯



  卻說司徒袁安,鬱鬱告終,漢廷失了一位元老,都人士無不痛惜,只有竇氏一門,卻稱快意。也不長久了。太常丁鴻,代袁安為司徒。鴻系經學名家,砥礪廉隅,為和帝所特拔。和帝年已十四,也知竇氏專權自恣,必為後患,故選鴻代安,倚作股肱。會當季夏日食,鴻即借災進規,上書言事道:
  臣聞日者陽精,守實不虧,君之象也﹔月者陰精,盈毀有常,臣之表也。故日食者臣乘君,陰陵陽﹔月滿不虧,下驕盈也。昔周室衰季,皇甫之屬,專權於外,黨類強盛,侵奪主勢,則日月薄食。故《詩》曰:「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春秋》日食三十六,弒君三十二,變不空生,各以類應。夫威柄不以放下,利器不以假人,覽觀往古,近察漢興,傾危之禍,靡不由之。是以三桓專魯,田氏擅齊,六卿分晉,諸呂握權,統嗣幾移,哀平之末,廟不血食。故雖有周公之親,而無其德,不得行其勢也。今大將軍雖欲束身自約,不敢僣差﹔然而天下遠近,皆惶怖承旨。刺史二千石,初蒙除授,雖已奉符印,受台敕,不敢便去,久者至數十日,背王室而向私門,此乃上威損,下權盛也。人道悖於上,效驗見於天,雖有陰謀,神照其情,垂象見戒,以告人君。間者月滿先節,過望不虧,此臣驕溢背君,專功獨行也。陛下未深覺悟,故天重見戒,誠宜畏懼,以防其禍。《詩》云:「敬天之怒,不敢戲豫。」若敕政責躬,杜漸防萌,則凶妖銷滅,害除福湊矣。夫壞崖破岩之水,源自涓涓﹔干雲蔽日之木,起於蔥青,禁微則易,救末者難。人莫不忽於微細,以致其大﹔恩不忍誨,義不忍割,去事之後,未然之明鏡也。臣愚以為左官外附之臣,依托權門,諂諛以求容媚者,宜行一切之誅。間者大將軍再出,威振州郡,莫不賦斂吏人,遣使貢獻。大將軍雖不受,而物不還主,部署之吏,無所畏憚,縱行非法,不伏罪辜。故海內貪猾,競為奸吏,小民嗟吁,怨氣滿腹。臣聞天不可以不剛,不剛則三光不明﹔王不可以不強,不強則宰牧縱橫。宜因大變,改正匡失,以塞天意!
  這封奏章,若被竇太后接閱,當然不歡。偏和帝已留心政治,密囑小黃門收入奏牘,須先呈閱一周,再白太后,因此丁鴻一疏,得達主知。即命鴻兼官衛尉,屯南北宮。是時鄧迭已受封穰侯,與竇憲同鎮涼州。迭弟步兵校尉磊,與母元出入長樂宮,為竇太后所寵愛﹔憲婿郭舉,亦得邀寵。彼此互爭權勢,兩不相容,勢將決裂。和帝已有所聞,很是焦灼,默想內外大臣,多是竇氏耳目,只有司空任隗,與司徒丁鴻,不肯依附竇氏,尚可與謀。但若召入密商,必致機關漏泄,轉恐速禍。想來想去,惟有鉤盾令鄭眾,素有心計,不事豪黨,且平時嘗隨侍宮中,可免嫌疑。因此俟眾入侍,屏去左右,與議弭患方法。十四歲的小皇帝,便能謀除權戚,可謂聰明,特惜商諸宦官,未及老成,終致流弊無窮。眾請先調回竇憲,一體掩戮,方可無虞。計固甚是,然已可見中官之毒謀。和帝依言,乃頒詔涼州,但言南北兩匈奴,已皆歸順,可弛邊防,大將軍宜來京輔政為是。一面往幸北宮,借白虎觀講經為名,召入清河王慶,共決大計。慶即前時廢太子,為竇太后所譖,貶爵為王,見前文。和帝素與相愛,留居京師。此時召慶入議,也知他銜怨竇氏,必肯相助。慶果代為設法,欲援據前朝《外戚傳》,作為引證,免致太后違言。惟《外戚傳》不便調取,只千乘王伉,藏有副本,當由慶前往借閱,托言備查。原來章帝遺有八子,除和帝及清河王外,尚有伉全壽開淑萬歲六人。伉年最長,為後宮姬妾所出,生母無寵,史不留名,章帝時已封為千乘王。全已早殤。壽母為申貴人,開淑萬歲母氏,亦未詳史策,大約與伉母相同。和帝永元二年,封壽為濟北王,開為河間王,萬歲尚幼,至永元五年,始封廣宗王,一病即殤。補敘章帝子嗣,筆不滲漏。惟和帝因伉為長兄,常相尊禮。伉見慶借取《外戚傳》,也不問明底細,立即取給。慶得書便歸,夜納宮中,和帝仔細披閱,如文帝誅薄昭,武帝誅竇嬰,昭帝誅上官桀,宣帝誅霍禹等故事,並見《前漢演義》。雖俱載及,卻是簡略得很,因復令慶轉告鄭眾,使他鉤考詳情。正在秘密安排的時候,竇憲鄧迭等奉詔還都,和帝函使大鴻臚持節郊迎,賞犒軍吏,多寡有差。時已天晚,憲等不及詣闕,須待翌日入朝。文武百官,已皆夤夜往候,如蠅附羶。哪知是夜已有變動,把鄧迭兄弟,郭璜父子,一古腦兒拘系獄中。彷彿天空霹靂。自從和帝與鄭眾等定謀,專待憲至,即行發作。一聞憲已入都,立由鄭眾奉御車駕,夜入北宮,傳命司徒兼衛尉官丁鴻,嚴兵宿衛,緊閉城門,速調執金吾五校尉等,分頭往拿鄧迭兄弟及郭璜父子。鄧迭方回家卸裝,與弟磊等暢敘離情﹔郭璜父子,正迎謁竇憲,事畢歸家,執金吾等奉詔往拿,順手牽來,一個沒有逃脫。竇憲尚倦臥家中,未曾聞知,一到天明,門外已遍布緹騎,由門吏傳報進去,方才驚起。出問情由,偏已趨入謁者僕射,宣讀詔書,收還印綬,改封為冠軍侯,促使就國。憲只得將印綬繳出。待至朝使出門,使人探問兄弟消息,俱已勒還官印,限令就封。俄而鄧氏郭氏諸家,統來報知凶信,累得竇憲瞠目結舌,不知所為。也只有這般伎倆麼?嗣復聞鄧迭兄弟,郭璜父子,俱皆赴市曹,明正典刑。又不多時,來了許多吏役,查明宗族賓客,一齊驅出,攆歸原籍。已而執金吾到來,傳佈嚴詔,催憲啟行,就是竇篤竇景竇瓌三人,亦俱促就道,不准逗留。憲擬至長樂宮告辭,面乞轉圜,偏執金吾不肯容情,催趲益急。再密令家人通書長樂宮,又被外兵搜出,拿捉了去。於是力盡計窮,沒奈何草草整裝,出都自去。篤景瓌亦分路前往。隨身只許挈領妻孥,所有廣廈大宅,一律封閉,豪奴健僕,一律遣散。都中人民,統皆稱快,偌大的侯門貴戚,倏忽成空。儻來富貴,原同幻夢。和帝策勛班賞,稱鄭眾為首功,封為大長秋。官名。更鉤考竇氏餘黨,貶黜多人,連太尉宋由,亦遭連坐,飭令罷職。由懼罪自盡。太傅鄧彪,慌忙告病乞休,和帝因他年老龍鐘,不忍苛求,聽令辭職歸裡,彪幸得考終。司空任隗,亦即病逝。當時惟大司農尹睦,宗正劉方,常與袁安任隗,同抗竇氏,和帝乃擢睦為太尉,兼代太傅,方為司空。並特簡嚴能吏員,囑使往督竇憲兄弟,逼令自殺。河南尹張酺,奉職無私,常因竇景家奴,擊傷市卒,立派吏役多人,捕奴抵罪。景又使緹綺侯海等五百人,毆傷市丞,復由酺拿住侯海,充戍朔方。至竇氏得罪,朝旨森嚴,酺卻請從寬典,慨然上疏道:
  臣實蠢愚,不及大體,以為竇氏既伏厥辜,而罪刑未著,後世不見其事,但聞其誅,非所以垂示國典,貽之將來,宜下理官與天下平之。方憲等寵貴,群臣阿附,唯恐不及,皆言憲受顧命之托,懷伊呂之忠﹔今嚴威既行,又皆言當死,不復顧其前後,考折厥衷。臣伏見夏陽侯瓌,每存忠善,前與臣言,常有盡節之心,檢敕賓客,未嘗犯法。
  臣聞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義,寧過厚,毋過薄。今議者為瑰選嚴能相,恐其迫切,必不完全,宜量加貸宥,以崇厚德!
  和帝覽疏,乃有意免瓌,惟將憲篤景三人,遣吏威迫,先後畢命。光祿勛竇固早死,未及坐罪﹔安豐侯竇嘉,本奉前司空竇融祭祀,入為少府,至是亦免官就國,總算還保存食邑,尚得自全。中護軍班固,為竇氏黨與,和帝但將他褫職了事。偏是洛陽令種競,前被固家奴醉罵,懷恨未忘,此次正好假公濟私,竟將固捕系獄中,日加笞辱。固年已六十有餘,怎禁得這般凌虐?一時痛憤交迫,遂至捐生。競自知闖禍,不得不羅織固罪,奏明死狀,有詔將競免官,獄吏抵死。固曾為蘭台令史,奉詔修撰《前漢書》,見前文。大致粗備,尚缺八表及天文志,他人不能賡續,只有固妹班昭,博學多才,特徵入東觀藏書閣中,屬令續成。班昭字惠班,一名姬,為同郡扶風人曹壽妻。壽字世叔,不幸早亡,佳人多薄命,但不如是不足成班昭之名。昭誓志守節,行止不苟。及奉詔入宮,貞操如故,後宮多奉為女師,號曰大家。家讀如姑。惟西域長史班超,雖系班固兄弟,但在外有年,鮮與竇氏往來,當然不致得罪,且已積功升官,拜為西域都護。超自攻克莎車後,威揚西域,遠近震懾。回應三十一回。獨月氏國王曾遣兵助漢,擊破車師,因此致書班超,欲與漢朝和親,求尚公主。超不肯轉奏,竟將來書擲還。月氏王心下不平,即於永元二年,遣副王謝領兵七萬,進攻班超。超部下不過數千,欲召集各國兵馬,又是緩不濟急,遂致士心惶惶,相驚失色。超獨從容鎮靜,並無懮容,且召語吏士道:「月氏兵勢雖盛,但東逾蔥嶺,遠道至此,糧運定然不繼,怎能久持?我若固守城堡,堅壁清野,彼必饑蹙求降,不過數十日,便可無事,何容過慮呢?」吏士亦無他策,只好依令奉行。月氏副王謝,自恃驍勇,前驅挑戰﹔超督眾堅守,旬月不出一兵。謝屢攻不下,又未得與超接仗,決一勝負,看看糧食將盡,不得不分兵抄掠。誰知四面都是荒野,並無糧草可取,一時情急思援,特遣使齎著金銀珠玉,往賂龜茲,向他乞糧濟師。偏早被班超料著,預遣兵往伏東境,待月氏使經過路旁,齊出襲擊,盡行殺斃。當即梟了首級,並金銀珠玉,悉數取回,向超繳令。超卻把月氏使首,懸出城外,使謝聞知。謝果然大驚,遣使請罪,願得生還。超語來使道:「汝國無故犯我,罪有所歸。我已知汝糧盡勢窮,本當發兵乘敝,令汝片甲不回。但我朝方主懷柔,不尚屠戮,且汝既知罪,我亦樂得放汝回去。但此後須要每年貢獻,休得誤期,否則明日決戰,莫怪無情!」來使唯唯聽命,回營報謝。謝已但望生還,還有何心戀戰?因即再遣使致書,願如超約。超遂縱令西歸,並不出追。恩威兩盡,不怕月氏不降。謝當然感激,返告國王,說得超如何智勇還是歲貢方物,尚可無懮。
  月氏王也覺驚心,依了謝言,歲貢如儀。
  這消息遍傳西域,龜茲溫宿姑墨三國,並皆震恐,也遣人謝罪乞降,超乃據實奏聞。前次都護陳睦敗歿,漢廷擬棄去西域,撤銷都護,及戊巳校尉等官。至超復收服西域,乃將舊官重設,即擢超為西域都護,軍司馬徐乾為長史。並使龜茲侍子白霸歸國為王,特令司馬姚光,護送西行。光至西域,與超會商進止。超以龜茲本有國王,叫作尤利多,若使立白霸,尤利多必將抗拒﹔計惟帶兵同往,方足示威,壓倒尤利多。光聞言大喜,即與超同往龜茲,龜茲國王尤利多果欲拒絕白霸,嗣見來兵甚眾,料知難敵,只好俯首帖耳,推位讓國。超即使尤利多隨著姚光,共詣京師。尤利多不敢不從,便偕光出龜茲城,東往洛陽。超尚恐龜茲反覆,特留居龜茲它干城,使徐乾屯駐疏勒。於是西域諸國,大半歸順。只有焉耆危須尉犁三國,因前時攻沒陳睦,未敢遽降。至永元六年孟秋,超發龜茲鄯善等八國兵馬,合七萬名,並及吏士賈客千四百人,共討焉耆。兵入尉犁國境,先遣使曉諭三國道:「漢都護率兵前來,無非欲鎮撫三國,如三國果改過向善,宜遣酋長迎師,都護當為國宣恩,賞賜王侯以下,各有彩帛﹔若再執迷不悟,敢抗天威,恐大兵入境,玉石俱焚,雖欲面縛出降,也已無及了!」焉耆王廣,聽到此語,即遣人探視超軍,果然兵多將眾,如火如荼,當下望風膽怯,忙遣左將北鞬支齎奉牛酒,出迎超軍。超聞北鞬支曾為匈奴侍子,歸秉國權,乃面加詰責道:「汝為匈奴侍子,莫非尚欲臣事匈奴麼?我率大兵到此,汝王不即出迎,想是汝在旁撓阻,所以遲來?」北鞬支慌忙答辯,不肯認罪。超反回嗔作喜道:「汝既未曾撓阻,可即歸告汝王,自來犒軍!」說著,即令取帛數匹,賞給北鞬支,北鞬支拜謝而去。軍吏向超進議道:「何不便殺北鞬支?」超搖首道:「汝等但知張威,未知立功。北鞬支在焉耆國中,威權甚重,若未入彼國,先將他殺死,適令彼國驚疑,設備守險,拚死相爭,我如何得至焉耆城下呢?」無往不用智謀。軍吏始皆拜服。超即麾軍進行,至焉耆國界,為河所阻。河上本架橋樑,叫做葦橋,本是焉耆國第一重門戶。北鞬支回國,恐超軍隨入,故將橋樑拆去,杜絕交通。超在橋旁虛設營寨,但留老弱數百人,使他在營外司爨,晨夕為炊,自率大隊繞道馳入。越山度嶺,得於七月晦日,至焉耆城二十里外安營立寨,遣人促焉耆王犒師。焉耆王廣,方因北鞬支返報,與商迎超事宜,不防超軍已經深入,將到城下,那時心亂神昏,急欲挈眾入山,共保性命。北鞬支以為無虞,但教廣出城迎超,奉獻方物,便可保全。已入班超計中。議尚未定,焉耆左侯元孟,從前嘗入質京師,得蒙放歸,心中尚感念漢德,乃密遣人報超,謂國王將入山保守。超不待說完,驅出斬首,示不信用,並與諸國王定一會期,揚言當重加賞賜。焉耆王廣,遂與北鞬支等三十人,如期出會﹔惟國相腹久等十七人,懼誅遠遁。尉犁王汛,也聞令趨至,獨危須王不至。超大陳軍士,傳召二王入帳,甫經坐定,超即怒目詰廣道:「危須王何故不至?腹久等何故逃亡?」兩語說出,便顧令吏士,把二王以下諸人,全數拿下,押至陳睦所居故城,設立陳睦神主,就香案前住俘虜,一刀一個,殺得乾乾淨淨。陳睦有知,當亦喜出意外。當將二叛王首級,解送京都﹔一面縱兵抄掠,斬首五千餘級,獲生口萬五千人,馬畜牛羊三十餘萬頭,更立焉耆左侯元孟為焉耆王。自留焉耆城半年,撫定人民。自是西域五十餘國,俱納質內附,重譯來庭。和帝下詔酬庸,特封超為定遠侯。詔曰:
  往者匈奴獨擅西域,寇盜河西,永平之末,城門晝閉。
  先帝深愍邊氓,嬰罹寇害,乃命將帥擊右地,破白山,臨蒲類海,取車師城。諸國震懾,相率響應,遂開西域,置都護。而焉耆王舜,舜子忠,獨謀悖逆,恃其險隘,復沒都護,並及吏士。先帝重元元之命,憚兵役之興,故使軍司馬班超,安集於置以西。超遂逾蔥嶺,迄縣度,出入二十二年,莫不賓從,改立其王,而綏其人,不動中國,不煩戎士,得遠夷之和,同異俗之心,而致天誅,蠲宿恥,以報將士之仇。司馬法曰:「賞不逾月。」欲人速睹為善之利也。其封超為定遠侯,邑千戶,以示國家報功之至意。
  超受封拜爵,宿願終償,萬里侯相的預言,至是果驗。小子有詩贊道:
  投筆從戎膽略豪,積功才得換征袍﹔
  漫言生相原應貴,要仗胸中貫六韜。
  西域已為超所平,北虜西羌,尚是叛服無常,屢勞征討。
  欲知詳情,試看下回續表。
  先王立法,凡僕從侍御諸臣,悉選正士為之,所以弼主德,杜禍萌也。後世不察,乃以閹人充選,名為禁掖設防,實為宮廷養患。如和帝之欲除竇氏,不能直接外臣,但與鄭眾設策,計雖得行,而宦官竊權之禍,自此始矣,竇憲等俯首服罪,實屬無能,孤雛腐鼠之言,不為不驗﹔設非竇太后之縱容姑息,憲等皆不過碌碌庸材,何至驕橫不法,自取覆亡乎?班固文人,黨附竇氏,始至殺身﹔獨班超能立功異域,終得封侯。大丈夫原應自奮,安能久事筆硯間?觀於超之有志竟成,而固之無志可知,一榮一辱,優劣判焉乃知人生處世,立志為先,慎毋媚世諧俗為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0:36

第三十五回     送番母市恩遭反噬 得鄧女分寵啟陰謀



  卻說北單於於除鞬,本由竇憲主議,因得嗣立。憲本欲派兵護送,使歸北庭,嗣因召還得罪,乃致中止。於除鞬聞竇氏伏辜,竟不待朝命,叛漢自去。漢廷得報,亟令將兵長史王輔,會同中郎將任尚,率領數千騎窮追。途中尚托詞護送,使於除鞬不生疑心。於除鞬探悉謠傳,果然中計,遂被漢兵追及,衝殺過去。於除鞬還疑漢兵誤認,拍馬向前,用言分辯。誰知漢長史王輔舞動大刀,搶步出陣,一聲吆喝,竟將於除鞬劈落馬下,結果性命。虜眾慌忙四走,已是不及逃生,漢兵四面兜殺,但見得頭顱滾滾,血肉橫飛,霎時間便屠盡殘虜,闃寂無人了。實為竇憲所害。王輔等還兵報捷,當有優詔褒獎,不消絮敘。惟南單於屯屠何,忽然病死,由弟左賢王安國嗣立﹔安國素乏聲威,國人不甚信服。左谷蠡王師子,為安國從兄,狡黠多力,屢與漢兵掩擊北庭,受漢賞賜,因此國中多敬憚師子,輕視安國。安國得為單於,師子當然為左賢王,因恐功高遭忌,不就左賢王庐帳,獨徙居五原界中。安國果然懷嫌,籠絡北庭降胡,欲圖師子。每召師子會議,師子輒稱病不往﹔漢度遼將軍皇甫稜,亦保護師子,使得安居。安國懷憤益甚,上表漢廷,指斥皇甫稜,漢廷將稜免官,改任執金吾朱徽,行度遼將軍事。但尚有一個中郎將杜崇,與皇甫稜同鎮北方,未曾掉換,仍然守稜遺制,反對安國。安國再上書訐崇。崇卻先令河西太守截住北使,不許通使,且轉告朱徽謂安國有叛漢意,徽即與崇聯銜會奏,略稱安國疏遠故明,親近新降,欲殺左賢王師子等,背叛漢廷,請飭西河安定上郡一帶,嚴兵固守,以防不測。和帝覽奏,令公卿集議方法。公卿等復言夷情難測,應派幹員至單於庭,與杜崇朱徽等,觀察動靜,如有他變,即令便宜從事云云。和帝如言施行。徽崇聞命,立即發兵擊單於庭,安國聞漢兵猝至,棄帳遁去。待至漢兵南歸,復引眾往攻師子,師子預先察悉,急率部眾入曼伯城,及安國追到城下,門已早閉,不能攻入,乃移駐五原,與師子相持。朱徽遣吏調停,安國不從,因與杜崇發諸郡兵馬,往討安國。安國兩面受敵,支持不住,當然驚惶。安國舅骨都侯喜為等,恐並遭誅滅,不得已格殺安國,迎立師子。南庭原無異議,獨北庭降胡,感念安國遺惠,欲與復仇,夤夜襲師子庐帳,師子幾為所乘。還虧漢安集掾王恬,率衛士往援師子,擊走北庭降胡。怎奈降胡愈聚愈眾,共計有十五部,二十餘萬人,統皆蠢動,另立前單於屯屠何子逢侯為單於,肆行焚掠,奔馳出塞。若先使屯屠何北歸就令,彼有內亂,亦不至擾動邊疆。漢廷再遣光祿卿鄧鴻行車騎將軍事,與越騎校尉馮柱,會合朱徽任尚等,統領漢胡兵四萬餘眾,出討逢侯。南單於師子,與杜崇同屯牧師城,專待漢兵到來,會師北進。偏逢侯先發制人,竟率萬餘騎圍牧師城,連日攻撲。可巧鄧鴻至美稷縣,距牧師城不過數十里,逢侯乃聞風解圍,向滿夷谷退去。鄧鴻至牧師城下,再與師子杜崇等,共追逢侯至大城寨,斬首三千餘級,得生口萬餘人。馮柱亦自率偏師,追擊逢侯別部,斬首四千餘級。任尚更率烏桓鮮卑等眾,往滿夷谷邀擊逢侯,復得大捷,先後斬首萬七千餘級。逢侯帶著殘眾,向北竄去,漢兵不能遠追,只好退歸。朝議以鄧鴻沿途逗留,致失逢侯,召還論罪。旋復因朱徽杜崇,輕挑邊釁,並皆逮歸,統令下獄,鴻徽崇三人,前後致死。但留馮柱屯守五原,另任雁門太守龐奮,行度遼將軍事。但從此朔漠一帶,又分作南北二部,擾攘頻年,後文再表。
  且說匈奴紛爭的時候,羌人亦乘機思逞,再行犯邊。前次羌眾懾伏,全仗護羌校尉鄧訓,恩威兩濟,駕馭有方,所以全羌畏懷,不敢叛亂。永元四年,訓竟病歿,羌胡如喪父母,朝夕哭臨,且家家為訓立祠,禱祀不絕。獨迷唐回居頗岩谷,陰生幸心。回應三十二回。蜀郡太守聶尚,奉調為護羌校尉,他見鄧訓得羌人心,也想設法羈縻,沽恩市惠,乃遣譯使招撫迷唐,叫他洗心歸化,仍得還住大小榆谷。真是多事。迷唐常思規復故地,唯恐後來校尉,與鄧訓智勇相同,因此未敢遽發﹔湊巧來了譯使,招回榆谷,正是喜出望外,當即挈領部屬,仍至大小榆谷中居住。且使祖母卑缺,至聶尚處拜謝厚恩。聶尚大喜,統道迷唐受撫,出自真誠,即遣人迎入卑缺,格外優待,並出金帛相贈。及卑缺辭歸,復親送至寨下,為設祖帳餞行﹔又令譯使田汜等五人,護送至榆谷中。看官試想,這狼子野心的迷唐,豈是區區小惠,所可牢籠?他遣祖母入謝,明明是巧為嘗試,來覘虛實,既見聶尚無威可畏,樂得乘此反側。於是拘住田汜等人,召集諸羌,把汜等當做牛羊,破胸取血,滴入酒中,使大眾各飲一杯,約為同心,再圖入寇。羌眾本沒有什麼知識,忽散忽聚,可從即從,當下奉迷唐為酋長,聽從命令,進擾金城。聶尚不能制服,反向朝廷乞援。廷議自然歸咎聶尚,把他褫職,改命居延都尉貫友代任。貫友懲尚覆轍,主張討伐,先遣譯使分諭諸羌,誘以財帛,令他解散。諸羌又貪得賄賂,與迷唐背盟,不肯相從。貫友乃遣兵出塞,掩擊大小榆谷,擒住首虜八百餘人,奪得麥數萬斛。惟迷唐又得倖免,逃出谷外。貫友未肯罷休,特在榆谷附近的逢留河旁,築城塢,作大航,建造河橋,為大舉計。迷唐卻也驚恐,率眾遠徙,至賜支河曲避居。到了永元八年,友復逝世,令漢陽太守史充,繼任護羌校尉。充決計掃滅迷唐,大發湟中羌胡出塞進攻,不意人多勢雜,趨向不同,反被迷唐擊敗,傷亡至數百人。聶尚以主撫敗事,史充又以主剿喪師,統是無材所致。充坐罪免歸,再調代郡太守吳祉往代。越年迷唐又率眾八千人,入犯隴西,脅迫塞內諸羌,共為盜寇。諸羌復多與聯合,共得步騎三萬名,擊破隴西守兵,殺死大夏縣長,蹂躪人民。警報傳達京都,詔遣行征西將軍事劉尚,及越騎校尉趙世,調集漢羌胡兵三萬人,出討迷唐。尚屯狄道,世屯枹罕,再由尚司馬寇盱,督諸郡兵,四面並進,聲勢甚盛,嚇得迷唐膽戰心驚,忙將老弱棄去,奔入臨洮南山。尚等從後追躡,好容易攻入山谷,與迷唐鏖鬥一場,斬虜千餘人,獲馬牛羊萬餘頭,迷唐敗走。漢兵死傷,卻也不少,未敢再進,乃收兵退回。是年皇太后竇氏告崩,尚未及葬,忽由梁鬆子扈,令從兄襢古禪字。上書三府,即三公府。略稱漢家舊典,崇貴母氏,梁貴人親育聖躬,不蒙尊號,乞求申議等語。先是梁貴人自盡,由宮人草草藁葬,並不發喪﹔和帝時尚幼稚,向由竇後撫養,還道竇後是自己生母,不復憶及梁貴人。宮廷內外,都畏憚竇氏勢力,何人敢與和帝說明隱情?至竇氏既敗,方有人約略提及,但竇太后尚是生存,究竟還未便盡言。待到樑上書,正值太尉尹睦病終,由張酺進任太尉,酺召襢訊明顛末,方才入白和帝。和帝始知為梁氏所生,不禁悲慟,且泣且問道:「卿意以為何如?」酺答說道:「春秋大義,母以子貴,故漢興以來,帝母無不尊顯。臣愚以為宜亟上尊號,追慰聖靈,並應存錄諸舅,顧全親誼,方為兩安。」和帝點首道:「非卿言,朕幾罹不孝了!」酺退出後,又有奏章呈入,署名為南陽人樊調妻梁嫕,音意。就是和帝生母梁貴人的胞姊,和帝當即披閱,但見紙上寫著:
  妾嫕同產女弟貴人,前充後宮,蒙先帝厚恩,得見寵幸,皇天授命,誕生聖明。而為竇憲兄弟所見譖訴,使妾父竦冤死牢獄,骸骨不掩﹔老母孤弟,遠徙萬里。獨妾倖免,逸伏草野,常恐沒命,無由自達。今遭值陛下神聖之運,親統萬幾,群物得所,竇憲兄弟奸惡,既伏辜誅,海內曠然,各獲其宜。妾得蘇息,拭目更視,乃敢昧死自陳所天。妾聞太宗即位,指漢文帝。薄氏蒙榮﹔即薄太后。宣帝繼統,史族復興。宣帝祖母史良娣遭難,嗣封史恭三子為侯。妾門雖有薄史之親,獨無外戚餘恩,誠自悼傷。妾父既冤,不可復生。母氏年逾七十,及弟棠等,遠在絕域,不知死生。願乞收竦朽骨,使母弟得歸故郡,則施過天地,存歿幸賴矣!
  和帝看到末句,亟命中常侍掖庭令,傳召梁嫕入宮。嫕已在闕下候命,一經宣召,當即入宮陳明。情詞確鑿,並無欺飾,掖庭令復報和帝,和帝因即引見。嫕舉止大方,談吐明白,說到母家蒙冤情事,禁不住珠淚盈眶,和帝亦為流涕。遂留嫕止宮中,旬月乃出,賞賜衣被錢帛,第宅奴婢,加號梁夫人。擢樊調為羽林左監。調系樊宏族孫,宏即光武帝母舅,曾為光祿大夫。是時司徒丁鴻,早已病逝,由司空劉方繼任司徒,用太常張奮為司空。三公聯名上奏,太尉張酺亦列在內。請依光武帝黜呂後故事,請貶竇太后尊號,不准與章帝合葬。和帝躊躇再四,究竟撫育有年,不忍依議,乃下詔答復云:
  竇氏雖不遵法度,而太后常自減損。朕奉事十年,深維大義:禮,臣子無貶尊上之文,恩不忍離,義不忍虧。案前世,上官太后亦未聞降黜,昭帝後上官氏,父安謀反被誅,後位如故。其勿復議!
  手詔既下,群臣無復異言,乃奉竇太后梓宮,與章帝合葬敬陵,和帝此舉,不失忠厚。尊諡為明德皇后。復將生母梁貴人,改行棺殮,追服喪制,與姊梁大貴人俱葬西陵,諡曰恭懷皇后。且追封梁竦為褒親侯,予諡曰愍。即遣中使與嫕及梁鬆子扈,同赴漢陽,迎回竦喪,竦死漢陽獄中,見前文。特賜東園畫棺,玉匣重衾,東園署名,主司棺槨。就恭懷皇后陵旁,建造墳塋,由和帝親自送葬,百官畢會。征還梁竦家屬,封竦子棠為樂平侯,棠弟雍為乘氏侯,雍弟翟為單父侯﹔食邑各五千戶,位皆特進,賞賜第宅奴婢車馬兵弩等類。就是梁氏宗族,無論親疏,俱得補授郎官。梁氏復轉衰為盛,寵遇日隆。皇恩不可過濫,矯枉過正,又種下一段禍根。清河王慶,亦乞詣生母宋貴人塋前,祭掃致哀,和帝當然允許,並詔有司四時給祭。慶垂涕語左右道:「生雖不獲供養,終得奉承祭祀,私願已足。倘再求作祠堂,恐與恭懷皇后相似,復涉嫌疑。欲報母恩,昊天罔極,此身此世,遺恨無窮了!」嗣又上言外祖母王氏,年老罹懮,病久失醫,乞恩准迎入京師,使得療疾。有詔許如所請,宋氏家屬,亦得並至都中。慶舅衍俊蓋暹等,並補授為郎。惟竇氏從此益衰,夏陽侯竇瓌,就國後雖得倖存,終因貸給貧人,致遭廷譴,徙封羅侯,不得役屬吏士。貴盛時,受人貨貽,尚且無罪﹔衰落時出資貨人,反觸朝章,世態炎涼,即此可見。及梁棠兄弟,奉詔還都,路過長沙,與羅縣相距甚近,竟順道往脅竇瑰,逼令自殺。和帝方加恩諸舅,不復查問。可見得天道無常,一反一復,榮耀時不知謙抑,總難免家破身亡,貽譏後世呢!當頭棒喝。
  且說和帝春秋日盛,尚未立後。後宮裡面已選入數人,入宮最早,承寵最隆,要算是前執金吾陰識的曾孫女兒。識為光烈皇后陰氏兄,即光武帝繼後陰麗華。世為帝戚。陰女年少聰慧,知書識字,面貌亦秀麗動人,因此亦選入掖庭,即邀恩寵,受封貴人,永元八年,立為皇后。偏又有一位世家閨秀,相繼充選,門閥不亞陰家,姿色且逾陰後,遂令施旦爭妍,施旦即西施鄭旦。尹邢鬥豔,尹邢兩婕妤,皆武帝時宮妃,事見《前漢演義》。正宮不免搖動,終落得桃僵李代,燕去鴻來。是女為誰?乃是故護羌校尉鄧訓女,前太傅高密侯鄧禹孫。母陰氏,系光烈皇后姪女,生女名綏,五歲時已達書禮。祖母很加鐘愛,親為剪髮,因年高目昏,誤傷女額,女忍痛不言。旁人見她額上有血,未免驚問,女答說道:「非不知痛,實因太夫人垂憐及我,倘若一呼,轉傷老人初意,所以只好隱忍哩!」五歲弱女,能體貼老人心意,卻是難得。左右俱為歎羨。六歲能作篆書,十二歲通《詩經》《論語》,諸兄每讀經傳,輒從旁問難。母陰氏常嘲語道:「汝不學針黹,專心文學,難道想做女博士麼?」女乃晝習婦工,暮讀典籍,家人戲呼為女學生。父訓亦另眼相看,事無大小,輒與詳議。當陰後入選時候,女亦與選﹔適值父訓病歿,在家守制,因此謝卻。女日夕哭父,三年不飲酒食肉,憔悴毀容,幾至人不相識,又共稱為孝女。女嘗夢兩手捫天,蕩蕩正青,若有鐘乳狀,乃仰首舐飲。醒後亦自以為奇,詢諸占夢,占者謂堯夢登天,湯夢咶天,咶與舐通。這統是帝王盛事,吉不勝言。又有相士得見女容,也是極口誇獎,稱為成湯骨相。可惜是個女身。家人聞言,私相慶賀,不過未敢明言。太傅鄧禹在世時,常自歎道:「我統兵百萬,未嘗妄殺一人,後世必有興旺的子孫。」禹從子陔,亦謂兄訓為謁者時,修石臼河,歲活數千人,天道有知,家必蒙福。及女年十六,喪服早闋,衣食如常,竟出落得丰容盛鬋,廣額修眉,如此方為福相。身長七尺二寸,肌膚瑩潔,好似玉山上人。宮中復將她選入,大小粉黛,俱相對無顏。和帝年將及冠,正是好色華齡,一經瞧著,怎肯放過?當晚即挈入寢室,諧成好夢。一宵恩愛,似漆投膠,越日即冊為貴人。好在這鄧貴人承寵不驕,恭慎如故,平時進謁陰後,必小心伺候,戰戰兢兢,待遇同列,務極撝謙﹔就是侍女隸役,亦皆好意撫馭,毫無倨容。因此闔宮悅服,譽滿一時。只有一人未愜,奈何?偶然感冒,竟致罹疾,和帝忙令鄧氏家屬,入視醫藥,許得自由往來,不限時日。鄧貴人反屢次陳請道:「宮禁甚重,乃使外家得自由出入,上令陛下弛防,下使賤妾蒙謗,這乃是上下交損,妾實不願叨此異恩!」和帝不禁贊歎道:「他人以得見親屬為榮,今貴人反以為懮,深自抑損,真非常人可及哩!」嗣是益邀帝眷,寵逾正宮。鄧貴人仍然謹飭,並不矜張。每當六宮宴會,諸妃妾競加修飾,簪珥衣服,焕然一新,獨鄧貴人淡妝淺抹,自在雍容。平時衣服,或與陰後同色,當即解易﹔若與陰後同時進見,不敢並行,不敢正坐﹔每承上問,必逡巡後對,不敢與陰後同言。和帝知她勞心曲體,輒顧語道:「貴人修德鳴謙,幸毋過勞!」既而陰後不育,鄧貴人亦未得懷妊,後宮雖間有生產,輒致夭殤,貴人乃屢稱有疾,另選她女入御,冀得孳生。獨陰後相形見絀,妒恨日深,外祖母鄧朱,出入宮掖,陰後常密與計議,擬令巫祝咒死鄧貴人,然後泄恨。誰知鄧貴人未曾遇禍,和帝卻抱病垂危,陰後忿極,密語左右道:「我若得志,不使鄧氏再有遺類!」外祖母亦曾姓鄧,且鄧貴人由陰氏所出,彼此戚誼相關,豈無香火情?乃存心如此,何婦人之陰狠乃爾?偏宮人多得鄧貴人厚惠,竟將密語傳告,鄧貴人流涕道:「我嘗竭誠盡心,侍奉皇后,乃不為所諒,竟致獲罪於天!婦人雖不必從死,但周公請代,武王有疾,周公禱告三王,願以身代死,事見《周書》。越姬自殺,越姬為勾踐女,楚昭王妃,昭王有疾,姬先自殺,事見《列女傳》。傳為盛德,我當先自引裁,上報帝恩,中免族禍,下不使陰氏貽譏人彘,雖死亦得瞑目了!」人彘即戚夫人事,見《前漢演義》。說著,即欲仰藥自盡。適宮人趙玉在旁,慌忙勸阻,且詐言帝疾已痊,可以無虞,貴人乃止。越日和帝果瘳,漸漸的把陰後密言,傳入帝耳,於是陰後愈為和帝所憎。眼見得長秋宮中,要讓與她人作主了!漢稱中宮,為長秋宮。小子有詩歎道:
  螽斯麟趾盡呈祥,樛木懷仁百世芳﹔
  試看桐宮終飲恨,何如大度示包荒!
  陰後廢居桐宮,詳見下回。
  畢竟陰後被廢與否,待至下回再詳。
  夷狄無親,非貪即狡,與其失之過愛,毋寧失之過威。竇憲既滅北匈奴,復立於除鞬,卒有後來之叛去﹔幸而王輔一出,叛虜授首,而北寇復平。至南單於之紛爭,亦由杜崇等之左袒師子,致啟兵戎。若聶尚之護送卑缺,見好迷唐,更不足道矣。迷唐為鄧訓所逐,徙居窮谷,防之且不暇,何可招之使歸,與跖蹻言仁義?匪徒無益,反且招尤,聶尚遺事其明證也。竇太后崩而梁氏復盛,鄧貴人進而陰氏濅衰,外戚之興亡,莫非由於婦女之播弄。自作之而自受之,故梁竇易勢,陰鄧易位。觀於此而知妒婦之不可為也!史稱鄧貴人德冠後宮,稱揚不絕﹔然觀於後日之稱制終身,不肯還政,意者其入宮之始,毋亦心靈手敏,巧於奪嫡歟?而陰後之褊淺難容,自貽伊戚,則固出鄧氏下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0:58

第三十六回     魯叔陵講經稱帝旨 曹大家上表乞兄歸



  卻說陰皇后妒恨鄧貴人,已被和帝察覺,隨時加防,到了永元十四年間,竟有人告發陰後,謂與外祖母鄧朱等,共為巫盅,私下咒詛等情。和帝即令中常侍張慎,與尚書陳褒,會同掖庭令,捕入鄧朱,並二子鄧奉鄧毅,及後弟陰軼陰輔陰敞,一並到案,嚴刑拷訊。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當即錄述口供,證明咒詛屬實,應以大逆不道論罪,定讞奏聞。和帝已與陰後不和,見了張慎等復奏,也不願顧及舊情,便命司徒魯恭,持節至長秋宮中,冊廢皇后陰氏,徙居桐宮。魯恭由侍御史擢至光祿勛,累蒙寵信。會司徒劉方,坐罪自殺,繼任為光祿勛呂蓋,不久又罷,遂升恭為司徒。恭奉命廢後,後已無計可施,只得繳出璽綬,搬向桐宮居住。長門寂寂,悶極無聊,即不氣死,也要愁死。況復父綱仰藥,弟輔斃獄,外祖母鄧朱,及母舅奉毅,並皆為刑杖所傷,陸續斃命。陰鄧兩姓家屬,都被充戍日南,單剩了自己一身,悽惶孤冷,且悔且憤,且憤且悲,鎮日裡用淚洗面,茶也不飲,飯也不吃,終落得腸斷血枯,遽登鬼箓。誰叫你度量狹窄。宮人報聞和帝,總算發出一口棺木,草草殮訖,即日舁出宮外,藁葬平亭。鄧貴人聞陰後被廢,卻還上書勸阻,太覺得假惺惺了。和帝當然不從。貴人即自稱疾篤,不敢當夕,約莫有好幾旬,有司請續立皇后,和帝說道:「皇后為六宮領袖,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豈可率爾冊立?朕思宮中嬪御,只鄧貴人德冠後庭,尚可當此!」這數語為鄧貴人所聞,連忙上書辭謝,讓與後宮周馮諸貴人。好容易又是月餘,和帝決計立鄧貴人為後,貴人且讓至再三,終因優詔慰勉,方登後位。也好算得大功告成了,宮廷內外,相率慶賀﹔夢兆相法,果如前言。小子因一氣敘下,未便間斷,免不得中多闕漏,因再將和帝親政後事,略述數條:和帝崇尚儒術,選用正士,頗與乃父相似。沛人陳寵,系前漢尚書陳咸曾孫,咸避莽辭職,隱居不仕,見《前漢演義》。常戒子孫議法,寧輕毋重。及東漢中興,咸已早歿,孫躬出為廷尉左監,謹守祖訓,未敢尚刑。寵即躬子,少為州郡吏掾,由司徒鮑昱辟召,進為辭曹,職掌天下訟獄,多所平反﹔且替昱撰《辭訟法》七卷,由昱上呈,頒為《三府定法》。嗣復累遷為尚書,與竇氏反對,出為泰山廣漢諸郡太守,息訟安民。竇氏衰落,寵入為大司農,代郭躬為廷尉。躬通明法律,矜恕有聲,任廷尉十餘年,活人甚眾。及躬病逝,由寵繼任,往往用經決獄,務在寬平,時人以郭陳並稱,交口榆揚。惟司空張奮免職,後任為太僕韓稜,稜以剛直著名,迭見前事,當然為眾望所歸。太尉張酺,因病乞休,嘗薦魏郡太守徐防自代,和帝進大司農張禹為太尉,征徐防為大司農。禹襄國人,族祖姑曾適劉氏,就是光武帝祖母﹔祖況隨光武北征,戰歿常山關﹔父歆為淮陽相。禹篤厚節儉,師事前三老桓榮,得舉孝廉,拜揚州刺史。嘗過江行巡,吏民謂江有伍子胥神靈,不易前渡,禹朗聲道:「子胥有靈,應知我志在理民,怎肯害我?」甚是。言畢,鼓楫逕行,安然無恙。後來歷行郡邑,決囚察枉,民皆悅服。嗣轉兗州刺史,亦有政聲。入為大司農,吏曹整肅,及擢拜太尉,正色立朝,為朝廷所倚重。徐防沛人,亦有令名,祖宣父憲,皆通經術,至防世承家訓,舉孝廉,乃入為郎。體貌矜嚴,品行慎密,累遷至司隸校尉,又出為魏郡太守。和帝因張酺薦引,召為大司農。適司空韓稜逝世,太常巢堪代任,未能稱職,乃進防為司空。防留意經學,分晰章句,經訓乃明。就是司徒魯恭,亦以通經致用。恭弟丕更好學不倦,兼通五經。章帝初年,詔舉賢良方正,應舉對策,約有百餘人,獨不同時應舉,得列高第,除為議郎,遷新野令,視事期年,政績課最。擢拜青州刺史,後復調為趙相。門生慕名就學,追隨輒百餘人,關東人互相傳語云:「五經復興魯叔陵。」叔陵即不表字。東漢自光武修文,歷三傳而並尚經學,故士人多以此見譽,亦以此致榮。旋復調任東郡陳留諸太守,坐事免官,侍中賈逵,獨奏稱不道藝深明,宜加任用,不應廢棄,和帝乃再征為中散大夫。永元十三年,帝親幸東觀,取閱藏書,召見侍中賈逵,尚書令黃香等,講解經義,丕亦在列。賈逵為賈誼九世孫,累代明經,至逵復專精古學,嘗作《左氏傳國語解詁》五十一篇,獻入闕廷,留藏秘館,入拜為郎﹔又奉詔撰《尚書古文同異》,及《齊魯韓詩與毛氏異同》,前漢時,轅固為齊詩,申公為魯詩,韓嬰為韓詩,毛萇為毛詩。並作《周官解詁》,凡十數卷,皆為諸儒所未及道,因此名重儒林。和帝遷逵為左中郎將,改官侍中,領騎都尉,內參帷幄,兼職秘書,甚見信用,盈廷俱推為經師。逵以經學成名,故特從詳敘。黃香為江夏人,九歲失母,號泣悲哀,幾致滅性,鄉人稱為至孝。年十二,為太守劉護所召,使居幕下,署名門下孝子,香得博覽經典,殫精道術,京師稱為天下無雙,江夏黃童。嗣入為尚書郎,超遷至尚書令。看官試想!這賈侍中黃尚書兩人,一個是累代家傳,一個是少年博學,平時講貫有素,一經問答,統是口若懸河,不假思索。偏魯叔陵與他辯難,卻是獨出己見,持論明通,轉使賈黃兩宿儒無詞可駁,也不免應對支吾。和帝顧視魯丕,不禁稱善,特賜冠幘履襪,並衣一襲。
  此時卻難為賈黃。丕謝賜而退,越日復上疏道:
  臣以愚頑顯備大位,犬馬氣衰,煨得進見,論難於前,無所甄明,衣服之賜,誠為優過。臣聞說經者傳先師之言,非從己出,不得相讓﹔相讓則道不明,若規矩準繩之不可枉也。難者必明其據,說者務立其義﹔浮華無用之言,不陳於前,故情思不勞,而道術愈章。法異者各令自說師法,博觀其義,覽詩人之旨意,察《雅頌》之終始,明舜禹臯陶之相戒,顯周公箕子之所陳,觀乎人文,化成天下。陛下既廣納謇謇以開四聰,無令芻蕘以言得罪,既顯巖穴以求仁賢,無使幽遠獨有遺失,則言路通而人才進,人才進而經說明,天下可不勞而理矣!
  為此一疏,和帝乃下詔求賢,令有司選舉明經潔行,使侍經筵,且敕邊郡各舉孝廉。敕書有云:
  幽並涼州戶口率少,邊役眾劇,束修良吏,進仕路狹。
  朕惟撫接夷狄,以人為本,其令緣邊郡口十萬以上,歲舉孝廉一人,不滿十萬,二歲舉一人,五萬以下三歲舉一人。
  看官閱此,應疑和帝既令邊郡各舉孝廉,何故限人限歲,嚴格如此?哪知孝不易得,廉亦難能,且邊郡人民,華夷雜處,性質多半愚蒙,尚未開明文化,能有幾個孝子幾個廉士呢?這且無容細敘。且說涼州西偏,屢有寇患,叛羌迷唐,自被劉尚趙世等擊走,奔往塞外,漢兵引歸。回應前回。廷議且謂尚、世畏懦,不敢窮追,應該坐罪,乃逮入詔獄,並令免職。議亦太苛。謁者王信,代領尚營,屯駐枹罕﹔謁者耿譚,代領世營,屯駐白石。譚復懸賞購募,招誘羌人,羌眾又陸續來歸。天下無難事,總教現銀子。迷唐見部眾離散,復起驚慌,因遣人乞降。譚令迷唐自至,方可允許。迷唐不得已趨詣漢營,譚與信會同受降,且遣迷唐詣闕投誠﹔餘眾不滿二千,統皆饑乏,暫入居金城,撥給衣食。及迷唐入京,朝謁已畢,和帝令他還居榆谷,不得再叛。迷唐未便多言,拜辭西行。奈何復縱之使去?到了塞下,卻不肯再回故地,他想榆谷附近,漢人已造河橋,往來甚便,如何保守得住?因致書護羌校尉吳祉,托言種人饑餓,不肯遠歸。吳祉得書,還道他是真言,多賜金帛,令得糴谷購畜,便即出塞。不料迷唐心變,至金城挈領部眾,順便鈔掠湟中諸胡,滿載而去。王信耿譚吳祉,統皆坐罪,又致奪職還鄉,改用酒泉太守周鮪為護羌校尉。永元十三年秋季,迷唐復至賜支河曲,率眾犯塞。周鮪與金城太守侯霸,調集諸郡兵士,湟中小月氏胡,合三萬人出塞,行至允川,未見羌蹤。鮪安營駐紮,使侯霸前往探哨。霸驍勇敢戰,在途巡邏,忽與迷唐相遇,毫不畏縮,即向前突陣,銳不可當,羌眾慌忙退走,已晦氣了四百多人,做了枉死的無頭鬼。霸復驅兵追剿,急得羌眾走投無路,多半匍伏乞降,共計有六千餘口。迷唐只帶了數百殘騎,奔往賜支河北,伏匿岩谷間。及霸飛章告捷,漢廷因周鮪逗留,未曾與戰,飭令還都論罪﹔擢霸為護羌校尉。置校尉如奕棋,也屬不宜。既而安定降羌燒當種叛亂,由郡守發兵剿滅,沒入婦女,盡為奴婢。於是四海及大小榆谷,無復羌寇。隃麋相隃麋為東漢侯國。曹鳳上書獻議道:
  西戎為害,前世所患,臣不能紀古,且以近事言之:自建武以來,其犯法者常從燒當種起事。所以然者,以其居大小榆谷,土地肥美,又近塞內,諸種易以為非,難以攻伐,南得雜種以廣其眾,北阻大河,因以為固,又有西海魚鹽之利,緣山濱水,以廣田畜,故能強大。常雄諸種,恃其權勇,招誘羌胡﹔今者衰困,黨援壞沮,親屬離叛,餘兵不過數百人,竄走窮荒。臣愚以為宜及此時,建復西海郡縣,規固二榆,廣設屯田,隔塞羌胡交通之路,遏絕狂狡窺伺之謀﹔又殖谷富邊,省委輸之役,國家可無西顧之懮矣!
  和帝覽書,發交公卿會議,俱雲可行。乃復置西河郡,即拜鳳為金城西部都尉,出屯龍耆。嗣金城長史上官鴻,復開置歸義建威屯田二十七部,霸亦增置東西邯屯田五部,及留逢二部,總計得三十四部。功將垂成,後因安帝永初元年,諸羌復叛,竟至中輟。惟迷唐孤弱失援,終至病死。有一子款塞來降,戶口不滿數千,西陲暫得少安。至若西北一帶,自從班超撫定西域,各國歸命,變亂不生。惟超由明帝永平十六年,奉命西行,直至和帝永元十二年,尚未得歸,先後約三十載,超年將七十,思歸故里。適值超掾史甘英,奉超令欲赴大秦,即羅馬國。行至條支,即阿剌。西臨大海,為安息人所勸阻,中道折回﹔安息國獻入獅子,及條支大鳥,超因遣子勇偕同外使,共詣洛陽,特拜疏乞歸道:
  臣聞太公封齊,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馬依風。《韓詩外傳》云:「代馬依北風,飛鳥揚故巢。」夫周齊同在中土,千里之間,猶且如此,況遠處絕域如小臣,能無依風首丘之思哉?蠻夷之俗,畏壯侮老,臣超犬馬齒殲,常恐年衰,奄忽僵僕,孤魂棄捐。昔蘇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節,帶金銀,護西域,如自以壽終屯部,誠無所恨﹔然恐後世或因臣淪沒西域,舉以為戒。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謹遣子勇隨獻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見中土,亦所慰心。望闕哀鳴,伏冀垂鑒。
  這疏呈入,和帝因超居西域,得外人心,急切無人可代,只得暫從擱置,俟後再圖。轉眼間又是二年,超久待朝命,杳無消息。但聞妹昭入宮續史,為後宮師,因特寄與一書,浼令設法求歸。昭本善文,援筆立就奏章,伏闕上陳。略云:
  妾同產兄西域都護定遠侯超,幸得以微功特蒙重賞,爵列通侯,位二千石,天恩殊絕,誠非小臣所當被蒙。超之始出,志捐軀命,冀立微功,以自陳效。會陳睦之變,道路隔絕,超以一身奔走絕域,曉譬諸國。因其兵眾,每有攻戰,輒為先登,身被創痍,不避死亡,賴蒙陛下神靈,尚得延命沙漠。至今積三十年,骨肉生離,不復相識,所與相隨時人士,皆已物故。超年最長,今且七十,衰老被病,頭髮無黑,兩手不仁,耳目不聰明,扶杖乃能行,雖欲竭盡其力,以報塞天恩,迫於歲暮,犬馬齒索。蠻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見代,恐開姦宄之源,生逆亂之心。而卿大夫咸顧目前,莫肯遠慮,如有猝變,超之氣力,不能從心,便為上損國家累世之功,下棄忠臣竭力之效,誠可痛也!故超萬里歸誠,自陳苦急,延頸遙望,三年於今,未蒙省錄。妾竊聞古者十五受兵,六十還之,亦有休息,不任職也。緣陛下以至孝理天下,得萬國之歡心,不遺小國之臣,況超得備侯伯之位?故敢觸死為超求哀,匄超餘年,一得生還,復見闕庭,使國家永無勞遠之慮,西域無倉猝之懮,超得長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子方姓田,為戰國時魏文侯師,文侯棄老馬,子方為棄馬非仁,收而養之。詩云:「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超有書與妾生訣,恐不復相見。妾誠傷超以壯年竭忠孝於沙漠,疲老則便捐死於曠野,誠可哀憐。如不蒙救護,超後有一旦之變,如國家何?妾冀幸超家蒙趙母衛姬先請之貸,趙母謂趙括母,懼括敗,先請得不坐罪。衛姬系齊桓公姬,桓公與管仲謀伐衛,桓公入,姬先請衛罪。並見《列女傳》。愚戇不知大義,觸犯忌諱。無任翹切待命之至。
  和帝見了此奏,不禁感動,乃召超還朝,命中郎將任尚代為都護。超欣然奉命,與尚交代。尚問超道:「君侯在西域三十餘年,遠近畏懷,末將煨承君後,任重才淺,還求明誨!」超喟然道:「超已年老,耳目失聰,任君屢當大任,經驗必多,何待超言?但既承明問,敢不竭愚!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順孫類,皆因平時犯罪,徙補邊屯﹔戎狄又性同禽獸,難養易敗,今君來此撫馭,他不足慮,只性太嚴急,還宜少戒。水清無大魚,察政不得下和,宜改從簡易,寬小過,總大綱,便可收效了!」尚雖然謝教,心下卻未以為然,待超去後,私語親吏道:「我以為班君必有奇謀,誰料他所言止此,平淡無奇,何足為訓?」平淡中卻寓至理,奈何輕視?遂把超言置諸腦後,不復記憶。超至洛陽,詣闕進謁,和帝慰勞數語,令為射聲校尉。超素患胸疾,至是益劇,入朝不過月餘,便致告終,年七十一。和帝遣使弔祭,賵遺頗厚,令長子班雄襲爵。小子有詩詠道:
  久羈外域望生還,奉詔登途入玉關﹔
  老病已成身遽逝,此生終莫享餘閒!
  班超如此大功,生雖封侯,死不予諡﹔那宦官鄭眾,居然得加封為鄛鄉侯,真是有漢以來,聞所未聞了!欲知後事,試看下回續敘。
  經者常也,六經即常道也。聖賢之所以垂訓,國家之所以致治,於是乎在。自秦火一炬以後,簡殘編斷,得諸燹餘者,往往闕略不全。漢儒重興經學,意為箋注,已失古人精義﹔但先王之道,未墜於地,則猶賴漢儒之力耳。魯丕在東觀講經,能折賈黃二宿儒之口,當非強詞奪理者可比。本回特從詳敘,所以表章經術,風示後世。經廢則常道不存,安在而不亂且亡也?班超有撫定西域之大功,年老不得召歸,幸有同產女弟之博學貞操,為後宮所師事,方得以一篇奏牘,上感九重。至超歸而月餘即歿,狐死首丘,吾猶為超幸矣!夫蘇武歸而僅為典屬國,班超歸而僅得射聲校尉,至病逝後,並諡法而且靳之,漢之薄待功臣久矣!無惑乎李陵之降虜不返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1:18

第三十七回     立繼嗣太后再臨朝 解重圍副尉連斃虜



  卻說鄭眾封侯,乃是漢廷創例,和帝因他誅竇有功,班賞時又辭多就少,所以格外寵遇,竟給侯封。哪知刑餘小人,只可備供灑掃,怎得視若公卿?就使鄭眾馴良可取,有功不矜,究不能封他為侯。貽譏作俑,這便是教猱升木,引蟻決堤。光武帝辛苦經營的天下,要為了鄭眾封侯,自啟厲階,終落得七亂八糟,不可收拾呢!引起下文亂事。話休敘煩,且說永元十五年間,孟夏日食,有司以陰氣太盛,奏遣諸王就國。日食,乃天道之常,就使果應人事,亦為鄧後臨朝預兆,奈何歸咎諸王,請令就國?穿鑿附會,殊屬可笑。原來和帝性情友愛,遵循乃父故事,令兄弟留居京師。及有司奏請遣發,和帝尚不忍分離,有詔作答道:
  日食之異,責由一人。諸王幼稚,早離顧復,弱冠相育,常有「蓼莪凱風」之哀。《蓼莪凱風》見《詩經》。選懦仁弱之意。之恩,知非國典,且復須留。
  未幾又是冬日,和帝出祠章陵舊宅,光武帝改舂陵鄉為章陵縣,事見建武六年。令諸王一律從行。祠畢後大會宗室,飲酒作樂,備極歡洽。嗣又順道進幸雲夢,至漢水濱方擬再詣江陵,忽接到留守太尉張禹奏章,乃是諫阻遠遊,和帝乃還。清河王中傅衛訢,與清河王慶並同隨駕,沿途索贓,得千餘萬緡,事被和帝察覺,派吏鞫治,並責慶不先舉發。慶答復道:「訢位居師傅,選自聖朝,臣本愚昧,但知言從事聽,不便糾察,所以未得先聞。」和帝聽了,頗以奏對合宜,待抄出衛訢私贓,一並賜慶。慶辭讓不許,乃拜受而退。太尉張禹,亦得蒙特賞﹔此外留守諸官,及隨從諸臣並各賜錢帛有差。會嶺南例貢生龍眼荔枝,十里一置,馬遞曰置。五里一侯,司望曰侯。互相傳送,晝夜不輟。臨武縣長唐羌,具陳貢獻勞苦情形,且請和帝勿重滋味。乃有詔禁止貢獻,飭太官毋受珍羞。這是和帝美政,故特表明。越年司徒魯恭,因事免官,遷司空徐防為司徒,進大鴻臚陳寵為司空。寵已由廷尉進官大鴻臚。又越年改號元興,大赦天下,凡宗室因罪削籍,並得賜復。既而雍地忽裂,時人訝為不祥。待至十二月間,和帝不豫,逐日沉重,竟至告崩,享年只二十七歲,在位一十七年。當時儲君未立,後宮生子多殤,往往視宮中為凶地,遇有生育,輒使乳媼抱出宮外,寄養民間。及車駕將崩,群臣尚未知皇嗣下落,無從擁立,不得不稟明鄧後,請旨定奪。鄧後卻知後宮生子,遺存二人,長子名勝,素有痼疾,未便迎立﹔少子名隆,生才百日,已在宮外寄養,乃即令迎入,立為太子。當夜即位,尊鄧後為皇太后,臨朝聽政。不到半月,便已改歲,定年號為延平元年,進太尉張禹為太傅,司徒徐防為太尉,參錄尚書事,百官總己以聽。鄧太后以帝在襁褓,欲令重臣入居禁內,乃令張禹留衛宮中,五日一歸府﹔並擢光祿勛梁鮪為司徒,使繼徐防後任,備位三公。封皇兄勝為平原王,奉葬和帝於慎陵,廟號穆宗。總計和帝在位十七年,英明仁恕,有祖父風,少年即能擯除竇氏,收攬權綱﹔後來尊儒禮士,納諫愛民,凡蠲租減稅,賑饑恤貧諸詔,史不絕書﹔遇有災異,輒延問公卿,諭令極言得失,前後符瑞,得八十一處,皆自稱德薄,抑而不宣。可惜天不假年,未壯即歿。只晚年榮封鄭眾,以致宦官繼起用事,這乃是和帝一生遺累,種下絕大禍根。禍足亡國,故不憚煩言。喪葬既畢,清河王慶等,始俱令就國。慶追念和帝德惠,銜哀不已,甚至嘔血數升,力疾就道。鄧太后格外體恤,許得置中尉內史,所賜什物,皆取自和帝乘輿,俾作紀念。且因嗣皇幼弱,恐有不測,乃留慶長子祐,與嫡母耿姬,仍居清河邸中,以備非常。既有此慮,不如先立皇子勝,何必舍長立幼?一面使宮人歸園,特賜周馮兩貴人策書道:
  朕與貴人托配後庭,共歡等列,十有餘年。不獲福祐,先帝早棄天下,孤心煢煢,靡所瞻仰,夙夜永懷,感愴發中。今當以舊典分歸外園,慘結增歎,《燕燕》之詩,曷能喻馬?《燕燕》為衛莊姜送戴媯詩。其賜貴人以王青蓋車彩飾輅驂馬各一駟,黃金三十金,雜帛三千匹,白越四千端﹔布名。馮貴人未有步搖環珮,亦加賜各一具,聊為贈別,不盡唏噓。
  周馮兩貴人,奉策拜賜,辭別出宮,至園寢中陪侍山陵去了。鄧太后復接連下詔,大赦天下,凡建武以來得罪被錮,皆復為平民。又減節太官導官尚方內署所供服食,太官掌御廚,導官掌擇御米。自非陵廟祭祀,食米不得導擇,朝夕惟一肉一飯,不得妄加。郡國貢獻,悉令減半,斥賣上林鷹犬,蠲省離宮別館米炭,所有掖庭侍女,及宗戚沒入諸官婢,一律遣歸,各令婚嫁。會因連月下雨,郡國或患水災,即敕二千石據實詳報,為除田租芻藁,不得欺隱。各處淫祀,不入祀典,概令罷免。這都是鄧太后初次臨朝的美政。總束一語。既而司空陳寵病歿,命太常尹勤為司空,且進虎賁中郎將鄧■為車騎將軍。■系鄧訓長子,為鄧太后親兄,表字昭伯,少時為竇憲府掾,及女弟立為貴人,乃與諸弟並為郎中,和帝嘗欲加封鄧■,為鄧後所推讓,故遷官止虎賁中郎。及後既臨朝,遇有一切政務,不能不引■入議,較免嫌疑,因擢■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三司就是三公,漢官中向無此名,自■為始。太后臨朝,勢必引用外戚,後來一跌赤族,可慨可歎!■頗知斂抑,且受祖父鄧禹遺訓,居安思危。但女弟既為太后,年僅花信,不便屢見大臣,自己托在同胞,出入較便,只好勉強受命,就職任事。光陰易過,又是仲秋,那小皇帝竟感冒風寒,倉猝天殤,年僅二歲,殯殮崇德前殿中。鄧太后忙與■密商,議及繼統事宜。好在清河王慶子祜,尚留邸中,當由鄧太后創議迎立,■亦贊成。再由■商諸公卿,亦無異言,便夤夜使■持節,用王青蓋車迎祜入宮,先授封長安侯,然後準備嗣位。鄧太后即下詔道:
  先帝聖德淑茂,早棄天下,朕奉嗣皇,夙夜瞻仰日月,冀望成就。豈意猝然顛沛,天年不遂,悲痛厥心!朕惟平原王素嬰痼疾,未便繼承。念宗廟之重,思繼嗣之統,惟長安侯質性忠孝,小心翼翼,能通詩論,篤學樂古,仁惠愛下,年已十三,有成人之志。親德系後,莫宜於祜。《禮》:「昆弟之子猶己子。」《春秋》之義:「為人後者為之子。」不以父命辭王父命,其以祜為孝和皇帝嗣,奉承祖宗,案禮議奏。
  公卿等依詔定議,復奏進去﹔又由宮中撰就策命,交付太尉張禹,引祜受策。當由禹對祜宣讀道:
  惟延平元年秋八月癸丑,皇太后曰:咨長安侯祜,孝和皇帝,懿德巍巍,光於四海。大行皇帝古稱帝喪,為大行,大行者,不返之意。不永天年,朕惟侯系孝章帝世嫡皇孫,謙恭慈順,在孺而勤,宜奉宗廟,承統大業。今以侯嗣孝和皇帝後,其君臨漢國,允執厥中,一人有慶,萬民賴之!皇帝其勉之哉!
  張禹讀罷,持策與祜,祜拜受後,再由禹奉上璽綬,乃擁祜即皇帝位,是為安帝。公卿以下,循例謁賀。但因安帝年甫十三,未能親政,仍由鄧太后臨朝。越月將崇德前殿的殯宮,奉葬康陵,幼主無諡,且無廟號,只稱作殤帝罷了。安帝本與嫡母耿姬,同居清河邸中,帝既入承大統,耿姬不便獨留,鄧太后即使中黃門送她歸國。惟安帝生母叫作左姬,左姬字小娥,有姊字大娥,系犍為人,伯父聖坐妖言伏誅,家屬俱沒入掖庭,二娥當然在列,並有才色,小娥更善史書,能詞賦,為眾所稱。會和帝命賜諸王宮人,清河王慶素聞二女豔名,特賄托宮中保姆,求得二娥。好容易得遂心願,將二娥撥至清河邸中,慶得左擁右抱,其樂陶陶。廢太子也想縱歡麼?小娥有娠生子,便是安帝。相傳安帝幼時,屢有神光照室,又有赤蛇蟠護牀中,近視又復不見,因此稱奇。這多是附會之談,實則安帝入嗣,由乃父無辜被廢,天道有知,巧為轉移而已。年至十歲,好學史書,和帝亦歎為奇童,暇輒召見,與談文字。只大小二娥,卻是始終薄命,做了清河王的姬妾,還是沒福消受,一對姊妹花,相繼淪謝。好花不久長。到了安帝入嗣,二娥已逝世有年了。清河王慶,就國逾年,也是形銷骨損,病入膏肓,至耿姬返後,病即垂危,乃囑清河中大夫宋衍道:「清河土薄,不堪塋葬,我意欲至我母墳旁,掘穴下棺。自思朝廷大恩,尚應賜築祠室,俾得母子並食,魂靈有所依庇,死後亦無遺恨了!」說至此,即令宋衍繕就遺表,乞將骸骨賜葬亡母宋貴人旁,越宿竟逝,年才二十有九。遺表傳達京師,鄧太后也覺含哀,函遣司空尹勤持節,與宗正同往弔祭,特賜龍旗九旒,虎賁百人,飾終典儀,盡仿東海王強故事。一面使掖庭令送左姬遺棺,與慶合葬廣丘,諡曰孝王,長子虎威襲封。越年為永初元年,鄧太后又封宋衍為盛鄉侯,並分清河為二國,封虎威弟常保為廣川王,這且待後再表。且說車騎將軍鄧■,自與太后定策立嗣後,不欲常居禁中,屢求還第,太后乃准如所請。■有四弟,長弟京時已去世﹔次弟悝得升任城門校尉﹔三弟弘亦得為虎賁中郎將﹔季弟閶尚為郎中。鄧太后復增封■為上蔡侯,悝為葉侯,葉音攝。弘為西平侯,閶為西華侯,食邑各萬戶。■以定策有功,加邑三千戶。鄧太后前為兄弟辭封,此時何遽封為侯?■表辭不獲,出都謝使,復懇切上陳,大略說是:
  臣兄弟庸穢,無能可彩,謬以外戚,遭值明時,托日月之末光,被雲雨之渥澤,並統列位,光昭當世,不能宣贊風美,補助清化,誠慚誠懼,不勝疚心。陛下躬天然之姿,體仁聖之德,遭國不造,仍罹大懮,開日月之明,運獨斷之慮,援立皇統,奉承太宗,聖策定於神心,休烈垂於不朽,本非臣等所能補效萬一。而猥推嘉美,並享大封,伏聞詔書,驚惶慚怖。追睹前世傾覆之誡,退自思念,不寒而慄。臣等雖無逮及遠見之慮,猶有庶幾戒懼之情,常聚母子兄弟,內相敕厲,冀以端慤畏慎,一心奉戴,上全天恩,下完性命。刻骨定分,有死無二,終不敢橫受爵土,以增罪累,惶窘征營,昧死待命。
  鄧太后接閱■書,尚不肯許,■再申前請,且欲竄跡窮荒,於是太后收回成命,召令還都﹔惟封生母陰氏為新野君,以萬戶供湯沐邑。虎賁中郎將鄧弘,素治歐陽尚書,歐陽生字伯和,師事伏生,為前漢武帝時人。太后乃令他入傅安帝,自己亦從曹大家受經,兼習天文算數,晝治政事,夜覽書籍,習以為常。好算是巾幗丈夫,可惜陰盛陽衰。偏是內懮少靖,外患又迭起不休,西域都護任尚,不肯依從班超遺誡,專務苛察,致失眾心,西域諸國又相率叛漢,圍攻任尚。尚上書求救,漢廷令北地人郎中梁慬為西域副校尉,使率河西四郡羌胡五千騎,星夜赴援。慬尚未至,尚已解圍,因復據實報聞,有詔征尚還都,另任騎都尉段禧為都護,西域長史趙博為騎都尉,同駐龜茲它干城。城中形勢狹隘,梁慬往閱一周,謂西域方有變志,此城如何可守?乃特訪龜茲王白霸,與述朝廷厚恩,囑使勿負,且言龜茲勢孤,當邀都護等入城共守。白霸本由漢廷遣歸,得立為王,見三十四回。聽了梁慬議論,當然樂允﹔惟吏士同聲諫阻,霸乃不從。梁慬見眾有貳心,急命從吏飛報段禧,請即引兵入龜茲城。禧遂與趙博率兵八九千至龜茲國都。龜茲部眾,恨王招入漢軍,卻去聯結溫宿姑墨兩國兵馬,來攻白霸,共計有數萬人,環繞龜茲城下,勢甚汹汹。白霸原是驚惶,連段禧趙博兩人,亦自悔倉猝失圖,被他圍住。獨梁慬毫無懼色,慷慨誓師,出城奮擊,三戰三勝。叛眾自恃勢盛,雖屢經敗衄,尚未肯退。慬出戰一次,還守數日,出戰兩次,又還守數日,相持至好幾月,看得叛眾疲敝,索性與段禧趙博等,並力出戰,大殺一陣,刀過處血風亂灑,槊落處胡馬齊傾,叛眾抵擋不住,自然盡溃,溫宿姑墨兩國敗兵,也即散走。慬復引兵追擊,大振餘威,復梟得許多頭顱,奪得許多牲畜。總計先後斬虜首萬餘級,獲生口千餘人,駱駝牛羊萬餘頭,力寫梁。龜茲乃定。慬等自然奏捷。無如龜茲以外,餘國尚未肯服從,遂致道路梗塞,奏報不通,待至捷書到達,差不多有百餘日。一班公卿大夫,統是顧近忽遠,並言西域遙隔,向背無常,朝廷多耗餉糈,吏士屯田,連年勞苦,為費亦巨,不如取銷都護,迎師回朝為是。鄧太后亦不欲勞兵,依了眾議,就遣騎都尉王弘,發關中兵,及西陲羌胡,往迎段禧趙博梁慬等,及伊吾盧柳中屯田諸吏士。看官聽著!班定遠數十年的勞績,至此乃甘心棄去,盡隳前功,說將起來,統是任尚一人,貽誤大事。可見得安內攘外,全仗人才,一或誤用,未有不立時敗壞呢!慨乎言之。朝廷大臣,不知另舉才能,出鎮西域,反以為撤銷都護,可無外患。誰知一誤不足,還要再誤,為了迎還西師一役,又惹出羌人的變亂來了。先是燒當羌酋東號,挈眾內附,見三十二回。有子麻奴,隨父同降,寓居安定。東號死後,麻奴繼立,種人滋生日繁,散居河西諸郡縣。吏人豪右,往往目為賤種,隨時差役,積成眾怨。及王弘奉命徵調,發遣金城隴西漢陽諸羌,使迎西師,羌人還疑是調署西域,往往裹足不前。郡縣官吏,嚴行逼迫,約有數千百騎,到了酒泉,復不願出關,陸續逃避。官吏當作叛羌相待,發兵邀截,非殺即拘,或把他舊居庐落,盡行毀去。於是諸羌益驚,哄然盡溃,麻奴亦支撐不住,也西走出塞。先零別種滇零,與鐘羌諸種,反得乘隙為亂,據住隴道,大為寇掠。一時不得兵械,就將竹竿當作戈矛,板案充作盾牌,四出滋擾。郡縣官無法抵敵,不得不連章奏聞,鄧太后乃使車騎將軍鄧■,發兵征羌﹔再用任尚為征西校尉,令歸鄧■節制,一同西行。小子有詩歎道:
  良言不納總無成,輕隳前功罪豈輕﹔
  如此庸材猶屢用,邊陲何日得澄清?
  鄧■任尚西行征羌,究竟能否制服羌人,待至下回再敘。鄧後以賢德見稱,跡其行誼,殆亦得半失半,瑜不掩瑕。和帝崩後,應援立嗣以長之大經,諮詢群臣,然後定議,奈何遽以生經百日之嬰兒,驟使嗣位?謂非貪立幼主,希攬政權,其誰信之?及幼主已殤,又徒與親兄定策,迎立清河王子祜,一朝元首,乃出自兄妹二人之私意,試問國家建置三公,果何為乎?且臨朝未幾,即封兄弟四人為侯,違反祖制,專顧私親,而其他之煦煦為仁,轉不足道。微鄧■等之猶知退讓,幾何而不為竇氏也?洎乎西域變起,措置失常,梁慬有卻寇之材,不使專閫,反聽朝臣鄙議,甘舉西域而盡棄之,定遠有知,能無隱恫?況棄西域而復構西羌,雖屬內外之失人,究由宮廷之失策!詩曰:「哲夫成城,哲婦傾城。」鄧後雖非傾城之婦人,其亦不能無譏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2:29

第三十八回     勇梁慬三戰著功 智虞詡一行平賊



  卻說車騎將軍鄧■,與征西校尉任尚等,出討諸羌,因各郡兵馬尚未到齊,乃留屯漢陽,但遣前哨數千騎,窺探諸羌動靜。不意到了冀西,突與鐘羌相遇,急切不能抵敵,竟被殺死千餘人,餘眾狼狽逃歸。可巧西域副校尉梁慬馳歸,行抵敦煌,奉詔為鄧■援應,因即引兵轉赴張掖,擊破諸羌萬餘人,斬獲過半。再進至姑藏,羌豪三百餘人,畏威乞降,慬曲為曉諭,遣還故地,各羌豪喜躍而去。是年邊疆未靖,腹地多災,郡國十八處地震,四十一處雨水,二十八處大風雨雹。太尉徐防,司農尹勤,相繼引咎,上書辭職。鄧太后准令免官,三公以災異罷免,實自此始。命太傅張禹為太尉,太常周章為司空。宦官鄛鄉侯鄭眾,及尚方令蔡倫,乘機干政,為鄧太后所寵幸。外戚宦官,更迭干政,有何好處?司空周章,屢次規諫,並不見用。章素性戇直,因見外戚宦官,內外蒙蔽,鄧太后始終未晤,免不得憤激起來,當下密結僚友,謀誅鄧■兄弟,及鄭眾蔡倫諸人,並且廢去太后嗣皇,改立平原王勝。事尚未發,竟致漏泄機關,把章褫職﹔章自知不免,忙即服毒自盡。是何等事,乃敢倉猝妄行?死不累家,尚是僥倖!潁川太守張敏,入為司空﹔司徒梁鮪病逝,仍起魯恭為司徒。魯恭免官,見前回。越年二月,遣光祿大夫樊准呂倉,分巡冀兗二州,賑濟災民。准上移民政策,謂賑給不足濟事,應將災民徙置荊揚熟郡。鄧太后依准所議,民得少蘇。會仲夏大旱,鄧太后親幸雒陽寺,令若盧獄中囚犯,解入寺中,面加訊問。官之所居曰寺,若盧獄為少府所掌,主鞫將相大臣。有一囚徒犯殺人罪,實是屈打成招,冤枉牽累,當時已奄奄一息,由吏役扛抬至前,可憐他舉頭四顧,尚不敢言,太后察出情隱,溫言訊鞫,具得實情,乃將囚徒釋免,收系雒陽令抵罪。行未還宮,甘霖大降,群臣喧呼萬歲。太后雖有心恤囚,但以一婦人,親加訊鞫,究非國法所宜。未幾又接任尚敗報,復致懮勞。原來車騎將軍鄧■,出屯經年,因使任尚及從事中郎司馬鈞,帶領各部兵馬,出討羌豪滇零,到了平襄,與滇零等接仗多時,尚軍大敗,傷亡至八千餘人,慌忙遁回。此人原不堪典軍。滇零得了勝仗,竟自稱天子,招集武都參狼上郡西河諸羌種,東犯趙魏,南入益州,攻殺漢中太守董炳,轉掠三輔,氣燄甚盛。湟中諸縣,粟石萬錢,百姓死亡,不可勝計。朝廷既要轉餉輸兵,又欲發粟賑民,弄得日夜徬徨,不知所措。故左校令龐參,坐法遭譴,充作若盧獄中工作,特令子俊上書道:
  方今西州流民擾動,而征發不絕,水潦不修,地力不復,重之以大軍,疲之以遠戍,農功消於轉運,資財竭於征發,田疇不得墾辟,禾稼不得收入,搏手困窮,無望來秋,百姓力屈,不復堪命。臣愚以為萬里運糧,遠就羌戎,不若總兵養眾,以待其疲。車騎將軍鄧■,宜且振旅,留征西校尉任尚,使督涼州士民,轉居三輔,休傜役以助其時,止煩賦以益其財,令男得耕種,女得織絍,然後蓄精銳,乘懈沮,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則邊民之仇報,奔北之恥雪矣。臣身負罪戾,自知昧死,區區一得,不敢不聞,伏希賜鑒。
  鄧太后得書後,尚在躊躇。適光祿大夫樊准,自冀州回京復命,聞得龐參上書言事,具屬可行,且素知參材足任事,因上疏薦參道:
  臣聞鷙鳥累百,不如一鶚。昔孝文皇帝悟馮唐之言,而赦魏尚之罪,使為邊守,匈奴不敢南向。夫以一臣之身,折方面之難者,選用得也!臣伏見故左校令河南人龐參,勇謀不測,卓爾奇偉,高材武略,有魏尚之風,前坐微法,輸作經時,今羌戎為患,大軍西屯,臣以為如參之人,宜在行伍。惟明詔彩前世之舉,觀魏尚之功,免赦參刑,以為軍鋒,必有成效,宣助國威不難矣!謹此上陳,惟陛下裁察之。
  為此一疏,參得蒙恩赦罪,進拜謁者,奉使西行,監督三輔諸軍,屯田防邊。且詔令梁慬進屯金城。慬得三輔軍報,知叛羌隨處騷擾,迫近園陵,乃即引兵往擊,轉戰武功美陽間,武功美陽皆縣名。身先士卒,連敗羌眾,奪還被掠生口多人,截獲馬畜財物,不可殫述。鄧太后得慬捷書,心下少慰,特用璽書勞勉,委慬剿撫諸羌,節制各軍﹔一面從龐參計議,征還鄧■,但留任尚屯兵漢陽。■奉詔東歸,途次又接太后恩詔,拜為大將軍。■並無功勞,何得升官?可見太后全是為私。既至都門,大鴻臚持節出迎,中常侍齎牛酒犒勞,王侯以下,相率候望,絡繹道中。及詣闕入謁,復特賜束帛車馬,真是寵靈顯赫,震耀京師。若使掃平諸羌,不知如何待遇?太后既優待鄧■,不得不加賞任尚,遂封尚為樂亭侯,食邑三百戶。敗軍之將,且得封侯,鄧太后真是憒憒。惟將護羌校尉侯霸召還,說他不能馭羌,黜為庶人,也是冤枉。即令前西域都護段禧,代為護羌校尉。怎奈羌勢日盛,終不能制,永初三年孟春,三輔告急,因復遣騎都尉任仁,督領諸郡屯兵,往援三輔。仁屢戰屢敗,羌眾越加猖獗,當煎勒姐種羌,攻陷破羌縣,鐘羌攻陷臨洮縣,連隴西南部都尉,都被擒去。司徒魯恭,年近八十,乞請致仕,乃改任大鴻臚夏勤為司徒。勤既就職,日慮國用不足,往往仰屋興嗟,不得已商諸太尉張禹,及司空張敏,援照前漢入粟拜爵的故例,聯名上奏,許令吏民納入錢谷,得為關內侯,或虎賁羽林郎,及五官大夫府吏緹騎營士各有差。鄧太后見三公同意,自然准議。無如天災屢降,常患饑荒,上半年河洛水溢,京師大饑﹔下半年並涼水溢,人自相食。接連又傳到許多警報,海賊張伯路等,寇掠沿海九郡,渤海平原劇賊劉文河周文光等,遙與勾連,攪亂得一塌糊塗。還有代郡上谷涿郡間,又由烏桓鮮卑兩路叛胡,一再入犯,殺敗五原太守,傷斃郡中長吏。南匈奴骨都侯,陰助烏桓鮮卑,也是逆燄滔天,不可收拾﹔甚且南單於亦背叛漢朝,把美稷守將耿種圍住,危急非常。那時漢廷將相,無從隱諱,當然奏白鄧太后。鄧太后很是著忙,只好與親兄鄧■等會議,一路一路的調遣人馬,前去征討。出剿海賊的一路,委任了侍御史龐雄﹔出救五原一路,委任了車騎將軍何熙﹔出擊南單於一路,委任了遼東太守耿夔﹔又調梁慬行度遼將軍事,使出為耿夔後應。軍書四達,■鼓齊鳴,不但漢廷當日,忙亂得什麼相似,就是小子一支禿筆,從今追敘,也覺得東顧西應,煞費精神了。我說是好看得很。侍御史龐雄,出剿海賊,究竟賊眾烏合,不能抵敵王師,張伯路屢敗乞降﹔渤海平原等劇賊,也望風瓦解,四處避匿。龐雄遽報肅清,有詔遷雄為中郎將,令他引兵西行,往副車騎將軍何熙。那遼東太守耿夔,與行度遼將軍事梁慬,統皆百戰名將,一經會師,便向美稷城進發,行至屬國故城,遇著南匈奴部酋奧鞬日逐王,約有三千餘騎,截住途中,夔當先衝陣,鞬在後繼進,兩將似生龍活虎一般,攪入匈奴陣中,三千人不值一掃,奧鞬日逐單騎走脫,所有輜重什物,盡被漢軍奪來。
  此時南單於師子,已早病亡,從弟檀嗣立為單於。永初三年六月間,曾詣闕入朝,隨從有一降虜的漢人,叫作韓琮,朝畢還國,琮與語道:「關東水潦為災,兵民統皆饑死,若發兵進擊,必可得志!」單於檀為琮所惑,因此叛漢興兵,圍攻美稷。至日逐王孑身敗還,才知漢軍仍然厲害,但還以為未曾親睹,總要自己督兵,與漢軍決一雌雄,方肯罷休。乃將美稷撤圍,親率精騎八千人,來敵漢軍。湊巧與梁慬相遇,慬部下不過二三千人,單於大喜,總道以眾敵寡,無患不勝,當下麾動騎兵,將慬圍住。哪知慬全不懼怕,披甲持槊,躍馬突陣,部曲各持械隨上,一蕩一決,十蕩十決,把虜騎衝作數截,不能成圍,只好退去﹔南單於檀,也是顧命要緊,奔還虎澤,未幾又移寇常山。梁慬與耿夔合兵萬人,倍道往援,南單於又復卻還。車騎將軍何熙,已到五原,擊退烏桓鮮卑叛胡,龐雄亦至,熙適攖疾,聞得常山被攻,因遣雄馳救。及雄到常山,虜兵已退,遂與梁慬等會合,共得萬六千人,進攻虎澤。南單於兩番敗走,已經膽落,又見漢軍連營並進,佈滿曠野,越嚇得魂魄飛揚,遂召責韓琮道:「汝言漢人盡死,今是何等人到來,有此聲威哩?」琮無辭可答,匍匐謝罪,當被單於斥退。琮本漢人,乃敢誑虜為寇,死有餘辜,南單於輕信琮言,也是笨鳥。即遣奧鞬日逐王,至梁慬營中乞降﹔鞬訓斥一番,且令單於檀自來謝過,方可赦罪。單於檀接得復報,已是無可奈何,只得徒跣面縛,出來投誠。慬與龐雄耿夔等,排開兵馬,列成數大隊,各執兵械站著,然後傳出號令,召檀進見。檀到了案前,不待斥責,已是把頭亂搗,爆得怪響。經慬責他忘恩負義,不堪污刃,所以貸死,此後不得再作妄想,經須遣子為質,方才還軍。檀慌忙承認,誓不復叛。方由慬等許令起來,改容相待,叫他回帳送出侍子。檀諾諾而去,不到半日,便遣子為質,且繳還前時所掠的漢民。慬等乃班師就道,移至五原。五原地方,尚有烏桓餘黨,出沒往來,再經梁慬等領兵回擊,斬獲多人,殘眾乃降。車騎將軍何熙,病不能起,竟致去世,漢廷實授梁慬為度遼將軍,鎮守塞下,召還中郎將龐雄,擢為大鴻臚。惟耿夔得功最少,且因他不能窮追單於,在道逗留,應該處罰,乃左遷為雲中太守。北方一帶,總算弭平。惟海賊張伯路,悔罪乞降,隔了一年,又復與渤海平原賊相連,攻入厭次縣,戕殺長官。詔遣御史中丞王宗,督同青州刺史法雄,征集幽冀兵數萬人,大舉從事,連破賊黨。會有赦書到來,解散賊眾,賊眾以軍未解甲,不敢投誠。王宗聽部佐計議,意欲乘間出擊,法雄獨進諫道:「兵系兇器,戰乃危機,勇不足恃,勝不可必。賊若航海入島,未易蕩平,今正可宣佈赦書,罷兵解嚴,使他解散脅從,然後輕兵裹甲,殲除賊首,這乃所謂事半功倍呢!」確是弭盜良策。宗方才稱善,收兵斂跡,但將赦書宣示賊黨,令將所掠人物,一體交還,許令免死。賊遵令而行,嗣見東萊郡兵,尚未解甲,因復遁匿海島中,惟脅從多半散去,只剩了張伯路等幾個頭目。過了月餘,島中無糧可用,乃入內地劫掠,法雄早已嚴兵待著,把他截住,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伯路等並皆授首,海賊乃平。三路並了。
  是時獨叛羌未服,屢擾西陲,羌豪滇零,且進寇褒中。漢中太守鄭勤,移兵駐防。漢廷因任尚久戍無功,傳旨召歸,令率吏民還屯長安。謁者龐參,復致書鄧■,謂宜徙邊郡難民,入居三輔。■頗以為然,且欲棄去涼州,專戍朔方。因召公卿等會議,公卿等尚有異辭,■慨然道:「譬如敝衣已破,並二為一,尚可完補﹔若非如此辦法,恐兩不可保了!」大眾聽了此言,只得勉強贊成。光祿勛李修,方因張禹病免,代為太尉。幕下有一個智士,方拜郎中,姓虞名詡,字升卿,系陳國武平縣人。詡以謀略見稱,故履歷從詳。少時失怙,孝養祖母,縣吏舉為順孫。及既為郎中,聞鄧■決棄涼州,甚以為疑,自覺官小職卑,未便入朝駁議﹔只有新任太尉李修,本是當道主人,不妨直言相告,托他挽回,因即向修建議道:《通鑑輯覽》誤作張禹,此時禹已免官,應從《虞詡列傳》。
  竊聞公卿定策,當棄涼州,求之愚心,未見其便。先帝開拓土宇,劬勞後定,而今憚小費,舉而棄之,一不可也。涼州既棄,即以三輔為塞,則園陵單外,二不可也。諺曰:「關西出將,關東出相。」觀其習兵壯勇,實過餘州,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據三輔,為心腹之患者,以涼州在後故也。
  涼州士民,所以摧堅折銳,蒙矢石於行陣,父死於前,子戰於後,無返顧之心者,為臣屬於漢故也。今若棄其疆域,徙其人民,安土重遷,必生異志,倘猝然發難,因天下之饑亂,乘海內之虛弱,豪雄相聚,席捲而東,雖賁育為卒,太公為將,猶恐不足以御之。如此則函谷以西,園陵舊京,非復漢有,此不可三也!議者喻以補衣猶有所完,詡恐其疽食浸淫而無限極也。
  李修既得詡議,大為感悟,便進詡與語道:「若非汝言,幾誤國家大事﹔但欲保涼州,須用何策?」詡答說道:「今涼州擾動,人情不安,防有他變。誠使朝中公卿,收羅該州豪傑數人,作為掾屬,又引牧守子弟,授為散官﹔外示激揚,令他感激,內實拘致,防他為非,涼州有何難保呢?」這一席話,說得李修頻頻點首,當即入朝再議,公卿等俱同聲稱善。好似牆頭草一般。鄧■見口眾我寡,只好取消前議,但心中很是不平,意欲伺隙害詡。設心如此,全是儉人行逕。會聞朝歌賊寧季,聚眾數千,攻殺長史,猖狂日甚,州郡不能制,乃即命詡為朝歌長,促令指日到任。竟欲借刀殺人。故舊都為詡加懮,同時往弔,詡反笑說道:「志不求安,事不避難,乃是人臣的職分!若不遇盤根錯節,如何得見為利器呢?」早有成算。說罷,當即束裝就道,直抵朝歌,先謁河內太守馬稜,稜歎息道:「君系儒生,應在朝就職,參贊謀猶,為何奉使到此?」詡答說道:「詡奉遣時,士大夫俱來弔詡,也道是詡無能為。詡既為人臣,何敢避難?詡思朝歌為韓魏郊野,背太行,山名。臨大河,去敖倉只百里,青冀人民,流亡萬數,賊不知開倉招眾,劫庫兵,守城臯,斷天下右臂,可見他實無大志,不足為懮。惟目前賊勢新盛,未可爭鋒,兵不厭權,願明府寬假轡策,勿與拘牽,詡自然有法平賊呢!」稜慨然許諾。此公也特具青眼。詡即告別就任,懸賞購募壯士,分列三等:上等是專行攻劫﹔中等是好為偷盜﹔下等是不事家產,遊蕩失業。這三等莠民,令掾史以下,各舉所知,招羅得數百人,由詡親自挑選,汰弱留強,尚得百餘。當下設酒與宴,許貸前罪,囑使投入賊中,誘令劫掠,一面伏兵待著。等到賊眾前來,便由伏兵突出,並力兜拿,得擒斬數百人﹔餘賊經此巨創,不敢出頭。詡又想到別法,潛召縫紉為業,家況貧窮的男婦,叫他傭作賊衣,縫就記號,另許優給工資,遣令依計辦理。百姓已恨賊切骨,得了詡命,自然往覓賊巢,替賊縫衣。賊眾不知秘謀,待衣縫就,便往市裡遊行,不意為捕役所察,輒被拿住。捕役尚未肯與他說明,頓令賊犯莫名其妙,驚為神明,於是賊皆駭散,朝歌復安。小子有詩贊道:
  不經盤錯不成材,功業都從患難來﹔
  試讀升卿虞氏傳,一回歎賞一驚猜。
  詡既平賊,上書報功,鄧■至此,也無可如何了。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再表。
  鄧■統兵征羌,逾年兩敗,何功足言?及召之使歸,反擢為大將軍。任尚既失西域,復衄平襄,乃賞以侯封,漢廷之賞罰倒置,莫如此時!夫當日之號為良將者,無過梁慬,慬連敗羌人,複製服南單於,功無與比,委以專閫,游刃有餘﹔且胡人既服,正可調彼征羌,削平叛寇,奈何滿朝將相,倉皇失措,反欲輕棄涼州耶?虞詡為國宣猷,保全西土,鄧■反視若仇敵,徙治朝歌,非詡之智能平賊,則陷謀士於群賊之中,天下皆引以為戒,不敢復聞朝廷事矣。吾嫉鄧■,吾尤不能無慊於鄧太后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3:30

第三十九回     作女誡遺編示範 拒羌虜增灶稱奇



  卻說永初四年九月,鄧太后母新野君患疾,新野君見前文。太后親往省母,連日留侍,未見還宮,三公上表固請,方才返駕。安帝此時已十有七歲,何不共請還政?既而新野君病劇,再去送終臨喪,極盡悲哀,棺殮時給用長公主赤線,特贈東園秘器,玉衣繡衾,東園秘器,注見前。使司空張敏持節護喪,儀比清河王臨終遺制,諡曰敬君,清河王臨終,見三十七回。又賜布三萬匹,錢三千萬。鄧■等辭還錢布,並乞退位守制,還居裡第。太后尚未肯許,詢諸曹大家班昭,昭因上疏復陳道:
  伏惟皇太后陛下,躬盛德之美,隆唐虞之政,辟四門而開四聰,彩狂夫之瞽言,納芻蕘之謀慮,妾昭得以愚朽身當盛明,敢不披露肝膽,以效萬一!妾聞謙讓之風,德莫大焉!故典墳述美,神祇降福。昔夷齊去國,天下服其廉高﹔太伯違邠,孔子稱為三讓,所以光昭令德,揚名於後者也。《論語》曰:「能以禮讓為國,於從政乎何有!」由是言之,推讓之誠,其旨遠矣。今國舅深執忠孝,引身自退,而以方陲未靖,拒而不許,如後有毫毛加於今日,誠恐推讓之名,不可再得。緣見逮及,故敢昧死竭其愚誠,自知言不足彩,聊以示蟲蟻之赤心,伏冀鑒察。
  鄧太后素師事班昭,因即聽從,許令■等還第終喪,且封昭子曹成為關內侯。昭此時續著漢史,已經垂成,昭續《漢書》,見三十四回。出示士大夫,多半未解。故伏波將軍馬援從孫融,與昭同郡,得為校書郎,至闕下從昭受讀。融兄名續,少甚敏慧,七歲通《論語》,十三明《尚書》,十六治《詩》,博覽群《經》,又通《九章算術》。鄧太后聞續才名,亦召入東觀,使他參考《前漢書》,再為校正。故《前漢書》百二十卷,除班氏兄妹編著外,續亦略有損益,然後大成。見《曹大家傳》。班昭復作《女誡》七篇,作為內訓:第一篇標目,是卑弱二字,第二篇是夫婦,第三篇是敬慎,第四篇是婦行,第五篇是專心,第六篇是曲從,第七篇是和叔妹,總計不下數千言,流傳後世,近俗呼為女四書。小子無暇盡述,但記得她有一序文,照錄如下: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餘寵,賴母師之典訓,年十有四,執箕帚於曹氏,於今四十餘載矣。戰戰兢兢,常懼黜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夙夜劬心,勤不告勞,而今而後,乃知免耳。吾性疏頑,教導無素,恒恐子谷負辱清朝,《後漢書》引三輔《決錄注》云:子谷即曹成子。聖恩橫加,猥賜金紫,即授封關內侯事。實非鄙人庶幾之望也。男能自謀矣,吾不復以為懮也。但傷諸女方當適人,而不漸訓誨,不聞婦禮,懼失容他門,取羞宗族。吾今疾在沈滯,性命無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悵,閒作《女誡》七章,願諸女各寫一通,庶有補益裨助,汝身去矣,其勖勉之!校書郎中馬融,見了七篇《女誡》,特為抄錄,歸示妻女,囑令講習,所以逐漸流傳,千古不磨。此外尚有《賦頌銘誄問注哀辭書論上疏遺命》,凡十六篇。至昭歿後,由子婦丁氏編成全集,自撰大家贊一則,附入集中,姑媳能文,可作彤史佳話。昭有夫妹曹豐生,亦有才慧,嘗作書與昭論難,詞亦可觀。當昭逝世時,年已七十有餘,鄧太后且素服舉哀,厚加賻贈,特派使臣監護喪事。這真好算作士女班頭,生榮死哀了!才德如曹大家,應該褒揚。當時尚有廣陵人姜詩妻,河南人樂羊子妻,也有賢名,並垂不朽。姜詩為廣陵人,事母至孝,妻為同郡龐盛女,奉事尤謹。姜母好飲,江水去家約六七里,龐氏隨時往汲,攜歸奉母。一日適遇大風,歸家較遲,致母渴不能耐,詩因怒責龐氏,將她斥歸。龐氏涕泣出門,借寓鄰舍,日夕紡績,托鄰媼轉遺姜母,數月間饋問不絕。姜母不免驚異,詳問鄰媼,鄰媼始據實相告。姜母且感且慚,忙囑詩召還龐氏,格外憐愛。龐氏益曲體母心,始終無違。有子少長,為姑汲流,竟致溺死,龐氏恐姑哀傷,未敢相告,但托言出外求學,未便常歸。姜母更好嗜魚鱠,又不願獨食,夫婦嘗合力勤作,得資買魚,為鱠供母,並令鄰媼作陪,冀博母歡。既而孝感動天,有湧泉流出舍側,每旦必雙鯉躍起,使供母膳。龐氏亦再得生子,不致絕嗣。地方官吏,因舉詩為孝廉,入拜郎中。尋復出宰江陽,頗有治績,居官數年,病歿任所。人民為詩立祠,並將詩妻龐氏,一並繪象供奉。姜門雙孝,流播千秋。舉此可以勸孝。樂羊子妻,姓氏失傳。羊子嘗出外遊行,拾得遺金一餅,還家示妻,妻瞿然道:「妾聞志士不飲盜泉水,廉士不受嗟來食,齊黔婁賑饑,見餓者與語曰:『嗟!來食』餓者以其無禮,竟不食死。奈何貪利拾遺,自污清行哩?」羊子大慚,亟將遺金還擲原地,一面尋師求學。逾年還,妻跪問歸家理由,羊子道:「久別懷思,並無他故。」妻起身取刀,趨近機前,指示羊子道:「此織生自蠶繭,成自機杼,積縷累寸,積寸累尺,積累不已,方成丈匹,今若割斷,便是自棄前功,終至無成。夫子既出外求學,應該學成乃歸﹔若中道輟業,便與斷機無異了!」羊子慌忙攔阻,情願再出求學,妻始將刀放下。羊子遂去,七年不返。羊子尚有老母,妻慇懃奉養,又嘗遠饋羊子。會有鄰雞誤入園中,羊子母竟盜雞宰食,妻對雞不餐,潸然淚下。母怪問何因,妻答說道:「自傷居貧,使食有他肉。」母方有慚色,將雞棄去。嗣有盜賊入門,逼妻受污,妻操刀趨出,盜見她執刀,便把羊子母劫住,且威嚇道:「汝若釋刀從我,當使兩全﹔否則先殺汝姑!」羊子妻舉首仰天,長歎一聲,竟舉刀刎頸,流血畢命。盜也覺驚愕,捨去羊子母,揚長自去。羊子母報聞太守,太守捕盜抵罪,賜她縑帛,依禮安葬,號曰貞義。舉此可以勸節。後來尚有漢中人陳文矩繼妻,表字穆姜,生有二男,前妻亦有四子,文矩出為安眾今,在任病故,穆姜與諸子攜櫬歸葬。四子以穆姜本非生母,每有憎嫌﹔穆姜卻慈愛溫仁,加意撫養,衣食一切,比親子還要加倍。鄰人語穆姜道:「四子不孝,可謂已甚,何不與之分居,免得受嫌?」穆姜答說道:「我方欲以仁義相導,令他自知遷善,奈何反與分居呢?」鄰人乃懷慚退去。嗣因前妻長子陳興,遇疾甚篤,穆姜親調藥食,晝夜探問,不厭煩勞。好幾月始療興疾,興方才感悟,起呼三弟道:「繼母仁慈,出自天授,我兄弟不識恩養,行同禽獸,雖母德從此益隆,我輩過惡,也從此益深了!」使他自悟,方為善教。說著,遂挈三弟詣南鄭獄中,具陳母德,且述自己從前不孝,乞許就獄治罪。縣令卻暗暗稱奇,往白郡守。郡守提訊四子,四子陳述如前,郡守乃勸諭道:「汝等既自知不孝,革面洗心,此後可在家侍奉,格外孝謹,借贖前愆,既往不咎,權從貸免罷了!」四子方相引歸家,共至穆姜前跪下,願受家法。穆姜道:「知過能改,還有何言?」說著,那郡中已遣吏至門,代為旌表,且免除全家傜役﹔穆姜率諸子拜謝。嗣是興等悉遵母訓,並為良士。穆姜年至八十餘乃歿,遺命薄葬,不得好奢,諸子奉行維謹,見稱鄉曲。舉此可以勸慈。這三婦的德性,與曹大家相較,看似貴賤不同,行為互異﹔但試看古今婦女,能有幾人懿言美行,得如三婦?怪不得史冊流芳,推為賢媛呢!這且按下不提。
  且說鄧太后為母服喪,逾年乃畢,復因天時久旱,親幸洛陽獄錄囚,理出死罪三十六人,餘罪八十人,方才還宮。至永初七年正月,率命婦等往謁宗廟,與安帝交獻親薦,禮畢乃還,詔省時物二十三種。古禮:「天子入祭宗廟,與後並獻。」此時皇后尚未冊立,所以母子交獻如儀。待到安帝二十二歲,方冊立貴人閻氏為後。閻氏母為鄧弘姨,故得冊立,後文自有交代。惟屢年羌寇不絕,邊警頻聞,漢中太守鄭勤,戰死褒中,鄭勤出屯褒中,見前回。主簿段崇,與門下史王宗原展,奮身捍勤,並皆鬥死。騎都尉任仁,出援三輔,戰無一勝,亦見前回。部下兵又不守紀律,乃由朝廷派遣緹騎,將仁縶歸,下獄處死。護羌校尉段禧病歿,接替乏人,不得不再起侯霸,使他出屯張掖,防禦羌人。侯霸見黜,俱見前回。羌眾轉寇河內,百姓多南奔渡河,絡繹不絕。北軍中侯朱寵,奉命率五營兵士,往守孟津﹔屯騎,越騎,步兵,長水,射聲,為五營。並有詔令魏郡趙國常山中山數處,繕築塢候六百十六所,分段御邊。偏是沿邊長吏,多籍隸內郡,不願在外戰守,紛紛請徙郡縣人民,暫避寇難﹔朝廷亦弄得沒法,乃令隴西徙治襄武,安定徙治美陽,北地徙治池陽,上郡徙治衙縣。這令一下,四郡長吏,當然大喜,急促人民徙居,自己也好避開虎口。我能往,寇亦能往,豈趨避所能了事?無如百姓多戀居故土,不願徙去,惹動官吏怒意,飭吏役刈去禾稼,撤去牆屋,毀去營堡,除去積聚,硬迫百姓移徙。可憐百姓流離分散,顛沛道旁,老弱轉溝壑,婦女躓山谷,一大半送命歸陰﹔只有一小半壯丁,還能勉強支撐,隨官流徙,僥倖生存。比羌寇還要厲害。前征西校尉任尚,已經免官,再奉召為侍御史,出擊叛羌。至上黨牛頭山,與羌眾交鋒數次,幸得勝仗,羌眾散走,河內少安。乃撤回孟津屯兵,仍戍洛陽。俄而漢陽賊杜琦,及弟季貢,與同郡王信,聚眾通羌,奪據上邽城,自稱安漢將軍,散佈偽檄。漢陽太守趙博,潛遣刺客杜習,混入上邽,梟得杜琦首級,還獻郡守。趙博以聞,詔封習為討奸侯,賜錢百萬﹔再令侍御史唐喜,領兵往討杜季貢王信。信等據住樗泉營,被唐喜一鼓攻破,斬首六百餘級,信亦伏誅。惟季貢逃脫,奔依滇零。適滇零病死,子零昌繼為羌酋,年尚幼弱,未知大計,但使季貢為將軍,別居丁奚城。這統是永初五六七年間的事情。到了永初八年,改號元初,又出了一個羌豪號多,為當煎勒姐諸羌總帥,抄掠武都漢中。巴郡有一種蠻人,當前漢開國時,曾受高祖恩詔,免輸租賦,蕃息多年,因聞羌人屢擾漢中,所以奮然投效,願為漢助。蠻俗好用板隃,與敵相鬥,時人號為板隃蠻。這板隃蠻約有數千,與漢中五官掾程信會師,出擊號多,號多敗走,退屯隴道,與零昌合。護羌校尉侯霸,率同騎都尉馬賢,復掩擊號多,殺斃二百餘人,號多復遁。越年侯霸病終,即令前謁者龐參接任。參招誘號多,恩威並用,號多乃率眾請降。參遣號多入朝,蒙給侯印,使還原鎮﹔參亦移治令居,專顧河西通道,防禦零昌。既而屯騎校尉班雄,即班超子。出屯三輔。左馮翊司馬鈞,奉命行征西將軍事,督率右扶風仲光,安定太守杜恢,北地太守盛包等,合兵八千餘人,與龐參分道出討零昌。參部下亦有七八千,行至勇士縣東首,為杜季貢所邀擊,失利引還。獨司馬鈞等進攻得勝,乘虛入丁奚城。季貢方擊退龐參,回至城下,見城上已插漢幟,並不返攻,便即竄去。明明有詐。鈞令仲光杜恢盛包三人,領兵數千,出刈羌禾,臨行時亦囑他謹慎,不得分兵。光等違鈞節度,四處刈禾,只管深入,被季貢伏兵掩殺,不能相救。鈞恨光等不遵號令,雖有所聞,也不赴援,終至光等敗沒。季貢復乘勝殺來,鈞見孤城難守,又復走還。光等有應死之咎,鈞坐視不救,罪亦相同。事為朝廷所聞,敕將司馬鈞龐參,一並逮系獄中。又因北地安定上郡三處,並遭羌害,特使度遼將軍梁慬,遣發邊兵,救拔三郡吏民,徙入扶風界內。慬即遣南單於兄子優孤涂奴,引兵往徙,事畢回來,慬以涂奴有勞,先給羌侯印綬,然後報聞。哪知朝廷責他專擅,也召慬還都下獄。還虧校書郎中馬融,力請赦免龐參梁慬二人,始蒙貸死﹔惟司馬鈞無人救解,自盡獄中。於是詔令馬賢為護羌校尉,且將班雄調回,遷任尚為中郎將,督屯三輔。始終不忘此人。朝歌長虞詡,已調為懷令,進謁任尚,乘便獻議道:「《兵法》有言:『弱不攻強,走不逐飛!』這乃自然定理。今叛羌類皆騎馬,日行數百里,來如風雨,去似斷弦,若欲使步兵追擊,如何能及?故雖屯兵二十餘萬,曠日持久,毫無效用。為使君計,莫如罷諸郡兵,各令出錢數千,就二十人兵餉,移買一馬,可得萬騎﹔萬騎兵逐虜數千,尾追掩擊,不患無功,這豈不是利民卻敵,一舉兩得麼?」此議尚無甚奇特,如何他人未曾想著?尚大喜道:「君言甚是。」當即令詡主稿,奏達京師,復詔盡如詡議。尚汰兵買馬,選得輕騎萬人,襲擊丁奚城。杜季貢倉猝出御,終不能支,尚軍得斬首四百級,獲馬牛羊數千頭,回營報功。尚復上書奏捷,鄧太后乃器重虞詡,擢詡為武都太守。詡率吏屬赴任,行近陳倉崤谷間,探得前面有羌眾數千,截住要道,遂停車不進,揚言須請兵保護,方可前行。羌眾信以為真,分掠旁縣,詡得乘虛衝過。星夜急走,每日馳行百餘里,且每一駐足,必令吏士各作兩灶,逐日加倍,好容易至武都。屬吏私下懷疑,至是方向詡啟問道:「古時孫臏行軍,逐日減灶,今公乃令逐日加增﹔且兵法嘗云:『日行不過三十里,所以防備不虞。』今乃日行至二百里,究為何因?」詡笑答道:「寇眾我寡,徐行必被追及,速行方可遠害﹔我令汝曹增灶,無非示虜不測,虜見我灶日增,總道是郡兵來迎,眾多行速,不宜追我,因此我得無懮。從前孫臏減灶,故意示弱﹔我今卻欲示強,情勢不同,虛實互異,汝等何必多疑?」屬吏方才省悟,憬然退出。嗣聞羌人因詡脫走,果來追詡,及見詡逐日增灶,然後卻還,吏士越佩服詡謀。詡查閱郡兵,不滿三千,又費躊躇,外面又傳入警報,謂有羌眾萬人,圍攻赤亭。詡急令軍士操演箭法,約閱二三旬,技射並精,乃令羸兵至赤亭誘敵,有退無進。羌眾踴躍追來,將到城下,詡因發出弓弩手數百名,先用小弩,後用強弓。小弩不能及遠,只有數十步可射,羌眾以為矢力甚弱,不足為懼,遂猛撲城壕,並力急攻﹔詡再發號令,使弓弩手各用強弩,且命二十人專射一羌,發無不中,中無不踣,羌眾前隊多死,當然駭退。詡復親率吏士,出城奮擊,斃羌甚多,餘羌退至數里外下營,詡亦收兵還城。翌日大開城門,環列士眾,從東郭門入北郭門,復自北郭門入東郭門,回轉數周,屢換軍裝。仍與增灶法同意,先後用一疑兵計。羌人遙望詡兵,不知有多少,士卒互相驚嚇,倉皇夜走。到了淺水灘邊,躍馬亂渡,忽聽得一聲鼓號,有許多官兵殺出,齊聲大呼道:「羌奴快留下頭來!」正是:
  一呼已破群羌膽,百變尤奇太守謀。
  欲知淺水灘旁的官兵,從何而來,容待下回說明。本回敘述曹大家遺事,並錄《女誡》序文,實為《列女傳》增一色彩。至若姜樂陳三婦,亦隨筆敘入,並非畫蛇添足,殆有鑒夫人心不古,女教益衰,不得不臚述前型,為女界留一榜樣,作者之寓意甚深,其用心亦良苦也。《後漢書·列女傳》中,尚有一周鬱妻,不能諫夫,竟致自盡,蓋猶有遺憾存焉﹔略而不記,去取從嚴,比《范史》且更進一層矣。虞詡增灶,千古稱奇,厥後之奇謀迭出,更見智能。自永初元年,羌人為亂,連擾至十餘年,將士絡繹,不絕於途,求一謀略如虞詡,不可再得,漢亦可謂無人,而詡之名乃益盛。誰謂白面書生,不可與語行軍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5:09

第四十回     駁百僚班勇陳邊事 畏四知楊震卻遺金



  卻說羌眾奔渡淺水灘,被官軍一聲呼喝,已是心驚膽落﹔再加夜色昏暗,辨不出官兵若干,但覺得刀槊縱橫,旌旗錯雜,嚇得羌眾拚命亂跑,所有輜重,盡行棄去,命裡該死的,統做了灘中水鬼,餘皆逃散,再不敢還寇武都。其實這班官軍,只有四五百名,由虞詡遣伏灘旁,料知羌眾必從此返奔,正好乘夜掩殺,果然不出所料,大獲勝仗,官軍奏凱還城。詡犒勞已畢,復出巡四境,審視地勢,添築營壘百八十所,招還流亡,賑貸貧民,疏鑿水道,開墾荒田。初到郡時,谷每鬥千錢,鹽石八千,戶口只一萬三千,及任職三年後,米鬥八十,鹽石四百,民增至四萬餘戶,家給人足,一郡大安。此之謂為政在人。鄧太后特簡從兄鄧遵為度遼將軍,邀同南單於檀,及左谷蠡王須沈,合兵萬騎,同至靈州,擊破羌豪零昌,斬首八百級,有詔封須沈為破虜侯,並賜南單於以下金帛有差。至元初三四年間,中郎將任尚,也遣兵擊破丁奚城,乘勢招募敢死士,往攻北地,得捕誅零昌妻孥,搜得零昌父子僣號文書,把庐帳盡行毀去。尚再買結當闐種羌榆鬼等五人,使他投入杜季貢寨中,伺隙刺死季貢,攜首歸報﹔由尚替榆鬼請封,得受封破羌侯。季貢遇鬼,安得不死?三輔一帶,羌勢少衰。惟餘羌流入益州,勢尚蔓延,朝廷曾使中郎將尹就往討,好多日不能蕩平,乃將就征還坐罪,改命益州刺史張喬代領就軍。喬剿撫並用,羌眾或降或逃,漸歸平靖。任尚已進為護羌校尉,再購募效功種羌號封,刺殺零昌,號封得受封為羌王。零昌雖死,尚有謀主狼莫,擁兵北地,未肯降附。於是尚與騎都尉馬賢,合擊狼莫,相持至兩月餘,與狼莫大戰富平河畔,斬首五千,狼莫乃遁。諸羌自是知懼,次第詣鄧遵營,檄械投降,隴右始平。惟狼莫在逃未獲,由鄧遵募得羌人雕何,偽尋狼莫,幸與相遇,狼莫引為腹心,終被刺死,將首級獻與鄧遵。遵報稱大功垂成,且具陳雕何勞績,詔封遵為武陽侯,食邑三千戶﹔雕何亦得為羌侯。惟任尚與遵爭功,互有齟齬,遵劾尚虛報虜首,並受贓至千萬以上,鄧太后偏信遵言,赫然震怒,竟派大員拘拿任尚,用檻車囚入都中。有司仰承鳳旨,鍛鍊成獄,即將尚推出市曹,梟首示眾,家產俱籍沒充公。尚有罪時,可誅而反賞,此次平羌,不為無功,且反棄市,真正令人不解!看官聽說!自從羌人叛亂十餘年,調兵遣將,歲時不絕,軍需用去二百四十餘億,兵士死亡,不可勝數。至零昌狼莫刺死,群羌瓦解,三輔益州,方得不聞寇警﹔但並涼二州,從此耗敝,就是國家府庫,亦用盡無餘,漢廷元氣,已漸就銷磨了。到了元初七年間,立皇子保為太子,復改年號為永寧元年。皇子保為後宮李氏所生,安帝本欲立李氏為後,嗣因閻姬入宮,閻氏名姬。饒有姿色,專寵後房,且與鄧太后戚誼相關,遂得由貴人進為皇后。閻姬為鄧弘姨妹所生,已見前回。事在元初二年。閻後素性妒忌,視李氏如眼中釘,竟將李氏鴆死,惟保得僅存。安帝待後生男,五六年不得一產,乃立保為太子。閻後無法諫阻,只得由他冊立。內外臣僚,方入宮慶賀,忽由敦煌太守曹宗,呈入奏章,請發兵擊北匈奴,並取西域。原來西域為漢廷所棄,各國復為北匈奴所制,連兵寇邊。敦煌太守曹宗,曾奏薦掾吏索班,使行長史事,出屯伊吾,招撫西域。車師前王及鄯善王,復聞風請降。永寧元年,車師後王軍就,連結北匈奴兵馬,攻殺索班,並擊走車師前王,略有北道。曹宗乃表請北征,報怨雪恥。鄧太后以事關重大,不得不召集群臣,會議進止。群臣以羌寇初平,瘡痍未復,不如閉住玉門關,免得勞師。太后猶豫未決,繼思前西域軍司馬班勇,為前定遠侯班超次子,頗有父風,不妨召令與議。勇奉召入闕,獨與眾議未合,別伸己見,大略說是:
  昔孝武皇帝患匈奴強盛,兼總百蠻,以逼障塞,於是開通西域,離其黨與,論者以為奪匈奴府藏,斷其右臂。嗣遭王莽篡逆,徵求無厭,胡夷忿毒,遂以背叛。光武中興,未遑外事,故匈奴負強,驅率各國﹔及至永平,再攻敦煌,河西諸郡,城門晝閉。孝明皇帝獨抒廟策,命虎臣出征西域,故匈奴遠遁,邊境得安﹔及至永元,莫不內屬。間者羌人叛亂,西域復絕,北虜遂遣責諸國,備其逋租,高其價值,嚴以期會,鄯善車師,皆懷憤怨,思樂事漢,其路無從﹔前所以時有叛者,皆以牧養失宜,還為其害故也!今曹宗徒恥於前負,而不尋出兵故事,猶未度當時之宜也。夫徼功塞外,萬無一成,若兵連禍結,悔無所及。況今府藏未充,師無後繼,是示弱於遠夷,暴音僕。短於海內,臣愚以為不可許也!舊敦煌郡有屯兵三百人,今宜復之,復置護西域副校尉,居於敦煌,如永元故事。又宜遣西域長史,將五百人屯樓蘭,西當焉耆龜茲逕路,南強鄯善於置心膽,北扞匈奴,東近敦煌,然後可徐圖招懷,服西域而卻北虜也!臣勇謹議。
  這議既上,便由各尚書詰問道:「今立副校尉,如何稱便?但置長史屯樓蘭,有何利益?」勇答說道:「從前永平末年,始通西域,初遣中郎將居敦煌,復置副校尉住車師,既足節度胡虜,又禁止漢軍侵擾,所以外域歸心,匈奴畏威。今鄯善王尤還,為漢人外孫,若匈奴得志,尤還必死。彼等雖行同鳥獸,也知趨利避害,若使長史出屯樓蘭,樓蘭與鄯善相近,自足使尤還安心。故愚見以為便利呢!」道言甫畢,又有長樂衛尉鐔顯,廷尉綦母參,司隸校尉崔據,同聲出駁道:「朝廷前棄西域,無非因西域無益中國,反多糜費,所以決計棄去。今車師已屬匈奴,鄯善未可保信,一旦反覆,試問班司馬能保北虜不為邊害麼?」口亦厲害。勇復答道:「朝廷分建郡國,各置州牧,豈不是防寇詰奸,安民利國麼?若州牧能長保治安,勇亦願拚此身首,長保匈奴不為邊害!試想今日能通西域,北虜勢必衰微,自不致常為我害。若再不遣置校尉,分屯長史,西域諸國,更覺絕望﹔望絕必屈就北虜,合兵窺我,恐沿邊諸郡,將屢為所侵,河西城門,終日長閉,不能復開了!照此看來,為了目前惜費,反令北虜勢盛,難道是長久計策麼?」駁得好。鐔顯等理屈詞窮,只好默然。忽又有一人出詰道:「今若更置校尉,西域必絡繹遣使,要索無厭。若一概給與,必致耗費無窮﹔不與便啟彼異心﹔一旦為匈奴所迫,又要向我求救,徒致煩擾,有損無益,何必多此一舉哩?」此說更屬牽強。班勇瞧著,乃是太尉掾屬毛軫,便開口辯難道:「今若將西域讓與匈奴,匈奴果肯感念漢恩,不再犯邊,倒也罷了﹔否則匈奴得西域租賦,養兵蓄銳,來犯我境,是適為仇仇增富,暴夷增勢,如何可行?勇請再置校尉,意在令西域內向,杜北虜外侵,免得費財耗國,常為我懮!且西域諸國,無他需求,不過使節往來,稍費廩餼﹔若為此拒絕,俾歸北虜,北虜必與西域並力,入寇並涼,那時不能不防,不能不御,勞師糜餉,不可勝計!何止千億百億呢?」仍是引伸前意。毛軫聽了,也只得啞口無言。鄧太后見班勇所議,確有至理,因復敦煌郡營兵三百人,置西域副校尉,使居敦煌。鄯善諸國,始無異志。惟匈奴與車師國,尚是連兵入寇,鈔掠河西,待至班勇出屯,方見戰功,後文再表。
  且說前大將軍鄧■,自母喪還第後,與諸兄庐墓守制,還算勉盡孝思。季弟閶哀慟過甚,竟至骨立,尤得時譽。及服闋後,鄧太后召令復職,仍授前封,■等固辭,乃止令並奉朝請,遇有大議,方詣闕參謀。已而鄧弘病逝,鄧太后親服齊衰,安帝亦服緦麻,並往弔喪。有司請追贈弘驃騎將軍,封西平侯,太后因弘有遺言,不願加贈,但賜錢千萬,布萬匹。■等復辭還不受,乃詔令大鴻臚持節,就弘靈前,封弘子廣德為西平侯。嗣因弘曾為帝師,備有勞績,復封廣德弟甫德為都鄉侯。都鄉由西平分出,名為兩侯,食邑實未嘗加增,不過虛示顯榮罷了。旋復封鄧京子珍為陽安侯,兼職黃門侍郎。不意鄧弘歿後,未及三年,鄧悝鄧閶,相繼謝世,皆遺言薄葬,不受爵贈。早死為幸。太后並如所言,惟封悝子廣宗為葉侯﹔閶子忠為西華侯,自是鄧氏兄弟五人,惟■尚存。何不速死?免有後責!■子鳳官拜侍中,嘗與尚書郎張龕書,極稱郎中馬融才能,說他應居台閣。又復受中郎將任尚贈馬,尚坐罪棄市,見上文。鳳懼連坐,先在■前自首,■髡妻及鳳,以謝天下,輿論稱賢。鄧太后嘗征和帝弟濟北河間王子女,濟北王壽,河間王開,俱見三十四回。凡四十餘人,又鄧氏近親子孫三十餘人,為開邸第,教學經書,親自監試,威愛兼施。且詔敕從兄河南尹鄧豹,越騎校尉鄧康等云:
  吾所以引納群子,置之學宮者,實以方今承百王之敝,時俗淺薄,巧偽滋生,五經衰缺,不有化導,將遂陵遲,故欲褒崇聖道,以匡失俗。《傳》不云乎:「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今末世貴戚,食祿之家,溫衣美食,乘堅驅良,而面牆無術,不識臧否,斯故禍敗所從來也!永平中,四姓小侯,皆令入學,所以矯俗厲薄,返諸忠孝。先公既以武功書之竹帛,兼以文德教化子孫,故能束身修心,不觸刑網。誠令兒曹上述祖考休烈,下念詔書本意,則足矣。其勉之哉!
  鄧氏子弟,素承訓誡,雖似保泰持盈,有所顧忌,但聲勢已是赫耀,宮廷內外,無不曲意趨承。時三公已皆易人,太尉李修,已經去世,後任為大司農司馬苞,不久又歿,代以太僕馬英﹔司空張敏罷職,改任太常劉凱為司空﹔未幾司徒夏勤免官,進劉愷為司徒,用光祿勛袁敞為司空。三公為漢廷重官,故每有沿革,備敘不遺。敞為故司徒袁安子,廉正不阿,與鄧氏子弟有嫌。尚書郎張俊,有私書與敞子,述及省中秘議,當時尚無人知曉。俊有同僚朱濟丁盛,品行不修,為俊所嫉,意欲上書彈劾,偏兩人得悉風聲,轉浼同官陳重雷義,代為緩頰。陳雷俱豫章人,向系好友,並有義行,陳重得舉孝廉,讓與雷義,義當然不受,兩人交讓數次,太守張雲,因相繼並舉,均得入為尚書郎。鄉里有謠傳云:「膠漆自謂堅,不如雷與陳。」隨筆敘入雷陳交誼,是消納法。此次為朱濟丁盛所托,兩人不知他品行失檢,只因同僚相委,不便固卻,乃轉告張俊,乞免奏彈。俊年少氣盛,怎肯聽從?雷陳亦樂得辭退,復告朱濟丁盛。濟與盛越加銜恨,遂私賂侍史,使求俊短,得俊與敞子書稿,便即封好上奏。朝廷因他漏泄省事,拘俊下獄,且責袁敞教子不嚴,交通郎官,策免司空官職。敞憤急自盡,俊坐罪論死。虧得他文藝素優,在獄上書侃侃論辯,鄧太后愛他文辭,特馳詔赦免死刑。俊已被刑官推出都門,引頸待戮,死裡逃生,可謂僥倖萬分。敞子亦得免死,並賜復敞官,仍用三公禮殮葬,繼任為太常李郃。郃未幾罷官,復另任衛尉陳褒。司徒劉愷,與李郃同時罷免,特簡太常楊震為司徒。震字伯起,弘農郡華陰縣人,父名寶,習歐陽尚書,注見前。隱居不仕。相傳寶年九歲時,出遊華陰山北,見一黃雀為鴟鴞所傷,墜落樹下,被螻蟻困住,寶心懷不忍,將雀取歸,置巾笥中,飼食黃花,百餘日毛羽豐滿,縱令飛去,是夕有黃衣童子入見,向寶再拜道:「我乃西王母使者,蒙君仁愛,拯我災厄,謹酬白環四枚,令君子孫清白,位登三公,有如此環!」說畢,將環呈上,寶方才接受,轉眼間童子已杳,詫為奇事。後來娶妻生子,取名為震。震少年喪父,能承遺志,博通經籍,家貧無資,課徒為生,暇輒親植菜蔬,供養老母,門生替他種植,震卻不願,特拔起更種,免得弟子服勞,諸儒交口相贊道:「關西孔子楊伯起。」嗣復有鸛雀銜三鱣魚,飛集講堂前,有都講取魚進說道:「蛇鱣為卿大夫服,鱣數有三,便是三台預兆,先生當從此升遷了!」酬環銜鱣事,趁手敘明。時震年已至五十,果由大將軍聞名辟召,得舉茂才。四遷至荊州刺史。調任東萊太守,道經昌邑,縣令王密,本由震舉薦茂才,至是乘夜進謁,獻金十斤。震勃然道:「故人知君,難道君不知故人麼?」密答說道:「暮夜進饋,何人知曉?」震搖首道:「天知地知,汝知我知,共有四知,何謂無知?」說著,舉金擲還,密懷慚引退。震就任年餘,又轉為涿郡太守,持身廉介,不受私謁,子孫常蔬食步行。或勸震少營產業,留貽子孫,震正色道:「使後世稱我為清白吏,便是貽澤子孫,比較貽金積產,好得多哩!」四世貴顯,賴此餘澤。元初四年,征入為大司農,永寧元年 升任司徒,朝野無不欽慕,就是鄧太后亦另眼相看。惟安帝年將及壯,鄧太后尚未還政,臨朝如故。先是郎中杜根,奏請歸政嗣皇,語甚切直,惹動太后盛怒,令用縑囊盛根,下杖撲死。刑罰亦奇。棄屍城外,竟得復甦,逃奔宜城山中,為酒家保,埋名避難。還有平原郡吏成翊世,亦奏請太后歸政,坐罪系獄。越騎校尉鄧康,因宗族盛滿為懮,屢勸太后恬退深宮,太后不從,康謝病不朝。太后使侍婢探視,侍婢本由康家入宮,服事太后多年,當時老年內侍,多稱中大人,所以待婢奉命視康,及門通名,亦以中大人自呼,康召婢入內,厲聲呵叱道:「汝出自我家,敢自稱中大人麼?」說得侍婢滿面羞慚,回宮復命,便誣康心存怨望,詐稱有疾。太后不禁怒起,竟將康罷免官職﹔但存夷安侯舊封,遣令就國,削絕屬籍。若非鄧氏支裔,性命休矣。及永寧二年仲春,太后不豫,欬逆唾血,尚力疾起牀,乘輦出殿,召見侍中尚書,順便至太子宮中監視。還宮後大赦天下,賜諸園貴人,及王侯公主錢帛有差。到了春暮,病勢日篤,竟爾歸天,享年四十一歲,臨朝至十有八年。小子有詩詠道:
  屈指臨朝十八年,母儀雖美總貪權﹔
  千秋書法留遺憾,何若含飴馬氏賢!
  馬氏指明帝後。
  欲知鄧太后臨終後事,待至下回再詳。
  黷武窮邊,古有明戒!然既已奏功於當日,不應隳績於後時!試思班超以二三十年之勞苦,得定西域,而卻北虜,乃以後任非才,一旦輕棄,豈不可惜?勇承父志,再議屯邊,朝臣多以為非計,即史家亦謂其復圖西域,致貽河西以寇虜之懮。不知西域不通,河西亦未必免寇,勇之駁斥群僚,並非強詞奪理。且觀其後來出屯,終復父業,坐言起行,勇固為定遠肖子乎!楊震不受遺金,四知之言,可質天地﹔並欲清白傳子孫,卒能貽澤後人,休光四世。後之為子孫計者,何其熏心富貴,但知貽殃,未知貽德耶?而關西夫子楊伯起,卒以此傳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5:36

第四十一回     黜鄧宗父子同絕粒 祭甘陵母女並揚威



  卻說安帝永寧二年三月,鄧太后駕崩,安帝方得親政。尊諡鄧太后為和熹皇后,與和帝合葬慎陵。自從鄧太后臨朝以來,連年水旱,四夷外侵,盜賊內起,幾至岌岌不安。還虧鄧太后宵旰勤勞,知人善任,每聞民饑,輒達旦不寐,減膳撤樂,力救災厄,故天下復安,歲仍豐穰。平時施恩布惠,常有所聞,就是廢後陰氏家屬,本已由和帝詔命,充戍日南,見三十六回。鄧太后不念舊惡,仍令赦歸,給還資財五百萬。這都是太后寬仁,非尋常婦女可及。平望侯劉穰,嘗上書安帝,請令史官著《長樂宮聖德頌》,雖不免獻諛貢媚,卻也非全出虛誇。不過臨朝日久,未肯還政,鄧氏外戚,總不免加恩太厚,遂致見譏當世,貽禍母家,下文便見敘明。小子且說安帝親政,已將太后梓宮,奉葬慎陵,當即有一班希旨承顏的大臣,請追上安帝本生父母尊號。奏疏有云:
  昔清河孝王至德淳懿,孝王即清河王諡法,見三十七回。載育明聖,承天奉祚,為郊廟主。漢興高皇帝尊父為太上皇,宣帝號父為皇考,序昭穆,置園邑,太宗之義,舊章不忘。宜上尊號曰孝德皇,皇妣左氏曰孝德後,孝德皇母宋貴人,追諡曰敬隱後,以存《春秋》「母以子貴」之大義,並彰陛下孝思維則之隆規,謹此奏聞。
  安帝得奏,當然准議,遂告祠高廟,使司徒持節,與大鴻臚奉策書璽綬,至清河追上尊號﹔並添置園邑,號孝德皇墓為甘陵﹔又追封敬隱後父宋楊為當陽侯,予諡曰穆,楊四子皆封列侯。孝德皇元妃耿姬尚存,尊為甘陵大貴人。嫡母為貴人,生母為皇后,嫡庶倒置,究屬不宜。耿貴人為牟平侯耿舒孫女,舒即故好畤侯耿弇弟,兩姓襲封﹔孫耿寶尚嗣侯爵,為耿貴人兄,乃召使監羽林軍,侯封如故。又封帝妹侍男等四人,皆為長公主,錫類推恩,備極優渥。句中有刺。惟因中常侍蔡倫,前承竇後意旨,附會成獄,逼令宋貴人自盡,即敬隱後事,見前文。此時回溯前冤,特令倫自詣廷尉,追究罪狀。倫料難免辱,即沐浴整衣,飲藥畢命。倫與剿鄉侯鄭眾,皆為鄧太后所寵,嘗受封龍亭侯,眾已早死,倫尚為長樂太僕,時人因他功足抵罪,頗為歎惜。原來倫有才學,並有巧思,在宮中監作器械,無不精工﹔且有一種特別的製造,流行後世,就是古今通用的字紙。古時書契,多用竹簡編成,筆或用鐵,或用竹木,蘸墨為書。自秦蒙恬用獸毛作筆,柔軟耐用,於是竹簡亦改為縑帛。但簡重縑貴,總嫌未便,經倫獨出心裁,採用樹皮麻頭,及破布魚網,搗煮如法,攤曬成紙,遂為後人所利用,時稱為蔡侯紙。嗣倫且奉詔校書,監同通儒謁者劉珍,與博士良史等,並詣東觀勘正經籍,功亦頗多。只為了屈死宋貴人一案,遂至不得令終,咎雖自取,但宦官中卻也不能多得呢!褒貶得當。一蟹不如一蟹,果有中常侍江京李閏等,相繼並起,取悅安帝,得竊政權。還有安帝乳母王聖,盤踞宮掖,亦得肆行無忌,與江京等朋比為奸,遂致興起大獄,要推翻那鄧氏外戚,乘間徼功。
  先是安帝兄平原王勝,多病傷生,歿後無嗣,鄧太后令千乘王伉孫得過繼。伉系和帝長兄。得父寵已改封樂安王,得因過繼與勝,襲封平原王。未幾得又病逝,亦無子息,乃再命河間王開子翼為平原王,仍奉勝祀。翼容止翩翩,溫文爾雅,鄧太后受他韶秀,留住京師。安帝少時,亦號聰明,所以得立。及年既逾冠,喜昵群小,失德頗多,轉為鄧太后所嫌。乳母王聖,常恐安帝被廢,密與江京李閏等,伺察太后顏色,報聞安帝,語中免不得帶著蹊蹺,叫安帝預先加防。安帝還道他是好人,引作心腹,暗中卻怨鄧太后寡恩。及太后既崩,加封宋耿二族,尚先封鄧■為上蔡侯。嗣由王聖等妄想圖功,屢談鄧氏短處,再加後宮女寺,從前受過鄧太后責罰,正好乘此報怨,遂誣告鄧悝鄧弘鄧閶,曾從尚書鄧訪,查取廢帝故事,謀立平原王。王聖與江京李閏,復從旁煽惑,不由安帝不信,況安帝素有心跡,自然一齊發作,便囑令有司追奏鄧氏兄弟,嘗圖廢立,罪坐大逆。當日即有復詔批准,廢去鄧弘子西平侯廣德,都鄉侯甫德,鄧京子陽安侯珍,鄧悝子葉侯廣宗,鄧閶子西華侯忠,一古腦兒俱為庶人。鄧氏子弟封侯,俱見前回。鄧■本應連坐,因前時未曾與謀,但徙封羅侯,遣令就國﹔宗族一體免官,勒歸原籍。並抄沒鄧■等資財田宅,充戍尚書鄧訪,及訪妻子等至遠方。郡縣官吏,更仰承上意,迫令廣德及忠,並皆自盡。惟廣德兄弟,與閻後有中表誼,因得不死,寓居都中。閻後母為鄧弘姨,見三十九回。鄧■見家族被誣,無從訴枉,又聞王聖等從中媒孽,料知將來亦多凶少吉,一時懮憤交並,索性不飲不食,由他餓死了事。子鳳見乃父絕粒,也即斷食,一同畢命。■從弟河南尹鄧豹,度遼將軍武陽侯鄧遵,將作大匠鄧暢,得知同宗並坐大罪,嚇得心緒不寧,輾轉圖維,還是速死為上,免得逮系取辱,因皆服毒而終。只前越騎校尉鄧康,前被太后削去屬籍,徙往夷安,此時卻得特邀寵命,征為太僕。鄧康被黜,見四十回。平原王翼,也坐貶為都鄉侯,遣歸河間。虧得翼閉門謝客,不再與聞政事,方得倖免。朝臣自三公以下,莫敢進諫,惟大司農朱寵痛■無辜遇禍,不忍不言,乃輿櫬詣闕,肉袒上書。書中說是:
  伏惟和熹皇后,聖善之德,為漢文母。兄弟忠孝,同心懮國,宗廟有主,王室是賴﹔功成身退,讓國遜位,歷世外戚,無與為比,當享積善履謙之祐。而橫為宮人單詞所陷,利口傾險,反亂國家,罪無申證,獄不訊鞫,遂令■等罹此酷濫,一門七人,死非其命,■父子及豹遵暢與廣宗忠,並死七人。屍骸流離,冤魂不返,逆天感人,率土喪氣。宜收還冢次,寵樹遺孤,奉承血祀,以謝亡靈。臣自知言出必死,但願陛下俯納臣言,臣雖碎首,亦無遺恨矣!輿櫬待罪,生死唯命。
  這封書奏,卻是激切得很,安帝頗為動容。偏故司空陳寵子忠,劾寵黨同鄧氏,竟致免官。從前和熹皇后初正中宮,三公欲追封後父訓為司空,陳寵時亦在朝,謂無故事可援,打消廷議,因此鄧氏與寵有嫌。寵子忠素有才譽,父歿後浮沉郎署,不能得志,所以朱寵上言,忠不願為鄧氏洗罪,竟將朱寵劾去。統是器小不堪。哪知人心未死,公論猶存,百姓也為鄧氏呼冤,連上封章,籲請公卿代陳。安帝不得已加譴郡縣,責他逼迫廣宗等人﹔且令■等遺櫬,還葬洛陽,派使致祭,祠以中牢﹔鄧氏宗戚,亦使還居都中,這且無庸細敘。惟鄧氏既除,安帝得報復私嫌,遂改永寧二年為建光元年,大赦天下,封江京李閏為列侯,且令閻後兄弟閻顯閻景閻耀,入為卿校,並典禁兵。中常侍樊豐劉安陳達,皆為京閏羽翼,互作黨援﹔乳母王聖,權勢甚盛,甚至聖女伯榮,亦得出入宮掖,交通賄賂。婦女閹寺,互相煬蔽,累得安帝昏迷日甚,耳目不聰。太尉馬英,已經病逝,再起前司徒劉愷為太尉。愷與司空陳褒,不過以資格充選,無甚材能﹔獨司徒楊震,看得婦寺干政,忍不住熱忱上進,即抗疏上奏道:
  臣聞政以得賢為本,治以去穢為務。是以唐虞俊■在官,天下咸服,以致雍熙。方今九德未事,嬖幸充庭。阿母王聖,出自賤微,得遭千載,奉養聖躬,雖有推燥居濕之勤,前後賞惠,過報勞苦,而無厭之心,不知紀極,外交囑托,擾亂天下,損辱清朝,塵點日月。書誡牝雞牡鳴,詩刺哲婦喪國。昔鄭嚴公即鄭莊公,明帝諱莊,故改莊為嚴。從母氏之欲,恣驕弟之情,幾至危國,然後加討,《春秋》貶之,以為失教。夫女子小人,近之喜,遠之怒,實為難養。《易》曰:「無攸遂,在中饋。」言婦人不得與於政事也。宜速出阿母,令居外舍,斷絕伯榮,莫使往來,令恩德兩隆,上下俱美。尤願陛下絕婉孌之私,割不忍之心,留神萬機,戒慎拜爵,減省獻御,損節征發﹔令野無鶴鳴之歎,朝無小明之悔,大東不興於今,勞止不怨於下。《鶴鳴》《小明》《大東》《勞止》俱詩名,並見《小雅》。擬蹤往古,比德哲王,豈不休哉?
  這疏呈入,安帝竟取示王聖。聖略通文墨,看到這奏,自然忿懑得很,佯至安帝面前,自陳被誣,且泣請出宮。安帝正加寵遇,怎肯聽她出去?反用好言勸慰,待遇益優﹔聖女伯榮,當然照常出入,毫無禁忌。時有泗水王劉歙從曾孫瓌,久居京師,生成一副媚骨,專與王聖母女交通。泗水王歙,為光武族父,傳國至孫護,無子國除。伯榮年已及笄,見瓌放誕風流,惹動情竇,免不得與他笑謔。瓌正欲挑逗伯榮,湊巧針鋒相對,自然不待媒妁,先偷試雨意雲情,枕畔密盟,願與偕老,然後向王聖說明,再行六禮。好一個自由結婚,若生今之世,必稱她為文明女子。一對野鴛鴦,變作真鶼鰈,卿卿我我,越覺情濃。伯榮遂替瓌入宮乞封,居然得邀恩准,使襲故朝陽侯劉護封爵,並官侍中。可謂妻榮夫貴。護為劉歙曾孫,且年齡比瓌為輕,不過早歿無嗣,因致絕封﹔瓌為護再從兄,怎得牽合過去?司徒楊震,又不禁憤激,再行上疏道:
  臣聞高祖與群臣約,非功臣不得封,故經制父死子繼,兄亡弟及,以防篡也。伏見詔書封故朝陽侯再從兄瓌,襲護爵為侯﹔護同產弟威,今猶見在。臣聞天子專封,封有功﹔諸侯專爵,爵有德。今瓌無他功行,但以配阿母女,一時之間,既位侍中,又至封侯,不稽舊制,不合經義,行人喧嘩,百姓不安。陛下宜覽鏡既往,順帝之則,勿使貽譏將來,則表率先端,垂譽無窮矣。
  奏入不報。安帝既沈湎酒色,委政外戚內閹,及王聖母女,就是邊疆有事,亦置諸度外,不願與聞。燒當羌酋麻奴,自奔徙出塞後,雖伏居不動,終未肯向漢投誠。護羌校尉馬賢,亦因他首鼠兩端,不甚撫恤,遂致麻奴黨羽忍良等,俱有怨言,於是慫慂麻奴,並寇湟中,轉攻金城諸縣。還算馬賢引兵剿撫,解散諸羌,殺敗麻奴。麻奴窮蹙饑困,方至漢陽太守耿種處乞降。耿種據實奏聞,安帝也無心詳察,但令有司援照前例,假給金印紫綬,並賜金銀彩繒,算作了事。嗣由鮮卑寇居庸關,雲中太守成嚴,及功曹楊穆,同時戰歿﹔鮮卑復移掠雁門定襄,並及太原。警報傳達京師,亦未聞發兵防討,只晦氣了邊疆百姓,被他掠去若干,飽載而去。安帝置若罔聞,反至寵臣馮石家內,連日留飲,經旬方歸。也好算是無愁天子。石為故陽邑侯司空馮魴孫,馮魴為司空,見前文。魴子柱曾尚明帝女獲嘉公主,石得襲爵獲嘉侯,兼官衛尉。生平無他伎倆,專能逢迎上意,取悅一時,卻是希寵梯榮的好手段。所以安帝格外加寵,時有賞賜﹔且進石子世為黃門侍郎,世弟二人並為郎中。是年秋冬二季,郡國水災,多至二十七處,地震至三十五處,安帝反令翌年改元,號為延光元年。接連又是京師雨雹,或如斗大,損及室庐﹔未幾京外郡縣,又報地震,又報大水,安帝仍然不理,耽樂如故。高句驪為武帝時所滅,夷作郡縣,東道始通。見《前漢演義》。至王莽篡位,發高句驪人伐匈奴,高句驪人不願西行,亡奔塞外,遂為寇盜。東漢初興,復遣使朝貢,因得賜復王封。明章以來,貢使不絕﹔及安帝嗣立,四方多難,高句驪亦停止貢獻,抄掠遼河東西。建光元年,高句驪王宮,復率馬韓■貊諸部落,進攻遼東,太守蔡諷,出戰陣亡,宮復往圍玄菟城,幾被陷沒,幸虧城北有扶餘國,與漢廷通好有年,急遣子尉仇台領兵二萬餘人,來救玄菟,才得與郡守姚光,合破高句驪兵,宮乃遁還。既而宮死,子遂成立,姚光請乘喪往討,朝議多半贊成,惟陳忠已擢任尚書僕射,援據《春秋》大義,不伐人喪,謂宜遣使往弔,且責讓前罪。安帝巴不得疆場無事,遂從忠請。幸喜事還順手,去使西歸復命,謂高句驪嗣王遂成,情願降漢,將前時所掠人口,一並放還,當即馳詔赦罪,東陲少安。招撫高句驪事,卻還辦理合宜,不得為陳忠咎。只姚光素性戇直,專喜糾發奸慝,幽州刺史馮焕,也與姚光相類,怨家遂偽造璽書,譴責兩人﹔又矯詔傳飭遼東都尉龐奮,叫他收系光焕,就地取決。奮不知有詐,遽令屬吏齎詔殺光,復往幽州治焕。焕聞得光已被戮,連及自己,不如先時自盡,免得受刑。焕子焜卻穎悟過人,勸父忍待須臾,察視真偽。待至遼東使人持詔到來,細閱詔書,果有疑竇,乃拒詔不受,竟上書自訟冤屈。朝廷果不知此事,立征龐奮到京,下獄抵罪。看官試想!龐奮所接的偽詔,想總由宮廷奸慝,主使出來,否則奮亦有口,豈能不辯?為何但將奮坐罪,並未究及主名哩?顯見是安帝糊塗。安帝嫡母耿姬,居守甘陵,乳母王聖,及瓌妻伯榮,奉詔往祠陵廟,並省視耿大貴人。當即備齊車馬,召集僕從,凡宮中大小宦官,及屯衛兵士,多半隨行。王聖算是正使,高坐車中,威儀烜赫﹔伯榮算作副使,乘車先驅,繡帷高卷,故意露出嬌容。但見她巧蟠鳳髻,淡掃蛾眉,滿頭珠翠,遍體綾羅,上身披著全紅猩氅,下面系著五彩蝶裙,彷彿是出塞昭君,可比那入吳西子。沿途經過郡縣,所有當差官吏,都是望風伺候,先日綢繆。道里不平,發民繕治﹔驛傳未足,派吏補充。一切供張,統皆安排妥當,專待二貴使到來。好容易盼到使車,便不管命官體統,就在石榴裙下,屈膝叩頭。伯榮首先承受,竟爾端坐不動,由他拜跪。甚至河間王開,及列侯二千石,俱出郊迎謁,甘拜下風。莫非想作劉瓌麼?等到伯榮母女,驅車過去,又取出許多金帛,獻作贐儀,此外千乘萬騎,亦統有饋贈。及行至甘陵,清河嗣王延平,是時清河王慶子虎威已歿,無嗣,由樂安王寵子延平過繼。亦已在陵旁恭候,見了伯榮母女,也是望車拜倒,執禮甚恭。待祭過陵廟,謁過耿大貴人,徐徐的回京復命。那伯榮母女,已是出盡風頭,貯滿私囊,這正是一場好差事哩!小子有詩歎道:
  駿奔宗廟貴欽承,淫女如何使祭陵?
  濁亂如斯君不悟,履霜寧特兆堅冰!
  伯榮母女,回朝復命,當有一個朝右大臣,聞知伯榮母女路上的威風,出頭彈劾,欲知此人為誰,容待下回報明。炎炎者滅,隆隆者絕,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是為莽大夫揚雄遺言。雄之行誼不足稱,但其言確有至理,豪宗貴戚,往往不能逃出數語。試觀鄧■兄弟,守祖宗遺訓,尚知斂抑,而卒為婦寺所誣,橫罹大獄,七人斃命,全族遭殃。■且如此,遑論竇憲耿寶諸人乎?王聖以乳養之勞,竟得干政,淫女伯榮,尤為驕橫,連結中官,交通外戚,安帝不加檢束,反令其出祭園陵,清河賢王地下有知,度亦不願享此淫婦之主祭也!而清河王延平,河間王開等,奴膝婢顏,尤為可恥。悍嫗淫女,且大出風頭,漢之為漢可知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6:05

第四十二回     班長史搗破車師國 楊太尉就死夕陽亭



  卻說伯榮母女,奉命祭陵,驕縱不法,上干天變,下致人怨。尚書僕射陳忠,也不禁激發天良,繕疏上奏道:
  臣聞位非其人,則庶事不敘﹔庶事不敘,則政有得失﹔
  政有得失,則感動陰陽,妖變為應。陛下每引災自厚,不責臣司﹔臣司狃恩,莫以為負,故天心未得,災異薦臻。青冀之城,淫雨決河﹔孫岱之濱,海水坌溢﹔兗豫蝗蝝滋生﹔
  荊揚稻收儉薄﹔並涼二州,羌戎叛戾﹔加以百姓不足,府帑虛匱,自西徂東,杼柚將空。臣聞《洪范》五事,一曰貌,貌思恭,恭作肅﹔貌傷則狂而致常雨。春秋大水,皆為君上威儀不穆,臨蒞不嚴,臣下輕慢,貴幸擅權,陰氣盛強,陽不能禁,故為淫雨。陛下以不得親奉孝德皇園廟,遣中使致敬甘陵,朱軒軿馬,相望道路,可謂孝至矣。然臣竊聞使者所過,威權翕赫,震動郡縣,王侯二千石,至為伯榮獨拜車下,儀體上僣,侔於人主﹔長史惶怖譴責,或邪諂目媚,發民修道,繕理亭傳,多設儲偫,征役無度,老弱相隨,動有萬計,賂遺僕從,人數百匹,顛踣呼嗟,莫不叩心。河間托叔父之屬,河間王開為安帝叔父。清河有靈廟之尊,指清河王延平。及剖符大臣,皆猥為伯榮屈節車下,陛下不問,必以陛下欲其然也!伯榮之威,重於陛下,陛下之柄,在於臣妾,水災之發,必起於此。昔韓嫣托副車之乘,受馳視之使,江都誤為一拜,而嫣受歐刀之誅。刑人之刀謂歐刀。臣願明主嚴天元之尊,正乾綱之位,職事巨細,皆任賢能,不宜復令女使,乾錯萬機。重察左右,得無石顯泄漏之奸﹔尚書納言,得無趙昌譖崇之詐﹔公卿大臣,得無朱博阿傅之援﹔外屬近戚,得無王鳳害商之謀。自韓嫣以下故事,並見《前漢演義》。若國政一由帝命,王事每決於己,則下不得偪上,臣不能乾君,常雨大水,必當霽止,四方眾異,亦不能為害矣!
  安帝得疏,並不知悟,反封乳母王聖為野王君。有識諸徒,俱為扼腕。忠嘗因安帝親政,奏請徵聘賢才,宣助德化,又薦引杜根成翊世等,入朝錄用。杜根因請鄧太后歸政,撲死復甦,為宜城山中酒保,至是乃為忠所聞,派吏徵召,入為侍御史。成翊世亦與杜根同罪,系獄有年,也虧陳忠保救,得為尚書郎。此外尚有幾個隱士,曾由內外臣工薦舉,特下征車,偏數人志行高潔,不願投身危亂,相率固辭,史家播為美談,垂名後世。相傳汝南人薛包,年少失恃,父娶後妻,不願撫包,把他逐出,包日夜號泣,不忍遠離。後母慫慂乃父,橫加鞭撻,不得已在戶外棲宿,每旦復入內灑掃。誰知又觸動父怒,不准他棲宿戶外,乃至里門旁暫居,晨昏定省,依然如故。父母倒也感慚,仍使還家同住。及父母相繼亡故,諸弟求分產異居,包不能止,因將家財按股照分,惟自己情願認虧,瘠田敝器老奴婢,悉歸自取﹔後來諸弟屢次破產,輒復賑給,因此人人稱他孝友。名達朝廷,安帝召為侍中,包誓死不肯就職,乃許令歸裡,在家考終。同時汝南尚有黃憲,表字叔度,父為牛醫,憲少年好學,履潔懷清,年方十四,與潁川人荀淑相遇,淑目為異器,相揖與語,終日方去,臨別握手道:「君真可為我師表哩!」郡人戴良,才高性傲,獨見憲必正容起敬,別後歸家,尚惘然如有所失。良母輒已料著,便問良道:「汝復見牛醫兒麼?」良答道:「兒不見叔度,自謂相符﹔及既相見,畢竟勿如,叔度原令人難測哩!」還有同郡陳蕃周舉,亦常相告語道:「旬月不見黃生,鄙吝心又復發現了!」太原人郭泰,少游汝南,先訪袁閎,不宿即去,轉訪黃憲,累月乃還。或問泰何分厚薄,泰與語道:「奉高器量,奉高系袁閎字。譬諸泛濫,質非不清,尚易挹取﹔叔度汪洋,若千頃波,澄不見清,淆不見濁,這才是不可限量了!」憲初舉孝廉,旋辟公府,友人勸他出仕,憲亦未峻拒,到了京師,不過住了一二月,便即告歸。延光元年病終,只四十八歲,天下號為征君。黃憲以外,又有周燮,也是汝南人氏,學行深沈,隱居不仕,郡守舉他為賢良方正,均以疾辭。尚書僕射陳忠,更為推薦,安帝特用玄纁羔幣,優禮致聘,燮仍不起,宗族俱勸令就征,燮慨然道:「君子待時而動,時尚未遇,怎得輕動呢?」他如南陽人馮良,少作縣吏,沈滯多年,三十歲奉縣令檄,往迎督郵,途次忽然幡悟,裂冠毀衣,遁往犍為求學,十年不歸,妻子都以為道死,替他服喪,不意他學成歸來,勵節隱居,朝廷亦遣使往征,始終謝病,不入都門。這雖是甘心肥遁,別具高風,但也是有托而逃,所以為此避人避世呢!類敘高人,仍是箴勵末俗。
  且說南單於檀降漢後,北方幸還少事,就是前單於屯屠何子逢侯,與師子構釁,奔往北塞,見前文。至此亦部眾分散,無術支持,仍然款塞請降。漢廷從度遼將軍計議,徙逢侯居潁川郡,時度遼將軍尚為鄧遵。免得復亂。獨北匈奴出了呼衍王,收集遺眾,得數萬人,又復猖獗,常與車師寇掠河西。亦見前文。朝議又欲閉住玉門關,專保內地。敦煌太守張璫,獨上書陳議,分作上中下三策,上策請即發酒泉及屬國吏士,先擊呼衍王,再發鄯善兵討車師,雙方並舉,依次討平,為一勞永逸的至計﹔中策謂不能發兵,可置軍司馬將士五百人,出據柳中,令河西四郡供給軍糈,尚得相機進行,安內攘外﹔下策謂棄去西域亦應收鄯善王等,徙入塞內,省得借寇齎糧,樹怨助虜。這三議卻是有條有理,毫不說謊,安帝將原奏頒示公卿,令他酌定可否。尚書僕射陳忠,擬採用張璫中計,因上疏說明道:
  臣聞八蠻之寇,莫甚北虜。漢興,高祖窘平城之圍,太宗屈供奉之恥,故孝武憤怨,深惟長久之計,命遣虎臣浮河絕漠,窮破虜廷。當斯之役,黔首隕於狼望之北,財幣糜於盧山之壑,狼望盧山,皆匈奴地名。府庫單竭,杼柚空虛,算至舟車,資及六畜,夫豈不懷?慮久故也。遂開河西四郡,以隔絕南羌,收三十六國,斷匈奴右臂。是以單於孤持,鼠竄遠藏!至於宣元之世,遂備藩臣,關繳不閉,羽檄不行。
  由此察之,戎狄可以威服,難以化狎。西域內附日久,區區東望叩關者數矣,此其不樂匈奴慕漢之效也。今北虜已破車師,勢必南攻鄯善,棄而不救,則諸國從矣。若然則虜財賄益增,膽勢愈殖,威臨南羌,與之交連,恐河西四郡,自此危矣。河西既危,不得不救,則百倍之役興,不資之費發矣。議者但念西域悠遠,恤之煩費,不見先世苦心勤勞之意也。方今邊境守禦之具不精,內郡武衛之備不修,敦煌孤危,遠來告急﹔復不輔助,內無以慰勞吏民,外無以威示百蠻,蹙國減土,經有明戒。臣以為敦煌宜置校尉,案舊增四郡屯兵,以西撫諸國,庶足折衝萬里,震怖匈奴。謹此上聞。
  這疏經安帝批准,且因前時班勇所陳,與忠議相合,遂令勇為西域長史,率兵五百人,出屯柳中。勇議見前文。勇受命即行,既至樓蘭,即因鄯善誠心歸漢,傳詔獎勉,特加該王三綬。復派吏招撫龜茲。龜茲王白英,尚懷疑未服,勇再開誠示信,加意懷柔,白英乃自知悔罪,約同姑墨溫宿二王,自行面縛,向勇乞降。勇親為解縛,好言慰撫﹔令各處發步兵騎士,共討車師。白英等既已投誠,自然從命,當下湊集萬餘人,受勇調度,直入車師前庭。前庭已歸後王軍就佔領,軍就仍居後庭,由北匈奴伊蠡王守住伊和谷,回應前文。被勇衝殺過去,不到多時,便搗破虜營,伊蠡王遁去﹔尚有軍就留戍的兵士,及前庭被脅諸降卒,約有六七千名,見匈奴兵尚被擊走,哪裡還敢抵敵?當即逃去了一二千人,餘皆跪伏軍前,稽顙聽命。勇全數收撫,共得五千人,仍令住居車師前庭,自至柳中屯田。柳中距前庭只八十里,呼應甚便,可以無虞。勇擬暫從休養,籌備芻糧,俟至士飽馬騰,再擊車師後王。好容易已越一年,系延光四年。春光和煦,塞外寒消,草木已漸生長,正好乘此興師。勇遂發敦煌張掖酒泉三郡兵馬,共六千騎,又征鄯善疏勒及車師前部兵,亦不下五六千,由勇親自督率,往攻車師後王軍就。軍就亦領兵萬餘人,出庭迎敵,不意班勇部下,統是勇壯得很,一陣交鋒,已被殺得人仰馬翻,軍就連忙退回,部眾已喪失了好幾千名。一時惶急失措,欲向北匈奴求援,又恐道遠難及,沒奈何硬著頭皮,再圖守禦。偏來兵厲害得很,乘勝直入,銳不可當,部眾出去招架,不是驚散,就是殺死。霎時間庭中大亂,只見外面大刀闊斧,一齊殺來,此時欲逃無路,還想拚死再戰,驀聽得一聲箭響,仔細審視,那箭鏃已到面前,慌忙把頭一偏,右肩上適被射著,痛不可耐,竟致暈倒。待至甦醒轉來,四肢早經捆住,不能動彈﹔還有匈奴使人,也在旁邊陪,束作一堆。俄而有數人馳至,把他兩人扛抬了去,好似牛羊一般,直至漢前長史索班死處,作為祭品。號炮兩振,軍就與匈奴使人,頭皆落地,魂靈兒從頭中飛向鬼門關上掛號去了。不願同生,但願同死,兩語可為兩人寫照。班勇既梟斬軍就,傳首京師,露布報捷。自是車師前後庭,又得開通,西域各國,復震懾漢威,陸續歸附。
  真個是父作子述、兩世重光呢!好肖子。
  安帝聞得西域復通,心又放寬,樂得逍遙自在,倒把那班勇功績,擱置一旁,並沒有甚麼賞賚。且當時廉直大臣,第一個要算司徒楊震。永寧二年秋季,遷震為太尉,似乎知人善任,偏是小人道長,君子道消,結果是易明為昏,崇邪黜正,終落得朝廷柱石,化作塵沙,說來既覺可痛,尤覺可歎!太尉劉愷,因病免官,由震繼為太尉,另用光祿勛劉熹為司徒。帝舅耿寶,已拜大鴻臚,特為宦官李閏兄弟說情,托震錄用。震不肯相從,寶一再往候,且與震語道:「李常侍為國家所重,欲令公辟除乃兄,主上亦曾允許,寶唯有傳達上命罷了!」震正色道:「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應先敕下尚書,但憑私囑,不敢聞命!」寶見震定意拒絕,悻悻自去。後兄閻顯,亦進任執金吾,向震有所薦托,震亦不許。司空陳褒,已經罷去,後任為宗正劉授。他想討好貴戚,一得風聲,不待請托,便辟召李閏兄,及閻顯意中的私親,旬日間並見超擢。嗣復有詔為野王君造宅,王聖為野王君,見前文。大興工役,中常侍樊豐,及侍中周廣謝惲等,更相煽惑,傾動朝廷。震為漢家首輔,實屬忍無可忍,因再上書力諫道:
  臣聞古者九年耕,必有三年之儲,故堯遭洪水,人無菜色。臣伏念方今災害滋甚,百姓空虛,不能自贍,重以螟蝗,羌虜鈔掠,三邊震擾,戰鬥之役,至今未息,兵甲軍糧,不能復給,大司農帑藏匱乏,殆非社稷安寧之福!伏見詔書為阿母興起第舍,合兩為一,合兩坊為一宅裡。雕修繕飾,窮極巧技﹔今盛夏土王,而攻山彩石,轉相迫促,為費巨億。周廣謝惲兄弟,與國無肺腑枝葉之屬,依倚近幸奸佞之人,與樊豐王永等,分威共權,屬托州郡,傾動大臣,宰司辟召,承望旨意,招徠海內貪污之人,受其貨賂,至有贓錮棄世之徒,復得顯用﹔黑白混淆,清濁同源,天下喧嘩,為朝結譏。臣聞師言,上之所取,財盡則怨,力盡則叛﹔怨叛之人,不可復使。故曰:「百姓不足,君誰與足?」惟陛下度之!
  這書呈入,好似石沈大海一般,並不見答。樊豐周廣楊惲等,統皆切齒,就是野王君王聖母女,亦視若仇讎,恨不將震即日摔去。且因安帝不從震言,越好肆無忌憚,匪但王聖第宅,造得非常工巧,連樊豐等一班權閹,也膽敢捏造詔書,調發司農錢谷,大匠現徒材木,各起冢舍園池,役費無數。遂致變異相尋,京都地動。楊震因屢諫不從,憤悶已極,何不引退?因歲暮不便陳詞,勉忍至次年正月,申上直言道:
  臣備台輔,不能奉宣德化,調和陰陽﹔去年十一月四日,京師地動。臣聞師言:「地者陰精,」當安靜承陽,而今動搖者,陰道盛也。其日戊辰,三者皆土,位在中宮,此中臣近官持權用事之象也!臣伏惟陛下以邊境未寧,躬自菲薄,宮殿垣屋傾倚,枝柱而已,無所興造,欲令遠近咸知政化之清流,商邑之翼翼也。而親近倖臣,驕溢逾法,多發徒士,盛修第舍,賣弄威福,道路喧嘩,眾聽聞見,地動之變,近在城郭,殆為此發!又,冬無宿雪,春節未雨,百僚焦心,而繕修不止,誠致旱之征也。《書》曰:「鞬恒暘若,」臣無作福作威玉食,唯陛下奮乾坤之德,棄驕奢之臣,以掩妖言之口,奉承皇天之戒,無令威福久移於下,則陽長陰消,天地自無不交泰矣!
  震言雖然激切,怎奈安帝已為群小所蒙,任他如何說法,始終不理。且嬖幸愈加側目,往往在安帝旁謗毀楊震,安帝已漸覺不平。惟震為關西名儒,群望所歸,若一時將他除去,免不得物議沸騰,搖動大局,所以群小尚有畏心,未敢無端加害。尚知畏清議麼?會有河間男子趙騰,詣闕上書,指陳時政得失,安帝不禁怒起,說他無知小民,也來多嘴,當即詔令有司,捕騰下獄。中官最恨謗言,私下囑托有司,讞成「訕上不道」的罪名,處騰死刑。楊震身為太尉,怎能坐視不救?
  乃復上疏諫諍,略云:
  臣聞堯舜之世,諫鼓謗木,立之於朝﹔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則還自敬德。所以達聰明,開不諱,博彩負薪,極盡下情也。今趙騰所坐,激訐謗語,為罪與手刃犯法有差,乞為加恩,全騰之命,以誘芻蕘輿人之言,則國家幸甚!
  安帝得疏,仍然不聽,竟把趙騰處死,伏屍市曹。伯起!伯起!何不起身亟去?是年為延光三年,安帝想往外面遊覽,借著望祀岱宗的名目,出都東巡。文武百官,多半扈行,獨太尉楊震,及中常侍樊豐等,卻都留住京都,未嘗隨去。豐等因乘輿外出,越好擅用帑藏,移修第宅。原來為此,故未隨行。偏被太尉掾高舒,召大匠令史等,底細考核,查出豐等前時捏造偽詔,呈與楊震。震因安帝東巡,未便舉發,只好待回鑾後,然後奏聞。何不飛使馳奏?豐等聞信,很是慌張,日夕與黨與密商,意欲先發制人,為自保計。也是楊伯起命運該絕,不先不後,竟有星變逆行的天象,被閹黨作為話柄,構成邪謀。一俟安帝回來,將到都門,急忙先去迎謁,偽言還宮須待吉時,請安帝至太學中,暫時休息,應吉乃入。安帝還道他是真心愛主,當即依議。及駕入太學,豐等得乘間密奏,說是太尉楊震,袒庇趙騰,前因陛下不從所請,心懷忿懟,意圖構逆,所以上見星變,顯示危機,請陛下先行收震,方可入宮。安帝尚未肯信,躊躇半晌,方語樊豐道:「震為名士,難道也如此不法麼?」豐應聲道:「震為鄧氏故吏,鄧氏既亡,怪不得震有異心了!」讒口可畏,震由鄧■辟舉,見前文。安帝愕然點首,便夜遣中使,往收太尉印綬,策免震官。震不防有此一舉,既被權閹占了先著,悔亦無益,當將印綬交出,坦然歸第,閉門韜晦,謝絕交遊。哪知安帝還宮以後,擢耿寶為大將軍,寶與震挾有宿嫌,又由樊豐等從旁煽構,竟奏稱震不服罪,仍懷怨望。有詔遣震歸裡。震奉詔即行,至夕陽亭,慨然語諸子門人道:「人生本有一死,死不得所,也是士人常事。我叨居宰輔,明知奸臣狡猾,不能驅除﹔嬖女傾亂,不能禁遏,有何面目再見日月?我死後可用雜木為棺,粗布為被,蓋形掩體,已自知足,不必歸就墓次,添設祭祠了!」說畢,即飲鴆而死,時已七十餘歲。小子有詩歎道:
  拚死何如預見機,網羅陷入已難飛﹔
  夕陽亭下沉冤日,應悔當年不早歸!
  楊震已死,樊豐等尚不肯干休,還要設法擺佈,欲知他如何逞毒,待至下回敘明。
  西域諸國,勢如散沙,各酋長亦皆庸鄙,無一有為,但得中國良將一人,出而鎮撫,便得制馭各國,使之帖服,非若冒頓父子之桀驁難馴也!試觀班氏父子之出使,不待勞師費財,即此用夷攻夷之一策,已能指揮如意,無往不宜,誰謂外域之不可以馭乎?惟安內之謀,比攘外為尤亟,安帝有一楊震而不能用,反且聽信群小,黜逐正人,漢之綱紀,自此紊矣!惟震為關西名士,當知以道事君之義,合則留,不合則去,胡為乎刺刺不休,坐聽讒人之搆陷,而未能自拔也?彼薛包黃憲周燮馮良諸人,則倜乎遠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6:32

第四十三回     秘大喪還宮立幼主 誅元舅登殿濫封侯



  卻說樊豐等聞楊震已死,還不肯干休,密遣心腹赴弘農郡,囑令太守移良,派吏至陝,阻住震喪,不准他攜櫬歸葬﹔並令震諸子充當苦役,走驛傳書。路人共知冤情,代為流涕。野王君王聖,與大長秋江京,大長秋中官名。連結樊豐等一班權閹,復要尋事生風,謀易儲位,見好中宮。先將太子保乳母王男,廚監邴吉,構成死刑,流徙家屬﹔然後與閻皇后串同一氣,讒毀太子,及東宮屬下的官僚。閻後嘗鴆死太子生母李氏,見前文。只恐太子長成以後,察悉毒謀,必圖報復,因此處心積慮,欲將太子除去。且太子保已逾十齡,為了王男邴吉兩人,無端致死,時常歎息。閻後及王聖江京等,見太子已有知識,越覺情急,遂日夜至安帝前,訴說太子過惡。安帝本愛寵閻後,再加她三寸妙舌,一副嬌容,裝出許多淚眼愁眉,就使明知架誣,也要顧妻捨子,枕席之言,最易動聽。況又有乳母王聖,倖臣江京樊豐,從旁證實,幾把那十齡童子,當作梟獍一般。看官試想這糊塗皇帝,尚能不入他彀中麼?婦寺之所以可畏者,如此。當下召集公卿,擬廢太子。大將軍耿寶,首先贊成。惟太僕來歷,與太常桓焉,廷尉張皓,同聲梗議道:「經有常言,人生年未滿十五,過惡尚不及身﹔且王男邴吉,果有逆謀,亦未肯與童年說知,皇太子怎能預聞?應亟選賢良保傅,輔導禮義,自能弼成儲德。若遽欲廢立,事關重大,請聖恩且從寬緩,不可速行!」安帝不省,竟廢太子保為濟陰王,使居德陽殿西鐘下。於是太僕來歷,邀同光祿勛祋諷,鞮,丁外反,姓也。宗正劉褘,將作大匠薛皓,侍中閭邱弘陳光趙代施延,及大中大夫朱倀等十餘人,共詣鴻都門,力白太子無過,籲請收回成命。安帝聞知,勃然變色,竟使中常侍草就詔旨,至鴻都門宣讀道:
  父子一體,天性自然﹔以義割恩,為天下也!歷諷等不識大典,而與群小共為喧嘩,外見忠直,而內希後福,飾邪違義,豈事君之禮?朝廷廣開言事之路,故且一切假貸﹔
  若懷迷不返,當顯明刑書,毋貽後悔!
  這詔讀罷,除太僕來歷外,統皆失色,薛皓更汗流浹背,慌忙叩首道:「誠如明詔!」語才說畢,即由來歷從旁呵叱道:「薛君近作何言,奈何遽先背約?大臣處置國事,難道好這般反覆麼?」皓又懼又慚,覷隙自去。祋諷劉褘等,料知諫諍無益,依次引退。實是首鼠兩端。來歷獨居宿闕下,好幾日不肯退回,惹動安帝懊惱,使中常侍往諭尚書,叫他共劾來歷。諸尚書不敢不遵,遂推陳忠領銜,劾歷跡近要君,失人臣禮。陳忠奈何復為此舉?安帝有詞可借,便將歷褫去官職,削奪國租,且黜歷母武安長公主,不准入宮。原來歷字伯珍,為故征羌侯來歙曾孫。歙子名褒,褒子名稜,皆襲侯爵。稜且尚明帝女武安公主,歿後公主尚存。子歷既得嗣封,復因帝室姻戚,入朝登仕,由侍中遷至太僕,平素剛方持正,與權閹杜絕往來,至是因言得罪,閉戶伏居,不與親友交通,親友亦無敢過問,可見得群陰交沍,天地晦盲了!是年京師及郡國地震,共二十三次,大水雨雹,共三十六次,安帝毫不知儆,反於永光四年二月,趁著和風麗日,鼓動遊興,挈了嬌嬌滴滴的閻皇后,帶同國舅閻顯兄弟,並及寵豎江京樊豐等人,出都南巡。六龍並駕,五鳳齊飛,騶從如雲,旗旄如雨,說不盡的繁華烜赫,看不完的錦綺羅叢,沿途官吏,盛設供張,忙個不了。只是百姓又都遭殃,把賣男鬻女的血錢,供作龍輿鳳輦等行樂費。藻不妄抒。好容易到了宛城,安帝忽然不豫,飲食無味,寒熱交侵,樂極生悲。忙令御醫診視,服藥罔效。那時不便再行,只好中途折回,才抵葉縣,已是病入膏肓,不可再救,眼睜睜的看著閻後,及閻顯兄弟等人,想傳下兩三句遺囑,怎奈痰已上壅,不能出口,一剎那間,兩目上翻,嗚呼歸天。在位一十九年,年止三十有二。閻後記得雨露深恩,不禁大哭,閻顯兄弟,與江京樊豐等在旁,連忙向後擺手,叫令休哭。待後收淚,即密語道:「今皇上晏駕途中,濟陰王尚在京師,倘被大臣擁立,必為所害,我等將身無死所了!」閻後聽著,也覺著忙,急向大眾問計。到底三五權閹,有些奸計,勸閻後秘不舉哀,但言安帝病劇,移乘臥車,至入都後,方可發喪。閻後依計施行,便將帝屍置入臥車內,兼程還都,路上仍省問起居,及朝夕進食。鬼鬼祟祟的過了四日,方得馳入都中,尚佯遣司徒劉熹,往禱郊廟社稷,吁天請命。俟至晚間,方由宮中傳出哀耗,令即治喪﹔一面迎立濟北王壽子北鄉侯懿為嗣,尊閻後為皇太后,授閻顯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濟陰王保,聞喪入哭,卻被內侍阻住,不得上殿,但許在梓宮外面,遙望舉哀。可憐保有冤莫白,有口難言,徒向那靈帷前大慟一場,幾致暈倒地上,好多時方才趨出,接連不飲不食,約有數日。內外群僚,見他童年負屈,又能曲盡孝思,莫不欷歔流涕,代抱不平。為後文迎立張本。北鄉侯懿,尚在衝齡,閻太后貪立幼君,所以與閻顯等定策禁中,迎立幼主。既已即位,然後奉安帝梓宮,出葬恭陵。閻太后即日臨朝,閻顯攬政。顯卻陰忌大將軍耿寶,及野王君王聖,中常侍樊豐等人,於是交歡三公,密圖進行。時衛尉馮石,迭經超遷,已代楊震為太尉,馮石見四十一回。閻顯且奏聞太后,擢石為太傅,進司徒劉熹為太尉,參錄尚書事,起前司空李郃為司徒。石本是個唯唯諾諾的人物,又蒙顯一力保舉,當然惟命是從﹔劉熹李郃,也得拔茅連茹,感激不遑,何人再與閻氏反對?閻顯遂與三公同奏一本,彈劾大將軍耿寶,中常侍樊豐,侍中謝惲周廣,乳母野王君王聖,結黨營私,罪俱難逭云云。閻太后立即下詔,飭拿樊豐謝惲周廣下獄,嚴刑拷訊,三人受不起痛苦,並皆斃命。貶耿寶為辛侯,寶服毒自盡﹔王聖母女,流徙雁門。當日威風,而今安在?於是擢閻景為衛尉,耀為城門校尉,耀弟晏為執金吾,兄弟並處權要,威福自由。前車覆,後車鑒,奈何仍然不知?過了數月,幼主懿冒寒得病,病且日劇。中常侍孫程,前曾為鄧太后服役,與樊豐江京等志趣不同,因見樊豐雖死,江京尚存,要想自己出頭,總非容易,朝思夜想,不如迎立濟陰王,把閻顯江京等一概推倒,乃是絕好機會,穩取侯封。主見已定,即往語濟陰王謁者興渠道:「濟陰王本系嫡統,並無失德,先帝誤信讒言,遂致廢黜。若北鄉侯一病不起,正好將王迎入,捽去江京閻顯,事必可成!」渠喜答道:「此計甚善,幸亟安排!」孫程即退約私黨,秘密籌備。先是中黃門王康,曾為太子保府史,太子被廢,康常歎憤,又長樂太官王國,與程素來莫逆,彼此會商,各願效勞。十月二十七日,幼主懿竟爾歿世,閻顯替太后划策,再征諸王子弟,擇為帝嗣。諸王俱在外藩,中使往返需時,未能驟至,孫程忙連絡十八人,約於十一月二日,共詣德陽殿西鐘下。屆期十八人俱到,姓氏官職,備錄如下:
    王國長樂太官亟。王康 黃龍 彭愷 孟叔 李建 王成 張賢 史汎 馬國 王道 李元 楊佗 陳予 趙封 李剛 魏猛 苗光以上並為中黃門。
  十八人聚集一處,與孫程議定密謀,截衣為誓。待至次日夜間,各持利械,闖入章台門,直登崇德殿。內侍江京劉安李閏陳達四人,守衛殿中,驀見孫程等擁入,不知何因。京仗著累年威勢,出來呵止,才說一語,已被孫程拔出短刀,砍落京首。劉安陳達李閏,驚慌的了不得,連忙向內逃入﹔偏是心下愈急,腳下愈慢,走了幾步,即為孫程王康追及,一刀一個,殺斃劉安陳達。凶狡何益?只有李閏還是活著,抖做一堆,眾人又欲將他殺死,獨孫程向眾搖手,但用刀擱住閏肩,厲聲與語道:「今日當迎立濟陰王,汝若贊成,無得搖動,否則立誅!」閏已嚇倒地上,渾身亂顫,忙應了幾個諾字。原來閏在宮中,頗有權術,為內外所畏服,所以程脅使同事,不願加刃。既得閏連聲允諾,乃扶閏起來,共至德陽殿西鐘下,迎入濟陰王保,擁他登位。保年才十一,是為順帝。孫程等宣傳詔命,遍召尚書僕射以下,扈從帝駕,轉幸南宮雲台﹔程等留守省門,捍蔽內外。閻顯時在禁中,聽報順帝即位,驚愕失措,不知所為。實是沒用的東西。小黃門樊登,見顯雙眉緊蹙,跼蹐不安,便向前獻計,勸即用太后詔旨,傳入越騎校尉馮詩,虎賁中郎將閻崇,守住朔平門,調兵御變。顯如言頒詔,當即來了校尉馮詩,閻太后授詩符印,且與語道:「能得濟陰王,封萬戶侯﹔得李閏封五千戶侯。」詩受印即出。顯尚慮詩兵寥寥,特使樊登與詩偕行,至左掖門外號召吏士。哪知詩陽奉陰違,一出禁門,遽將樊登格殺,揚長自去。衛尉閻景聞報,急從省中還至外府,召集衛兵數百人,欲進盛德門。孫程傳順帝詔敕,令尚書郭鎮,引羽林軍出捕閻景。鎮方臥病,聞命躍起,立刻點齊值宿羽林軍,趨出南止車門,兜頭碰著閻景,便揚聲說道:「閻衛尉下車聽詔!」說著,即一躍下馬,持節宣讀詔書。景不肯下車,且怨叱道:「這詔從何而來?」一面說,一面即拔劍出鞘,來斲郭鎮。鎮眼明手快,早已閃過一旁,掣出佩劍,剌入車中,喝一聲著,景即從車中撲出,一個斤鬥,仰墮地上。鎮左右各持長戟,雙管齊下,叉住景胸,因即將景擒住。景兵統皆溃散。當由郭鎮送景入獄,景已受重傷,夜分即死。越宿辰刻,復遣使入宮,向閻太后索取璽綬。閻太后無可如何,不得不將璽綬交出,轉呈順帝。順帝既得璽綬,便出御嘉德殿,使侍御史持節收系閻顯,及顯弟耀晏,一並下獄,各處死刑﹔並將閻太后遷居離宮。又是一貴戚推翻,報應何速?尚書令劉光等,乘機上奏道:
  昔孝安皇帝聖德明茂,早棄天下,陛下正統,當奉宗廟,而奸臣交構,遂令陛下龍潛藩國,群僚遠近,莫不失望。天命有常,北鄉不永﹔漢德盛明,福祚孔章。近臣建策,左右扶翼,內外同心,稽合神明。陛下踐祚,奉遵鴻緒,為郊廟主,承續祖宗無窮之烈,上當天心,下饜民望。
  而即位倉猝,典章多缺,請條案禮儀,分別具奏,臣等不勝待命之至。
  未幾即有復詔頒出,准如所請,令有司參考舊議,規定新制。一面開南北宮門,撤銷屯兵,大封功臣。詔書有云:
  夫表功錄善,天下之通義也。故中常侍長樂太僕江京、黃門令劉安、鉤盾令陳達,與故車騎將軍閻顯兄弟,謀議惡逆,傾亂天下,中黃門孫程王康、長樂太官丞王國等,懷忠憤發,戮力恊謀,遂歸滅元惡,以定王室。《詩》不云乎?「無言不仇,無德不報」。程為謀首,康國恊同,其封程為浮陽侯,食邑萬戶﹔康為華容侯,國為酈侯,各九千戶﹔中黃門黃龍為湘南侯,食邑五千戶﹔彭愷為西平昌侯,孟叔為中庐侯,李建為復陽侯,各四千二百戶﹔王成為廣宗侯,張賢為祝阿侯,史泛為臨沮侯,馬國為廣平侯,王道為范縣侯,李元為褒信侯,楊佗為山都侯,陳予為下雋侯,趙封為析縣侯,李剛為枝江侯,各四千戶﹔魏猛為夷陵侯,食邑二千戶﹔苗光為東阿侯,食邑千戶。朝廷量功加賞,無偏無私,爾眾侯其因功加懋,毋忽朕命!
  看官記著:這就叫做十九侯。前時竇氏伏法,封侯唯一鄭眾,食邑只千五百戶,已為有識所懮﹔此次多至十九人,推孫程為首功,封邑竟至萬戶,閹人得志,無逾此時。從此漢朝與宦官共天下,眼見得貽禍無窮,不亡不止了!扼要語。李閏先未預謀,故不得加封。孫程且遷官騎都尉,並得了許多金銀錢帛的賞賜﹔就是王康以下,亦量予金帛有差。做著一注大買賣。又詔諭司隸校尉,除閻氏兄弟及江京等私親外,悉從寬貸。用王禮葬北鄉侯,起來歷為衛尉。赦免王男邴吉等家屬,盡令還京,各給錢幣。光祿勛祋諷、宗正劉褘、侍中閭邱弘等,均已去世,諸子皆選入為郎﹔侍中施延陳光趙代,及大中大夫朱倀等,皆見拔用。後至公卿,安平人崔瑗,前由閻顯辟為掾吏,見顯迎立北鄉侯,有失眾望,免不得代為寒心,意欲乘間諫顯,勸他改立濟陰王,捕誅江京劉安陳達等人。怎奈顯終日沈醉,始終不得進言,乃告長史陳禪,邀與共入求見。禪恐難挽回,遲疑未決,遂致瑗孤掌難鳴。遷延了好多日,閻氏果敗,瑗亦坐斥,門人蘇祗,欲上書陳述前情,替瑗解免,瑗止令勿為。陳禪已進署司隸校尉,召瑗與語道:「君何不聽門生上書,乃自甘坐廢呢?」瑗答說道:「前時雖有此論,未曾舉行,譬如兒女子屏人私語,怎得當真?願使君不復出口,瑗從此告辭了!」說畢遂行,還至安平,杜門絕跡。州郡聞他狷介,再行辟舉,屢征不起,韜晦終身。惟楊震門人虞放陳翼,聞知樊豐周廣等誅死,卻回憶師恩,詣闕陳書,追訟震冤。朝右亦共稱震忠,乃下詔除震子牧秉為郎,震有五子,牧秉最為著名,事見後文。賜錢百萬,許將遺柩改葬華陰潼亭,遠近親友,俱來會葬。先期十餘日,有大鳥高約丈餘,飛集柩前,俯仰悲鳴,淚下霑地,及安葬已畢,方才飛去。會葬諸人,都為稱奇,郡吏亦舉狀上聞,可巧天災不已,朝廷愈惜震枉死,因敕郡守致祭墓前,祠以中牢,且用詔書代策道:
  故太尉震,正直是與,俾匡時政﹔而青蠅點素,同茲在藩,《詩》云:「營營青蠅,止於樊。」樊藩同義。上天降威,災眚屢作,爾卜爾筮,惟震之故。朕之不德,用彰厥咎,山崩棟折,我其危哉?今使太守丞以中牢具祠,魂而有靈,儻其歆享。
  震冤既雪,輿論益伸,時人更為立石墓旁,圖刻大鳥形狀,留作紀念。忠臣義士,到底流芳,比那一班權戚倖臣,死且遺臭,相去不啻天淵呢!後人其聽之。就是如閻後一流婦女,位正椒房,身為國母,也算巾幗中的第一領袖,只為了貪心不足,弄得聲名兩敗,徙居離宮。司隸校尉陳禪,更指斥閻太后生性妒忌,與順帝無母子恩,請再徙居別館,不當復行朝見禮。此議一倡,群臣相率贊成,好好一位太后娘娘,幾乎要貶入冷宮,不見天日了。小子有詩詠道:
  幹道主剛坤道柔,驕癡妒悍總招尤﹔
  機關算盡徒增慨,十載雌風一旦休。
  究竟閻太后再徙與否,容至下回再表。
  安帝嗣子,只一濟陰王,閻後先鴆死其母,復及其子,明明立為儲君,乃交譖而廢之,彼且自詡為得計,庸詎知閻氏赤族,已隱兆於此耶?《傳》有之:「眾怒難犯,專欲難成。」閻後之構廢濟陰王,眾怒之所由叢也﹔迎立北鄉侯,專欲之所由敗也。欲巧反拙,轉利為害,而閻氏亡矣!孫程之謀立濟陰王,即為閻氏專政之反動力。閻氏兄弟,固有可誅之罪,特惜其誅閻氏者,不出於三五公卿,而出於十九宦官,宦官得志,禍比外戚為尤烈。十九人同日封侯,漢家之氣運已盡。幸而順帝幼聰,尚能駕馭,故其禍不致遽發耳。然貽謀不臧,終為後世大,讀史至十九侯受封,已不禁為之長太息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7:00

第四十四回     救忠臣閹黨自相攻 應貴相佳人終作後



  卻說閻太后既徙居離宮,復被陳禪一疏,又將別徙,累得閻太后愁上加愁,悲復增悲。誰叫你有勢行盡?還虧司徒掾周舉,替她斡旋,進語司徒李郃道:「昔瞽瞍嘗欲殺舜,舜事瞍愈謹﹔鄭武姜謀殺莊公,莊公誓決黃泉﹔秦始皇怨母失行,與母隔絕,後來終從穎考叔茅焦諫議,復修子道﹔書傳播為美談。今諸閻新誅,太后幽居離宮,若悲愁生疾,一旦不諱,主上將如何號令天下?陳禪所議非是,倘誤從禪議,後世將歸咎明公,恐明公亦無從解免了!今宜密表朝廷,仍率群臣朝覲太后,上饜天心,下副人望,方不失國家治道呢!」郃被他感動,因即上書陳述,毋從禪言,且請順帝往朝太后。時已歲暮,倏忽逾年,改元永建,下詔大赦,順帝乃率百官往朝閻太后。閻太后未免慚沮,並因母族衰亡,懮傷不己,害得花容憔悴,病骨支離,夜間夢寐不安,輒見順帝生母李氏,前來索命,免不得悔恨交並,婦人心腸,能容得幾多惆悵?頓致病體日重,一命嗚乎。不死何為?順帝仍援據舊典,為閻太后成服發喪,奉柩出葬,與安帝合瘞恭陵,諡曰安思皇后。司隸校尉陳禪,因前次上議不合,把他免官,召前武都太守虞詡,入朝代任司隸校尉。詡蒞任僅及數月,即奏劾太傅馮石,太尉劉熹,阿附權貴,不宜在位。應該舉劾。順帝准奏,便將馮石劉熹免官,改用太常桓焉為太傅,大鴻臚朱寵為太尉。司徒李郃,亦患病乞休,另命長樂少府朱倀接任。朝廷為了虞詡一言,竟致三公並免,群臣已不禁心寒﹔詡又續劾中常侍程璜陳秉孟生李閏等,私受貨賂,雖數人未遭嚴譴,終惹起同僚側目,譏詡過苛。會當盛暑,獄中罪囚甚多,當由公卿劾詡不審天時,至盛夏且多系無辜,為吏人患。詡聞自己被劾,亟上書自訟道:
  臣聞法禁者俗之堤防,刑罰者人之銜轡。今州曰任郡,郡曰任縣,更相諉責,百姓怨窮﹔以苟容為賢,盡節為愚。
  臣所發舉贓罪,不止一二,三府以下,恐為臣所奏,遂加誣劾。臣將從史魚死,即以屍諫耳!
  順帝看了,也知詡心懷忠貞,不復加罪。惟中常張防,時方用事,每有請托受取等情弊,詡屢次案驗,屢次不報。惹動詡忿懑不堪,竟自系廷尉,上書待罪道:
  昔孝安皇帝任用樊豐,遂交亂嫡統,幾亡社稷。今者張防復弄威柄,國家之禍,將重至矣!臣不忍與防同朝,謹自係以聞,無令臣襲楊震之跡,則不勝幸甚。
  這書呈入,張防當然著忙,亟至順帝前哭訴,說是虞詡加誣。順帝也為所迷,派有司從嚴鞫訊,二日中傳考四獄,獄吏勸詡自裁,詡奮然道:「寧伏歐刀,表示遠近,不願輕自捐生!」硬頭子。會宦官孫程張賢等,頗憐詡直言獲譴,相率入宮,為詡營救。想是忌防奪權,故借題發揮。既見順帝,即由孫程面奏道:「陛下與臣等謀事時,常恨奸臣誤國,今首正大位,乃自蹈此轍,如何得輕議先帝呢?司隸校尉虞詡,為陛下盡忠,反受拘系﹔常侍張防,贓罪確鑿,轉得法外逍遙。今上天已經垂象,客星守羽林,占主宮中有奸臣,宜急收防下獄,借塞天變,毋致貽殃!」順帝聽著,面向後顧,防正在背後,面有慍色。孫程已瞧入眼中,竟大聲叱防道:「奸臣張防,何不下殿!」防雖承帝寵,究竟拗不過孫程,只好趨就東廂。程又向順帝催促道:「陛下宜急收防,毋使從阿母求情!」看官閱至此語,應疑阿母何人?原來乃是順帝乳母宋娥。順帝入立,娥亦與謀,故得干預政權,程備悉內情,故有此語。前有王聖,後有宋娥,真是無獨有偶。順帝尚猶豫未決,再召問尚書,以便決議。尚書賈朗,素與防善,竟答稱防實無辜,詡獨有罪。順帝因諭孫程等道:「汝等且出,容我再思!」程等不得已趨退。詡子顗率同門生百餘人,各舉白幡,在宮門外候著。湊巧中常侍高梵,乘車出來,顗等遂向他陳冤,甚至叩頭流血。向宦官叩頭流血,閹人之勢力可知。梵下車勸慰,並願為詡申冤,大眾同聲道謝。梵乃折回宮中,竭力諫諍,乃赦詡出獄,徙防戍邊。賈朗等六人,罪坐阿黨,貶謫有差。孫程再上言詡有大功,不應廢置,順帝因復征詡為議郎,越數日遷詡尚書僕射。詡又舉薦議郎左雄,雄南郡涅陽人,以抗直聞名,故詡薦表中有云:
  臣見方今公卿以下,類多拱默,以樹恩為賢,盡節為愚,至相戒曰:「白璧不可為,容容多厚福。」伏見議郎左雄,數上封事,至引陛下身遭難厄,以為儆戒,實有王臣蹇蹇之節。周公謨成王之風,宜擢在喉舌,必有匡弼之益。
  臣非敢援引私人,實為國家進一忠臣,以廣言路,而成至治,伏惟垂鑒。
  順帝採用詡議,進拜雄為尚書,嗣又擢為尚書令。雄有犯無隱,所言皆明達政體,順帝頗知嘉納,無奈為閹豎所把持,不能盡用,多半為紙上空談罷了。孫程等十九侯,自恃功高,往往上殿相爭,不守臣節,順帝已積不能容,當由有司仰承風旨,奏稱孫程等乾亂悖逆,久留京都,必為大患。順帝即詔令程等免官,徙封遠縣,促令就國。司徒掾周舉,獨向司徒朱倀進言道:「主上在西鐘下時,若非孫程等恊力定謀,怎能入承大統?今遽忘大德,苛錄微疵,如或道路夭折,轉使主上濫殺功臣,貽譏後世!明公何不乘他未去,亟為上表轉圜?」前勸李郃奏請朝後,尚有情理可說,此時卻替閹人解免,太自失資格了。倀沈吟道:「今詔旨方有怒意,我獨上表諫阻,必致罪譴,如何可行?」舉又說道:「明公年過八十,位為台輔,不乘此時竭忠報國,尚有何求?就使因言得罪,猶不失為忠臣。若以舉言為不足彩,請從此辭!」保全幾個閹人,怎得為忠?怎能報國?倀乃如言上表,果得順帝依從,還十九侯原封,不過遣使就國的命令,仍然照行。過了年餘,復召還十九侯,後文再表。且說順帝即位以後,尚未知生母何人,至永建二年夏月,方得左右陳明,乃知生母李氏,曾藁葬洛陽城北。當下因感生哀,親至瘞所致祭,用禮改葬,追尊李氏為恭愍皇后,號園寢為恭北陵。已而司徒朱倀老病侵尋,不能任事,太尉朱寵卻因事免官,順帝乃進太常劉光為太尉,光祿勛許敬為司徒。惟司空一職,自宗正劉授接任後,見四十二回。中經順帝入嗣,又換易了兩人:劉授免職,另用少府陶敦﹔陶敦免職,又另用廷尉張皓。皓與許敬俱有重名,敬歷任三朝,從未昵近貴戚,所以竇鄧耿閻四族,迭起迭僕,士大夫輒被牽連,獨敬素守清潔,毫不污染﹔皓為安帝廢儲一事,與桓焉來歷等相率廷爭,為士論所推重,見前回。至此擢為司徒,也是順帝回憶前情,特加倚畀。皓籍隸武陽,敬籍隸平輿,地以人傳,毋容瑣敘。
  順帝又欲徵求隱士,聞得魯陽人樊英,遁居壺山,屢征不起,乃更用策書玄纁,優禮敦聘。英嘗習京氏易,京氏及京房見《前漢演義》。得通星算,善能推步災異,遠方人士,往往負笈從游。嘗有暴風從西方吹來,英語門人道:「成都市必有大火,非禳解不可!」說著,遂汲水含口,向西噴去,並令門人記錄日時。後有蜀客到來,傳言某日大火,幸東方起一黑雲,須臾大雨,火乃得滅。門人考證時日,果屬相符,因此奉若神明。州郡禮請不應,安帝初召為博士,亦不就征,及順帝備禮聘英,英仍然病辭。郡吏奉詔逼迫,硬把他載入車中,馳詣京師,英堅稱病篤,不肯下輿。朝命連輿推入,直抵闕廷,英尚偃蹇不拜。順帝瞧著,卻也動怒,作色與語道:「朕能生君,能殺君﹔能貴君,能賤君﹔能富君,能貧君!君何故敢慢朕命?」英從容答道:「臣由天授命,命當死即死,陛下怎能生臣?怎能殺臣?臣見暴君如見仇讎,入朝尚且不願,求甚麼貴官?平居環堵自安,南面王不易真樂,怕甚麼賤役?陛下怎能貴臣?怎能賤臣?祿不以道,雖萬鍾不受,獨行己志,雖簞食不厭,陛下怎能富臣?怎能貧臣?」倔強語恰有至理。這一席話,說得順帝無詞可駁,怒亦漸平,乃令出就太醫,服藥療疾,月致羊酒。過了兩年,順帝復為英設壇席,令公車導入闕中,尚書持奉幾杖,視若賓師,英不得已退就臣禮,受職五官中郎將。未幾又稱病告辭,有詔命為光祿大夫,許得歸養。朝廷遇有災異,嘗遣使致問,英所言必驗﹔惟在朝應對,無甚奇猷,故時人或譏他純盜虛聲,不堪大用。獨聞英家居時,偶然患疾,妻使奴婢拜問所苦,英必下牀答拜。潁川陳實,少從英學,免不得暗暗稱奇,便向英問明答拜的原因,英答說道:「夫妻共奉祭祀,取義在齊,奈何可不答禮呢?」後英至七十餘歲,在家考終。同時又有處士楊厚黃瓊,就征入朝。厚字仲宣,廣漢郡新都縣人,通術數學,入闕進謁,預陳漢至三百五十年,當有厄運,不可不戒,順帝命為議郎。黃瓊字世英,就是江夏人黃香子。香博學能文,世稱江夏黃童,見前文。後官終魏郡太守。瓊承父蔭,拜為太子舍人,丁懮歸裡,服闋不起。及與楊厚並下征車,瓊未便違慢,登車至綸氏縣,稱疾不進,有詔命縣吏敦迫,不得已再行就道。前司徒李郃子固,少年好學,改名求師,得為通儒,平時雅慕瓊名,因從瓊途中貽書道:
  聞公車已度伊洛,近在萬歲亭,豈即事有漸,將順王命乎?先賢謂伯夷隘,柳下惠不恭,故傳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間,蓋聖賢居身之所珍也。誠遂欲枕山棲谷,擬跡巢由,斯則可矣﹔若當輔政濟民,今其時也!自生民以來,善政少而亂俗多,必待堯舜之君,此為志士,終無時矣。嘗聞語曰:「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污。」陽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近魯陽樊君,即指樊英。被征初至,朝廷特設壇席,如待神明,雖無大異,而言行所守,亦無所缺﹔乃毀謗布流,應時折減者,豈非以觀聽望深,聲名太盛乎?自頃徵聘之士,功業多無所彩,是故俗論皆言處士純盜虛聲,願先生弘此遠謀,令眾人歎服,一雪此言耳!
  瓊得書後,入朝拜官,亦為議郎,屢因災異上書,頗邀採用,未幾遷任尚書僕射,秉忠如故。順帝時尚童年,獨能虔心翕受,亦好算作東漢明君。惟西域長史班勇,平番有功,安帝時未曾加賞,順帝永建二年,反因他出擊焉耆,後期坐罪,逮系獄中,這卻未免薄待功臣,太覺寡恩了!先是班勇勘定車師,更立後庭故王子加特奴為王,再使別校捕誅東且彌王,亦另立新主,車師等六國悉平。勇復大發諸國兵,擊北匈奴,逐走呼延王,虜眾二萬餘人皆降,車師一帶,無復虜跡,城郭皆安。獨焉耆國王元孟,未肯降服,由勇拜表奏聞,漢廷特遣敦煌太守張朗,率領河西四郡兵三千人,助勇進討。勇征集諸國兵馬,得四萬餘人,分為兩路,往攻焉耆。使朗從北道進行,自率部眾馳入南道,約會焉耆城下。朗先嘗坐罪,意欲徹功自贖,遂星夜前進,直抵爵離關,焉耆兵開關搦戰,被朗驅殺一陣,斬獲至二千餘人,殘眾敗奔國都。焉耆王元孟,當然驚慌,急遣使至朗營求降,朗不待勇至,先期入焉耆國,受降而還。實是失信。勇在途次接得張朗軍報,只好折回,據實上奏。偏有詔責他後期,召還系獄,好多日才得釋出。還是因他前功足錄,加恩貸罪,但官職已經褫免。勇鬱憤成疾,返至家中,不久即歿。父子累建大功,徒落得身後蕭條,豈不可歎?還有一種冤屈的事情,說來尤令人生憤。勇兄班雄,襲父遺封,曾為屯騎校尉,遷官京兆尹,病歿任所,子始襲爵,得尚清河孝王女陰城公主。公主為順帝姑母,恃貴生驕,因驕思淫,竟引少年入帷,與他交歡。班始不願做元緒公,自然與有違言,那公主卻放膽橫行,竟挈姘夫同坐帷中,召始進去,叱令跪伏牀下。男兒總有一些氣骨,看到這般情形,怎肯忍耐?頓時無名火高起三丈,立即出帷取刀,把一對姦夫淫婦,砍作四段。恰是快事。當有人報知順帝,誰知順帝不咎公主,單責始持刀行兇,立將始拿交詔獄,腰斬東市!甚至始同產兄弟,亦皆處死。慘乎不慘?冤乎不冤呢?這是永建五年間事。明明是導以縱淫。且說順帝年至十五,舉行冠禮,轉眼間已是一十八歲,應該冊立皇后。時後宮已有四位貴人,並得承寵。順帝左右為難,意欲禱神探籌,卜定後位。尚書僕射胡廣,與尚書郭虔史敞等,聯名進諫道:
  竊見詔書,以立後事大,謙不自專,欲假之籌策,決疑靈神。篇籍所記,祖宗典故,未嘗有也。恃神任筮,既不必當賢﹔就使得人,猶非德選。夫岐嶷形於自然,伣天必有異表,伣天之妹,見《詩經》《大雅》。伣,譬喻也。宜參良家,簡求有德,德同以年,年鈞以貌,稽之典經,斷之聖慮,政令猶汗,往而不返,詔文一下,形諸四方。臣等職在拾遺,懮深責重,是以焦心竭慮,冒昧陳聞。
  順帝閱過諫章,也覺得所言有理,乃決諸己意,特就四貴人中,選出一位梁氏女來,冊作中宮。梁女名妠,就是和帝生母梁貴人的姪孫女,父名商,襲父乘氏侯雍遺爵,雍為梁謙次子,見前文。官拜黃門侍郎。永建三年,選商女及妹,並入掖庭,俱為貴人,擢商為屯騎校尉。商女降生時,有紅光發現室中,闔家稱為奇事﹔及女粗有知識,便喜習女工,並好讀書,九歲能誦《論語》,治《韓詩》,即韓嬰所傳之詩。頗知大義,常將列女圖畫,置諸座右,作為鑒戒。父商嘗語諸弟道:「我先人全濟河西,活人無算,雖大位不繼,積德必報﹔若慶流子孫,當就在此女身上呢!」不望子而望女,所見亦謬,故女可興家,子卒赤族。已女年十三,與姑同充選後宮,相工茅通,見女容止過人,便向順帝前再拜稱賀道:「這所謂日角偃月,相法上應當極貴,臣相人頗多,未見有這般貴相哩!」順帝令太史卜兆,亦得吉占,因即封為貴人,特加寵遇,屢命侍寢,梁女嘗從容辭謝道:「妾聞陽道以博施為德,陰道以不專為義﹔螽斯衍慶,百福乃興。伏願陛下普施雨露,俾得均澤,使小妾得免罪謗,已是深感皇恩了!」順帝聞言,深以為賢,乃於永建七年正月,特在壽安殿中,冊立梁貴人為皇后,賜後父商安車駟馬,並增國土,遷官執金吾,布詔大赦,改永建七年為陽嘉元年。過了一載,又封商子冀為襄邑侯,連順帝乳母宋娥,亦得受封山陽君。尚書令左雄,一再進諫,語甚切至。疏中有云:
  臣聞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惡讒諛,然而歷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讒諛蒙幸者,蓋聽忠難,從諛易也。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惡,貴寵,人情之所甚欲,是以時俗為忠者少,而習諛者多﹔故令人主數聞其美,稀知其過,迷而不悟,以至於危亡。臣伏見詔書,顧念阿母舊德宿恩,欲特加顯賞。
  案尚書故事,無乳母爵邑之制,惟先帝時阿母王聖為野王君,聖造生讒賊廢立之禍,生為天下所咀嚼,死為海內所歡快。今阿母躬蹈儉約,以身率下,群僚蒸庶,莫不向風﹔
  而與王聖並同爵號,懼違本操,失其常願。臣愚以為凡人之心,理不相遠,其所不安,古今一也。百姓深懲王聖傾復之禍,民萌之命,危於纍卵,常懼時世復有此類,怵惕之念,未離於心,恐懼之言,不絕於口。乞如前議,歲以千萬給奉阿母,內足以盡恩愛之歡,外可不為吏民所怪。梁冀之封,事非機急,宜過災厄之運,然後平議可否,封冀未遲。幸陛下裁察焉!
  自左雄有此奏牘,梁商乃為子冀辭封,順帝尚未肯遽允,章至數上,乃收回封冀成命。獨山陽君宋娥,不聞讓還,適值京師地震,緱氏山崩,那謇謇諤諤的左伯豪,又不能不乘機進諫,再貢忠忱。左雄字伯豪。小子有詩詠道:
  野王以後又山陽,徒顧私恩亂舊綱﹔
  獨有名臣持大體,不辭苦口砭膏肓。
  欲知左雄如何進言,順帝曾否從諫,請看官續閱下回,便見分曉。
  孫程之迎立濟陰王,並非持正,實欲邀功﹔厥後之保全虞詡,指斥張防,並非憐忠,實欲沽直。小人未嘗無為善之時,但其所以為善者,亦不免為營私計耳。及觀其上殿爭功而肺肝具見,微順帝之童年聰穎,徙封就國,遽削其權,孫程等寧能終安乎。周舉號稱正士,乃反請朱倀救解,甚矣!其徒知小節,不顧大體也!梁後具有貴相,與竇後略同,正位以後,雖不若竇後之妒悍,然其後臨朝專政,不能裁抑兄弟,終釀成梁冀之禍。梁商謂慶流子孫,應興此女,庸詎知興宗在此,覆宗亦即在此耶?夫賢德如馬皇后,而馬氏且未盡令終,如商所言,徒見其鄙陋而已,何足道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7:28

第四十五回     進李固對策膺首選 舉祝良解甲定群蠻



  卻說尚書令左雄,因見梁冀辭爵,宋娥獨不讓封,乃復借著地震山崩的變異,再上封章,略云:
  先帝封野王君,漢陽地震,今封山陽君,而京城復震,專政在陰,其災尤大。臣前後瞽言,封爵至重,王者可私人以財,不可以官,宜還阿母之封,以塞災異。今冀已高讓,山陽君亦宜崇其本節,毋蹈愆尤,則所保者大,國安而山陽君亦安矣。
  宋娥聞得左雄再三諫諍,亦有畏心,乃向順帝辭還封號﹔偏順帝專徇私恩,不肯照准,於是山陽君封號如故,左雄所言,依然無效,但雄名由此益著。雄嘗因州郡薦舉,類多失實,特奏請察舉孝廉,必年滿四十,諸生試家法,即一家之學。文吏課箋奏,乃得應選﹔若有茂才異行如顏淵子奇,方可不拘年齒。子奇齊人,年十八,齊君使宰東阿,阿縣大化。順帝依議,頒詔州郡。會廣陵郡有孝廉徐淑,應舉入都,年未四十,台郎詰以違格,淑答說道:「詔書有如顏淵子奇,不拘年齒,故本郡以臣充選!」郎官無言可駁,轉告左雄,雄召淑入見,莞爾與語道:「昔顏淵聞一知十,孝廉能聞一知幾呢?」說得淑無從對答,默然退歸。尚書僕射胡廣,曾與雄議不合,出為濟陰太守,所舉數人,並皆失當,坐是免官。此外尚有牧守濫舉,亦遭罷黜。惟汝南人陳蕃,潁川人李膺,下邳人陳球等三十餘人,才足應選,得拜郎中。安丘人郎顗,素有聲譽,由順帝特徵入闕,面問災異,顗詳上條陳,大要在修德禳災,且薦舉議郎黃瓊,茂才李固。順帝命顗為郎中,顗辭病不就,飄然竟去。忽由洛陽令奏報宣德亭邊,平地無故自裂,闊約八十五丈,順帝乃令公卿所舉各士人,入朝對策。峨峨髦士,挾策干時,遂皆摛藻揚華,發揮己見。就中名士頗多,如扶風人馬融,南陽人張衡,亦俱在列。所上策文,由順帝親自展覽,內有一篇佳作,系詳言時政得失,不涉虛浮,當即拔為第一。看官欲賞識此文,由小子抄錄如下:
  臣聞王者父天母地,寶有山川,王道得,則陰陽和穆﹔
  政化乖,則崩震為災,斯皆關諸天心,效於成事者也。夫化以職成,官由能理。古之進者,有德有命﹔今之進者,唯財與力。伏聞詔書務求寬博,嫉惡嚴暴,而今長吏多殺伐致聲名者,必加遷賞,其存寬和無黨援者,輒見斥逐,是以淳厚之風不宣,雕薄之俗未革。雖繁刑重禁,何能有益?前孝安皇帝變亂舊典,封爵阿母,因造妖孽,使樊豐之徒,乘權放恣,侵奪主威,改亂嫡嗣,至令聖躬狼狽,親遇其艱。既拔自困殆,龍興即位,天下喁喁,屬望風政。積敝之後,易致中興,誠當沛然,思惟善道,而論者猶雲方今之事,復同於前。臣伏從山草,痛心傷臆!誠以漢興以來,三百餘年,賢聖相繼,十有八主,豈無阿乳之恩?豈忘爵賞之寵?然上畏天威,俯案經典,知義不可,故不封也。勤謹之德,但加賞賜,足以酬其勞苦﹔至於裂土開國,實乖舊典。聞阿母體性謙虛,必有遜讓,陛下宜許其辭國之高,使成萬安之福。夫妃後之家,所以少完全者,豈天性當然?
  但以爵祿尊顯,專總權柄,天道惡盈,不知自損,故至顛仆。先帝寵遇閻氏,位號太疾,故其受禍曾不旋時。老子曰:「其進銳者,其退速也。」今梁氏戚為椒房,禮所不臣,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群從,榮顯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諸侍中還居黃門之官,使權去外戚,政歸國家,豈不休乎?又,詔書所以禁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威權、容請托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側,聲勢振天下,子弟祿任,曾無限極,雖外托謙默,不干州郡,而諂偽之徒,望風進舉。今可為設常禁,同之中臣。昔館陶公主為子求郎,明帝不許,見前文。賜錢千萬,所以輕厚賜、重薄位者,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竊聞長水司馬武宣、開陽城門侯羊迪等,無他功德,初拜便真,此雖小失,而漸壞舊章。先聖法度,所宜堅守,政教一跌,百年不復。詩云:「上帝板板,下民卒癉,」刺周王變祖法度,故使下民將盡病也。今陛下之有尚書,猶天之有北斗也。鬥為天喉舌,尚書亦為陛下喉舌。鬥斟酌元氣,運乎四時﹔尚書出納王命,敷政四海,權尊勢重,責之所歸,若不平心,災眚必至,誠宜審擇其人,以輔聖政。今與陛下共理天下者,外則公卿尚書,內則常侍黃門,譬猶一門之內,一家之事,安則共其福慶,危則通其禍敗。刺史二千石,外統職事,內受法則。夫表曲者影必邪,源清者流必潔,猶叩樹本而百枝皆動也。《周頌》曰:「薄言振之,莫不震迭。」此言動之於內,而應之於外也。由此言之,本朝號令,豈可蹉跌?間隙一開,則邪人動心﹔利競暫啟,則仁義道塞。刑罰不能復禁,化導以之寢壞。此天下之紀綱,當今之急務。陛下宜開石室,陳圖書,招會群儒,引問得失,指摘變象,以求天意。其言有中理,即時施行,顯拔其人。以表能者,則聖聽日有所聞,忠臣盡其所知。又宜罷退宦官,去其權重,第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黃門五人,才智閒雅者,給事殿中。如此則論者厭塞,昇平可致也。臣所以敢陳愚瞽、冒昧自聞者,倘或皇天欲令微臣覺悟陛下,陛下宜熟察臣言,憐赦臣死。臣言有盡而意不盡,伏維垂鑒。
  看官道這篇策文,是何人所作?原來就是南鄭人李固,即故司徒李郃的令子。固五察孝廉,再舉茂才,皆不應召,至是為衛尉賈建所舉,乃詣闕獻詞。順帝特加鑒賞,置諸高第。即日令乳母宋娥,出居外舍,並責諸常侍干預政權。諸常侍悉叩頭謝罪,朝廷肅然,因拜固為議郎。馬融前曾為校書郎中,因上廣成頌,隱寓譏刺,忤旨被黜,及此次對策,乃復使與固同官。張衡南陽人,表字平子,素善機巧,更研精天文陰陽曆算,嘗作渾天儀,著靈憲算罔論,造候風地動儀,為前人所未有。當時已為太史令,衡不慕榮利,故累年不遷,好幾載才得為侍中。這都由閹人當道,排擯清流,雖有名士,終致沈抑下僚,不獲大用。浮陽侯孫程等,就國年餘,仍復召還京師,命與王道李元,同拜騎都尉。回應前回。嗣復遷程為奉車都尉,程竟病死,追贈車騎將軍印綬,賜諡剛侯。程臨終遺言,願將封邑傳與弟美,順帝將封邑中分一半畀孫美承受,一半使程養子壽襲封,這也是漢朝特別的創格。到了陽嘉四年,居然垂為定例,詔令宦官養子,俱得為嗣,承襲封爵。御史張綱,就是司空張皓子,皓為留侯張良六世孫,居官正直,至陽嘉元年病歿。綱少通經學,砥礪廉隅,既受任為御史,目睹順帝寵遇宦官,引為已懮,慨然歎息道:「穢惡滿朝,不能致身事君,掃清宮禁,雖得倖生,也非我所願哩!」當下繕就奏折,入朝進呈,奏中說是:
  《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溯自大漢初隆,及中興之世,文明二帝,德化尤盛,觀其理為易循易見,但恭儉守節,約身尚德而已。中官常侍,不過兩人,近幸嘗賜,裁滿數金,惜費重民,故家給人足。夷狄聞中國優富,任信道德,所以奸謀自消,而和氣盛應。頃者以來,不遵舊典,無功小人,皆有官爵,富之驕之,而復害之,非愛人重器承天順道者也!伏願陛下少留聖恩,割損左右,以奉天下,則治道其庶幾矣!
  書入不報。是時三公已換易數人,太傅桓焉,太尉朱寵,司徒許敬,皆相繼罷去﹔用大鴻臚龐參為太尉,錄尚書事,宗正劉崎為司徒,又因司空張皓出缺,進太常王龔為司空。太傅本非常職,暫從緩設。太尉龐參,就職至三年有餘,最號忠直,內侍等不便舞弊,屢加譖毀,司隸亦黨同閹豎,上書糾彈,獨廣漢郡上計掾段恭,力為龐參洗刷,請順帝專心委任,順帝乃任參如故。不料參後妻嫉妒,竟將前妻子推入井中,猝遭溺死,洛陽令祝良,與參有隙,當即入太尉府查勘屬實,立時報聞,參因坐免,改任大鴻臚施延為太尉。越二年,施延免職,又起參為太尉。參年老多病,逾年壽終,司空張龔,繼參後任。太常孔扶,遷官司空,未幾又改用光祿勛王卓。司徒劉崎,亦坐事免官,特擢大司農黃尚為司徒。惟梁後父執金吾梁商,奉命為大將軍,獨不願就任,托疾固辭,順帝使太常奉策,就第冊拜,商不得已詣闕受命。漢陽人巨覽,上黨人陳龜,並有才行,當由商辟為掾屬﹔李固周舉,亦由商特召,入為從事中郎。固見商謙和有餘,剛斷不足,乃上箋諷商道:
  昔春秋褒儀父以開義路,貶無駭以閉利門﹔夫義路閉則利門開,利門開則義路閉也。前孝安皇帝,內任伯榮樊豐之屬,外委周廣謝惲之徒,開門受賂,署用非次,天下紛然,怨聲滿道。今上初立,頗存清靜,未能逾年,稍復墮損,左右黨進者,日有遷拜﹔守死善道者,滯涸窮路,而未有改敝立德之方。又,即位以來,十有餘年,聖嗣未立,群下系望。可令中宮博簡嬪媵,兼彩微賤宜子之人,進御至尊,順助天意。若有皇子,母自乳養,無委保妾毉巫,以致飛燕之禍。明將軍望尊位顯,當以天下為懮,崇尚謙省,垂則萬方,而新營祠堂,費工億計,非以昭明令德,崇示清儉。自數年以來,災怪屢見,近無雨潤,而沈陰鬱泱,宮省之內,容有陰謀。孔子曰:「智者見變思形,愚者睹怪諱名。」天道無親,可為祗畏。如近者月食既於端門之側,既盡也。月者大臣之體也,夫窮高則危,太滿則溢,月盈則缺,日中則移,凡此四者,自然之數也。天地之心,福謙忌盛,是以賢達功遂身退,全名養壽,無有怵迫之懮。誠令王綱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踵伯成之高,唐虞時為諸侯,至禹即位,棄官歸耕,事見《莊子》。全不朽之譽,豈與此外戚凡輩,耽榮好位者,同日而論哉?固狂夫下愚,不達大體,竊感故人一飯之報,況受顧遇而可不盡言乎?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幸賜裁覽!
  梁商亦知固效忠,但素性優柔,終不能用。宦官十九侯中,孫程早死,王康王國彭愷王成趙封魏猛等,亦陸續病亡,惟黃龍楊佗孟叔李建張賢史汎王道李元李剛九人,與乳母宋娥,交相盅蔽,賄賂公行。太尉王龔,每恨宦官攬權,志在匡正,因極陳諸閹過惡,請即放斥。閹黨不免驚惶,各使賓客誣奏龔罪,順帝竟偏聽讒言,命龔自白。李固聞知,即進告梁商,為龔辯誣,且謂三公望重,不應赴廷對簿,請即代為表明,毋令王公蒙冤。商乃入白順帝,才得無事。商子冀,鳶肩豺耳,兩眼直視,口吃不能明言,少時遊蕩無行,酒色自娛,凡博奕蹴鞠諸技,卻是般般精通,又喜臂鷹走狗,騁馬鬥雞,此外卻無甚材能,不過略通書計。為了椒房貴戚,得列顯階,初為黃門侍郎,轉遷侍中虎賁中郎將,及越騎步兵各校尉,至父商為大將軍,冀竟代任執金吾。陽嘉五年,改號永元,調冀為河南尹。冀居職暴恣,多為不道。洛陽令呂放,進見梁商,偶然談及冀過,商當然責冀,冀恨放多嘴,竟遣人伏候道旁,俟經過時,把他刺死。且恐乃父察悉,偽言放為仇家所刺,請使放弟禹為洛陽令,嚴行捕訊。禹接任後,總道是與冀無干,但將宗親賓佐,逐加拷問,冤冤枉枉死了一百多人。冀一出手,便冤死多人,怪不得後來要殺皇帝?梁商尚被冀瞞過,順帝更不必說了。是年武陵蠻叛亂,幸得新任太守李進,領兵討平,且簡選良吏,撫循蠻夷,郡境乃安。過了一年,象林蠻區憐等,糾眾為亂,攻縣廨,戕長吏,騷擾的了不得。交阯刺史樊演,發交阯九真兵二萬餘人,往救象林,兵士不願遠行,倒戈返攻,還虧樊演乘城拒守,覷隙出擊,得將叛兵驅散,城郭無恙。但叛兵投入蠻帳,蠻眾益盛。適侍御史賈昌,出使日南,聞得叛蠻猖獗,亟與州郡官吏,並力合討,怎奈嶺路崎嶇,蠻眾負嵎自固,官兵不能與敵,戰輒失利,反為所圍。賈昌等飛書乞援,詔令公卿百官,會議方略,群臣等請特簡元戎,大發荊揚兗豫兵馬,往討叛蠻﹔獨大將軍屬下從事中郎李固,力駁眾議,獨獻良謨,大致說云:
  蠻荒遼遠,用兵最艱,若荊揚無事,發之可也。今二州盜賊,盤結不散,武陵南郡,蠻夷未輯,長沙桂陽,數被征發,如復擾亂,必更生患,其不可一也。又兗豫之人,猝被征發,遠赴萬里,無有還期,詔書迫促,必致叛亡,其不可二也。南州水土溫暑,加有瘴氣,致死亡者,十必四五,其不可三也。遠涉萬里,士卒疲勞,及至嶺南,不堪復鬥,其不可四也。軍行日三十里,而兗豫去日南九千餘里,三百日乃到,計人粟五升,用米六十萬斛,不計將吏驢馬之食,但負甲自致,費便若此,其不可五也。軍之所在,死亡必眾,不足禦敵,當復更發,其不可六也。九真日南,相去千里,發其吏民,猶且不堪,何況苦四州之卒,以赴萬里之艱哉,其不可七也。前中郎將尹就,討益州叛羌,益州諺曰:「虜來尚可,尹來殺我。」後就征還,以兵付刺史張喬﹔喬因其將吏,旬月之間,破殄寇虜。此發將無益之效,州郡可任之驗也。宜更選有勇略仁惠任將帥者,以為刺史太守,悉使共住交阯。今日南兵單無谷,守既不足,戰又不能,可一切徙其吏民,北依交阯,還募蠻夷,使自相攻,轉輸金帛以為其資﹔有能反間致頭首者,許以封侯裂土之賞。前並州刺史祝良,性多勇決﹔又南陽張喬,前在益州,有破虜之功,皆可任用。昔太宗加魏尚為雲中守,哀帝即拜龔舍為泰山太守,今宜師其遺意,拜良等便道之官,則不待勞師,自可收效,而蠻疆之綏輯不難矣。
  這議一創,公卿等卻多以為然,不復堅持成見。於是拜祝良為九真太守,張喬為交阯刺史,即日就道,同赴嶺南。喬至交阯,開示恩信,解散脅從,叛眾或降或歸,不復生亂。良到九真,單車入蠻穴中,曉諭禍福,示以至誠,蠻眾亦俯首帖耳,願遵約束,投降至數萬人,俱為良築造府舍,仍復前觀,嶺外復平。朝廷未接捷音,尚使公卿等各舉猛士,選為將帥。尚書令左雄,時已調任司隸校尉,獨將前冀州刺史馮直,保舉上去。偏尚書周舉,謂馮直嘗坐贓免官,如何得列入薦牘?因此劾雄所舉非人,免不得有阿私情弊。雄以周舉得為尚書,也由自己推薦,此次恩將仇報,太覺不情,當下往詰周舉道:「我素重君才,故敢進言,誰知反害及自身!」舉慨然答道:「昔趙宣子任韓厥為司馬,厥反戮宣子僕,宣子語諸大夫道:『可以賀我!』今君不以舉為不才,謬升諸朝,舉不敢向君阿諛,致貽君羞。不料君意與古人不同,舉始自知得罪了!」雄聽了舉言,忙改容稱謝道:「吾過,吾過!幸勿介意!」遂拱手別歸。時人稱舉為善規,雄為善改,統是當時賢士,名不虛傳。還有一班竊權攬勢的宦官,乘機舉用私人,競賣恩勢。獨大長秋良賀,清儉退厚,一無所舉,順帝暗暗詫異,召問原因,賀直答道:「臣生自草莽,長居宮禁,天下人才,臣未知悉,又與士類素乏交遊,怎敢濫舉?昔衛鞅因景監介紹,得見秦王,智士已料他不終,若使臣妄舉數人,恐士人不以為榮,反且因此見辱了!」順帝聞言,也為歎息不置。但內侍如賀,實是不可多得。此外多招權納賄,往往釀成禍階,永和四年元月,中常侍張逵,竟矯詔捕人,險些兒構興大獄,連累無辜。小子有詩歎道:
  刑餘腐豎總難容,蟠踞宮廷定兆凶﹔
  亦有馴良堪任使,古今能有幾人逢?
  欲知張逵矯詔情事,容至下回分解。
  順帝亦中智之君,觀其召試群儒,能舉李固為首選,退乳母,責閹人,宮禁肅然,其與乃父之庸暗不君,似不可同日語矣。然一時之明察,終不敵群小之欺蒙,雖有直臣,挽回無幾。意者其尚有遺傳性之留存,明於初而昧於終歟?梁商以謙退稱,亦卒蹈優柔之失,有子如冀,不能教以義方,遑問他事。李固諷商之言,尚未能直揭其弊,而商且不用,時人稱商為順帝賢輔,其然豈其然乎?及固薦引祝良張喬之撫蠻,而四府均贊成固議,卒得成功。度其時商為首弼,且握兵權,必有為之主宰其間者,況固為從事中郎,亦由商所辟召?蓋亦一鄧■之流亞已。語有之:「善善從長,惡惡從短,」則商固非無一長之足彩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8:19

第四十六回     馬賢戰歿姑射山 張綱馳撫廣陵賊



  卻說中常侍張逵,素行狡黠,善能希旨承顏,得邀主眷。只是漢宮裡面的宦官,多至千百,幾不勝數,彼爭權,此奪寵,所以互相奔競,迭起不休。當時張逵以外,尚有小黃門曹節,及曹騰孟賁等,俱為順帝所昵愛,攬權用事。甚至後兄梁冀,及冀弟不疑,常與往來,結為至交。大將軍梁商,亦未嘗禁止,反令兒輩通好權閹,作為護符,朝臣莫敢與抗。只張逵相形見絀,滿懷不平,遂串同山陽君宋娥,及黃龍楊佗孟叔李建張賢史汎王道李元李剛等九侯,誣奏大將軍梁商,與曹騰孟賁等陰圖廢立,請即加防。順帝卻正容答道:「必無此事!朕想汝等共懷妒忌,故有此言!」逵等都不禁失色,當即退出。只逵因妒生恨,因恨生懼,自思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冒險一試,先除曹騰孟賁,再作後圖。當下捏造偽詔,收捕騰、賁下獄。好大膽子,想是活得不耐煩,故有此舉。順帝聞知,勃然大怒,立飭拿住張逵,交付法司,一經拷訊,水落石出,便將逵推出市曹,一刀兩段。乳母宋娥,奪爵歸田﹔黃龍等九侯,遣令就國,削去國土四分之一﹔釋出曹騰孟賁,守職如故。自是閹黨十九侯中,除已死及被黜外,只有廣平侯馬國,下雋侯陳予,東阿侯苗光,總算保全爵邑,富貴終身。也是這三人,不欲爭權,故得倖免。這且擱過不表。
  且說隴西塞外的雜羌,自經麻奴降服後,幸得少安。見前文。既而麻奴病死,弟犀苦嗣為燒當羌酋,陰有貳心,又嗾動鍾羌叛漢,寇掠涼州。護羌校尉馬賢,引兵出擊,斬首千餘級,餘眾多降,賢得進封都鄉侯。嗣賢坐事征還,代以右扶風韓皓﹔皓不久復罷,由張掖太守馬續繼任。鍾羌酋良封等,又復為亂,入寇隴西漢陽,有詔再起馬賢為謁者,前往鎮撫。賢至隴西,馬續已擊敗良封,再由賢調發隴西吏士,及羌胡各騎兵,追封出塞,斬首千八百級﹔封窮蹙失勢,被賢擊斃,親屬俱降。賢復進剿鍾羌支族且昌等,亦獲大勝,且昌等率諸種十餘萬眾,詣梁州刺史處投誠。漢廷乃仍使賢為護羌校尉,調馬續為度遼將軍。續蒞任四年,恩威兩濟,頗得民心。獨南匈奴左部句龍王吾斯車紐等,恃強不法,竟率三千餘騎,入寇西河,復煽惑右賢王,合兵七八千人,進圍美稷,殺死朔方代郡各長吏。度遼將軍馬續,因與中郎將梁並,烏桓校尉王元,發邊兵及羌胡騎士,共二萬餘人,掩擊吾斯車紐等聯兵,斬馘頗多。吾斯車紐雖然敗衄,卻是屢散屢聚,隨處騷擾。漢廷遣使齎詔,往責南單於,單於休利,本未預謀,不得已脫帽避帳,至中郎將梁並處謝罪。並卻好言撫慰,遣令歸庭。未幾並因病乞休,後任為五原太守陳龜。龜以南單於不能馭下,外順內叛,逼令自殺。又欲徙單於近親,入居內郡,遂致胡人生貳,各有違言。朝廷因他辦理不善,逮還都中,下獄免官。大將軍梁商,擬招降叛胡,不欲多勞兵戎,乃上表申議,略云:
  匈奴寇叛,自知罪大,窮鳥困獸,猶圖救死,況種類繁熾,不可殫盡。今轉戰日增,三軍疲苦,虛內給外,非中國之利。竊見度遼將軍馬續,素有謀謨,且典邊日久,深曉兵要,每得續書,與臣策合。宜令續深溝高壘,以恩信招降,宣示購賞,明其期約,如此則丑類可服,國家無事矣。
  順帝依言,詔令馬續招降叛虜,毋得一意用兵。梁商又致書與續道:
  中國安寧,忘戰日久。良騎野合,交鋒接矢,決勝當時,此戎狄之所長,而中國之所短也﹔強弩乘城,堅營固守,以待其衰,此中國之所長,而戎狄之所短也。宜務先所長,以觀其變,設購開賞,宣示反悔,勿貪小功,以亂大謀,是所至要!
  馬續既接朝旨,復得商書,當然專心招撫,斂威用恩。南匈奴右賢王部抑鞮等,率領萬三千口,詣續乞降,惟吾斯車紐,仍然未服。吾斯且推車紐為單於,東引烏桓,西收羌胡等數萬人,攻破京兆虎牙營,戕上郡都尉及軍司馬,轉掠並涼幽冀四州。未曾大挫強虜,徒欲壹意主撫,亦為啟寇之階。朝廷尚主張退守,但徙西河治離石,上郡治夏陽,朔方治五原。待至寇勢日迫,警報時聞,乃遣中郎將張耽,招集幽州烏桓諸郡營兵,出討叛虜。耽有膽略,善撫士卒,軍中樂為效死,行至馬邑,與虜兵相值,一陣橫掃,梟得虜首三千級,生擒無算。車紐與諸豪帥骨都侯等,心驚膽落,匍匐請降。惟吾斯竄去,嗣復收拾餘燼,再來寇邊。耽與馬續合兵奮擊,追至谷城,大破吾斯﹔吾斯遁入天山,與烏桓兵依險自固。耽窮兵深入,逾澗攀崖,猱升而上,連斬烏桓渠帥,奪還被掠人畜,不可勝計。吾斯復遁,虜勢乃衰。偏是北寇漸稀,西羌復熾,甚至蹂躪三輔,烽火連天。原來且昌羌等投降以後,餘羌亦多被馬賢擊走,隴右卻安靜了年餘。已而燒當羌酋那離等復叛,又為馬賢所誅。賢奉調為弘農太守,另任來機劉秉為並涼二州刺史。機與秉出都時,往辭大將軍梁商,商與語道:「古稱戎狄荒服,蠻夷要服,是說他荒忽無常,全在鎮撫得人,臨事制宜,毋拂彼性。今二君素性嫉惡,太分黑白,孔子所謂人而不仁,疾之已甚,必致激亂,何況蠻夷戎狄哩?願二君務安羌胡,防大赦小,方可無虞!」既知二君性刻,何勿上表諫詛?機等雖然應命,但本性難移,怎能遽改?到任以後,苛待群羌,多所擾發,於是且凍傅難鍾羌等復叛,攻掠金城湟中,入寇三輔,殺害長吏,毒虐生民。朝廷聞警,急將機秉二人逮還,特拜馬賢為征西將軍,使騎都尉耿叔為副,帶領左右羽林五校士,及諸郡兵十萬人,出屯漢陽。大將軍梁商慮賢年老難任,請改用大中大夫宋漢,順帝不從。賢在途稽留,多日不進,時馬融為武都太守,上書進諫道:
  今雜種諸羌,轉相鈔掠,宜及其未並,亟請深入,破其支黨,而馬賢等處處留滯。羌胡百里望塵,千里聽聲,今逃匿避回,漏出其後,則必侵寇三輔,為民大害。臣願請賢所不可,用關東兵五千,裁假部隊之號,盡力率厲,埋根行首,以先吏士﹔三旬之後,必克破之。臣少習學藝,不更武職﹔猥陳此言,必受誣罔之辜。昔毛遂廝養,為眾所嗤,終以一言,克定從要。從讀如縱。臣又聞吳起為將,暑不張蓋,寒不披裘﹔今賢野次垂幕,珍肴雜沓,兒子侍妾,事與古反。臣懼其將士將不堪命,必有高克溃破之懮也!高克,鄭人,見《左傳》。
  書入不報。安定人皇甫規,聞馬賢不恤軍事,料其必敗,亦據實上聞,順帝既不從融言,怎肯聽信皇甫規?當然擱置不理,惟遣使催促馬賢進兵。賢進抵漢陽,尚是無心進戰。至永和六年正月,且凍羌分道入寇,掠武都,燒隴關,蔓延甚盛,賢不得已挈領二子,及騎士五六千名,出御射姑山。羌眾設伏以待,誘賢入谷,四面趨集,把賢困在垓心,賢與二子左衝右突,終不得脫,徒落得父子同殉,暴骨沙場。敗報傳達京師,順帝未免歎息,特賜馬賢家布三千匹,谷千斛,封賢孫為舞陽亭侯﹔更遣侍御督錄征西營兵,撫恤死傷。惟羌眾得了大勝,勢燄益張。向來羌人分作兩派,居住安定北地上郡西河邊境,號為東羌﹔居住隴西漢陽金城邊境,號為西羌。至是東西連合,愈聚愈多,就中有一班鞏唐羌,更是蠻野,趁著漢兵敗衄,長驅深入,自隴西直抵三輔,焚園陵,擾關中,殺傷長吏。廧陽令任頵,引兵截擊,因寡不敵眾,竟至陣亡。獨武威太守趙衝,擊敗鞏唐羌,斬首四百餘級,收降二千餘人,有詔令護羌校,總督河西四郡兵馬,便宜行事。安定時亦被兵,郡將因皇甫規智略過人,命為功曹,使率甲士八百人,出遏叛羌。規首冒鋒刃,揮兵殺敵,斲死羌人前驅數名,羌眾駭退,安定解嚴,乃舉規為上計掾,詣都報冊。
  規乘便上疏,自請效力,疏中有云:
  臣比年以來,數陳便宜,羌戎未動,察其將反﹔馬賢始出,知其必敗,誤中之言,皆可考據。臣每維賢等擁眾四年,未有成功,懸師之費,且百億計,出於平民,回入奸吏,故江湖之人,群為盜賊。青徐荒饑,襁負流散。夫羌戎溃叛,不由承平,皆由邊將失於綏馭,乘常守安,則加侵暴,苟競小利,則致大害,微勝則虛張首級,軍敗則隱匿不言。軍士勞怨,困於猾吏,進不得快戰以邀功,退不得溫飽以全命,餓死溝渠,暴骨中原﹔徒見王師之出,不聞振旅之聲。酋豪泣血,驚懼生變,是以安不能久,叛則經年,臣所以搏手叩心而增歎者也。願假臣兩營二郡,屯列坐食之兵五千,出其不意,與護羌校尉趙衝,共相首尾。
  土地山谷,臣所曉習﹔兵勢巧便,臣已更之﹔可不煩方寸之印,尺帛之賜,高可以滌患,下可以納降。若謂臣年少官輕,不足用者,凡諸敗將,非真由官爵之不高,年齒之不邁也!臣不勝至誠,沒死自陳,翹首待命。
  順帝覽疏,因規資輕望淺,不肯委任,規乃出都歸郡。會鞏唐羌復寇北地,北地太守賈福,與趙衝合兵出討,失利退還,羌眾復轉寇武威。順帝聞羌寇充斥,涼州震驚,乃復徙安定北地吏民,入居扶風馮翊﹔一面使執金吾張喬,行車騎將軍事,引兵萬五千人,屯守三輔。既而護羌校尉趙衝,招降罕種羌五千餘戶,復連敗燒何燒當等羌,羌眾乃散匿塞外,邊患少紓。詔罷張喬屯兵,仍使還都。適大將軍梁商得病,醫治無效,順帝親往省問,見商臥不能起,料知危險,因問及後事,商且喘且答道:「尚書周舉,從前坐事免官,由臣召為從事中郎,此人清高中正,可以重任,願陛下留意!」周舉免官復起,借商口中補敘,但商知舉之忠,奈何不知子之惡?順帝允諾,嗣見商無他言,便即辭去。商更召囑諸子道:「我實不德,享受多福,生不能輔益朝廷,死或致耗費帑藏,如衣衾飯唅玉匣珠貝等類,何益朽骨?況邊境不寧,盜賊未息,豈尚可為我一人,虛糜國庫?俟我氣絕,即當載至冢舍,當即殯殮﹔殮已開冢,冢開即葬。祭食如我生存時,毋用三牲。孝子當善述父志,不宜違我遺言!」說畢即逝。諸子呈報遺命,順帝不聽,特賜東園壽器,涂以朱漆,飾以銀鏤,並玉匣什物二十八種,錢三百萬,布三千匹,予諡忠侯。及出葬時,命兵車甲士護喪,皇后親送,順帝至宣陽門遙望靈輀,並作誄云:「孰只忠侯,不聞其音?背去國家,都茲玄陰﹔幽居冥冥,靡所宜窮。」這誄文派員往讀,即令商長子冀嗣封乘氏侯,並承父職為大將軍,冀弟不疑為河南尹,且進周舉為諫議大夫,一是報商舊績,一是從商遺言。偏梁冀貪婪驕恣,與乃父大不相同,所有正人君子,俱為冀所不容。會值荊州盜起,連年不安,順帝使李固為荊州刺史。固妥為慰撫,赦過宥罪,許賊更新,賊目夏渠等自縛歸罪,由固遣令曉示,群賊一律反正,全州肅清。獨南陽太守高賜等,受贓懼罪,恐為固所按考,特派心腹,使載金入都,重賂梁冀。冀愛財如命,悉數收受,即替他千里移檄,囑固從寬。固不阿權貴,糾察愈嚴,高賜等復向冀乞憐,冀竟左遷固為泰山太守。泰山亦多盜賊,郡守嘗屯兵千人,隨處防剿,終不能平﹔固到任後,卻將屯兵罷遣歸農,但留戰士百餘人,囑令四處招誘,不到一年,賊皆弭散。惟他處牧守,多是貪污闒茸,但知巴結上官,不知安輯百姓,因此流離載道,半為盜賊。可恨這班牧守,諱無可諱,剿不勝剿,又只好歸咎人民,奏報朝廷。順帝特改永和七年為漢安元年,大赦天下,分遣侍中杜喬,及光祿大夫周舉郭遵馮羨欒巴張綱周栩劉班等八人,巡行州郡,宣諭威德,表舉賢良。如刺史二千石有貪污不法,即馳驛舉劾﹔二千石以下,許得便宜收系。喬等拜命即行,惟張綱年齒最少,氣節獨高,出京不過裡許,至雒陽都亭,竟將車輪埋藏地下,慨然說道:「豺狼當道,安問狐狸?」當下繕好奏疏,還都呈入,彈劾大將軍梁冀,及河南尹梁不疑,開篇即云:
  大將軍冀,河南尹不疑,蒙外戚之援,荷國厚恩,以芻蕘之資,居阿衡之任,不能敷揚五教,冀贊日月,而專為封豕長蛇,肆其貪叨,甘心好貨,縱恣無厭,多樹諂諛,以害忠良,誠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
  後文又條陳冀等十五罪,說得淋漓透徹,慷慨激昂。史傳中,止言無君之心,十五罪未曾詳敘故事,故本書亦只從略。時梁冀妹為皇后,內寵方盛,諸梁姻族,佈滿內外,綱卻不顧利害,言人未言,廷臣都為震栗。幸順帝知他忠直,未嘗加譴,但不過將原奏擱起,置諸度外罷了。冀因此恨綱,輒思借端中傷。適廣陵賊張嬰,聚眾數萬,攻殺刺史二千石,寇亂徐揚間,非常猖獗﹔前任郡守,只求兵馬衛護城廨,無一敢討。冀乃囑使尚書,舉綱為廣陵太守。綱單車赴任,但率郡吏十餘人,逕詣嬰壘。嬰不知何因,閉壘拒綱,綱手書諭嬰道:「我奉詔宣慰,並非征討,汝等不必驚慌,且容我入壘明言,從與不從,悉聽汝便,何必閉門拒我,自示張皇呢?」嬰見綱來意和平,乃開門出迎,拜伏道旁。綱親為扶起,偕行入壘,延令就座,問所疾苦。嬰答言官吏暴虐,不得不變計逃生。綱隨機曉諭道:「前後二千石,多肆貪暴,致君等懷憤相聚,二千石原是有罪,但君等所為,亦屬非義。今主上仁聖,欲以文德服人,特遣我來此撫慰,意在榮以爵祿,不願迫以刀鋸,這正是君等轉禍為福的時會了!若聞義不服,天子必赫然震怒,徵調荊揚豫兗大兵,雲集壘前,豈不危甚?試想用弱敵強,怎得為明?棄善取惡,怎得為智?去順效逆,怎得為忠?身死嗣絕,怎得為孝?背正從邪,怎得為直?見義不為,怎得為勇?利害得失,關係非輕,請君自擇去就便了!」嬰聽綱說畢,不禁泣下道:「荒裔愚民,不能自達朝廷,坐遭侵枉,遂致嘯聚偷生,譬諸魚游釜中,喘息須臾,不遑後顧。今明府開誠曉諭,使嬰等再見天日,尚有何言?但恐既陷不義,一經投械,終不免拿戮呢!」綱與嬰指天為誓,必不爽約,嬰乃決計投誠。俟綱別去,遂遍告部眾萬餘人,至次日齊至郡廨,與妻子面縛歸降。綱再單車入壘,置酒大會,遣散叛黨,任他自去。又親為嬰卜居宅,視田疇,凡子弟欲為郡吏,皆量材召用,眾情悅服,南州晏然。綱論功當封,偏被梁冀從中阻撓,因此罷議。惟順帝尚器重綱才,將加擢用,張嬰等聞知消息,上書乞留,乃任綱如故。綱在郡一年,忽然抱病,竟至告終,年才三十有六。百姓扶老攜幼,俱至府舍哭臨﹔張嬰等五百餘人,並身服縗絰,執杖送葬,奉櫬至武陽歸葬,即由嬰等負土為墳,頃刻即成。莫謂盜賊中,必無善人!事為朝廷所聞,也下詔歎息,拜綱子續為郎中,賜錢百萬,小子有詩贊道:
  敢彈首惡竟埋輪,出守防奸獨布仁﹔
  柔亦不茹剛不吐,寬嚴兩濟是能臣!
  同時尚有幾個好官,政聲卓著,待小子下回報明。兵不可常用,常用必敗﹔將不可久任,久任必亡。如漢之馬賢,防邊有年,屢破羌人,未始非一時名將﹔但功多則易起驕心,位高則易生佚志,觀馬融之劾奏馬賢,謂其野次垂幕,珍肴雜遝,兒子侍妾,事與古反,是何莫非驕佚之所釀而成?天下有驕且佚者,而尚能勝敵徼功乎?姑射一役,父子俱死,非不幸也,宜也!張綱埋輪,力劾梁冀,雖未足掃除豺狼,而直聲已流傳千古。至徙綱為廣陵守,單車諭賊,不殺一人,而萬賊歸降,梁冀本欲借賊以害綱,而綱反得收賊以愧冀,乃知天下事總在人為,直道而行,艱險固不必計也!惟忠賢如綱,而不使永年,天若無知而實有知,觀於李固杜喬之枉死,而綱之早歿,實為幸事﹔天之保全名臣,固不在命之修短間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8:39

第四十七回     立衝人母后攝政 毒少主元舅橫行



  卻說順帝時代的名吏,卻也不少,除張綱撫定廣陵外,尚有洛陽令任峻,冀州刺史蘇章,膠東相吳祐。峻能選用人才,各盡所長,發奸如神,愛民如子,洛陽大治。章為冀州刺史,有故人為清河太守,貪贓不法,俟章行巡至郡,當然迎謁,章置酒與宴,暢敘甚歡,太守喜說道:「人皆有一天,我獨有二天。」章微笑道:「今夕蘇儒文與故人飲酒,乃是私恩﹔儒文系蘇章表字。明日為冀州刺史按事,卻是公法,公私原難並論呢!」這一席話,說得太守忸怩不安﹔果然到了次日,即被掛入彈章,罷官論罪。州吏聞章秉公無私,自然不敢枉法,全境帖然。吳祐政從仁簡,民不忍欺,嗇夫孫性,私賦民錢,市衣奉父,父怒說道:「汝尚敢欺吳公麼?快去向吳公伏罪,還可恕汝!」性惶懼自首,具述父言,祐與語道:「汝以親故受污名,還可原諒,古人所謂觀過知仁,便是為此。但汝父確系老成,汝當歸謝,所有衣服,仍奉遺汝父便了!」性乃拜謝而去。祐遇民事訟,往往閉閣自責,然後訊問兩造,多方曉諭,不尚典刑,或身自至鄉,曲為和解,因此閭閻悅服,囹圄空虛。蘇章宴友,吳祐還衣,後人或譏為好名,但試問後世有幾多賢吏?就是巡行州郡的八使,當時號為八俊。只張綱中道折還,出守廣陵,病終任所﹔餘如杜喬周舉等人,亦皆不避權貴,所上彈章,統是梁氏姻親,及宦官黨羽。可奈宮廷裡面,都由宵小把持,任他如何彈劾,只是擱置不理。嗣經侍御史種暠,復行案舉,方得黜去數人。杜喬到了兗州,表奏泰山太守李固,政績為天下第一,因召入為將作大匠,再遷為大司農。太尉王龔,因病告歸,太常桓焉,及司隸校尉趙峻,相繼為太尉。司空王卓病終,光祿勛郭虔繼任,嗣又改用太僕趙戒。就是司徒黃尚卸任後,亦接連換易兩人,一是光祿勛劉壽,一是大司農胡廣。惟當時梁冀用事,三公九卿,統唯唯諾諾,無所可否。惟前太尉王龔子暢,入為尚書,倒還有些乃父風規,不偏不黨。漢安二年,匈奴句龍王吾斯,復率眾寇並州,暢薦茂陵人馬寔為中郎將,出使防邊。寔募人刺殺吾斯,送首洛陽﹔越年又進擊餘黨,收降烏桓餘眾七十餘萬口。朝廷下詔褒美,賜錢十萬﹔一面冊立南匈奴守義王兜樓儲為單於,使他還鎮南庭。兜樓儲前時入朝,留居洛陽,至是由順帝臨軒,親授璽綬,特賜車服,並命太常大鴻臚等,祖餞都門,作樂侑酒,待至飲畢,兜樓儲乃拜辭還國。南庭有此主子,自然不忘漢恩,較為恭順,北顧幸可無懮。惟西陲一帶,經護羌校尉趙衝出鎮,剿撫並用,連破燒何燒當諸羌,羌種前後三萬餘戶悉降。後來護羌從事馬玄,忽生異圖,背衝出塞,羌眾亦叛去不少。衝追擊叛羌,遇伏戰歿,詔封衝子義為義陽亭侯。但衝雖陣亡,羌亦衰耗,再加梁並為左馮翊,招降叛羌離湳狐奴等,隴右少安。回應前回。到了漢安三年,順帝年已及壯,尚未立嗣,梁皇后以下,多半不育,只後宮虞美人,生下一子,取名為炳,年才二歲,順帝乃立炳為太子,改漢安三年為建康元年,頒詔大赦。適侍中杜喬,還京復命,遂拜為太子太傅﹔又命侍御史種暠為光祿大夫,在承光宮中監護太子。一夕由中常侍高梵,單車迎太子入見,杜喬等向梵索詔,梵答言由帝口授,並無詔書,喬惶惑失措,不知所為,種暠獨拔劍出鞘,橫刃當車道:「太子為國家儲貳,民命所系,今常侍來迎,不持詔書,如何示信?暠寧死不從此命!」梵起初尚恃有帝諭,倔強不服,及見暠色厲詞嚴,倒也理屈詞窮,無從辯駁,因即馳還復奏。順帝頗稱暠持重,更用手詔往迎太子,太子乃入。杜喬出宮贊歎道:「種公可謂臨事不惑呢!」種暠字景伯,河南洛陽人,杜喬字叔榮,河內林慮人。兩人都被舉孝廉,致身通顯,並號名臣。未幾出暠為益州刺史,喬卻遷官大司農,再遷為大鴻臚。是年八月,順帝不豫,數日即崩,年終三十,在位與安帝相同,也是一十九年。群臣奉太子炳即位,尊梁後為皇太后。兩齡嗣主,如何親政?當然援照前例,由皇太后梁氏臨朝。進太尉趙峻為太傅,大司農李固為太尉,參錄尚書。越月奉順帝梓宮,出葬憲陵,廟號敬宗。是日京師及太原雁門地震,三郡水湧土裂。有詔令舉賢良方正,並使百僚各上封事,極陳時政得失。前安定上計掾皇甫規,奉詔奏對道:
  伏惟孝順皇帝初勤王政,紀綱四方,幾以獲安﹔後遭奸偽,威分近習,畜貨聚馬,戲謔時間,又因緣嬖幸,受賂賣爵,輕使賓客,交錯其間,天下擾擾,從亂如歸,故每有征戰,鮮不挫傷,官民並竭,上下窮虛。臣在關西,竊聽風聲,未聞國家有所進退,而威福之來,咸歸權幸。陛下體兼乾坤,聰哲純茂,指梁太后。攝政之初,拔用忠貞,指用李固。其餘綱維,多所改正,遠近翕然,望見太平。而地震之後,霧氣白濁,日月不光,旱魃為虐,盜賊縱橫,流血川野,庶品不安,譴誡屢至,殆以奸臣權重之所致也。其常侍尤無狀者,亟宜黜遣,披掃凶黨,收入財賄,以塞民怨,以答天誡。今大將軍梁冀,河南尹不疑,處周召之任,為社稷之鎮,加與王室世為姻族,今日立號,雖尊可也!惟宜增修謙節,輔以儒術,省去游娛不急之務,割減庐第無益之飾。夫君者舟也,民者水也,群臣乘舟者也,將軍兄弟,操楫者也。若能平志畢力,以度元元,所謂福也﹔如其怠弛,將淪波濤,可不慎乎?夫德不稱祿,猶鑿墉之址,以益其高,豈量力審功,安固之道哉?凡諸宿猾酒徒戲客,皆耳納邪聲,口出諂言,甘心逸游,倡造不義,亦宜貶斥,以懲不軌﹔令冀等深思得人之福,失人之累。又在位素餐,尚書怠職,有司依違,莫肯糾察,故使陛下專受諂諛之言,不聞戶牖之外。臣誠知阿諛有福,直言賈禍,然豈敢隱心以避誅責乎?臣生長邊遠,希涉紫庭,怖懾失守,言不盡意,昧死以聞。
  這篇奏對,是專從權戚嬖幸上立言,梁冀瞧著,先已忿恨,即黜規下第,授官郎中,規知不可為,托疾辭歸。州郡望承意旨,常欲陷害皇甫規,規深居韜匿,但以《詩》《易》教授門徒,幸得不死。時揚徐盜賊復盛,揚州賊范容等,據住歷陽﹔九江賊馬勉,攻入當涂,居然自稱皇帝,也建立年號,封拜百官,號黨羽徐鳳為無上將軍。就是廣陵降賊張嬰,自張綱病歿後,又生變志,仍然號召黨羽,擾亂堂邑江都。梁太后正擬會集公卿,選將出討,只因年殘春轉,朝廷改元永嘉,百僚連日慶賀,無暇問及軍情。待至慶賀事畢,幼主忽罹重疾,一瞑不醒,年才三歲,宮中忙亂得很。梁太后因揚徐盜盛,恐國有大喪,愈致驚擾,特使中常侍詔諭三公,擬征集諸王列侯,然後發喪。太尉李固進言道:「嗣皇雖幼,猶是天下君父,今日崩亡,人神感動,豈有身為臣子,反可互相隱諱?從前秦始皇病崩沙邱,胡亥趙高,隱匿不發,卒至扶蘇被害,秦即亂亡﹔近北鄉侯病逝,閻後兄弟及江京等,亦共隱秘,致有孫程推刃等事。這乃天下大忌,不可不防!」實是防備梁冀,故有此言。梁太后乃依固議,即夕發喪。惟順帝只有嗣子一人,嗣子已歿,不得不別求旁支,入承大統。因征清河王蒜,及渤海王子纘,同入京師。蒜系清河孝王慶曾孫,纘乃樂安王寵孫,寵即千乘王伉子,見前回。蒜年已長,纘尚只八歲。太尉李固欲立長君,特語大將軍梁冀道:「今當立嗣君,宜擇年長有德,及躬與政事,夙有經驗的人才,方可主治國家,願將軍審詳大計,如周霍立文宣,毋效鄧閻二後,利立幼君!」冀不肯從,與梁太后秘密定議,竟迎纘入南宮,授封建平侯,即日嗣位,是謂質帝,仍由梁太后臨朝,遣蒜還國。於是議為前幼主安葬,卜兆山陵。李固又進諫道:「方今寇盜充斥,隨處都宜征剿,軍興用費,勢必加倍,況新建憲陵,勞役未休,前帝年尚幼弱,可即就憲陵塋內,從旁附築,費可減去三分之一。從前孝殤皇帝奉葬康陵,也是這般辦法,今何妨依據前制呢。」梁太后復從固言,將前幼主梓宮出葬,諡為衝帝,墓號懷陵。固遇事匡正,輒見信用,黃門內侍,多半黜遣,天下都想望承平。獨梁冀專欲好猜,每相忌嫉,再加閹人從中播弄,共作蜚語,架誣固罪。梁太后卻不肯聽信,因得無事。固又與太傅趙峻,司徒胡廣,司空趙戒等,薦舉北海人騰撫,有文武才,可為將帥。有詔拜撫為九江都尉,往討揚徐諸賊。撫連戰連勝,破斬馬勉及徐鳳范宮等,因進撫為中郎將,都督揚徐二州軍事。撫又進至廣陵,擊斃張嬰,尚有歷陽賊華孟,自稱黑帝,亦為撫領兵擊死,東南乃平。越年改元本初,詔令郡國各舉明經,詣太學受業,歲滿課成,拜官有差。自是公卿皆遣子入學,生徒多至三萬餘人,學風稱盛。揚徐一帶,又已平靖,西北兩隅,也還安寧,正好偃武修文,日新政治。偏是貴戚梁冀,挾權專恣,恃勢橫行,甚至大逆不道,公然做出弒君的事情來了。原來質帝年雖幼衝,卻是聰明得很,常因朝中會議,公卿滿廷,獨目顧梁冀道:「這正是跋扈將軍呢!」聰明反被聰明誤。冀聽了此言,大為忿恨,暗想如此少主,已是這般厲害,若待至長成,如何了得!不如除去了他,另立一人。乃暗囑內侍,置毒餅中,呈將進去,質帝吃了數枚,才閱片時,便致腹中作怪,煩悶不堪,因召問太尉李固道:「食餅腹悶,得水尚可活否?」冀在旁接口道:「恐飲水後或致嘔吐,不如不飲為是!」語尚未畢,那質帝已捧住胸腹,直聲大叫,霎時間暈倒地上,手足青黑,嗚呼哀哉。李固伏屍舉哀,大哭一場。少頃梁太后到來,亦淚下潸潸。固停住了哭,面奏太后,請徹底查究侍臣,梁太后含糊答應。固欲再與梁冀說明,左右旁顧,並不見冀蹤跡,乃退了出去。適司徒胡廣,司空趙戒,聞喪哭臨,固待他哭畢,出外與商善後事宜,且恐冀更另立幼主,因邀二人一同署名,致書與冀道:
  天下不幸,仍遭大懮,皇太后聖德臨朝,攝統萬機,明將軍體履忠孝,懮存社稷,而頻年之間,國祚三絕。今當立帝,膺天下重器,誠知太后垂心,將軍勞慮,必詳擇其人,務求聖明﹔然愚情眷眷,竊獨有懷。遠尋先世廢立舊儀,近見國家踐阼前事,未嘗不詢訪公卿,廣求群議,令上應天心,下合眾望。且本初以來,政事多謬,地震宮廟,彗星竟天,正是將軍懮勞之日。《傳》曰:「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昔昌邑之立,昏亂日滋﹔霍光懮愧發憤,悔之折骨。自非博陸忠勇,延年奮發,大漢之祀,幾將缺矣?至懮至重,可不熟慮?悠悠萬事,惟此為大﹔國之興衰,在此一舉,唯明將軍圖之!博陸,即霍光封邑,事見《前漢演義》。
  梁冀得書,方召百官入議。李固與胡廣趙戒,及大鴻臚杜喬,都請立清河王蒜,說他誼屬尊親,德昭中外,正好入主宗祧。冀默不一答,仍無成議。先是平原王翼,被貶為都鄉侯,遣歸河間,見四十一回。翼父開時尚生存,願將蠡吾縣為翼封邑,上表請命,朝廷准議,乃改封翼為蠡吾侯。翼歿後,由子志襲封。志酷肖乃父,面目清揚,可惜是個皮相。當順帝告崩時,曾入都會葬,為梁太后所親見,太后尚有女弟,意欲與志為婚,合成佳偶,只因國有大喪,一時未便與議,所以遣令歸國。遷延至兩年有餘,志年已十五,乃由梁太后召令入朝,與商婚事。適值質帝暴崩,議立新主,梁冀意中,即欲將志擁立,好做那雙料國舅,永久擅權。國舅也有雙料,真是奇語。不料三公會議,多主張清河王蒜,與己意殊不相合,急切又未便開口,只得悶悶無言。及公卿等退出後,時已天暮,冀吃過夜膳,正在躊躇,忽由中常侍曹騰等入見,希旨說冀道:「將軍累代為椒房姻戚,秉攝萬機,賓伍如雲,免不得稍有過失。清河王夙號嚴明,若果得立,恐將軍必致受禍!不如立蠡吾侯,富貴當可長保哩!」冀皺眉道:「我亦有此意,但公卿等未肯贊成,奈何?」騰復說道:「將軍據有重權,令出必行,何人敢違?」冀不待說畢,奮然起座道:「我……我意決了!」冀本口吃,兩我字形容畢肖。騰等欣然辭去。翌晨冀重集公卿,倡議立蠡吾侯志,怒目軒眉,語甚激切,胡廣趙戒以下,俱為冀所震懾,同聲接應道:「惟大將軍命!」獨固與杜喬,堅持初議,尚有辯駁,冀不令多言,竟厲聲喝道:「罷會!……罷會!」語畢竟入。固亦趨出,尚望冀舍志立蒜,再貽冀書,反覆申論。冀略略一閱,擲置地上。先向梁太后請下詔書,將固策免,然後至夏門亭迎入蠡吾侯志,即夕即位,夏門系洛陽西北門,門外有萬壽亭。是為桓帝。梁太后猶臨朝政,安葬質帝於靜陵,追尊河間王開為孝穆皇,蠡吾侯翼為孝崇皇﹔孝穆皇陵號樂成陵,孝崇皇陵號博陵。帝生母匽氏,本蠡吾侯翼媵妾,至是在園守制,亦得尊為博園貴人。越年改元建和,正月朔日,便報日食,詔令三公九卿,各言得失﹔到了四月,京師地震,又詔大將軍公卿等,薦舉賢良方正,及直言極諫各一人。看官試想!豺狼久已當道,欲要糾正時政,必為所噬,有幾個肯拚出性命,去膏豺狼口脗?如果有賢良方正,也不願出仕亂世。至若直言極諫,更不必論了!司徒胡廣,已代李固為太尉,會因盛夏日食,將廣策免,進杜喬為太尉。且追論定策功勛,益封梁冀食邑萬三千戶﹔冀弟不疑為潁陽侯﹔不疑弟蒙為西平侯﹔冀子清為襄邑侯。又封中常侍劉廣等,皆為列侯。太尉杜喬,守正不阿,獨上書諫阻道:
  陛下越從藩臣,龍飛即位,天人屬心,萬邦攸賴,不急忠賢之禮,而先左右之封,傷善害德,興佞長諛!臣聞古之明君,褒罰必以功過,末世闇主,誅賞各緣其私。今梁氏一門,宦者微孽,並帶無功之紱,裂勞臣之土,其為乖濫,胡可勝言?夫有功不賞,為善失其望﹔奸回不詰,為惡肆其凶。故陳資斧而人靡畏,班爵賞而物無勸。苟遂斯道,豈伊傷政為亂而已,喪身亡國,可不慎哉!
  書奏不省。從前喬為大司農時,永昌太守劉君世,鑄黃金為文蛇,擬獻梁冀,事為益州刺史種暠所劾,致將金蛇沒入國庫,歸與大司農收管。梁冀尚欲索取,偽與喬言,借觀金蛇,喬知冀不懷好意,婉詞拒絕,冀因此挾嫌。冀有小女病死,公卿都前往弔喪,喬獨不赴,又為冀所銜恨。至迎立桓帝時,又與李固等反抗冀議,冀更覺切齒。不過梁太后素知喬忠,乃進喬為太尉。喬抗直如故,復諫阻冀等加封,言不見聽,徒增冀恨。桓帝由梁氏得立,自然允從婚議,願納冀妹為後。冀想乘此大出風頭,擬令桓帝特備隆儀,迎娶乃妹,偏杜喬據執舊典,只準照前漢時惠帝納後故事,毫不增飾。冀因喬為首輔,也不便硬與爭論,惟心中芥蒂益深。及冀妹既納為皇后,冀勢力益張。適都中又復地震,遂歸咎首輔杜喬,將他策免,進司徒趙戒為太尉,封廚亭侯﹔司空袁湯為司徒,封安國侯﹔湯由太僕升任。起前太尉胡廣為司空,封安樂侯。三公各得侯封,遂皆黨同梁氏,唯命是從,只有李固杜喬,不肯附梁,免不得為所傾陷,要同時絕命了。小子有詩歎道:
  邪正由來不並容,保身何若且潛蹤﹔
  先機未悟終罹禍,過涉難逃滅頂凶!
  欲知李固杜喬,如何畢命,且看下回續敘。
  順帝告崩,子炳嗣立,梁皇后援例臨朝,猶可說也。但不當專信乃兄,委以重任。冀本一浮蕩子耳,梁後關係同胞,豈無所聞?皇甫規首先進諫,言之甚詳,奈何顧戀親誼,不為國家大局計乎?夫以明德和熹兩後之賢,而母族猶不免中落,梁後夙號知書,嘗引《列女圖》以為鑒戒,吾未聞古今列女,好為是以私廢公也!衝帝夭折,莫如迎立長君,乃偏聽冀言,舍蒜立纘,其貪權固位之心,已可想見!至質帝遇毒,頃刻暴崩,若使梁後未知冀謀,奈何不從李固之言,徹底查究?晉趙穿弒靈公於桃園,趙盾歸不討賊,史以趙盾弒君書之。例以《春秋》大義,梁後亦與有罪焉!況為妹聯婚,復立桓帝,李固杜喬,同時抗諫,卒不見從﹔冀固首惡,試問誰縱之而誰之耶?吾以是知婦人之仁,終無當於大體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9:07

第四十八回     父死弟孤文姬托命 夫驕妻悍孫壽肆淫



  卻說李固杜喬,雖相繼免職,尚在都中居住﹔何不速歸?外戚中宦,統因他平素抗直,引為大患。桓帝即位以後,宦官唐衡左悺等,共入內進讒道:「陛下前當即位,李固杜喬,首先抗議,謂陛下不應奉漢宗祀,真正可恨!」桓帝聽了,也不禁憤怒起來。會值甘陵人劉文,與南郡妖賊劉鮪交通,訛言清河王當統天下,意欲立蒜邀功,當下劫住清河相謝暠,持刀脅迫道:「我等當立王為天子,君當為公,否則與君不便!」暠不肯聽從,怒目相叱,致被劉文等殺死。清河王蒜,素來嚴重,頗有紀律,聞得國相被劫,忙令王宮衛兵,出去救護。衛士等見暠被殺死,當然奮力與鬥,劉文劉鮪,部眾無多,一時抵敵不住,立即遭縛,推至清河王面前,還有何幸,自然奉命伏誅。偏朝廷不諒苦衷,反信奸人蜚語,劾蒜不能無罪,坐貶為尉氏侯。蒜本無反意,遭此冤誣,憤不欲生,竟仰藥自盡。死得冤苦,但亦等諸匹夫匹婦之為諒,不足成名。梁冀趁此機會,誣稱李固杜喬,與劉文劉鮪通謀,請逮捕治罪。梁太后素知喬忠,不許捕喬,冀即收李固下獄,迫令誣供。固怎肯承認?固有門生王調,貫械上書,替固訟冤﹔還有河內趙承等數十人,亦自伏斧鑕,詣闕通訴。梁太后詔令赦固,固得釋出獄﹔行至都市,百姓統歡呼萬歲。梁冀聞報大驚,復入白太后,極言固買服人心,必為後患,不如趁早伏法。梁太后尚未允許,冀竟擅傳詔命,復將固捕入獄中。固自知不免,因在獄中繕好手書,托獄吏轉交太尉趙戒,司空胡廣,書中略云:
  固受國厚恩,是以竭盡股肱,不顧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圖一朝梁氏迷謬,公等曲從,以吉為凶,成事為敗乎!漢家衰微,從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祿,顛而不扶,傾復大事,後之良史,豈有所私?固身已矣,於義得矣,夫復何言!
  趙戒胡廣得了固書,明知固是當代忠臣,為冀所害,但若出頭救固,也恐觸忤權奸,非惟富貴不保,連身家亦且難存,因此不敢代訟,只是心中悲愧,長歎流涕罷了。千古艱難,惟一死。此外公卿大臣,名位較卑,樂得袖手旁觀,免遭橫禍。可憐一位為國盡忠的李子堅,子堅即李固字。竟就此死於非命,年五十有四。冀既殺李固,復使人脅迫杜喬道:「請早裁決,尚可保全妻子!」喬未受明詔,怎肯為了梁冀私言,便去就死。到了次日,冀遣騎士至喬第探視,並不聞有哭聲,乃入白太后,極言喬怨望不道,也不待太后命令,即捕喬下獄,當夜暴亡。並將固、喬二屍,置諸城北,榜示四衢,說他串通叛逆,故加死刑,並下令有人哭臨,一並同罪。固弟子郭亮,年始成童,遊學洛陽,聞得固遭枉死,即左執章鉞,右執鐵鑕,詣闕上書,乞收固屍。朝廷不許,亮即往哭固喪,守屍不去。夏門亭長呵叱道:「李杜二公,身為大臣,不知安上納忠,乃反構造逆謀,君何為敢犯詔書,輕試刑法呢?」亮慨然道:「皇天畀亮生命,使得載乾履坤﹔李杜二公,何人不替他稱冤?亮惟義是動,不計生死,何必大言嚇我?」說得亭長亦為歎息,顧亮再說道:「人生既處今世,天雖高,不敢不局,地雖厚,不敢不蹐,耳目甚近,幸毋妄言!」亭長亦有心人。既而南陽人董班,亦至固屍旁慟哭,留連不去。杜喬故掾楊匡,自陳留奔喪,星夜入都,猶著前時赤幘,托為夏門亭吏,守衛屍喪,驅逐蠅蟲。三人守至十有二日,由司隸察狀奏聞,梁太后也為垂憐,盡加赦宥,且聽令收葬二屍。董班送固喪還漢中,楊匡送喬喪還河內,家屬都隨櫬歸裡。先是李固策免太尉時,已遣三子基茲燮還鄉,燮年才十三,有姊文姬,嫁與同郡趙伯英為妻,賢慧過人,因見兄弟回裡,便即過問情由,且歎且泣道:「李氏恐從此滅亡了!自從祖考以來,積德累仁,奈何至此?」遂密與二兄基茲熟商,豫匿季弟,托言遣往京師,裡人都信以為真。未幾難作,郡守接得冀書,收固三子,基茲被捕,並死獄中﹔獨燮由文姬藏匿,倖免毒手。文姬尚懮難保,因召父門生王成入室,流涕與語道:「君在先公門下,素有義聲,今當以孤子相托﹔李氏存亡,系諸君身,願君勿辭!」成即應聲道:「夙受師恩,敢不如命?」好義徒!文姬乃將燮交與王成,成偕燮沿江東下,入徐州境,使變姓名為酒家傭,自己賣卜市中,仍與燮相往來。燮有暇即從成受學,朝夕不懈。酒家知非常人,意欲以女妻燮﹔女年已及笄,也料燮不居人下,情願委身相事,於是擇吉成禮,伉儷甚諧。卻是一出奇緣記。燮勤學如故,遂得淹通經籍。後來梁冀伏辜,赦書屢下,並求李固後嗣,燮始將本末詳告酒家,酒家具禮遣歸,方得為父追服,重會姊弟,復入朝拜為議郎,事且慢表。且說建和二、三年間,國政雖出權門,內外尚幸無事,惟災異常有所聞﹔二年五月,北宮掖廷中德陽殿,及左掖門被火,車駕倉猝奔徙,避居南宮﹔三年六月,洛陽地震,憲陵寢屋,俱被震坍﹔七月間廉縣雨肉,形似羊肺,或如手掌,遠近稱奇﹔八月中有孛星出天市垣,京都大水﹔九月地震二次,山崩五處。太尉趙戒,因災免官,遷司徒袁湯為太尉,大司農張歆為司徒。梁太后下詔自責,令有司賑恤流民,掩埋餓莩,務崇恩施,禁止苛刻。越年正月,太后不豫,乃歸政桓帝,大赦天下,改元和平。小子因將歸政詔書,錄述如下:
  曩者遭家不造,先帝早世。永維太宗之重,深思嗣續之福,詢謀台輔,稽之兆占﹔既建明哲,克定統業,天人恊和,萬國咸寧。元服已加,桓帝於建和二年行冠禮。將即委付,而四方盜竊,頗有未靖,故假延臨政,以須安謐。幸賴股肱禦侮之助,殘丑消蕩,民和年稔,普天率土,遐邇洽同﹔遠覽復子明辟之義,近慕先姑歸授之法,閻皇后被遷離宮,本非自願,詔文中曲為轉圜。及今令晨,皇帝稱制,群公卿士,虔供爾位,戮力一意,勉同斷金,展也大成,則所望矣!
  梁太后既經歸政,即在長樂宮養痾,迭召侍醫診治,多日無效,反致增劇,勉強起牀,出幸宣德殿,召見宮省官屬,及諸梁兄弟,本擬面加囑咐,因痰喘未平,只得令左右草詔,用紙代言道:
  朕素有心下結氣,近且加以浮腫,逆害飲食,寢至沈困。比讀若毗。使內外勞心請禱,私自忖度,日夜虛劣,不能復與群公卿士,共相終竟,援立聖嗣,恨不久育養,見其終始。今以皇帝及將軍兄弟,委付股肱,其各自勉焉!
  頒詔後還宮,越二日即致逝世,享年四十有五,尊諡順烈皇后,合葬憲陵。桓帝生母匽貴人尚存,當由桓帝仰報慈恩,遣司徒張歆持節奉策,往詣博園,尊匽貴人為孝崇皇后,號住室為永樂宮,得置太僕少府等官,如長樂宮故事。所有朝廷政治,名為桓帝親政,實仍在梁冀掌握中。當時潁川郡有兩大耆儒,一個就是荀淑,表字伯和,出為當涂長﹔一個乃是陳寔,表字仲弓,出為太丘長。兩人並有令名,又相友善。淑有八子,儉緄靖燾汪爽肅旉,並承家學,克肖乃父,時人號為八龍。潁陰令苑康,比諸古時高陽氏才子八人,因名荀氏居裡曰高陽裡。寔亦有六子,長次最賢,長名紀,字元方,次名諶,字季方,齊德同行,與父寔並稱三君﹔郡人謂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元方子群,幼亦穎慧,寔嘗過訪荀淑,使長子御車,次子執杖,嫡孫年小,並載車中。淑聞寔至,令三子靖應門,五子爽行酒,儉緄等相繼進食,孫彧亦在稚年,引坐膝前。兩家合宴,當然盡歡。不意上感天文,德星並集,朝中太史,即奏稱五百里內,有賢人相聚。大將軍梁冀,但知作威作福,管甚麼賢人不賢人?嗣由光祿勛少府等,舉淑為賢良方正,入朝對策,淑策文中多譏刺貴幸,為冀所忌,徙補朗陵侯相,蒞事明理,世號神君。既而棄官歸隱,家居數年,至六十七歲病終,時為桓帝建和三年。從前李固杜喬,嘗師事荀淑,還有同郡人李贗,亦奉淑為師,淑歿時,膺已為牧守,自表師喪,郡縣均為立祠。寔尚生存無恙,惟因權幸擅權,志不苟合,所以一官小試,終就沈淪,後文再當表見,姑從緩敘。類敘荀淑陳寔,不沒名士。
  梁冀嫉忠害良,終不少改,和平元年,且得增封食邑萬戶,連前封合三萬戶。弘農人宰宣,巧為迎合,上言大將軍功比周公,應加封妻孥,今既封諸子,妻亦宜加號邑君。有詔依議,遂封冀妻孫壽為襄城君,兼食陽翟租,歲入五千萬,加賜赤紱,儀比長公主。這位襄城君孫壽,卻是一個非常淫悍的婦人,面貌卻很是豔冶,善為妖態。眉本細長,卻故意蹙損,作曲折形,叫做愁眉﹔目本瑩徹,卻輕拭眼眶,作淚眥狀,叫做啼妝﹔不似愁而似愁,不必啼而似啼,也是不祥之兆。發本黑軟,卻半脫不梳,成一懶髻,使它斜欹半偏,叫做墮馬髻﹔腰本輕柔,行動時卻擺動蓮鉤,好似瘦弱不禁,叫做折腰步﹔齒本整齊,巧笑時卻微渦梨頰,好似牙牀作痛,叫做齲齒笑。齲音矩,齒痛貌。引得梁冀格外憐愛,格外寵憚,稍一忤意,便裝嬌撒癡,吵得全家不安。冀本好色,為妻所制,未能自由縱欲,也不免心存芥蒂。可巧父死丁懮,托言城西守制,與妻異居,其實同一美人友通期,日夕肆淫,借居喪庐,為藏嬌屋,任情取樂。看官欲問友通期的來歷,乃是一個歌妓,由冀父商購獻順帝,事君當進賢士,奈何購獻美人?商之行為可見一斑。順帝留住後宮,時因通期有過,仍然發還梁家,梁商遣令出嫁,偏冀心愛通期,待至商歿,便囑門下食客,暗將通期誘來,借償夙願。怎奈豔妻獨處,已有所聞,俟冀他出,竟率健奴,突入喪庐,搜索通期﹔通期未曾預防,竟被壽揪住雲髻,先賞她幾個耳光,然後交與家奴,把她牽歸。通期本生得一頭美發,由壽用剪截去,再將她花容玉面,用刀彝開,更迫令脫去外衣,笞掠至數百下,打得通期無從申訴,痛苦不堪。冀歸庐聞報,吃一大驚,慌忙趨至岳家,向妻母叩頭似蒜,請她至妻前說情,饒放通期。壽母乃往與緩頰,壽始將通期放歸,冀急去探視,見她創痕累累,鬢影星星,禁不住肉痛起來。當即替她撫摩,婉言謝過,並延名醫調治,外敷內補,好幾日才得告痊。通期感冀厚意,仍然與冀續歡,親昵如故﹔未幾私生一男,取名伯玉,匿不敢出。偏又為孫壽所探悉,竟令子胤帶著家奴,各持刀械,闖入友氏家內,不論男女老幼,一概殺死﹔只有冀私生子伯玉,平時常藏匿復壁中,幸得漏網,不致污刃。梁胤已滅盡友氏,揚長歸報。獨冀親往勘視,慘不忍睹,忙著人買棺收殮,一一埋葬﹔心中雖銜恨妻孥,但畏妻如虎,未敢返家詰責,只把那私生子格外珍惜,重價僱一乳媼,育養民間,時令藏匿。自己也不願回家,另在外舍居住。孫壽見冀挾嫌不歸,也去另尋主顧,為娛樂計。可巧有個太倉令秦宮,曾在冀家充過奴僕,面目俊俏,口齒伶俐,因為冀所憐愛,薦為縣令。他卻並未赴任,仍在冀家出入往來,甚至深房密室,也得進出無阻。孫壽竟垂青眼,有所役使,往往令宮充當。宮小心伺候,曲盡慇懃,壽見他體心貼意,越加喜歡,有時輒屏去左右,與宮私談,耳環廝磨,情緒密切。看官試想!這秦宮是個有名的狡徒,豈有不瞧透芳衷,歡顏相接?又況壽華色未衰,閫威又盛,這種主顧,真是畢世難逢,樂得放大了膽,趁這四目相窺的時候,將孫壽輕輕摟住。壽故作嬌嗔,叱他無禮,那嬌軀卻全不動彈,一任秦宮擁入羅緯,解帶寬衣,成就好事。好一場桃花運。嗣是宮內作情郎,外為寵豎,幾乎大將軍門下,要算他一人最出風頭﹔且刺史二千石入都,求見大將軍,必先謁賂秦宮,然後得通姓氏。宮又為冀夫婦互相調停,仍歸和好,且勸他夫婦對街築宅,窮極精工,左為大將軍府,右為襄城君第,堂寢皆有陰陽奧室,連房洞戶,曲折通幽,四圍窗壁,統是雕金為鏤,繪彩成圖,此外尚有崇台高閣,上觸雲霄,飛梁石磴,下跨水道,差不多與秦朝阿房宮相似。又復廣開園囿,彩土築山,十里九坂,取象崤函,山上羅列草木,馴放鳥獸,蔥籠在望,飛舞自如。冀與壽共乘輦車,游觀第內,前歌僮,後樂妓,鳴鐘吹管,鏗鏘盈路,或且連日繼夜,恣為歡娛。既而府第冶游,尚嫌不足,再至近畿一帶,廣拓林囿,周遍近畿﹔又在河南城西,增設兔苑,綿亙數千里,移檄各處,調發生兔,刻毛為志,人或誤犯,罪至死刑。冀二弟嘗私遣門役,出獵上黨,冀偵得消息,恐他殺傷生兔,立派家卒往捕,殺死至三十餘人。另在城西構造別墅,收納奸亡,或取良家子女,悉為奴婢,名曰自賣人。壽又向冀譖毀諸梁,黜免外官數人,陰令孫氏宗族補缺。孫氏宗親,都是貪婪不法,各遣私人調查富戶,誣以他罪,捕入拷掠,令出金錢自贖,稍不滿意,輒予死徙。扶風富豪孫奮,性最慳吝,冀遺以乘馬,向他貸錢五千萬,奮只出三千萬緡借冀,冀竟大怒,移檄太守,冒認奮母為府中守藏婢,說他盜去白金十斛,紫金千斤,應該追繳。太守奉命維謹,即拘孫奮兄弟,逼令繳出原贓,奮等並無此事,怎肯承認,活活地被他敲死,資產悉被籍沒,數至一億七千餘萬緡,亂世時代,原不應擁資自豪。一大半獻與梁冀,冀方才泄恨。嗣復派使四出,遠至塞外,廣求異物。去使多恃勢作威,劫奪婦女,毆擊吏卒,累得吏民痛心疾首,飲恨吞聲。侍御史朱穆,本系梁氏故吏,因貽書諫冀道:
  古之明君,必有輔德之臣,規諫之官,下至器物,各銘書成敗,以防遺失。故君有正道,臣有正路,從之如升堂,違之如赴壑。今明將軍地有申伯之尊,位為群公之首,一日行善,天下歸仁,終朝為惡,四海傾覆。頃者官民俱匱,加以水蟲為害,京師諸官,費用增多,詔書發調,或至十倍,各言官無現財,皆出諸於民,搒掠敲剝,強令充足。公賦既重,私斂尤深,牧守長吏,多非德選,貪聚無厭,遇民如虜,或絕命於棰楚之下,或自賊於迫切之求。又掠奪百姓,皆托之尊府,遂令將軍結怨天下,吏民酸毒,道路歎嗟。昔秦政煩苛,百姓土崩,陳勝奮臂一呼,天下鼎沸﹔而面諛之臣,猶言安寧,諱惡不悛,卒之滅亡。又永和之末,綱紀少弛,頗失民望,裁四五歲耳,而財空戶散,下有離心,馬勉之徒,乘敝而起,荊揚之間,幾成大患﹔見前回。幸賴順烈皇后,初政清靜,內外向心,僅乃討定。今百姓戚戚,困於永和,內非仁愛之心,所得容忍,外非守國之計,所宜久安也。夫將相大臣,均體元首,共輿而馳,同舟而濟,輿傾舟覆,患實共之。豈可去明即昧,履危自安,主孤時困而莫之恤乎?宜時易宰守之非其人者,減省第宅園池之費,拒絕郡國饋遺,內以自明,外解人惑﹔使挾奸之吏,無所依托,司察之臣,得盡耳目。憲度既張,遠邇清壹,則將軍身尊事顯,德耀無窮。天道明察,無言不信,惟冀省覽!
  冀得書不省,但援筆批答道:「如君所言,難道僕果無一可麼?」何事為可,請汝說來。穆知冀怗過,不便再諫,只好付諸一歎。越年元旦,桓帝御殿,受文武百官朝賀,冀竟帶劍入朝,忽左班閃出一人,大聲叱冀,不令趨入,且使羽林虎賁諸將,把冀佩劍奪下,冀倒也心驚,跪伏階前,叩頭謝罪。正是:
  殿上直聲應破膽,階前權威也低頭。
  欲知冀曾否受譴,待至下回說明。
  李固杜喬,號稱忠直,而於質帝遇毒之時,既不能拚生討賊,復不能避禍歸田,得毋忠有餘而智不足者耶?然無辜被害,遠近呼冤,彼蒼亦隱為垂憐。特生郭亮董班楊匡諸義士,拚死收骸,復有李女文姬,智能料事,明足知人,托孤弟於王成之手,而遺嗣得全。待至梁氏族滅,而李杜之後裔猶存,為善者其亦可無懼歟?梁冀兇悍無比,而獨受制於豔妻,先賢所謂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有明征焉。且冀私誘友通期,而冀妻即私通秦宮,我淫人妻,人亦淫我妻,報應之速,如影隨形。冀至此猶不知悟,反窮極奢侈,愈逞凶威,是殆所謂天奪之魄,而益其疾者,朱穆一諫,亦寧能挽回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9:32

第四十九回     忤內侍朱穆遭囚 就外任陳龜拜表



  卻說梁冀帶劍入朝,突被殿前一人,叱令退出,奪下佩劍,這人乃是尚書張陵,素有肝膽,故為是舉。冀長跪謝過,陵尚不應,當即劾冀目無君上,應交廷尉論罪。桓帝未忍嚴譴,但令冀罰俸一年,借贖愆尤,冀不得不拜謝而退。河南尹梁不疑,嘗舉陵孝廉,聞陵面叱乃兄,即召陵與語道:「舉公出仕,適致自罰,未免出人意外!」陵直答道:「明府不以陵為不才,誤見擢敘,今特申公憲,原是報答私恩,奈何見疑?」與周舉同一論調。不疑聽了,未免生慚,婉言送別。獨冀因不疑舉薦張陵,致被糾彈,當即遷怒不疑,囑令中常侍入白桓帝,調不疑為光祿勛。不疑知為兄所忌,讓位歸第,與弟蒙閉門自守,不聞朝政。冀便諷令百官,薦子胤為河南尹。胤一名胡狗,年才十六,容貌甚陋,不勝冠帶,都人士見他毫無威儀,相率嗤笑,惟桓帝特別寵遇,賞賜甚多。和平二年,又改號元嘉。春去夏來,天時和暖,桓帝乘夜微行,竟至梁胤府舍,歡宴達旦,方才還宮。是夕大風拔樹,到了天明,尚是陰霧四塞,曙色迷離。故太尉楊震次子秉,已由郎官遷任尚書,上書諫帝微行,未見信用。俄而天旱,俄而地震,詔舉獨行高士。安平人崔寔即崔瑗子,崔瑗見四十三回。被舉入都,目睹國家衰亂,嬖幸滿朝,料知時不可為,乃稱病不與對策,退作政論數千言,隱諷時政。小子特節錄如下:
  自堯舜之帝,湯武之王,皆賴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臯陶陳謨而唐虞以興,伊箕作訓,而殷周用隆。及繼體之君,欲立中興之功者,曷嘗不賴賢哲之謀乎?凡天下所以不理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習亂安危,或荒耽嗜慾,不恤萬幾﹔或耳蔽箴誨,厭偽忽真﹔或猶豫歧路,莫適所從﹔
  或見信之佐,括囊守祿﹔或疏遠之臣,言以賤廢﹔是以王綱縱弛於上,智士鬱伊於下。悲夫!自漢興以來,三百五十餘歲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風俗雕敝,民庶巧偽,百姓囂然,咸復思中興之救矣。且濟時拯世之術,豈必體堯蹈舜,然後乃理哉?期於補隙決壞,譬猶枝柱邪傾,隨形裁割,要措斯世於安寧之域而已!夫為天下者,自非上德,嚴之則治,寬之則亂。何以知其然也?近觀孝宣皇帝,明於君人之道,審於為政之理,故嚴刑峻法,破姦宄之膽,海內清肅,天下密如,薦勛祖廟,享號中宗。及元帝即位,多行寬政,卒以墮損,威權始奪,遂為漢室基禍之主。政道得失,於斯可鑒!蓋為國之法,有似理身,平則養疾,疾則功焉。夫刑罰者,治亂之藥石也,德政者,興平之粱肉也,以德教除殘,是以粱肉治疾也,以刑罰治平,是以藥石供養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運之會,自數世以來,政多恩貸,馭委其轡,馬駘其銜,四牡橫奔,皇路險傾,方將鉗勒鞬輈以救之,以木銜口,曰鉗﹔輈,為車轄,鞬,猶束也。豈暇鳴和鸞,清節奏哉?昔高祖令蕭何作九章之律,有夷三族之令,黥劓斬趾斷舌梟首,故謂之具五刑。文帝雖除肉刑,當劓者笞三百,當斬左趾者笞五百,當斬右趾者棄市,右趾者既殞其命,笞撻者往往至死,雖有輕刑之名,其實殺也。當此之時,民皆思復肉刑。至景帝元年,乃下詔曰:「加笞與重罪無異,幸而不死,不可為民。」乃定律減笞輕捶,自是之後,笞者得全。以此言之,文帝乃重刑,非輕之也,以嚴致平,非以寬致平也。必欲行若言,當大定其本,使人主師五帝而式三王,蕩亡秦之俗,振先聖之風,棄苟全之政,蹈稽古之蹤,復五等之爵,立井田之制,然後選稷契為佐,伊呂為輔,樂作而鳳皇儀,擊石而百獸舞,若不然,則多為累而已。
  這篇政論,並非勸朝廷尚刑,不過因權幸犯法,有罪不坐,貪吏溺職,有過不誅,所以矯時立說,主張用嚴。看官若視為常道,便變成刻薄寡恩了。揭出宗旨,免為暴主借口。高平人仲長統,得讀匽政論,喟然歎道:「人主宜照錄一通,置諸座右!」這也是規戒庸主的意思。惟儒生清議,怎能遽格君心?梁冀是當道豺狼,順帝還當他麟鳳相待,意欲再加褒崇,特令公卿議禮。時趙戒袁湯胡廣,迭為太尉,光祿勛吳雄為司徒,太常黃瓊為司空。胡廣本模稜兩端,因見梁氏勢盛,遂稱冀功德過人,應比周公,錫以山川土田。獨司空黃瓊進議道:「可比鄧禹,合食四縣!」這八字,亦硬逼出來。於是有司折衷申議,奏定加冀殊禮,入朝不趨,履劍上殿,謁贊不名,禮比蕭何,增封四縣,禮比鄧禹,賞賜金帛奴婢彩帛車服甲第,禮比霍光,每朝會與三公異席,十日一評尚書事。梁冀得此榮寵,還是貪心不足,心下怏怏。會桓帝生母匽氏病終,即孝崇皇后。桓帝至洛陽西鄉舉哀,命母弟平原王石為喪主,王侯以下,悉皆會葬,禮儀制度,比諸恭懷皇后。即順帝生母梁貴人,事見前文。惟匽氏子弟,無一在位,這全由梁冀擅權,心懷妒忌,因此不令匽氏一門,得參政席。至元嘉三年五月,復改元永興,黃河水漲,經秋愈大,冀州一帶,河堤溃決,洪水泛濫,田庐盡成澤國,百姓流亡,至數萬戶。有詔令侍御史朱穆,為冀州刺史。穆奉命即行,才經渡河,縣令邑長,只恐穆舉劾隱愆,解印去官,約有四十餘人。及穆到郡後,果然糾彈污吏,鐵面無私,有幾個惶急自殺,有幾個錮死獄中。宦官趙忠,喪父歸葬,僭用玉匣,穆因他籍隸安平,屬己管轄,特遣郡吏按驗情實。吏畏穆嚴明,不敢違慢,竟發墓剖棺,出屍勘視,果有玉匣佩著,乃將趙忠家屬逮捕下獄。誰知趙忠不肯認錯,反向桓帝前逞刁,奏稱穆擅發父棺,私系家眷﹔再加梁冀恨穆進規,也為從旁誣蔑,頓致桓帝大怒,立遣朝使拘穆入都,交付廷尉,輸作左校。左校署名屬將作大匠管理,凡官吏有罪,令入左校工作,亦漢朝刑罰之一種。當時激動太學生數千人,共抱不平,推劉陶為領袖,詣闕上書,代訟穆冤,學生干政自此始。略云:
  伏見前冀州刺史朱穆,處公懮國,拜州之日,志清奸惡。誠以常侍貴寵,父兄子弟,布在州郡,競為虎狼,噬食小人,故穆張理天綱,補綴漏目,羅取殘賤,以塞天意。
  由是內官咸共恚疾,謗讟煩興,讒隙仍作,極其刑譴,輸作左校。天下有識,皆以穆同勤禹稷,而被共鯀之戾,若死者有知,則唐帝怒於崇山,重華忿於蒼墓矣!舜葬於蒼梧之野,故曰蒼墓。當今中官近習,竊持國柄,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運賞則使餓隸富於季孫,呼噏則令伊顏化為桀跖﹔而穆獨抗然不顧身害,非惡榮而好辱,惡生而好死也,徒感王綱之不振,懼天網之久失,故竭心懷懮,為上深計。臣等願黥首系趾,代穆校作,不願使忠臣之抱屈蒙冤也!謹此上聞,無任翹切。
  桓帝得書,方將穆赦出,放歸南陽故里。穆即故尚書令朱輝孫,表字公叔,年五歲,便以孝聞,後由孝廉應舉,入為議郎,再遷侍御史,廉直有聲,嘗作崇厚論以儆世,稱誦一時。至是罷歸鄉里,太學生劉陶等,又奏稱朱穆李膺,履正清平,貞高絕俗,實是中興良佐,國家柱臣,應召使入朝,夾輔王室,必有效績可征云云。原來潁川人李膺,為故太尉李修孫,在安帝時,見前回。操守清廉,與朱穆齊名,也是由孝廉進階,累遷至青州刺史,嗣復轉調漁陽蜀郡諸太守,更任烏桓校尉。鮮卑屢興兵犯塞,膺率步騎,臨陣出擊,親冒矢石,裹創迭戰,得破強虜萬餘,斬首至二千級,鮮卑始不敢窺邊。尋因事免官,退居綸氏縣中,教授生徒,及門常不下千人。劉陶等素重膺名,故與朱穆一同舉薦,偏桓帝不肯聽從,遂致名賢屈抑,沈滯至好幾年。惟是君子道消,小人道長,上干天怒,災異相尋,下叢民怨,盜賊四起。陳留賊李堅,自稱皇帝﹔長平賊陳景,自號黃帝子﹔南頓賊管伯,自稱真人﹔扶風人裴擾,亦自稱皇帝。尚幸徒眾烏合,不足有為,一經郡縣發兵圍捕,先後伏誅。只泰山瑯琊賊公孫舉東郭竇等,聚眾較多,叛官戕吏,連年不平。到了永興三年正月,復改號為永壽元年,大赦天下,與民更新。公孫舉等頑抗如故,還有南匈奴左奧鞬台耆,及且渠伯德,左奧鞬且渠,皆匈奴官名。糾合虜騎,入寇美稷,東羌亦舉種相應,虧得安定屬國都尉張奂,東撫北征,收群寇,破奧鞬,降伯德,羌胡始定。過了一載,鮮卑都酋檀石槐,率同虜騎三千名,入寇雲中。相傳檀石槐生時,很是奇異,父為投鹿侯,嘗從匈奴軍,三年始歸,妻竟生下一子,就是檀石槐。投鹿侯向妻詰責,妻謂晝行聞雷,仰視天空,有雹入口,吞而成孕,乃生此男。投鹿侯似信非信,決意將嬰兒棄去,因即投擲野中。我亦不信,有此異聞。妻私語家令,仍然收養。年至十四五歲,勇健有智略,別部酋長,抄取檀石槐母家牛羊,檀石槐單騎追擊,所向無前,盡將牛羊奪回,由是各部畏服。待至壯年,越加智勇,施法禁,平曲直,莫敢違犯,遂共推為大人。檀石槐乃立庭彈汗山,招兵買馬,逐漸強盛。及寇掠雲中,警報似雪片一般,傳達京師,桓帝乃再起李膺為度遼將軍,使他防禦鮮卑。鮮卑素憚膺威,望風震懾,當將所掠男女牲畜,盡行棄置,出塞自去。
  膺也不復窮追,安民設障,塞下自安。
  獨公孫舉等騷擾青徐,尚未平靖,嬴縣地當要衝,賊蹤出沒,大為民害。朝廷聞警,由諸尚書簡選能員,得了一個潁川人韓韶,使為嬴長。韶賢名卓著,一經到任,賊皆遠徙,相戒不敢入境﹔流民萬餘戶,仍得安然還鄉,只是庐舍已空,一時無從得食,免不得待哺嗷嗷。韶即開倉賑饑,主吏謂未得上命,力爭不可,韶慨然道:「能起溝壑中人,復得生活,就使因此伏罪,也足含笑九泉了!」為民忘身,是謂好官。流民得粟療饑,生全無算,郡守亦素知韶賢,並不加罪。時稱潁川四長,一是荀淑,一是陳寔,見前回。一是鐘皓,還有一人就是韓韶。皓初為本郡功曹,後遷任林慮長,不久即去。李膺嘗將皓比諸荀淑,往往語人道:「荀君清識難尚,鐘君至德可師,兩賢原無分軒輊呢!」皓兄子瑾,亦好學慕古,有退讓風。瑾母就是膺姑,膺祖修累言瑾有志操,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得免刑戮,因復將膺妹配瑾為妻。瑾迭被州郡辟召,始終不起。膺謂瑾太無皂白,瑾轉告諸皓。皓歎息道:「昔齊國武子好招人過,終為怨本﹔誠欲保身全家,原不如守真抱璞,何必就征?」嗣是叔姪並皆隱處,不復出山,終得抱道自重,高尚終身。惟韓韶為嬴縣長,只能保全縣境,不能顧及他縣,賊眾飄逸山東,往來莫測,良民輒被劫掠,怨苦異常,地方長官,不得已申奏朝廷,請派大員督剿。是時太尉胡廣,因日食免官,進司徒黃瓊為太尉,光祿勛尹頌為司徒。頌因東方多盜,特舉議郎段熲,拜為中郎將,引兵東討。熲本故西域都護段會宗從曾孫,前漢元帝時,會宗為西域都護。世傳武略,技擊稱長,又能洞明兵法,善撫士卒,此次出剿群賊,正如虎入羊群,連戰皆捷,先斃東郭竇,繼斬公孫舉,累年逋寇,一鼓蕩平。熲得受封列侯,長子亦進拜郎中。光陰易過,倏又為永壽四年,仲夏日食,太史令陳授,上言日食變異,咎在大將軍梁冀。冀不禁大憤,立將陳授下獄,搒死杖下。已而飛蝗為災,遍及京師,桓帝不知返省,但務改元,到了夏盡秋來,還要改年號為延熹元年,真是多事。且將太尉黃瓊策免,再起胡廣為太尉。已而南匈奴及烏桓鮮卑,連同入寇,度遼將軍李膺,已調入為河南尹,乃使京兆尹陳龜為度遼將軍,出鎮朔方。龜臨行時,曾上疏白事道:
  臣龜蒙恩累世,馳騁邊陲,雖展鷹犬之用,頓斃胡虜之庭,魂骸不返,薦享狐狸,猶無以塞厚責,答萬分也!臣聞三辰不軌,擢士為相﹔蠻夷不恭,拔卒為將。臣無文武之才,而忝鷹揚之任,上慚聖明,下懼素餐,雖沒軀體,無所云補。今西州邊鄙,土地塉埆,鞍馬為居,射獵為業,男寡耕稼之利,女乏機杼之饒,守塞候望,懸命鋒鏑,聞急長驅,去不圖返。自頃年以來,匈奴數攻營郡,殘殺長吏,侮略良細,戰夫身膏沙漠,居民首繫馬鞍,或舉國掩戶,盡種灰滅,孤兒寡婦,號哭空城,野無青草,室如懸磬,雖含生氣,實同枯朽。往歲並州水雨,災螟互生,老者慮不終年,少壯懼於困厄。陛下以百姓為子,百姓以陛下為父,焉可不日昃勞神,垂撫循之恩哉?唐堯親舍其子,以禪虞舜者,是欲民遭聖君,不令遇惡主也!故古公杖策,其民五倍﹔文王西伯,天下歸之,豈復輿金輦寶,以為民惠乎?
  近孝文皇帝感一女子之言,除肉刑之法,體德行仁,為漢賢主。陛下繼中興之統,承光武之業,臨朝聽政,而未留聖意。且牧守不良,或出中官,懼逆上旨,取過目前。呼嗟之聲,招致災害,胡虜兇悍,因衰緣隙﹔而令倉庫殫於豺狼之口,功業無銖兩之效,皆由將帥不忠,聚奸所致!前涼州刺史祝良,初除到州,多所糾罰,太守令長,貶黜將半,政未逾時,功效卓然,實應賞異以勸功能﹔改任牧守,去斥奸殘﹔又宜更選匈奴烏桓護羌中郎將校尉,簡練文武,授之法令﹔除並涼二州今年賦役,寬赦罪隸,掃除更始﹔則善吏知奉公之福,惡者覺營私之禍,胡馬可不窺長城,塞下自無候望之患矣!
  這疏呈入,桓帝倒也有些省悟,改選幽並二州刺史,並自營郡太守都尉以下,亦多所變更﹔蠲除並涼一年租賦,俾民少蘇。及陳龜到任,州郡震栗,鮮卑也不敢犯塞,節省費用,歲約億萬。偏大將軍梁冀與龜有隙,說他沮毀國威,沽取功譽,不為胡虜所畏,龜因坐罪征還,免官回裡。嗣復征為尚書,累劾梁冀罪狀,請即加誅,也是個倔強漢。桓帝始終不報。龜自知忤冀,必為所害,索性絕粒不食,七日乃歿。西域胡夷並涼民庶,統為舉哀,弔祭龜墓。那匈奴烏桓等虜兵,聞得陳龜去職,復來寇邊,朝廷乃調屬國都尉張奂,為北中郎將,往御匈奴烏桓。奂至塞下,正值虜眾焚掠各堡,烽火連天,戍兵無不驚惶,獨奂安坐帳中,談笑自若,暗中卻派人離間烏桓,使他掩擊匈奴,搗破營帳,斬得匈奴別部屠各渠帥。再由奂統兵進討,匈奴大恐,悔罪請降。奂因南單於車居兒即兜樓儲子。叛服無常,將他拘住,奏請改立左谷蠡王。桓帝不許,仍使放還車居兒,征歸張奂,命種暠為度遼將軍。暠招攜懷遠,賞罰分明,羌胡相率效命,四境帖然。暠乃去烽燧,除候望,綏靜中外,化光天日,連年搶攘的朔方,至此始得掃塵氛了。小子有詩歎道:
  防邊尚易用人難,要仗臣心一片丹﹔
  果有忠賢司閫外,華夷何患不同安!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崔寔政論,為桓帝失刑而設,然或誤會其意,則為禍愈烈。桓帝之誤,非不知用刑,誤在當刑不刑,不當刑而刑耳。試觀朱穆掘屍,見忤中官,立被逮歸,輸作左校,微劉陶等之上疏申救,則直臣蒙垢,常為刑徒,雖欲免歸而不可得矣。然則桓帝之猶有一得者,在用刑之尚未過暴耳,若誤會崔寔之言,幾何而不為桀紂耶?李膺段熲陳龜張奂種寔諸人,皆文武兼才,相繼任用,無不奏功,可見桓帝當日尚有一隙之明﹔陳龜臨行上疏,而桓帝亦頗採用,是未始不可與為善。惜為權戚宦官所把持,以致忠賢之不得久任耳。桓帝固失之優柔,而欲以嚴刑救之,毋乃慎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9 12:59:57

第五十回     定密謀族誅梁氏 嫉忠諫冤殺李雲



  卻說桓帝皇后梁氏,專寵後庭,靠了姊兄廕庇,恣極奢華,所有帷帳服飾,統是光怪陸離,為前代皇后所未備。及乃姊順烈皇后告崩,帝眷漸衰,後既無子嗣,復好妒忌,每聞宮人懷孕,往往設法陷害,鮮得保全。桓帝不免銜恨,只因心憚梁冀,未敢發作,不過足跡罕至中宮,惹得梁後鬱鬱成疾,至延熹二年七月,一命歸陰,當依後禮殯殮,出葬懿陵。惟梁氏一門,前後七人封侯,三女得為皇后,六女得為貴人,父子俱為大將軍,夫人女食邑稱君又有七人,子尚公主又有三人,外如卿將尹校,共五十七人,真是一時無兩,備極尊榮。盛極必衰。梁冀專擅威柄,獨斷獨行,無論大小政治,統歸他一人裁決,宮衛近侍,都是梁家走狗,莫不希旨承顏。凡遇百官遷召,必先進謁冀門,上箋謝恩,然後敢轉詣尚書,受命赴任。下邳人吳樹,得除宛令,向冀辭行。冀賓戚多在宛縣,因即向樹囑托,樹答說道:「小人奸蠹,比屋可誅,明將軍為椒房懿戚,位居上將,應該首崇賢善,借補朝闕,宛邑夙號大都,名士甚眾,今樹進謁明將軍,得蒙侍坐,承誨多時,未聞稱一名士,乃徒以私人相托,樹不敢聞!」逆耳之言,獨不畏死麼?冀默然不答,面有慍色,樹即辭去。既至宛邑,便調查梁氏賓戚,好幾個貽害民間,竟飭屬吏收捕下獄,按法處治,百姓統皆戴德,獨梁冀懷恨益深。後來遷補荊州刺史,又復向冀謁辭,冀佯為設宴,暗地裡置毒酒中,樹飲罷出門,須臾毒發,竟致倒斃車中。又有遼東太守侯猛,不去謁冀,冀誣以他罪,腰斬市曹。郎中袁著,年甫十九,見冀凶橫日甚,不勝憤悶,乃詣闕上書道:
  臣聞仲尼歎鳳鳥不至,河不出圖,自傷卑賤,不能致也。今陛下居得致之位,又有能致之資,而和氣未應,賢愚失序者,勢分權臣,上下壅隔之故也!夫四時之運,功成則退,高爵厚寵,鮮不致災。今大將軍位極功成,可為至戒﹔宜遵懸車之禮,高枕頤神。《傳》曰:「木實繁者披枝害心。」若不抑損權盛,將無以全其身矣!左右聞臣言,將側目切齒﹔臣特以童蒙見拔,故敢忘忌諱。昔舜禹相戒,無若丹朱,周公戒成王,無如殷王紂,願除誹謗之罪,以開天下之口,則臣等幸甚!天下幸甚!
  梁冀得悉此書,氣衝牛鬥,即遣屬吏捕著。著托病偽死,結蒲象人,買棺出葬,偏被冀察破詐謀,囑吏四處偵緝,竟被拿獲,立即笞死。太原人郝絜胡武,與著友善,冀竟屠武家,枉死至六十餘人,絜自知不免,仰藥畢命。安帝嫡母耿貴人歿後,從子耿承,得封林慮侯,冀向承求貴人遺珍,不得如願,即殺死承家族十餘人。涿郡崔琦,善屬文,為冀所重,因作外戚箴諷冀,冀召琦入責,琦奮然道:「琦聞管仲相齊,樂聞謗言,蕭何佐漢,令吏書過。今將軍累世台輔,位比伊周,乃德政未聞,黎民塗炭,尚不思結納忠良,自救禍敗,還要鉗塞士口,杜蔽主聰,難道必欲使玄黃改色,鹿馬易形麼?」說得冀無言可對,但遣琦歸裡。琦匆匆就道,中途為騎士所捕,殺死了事。這騎士的來歷,不必細猜,便可知梁冀所遣了。不如是何致赤族?桓帝聞冀累殺無辜,也為惋惜﹔再加冀聲色過人,每經朝會,只有冀可以發言,天子且不好抗議,因此桓帝積畏生忿,常抱不平。和熹皇后從子鄧香,生女名猛,秀麗動人,香中年病歿,妻宣再嫁梁紀。紀系冀妻孫壽母舅,壽見猛色美,引入掖庭,得封貴人。冀欲認猛為己女,使她改姓為梁,又恐猛姊夫邴尊,方為議郎,或有漏泄情事,因使門客刺死邴尊,且欲將猛母宣一並刺死,才好滅口。真是無法無天。宣家在延熹裡,與中常侍袁赦毗鄰,冀遣刺客夜登赦屋,越入宣家,赦聞屋上有聲,疑是盜至,立即鳴鼓會眾,圍捕刺客,好容易拿住一人,面加訊問,方知由梁冀差來,意在刺宣。赦急往宣家報明 宣因己女得為貴人,便入宮與語。貴人即轉告桓帝,桓帝怒不可遏,起身如廁,有小黃門唐衡相隨,因顧問道:「宮中左右,何人與梁氏不和?」衡答說道:「中常侍單超,小黃門左悺,前至河南尹梁不疑家,稍稍失禮,便被不疑拘他兄弟,收入洛陽獄中,超與悺踵門謝罪,才得釋放。中常侍徐璜,黃門令貝瑗,亦與梁氏有嫌,不過口未敢言,容忍至今。」桓帝不待說畢,便搖手道:「我知道了!」寫出慌張情狀。當下由廁還宮,即召超悺入室,低聲與語道:「梁將軍兄弟,專柄多年,脅迫內外,公卿以下,無人敢抗,朕意欲將他除去,常侍等意下如何?」要除即除,奈何向閹人問計?超悺齊聲道:「禍國奸賊,當誅已久,臣等才皆庸劣,還乞聖裁!」桓帝又道:「常侍等以為可誅,與朕同意,但須秘密定謀,方無他患!」超悺又答說道:「果欲除奸,亦非真是難事,但恐陛下不免狐疑!」桓帝道:「奸臣脅國,理應伏辜,還有何疑?」乃更召徐璜貝瑗入內,與定密議,且由桓帝親齧超臂,出血為盟。超復申說道:「陛下既已決計,幸勿再言,梁氏耳目甚多,一或敗露,禍且不測!」說罷,便即退去。為此一番密議,果有人報知梁冀,惟所謀情事,尚未宣露。冀已心疑超等,亟使中黃門張惲入省宿衛,預備不虞。貝瑗飭吏收惲,說他無故入省,欲圖不軌,當即擁帝御殿,召諸尚書入諭密謀,即使尚書令尹勛,持節出勒丞郎以下,使皆執械守住省閣,盡收符節,繳入省中。一面由黃門令貝瑗,招集左右廄騶,及虎賁羽林劍戟士,合得一千餘人,會同司隸校尉張彪,往圍冀第。並令光祿勛袁盱,收冀大將軍印綬,降封冀為都鄉侯。冀倉皇失措,仰藥自殺﹔實是無用。妻孫壽,亦無路逃生,也即將鴆酒飲下,一同斃命,愁眉啼妝,悉成幻影,只可惜丟下秦宮。冀子河南尹梁胤,與叔父屯騎校尉梁讓、親從衛尉梁淑、越騎校尉梁忠、長水校尉梁戟等,盡被拘入﹔還有孫壽內外宗親,亦皆連坐,無論老幼,全體誅戮,棄屍市曹。冀弟不疑及蒙,先已病死,倖免追究,餘如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坐死數十人。太尉胡廣,司徒韓縯,尹頌病歿,由縯繼任。司空孫朗,並因阿附梁冀,一並坐罪,減死一等,免為庶人。四府故吏賓客,黜免至三百餘人,朝廷為空。這事起自倉猝,中使交馳,官府市裡,鼎沸數日,才得安定,百姓莫不稱慶。有司隸冀家產,變賣充公,合得三十餘萬萬緡。詔減天下稅租半數,所有梁冀私園,悉令開放,給與貧民耕植,普及隆恩。就是安葬懿陵的梁皇后,亦追加貶廢,降稱貴人冢。封單超為新豐侯,食邑二萬戶﹔徐璜為武原侯,貝瑗為東武陽侯,各萬五千戶﹔左悺為上蔡侯,唐衡為汝陽侯,各萬三千戶,這便叫作五侯。尚書令尹勛以下,計有功臣七人,皆封亭侯,勛為都鄉亭侯,霍諝為鄴都亭侯,張敬為西鄉亭侯,歐陽參為仁亭侯,李瑋為金門亭侯,虞放為呂都亭侯,周永為高遷鄉亭侯。策文有云:
  梁冀奸暴,濁亂王室,孝質皇帝聰明早茂,冀心懷忌畏,私行弒毒﹔永樂太和即匽皇后。親尊莫二,冀又遏絕,禁還京師,使朕離母子之愛,隔顧復之恩,禍深害大,罪釁日滋。賴宗廟之靈,及中常侍單超徐璜貝瑗左悺唐衡尚書令尹勛等,激憤建策,內外恊同,漏刻之間,桀逆梟夷,斯誠社稷之祐,臣下之力。宜班慶賞,以酬忠勛,其封超等五人為縣侯,勛等七人為亭侯﹔其有餘功足錄,尚未邀賞者,令有司核實以聞。
  這詔下後,單超復奏稱小黃門劉普趙忠等,亦並力誅奸,應加封賞,乃復封劉趙以下八閹人為鄉侯,與十九侯相去未遠。從此宦官權力,日盛一日,勢且不可收拾了。貴人鄧猛,因色得寵,一躍為桓帝繼後﹔後母宣得受封長安君。桓帝尚未知鄧後本姓,還道她是梁家女兒,只因梁氏得罪,特令她改姓為薄﹔後來有司奏稱後父鄧香,曾為郎中,不宜改易他姓,於是使皇后複姓鄧氏,追贈香為車騎將軍,封安陽侯,香子演為南頓侯。演受封即歿,子康襲爵,徙封泚陽侯﹔長安君宣,亦徙封昆陽侯,食邑較多,賞賜以巨萬計。進大司農黃瓊為太尉,光祿大夫祝恬為司徒,大鴻臚盛允為司空﹔初置秘書監官。黃瓊首舉公位,志在懲貪,特劾去州郡贓吏,約十餘人﹔獨辟召汝南人范滂,使為掾吏。滂有清節,嘗舉孝廉,得受命為清詔使,按察冀州。滂登車攬轡,有志澄清,行入州郡,墨吏不待舉劾,便已辭去。滂還都復命,遷官光祿勛主事。時陳蕃為光祿勛,由滂入府參謁,蕃不令免禮,滂懷憤投版,笏也。棄官逕歸。黃瓊嘉他有守,故既登首輔,當即辟召。適有詔令三府掾屬,舉奏裡謠,借核長吏臧否。滂即劾奏刺史二千石,及豪黨二十餘人,尚書嫌滂糾劾太多,疑有私故,滂答說道:「農夫去草,嘉禾乃茂﹔忠臣除奸,王道乃清。若舉劾不當,願受顯戮!」尚書見他理直氣壯,也不能再詰,只所劾諸人,未盡黜免。滂知時未可為,仍然辭去。光祿勛陳蕃,轉任尚書令,薦引處士徐稚姜肱韋著袁閎李曇五人,有詔用安車玄阯,征令入朝,五人皆辭不就征。說起五人品行,俱有貞操,名重一時。徐稚字孺子,南昌人氏,家素寒微,稚力田自贍,義不苟取,持身恭儉,待人禮讓,鄉民統皆翕服。屢辟不起,陳蕃為豫章太守,聘稚入幕,使為功曹,稚一謁即退,不願署官。蕃越加敬禮,與他結交,每邀稚入府敘談,至暮未散,特設一榻留宿,待稚去後,便將榻懸起,他客不得再眠,及朝廷禮聘人至,聲價益高。姜肱為廣戚人,表字伯淮,平居以孝友聞,嘗與二弟仲海季江,同被共寢。一日與季弟偕赴郡縣,途中遇盜,持刃相遇,肱與語道:「我弟年幼,父母所憐,又未聘娶,若殺我弟,寧可殺我!」季江亦急說道:「我兄齒德在前,馳譽國家 怎可輕死?我願受戮,聊代兄命!」真是難兄難弟。盜見他兄弟爭死,不由的發起善心,收刀入鞘,但將兩人衣服褫去。兩人到了郡中,郡守見肱無衣服,當然驚問,肱托言他故,終不及盜。盜聞風感悟,俟肱歸家,即踵前謝罪,送還衣服。肱卻用酒食相待,好言遣去。郡縣舉肱有道方正,並皆不就。韋著字休明,籍隸平陵,隱居講授,不聞世事。袁閎系故司徒袁安玄孫,家世貴盛,惟閎潔身修行,耕讀自安。李曇世居陽翟,少年喪父,繼母酷烈,服事益恭,常躬耕奉母,所得四時珍味,必先進母前,母亦化悍為慈,鄉里共稱為孝子,惟不求仕進,高隱以終。還有安陽人魏桓,亦以狷潔著名,由桓帝下詔特徵,友人多勸他入都。桓反詰問道:「士子出膺仕版,必須致君澤民,今試問後宮千數,可遽損否?廄馬萬匹,可遽滅否?左右權豪,可遽去否?」友人徐徐答道:「這卻未必!」桓囂然道:「使桓生行死歸,與諸君有何益處呢?」遂卻還征車,終不就官。闡發幽元。桓帝徵求名士,本沒有甚麼誠意,來與不來,由他自便,只對著故舊恩私,卻是不吝爵賞,廣逮恩施。中常侍侯覽,獻縑五千匹,便賜爵關內侯,又將他列入誅冀案內,進封高鄉侯。覽本無功,尚且借端影射,得受榮封,何況單超貝瑗等五侯,自然格外貴顯,因寵生驕,傾動中外。白馬令李雲,露布上書,移副三府,內有數語最為激切,略云:
  梁冀雖恃權專擅,流毒天下,今以罪行誅,猶召家臣 :殺之耳,而猥封謀臣至萬戶以上,高祖聞之,得毋見非?西北列將,得毋懈體?古者有云:「帝者諦也,」今官位錯亂,小人諂進,財貨公行,政化日損﹔尺一拜用,尺一,指詔書。不經御省,是帝欲不諦乎?
  桓帝看到帝欲不諦四字,震怒異常,立命有司逮雲下獄,使中常侍管霸,與御史廷尉,共同審訊,將處嚴刑。弘農掾杜眾,聞雲因忠諫獲罪,也不禁鼓動俠腸,即向朝廷請願,與雲同死。桓帝愈怒,並飭將眾拘送廷尉。陳蕃已改官大鴻臚,與太常楊秉,洛陽市長沐茂,郎中上官資,並上疏乞赦雲罪,有詔切責,免蕃秉官,降茂資官秩二等。管霸見人心未順,也在桓帝前跪請道:「李雲草澤愚儒,杜眾郡中小吏,情詞狂戇,不足加罪。」桓帝呵叱道:「帝欲不諦,是何等語?常侍乃欲曲恕彼罪麼?」說至此,復顧令小黃門傳諭獄吏,將李雲杜眾處死,於是嬖寵益橫。太尉黃瓊,自思力不能制,乃稱疾不起,桓帝尚未許休致,越二年始令免官,進太常劉矩為太尉。司徒祝恬已歿,代以司空盛允,不久復罷,可巧度遼將軍種暠,召入為大司農,遂令暠繼為司徒。司空一職,由太常虞放繼任,又擢中常侍單超為車騎將軍。超得握兵權,勢燄益盛。前大鴻臚陳蕃,免歸逾年,又由朝廷征為光祿勛。蕃見桓帝封賞逾制,內寵日多,更不禁憤然欲言,因上疏進諫道:
  臣聞有事社稷者,社稷是為,有事人君者,容悅是為。今臣蒙恩聖朝,備位九卿,見非不諫,則容悅也。夫諸侯上象四七,謂二十八宿。垂耀在天,下應分土,藩屏上國﹔高祖之約,非功臣不侯。乃左右以無功博賞,至乃一門之內,侯者數人,故緯象失度,陰陽謬序,稼用不成,民用不康。臣知封事已行,言之無及,誠欲陛下如是而止!又近年收斂,十傷五六,民不聊生﹔而采女數千,食肉衣綺,脂油粉黛,不可資計。鄙諺云:「盜不過五女門,」以女足貧家也﹔今後宮之女,豈不足貧國乎?是以傾宮嫁而天下化,紂作傾宮,藏納美女,武王克殷,乃歸傾宮之女於諸侯。楚女悲而西宮災﹔魯僖公廢楚女,居西宮,因兆火災。且聚而不御,必生懮悲之感,以致水旱之困。夫獄以禁止奸違,官以稱才理物﹔若法虧於平,官失其人,則王道有缺,天下人民,皆將謂獄由怨起,爵以賄成。伏思不有臭穢,則蒼蠅不飛。陛下果彩求得失,擇從忠賢,尺一選舉,悉委尚書三公,使褒責誅賞,各有所歸,豈不幸甚?
  這篇奏疏,總算蒙桓帝採用一二條,放出宮女五百餘人,降邑侯鄧萬世黃攜為鄉侯,仍舊是無關輕重。復起前太常楊秉為河南尹。秉蒞任未幾,又與權閹單超相忤,竟致得罪。先是超弟匡為濟陰太守,受贓枉法,為兗州刺史第五種所聞,種即第五倫曾孫。使從事衛羽案驗,查出贓五六十萬緡,因即上書劾匡兄弟。匡未免驚惶,陰囑刺客任方刺羽。羽早已防著,把方捕獲,囚系洛陽。匡復恐楊秉出頭,再加窮究,乃密令方突獄逃亡。尚書召秉責問,秉直答道:「方本無罪,罪在單匡,但教逮匡入都,下獄考治,自然水落石出,無從逃隱了!」這一番議論,本來是公正無私,偏單超在內把持,反誣秉私放任方,嫁禍單匡,竟將秉免官坐罪,輸作左校,且將第五種構成他罪,充徙朔方。會值天氣久旱,秉得遇赦,獨第五種奉詔流徙,險些兒死於非命,不得生還。小子有詩歎道:
  直臣報國敢偷生,被害閹人太不平﹔
  留得一絲殘命在,好教忠義兩成名!
  末句為下文伏案。
  欲知第五種何故瀕死,下回自當敘明。
  梁冀之惡,比竇憲為尤甚,而其受禍也亦最烈。竇憲伏法,未及全家,閻顯受誅,尚存太后﹔若梁冀一門駢戮,即妻族亦無一孑遺,甚至三公連坐,朝右一空,設非平時稔惡,何由致此?天道喜謙而惡盈,福善而禍淫,觀諸梁冀夫婦,而為惡者當知所猛省矣!惟前有十九侯,後有五侯,權戚之伏辜,必假諸閹人之手,漢廷其尚有人乎?桓帝經此大變,猶不自悟,復濫逮恩私,厭聞讜論,李雲語稍激切,即置之死地﹔杜眾籲請代死,又加毒,有帝如此,寧非帝欲不諦耶?雖有善者,其如帝之不諦何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0 16:00:00

第五十一回     受一錢廉吏遷官 劾群閹直臣伏闕



  卻說第五種見忤權閹,被徙朔方,已是冤屈得很,哪知單超更計中有計,叫他前往朔方,實是一條死路,不使生歸。蛇蠍心腸。原來朔方太守董援,乃是單超外孫,一聞第五種將到,自然摩厲以須,即欲將種處死。種前為高密侯相,嘗優待門下掾孫斌,斌此時已入京當差,偵知超謀,亟語友人閭子直甄子然道:「盜憎主人,由來已久﹔今第五使君當投裔土,偏有單超外孫,為彼郡守,是明明前去送死哩!我意欲追援使君,令得免難﹔若我奉使君回來,計惟付汝二人,好為藏匿,方可無虞!」閭甄二人齊聲應諾。於是斌率俠客數人,星夜追種﹔行至太原,幸得相遇,當然格斃送吏,由斌下馬讓種,斌隨後步行,一晝夜行四百里,才得脫歸,就將種交與閭甄二家,匿處數年。至單超已死,徐州從事臧旻,為種訟冤,始得邀赦還鄉,正命考終。幸有義友。惟單超於延熹二年病死,詔賜東園秘器,及棺中玉具﹔到了出葬時候,復發五營騎士,與將作大匠,築造墳塋,更令將軍侍御史護喪,備極顯赫。嗣是左悺貝瑗徐璜唐衡等四侯,越覺驕橫,統皆起第宅,築樓觀,窮工極巧,備極繁華﹔又多取良人美女,充作姬妾,衣必綺羅,飾必金玉,幾與宮中妃嬪相似,假夫妻有何樂趣?所有僕從婢媼,亦皆乘車出入,倚勢作威。都中人為作短歌道:「左回天,貝獨坐﹔徐臥虎,唐兩墮。」兩墮,謂隨意所為,不拘一格,或作「兩為雨」者,誤。四侯權燄熏天,只苦不能生育,於是收養螟蛉,或取自同宗,或乞諸異姓,甚且買奴為子,謀襲封爵﹔兄弟姻戚,都得乘勢攀援,出宰州郡。單超弟安,得為河東太守﹔弟子匡,得為濟陰太守﹔左悺弟敏,得為陳留太守﹔貝瑗兄恭,得為沛相﹔徐璜弟盛,得為河內太守﹔兄子宣,得為下邳令。這班權閹家屬,統是無德無能,但知作威作福,可憐那無辜百姓,枉受折磨,無從呼籲。就中有下邳令徐宣,尤為暴虐,蒞任以後,有所需求,定要弄他到手,不管甚麼理法。故汝南太守李暠,籍隸下邳,生有一女,卻是美貌似花,守身如玉。宣早聞她德容兼工,求為姬妾。李暠雖已去世,究竟是故家世族,怎肯將黃堂太守的女兒,配做閹人子弟的次妻?當然設詞謝絕。哪知宣懷恨在心,既做了下邳令,就潛遣吏卒,闖入暠家,竟將暠女劫取了來,暠女寧死不從,信口辱罵,惹得徐宣性起,指揮奴僕,將暠女褫去外衣,赤條條的於柱中,要她俯首受污﹔暠女倔強如故,宣反易怒為笑,取出一張軟弓,搭住箭乾,戲把暠女作為箭靶,接連射了好幾箭,斷送了名媛性命﹔反擲弓地上,大笑不止﹔當下將女屍拖出﹔藁葬城東。令人髮指。暠家失去嬌女,自然向太守鳴冤﹔偏太守憚宣威勢,不敢案驗,一味的延宕過去,經暠家再三催請,終無音響。可巧有個東海相黃浮,剛正著名,不畏強御,當由暠家具詞申控,果然朝進冤詞,夕蒙批准。下邳為東海屬縣,浮正好秉公辦理,立飭乾吏傳到徐宣,面加訊鞫,宣尚狡詞抵賴,再將宣家屬一並拘入,無論老少長幼,各自審問,免不得有人招認,一經質對,宣亦無從狡展﹔惟還仗著乃叔勢力,不肯服罪,浮竟命左右褫宣衣冠,將他反翦,喝令推出斬首。掾史以下,爭至浮前諫阻,浮奮然道:「徐宣國賊,淫凶無道,今日殺宣,明日我即坐罪,死亦瞑目了!」好一個鐵面官。說著,即起座出轅,親自監斬,榜罪通衢,暴屍市曹,都中無不稱快。獨徐璜得宣死耗,大為怨恨,便入白桓帝,捏造謊言,只說黃浮得了私賄,妄害姪兒﹔桓帝信以為真,即將浮革職論罪,輸作左校。嗣復令左悺兄勝,為河東太守,皮氏縣長趙岐,恥為勝屬,即日棄官歸裡﹔岐為京兆人氏,總道歸田守志,可以無虞,哪知京兆尹換一新官,乃是唐衡兄玹,與岐有隙,誣稱岐竊帑逃回,飭吏收捕﹔岐先得風聲,走匿他處,吏役無可報命,索性把岐家族,盡行拘去,迫令將岐交出,岐聞全家被系,奔竄益遠,哪裡還敢投案?唐玹即將岐家族數十人,一體駢戮,只有岐隱姓埋名,逃至北海市中,賣餅為生。北海人孫暠,見岐儀容雅秀,料非凡品,因即載與俱歸,藏置復壁中。後來諸唐失勢,岐乃復出,再拜並州刺史。事見後文。
  且說太尉黃瓊,因病免官,繼任為太常劉矩。矩系沛人,前為雍邱令,以禮化民,民有爭訟,輒傳引至前,提耳訓告,說是忿恚可忍,縣署不可入,使他歸家自思,兩造聞言感悟,往往罷去,因此獄訟空虛,循聲卓著﹔累遷為朝中首輔,頗號得人。未幾司空虞放,亦因事免歸,再召黃瓊為司空,瓊固辭不獲,勉強就職,月餘復乞休歸去﹔乃進大鴻臚劉寵為司空。寵籍隸東萊,曾出守會稽,除煩苛,禁非法,郡中大治,被征為將作大匠,襆被起行,途遇五六老叟,各齎百錢,奉作贐儀。寵慰諭道:「父老遠來送行,得毋太苦?」諸老叟齊聲道:「山谷衰民,未識朝儀,但知前時太守,專務苛征,郡吏奉令催迫,日夜不絕,無人敢安﹔今自明府下車以來,吏不追呼,犬不夜吠,小民何幸,得遇使君?乃聞朝廷征公內用,無從挽留,不得已來此送公,明知百錢不足為贐,惟思公兩袖清風,不願多受,區區奉敬,聊表誠意罷了!」寵溫顏答道:「我政何能盡如叟言?只是煩勞父老,未便卻情。」說至此,即將諸老叟所奉各錢,選出大錢一枚,總算收受,餘皆卻還,遂與諸老叟拱手告別﹔後人稱為劉寵一錢,便是為此。可傳不朽。寵入都為將作大匠,轉調大鴻臚,超遷司空,與劉矩同為東漢良輔,且當時司徒種暠,亦有重名,三人齊心輔政,閹豎等稍稍斂跡,號稱清平。故太尉李固幼子燮,奉詔征入,見四十八回。向姊文姬辭行,文姬戒燮道:「我家血食將絕,倖存我弟,得延一脈,重見天日,此去不患不得官,惟得官以後,宜杜絕交遊,勿妄往來,更不可恨及梁氏,或有怨言﹔否則牽連主上,禍且重至了!」好姊姊。燮唯唯而去,入朝得為議郎。已而王成病逝,燮追憶舊恩,依禮奉葬,每遇四節,必特設上賓位置,虔誠奉祀,王成保護李燮,亦見前文。這也可謂以德報德,不負恩人了。延熹三四年間,西羌復叛,護羌校尉段熲,屢次出討,無戰不捷﹔可奈羌眾刁頑,出沒無常,此去彼來,彼僕此起,累得河西一帶,雞犬不寧。燒當燒何諸羌,先寇隴西金城,已被段熲擊退﹔嗣又有先零羌零吾羌等,進寇三輔,轉入並涼二州,段熲復調集湟中義從諸兵,前去堵截。偏涼州刺史郭閎,貪功忌能,多方牽掣熲軍,使不得進,義從諸兵,役久思歸,陸續溃叛﹔郭閎且上書劾熲,反咎他不能撫下,遂致朝廷震怒,逮熲下獄,輸作徒刑。河西失一長城,羌眾愈熾。時皇甫規為泰山太守,平定劇賊叔孫無忌,威震一方,他本家居安定,熟悉羌情,因聞叛羌猖獗,志在奮效,乃即慨然上疏道:
  自臣受任,志竭愚鈍,實賴兗州刺史牽顥之清猛,中郎將宗資之信義,得承節度,幸無咎譽。今猾賊就滅,泰山略平,復聞群羌並皆反逆,臣生長邠岐,年已五十有九,昔為郡吏,再更叛羌,預籌其事,有誤中之言﹔臣素有痼疾,恐犬馬齒窮,不報大恩,願乞冘官,備單車一介之使,勞來二輔,宣國威澤,以所習地形兵勢,佐助諸軍。臣窮居孤危之中,坐觀郡將,已數十年矣,自鳥鼠山至東岱,其病一也。力求猛敵,不如清平,勤明吳孫,未若奉法,前變未遠,臣誠戚之﹔是以越職盡其區區,伏賜垂鑒。
  這疏呈入,有詔令規為中郎將,使持節監關中兵,往討諸羌。規受命西行,既至涼州,立即部署兵馬,出擊羌眾,斬首至八百級,羌眾乃退﹔規復曉諭威信,隨機招撫,相率畏懷,互為勸降,投誠至十數萬人。到了次年,沈氐羌又入寇張掖酒泉,規發降羌往御,適值暮春霪雨,疫氣熏蒸,軍中陸續傳染,十死三四,規親至營帳,巡視將士,三軍感奮,壁壘一新,羌人望風震慴,遣使乞降。安定太守孫儁,屬國都尉李翕,督軍御史張稟,貪殘狼藉,多殺降羌﹔涼州刺史郭閎,漢陽太守趙熹,又皆倚恃權貴,不遵法度,規按罪條奏,或免或誅,羌人更不勝感激,翕然聽命。沈氐羌豪滇昌饑猛等,帶領十餘萬口,共詣規營,長叩請罪﹔當由規善言撫慰,扶令起身,延入座中,曉示禍福利害,滇昌等應聲如響,歡躍而去。看官試想!如皇甫規這番功績,應該從優議敘,晉錫崇階﹔誰知朝中腐豎,因他劾去私黨,且沒有甚麼私贈,竟在桓帝面前,交相讒構,反譖規賄囑群羌,虛詞降服。桓帝糊塗得很,遽下璽書責規。規懮憤交並,因復上書自訟道:
  四年之秋,戎蠢丑戾,爰自西州,侵入涇陽,舊都懼駭,朝廷西顧,明詔不以臣愚駑怠,使率軍就道﹔幸蒙威靈,得振國命,羌戎諸種,大小稽首,所省之費,約一億以上,以為忠臣之義,不敢告勞,故恥以片言自及微效。然比方先事,庶免罪悔,前踐州界,先奏郡守孫儁,次及屬國都尉李翕,督軍御史張稟﹔旋又劾涼州刺史郭閎,漢陽太守趙熹,陳其過惡,執據大辟。凡此五臣,支黨半國家,下至小吏,所連及者復有百餘,吏托報將之怨,子思復父之恥,載贄馳車,懷糧步走,交構豪門,競流謗讟。雲臣私賄諸羌,仇以錢貨。若臣以私財,則家無擔石,如物出於官,則文簿易考。就臣愚惑,信如言者,前世尚遺匈奴以宮姬,鎮烏孫以公主,今臣但費千萬以懷叛羌,則良臣之才略,兵家之所貴,將有何罪負義違理乎?自永初以來,將出不少,復軍有五,動資巨億,有旋車完封,輸入權門,而名成功立,厚加爵賞﹔今臣還督本土,糾舉諸郡,絕交離親,戮辱舊故,眾謗陰害,固其宜也!臣雖污穢,廉潔無聞,今見復沒,恥痛實深,傳稱鹿死不擇音,謹冒昧略上!
  桓帝得書,雖然免譴,但仍將規召還都中,使為議郎。中常侍徐璜左悺,尚欲向規求賂,屢遣私人問規功狀,規終不一答﹔璜等惱羞成怒,再將前案提起,迫規就吏。規毅然對簿,詞不少屈。親友屬僚,多勸規從權貶節,且各欲為規醵資,饋遺權閹,規誓死不從。於是羅織成獄,說是餘寇未絕,坐系廷尉,罰令至左校署充工﹔可悲,可歎!幸虧三公從中解救,又有太學生張鳳等三百餘人,詣闕陳書,代規鳴冤,規始得赦罪,罷遣歸家。會南中變起,長沙零陵一帶,盜賊嘯聚,進攻桂陽﹔艾縣賊又相繼響應,焚長沙,掠益陽﹔零陵武陵諸蠻,復乘勢蠢動,四出劫掠。御史中丞盛修,奉詔往討,反為賊敗﹔南郡太守李肅,棄城逃生﹔主簿胡爽,叩馬諫諍,被肅殺死,朝廷捕肅處斬﹔蔭恤爽子,特令太常馮緄為車騎將軍,督兵剿賊。緄見前時所遣將帥,往往被宦官陷害,因請中常侍一人偕行,監察軍費,乃命張敞監軍﹔前武陵太守應奉,有德及民,輿情翕服,緄又調令同往。及抵長沙,便使奉曉諭賊眾,賊果釋械請降﹔進擊武陵蠻,斬首四千級,受降十餘萬,荊州平定。緄歸功應奉,薦為司隸校尉,自乞骸骨歸裡,有詔不許。惟宦官向緄索賂,不得如願,遂嗾使監軍張敞,奏稱緄挈美婢二人,戎服從軍,又至江陵勒石紀功,妄為誇張,請下吏案驗﹔尚書令黃儁,謂緄無罪,才得罷議。趙年桂陽復亂,由太守陳奉討平,緄終坐此免官。狐鼠憑城,難為功狗。前冀州刺史朱穆,復起為尚書,目睹宦官驕橫,不忍緘默,因申疏力諫道:
  案本朝故事,中常侍參選士人,建武以後,乃悉用宦者,自延平以來,濅益貴盛,假貂璫之飾,處常伯之任,天朝政事,一更其手,權傾海內,寵貴無極,子弟親戚,並荷榮任,故放濫驕溢,莫能禁御。凶狡無行之徒,媚以求官,恃勢怙寵之輩,漁食百姓,窮破天下,空竭小民,愚臣以為可悉罷省,遵復往初,率由舊章﹔更選海內清淨之士,明達國體者,以補其處,則陛下可為堯舜之君,眾僚皆為稷契之臣,兆庶黎民,蒙被聖化矣!
  疏入不省,朱穆待了數日,未見批答,乃入朝進見,伏闕面陳道:「臣聞漢家舊典,嘗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覽尚書事,又有黃門侍郎一人,傳發書奏,這三人統用士族。自和熹太后臨朝,不接公卿,始用閹人為常侍小黃門,通命兩宮,嗣是以後,權傾人主,窮困天下,今宜一律罷遣,博選耆碩,與參政事,方可追復前規,再臻盛治。願陛下勿疑!」桓帝聽著,默不一答,面上且現出怒容。穆伏不肯起,當由左右傳旨令退,好多時方才起來,徐徐退去。宦官恨穆切直,屢加詆毀,穆憤不得伸,疽發背上,未幾病終,享年六十有四。總計穆居官數十年,蔬食布衣,家無餘產,公卿共表穆立節忠清,虔恭機密,守死善道,宜蒙旌寵﹔桓帝乃下詔褒敘,追贈穆為益州太守。先是穆父頡為陳相,修明儒術,頡歿後,由穆與諸儒考依古義,諡為貞宣先生﹔及穆病逝,陳留人蔡邕,復與門人述穆體行,諡為文忠先生。前太尉黃瓊,家居二年,老病益劇,自思權閹當道,未能力除,常引為己憾。特草成遺疏千言,使人齎至闕廷,由小子節錄如下:
  陛下初從藩國,爰升帝位,天下拭目,謂見太平﹔而即位以來,未有勝政。諸梁秉權,豎宦充朝,重封累職,傾動朝廷﹔卿校牧守之選,皆出其門,羽毛齒革明珠南金之寶,殷滿其室,富擬王府,勢回天地﹔言之者必族,附之者必榮,忠臣懼死而杜口,萬夫怖禍而木舌﹔塞陛下耳目之明,更為聾瞽之主。故太尉李固杜喬,忠以直言,德以輔政,念國忘家,隕歿為報,而坐陳國議,遂見殘滅,賢愚切痛,海內傷懼。又前白馬令李雲,指言宦官罪穢宜除,皆因眾人之心,以救積薪之敝﹔弘農杜眾,知雲所言宜行,懼雲以忠獲罪,故上書陳理之,乞同日而死﹔所以感悟國家,庶雲獲免。而雲既不辜,眾又並坐,天下尤痛,益以怨結,故朝野之人,以忠為諱。尚書周永,昔為沛令,素事梁冀,借其威勢,坐事當罪,越拜令職﹔及見冀將衰,乃陽毀示忠,遂因奸計,亦取封侯﹔又黃門恊邪,群輩相黨,自冀興盛,腹背相親,朝夕圖謀,共構姦宄,臨冀當誅,無可設巧,復記其惡,以要爵賞。陛下不審別真偽,復與忠臣並時顯封,使朱紫共色,粉墨雜蹂,所謂抵金玉於沙礫,碎珪璧於泥涂,四方聞之,莫不憤歎。臣至頑駑,世荷國恩,身輕位重,勤不補過﹔然懼於永歿,負釁益深,敢以垂絕之日,陳不諱之言,庶有萬分,無恨三泉。
  這本奏章,也是自知必死,盡言規主﹔怎奈桓帝沈迷不醒,看了這班刑餘腐豎,好似再造恩人,無論他如何凶橫,總是不忍攆逐,坐使赤膽忠心的黃世英,瓊字世英。飲恨以終。訃聞朝廷,總算予諡忠侯,追贈車騎將軍。小子有詩歎道:
  臨死猶聞上諫章,良言未用志難償﹔
  臣軀雖逝忠常在,贏得千秋一字香。
  黃瓊既歿,四方名士,爭往會葬,多至六七千人﹔獨有一儒生前來弔喪,舉動行止,與眾人迥不相同。欲知此人來歷,待至下回表明。
  東漢時代,循吏頗多,往往升任三公,匡輔王室,而朝政未聞有起色者,君失其明,內蔽群小,而三公不能久任故也。試觀劉寵之卸任會稽,僅受一錢,其生平之廉潔可知﹔及擢任司空,與劉矩種暠同心輔政,應不難坐致太平,然而庸主之昏迷如故,雖有良輔,無能為力﹔況置三公如奕棋,不久而皆聞罷免耶?段熲皇甫規馮緄等,並有功加罪,朱穆力諍而不用,黃瓊死諫而不從,漢之為漢,大勢可知。寧待黨錮禍起,正士一空,而始見東京之淪替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0 16:01:07

第五十二回     導後進望重郭林宗 易中宮幽死鄧皇后



  卻說黃瓊歿後,會葬至六七千人,就中有一儒生,行至冢前,手攜一筐,從筐中取出絮包,內裹乾雞,陳置墓石,再至冢旁汲水,即將乾雞外面的絮裹,漉入水內,絮本經酒漬過,入水猶有酒氣,當下取絮酬墓,點點滴滴,作為奠禮﹔復向筐內探出飯包,借用白茅,然後拜哭盡哀,起身攜筐,掉頭竟去。會葬諸人,先見他舉動異常,不便過問,惟在墓旁斂坐默視,到了該生去後,方交頭接耳,猜及姓名。太原人郭泰,首先開口道:「這定是南昌高士徐孺子呢!」陳留人茅容,素善高談,便應聲道:「郭公所言,想必無訛﹔容當追往問明便了!」說著,即據鞍上馬,向前急追,約行數里,果得追及,問明姓氏,確系徐稚,表字孺子。容便沽酒設肉,與為賓主,兩人小飲頗酣,性情款洽。容乘間談及國事,稚微笑不答﹔惟問至稼穡,方一一相告。待至飲罷,彼此起身揖別,稚始與語道:「為我謝郭林宗,泰字林宗。大樹將顛,非一繩所能維,何必棲棲皇皇,不遑寧處呢?」見識獨高。容即返告郭泰,泰不首道:「孺子為人,清廉高潔,饑不可得食,寒不可得衣,今為季偉飲食,明是視為知己,刮目相看﹔若不答國事,便所謂智可及,愚不可及哩!」看官聽說,這季偉就是茅容表字,容家居陳留,年至四十餘,在野躬耕,與同儕避雨樹下,眾皆蹲踞,惟容整襟危坐,郭泰適過道旁,見容造次盡禮,就揖容與語,借著尋宿為名,意欲寓居容家﹔容坦然允諾,留泰歸宿。黎明即起,殺雞為黍,泰總道是餉客所需,未免過意不去,哪知容是殺雞奉母,及與泰共餐,只有尋常菜蔬,未得一蹠。泰食畢與語道:「君真高士,郭林宗尚減牲縮膳,儲待賓客,君乃孝養老母,好算是我良友了!」因勸令從學,終成名士。泰明能知人,素好獎引士類,後進多賴以成名。鉅鹿人孟敏,嘗負甑墮地,不顧而去,可巧泰與相值,召問敏意,敏直答道:「甑已破了,回顧何益?」泰見他姿性敏快,亦勸令遊學,果得成名。陳留入申屠蟠,九歲喪父,哀毀過禮,服闋猶不進酒肉,約十餘年﹔當十五歲時,聞得同郡孝女緱玉,為父報仇,殺死夫從母兄李士,被系獄中,他即邀集諸生,替玉訟冤道:「如玉節義,足為無恥子孫,隱加激勵﹔就使不遇明時,尚當旌表庐墓,況一息尚存,遭際盛明,怎得不格外哀矜呢?」頗有俠氣。外黃令梁配,覽書感動,乃減玉死罪,但處輕刑。鄉人稱為義童。惟因家世貧賤,不得已傭作漆工,泰聞蟠義俠有聲,特往與相見,假資勉學,蟠遂得以經藝名家。此外教授子弟,不下千人,惟不願出仕,故太尉黃瓊等,屢次辟召,泰終不應。有人從旁勸駕,泰喟然道:「我夜觀乾象,晝察人事,天已示廢,如何再能支持呢?」
  話雖如此,但尚週遊京邑,誘掖後進,不遺餘力。
  時有蒲亭長仇香,以德化民,嘗令子弟就學,期年大化﹔有頑民陳元不孝,被母告發。香親至元家,為陳人倫孝行,反覆曉諭,元不禁感泣,立誓悔過,終為孝子。考城令王奂,聞香賢名,召為主簿,且與語道:「君在蒲亭,使陳元不罰而化,政績可嘉﹔但古人有言:『嫉惡如鷹鸇。』君得毋尚少此志麼?」香答說道:「鷹鸇究不若鸞鳳,香所以不願出此哩!」奂歎息道:「枳棘非鸞鳳所棲,百里非大賢所駐﹔今日太學諸生,曳長裾,蜚聲譽,皆不若主簿,何苦鬱鬱居此,埋沒一生?」香辭以無資,奂持捐俸一月,遣令入都。栽培名士,當效郭王。香既進太學,與同郡符融毗連鄰舍。融性喜交遊,賓客不絕,見香閉門自處,便乘暇過語道:「京師為人文淵藪,英雄四集,君奈何不與結交?」香聞言正色道:「天子設太學,難道使諸生徒騁遊談麼?」說得符融嗒然若喪,俯首趨出。既而融轉告郭泰,泰投刺往訪,與談數語,當即起拜道:「君足為泰師,不止為泰友哩!」嗣香學成歸裡,仍然杜門謝客,無心仕進,隱居終身﹔惟泰往來如故,雖系屠沽卒伍,向他問業,無不收受。陳國童子魏昭,慕泰重名,踵前相請道:「經師易遇,人師難求,願為先生供給灑掃!」泰即令為弟子,隨時指導,旋即成材。扶風人宋果,行為粗暴,太原人賈淑,性情險惡,皆經泰曲示裁成,化為善士。因此遠近景仰,無不歸懷。泰嘗至陳梁間,途中遇雨,巾墜一角,時人乃故意倣效,號為林宗巾,可見得人心向慕,遠近從同了。前光祿勛主事范滂,與泰相識,或問范滂道:「郭林宗究係何等人?」滂應聲道:「隱不違親,貞不絕俗﹔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此外非我所敢知呢!」後來泰丁母懮,悲慼過甚,竟至嘔血,杖而後起,出視庐前,見有生芻一束,置諸地上,因即問明旁人,才知有人弔喪,置芻自去。當下因感生慨道:「這又是徐孺子所為!《詩經》有云:『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我有何德,足以當此?」其實徐稚寓意,仍教他蟄居空谷,毋致縶維的意思,就是徐稚前祭黃瓊,亦無非追懷舊誼,自表餘情,並不是慕瓊勛名,來趕這場熱鬧。從前瓊在家授徒,稚輒過訪經義,及瓊備歷顯階,卻絕跡不赴,瓊遣吏辟召,亦俱謝絕。他如陳蕃為豫章太守時,懸榻待稚,稚間或往來﹔見前文。嗣聞蕃入為尚書令,也不復往謁﹔蕃將稚名登諸薦牘,又屢征不起,蕃卻在朝多年,屢退屢進,平時輒因事匡諫,往往未見施行。無道則隱,何不效徐孺子?先是侍中爰延,在宮值差,桓帝嘗問延道:「卿視朕為何如主?」延以中主相對,桓帝又問為何因,延復說道:「尚書令陳蕃,任事即治﹔中常侍黃門,與政即亂﹔臣故知陛下可與為善,可與為非。」論頗平允。桓帝雖隨口稱善,進延為五官中郎將,但究不能重任陳蕃。會因客星經犯帝座,延又勸桓帝任賢去邪,終不見從,延稱病引去﹔蕃仍守原職,未聞乞休。及調任光祿勛,正值車駕出幸河南,校獵廣成苑中,陳蕃上疏諫阻,略言時當三空,不應畋游,三空是田野空,朝廷空,倉庫空,卻是確中時弊,並非虛言﹔偏桓帝遊興方濃,未肯中止,再加一班左右近臣,巴不得乘輿出幸,好乘此予取予求,自飽欲壑。於是奉駕南行,沿途需索,不可勝計,到了罷獵回宮,已皆貪囊充牣,喜躍而歸。小人無一不貪財。
  太尉劉矩,司空劉寵,俱因災異相尋,坐譴免官,司徒種暠,又復病歿,桓帝特進太常楊秉為太尉,衛尉許栩為司徒,周景為司空。秉即楊震次子,父子相繼為太尉,士論稱榮﹔周景在衛尉任內,正直無私,素與楊秉氣誼相投,至同列台階,遂聯名上奏,請將中官子弟,悉數罷斥,桓帝總算依從,黜免使匈奴中郎將燕瑗,肯州刺史羊亮,遼東太守孫誼等五十餘人,再起皇甫規為度遼將軍,往鎮朔方。規蒞任數月,即奏舉武威太守張奂,才略兼優,宜為主帥,自己願為奂副。朝廷准如所請,乃遷奂為度遼將軍,規為使匈奴中郎將。奂本酒泉人氏,曾為梁冀故吏,坐黨梁氏,致遭禁錮﹔皇甫規常與友善,薦牘七上,乃得起為武威太守。武威僻處西陲,民多愚野,經奂嚴加賞罰,濟以教養,風俗一新,百姓無不悅服,為立生祠﹔至遷任度遼將軍,並得皇甫規為輔,愛威並用,夷夏歸心,幽並二州,安靜了好幾年。惟桓帝耽情遊樂,屢思南巡,自廣成苑校獵以還,倏忽一載,乃復鼓動遊興,托言至章陵祭祖,啟蹕出都,章陵即舂陵縣,事見前文。翠華一出,扈從萬計,比前此校獵廣成時,熱鬧加倍,途次徵求費役,更形騷擾﹔獨護駕從事胡騰,看不過去,上言天子無外,乘輿所幸,即為京師,臣請以荊州刺史,比司隸校尉,臣自同都官從事。桓帝依議施行,騰乃得嚴申約束,遇有閹宦私索等情,立令州縣報聞,州縣如有徇隱,罪與同科,得此一舉,才覺紀律肅然,莫敢干擾。車駕到了章陵,謁祭園廟,頒賜守令以下,多寡有差﹔再啟行至雲夢澤,臨覽漢水,復還幸新野,遍祀湖陽新野兩公主各祠,兩公主,系光武帝祠。然後返駕入都,時已為延熹八年的殘臘了。越年正月,詔遣中常侍左悺,前往苦縣,致祭老子。真是多事,且由宦官主祭,老子有靈,豈肯就饗?待至左悺復命,湊巧權閹得罪,悺亦被劾,聲勢隆隆的左回天,到此亦無術求生,只好自尋死路了。說起權閹得罪的禍根,起自益州刺史侯參。參為中常侍侯覽親弟,倚兄勢力,貪暴橫行,凡民間財產豐富,即誣以大逆,誅滅全家,沒入財物,前後得贓無數,怨積全州。事為太尉楊秉所聞,因即據實糾彈﹔有詔用檻車逮參,參在道自殺。京兆尹袁逢,至旅舍閱參行李,共有三百餘車,統載金銀珍玩,光耀滿目,特上書報聞,秉乃再劾侯覽,請一並放黜,語云:臣案國舊典,宦豎之官,本在給使省闥,司昏守夜﹔而今猥受過寵,執政操權,其阿諛取容者,則因公褒舉,以報私惠﹔有忤逆於心者,必求事中傷,肆其凶忿﹔居法王公,富擬國家,飲食極肴膳,僕妾盈絝素,雖季氏專魯,穰侯擅秦,穰侯即秦昭王舅。何以尚茲?案中常侍候覽弟參,貪殘元惡,自取禍滅,覽固知釁重,必有自疑之意,臣愚以為不宜復見親近﹔昔齊懿公刑邴歜之父,奪閻職之妻,而使二人參乘,卒有竹中之難,《春秋》書之,以為至戒。蓋鄭詹來而國亂,事見《公羊傳》。四佞放而眾服﹔四佞,即四凶。以此觀之,容可近乎?覽宜即屏斥,投畀有虎,若斯之人,非恩所宥,請免官送歸本郡,全其餘生,則懮足弭而為德亦大矣。
  桓帝覽奏,還是不忍罷覽,再令尚書召秉掾屬,用言詰問道:「公府外職,乃奏劾近官,經典漢制,曾有此故事否?」掾吏答道:「春秋時,趙鞅興甲晉陽,入除君側,經義不以為非,傳謂除君之惡,唯力是視,漢丞相申屠嘉,面責鄧通,文帝且為請釋,本朝故事,三公職任,無所不統,怎說不能奏劾近官呢?」理由充足。尚書無詞可駁,還白桓帝﹔桓帝不得已罷免覽官。司隸校尉韓縯,復奏列左悺罪惡,及悺兄太僕左稱﹔悺與稱膽怯心虛,自恐不能逃罪,並皆仰藥畢命。悺又劾貝瑗兄恭,歷任沛相,受贓甚多,亦應按贓治罪,詔即征恭下獄。瑗入宮陳謝,繳還東鄉侯印綬。桓帝令瑗免官,貶為都鄉侯,瑗歸死家中。時單超唐衡早卒,徐縯亦死,子弟本皆襲封,至此並降為鄉侯,這就是五侯的結局。只有左悺自盡,餘皆令終,不可謂非幸遇。皇后鄧氏,專寵後庭,母族均叨恩寵,兄子康已早封淮陽侯,康弟統復襲後母封邑,得為昆陽侯,鄧後母宣,曾封昆陽君,至是,宣歿,故令統襲封。統從兄會,卻襲後父香封爵,得為安陽侯,統弟秉,又受封淯陽侯,就是後叔父鄧萬世,嘗拜官河南尹,與桓帝並坐博弈,寵幸無比。約莫有六七年,鄧後色已濅衰,桓帝又別選麗姝,充入後宮,先後不下五六千人,就中總有幾個容貌超群,賽過鄧後,桓帝得新忘舊,自然把鄧後冷淡下來﹔鄧後不免懷忿,時有怨言,又因桓帝所寵,莫如郭貴人,因與她積成仇隙,互搬是非。郭貴人甫承寵眷,一言一語,皆足移情,桓帝素來昏庸,怎能不為所盅敝?那郭貴人樂得媒孽,遂把那鄧後行止,隨時譖毀,說得她如何驕恣,如何妒忌,惹動桓帝怒意,於延熹八年正月,廢去皇后鄧氏,攆往暴室,活活幽死。河南尹鄧萬世,及安陽侯鄧會,並連坐下獄,相繼瘐死﹔鄧統等亦逮系暴室,褫奪官爵,黜歸本郡,財產俱沒入縣官,鄧氏復敗。前度遼將軍李膺,再起為河南尹,適值宛陵大姓羊元群,自北海郡罷官歸來,贓罪狼藉,膺表陳元群罪狀,欲加懲治﹔哪知元群行賂宦官,反說膺挾嫌中傷,竟將膺罷官系獄,輸作左校。前車騎將軍馮緄,復入為將作大匠,遷官廷尉,案驗山陽太守單遷,因他情罪從重,笞死杖下﹔遷為故車騎將軍單超親弟,中官與有關係,遂飛章構成緄罪,亦與李膺同為刑徒。中常侍蘇康管霸,霸佔良田美產,州郡不敢詰,大司農劉祐,移書州郡,將二閹占有產業,悉數沒收。二閹當然泣訴桓帝,桓帝大怒,亦將劉祐下獄論罪,輸作左校。太尉楊秉,正欲為三人訟冤,不意老病侵尋,竟致不起。秉中年喪妻,不復續娶,居官以清白見稱,綽有父風,嘗自謂我有三不惑,酒、色與財,及病歿時,年已七十有四。桓帝賜塋陪陵,特進陳蕃為太尉,蕃奉詔固辭道:「不愆不忘,率由舊章,臣不如太常胡廣﹔齊七政,訓五典,臣不如議郎王暢﹔聰明亮達,文武兼資,臣不如弛刑徒李膺﹔願陛下就三人中,簡賢授職,臣卻不敢濫廁崇階!」桓帝優詔不許,蕃乃受命就任,入朝白事,屢言李膺馮緄劉祐三人冤屈,應即日赦宥,賜還原職,桓帝置諸不答﹔蕃復跪請再三,反覆陳詞,備極懇切,仍未見桓帝允許,乃流涕起去。司隸校尉應奉,見蕃屢請不准,獨上疏申訟道:
  昔秦人觀寶於楚,昭奚恤蒞以群賢,梁惠王瑋其照乘之珠,齊威王答以四臣﹔夫忠賢武將,國之心膂。竊見左校弛刑徒前廷尉馮緄,大司農劉祐,河南尹李膺等,執法不撓,誅舉邪臣肆之以法,眾庶稱宜﹔昔季孫行父親逆君命,逐出莒僕,於舜之功二十有一,今膺等投身強御,畢力至罪,陛下既不聽察,而猥受譖訴,遂令忠臣同愆元惡,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邇觀聽,為之歎息。夫立政之要,記功忘失,是以景帝舍安國於徒中,景帝時,韓安國為梁大夫坐法抵罪,後復起為梁內史。宣帝征張敞於亡命。敞為京兆尹,殺人亡命,會冀州亂,復征為刺史。前緄討蠻荊,均吉甫之功﹔周尹吉甫征服玁狁。祜數讀若朔。臨督司,有不吐茹之節﹔膺威著幽並,遺愛度遼﹔今三陲蠢動,王旅未振,易稱雷雨作解,君子以赦過宥罪,乞原膺等,以備不虞,是臣等所無任翹望者也。
  經此一疏,卻蒙桓帝聽從,便將三人赦罪。陳蕃屢言不聽,應奉一疏即行,為蕃計已可引身退去。已而桓帝擬立繼後,意在采女田聖,聖家世微賤,獨生得妖嬈豔冶,姿態絕倫,桓帝得了此女,又將郭貴人撇諸腦後,日夕與田聖同處,相猥相倚,如漆投膠﹔因此欲將聖冊立為後。司隸應奉,伏闕固諍,力言田氏單微,不足為天下母。太尉陳蕃,亦申言後宜慎選,不如冊立竇貴人,卻是世家舊戚,足配聖躬。桓帝無可如何,乃立竇貴人為繼後。後為竇融玄孫竇武女兒,即章帝後從祖弟的孫女,入宮未幾,得為貴人,既已正位中宮﹔父武得進任城門校尉,受封槐裡侯。惟竇後姿色,不及田聖,桓帝因公論難違,勉強冊立,所以御見甚稀,有名無實﹔那桓帝的愛情,仍然專屬田聖一人。小子有詩歎道:
  溺情無過綺羅叢,欲海沉迷太不聰﹔
  二十年來昏濁甚,徒教婦寺亂深宮!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續敘。
  隱不違親,貞不絕俗,乃郭林宗一生確評。林宗生遭衰世,已知大局之不可復支,惟悲天憫人之衷,始終未恝,不得已栽培後進,使之成材,為斯文留一線之光﹔孔孟之轍環天下,教授生徒,猶是志耳。彼陳蕃李膺諸人,知進而不知退,毋乃昧機。且於鄧後之廢死,蕃正在朝輔政,不聞出言諫諍,延至繼立中宮,方謂田氏微賤,不如選立竇貴人,夫鄧後何罪?不過為兒女私嫌,竟遭幽死﹔竇後何德?乃請立為後﹔厥後北寺之冤,已隱伏於後位之廢立時矣。徐孺子嘗誡郭林宗,而於下榻之陳蕃,反未聞預為規諫,抑獨何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0 16:01:31

第五十三回     激軍心焚營施巧計 信讒構嚴詔捕名賢



  卻說桂陽太守陳奉,前已剿平長沙賊黨,見五十二回。復破滅桂陽賊李研,桂陽乃安。惟餘賊卜陽潘鴻等,逃入深山,伏處年餘,覷得兵防少弛,又四出劫掠,蹂躪居民﹔還有艾縣殘賊,亦與卜潘二賊連合,大為民患。荊州刺史度尚,頗有膽略,招募蠻夷雜種,懸賞進討,大破賊眾,連平三寨,奪得珍寶甚多。卜潘二賊,仍竄入山谷間,黨羽猶盛,尚欲窮搗賊巢,殄絕根株﹔只士卒已腰囊滿盈,不願冒險再入,彼此逍遙自在,各無鬥志﹔尚乃想出一法,向眾揚言道:「卜陽潘鴻,乃是多年積賊,能戰能守,未易驅除,我兵已經勞苦,且與賊相較,還是彼眾我寡,一時不便輕進﹔今宜征發諸郡兵馬,並力擊賊,方可圖功,爾等可隨時習勞,出外射獵,毋使游惰,待至諸郡兵到,大舉進剿,豈不是一勞永逸麼?」士卒聞言,很是喜悅,當即成群結隊,共出遊獵,每日獲得禽獸,充入庖廚,足供大嚼,眾情愈加踴躍,遂至傾寨俱出,四處弋射,盡興始歸﹔不意到了營旁,統是驚心怵目,叫苦連天﹔原來那幾座營盤,都已變做灰燼,所有平時珍積,被祝融氏收拾盡淨了。卻是奇絕。看官閱此,還道是營中失火,誰知卻是度尚的秘計。尚見軍心懈弛,無非為驕富所致,因特誘他出獵,密令心腹將士,暗地縱火,毀去各營,使他失所憑借,然後可以再用。大眾未知尚謀,正在自悔自恨,涕淚交並,可巧尚來營巡視,故意頓足道:「我令汝等出獵習勞,實為平賊起見,今營中無故被毀,致失汝等蓄積,怕不是由賊狡計,前來放火麼?這都是我失防閒,致遭此害,我定要向賊求償呢!」說至此,見大眾並皆感泣,又繼續宣言道:「卜潘二賊的財貨,足富數世,諸君若能努力擊賊,便可悉數取來,區區小失,不足介意,明日就進搗賊巢便了!」雖是一番權謀,但欲驅策驕兵,亦不得不爾。眾皆應聲道:「願如尊命!」尚心中大喜,飭各軍秣馬蓐食,待旦即發。未幾已是黎明,便傳出號令,全軍啟行,自己亦披掛上馬,揚鞭急進,馳抵賊寨。卜陽潘鴻等賊,甫經起食,一些兒沒有防備,被官軍長驅殺入,如削瓜刈草一般,卜潘二賊,棄食出奔,由吏士搶步趕上,亂刀交揮,任他兩賊如何兇悍,已剁得有頭無尾,血肉模糊﹔餘賊大半飲刀,剩了幾個腳長的毛奴,雖得僥倖逃生,也已心膽交碎,情願改過自新,變做平民﹔荊州大定,群寇悉平。尚以功得封右鄉侯,調任桂陽太守﹔越年征還京師,改命任胤為桂陽太守。荊州兵目朱蓋等,戍役日久,財賞不足,復憤恚作亂,與桂陽賊胡蘭等合併,共計三千餘人,進攻桂陽,焚掠郡縣。任胤膽小如鼷,棄地逃走﹔賊眾輾轉迫脅,多至數萬,移擾零陵。太守陳球,嬰城拒守,掾吏向球進說道:「賊勢甚盛,明公不如挈家避難,尚可自全!」球勃然發怒道:「太守分國虎符,受任一方,豈可顧全妻孥,折損國威?如敢再言奔避,立斬勿貸!」掾吏乃咋舌退去。球即削木為弓,斷矛為矢,引機扳發,射死賊黨多人。賊攻城不下,因決城外流水,灌入城中,球相視地勢,據高屯兵,反引水淹賊,賊眾驚駭,乃將流水泄去。內外相拒十餘日,全城無恙。朝廷再授尚為中郎將,使率幽冀黎陽烏桓步騎二萬六千人,往救零陵,尚連敗賊眾,又與長沙太守抗徐等,調集各郡士卒,合力討擊,大破胡蘭。蘭急不擇路,驟馬亂奔,尚督兵追及,張弓搭箭,射倒蘭馬,蘭顛撲地上,當由眼快腳快的軍士,趕出一刀,了結賊命﹔餘賊失去頭顱共約三千五百級,朱蓋等竄往蒼梧。詔賜尚錢百萬,抗徐等亦受賞有差。尚系山陽人,徐系丹陽人,兩人為同時名將。至朱蓋等入蒼梧境,復被交阯刺史張磐擊退,仍還荊州,後來為零陵太守楊璇討平,這且無庸細表。
  且說李膺遇赦後,復起為司隸校尉,他本生性剛直,不肯詭隨,雖已迭經挫折,仍然風裁嚴峻,執法不阿。小黃門張讓弟朔,為野王令,貪殘無道,甚至刑及孕婦,一聞膺為校尉,便即懼罪入京,匿居乃兄第舍。果然膺聞風往捕,親率吏卒至讓家,四處搜尋,不見形影,及見室有復壁,即令吏卒毀壁入視,得將張朔覓著,一把抓住,押赴洛陽獄中,訊鞫得供,立即處斬。讓遣人說情,已經無及﹔沒奈何入訴桓帝,謂膺專擅不法。桓帝召膺入殿,當面詰責,問他何故不先奏請,便即行誅?膺從容答說道:「昔晉文公執衛成公,歸諸京師,《春秋》不以為非﹔《禮》雲公族有罪,雖加三宥,有司尚可執憲不從。且孔子為魯司寇,七日即誅少正卯,今到官已越一旬,自恐稽遲獲罪,不意反欲速見譏﹔就使臣罪至死,還望陛下寬限五日,使臣得殄除元惡,然後退就鼎鑊,也所甘心了!」元惡何能盡除?徒使權閹側自,膺亦可以休矣!桓帝聽著,因他理直氣壯,不能再詰,乃旁顧張讓道:「這是汝弟有罪,應該加戮,不得專咎司隸呢!」遂令膺退去,張讓亦只好趨出。嗣是黃門常侍,皆屏足帖息,雖經休沐,不敢復出宮省﹔桓帝怪問原因,眾閹並叩頭泣語道:「畏李校尉!」是時朝廷日亂,綱紀頹弛,惟膺不屈不撓,好似中流砥柱,士人或得邀容接,輒相欣慶,號為登龍門。龍將燒尾,奈何?奈何?太尉陳蕃,薦引議郎王暢,進為尚書,出任河南太守,奮厲剛猛,與李膺齊名﹔太學諸生三萬餘人,常欽慕陳蕃李膺王暢等人,交口贊美,編出三語道:「天下楷模李元禮,不畏強御陳仲舉,天下俊秀王叔茂。」元禮仲舉叔茂,便是李膺陳蕃王暢三人的表字。自從太學生有此標榜,遂致中外承風,競相臧否,孰忠孰奸,孰賢孰不肖,往往意為褒貶,信口歌謠。於是君子小人,辨別甚清,君子與君子為一黨,小人與小人為一黨,小人只知為惡,黨派卻結得牢固,不至分爭。君子與君子,有時為了學說不同,政見不同,卻互生齟齬,又從一黨中分出兩黨來,兩黨相誹,久持不下,反被小人從旁竊笑,乘隙攻入,得將黨人二字,加到君子身上。暗君不察,疑他結黨為非,聽信讒言,濫加逮捕,鬧得一塌糊塗,這就叫做黨禍。小人原屬可恨,君子亦不能無咎。
  看官聽著,待小子敘明東漢黨禍的源流。一朝大獄,應該特別敘明。先是桓帝為蠡吾侯時,曾向甘陵人周福受業,及入承大統,便擢福為尚書﹔又有甘陵人房植,曾一任河南尹,也有重名。福字仲遲,植字伯武,鄉人替他作歌道:「天下規矩房伯武,因師獲印周仲遲。」據此兩語,似乎房植的名望,駕過周福,惟兩人既相繼通顯,自然各置賓僚﹔福門下無不助福,往往優福劣植,植門下無不助植,又往往優植劣福,兩造互爭優勝,積不相容,免不得各樹黨徒,濅成仇隙,黨人的名號,就從甘陵的周房兩家,發生出來。既而汝南太守宗資,用范滂為功曹,南陽太守成瑨,用岑瑨為功曹,並委他褒善糾違,悉心聽政,二郡又有歌謠道:「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陽宗資主畫諾﹔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瑨但坐嘯。」宗資南陽人,成瑨弘農人,孟博系范滂表字,公孝系岑晊表字,歌中寓意,是歸美范滂岑晊二人,名為功曹,實與太守無二,冤冤相湊,釁啟南陽。宛縣人張泛,為桓帝乳母外親,擁有資財,工雕刻術,嘗琢玉鏤金,私賄中官,中官與為莫逆交,往來甚密,泛得恃勢驕橫,肆行無忌,宛吏不敢過問。南陽功曹岑晊,因宛縣為南陽屬地,特勸太守成瑨,捕泛入獄,泛慌忙通訊中官,乞為救護,中官即為代請,頒下赦文,晊又促瑨誅死張泛,然後宣詔施赦。小黃門趙津,家居晉陽,貪殘放恣,太原太守劉瓆,亦將津捕入獄中,遇赦不赦,把津處死。中常侍侯覽,時已復官,即使張泛妻上書訟冤,並向桓帝前譖訴瑨瓆,說他不奉詔命,罪同大逆。桓帝頓時大怒,立征瑨瓆下獄,飭令有司審讞,有司仰承中旨,復稱兩人俱當棄市。同時山陽太守翟超,使張儉為督郵,巡視全境。侯覽家在防東,殘害百姓,大起塋冢,儉舉奏覽罪,被覽從中擱置,壅不上聞,惹得儉容忍不住,竟督吏役,毀去覽冢,籍沒資財。覽怎肯罷休?泣訴桓帝,歸罪太守翟超,超又被逮下獄,當由有司定案,與前東海相黃浮同科,並輸左校。黃浮事,見五十一回。司空周景,時已免官,由太常劉茂代任,太尉陳蕃,邀茂一同入諫,請赦瑨瓆超浮四人,桓帝不從,中常侍復從中媒孽,茂恐為所構,不敢復言。獨陳蕃不甘隱默,再上疏力諫道:
  臣聞齊桓修霸,務為內政,春秋於魯,小惡必書,宜先自整飭,後乃及人。今寇賊在外,四肢之疾,內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寢不能寐,食不能飽。實懮左右日親,忠言以疏,內患漸積,外難方深,陛下超從列侯,繼承天位,小家蓄產,百萬之資。子孫尚恥愧失其先業,況乃產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輕忽乎?即不愛己,不當念先帝得之勤苦耶?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內,天啟聖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議,冀當小平﹔明鑒未遠,覆車如昨。而近習之權,復相煽結,小黃門趙津,大猾張泛等,肆行貪虐,奸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劉瑨,南陽太守成瑨,糾而戮之,雖言赦後,不當誅殺,原其誠心,在於去惡。至於陛下,有何悁悁?而小人道長,熒惑聖聰,遂使天威為之發怒,各加刑謫,已為過甚﹔況乃重罰,令伏歐刃乎?又前山陽太守翟超,東海相黃浮,奉公不撓,嫉惡如仇,超沒侯覽財物,浮誅徐宣之罪,並蒙刑坐,不蒙赦恕﹔覽之驕縱,沒財已幸,宣犯釁過,死有餘辜!昔丞相申屠嘉,召責鄧通,洛陽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從而請之,光武加以重賞,未聞二臣有專命之誅。而今左右群豎,惡傷黨類,妄相交構,致此刑譴,臣聞是言,當復啼訴。陛下深宜割塞近習預政之源,引納尚書朝省之事,公卿大官,五日一朝,簡練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和於上,地洽於下,休禎符瑞,豈遠乎哉?陛下雖厭恨臣言,臣但知為國效忠,冀回上意,用敢昧死奏聞!
  桓帝覽疏,非但不從蕃請,並且下詔責蕃﹔黃門中常侍等,恨蕃加甚,只因蕃為名臣,一時未敢加害,故蕃尚居官如故。平原人襄楷,詣闕陳書,力為瑨瓆訟冤,終不見報﹔會因河水告清,楷以為清屬陽,濁屬陰,河水當濁而反清,是陰欲乘陽之兆﹔又桓帝嘗就濯龍宮中,親祀老子,用郊天樂,楷書中亦曾提及,謂黃老清虛,好生惡殺,省欲去奢,今陛下厲行誅罰,博彩婦女,全與黃老相反,祭祀何益?詞意很是激切,桓帝惟置諸不理。楷復上書糾劾宦官,文中有云:「殷紂好色,妲己是出﹔葉公好龍,真龍游廷。今黃門常侍,並犯天刑,陛下乃寵遇日甚,臣愚以為繼嗣未兆,實坐此弊!」這數語激動一班閹豎,大起嘩聲。桓帝年已逾壯,未得一子,也不免觸起懊惱,即召楷入朝,令尚書問狀。楷直答道:「古時本無宦官,自武帝末年,屢游後宮,始令閹人侍從,設置官職,這乃先朝弊政,不足為法!」尚書等斥楷違經誣上,應即論罪,竟把楷收送洛陽獄中,還是桓帝擱置不提,才免死刑。符節令蔡衍,議郎劉瑜,表救成瑨劉瓆,言亦切直,並坐罪免官﹔瑨與瓆竟搒死獄中,惟岑晊張儉,在逃未獲。瑨晊畢命,事由晊儉二人啟釁,乃瑨瓆死,而晊儉逃生,以義相繩,未免負友。儉有清名,望門投止,輾轉至東萊,匿李篤家。外黃令毛欽,聞風往捕,篤與語道:「張儉知名天下,所為無罪,明府素行清正,何忍拘及名士?」欽撫篤背道:「蘧伯玉恥獨為君子,足下如何自專仁義?」篤又答道:「篤雖好義,明府今日,也分得一半了!」欽歎息自去,篤復送儉出塞,方得倖存。晊竄往齊魯,親友亦競為收容,惟前新息長賈彪,閉門不納﹔彪曾有重望,在新息長任內,見貧民多棄子不育,特嚴令禁止,有犯與殺人同科,數年間戶口蕃庶,民間稱為賈父。至不納岑晊一事,為眾所疑,彪喟然道:「《傳》云:『相時而動,無累後人!』公孝要君致釁,自貽伊戚,我豈可私相容隱麼?」足令岑晊自愧。後來晊走匿江夏山中,得疾乃終。一案未了,一案又起,河內有術士張成,頗善占驗,預料朝廷當赦,縱子殺人。司隸校尉李膺,收捕成子下獄,越日果有詔大赦,成子應當脫罪,膺獨援殺人抵命的故例,不肯輕恕,竟將成子加誅。成嘗挾術干時,交通宦官,宦官便替成報怨,嗾使成弟子牢修上書,劾膺交結太學游士,共為部黨,誹謗朝廷,敗壞風俗。桓帝誤為聽信,嚴旨逮捕黨人,班行郡國,佈告天下,案經三府。當由太尉陳蕃,展覽黨人名籍,俱系海內聞人,便皺眉捻須道:「今欲逮捕諸人,統是懮國忠公,馳譽四海的名士﹔就使子孫有過,尚應十世加宥,況本身未著罪狀,奈何無端收捕呢?」說著,遂將黨人名籍卻還,不肯署名。桓帝越加動怒,索性將司隸校尉李膺,罷官系獄﹔株連太僕杜密,御史中丞陳翔,及陳實范滂等,共二百餘人,陸續捕入﹔或已聞風避匿,經有司懸金購募,務獲到案。黨人並非大盜,為何這般嚴酷?
  杜密潁川人,累遷北郡泰山太守,調任北海相,監視宦官子弟,有惡必懲﹔及去官還家,每見守令,多所陳托。同郡劉勝,亦自蜀郡告歸,閉門掃軌,不復見客。潁川太守王昱,嘗向密稱美劉勝,說他清高絕俗,密知昱諷己,奮然說道:「劉勝位為大夫,見禮上賓,乃知善不薦,聞惡無言,隱情惜己,自同寒蟬,這乃是當世罪人!密卻舉善糾惡,使明府賞罰得中,令聞休揚,豈非有裨萬一麼?」無道則隱,奈何不知?昱聞言懷慚,待遇加厚。嗣入朝為尚書令,遷官太僕,嫉惡甚嚴,與李膺名行相次,時人號為李杜﹔膺既得罪,密自然不能脫身,與同連坐。陳翔系汝南人,官拜議郎,出任揚州刺史,嘗舉發豫章太守王永,私賂中官,吳郡太守徐參,倚兄中常侍徐璜權勢,在職貪穢,永與參因此被黜,宦豎與他結嫌,亦將他列名黨案,逮入獄中。陳實本與宦官無仇,不過因名盛遭忌,致被羅織。有人勸實逃亡,實歎息道:「我不就獄,眾無所恃?」乃挺身入都,自請囚系。范滂本反對儉人,一聞逮捕,便昂然入獄,獄吏謂犯官坐系,應祭臯陶,滂正色道:「臯陶為古時直臣,若知滂無罪,且當代訴天帝﹔如或不然,祭亦何益?」眾聞滂言,並皆罷祭。度遼將軍張奂,已就征為大司農。由中郎將皇甫規升任度遼將軍,聞朝廷大興黨獄,遍拘名士,自恥不得與列,逕拜表上陳道:「臣前薦大司農張奂,便是附黨,又臣輸作左校時,由太學生張鳳等為臣訟冤,便是黨人所附﹔臣應同入黨案,受罪坐罰!」桓帝得書,卻擱置一旁,並不批答。想是宦豎與規無嫌。就中惱了一位大臣,復毅然申奏,力為黨人辯誣,正是:
  讒口囂囂真罔極,忠言諤諤總徒勞。
  欲知何人出為辯誣,容至下回再表。
  國家設兵,原以防盜,盜去不擊,烏用兵為?觀度尚之計激軍心,似以詐謀使人,不足為法,然尚之所用以擊賊者,乃蠻夷雜種耳﹔平素未曾訓練,第因一時之募集,驅使從戎,若非設法以鼓動之,安能令其再接再厲,搗平賊巢耶?故尚之所為,權道也,非正道也!孔子所謂可與權者,尚其有焉。若李膺等雖素懷剛正,而當國家開道之秋,不如潔身遠害,天地閉,賢人隱,古有明言,乃以一時之矯激,禍及海內,寧非愚忠?徐孺子謂大木將顛,非一繩所能維﹔郭林宗謂天之所廢,不可復支,正洞明權變之言,故卒能超然於黨禍之外﹔劉勝甘作寒蟬,亦此物此志云爾。李杜雖忠,其如未識權宜何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0 16:01:59

第五十四回     駁問官范滂持正 嫉奸黨竇武陳詞



  卻說桓帝延熹八年,大興黨獄,緝捕至二百餘人,惱動了一位大臣,不忍坐視,因復上疏極諫,這人為誰?就是太尉陳蕃。疏中有云:
  臣聞賢明之君,委心輔佐,亡國之主,諱聞直辭﹔故湯武雖聖,興由伊呂,桀紂迷惑,亡在失人。由此言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同體相須,共成美惡者也。伏見前司隸校尉李膺、太僕杜密、太尉掾范滂等,滂曾為太尉黃瓊掾吏。正身無玷,死心社稷,以忠忤旨,橫加考案,或禁錮閉隔,或死徙非所,杜塞天下之口,盲聾一世之人,與秦焚書坑儒,何以為異?昔武王克殷,表閭封墓﹔今陛下臨政,先誅忠賢,遇善何薄?待惡何優?夫讒人似實,巧言如簧,使聽之者惑,視之者昏﹔然吉凶之效,存乎識善,成敗之機,在於察言。人君者,攝天地之政,秉四海之維,舉動不可以違聖法,進退不可以離道規,謬言出口,則亂及八方,何況髡無罪於獄、殺無辜於市乎?昔禹巡狩蒼梧,見市殺人,下車而哭之曰:「萬方有罪,在予一人!」故其興也勃焉。又青徐災旱,五穀損傷,民物流遷,茹菽不足,而宮女積於房掖,國用盡於羅絝,外戚私門,貪財受賂,所謂祿去公室,政在大夫,昔春秋之末,周德衰微,數十年間,無復災眚者﹔天之於漢,悢悢無已,悢悢猶眷眷也。故慇懃示變,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實在修德。臣位列台司,懮責深重,不敢屍祿惜生,坐觀成敗,如蒙彩錄,使身首分裂,異門而出,所不恨也!
  桓帝已信任宵小,決除黨人,看了陳蕃奏疏,也疑他是黨中魁碩,大為拂意﹔再加閹豎乘隙進讒,交毀陳蕃,遂傳出一道詔旨,責蕃辟召非人,將他罷免,再起周景為太尉。景頗持躬亮直,但見蕃因言獲戾,未敢再陳﹔此外更樂得置身局外,箝口避災。遷延過了一年,黨人尚未邀赦,當由前新息長賈彪,義憤填膺,在家歎語道:「我不西行,大禍不解!」因即辭家入都,進謁城門校尉竇武,及尚書霍諝,請為黨人申理。武乃繕疏進奏道:
  臣聞明主不諱譏刺之言,以探幽暗之實﹔忠臣不恤諫爭之患,以暢萬端之事﹔是以君臣並熙,名奮百世。臣幸得遭盛明之世,逢文武之化,豈敢懷祿逃罪,不竭其誠?陛下初從藩國,爰登聖祚,天下逸豫,謂當中興﹔自即位以來,未見善政,梁鄧諸惡,雖或誅滅,而常侍黃門,續為禍虐,欺罔陛下,競行譎詐,自造制度,妄爵非人,朝政日衰,奸臣日盛。伏尋西京放恣王氏,佞臣執政,終喪天下,今不慮前事之失,復循覆車之軌,臣恐秦二世之難,必將復及,趙高之變,不朝則夕!近者奸臣牢修,造設黨議,遂收前司隸校尉李膺、太僕杜密、御史中丞陳翔、太尉掾范滂等,逮考連及數百人,曠年拘系,事無左證。臣惟膺等建忠抗節,志在王室,此誠陛下稷契伊呂之佐,而虛為奸臣賊子之所誣枉,天下寒心,海內失望,惟陛下留神澄省,即時理釋,以厭人鬼喁喁之心!臣聞古之明君,必須賢佐以成政道﹔今台閣近臣陳蕃胡廣,及尚書朱寓荀緄劉祐魏朗劉矩尹勛等,皆國之貞士,朝之良佐,尚書郎張陵媯皓范康楊喬邊韶戴恢等,文質彬彬,明達國典,內外之職,群材並列﹔而陛下委任近習,專樹饕餮。外乾州郡,內乾心膂,宜以次貶黜,案罪糾罰,抑奪宦官欺國之封,案其無狀誣罔之罪,信任忠良,平決臧否。使邪正毀譽,各得其所,則咎征可消,天應可待矣!
  竇武既將疏呈入,復繳上城門校尉及槐裡侯印綬,自願罷官,桓帝不許,仍將印綬發還。尚書霍諝,又表請釋放黨人,桓帝亦稍稍感悟,乃使中常侍王甫,就獄訊問。時黨人皆錮住北寺獄中,為黃門所管轄。一應人犯,類皆三木囊頭,奄立階下,王甫依次傳入,逐加詰問,有幾個略為辯白,有幾個不願多談﹔滂獨數次前進。王甫啟口詰滂道:「君為人臣,不知忠國,反勾結部黨,自相褒舉,評論朝廷,虛詞交構,究竟意欲何為?宜供出實情,不得欺飾!」滂答說道:「孔子有言:『見善如不及,見惡如探湯。』滂欲使善善同清,惡惡同污,不料朝廷反目為朋黨,難道善反為惡,惡反為善麼?」甫又詰問道:「如君等互相推舉,迭為唇齒,稍有不合,即加排斥,這是何意?」滂仰天長歎道:「古人修善,自求多福,今日修善,反陷大戮﹔身死以後,願將屍首埋葬首陽山側,上不負皇天,下不愧夷齊!」慨當以慷。甫聽了滂言,也愍然改容,乃命並解桎梏,返報桓帝。李膺等又多引入宦官子弟,說他同黨,宦臣亦不禁惶懼,乃向桓帝進言,以為天時當赦,桓帝才將獄中二百餘人,一概釋放﹔但尚留名三府,禁錮終身。一面下詔改元,號為永康。范滂出獄後,往候尚書霍諝,並不為謝,或咎滂何不謝諝,滂答語道:「春秋時叔向坐罪,祁奚入援,未聞叔向謝恩,祁奚炫惠,滂亦效法古人,何必稱謝?」叔向祁奚皆晉人。說畢,即出都還至汝南。南陽士大夫,在道歡迎,有車數百輛,滂歎息道:「這乃反使我速禍哩!」遂從間道還鄉,不復見客。餘人亦統皆歸裡。從前鉤黨詔下,郡國都希旨舉奏,多至百數﹔惟平原相史弼,不奏一人,詔書前後迫促,髡笞掾吏,且使從事坐待傳舍。弼往見從事,謂平原實無黨人。從事作色道:「青州六郡,五郡有黨,敢問平原有何治化,獨無黨人?」弼亦峻詞相拒道:「先王疆理天下,划界分境,水土異宜,風俗不同,他郡有黨,平原自無,怎得相比?若徒知趨承上司,誣害良善,是平原民居,戶戶可入黨籍了!弼寧死不敢從命!」也是個硬頭子。從事且慚且恨,回朝復旨。將加弼罪名,會因黨禁從寬,只令弼罰俸一年﹔平原士人,倖免牽連,這都是史弼的厚惠,保全甚多。會稽人楊喬,由城門校尉竇武薦引,入朝為郎。喬容儀偉麗,奏對詳明,桓帝愛他才貌,欲將公主配喬﹔喬見群閹當道,正士一空,料知將來無甚善果,因即上書固辭。桓帝不許,定要將愛女嫁喬為妻,且令太史擇吉成婚,喬竟誓死相拒,絕粒數日,一命告終。好一個現成帝婿,棄去不為,反且如此拚生,真是奇聞!
  無非是想做夷齊。
  是年仲夏,京師及上黨地裂﹔到了仲秋,東方大水,渤海溃溢,郡國官吏,轉受中官囑托,訛言瑞應:巴郡報稱黃龍現,西河報稱白兔來,魏郡報稱嘉禾生、甘露降,種種虛誣,無一非貢諛獻媚,取悅上心。大司農張奂,因鮮卑烏桓復叛,受命為中郎將,再出督幽並涼三州,及度遼烏桓二營。烏桓素聞奂威名,不戰即降﹔獨鮮卑大酋檀石槐,恃勇不服,雖然引兵暫退,仍復覬覦邊疆。朝廷慮不能制,遣使封檀石槐為王,擬與和親。檀石槐不肯受命,自分屬地為東西北三部,各置酋長管領,有時輒出掠幽並涼諸州。桓帝方耽戀酒色,寵幸僉壬,私幸天下無事,只有西北一帶,稍聞寇患,無庸多懮,不如及時行樂,與采女田聖等,朝夕縱歡,享受溫柔滋味﹔待至精髓日涸,疾病交侵,尚封田聖等九女為貴人,勉與綢繆,結果是脾腎皆虧,無可救藥,好好一個三十六歲的皇帝,竟至德陽前殿,奄臥不起,瞑目歸天。淫荒之主,怎得延年?總計桓帝在位,改元多至七次,為東漢時所僅見,曆數亦不過二十一年。三立皇后,無一嫡嗣,此外貴人數十,宮女百千,也不聞誕育一男。寡慾方可生男,否則,多妻何益?竇皇后情急失措,急召乃父竇武,入議立嗣,武復轉問侍御史劉儵,擬向宗室中選立賢王,儵沈吟良久,方答出一個解瀆亭侯宏。宏系河間王開曾孫,祖名淑,父名萇,世封解瀆亭侯,母為董氏,宏襲封侯爵,年才十二。儵舉宏為對,明明是奉承竇後,好教她援引故例,借口嗣君幼弱,親出臨朝。竇武告知竇後,果然隱合後意,即使儵持節迎宏,偕同中常侍曹節,與中黃門虎賁羽林兵千人,星夜馳往河間,迓宏入都。先是桓帝初年,京師有童謠云:「城上烏,尾畢通,公為吏,子為徒,一徒死,百乘車,車班班,入河間,河間姹女工數錢,以錢為室金為堂,石上慊慊舂黃粱,梁下有懸鼓,我欲擊此丞卿怒。」當時有人聽此童謠,無從索解。及竇氏定策禁中,迎宏至夏門亭,由竇武帶領群臣,奉宏入宮,即皇帝位,才將童謠起頭的八語,逐條推測,有跡可尋。城上烏二句,是譬喻桓帝高居九重,專知聚斂﹔公為吏二句,是言蠻夷叛逆,父為軍吏,子為卒徒,同時外征﹔一徒死二句,是前一人出征死事,後又遣兵車繼討﹔車班班二句,是劉儵至河間迎宏,更明白易解了﹔尚有後五語未曾應驗,仍留作疑團,無人剖晰。後來宏即位二年,母董氏進為太后,喜積金錢,鬻官得賄,充滿堂室,才知姹女數錢兩語,已為讖兆﹔至石上慊慊三語,乃指董太后貪心未足,常使人舂黃粱為食,忠臣義士,欲擊鼓諫阻,反被丞卿怒斥。可見得自古童謠,俱非無因,但不知由何人創造,成此預讖哩!半屬後人附會,不能援作鐵證。閒文少表。
  且說桓帝告崩,已是永康元年的殘冬,及解瀆亭侯宏入宮即位,已在次年正月,是為靈帝,當即改元建寧。竇後已早自尊為皇太后,臨朝稱制﹔不待桓帝出葬,便將貴人田聖等一並處死,泄除宿忿,開手即殺宮妃,怪不得後來多難。一面授竇武為大將軍,首握朝綱。太尉周景,因病乞休旋即逝世,司徒許栩,已先罷職,由太常胡廣繼任﹔司空劉茂,亦已免官,代任為光祿勛宣酆。竇太后追溯前事,憶及自己得正位中宮,全賴陳蕃周景兩人﹔見五十二回。景已病歿,無可報德,乃特進陳蕃為太傅,使與大將軍竇武,及司徒胡廣,參錄尚書事﹔復將司空宣酆免職,遷長樂衛尉王暢為司空﹔奉葬桓帝於宣陵,追尊嗣皇祖淑為孝元皇,夫人夏氏為孝元皇后,父萇為孝仁皇,墓號慎陵,母董氏生存無恙,號為慎園貴人,又加封竇武為聞喜侯,武子機為渭陽侯,從子紹為鄂侯,靖為西鄉侯,一門四人,同沐侯封。當由涿郡人盧植,代為寒心,特獻書諷武道:
  植聞嫠有不恤緯之事,漆室有倚楹之戒,「嫠不恤其緯,而懮宗周之隕。」語見《左傳》,漆室女倚柱悲吟,懮國傷懷,事見《列女傳》。懮深思遠,君子之情。夫士立諍友,義貴切磋,《書》陳謀及庶人,《詩》詠詢於芻蕘,植誦先王之書久矣,敢愛其瞽言哉!今足下之於漢朝,猶旦奭之在周室,建立聖主,四海有系,諸公以為吾子之功,於斯為重﹔天下聚目而視,攢耳而聽,謂准之前事,將有景風之祚。竊繹春秋之義,王後無嗣,擇立就長,年均以德,德均則決之卜筮﹔今同宗相後,披圖按牒,以次建之,何勛之有?豈橫叨天功,以為己力乎?宜辭大賞,以全身名,又比者世祚不競,仍求外嗣,可謂危矣!而四方未寧,盜賊伺隙,恒岳渤碣,尤多奸盜,將有楚人脅比,尹氏立朝之變﹔並見《春秋》。宜依古禮,置諸子之官,征王侯愛子,宗室賢才,外崇訓導之義,內息貪利之心,簡其良能,隨用爵之,是亦強乾弱枝之道也!
  竇武得書,總道嗣君新立,大權在握,一時斷不至變動,何必聽信植言,自棄富貴?當下將來書擱置,不復留意。竇太后更封太傅陳蕃為高陽鄉侯,中常侍曹節為長安鄉侯﹔節當然樂受,惟蕃累疏固辭,章至十上,竟不受封。但與大將軍竇武,同心輔政,征用前司隸李膺,太僕杜密,宗正劉猛,庐江太守朱寓等,並列朝廷﹔又引前越雋太守荀昱為從事中郎,前太邱長陳實為掾吏,共參政事﹔志在除奸,竇太后也卻悉心委任,言聽計從。不過婦女見識,容易動授,往往喜人諛言,厭聞正論。靈帝有乳母趙嬈,隨帝入宮,宮中號為趙夫人,性情狡黠,善揣人意,鎮日裡入侍太后,話長論短,深得太后歡心﹔還有一班女尚書,系內官總名。也俱受趙嬈籠絡,串同一氣,日夕營私,中常侍曹節王甫等,復諂事太后,與趙嬈等朋比為奸,交相煽蔽,太后反皆視為好人,有所請求,無不允許,因此屢出內旨,封拜多人。以陰遇陰,更易相惑。看官試想,如女子小人的薦引,何有賢才?太后誤為聽信,不待竇武陳蕃商量,便即授命,武與蕃不便封駁,又不忍坐視,自然懊悵異常。蕃嫉惡尤甚,嘗與武會晤朝堂,私下語武道:「曹節王甫等,在先帝時,已操弄國權,濁亂海內,百姓汹汹,無不痛心﹔今若不設計誅奸,後必難圖!」武點首稱善,蕃心下大喜,推席而起,歡顏別去。武乃復引同志尹勛為尚書,令劉瑜為侍中,馮述為屯騎校尉,密商大計。適值五月朔日,日食告變,有詔令公卿以下,各言得失,蕃即前往語武道:「昔御史大夫蕭望之,為一石顯所困,竟致自殺,況今有石顯數十輩呢?近如李杜諸公,禍及妻子,皆由權閹煽亂,正士罹殃,蕃年將八十,尚有何求?但欲為朝廷除害,佐將軍立功,所以暫留不去﹔今正可為了日食,斥罷宦官,上塞天變,且趙夫人及女尚書,搖惑太后,亦宜屏絕。請將軍從速措置,毋貽後懮!」武依了蕃言,便進白太后道:「向來黃門常侍,只令給事省內,看守門戶,主管近署財物,今乃使干預政事,謬加重任,子弟布列,專為貪暴,天下汹汹,都為此故,宜一概誅黜,掃清宮廷!」竇太后徐答道:「漢朝故事,世有宦官,但當稽察有罪,酌量加懲,怎可同時盡廢呢?」武乃先訐中常侍管霸蘇康,挾權專恣,應即加誅,太后總算依議,當由武收捕管霸蘇康,下獄處死。武又請誅曹節等人,偏太后猶豫未忍,遷延不報,陳蕃不暇久待,即上疏申請道:
  臣聞言不直而行不正,則為欺乎天而負乎人﹔危言極意,則群凶側目,禍不旋踵,鈞此二者,臣寧得禍,不敢欺天也!今京師囂囂,道路喧嘩,競言曹節侯覽公乘昕王甫鄭颯,與趙夫人諸女尚書,並亂天下,附從者升進,忤逆者中傷,方今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東西,耽祿畏害,陛下前始攝位,順天行誅,蘇康管霸,並伏其辜,是時天地清明,人鬼歡喜﹔奈何數月復縱左右?元惡大奸,莫此之甚!今不急誅,必生變亂,傾危社稷,其禍難量,願出臣章宣示左右,並令天下諸奸,知臣嫉惡,不敢為非,則宮禁清而治道可冀矣!
  蕃上此疏,滿望太后感念舊惠,如言施行,誰知太后仍然擱起,並不聽用。去惡宜速,豈空言所可濟事?況太后是個女流,難道能纖手除奸嗎?那一班油頭粉面的妖嬈,及口蜜腹劍的腐豎,已是憤恨異常,竟與這竇武陳蕃,勢不兩立了!俗語說得好:「和氣致祥,乖氣致戾。」為了朝局水火,遂致上蒼示儆,發現端倪。小子有詩歎道:
  天變都從人事生,吉凶悔吝兆先呈﹔
  漫言冥漠無憑證,星象高懸已著明。
  欲知天變如何,待至下回詳敘。
  觀范滂對簿之詞,原足上質鬼神,下對衾影﹔即其不謝霍諝,非特自白無私,且免致中官借口,謗及諝身,滂之苦衷,固可為知者道,難為俗人言也﹔然時當亂世,正不勝邪,徒為危言高論,終非保身之道,此范滂之所以終於不免耳。及桓帝告崩,竇後臨朝,陳蕃有德於竇後,而進列上公,竇武更位極尊親,手握兵柄,二人同心,恊謀誅奸,似乎叱嗟可辦﹔然必不動聲色,密為掩捕,使婦寺無從預備,一舉盡收,然後奏白太后,聲罪加誅,吾料太后亦不能不從,肅清宮禁,原反手事耳!計不出此,乃徒向太后絮聒,促令除奸,何其寡謀乃爾?且陳蕃疏中,固嘗雲危言極意,則群凶側目,禍不旋踵,彼既明知誅惡之宜速,處事之宜慎,奈何尚請宣示左右耶?之不臧,語且矛盾,識者已知其無能為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0 16:02:26

第五十五回     驅蠹賊失計反遭殃 感蛇妖進言終忤旨



  卻說靈帝元年八月,太白星出現西方,侍中劉瑜,頗知天文,暗思星象示儆,危及將相,免不得瞻顧徬徨,因即上奏太后道:「太白侵入房星,光衝太微,象主宮門當閉,將相不利,奸人為變,宜亟加防!」一面又致書竇武陳蕃,略言星辰錯繆,不利大臣,請速決大計,毋自貽禍。武與蕃乃再恊商,籌定計議,先令朱寓為司隸校尉,劉祐為河南尹,虞祁為洛陽令,然後奏免黃門令魏彪,另用小黃門山冰代任,且使冰入白太后,收捕長樂尚書鄭颯,送入北寺獄中。陳蕃向武進言道:「若輩既經收捕,便當處死,何必送他入獄,多煩考訊哩?」蕃言甚是,但徒殺一鄭颯,何足濟事?武不肯從,即使山冰會同尚書令尹勛,侍御史祝瑨,就獄訊颯﹔颯供詞連及曹節王甫,勛與冰即據詞復奏,使侍中劉瑜呈入。武躊躇滿志,總道曹節王甫等有權無力,唾手可取,不必防備他變,遂放心出宮,歸府待信。蠆蜂尚且有毒,況權閹蟠踞有年,怎可不為之備?劉瑜呈入奏章,也即退出﹔不料出納奏章的內官,持了奏本,先去告知長樂宮內的五官史朱瑀。瑀聞鄭颯被收,已懷疑懼,且與曹節王甫等人,素相親善,彼此互為倚托,自然時刻留心﹔當下索取奏本,私自展閱,看了數行,已經怒起,及閱畢後,更覺忍耐不住,自言自語道:「中官不法,自可誅夷﹔我輩何罪?乃盡欲加誅呢?」說著,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大聲喧呼道:「陳蕃竇武,奏白太后,將廢帝為大逆,此事如何了得?」一面說,一面遍召長樂宮從吏,夤夜入商。當時應召馳至,計得共普張亮等十七人,歃血共盟,謀誅竇武陳蕃,然後報告曹節王甫。節倉猝驚起,入語靈帝道:「外間喧呶,將不利聖躬,請速出御德陽前殿,宣詔平亂!」宵小詭謀,煞是可畏!靈帝年才十三,怎知內外隱情?當即依了節言,出御前殿。節與閹黨拔劍相隨,踴躍趨出,乳母趙嬈,亦從至殿中,在旁擁護,傳令閉諸禁門,召入尚書官屬,取出亮晃晃的白刃,脅作詔書﹔尚書官屬,無不貪生,就使心恨閹人,到此亦為威所迫,不敢不依言繕寫。節也托稱帝意,拜王甫為黃門令,使他持節至北寺獄,收系尹勛出冰。冰等時已就寢,聞有中使到來,急忙披衣出迎,兜頭一看,乃是王甫,且見他張目宣詔,聲勢汹汹,心下不禁懷疑,返身復入﹔甫即搶上一步,厲聲吆喝道:「山冰汝敢不奉詔麼?」道言未絕,手中已拔出佩劍,竟向山冰背後劈去,刀光一閃,冰已倒地。尹勛也從夢中驚醒,出外接詔,又被王甫手起劍落,結果性命。
  甫即就獄中放出鄭颯,還入長樂宮,竟去劫迫太后,索取璽綬,竇太后尚未起牀,璽綬已被人取出,獻與王甫。汝不忍人,人將忍汝!甫令謁者守住南宮,扃閣門,斷復道,令鄭颯等持節,及侍御史謁者,往捕竇武陳蕃。武聞變馳入步兵營,與兄子步兵校尉竇紹,張弓拒使,射死數人,且召集北軍五校士數千人,屯守都亭,向眾宣令道:「黃門常侍等造反,汝等能盡力誅奸,當有重賞!」軍士尚將信將疑,勉聽武命。鄭颯慌忙奔還,報知曹節王甫﹔節復矯詔令少府周靖行車騎將軍,使與護匈奴中郎將張奂,率五營兵士討武。奂方自北方受征,還都不過二三日,未知底細,一聞宮中急詔,當即奉命出來,與靖會合。王甫又招集虎賁羽林諸將士,出來應奂,途中遇著陳蕃,與官屬諸生八十餘人,持刀入承明門,將至尚書門前,八十餘人,何足濟事?此來意欲何為?因即擺開兵馬,將蕃截住﹔蕃等攘臂奮呼道:「大將軍忠心衛國,黃門膽敢叛逆,怎得反誣竇氏呢?」甫應聲詬詈道:「先帝新棄天下,山陵未成,武有何功,乃父子兄弟,並得侯封,時常設樂張宴,妄取掖庭宮人,私下縱歡,旬日間積資巨萬?這四語是誣陷竇武。大臣若此,尚得說是有道麼?公為宰輔,且與相阿黨,豈非不忠?此外更不必說了!」說著,即指揮軍士,將蕃圍住,蕃拔劍叱甫,詞色愈厲,甫悍然不顧,竟令軍士一擁齊上,拘拿陳蕃﹔蕃年已垂老,又沒有甚麼武力,所領官屬諸生,多是文質彬彬,如何敵得住軍吏?眼見是束手就縛,無策逃生。總計蕃等八十餘人,一大半被他捕去,押送北寺獄中。黃門從官,統是權閹羽翼,見了陳蕃捕到,便奮拳伸足,相率毆蹋道:「死老魅尚敢減損我等人員,剝奪我等廩餼麼?」蕃怎肯忍氣,自然反唇相譏,惱動這班狐群狗黨,報告曹節王甫,索得偽詔,將蕃害死。時已天明,張奂引兵出屯朱雀掖門,王甫領軍繼至,差不多有數千人,與竇武兩下對壘﹔甫又使軍士大呼武軍道:「竇武為逆,汝等皆系禁兵,應當宿衛宮省!為什麼從逆抗命?如肯翻然知悟,反正來降,朝廷自當加賞,毋得多疑!」營府素畏服中官,且見張奂王甫等,自內出來,持節指麾,總應親受帝命,方得如此張皇,因此心懷顧慮,不願助武。張奂領兵多年,善覘敵勢,遙望武軍懈弛,就麾軍進攻,氣勢甚銳﹔武軍既已疑武,復遭奂軍壓迫,料知情勢不佳,不如見機往降,還可免罪受賞,於是彼棄甲,此倒戈,紛紛投入奂軍。自朝至暮,武手下只剩百餘騎,怎能支持?不得已拍馬逃走﹔武從子紹亦即隨奔。奂與王甫驅軍追擊,到了洛陽都亭,得將武等圍住﹔武與紹惶急萬分,自思無路可脫,先後拔劍自刎。奂即將二人梟首,繳與王甫,甫令懸首都亭,示眾三日﹔奂有重名,應知竇武忠正,奈何助奸戮忠?本編以追殺竇武,歸咎張奂,具有良史書法。隨即還兵收捕竇氏宗族,及親戚賓佐,一體駢戮﹔惟將竇武妻妾貸死,徙往日南。先是竇武生時,與一蛇同出母胎,家人未敢殺蛇,送往林中﹔及武母歿後,舉棺出葬,有大蛇蜿蜒到來,用首觸柩,淚血並流,歷時乃去﹔智士已目為不祥,至是始驗。武有孫輔,年只二歲,虧得掾吏胡騰,聞風先至武家,將輔抱匿他處,才得倖存。他如侍中劉瑜,與屯騎校尉劉述,均被捕戮,家族誅夷。曹節王甫,復迫竇太后徙往南宮﹔且乘隙報怨,誣稱虎賁中郎將劉淑,暨前尚書魏朗,俱與竇武等通謀,遣吏捕拿,二人皆憤急自盡。餘如公卿以下,前經竇武陳蕃薦舉,盡行黜免,甚至兩家門生故吏,無一逃罪,悉數禁錮。
  議郎巴肅,本與武等同謀,曹節等未明情跡,但因他為武等薦引,免官歸裡,後來查悉肅與通謀,復派朝使前往拘戮﹔肅得知消息,不待朝吏到家,便詣縣投案。縣吏素重肅名,解去印綬,欲與俱亡。肅慨然道:「既為人臣,有謀不敢隱,有罪不逃刑﹔肅本與謀除奸,不幸失敗,何敢逃罪?願隨竇陳二公於地下,使後世知有渤海巴肅,如君盛情,死且感念,今實不願相累呢!」可謂義士。縣令很是歎息,將肅交與朝使。朝使宣詔誅肅,肅引頸就刑,毫無懼容。銍令朱震,為太傅陳蕃故友,棄官入都,收葬蕃屍﹔蕃家屬或死或徙,只有蕃子逸在逃,向震投依,震尚恐被捕,囑逸隱姓埋名,避匿甘陵縣境。後來果被發覺,系震下獄,一再考訊,脅令供逸所在,震抵死不肯承認,甚至全家被拘,連日搒掠,仍然不得實供,方得將案情延擱﹔直至黃巾賊起,朝廷大赦,震始得釋,逸亦安歸。就使竇武遺骸,亦由胡騰收埋。武孫輔,賴騰保護,與令史張敞,遁入零陵,詐雲已死,自己改名謀生,以輔為子,費盡許多辛苦,養輔成人,替他娶婦,及赦詔屢頒,尚未敢遽言本姓﹔至獻帝建安年間,荊州牧劉表,辟輔為從事,方知輔為竇武後裔,使還竇氏,仍奉武祀。這也是天鑒孤忠,不使絕後,所以有朱震胡騰諸義士,極力保全﹔雖是顛連困苦,終得一線留遺。試看那宦官後來結果,究竟還是忠臣子孫,垂亡不亡,勿謂亂世時代,果可怙惡不悛哩!
  苦口婆心。
  且說曹節王甫等害盡忠良,揚揚得志,節遷官長樂衛尉,封育陽侯﹔甫遷官中常侍,仍守黃門令如故﹔宋瑀共普張亮等,皆為列侯﹔張奂仍拜大司農亦受侯封。嗣奂悔悟前失,深恨為曹節等所賣,上書固讓,繳還侯印,有詔不許。悔已遲了。越年三月,靈帝尊母董貴人為孝仁皇后,由慎園迎入都中,特置永樂宮奉養,如皇太后儀。過了月餘,有青蛇從空墜下,蟠繞御座,歷久方去﹔翌日又遇大風雨雹,霹靂四震,拔起大木百餘株﹔有詔令群臣直言。大司農張奂因乘機上疏道:
  臣聞風為號令,動物通氣﹔木生於火,相須乃明﹔蛇能屈伸,配龍騰蟄﹔順至為休征,逆來為殃咎,陰氣專用,則凝精為雹。故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或志寧社稷,或方直不回,前以讒勝,並伏誅戮,海內默然,人懷震憤。昔周公葬不如禮,天乃動威﹔周成王葬周公於成周,天大雷電,以風偃禾拔木,乃改葬於畢示不敢臣,語見《尚書大傳》。今武蕃忠良,未邀明宥,妖眚之來,皆為此也,宜急為改葬,徙還家屬﹔其從坐禁錮,一切蠲除。又皇太后雖居南宮,而恩禮不接,朝廷莫言,遠近失望,宜思大義顧復之報,以全孝道而慰人心,則國家幸甚!
  靈帝看到此疏,卻也感動,轉語中常侍等,欲親往南宮定省,中常侍等並皆色變,慌忙攔阻﹔究竟靈帝年紀尚輕,胸無主宰,又復延宕過去。司徒胡廣,已代陳蕃為太傅,錄尚書事。廣一任司空,再任司徒,三登太尉,又遷太傅,居官三十餘年,頗能煉達故事,熟悉朝章,只是素性優柔,專知和顏悅色,取媚當時,所以同流合污﹔任令宮廷如何變亂,一些兒不遭遷累。京師有俚語云:「萬事不理問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伯始即胡廣表字,萬事不理,卻是胡廣一生的確評﹔若中庸二字,乃是聖賢至德,難道逢迎為悅的胡廣,也能當此美名?可見輿論悠悠,非真足信。此外如宗正劉寵,代王暢為司空,進任司徒,再繼劉矩為太尉﹔平素清廉有餘,剛斷不足,故雖懮心時事,究未敢直言賈禍,匡正朝廷。至若許栩許訓等,相繼為司徒,劉囂橋玄等,相繼為司空,才具不過平常,在任又屬不久,更無容贅述了。表明四府沿革,免致滲漏。張奂見四公在位,各無建白,因又與尚書劉猛等,共薦李膺等足備三公,曹節王甫,聞言銜恨,當即請旨譴責﹔奂與猛自囚廷尉,數日始得釋出,尚令罰俸三月,聊示薄懲。郎中謝弼,蒿目時艱,滿懷憤懑,特上書奏諫道:
  臣聞和氣應於有德,祆異生乎失政。上天告譴,則王者思其愆﹔政道或虧,則奸臣當其罰。夫蛇者陰氣所生﹔鱗者甲兵之符也。《鴻范傳》曰:「厥極弱時,則有蛇龍之孽。」又熒惑守亢,熒惑與亢,皆星名。徘徊不去,在有近臣謀亂,發於左右﹔不知陛下所與從容帷幄之內,親信者為誰,宜急放黜,以消天戒。臣又聞惟虺惟蛇,女子之祥﹔伏惟皇太后定策宮闈,援立聖明。《書》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
  竇氏之誅,豈宜咎延太后,幽隔空宮?愁感天心,如有霧露之疾,陛下當有何面目以見天下?昔周襄王不能敬事其母,夷狄遂致交侵,孝和皇帝不絕竇氏之恩,前世以為美談。禮為人後者為之子,今以桓帝為父,豈得不以太后為母哉?《援神契》曰:《援神契》緯書名。「天子行孝,四夷和平。」
  方今邊境日蹙,兵革蠭起,自非孝道,何以繼之?願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俯思凱風慰母之念!臣又聞爵賞之設,必酬庸勛,開國承家,小人勿用﹔今功臣久疏,未蒙爵秩,阿母寵私,乃享大封﹔大風雨雹,亦由於茲。又故太傅陳蕃,輔相陛下,勤身王室,夙夜匪懈,而見陷群邪,一旦誅滅,其為酷濫,駭動天下,門生故吏,並罹徙錮﹔蕃身已往,人百何贖,宜還其家屬,解除禁錮。夫台宰重器,國命所系,今之四公,惟劉寵斷斷守善,餘皆素餐致寇之人,必有折足復餗之凶,《易》曰:「鼎折足,復公餗。」餗,鼎實也。折足復餗,喻不勝任。可因災異,並加罷黜!亟征故司空王暢,司隸李膺,並居政事,庶災變可消,國祚惟永。臣山藪頑暗,未達國典,伏見陛下因變求言,明詔令公卿以下,無有所隱﹔
  用敢不避忌諱,冒死瀆陳,惟陛下裁察。
  這書呈入,閹黨大嘩,即欲將弼加罪﹔但因靈帝為了邪妖天變,下詔求言,若遽至收弼,不免與前詔相背,乃只說他黨同罪人,不宜在位,出謫為廣陵府丞﹔弼不願就職,辭官回家,閹宦尚未肯干休,查得弼家居東郡,特簡曹節從子紹為東郡太守,前往監束。紹即誣構弼罪,將他拘系,幾次訊鞫,硬要他供認罪伏﹔弼明明無辜,怎肯自誣?終落得刑杖交加,枉死獄中。暗無天日。故太尉楊秉子賜,方進為光祿勛,靈帝常令他侍講殿中,問及蛇妖征驗,賜博通經術,因即據經奏對道:
  臣聞和氣致祥,乖氣致戾﹔休征則五福應,咎征則六極至。夫善不妄來,災不空發﹔王者心有所維,意有所想,雖未形顏色,而五星為之推移,陰陽為其變度。以此而觀,天之與人,豈不符哉?《尚書》曰:「天齊乎人,假我一日。」我,指君主言,此為《尚書》中語。是其明征也。夫皇極不建,則有蛇龍之孽,《詩》云:「惟虺惟蛇,女子之祥。」故春秋兩蛇鬥於鄭門,昭公殆以女敗﹔昭公之立,由於祭仲女之泄謀,逐去厲公,故得入立,至蛇鬥見兆,昭公遇弒,故雲以女敗。康王一朝晏起,關雎見機而作。佩玉晏鳴,關雎歎之。事見《魯詩》,今已佚亡。夫女謁行則讒夫昌,讒夫昌則苞苴通,故殷湯以此自戒,終濟亢旱之災。商初七年大旱,湯祈天自責,卒得大雨。惟陛下思乾剛之道,別內外之宜,崇帝乙之制,受元吉之祉,見「易泰卦」。抑皇甫之權,割豔妻之愛,見《詩小雅》。則蛇變可消,禎祥立應。殷戊宋景,其事甚明,殷王太戊時,桑谷拱生於朝,太戊修德,而桑谷死﹔宋景公時,熒惑守心,景公修德,而星退舍,並見《史記》。幸垂察焉。
  看賜奏對,也是隱斥權奸﹔不過語從含混,未嘗指明閹黨,但就婦女上立說。此時靈帝尚未立後,只有乳母趙嬈,一介女流,未能週知外情,因此賜尚得無恙﹔惟所請各條,終歸無效,徒付諸紙上空談罷了。小子有詩歎道:
  衰朝誰復重忠賢,主暗臣邪總不悛!
  盡有良言無一用,何如劉勝作寒蟬?
  內政雖亂,外事還幸順手,當由邊疆傳入捷報,乃是東西羌一律討平。欲知功出何人,待至下回再表。
  竇武之死,其失在玩﹔陳蕃之死,其失在愚。彼曹節王甫等,蟠踞宮廷,根深蒂固。太后嗣主,俱在若輩掌握之中﹔即使謀出萬全,尚恐投鼠忌器,奈何事已發作,尚出輕心耶?武之誤事不一端,而莫甚於出宮歸府,不先加防﹔蕃與武密謀已久,仍不能為萬全之計,至聞變以後,徒率官屬諸生,持刃入承明門,豈寥寥八十餘人,遂足誅鋤閹黨乎?誅閹不足,送死有餘,何其愚也?然則二族之橫被誅夷,跡固可憫,而實由自取。劉瑜尹勛以下,更不足譏焉,張奂為北州豪傑,甘作閹黨爪牙,罪無可恕﹔至妖異迭見,乃請改葬蕃武,朝謁太后,欲蓋已往之愆,寧可得耶?謝弼官卑秩微,犯顏敢諫,雖曰徒死,不失為忠,是又不得以張奂例之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0 16:03:23

第五十六回     段熲百戰平羌種 曹節一網殄名流



  卻說並涼外面的羌種,叛服無常,自從段熲皇甫規等,依次出討,屢破羌人,西境少安﹔至段熲皇甫規先後被讒,征還受罪,羌眾復熾。見五十一回。規已起任度遼將軍,獨郃尚輸作刑徒﹔未得起復。會西州吏民,陸續詣闕,為熲訟冤,熲乃得免罪入朝,拜為議郎,出任並州刺史。會有滇那等羌,入寇武威酒泉張掖諸郡,焚掠庐舍,勢甚猖狂,涼州幾被陷沒。朝廷聞警,乃復命熲為護羌校尉,乘驛赴任,滇那等素憚熲威,不待交鋒,便即請降。還有當煎勒姐諸羌種,互相勾結,抗拒如故,熲連年出擊,屢破諸羌﹔當煎勒姐諸羌人,並皆敗北﹔再由熲率兵窮追,轉戰山谷間,大小經數十次,共斬首二萬三千級,獲生口數萬人,馬牛羊八萬餘頭,收降部落萬餘,西羌瓦解﹔熲因功得封都鄉侯。既而鮮卑誘引東羌,與共盟詛,使寇河西,中郎將張奂,方出督幽並涼三州,見五十四回。主張招撫﹔東羌或率種願降,惟先零羌不肯從命。再由度遼將軍皇甫規,遣使宣諭先零﹔先零朝降暮叛,狡黠異常,嗣復進掠三輔﹔奂乃遣司馬尹端董卓出擊,陣斬虜首萬餘人,三輔少安。董卓始此。時尚為桓帝末年,有詔問熲以馭羌方略,熲獨駁去規奂兩人計劃,力主征討,朝廷准如所議,聽令出兵。熲即率兵萬餘人,齎半月糧,進剿先零羌﹔自彭陽直指高平,行抵逢義山,望見前面佈滿羌人,輜重牲畜,累累不絕,熲眾不免驚惶﹔獨熲神色自如,下令軍中,分為數隊,前張強弩,次持長矛,又次挾利刃,共列三重,再用輕騎分駐兩旁,成左右翼,然後召語將士道:「今去家已數千里,進可圖功,退必盡死!各應努力向前,禍福安危,決在今日了。」亦一激將法。隨即向眾大呼,麾令殺敵,眾皆應聲騰躍,逐隊奮進,先驅為強弩隊,扯弓並射,箭如飛蝗,羌眾紛紛避箭﹔陣勢已動,當由長矛利刃兩隊,乘隙殺入,一番亂攪,好似虎入羊群,無堅不破﹔再由熲親率左右兩翼,包抄過去,虜眾大駭,頓時大溃,熲從後追剿,斬首至八千餘級,獲牛羊二十八萬頭,乃收兵回營,露佈告捷。適靈帝即位,竇太后臨朝,進拜熲為破羌將軍,賜錢二十萬,召熲子一人為郎中﹔敕中藏府頒給金錢采物,犒賞軍前,熲既奉詔,復領輕騎追羌,馳出橋門谷,進抵走馬水,偵知敗羌屯集奢延澤中,即倍道兼行,一晝夜行二百餘里,果見羌眾在前,麾騎突上,喊殺聲震動天地,羌眾不意熲至,無暇抵敵,都是回頭就跑,略略遲慢,便把性命丟脫﹔及逃至向落川,距奢延澤已數十里,方見熲軍止追,乃收集溃羌,暫圖休息。熲又遣騎司馬田晏,率五千人出羌東,假司馬夏育,率二千人出羌西﹔東西並進,夾攻逃羌。羌人也已預防,持械待著,可巧田晏先至,便兜頭攔住,與晏鏖鬥,晏部下只五千人,未及羌眾半數,致為羌人所圍。兩下裡拼死力爭,正殺得難解難分,那西路已馳到,夏育攻入圍場,援應晏軍,晏趁勢殺出,與育驅擊羌眾,羌眾復敗,竄至令鮮水上,倚流自固。晏使人飛報熲營,熲自往接應,會同晏育兩軍,再向前行。到了令鮮水旁,軍士已皆饑渴,水為羌眾所據,無從汲飲,當由熲勒眾齊進,驅虜過水,虜連敗心驚,因復卻走,熲軍才得取水解渴,炊飯療饑﹔饑渴既解,精神又振,更逾水擊羌,且戰且追,直抵靈武谷。羌眾背山為陣,擬決一死戰﹔熲見他立住不動,已料透羌人心意,索性披甲先登,怒馬突陣,又是一激將法。將士無不感奮,相率隨上,一當十,十當百,殺得羌眾棄甲曳兵,四處奔散。熲復窮追至三日三夜,斬馘無算﹔到了涇陽,軍士皆腳下生繭,方停足不追,餘羌俱竄入漢陽山谷間,熲擬休養數旬,再進軍蕩平餘羌。適中郎將張奂,奏稱東羌雖破,餘種難盡,段熲性輕志急,勝負無常,不如用恩濟威,庶無後悔,朝廷乃止熲再進,諭令審慎。熲已決志平羌,復書申請道:
  臣本知東羌雖眾,而軟弱易制,所以前陳愚慮,思為永寧之算﹔而中郎將張奂,謂虜強難破,宜用招降,聖朝明鑒,信納瞽言,故臣謀得行﹔奂計不用,事勢相反,遂懷猜恨,信叛羌之訴,飾詞潤意,雲臣兵累見折衄,又言羌一氣所生,不可誅盡,山谷廣大,不便窮搜,流血污野,傷和致災。臣伏念周秦之際,戎狄為害,中興以來,羌寇最盛,誅之不盡,雖降復叛,今先零雜種,累以反覆,攻沒縣邑,剽掠人物,發冢露屍,禍及死生,上天震怒,假手行誅。昔邢為無道,衛國伐之,師興而雨,臣動兵涉夏,連獲甘澍,歲時豐稔,人無疵疫﹔上占天心,不為災傷﹔下察人事,眾和師克,自橋門以西,落川以東,故宮縣邑,更相通屬,非為深險絕域之地,車馳安行,無應折衄。案奂為漢吏,身當武職,駐軍二年,不能平寇,徒欲修文戢戈,招降獷敵。誕辭空說,僭而無征,何以言之?昔先零為寇,趙充國徙令居內﹔煎當亂邊,馬援遷之三輔,始服終叛,至今為梗﹔故遠識之士,以為深懮。今旁郡戶口單少,數為羌所創毒,而欲令降徒,與之雜居,是猶樹枳棘於良田,養虺蛇於內室也!故臣奉大漢之威,建長久之策,欲絕其根本,不使能殖,本規三年之費,用計五十四億﹔今才期年,所耗未半,而餘寇殘燼,將向殄滅。臣每奉詔書,軍不內御,願卒斯言,一以委臣,臨時量宜,不失權便,務使羌虜殄而西徼常安,則臣庶足報國恩於萬一,區區此意,不盡欲言。
  時朝廷方有內變,宰輔權閹,互相私鬥,至有竇陳駢戮等事,未遑顧及外情,所以熲雖復奏,不聞詳細批答﹔但遣謁者馮禪,撫慰漢陽散羌,羌眾正在窮蹙,情急願降,受撫約四千人。段熲聞報,復上言春令方交,百姓甫在野農耕,羌雖暫降,縣官無廩粟濟給,必當復為盜賊,不若乘虛進兵,一鼓平羌等語,朝廷又擱置不報。熲竟自發兵,再擊東羌﹔行至凡亭山,與羌壘相距四五十里,即命田晏夏育,率五千人屯據山上,羌人率眾來爭,蟻聚山下,仰首大呼道:「田晏夏育曾否在此?可來與我決一死生!」無非是恐嚇伎倆。晏育聽了,當然動憤,便鼓勵將士,下山力戰,卒破群羌﹔羌眾向東奔溃,走入射虎谷中,分守諸谷上下門。熲欲乘此殄虜,先遣千人,截羌去路,結木為柵,廣二十里,長四十里﹔又命晏育等率七千人,銜枚夜上西山,結營穿塹,俯臨羌壘,更使司馬張愷等,率三千人上東山,與為犄角。羌酋望見山上旗幟,才覺驚慌,亟引眾來攻東山,斷截水道,熲自領步騎往援,殺退羌眾,乘勝會集東西山將士,進攻射虎谷上下門,一鼓搗破,遍搜深岩窮谷,屠戮殆盡。共誅羌酋以下萬九千級,奪得牛馬驢騾氈裘庐帳,不可勝計,未免太酷,熲之不得令終,當亦由好殺所致。單剩馮禪所撫四千人,尚獲生全,分置安定漢陽隴西三郡,於是東羌乃平。統計段熲兩年用兵,先後經百八十戰,斬首凡三萬八千六百餘級,獲牲畜至四十二萬七千五百餘頭,費用四十四億,軍士只死亡了四百餘人。朝廷論功行賞,進封熲為新豐侯,食邑萬戶。熲馭軍仁怨,士卒罹傷,輒親自省視,手為裹創,在營數年,未嘗一日安寢,上下甘苦同嘗,故人人感德,樂為效死。當時皇甫規張奂,並以防邊著名,熲與他鼎足並峙。規字威明,奂字然明,熲字紀明,三人皆籍隸涼州,世稱為涼州三明,這且待後再表。
  且說李膺杜密等人,自經陳竇失敗,復致連坐,一體廢錮。偏是聲名未替,標榜益高,前此嘗號竇武陳蕃劉淑為三君,三君皆死,海內無不痛惜。此外尚有八俊八顧八及八廚諸名稱:八俊就是李膺杜密荀昱王暢劉祐魏朗趙典朱寓,俊字的意義,無非說他是人中英杰﹔八顧系是郭泰東慈巴肅夏馥范滂尹勛蔡衍羊陟,顧字的意義,謂能以德引人﹔八及乃是張儉岑晊劉表陳翔孔昱范康檀敷翟超,及字的意義,謂能導人追宗﹔八廚便是度尚張邈王孝劉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廚字的意義,謂能仗義疏財。這三十二人,除尹勛巴肅被戮外,統尚留存,士人競相景慕﹔惟閹豎視為仇讎,每下詔書,輒申黨禁。中常侍候覽,為了張儉毀冢一事,銜怨甚深,見五十三回。囑使鄉人朱並上書告儉。並素奸邪,為儉所棄,當然仰承覽意,誣稱儉與同鄉二十四人,私署名號,圖危社稷,封章朝上,詔令夕頒,即飭有司嚴捕儉等。長樂衛尉曹節,復諷朝臣奏發鉤黨,請將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寓荀昱劉儒翟超范滂諸人,一並逮治。靈帝年方十四,召問曹節等道:「如何叫做鉤黨?」節應聲道:「就是私相鉤結的黨人!」靈帝又問道:「黨人有何大惡,乃欲加誅?」節又答道:「謀為不軌!」靈帝更問道:「不軌欲如何?」節直答道:「欲圖社稷?」靈帝乃不復言,准令逮治。看他所問數語,好似癡呆,怪不得為宵小所迷。李膺有同鄉士人,得知風聲,急往語膺道:「禍變已至,請速逃亡!」膺慨然道:「事不辭難,罪不逃刑,方不失為臣﹔我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將何往?」乃逕詣詔獄,終被掠死﹔妻子徙邊,門生故吏,並被禁錮。侍御史景毅子顧,為膺門徒,尚未及譴,毅獨歎息道:「本謂膺賢,遣子師事,怎得自幸漏名,苟安富貴呢?」遂自表免歸,時人稱為義士。汝南督郵吳導,奉詔往捕范滂,滂家居征羌縣中,導至驛舍,閉戶暗泣。滂聞聲即悟道:「這定是不忍捕我,為我生悲哩!」當下赴縣詣獄。縣令郭揖,見滂大驚,出解印綬,引與俱亡,且與語道:「天下甚大,何處不可安身?君何故甘心就獄?」滂答說道:「滂死方可杜禍,何敢因罪累君?況母年已老,滂若避死,豈不是更累我母麼?」揖乃遣吏迎滂母子,使與訣別。滂向母拜辭道:「季弟仲博,素來孝敬,自能奉養,兒願從我父龍舒君共入黃泉,滂父顯,曾為龍舒侯相。存亡並皆得所,望母親割捨恩情,勿增悲感,譬如兒得病身亡罷了!」母聞言拭淚,復咬牙徐語道:「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若既獲令名,又求壽考,天下事恐未必有此兩全呢!」此母亦一奇婦人。滂長跪受教,起身囑子道:「我欲使汝為惡,惡豈可為?使汝為善,我生平原不為惡!」說至此,不禁嗚咽,揮手令去,遂隨吳導入都,亦即被掠死獄中。餘如前司空虞放,司隸校尉朱寓,沛相荀昱,任城相劉儒,山陽太守翟超等,並皆被捕,一並冤死,妻子皆流往邊疆。
  更可恨的是權閹肆毒,任意株連,平日稍有嫌隙,即把他名列黨籍,非錮即戮,或與宦官素無仇怨,但有重名,播聞遠近,亦就指為黨人,一網打盡。因此黨獄連坐,共死百餘人。再令州郡捕風捉影,輾轉鉤連,或死或徙,或廢或禁,又不下六七百人。惟郭泰名列八顧中,卻能和光同塵,不為危言激論,所以怨禍不及,幸得免累,但探聞正人名士,枉死甚眾,不由的悲從中來,私自揮淚道:「《周詩》有言:『人之雲亡,邦國殄瘁。』今漢室亦蹈此轍,滅亡恐不遠了!但未知瞻烏爰止,究在誰屋呢?」「瞻烏爰止,於誰之屋」亦《詩經》中語。獨張儉亡命未歸,始終不得捕獲,侯覽定欲殺儉,令郡國嚴緝到案,如有收匿,與儉同罪。郡國官吏,應命偵查,四處搜緝,遇有前時留儉的人家,便即收訊,笞杖交下,往往至死。魯人孔褒,與儉為至交,儉曾亡奔褒門,褒適外出,有弟融年才十六,出門應客。儉詢知褒不在家,面有窘色,融轉叩行蹤,儉又因他年輕,未便遽告,免不得言語支吾。融即笑語道:「兄雖外出,難道我不能為君作主麼?」乃留儉居宿,數日方去。郡吏聞風往捕,儉已脫走,遂將褒融二人,系獄就訊。融首先認罪道:「儉來融家,原有此事,今已他去,未知何往﹔惟融兄在外,融實留儉,若要坐罪,融願承當,與兄無涉!」褒待融說畢,當即接口道:「彼來求我,弟本不知,罪當坐褒。」郡吏得供,反致疑惑不定,因復傳訊孔母。孔母答道:「妾夫已歿,應為家長,家事處分,應歸家長擔任,妾甘心認罪!」郡吏見他一門爭死,仍難定讞,乃將供詞申奏朝廷,有詔竟令褒坐罪,釋母及融﹔融由是顯名。史稱融為孔子二十世孫,表字文舉,父名伷,曾為泰山都尉。融幼有異稟,年四歲時,與諸兄食梨,舍大取小,家人問為何因?融答說道:「我乃小兒,法當取小梨。」家屬便呼奇童。不愧為孔氏子孫。及年十歲,隨父詣京師,適李膺為河南尹,嚴肅門禁,除當代名士,及通家世好外,概不接見,融欲往視膺,獨至膺府門前,顧語門吏道:「我是李公通家子弟,特來求見,敢煩通報!」門吏見他年幼有儀,料非凡品,因即入內白膺。膺以為通家子弟,不能不許他進見,特令門吏引入﹔及見面後,並不相識,惟覺融趨承盡禮,舉止大方,卻也暗暗稱奇。乃開口問融道:「童年到此,定必高明,但未識令祖令父,與僕果有恩舊否?」融從容道:「先祖孔子,與明公先祖李老君,同德類義,相為師友,可見得是累世通家了!」雖似辯言,卻有至理。膺不禁歎賞,賓佐亦嘖嘖稱羨。大中大夫陳煒後至,闔座便將融言轉告,煒順口說道:「小時了了,大未必奇!」融應聲道:「如君所言,少小時寧可呆笨,勿可聰明麼?」煒不能答。膺卻大笑道:「高明若此,他日必為偉器!」融乃辭去。越三年,即丁父懮,哀慟逾恒,扶而後起,鄉里又稱為孝子﹔至與兄褒爭死法庭,孝且兼悌,自然名譽益隆。孔融少年履歷,隨筆敘過。惟張儉已出塞遠揚,終得免戮,只晦氣了幾個親友。陳留人夏馥,即前八顧中之一。聞儉亡命,牽累多人,不禁竊歎道:「孽由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還要求甚麼生活呢?」遂剪鬚髮,逃入林慮山中,自隱姓名,為治家傭,日親煙炭,形容毀瘁,閱二三年,無人知為夏馥。馥弟靜載送縑帛,反惹動馥怒,憤然與語道:「弟奈何載禍相餉?幸速攜還!」靜乃退歸。汝南人袁閎,恐遭黨累,意欲投跡深山,只因老母尚存,未便遠遁,乃築土室,不設門戶,但開一小窗,孑身伏處室中,從窗間納入飲食﹔母或思閎,有時往視,閎方開窗應答,母去便將窗掩住﹔雖兄弟妻孥,不得相見,如是歷十有八年,竟在土室中病終。故太丘長陳實,家居潁川,也是一時名士,與中常侍張讓同鄉,讓遭父喪,郡吏並皆會葬,惟名士裹足不前,實卻屈節往弔,讓因此感實,所有潁川名士,賴實解免,多得全身。陳留人申屠蟠,前聞李膺范滂等,非議朝政,為世所重,獨引為深懮道:「昔戰國時代,處士橫議,國君且擁篲先驅,後來終有焚書坑儒的大禍﹔今日恐復見此事了!」遂避跡梁碭間,因樹為屋,自同傭人,及鉤黨獄興,蟠得脫然無累,徜徉終日。小子有詩詠道:
  箕山潁水尚逃名,亂世如何反自鳴?
  多少英雄流血後,才知智士善全生。
  蹉跎過了二年,靈帝行加冠禮,頒下赦文,惟黨人不赦。
  閹人凶燄,橫亙神州。欲知後事變遷,且看下回續敘。
  西羌之為漢患,歷有年所,誠能舉兵蕩平,未始非一勞永逸之計﹔然吾聞聖王之待夷狄,叛則討之,服則舍之,非好為姑息養奸,實體上天好生之德,不忍芟夷至盡也。張奂主撫,段熲主剿,皆屬一偏之見﹔雖後來熲得平羌,然斬首至三萬八千餘級,得無所謂血流汗野,傷和致災乎?況外侮可平,內蠹不可去,鉤黨獄興,名流盡殄﹔曹節王甫等之斲喪國脈,比羌患不啻倍蓗,豺狼當道,安問狐狸?張綱可作,吾知其憤且益甚矣。惟李膺杜密范滂諸人,不知韜晦待時,徒以一朝之標榜,禍及身家,株連親友,是豈不可以已乎?而郭林宗申屠蟠輩,則倜乎遠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0 16:03:49

第五十七回     葬太后陳球伸正議 規嗣主蔡邕上封章



  卻說竇太后徙居南宮,已經二年,靈帝並未往省,張奂謝弼,相繼進諫,俱為閹人所阻,事見前文。會靈帝選定皇后宋氏,朝廷稱賀,宋氏為執金吾宋酆女,由建寧三年選入掖庭,冊為貴人,越年正位中宮,晉封酆為不其鄉侯。後既正位,當然至永樂宮朝見靈帝生母孝仁皇后,即董貴人,見五十五回。獨未聞過謁南宮。既而靈帝天良發現,暗思自己入承帝統,全仗竇太后從中主持,大恩究不可忘,因於十月朔日,率群臣往朝南宮,親至竇太后前,奉饋上壽﹔竇太后亦改懮為喜,暢飲盡歡。黃門令董萌,素受竇太后恩眷,至此見靈帝省悟,樂得乘間進言,屢為竇太后訴冤﹔靈帝乃常遣董萌過省,一切供奉,比前加倍。偏曹節王甫等,引為深恨,反誣萌謗訕永樂宮,下獄處死,竇太后又失一臂助。靈帝復為閹黨所迷,將南宮置諸腦後,不再往朝。越年頒詔大赦,改元熹平。中常侍侯覽,調任長樂宮太僕,驕奢益甚,奪人妻女,破人居屋,怨滿通衢,甚至同黨亦被他侵迫,互生嫌疑﹔有司始得舉劾覽罪,策收印綬,下獄自殺。多行不義,必自斃。惟曹節王甫攬權如故,竇太后為節甫所排,頻年抑鬱,飲恨不休,嗣聞生母復流死日南,連屍骸都不得歸葬,益覺得哀思百結,無限酸辛。也是自貽伊戚。古人有言,女子善懷,況如竇太后的始榮終悴,不堪回首,怎能不懨懨成疾,促喪天年?熹平元年六月,竟在南宮中病逝。閹豎積怨竇氏,但用衣車載太后遺骸,出置城南市舍﹔曹節王甫,居然入白靈帝,請用貴人禮殯殮。靈帝搖首道:「太后親立朕躬,統承大業,朕方自愧不孝,怎得反降太后為貴人哩?」還算有些良心。於是棺殮如儀,舉哀發喪。曹節等復欲別葬太后,進馮貴人配祔桓帝,靈帝未以為然,因詔令公卿集議朝堂,特派中常侍趙忠監議。仍用閹人監議,可見曹節等勢力。時太傅胡廣已死,太尉劉寵早經免職,後任又掉換數人,繼起為太僕李咸。咸自超遷太尉後,屢患疾病,告假養痾,聞得朝廷集議,欲將竇太后別葬,因即力疾起牀,令家人搗好椒毒,取納袖中,便與妻子訣別道:「若竇太后不得配食桓帝,我誓不生還了!」說著,遂乘輿入朝,遙見群僚已萃集一堂,差不多有數百人,乃下車徐進,按席坐著﹔好一歇不聞人聲,彼此面面相覷,無敢先言,因也暫忍須臾。少頃由趙忠開口道:「諸公既已到齊,應該即時定議!」坐旁方有人起立道:「皇太后以盛德良家,母臨天下,宜配先帝,何必多疑?」咸聞言正中心坎,忙視發言的大臣,乃是廷尉陳球,正思接口贊成,那趙忠已微笑道:「陳廷尉既有此意,應即操筆立議!」球並不推辭,就取過紙筆,隨手草成數行,遍示大眾。但見紙上寫著:
  皇太后自在椒房,有聰明母儀之德﹔遭時不造,援立聖明,承繼宗廟,功烈至重。先帝晏駕,因遇大獄,遷居空宮,不幸早世,家雖獲罪,事非太后﹔今若別葬,誠失天下之望。且馮貴人冢,嘗被發掘,骸骨暴露,魂靈污染,生平固無功於國,何足上配至尊?臣球謹議。馮貴人冢,嘗為盜所發,事在建寧三年。
  大眾覽畢,都無異詞,惟趙忠面色陡變,強顏語球道:「陳廷尉創建此議,可謂膽略獨豪。」球應聲道:「陳竇已經受冤,皇太后尚無故幽閉,臣常痛心,天下亦無不憤歎﹔今日為國直言,就使朝廷罪臣,臣也甘心!」這數語更拂忠意,頓時揚眉張目,欲出惡聲。咸至是不能再忍,便起語道:「臣意與廷尉陳球相同,皇太后不宜別葬。」群僚聽著,方才同聲附和道:「應如此言!」公等碌碌,所謂因人成事者也。忠自覺勢孤,未便多嘴,乃悻悻入內﹔李咸陳球等也陸續退歸。偏是曹節王甫,尚在靈帝前力爭,說是梁後家犯惡逆,別葬懿陵,即桓帝後。武帝嘗黜廢衛後,以李夫人配食,今竇氏罪深,怎得合葬先帝等語。李咸探知消息,因復抗疏力諫,略云:
  臣伏惟章德竇後,虐害恭懷,安思閻後,家犯惡逆,而和帝無異葬之議,順朝無貶降之文﹔事並見前文。至於衛後,孝武皇帝身所廢棄,不可以為比。今長樂太后,尊號在身,親嘗稱制,且援立聖明,光隆皇祚,太后以陛下為子,陛下豈得不以太后為母?子無黜母,臣無貶君,宜合葬宣陵,一如舊制!臣咸謹昧死以聞。
  靈帝覽奏,決計依議,始奉竇太后梓宮,合葬宣陵,追諡為桓思皇后。既而朱雀闕下,發現無名揭帖,有「曹節王甫,幽殺太后,公卿皆屍位苟祿,莫敢忠言,天下當大亂」云云。曹節王甫,慌忙報知靈帝,自白無辜。有詔令司隸校尉劉猛,從嚴查緝,十日一比,猛因謗書切直,不願急捕,遷延至一月有餘,未得主名。節甫遂劾猛玩宕,左遷為諫議大夫。適護羌校尉段熲,班師東歸,入為御史中丞,閹黨素與往來,頗相友善,因此奉詔代猛,受任司隸校尉。當下派吏四出,捕得太學游生等千餘人,拘系獄中,逐日考訊,亦無左證﹔徒累得一班士子,冤苦吞聲。曹節等又囑熲追劾劉猛,摭拾他罪﹔猛因此落職,罰作左校刑徒。熲為平羌功臣,何苦作閹人走狗?大司農張奂,調任太常,因與宦官屢有違言,致為所忌,且與段熲爭論羌事,積不相容﹔並見前兩回中。又有前司隸校尉王寓,依倚權閹,向奂有所請托,奂謝絕不允,遂由寓設詞搆陷,劾奂曾阿附黨人,罪坐廢錮。段熲更欲投井下石,逐奂回籍,授意郡縣,迫令自裁。奂不勝惶懼,因致書謝熲道:
  小人不明,得過州將,司隸管轄河南洛陽三輔三河弘農七郡,奂回籍經過,故書稱州將。千里委命,以情相歸,足下仁篤,照其辛苦﹔使人未返,復獲郵書,恩詔分明,前已寫白,而州期切迫,無任屏營,父母朽骨,孤魂相托,若蒙矜憐,壹流咳唾,則澤流黃泉,施及冥冥,非奂生死所能報塞。夫無毛髮之勞,而欲求人丘山之用,此淳於髡所以拍髀仰天而笑者也。誠知言必見譏,然猶不能無望,何者?朽骨無益於人,而文王葬之﹔死馬無所復用,而燕昭寶之﹔黨同文昭之德,豈不大哉?凡人之情,冤則呼天,窮則叩心﹔今呼天不聞,叩心無益,誠自傷痛,俱生聖世,獨為匪人﹔孤微之人,無所告訴,如不哀憐,便為魚肉,企心東望,無所復言。
  熲得書後,也覺得心生惻隱,不忍害奂,乃飭州郡好意看待,送奂西歸。奂既返敦煌,閉戶著書,不聞世事,才得倖全。未幾又由中常侍王甫,察得渤海王悝,與同黨鄭颯董騰交通,密告段熲,使他從速查究﹔熲又奉命維謹,再興大獄,慘戮多人。這渤海王悝,系是恒帝親弟,前曾襲封蠡吾侯,桓帝系蠡吾侯翼長子,入嗣帝位,故令弟悝襲封,事見前文。嗣因渤海王鴻,身後無子,乃令悝過繼,承鴻遺封,得為渤海王。鴻為質帝生父,即千乘王伉孫。桓帝延熹八年,有司奏悝有邪謀,因降悝為癭陶王,只食一縣﹔悝潛謀復國,嘗使人入都鑽營,賄托中常侍王甫,代為申請,得能仍復舊封﹔當謝錢五千萬緡,王甫滿口應許。既而桓帝駕崩,遺詔賜復悝封,悝喜如所望﹔惟探得復封原因,乃是桓帝顧念親親,有此遺命,並非由王甫代為轉圜,於是將五千萬錢的原約,視為無效。哪知甫貪婪得很,屢遣心腹吏向悝索錢,始終不得如願,乃陰伺悝過,為報怨計。先是朝廷迎立靈帝,道路曾有流言,謂渤海王悝,恨不得立,蓄有異圖,當時亦無暇詳究﹔後來中常侍鄭颯,與中黃門董騰,串通渤海,常有書信往來,為王甫所偵知,遂令段熲出頭告發,收鄭颯等,送北寺獄,鍛鍊周章。尚書令廉忠,也是王甫爪牙,阿附甫意,誣奏鄭颯等謀迎立悝,大逆不道﹔再經曹節從旁證實,不由靈帝不信,立即詔飭冀州刺史,拘悝下獄﹔復遣大鴻臚宗正廷尉三官,同赴渤海,逼悝自盡。悝有妃妾十一人,子女十七人,伎女二十四人,皆系死獄中。就是傅相以下諸僚屬,亦責他輔導不忠,冤冤枉枉的殺死多人。鄭颯董騰,既由廉忠指為禍首,哪裡還能生活,自然一並受誅。颯應處死,餘實可憐。甫得進封冠軍侯,曹節亦增邑四千六百戶﹔宮廷內外,要算曹王二宦官權勢最盛,父兄子弟,並為公卿列校,牧守令長,佈滿天下。節弟破石為越騎校尉,貪淫驕縱,探得營吏妻有美色,即脅令獻入,營吏怎敢違抗?只好與妻訣別,囑使前往﹔哪知妻卻有烈性,曉得三從四德,執意不行,結果是服毒自盡,完名全節。可哀可敬,惜乎姓氏失傳。破石聞知,尚責營吏防守不嚴,革去職使。看官你道是冤不冤呢?慘不慘呢?豔福原難消受,況是一個尋常營吏。
  嘉平二年,春季大疫,病死甚多,夏季地震,海水四溢﹔靈帝不知反省,往往歸咎大臣,太尉李咸免官,進司隸校尉段熲為太尉,司徒橋玄許栩,司空許訓來豔楊賜,先後任免,命大鴻臚袁隗為司徒,太常唐珍為司空,熲與宦官通同一氣,故得超遷。隗系故太尉袁湯第三子,承父遺蔭,少歷顯宦,中常侍袁赦,認與同宗,常相推重,所以隗得進列三公。珍乃故中常侍唐衡弟,顯是宦官親黨,台輔諸公,並作群閹耳目,國事更不問可知了。堂堂宰輔,援系腐豎,可恥孰甚!會稽人許生,首先發難,自稱越王,傳檄四方,指斥時政,不到月餘,聚眾萬數,東攻西略,占奪了好幾座城池﹔詔令揚州刺史臧旻,丹陽太守陳夤,並力剿賊,好多日不能掃平。許生反僭號陽明皇帝,連敗官軍,還是吳郡司馬孫堅,具有智勇,召募壯士千餘人,作為臧旻陳夤的先驅,才得一再破賊,搗入會稽,梟下了許生頭顱,戡定東南。孫堅始此。但已是兩年擾亂,被難的人民,害得十室九空,試問從何處求償呢?靈帝方寵信宦官,聽令橫行,管甚麼民間疾苦?四府三公,又多仰閹人鼻息,專嚴黨禁﹔且議出一種鉗制吏職的規條,叫做三互法。凡世俗有姻誼相關,及兩州人士,不得交互為官,名為革除情弊,實是杜絕朋黨。自是選用牧守以下,輒多禁忌,輾轉需時。幽並二州,屢有寇患﹔鮮卑騎士,出沒塞下,庸吏被黜,狡吏乞休,往往懸缺不補,防務更壞。議郎蔡邕上書進諫道:
  伏見幽冀舊壤,鎧馬所出,比年兵饑,漸至空耗﹔今者百姓虛懸,萬里蕭條,闕職經時,吏人延屬,而三府選舉,逾月不定,臣竊怪之!論者每雲當避三互,不得不出以審慎,愚以為三互之禁,禁之薄者,今得申以威靈,明其憲令,在任之人,豈不戒懼?顧斤斤然坐設三互,自生留閡耶?昔韓安國起自徙中,朱買臣出於幽賤,並以才宜還守本邦﹔又張敞亡命,擢授劇州,豈宜顧循三互,繼以末制乎?三公明知二州之要,所宜速定,當越禁取能,以救時敝,而不顧爭臣之義,苟避輕微之科,選用稽滯,以失其人。臣願陛下上則先帝,蠲除近禁,其諸州刺史器用可換者,無拘日月三互,以差厥中,則責成有屬,而邊境可期寧謐矣!
  書奏不省,邕亦不便再諫,只好容忍過去。惟邕字伯喈,籍隸陳留﹔六世祖勛,前漢時曾為郿令,嗣因王莽篡位,棄官入山,高隱以終﹔及邕父稜亦素行清白,歿諡為貞定公。邕事母至孝,與叔父從弟三世同居,不分財產,鄉里交相推美,名重一時。又平居博覽書史,兼及術算音律諸學,雅善鼓琴,桓帝時五侯驕恣,征邕入都,欲命他鳴琴悅耳,邕行至偃師,稱疾折回,不肯赴召﹔至橋玄為司徒,辟為掾屬,方才應命。未幾受宮郎中,校書東觀﹔又未幾遷為議郎。邕因五經文字,拾自燼餘,沿訛襲謬,疑誤後學,乃與五官中郎將堂谿兒,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磾等,奏請正定六經文字﹔靈帝本好經學,當即依議。邕即手錄五經,用古文篆隸三體,依次繕成,鎸碑刻石,豎立太學門外,使後學得所取正﹔於是中外士子,多來摹寫,每日車馬雜沓,填塞街衢。通經所以致用,徒正書法,實為末事。靈帝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頒示天下﹔又使能文善賦的生徒,待制鴻都門。嗣且如能工尺牘,書板為牘,長一尺,所以抄錄詞賦。及善書鳥篆,亦引召至數十人﹔侍中祭酒樂鬆賈護,又招徠了許多俗士,使他奏陳閭裡趣聞,冀動上聽。果然靈帝年少好奇,看了這班俗士奏本,好似燕書郢說,無奇不搜,樂得朝披暮閱,消遣閒情﹔一面飭使源源續陳,優給廩餼。還有幾個市賈小民,不知他如何運動,得稱為宣陵孝子,名聞廊廟,居然受拜郎中,暨太子舍人。好造化。永昌太守曹鸞,痛心時事,以為收攬俗子,何如赦宥名流?乃特為黨人申訟,書中有云:
  夫黨人者,或耆年淵德,或衣冠英賢,皆宜股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而久被禁錮,辱在塗泥﹔謀反大逆,尚蒙赦宥﹔黨人何罪,獨不開恕乎?所以災異屢見,水旱洊臻,皆由於斯﹔宜加恩赦宥,以副天心!不勝萬幸。
  鸞將此書呈入,還望靈帝俯首採納,立赦黨人﹔不意赦書並未下降,緹騎卻已到來,竟令鸞繳出印綬,褫去冠帶,平白地加上鎖鏈,牽入檻車,送至槐裡獄中。槐裡令且奉詔審問,陰承風旨,刑訊了好幾次,打得曹鸞皮開肉綻,體無完膚。鸞又氣又痛,絕食數天,一道忠魂,遽歸冥府。靈帝還說應該處死,更下詔州郡,重申黨禁,坐及五族,連門生故吏的父子兄弟,亦須免官禁錮,不准起復﹔這真是錯中加錯,冤上添冤了!古人說得好:「天視由民,天聽由民。」當此政刑兩失,民情憤鬱,怎能不上感天心?俄而疾風暴雨,俄而震雷隕雹,禾稼受害,大木皆拔﹔最奇的御殿後面,槐樹被風掀起,又復倒豎﹔靈帝也覺驚心,下詔引咎,且令群臣各陳政要,俾見施行。蔡邕因復上封事道:
  臣伏讀聖旨,雖周成遇風,詢諸執事﹔宣王遭旱,密勿只畏,無以或加。臣聞天降災異,緣象而至,霹靂數發,殆刑誅繁多之所生也。風者天之號令,所以教人也,夫昭事上帝,則自懷多福﹔宗廟致敬,則鬼神以著﹔國之大事,實先祀典,天子聖躬所當恭事。臣自在宰府,及備朱衣,迎氣五郊,而車駕稀出﹔四時致敬,屢委有司,雖有解除,猶為疏廢,故皇天不悅,顯此諸異。《洪范傳》曰:「政悖德隱,厥風發屋折木。」坤為地道。《易》稱女貞,陰氣憤盛,則當靜反動,法為下叛。夫權不在上,則雹傷物,政有苛暴,則虎狼食人,貪利傷民,則蝗蟲損稼﹔且本年六月二十八日,太白與月相迫,兵事惡之,鮮卑犯塞,所從來遠矣。今之出師,未見其利,上違天文,下逆人事,誠當博覽眾議,從其安者。臣不勝憤懑,謹條陳七事以聞。
  七事大綱:一肅祭祀,二納忠諫,三求賢才,四去讒人,五屏浮士,六嚴考課,七懲詐偽,通篇約有數千言,不及細錄。靈帝積迷不返,怎能悉見施行?但至初冬迎氣北郊,總算車駕親行﹔此外如宣陵孝子等,已授太子舍人,到此乃出為丞尉罷了。小子有詩歎道:
  信讒愎諫最堪懮,七事徒陳願莫酬﹔
  果使見機宜早作,多言無益反招尤。
  是年秋日,更發兵北討鮮卑,蔡邕又伸前議,諫阻北征。
  欲知靈帝是否肯從,且至下回再敘。
  竇太后徙居南宮,雖由自取,然於竇武陳蕃之欲誅權閹,太后固未嘗與謀﹔曹節王甫非不知太后之無能為,但既殺竇武,不能不歸獄太后,為斬草除根之計﹔其所以逼徙南宮,不即害死者,尚恐清議難逃耳。然靈帝為太后所援立,應知感念舊恩,入宮一謁,又復絕跡不朝,至於太后歿後,且因閹豎之議為改葬,瞻顧徬徨,微陳球之抗議於先,李咸之贊同於後,幾何不令太后之遺恨無窮也!蔡邕一文學士,所陳奏議,未始非守正之談,然或嫌迂遠,或涉虛浮,才有餘而忠不足,吾於邕猶有餘憾焉。但曹鸞一言而即遭掠死,國家無道之秋,固未足與陳讜論者。邕之所失,在可去而不去耳,文字之間,固無容苛求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0 16:04:20

第五十八回     棄母全城趙苞破敵 盅君逞毒程璜架誣



  卻說鮮卑大酋檀石槐,自恃強盛,未肯服漢,且連年寇掠幽並諸州﹔朝廷以田晏夏育兩人,曾隨段熲破滅諸羌,勛略俱優,特任田晏為護羌校尉,夏育為烏桓校尉,分守邊疆。既而晏坐事論刑,意欲立功自贖,特使人入托王甫求為統將,願擊鮮卑﹔夏育亦有志徼功,上言鮮卑寇邊,自春至秋,不下三十餘次,請征幽州諸郡兵馬,出塞往討,大約一冬二春,便可殄滅鮮卑等語。靈帝乃召群臣會議,或可或否,聚訟紛紛。議郎蔡邕,前曾謂不宜用兵鮮卑,至此仍堅持前議,再行申說道:
  自匈奴遁逃,鮮卑強盛,據其故地,稱兵十萬,才力勁健,意智益生﹔加以關塞不嚴,禁網多漏,精金良鐵,皆為賊有,漢人逋逃,為之謀主,兵利馬疾,過於匈奴。昔段熲良將,習兵善戰,有事西羌,猶十餘年﹔今育晏才策,未必過熲,鮮卑種眾,不弱於曩時,而虛計二載,自許有成,若禍結兵連,豈得中休?當復征發眾人,轉運無已,是為耗竭諸夏,並力蠻夷。夫邊陲之患,手足之疥癬,中國之困,胸背之癰疽﹔方今郡縣盜賊,尚不能禁,況此丑虜,而可伏乎?昔高祖忍平城之恥,呂後棄嫚書之詬﹔方之於今,何者為甚?天設山河,秦築長城,漢起塞垣,所以別內外,異殊俗也。苟無蹙國內侮之患則可矣,豈與群螘較勝敗,爭往來哉?雖或破之,豈可殄盡?夫專勝者未必克,挾疑者未必敗﹔眾所謂危,聖人不任,朝議有嫌,明主不行也。昔淮南王安諫伐越曰:「天子之在,文章俱存﹔循二子之策,守先帝之規,臣曰可矣!幸垂察焉。
  靈帝見了邕議,竟不肯從。王甫在內,蔡邕何能抗爭?即拜田晏為破鮮卑中郎將,使領萬騎出雲中,作為正師﹔再令夏育出高柳,中郎將臧旻出雁門,作為偏師,三路並進,約有三四萬人,出塞二千餘里,方與鮮卑兵相遇。鮮卑大酋檀石槐,召集東西中三部頭目,來敵漢軍,漢軍遠行疲乏,不堪一戰﹔那檀石槐以逸待勞,盡銳爭鋒,叫漢兵如何招架?眼見得紛紛敗下,為虜所乘,晏育旻三將,各自顧全生命,回頭亂跑,所有輜重車徒,盡行棄去,甚至所持漢節,也並拋失﹔三路人馬,十死七八,只剩得殘騎數千,零零落落,奔回原營。朝廷聞報,拘還晏育旻三將,並下詔獄﹔由三將傾家出貲,贖為庶人。鮮卑既得勝仗,寇掠尤甚。廣陵令趙苞,素有清節,政教修明,蒙擢為遼西太守,地當虜衝,由苞繕治城堡,訓練士卒,戰守有貲,屹為重鎮﹔就職逾年,乃遣使至甘陵故里,迎接老母妻孥,好多日不見到來,未免繫念。忽有候吏入報道:「鮮卑兵萬餘人,突來犯邊,前鋒已經入境,不久要到城下了!」苞聞報大怒道:「蠢爾鮮卑,敢來犯我疆界麼?我當前去截擊,使他片甲不回,方免後患!」說著,即召齊將士,慷慨曉諭,飭令為國效忠,將士等皆踴躍從命﹔當下調集兵馬二萬騎,由苞親自督領,出城搦戰。約行了一二十里,便見前面塵頭大起,虜兵蜂擁前來。於是倚險列陣,截住虜蹤,那虜眾被苞阻住,也即停止﹔苞正擬麾兵突上,不料敵陣中驅出囚車,約有數具,左右各押著虜兵,持刃大喝道:「趙苞快下馬受縛,免得誅滅全家!」苞聞聲出馬,舉目一瞧,好似萬箭穿胸,險些兒暈倒地上。原來囚車裡面,不是別人,正是白髮毵毵的老母,與那嬌顏稚齒的妻兒。自從苞飭迎家眷,母妻等相偕赴任,路過柳城,遇著鮮卑游騎,把他們掠去,詢知為遼西太守眷屬,即挾為奇貨,號召騎士萬餘人,進攻遼西,意欲借此脅苞。苞見家眷被劫,怎不驚心?況母子恩情,何等深重?此時為虜所縛,慘同羊豕,若要不降,必致殺母﹔若要遽降,豈不負君?進退徬徨,激出了許多涕淚,淒聲遙語道:「為子無狀,本欲將所得微俸,奉養朝夕,不意反為母禍!昔為母子,今為王臣,至我不得顧私毀公,罪當萬死!如何塞責?」說至此,即聽母聲遙應,呼己小字道:「威豪!人各有命,怎得相顧自虧忠義?從前王陵母陷入楚中,對著漢使,伏劍勉陵﹔我願效陵母,爾亦當如陵忠漢便了!」苞待母說罷,竟打定主意,回首大呼道:「大小將士,幸與我努力殺賊,上雪國恥,下報家仇!」道言未絕,即由軍吏一齊殺出,驟馬上前﹔虜兵凶橫得很,一聲喊起,把苞母及妻子等,立刻殺死,取首級擲入苞軍,苞軍雖然急進,已是不及救護,但搶得數具囚車,及車內的無頭屍骸。苞母原是賢烈,苞亦未免太忍。苞至此悲憤填膺,還顧甚麼利害,當即挺刃當先,與虜拼命,部下二萬人,也個個激動義憤,執著大刀闊斧,冒死搗入鮮卑陣中,霎時間摧破虜陣,剁死虜兵無算,虜眾不可支持,自然四溃﹔苞趕至數十里外,見殘虜已鼠竄出境,只得收兵還城﹔隨將母妻子各屍,買棺殯殮,上表陳述軍情,且請辭職歸葬。靈帝得表,忙即遣使弔慰,加封苞為鄃侯,准令還葬母屍,厚賜賻恤。苞奉詔回鄉,已將母屍等葬訖,顧語鄉人道:「食祿避難,不得為忠﹔殺母全義,亦不得為孝﹔我還有甚麼面目媮息人世呢?」鄉人欲上前勸解,不料苞驟然心痛,用手椎胸,嘔出紫血數升,突至仆倒地上,鄉人忙將他舁入家中,奄臥牀間,只呼了幾聲母親,便即靈魂出竅,馳往冥途去尋那老母妻孥了。閱至此,令人酸鼻。苞本為中常侍趙忠從弟,與忠素不相恊,恥談門族,就官以後,從未致忠一書﹔所以苞既病歿,忠亦不為請諡,但教自己威福不致損失,管什麼兄弟宗親?靈帝亦只寵左右,不看重內外臣工。太傅一職,懸缺不補,太尉司徒司空三官,一歲數易,段熲為太尉後,復由陳耽許訓劉寬孟馘數人互為交替﹔只劉寬尚知自好,廉慎有餘。到了熹平七年間,日食地震,相繼不絕,反無緣無故的下詔改元,號為光和,大赦天下。太尉孟馘罷免,竟授常山人張顥為太尉。顥為中常侍張奉弟,因兄得官,出為梁相,適有喜鵲飛翔府前,由役吏與鵲為戲,用竿撥鵲,便致墮落,役吏忙去拾取,哪知鵲滾地一變,化成圓石,役吏非常驚愕,取石獻顥,顥命將圓石椎破,內有金印,印上有「忠孝侯印」四個篆文,因此喜出望外,便致書兄奉,誇為瑞征。鵲何能變石?想俱由張顥捏造出來。奉入侍時,覷隙與靈帝談及,又托永樂宮門吏霍玉,代為揄揚,靈帝竟為所惑,召顥入都,使為太常﹔未幾即遷官太尉,想他做個太平宰相。餘如司徒司空,亦換去袁隗唐珍楊賜劉逸陳球袁滂來豔等人,更迭就任,多約數月,少只數旬。看官試想,世上能有這般大材,速成治道麼?無非依宦官為進退。光和元年四月,都中又聞地震,侍中署內,有雌雞變作雄雞﹔到了五月,有白衣人入德陽殿內,與中黃門桓賢相遇。賢喝問何事,白衣人卻厲聲道:「梁德夏叫我上殿,汝為何阻我?」賢不知梁德夏為何人,正要將他扭住,詳訊來歷,偏趕到白衣人身前,一手抓去,落了個空,白衣人也不知去向了﹔賢不勝駭異,查問宮廷內外,亦不聞有梁德夏,只好約略奏報,留作疑案。至六月間,又有黑氣墮入溫德東庭中,長十餘丈,形狀似龍,好一歇方才散去﹔再過一月,有青虹出現玉堂殿庭,種種怪異,人相驚擾。靈帝乃召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蔡邕張華,太史令單揚等,詣金商門,引入崇德殿,使中常侍曹節王甫兩人,就問災異原因,並及消變方法。惟楊賜蔡邕,引經據讖,奏對較詳,節與甫還白靈帝,靈帝又特詔問邕,使他直陳得失,許用皂囊封上。漢制惟奏聞密事,得用皂囊封入。邕見靈帝推誠下問,不必再有忌諱,乃直揭時弊,密上封章道:
  臣伏惟陛下聖德允明,深悼災咨,褒臣末學,特垂訪及,斯誠輸肝瀝膽之秋,豈可顧患避害,使陛下不聞至戒哉?臣伏思諸異,皆亡國之怪也﹔天於大漢,慇懃不已,故屢出祆變,以當譴責,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災眚之發不於他所,遠則門垣,近在寺署,其為監戒,可謂至切。蜺墮雞化,皆婦人干政之所致也﹔前者乳母趙嬈,貴重天下,生則資藏侔於天府,死則丘墓逾於園陵,此時趙嬈已死。兩子受封,兄弟典郡﹔繼以永樂宮門吏霍玉,依阻城社,又為奸邪。今道路紛紛,復雲有程大人者,察其風聲,將為國患,宜嚴為提防,明設禁令,深惟趙霍,以為至戒。今聖意勤勤,思明邪正。而聞太尉張顥,為玉所進﹔光祿勛偉璋,有名貪濁﹔又長水校尉趙玹,屯騎校尉蓋升,並叼時幸,榮富優足﹔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賢之禍!
  伏見廷尉郭禧,純厚老成﹔光祿大夫橋玄,聰達方直﹔前太尉劉寵,忠實守正,並宜為謀主,數見訪問。夫宰相大臣,君之四體,委任責成,優劣已分,不宜聽納小吏,雕琢大臣也。又尚方工伎之作,鴻都辭賦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懮。《詩》云:「敬天之怒,不敢戲豫。」天戒誠不可戲也。宰府孝廉,士之高選,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責三公﹔而今並以小文超取選舉,開請托之門,違明王之典,眾心不饜,莫之敢言。臣願陛下忍而絕之,思惟萬幾,以答天望。
  聖朝既自約厲,左右近臣,亦宜從化﹔人自抑損,以塞咎戒,則天道虧滿,鬼神福廉矣。臣以愚戇,感激忘身,敢觸忌諱,手書具對。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禍,願寢臣表,無使盡忠之吏,受怨奸仇,則臣雖萬死,感且不朽矣。
  靈帝啟封展閱,卻也不勝歎息。曹節適立在後面,早已眈眈注視,只恨相距太遠,一時看不清楚,又未便搶前明視,正在心中躁急﹔湊巧靈帝起座更衣,乃即趨近一瞧,已知大略,雖於自己無甚關礙,但據蔡邕劾奏諸人,統是自己同黨,總不免暗裡懷嫌﹔當下傳告左右,遂將蔡邕表奏的內容,宣揚出去。咎在靈帝一人。邕與大鴻臚劉郃,素不相平,叔父蔡質,方為衛尉,又與將作大匠陽球有隙,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想系程璜的乾女婿,否則璜為閹人,怎得有女?璜因邕章奏中,曾有程大人將為國患等語,恐他指及己身,不如先發制人,免被劾去﹔乃陰使人飛章發密,誣稱蔡邕叔姪,屢將私事托郃,郃不肯相從,遂致邕懷怨望,謀害郃身。靈帝又為所迷,即令尚書向邕詰狀,邕上書自訟道:
  臣被召問,以大鴻臚劉郃,前為濟陰太守,臣屬吏張宛,休假百日,漢制吏休假百日,例當免職。郃為司隸,又托河內郡吏李奇,為州書佐,及營護故河南尹羊陟,侍御史胡母班,郃不為用,致怨之狀,臣屏營怖悸,肝膽塗地,不知死命所在。竊自尋案,實屬宛奇,不及陟班,小吏進退,無關大體﹔臣本與陟姻家,豈敢申助私黨?如臣叔姪欲相傷陷,當明言台閣,具陳恨狀﹔所緣內無寸事,而謗書外發,宜以臣對與郃參驗。臣得以學問特蒙褒異,執事秘館,操管御前,姓名貌狀,微簡聖心。今年七月,臣詣金商門,問以災異,齎詔申旨,誘臣使言,臣實愚戇,唯識忠藎,出言忘軀,不顧後害﹔遂譏刺公卿,內及寵臣,實欲以上抒聖慮,救消災異,為陛下建康寧之計。陛下不念忠臣直言,宜加掩蔽,誹謗猝至,便用疑怪,盡心之吏,豈得容哉?詔書每下百官,各上封事,欲以改政思譴,除凶致吉,而言者不蒙延納之福,旋被陷破之禍,今皆杜口結舌,以臣為戒,誰敢為陛下盡忠孝乎?臣季父質連見拔擢,位在上列,臣被蒙恩渥,數見訪逮﹔言事者因此欲陷臣父子,破臣門戶,非復發糾姦伏,補益國家者也。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得托名忠臣,死有餘榮﹔恐陛下於此,不復聞至言矣!臣之愚戇,職當咎患,而前者所對,質不及聞。而衰老白首,橫見引逮,隨臣摧沒,並入陷坑,誠冤誠痛!臣一入牢獄,當為楚毒所迫,促以飲章。飲,猶隱也,言原告姓名,無可對問。辭情何緣復問,死期垂至,冒昧自陳,願身當事戮,乞質不並坐,則身死之日,猶更生之年也。惟陛下加餐,為萬姓自愛!
  邕書雖似詳明,可奈程璜在內反對,定要將邕加害,堅請靈帝收邕下獄,徹底查訊:靈帝本來糊塗,因即依議,邕遂被拘至洛陽獄中,連蔡質一並逮治。有司不敢忤旨,且受程璜暗中囑托,鍛鍊成讞,奏稱邕私怨廢公,謀害大臣,罪坐大不敬,應該棄市﹔幸虧邕命不該絕,得著一個大救星,從中緩頰,才得起死回生。這大救星不屬公卿,卻仍出自中常侍間,姓呂名強,表字漢盛,與程璜同為閹人,同作內官,偏生性與璜等不同,倒是一個清正公忠的好侍臣。鶴立雞群,應加褒揚。他知蔡邕無罪,不忍坐視,便挺身出來,至靈帝前叩首保邕,力為訴冤﹔靈帝乃使強傳詔,減邕死罪一等,受髡鉗刑,充戍朔方,質亦坐徙,家屬同科。將作大匠陽球,得知此信,忙使刺客預伏要路,待邕出都就戍,將他刺死﹔哪知刺客頗感邕義,佯為受命,索給路費,至錢財到手,卻一溜煙似的逃向他處,竟不返報。球候久不至,料知無成,再遣使人齎著金帛,追賂戍所監守官。監守官得了賄賂,反將詳情告邕,教他戒備﹔因此邕與質等幸得生存。偏宮闈中又起風波,帝後間且遭讒構,好好一位宋皇后,並無什麼大過,竟為逆閹王甫所譖,遽致身死家滅,說將起來,更覺令人髮指。宋後不過中姿,且簡言寡笑,未善趨承,因此正位以後,並不得寵,後宮妃妾,各思乘機奪嫡,互播蜚言,靈帝已不免懷疑﹔渤海王悝妃宋氏,系是宋後的姑母,悝被王甫陷害,夫婦同死,見前回。甫恐宋後報怨,趁機下手,約同大中大夫程阿,捏言宋後聽信左道,咒詛皇上﹔再經妃嬪等從旁誣證,構成冤獄,遂由靈帝下詔廢後,收還璽綬,徙居至暴室中,活活幽死,後父酆及兄弟等,並皆被誅。後來宮內侍臣,憐後無辜,各出私囊,湊集錢物,收葬後屍,及酆父子遺骸,歸葬宋氏舊塋臯門亭。小子有詩歎道:
  歷朝廢後總傷倫,況復讒言出寺大﹔
  漢季外家多赤族,冤如宋氏最酸辛!
  宋後枉死,王甫等權燄益張。當有一位公正的尚書,上書進規,欲知尚書姓名,容至下回再詳。
  趙苞之棄母全城,後人多憫其全忠,而惜其昧義﹔夫君與親一也,親不可棄,猶之君不可忘,為趙苞計,不如退兵守城,徐為設法,或啗以重利,或佯為乞降,務使母得生還,然後再謀卻敵﹔萬一不能如願,則為君棄母,亦為後人所共諒,奈何銳圖殺賊,忍視老母之遽膏鋒刃乎?故苞之失不在於昧義,而在於少智﹔設令智士處此,當不若是之冒昧進戰也。蔡邕之屢諫不從,已可引去﹔乃尚徘徊於廊廟之間,致為奸人所陷害。微呂強,身家夷滅矣,邕其亦有才無智歟?若曹節程璜諸人,罪不容於死,何足責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0 16:04:46

第五十九回     誅大憝酷吏除奸 受重賂婦翁嫁禍



  卻說涿人盧植,前曾獻書竇武,勸令辭封讓賢,武不能用,遂致枉死,見五十四回。嗣由朝廷征為博士,出拜九江盧江各郡太守,並有政績,入補議郎,轉為侍中,進授尚書。植身長八尺二寸,聲如宏鐘,少時與北海人鄭玄,並師事馬融,博古通今,能識大義。融為明德皇后從姪,明德皇后,即明帝後馬氏。家富才豪,不拘小節,居處服飾,好尚奢華,常在高堂中懸絳紗帳,前授生徒,後列女樂,弟子依次講授,免不得紛心靡麗,窺及聲色。獨植受學數年,未嘗轉眄,卻是難能。融以是另眼相看。及學成辭歸,亦闔門教授生徒,秉性剛毅,有志濟時,光和元年,已遷擢為尚書,見宋氏無辜遭禍,與各種秕政相尋,不由的觸動熱誠,因上陣八事,請即施行。語繁不及備錄,由小子撮要如下:
  一、用良,謂宜使州郡核舉賢良,隨方委用。二、原禁,謂歷屆黨錮,多非其罪,應悉加赦宥。三、御癘,謂宋後家屬,無罪橫屍,致成疫癘,當一律妥埋,以安遊魂。四、備寇,謂侯王之家,賦稅減削,愁窮思亂,必致非常,宜使給足,以防未然。五、修體,應征有道之人,若鄭玄諸徒,陳明洪范,禳解災咎。六、尊堯,謂郡守刺史,一月數遷,宜依黜陟,以彰能否,縱不九載,可滿三歲。堯帝時,九載考績,故植以尊堯為條目,但當時三公屢易,不止郡守刺史,植言尚失之偏見。七、御下,謂請謁希榮諸敝習,概宜禁塞,遷舉之事,責成主者。八、散利,謂天子之體,理無私積,宜弘大務,蠲略細微。
  這八事陳將進去,靈帝竟無一彩行﹔惟宋後家屬,聽令內侍收葬,不再過問。太尉張顥,任職半年,無甚建樹,且因天災迭見,把他免官,用太常陳球為太尉﹔又司空來豔病歿,進屯騎校尉袁逢為司空。逢即前司徒袁隗胞兄,承父袁湯遺蔭,襲爵安國亭侯,靈帝入嗣,逢曾居官太僕,預議迎立,故嘗增封三百戶。隗先為司徒,逢繼為司空,雖是世家顯宦,實由中常侍袁赦推薦,故先後超遷。附閹宦以增榮,行誼可知。隱士袁閎,就是逢隗從子,常私語家人道:「我先公福祚留貽,後世不能修德承家,乃好慕榮利,與亂世爭權,恐不免為晉三卻了!」三卻,並為晉厲公所殺,事見《春秋左傳》。為此居安思危,所以蟄居土室,久伏不出﹔遇有從父饋遺,一介不受,甚至母歿丁懮,亦未聞出室送葬﹔鄉人目為狂生。哪知他無窮感慨,激成畸行,從前箕子佯狂,接輿避世,都操這種主意,看官幸勿視同怪物呢!回應五十六回。陳球夙懷忠直,做了兩個月太尉,便被閹黨排擠,借著日食為名,坐致策免,更任光祿大夫橋玄為太尉。玄亦有重名,歷任司徒司空,均因朝廷昏亂,無力挽回,自劾求去。靈帝因他素孚物望,屢罷屢召,及升任太尉,就職月餘,又復托病乞休,有詔賜假養痾﹔又逾兩月,仍以衰病告辭,乃再起段熲為太尉,使玄食大中大夫祿俸,就醫裡舍。玄有十齡幼子,獨游門外,猝有三盜持杖,把玄子執登門樓,向玄求貨。玄不肯照給,遣使往報司隸校尉,促令捕盜。時將作大匠陽球,調任司隸,接得玄報,忙率河南尹洛陽令等,圍守玄家,但恐盜殺玄子,未敢過迫。玄瞑目大呼道:「奸人無狀,玄豈為了一子性命,輕縱國賊麼?」遂迫令進攻,陽球乃驅眾入室,將要登樓,盜已將玄子殺死,然後下樓拚命,被眾格斃。玄因上書奏請,凡天下有擄人勒贖等情,並當嚴捕治罪,不准以財貨相贖,開張奸路。於是盜賊無從要挾,劫質罕聞,都下粗安。
  偏靈帝因內帑未充,嘗嫌桓帝不能作家,特想出一條斂錢的方法,就西園開張邸舍,賣官鬻爵,各有等差,二千石官階,定價二千萬﹔四百石官階,定價四百萬﹔如以才德應選,亦須照納半價,或三分之一﹔令長等缺,隨縣好醜,定價多寡﹔富家先令入錢,貧士至赴任後,加倍輸納。明明是叫他剝民。這令一下,無論何種人物,但教有錢可買,便可平地升官,一班蠅營狗苟的鄙夫,樂得明目張膽,集資買缺﹔將來總好在百姓身上,取償厚利。因此西園邸內,交易日旺,估客如林。好一座貿易場。靈帝見逐日得錢,盈千累萬,自然喜歡。還有永樂宮中的董太后,嗜錢如命,聞得靈帝有這般好買賣,也即出來分肥,且令靈帝擴張生意,就是三公九卿,亦可出賣。靈帝卻也遵教,不過少存顧忌,暗令左右私下貿易,公價出錢千萬,卿價百萬。約閱數月,內庫充牣,永樂宮中,亦滿堆金錢。靈帝大喜,召問侍中楊奇道:「朕比桓帝何如?」奇系楊震曾孫,震長子牧孫。頗有祖風,承問即答道:「陛下與桓帝,亦猶虞舜比德唐堯!」答得甚妙。靈帝作色道:「卿真強項!不愧楊震子孫,他日死後,必復致大鳥了!」大鳥事,見前文。遂出奇為汝南太守,奇亦不願在內,拜命即去。過了一年,即光和二年。春令大疫,遣中常侍等出施醫藥,接連是暮春地震,孟夏日食,靈帝專歸咎大臣,策免司徒袁滂,司空袁逢,另任大鴻臚劉郃為司徒,太常張濟為司空﹔惟太尉段熲,獨得內援,不致免官。
  誰知天下事多出人料,往往求福得禍,樂極生悲。熲所恃惟王甫,甫惡貫滿盈,伏法受誅,連熲也因此坐罪,一並送命。甫有養子二人,一名萌,曾為司隸校尉,轉任永樂少府﹔一名吉,亦為沛相,平時皆貪暴不法,吉尤殘酷,凡殺人皆磔屍車上,榜示大眾,夏月腐爛,用繩穿骨,傳示一郡,臭氣熏途,遠近俱為疾首。吉卻靠甫聲勢,任至五年,殺人萬計。陽球為將作大匠時,嘗聞報發憤道:「若陽球得為司隸,斷不令此輩久生!」陽球亦酷吏之一,且陷害蔡邕,罪惡亦甚,惟為吉動憤,尚算秉公。已而果為司隸校尉,方擬舉劾王甫父子,適甫使門生王彪,至京兆境內,估榷官財物七千餘萬,多受私賕,為京兆尹楊彪所發。彪系楊賜子。甫正休沐裡舍,熲亦方以日食自劾,還府待命。陽球聞彪已上彈章,又乘甫熲等不在宮廷,當即入闕面陳,極言甫熲等種種罪狀﹔靈帝也覺動怒,即命陽球查究此事。球受命出朝,立派全班吏役,先拿王甫段熲,再拘甫養子永樂少府萌,並將沛相吉,一並逮至,收系洛陽獄中,親加審訊,嚴詞逼供。王甫等狡賴異常,怎肯招認?那陽球是著名酷吏,從前歷任守令,理奸懲惡,動輒駢誅,至是積憤多時,怎肯輕輕放過?當下喝令左右,取出多少刑具,加在甫身,甫熬刑不住,甚至暈絕,良久始蘇。萌仰首語球道:「我父子果當伏誅,也請顧念先後任使,稍為寬假,貸我老父!」萌前為司隸,故有此語。球拍案叱道:「爾等罪大惡極,死有餘辜!尚欲論及先後,想我寬假麼?」萌乃對罵道:「爾前事我父子,不啻奴僕﹔奴僕敢反侮主人,臨厄相擠,恐爾亦將自及了!」無瑕者,乃可錄人,球未能免疚,故遭此反詈。球怒上加怒,再令左右將萌拖倒,用泥塞口,棰楚交至,立即撻死﹔甫與吉亦同斃杖下,熲亦自殺。球令將甫屍露置夏城門,大書揭示道:「賊臣王甫。」一面籍沒甫產,家屬盡徙南方。甫既伏辜,球尚欲劾去曹節等人,因敕中都官從事道:「且先去權貴大猾,然後議及餘子。若公卿豪右如袁家兒輩,從事自能辦理,何煩校尉費心?」既欲盡除宵小,不宜先自泄謀。這數語傳達出去,權臣莫不震懼,連曹節也不敢出宮。會衝帝母虞貴人病逝,發喪出葬。衝帝為虞美人所出,事見前文,惟加封貴人,系靈帝時事。百官送殯往還,曹節等亦曾在列。節見甫屍暴露,不禁灑淚道:「我輩可自相食,奈何使犬舐餘汁哩?」說著,又囑諸常侍勿留裡舍,亟相引入殿,面白靈帝道:「陽球乃有名酷吏,不宜使作司隸,縱令毒虐!」靈帝點首,即命節傳詔,徙陽球為衛尉。球方因虞貴人安葬,奉命祭陵,節托尚書令即日召球,促就衛尉職任。球聞召馳回,進見靈帝,叩首陳請道:「臣原無奇才,猥蒙陛下委為鷹犬,得誅王甫段熲諸奸,但尚是狐狸小丑,未足宣示天下。願再假臣一月,必食豺狼鴟鴞,各使伏辜!」說至此,更叩頭流血,但聞殿上呵聲道:「衛尉敢抗詔不從麼?」球尚不肯止,至呵叱再三,不得已受職拜謝,怏怏趨出。曹節等又不必避忌,橫行如故,中常侍朱瑀,與節相類。郎中審忠,不忍緘默,乃抗疏上奏道:
  臣聞理國,得賢則安,失賢則危﹔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湯舉伊尹,不仁者遠。陛下即位之初,未能親攬萬幾,皇太后念在撫育,權時攝政,故中常侍蘇康管霸,應時誅殄。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考其黨羽,志清朝政,朱瑀曹節等,知事覺露,禍及其身,遂興造逆謀,作亂王室,撞蹋省闥,執奪璽綬,迫脅陛下,聚會群臣,離間骨肉母子之恩,遂誅蕃武及尹勛等。因共割裂城社,自相封賞,父子兄弟,備蒙尊榮,素所親厚,布在州郡,或登九列,或據三司﹔不惟祿重位尊之貴,而苟營私門,多蓄財貨,繕修第舍,連裡竟巷。盜取御水,以作漁釣,車馬服玩,擬於天家,群公卿士,杜口吞聲,莫敢有言,州牧郡守,承順風旨,故盅蝗為之生,夷寇為之起。天意憤盈,積十餘年。故頻歲日食於上,地震於下,所以譴戒人主,欲令覺悟。昔殷高宗以雊雉之變,獲中興之功﹔近者神祗啟悟陛下,發赫斯之怒,誅及王甫父子,路人士女,莫不稱善,若除父母之仇。誠怪陛下復忍孽臣之類,不悉殄滅。昔秦信趙高,以危其國,吳使刑人,身遘其禍﹔春秋時,吳子餘祭,使閽守舟,為閽所弒。今以不忍之恩,赦夷族之罪,奸謀一成,悔亦何及?臣為郎十五年,皆耳目聞見,瑀等所為,誠皇天所不復赦﹔願陛下留漏刻之聽,裁省臣表,掃滅丑類,以答天怒,與瑀考驗,有不如言,願受湯鑊之誅,雖妻子並徙,亦臣所甘之如飴者也!謹不勝翹切待命之至。
  忠將此疏呈入,早已拚生待詔,不意似石沉大海一般,多日不見復報。還是大幸。中常侍呂強,與曹節等志趣不同,由靈帝封為都鄉侯,強固辭不受,因聞審忠陳言不省,也續陳一疏道:
  臣聞高祖立約,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勸戒也。
  中常侍曹節等,品卑人賤,讒諂媚主,佞邪徼寵,有趙高之禍,未受轘裂之誅﹔陛下不悟,妄授茅土,開國承家,小人是用,又並及家人,重金兼紫,交結邪黨,下毗群佞,陰陽乖刺,稼穡荒蕪,民用不康,罔不由茲。臣誠知封事已行,言之無及,所以冒死乾觸,進陳愚忠者,實願陛下損改既謬,從此一止。臣又聞後宮采女,數千餘人,衣食之費,日數百金,近時谷雖賤,而戶有饑色,案法當貴,而令更賤者,由賦發繁數,以解縣官,寒不敢衣,饑不敢食。
  民有斯厄,而莫之恤,宮女無用,填積後庭,天下雖復盡力耕桑,猶不能供。昔楚女悲愁,西宮致災﹔注見前。況終年積聚,豈無愁怨乎?又承詔書當於河間故國,起解瀆之館,陛下龍飛即位,雖從藩國,然處九天之高,豈宜有顧戀之意?且河間疏遠,解瀆邈絕,而欲勞民殫力,未見其便。又今外戚四姓之家,及中官公族無功德者,造起館舍,約有萬數,樓閣相接,丹青素堊,不可殫言,喪葬逾制,奢麗過禮,競相倣效,莫肯矯正。《穀梁傳》曰:「財盡則怨,力盡則懟。」此之謂也。又聞前召議郎蔡邕,對問於金商門,邕不敢懷道迷國,而切言極對,毀刺貴臣,譏呵宦豎,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群邪膏唇拭舌,競欲咀嚼,造作飛條,陛下同受誹謗,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離,豈不負忠臣哉?今群臣皆以邕為戒,上畏不測之誅,下懼刺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得復聞忠言矣。故太尉段熲,武勇冠世,習於邊事,垂發服戎,功成皓首,歷事二主,勛烈獨昭,陛下既已式序,位登台司,而為司隸陽球所誣脅,一身既斃,而妻子遠播,天下惆悵,功臣失望,宜征邕更加授任,反熲家屬,則忠臣路開,眾怨以弭矣!
  靈帝得疏,仍然不省。前太尉陳球,方為永樂少府,志在除奸,特與司徒劉郃結交,秘密籌謀。郃兄倏嘗為侍中,因與大將軍竇武同黨,連坐致死,郃為兄銜怨,故亦欲誅滅權閹,冀銷宿恨。事未及發,球復致書勸郃道:
  公出自宗室,位登台鼎,天下瞻望,社稷鎮衛,豈得雷同容容?無違而已!今曹節等放縱為害,而久在左右,又公兄侍中,受害節等,永樂太后所親知也,今可表徙衛尉陽球為司隸校尉,以次收節等誅之,政出聖主,天下太平,可翹足而待也!
  郃見球書,意亦相同,但恐節等勢大,未敢遽決。會有尚書劉納,觸忤宦官,被貶為步兵校尉,因聞郃欲報兄仇,特向郃進謁,談及曹節等貽禍國家,不可不除。郃皺眉自歎道:「我亦常作此想,只因宦豎耳目甚多,一或不慎,事尚未成,反恐受禍。」納慨然道:「公為國棟樑,危不持,顛不扶,焉用彼相?」焉,作何字解,本出《論語》。郃方答說道:「承君勖我,敢不勉力?但君亦須為我臂助!」納應聲道:「這卻不待公囑,納已願為效死了!」死期原是將至。郃憶陳球來書,擬使陽球復職,陽為誅奸能手,理應先與說明,乃乘暇會球,表明情意﹔球本有此志,自然極口贊成。怎奈屏後有一小妻,在內悄立,已聽得明明白白。這小妻正是中常侍程璜女兒,待球送客入內,方才回房,兩人面色,都與常時不同,球本偏愛小妻,料已被竊聽了去,不如和盤說出,叫她先報程璜,說明誅死節等,與璜無干﹔倘能相助,事後當共享富貴。計非不妙,惟與婦寺會商,多難成事。那小妻滿口答應,即托詞歸寧,轉告乃父。程璜雖與曹節同黨,但節等果死,內政可以自專,未始非利,樂得賣個情面,由他做去﹔因囑女兒返報陽球,許守秘密。偏被曹節聞風,自去見璜,先說了一派兔死狐悲的話兒,感動璜心,再從袖中取出黃金,置諸幾上,作為贈禮﹔隨後復用虛詞恫嚇,說得程璜又驚又懼,又感又慚,不由的傾吐肺腑,竟將陽球所報的密謀,一一告知。女夫也不管了。節且邀同程璜,及黨與等入白靈帝,齊聲奏請道:「劉郃等常與藩國交通,聲名狼藉,近又與步兵校尉劉納,永樂少府陳球,衛尉陽球,私遺書疏,謀為不軌,若非從速捕治,旦夕必有禍變!臣等死不足惜,恐有礙聖躬,所以急切奏聞!」靈帝見他人多語合,諒非虛誣,不禁大發雷霆,命節等帶領衛士,往拿劉郃劉納陳球陽球,四人無從抗辯,各束手受縛,同入獄中,眼見是棰楚交施,依次畢命。小子有詩歎道:
  外言入閫本非宜,秘策如何囑愛姬?
  弄巧不成終一跌,殺身害友悔嫌遲!
  過了一年,靈帝又要冊立皇后了,欲知何人為後,待至下回報明。
  漢季之中常侍,誰不曰可殺?惟庸主如桓靈,方信而用之。雖閹黨亦有自相殘滅之時,但與正士相抗,則一致同謀,曹節所謂我輩自相殘食,不使犬得舐汁,即此意也。陽球之欲殲閹黨,未始非志士所為,觀其嚴鞫王甫父子,五毒交加,雖曰酷虐,而施諸凶豎,尚為相當之報應,不足為陽球責也。獨球既嫉視權閹,乃納程璜之女,列作寵姬,卒至機事不密,終為小妻所誤,而輕喪生命,是寧非自作自受乎?且劉郃陳球諸人,亦橫遭牽累,同時畢命,可慨孰甚?《傳》有之,謀及婦人,宜其死也,璜女不欲害其夫,而其夫卒因此致斃,此女子小人所以不可與謀也夫!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0 16:05:21

第六十回     挾妖道黃巾作亂 毀賊營黑夜奏功



  卻說宋皇后被廢後,忽忽間已過兩年,尚未冊立繼後,六宮無主,當由內外臣工,一再申請,乞立繼後,以宣陰化﹔靈帝乃立貴人何氏為皇后。後出身微賤,本是一個屠家女兒,父名真,家居南陽,營業積資,每思攀援權貴,博些微名,湊巧宮中招選采女,遂囊金出都,賂遺中官,得將女兒充選﹔也是這女應該大貴,生成一副花容玉貌,比眾不同,身長七尺一寸,肌膚瑩豔,骨肉婷勻。靈帝素來好色,瞧著這個美人兒,哪有不喜歡的道理?衾裯使抱,列作小星,幾度春風,含苞結種,十月滿足,生下一男,取名為辨。時後宮常生子不育,靈帝恐再蹈覆轍,特令乳媼抱辨出宮,寄養道人史子眇家,號曰史侯。名為皇帝,何亦做村嫗思想?因即冊何女為貴人,甚有寵幸,至是竟得立為皇后,征後兄進為侍中,嗣復追封後父真為車騎將軍,兼舞陽侯,號後母興為舞陽君。後性剛多忌,既得正位,尚恐他人奪寵,隨時加防。偏有趙國佳人王氏,為前五官中郎將王苞孫女,也得應選入宮,姿色與何後相同,才具比何後較勝,能書能算,應對尤長,靈帝又不肯放過,再令她入侍巾櫛,好幾次鸞顛鳳倒,更種成歡葉愛苗,靈帝因她身懷六甲,晉號美人。漢制宮中妃媵,貴人以下為美人。何皇后略有所聞,偵察愈嚴,常圖陷害﹔還是王美人生性聰敏,備豫不虞,有時進謁正宮,往往用帛束腰,不令大腹宣露。無如胎中兒日大一日,美人腹亦日脹一日,累得王氏朝夕不安,只恐隱瞞不住,當下購服墮胎藥,飲將下去,滿望胎得墮落,還可保全性命﹔哪知藥竟無靈,胎終不動,夜間復得夢兆,屢次負日前行,心中暗想:莫非應生貴子,未便使墮?於是不再服藥,聽天由命,也是這個胎中兒該有三十年帝號,所以安居腹中,無論如何刺激,總得保存過去。好容易過了十月,不坼不劈,脫離母胎,侍女報知靈帝,靈帝自然心歡,替他取下一名,是一恊字。恊既產出,王美人身尚未健,須服藥調治﹔那何後陰謀設計,密遣心腹內侍,齎著鴆毒,走至王美人宮內,覷隙置入藥中,王美人雖然伶俐,究竟防不勝防,服毒以後,嗚呼畢命!可憐。靈帝聞喪,親往驗視,看她四肢青黑,料是中毒,禁不住淚下潸潸﹔再經查究起來,察出何後下毒情由,頓時怒不可遏,即欲將何後廢去。慌得何後又驚又懼,急忙賄囑曹節張讓等人,代為緩頰,竭力斡旋。果然錢可通神,奸能蒙主,曹節等從中籲請,得使何後位置,仍然穩固,毫不動搖。惟靈帝預防一著,令將王美人所生子恊,寄居永樂宮,請董太后留心撫養﹔董太后卻一口應承,恊始安然無恙,免遭暗算。靈帝尚悼亡心切,憑著生平才學,撰成《追德賦》《令儀頌》兩篇,詞旨纏綿,如泣如訴。但身為天子,不能庇一婦人,終覺得乾綱失紐,薄倖貽譏,雖有哀詞,無從共諒﹔因此遺制失傳,徒有篇名流播罷了。惟靈帝不但好色,並且好游,特在雒陽宣平門外,築起兩座大花園,署名■圭苑,分列東西,東■圭苑,週一千五百步,西■圭苑,週三千三百步﹔又在兩苑旁增造靈昆苑,規制與兩苑相同,苑中佈置,備極繁華,小子也無暇細述。靈帝尚嫌不足,更在阿亭道築造台觀,高至四百尺,又特置園圃署,用宦官為令,再就後宮中設市列肆,使諸采女相率販賣,由靈帝自作肆主,易服為商,握算持籌,估贏較絀。其實靈帝究非商人,怎知情偽?所有肆中貨物,輒被諸采女竊去,甚至彼多此少,人有我無,弄得暗爭明鬥,吵鬧不休,只瞞過靈帝一雙眼睛。靈帝反自鳴得意,晝督諸女貿易,夕擁諸女酣宴,把朝政置諸不顧,一味兒縱樂尋歡。宮女以外,尚有一班閹人子弟,入宮服役,玩弄狗馬,靈帝俱賞賜爵祿,使著進賢冠帶綬。進賢冠,系漢朝文官服飾。又往往用四驢駕車,由帝親自執轡,馳驅苑中,京師互相倣效,驢價與馬價相齊。有時郡國貢獻方物,必令先輸例錢,納入中署,叫作導行費,一人聚斂,四海沸騰。中常侍呂強,夙具忠誠,因上疏進規道:
  天下之財,莫不生之陰陽,歸之陛下,本無公私之別﹔
  而今尚書方斂諸郡之寶,中御府積天下之繒,西園引司農之藏,中廄聚太僕之馬﹔而所輸之府,輒有導行之財,調廣民困,費多獻少,奸吏因其利,百姓受其敝﹔又阿媚之臣,好獻其私,容諂姑息,自此而進。舊典選舉,委任三府,三府有選,參議掾屬,咨其行狀,度其器能,受試任用,責以成功,若無可察,然後付之尚書,尚書舉劾,請下廷尉復按虛實,行其賞罰。今但任尚書,或復敕用,如是三公得免選舉之負﹔尚書亦復不坐,責賞無歸,豈肯空自苦勞乎?夫立言無顯過之咎,明鏡無見疵之尤,如惡立言以記過,則不當學也﹔不明鏡之見疵,則不當照也。願陛下詳思臣言,不以記過見疵為責,則聖德懋而天下安矣!
  靈帝沈迷不醒,怎肯聽從?四府三公,又多憑宦官好惡,隨勢進退,還有什麼公是公非?自從太尉段熲,與司徒劉郃,相繼誅死,後任為劉寬楊賜,兩人皆負重望,足諧輿論﹔惟司空張濟,趨奉權閹,贓私狼籍。哪知寬與賜任職年餘,並皆罷去,獨張濟居位如故,另用許馘為太尉,陳耽為司徒。馘品行貪鄙,不亞張濟﹔惟陳耽尚有清澡,不久免職,再起袁隗為司徒,三公並系閹人黨與,濁亂可知。天變人異,歷年不絕,日食星孛,河決山崩,最奇怪的是洛陽女子,生下一個嬰兒,兩頭四臂,似人非人,為此種種妖異,遂引出無數妖人來了。時鉅鹿郡有張氏弟兄三人,長名角,次名寶,又次名梁。角讀書不成,誤入左道,自號大賢良師,誘惑愚民,設壇講授,所談一切,無非是假托黃老,以偽亂真。會值民間大疫,十病九危,角得乘間行私,查得幾個醫疫古方,剉合成藥,用水煎汁,傾入瓶內,為人治病,病人踵門求藥,他便將藥水取出,假意燒符持咒,令病人跪拜壇前,然後給藥與飲,有數人命不該死,飲下藥水,果得病退身安,於是奉角為神,輾轉稱揚﹔每日至角處求醫,多約百餘人,少亦數十。角復自稱為太平道人,另遣門徒週遊四方,轉相誘惑,大約過了十多年,凡青徐幽冀荊揚兗豫八州人民,無不知有張大賢良師,交相傾慕,甚且棄賣財產,爭赴張門,奔波跋涉,雖死不辭。因此十餘年間,徒眾多至數十萬名,郡縣未識角意,反譽角善道教化,為民所歸。獨司徒楊賜引為深懮,嘗與掾吏劉陶相語道:「張角等誑惑百姓,必為後患,現今勢已蔓延,若即令州郡捕討,恐反激成速變。我意欲飭刺史二千石,簡別流人,各使歸籍,待至邪黨散去,賊目自孤,那時派吏往捕,不勞可獲!卿以為此法善否?」果行是言,何至騷擾八方?陶應聲道:「這正如孫子所云:『不戰屈人,』怎得謂非善策呢?」賜即將所擬計策,列入奏章,條陳上去,多日不見施用,賜乃因病乞休。劉陶更申前議,乞請照行,略言張角陰謀日甚,四方謠言,謂角等潛入京師,覘視朝政,欲圖不軌,州郡互相忌諱,不欲上聞,宜亟下明詔,購捕角等,賞以國土,有敢迴避,與賊同科。靈帝仍不以為意,將原疏留中不報。
  角逍遙法外,私置三十六方,大方萬餘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帥,位等將軍﹔何不盡稱道人?訛言蒼天當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老天也有生死語,真奇怪。陰令徒黨混入京中,夜用白土為書,自京城寺門,以及大小官署,皆寫成甲子二字。甲子歲次,就是靈帝光和第七年,大方賊帥馬元義,先收荊揚無賴徒數萬人,與張角約期起兵,自己輦運金帛,至京師賄通中常侍,約為內應。中常侍曹節已死,趙忠張讓夏惲郭勝段熲宋典孫璋畢嵐栗嵩高望張恭韓悝等十二人,皆得封侯,貴盛無比﹔又有封諝徐奉,亦得邀寵,但不及趙忠張讓的威權。靈帝嘗謂張常侍是我父,趙常侍是我母,所以兩人勢燄直同皇帝。閹人可呼為父母,張角等應不愧為祖師。封諝徐奉雖是趙忠張讓的羽翼,但因勢力不及兩人,也未免陽奉陰違﹔既得馬元義私賂,遂不顧靈帝恩眷,竟與他訂定私約,願為內援。元義大喜,立即報知張角,約期三月五日,內外並起。角有門徒唐周,獨上書告變,於是遣吏密捕元義,一鼓擒住,就在洛陽市中,處以轘刑,且詔令三公司隸,查究宮省直衛,及內外吏民,遇有與角交通,當即處死,誅殺至千餘人﹔並敕冀州刺史,嚴拿張角兄弟。角等聞事已敗露,星夜舉兵,自稱天公將軍,號弟寶為地公將軍,梁為人公將軍,所有徒眾,統令頭上包裹黃巾,作為標記,因此時人呼為黃巾賊。角黨三十六方,同時響應,燔燒官府,劫掠州郡,遂致烽火連天,中外俱震。靈帝迭接警報,也覺得焦急起來,乃命何皇后兄進為大將軍,加封慎侯,使率左右羽林兵五營,出屯都亭﹔復就函谷太谷廣成伊闕轘轅旋門孟津小平津八關,派員扼守,賜名八關都尉,嚴遏黃巾。偏是賊勢浩大,官軍多望風披靡,莫敢爭鋒,警信傳達京師,幾乎一日數至﹔靈帝不得已大會群臣,共議討賊方法。北地太守皇甫嵩,方述職還都,入朝與議,力請赦除黨禁,並發中藏私錢,西園廄馬,班賜軍前,鼓勵士心。這兩事為靈帝所厭聞,但到此無可如何的時候,也不便固執成見,因再詢諸中常侍呂強。強乘勢進言道:「黨錮久積,人情怨憤,若再不赦宥,將與張角合謀,為患滋甚,後悔無及!今請先考核左右,誅貪懲濁,復大赦黨人,察量二千石刺史能否撥亂致治,雖有盜賊,亦無慮不平了!」靈帝乃頒下赦書盡弛黨禁,凡從前坐罪被徙諸徒,一體放還﹔獨張角不赦。遂詔求列將子孫,大發天下精兵,使尚書盧植為北中郎將,督領北軍五校士,往討張角,再進皇甫嵩為左中郎將,諫議大夫朱儁為右中郎將,共發五校三河騎兵,並募壯丁四萬餘人,分討潁川黃巾賊。三將俱曉暢戎機,熱心報國,一經簡選,當即分道進兵﹔途次探悉盜賊詭謀,尚有勾通內侍消息,自然據實奏陳。封諝徐奉,曾私交賊黨馬元義,元義誅死,兩人慌忙得很,只恐謀泄並誅,因將所得金帛,轉贈張讓,求他代為轉圜﹔讓即為入白,寥寥數語,便把封徐兩人的逆謀,刷洗淨盡。阿父訓令,為皇兒的應該服從。至三將奏報到京,靈帝復詰責諸常侍道:「汝等常謂黨人欲危社稷,概令禁錮,今黨人且為國用,汝等反敢通賊,應斬與否,可令汝等自說!」諸常侍連忙跪下,叩頭流涕道:「這皆是王甫侯覽等所為,臣等實未知情,乞陛下恩宥!」好一條推諉法。靈帝見他們哀求情狀,又不禁心中憐惜,諭令起身﹔但將封諝徐奉兩人,下獄治罪。諸常侍尚懷疑懼,陸續求退,各自詔還京外子弟,不令為吏。靈帝還要溫語慰留,叫他們安心守職。獨呂強看不過去,勸靈帝速懲逆黨,毋再養奸,靈帝才誅封諝徐奉,餘皆不問。趙忠夏惲,與封徐交誼頗深,遂共譖呂強,謂與黨人共毀朝廷,屢讀《霍光傳》,志在廢立,且強兄弟出為郡吏,並貪穢不法,應即究治。靈帝不察真偽,便令小黃門持劍召強。強不覺動怒道:「我死,內亂不可復止!大夫欲盡忠國家,怎能坐對獄吏,枉受棰楚呢?」說著,便取過小黃門手中持劍,向頸一揮,流血畢命。死得可惜。小黃門見強已自殺,當即返報。趙忠等又進讒言道:「強未知所問,便即自盡,顯系情虛畏罪,惶急輕生!尚有強親族留存,須再加明審,休使漏網!」靈帝因復收強親屬,沒入財產。侍中向栩,上書論事,譏刺閹黨,又為張讓所誣,說他與張角通謀,欲為內應,即收送黃門北寺獄,把他處死。郎中張鈞,復上書指斥宦官,有云:
  竊惟張角所以能興兵作亂,萬民所以樂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親賓客,典據州郡,辜榷財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無所告訴,故謀議不軌,聚為盜賊,宜斬十常侍,懸首南郊以謝百姓!又遣使者佈告天下,方可不煩師旅,而大寇自消矣。
  靈帝得書,取示張讓等人,叫他們自閱。又要斷送張鈞性命了。讓等看畢,統嚇得形色倉皇,各免冠徒跣,叩首謝罪,乞自詣洛陽詔獄,並出家財補助軍餉。何不依之?靈帝又心懷不忍,諭令起著冠履,照常辦事,且憤然道:「鈞真狂奴,難道十常侍中,竟無一善人麼?」張讓等始謝恩而退。鈞卻不管死活,申疏如前,益惹動權閹怒意,陰囑御史構成鈞罪,拘系獄中,指為學黃巾道,搒死杖下。前司徒楊賜,復起拜太尉,代許馘後任,靈帝召賜入問,商及討賊事宜,賜上言欲禁外寇,先黜內奸,明明是救時良策。偏靈帝心懷不悅,竟將賜免官,改用太僕鄧威為太尉,並罷去司空張濟,特遣大司農張溫為司空﹔一面詔飭三中郎將,限期平賊。左中郎將皇甫嵩,右中郎將朱儁,各統一軍,馳赴潁川。儁與黃巾賊波才相遇,兩下交鋒,儁軍敗退﹔波才進攻皇甫嵩,嵩暫避賊鋒,退保長社,憑城自固。各處黃巾賊,聞得官軍敗退,越加猖狂,南陽黃巾賊張蔓成,攻殺太守褚貢﹔汝南太守趙謙,又被黃巾賊殺敗﹔幽州刺史郭勛,及太守劉衛,均為黃巾賊所殺。那潁川黃巾賊波才,復乘勝進圍長社,皇甫嵩嬰城拒守。部下兵不過數千,俯瞰城下賊眾,約有數萬,不由的相顧失色。嵩下令軍中道:「賊勢雖盛,我自有計破他,汝等但能靜守,聽我號令,包管破賊!」軍士聞知,稍稍安定,恊力守城,波才攻撲數次,因城上矢石交下,不能得手。時當仲夏,天氣溽暑,賊眾多結草為營,罷戰乘涼,嵩乃召語軍吏道:「兵有奇變,不在多寡,今賊眾依草結營,正好用計破滅了!」軍吏問是何計,嵩不慌不忙,說出一條火攻的計策,且囑咐道:「賊眾借草自蔽,一遇火燒,必致四延,延燒以後,還有不驚亂麼?我若乘勢出兵,四面繞擊,定可大勝,滅賊建功,就在今夜哩!」軍吏聽著,齊稱好計。嵩即令軍士各束草炬,每人一紮,待至黃昏將靜,俱執炬登城﹔可巧大風四起,天昏如墨,各軍士用火爇炬,齊向賊營中拋去,草遇火燃,火隨風熾,霎時間煙燄沖天,賊眾大驚。嵩復使銳士開門出城,四逼賊營,再縱火大呼,聲徹郊野,城上亦舉燎相應,慌得賊眾駭愕萬分,不知所措﹔嵩又從城中鼓噪而出,麾動部兵,馳突賊陣,賊皆股栗,覓路亂奔。經嵩驅兵進擊,殺得群賊屍橫遍野,血落成渠。轉眼間已是天明,忽又有一彪軍殺到,截住賊眾去路,為首一員將弁,細目長鬚,儀容不俗。看官欲問他來歷,乃是一位漢末梟雄,特奉朝命,來此殺賊。正是:
  欲平賊黨非難事,且看梟雄已出場。
  欲知此人為誰,且待下回報明。
  黃門用事,引出黃巾,以內賊召外賊,古今來衰亂之征,大都如是,何疑乎張角?角之所為,殆亦一篝火狐鳴之小智耳。封諝徐奉,與賊相應,靈帝既已察覺,應立申國憲,置諸死刑,顧必待諸內外之奏請,晚矣!且張讓等日侍左右,亦有通賊之嫌,乃姑息勿誅,使之反噬正人﹔呂強為內侍中之忠且直者,而迫之使死,向栩張鈞,皆以直言受戮,昏憒如此,天下寧有不亂乎?皇甫嵩用火攻計,燔燒賊眾,此為兵法上之所易知者﹔但施請烏之賊,即此已足。波才小丑,原不足道﹔而張角之破滅,亦借此為先聲之舉,莫謂皇甫非良將才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05:06

第六十一回     曹操會師平賊黨 朱儁用計下堅城



  卻說黃巾賊波才,被中郎將皇甫嵩擊敗,覓路亂奔,途次又為官軍所阻﹔為首將領,乃是騎都尉曹操。奸雄發軔。操字孟德,小名阿瞞,系沛國譙郡人,本姓夏侯氏,因父嵩為中常侍曹騰養子,故冒姓為曹﹔少時機警過人,長好遊獵,放浪無度,不治生產。有叔父恨操無行,嘗白諸曹嵩,嵩因即責操,操心中記著,偶與叔父相值,即翻身倒地,狀若中風﹔叔父忙向嵩報明,嵩急往撫視,操已起立。嵩問操道:「汝病已全愈否?」操答言無病,嵩復問道:「汝叔謂汝中風,怎說無病?」操佯作驚疑道:「兒並未中風,想系叔父恨兒,乃有是言!」父可欺,何人不可欺?嵩信以為真,遂聽令放蕩,不復過問。鄉人見他鬥雞走狗,行同無賴,相率鄙夷,獨梁人橋玄,曾為太尉。南陽人何顒,不同俗見,視操為命世才,嘗語操道:「天下將亂,非人才不能濟事,將來欲安天下。所賴惟君!」何顒亦言漢室將亡,惟操可安天下。未免高視阿瞞。操因此自負,常與兩人往來。橋玄復囑操道:「君尚未有名,可交許子將,當得蜚聲,幸勿自誤!」操應命自去。這許子將系許劭表字,劭為前司徒許訓從子,籍隸汝南,具知人鑒,與從兄靖,俱負重名,凡鄉里人物,一經評顒,往往垂為定論,他且性好褒貶,每月一更,故汝南人稱他為月旦評。及操往見劭,劭正為郡功曹,延操入室,互談世事,操卻應對如流,惟劭隨便酬酢,或吐或茹,累得操煩躁起來,禁不住質問道:「操奉橋公訓誨,特來訪君,君素善衡鑒,請看操為何如人?」劭微笑不答。已經瞧透。操憤然道:「見善即當稱善,見惡即當言惡,奈何善惡不分,徒置諸不答呢?」劭為操所逼,方應聲道:「汝系治世能臣,亂世奸雄!」確是至論。操毫不動怒,反大喜道:「君真可謂知己了!」操亦自認為奸雄。遂別劭還裡。年二十,得舉孝廉,進拜郎官,調任洛陽北部尉,甫入廨舍,即繕治四門,特設五色棒十餘條,懸掛門首,一面張示立禁,如有違犯,不論貴賤,一體棒責﹔小黃門蹇碩,方得靈帝寵眷,有叔父提刀夜行,適犯禁令,操飭左右將他拿住,用棒打死。嗣是豪貴斂跡,無人敢犯,操遂揚名中外,遷頓丘令,復受征為議郎。黃巾賊起,朝廷授操騎都尉,使率軍士數千人,往助皇甫嵩朱儁,討潁川賊。操引兵馳抵長社,正值賊眾敗走,樂得乘賊危急,截殺一陣,賊眾心慌意亂,哪裡還敢對敵?但得衝開死路,連忙抱頭竄去,操揮兵殺賊多人,奪得旗鼓馬匹,不可勝計。待至殘賊盡遁,皇甫嵩亦領兵趕到,與操相會,自然歡洽,當下合兵追賊,長驅直進,朱儁亦到來會師,三路兵聯成大隊,逐賊出境﹔波才等收眾再戰,復為官軍所敗,擊斃至數萬人,潁川乃平。皇甫嵩上表告捷,有詔封嵩為都鄉侯,嵩益加感奮,邀同朱儁曹操,進討汝南陳國諸賊﹔賊目波才,方逃至陽翟,打家劫舍,搶奪民糧,一聞嵩等又到,慌忙集眾對敵,已是不及,嵩儁操三面兜拿,得將殘賊剿滅淨盡,波才無路可奔,眼見是妻子就戮了。么麼小丑,有什麼好結果?嵩等再馳抵西華,適有賊目彭脫,在該地猖獗害民,未曾經過大敵,冒冒失失,來與嵩等接仗,交戰至一二時,已被嵩等搗破陣勢,紛紛溃散,嵩下令招降,賊多匍匐乞命,彭脫見不可支,奪路遁去﹔汝南陳國諸賊眾,俱至嵩營投誠,兩郡又平。嵩上書白狀,將首功讓諸朱儁,並言操亦殺賊有功,這是皇甫嵩好處。朝廷加封儁為西鄉侯,賜號鎮賊中郎將,遷操為濟南相﹔復令嵩討東郡,儁討南陽,操赴濟南任事,於是三人受詔,分途告別。是時北中郎將盧植,連破張角,斬獲至萬餘人,角走保廣宗,由植追至城下,築圍鑿塹,造作雲梯,正擬誓眾登城,為殲賊計﹔不意都中來了小黃門左豐,齎著詔書,來視植軍,植瞧他不起,勉強迎入,淡淡的酬應一番,豐含有怒意,匆匆辭行,或勸植厚送贐儀,植搖首不答,聽令還都。豐星夜馳歸,入白靈帝道:「廣宗賊容易破滅,可惜盧中郎固壘息軍,連日不動,臣看他是要留待天誅了!」靈帝聽了,不禁怒起,立派朝使帶著檻車,拘植入都,另調河東太守董卓為東中郎將,代植後任。說起這個董卓,本是隴西郡臨洮縣人,表字叫作仲潁,素性粗猛,兼有膂力,平時能帶著兩鞬,左右馳射。鞬即弓袋。隴西一帶,羌胡雜居,卓嘗往來寨下,交結羌豪,羌豪見卓多力,並皆畏服,桓帝末年,曾入為羽林郎,從中郎將張奂征羌,得為軍司馬,轉戰有功,見前文。遷拜郎中,賜縑九千匹。卓慨然道:「我得敘功,全靠軍士。」乃將縑分賞軍士,一無所私。後來如何專欲自恣?嗣出任並州刺史,轉為河東太守,至是奉詔為東中郎將,持節至廣宗軍營。軍中因盧植被拘,心懷不服,再加卓頤指氣使,滿面驕倨,越使軍心生貳,不願效勞﹔張角卻從城中突出,來攻董卓,卓麾兵與戰,兵皆退走,卓亦禁遏不住,只好返奔﹔卻被張角追至下曲陽,奪去許多輜重,滿載還城,留弟張寶屯守,與卓相拒。卓自知不敵,沒奈何上表乞師,靈帝嚴旨譴卓,勒令罷職,特遣皇甫嵩進兵討角。嵩正進剿東郡,生擒黃巾賊卜己,斬首七千餘級,蕩平郡境,既接朝廷詔命,移討張角,便兼程馳詣廣宗。角得了重病,不能起牀,既善符水,何不自醫?但遣季弟梁出城迎戰。梁部下多系劇賊,且新得戰勝,氣燄甚張,嵩軍雖亦精銳,但兩下裡旗鼓相當,接戰多時,兀自不分勝負﹔嵩鳴金收軍,退至十里外下寨,閉營休士,靜覘賊變。翌日令諜騎往探,見城外賊營如昨,惟眾心惶惶,似有大故,仔細偵查,才知張角已死。當即向嵩報知,嵩喜出望外,傳令軍士,三更造飯,五更攻賊,軍士依令部署,待至雞鳴,一擁齊出,由嵩親自督領,直抵賊陣﹔賊未肯讓步,出營廝殺,約莫戰到午後,賊黨漸漸疲乏,陣勢少亂,嵩急鳴戰鼓,驅兵向前,兵士各猛力齊進,衝破賊陣,東斲西剁,滾落許多賊頭。賊眾駭奔,張梁也欲逃回,偏被官軍殺至,不及回馬,拚著死命,左右遮攔,百忙中一著失手,已為官軍搠倒,從馬上跌落馬下,已經死去,再經兵刃交加,立成糜爛﹔只首級由快手割去尚是完全無缺,向嵩報功。嵩見張梁已死,乘勢搶城,城中賊奪門出走,又由嵩分兵追殺,趕至河濱,賊忙不擇路,齊投河中,河水方漲,湮沒了好幾萬人,嵩得入廣宗﹔見署中擺著棺木,料是張角屍骸,即令破棺戮屍,傳首京師﹔惟角弟寶尚駐守下曲陽,未曾伏誅,乃復邀同鉅鹿太守郭典,往擊張寶,連戰連捷,陣斬寶首,餘賊多降,差不多有十餘萬眾。事見《皇甫嵩傳》。羅氏《三國演義》謂寶由賊黨嚴政所殺,不知何據?三張並了,賊渠已殲,首功應推皇甫嵩,當由靈帝論功行賞,進嵩為左車騎將軍,領冀州牧,封槐裡侯。嵩請減免冀州一年田租,暫蘇民困,有詔依議。百姓為嵩作歌道:「天下大亂兮市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賴得皇甫兮復安居。」嵩在軍中,善能撫循士卒,故甚得眾心﹔及治理民政,恩威兼濟,莫不畏懷。獨有一前信都令閻忠,挾策干時,勸嵩入清君側,創建奇功,大略說是:
  昔韓信不忍一餐之遇,而棄三分之業,利劍已揚其喉,方發悔恨之歎者,機失而謀乖也。今主上勢弱於劉項,將軍權重於淮陰,指撝足以振風雲,叱咤可以興雷電,赫然奮發,因危抵頹﹔崇恩以綏先附,振武以臨後服﹔征冀方之士,動七州之眾,羽檄先馳於前,大軍響振於後,蹈流漳河,飲馬孟津,誅閹宦之罪,除群凶之積,雖僮兒可使奮拳以致力,女子可使褰裳以用命,況厲熊羆之卒,因迅風之勢哉?功業已就,天下已順,然後請呼上帝,示以天命,混齊六合,南面稱制,移寶器於將興,推亡漢於已墮,實神機之至會,風發之良時也。夫既朽不雕,衰世難佐,若欲輔難佐之朝,雕朽敗之木,是猶逆坂走丸,迎風縱棹,豈雲易哉?且今豎宦群居,同惡如市,上命不行,權歸近習,昏主之下,難以久居,不賞之功,讒人側目,如不早圖,後悔無及矣!議雖不經,卻是奇論。
  嵩見了這種議論,未敢遽從,因召忠面語道:「嵩實庸才,不足與語此舉,且人未忘主,天不祐逆﹔若妄想大功,轉致速禍,不如委忠本朝,謹守臣節,就使遭讒,也不過放廢而止﹔死有令名,猶且不朽。如君所言,乃係反常,嵩不敢聞命!」嵩猶足為社稷臣,非操卓所得比。忠見計議不用,因即亡去。後來梁州賊王國等,劫忠為主,號為車騎將軍,忠感恚致疾,竟致畢命﹔這且擱過不提。且說鎮賊中郎將朱儁,往略南陽,南陽黃巾賊張曼成,屯眾宛下,約百餘日,為南陽新任太守秦頡擊斃。賊黨更推趙弘為帥,餘燄復盛,攻陷宛城,有眾十數萬。朱儁到了南陽,與太守秦頡,及荊州刺史徐璆,合兵萬八千人,圍攻趙弘,兩月不下。廷臣聞儁日久無功,奏請征儁問罪,司空張溫進諫道:「古時秦用白起,燕任樂毅,並皆曠年曆歲,方得克敵﹔中郎將朱儁,前討潁川,已著功效,今引師南指,必有方略,將來自足平賊,臣聞臨軍易將,兵家所忌,何若寬假時日,責令成功?」靈帝乃止,但傳詔軍前,促令急攻。儁慷慨誓師,定期殲賊﹔可巧趙弘領眾出城,前來劫營,被儁軍一鼓殺出,並力上前,將弘刺死。餘賊逃回城中,又推了一個賊目,叫作韓忠,嬰城固守﹔儁探得城中賊黨,尚有數萬,自恐兵少難敵,乃張圍結壘,特築土山,高出城頭,俯瞰城內動靜。儁登高凝視,沈吟良久,忽得了一條奇計,便返入壘中,擂鼓發兵,使攻城西南隅,賊帥韓忠,忙率眾守禦西南,儁卻悄悄的帶領親兵,約有四五千人,繞至東北,架梯命攻,佐軍司馬孫堅,奮勇先登,引兵入城﹔韓忠聞東北失守,嚇得魂馳魄散,忙棄去西南隅,退保內城,遣人乞降。徐璆秦頡,及儁部下司馬張超,俱欲收降息兵,儁獨不許,且表明意見道:「行軍要訣,須察時宜,往往有形同勢異,不可拘執。從前秦項紛爭,民無定主,故高祖嘗納降賞附,勸示群雄﹔今海內一統,惟黃巾賊膽敢造反,若乞降即納,如何勸善?賊急乃請降,綏復圖變,縱敵長寇,終非良策,不若討平為是!」說著,即將賊使叱去,更督兵力攻內城,賊眾料無生路,冒死抵拒,無懈可乘。儁再登土山,默視城中,司馬張超,隨侍在側,儁回顧張超道:「我已想得破城的方法了:賊因外圍周匝,內城逼急,乞降不受,欲出不得,沒奈何與我死戰﹔試想萬人一心,尚不可當,況多至數萬呢?我意在暫時撤圍,縱敵出城,賊既得出,必無心戀戰,勢散心離,方容易破滅了!」儁頗知兵法。張超聽了,很是贊成,當下傳令撤圍,退出外城。賊帥韓忠,不知是計,還道儁軍有變,因此退去,於是號召賊眾,傾城出追,儁且戰且行,誘忠離城十餘里,然後翻身殺轉,與賊鏖鬥,且更分兵抄出賊後,斷賊歸路。韓忠正在廝殺,回望後面亦有官軍旗幟,才知中了儁計,急忙拍馬退回,偏儁軍不肯放鬆,步步緊逼,無法脫身﹔後面的官兵,也來夾攻,害得腹背受敵,進退兩難,不得已橫衝出去,覓路逃生。怎奈賊勢愈蹙,官軍愈張,待至有路可奔,已是遍地賊屍,慘不忍睹﹔有一大半棄去韓忠,各走各路,忠只好落荒狂竄,飛馬亂逃。約走了數十里,身已疲困,馬亦勞乏,手下不過數百騎,正擬下馬休息,不意官軍從後追到,一霎時圍裹攏來,四面八方,都是黑森森的旌旗,亮晃晃的刀械,就使韓忠背上生翼,也是無從飛去,眼見得存亡呼吸,命在須臾﹔忠尚想求生,淒聲乞降。當有軍吏報知朱儁,儁許令投誠,解圍一面,放出忠馬﹔忠至儁前叩首悔過,儁還恐忠有狡謀,令左右將他縛住,牽至城下。城內已虛若無人,任令官軍進去,忠亦隨入,甫過城闉,突有一將兜頭攔住,手起劍落,把忠劈作兩段。看官道是何人殺忠?原來是南陽太守秦頡,頡恨忠前次固守,多費兵力,所以不從儁令,將忠殺死﹔無故殺降,亦屬非理。儁未免歎息,但因頡從征有功,不便發作,只好含忍過去。哪知溃賊多聞風生疑,仍然嘯聚,再擁孫夏為頭目,還屯宛境,要想奪回城池。儁接得探報,趁著賊心未固,急引兵往攻孫夏﹔夏復敗走,竄入西鄂城南的精山中,儁未敢輕縱,追躡賊蹤,窮搜山谷,斬首至萬餘級,賊乃駭散,不復成群,宛城始安。儁一再奏捷,受封右車騎將軍,振旅班師。先是護軍司馬傅燮,隨嵩儁等出討黃巾,嘗在營中抒發讜論,上陳闕廷,及轉戰南北,屢殲賊渠,積功甚多,應加懋賞﹔偏中常侍趙忠,嫉燮直言,從中讒毀,不但掩沒燮功,還要將燮治罪,幸靈帝尚有微明,回憶燮奏牘中,曾有預言,因此不欲罪燮,模糊過去﹔但如傅燮的汗馬功勞,卻已擱過一旁,也不復提及了。小子有詩歎道:
  國家賞罰有明經,宵小讒言怎可聽?
  功罪不分昏憒甚,從知靈帝本無靈!
  欲知傅燮所陳何詞,容至下回補敘。
  黃巾之平,皇甫嵩為首功,朱儁其次焉者也。曹操雖奉命出討,往助嵩儁,但不過因人成事,略有微勞,而本回標目,特舉操名者,殆因操之發跡,實始於此﹔他日之挾天子,令諸侯,為三國時代之第一奸雄,不得不大書特書,預為揭示耳,非真主賓倒置也。朱儁與皇甫嵩齊名,而謀略不及皇甫嵩,潁川之役,微皇甫嵩,儁且一蹷不振矣﹔若汝南陳國之平賊,亦賴嵩為主帥,而儁得分功,至移討宛城,兩月不下,必待朝廷之督促,方苦心焦思,用謀破賊,然亦幸遇趙弘韓忠之獷悍無謀,乃得為儁所算耳。惟羅氏《三國演義》,演寫張角等種種妖術,且將劉關張三人,亦夾入嵩儁二軍中,語多臆造,不足為據﹔本回概不闌入,所以存其真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05:30

第六十二回     起義兵三雄同殺賊 拜長史群寇識尊賢



  卻說護軍司馬傅燮,系北地靈州人氏,本字幼起,嗣慕南容三復白圭,南容春秋時魯人,事見《魯論》。乃改字南容。身長八尺,儀表過人,郡將舉燮為孝廉,因得出仕﹔後聞郡將丁懮,也棄官行服,借報知遇﹔及為護軍司馬,獨謂國家大患,不在賊寇,實在閹人,所以從軍出征,尚在營中拜表道:
  臣聞天下之禍,不由於外,皆興於內﹔是故虞舜升朝,先除四凶,然後用十六相,明惡人不去,則善人無由進也。
  今張角起於趙魏,黃巾亂於六州,此皆釁發蕭牆,而禍延四海也。臣受戎任,奉辭伐罪,始到潁川,戰無不克,黃巾雖盛,不足為廟堂懮也。臣之所懼,在於治水不自其源,末流彌增其廣耳。陛下仁德寬容,多所不忍,故閹豎弄權,忠臣不進,誠使張角梟夷,黃巾變服,臣之所懮,甫益深耳。是扼要語。何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國,亦猶冰炭不可同器﹔彼知正人之功顯,而危亡之兆見,皆將巧詞飾說,共長虛偽。夫孝子疑於屢至,市虎成於三夫,若不詳察真偽,忠臣將復有杜郵之戮矣。秦白起死於杜郵亭。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舉,速行讒佞放殛之誅,則善人思進,奸凶自息。臣聞忠臣之事君,猶孝子之事父也,子之事父,焉得不盡其情?
  使臣身備鐵鉞之戮。陛下稍用其言,國之福也。
  自燮有此奏,方得感動靈帝,倖免譴罰,惟有功不封,只命為安定都尉。還有豫州刺史王允,與討黃巾,搜得賊中文件,有中常侍張讓賓客私書。允將原書奏報,靈帝召讓詰責,讓叩頭陳謝,且言:「書從外來,安知非詐,不能作為確證」云云。說得靈帝也起疑心,竟被他花言巧語,瞞騙過去。讓既得免罪,索性誣允欺君罔上,應該逮治,靈帝竟偏信讓言,逮允下獄。及朱儁班師回朝,授為光祿大夫,宮廷內外,慶賀賊平,靈帝不勝喜慰,詔改光和七年為中平元年。時將歲暮,還要改元,真是多此一舉。惟頒出一道赦文,卻便宜了好幾個罪犯:王允亦遇赦得釋,就是前北中郎將盧植,囚解進京,減死一等,也因此釋放出獄,還復自由。回應前回,筆不滲漏。再經皇甫嵩上書舉植,盛稱植行師方略,乃復起植為尚書。植有一個高足弟子,與植同郡,乘亂起兵,出討黃巾餘孽,立了一些功勞,由校尉鄒靖,登名薦牘,使列仕版,就職安喜縣尉。這人為誰?乃漢景帝子中山靖王劉勝裔孫,名備字玄德。特筆提出,表明漢裔。勝子貞嘗封涿縣陸城亭侯,因酎金欠佳,坐譴革爵,漢武時宗廟祭祀,命宗藩獻金,號為酎金,酎金不佳,例當奪封。貞遂留居涿縣,好幾傳生出劉備。備祖雄與父弘,世為郡縣吏,弘早病逝,單剩下妻子二人,家乏遺資,寡婦孤兒,形影相弔,不得已販履織席,權作生涯。住宅東南角上,有大桑樹,高約五丈餘,濃蔭滿地,好似車蓋一般,往來行人,互相詫異,裡民李定,頗知相法,謂此家必出貴人。備幼時嘗與村兒共戲樹下,指樹與語道:「我將來當乘此羽葆蓋車。」少成若天性。叔父劉子敬,聞言相戒道:「汝勿妄語,恐滅我門!」何膽小乃爾?備乃不復言。年至十五,母使遊學,因與同宗劉德然、遼西公孫瓚,俱往拜盧植為師。德然父元起,獨憐備家貧,出資賙給。元起妻勸阻道:「我與彼各自一家,為何不惜錢財,時常給與。」不脫村婦心性。元起歎道:「我同宗中有此佳兒,定非凡器,奈何不分財濟貧呢?」既而備年力漸強,身體日壯,長至七尺五寸,耳大垂肩,手垂過膝,目能自顧兩耳,性喜狗馬,又愛音樂﹔惟與人相接,寬厚和平,語言不煩,喜怒不形,豪俠少年,往往樂與交遊,備亦好士不倦,休休有容。當時有兩大壯士,同至備家,得備歡迎,遂結為生死交,始終不渝。一個是河東解縣人,姓關名羽,初字長生,改字雲長,朱顏赭面,鳳眼蠶眉,美鬚髯,擅膂力,在本縣殺死土豪,逃難亡命,奔至涿郡,適與劉備相遇,談論甚歡,遂成至友﹔一個是世居涿郡,姓張名飛,表字翼德,《三國志》作益德。豹頭環眼,燕頷虎鬚,平素粗豪使酒,直遂逕行,獨見了劉備關羽,卻是流瀣相投,格外莫逆。莫非前緣。相傳三人嘗結義桃園,誓為異姓兄弟,不願同日生,只願同日死。備年最長,次為關羽,又次為張飛,依序定稱,不啻骨肉,食同席,寢同牀,出入必偕,不離左右。會聞黃巾賊起,意欲仗義起兵,為國討賊,只苦糧草馬匹,無從籌辦﹔三個異姓弟兄,單靠著六條臂膀,如何成事?正愁慮間,湊巧有豪販兩人,引著伙伴,驅馬前來,劉備眼快心靈,即向兩人問訊,彼此互答,才知兩人是中山大商,販馬為業,一叫張世平,一叫蘇雙。當由備延入莊中,置酒相餉,慇懃款待,兩人申說沿途多賊,不便販賣,所以奔投僻處,為避寇計﹔備即與語道:「我正欲糾集義徒,前往殺賊,可惜手無寸鐵,無財無馬,甚費躊躇。」兩人便同聲接入道:「這有何難?我等當量力相助便了!」少頃飲畢,即取出白金數百兩,良馬數十匹,慨然持贈。也是俠客。備樂得領受,謝別二客,就招集鄉勇,鑄造兵械。備自制雙股劍,關羽制青龍偃月刀,張飛制丈八蛇矛,各置全身盔甲,配好馬匹,領著徒眾,往投校尉鄒靖。靖見三人氣宇軒昂,不禁起敬,因即留居麾下,待至黃巾入境,便率三人同去截擊。雲長的寶刀,翼德的利矛,初發新硎,連斃劇賊,就是劉玄德的雙劍,也得誅寇數人,發了一回大利市。句法新穎。鄒靖得了三雄,立將黃巾賊驅出境外,上書奏聞,不沒備功﹔朝廷因備起自布衣,只予薄賞,但命備為安喜縣尉。
  備奉命就職,辭了鄒靖,帶著關張二人,同詣安喜。約有數月,忽由都中頒下詔書,凡有軍功得為長吏,當一律汰去。備也為驚心,轉思縣尉一職,官卑秩微,去留聽便,何妨靜候上命。又過了好幾日,聞郡守遣到督郵,已入館舍,縣令忙去迎謁,備亦不得不前往伺候﹔哪知督郵高自位置,只許縣令進見,不准縣尉隨入,備只得忍氣退回。翌日又整肅衣冠,至館門前投刺求謁,待了多時,才有一人出報,說是督郵抱病,不願見客。備明知督郵藐視縣尉,托詞拒見,一時又不便發怒,勉強耐著性子,懊悵回來。關張兩人,見備兩次空跑,問明情由,禁不住憤急起來。張飛更性烈如火,便欲至館舍中抓出督郵,向他權借頭顱,劉備一再禁阻,飛陽為順從,覷得一個空隙,竟搶步趨出,與督郵算帳去了。俄而備查及張飛,不見形影,料他必去闖禍,慌忙帶著關羽等人,馳往督郵館舍﹔將至門前,已聽得一片喧鬧,聲聲罵著害民賊。老張聲音,初次演寫。備急走數十步,才見督郵被張飛撳住,且罵且打,放開巨掌,在督郵頭上亂捶,當即高聲喝住。督郵又痛又憤,已是神志昏迷,及聞備喝阻聲音,方將靈魂兒收轉軀殼,喘息一番,復要拉著架子,向備叱問道:「這……這個野奴!乃是由汝差來麼?」備尚未及答,督郵又說道:「我奉命到此,正要黜逐汝等狂夫,汝卻目無尊長,反且差人打我,敢當何罪?」這數語激動備怒,也不禁接口道:「我也奉府君密教,特來拿汝?」此君也要使詐了。張飛在旁,聞備亦這般說法,膽氣又壯,仍將督郵一把抓去,遙望左近有一繫馬樁,便牽過督郵,攀落馬樁旁邊的柳條,當作繩索,將督郵縛住樁上,再用柳條為鞭,盡力撲打,差不多有一二百下﹔快人快事。備又上前阻住張飛。飛大嚷道:「兄長積功甚大,只得了一個小小官兒,不做便罷,我今殺死這賊!卻為民間除一污吏,有何不可?」說至此,竟回取佩刀,要將督郵結果性命。--嚇得督郵渾身發抖,不能不改口哀求道:「玄德公恕我無知,乞饒性命!」何前倨而後恭?備方轉怒為笑道:「汝早知如此,我等自然好好伺候,何必受此一頓痛打哩?」說至此,便取出印綬,系督郵頸上,且與語道:「煩汝交還印綬,我也不願在此為官,當與汝長辭了!」言已即回。張飛正取刀來殺督郵,當由備將他攔轉,共返署中,草草收拾行裝,飄然引去。那督郵手下,非無從卒,但看了張飛虎威,統皆自顧性命,不敢向前﹔等到張飛已經去遠,才敢走至樹旁,解放督郵,督郵滿身疼痛,由從卒扶至館舍,醫治了好幾日,方得少痊,還報郡守。郡守詳申省府,遣人捕拿,劉關張三人早已遠揚他方,無從拘獲了。《三國志·劉先主紀》謂先主入縛督郵,杖二百,羅氏《演義》屬諸張飛,較為合理,姑從之。
  且說中平二年二月,南宮雲台,忽然失火,毀去靈台樂成等殿,延及北闕,復向西燃燒,如章德殿和歡殿等,盡被毀去,宮中宿衛,竭力搶救,四面沃水,偏似火上添油,越澆越猛﹔等到火勢漸息,已是大半烏焦,所有龍台鳳閣,盡變做瓦礫荒場,殘燄熊熊,尚是不絕,半月後始火盡煙消。靈帝不知修省,仍擬興工再築,規復原狀,可奈國庫告罄,一時騰不出這般巨款,未免懮勞﹔中常侍張讓趙忠,為帝設法,請加征天下田賦,每畝十錢,積少成多,已足修復宮室,更鑄銅人。靈帝當即依議,頒詔郡國,按畝加征。樂安太守陸康,上疏諫阻,略言春秋時代,魯宣稅畝,即生蝝災﹔哀公增賦,孔子以為非理,怎可聚奪民物,妄興土木,違棄聖訓,自蹈危亡?這數語原是激切,與張讓趙忠等大相反對。讓與忠即譖康謗毀聖明,等諸亡國,應以大不敬論罪。有詔用檻車征康,囚詣廷尉﹔還虧待御史劉岱,力為解免,方得貸罪歸田。於是詔發州郡材木文石,令內侍督工監造,內侍貪得無厭,往往向州郡索賂,稍不如意,便說他材木文石,不能合用,強令折價賤賣,另行購辦﹔至第二次解到都下,又不肯即受,終致材料朽腐,宮室連年不成。又遣西園騶從,分道四出,督促州郡。州郡官吏,欲免罪譴,不得不賄托朝使,乞為轉圜,一面卻克剝百姓,私加賦稅,作為挹注﹔暗地裡還想中飽若干。看官試想,百姓已困苦不堪,那上供朝廷的款項,實行報解,十成中不過四五成。朝廷尚嫌不足,令牧守薦舉茂才孝廉,俱當責助修宮錢﹔甚至簡放官吏,亦必使先到西園,議定繳價,然後得赴任供職。新簡鉅鹿太守司馬直,素有清名,西園允許減價,但尚索錢三百萬,直悵然道:「為民父母,顧可剝奪人民,上應時求,這卻非我所忍為呢!」遂辭疾不行,迭經朝廷催迫,沒奈何單車就道。到了孟津,復上書極諫時弊,並致書家人,與他永訣,竟服藥自殺。衰亂時代,原是速死為幸。靈帝得直遺疏,稍稍感動,乃暫罷修宮錢,惟大小官吏,仍須納資西園,方得到任。司徒袁隗因事免官,繼任為廷尉崔烈。烈本冀州名士,至是因宮中傅母程夫人,納錢五百萬,才得超遷,但名譽因此驟衰。靈帝尚嫌價值太廉,顧語左右道:「悔不少靳詔命,若昂價求沽,定可得千萬錢!」虧他說出。程夫人從旁應聲道:「崔公名士,怎肯買官?賴我設法張羅,方能得此,難道尚嫌不足麼?」靈帝聽了,也不加責,一笑作罷。市儈家也不應如此,堂堂帝室,乃有這般笑話,真是古今罕聞。
  惟是朝政日非,吏民交怨,免不得流為盜賊,一倡百和,所在橫行,盜目各有綽號,不可殫述,大約聲如雷震,便號為雷公﹔騎坐白馬,便號為白騎﹔多須號為氐根,或號髭丈八﹔大眼就號作大目﹔他如浮雲白雀楊鳳眭固苦蝤等名目,各有所因,傳為綽號﹔大群約二三萬,小群亦六七千。常山賊褚燕,輕勇趨捷,賊黨呼為飛燕,互相憚服,陸續趨附,依黑山為巢穴,愈聚愈眾,多至百萬人,時號黑山賊。河北郡縣,無不受害,朝廷不能討,遣使餌以官爵,誘令投誠﹔褚燕乃上表乞降,詔授燕為平難中郎將,使領河北諸山谷事。燕雖嘗拜命,仍舊縱眾殃民,未肯帖然就範,朝廷也無可如何,得過且過,置作緩圖。惟隴西一帶,駐守非人,湟中雜胡,乘勢圖變,推胡人北宮伯玉為將軍,勾結先零羌種,與枹罕河關諸盜,一同作亂。金城人邊章韓遂,素有膽略,著名西州,群盜劫入寨中,使主軍政,攻掠州郡,戕殺金城太守陳懿,及護羌校尉伶征。隴右刺史左昌,擁兵不救,長史蓋勛,極言力諫,反觸動昌怒,但給勛數百人,使他出屯河陽,抵禦賊鋒﹔更派從事辛曾孔常,與勛同往,陽為助守,陰實監制,意欲伺勛僨績,然後加罪。哪知勛素孚物望,連盜賊都不敢相侵。邊章等繞出河陽,竟至冀城攻昌。昌忙使人移檄,召還辛曾孔常蓋勛。曾等疑不肯赴,勛怒說道:「古時莊賈後期,穰苴奮劍,本列國時齊國故事。公等不過位居從事,難道還比古時監軍權力更重麼?」莊賈曾為齊監軍,故勛言若是。曾等聞言知懼,乃與勛還兵救昌。勛至城下,見邊章指揮群盜,猖獗異常,因高聲呼章道:「汝本望重西州,奈何反聯合寇賊,違叛朝廷?」章答說道:「左使君若早從君言,發兵臨我,庶可自改,今負罪已重,勢難再降,計惟退避三舍,權謝高賢!」說罷,即引軍撤圍,揚長自去。既而左昌玩寇坐罪,革職去官﹔後任刺史,叫作宋梟。或作宋泉。梟見隴右多盜,擬令民講讀經書,使知大義,想是一個迂儒。乃召勛與語道:「涼州人民寡學,故屢致叛亂,今不如多寫孝經,遍使誦習,待至家諭戶曉,亂自可弭了!」勛答說道:「昔太公封齊,崔抒弒君,伯禽侯魯,慶父篡位,齊魯豈乏士人,何為至此?今不亟求靖難方法,徒欲濟以文治,恐不止結怨一州,反將取笑朝廷,勛以為決不可行!」梟不以為然,竟將己意申奏,果被詔書詰責,召令還京。會新任護羌校尉夏育,為羌人所圍,勛率州兵往援,終因眾寡不敵,敗退下來﹔羌眾隨後尾追,勛部下多半溃散,單剩得百餘騎兵,還算跟著。勛結陣自固,怎奈羌人四蹙,孤弱難支?百餘騎又戰死一半,勛亦身中三創,馬又負傷,不能再戰,索性下馬危坐,指著木表道:「我當就死此地,為國殉身,也不足惜了!」羌眾見勛已力盡,各欲上前殺勛,獨有一羌渠躍馬攔阻道:「蓋長史乃係賢人,汝等若將他殺死,豈非負天?」羌人也知重賢。勛聞言審視,系是勾就種羌帥滇吾,向曾相識,但此身已拚著一死,不願向滇吾說情,因瞋目叱罵道:「死反虜,曉得什麼天道?快來殺我罷了!」滇吾毫不動怒,反趨近勛旁,下馬相見,且願讓馬與勛﹔勛仍不肯允,滇吾乃揮動徒眾,把勛擁去,到了自己寨中,請勛上坐,呼眾羅拜,再出酒肴相待,備極慇懃。轉瞬間已是旬日,方撥羌騎數十人,送勛入寨,回至漢陽。朝廷聞勛忠義動人,征為討虜校尉。小子有詩詠道:
  羌虜猖狂也畏天,持刀未敢害忠賢﹔
  一營羅拜申誠意,贏得名臣姓氏傳。
  勛雖生還,寇終未平,滿朝公卿,又為了涼州亂事,會議征討事宜。欲知如何定議,請看下回便知。
  劉先主起自寒微,以一販履織席之貧民,獨能具有大志,交結英雄,為國討賊,較諸曹阿瞞之已為朝吏,奉遣出兵,其難易固屬不同,其忠義亦自有別,正不特一為漢裔,一為閹奴已也。關張兩人,或剛或暴,而與劉先主交遊,偏能沆瀣相投,誓同生死,此正可見劉先主之駕馭英雄,自有令人傾倒、樂為用命者,怒鞭督郵一事,閱者稱快,安得舉天下後世之貪官污吏,盡付英雄之鞭笞乎?蓋勛位不過長史,獨能遠諧物望,為世所欽﹔邊章已入寇黨,避而遠之﹔滇吾本為虜帥,敬而禮之。盜賊夷狄,猶向慕賢者若此,人生亦何苦縱惡,而自喪聲名,為此萬年遺臭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05:55

第六十三回     請誅奸孫堅獻議 拚殺賊傅燮捐軀



  卻說涼州亂事,連年未平,朝臣奉詔會議,又覺得聚訟盈廷,莫衷一是﹔司徒崔烈,且欲棄去涼州。時安定都尉傅燮,已入為議郎,亦得與議,聽了崔烈言論,不由的鼓動熱腸,正色厲聲道:「司徒可斬!斬了司徒,天下乃安!」好大膽!三語說出,四座皆驚,烈亦為變色﹔尚書欲顧全崔烈面目,不得不劾燮妄言。靈帝召燮問狀,燮從容答道:「涼州為天下要衝,國家藩衛,今牧御失人,乃使一州叛逆,烈為宰輔,不思弭寇,反欲輕棄萬里疆場﹔若使虜眾得居此地,士勁甲堅,入寇內地,試問國家將如何抵禦?這豈不是社稷深懮麼?」靈帝乃依了燮言,詔令左車騎將軍皇甫嵩,回鎮長安,相機討賊。賊黨邊章韓遂等,入掠三輔,嵩引兵出戰,得將賊黨擊退。偏中常侍張讓趙忠,與嵩有嫌,反說他屢戰無功,徒糜軍餉﹔靈帝竟不分皂白,收還嵩左車騎將軍印綬,降嵩為都鄉侯。原來嵩討張角時,路過鄴中,見趙忠宅居逾制,奏請沒收,張讓又向嵩求賂錢五千萬,嵩亦不許,兩人由此生恨,屢謀害嵩﹔且因嵩平張角,稱為首功,若把嵩捽去,好將功勞奪歸內廷,自己可以受賞。果然陰謀得遂,嵩被排斥,昏昏沈沈的漢靈帝,坐受群小熒惑,說是前討張角,內侍參議有功,竟封張讓趙忠等十三人為列侯。獨不記張讓通賊書麼?一面使司空張溫,代為車騎將軍,並召前中郎將董卓,使為破虜將軍,歸溫節制,出討涼州諸賊。溫調集諸郡兵馬,約得十餘萬人,進屯善陽,邊章引眾來攻,溫與戰失利,卓亦敗退。已而時屆仲冬,天氣嚴冷,夜間有流星如火,光長十餘丈,照徹賊營,賊眾疑為不祥,欲歸金陵﹔卓得此消息,心下大喜,復邀同右扶風鮑鴻等,向晨攻賊﹔賊皆有歸志,不願力戰,一哄兒棄營西走,倒被卓等驅殺一陣,斬首數千級,還營報功。溫令卓往討叛羌,另派蕩寇將軍周慎,追擊邊章。章方敗走榆中,據城固守,慎即欲進攻。前佐軍司馬孫堅,方由溫奏調至軍,參議軍事,堅因向慎獻策道:「賊新入榆中,必無糧儲,定當由外輸入﹔堅願得萬人,截賊糧道,將軍率大兵為後應,賊不能久守,自然駭走﹔若竄入羌中,並力往討,便可蕩平,涼州得從此安靖了!」慎不從堅議,遂引兵圍榆中城。邊章聞慎軍將到,先撥分賊黨,往駐葵園﹔待至慎軍攻城,堅守勿戰,卻密令葵園賊眾,斷慎糧道。慎乏食生驚,棄去輜重,狼狽遁還。
  就是董卓一路人馬,行抵望垣北隅,突遇羌胡大隊,蜂擁前來,急切不能退避,致為所圍,兵既被困,餉又不繼,急得董卓徬徨終日,左思右想,幸得了一條良策,立命軍士照行。卓本倚水立營,就從水旁築起一壩,佯為捕魚,暗中卻將水勢堵塞,騰出淤地,乘著宵深更靜,拔寨潛走,悄悄的從壩下過軍,待賊聞知,出來追擊,卓軍已經過盡,決塞放水,反將賊眾淹死多人,賊慌忙走還﹔卓得全師引歸,反屯扶風。適邊章與韓遂爭功,兩不相恊,章致書張溫,自請投降,實是一緩兵計。溫樂得應允,收兵退回長安,並將前後軍情,奏報闕廷。靈帝覽奏,見戰功多出董卓,因特封卓為斄鄉侯,食邑千戶,調任並州牧﹔當下頒詔付溫,使溫轉告董卓。卓已得知封侯消息,便即志高氣盈,睥睨一切,及溫使人往召,竟不奉命。溫待久不至,再遣屬吏齎詔召卓,卓方徐徐到來,入帳見溫,並未謝及奏敘的惠德,且滿面露著驕容,居然有壓倒張溫的氣象。已是跋扈。溫看不入眼,出言譙讓,卓竟反唇相譏,並謂西征諸將,全屬無用,若非我董卓功勞,怎能使賊畏服?溫又憤然與語道:「邊章等名雖乞降,心實難恃,將軍既智勇兼全,還當再接再厲,掃平群賊,方得上報國恩!」卓亦抗聲說道:「賊已降我,無故往攻,豈不是自失威信麼?卓志在殺賊,卻不願師出無名!」說著便起座自去。溫見卓如此倨傲,也不起送,但悶悶的坐在帳中。旁邊惱了一位參軍,向前密語道:「將軍奈何放卓出營?」溫見是孫堅,便屏去左右,問為何因?堅答說道:「卓不自知罪,反敢大言不慚,將軍何不申明軍法,說他不肯應召,有違節度,立命斬首?」溫驚顧道:「卓頗有威名,若將他殺死,西行何依?」堅慨然道:「明公親率大軍,威震天下,何恃一卓?況卓有三罪,不殺何待?卓抗辭不遜,慢言無禮,便是一罪﹔邊章韓遂,跋扈經年,理當按時進討,卓反謂不宜往攻,沮軍疑眾,便是二罪﹔卓受任無功,應召稽留,乃尚趾高氣揚,妄自尊大,便是三罪。古時名將,杖鉞臨眾,往往先斬悍將,借示威名﹔如穰苴斬莊賈,魏絳戮楊乾,故事可征,並非創例﹔今明公不忍誅卓,縱令驕恣,自虧威重,後悔恐無及了!」溫若果聽堅言,何至養癰貽患?溫終不能決,揮堅使退,堅乃趨出,歎惜不已。未幾有詔書頒到長安,進溫為太尉,三公在外拜命,由溫為始。溫雖不能除卓,但頗重堅才,薦為議郎。堅為將來東吳始祖,小子應將他出身履歷,補敘詳明:
  堅字文台,系吳郡富春縣人,就是孫武子後裔,世為郡吏,歷代祖墓,並在富春城東,墓上輒有五色雲罩住,光延數里。鄉父老少見多怪,常互相告語道:「這非尋常雲氣,看來孫氏子孫,必將興旺了!」及堅母懷妊,夢有人剖腹出腸,取繞吳郡閶門,不禁失聲大呼,突致驚寤,回憶夢境,尚覺可怖﹔翌日出告鄰母,鄰母勸慰道:「安知非將來吉征?何必多懮?」既而生子名堅,頭角崢嶸,狀貌偉岸。好容易長大成人,出為縣吏。十七歲時,與父共載船至錢塘,遙見有海賊數十人,掠得商人財物,在岸上分贓,堅即白父道:「速擊海賊!」父搖手阻堅,囑勿妄動。哪知堅已取得一刀,划船近岸,聳身躍上,大呼殺賊,手中刀東西指揮,如招人狀﹔壯哉文台!賊驚出意外,還道堅招呼官軍,當即拋棄財物,分頭竄散﹔堅尚持刀追去,剁死一賊,攜首還船。嗣是揚名郡縣,由郡守召為郡尉,遷官司馬。會稽賊許生造反,逾年未平,虧得堅召募勇士,會合州郡兵馬,陣斬許生父子。見前文,《三國志》作許昌。刺史臧旻,上奏堅功,朝命未嘗加賞,但使他做了三任縣丞。至黃巾亂起,始由右中郎將朱儁保薦,歷年從軍,前文中已經敘及,無庸小子絮述了。惟自張溫出征後,司空一職,懸缺不補,會靈帝查閱案牘,得楊賜劉陶所上奏章,曾雲遣散張角黨羽,然後誅及渠魁,事見六十回。當時置諸不理,遂致蔓延。此時張角雖平,前言俱在,靈帝也自覺悔悟,因加封賜為臨晉侯,使代張溫為司空﹔且封劉陶為中陵鄉侯,使任諫議大夫。賜就職不過月餘,便即病歿,靈帝也為輟朝三日,素服舉哀,優加賻贈,令公卿以下會葬,予諡文烈。長子楊彪襲爵。那諫議大夫劉陶,既入為言官,常思補袞盡職,因復上疏言事道:
  臣聞事之急者,不能安言,心之痛者,不能緩聲。竊見天下前遇張角之亂,後遭邊章之寇,每聞羽書告急之聲,心灼內熱,四體驚悚。今西羌逆類,私署將帥,皆多段熲時吏,曉習戰陣,識知山川,變詐萬端﹔臣常懼其輕出河東馮翊,抄西軍之後,東至函谷,據阨高望。今果已攻河東,恐更豕突上京,如是則南道斷絕,車騎之軍孤立,關東破膽,四方動搖,威之不來,呼之不應,雖有田單陳平之策,亦計無所施。況三郡人民,皆已奔亡,南出武關,北徙壺谷,冰駭風散,唯恐在後,今其存者尚十之三四,軍吏士民,悲愁相守,民有百走退死之心,而無一前鬥生之計﹔西寇寢前,去營咫尺,胡騎分佈,已至諸陵。將軍張溫,天性精勇,而主者旦夕迫促,軍無後殿,假令失利,其敗不救。臣自知言數見厭,而言不自裁者,以為國安則臣蒙其慶,國危則臣亦先亡也。謹復陳當今要急八事,乞須臾之間,深垂納省,則國家幸甚,臣等幸甚!
  書中所陳八事,不能盡述,大旨無非歸罪宦官,說他欺君害民,釀成大亂。中常侍張讓趙忠等,得悉陶書,無不切齒,遂共白靈帝道:「前因張角事發,詔書曉示威恩,臣等並皆改悔﹔今四方安靜,陶乃嫉害聖政,專言盜賊﹔試想州郡並未上聞,陶何由得知底細?顯見他與賊通情,所以先來恫喝,要想把臣等盡置死地,方好任所欲為。願陛下勿為所欺!」是為膚受之愬。靈帝視讓忠如父母,總道他痛癢相關,不至誣妄,遂下詔譴陶,收系黃門北寺獄。獄為黃門所掌,當然歸閹人鞫問,橫加搒掠。陶自知必死,張目顧問宦官:「朝廷已經省悟,加恩臣身,今為何又誤信讒言?陶恨不與伊呂同儔,反與三仁並命!」殷有三仁,即微子箕子比乾。說至此,竟用手扼吭,氣閉身亡。前司徒陳耽,亦嘗反抗宦官,張讓趙忠,索性將他羅織在內,拘系獄中,亦被掠死。趙忠反超任車騎將軍。忠欲位置私人,更追論討賊功臣,凡從前並未從軍,只教是閹黨走狗,多納賄賂,便說他與討黃巾,奏請授官。執金吾甄舉,往見趙忠道:「傅南容前在東軍,有功不侯,天下失望﹔今將軍親當重任,應該進賢理屈,下副眾心!」忠也為點首,待甄舉辭去後,即遣弟城門校尉趙延,往訪傅燮,乘間與語道:「南容肯稍答我常侍,萬戶侯便可立致了!」燮正色道:「人生通塞,乃是命中注定,若有功不賞,何莫非命?燮豈可妄求私賞哩?」說得趙延無言可答,返報乃兄。乃兄忠越加銜恨,惟因燮為眾所推,未敢加害﹔但將他調任漢陽太守。燮抵任數月,已是中平三年。賊帥韓遂,殺死同黨邊章,及北宮伯玉,糾眾十餘萬,進圍隴西,太守李相如,不能御賊,反與賊連和,猖獗益甚。漢陽賊王國,又自號合眾將軍,起應韓遂,四出寇掠。涼州刺史耿鄙,號召六郡兵馬,進討賊眾,令治中陳球為先驅。球素性貪婪,為民所怨,鄙亦未恊輿情,傅燮知鄙出必敗,乃向鄙進諫道:「使君統政日淺,民未知教。孔子有言:『以不教民戰,是謂棄民。』今若率平素不教諸人,越隴討賊,恐十舉十危。且賊聞大軍將至,必萬眾一心,與為對壘,鋒不可當。使君又統領新兵,上下未和,萬一內變,雖悔何追?愚意不若息軍養威,明賞必罰,陰加訓練,賊得逍遙境外,必謂我決不能戰,自致驕盈,由驕生釁,同惡相殘﹔使君率已教人民,討已離盜賊,尚患不能奏功麼?今不為萬全計策,反自就危途,竊為使君不取呢!」鄙自恃兵多,不從燮言,即日引軍起行。甫經狄道,果有別駕應賊,先殺陳球,後殺耿鄙。鄙司馬扶風人馬騰,亦擁兵不救,自主一方。王國韓遂等,遂進圍漢陽﹔城中兵少糧盡,燮尚拚死守住。賊黨中有北地胡騎數千,與燮同裡,夙受燮恩,見燮登城抵禦,各跪叩城下,願送燮還鄉﹔燮將他叱退。燮子乾年甫十三,從父在任,知父性剛氣銳,恐不能免,因向燮跪諫道:「國家昏亂,致令大人不容朝廷﹔今天下已叛,孤城決難自守,鄉里羌胡,夙懷恩德,欲送大人棄城歸裡,大人不如從權允許,還鄉以後,率勵義徒,俟至天下有道,再出未遲!」燮聽得數語,便慨歎道:「汝難道知我必死麼?古人有言:『聖達節,次守節。』我聞暴如殷紂,伯夷且不食周粟,餓死首陽﹔今朝廷昏德,尚不如紂,我豈可自絕伯夷?況前時不能高隱,居位食祿,怎得見危即去?我已決死此地,汝有才智,後當自勉!主簿楊會,便是我程嬰,可以托孤,我死亦瞑目了!」程嬰保孤事,見列國晉時。乾流涕哽咽,不能復言,左右亦皆泣下。忽由故酒泉太守黃衍,叩城求見,燮傳令放入,乾乃起入帳後,待衍進來。燮延令入座,問明來意,衍實為王國所遣,來作說客,因開口語燮道:「成敗事已可預知,君能先機起事,上可為霸王事業,下亦不失為伊呂,看來天下終非漢有,明府如果有意,衍等當奉為君師,願受驅策,幸勿失此時機哩!」燮不禁變色,拔劍置席道:「汝亦做過大漢臣吏,反為賊來下說詞麼?本當斬汝,徒污我刃,我權寄汝頭顱,回報叛賊,毋再妄想!」衍懷慚自去。燮即傳齊將士,開城搦戰,與賊眾接仗多時。賊眾自恃勢盛,上前圍燮,環繞數匝,燮尚冒死衝突,格斃賊黨數十人﹔怎奈兵殘力竭,外無援應,終落得捐軀殉國,畢命沙場。燮子乾由楊會護出,得歸故里。朝廷聞燮陣亡,賜諡壯節,且予干世蔭。後來乾已長成,具有才名,仍得出仕,官至扶風太守。可見得忠臣有後,食報非遲。當時還有一位名賢,在家壽終,大將軍何進,遣使弔祭,海內赴喪,多至三萬餘人。這人為誰?就是前太邱長陳實。實為太邱長後,隱居不出,黨錮獄興,實亦連坐,系宥。見前文。實居鄉有年,平心率物,遇有爭訟,輒求判正,無不悅服﹔裡人多感歎道:「寧為刑罰所加,毋為陳公所短。」會遇歲歉民饑,有竊賊夜入實家,隱踞樑上,實已瞧見,故意不言,但呼子孫訓戒道:「人不可不自勉,惡人非生性使然,傳染惡習,遂致不返﹔試看樑上君子,便可了然!」賊在樑上聽著,大驚投地,叩頭謝罪。實徐語道:「看君狀貌,不似惡人,若能改過遷善,自可不慮貧睏了!」乃令子孫取絹二匹,贈與竊賊,賊拜謝而去﹔非陳仲弓,不能為此。於是一縣無復盜竊。前太尉楊賜及司徒陳耽,入朝拜官,群僚畢賀,賜等以實未為相,自己反先登台輔,嘗引為慚恨﹔大將軍何進等,屢次派人敦聘,實終不肯出,婉謝來使道:「實久謝人事,飾巾待終罷了,幸君善為我辭!」嗣後閉門懸車,棲遲養老,至中平四年夏季,考終家中,享壽八十四歲﹔弔祭諸徒,共至墓前瞻拜,代為刊石立碑,諡曰文范先生。遺有六子,紀諶最賢,孫群亦有盛名,事見後文。小子有詩贊道:
  到底仁人克善終,光前裕後子孫隆﹔
  宣城書法今猶在,千古爭傳陳仲弓。
  《後漢書》為宋宣城太守范曄所著。
  老成凋謝,喪亂弘多,欲知後來變端,且至下回臚敘。董卓曾受朝命,歸車騎將軍張溫節制,溫召卓不至,顯違主帥,其跋扈情形,已見一斑。孫堅勸溫誅卓,溫獨不從,雖若謹守臣道,不敢專誅,但閫以外將軍制之,漢文曾有明訓,溫果能為國除奸,就使得罪被戮,較諸他日之受害於卓,為益多矣。哀哉溫之臨事寡斷,卒釀成無窮之禍也。傅燮困守孤城,可去不去,跡亦近拘﹔然城存與存,城亡與亡,本人臣之大義,幼子泣請而不從,虜使進言而被斥,見危授命,大義凜然,雖死且不朽矣!語云:「板蕩識忠臣!」信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06:21

第六十四回     登將壇靈帝張威  入宮門何進遇救



  卻說靈帝中平年間,朝政日紊,國勢愈衰,靈帝只知信任閹人,耽情淫樂。今歲造萬金堂,明歲修玉堂殿﹔鑄銅人四具,分置蒼龍玄武門外﹔制黃鍾四架,分懸玉堂雲台殿中﹔又特在平門左右,用銅范成天祿蝦蟆,天祿獸名。中設機捩,口中噴水,謂可除穢闢邪。種種構造,統系掖庭令畢嵐監工。就是一班刑餘腐豎,亦無不建築第宅,侈擬皇宮,靈帝常登台顧景,為消遣計﹔趙忠等恐他望見私第,向前進言道:「人主不宜登高,登高恐百姓乖離!」出自何典?是即趙高指鹿為馬之類。忠亦姓趙,總算善承世德。靈帝遂不敢登台,閹黨益肆行無忌,但教瞞過一人耳目,還怕甚麼百官萬民?哪知內蠹不休,適召外侮,西羌連年擾攘,未曾告平,鮮卑豪酋檀石槐,雖已病死,部落猶眾,仍然出沒塞下,屢寇幽並諸州。他如腹地的盜賊,真是群起如毛,幾難盡述。江夏散兵趙慈,戕殺南陽太守秦頡,糾眾作亂,幸虧荊州刺史王敏,發兵破滅,得誅趙慈。未幾中牟令落皓,及主簿潘業,又被滎陽賊殺死,當由河南尹何苗督師往剿,斃賊多人,暫時告靖。長沙賊區星,零陵賊觀鵠,又相繼造反,朝廷命議郎孫堅出守長沙,先斬區星,後斬觀鵠,荊湖始平。偏漁陽人張純張舉,接連發難,攻殺右北平太守劉政,遼東太守楊終及護烏桓校尉公綦稠﹔舉自稱天子,純號彌天將軍,同掠幽冀二州。外如休屠各胡,亦乘隙為變,入寇西河,擊殺郡守邢紀,轉攻並州,刺史張懿與戰,不幸敗亡。黃巾餘孽郭太等,因西河為胡所掠,也在白波谷揭竿,聯絡胡人,分擾太原河東。左屠各胡復脅迫南單於,一同叛命,騷擾朔方。冀州刺史王芬,因見亂端四起,日夜戒備,累得寢食不安﹔適故太尉陳蕃子逸,自成所赦歸,往謁王芬,談及天下大亂,俱由閹豎專權所致,芬亦為歎息。旁有術士襄楷在座,奮袖起談道:「天文不利宦官,看來黃門常侍,均要族滅了!」陳逸大喜道:「果有此事,不但國家可安,即如我先人埋冤地下,亦得從此伸雪,含笑九原!」芬亦接口道:「若果天象有憑,芬願為國家驅除閹賊!」襄楷指手劃腳,力言閹人夷滅,不出一二年。語頗不謬,但未識何人能除閹黨?為術終疏。芬乃召集豪俊,籌備餉械,上書言盜賊日滋,攻劫郡縣,宜厚蓄兵馬,分途剿平。靈帝不加理會,且欲北巡河間舊宅,指日起行。芬等聞信,遂欲用兵劫駕,盡誅黃門常侍,乘勢廢立。濟南相曹操,已入拜議郎,與芬本系相知,芬因操足智多謀,遂使人與言秘計,乞為內援。操搖首道:「廢立二字,乃天下最不祥的名目﹔古人惟伊尹霍光,行過此事。伊霍位居首輔,誠能動眾,所以事出有成﹔今諸君未及古人,漫思造作非常,期在必克,這豈不是求安反危,圖福得禍麼?」阿瞞畢竟性靈。遂囑來使還白王芬,務求慎重,切勿鹵莽從事。芬尚未信操言,又召平原人華歆陶邱洪,共定大計。洪欲應召前往,歆急為勸阻道:「廢立大事,伊霍不過幸成,芬才疏望淺,怎能成事?不如勿行!」洪乃中止。會北方有赤氣亙天,夜半愈盛,橫貫東西,太史奏言北方有陰謀,不宜出巡,靈帝乃無心北幸,並敕王芬罷兵。俄而征芬還都,芬疑是秘謀洩露,不敢應命,當即解去印綬,私走平原﹔尚恐朝廷拘拿,倉皇自盡。陳逸襄楷,幸得免累,就是議郎曹操等,亦毫不牽連,這都是芬謀未泄,故俱得無恙﹔徒斷送王芬一命罷了。
  死得無名。
  且說太常劉焉,本前漢魯恭王後裔,魯恭王名餘,系景帝子。徙居竟陵,因屬漢朝宗室,得通仕籍,由中郎遷至太常。他見朝政多闕,禍亂相尋,乃建言刺史太守,由賂得官,刻剝百姓,乃致離叛,應急選清名重臣,出任牧伯,剿撫兼施,方可削平世亂等語。這計議尚未得行,有侍中董扶與焉友善,私下與語道:「京師將亂,聞益州分野,卻有天子氣,未知屬諸何人?」焉含糊對答,心下卻覬覦非常,恨不得即赴益州。可巧益州亂起,刺史郄儉苛斂害民,為黃巾餘黨馬相所殺,相僭稱皇帝。鈔掠巴蜀,警耗連達都中,劉焉得復申前議,進白靈帝,靈帝即命焉為益州牧,封陽城侯,出平蜀郡,焉喜如所望,受命即行。到了荊州東界,前途多盜,不便西進,逗留了好多日﹔也是他時來福湊,官運亨通,益州偽皇帝馬相,被益州從事賈龍起兵,連戰皆捷,誅戮無遺,因遣史卒迎焉入蜀,奉為州主。益州治所,本在雒縣,焉以郄儉被殺,恐多不利,乃徙治綿竹,招攜納叛,籠絡人心。侍中董扶,聞焉既得志,亦求為蜀郡西部屬國都尉,靈帝准令赴蜀,扶便西往,為焉參謀,不必細述。同時宗正劉虞,也是漢家支派,為東海王強後人,強為光武帝子。以孝廉被舉,累遷至幽州刺史,恩信及民,內外翕服,後來因事去官﹔至黃巾作亂,復起為甘陵相,亦善撫綏,進為宗正,奉職無闕。自張純張舉作亂漁陽,幽州大擾,靈帝已遣騎都尉公孫瓚往討,復因虞前在幽州,為民所服,乃特命為幽州牧,持節赴鎮。漢制設州統郡,州有刺史,位置在郡守上,但比郡國守相,尚差一等﹔漢成帝時,方改稱州牧,位次九卿,權同守相﹔光武中興,又規復舊制,仍改州牧為刺史﹔自經劉焉劉虞兩人任命,於是復有州牧,得操重權,中原分裂,就從此開端了。為群雄割據張本。靈帝迭聞寇警,也不免懮從中來,默思小黃門蹇碩,身材壯健,具有武略,比諸車騎將軍趙忠,強弱不同,不如令他專任戎事,保護宮廷﹔乃將趙忠撤銷兵權,特授蹇碩為上軍校尉,屯衛西園。蹇碩以下,更設校尉七人。虎賁中郎將袁紹,為中軍校尉﹔屯騎校尉鮑鴻,為下軍校尉﹔議郎曹操,為典軍校尉﹔趙融為助軍左校尉﹔馮芳為助軍右校尉﹔趙馮並為議郎。諫議大夫夏牟為左校尉﹔淳於瓊為右校尉,瓊亦為諫議大夫。俱歸蹇碩調度,共稱西園八校尉。七人為宦官爪牙,俱不值得。
  會由術士望氣告變,說是京師將有大兵,恐致兩宮喋血,靈帝意圖厭禳,特徵四方兵會集京師,就平樂觀作講武場,觀中築一大壇,上建十二重華蓋,高約十丈,壇東北另設小壇,復建九重華蓋,高約九丈。四面張著赤幟,分列步騎數萬人,結成方陣,借壯外觀。靈帝親擐甲冑,跨馬臨軍,使大將軍何進為前驅,秉旄仗鉞,直抵壇前,御駕就大壇駐足,自立大華蓋下﹔復用手揮進,令趨就小壇,在小華蓋下立著,然後傳令各軍,操演陣法,軍士一齊應令,萬馬齊奔,東馳西驅,前後繼進,形色上似甚整齊﹔映入靈帝眼中,但覺得五花八門,賞心奪目。你要張幕看戲!大眾即演戲一出與你看看。當下想入非非,竟自稱一個徽號,叫做無上將軍﹔就令左右書在旗上,作為大纛,向前導引,隨即縱轡離壇,躍馬四馳,就陣中繞行一周。只聽得軍吏喧聲,齊呼萬歲,不由的興致越高,精神越奮﹔再兜了兩個圈子,方將兵符交付何進。返駕入宮。討虜校尉蓋勛隨著,即回首顧語道:「朕今日講武,規模如此,卿以為善否?」勛應聲道:「臣聞先王耀德不觀兵,今寇賊遠距京師,陛下乃在都中列陣,臣恐未足揚威,徒自黷武罷了!」靈帝聽著,忽覺感悟道:「卿言甚是!朕見卿恨晚,群臣從未有此言呢!」勛拜謝而退,途遇中軍校尉袁紹,略述問答情形,且與語道:「主上聰明過人,但為左右所蔽,不免熒惑,真是可惜!」紹即前司空袁逢庶子,素好游俠,目睹閹寺擅權,素加憤恨,至是聽得勛言,便邀至私宅,謀誅閹黨,彼此約定,待機乃發。太尉張溫,時已征還,左遷為司隸校尉﹔溫舉勛為京兆尹﹔靈帝方欲使勛內任,隨時顧問,不願相離,偏蹇碩等忌勛正直,勸靈帝依從溫言,乃拜勛為京兆尹。勛既被外調,所有機謀,眼見得不能如約了。忽聞涼州賊警,日甚一日,陳倉為賊渠王國所圍,危急異常,靈帝復拜皇甫嵩為左將軍,並使董卓為前將軍,受嵩節制,同救陳倉。嵩與卓合兵二萬人,行至中途,屯兵不進,卓請速赴陳倉,嵩獨未許,卓憤然道:「卓聞智士不後時,勇士不留決﹔將軍受命前來,無非為陳倉起見,速救方可保城,否則必為賊有了!」嵩駁斥道:「君言錯了!從來百戰百勝,不如不戰屈人。陳倉雖小,城守完固,王國雖強,未必能攻下堅城﹔我待賊疲敝,然後出兵往擊,賊乃駭溃,這乃所謂不戰屈人哩!」卓拗他不過,只得靜待。約莫過了八十多日,陳倉尚是守住,王國卻解圍退去﹔嵩聞國退去,便下令軍中,從速追擊。卓又入請道:「兵法有言窮寇勿追,今我兵追國,便是與兵法相背了!試想困獸猶鬥,況國尚勢盛,怎可窮追哩?」嵩復駁說道:「我前不速擊,是避賊銳氣﹔今欲往追,是乘賊勢衰﹔國眾已走,莫有鬥志,不得以窮寇相比。君且為後拒,試看我前驅追賊,必能成功,不怕王國不死哩!」已操勝算。說罷,即麾軍前進,使卓為後應,果然連得勝仗,斬首萬餘級,國竟竄死﹔卓自愧無功,遂與皇甫嵩有嫌。越年征卓為少府,令將部曲歸嵩管轄﹔卓詭詞乞留,遷延不赴。嵩兄子酈在軍中,向嵩進言道:「本朝失政,天下倒懸﹔若欲安危定傾,責在叔父,次為董卓。今叔父與卓有怨,勢不兩容。卓奉詔委兵,乃上書抗辯,已是逆命,又因京師濁亂,躊躇不進,更是懷奸﹔且卓凶戾無親,將士不附,叔父現為元帥,何妨聲罪致討,上顯忠義,下除凶害,豈不是桓文盛業麼?」嵩歎息道:「專命有罪,專誅亦未嘗無罪﹔為今日計,不如據實陳奏,請主上自行裁奪便了!」遂不從酈言,但上了一篇彈文。靈帝頒詔責卓,卓恨嵩益深﹔嵩原不能討卓,靈帝也不能制卓,卓坐是專恣,要從此斲喪漢室了!張溫可誅卓而不誅,皇甫嵩可討卓而不討,雖是兩人膽怯,亦關漢朝氣數。
  惟王國竄死,涼州略平﹔幽州由兩張作亂,尚未平定。自稱彌天將軍的張純,曾做過中山守相,失官以後,因涼州叛亂,致書前車騎將軍張溫,願督同烏桓突騎,往徇涼州,溫置諸不答,純遂與同郡張舉,攻殺校尉太守,霸佔一隅。就是張舉亦嘗任泰山太守,失職生怨,謀為不軌,居然想身登九五,南面稱尊。上文用總敘法,略而不詳,故此處再用補筆。騎都尉公孫瓚,奉使出征。瓚本前中郎將盧植門徒,見六十二回。由小吏起家,遼西侯太守奇瓚狀貌,妻以愛女,瓚從此發跡,隨軍有年。至是往討兩張,引兵至薊,適值張純攻略薊中,由瓚一馬當先,率軍直上,奔入賊陣,賊皆披靡,瓚追殺至數十里外,方才安營。純既敗走,復去誘同烏桓部酋邱力居等,再寇漁陽河間渤海,進入平原,瓚更引兵往擊,至石門山,大破賊虜,純等遠走塞外,連妻子盡行棄去﹔張舉亦立腳不住,隨純同奔。瓚卻未肯回馬,追賊出塞,向北深入,進至遼西管子城,反為邱力居等所圍,相持至二百餘日,糧盡食馬,馬盡食弩楯,險些兒餓死全軍,猶幸天降大雪,虜亦饑寒,撤圍遠去,直奔柳城,瓚乃得馳歸。有詔進瓚為降虜校尉,封都亭侯。可巧幽州牧劉虞,亦持節到任,與瓚相見,瓚再擬掃虜,虞獨欲招降,探得張純張舉兩人,遁入鮮卑,因遣使至鮮卑中,曉諭利害,勸令送兩張首級。鮮卑酋步度根,檀石槐孫。猶豫未決,純客王政,卻將純刺死,梟首送虞,邱力居素慕虞名,亦遣使請降﹔公孫瓚獨心懷忮忌,陰使人邀截胡使,胡使探悉情由,繞道詣虞。虞乃上書請罷屯兵,但留瓚率萬人駐守右北平。瓚始終未愜,遂與虞結下怨仇,連年不解了。與董卓相去不遠。靈帝因虞有功,擬加重賞﹔會值太尉馬日磾免官,乃超拜虞為太尉。自從張溫降職司隸,後任太尉,兩年中改換四五人,如司徒崔烈、大司農曹嵩、永樂少府樊陵,以及射聲校尉馬日磾,迭升迭降,好似奕棋一般﹔就是光祿大夫許相,繼楊賜為司空,再代崔烈為司徒,也不過歷職年餘,終致罷免﹔惟光祿勛丁宮,遷任司空司徒,還算任職較長﹔司空劉弘,也是由光祿勖超遷,才略都不過平庸。且當群閹擅權時候,三公俱若贅疣,竊位苟祿,備員全身,乃是當日三公的避災總訣,無庸一一絮述了。語雖簡略,意仍周匝。
  且說中平六年四月,靈帝有疾,臥牀數日,不能視朝,公卿以下,各請冊立太子,杳無複音﹔待至旬餘,不聞召入大臣,宣揚末命。只上軍校尉蹇碩,卻出入寢宮,得與靈帝商決後事。始終信任宦官。正想依旨宣佈,不料靈帝病變,倉猝歸陰。碩秘不發喪,矯詔召大將軍何進,入受顧命。進接了詔旨,匆匆入宮﹔甫至宮門,正與碩司馬潘隱相遇。隱舉手示意,叫他休入。進與隱本系故交,慌忙退歸營中,隱亦隨至,向進報告道:「御駕已崩,蹇碩欲殺將軍,迎立皇子恊為帝,願將軍另圖至計!」進不覺大驚,亟引兵往屯百郡邸,漢時郡國百餘,皆置邸,京師總邸,叫作百郡邸。靜聽後命。俄而何後又派人召進,進詳細問明,方敢馳入,究竟宮內有何隱情,由小子直道其詳:原來靈帝長子辯,為何後所生,輕佻無儀,靈帝意欲舍嫡立庶,又恐何後與兄,共有違言,所以遲延未發。上軍校尉蹇碩,為靈帝所親信,早已窺透上意,密勸靈帝遣進西征,靈帝當即依議,命進西擊韓遂﹔進亦知靈帝不懷好意,未肯輕出,乃奏遣袁紹募兵徐兗,俟紹還都,方可西行。蹉跎了一二年,靈帝病竟不起,自知顧命難宣,沒奈何與蹇碩密商,叫他擁護次子﹔碩欲先誅何進,然後立皇次子恊,偏又為潘隱所敗露,不能逞謀,乃只好聽命何後,立皇長子辯為嗣主。進既已問明原委,自然放膽入宮,奉皇子辯即位,尊何後為皇太后。辯年才十四,未能親政,當由何太后臨朝,大赦天下,改元光熹﹔靈帝尚未發喪,何便要改元?封皇弟恊為渤海王,命後將軍袁隗為太傅,與何進同錄尚書事。進既秉朝政,遂思除去蹇碩,為報怨計,可巧袁紹還京,為進參謀,不但欲將碩加誅,且擬盡誅宦官,掃清宮禁。進因袁氏累世貴寵,引紹為助,且征何顒為北軍中侯,荀攸為黃門侍郎,鄭泰為尚書,與同心腹,期在必成。蹇碩亦暗地加防,因致中常侍趙忠宋典等密書,使同黨郭勝投遞﹔勝與進同籍南陽,素相關照,竟趨至大將軍府,出書示進。進展書一閱,不由的吃了一驚。正是:
  外戚內閹爭死命,敗家亡國兆凶機。
  欲知書中所說何事,容至下回敘明。
  整軍經武,本人主之要圖,況盜賊四起,寇亂相尋,寧尚可不修武備耶?但如靈帝之所為,則以兵事為兒戲,張威不足,召辱有餘﹔蹇碩一閹豎耳,遽授為上軍校尉,袁紹以下,皆歸節制,試思天下有義勇之將士,肯聽閹人之驅策歟?袁紹輩不足道,智如曹操,乃甘就職,正其所以為奸雄也。若平樂觀中之講武,設壇張蓋,誇示威風,靈帝自以為耀武,而蓋勛乃以黷武為對,猶非知本之談。黷武二字,惟漢武足以當之,靈帝豈足語此?彼之所信任者,婦寺而已,如皇甫嵩、朱儁諸才,皆不知重用﹔甚至一病不起,猶視賽碩為忠貞,托孤寄命,《范》謂靈帝負扆,委體宦孽,征亡備兆,小雅盡缺,其亦所謂月旦之定評也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07:19

第六十五回     元舅召兵泄謀被害 權閹伏罪奉駕言歸



  卻說何進見了郭勝,就勝手中取書展覽,頓致驚惶失色。
  書中約有數百言,有數語最足驚人,略云:
  大將軍兄弟秉國專朝,今與天下黨人,謀誅先帝左右,掃滅我曹,但知碩典禁兵,故且沈吟。今宜共閉上閤,急捕誅之!
  進躊躇多時,方問郭勝道:「趙常侍等已知悉否?」勝答說道:「彼雖知悉,亦未肯與碩同謀﹔大將軍但囑黃門令,收誅蹇碩,片語便可成功了。」進依了勝言,即使勝轉告黃門令,誘碩入宮,當即捕戮,一面宣示碩罪。所有碩部下屯兵,概不干連,移歸大將軍節制,屯兵得免牽累,自然願聽約束,各無異言。惟驃騎將軍董重,為永樂宮中董太后從子,本與何進權勢相當,兩不相下﹔再加皇次子恊,寄養永樂宮,頗得董太后寵愛,所以董太后與重密謀,擬勸靈帝立恊為儲,將來好挾權自固。偏與靈帝說了數次,靈帝始終為難,不便遽決,終致所謀無成﹔及何後臨朝,何進秉國,只恐董氏出來干政,輒加裁抑。董太后很是不平,東宮憤詈道:「汝恃乃兄為將軍,便敢鴟張怙勢,目無他人?我若令驃騎斷何進頭,勢如反掌,看他如何處置呢?」大言何益?語為何太后所聞,即召進入商,叫他除去董氏,免致受害。進即出告三公,及親弟車騎將軍何苗,共奏一本,略言孝仁皇后常使故中常侍夏惲,永樂太僕封諝等,交通州郡,婪索貨賂,珍寶盡入西省,敗壞國紀,向例藩後不得留居京師,輿服有章,膳羞有品﹔今宜仍遵祖制,請永樂後仍還本國,不得逗留云云。這奏章呈將進去,立由何太后批准,派吏迫董太后出宮﹔何進且舉兵圍驃騎府,勒令董重交出印綬﹔重惶急自殺,董太后亦忽然暴崩。或謂由何進使人下毒,事關秘密,史筆未彰,大約是不得善終,含冤畢命。一雙空手見閻王,何苦生前作惡?中外人士,多為董氏呼冤,才不服何進所為了。何太后乃為靈帝發喪,出葬文陵﹔總計靈帝在位二十一年,壽只三十有四。補敘靈帝曆數,筆不少漏。就是董太后遺柩,亦發歸河間,與孝仁皇合葬慎陵﹔渤海王恊,卻被徙為陳留王。校尉袁紹,復向何進獻議道:「前竇武欲誅內豎,反為所害,無非因機事不密,坐墮忠謀﹔當時五營兵士,俱畏服中宮,竇反欲倚以為用,怪不得自取滅亡。今將軍兄弟,並領勁兵,部曲將吏,又皆系英俊名士,樂為效命,事在掌握,這真是天贊機緣呢!將軍宜為天下除患,垂名後世,幸勿再遲!」進也以為然,遂入白太后,請盡黜宦官,改用士人。何太后沈吟半晌,方答說道:「中官統領禁省,乃是漢家故事,何必盡除?且先帝新棄天下,我亦未便與士人共事,得過且過,容作緩圖。」婦人之仁,往往誤事。進不敢再爭,唯唯而出。袁紹迎問道:「事果有成否?」進皺眉道:「太后不從,如何是好?」紹急說道,「騎虎難下,一或失機,恐將遭反噬了!」進徐答道:「我看不如殺一儆百,但將首惡加罪,餘何能為?」紹又說道:「中官親近至尊,出納號令,一動必至百動,豈止殺一二人,便可絕患?況同黨為惡,何分首從?必盡誅諸豎,方可無懮!」進本是優柔寡斷的人物,終不能決。哪知張讓趙忠等,已微聞消息,忙用金珠玉帛,賂遺進母舞陽君,及進弟何苗,與為結好。天下無難事,總教現銀子,當由舞陽君母子,屢至太后宮中,替宦官善言迴護,曲為調停,並言大將軍專殺左右,權力太橫,非少主福。得了金銀,連骨肉都可不顧,阿堵物之害人如是?說得太后也為動容,竟與進漸漸疏遠,不復親近。進越覺失勢,未敢逞謀﹔獨袁紹在旁著急,又為進划策,請召四方猛將,及各處豪傑,引兵入都,迫令太后除去閹人。失之毫釐,謬以千里。進依了紹計,即欲檄召外兵,主簿陳琳諫阻道:「諺云:『掩目捕雀,是譏人自欺!』試想捕一微物,尚且不宜欺掩,況國家大事呢?今將軍仗皇威,握兵權,龍驤虎步,高下在心,若欲誅宦官,如鼓洪爐,如燎毛髮,容易得很﹔但當從權立斷,便可成功,乃今欲借助外臣,嗾令犯闕,這所謂倒持干戈,授人利柄,非但無功,反且生亂呢!」進置諸不睬,竟令左右繕好文書,遣使四出。典軍校尉曹操,聞信竊笑道:「自古以來,俱有宦官,但世主不宜假彼權寵,釀成禍亂﹔若欲治罪,當除元凶,一獄吏便足了事,為何紛紛往召外兵,自貽伊戚?我恐事一宣露,必致失敗呢!」見識原高,乃不去進諫,其奸可知。已而前將軍董卓,自河東得檄,即囑來使返報,指日入京﹔進聞報大喜,侍御史鄭泰入諫道:「董卓強忍寡義,貪欲無厭,若假以政權,授以兵柄,將來必驕恣不法,上危朝廷﹔明公望隆勛戚,位據阿衡,欲除去幾個權閹,何須倚卓?且事緩變生,殷鑒不遠,但教秉意獨斷,便可有成。」進仍不肯聽。泰出語黃門侍郎荀攸道:「何公執迷不悟,勢難匡輔,我等不如歸休了!」攸尚無去意,獨泰毅然乞歸,退去河南故里,安享天年。所謂見機而作,不俟終日。尚書盧植,亦勸進止卓入都,進愎諫如故﹔且遣府掾王匡、騎都尉鮑信,還鄉募兵,並召東都太守喬瑁,屯兵成臯,武猛都尉丁原,率數千人至河內,縱火孟津,光徹城中。就是董卓也引兵就道,從途中遣使上書,請誅宦官,略云:
  中常侍張讓等,竊幸承寵,濁亂海內﹔臣聞揚湯止沸,莫若去薪,溃癰雖痛,勝於養毒,昔趙鞅興晉陽之甲,以逐君側之惡,今臣鳴鼓如洛陽,請收讓等,以清奸穢,不勝萬幸!
  何太后得了此書,還是游移觀望,不肯誅戮宦官﹔實是不能。問苗亦為諸宦官袒護,慌忙見進道:「前與兄從南陽入都,何等困苦?虧得內官幫助,得邀富貴。國家政治,談何容易?一或失手,覆水難收,還望兄長三思!現不若與內侍和恊,毋輕舉事!」進聽了弟言,又累得滿腹狐疑,忐忑不定。乃使諫議大夫種邵,齎詔止卓,卓已至澠池,抗詔不受,竟向河南進兵。邵曉諭百端,勸他回馬,卓疑有他變,令部兵持刃向前,竟欲害邵,邵也無懼色,瞋目四叱,且責卓不宜違詔﹔卓亦覺理屈,才還駐夕陽亭,遣邵復命。袁紹聞知,懼進變計,因向進脅迫道:「交扆已成,形勢已露,將軍還有何疑,不早決計?倘事久變生,恐不免為竇氏了!」進乃令紹為司隸校尉,專命擊斷,從事中郎王允為河南尹,紹使洛陽武吏,司察宦官﹔且促董卓等馳驛上書,謂將進兵平樂觀中。何太后乃恐慌起來,悉罷中常侍小黃門,使還裡舍﹔惟留進平日私人,居守省中,諸常侍小黃門等,皆詣進謝罪,任憑處置。進與語道:「天下汹汹,正為諸君貽懮。今董卓將至,諸君何不早去?」眾聞言,默然趨退。紹復勸進從速決議,進又不肯從。一個是多疑少決,逐日遷延﹔一個是有志求成,欲速不達﹔兩人雖是同謀,不能同意。直至紹再三慫慂,仍激不起懦夫心腸。如何干事。紹竟私行設法,詐托進命,致書州郡,使捕中官親屬,歸案定罪。越弄越壞。中官得此消息,遂至驚慌。張讓子婦,系何太后女弟,讓急不暇擇,跑回私第,一見子婦何氏,便匍匐地下,向她叩頭,奇極。慌得他子婦連忙跪下,驚問何因。讓流涕說道:「老臣得罪,當與新婦俱返故鄉﹔惟自念受恩累世,今當遠離宮殿,情懷戀戀,願得再見太后,趨承顏色,然後退就溝壑,死亦瞑目了!」原來為了此事,俗語謂「欲要好,大做小。」想即本此。子婦見讓這般情形,自然極力勸尉,情願出頭轉圜,讓乃起身他去。讓子婦匆匆出門,亟往見母親舞陽君,乞向太后處說情,仍令張讓等入侍,太后畢竟女流,難拂母命,不得不任事如故。偏何進為袁紹所逼,入白太后,面請答應下去,於是盡誅中常侍以下。並選三署郎官,監守宦官庐舍﹔何太后不答一言,進只得退出。有其兄,必有其妹,始終誤一疑字。張讓段熲等,見進入宮,早已動疑,潛遣私黨躡蹤隨入,伏壁聽著,具聞何進語言,當即返告讓珪,讓珪遂悄悄定計,又令私黨數十人,各懷利刃,分伏嘉德殿門外,且詐傳太后詔命,召進議事﹔進還道太后依議,貿然竟往,甫入殿門,已由張讓等待著,指進發言道:「天下擾擾,責在將軍,怎得盡歸罪我儕?從前王美人暴歿,先帝與太后不恊,幾致廢立,我等涕泣解救,各出家財千萬為禮,和悅上意始得挽回﹔事見前文。今將軍不憶前情,反欲將我等種類,悉數誅滅,豈非太甚?現在我等也不能再顧將軍,賭個死活罷了!」無瑕者,乃可戮人,進亦太不自思。進無言可對,瞿然驚起,離座欲出,讓哪裡還肯放過?招呼伏甲,汹汹直上,尚方監渠穆,拔刀爭先,奮力砍進,進手無寸鐵,如何招架,竟被渠穆砍倒地上,再是一刀,梟落首級。自尋死路,怎得不死?段熲就擅寫詔敕,命故太尉樊陵為司隸校尉,少府許相為河南尹,罷去袁紹王允兩人﹔這偽詔頒示尚書,各尚書不免生疑。盧植與進有舊,更為驚愕,急至宮門外探信,且請大將軍出宮共議,不料宮內有人大呼道:「何進謀反,已經伏誅!」聲才傳出,即擲出一個鮮血淋淋的頭顱,植慌忙審視,正是進首,當即俯首拾起,馳入大將軍營中,取示將士,將吏吳匡張璋,且悲且憤,揮兵直指南宮﹔就是袁紹亦已聞變,立遣從弟虎賁中郎將袁術,往助吳匡張璋。宮門盡閉,由中黃門持械守閤,嚴拒外兵,袁術等在外叫罵,迫令宮中交出張讓等人,好多時不見影響,天已垂暮,索性在青瑣門外,放起火來,火勢猛烈,照徹宮中。張讓等也覺驚心,入白太后,只言大將軍部兵叛亂,焚燒宮門,太后尚未知進死,驚惶失措,當被讓等掖住太后,並劫少帝陳留王,及宮省侍臣,從復道往走北宮。
  尚書盧植,早已料到此著,擐甲執戈,在閤道窗下守候,遙見段熲等擁逼太后,首先入閤,便厲聲呼道:「珪等逆賊,既害死大將軍,還敢劫住太后麼?」珪乃將太后放鬆,太后急不擇路,就從窗外跳出,植急忙救護,幸得免傷。始終難免一死,何如死在此時?是時袁術吳匡張璋等,已攻入南宮,搜誅閹豎,止得小太監數名,殺死了事,獨未見常侍黃門等人。適值袁紹趨至,術等具述情形,紹即與語道:「逆閹雖眾,今日已無生路,逃將何往?惟樊陵許相兩人,甘為逆黨,不可不除!」說著,即矯詔召入樊陵許相,一並處斬,可巧車騎將軍何苗,也聞警馳來,紹即與潛赴北宮,行抵朱雀闕下,兜頭碰見中常侍趙忠,立由紹麾眾拿下﹔忠自北宮前來探視,冤冤相湊,被紹拘住,自然叱令梟首。忠見何苗在旁,還想求救,淒聲呼語道:「車騎忍見死不救麼?」苗雖未答說,卻已側目向紹,似有欲言不言的苦衷,無非為他平日饋遺。待至忠首砍落,更不禁露出慘容。吳匡等素怨何苗不與乃兄同心,且見他形色慘沮,越覺可疑,遂傳語部兵道:「車騎與殺大將軍,吏士能為大將軍報仇否?」道言未絕,眾皆應命,當即把苗抓去,砍作兩段,棄屍苑中。兄弟同死,可謂兩難?紹尚想攔阻,已是不及,乃引眾突入北宮,關住大門,分頭搜尋閹黨,見一個,殺一個,見十個,殺十個,無論老少長幼,但看他頦下無須,盡行殺斃,接連殺至三千餘人﹔有幾個本非宦官,只因年輕須少,也被誤殺,同做刀下鬼奴。想是與閹黨同命,應該同日致死。只張讓段熲諸權閹,尚未伏誅,料他伏處內宮,守住太后少帝陳留王,於是引兵再進,深入搜查﹔惟何太后孑身留著,餘皆不見,至問及太后,太后亦不甚明悉,但言尚書盧植,救我至此,盧尚書向我說明,皇帝兄弟,被張讓等劫出宮外,不知何往,現盧尚書已保駕去了。紹乃仍請何太后攝政,並派官吏往追少帝陳留王。究竟少帝陳留王兩人,被張讓等劫往何方?原來張讓段熲,因外兵已入北宮,勢難再留,乃與殘兵數人,劫迫少帝兄弟,步出北門,夜走小平津﹔公卿無一相從,連傳國璽都不及攜取。到了夜半,才由尚書盧植,及河南中部掾閔貢,相繼趕來,貢手下帶得步卒數人,既謁過少帝兄弟,便叱責張讓段熲道:「亂臣賊子,尚想逃生,我今日卻不便饒汝了!」說著,即拔劍出鞘,信手亂揮,劈倒了幾個閹奴﹔獨張讓段珪,陪立少帝左右,急切無從下手,因用劍鋒指示,勒令自殺﹔讓與珪無力抗拒,沒奈何向帝下跪,叩首泣辭道:「臣等死了,願陛下自愛!」語罷起身,見前面便是津涯,因急走數步,一躍入水,隨波漂去。這真叫做濁流了。
  貢見讓珪等皆死,乃與盧植扶住少帝兄弟,覓路趨歸。少帝與陳留王向在宮中撫養,年齡尚稚,從未走過夜路,並且滿地荊棘,七高八低,天色又黑暗得很,雖是有人扶著,尚覺得步步為難﹔幸有流螢三五成群,透出微光,飛到身旁好似前來導引,因此尚見路影,躑躅南行。約走數里,路旁始有民家,門外置有板車,下有輪軸,閔貢瞧著,便令隨卒取車過來,也無暇敲門問主,就請少帝兄弟,並坐車上,由步卒在後推輪,慢慢兒行到雒驛,聽得驛中柝聲,已轉五更,天空中霧露迷蒙,少帝等又皆困倦,料難再行,才就驛舍中留宿。俄頃便已天明,盧植先起,面白少帝,願赴召公卿,來此迎駕,少帝當然依議,植即辭去。閔貢以驛捨不便久留,也即動身,驛舍中只有兩馬,一馬請少帝獨坐,貢與陳留王共坐一馬,出舍南馳﹔方有朝中公卿,陸續趨到,扈駕同趨。經過北邙山下,忽見旌旗蔽日,塵土沖天,有一大隊人馬到來,截住途中,百官統皆失色,少帝辯更覺驚慌,嚇得涕淚交流,不知所措。驚弓之鳥。嗣見旌旗開處,突出一員大將,眉粗眼大,腰壯體肥,穿著滿身甲冑,逕至駕前,群臣驚顧,並非別人,乃是前將軍董卓,稍稍放心。慢著。卓本在夕陽亭候命,經袁紹偽書敦促,因引兵再進,至顯陽苑,望見都中火起,料有急變,便夤夜趲程,馳抵都城西偏,天已破曉,探悉公卿前去迎駕,因亦移兵北向,往迓少帝﹔可巧在北邙山前相遇,就躍馬進謁。陳留王見帝有懼色,傳詔止卓,當由侍臣向前,高聲語卓道:「有詔止兵!」卓張目道:「諸公為國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乘輿搖蕩,卓前來迎駕,並非造反,為什麼反要禁阻呢?」侍臣無語可駁,乃引卓謁帝。帝驚魂未定,好似口吃一般,不能詳言,還是陳留王從容代達,撫慰以外,並略述禍亂原因,自始至終,無一失言。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卓暗暗稱奇,隱思廢立,面上尚不露聲色,即請御駕還宮。先是京師有童謠云:「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上北邙。」至是果驗。及少帝還宮後,即日頒詔,大赦天下,改光熹年號為昭寧,只傳國璽已經失去,查無下落。漢已垂危,還要甚麼傳國璽?
  騎都尉鮑信,前奉何進差遣,從泰山募兵還都﹔既見時局大變,就往白袁紹道:「董卓擁兵入都,必有異志,今不早圖,必為所制,可乘他新至疲勞,乘隙捕誅,除去此獠,國家方有寧日呢!」紹憚卓多兵,且因國家新定,未敢遽發,免不得語下沈吟,信長歎數聲,拱手告退,仍引還所招新兵,棄官歸裡。小子有詩詠鮑信道:
  良謀不用便還鄉,智士見機倖免殃﹔
  若使後來常匿彩,沙場未必致身亡。
  鮑信戰死兗州,事見後文。
  袁紹不敢誅卓,卓遂肆行無忌,欲逞異圖。究竟卓如何橫行,待至下回再表。
  何進之謀誅宦官,反為所害,其事與竇武相同,而情跡少異。武之失,在於輕視宦官﹔進之失,則又在重視宦官。輕視宦官,故有臨事出閤之疏,為人所制而不之覺﹔重視宦官,故有馳檄召兵之誤,被人暗算而不之防,要之皆才略不足,優柔寡斷之所致耳。且與武同謀者為陳蕃。蕃以文臣而致敗,敗在迂拘﹔與進同謀者為袁紹,紹以武臣而致敗,敗在粗豪。然蕃死而紹不死,卒得殲滅閹豎二千人,此由若輩惡貫已盈,必盡殲乃可以彰天罰,天始假手紹等,使之屠戮,非真視蕃為少優也。況引狼入室,紹實主謀,鮑信進誅卓之方,猶不失為中計,而紹又不能信從﹔
  紹非特害進,並且覆漢,其罪亦彌甚矣!若太后少帝及陳留王,被劫宦官,幾瀕於死,婦人小子,知識愚蒙,任人播弄,尚不足怪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07:54

第六十六回     逞奸謀擅權易主 討逆賊歃血同盟



  卻說董卓引兵入都,步騎不過三千人,自恐兵少勢孤,不足服眾,遂想出一法,往往當夜靜時,發兵潛出,待至詰旦,復大張旗鼓,趨入營中,偽言西兵復至,都中人士,竟被瞞過,還道日夜增兵,不知多少。既而何進兄弟所領部曲,均為卓所招徠,卓勢益盛。武猛都尉丁原,表字建陽,有勇善射,何進曾令他屯兵河內,威嚇宮廷﹔見前回。及眾閹伏誅,少帝還駕,乃征原為執金吾。原麾下有一主簿,少年英武,力敵萬人,姓呂名布,字奉先,籍隸九原,為原所愛,待遇極優。卓欲籠絡呂布,特遣心腹吏李肅,與布結交,贈他名馬一匹,叫作赤兔,渾身如火,每日能行千里,此外尚有許多珍寶,作為送禮,引得布心花怒開,非常感激。肅卻說出一種交換條件,叫他刺殺丁原,轉投董卓。可惡。布竟為財物所賣,不管甚麼主僕情義,覷個空隙,將原刺死,攜首送入卓營。卓盛筵相待,備極慇懃,面許布為騎都尉,布大喜過望,屈膝下拜,願認卓為義父。主僕不可恃,父子果可恃麼?卓復取出金帛若干,令布招誘丁原舊部,盡歸麾下﹔因此卓聲燄益橫。會天雨不止,卓諷有司上奏,劾免司空劉弘,即由自己代任﹔又聞得蔡邕才名,征令入都。邕為中常侍程璜所讒,流戍朔方,見五十八回。嗣遇赦得還,尚恐不免,亡命江湖十二年,取柯亭竹為笛,得焦尾桐為琴,徜徉山水,倒也放浪自由﹔偏董卓派吏徵召,與邕相遇,迫令就道,邕稱疾不赴。卓得吏返報,不禁大怒道:「我力能誅人家族,蔡邕敢違我命,是自尋滅門大禍,休想再逃!」說著,又檄令州郡召邕,即日詣府,否則逮獄問罪。邕不得已入都見卓,卓使為祭酒,敬禮有加,閱日遷官侍御史,又閱日轉補侍書御史,又閱日擢拜尚書,三日間周歷三台,榮寵的了不得。旋有詔出邕為巴郡太守,復由卓留為侍中。卓已得握大權,遂有心廢立,自思袁氏四世三公,可倚為黨援,壓服人心,因擢舉前司徒袁隗為太傅,且召司隸校尉袁紹,婉顏與語道:「今上衝暗,不合為萬乘主,每念靈帝昏庸,令人憤唈﹔今陳留王年雖較稚,智卻過兄,我意欲立他為帝,卿意以為何如?」紹直答道:「漢家君臨天下,垂四百年,恩澤深厚,兆民仰戴﹔今上尚值衝年,未有大過宣聞天下,公欲廢嫡立庶,恐眾心未服,還請三思!」卓勃然道:「天下事操諸我手,我欲廢立,誰敢不從?」紹又答道:「朝廷豈無公卿?公亦不宜專斷,且紹亦須稟明太傅,方可報命。」卓聞言愈怒,拔劍置案道:「豎子敢爾!豈謂董卓刃不利麼?」全無大臣體態。紹亦奮然道:「天下健夫,豈獨董公?」一面說,一面也橫引佩刀,作揖而出,匆匆趨至上東門,解去印綬,懸諸門首,當即跨馬加鞭,自奔冀州去了。引狼入室,不為狼吞,還是幸事。卓尚不肯罷議,遂召集百僚,會議大事,公卿以下,不敢不至。卓首先開口道:「皇帝闇弱,不足奉宗廟,安社稷,今欲仿伊尹霍光故事,改立陳留王,可好麼?」大眾聽了,彼此相覷,莫敢發言。卓又繼說道:「我聞霍光定策,延年按劍,如有人敢阻大議,應該軍法從事!」忽有一人出答道:「昔太甲既立不明,伊尹乃放諸桐宮,昌邑王嗣位僅二十七日,罪過千餘,故霍光將他廢去,改立宣帝﹔今皇上春秋方富,行未有失,怎得以前事相比呢?」卓不禁大憤,怒目瞋視,乃是尚書盧植,當即拔劍起立,惡狠狠的向植撲去,植離席趨避,百官皆散﹔卓尚未肯干休,追植出來,旁邊走過侍中蔡邕,將卓攔住,勸他息怒﹔議郎彭伯,亦趨前諫卓道:「盧尚書海內大儒,有關人望,若先加害,反使天下不安!」卓乃止步不追﹔惟怒尚未解,趨入朝堂,迫令他尚書草詔,罷免植官。植匆匆出都,恐卓遣人行刺,繞道還鄉﹔果然卓派吏往追,長途未見植蹤,方才退歸。卓復將廢立草議使人持示太傅袁隗,隗不敢反抗,報稱如議。九月甲戌日,卓至崇德前殿,會同太傅袁隗等,脅何太后策廢少帝,說是皇帝在喪不哀,無人子禮,不宜為君,應該廢立,當由太傅袁隗,扶出少帝,解去璽綬,使就北面,何太后為威所迫,未敢發言,只有珠淚兩行,滔滔不絕。婦人只此伎倆。哪知董卓厲害得很,不但廢去少帝,還要幽禁太后,因復當眾宣議道:「太后嘗逼死永樂太后,背婦姑禮,無孝順心﹔古時伊尹放太甲,霍光廢昌邑王,著在典冊,後世稱揚,今太后宜如太甲,皇帝宜如昌邑,方可上追成憲,下慰輿情!」百官聞言,雖然意中反對,但畏卓凶橫,只好唯唯從命。卓即令尚書繕好冊文,在朝宣讀道:董卓敢頒冊文,莫非漢祖宗不成?
  孝靈皇帝,不究高宗眉壽之祚,早棄臣子,皇帝承紹,海內側望﹔而帝天姿輕佻,威儀不恪,在喪慢惰,縗如故焉,凶德既彰,淫穢發聞,損辱神器,忝污宗廟﹔皇太后教無母儀,統政荒亂,永樂太后暴崩,眾論惑焉,三綱之大,天地之紀,而乃有闕,罪之大者。陳留王恊,聖德偉茂,規矩邈然,豐下兑上,有堯圖之表﹔居喪哀戚,言不及邪,岐嶷之性,有周成之懿﹔休聲美稱,天下所聞,宜承洪業,為萬世統,可以承宗廟,茲廢皇帝為弘農王,皇太后還政,徙居永安宮﹔謹奉陳留王為皇帝,應天順人,以慰臣民之望。
  尚書讀畢,即由卓率領百僚,擁出陳留王恊,奉上皇帝璽綬,掖登御座,南面受朝﹔就是廢帝辯,亦使列朝班,以兄拜弟,陳留王恊年才九歲,睹此情形,很覺不安,但已為董卓所制,不得不權示鎮定,拱手受成,史家稱為獻帝,就是漢家的末代主兒。當下頒詔大赦,改昭寧元年為永漢元年。少帝於四月嗣位,九月被廢,相距僅五月間,改元兩次。至獻帝既立,又復改元,一歲中有四個年號,也是奇聞。朝賀既畢,獻帝還宮,卓即勒令弘農王辯,帶同宮妃唐姬,出居外邸﹔一面迫何太后遷居永安宮。何太后只得遷移,但滿腔悲憤,無處發洩,免不得帶哭帶罵,口口聲聲,咒詛董卓老賊。親手鑄成大錯,罵卓何益?徒自速死。當有人報知董卓,卓派吏齎著鴆酒,至永安宮中,脅令何太后飲下﹔何太后求生不得,一吸立盡,毒發而亡。你要害死王美人董太后,自然有此慘報。計自獻帝登基,相距不過三日,卓令獻帝至奉常亭舉哀,公卿但白衣會葬,不成喪禮﹔惟與靈帝尚得合墓,追諡為靈思皇后。董卓且因永樂太后,與己同姓,力為報怨,既將何太后鴆死,復查得何苗遺骸,已經有人棺殮,索性再令剖發,把屍支解,拋擲道旁﹔又拘苗母舞陽君,一並處死,裸棄枳棘中,不准收葬。《後漢書·何皇后紀》,舞陽君為亂兵所殺,惟《三國志》及《紀事本末》皆雲由卓殺死,今從之。卓自為太尉,奉老母為池陽君,令太尉劉虞為大司馬,大中大夫楊彪為司空,進豫州刺史黃琬為司徒﹔凡公卿以下,至黃門侍郎子弟,各得選一人為郎,服役省禁,補前時宦官遺缺﹔至若承宣帝命,伺候皇后,專委侍中給事黃門侍郎,分充職使,共計得一十二人。又追理陳蕃竇武,及諸黨人宿冤,悉復爵位,遣使弔祭,擢用子孫。所有宦官家產,一體抄沒,纖毫不遺。卓復自封郿侯,加斧鉞虎賁﹔未幾又晉位相國,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使司徒黃琬為太尉,司空楊彪為司徒,光祿勛荀爽為司空。爽為前當涂長荀淑子,幼年好學,十二歲能通《春秋》《論語》﹔至桓帝時,入拜郎中,陳言不用,棄官自去﹔嗣因鉤黨獄興,遁居海上十餘年。董卓入朝廢立,雖然兇暴,尚欲牢籠物望,要結人心。尚書周毖,城門校尉伍瓊,因勸卓力矯前弊,征用天下名士﹔卓乃命召荀爽及陳紀即陳實子。韓融系前贏縣長韓韶子。鄭玄申屠蟠,蟠與玄謝病不至。爽為吏所迫,受命為平原相,行至宛陵,復調回都中,遷官光祿勛,視事只閱三日,即超拜司空。陳紀韓融,皆不得已就征,紀為侍中,融為大鴻臚。卓又舉尚書韓馥為冀州牧,侍中劉岱為兗州刺史,孔伷為豫州刺史,張邈為陳留太守,張咨為南陽太守,數人皆非卓親舊,得邀簡放,總算是推賢進士,冀博美名。惟回憶袁紹抗命,尚有餘恨,特懸賞購拿,嚴令迭下﹔周毖伍瓊,卻與紹為故交,乘間說卓道:「廢立大事,原非常人所能為﹔袁紹不達大體,因懼出奔,並無他志。今若購拿過急,反至激成變亂,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充滿天下,萬一與公相拒,收豪傑,聚徒眾,獨霸一方,恐山東非公所有了,不如從寬赦宥,拜為郡守,紹喜得免罪,必且感公,何至再生他變呢?」卓乃拜紹為渤海太守,封邟鄉侯,又使袁術為後將軍,曹操為驍騎校尉。術終恐罹禍,奔往南陽﹔操亦不願事卓,出都東歸。羅氏《演義》中有曹操獻刀事,史傳不載,恐系附會。行至成臯,過故人呂伯奢家,適伯奢外出,家中留有五子,與操素相認識,當然接待,留操食宿﹔操本是個多心人,夜臥牀中,不遑安枕,忽聞宅後有磨刀聲,不禁躍起,側耳細聽,又模模糊糊的有快殺兩字,更覺動疑,暗想我背卓潛逃,莫非卓已派人到此,叫他殺我?不如速走為是,當下啟扉欲行,偏被呂子聞知,出來挽留,形色似覺慌張,益足令人生怖,於是不問虛實,竟拔出佩刀,劈死呂子﹔轉思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闖入後宅,殺個淨盡,呂家未曾防著,見操持刀進來,不及逃避,被操一陣亂斲,除伯奢五子外,又殺死婦女三人﹔搜至廚下,卻見一豬被縛,尚未宰割,才知自己錯疑,誤殺好人,不由的淒然淚下,嗣又轉念道:「寧我負人,毋人負我!」操之奸由此二語。遂掉頭不顧,夤夜出奔。道出中牟,正遇亭長巡邏見操夜行帶刀,疑為匪類,把他攔住﹔問訊姓氏,操不肯自說姓名,語多支吾,亭長疑上加疑,便將操執送縣中。縣廨有一功曹,曾與操見過一面,知為亂世英雄,因向縣令前代為緩頰,始得釋放。羅氏《演義》指縣令為陳宮,史無實據,故亦從略。操僥倖脫身,匆匆東去。卓因操不別而行,也曾行文緝拿,但自恃威權,以為無人敢抗,就使操等不服,潛蹤自去,也是無關輕重,不足為懮﹔所以拿獲與否,未嘗嚴究。且因得志以後,戀及財色,嘗縱兵搜索豪富,見財便取,見色便虜,號為搜牢。洛中貴戚甚多,往往積有資財,擁嬌妻,蓄美妾,坐享榮華,一經搜牢令下,都害得傾家蕩產,連牀頭的美人兒,也被掠入相國府中,不知生死。董卓在府中坐待,每遇兵士搶掠回來,必親自查驗,最貴的珍寶,輸入內藏,最好的婦女,充入卞陳﹔餘皆散給將士,令得分嘗一臠。也算是與眾同樂。卓尚嫌不足,又從宮中取出采女,無論已幸未幸,但教姿色可人,便即牽歸﹔甚至嬌嬌滴滴的公主,亦被他掠回,每日逼令侍寢,輪流取樂。可憐這妙年女郎,含苞未吐,枉遭那碩大無朋的淫賊,恣情蹂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豈不是無辜招殃麼?總是怕死之故。
  轉瞬間已是年暮,有詔除光熹昭寧永漢三個年號,仍稱中平六年,越年元旦,乃改號初平,百官俱先至相國府賀謁,然後由董卓帶領入宮,朝見獻帝。及退班散去,卓回至府中,召集一班粉面油頭,通宵筵宴,醉賞昇平。約莫過了旬餘,又要安排元宵燈席,大慶團圞。忽由外面遞入警報,乃是關東牧守,合兵聲討,公然要他身家性命,取謝國人﹔卓也不禁著忙,再令乾吏往探消息,原來事起東郡,由太守橋瑁發生。瑁為故太尉橋玄族子,曾為兗州刺史,頗著循聲﹔及調任東郡太守,正值董卓廢立,逆惡昭彰,海內豪雄,多欲起兵討卓,只因先發無人,未敢輕舉,瑁有志討逆,亦恐勢孤力弱,不足濟事,乃詐作三公密敕,移書州郡,陳卓罪惡,徵兵赴難。時冀州牧韓馥,由卓推舉,到任數月,探得渤海太守袁紹,日夕募兵,有圖卓意,自思渤海隸屬冀州,正好遣吏監束,使紹不得妄動,方得報卓知遇﹔主見已定,偏接到橋瑁移文,展閱一周,又累得滿腹狐疑,乃召問諸從事道:「今果當助董氏呢?還是助袁氏呢?」語尚未畢,即有治中從事劉子惠,挺身出答道:「起兵為國,何論袁董?」兩言可決。馥被他提醒,面有慚色,乃致書與紹,聽令起兵。紹得韓馥贊成,越加膽壯,遂派使四出,約同舉義。東郡太守橋瑁,與冀州牧韓馥,當然如約。紹從弟後將軍袁術,山陽太守袁遺,也即響應﹔還有豫州刺史孔伷,兗州刺史劉岱,陳留太守張邈,廣陵太守張超,河內太守王匡,均復書答紹,同時並舉。前典軍校尉曹操,逃歸陳留,散家財,募義徒,為討卓計,又得孝廉衛茲,出資幫助,集成了五千人,一聞袁紹起事,即率兵往會。就是前騎都尉鮑信,引兵返裡,並未遣散,反多招了萬餘名,合得步兵二萬,騎兵七百,輜重五千餘乘,與弟鮑韜督練成軍,援應各州郡義師。袁紹引軍至河內,與王匡合兵﹔韓馥留駐鄴城,督運軍糧﹔袁術屯魯陽,餘軍屯集酸棗,設壇祭天,歃血為盟。各牧守互相推讓,莫敢先登,突有廣陵郡功曹臧洪撩衣登壇,操盤歃血,當即向眾宣言道:
  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董卓,乘釁縱害,禍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懼淪喪社稷,翦復四海。今由渤海太守袁紹等,糾合義兵,並赴國難,凡我同盟,齊心戮力,以致臣節﹔隕首喪元,必無二志。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克遺育,皇天後土,祖宗明靈,實共鑒之!
  洪字子原,系廣陵人,為故匈奴中郎將臧旻子,前曾舉孝廉為郎,因亂棄官,還隱家中﹔太守張超,延為功曹,起兵向義,實由洪慫慂出來。洪身長八尺,狀貌魁梧,聲如閎鐘,當登壇宣眾時,說得慷慨激昂,聲淚俱下,大眾聽了,無不動容。歃血既畢,遂由各牧守推選盟主,群言袁紹四世三公,應為領袖﹔紹辭讓至再,經大眾合詞要求,然後應允。徒以門生推舉,未免失真。紹自號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使曹操行奮武將軍,一面傳檄天下,曆數董卓罪惡,殺有餘辜。於是長沙太守孫堅,承檄起兵,襲殺荊州刺史王睿,直指南陽﹔前西園假司馬張楊,回籍募兵,道經上黨,接得紹檄,也即在上黨發難,糾合義徒數千人,進趨河內。共計討卓人馬,先後得十有四路,陸續會集,伐鼓淵淵,振旅闐闐,也好算得一場豪舉了。反襯下文。小子有詩歎道:
  仗義聯盟德不孤,為王討逆效前驅﹔
  當年若果同心力,元惡何懮不立誅?
  既而檄文傳入京師,連董卓亦得瞧著,卓又驚又憤,復想出一條逆謀,囑使郎中令李儒照行。欲知他如何行逆,下回再當說明。
  少帝之廢,誰致之?何太后致之也!何太后以屠家女,得為國母可稱萬幸,假令知足不辱,謙尊而光,則釁隙無自而生,禍難即可不作﹔何至母子兄弟,同歸於盡,而國祚且為之陰移歟?夫惟其鴆死王美人,逼死董太后,念念為嗣子計,又念念為母族計,而後蒼蒼者乃嫉惡之。千里草,何青青?正天之巧為驅集,所以死悍後而彰惡報也。董卓為漢末亂賊,人人得而誅之﹔關東各路之興師,名正言順,誰曰不宜?獨惜各牧守有討賊之舉,而無討賊之才﹔且推袁紹為牛耳長,使主齊盟,紹固一引卓禍漢者,奈之何以門望相推也?當時之智勇較優,厥惟曹操孫堅二人,然觀於後來,皆非漢家柱石,韓馥以下無譏焉。羅氏《演義》,乃更以孔融陶謙馬騰公孫瓚羼入,四子並未討卓,安能與列?雖曰小說,亦不應穿鑿失真,一至於此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08:24

第六十七回     議遷都董卓營私 遇強敵曹操中箭



  卻說郎中令李儒,受了董卓的密囑,依言行事。看官道是何謀?原來卓因關東兵起,檄文指斥罪惡,第一件便是廢去少帝。暗思少帝雖已廢為弘農王,但尚留居京邸,終為後患,不如斬草除根,殺死了他,免得他慮﹔乃囑李儒往鴆弘農王。儒即攜鴆酒至弘農王邸中,托詞上壽,舉酒獻王道:「請飲此酒,可以闢邪!」弘農王搖手道:「我無疾,何須飲此酒?想是汝來毒我呢!」儒逼令取飲,弘農王皺眉不答,儒竟張目道:「董相國有令,怎得不從?就使不飲此酒,難道還想延年麼?」為虎作倀,可恨可殺。時王妃唐姬在側,情願代飲,儒又叱道:「相國並不令汝死,怎得相代?」弘農王自知難免,遂與唐姬永訣,涕泣作歌道:
  天道易兮我何艱?棄萬乘兮退守藩!逆臣見迫兮命難延,逝將去汝兮適幽玄!
  歌罷,且令唐姬起舞。唐姬且舞且泣,且泣且歌道:
  皇天崩兮後土頹,身為帝兮命夭摧﹔死生路異兮從此乖,奈我煢獨兮心中哀!
  弘農王聞歌悲咽,相向失聲。李儒在旁催逼道:「相國立等回報,豈一哭便能了事麼?」弘農王乃取過鴆酒顧語唐姬道:「卿為王妃,不能再為吏民妻,幸此後自愛!」唐姬泣不能仰,弘農王已將鴆酒飲下,須臾毒發,暈死地上,年只一十五歲。或雲十八歲。李儒見王已死,當即返報董卓。唐姬撫屍枕股,大哭一場,待至棺殮粗畢,復有吏人前來,迫姬出邸,姬對柩拜別,歸赴潁川母家。父瑁曾為會稽太守,見女青年守嫠,意欲改嫁,姬矢志靡他,因聽令居住,後文慢表。
  且說董卓既鴆死弘農王,乃召百僚會議,欲大發兵馬,出擊關東各路義師。突有一人插嘴道:「為政在德不在眾!」卓才聽得一語,便怒目注視,見是尚書鄭泰,便叱問道:「如卿所言,兵果無用麼?」泰答說道:「泰非謂兵可勿用,但以為山東諸牧守,雖然發難,不必煩勞大兵。試想光武以來,中國無警,百姓安逸,忘戰日久。仲尼有言:『不教民戰,是謂棄之。』今山東州郡連結,看似強盛,實皆烏合,不能為害,這是第一件不煩大兵﹔明公起自西州,出為國將,練習兵事,屢踐戰場,名振當世,人懷懾服,這是第二件不煩大兵﹔袁本初紹字本初。系公卿子弟,生長京師,張孟卓邈字孟卓。乃東平長者,坐不窺堂,孔公緒徒清談高論,吹枯噓生,並無甚麼韜略,足為公敵,這是第三件不煩大兵﹔山東將士,素少精悍,勇不若孟賁,捷不若慶忌,但教偏師一出,即可成功,這是第四件不煩大兵﹔就使果有健將,也是尊卑無序,王命不加,徒然恃眾怙力,星分棋峙,勝不相讓,敗不相救,怎肯同心共膽,持久不敝?這是第五件不煩大兵﹔泰雖詭詞對卓,但此條實為泰所料,不幸多言而中。關西諸軍,夙習兵事,近來又屢與羌鬥,婦女尚能戴戟操矛,張弓發矢,況為勇夫壯士,使當關東散卒,定可全勝,這是第六件不煩大兵﹔現在天下所畏,無過並涼人及羌胡義從,公得收作爪牙,遣使拒敵,譬如驅虎赴羊,一可當百,何庸多兵自擾?這是第七件不煩大兵﹔且明公將吏,統是干城腹心,周旋日久,恩信相結,忠誠可任,智謀可恃,少許足勝人多許,這是第八件不煩大兵﹔泰聞戰有三亡,以亂攻理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明公秉國平正,討滅閹豎,忠義卓著,有此三德,待彼三亡,奉辭伐罪,何人敢當?這是第九件不煩大兵﹔東州鄭玄,學賅古今,北海邴原,清高直亮,眾望所歸,足為儒生矜式,彼諸將若就詢計劃,非不可慮,但燕趙六國,終為秦滅,吳楚七國,卒敗滎陽,成敗利害,憑諸理勢,如鄭玄邴原諸人,怎肯贊成逆謀,造亂長寇?這是第十件不煩大兵。明公若因芻議所陳,稍有可彩,正不必四出征發,驚動天下﹔否則棄德恃眾,反損威望,非徒無益,反且有害呢!」這一番話,說得董卓呵呵大笑,滿口誇獎道:「公業泰字公業。真不愧智士呢!」遂面授泰為將軍,使統諸軍,出擊關東,泰也覺暗喜,拜謝而出。
  看官閱過前文,應知鄭泰已經歸裡,為何又出任尚書?回應六十五回。原來董卓搜羅名士,征泰入朝,泰不得已,應召而至,受職尚書。他見卓凶橫不道,也想設法除奸,一時無從下手,巧遇關東兵起,樂得乘間進言,好教卓倚作股肱,可以聯絡外人,暗中擺佈。及卓使為將軍,正中心坎,當即部署兵馬,即擬起行﹔誰知有人窺透泰意,向卓效忠道:「鄭公業智略過人,嘗思結謀外寇,今反資以兵甲,令就黨與,竊為明公擔懮呢!」卓乃止泰出兵,留為議郎,嗣是格外加防,特擢義子呂布為中郎將,侍衛左右,行止不離。難道就靠得住麼?侍御史擾龍宗,詣卓白事,未解佩劍,即由卓叱他無禮,呼布擊死。越騎校尉伍孚,代為不平,嘗在朝服內,披著小鎧,懷著利刃,意欲伺便刺卓。一日入閤啟事,交代明白,便即辭出﹔卓因孚素有重望,特別敬禮,起送數步,孚見卓孑身相送,還道命該斷絕,就故意回頭攔阻,乘隙取出藏刀,向卓砍去﹔卓眼明手快,立即側身閃過,再仗著兩臂氣力,牽住孚腕,不使再動﹔那呂布早已瞧著,搶前救卓,將孚揪倒地上。卓怒問道:「誰教汝反?」孚亦回詈道:「汝非我君,我非汝臣,有什麼反不反呢?汝亂國弒主,罪大惡極,天下孰不想食汝肉,寢汝皮!今日是我死日,故來誅汝。可惜可恨,不能磔汝市朝,以謝天下!」卓聞言益怒,立命將孚牽出,置諸極刑。或說即伍瓊,但史稱瓊與周毖同死,當是兩人。孚既殺死,警報日急,不但關東軍事,日有所聞﹔還有白波賊帥郭太,連年騷擾,聚眾至十餘萬,寇太原,破河東,氣燄甚盛。白波賊見六十四回。卓亟遣女夫中郎將牛輔往討白波賊,另派中郎將徐榮等,帶領重兵,出屯近畿,阻遏關東各路人馬。會都中有童謠云:「西頭一個漢,東頭一個漢,鹿走入長安,方可無斯難。」卓偶有所聞,證諸圖讖,亦是漢運將終,因即思遷都長安,借避兵鋒。當下與公卿商議,公卿等皆不欲西遷,只是憚卓凶威,未敢反抗,大都默默無言。時車騎將軍朱儁,方為河南尹,卓因儁多年宿將,外示親昵,陰實嫉忌,恐他交通關東,乃表遷儁為太僕,使副相國,即日派出朝使,齎詔召儁。儁辭不肯受,且語朝使道:「國家西遷,必辜民望,且反足示弱,使關東益張聲勢,殊屬非宜。」朝使詰問道:「召君受拜,君乃謝絕,不問遷都事宜,君偏齦齦有詞,這是何故?」儁答說道:「臣本不才,怎堪為相國副手?若遷都計議,須公諸輿論,何妨直言?」朝使又問道:「遷都尚未決定,事不外聞,君果從何處得來?」儁微笑道:「董相國已商諸公卿,且與臣亦曾說過,所以得聞。」朝使不能再詰,乃返報董卓,取消太僕成命。卓復大集百僚,再議遷都事宜,太尉黃琬,司徒楊彪,司空荀爽等,並皆列席,卓先倡議道:「昔高祖都關中,計十有一世,及光武帝都洛陽,至今也十有一世﹔我看天運循環,應仍還都長安,方為適宜。」大眾仍面面相覷,莫敢發言。惟司徒楊彪起語道:「移都改制,事關重大,即如盤庚遷亳,實避河患,殷民尚且胥怨,必待再三曉諭,始無異辭﹔今無故遷都,必致百姓驚動,糜沸蟻聚,反且增懮,不如仍舊為是!」卓駁說道:「石苞室讖,曾雲漢終十一帝,若非速遷,難道就此罷休麼?」彪復說道:「石苞讖語,多屬邪言,不可憑信,況關中經王莽禍亂,未曾修復,所以光武帝改都洛邑,今歷年已久,百姓安樂,何必遷喬入谷,自蹈危機?」卓作色道:「關中物產豐饒,形勢利便,故秦得併吞六國﹔若因宮闕殘破,隴右材木甚多,運輸最便,杜陵南山下,有瓦窯數千處,並工營造,指日可成,百姓何足與議?盡管西遷便了!」彪又說道:「關東方起亂兵,若聞我遷都,必更西進,不可不防!」卓獰笑道:「這更可無慮了!我既遷居長安,居高臨下,勢若建瓴,且有隴西勁旅,驅逐亂眾,可令他出滄海之外,請君不必勞心!」彪尚將易動難安,寧逸毋勞,絮絮的說了數語,惹得董卓性起,揚眉張須道:「公欲阻撓大計麼?」太尉黃琬從旁婉勸道:「這系國家大事,楊公所言,未始無見,還請三思!」卓斜目視琬,忿然不答。司空荀爽,見卓聲色逼人,恐害及彪等,乃從容進言道:「相國本意,想亦不願多勞,無非因山東兵起,未可立平,所以遷地為良,據關自固,這也是秦漢開國的至計呢!」聊為解嘲。卓聽得此說,意乃少解,面色漸平。黃琬楊彪荀爽等,也即退出。卓竟借災異為名,奏免黃琬楊彪二人,另進光祿勛趙謙為太尉,太僕王允為司徒。適尚書周毖,與城門校尉伍瓊,同至卓前,諫阻遷都,卓並不一睬,二人又復力諫。卓不覺觸起前恨,拍案痛叱道:「卓入朝時,二君勸用善言,故卓輒依議﹔今韓馥等受官赴任,反舉兵圖卓﹔袁紹為二君所保薦,今且為戎首,若再聽二君計議,恐卓命要從此斷送了!卓不負二君,二君負卓太甚!」說至此,竟翻轉臉皮,叱令左右牽出兩人,同時斬首。二人雖是枉死,不得與伍孚並論。復使司隸校尉宣璠,率領吏士,往殺太傅袁隗,及太僕袁基﹔系袁術兄。所有兩家眷屬,無論男女老小,全體駢戮,共死五十餘人,把一大堆屍骸,載至春城門外,同埋一穴。黃琬楊彪,尚留寓都中,只恐連坐被誅,慌忙至相國府中,自謝前時失言﹔卓嘉他悔過,復表琬彪為光祿大夫。琬為黃瓊孫,彪為楊震曾孫,畏死媚賊,俱未免有愧祖風。
  隨即決計西遷,先使文武百官,扈蹕出都,再驅洛陽人民數百萬口,盡徙長安﹔宮廷內外,沒一人情願西行,只為董卓所迫,不敢不草草整裝,準備起程。哪知董卓兇惡得很,嚴定限期,不准捱延時日,豪家富室,總有若干財產,匆匆不及安排,籲請寬限,卓卻斥他違命不道,派吏收捕,斬首示威,並將財產籍沒,充作軍糈。可憐官民人等,棄其田園庐舍,只帶得些須細軟物件,扶老攜幼,倉皇就道﹔隨著獻帝車駕,陸續前行,途中步騎驅蹙,更相踐踏,再經道旁盜竊乘隙偷奪,無論貧富貴賤,都害得顛沛流離,饑苦凍餒,甚至餓莩載道,暴骨盈途。誰為為之?孰令致之?卓尚擁著兵馬,屯駐洛陽■圭苑中,飭令軍士縱火,盡毀宮廟民庐,二百里內,統成赤地,雞犬不留。於己無益,何苦為此?又使呂布發掘諸陵,及公卿以下墳墓,收取珍寶,充入私囊。難道自己好長生不老,受享終身?一面再遣將士,出擊關東諸軍。會聞河內太守王匡,進兵河陽津,窺取洛陽﹔卓用疑兵前往挑戰,潛使銳卒從小平津偷渡,繞出匡軍背後,前後夾攻,大破匡軍,拿住許多軍士,各將布帛纏束,外用膏油澆灌,然後引火焚身,從下至上,好多時才得燒死,號聲震地,臭氣熏天,真是耳不忍聞,目不忍睹。那王匡敗還河內,報知袁紹,紹正得悉隗基族滅,很是悲憤,檄令各軍猛進,不料匡軍敗還,各路奪氣,連袁紹也不勝彷徨。本初原是無能。奮武將軍曹操宣言道:「舉義兵,誅暴亂,大眾已合,還有何疑?設使董卓挾持天子,據守舊京,東向以臨天下,雖無道橫行,尚足為患,今乃焚燒宮闕,劫遷車駕,海內震動,不知所歸,這真是天怒人怨,誅鋤首惡的時機。若能並力西討,一戰就可平定了!」到底還是曹阿瞞。各軍帥皆虎頭蛇尾,莫敢先進,紹亦逡巡不發。國仇家怨,不思急報,做甚麼盟主?只陳留孝廉衛茲,本來與操同志,至此亦欲與操同行,商諸太守張邈,得兵數千,願為操助。操毅然獨進,自率部曲為先鋒,使衛茲為後進,經成臯,達滎陽,一路順風,所向披靡。董卓聞操為先鋒,西向進兵,沿途連破數壘,勁氣直達,不由的惶急起來,暗想關東人馬,不下數十萬,若隨操繼進,人多勢盛,如何抵敵?不若用緩兵計,使人修和,乃遣大鴻臚韓融,少府陰循,執金吾胡母班,將作大匠吳循,越騎校尉王瑰,東出宣慰,勸令罷兵。袁紹等當然不從,拘戮胡母班吳循王瑰,袁術亦執殺陰循,惟韓融素有名德,釋令西歸。卓聞報大怒,飛飭中郎將徐榮,扼住汴水,不准放過關東一卒﹔又撥銳兵助榮。榮奉卓命,在汴水旁嚴行防守,可巧曹操馳至,即開營搦戰,兩軍對陣,榮兵比操兵約多數倍,操兵突遇勁敵,一見便驚,各有退志,還是操慷慨誓師,引兵突出,與榮大戰一場,自午前殺至日昃,兀自支撐得住。榮見部兵戰操不下,抽出銳騎,專攻操陣中堅,又使餘眾開張兩翼,包圍操軍。操軍已經戰乏,禁不住榮軍圍裹,只好各顧生命,分頭亂跑﹔惟有幾個曹氏親將,如曹仁曹洪夏侯惇夏侯淵等,還算保住曹操,捨命衝突。操料不能支,拍馬返奔,偏後面追軍,喊殺不絕,天時又至昏暮,路黑難行,正在危急萬分的時候,猛聽得弓弦聲響,連忙閃避,已是不及,項下已中了一箭,接連又是一聲,馬隨聲倒,把操傾翻地上﹔當有敵兵數人,竟來殺操。虧得曹洪馳至,掄刀趕散,復一躍下馬,將操扶起,拔鏃裹瘡,掖令坐上己馬,自願步行。操顧洪道:「我弟豈可無馬?倘或追兵到來,如何廝殺!」洪應聲道:「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公!」從兄弟尚且如此,同胞當如何?操正在歎息,後面喊聲復至,乃加鞭急走﹔行約裡許,前面忽火炬通明,又有一軍趨至,操與洪俱不勝驚忙,及仔細審視,乃是後軍衛茲,方才放心。茲到了操前,見操狼狽得很,也不暇多說,擁操回馬,連夜趨還酸棗。酸棗屯兵,共有數路,差不多有十數萬人,張邈劉岱橋瑁袁遺諸太守,均按兵不動,鎮日裡置酒高會,快活消遣。操目睹情形,向眾憤語道:「諸公在此屯留,莫非待賊坐斃不成?如肯聽我計,最好請袁本初引河內眾士,移至孟津酸棗間,諸公分守成臯,據敖倉,塞轘轅大谷,制賊死命﹔再使袁公路術字公路。率南陽兵甲,攻入武關,耀威三輔,然後可深溝高壘,勿與彼戰,但用疑兵左出右入,使彼自相驚亂,必亡無疑﹔今兵以義動,專在此徘徊觀望,惹人恥笑,竊為諸公不取哩!」張邈等微哂道:「孟德新敗,銳氣方挫,只好休養數日,再作良圖。」全然不關痛癢。操聞言益憤,掉頭逕出,自與曹洪復侯惇等,東赴揚州,進見刺史陳溫,及丹陽太守周昕,勉以忠義,共討董卓。二人亦庸碌無奇,只因礙著情面,撥給兵士四千人。操乃還至龍亢,夜宿帳中,忽帳外嘩聲四起,急忙起視,但見煙塵繚亂,火勢炎炎,一時不暇細問,想必是營兵謀變,當下拔劍在手,衝將出去,砍倒了十數人﹔可巧曹洪夏侯惇等亦執械進護,才得將亂兵驅散,撲滅餘火。徹底調查,只有五百人不動,由操用言獎勉,乘夜起行﹔沿途復招得壯士千餘人,仍至河內。聞得劉岱橋瑁,互相仇殺,瑁竟被岱刺死,改任王肱為東郡太守,操不禁嗟歎道:「逆惡未除,先自推刃,如何得成事呢?」
  好容易過了殘年,關東諸將,發生一種議論,要推立幽州牧劉虞為帝,虞為漢室支裔,已見前文,應六十四回。自蒞任幽州後,招攜懷遠,課農勸耕,開上谷胡市,通漁陽鹽鐵,民安物阜,頗稱小康。青徐士庶,避難歸虞,約有百萬餘口,經虞收視撫恤,各得重生,董卓嘗拜虞為大司馬,且進加太傅,只因道路梗塞,使命難通,所以虞仍守原任,安鎮一方。關東牧守,因聞洛都西遷,天子幼衝,未卜存亡,乃擬奉虞為主。袁紹卻也樂從,轉詢曹操,操慨然道:「我等舉兵西向,遠近莫不響應,無非因師出有名,乃得致此﹔今幼主微弱,受制賊臣,非有昌邑亡國的罪孽,乃一旦改易,是我等亦將為董賊了!諸君如欲北面,我卻仍然西向,不改初心。」說得袁紹啞口無言,再使人致書袁術,術答書不從。看官閱此,幾疑袁術曹操,宗旨相同,其實術已陰圖自立,操尚有志效忠,試閱後文,自見分曉。小子有詩歎道:
  謀國只應定一尊,如何橫議欲分門?
  袁曹抗辯非無理,心跡猶難共比論。
  究竟袁紹等曾否立虞,待至下回再詳。
  山東兵起,董卓遣將出御,未聞敗衄,而忽議西遷,意者其即由賊膽心虛,有以懾其魄而奪其氣歟?然於伍孚行刺,則殺之﹔於周毖伍瓊之進諫,則亦殺之﹔於袁隗袁基之有關紹術,則又殺之﹔窮凶極惡,何其殘忍乃爾?且屠戮富人,焚毀宮室,二百里內,不留雞犬,雖如秦政項羽立暴虐,亦未有過於是者。誠使袁紹等同心戮力,聯鑣西進,則以順攻逆,何患不勝?乃貌若相合,心實相離,口血未乾,私爭已啟,徒賴一氣盛言宜之曹操,亦何能濟?汴水之敗,非操之罪,乃諸牧守之罪耳?寡不可敵眾,弱不可敵強,愚夫猶且知之,且牧守逗留不進,任令操之孤軍深入,不敗何待?操雖敗猶奮,尚欲募兵再往,此時之曹阿瞞,固不可驟然加責也。若袁紹諸人,其固所謂屍居餘氣者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09:01

第六十八回     入洛陽觀光得璽 出磐河搆怨興兵



  卻說袁紹等欲推戴劉虞,雖經曹操袁術二人梗議,但尚未肯罷休,即遣故樂浪太守張岐,齎書至幽州勸進。虞厲聲叱責道:「今天下崩亂,主上蒙塵,我受國厚恩,恨未能掃清國恥,諸君各據州郡,正宜戮力王室,同誅首惡,奈何反造作逆謀,來相垢污呢?」說著,便擲還來書,拒絕張岐。岐掃興還報,袁紹韓馥再遣使詣幽州,請虞領尚書事,承制封拜﹔虞復不聽,並將使人斬首,殺使亦未免過甚。於是眾議乃息。但袁紹等始終不進,漸至兵疲糧盡,陸續解散。獨長沙太守孫堅,豪氣逼人,自荊州至南陽,有眾數萬,向太守張咨借糧,咨不肯發給。堅即假稱急病,願將部眾交咨接管,咨也恐有詐,率五六百騎至堅營,堅令部將佯與周旋,自從後帳突出,直至咨前,舉劍一揮,剁落咨首﹔咨部下五六百人,無不股栗,情願投誠。堅至城內取得軍糧,即轉赴魯陽城,與袁術相見,術表堅行破虜將軍,領豫州刺史﹔堅乃向術約定,自往衝鋒,由術輸糧接濟,當下引兵急進,所向無前。董卓聞報,忙調中郎將徐榮,截擊堅軍﹔榮素有勇略,先引輕騎馳抵梁縣,令大隊從後繼進。堅方屯兵梁東,探得榮兵不多,未以為意﹔誰知到了夜間,營外火起,竟有敵兵前來劫營。堅也曾防著,一聞有變,便披掛上馬,引眾出戰,既至營外,從火光中望將過去,但見四面八方,統是敵軍旗號,也不禁暗暗生驚,自思營壘已陷入圍中,萬難保守,不如令部兵各自為戰,得能殺出重圍,再作計較。於是下令軍中,分隊衝殺,堅亦自當一隊,驅率親兵,拚命殺出﹔待至跳出圍外,只有親將祖茂,及殘騎數十人隨著。那敵兵尚不相舍,在後急追,茂勸堅脫下赤幘,與自己盔帽掉換,讓堅先走,留身斷後,堅急馳得脫。獨茂為敵騎所蹙,情急智生,把赤幘掛在冢間柱上,悄悄下馬,走伏草中,敵騎望見赤幘,四面繞集,環至數匝,想就此活捉孫堅﹔有幾個膽大的軍士,奮拳張臂,搶步前拿,一聲怪響,倒把拳頭爆回,血染淋漓,仔細辨認,才知是個石柱,並不是個孫堅,只得歎聲晦氣,轉身引去。這是黑夜中貪功之失。
  茂亦得脫逃,歸見孫堅,堅很是喜慰,夤夜收集敗卒,尚得一二萬人﹔次日復部署成軍,移屯陽人聚。徐榮聞報,又領兵往攻﹔堅此時已懲前前轍,不敢浪戰。先令親將程普韓當黃蓋諸人,三伏以待,看到敵軍近攻,方親出誘敵,戰至數合,便拍馬返奔。徐榮部下有一驍將,叫做華雄,平時出入敵陣,無人敢當,至此見堅已敗逃,就不顧得失,挺身出追,部軍自然隨上,榮見堅軍寥寥,也道是眾可制寡,揮軍直上。堅引敵入伏,一聲號令,程普韓當黃蓋先後殺出,圍住華雄。雄仗著一柄大刀,左招右架,還是勉強支持,不防箭聲四起,利鏃攢飛,一刀如何敵百矢?眼見得附賊驍雄,身受重創,倒斃馬下。羅氏《演義》中謂為關羽所殺,真善附會。雄既射死,所領部兵,也被堅軍殺盡。待至徐榮到來,得知前軍覆沒,慌忙退回,累得自相踐踏,轍亂旗靡﹔再經堅軍驅殺一陣,十死五六,匆匆逃歸。敗報傳入洛陽,董卓亟使陳郡太守胡軫為大督護,義子中郎將呂布為騎督,領兵東出,助榮擊堅。軫自恃年長,瞧布不起,預在軍中揚言道:「今日出軍,須先斬一青綬,方可使士卒效命,殺敵揚威。」布不勝憤懑,待行至廣成,去陽人聚約數十里,遂不願再進,讓軫先往。軫因人馬困乏,也擬休息一宵,待旦進攻,夜間在曠野安營,不及設柵,軍士遠來疲倦,統皆解甲就寢。約莫睡了片刻,驀聽得有人大呼道:「賊來了!快走!」各軍從夢中驚起,四散狂奔,甲不及披,馬不及乘,統皆棄去﹔就是胡軫也覓路亂跑。急走了十餘里,並不聞有敵軍影響,究竟聲從何來?實是呂布欺軫的詭計。好容易等到天明,再至原處,拾取兵械,不意塵頭大起,果有敵兵殺到,為首大將,正是破虜將軍孫堅。軫軍都皆失色,回頭就逃,稍遲一步,便被堅軍殺死,軫復倉皇竄還,直至數十里外,後面才無追兵。最奇怪的,呂布一軍,不知去向﹔待了多時,方有溃軍趨集,十成中已喪失四五成,惟呂布仍然不見。那時軫垂頭喪氣,自思不能再戰,只好奔回洛陽。及入報董卓,見布已在側,方知布早趨還,連忙叩頭謝罪,好在布亦投鼠忌器,但言堅軍勢盛,未嘗指斥軫時,軫始得免譴﹔由卓說了且退二字,好似皇恩大赦,再磕了幾個響頭,起身出外去了。大是幸事。
  孫堅既兩得勝仗,遣人報知袁術,且催術運糧濟師。術誤聽讒言,惟恐堅得洛陽,不能再制,遂勒糧不發。堅得去使歸報,即乘夜馳白袁術,用杖畫地道:「堅與董卓,本無怨隙,所以挺身前來,不顧生死,一是為國家討賊,二是為將軍報仇!今大勛垂捷,將軍乃聽人讒構,不發軍糧,無怪吳起抱恨西河,樂毅轉投趙國呢!」術面有慚色,不得已撥糧給堅。堅還屯陽人聚。可巧卓遣將軍李傕,來求和親。堅勃然大怒道:「卓逆天無道,蕩覆王室,若不夷他三族,懸首示眾,我雖死不能瞑目,尚欲向我和親麼?」說罷,傳令將傕攆出。何不將他梟首?也可預除一賊。傕回洛復命,卓尚欲張皇威武,鎮定人心,乃遣兵往陽城。適值民間結社祀神,男女畢集,兵士突然闖進,盡殺男子,梟首繫住車轅,並將婦女全數掠歸,歌呼入城,只說是攻賊大獲﹔卓令將首級焚去,所掠婦女分賞兵士。忽有軍吏入報道:「孫堅兵入大谷,距此止九十里了!」卓當然著急,顧見長史劉艾在旁,便與語道:「關東各軍,屢次敗衄,皆無能為﹔獨孫堅頗能用人,與我為難,當傳語諸將,小心對敵。我當親出督戰,與決雌雄!」說著,即命呂布為先鋒,自為元帥,出城迎敵。行抵諸皇陵間,見堅軍奮勇殺來,氣勢甚銳,當令布持戟出戰。堅使程普韓當等,敵住呂布,自率精騎直搗中堅,來攻董卓。卓將李傕郭汜,慌忙攔阻,統被堅一人殺退。卓看堅驍勇異常,也為震悚,當即策馬回走﹔帥旗一動,全軍皆亂,呂布雖然多力,不能不捨敵保卓,踉蹌西奔﹔卓不願入洛,竟與布同走澠池。堅得馳入洛陽,掃除宗廟,祠以太牢,凡董卓所掘陵寢,飭軍吏一體掩護,使復原狀﹔又分兵出新安澠池間,追擊卓兵。卓使中郎將董越段煨等,分守要隘,自與呂布逕赴長安。孫堅聞卓西去,也不親追,但在洛陽城內,四面巡邏,籌備修築﹔怎奈滿城瓦礫,到處荒涼,教堅從何著手,徘徊憑弔,禁不住流涕唏歔。忽見城南有一道豪光,向空衝起,凝成五色,不知是何物作怪﹔因即馳將過去,凝神細視,乃是井口發光,如釜中蒸氣一般,裊裊不絕,井欄上面鎸有「甄官井」三字﹔再從井中俯矚,尚有流水停住,深不見底,無從辨明。當下飭令軍士,先將井水汲乾,然後用一轆轤,載兵入井,須臾復出,取得一匣,捧呈與堅。堅啟匣看視,乃是一方玉璽,回圓四寸,上有五龍交紐,下有篆文,鎸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惟旁缺一角,用金鑲補。堅料是秦漢二朝的傳國寶,不由的玩弄一番﹔但不知如何缺角,如何投井。及仔細追查,才知王莽篡位時,由孝元皇后擲給璽綬,致缺一角﹔至少帝為張讓所逼,由北宮出走小平津,倉猝間不及攜璽,那掌璽的內侍,只恐被人奪去,索性投入井中﹔應六十五回。後來內侍被殺,無人得知,因此久沈井底,延至孫堅入洛,方始發現。堅既得了傳國璽,頓生異想,當即攜璽還營,住了一宿,便令軍士拔寨齊起,趨回魯陽。欲知無限意,盡在不言中。
  袁紹久屯河內,探知孫堅入洛,也想乘勢進兵,無如各路兵馬已多散歸,再加冀州牧韓馥,陰持兩端,掯糧不發,又致紹進退兩難。紹客逄紀獻議道:「將軍欲舉大事,乃徒仰人資給,如何自全?」紹答說道:「我亦慮此,但冀州兵強,我亦無法與爭。」紀復說道:「何不致書公孫瓚,叫他進攻冀州?韓馥乃一庸才,若遇瓚相攻,必然駭懼,公可遣一辯士,為陳禍福,不患馥不讓位呢!」紹依計而行,果得公孫瓚允許,興兵攻冀州。馥遣兵出御,俱為所敗,正焦急間,有兩人踉蹌趨入道:「車騎將軍袁紹,已從河內退兵,還駐延津了!」馥注視兩人,乃是荀諶郭圖,曾為門下賓客,便啟問道:「兩君如何知曉?」諶答道:「現由袁甥高乾,前來報聞,因此知曉。」馥驚喜道:「莫非他前來救我麼?」諶又說道:「公孫瓚率燕代健士,乘勝南下,鋒不可當﹔袁車騎亦乘此東向,不先不後,居心亦屬難料。諶等頗為將軍加懮!」馥皺眉道:「如此奈何?」諶接入道:「袁紹為當世人傑,豈肯為將軍下?若瓚攻北面,紹攻西面,區區孤城,亡可立待!但思袁氏與將軍有舊,且系同盟,今不如舉州相讓,歸與袁氏﹔袁氏得冀州,必感將軍德惠,厚待將軍,還怕甚麼公孫瓚呢?」馥性本怯懦,又聽他說得天花亂墜,便即依議,擬遣使往迎袁紹。長史耿武、別駕關純、治中李歷等,相率進諫道:「冀州帶甲百萬,支粟十年,真好算做天府雄國﹔今袁紹孤客窮軍,仰我鼻息,譬如嬰兒,在股掌中,一絕哺乳,就可立斃,奈何反舉州相讓呢?」馥搖首道:「我本袁氏故吏,才又不及本初,讓賢避位,古人所貴,諸君何必多疑?」耿武等只得退去。從事趙浮程涣,又入諫道:「袁本初軍無鬥糧,勢必離散,浮等願出兵相拒,不出旬月,定可退敵,將軍但當閉閣高枕,自可無懮!何用拱手讓人?」馥又不聽,竟遣子齎著印綬,送與袁紹,迎他入城﹔自挈家眷出廨,徙居前中常侍趙忠舊宅。袁紹引兵直入,自領冀州牧,使韓馥為奮威將軍,但只畀他虛銜,並沒有什麼兵吏。所有馥部下舊屬,一律撤換,另用從事沮授為監軍,田豐為別駕,審配為治中,許攸逄紀荀諶郭圖為謀主,分治州事。好好一位冀州牧韓馥,弄得無權無柄,反致寄人籬下,事事受人監束,始悔為荀諶郭圖所賣,悄悄的逃出州城,往投陳留太守張邈。後有紹使至陳留,與邈屏人私語,馥疑是圖己,竟至惶急自盡,這真叫作自貽伊戚了。人生原如幻夢,一死便休,試看袁紹結果,亦未必勝過韓馥。
  惟曹操屯兵河內,已有多日,見紹引眾自去,各路人馬,亦皆解散,料知討卓無成,也只得自尋出路。鮑信與操為莫逆交,雖由紹表為濟北相,仍然隨操。至是與操計議道:「袁紹名為盟主,因權專利,將自生亂,恐一卓未除,一卓又起﹔為將軍計,若急切除紹,恐亦難能,不如進略大河以南,靜待內變,再作計較。」操歎為至言。可巧黑山賊黨十餘萬,即褚燕黨羽事,見六十二回。寇掠東郡,太守王肱,不能抵敵,棄城逃生。操即引兵往擊,至濮陽殺敗賊眾,收復東郡,尚向袁紹處報捷﹔紹因表操為東郡太守。潁川荀彧,為荀淑孫,少時便有才名,何顒嘗稱辦王佐才﹔及天下大亂,彧率宗族奔冀州,欲依韓馥,馥已避位,乃進見袁紹,紹卻優禮相待,視若上賓。彧見紹才疏志鄙,料不能成大業,乃轉投曹操,操迎入與語,見彧應答如流,不禁大喜道:「君真可為我子房哩!」居然以高祖自居。遂令彧為奮武司馬,事必與商。操復盡驅黑山賊出境,東郡咸安。右北平屯將公孫瓚,前由袁紹嗾使,出擊冀州牧韓馥﹔至紹奪馥位,瓚亦退兵。幽州牧劉虞,與瓚宗旨未合,積有宿嫌,見六十四回。但表面上還彼此含容,互相往來。虞子和方為侍中,隨獻帝遷至長安,獻帝仍思東歸,使和潛出武關,繞道詣虞,令虞率兵迎駕。遠道求援,也是妄想。和道出南陽,得見袁術,與語帝意,術竟將和留住,囑令作書與虞,願與虞會師西行。及虞得和書,擬遣數千騎南下,適為公孫瓚所聞,以為術有異志,勸虞留兵不發﹔虞不肯聽信,竟促騎兵登程,瓚又恐術聞風生怨,亦遣從弟越引兵詣術,陰教術拘和仇虞。太覺取巧。和得知風聲,覷隙北遁,行至冀州,又被袁紹截住,紹因術不肯戴虞,復書無禮,已覺不平﹔見前回。術又與公孫瓚書,謂紹非袁氏子,於是兄弟相構,仇隙越深。紹使部將周昂為豫州刺史,與孫堅爭領豫州。術令公孫越助堅攻昂,堅將昂擊走﹔惟越身中流矢,竟至斃命。術乃發回越喪,並慫慂公孫瓚,令就近圖紹。瓚得書憤憤道:「我弟越死,禍由袁紹﹔且紹賴我得冀州,未聞割地相酬,今反害死我弟,此仇不報,枉為丈夫!」誰叫你聽人唆使?且不怨袁術獨怨袁紹,意亦太偏。當下出屯磐河,為攻紹計。紹未免心虛,尚想與瓚釋怨,特將渤海太守印綬,授瓚從弟公孫范,遣令赴任。范抵郡後,反率渤海兵助瓚,與瓚破滅黃巾餘賊,奪取甲仗資糧,不可勝計﹔瓚威震河北,遂決計攻紹。且先上表長安,數紹十罪,文云:
  臣聞皇羲以來,君臣道著,張禮以導民,設刑以禁暴。今行車騎將軍袁紹,托承先軌,爵任崇浮,而性本淫亂,情行浮薄,昔為司隸,值國多難,太后承攝,何氏輔朝,紹不能舉直錯枉,而專為邪媚,招徠不軌,貽誤社稷,至使丁原焚燒孟津,董卓造為亂始,紹罪一也﹔卓既無禮,帝主見質,紹不能開設權謀,以濟君父,而棄置節傳,迸竄逃亡,忝辱爵命,背違人主,紹罪二也﹔紹為渤海太守,當攻董卓,而默選戎馬,不告父兄,至使太傅一門,累然同斃,不仁不孝,紹罪三也﹔紹既興兵,涉歷二載,不恤國難,專自封殖,乃專引資糧,專為不急,刻剝無方,百姓嗟怨,紹罪四也﹔逼迫韓馥,竊奪其州,矯刻金玉,以為印璽,每有所下,輒皂囊施檢文,稱詔書,昔亡新僭侈,漸以即真,觀紹所擬,將必階亂,紹罪五也﹔紹令星工伺望妖祥,賂遺財貨,與共飲食,刻期會合,攻鈔郡縣,此豈大臣所當施為?紹罪六也﹔紹與故虎牙都尉劉勛,首共召兵,勛降服張揚,累有功效,而以小忿,枉加酷害,信用讒慝,濟其無道,紹罪七也﹔故上谷太守高焉,故甘陵相姚貢,紹以貪婪橫責其錢,錢不備具,二人並命,紹罪八也﹔春秋之義,子以母貴,紹母親為傳婢,地實微賤,據職高重,享福豐隆,有苟進之志,無虛退之心,紹罪九也﹔
  此三條借此補敘。長沙太守孫堅,領豫州刺史,遂能驅走董卓,掃除陵廟,忠勤王室,其功莫大,紹遣小將盜居其位,斷絕堅糧,不得深入,使董卓久不服誅,紹罪十也。昔姬周政弱,王道陵遲,天子遷徙,諸侯背叛,故齊桓立柯會之盟,晉文為踐土之會,伐荊楚以致菁茅,誅曹衛以章無禮﹔臣雖闒茸,名非先賢,蒙被朝恩,負荷重任,職在鈇鉞,奉辭伐罪,誓與諸將州郡,共討紹等!若大事克捷,罪人斯得,庶續桓文忠誠之效,攻戰形狀,當前後續聞。
  此表上後,即進攻冀州,各州郡不能御瓚,多半服從﹔瓚乃令部將嚴綱為冀州刺史,田楷為青州刺史,單經為兗州刺史。還有前安喜尉劉備,奔走有年,當山東討卓時,亦思仗義從軍,嗣聞各軍解散,乃與關羽張飛走依公孫瓚。回應六十二回。瓚與備本系同學,自然歡迎,且使為平原相。備見瓚部下有一少將,身長八尺,相貌堂堂,武力與關張相類,遂密與結納,引為至交。正是:
  英雄獨有賞心處,豪傑應當刮目看。
  欲知少將姓名,待至下回再敘。
  討卓一役,惟曹孟德與孫文台,挺身犯難,尚足自豪。曹以孤軍致敗,雖敗猶榮﹔孫文台返敗為勝,卒能逐走董卓,攻克洛陽,觀其祠宗廟,修陵寢,遣將西進,何其壯也?迨得玉璽於甄官井中,即拔營東歸,而其志乃驟變矣。夫關東各軍,非不欲誅卓徼功,特以卓勢猶盛,憚不敢發﹔有孫文台之三戰三克,得播先聲,則懦夫亦當知奮,誠使再為號召,聯鑣齊進,誅卓亦易易耳。乃得璽即還,卷甲無言,謂非陰懷異志,誰其信之?惜乎堅之有初鮮終也。彼公孫瓚之與袁紹,忽合忽離,合不為公,離益營私,其性情之反覆,殊不足道。然袁紹身為盟主,不能雪國恥,復家仇,徒為欺人奪地之謀,其罪比瓚為尤甚。瓚雖不足討紹而數紹十罪,並非虛誣,本回備錄全文,所以誅紹之心,而於瓚固不屑播揚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09:33

第六十九回     罵逆賊節婦留名 遵密囑美人弄技



  卻說公孫瓚部下的驍將,姓趙名雲,表字子龍,乃是常山郡真定人氏。本屬冀州管轄,袁紹據住冀州,士多趨附﹔獨雲往依公孫瓚。瓚且喜且嘲道:「聞貴州人多願從袁氏,君獨何心,乃來依我?」雲答說道:「天下汹汹,未知孰是,百姓方苦倒懸,但得仁政所在,便當依托,正不必計及遠近呢!」瓚聞言大悅,留居麾下,款待頗優。嗣雲見瓚行同市井,不足圖成,也自悔進身太急﹔湊巧來了劉備,氣誼相投,遂與結好,就是關張兩人,亦視為知己,常相往來。惺惺惜惺惺。至備赴平原,邀雲同行,且代白瓚前,乞云為助,瓚允如所請,備與雲即同赴平原去了。不但趙雲不宜放去,即劉關張三人,亦不宜輕離,以是知瓚之失人。袁紹聞瓚軍來攻,郡邑多叛,已有戒心,又恐他約同袁術,南北並舉,更不可當,乃遣使至荊州,說通刺史劉表,使他牽制南陽,免得雙方夾攻。表字景升,籍隸高平,少有才名,列入八俊,八俊見前文。靈帝末年,曾為北軍中侯,至荊州刺史王睿,為孫堅所殺,堅向西行,表奉詔為荊州刺史,乘虛入城,略定江表,因通使袁紹,願合兵討卓,出屯襄陽,作為後應。後來紹赴冀州,表終按兵不發,惟與紹仍使命不絕,紹因此托他防術。術也恐為表所襲,致書孫堅,令攻荊州,堅即進兵往攻。表遣部將黃祖逆戰,被堅殺得大敗虧輸,奔還襄陽,堅驅兵大進,竟將襄陽城圍住。表夜遣黃祖等出襲堅營,堅當先迎敵,親斬敵兵百餘人﹔程普韓當等揮軍繼進,殺獲甚多,黃祖不獲回城,卻引了殘騎數百,竄入峴山。堅恃勇輕進,馳至山下,見黃祖等已進山坳,尚不肯住馬,猛力趕上,後軍尾隨不及,只有輕騎數十人,與堅同行。黃祖遁匿林間,從月光下望見堅馬,便令騎將呂公等,彎弓射堅,雜以巨石,堅尚用槊撥箭,且撥且進,不料頂上來一巨石,不及閃避,竟被壓下,一聲怪響,腦漿迸流,死於非命,年止三十七歲。好勇者往往不得其死。堅已慘死,黃祖等即踴出林外,把堅騎一律殺盡,舁去堅屍,下山馳回。程普韓當等正率軍尋堅,不料城中亦殺出蒯越蔡瑁等人,來援黃祖,兩下裡爭殺一場,互有死傷。黃祖蒯越蔡瑁竟合兵自去,程普韓當再至峴山中尋視,只有各騎兵屍首,獨不見有孫堅,料知凶多吉少,還營休息。未幾天明,襄陽城上,已將堅首懸出,嚇得程普諸人,沒法擺佈﹔還是孝廉桓楷,與表相識,自願入城請屍,費了一番唇舌,得將堅屍首領回,歸葬曲阿,程普等亦皆退歸,下文再表。
  且說袁紹既南連劉表,牽制袁術,遂督領全軍,出拒公孫瓚。行至界橋,正與瓚軍相遇,瓚眾約三萬人,列成方陣,又分突騎萬匹,為左右翼,軍容甚盛,紹令部將麴義,領精兵八百人,左挾楯,右挾弓,作為前驅。瓚見來軍寥寥,縱騎衝擊。義令軍士用楯為蔽,屹立不動,待至瓚軍將近,將楯撇開,彎弓競射,呼聲動地,瓚軍多被射倒,自然退卻。義麾軍猛進,兜頭碰著嚴綱,正是瓚所新命的冀州刺史,兩馬並交,被義舞動大刀,劈落馬下。紹將顏良文丑,俱是有名的猛將,望見義前驅得勝,怎肯落後?當即拍馬繼進,雙槊並舉,攪入瓚陣,鉤倒帥旗,瓚軍大亂,紛紛遁去。紹在後尚有數里,聞瓚軍已溃,料無他慮,樂得下馬暫憩,只有親兵數百騎隨著,不防瓚引步卒二千人,從間道抄至面前,將紹圍住,矢如雨下。紹有別駕田豐,時在紹側,欲扶紹入短牆中,暫避敵鋒,紹脫鍪投地道:「大丈夫當向前鬥死,怎得入牆內偷生呢?」說著,也麾軍對射,與瓚相持。可巧麴義亦還軍相救,將瓚擊退,瓚始引去。既而瓚復出兵龍瀆,與紹再戰,又復失利,乃退還薊城,不復親出。那時窮凶板惡的董卓,卻早已安安穩穩的到了長安,在陝公卿,統已出城恭候,拜迎車下。先是左將軍皇甫嵩,屯兵抹風,與京兆尹蓋勛,共謀討卓。卓預先防備,征嵩為城門校尉,勛為議郎。嵩長史梁衍,勸嵩不必就征,嵩懼卓勢盛,未敢違抗,乃入都就職﹔勛不能獨立,也只可應征還都。嗣嵩任御史中丞,勛遷任越騎校尉,並扈蹕西遷,履任逾年,聞得董卓將至,不能不隨同百官,共出迎卓。卓與嵩積有微嫌,見六十四回。見嵩亦拜謁車前,禁不住志得氣驕,呼嵩表字道:「義真可服我否?」嵩慚謝道:「凡夫肉眼,但顧目前,不圖明公竟得至此!」卓捻髯說道:「鴻鵠本有遠志,燕雀怎能知曉?」嵩又答道:「嵩與明公皆為鴻鵠,只明公今日變成鳳凰,怪不得鴻鵠落後呢?」變正為諛,太無氣節。卓乃對嵩一笑,總算釋嫌。惟與衛尉張溫,結恨如故,見六十三回。一入長安,便誣溫交通袁術,拘系獄中,且脅朝廷下詔,加官太師,位在諸侯王上,車服僭侈,不亞乘輿﹔進弟旻為右將軍,兼封鄠侯﹔兄子璜為侍中,領中軍校尉,並典兵事,外如宗族親戚,多居顯要,子孫雖在髫齔,俱得拜爵,男受侯封,女號邑君。會聞孫堅戰死峴山,更以為大患已除,無人敢侮,乃在長安城東隅,擇一隙地,構造大廈,作為太師邸第﹔再至郿縣依山築壘,迭石為城,內造宮室府庫,積穀可支三十年,號為郿塢,亦稱萬歲塢﹔自雲事成,當雄據天下,萬一不成,退守塢中,也足娛老。
  卓生平本來好色,至老益淫,特派親吏四出,彩選民間少女八百人,入居塢中,尚有九十歲的老母,與一班妻妾子孫,悉數遷入塢內,坐享奢華﹔此外金玉珍寶,錦繡綺羅,逐日運積,不可勝數。故度遼將軍皇甫規,去世有年,遺有寡婦孤兒,還居安定原籍。規元配早卒,繼妻頗有才名,工草書,善屬文,又生得天然秀媚,歷久未衰,不知何人報知董卓,令卓豔羨異常,遽用軿輜百乘,馬二十匹,奴婢錢帛,充途塞道,往聘規妻﹔規妻毅然拒絕,不願就聘。卓怎肯罷休?再三催逼,啗先重利,繼迫淫威,規妻自知不免,索性毀容易服,自詣卓門,長跪陳情,詞甚淒切。卓出視規妻,雖是黯淡無華,仍然姿容未減,一雙色眼,惹起淫魔,恨不即刻摟來,與同歡樂﹔當下開言勸解,說出許多好處,使她心動。偏規妻不肯從命,任卓舌吐蓮花,只是峻顏相拒,頓時惹動卓怒,令左右拔刀圍住,且與語道:「孤令出必行,四海風靡,難道汝一婦人,敢不相從麼?」規妻聽了,突然起立,指卓叱罵道:「汝本羌胡遺種,毒痡天下,尚以為未足麼?我先人清德奕世,皇甫氏文武上才,為漢忠臣,豈若汝人面獸心,行同狗彘?汝死在旦夕,還敢向汝君夫人前,欲行非禮,真正妄想!我若怕汝,也不敢前來了!」讀至此,可浮一大白。卓被她一罵,無名火高起三丈,即使左右揪住規妻發髻,繫住車軛,橫加鞭撻。規妻顧語道:「何不從重下手,速死為惠?」俄頃氣絕,棄屍野外。當有人憫她貞節,私為殯葬,後世繪成圖像,號為禮宗。千古不朽。卓尚餘恨未消,無從排解,因特赴郿塢消遣 出都啟行。郿塢與長安相隔,約二百六十里,亦須三五日可到。卓臨行時,百官俱至橫門外餞別,設帳置筵,備極豐腆,飲至半酣,適有北地降卒數百人,前來報到,卓即號令衛士,把降卒為下酒物,先截舌,次斬手足,又次鑿眼目,再用大鑊烹煮,呼號聲震徹都門。座中與宴諸官僚,嚇得魂不附體,或至戰慄失箸,卓獨當筵大嚼,談笑自如。忽又記起衛尉張溫,在獄未死,竟命呂布詣獄提溫,將他笞死市曹,然後起座撤席,向司徒王允拱手,囑托朝事,登車自去。允字子師,為太原祁縣人,嘗與同郡人郭泰友善,泰許允為王佐才﹔後以軍吏進階,出刺豫州,與左中郎將皇甫嵩,右中郎將朱儁等,剿撫黃巾賊黨,立有巨勛﹔嗣為權閹所陷,下獄遇赦,起為從事中郎,轉河南尹﹔回應六十二回。尋且入拜太僕,代楊彪為司空。董卓遷都關中,允悉收聚蘭台石室諸書,隨駕入關,故經籍具存,不致被毀。時卓尚留住洛陽,朝政大小,委允主持,允亦曲意取容,事多白卓,卓因結為密友,無嫌無疑。其實允是買動卓心,好教卓不復加防,暗地裡得設法圖卓。前太尉黃琬,復為司隸校尉,與允同志,還有尚書鄭泰,也嘗朝夕過從,決定密謀,表請護羌校尉楊瓚,行左將軍事,執金吾士孫瑞為南陽太守,並率兵出武關,托名往攻袁術,乘間取卓,然後奉駕還洛,仍復舊都。哪知卓卻刁猾得很,不准舉兵,遂致允計無成﹔一挫。允乃薦瓚為尚書,瑞為僕射,引作臂助,徐為後圖。會河南尹朱儁,移守洛陽,潛與山東諸將交通,東出中牟,移書州郡,招兵討卓。徐州刺史陶謙,遣兵助儁,推儁行車騎將軍事,他郡亦稍有資給。允在內聞警,亟遣使至郿塢,報知董卓,卓即日入朝,允欲使楊瓚等出征,又復為卓所疑,只調親將李傕郭汜等,領兵拒儁。允尚望儁殺敗傕汜,乘勝入關,自己可作內應,偏偏不如所料,儁竟敗退,卓得大安。二挫。司空荀爽,本意亦欲除卓,未遂而歿。從孫荀攸,少有智略,入拜黃門侍郎,潛與尚書鄭泰、長史何顒、侍中神輯等,同謀刺卓﹔就是允亦曾預聞,事機將成,又被卓略悉風聲,收系顒攸,顒懮憤自殺,攸卻無懼色,在獄仍言論自如,卓查無實據,故得緩刑。惟鄭泰卻逃出關外,東奔袁術,術舉泰為揚州刺史,泰就道得病,竟致暴亡,圖卓事又致失敗。三挫。允日思除奸,歷久不能得志,累得形神憔悴,眠食彷徨,幸喜卓只疑他人,未曾疑到自己身上,還好留待時機,再行設策。卓見允面色尪瘠,總道是為己分勞,格外體恤,表封允為溫侯,食邑五千戶,允固辭不受。僕射士孫瑞進言道:「執謙守約,須依時宜,公與董太師並位俱封,乃欲獨崇高節,怎得稱為和光呢?」允聞言感悟,乃受封二千戶,並至卓府中稱謝。卓很自喜慰,又欲自號尚父,問諸左中郎將蔡邕。邕已由侍中遷官中郎將。邕勸阻道:「昔周武受命,太公為師,輔佐周室,翦除暴商,故尊為尚父,今明公功德,非不巍巍,但欲比諸尚父,還當少待,宜俟關東平定,車駕仍還舊京,庶幾名足稱實,無人非議了!」卓乃罷議。會遇夏季地震,卓又向邕諮詢,邕復答說道:「地震乃陰盛侵陽,臣下逾制的現象,公平時所乘青蓋車,遠近以為非宜,宜從簡省!」卓亦依邕議,改乘皂蓋車。但卓甚剛愎,邕恐因言取禍,常欲避去,卒因無路可奔,延宕了一兩年。當決不決,終歸於盡。初平三年春季,霪雨至六十餘日,尚未晴霽,司徒王允與士孫瑞楊瓚等,登台祈晴,覷著一息空隙,再提前謀。瑞進說道:「自從歲暮至今,太陽不照,霖雨積旬,晝陰夜陽,霧氣交侵,此時若不除奸,後患無窮。願公速圖,毋再遲延!」允點頭會意,回至府中,躊躇多時,自思從董卓義子呂布著手,方好進步,乃取家藏珠寶饋送呂布,布當然拜謝,嗣是互相往來,結成好友。允又想到少年心性,一喜財,二喜色,有了財物作餌,還須得一美人兒,獻示慇懃,才可籠絡呂布。主見已定,隨時物色,可巧有一歌妓貂蟬,秀外慧中,非常伶俐,允即召入府中,厚意接待,視若己女。貂蟬不見史傳,但證諸稗史,傳聞鑿鑿,諒非無稽。好容易已有數月,貂蟬感念允恩,陰圖報答,見允常皺眉不樂,欲言不言,因乘左右無人的時候,向允探問。允正欲與她言明,便引至密室,與談密謀,貂蟬慨然道:「賤妾蒙大人厚恩,恨無以報,今既有此謀,就將賤妾獻與呂布,叫他刺殺董卓便了!」允復歎道:「布與卓情同父子,豈肯為汝一言,便去行刺?事若不成,我王氏且滅門了!」貂蟬聽了,也不禁沈吟。允徐徐說道:「我有一計,可以使布殺卓,但未知汝能照行否?」貂蟬應聲道:「願聽尊命,雖死不辭!」允乃附耳與語,說明如此如此,惹得那貂蟬花容,忽紅忽白,待至說畢,方毅然答道:「果與國家有益,賤妾亦何惜一身?謹從鈞命便了!」卻是一位女英雄。允又恐她輕自泄謀,再三叮囑,經貂蟬對天設誓,才向貂蟬下拜,為國家而拜。貂蟬驚伏地上,待允起身,方才告退。越日即由允特設盛筵,邀布夜宴,酒至數巡,即召貂蟬侍席,貂蟬滿身豔裝,冉冉出來,行同拂柳,翩若驚鴻,到了呂布座前,先道萬福,然後輕抬玉手,提壺代斟。布見她一雙柔荑,已是消魂,再睜眼看那芳容,真個國色天姿,見所未見,更厲害的是秋波一動,竟把那呂奉先的靈魂兒,攝了過去﹔待聽到王允語音,有將軍請酒四字,方覺似夢初醒,魂返軀殼。飲過一杯,又是一杯,接連是兩三杯,統覺得沁人心脾,迥異尋常。匪酒之為美,美人之貽。允再令貂蟬歌舞侑觴,貂蟬振嬌喉,運輕軀,曼聲度曲,長袖生姿,尤引得呂布耳眩目迷,心神俱醉﹔鏗然一聲,歌罷舞歇,竟至布座前告辭,凝眸一笑,返身即去。神仙歸洞府。布目送歸蹤,尚是癡望,好一歇方顧問王允道:「此女何人?」允答言義女貂蟬。布又問及曾否字人,允又答言未字﹔布尚贊不絕口。允竟直說道:「將軍如不嫌鄙陋,謹當使侍巾櫛!」布躍起道:「司徒公是否真言?」允微笑道:「淑女當配英雄,英雄莫如將軍,還恐小女無才,不合尊意,怎得說是虛言呢?」布倒身下拜道:「果承司徒公見賜,恩德無量,誓當圖報!」允即與約定吉期,然後送女,布喜躍而去。過了兩三日,允伺布外出,請卓過宴﹔卓盛駕赴約,由允朝服出迎,大排筵席,水陸畢陳。卓高坐正位,允在旁相陪,且飲且談,說了許多諛詞,哄動卓意,俟卓已微醺,仍令貂蟬出堂歌舞,脆生生的歌喉,嬌怯怯的舞態,傾倒一時。卓本是個色鬼,見了這般好女郎,怎不心愛?便問及此女來歷,允直稱歌妓,不言義女。卓贊美道:「這真可謂絕無僅有了!」允即答道:「既蒙太師見賞,便當上獻!」卓不禁大喜,待至酒闌席散,便命貂蟬隨卓同去。一詳一略,筆不板滯。嗣為呂布所知,跑至王允府中,責允負約,允卻佯說道:「太師謂允有義女,配與將軍,特親來接取,允怎敢推阻?只好使小女隨行,想是太師看重將軍,故有此舉,將軍奈何怪允?且去問明太師,與小女結婚便了!」布似信非信,返入太師府中,探聽下落,那心上人竟被董卓占住,布怒氣填胸,復去問允。允尚勸解道:「這恐是府中人誤傳,太師望重一時,怎肯奸占子婦?莫非因吉期未到,因此遲留,請將軍再去探明為是。」布是個有勇無謀的人物,聽了允言,又回去探問﹔可巧董卓入朝,便大踏步入鳳儀亭,正與貂蟬相遇。貂蟬見了呂布,便淚下如絲,哽咽不止﹔布看她淚容滿面,好似帶雨梨花,復惹動一副情腸,替她拭淚。貂蟬且泣且語道:「將軍休污貴手,妾身已為太師所占,只望得見將軍一面,死也甘心。今幸如妾願,從此永訣!妾為王司徒義女,許侍將軍箕帚,生平願足,不意墮入詐謀,被人強佔,此身已污,不能再事將軍,罷!罷!」說到第二個罷字,竟撩起衣裾望荷花池內便跳。布忙搶前一步,抱住纖腰,曲意溫存﹔貂蟬若迎若拒,似諷似嘲,急得布罰起咒來,非取貂蟬,誓不為人。正絮語間,突有一人趨入,聲如牛吼,布轉身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那義父董卓,慌忙向外逃走﹔卓順手取得一戟,挺矛刺布,布手快腳快,把戟格開,飛步跑出,卓身肥行慢,追趕不上,乃用戟擲布,布已走遠,戟亦不及。卓怒責貂蟬,又被貂蟬花言巧語,說是布來調戲,虧得太師救了性命,卓為色所迷,由她哄騙過去。這便是女將軍兵謀。布卻趨至司徒府中,一五一十,告知王允。允低頭佯歎,仰面佯視,說出幾句抑揚反覆的話兒,挑動布怒,竟致拍案大呼,擬殺老賊。繼又轉念道:「若非關係父子,布即當前往!」允微笑道:「太師姓董,將軍姓呂,本非骨肉,擲戟時豈尚有父子情麼?」這數語提醒呂布,奮身欲行,即想去殺董卓﹔還是允把他攔住,與他耳語多時,布一一應允,定約而去。小子有詩詠道:
  帷中敵國笑中刀,纖手能將賊命操﹔
  雖是司徒施巧計,論功首屬女英豪。
  欲知如何誅卓,容待下回表明。
  本回標目,以兩婦為總綱,皇甫妻固烈婦也,拚生罵賊,足愧鬚眉﹔若貂蟬者,其亦一奇女子乎?司徒王允,累謀無成,乃遣一無拳無勇之貂蟬,以聲色為戈矛,反能制元凶之死命,紅粉英雄,真可畏哉!或謂婦女以貞節為大防,如皇甫妻之寧死不辱,方為全節﹔彼貂蟬既受污於董卓,又失身於呂布,大節一虧,雖有他長,亦不足取。庸詎知為一身計,則道在守貞,為一國計,則道在通變,普天下之忠臣義士,猛將謀夫,不能除一董卓,而貂蟬獨能除之,此豈尚得以迂拘之見,蔑視彼姝乎?或謂貂蟬為他人所捏造,故不見史傳,然觀唐李賀《呂將軍歌》云:「搕搕銀盤搖白馬,傅粉女郎大旗下。」可見當時必有其人。貂蟬!貂蟬!吾愛之重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10:02

第七十回     元惡伏辜變生部曲 多財取禍殃及全家



  卻說初平三年,獻帝有疾,好多日不能起牀,至孟夏四月,帝疾已瘥,乃擬親御未央殿,召見群臣。太師董卓,也預備入朝,先一日號召衛士臨時保護,復令呂布隨行。布趨入見卓,卓恐他記念前嫌,好言撫慰,布亦謝過不遑,唯唯受教。並非遵卓命令,實是遵允計議。是夕有十數小兒,立城東作歌道:「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當有人傳報董卓,卓不以為意。次日清晨,甲士畢集,布亦全身甲冑,手持畫戟,守候門前。騎都尉李肅,帶領勇士秦誼陳衛李黑等,入內請命,布與肅打了一個照面,以目示意,肅早已會意,匆匆逕入﹔未幾復出語布道:「太師令肅等前驅,肅在北掖門內,恭候駕到便了!」布向肅點首,肅即馳去。原來布與肅為同郡人,前次說布歸卓,未得重賞,不免怏怏,見六十六回。惟與布交好如故,布因引做幫手,同謀誅卓。及肅既前去,又閱多時,這位惡貫滿盈的董太師,內穿鐵甲,外罩朝服,大搖大擺,緩步出來,登車安轡,驅馬進行,兩旁兵士,夾道如牆。呂布跨上赤兔馬,緊緊隨著,忽前面有一道人,執著長竿,縛布一方,兩頭書一口字,連呼布!布!卓從車中望見,叱問為誰﹔聲尚未絕,已由衛士驅去道人。卓雖覺詫異,但以為陳兵夾護,自府中直至闕下,防衛周匝,諒無他虞,乃放膽再進。將至北掖門前,馬忽停住,昂首長嘶,卓至此不禁懷疑,回語呂布,意欲折回。布答說道:「已至闕前,勢難再返,倘有意外,有兒在此,還怕甚麼?」正怕是你。說著,即下馬扶輪,直入北掖門。衛兵多在門外站住,只布驅車急進,驀見李肅突出門旁,覷准卓胸,持戟直搠,誰料卓裹甲在身,格不相入﹔肅連忙移刺卓項,卓用臂一遮,腕上受傷,墮倒車上,大呼呂布何在?布在後厲聲道:「有詔討賊!」卓怒罵道:「庸狗也敢出此麼?」以狗噬賊,正合身分。道言未絕,布戟已刺入咽喉,李肅又復搶前一刀,梟取首級。布即從懷中取出詔書,向眾宣讀,無非說是卓為大逆,應該誅夷,餘皆不問。內外吏士,仍站立不動,齊呼萬歲。看官道詔書何來?乃是尚書士孫瑞,早已繕就此詔,密授與布,布得臨時取出,宣告大眾﹔大眾都怨卓殘暴,無人憐惜,所以視死不救,反共歡呼。還有一班百姓,恨卓切骨,聞得卓已伏誅,交相慶賀,舞蹈通衢。司徒王允,喜如所望,即使呂布回抄卓家,又令御史皇甫嵩,率兵往屠郿塢。布跨馬急去,馳入太師府內,所有董氏姬妾,一概殺死,單剩一個美人兒貂蟬,載回私第。總算如願以償,可惜已變做殘臠。皇甫嵩到了郿塢,攻入塢門,先將董旻董璜剁斃,再領兵殺將進去,遇著一個白髮皤皤的老嫗,攜杖哀訴道:「乞恕我死!」嵩定睛一瞧,乃是卓母,便賞她一刀,分作二段。他如董氏親屬,不分男女老幼,盡行處斬,只所藏良家婦女,一體釋放。再將庫中搜查,得黃金二三萬斤,銀八九萬斤,珍奇羅絝,積如邱山,當由嵩指揮兵士,一古腦兒搬入都中。時已天暮,見市中有一屍橫路,脂膏塗地,屍臍中用火燃著,光明如晝,嵩驚異得很,問明守屍小吏,才知是賊臣董卓的遺骸。先是袁隗等為卓所害,埋屍青城門外,見六十七回。至卓造郿塢,恐屍骨為他人所盜,復搬至塢中﹔卓既誅滅,袁氏門生故吏,得往塢中拾骨收葬,且將董氏親屬的屍骸,取至袁氏墓前,焚骨揚灰,不使再遺。報應更慘。
  獻帝命司徒王允錄尚書事,進呂布為奮威將軍,加封溫侯,共秉朝政。允再查究董氏黨羽,或黜或誅。左中郎將蔡邕,在座興嗟,為允所聞,便勃然怒叱道:「董卓逆賊,幾亡漢室,今日伏誅,普天稱慶﹔君為王臣,乃顧念私恩,反增傷痛,豈不是同為逆黨麼?」邕起謝道:「邕雖不忠,頗聞大義,怎肯背國向卓?但卓族駢誅,並及僚屬,一時生感,遂致歎惜﹔自知過誤,還乞見原!倘得黔首刖足,俾得續成《漢史》,皆出公惠,邕亦得稍贖愆尤。」允聞言益怒,竟令左右系邕下獄,眾官為邕救解,皆不見從。太尉馬日磾亦諫允道:「伯喈蔡邕字,見前文。曠世逸才,多識漢事,當令續成漢史為一代大典﹔今坐罪尚微,若遽處死刑,恐失人望。」允搖首道:「昔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留傳後世﹔今國祚中衰,四郊多壘,若再使佞臣伴侍幼主,執筆舞文,不但無補聖德,並使我輩亦蒙訕議,我所以不便輕恕哩!」日磾退語同僚道:「王公恐將無後呢!善人足為國紀,製作乃是國典,今欲滅紀綱,廢典章,怎能長久?眼見是為禍不遠了!」邕非無罪,但處死未免太甚,日磾之言不為無見。允竟囑令獄吏,將邕逼死獄中。是時卓婿牛輔,方移兵陝州,防禦朱儁,校尉李傕郭汜張濟等,擊敗儁軍,大掠陳留潁水諸縣,所過為墟。呂布使騎都尉李肅,先討牛輔,輔出兵與戰,將肅殺敗,肅竟遁還。布怒責道:「汝如何挫我銳氣?敢當何罪!」肅因誅卓有功,仍不得遷官,亦懷怨望,免不得反唇相譏,布怎肯忍受?竟命左右推肅出轅,梟首軍門﹔可為丁原泄忿。遂欲親往擊輔。輔素憚布勇,陰有戒心,手下兵士,亦皆惶懼,一夕數驚,輔知不可留,收拾金寶,帶得家奴胡赤兒等數人,棄營夜走。赤兒貪輔財物,竟將輔刺死,獻首長安。布既得輔首,復商諸王允,擬傳詔河南,盡誅李傕郭汜諸將,允撫然道:「此輩未嘗有罪,不宜盡誅!」布又請將董卓私財,頒賜公卿將校,允又不從。允與布雖同執朝政,但看布是一介武夫,未嫻文事,所以國家政事,往往獨斷獨行,不與布商。布又意氣自矜,未肯相下,遂致兩人生隙,意見不同。允與僕射士孫瑞商議,擬下詔赦卓部曲,繼復自忖道:「彼既黨逆,不應輕赦,且俟將來再說。」嗣又欲悉罷李郭等軍,或勸允委任皇甫嵩出統各部,俾鎮陝州,允亦遲疑不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李傕郭汜等部兵,俱系涼州丁壯,當時有訛言傳出,謂朝廷將盡誅涼州人,李郭張三將,互相告語道:「蔡伯喈為董公親厚,尚且坐罪。今我等既不見赦,復欲使我解兵,今日兵解,明日即盡被魚肉了!」當下議定一法,使人詣長安求赦,允仍不許,傕等益懼,不知所為,意欲各自解散,逃歸鄉里。討虜校尉賈詡,本在牛輔麾下,輔死後,奔投傕軍,因即獻議道:「諸君若棄軍東走,一亭長便足縛君,不如相率西進,攻撲長安,為董公報仇,事得倖成,奉國家以正天下﹔否則走亦未遲。」一言喪邦,詡實禍首。傕等遂傳諭部曲道:「京師不下赦文,我等總難免一死,今欲死中求生,計惟力攻長安,戰勝可得天下,不勝當抄掠三輔,奪取婦女財物,西歸故鄉,尚可延命。」全是盜賊思想。大眾聽著,應聲如雷,隨即一擁齊出,倍道西行。王允聞警,召入涼州弁目胡文才楊整修二人,忿然與語道:「關東鼠子,果欲何為?卿等可呼與同來,聽我發落!」片語可懾群虜麼?胡楊雖受命東往,心下很是不平,到了傕等營內,反言允布異心,勸他急進。傕等沿路收兵,所有牛輔部下諸散卒,悉數趨附,還有董卓舊將樊稠李蒙等,亦同時會合,數約十餘萬人,直抵長安。呂布登城拒守,相持八日,部下有蜀兵生變,潛開城門,納入外兵,傕等縱兵四掠,闔城鼎沸,呂布仗戟與戰,自辰至午,雖得刺死多人,怎奈亂兵甚眾,並且拚死進來,前仆後繼,越戰越勇,布亦禁遏不住,部兵又多散去﹔不得已殺開血路,出走青瑣門,使人招王允同奔。允長歎道:「若蒙社稷威靈,得安國家,乃允所素願,萬一無成,允惟有一死以謝。主上幼衝,所恃惟允,臨難苟免,允不忍為,請為允傳語關東諸公,努力國家,易危為安,允死亦瞑目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布乃將卓頭懸諸馬下,帶領殘騎數百人,東出武關,投奔袁術去了。
  傕等逐走呂布,遂率眾圍攻宮門,衛尉種拂憤然道:「為國大臣,不能禁暴禦侮,反使亂徒白刃向宮,去將安往?」說著,即帶著衛士,出宮力戰,終因寡不敵眾,受創捐軀﹔傕與汜突入南掖門,殺死太僕魯旭、大鴻臚周奂、城門校尉崔烈、越騎校尉王頎,此外吏民約死萬人。王允扶獻帝上宣平門樓,俯瞰外兵,幾如排牆相似,勢甚汹汹。獻帝尚有主宰,呼語傕等道:「卿等放兵縱橫,究懷何意?」傕等望見帝容,還算盡禮,即伏地叩頭道:「董卓為陛下盡忠,乃為呂布所殺,臣等前來,系是替卓報仇,非敢圖逆﹔待事畢以後,當自詣廷尉受罪!」獻帝又說道:「布已出走,卿等如欲執布,盡可往追,奈何圍攻宮門?」傕等又答道:「司徒王允,與布同謀,請陛下遣允出來,由臣等面問底細!」允得聞此言,拚生下樓,出語傕等道:「王允在此,汝曹有何話說。」傕等皆起指斥王允道:「太師何罪,被汝害死?」允張目道:「董卓罪不勝誅,長安士民,一聞卓死,無不稱慶,汝等獨不聞麼?」傕等復駁說道:「太師就使有罪,與我等無干,何故不肯赦免?」允復叱道:「汝等黨逆害民,怎得說是無罪?即如今日稱兵犯闕,豈非大逆?尚有何說?」傕等不與多言,竟揮兵將允擁去,且逼獻帝大赦天下,並自署官職,表請除授。獻帝不得已,頒下赦書,授傕為揚武將軍,汜為揚烈將軍,樊稠張濟等皆為中郎將。傕既得志,遂收司隸校尉黃琬,與王允並系獄中﹔復召左馮翊宋翼,右扶風王弘,入朝聽命。翼弘皆太原人,與允同郡,允使鎮三輔,倚為外援,弘不願應召,遣使語宋翼道:「李傕郭汜,因我二人在外,故尚未害王公,若今日就征,明日俱族,計將安出?」翼答說道:「禍福原是難料,但朝命亦究不可違。」弘使又語翼道:「山東兵起,無非為了董卓一人,今卓雖伏誅,黨羽益橫,若舉兵聲討,入清君側,料山東亦必響應,這乃是轉禍為福的良謀呢!」翼不從弘言,便即入都,弘不能獨立,也只好詣闕。甫進都門,便被軍吏拘住,交付廷尉,先殺黃琬,繼殺王允,又繼殺宋翼王弘。弘與司隸校尉胡種有隙,種欲修舊怨,促令處斬。弘臨刑時,望見宋翼在側,向他唾詈道:「宋翼豎儒,不足與議大計,胡種幸災樂禍,寧得久存?我死且不饒此人!」及弘死僅數日,種輒見弘在旁,用杖撲擊,不勝痛楚,未幾遂死。全是心虛所致。李傕恨允最深,將允屍陳諸市曹,並殺允妻子,及宗族十餘人﹔惟兄子晨陵,得脫身亡歸。天子感慟,百姓喪氣。平陵令趙戬,本允故吏,獨棄官至京,收葬允屍,後亦無恙。僕射士孫瑞,前曾與謀誅卓,口不言功,故幸得免禍。傕汜追尋卓屍,已無餘骨,只有殘灰尚在,收入棺中,移葬郿塢。墓門方啟,突有狂風暴雨,吹向墓中,霎時間水深數尺,變穴成潭,經工役將水泄去,然後下窆﹔哪知風雨復至,水勢又漲,仍把棺木漂出,一連三次,由工役搶堵墓門,草草封訖﹔哪知天空中又起霹靂,一聲怪響,震開墓穴,接連又是一聲,棺亦劈碎,連殘灰但被捲去,無從尋覓了。天道難容。
  太尉馬日磾,與傕等無甚嫌怨,由傕等推為太傅,錄尚書事,傕遷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汜為後將軍,樊稠為右將軍,張濟為鎮東將軍,並受封列侯。濟出屯弘農,傕汜稠共握朝政,令賈詡為左馮翊,擬給侯封,詡推讓道:「詡不過為救命計,幸得成事,何足言功?」乃改授詡為尚書典選。詡方才就職,李傕恐關東牧守,聲罪致討,特表請簡派重員,東行宣慰。乃遣太傅馬日磾,及太僕趙岐,出赴洛陽,宣揚國命。百姓不知內容,望見朝廷使節,卻額手相慶道:「不圖今日復見朝使冠蓋呢!」時兗州刺史劉岱,出討黃巾餘孽,戰敗身死,黃巾復盛,號稱百萬﹔東郡太守曹操,從郡吏陳宮計議,乘虛入兗州,自為刺史。濟北相鮑信,會同曹操,迭擊黃巾,黃巾眾盛,操兵寡弱,戰輒失利﹔嗣經操撫循激厲,乘間設奇,方轉敗為勝,終得擊退黃巾。惟鮑信戰死,屍無下落,操四覓不得,刻木為象,親自祭奠,哭泣盡哀﹔實是籠絡眾心。眾志益奮,追黃巾至濟北,大殺一陣,黃巾敗卻,一大半棄械投降,操得降卒三十萬眾,汰弱留強,隨時訓練,號為青州兵。至趙岐奉詔東行,操出城遠迎,備極慇懃。就是袁紹公孫瓚兩人,爭奪冀州,轉戰不息,一經岐代為和解,便兩下罷兵。岐又與約奉迎車駕,期會洛陽,更南行至陳留,往說劉表﹔偏偏途中得病,累月不痊,勉強到了荊州,病益加劇,纏綿牀褥,於是洛陽期會的預約,竟至無效。也是獻帝該遭巨劫。那太傅馬日磾,行抵南陽,招誘袁術,術陰懷異志,將他留住,詐言借節一觀,竟致久假不歸﹔日磾一再求去,始終不允,氣得日磾肝陽上沸,嘔血而亡。獨曹操既領兗州,頗思效法桓文,徐圖霸業。平原人毛玠,素有智略,由操辟為治中從事,玠亦勸操西迎天子,號令諸侯。操即遣使至河內,向太守張揚借道,欲往長安,揚不欲遽允。定陶人董昭,曾為魏郡太守,卸任西行,為揚所留,因勸揚交歡曹操,毋阻操使﹔並為操代作一書,寄與長安諸將,令操使齎往都中。李傕郭汜得書後,恐操有詐謀,擬將操使拘住。還是黃門侍郎鐘繇,謂關東人心未靖,唯曹兗州前來輸款,正當厚意招徠,不宜拘使絕望,於是傕汜優待操使,厚禮遣歸。
  操乃搜羅英俊,招募材勇,文武並用,濟濟一堂,自思有基可恃,理當迎養老父,共敘天倫。因遣泰山太守應劭,往瑯琊郡迎父曹嵩。嵩為中常侍曹騰養子,官至太尉,當然有些金銀財寶,儲蓄家中,自從去官還譙,復避卓亂,移跡瑯琊,家財損失有限,此時接得操書,不勝喜歡,便挈了愛妾,及少子曹德,並家中老少數十人,押著輜重百餘輛,滿載財物,逕向兗州前來。道出徐州,又得牧守陶謙派兵護送,總道是千穩萬當,一路福星,不料變生意外,禍忽臨頭,行抵泰山郡華費間,竟被謙將張闓殺死,全家誅戮,不留一人。究竟是否陶謙主使,還是張闓自己起意呢?謙字恭祖,籍隸丹陽,少時嘗放浪不羈,及長乃折節好學,以茂才見舉,得為盧令,再遷至幽州刺史,居官清白,著有廉名。嗣調任徐州刺史,剿滅黃巾餘黨,下邳賊闕宣作亂,僭號天子,又由謙督兵剿平,且屢遣使,間道入貢,謹守臣節,朝廷加謙為安東將軍徐州牧,封溧陽侯。陳壽作《陶謙傳》語多不慊,壽推尊曹操,故敘謙多誣,實難盡信。及李傕郭汜諸將,興兵入關,挾主怙權,謙特推河南尹朱儁為太師,並傳檄牧伯,約同討逆﹔偏儁就征入朝,任官太僕,遂致謙計無成,事竟中止。嗣聞曹操有志勤王,正欲向他結交,可巧操父過境,樂得賣個人情,特派都尉張闓,領兵護送。闓系黃巾賊黨,戰敗降謙,畢竟賊心未改,看了曹嵩許多輜重,暗暗垂涎,至夜宿旅舍間,覷隙下手,先將曹德殺斃﹔曹嵩聞變,亟率愛妾逃至舍後,穿牆欲出,怎奈妾體肥胖,一時不能脫身,那張闓已率眾殺入,逃無可逃,沒奈何扯住愛妾,避匿廁旁,結果是為闓所見,左劈右剁,同時畢命。為財而死,為色而死,可見財色最足誤人。曹氏家小,亦被殺盡,只有應劭逃脫,不敢再復曹操,便棄官投依袁紹。張闓劫得曹家輜重,也奔赴淮南去了。曹操方因袁術北進,有礙兗州,特督兵出拒封邱,擊敗術軍。術還走壽春,逐去揚州刺史陳瑀,自領州事。操尚想乘勝進擊,適值一門駢戮的信息,傳入軍中,險些兒將操驚倒,頓時哭了又罵,罵了又哭,口口聲聲,要與陶謙拚命。待至哭罵已畢,遂在軍中易服縞素,誓報父仇。留謀士荀彧程昱等,駐守鄄范東阿三縣,自率全部人馬,浩浩蕩蕩,殺奔徐州。小子有詩歎道:
  殺父仇難共戴天,如何盛怒漫相遷?
  憤兵一往齊流血,到底曹瞞太不賢!
  欲知徐州戰事,待至下回再詳。
  以千回百折之計謀,卒能誅元惡於闕下,孰不曰此為司徒王允之功?顧王允能除董卓,而不能弭傕汜諸將之變者,何也?一得即驕,失之太玩耳。傕汜諸將,助卓為虐,必以王允之不赦為過,亦非至論。但允若能出以小心,如當日除卓之謀,溃其心腹,翦其爪牙,則何不可制其死命?乃目為鼠子,睥睨一切,卒使星星之火,遍及燎原。允雖死,猶不足以謝天下,而釀禍之大,尤甚於董卓怙勢之時﹔然則天下事豈可以輕心掉耶?若曹嵩之被害,亦何莫非由嵩之自取?嵩若無財,寧有此禍?然呂伯奢之全家,無故為操所屠,則曹氏一門之受害,誰曰不宜?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殺其兄,古人豈欺我哉?觀諸曹嵩而益信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10:28

第七十一回     攻濮陽曹操敗還 失幽州劉虞縶戮



  卻說曹操為父復仇,親督全隊人馬,直入徐州。徐州自陶謙就任後,掃平賊寇,撫輯人民,百姓方得休息,耕稼自安。不意曹兵大至,亂殺亂掠,連破十餘城,不問男女老小,一律屠戮,可憐數十萬生靈,望風奔竄,尚難逃生﹔結果是同入泗水,積屍盈渠。陶謙連得警報,只好發兵拒敵,才出彭城,已遇操兵殺來,兩下相見,便即奮鬥,操麾眾直上,勢如潮湧,叫陶謙如何抵擋,沒奈何退保郯縣。郯城雖小,勢頗險固,操追至城下四面猛撲,終不能入﹔乃往攻睢陵夏邱等邑,焚掘一空,連雞犬都無遺類,總算是為父報仇。斷筆冷雋。謙急得沒法,遣使至青州求救。青州刺史田楷,意欲赴援,但恐操兵勢大,獨力難支,乃致書於平原相劉備,矚令同行。田楷與劉備俱由公孫瓚委任,事見六十八回。備方東援北海相孔融,往討黃巾餘孽管亥。說來又有一段遺聞,不得不隨筆補敘。孔融履歷,已見前文。弱冠以後,當由州郡薦舉,屢征不就,尋由三府辟召,乃入為司空掾,遷官虎賁中郎將﹔會董卓廢立,因融不願阿附,出為北海相,立學校,講儒術,禮賢下士,禁暴安良。適有黃巾賊管亥,糾眾侵掠,猖獗異常,融出拒都昌,為賊所圍。東萊人太史慈,嘗避難赴遼東,有母家居,由融隨時贍給,融在都昌城被困,可巧慈還家省母,母因囑慈往赴融急,借報夙惠。慈即徒步前往,突圍入城﹔復奉融命,再出至平原乞援,慈素來嫻習騎射,箭無虛發,因此出入圍中,賊不敢近。既至平原,即入見劉備道:「慈系東萊鄙人,與孔北海親非骨肉,誼非鄉里,但因北海高義,當與分災,故特來乞師。今賊目管亥,圍攻都昌,北海危急萬分,好義如君,諒不忍袖手旁觀,坐聽成敗呢!」措詞亦善。備斂容答說道:「孔北海也知世間有劉備麼?」慨然自負。乃與關張兩人,率同精兵三千,往救北海。關張本來驍勇,太史慈亦武力過人,三條好漢,殺入賊壘,好似虎入羊群,縱橫無敵,管亥走死,餘賊盡散,都昌當然解圍。孔融出城迎接,邀備入宴,犒賞備軍,不消細說。待至備還平原,青州使人,已待守了兩三天,相見後,交付田楷書信,由備閱畢,毫不推辭,便率軍至青州,與田楷會師,共救陶謙。曹操攻郯不下,糧食將盡,又探得田楷劉備,合軍來援,自知不能取勝,引兵退去。田楷聞操兵已還,當即折回。獨劉備至郯城會謙,謙見備儀表出群,格外敬禮,且留備同居,表為豫州刺史﹔備一再告辭,經謙慇懃勸阻,使屯小沛,作為聲援。備難卻盛意,只得依言,引兵至小沛城,修葺城垣,撫諭居民,百姓也愛戴。備屢喪嫡室,至此得了一個甘家女兒,作為姬妾。那甘氏生得姿容綽約,嫵媚清揚,豔麗中卻寓端莊,嫋娜間不流輕蕩,尤妙在肌膚瑩徹,獨得天成,嘗與玉琢美人,並座鬥白,玉美人尚遜色三分﹔劉備雖具有大志,不在女色上計較妍媸,但有此麗姝,自然歡愛,遂令她攝行內事,視若正妻。語有分寸,不涉猥褻。好容易過了數旬,聞得曹操又進攻陶謙,來奪徐州,備感謙厚待,不得不引兵往援﹔行至郯城東隅,正值操兵殺來,千軍萬馬,勢不可當。備恐為所圍,麾眾亟退,操追了一程,見備軍去遠,便移兵再攻郯城。陶謙很是焦灼,擬欲出走丹陽,勉強守了一宵,操軍忽然退去,到了天明,城外已寂靜無人了。原來陳留太守張邈,本與操相友善,從前關東兵起,邈列同盟,操亦相從,盟主袁紹,嘗有驕色,邈正議責紹,紹不甘忍受,使操殺邈﹔操獨謂天下未定,不宜自相魚肉,因此邈得安全,遇操益厚。操攻陶謙時,以死自誓,曾語家屬道:「我若不還,可往依孟卓。」即張邈字。哪知張邈竟棄好背盟,私下結交呂布,使布潛入兗州,進據濮陽。說來也有原因,自呂布奔出武關,往依袁術,術留居幕下,款待頗優,布不安本分,恣兵鈔掠,乃為術所詰責,轉投河內太守張楊﹔嗣復舍楊赴冀州,助袁紹擊褚燕軍,恃功暴橫,又遭紹忌,乃再遁還河內。反覆無常,終非大器。路過陳留,由張邈遣使迎入,宴敘盡歡,臨別時尚把臂訂盟,緩急相救。邈亦多事。待布去後,又聞九江太守邊讓,為了譏議曹操一事,被操捕戮,連妻子一並殺死,邈自是不直曹操,且懷著兔死狐悲的觀念,未免心懮。可巧兗州從事陳宮,也因讓有才名,無辜遭害,見得曹操有我無人,不能常與共事,意欲乘隙離操,另擇他主﹔適操再攻徐州,囑宮出屯東郡,宮即密書致邈道:「方今天下分崩,豪傑並起,君擁眾十萬,地當四戰,撫劍顧盼,也足稱豪,乃反受制人下,豈非太愚。近日州軍東出,城內空虛,君不若迎入呂布,使作前驅,襲取兗州。布系天下壯士,善戰無前,必能所向摧陷。兗州既下,然後觀形勢,待世變,相機而動,也不難縱橫一時呢?」背操則可,迎布也可不必。邈依了宮計,遂與弟廣陵太守張超,聯名招布。布正東奔西走,無處安身,一得邈等招請,彷彿喜從天降,立即帶著親從數百騎,直赴陳留。邈接見後,更撥千人助布,送往東郡。當由陳宮迎入,推布為兗州牧,傳檄郡縣,多半響應,惟鄄范東阿三城,由操吏荀彧程昱等扼守,堅持不動。彧亟使人報知曹操,操乃收軍急回,途次復接警報,系是呂布已奪去濮陽,陳宮且進攻東阿,一時懮憤交集,恨不得即刻飛歸,星夜遄返,得馳入東阿城,幸有程昱守住,尚然無恙。昱向操慰語道:「陳宮叛迎呂布,事出不意,幾至全州盡失,今惟三城尚得保全,昱已遣兵截住倉亭津,料宮不能飛渡,想此城當可無虞了!」操忙執昱手道:「若非汝固守此城,我且窮無所歸呢!」遂令昱為東平相,移屯范城﹔嗣又得荀彧軍報,謂已守住鄄城,擊退呂布,布仍還屯濮陽,請急擊勿失。操掀髯微笑道:「布有勇無謀,既得兗州,不能進據東平,截斷亢父泰山通道,乘隙邀擊,乃徒屯兵濮陽,有何能為,眼見是不足慮呢!」布原失策,但操為此語,要先在鎮定軍心。遂引兵往攻濮陽。呂布出城拒操,仗著一枝畫戟,直奔曹軍。曹軍素知布勇,未戰先怯,及見布左挑右撥,果然厲害得很,當即紛紛返奔。操還想禁遏,不意勢如山崩,自相踐踏,反將操馬擠倒。那呂布更驟馬直前,挺戟刺操,還虧曹洪曹仁夏侯惇等,拚命抵敵,才得擋住呂布,救起曹操。第一次死裡逃生。當下且戰且行,直返至十里外,布方收兵還城。操始好擇地安營,到了夜間,由操想出一法,立下軍令,要去襲擊濮陽西偏的屯營﹔這屯營是呂布預先設置,與城內為犄角,操遣偵騎探悉情形,所以乘夜前往,欲使布恃勝無備,折彼羽翼。當下悄悄出寨,仍由操親自督領,直抵濮陽城西,一聲喊吶,殺入營中,果然營內未曾預防,得被操軍搗破,逐去守軍,占了營壘。部署未定,突由布將高順,驅軍殺來,操不得不麾兵抵敵,兩下混戰,將及天明,東方鼓聲大震,呂布親引兵殺到,急得操不能再留,只好棄寨走還。偏偏布截住歸路,不肯放行,曹仁曹洪等雖然敢戰,卻非呂布敵手,連番衝突,均被呂布擊退﹔自清晨鬥至日昃,已有數十百回合,傷亡甚眾,仍無出路可尋,操不禁性起,拍馬先進,自去突陣。不料佈陣內梆聲驟響,發出許多硬箭,射住操馬,任你如何大膽,也未敢冒險再進。正在進退徬徨的時候,忽躍出一員猛將,手持雙戟,馳出操前,顧語從人道:「虜來十步然後呼我。」兵士聽罷,看到敵已近前,便向韋大呼道:「十步到了。」韋仍然不動,復與語道:「五步乃呼我。」兵士又呼稱五步已到。韋手中已取得十餘戟,連番擲刺,一戟一人,應手而倒,無一虛發,當下戮死十餘人,餘皆驚走。韋再執著雙戟,衝殺過去,布軍並旨恟懼,紛紛避開,連布亦禁遏不住﹔頓被韋蕩開血路,引著後軍,奮勇殺出,曹仁曹洪夏侯惇等,保住曹操,並力向前,好容易突過佈陣,天色已暮。布也無心戀戰,聽令過去,操得匆匆走脫,馳回營中。第二次死裡逃生。當下重賞典韋,加官都尉,引置左右。韋系陳留人氏,勇悍無敵,本在太守張邈部下,充當牙役,嗣因不得升官,轉投夏侯惇,戰必居先,殺敵有功,得拜司馬,至是更為操所擢用,自然感激馳驅,為操效死。隱伏後文。那呂布返入濮陽,與陳宮再行商議,設法破操﹔宮查得濮陽城中,田氏最富,口丁數百,僮僕數千,乃教布捏造書信,托名田氏,詐降曹操,願為內應。布即依計辦理,使人投書操營。操因兩次失敗,憤無可泄,一得田氏願降書報,便不察虛實,立即重賞使人,約期夜間,裡應外合,使人喜躍而出,返報呂布,布即四置伏兵,悄悄待著。是夜月色朦朧,星月掩映,操帶著將士,銜枚疾進,直至城下,但見東門大開,不禁暗喜,當命典韋為前導,夏侯惇為後勁,自率曹仁曹洪諸將,居中驅入,一進城闉,前面並無一人,才覺可疑﹔意欲叫轉典韋,不令輕進,偏韋已冒冒失失,不管前途厲害,有路便走,與操相距頗遠,急切無從招回,操恐失一愛將,不得已馳馬再進。突聽得一聲炮響,鼓角齊鳴,四面喊聲,同時俱起,彷彿如江翻海沸一般,操料知中計,忙撥回馬頭,急轉東門,不料前面煙燄沖霄,火光驟起,截住去路,敵騎復圍繞攏來,喧聲聒耳,不是殺操,就是擒操。急得操五內如焚,眼見得東門難出,只好覷隙他走,跑往北門,偏途次遇著敵兵,不放操行,操手下的將士,又多失散,不能上前廝殺﹔沒奈何轉趨南門。南門也有敵兵守住,又是不能出去,乃再向北門狂竄,兜頭碰著一員大將,挺戟過來,火光中隱約辨認,不是別人,正是呂布。為操急殺。操情急智生,反從容攬轡,低頭趨過,布因東門裡面,不見曹操,便疑操往奔別門,所以回馬尋捉,既與曹操相遇,應該一戟刺死,偏見他攬轡徐行,又在昏夜中間,看不清曹操面目,總道操沒有這般大膽,定是別人﹔乃橫戟喝問道:「曹操何在?」操用手遙指道:「前面騎黃馬的,想是曹操。」真聰明!真靈變!道言未絕,布便縱馬前去。當面錯過,可見得呂布鹵莽。操亟返奔東門,恰好與典韋相遇,引操殺出,路旁統是殘薪敗草,餘燄未消,韋用雙戟撥開火堆,冒險衝出,操緊緊隨著,亦得馳脫。曹仁曹洪夏侯惇等,正在門外待著,擁操回營。第三次死裡逃生,真是萬幸。操欲安定人心,當夜檢點人馬,喪失了一二千名,尚幸將吏無傷,餘外焦頭爛額的兵士,卻也不少,由操親自撫慰,並笑語道:「我急欲滅賊,以致誤中詭計,此後誓必攻下此城,方消我恨。」將士見操談笑自若,才各自安心,陸續歸帳。次日操復早起,飭營中亟辦攻具,連夜製造,三五日已得完備,復督眾攻城。呂布督眾拒守,矢石交下,操軍亦無隙可乘,嗣是一守一攻,相持至三閱月,彼此俱精疲力盡,勉強支持。會值蝗蟲四起,食盡禾稻,軍中無從得食,操乃退回鄄城。濮陽城內,也是十室九空,布亦只好往山陽就食,權且罷兵。是時大司馬幽州牧劉虞,與公孫瓚嫌怨越深,瓚縱兵四掠,由虞上表陳訴,瓚亦劾虞掯糧不給,互相詆毀。朝廷方有內懮,李傕郭汜等互爭權勢,管甚麼牧守相爭。瓚愈欲圖虞,特在薊城東南,築一小城,引兵駐紮,為逼虞計。虞愁恨交並,屢邀瓚面論曲直,瓚竟不肯往﹔虞乃徵兵十萬,出城討瓚。瓚不意虞兵猝至,擬棄城東奔,及登陴俯視,見虞兵行伍不整,旗幟錯亂,料知虞無能為,因留守不出。虞又愛民庐舍,不令焚毀,且申禁部眾道:「毋傷民兵,但誅一伯珪罷了!」瓚字伯珪。部眾雖是遵令,但絲毫不得掠取,已是興味索然,再經城下逗留,屢攻不下,更覺得疲惰不堪,各有歸志。瓚卻連日登城,窺望敵容,起初雖不甚嚴肅,還有些雄赳赳的氣象,後來逐漸倦怠,暮氣日深﹔乃決意出擊,簡募壯士數百人,縋城夜出,因風縱火,慌得虞軍東逃西竄,不戰先溃,瓚趁勢出城,直搗虞營,虞營已經自亂,怎經得瓚軍搗入,霎時四散,只剩得一座空壘。虞率親從狼狽逃回,誰料瓚軍追至,突入城闉,沒奈何挈同妻子,出奔居庸關,瓚尚不肯捨,乘勝追攻﹔虞眾逃散殆盡,只有殘兵數百,如何防守,相拒三日,關城被陷,虞也受擒。所有全家眷屬,一古腦兒做了俘囚。瓚收兵還薊,將虞錮住一室,尚使他管領文書,署名鈐印,適有朝使段訓,奉詔到來,加虞封邑,監督六州。又拜瓚為前將軍,晉封易侯,瓚捺定詔書,誣虞與袁紹通謀,欲稱尊號,且請訓矯詔斬虞﹔訓尚不肯從,瓚用兵威脅迫,不問訓應允與否,遽令兵士把虞牽出,硬邀訓同往市曹,號令一下,虞首落地,又將虞妻子,盡行駢戮,即遣使人攜虞首級,解往長安。虞素有仁聲,北州吏民,無不感歎。故常山相孫瑾,幽州掾張逸張瓚等,忠義奮發,願與虞同死。瓚竟令交斬,孫瑾等罵不絕口,至死方休。尚有虞故吏尾敦,在途潛伏,要截瓚使,奪去虞首,用棺埋葬。瓚留訓為幽州刺史,上書奏報,其實是借訓出面,要他做個傀儡﹔所有幽州措置,全由瓚一人主持,瓚意氣益豪,復想出圖冀州。袁紹也曾防著,因欲南連曹操,與同攻瓚,乃派吏至鄄城,勸操徙居鄴中,互相援應。操新失兗州,軍食又罄,頗思將計就計,應允下去。東平相程昱聞報,忙馳至見操道:「將軍欲與袁紹連和,遷家居鄴,此事果已決斷否?」操答說道:「原有此事。」昱接口道:「將軍此舉,大約是臨事而懼,昱以為未免太怯了!試想袁紹據有燕趙,志在併吞天下,力或有餘,智卻不足。將軍今遷家往鄴,自思能北面事紹否?昔田橫為齊壯士,猶不甘為高祖臣,難道將軍聰明英武,反情願為紹下麼?」操徐答道:「我何嘗甘心事紹,但兗州已大半失去,恐難存身,所以暫與連和,再圖良策。」昱又說道:「兗州雖然殘缺,尚有三城,戰士且不下萬人,智勇如將軍,若再招羅智士,募集壯丁,合謀並力,再圖大舉,不但可規復兗州,就是霸王事業,也是計日可成哩!」操不禁鼓掌道:「汝言甚是,我便依汝。」說著,即召入紹使,與言遷居不便,叫他回去復紹,紹使辭歸。操於是購糧募兵,招賢納士,休養數旬,再擬與呂布決一雌雄。小子有詩詠道:
  寄人籬下本非謀,暫挫其鋒未足懮,
  善戰不亡垂古訓,桑榆尚可望重收。
  欲知操布復戰情形,待至下回再敘。
  曹操雖智略過人,而經驗未深,遂至事多失敗。觀其為父復仇,不問其父之為何人所殺,徒逞毒於徐州百姓,任情屠戮,是謂忿兵,忿兵必敗。陶謙兵微將寡,原不能與操敵﹔然有陳宮之內變,與呂布之外入,幾比敗軍之禍為尤甚。微荀彧程昱二人,則兗州盡失,操且窮無所歸矣!此而不悛,尤復力攻濮陽,三戰三敗,可見忿兵之不足恃,操得倖免,乃天意不欲亡操,非操之智略果優也。劉虞為漢室名裔,恩信夙孚,乃以戰略之未嫻,謬思討瓚,卒至身死家亡,為天下笑!蓋以楚得臣之忿,兼宋襄公之愚,其不至為人禽戮者幾希,區區小惠,不足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10:55

第七十二回     糜竺陳登雙勸駕 李傕郭汜兩交兵



  卻說曹操欲再攻呂布,移屯東阿,進襲定陶。濟陰太守吳資,已與呂布連合,急引兵保守南城,一面向布乞援﹔布率軍馳至,被曹操扼險要擊,輸了一陣。操復攻定陶,連日不下。布將薛蘭李封,留屯鉅野,與定陶相距不遠,操恐他援應定陶,因分兵圍定陶城,自引健將典韋等,往攻鉅野,搗破薛李屯營﹔及呂布聞信馳救,又被曹軍擊退,薛蘭李封,先後戰死,操得占住鉅野,復至乘氏縣追擊呂布。忽由徐州傳來消息,乃是陶謙病歿,把徐州讓與劉備。禁不住大怒道:「劉備不勞一兵,坐得徐州,天下事有這等容易麼?況陶謙是我仇人,我不得手刃謙頭,亦當往戮謙屍,今且移搗徐州,報復大仇,然後再來滅布,也是不遲。」道言甫畢,即有一人入諫道:「不可不可!」操聞聲瞧視,乃是謀臣荀彧,便問他何故不可?彧即答道:「昔高祖保關中,光武帝據河內,類皆深根固本,方得經營天下,進足勝敵,退足堅守﹔故雖有困敗,終成大業。今將軍首事兗州,得平山東,河濟為天下要地,彷彿關中河內,怎得因一時小失,便棄置不顧呢?操以子房比荀彧,彧亦以高祖光武擬曹操。況我軍已破薛蘭李封,先聲已振,再勒兵收麥餉軍,進擊呂布,無慮不克﹔布既破滅,便可南占揚州,共討袁術,臨兵淮泗,不怕徐州不為我有﹔若今日舍布東行,布必乘虛進襲,我多留兵,便不足取徐,我少留兵,又不足守兗,兗州盡失,徐州未取,豈不是一舉兩失麼?」操尚憤憤道:「陶謙已死,劉備新任,民心未定,兵力又虛,我若往取徐州,勢如反掌,有何難事。」彧微笑道:「只恐未必,陶謙雖死,劉備繼起,彼懲去年覆轍,自懼危亡,勢目輾轉結援,合力抗我,現在時當仲夏,東方麥已收入,一聞敵至,必堅壁清野,固壘坐待,攻不能克,掠無所得,不出旬日,全軍皆困,況前攻徐州,遍加威罰,子弟念父兄遺恥,拚死相爭,勝負更難預料﹔就使得破徐州,人心未服,待至我軍一移,亦必反側,這真叫做捨本逐末,易安就危,圖遠忽近,願將軍熟思後行。」洞中利害。操乃不復移軍,專與呂布對壘,且令兵士四處割麥,作為軍糧。百姓晦氣。驀有探馬入報,呂布與陳宮等,率兵萬餘,前來攻城。操因兵士四出,一時不及召回,忙驅百姓登城,無論男婦,一齊充役,自率守兵出城拒敵。好多時不見布至,又有探騎入報道:「布軍至西面大堤旁,探望許久,又復退去了!」操大笑道:「這是呂布恐我有伏,故欲進又止,彼見堤南多林,容易伏兵,所以動疑﹔哪知是太覺多心了!明日布必來燒林,然後再進,我卻偏要設伏,看他能逃我計中麼?」是謂知彼知己。待至夜間,便召曹仁曹洪道:「汝兩人可至堤旁,約距林南裡許,引兵下伏,俟我親去挑戰,誘布趕來,兩下殺出,休得有誤。」曹仁曹洪領命去訖。到了翌晨,西面烈燄沖天,果然呂布前來燒林,操喜語道:「不出我所料,今日定當破布了!」遂麾軍出營,前往搦戰,行至堤畔,布已將林木遍焚,並無一人殺出,即放膽再進,才越半里,正與操軍相遇,兩下交戰,操佯敗急走,布以為前面無林,驅軍急進,不意伏兵從堤下突起,竟將布軍衝成兩撅﹔布顧前失後,當然著忙,再加操引軍殺轉,猛將典韋,雙戟很是厲害,除呂布無人敢當,布已心慌意亂,也不暇與韋賭勝,當即拍馬退回,倉皇中殺開走路,部兵已折去多人﹔操軍直追至布營,天色已晚,方才引歸。布經此一敗,銳氣盡喪,便夤夜遁去。是不及曹操處。陳留太守張邈,聞得布軍敗走,料知操必來報怨,乃使弟超保著家屬,守住雍邱,自向袁術處求救。操攻拔定陶,就移攻雍邱城,城內守備單微,待援不至,竟至失陷,超惶急自盡,家小等均被操軍殺死。邈至揚州,亦為從吏所殺,一門殄絕,情狀慘然。實是陳宮害他,然亦可為輕率者戒。嗣是兗州復歸曹操,操自稱兗州牧,不過上了一道表文,聲明情跡罷了。呂布失去兗州,又害得無地自存,只好挈著家眷,奔投徐州。徐州刺史陶謙,歿時已六十三歲,臨終這一夕,囑語別駕糜竺道:「我死以後,非劉備不能安此州,汝曹可迎他為主,毋忘我言。」說畢遂瞑。竺為謙棺殮,即率州人至小沛,迎備入刺徐州﹔備辭不敢當。下邳人陳登,表字元龍,夙具大志,弱冠後得舉孝廉,除授東陽長,養老恤孤,視民如傷,陶謙表登為典農校尉,勸民耕桑,廣興地利,至是亦隨竺迎備。見備不肯受任,便向前力勸道:「今漢室陵夷,海內傾覆,立功立業,莫如今日,徐州殷富,戶口百萬,欲屈使君撫臨州事,使君正可借此發跡,奈何固辭?」備尚推讓道:「袁公路術字公路。近據壽春,此君四世三公,眾望所歸,何妨請他兼領徐州。」登答說道:「公路驕豪,不足撥亂,今欲為使君糾合步騎十萬,上足匡主濟民,創成霸業,下足割地守境,書功竹帛,若使君不見聽許,登等卻未敢輕舍使君哩!」備還有讓意,真耶假耶?可巧北海相孔融到來,由備延入,談及徐州繼續事宜﹔融便說道:「我此來正為此事,誠心勸駕,君今欲讓諸袁公路,公路豈是懮國忘家的大臣!我看他雖據揚州,不過一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徐州吏民,俱已愛戴使君,天與不取,反受其咎,將來恐悔不可追了!」備乃勉從融議,由小沛移居徐州,管領州事。適值呂布來奔,備因他進襲兗州,得解徐圍,與徐州不為無功,所以出城迎入,擺酒接風,席間互道慇懃,頗稱歡洽﹔罷席後送居客館。過了兩三日,布設宴相酬,備亦赴飲,酒至數巡,布令妻妾出拜,格外親昵,想貂蟬應亦在列。到了醉後忘情,就呼備為弟,有自誇意﹔備見布語無倫次,未免不諧,但表面上仍然歡笑,不露微隙,及宴畢告辭,方令布出屯小沛。布意雖未愜,究屬不便爭論,越宿即與備敘別,自往小沛去了。為下文襲取徐州張本。且說李傕郭汜等,在朝專政,已越二年,獻帝加行冠禮,改元興平,追諡本生妣王氏為靈懷皇后,改葬於文昭陵,時獻帝已十有六歲了。四府三公,換易數人,太尉迭更四次,乃是皇甫嵩趙忠朱儁楊彪,相繼承受。司徒迭更三次,若趙謙,若淳於嘉,若趙溫,有名可稽。司空更換了四次,系是循資超遷,先為淳於嘉,次為楊彪,又次為趙溫,溫進職司徒,後任叫作張喜,由衛尉升任,統共得十餘人,大都無從建樹,只好隨俗浮沈,與時進退,一切軍國重權,俱歸李傕郭汜等掌握。傕欲招撫隴西,特使人買囑馬騰韓遂等,餌以重賞,征令入朝﹔馬騰韓遂見前文。騰與遂各貪厚利,乃率眾共詣長安,朝廷命遂為鎮西將軍,遣還涼州,騰為征西將軍,留屯郿縣。騰雖得官爵,心尚未足,更向李傕索賂,傕不肯照給,遂致觸動騰怒,與傕有嫌。諫議大夫種劭,為故太常種拂子,前次傕等犯闕時,拂曾遇害,亦見前文。劭欲報父仇,恨傕甚深﹔且見傕等擁兵逼主,為國大患,乃與侍中馬宇,左中郎將劉范,共擬招騰入都,為誅傕計,騰亦與盜賊無異,招騰誅傕即得成功,未必遽安,劭等所見亦誤。密使往返﹔騰即允諾,進兵至長平觀中。傕料有內應,先行搜查,種劭等情虛出走,同奔槐裡﹔樊稠郭汜及傕兄子李利,由傕遣攻騰軍,騰交戰失利,奔走涼州。樊稠督兵追趕,馳馬疾行﹔李利既不力戰,又致落後,被稠促召至軍,怒目叱責道:「人欲梟汝父頭顱,還敢這般玩惰,難道我不能斬汝麼?」利無奈謝罪,隨稠再進。行抵陳倉,湊巧韓遂兵至,來援馬騰,韓見騰等軍敗績,乃勒馬相待﹔至樊稠先驅追來,便上前攔阻道:「我等所爭,並非私怨,不過為王室起見,遂與足下本屬同鄉,何苦自相殘殺,不若彼此罷兵,釋嫌修好為是。」稠聽他說得有理,樂得息事,與遂握手言別,還入都中。傕又遣他再攻槐裡,種劭馬宇劉范等並皆戰死,於是遷稠為右將軍,郭汜為後將軍。稠復請赦韓遂馬騰二人,安定涼州,方好一意東略,免得西顧。有詔依議,免韓馬二人前罪,使騰為安狄將軍,遂為安降將軍,惟出關東略的計議,傕尚在躊躇,未肯遽允﹔稠卻再三催促,自請效力,反令傕疑竇益深。李利記著前嫌,復向傕密報,述及韓樊共語事,傕不禁大怒道:「軍前密談,定有私意,若不速除此人,後必噬臍。」遂與利商定計劃,借會議軍事為名,邀稠入室,稠還道他是准議發兵,欣然前往。誰知入座甫定,即由傕呼出健卒,持刀直前,把稠劈死。一面宣告稠罪,說他私通韓馬,與有逆謀,諸將似信非信,互生疑謗,連郭汜亦內不自安。傕欲交歡郭汜,屢請汜入室夜宴,或請留宿,汜妻甚妒,只恐汜有他遇,從旁勸阻。一夕傕復邀汜飲,汜被妻牽住,設詞婉謝。偏傕格外巴結,竟遣人攜肴相贈,汜妻即搗豉為藥,置入肴中,待至汜欲下箸,妻便說道:「食從外來,怎得便食。」當即用箸撥肴,取藥示汜道:「一棲不兩雄,妾原疑將軍誤信李公。」說著,向汜冷笑。妒態如繪。汜才知妻含有妒意,力自辨誣,妻卻帶笑帶勸道:「總教將軍不往李府,妾自然無疑了。」汜應聲許諾。轉瞬間已是兼旬,又將前言失記,至傕家飲得大醉,踉蹌歸來,一入室門,嘔噦滿地。汜妻泣語道:「將軍尚不信妾言麼?明明中毒,奈何奈何!」說著,汜亦焦急起來,捶胸言悔,還是汜妻替他設法,忙用糞絞汁,令汜飲下。汜顧命要緊,沒奈何掩鼻取飲,未幾心中作惡,復吐出若干穢物,稍覺寬懷﹔你不肯聽從閫命,就要罰你吃屎。隨即憤然說道:「我與李傕共同舉兵,每事相助,奈何反欲害我,我不先發,還能自全麼?」越宿就檢點部曲令攻李傕。傕聞汜無故來攻,更怒不可遏,出兵拒戰,輦轂以下,居然大動干戈,無法無天。傕且遣兄子李暹,率數千人圍住宮門,脅遷車駕,太尉楊彪,出語李暹道:「自古帝王不聞有徙居臣家,君等舉事,當合人心,為何輕率若此!」暹抗聲道:「我家將軍,恐郭汜入宮為逆,故遣我迎駕,暫避凶燄,君敢來相阻,莫非與汜通謀不成?」彪不便再言,入白獻帝。獻帝新立皇后伏氏,甫越三日,便遭此變,急得無法可施。李暹用車三乘,入宮促逼,一乘載獻帝,一乘載伏後,一乘由傕吏賈詡左靈共載,監押帝後至李傕營,天子已成傀儡,由他播弄,餘如宮廷侍臣,還有甚麼主意?只好隨著乘輿,步行同出。暹復縱兵入宮,掠妃妾,擄財物,所有御庫金帛,悉數搬至李傕營中﹔更可恨的是放起火來,把宮闕一律毀盡。董卓毀洛陽宮闕,李傕毀長安宮闕,兩京為墟,嗚呼炎漢。獻帝到了傕營,雖由傕另設御幄,供奉衣食,但比那宮中安養,迥不相同,累得獻帝寢食不遑,日夕擔懮。乃命太尉楊彪、司空張喜、尚書王隆、光祿勛鄧淵、衛尉士孫瑞、太僕韓融、廷尉宣璠、大鴻臚劉郃、大司農朱儁等,至郭汜營內講和。汜不肯依議,反將群臣留住,逼令同攻李傕。楊彪勃然道:「群臣共鬥,一劫天子,一拘公卿,古今曾有是理麼?」還講甚麼道理?汜聞言起座,拔劍指彪,凶威可怖,彪卻無懼色,正容答語道:「卿尚不念國家,我亦何敢求生!」中郎將楊密,忙上前勸止,汜才罷手。但尚未肯放還群臣,仍與李傕相爭不息,傕召羌胡數千人,分給御物繒彩,令他攻汜,且謂誅汜以後,當加賞宮人婦女。汜亦陰賄傕黨中郎將張苞,約為內應,自率眾夜攻傕營,矢及御幄。傕慌忙出拒,倉猝間聞有箭聲,亟向右側閃過,那左耳上已中了一箭,忍痛拔去,血流如注,忽又有煙燄從營後出來,料知有人圖變,更覺驚惶﹔幸虧都將楊奉,引兵援應,方將汜兵殺退,再查及營後火光已經銷滅,獨不見中郎將張苞,才知苞陰通郭汜,縱火未成,奔投汜營去了。傕經此一嚇,免不得顧前防後,遂將獻帝遷居北塢,使校尉監守塢門,隔絕內外,飲食不繼,侍臣均有饑色。獻帝向傕求米五斗,牛骨五具,分給左右。傕怒說道:「朝夕上飯,何用米為?」乃只把臭牛骨送入。獻帝見了,不勝懊恨,便欲召傕責問。侍中楊琦急奏道:「傕自知所為悖逆,欲動車駕往池陽,願陛下暫時容忍,靜待後機。」獻帝乃低頭無語,用巾拭淚罷了!末代皇帝,實是難做。司徒趙溫,見獻帝為傕所制,因致書與傕,語多責備。傕又欲殺溫,經傕弟李應勸解,才得罷議。惟傕迷信鬼怪,常使道人及女巫,擊鼓降神,誑惑部兵,又為董卓作祠北塢,屢往禱祭。每當祭後,順道省視獻帝,不釋甲械,奏對時亦言語不倫,或稱帝為明陛下,或呼作明主﹔且言郭汜種種不道,應該加誅。獻帝只好隨他意旨,而為敷衍。傕欣然出語道:「明陛下真賢聖主!」嗣是無害帝意。獻帝復遣謁者皇甫酈,往與兩造解和,酈先詣郭汜營,用言婉勸,汜頗有允意。轉至李傕處調停,傕獨不肯從,悻悻與語道:「我有討呂布的大功,輔政四年,三輔清靜,為天下所共聞,郭多汜小名為多。系盜馬虜,怎敢與我抗衡,且擅劫公卿,罪在不赦,我所以定欲加誅,君為涼州人,看我方略士眾,足勝郭多否?」酈聽他語言不遜,也忍無可忍,便應聲道:「古時有窮後羿,自恃善射,不思患難,終歸滅亡,近如董公強盛,亦致身亡族滅﹔可見得有勇無謀,反足取禍。今將軍身為上將,持鉞仗節,子孫宗族,多居顯要,國恩亦豈可遽負?且郭多劫質公卿,將軍脅迫至尊,孰輕孰重,不問可知,張濟楊奉諸人,尚知將軍所為非是,將軍若再不悔悟,恐一旦眾叛親離,雖悔無及了!」語雖切直,究非和事佬聲口。傕怎肯聽服,呵令出去。酈趨出營中,遇著侍中胡邈,前來探信,酈即呼語道:「李傕不肯奉詔,詞多悖逆。」邈急搖手道:「毋為此言,徒自取辱。」酈瞋目道:「胡敬才,邈字敬才。汝亦國家大臣,奈何也作此語,酈累世受恩,得侍帷幄,君辱臣死,義所當然!今若為李傕所殺,莫非天命,何懼之有!」邈不待說畢,匆匆還白獻帝,獻帝恐酈得罪李傕,急遣人召還。傕果遣虎賁將王昌呼酈,昌鑒酈忠直,縱令還報,只說是追酈不及,入報李傕,且勸傕不宜多戮直臣,傕乃無言。及酈還白獻帝,詔令他免官歸裡。酈與故太尉皇甫嵩同族,嵩已病歿﹔酈以忠直聞名,幸得不死,這未始非天眷忠誠,才得脫離虎口呢!寓勸於褒。獻帝尚恐傕懷怒,特擢傕為大司馬,位重三公。傕歸功諸巫,重賞金帛,獨不及將士。部將楊奉,至是越不願事傕。潛與傕軍吏宋果,謀殺傕奉還天子,不幸謀泄,果為傕所殺,奉得逃脫,傕眾亦陸續叛去。可巧鎮東將軍張濟,引兵入都,進謁獻帝,請宣詔諭和傕汜,並願奉駕東幸弘農,獻帝自然樂從,當下遣使持詔,分諭傕汜兩人,傕汜尚有異言。經使臣僕僕往來,直至十次,方得言和,汜乃釋放群臣,楊彪等並皆告歸。惟朱儁因憤成病,已先釋出,回家便死。何不早死數年,免喪英名。張濟促駕登程,擇定興平二年七月甲子日,啟蹕就道。偏有羌胡數千人,窺探御帳,喧聲雜呼道:「李將軍嘗許我宮人,今可蒙頒給否?」獻帝聽著,心上加懮,因遣侍中劉艾,商諸賈詡。詡由李傕薦舉,已拜為宣義將軍,既奉上命,乃召語羌胡酋帥,許予封賞,叫他禁止部屬,不得囉唣﹔羌胡方皆引去。既而啟蹕期屆,由群臣擁護帝後,登車出宣平門,將過吊橋,突有騎士數百人,攔住橋上,不許乘輿過去,惹得獻帝又驚又惱,大費躊躇。正是:
  困龍失勢遭蝦戲,毒蟒回頭遣蠍來。
  畢竟獻帝能否出險,容至下回再詳。
  陶謙識劉備為英雄,願讓徐州,不可謂非知人。備之一再謙讓,或謂其故為謙飾,亦豈真能知備者!徐州為曹操所必爭,只因呂布入兗,不得已回顧根本,彼固未嘗須臾忘徐州也!備知兵力之不足敵操,故不願承受。迨經陳登孔融等之力為勸駕,方許兼領,而於呂布之奔至,歡然迎入,仍為合力拒操起見,備之用心亦艱且苦矣。李傕郭汜之亂,始誤於王允,繼誤於種劭,允與劭皆圖報君親,而計劃未良,不但殺身,並且禍國。厥後乃因一汜妻之播弄,遂致兩賊尋仇,兵爭不已,一劫天子,一質公卿,漢室紀綱,掃地盡矣!宣聖有言,女子小人,最為難養,斯固千古不易之定論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11:23

第七十三回     御蹕蒙塵沿途遇寇 危城失守抗志捐軀



  卻說獻帝出宣平門,突被亂兵阻住,當由護駕諸臣,探問來因。兵士齊聲道:「我等奉郭將軍令,把守此橋,不准吏民自由往來。」侍中劉艾出詰道:「吏民不得往來,天子也不得往來麼?」兵士尚雲須親見天子,方可取信。侍中楊琦,便高揭車帷,劉艾又大呼道:「天子在此,快來見駕。」兵士乃向前審視,獻帝亦面諭道:「諸兵何敢迫近至尊,快快退去。」兵士乃卻,讓車駕過橋東行。夜抵霸陵,從臣皆饑,由張濟分給乾糧,才得一飽。李傕不願隨駕,已出屯池陽。郭汜仍引兵追上,獻帝命張濟為驃騎將軍,郭汜為車騎將軍,楊定為後將軍,定亦董卓舊部。楊奉為興義將軍,皆封列侯﹔又使牛輔舊將董承為安集將軍,同赴弘農。郭汜獨不願東往,請獻帝轉幸高陵,獻帝遣人諭汜道:「弘農與洛都相近,容易奉祀郊廟,幸卿勿疑。」汜不肯受詔。獻帝遂終日不食,懊悵異常。汜乃雲可幸近縣,及行至新豐,汜又欲脅帝還郿。侍中種輯,密告楊定董承楊奉,約與抗阻。汜見人眾我寡,乃棄軍逕入南山,餘黨夏育高碩等,還想承汜遺意,劫帝西歸,遂在營外縱火圖亂。楊定董承擁帝後入楊奉營,夏育等便來劫駕,還是楊定楊奉,內應外護,殺退夏育等眾,才得無恙。越宿復奉駕起行,到了華陰,寧輯將軍段煨,出營迎謁,供獻帝後服御,及公卿以下資糧,且請乘輿過幸營中。偏楊定與煨有隙,聯結董承楊奉等人,誣煨交通郭汜,希圖劫駕。挾天子為奇貨,故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獻帝疑信參半,未加煨罪,定與奉遽引兵攻煨,煨亦出兵相拒,連戰十餘日,未分勝負。惟煨遣使供奉,仍然不絕,並上書自陳心跡,不敢生貳。當由獻帝遣令侍臣,替他和解,方得息爭。這叫做和事皇帝。不意一波才平,一波又起,那李傕郭汜二人,又復連合,來追乘輿。忽離忽合,是謂小人之交。楊定聞傕汜又至,恐不能敵,索性棄去帝後,走還藍田。中途被郭汜截擊,落荒逃竄,單騎走亡荊州。本欲扶主逞強,反致棄君逃命,貪心不足者,可引以為鑒。還有張濟亦生貳心,謀至楊奉營內,奪還乘輿。楊奉窺知情狀,即與董承夜奉車駕,潛走弘農。及張濟聞知,尾追不及,竟會合李郭兩軍,一同趕來。楊奉董承不得不督兵力戰,畢竟眾寡不敵,殺得大敗虧輸,從臣衛侍,紛紛擠入東澗,多半溺死,所有御物國籍,拋棄垂盡,單剩得帝後兩車,由董承拚死保護,方得走脫。射聲校尉沮俊,受傷墜馬,為傕所執,傕問左右道:「此人尚可活否?」俊大罵道:「汝等為逆,劫迫天子,使公卿遭害,宮人流離,自來亂臣賊子,未有這般兇惡,將來不被人誅,必遭天殛,我為主效命,死且留名,不似汝等遺臭萬年哩!」傕聞言憤甚,掣出佩劍,將俊殺死。再縱兵大掠弘農,雞犬一空。獻帝挈了伏後,倉皇東走,竄入曹陽境內,天已垂暮,無處棲身,沒奈何露宿一宵。楊奉收集敗兵,與董承會議道:「我軍已敗,不堪再戰,只好向他處乞援,方可抵敵追兵。」董承也以為然。兩人想了多時,遠處不及呼救,只河東一隅,尚有故白波賊帥李樂韓暹胡才,及南匈奴右賢王去卑等,可以招撫,叫他速來救駕﹔一面用緩兵計,遣人與傕等議和,佯為周旋。既而李樂等陸續趨至,共約得騎士數千,董承楊奉令他充當先鋒,往攻傕等。傕等遙望旗幟,乃是河東援兵,頓覺心驚,不由的退卻下去。李樂韓暹胡才諸人,並轡追擊,再加董承楊奉,從後繼進,大破傕等,斬獲無算,待傕等逃至數十里外,始收軍還營。詰旦再奉駕東驅。約行數里,後面塵頭大起,傕汜濟三路人馬,又分頭趕到,原來傕等探得河東援兵,不過數千,更知白波賊眾,向系烏合,不足深慮,因復驅兵來追。董承李樂,忙保駕先走,楊奉韓暹胡才,及匈奴右賢王去卑,率兵斷後。誰料傕汜濟三面夾攻,橫衝直掃,把楊奉等截作數撅﹔奉等隊伍大亂,傷斃甚多。傕汜濟乘勝肆威,見人便殺,光祿勛鄧淵,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農張義,奔避不及,俱為所害。司徒趙溫,太常王絳,衛尉周忠,司隸校尉管郤,被傕截住,幾遭毒手,還虧賈詡竭力解免,方幸重生。也有幸有不幸。董承李樂,隨獻帝走不數里,背後追兵大至,李樂狂呼道:「事急了!請天子上馬速行。」獻帝哽咽道:「不可,百官何辜,朕怎忍捨去。」還不失為仁主之言。李樂等且戰且走,彼此兵士,前奔後追,連綴至四十里,才得至陝。日光又暮,追兵少緩,乃結營自守﹔將士十喪七八,虎賁羽林軍,不滿百人,傕汜濟三路叛兵,輒繞營叫呼,侍從等相驚失色,各謀散去。李樂請獻帝乘夜渡河,東走孟津,投依關東諸牧守。太尉楊彪道:「夜渡豈可無船,且從人尚多,何能一一盡渡。」李樂道:「且待我前去尋船,如有船可渡,當舉火為號,請君等保帝同來。」彪應聲許諾。待樂去後,約歷更許,見河濱火光衝起,料知船已備就,乃擁帝出營,徒步夜走。伏皇后雲鬢蓬鬆,花容慘淡,從未經過這般苦楚,至此也只好跟著獻帝,躑躅同行。後兄伏德,一手扶後,一手尚挾絹十匹。也是個死要財帛。被董承瞧入眼中,心下不平,竟使符節令孫徽從卒,上前爭奪,格斃一人,連伏皇后衣上,也為血跡所污。伏皇后嚇得發抖,亟牽住獻帝衣裾,涕泣求救,獻帝出言呵止,爭端方息。及至河濱,河中只有船一艘,泊住岸邊,天寒水涸,岸高數丈,叫帝後如何下去。虧得伏德手中,殘絹尚存,乃將絹裹住帝身,用兩人拽住絹端,輕輕放下。伏德尚有勇力,背負皇后,一躍下船。楊彪以下,依次下投,船中已有數十人,不能再容,董承李樂,即跳落船頭,解纜欲駛,吏卒等多不得渡,爭扯船纜。承與奉用戈亂擊,剁落手指,不可勝計。早有偵騎報知李傕,傕等出兵往追,見帝後已經東渡,不能截回,惟將岸上未渡士卒,一並掠去。衛尉士孫瑞,亦不得從渡,徘徊岸上,突被亂兵殺死。尚幸李傕等專務劫掠,不遑東追,帝後始得渡到彼岸,踉蹌登陸,步行數里,才抵大陽,天色已大明瞭。董承楊奉各至民間搜取車馬,毫無所得,只有牛車一乘,取載帝後,餘皆聯步相隨。趨至安邑,河內太守張揚,河東太守王邑,方得車駕蒙塵的消息。揚使人奉米,邑使人奉帛,獻帝拜揚為安國將軍,邑為列侯。李樂韓暹胡才等,又舉薦黨徒數十人,各授官職,印不及刻,但用锥划石,粗成字跡,便即頒發﹔帝後居棘籬間,門無關閉,群臣議事,就借茅舍作為朝堂,簡直是不成體統了。獻帝尚恐傕等渡河,特使太僕韓融,西赴弘農,與他講和。傕等掠得子女玉帛,頗已滿欲,乃許從融議,放還所掠吏士,及乘輿器物等類。楊奉韓暹,便欲就安邑建都,太尉楊彪等,俱擬東還洛陽,文吏拗不過武弁,只好暫時駐駕,徐待後圖。獻帝命韓暹為征東將軍,李樂為征北將軍,胡才為征西將軍,使與董承楊奉,並秉朝政。適值蝗蟲四起,歲旱無禾,從官無從得食,但取菜果為糧﹔眼見是不能安居,可巧張楊自野王來朝,也請獻帝還都洛陽,楊奉等仍有違言,楊乃復回野王去了。
  是時關東重望,首推二袁,袁術復蓄異圖,隱然有帝制自為的思想,怎肯西向救主﹔袁紹雖未敢稱帝,但因冀州新定,也不願輕離。從事沮授進諫道:「將軍累代輔政,世篤忠貞﹔今朝廷播越,宗廟殘毀,為將軍計,正應西迎帝駕,安宮鄴中,挾天子足以令諸侯,蓄士子足以討不庭,名正言順,事必有成,願將軍勿失此機。」原是最好機會。紹頗被感動,有出兵意,偏有兩人入阻道:「漢室久衰,勢難再興。且英雄並起,各據州郡,連徒聚眾,動輒萬計。這好似嬴秦失鹿,先得可王的時勢了!今若迎入天子,動須表聞﹔從命即失權,違命即被謗,不如勿行。」授見是同僚郭圖淳於瓊出來阻撓,即駁說道:「今奉迎天子,既合大義,又得時宜,若不早圖,必落人後。授聞權不失機,功在速捷,請將軍急自裁斷,毋惑人言。」紹聽了三人議論,各執一是,又累得遲疑不決。即此可見袁曹之成敗。會聞東郡太守臧洪,背紹自主,紹遂將迎駕問題擱置不顧﹔竟發兵圍攻東郡,數月不下。東郡本屬冀州管轄,臧洪得為太守,也是由紹簡放出去﹔當曹操圍雍丘時,見前回。張超曾向洪乞救,洪嘗為超功曹,因聯兵往討董卓,慷慨宣言,見前文。得邀袁紹賞識,留參帷幄,嗣即使領青州,盜賊屏息﹔乃復調任東郡。他本生有俠氣,好濟人急,一聞張超求援,便徒跣號泣,向紹請師。紹與操尚無怨隙,不願援超,超竟被滅族,洪由是怨紹,絕不與通。紹恨他背惠,驅兵往攻,偏洪誓死固守,歷久相持,紹尚愛洪多才,不忍遽迫,乃令裡人陳琳,作書曉諭,力勸洪悔罪投誠﹔洪竟執意不屈,復書約千餘言,略云:
  僕本因行役,謬竊大州,恩深分厚,寧樂今日﹔自被兵接刃,登城望主人之旗鼓,感故友之周旋,撫弦搦矢,不覺流涕之滿面也,何者?自以輔佐主人,無以為悔,主人相接,過絕等倫,蓋幸贊襄大事,共尊王室。乃者本州見侵,洪系廣陵人,故稱雍為本州。郡將遘厄,杖策乞師,一再見拒,使洪故君遂至淪滅﹔區區微節,無所獲伸,斯所以忍悲揮戈,收淚告絕者也。昔張景明超字景明。親登壇歃血,奉辭奔走,卒使韓牧讓印,主人得地,指韓馥讓位時。曾幾何時?不蒙觀過之貸,反受赤滅之禍﹔足下試思,景明負主人乎?抑主人負景明乎?吾聞之,義不背親,忠不違君,故東宗本州以為親援,中扶郡將以安社稷,一舉二得以徼忠孝,未敢為非。足下乃欲使吾輕本忘家,傾向主人,主人之於我也﹔年為吾兄,分為篤友,道乖告去以安君親,亦可謂順矣!若吾子之言,則包胥宜致命於伍員,不應號哭於秦庭也?足下或者見城圍不解,救兵未至,感親鄰之義,推平生之好,以為屈節而苟生,勝於守義而傾覆也。昔晏嬰不降志於白刃,南史不曲筆以求生,故身著圖象,名垂後世。主人苟鑒諒苦衷,正當返旆退師,治兵鄴垣,西向迎駕,豈可徒盛怒暴威於吾城下哉?行矣孔璋,琳字孔璋。足下徼利於境外,臧洪授命於君親,吾子托身於盟主,臧洪策名於長安,子謂餘身死而名滅,僕亦笑子生死而無聞焉!悲哉本同而末離,努力努力!夫復何言。
  陳琳得了復書,當即呈示袁紹。紹閱書中來意,已知洪倔強到底,不肯再降﹔乃增兵急攻東郡。臧洪晝夜督守,害得力竭身疲,不得已遣二司馬,縋城夜出,南赴徐州,向呂布處告急。看官!你想呂布方寄食小沛,自顧不遑,怎能往救臧洪?洪待了旬餘,毫無影響,更兼糧盡矢窮,朝不保暮﹔因召集吏士,涕泣與語道:「袁氏無道,所圖不軌,且不救洪郡將。洪為義所迫,不得不死﹔諸君與洪有別,毋與此禍,可就城未陷時,挈眷逃生,洪從此與諸君永訣了!」吏士皆垂淚答道:「明府與袁氏本無嫌怨,只為了本州郡將,自致困迫。明府不忍舍故主,我等也何忍遽舍明府呢?」於是同心誓死,守一日,算一日。初尚掘鼠為食,煮筋充饑﹔及至鼠無可掘,筋亦俱盡,內廚只有糲米三斗,由主簿據實啟聞,謀為饘粥。洪歎息道:「我何甘獨食?可作薄粥,分餉眾人。」至粥已煮就,召眾共飲,須臾立盡﹔洪復取出愛妾,親自下手,把她殺死,烹肉啖眾。眾皆涕泗滂沱,莫能仰視。可為唐張巡先聲,但與巡相較,亦有微異。結果是人人枵腹,同為餓莩。等到城池陷沒,男婦七八千名,已皆死盡,無一叛亡﹔洪亦氣息奄奄,坐被擒去。紹盛設帷帳,大會諸將,令將洪推至面前,撚鬚與語道:「臧洪何相負如此,今日可服我否?」洪據地瞋目道:「諸袁事漢,四世三公,可謂受恩深重!今王室衰亂,不能急往扶翼,反且覬覦非望,屈害忠良。可惜洪兵少勢孤,不能推刃亂臣,為國報仇,有什麼服不服呢?」責紹無君,卻有至理。紹不禁怒起,叱令左右推出斬首。忽有一人出阻道:「將軍首舉大義,本欲為天下除暴﹔今乃先誅忠義,上違天心,下乖人望,且臧洪抗命,實為故將效節,將軍應該格外鑒原,奈何加戮?」紹聞聲瞧著,乃是前東郡丞陳容,與洪同籍,便怒叱道:「汝已被臧洪遣出,寄居我側,怎得尚私袒臧洪?」容顧紹道:「人生只憑仁義,不徇愛憎,蹈義為君子,背義為小人,容寧與臧洪同死,不願與將軍同生!」也是硬漢。紹怒上加怒,亦令左右牽容出帳,與臧洪同受死刑。列席諸將,無不歎惜,或私相告語道:「奈何一日殺二烈士。」還有臧洪遣往求救的兩司馬,自小沛還報,探得城陷洪死,亦皆自殺。可見得漢末士人,尚重氣節,得失利害,在所不計,要死就死罷了!言下有感慨意。
  紹既殺死臧洪,又欲進圖幽州。幽州為公孫瓚所據,日漸驕矜,記過忘善,黜正崇邪。八字是致亡原因。前幽州從事鮮於輔,潛集州兵,欲為劉虞報仇,州民多懷虞恨瓚,樂為效死。燕人閻柔,素有恩信,為胡人所悅服﹔輔即推為烏桓司馬,令他招誘胡騎,一同攻瓚。瓚所置漁陽太守鄒丹,聞風防禦,被輔柔連兵進攻,把丹擊死。又探得劉虞子和,留居袁紹幕下,尚然存在,見前文。乃相率至冀州,欲將劉和迎歸﹔袁紹當然允許,並遣大將曲義,領兵十萬,護送劉和,長驅入幽州境。公孫瓚連忙出阻,麾下兵卻也不少,但與曲義等交鋒,一邊是勁氣直達,一邊是觀望不前,眼見是有敗無勝。鮑邱一戰,瓚軍大敗,好頭顱被敵斲去,約有二萬餘顆,瓚遁還薊城,不敢出頭。代郡上谷右北平等處,皆響應鮮於輔劉和等軍,戕吏叛瓚,瓚越覺孤危。先是幽州有童謠云:「燕南垂,趙北際﹔中央不合大如礪,惟有此中可避世。」瓚得聞歌謠,暗想燕趙交界,莫如易地﹔因即由薊徙易,繕塹自固。復設園塹十重,就塹築室﹔內分數層,每層高五六丈,懸梯相接,中層最高,由瓚自居,熔鐵為門,屏除左右。但令姬妾旁侍,凡男子七歲以上,不准擅入,遇有文書往來,輒懸絙上下,以免需人傳遞﹔又飭婦女習為大聲,宣揚教令。一切謀臣猛將,罕得接見,嗣是群下懈體,雍隔不通。或問瓚何故為此?瓚喟然道:「我北驅群胡,南掃黃巾,方謂天下可一麾而定﹔哪知海內愈亂,兵革迭興,看來非我所能蕩平,不如休兵息民,靜待時變。兵法有云:『百樓不攻。』今我設樓橹數十重,積穀三百萬斛,可以安食數年,食盡此谷,再作後圖便了。」看官閱此,應無不笑瓚為愚,只是命未該絕,還有兩三年的運數,所以曲義等搗入境內,為了糧運不繼,引軍退去﹔反被瓚追擊一陣,奪得許多車仗,滿載而回。曲義還報袁紹,只言瓚勢尚盛,未可遽滅。袁紹乃暫緩進兵,但心中總想併吞幽州,方肯罷手﹔那迎駕勤王的大計劃,反拱手讓諸別人。這真叫做一著弄錯,滿盤盡輸,豈不是大可划惜麼?小子有詩歎道:
  欲圖大業在乘時,一念蹉跎便覺遲﹔
  盡有機宜甘自誤,袁曹從此判雄雌。
  欲知迎駕大功,屬諸何人,且看下回續敘。
  李傕郭汜,賊也﹔張濟楊奉董承,亦無一非賊﹔至如李樂韓暹胡才,則固以賊自鳴,更不足道矣。堂堂天子顧委身於賊臣之手,尚有何幸?其所以間關跋涉,苟延殘喘者,賊膽尚虛,未敢公然篡逆也。當時之力,與勤王足成大業者,莫如袁紹。向使從沮授之計,西向迎駕,光復東京﹔則上足媲齊桓晉文,下亦不失為曹阿瞞,何至身名兩敗,死且無後乎?若臧洪之所為,跡同小諒,未足與語大受。但觀其復琳一書,與責紹數語,輒以未安王室為咎,是固猶以忠義為切劘,安漢不足,愧紹則固有餘也。後人以烈士稱之,不亦宜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11:52

第七十四回     孟德乘機引兵迎駕 奉先排難射戟解圍



  卻說董承楊奉等,護著獻帝車駕,駐紮安邑,一住過年,改元建安。太尉楊彪等,名為三公,毫無政權,行止進退,俱由武夫作主,文臣不得過問。楊奉等擬就安邑定都,獨董承欲奉駕還洛,與楊奉等更生齟齬,奉竟遣將軍韓暹,襲擊董承。承奔往野王,投依張楊,楊決意調兵迎駕,使歸舊都﹔乃令董承先赴洛陽,修築宮室,並致書荊州刺史劉表,請他為助。表卻履書如約,陸續派遣兵役,輸送資糧,總算是有心王室,戮力從公。楊奉韓暹等聞信知懼,出屯險要,拒絕張楊董承﹔還是獻帝下諭譬解,令他扈蹕入洛,奉與暹方才奉詔,還至安邑,護駕東行。惟胡才李樂,仍留居河東,不願相隨,時已為建安元年秋季了。建安年號最久,且為漢朝末代正朔,故一再提明。七月初旬,獻帝駕至洛陽,宮闕尚未修成,暫借故常侍趙忠第宅,作為行宮﹔郊祀上帝,大赦天下。張楊在中途迎駕,一同至洛,先就南宮督修殿宇,半月告竣,號為楊安殿,自志己功﹔便請帝後遷居楊安殿,且語諸將道:「天子當與天下共戴,朝廷自有公卿大臣,不勞我輩干涉,楊當出御外難便了。」乃辭歸野王。楊奉亦出屯梁地,韓暹董承,並留宿衛。獻帝封賞功臣,命張楊為大司馬,兼安國將軍,楊奉為車騎將軍,韓暹為大將軍,領司隸校尉,皆假節鉞。惟洛陽宮府,已被董卓毀盡,急切不能修復,除楊安殿外,尚是瓦礫成堆,荊榛滿目。八字寫盡荒涼。百官無處安身,暫就破壁頹垣,作為棲處﹔並且無糧可因,遣人向州郡徵求,十無一應。自尚書郎以下,往往親出彩穭,野谷曰穭。煮食充饑,甚至朝夕不繼,往往餓死﹔或被兵士沿途劫奪,輒遭格斃。這消息傳到兗州,雄心勃勃的曹阿瞞,遂欲托名勤王,挾主稱雄。見識原高人一等。部下將吏,多言山東未定,不宜輕出,且韓暹楊奉,負功恣睢,未可猝制,不如從緩為是。獨荀彧進說道:「昔晉文公納周襄王,終成霸業﹔高祖為義帝縞素,天下歸心,近自董卓倡亂,天子播越,將軍首舉義兵,徒因山東擾亂,未敢遠赴關右,但尚分遣將吏,冒險通使,上達朝廷,是將軍志在效忠,人所共曉。今乘輿旋軫東京,義士思漢,人民懷舊,誠因此時上奉帝駕,下從物望,便是大順,內秉至公,外服雄杰,便是大略,首持仁義,旁招英俊,便是大德﹔四方雖有逆節,亦何能為?韓暹楊奉,出身盜賊,更不足慮了。若一失此機,讓人佔先,將來恐無此機會呢!」曹操大喜道:「文若所言,正合我意。」遂遣中郎將曹洪,引兵西進。將至洛陽,偏為董承等所阻,用兵扼險,不許交通。時騎都尉董昭,方由河內至安邑,隨駕入洛,遷職議郎﹔他本與曹操結交,見前回。因復為操設法,冒名作書,寄與楊奉,略云:
  操與將軍聞名慕義,便推赤心﹔今將軍拔萬乘之艱難,反之舊都,翼佐之功,超世無儔,何其休哉!方今群凶猾夏,四海未寧,神器至重,事在維輔﹔必須眾賢以清王軌,誠非一人所能獨建。心腹四肢,實相恃賴,一物不備,則有闕焉!將軍當為內主,操為外援,操有糧,將軍有兵,有無相通,足以相濟,死生契闊,相與共之。
  奉得書甚喜,即表薦操為鎮東將軍,襲父嵩爵,為費亭侯。操正在汝南潁川一帶,征剿黃巾餘黨﹔斬賊目黃邵,收降賊黨何義何曼,回軍駐許,接到洛陽詔使,得襲侯爵,尚不過循例拜命,無甚愜意。過了數日,又接得董承來書,邀令速詣洛陽,方喜如所望﹔即日引兵起程,與曹洪中途會合,直抵東都。董承本欲拒操,阻洪西進,此次為了韓暹專恣,遇事牽掣,所以變易初心,召操入衛。何進召董卓,董承召曹操,統是引狼入室,自速危亡。操既至洛陽,先將大隊人馬,駐紮都城內外﹔然後登殿朝謁,三呼如儀,獻帝賜操平身,宣諭慰勞,操拜謝而退。出見董承,承與語韓暹罪狀,操並忌張楊,連章劾奏﹔暹懼誅即走,奔往大梁。獻帝因暹楊扈蹕有功,不願加懲,詔令免議﹔張楊無罪可言,操之劾楊,全是私心。獨假操節鉞,領司隸校尉,錄尚書事。操得攬政權,嚴核功罪,有罪請誅,有功請賞。於是殺三人,封十三人,追贈一人,臚述如下:
  尚書馮碩、侍中壺崇、儀郎侯祈並處死刑。衛將軍董承、輔國將軍伏完、侍中丁衝種輯、尚書僕射鐘繇、尚書郭溥、御史中丞董芬、彭城相劉艾、左馮翊韓斌、東郡太守楊眾、議郎羅邵伏德趙蕤並封列侯。故射聲校尉沮俊追贈為弘農太守。
  看官聽說!這輔國將軍伏完,便是伏皇后的父親,籍隸瑯琊,八世祖就是伏湛,系東漢開國功臣,官終大司徒,完得襲世爵為不其侯﹔曾尚桓帝女陽安公主,生子女二人,子即議郎伏德,女即伏皇后。伏後履歷,就此補敘明白。衛將軍董承,從駕有功,獻帝又選董女為貴人,選承為車騎將軍﹔伏董兩家,統算是皇家貴戚了。綴此一筆,為下文兩家誅夷伏案。議郎董昭,已遷官符節令,操與他情好甚深,遂引與同坐,向他問計。昭答說道:「將軍興義師,誅暴亂,入朝天子,輔翼王室,這真所謂當代桓文,功業無比哩!但昭看諸將異心,未必服從,今若留此匡輔,諸多未便,不若移駕都許,方為上策﹔但朝廷播越有年,新還舊京,方冀少安,今復徙駕,必滋眾議。昭聞行非常事,乃有非常功,願將軍臨事果斷,勿涉遲疑。」操撚鬚道:「我意也是如此,惟楊奉在梁,擁有重兵,可無他變否?」昭又答道:「奉雖擁眾,素乏黨援,嘗思與將軍交好﹔鎮東費亭侯的封典,全是奉一手造成,將軍可隨時遣使,厚為饋謝,慰悅奉心﹔一面明告內外,但言京都無糧,只好奉駕遷許,往彼就食,奉為人有勇寡謀,必不遽疑,待他出師相阻,將軍已好奉駕至許了!」操欣然稱善,遣使詣奉,厚遺金帛,自己入朝面奏,請獻帝東幸許城,免致乏糧。獻帝不得不從,群臣皆畏操兵威,莫敢異議。當即指日登程,道出轘轅,東向進行。操預恐有人劫駕,步步為營,且使曹洪等分領銳卒,往伏陽城山谷中,專防楊奉前來。奉得操饋贈,倒也無心劫駕﹔惟韓暹奔梁依奉,從旁慫慂,乃出兵邀擊,才抵陽城,被曹洪等發伏並起,左右夾攻,殺得大敗而回。操得安然抵許,築宮殿,立宗廟社稷,奉帝居住﹔進操為大將軍,封武平侯。太尉楊彪,司空張喜,見操大權獨攬,並皆辭職。操復請獻帝下詔,嚴責袁紹,說他地廣兵多,不務勤王,專自樹黨,擅相攻伐。自失時機,便被他人借口。紹乃上書申辯,且請獻帝轉幸鄄城﹔獻帝出書示操,操當然批駁,但請授紹為太尉。詔使到了冀州,紹怒說道:「曹操已瀕死數次,賴我救活,今反挾持天子,敢來令我麼?」誰叫你不先迎駕。遂拒詔不受。操得使人歸報,恐紹興兵來爭,乃請將大將軍一職,暫讓與紹,並封紹為鄴侯,紹仍辭還侯封,惟與操不復爭論。操自為司空,行車騎將軍事,當即聲討楊奉,責他出兵陽城,敢圖犯駕,罪同大逆,應坐誅夷等語。詔檄先傳,兵馬繼發,張旗鳴鼓,直搗大梁。楊奉韓暹開營逆戰,俱被曹軍殺敗﹔惟奉有部將徐晃,驍勇過人,馳突無前,操誘令歸降﹔奉既失良將,復喪士卒,弄得勢孤力竭,只好棄營東走。韓暹恃奉為生,當然與奉同行,奔往揚州,投歸袁術去了。為後文聯合袁術,合攻呂布伏案。
  曹操最忌楊奉,既得除去,很是喜慰,乃表荀彧為侍中尚書令﹔彧子修為軍師,郭嘉為司空祭酒。兩荀皆潁川名士,智略俱優,郭嘉字奉孝,也是潁川人氏﹔少有遠圖,往投袁紹幕下,及見紹多謀少決,乃去紹還鄉。操令彧訪求才俊﹔彧即薦嘉才能,召與操語,相見恨晚,操謂嘉必佐成大業,嘉亦謂操真吾主,兩荀一郭,參謀帷幄,真是如虎生翼,勢力益張。句中有刺。餘如曹洪曹仁夏侯惇夏侯淵,惇族弟。及典韋李典樂進於禁徐晃等,皆為操屬下猛將,各得封官﹔又征前北海相孔融,為將作大匠。融在北海,喜交賓客,嘗自歎道:「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我亦可無懮了!」在郡六年,頗得民心,惟與袁曹不相往來。紹子譚為青州刺史,引兵攻融,自春及夏,戰無虛日,兵士大半傷亡,所存只數百人,流矢雨集,戈矛內接﹔融尚隱几讀書,談笑自若﹔及城被陷沒,乃奔往東山。迂疏士,實不中用。操素聞融名,乃征融為將作大匠。融嘗師事北海人鄭玄,特替他另立一鄉,號為鄭公鄉,會因黃巾入境,玄避居徐州,數年乃還。融既入許,操亦征玄為大司農﹔玄托病不至,在家考終。卻是高士。玄嘗箋注經書,凡百餘萬言,齊魯間稱為經師﹔所以身雖沒世,遺籍流傳。操復令羽林監棗祗為屯田都尉,騎都尉任峻為典農中郎將。祗本姓棘,由先人避難易姓,至祗始出仕﹔曾為東阿令,助操守城,不為呂布所陷,操因此親信。祗見歲旱洊饑,軍食不足,乃創議屯田許下,為固本計。任峻為河南中牟人,操起兵時,峻為縣中主簿,勸中牟令楊原舉城應操,得操歡心,操將從妹許與為妻,引為戚侶。峻與祗戮力勸耕,才閱數年,得積穀數百萬斛,且令州郡各置田官,所在豐饒。操因此得用兵四方,不勞輸運,卒能戰勝攻取,兼並群雄﹔曹氏功臣,祗峻當居首列呢!比諸兩荀一郭,殊不相讓,可惜都為虎作倀。話分兩頭。
  且說劉備管領徐州已閱年餘,仍用糜竺陳登為輔,並引北海人孫乾為從事,韜甲斂兵,與民休息。不意袁術自揚州起兵,來與劉備爭奪徐州,術自得揚州後,號稱徐州伯,專務張皇。時當李傕等挾權秉政,欲結術為外援,特請旨授術為左將軍,封陽翟侯。術陽為受命,陰欲代漢為帝,取快一時,且少年時已見讖文,謂當涂高應當代漢﹔當涂高,系是魏字。《魏志·文帝紀》載:「故白馬令李雲遺言,當涂高者,魏也。魏闕當道高大。」讖文所云陰寓,以魏代漢之意。暗思自己名字,適應讖文,古者百家為裡,裡十為術,術為邑中大道,可作涂字解釋﹔路亦為涂,名與字俱相暗合。術字公路。又因袁氏系出陳國,為帝舜後﹔舜以士德王天下,士德屬黃,黃可代赤。漢秉火德五行,火生土,故雲,以黃代赤。遂常思代漢,僭號稱尊。前時孫堅得璽,為術所聞﹔見六十八回。堅死峴山,喪歸曲阿。璽為堅妻吳氏所藏,術乘她奔喪還裡,拘留堅妻,索交玉璽。璽既到手,便擬稱帝,為主簿閻象等所阻,權就遷延﹔惟思徐揚二州,壤地毗連,能得併吞徐州,拓地較廣,庶幾僭號天子,較為有名,於是調遣將士,侵入徐州界內。劉備聞術兵犯境,不得不親出抵禦﹔乃令張飛留守下邳,即徐州治所。自與關羽等往屯盱眙,交戰數次,未分勝負。不料袁術致書呂布,令他襲取下邳,許助軍糧。布素好反覆,竟不顧地主情誼,反顏從術,悄悄的引兵東下,由小沛進襲徐州。守將張飛,性喜嗜酒,醉後又不免使性,怒責徐州舊將曹豹,鞭笞數十。豹為此挾嫌,開城迎布,飛倉猝迎敵,已是不及,只好殺出東門,奔往盱眙,連劉備的家眷,都失陷城中。酒之誤事也如此。備正與術軍相持,突見張飛狼狽奔來,問明情由,才知下邳被呂布奪去﹔那時顧家情急,只好引兵退回,與布爭論。偏偏距城數里,全軍皆溃,不得已轉走廣陵,收集散卒,再作後圖。可巧糜竺孫乾等,從下邳逸出,仍來依備。竺本饒家產,嘗至洛陽為賈,歸遇美婦,求竺同載,經竺慨然允許,令婦上車,行及數里,並未斜睇婦人﹔婦感謝下車,臨別語竺道:「我為天使,當往燒東海糜竺家,感君共載,故特相告。」竺驚問道:「可禳免否?」婦人道:「天命難違,君當亟歸,搬徙人財,一過日中,便無及了!」言訖不見。竺慌忙還家,挈眷出門,所有財物,約略搬出﹔果然日中火發,屋宇盡焚,惟遺資尚存,不致大損。好義之報。此次本與張飛同守,飛為布所襲,倉猝走脫,竺收拾細軟,帶領眷屬,混出城門,追尋劉備,至廣陵相遇。備詢及眷屬,竺言在城內尚安,但有布兵監護,無法解救,故不能偕來﹔備當然歎息。竺攜有一妹,年已及笄,遂進奉巾櫛,為備解懮﹔且將隨身所帶的金銀,一律取出,充作軍資。備賴以不困,孤軍復振,乃寄書與布,略述舊情,請他送還家眷,互釋嫌疑。布與備本無仇隙,為了一時貪念,遂致背好起兵,既入徐州,究竟天良未泯﹔所以劉備家小,仍令兵士保護,不得入犯。嗣復遣使詣術,索取軍糧。術竟欲悔約,謂必須擒獲劉備,方可踐言。布得了此報,恨術無信,仍擬與劉備講和。適得備書遞到,樂得照允,且許備還屯小沛,備乃馳回小沛城,布亦派吏送出甘夫人。甘糜相見,卻也情同姊妹,式好無尤。一番挫折的劉玄德,雖失去下邳,反得了兩美並頭,不可謂非轉禍為福了。語意雋永。
  獨袁術探得布復和備,復思設計離間,又遣使馳至徐州,願為子求婚布女,結作姻親,且助布米麥各若干斛﹔布又復大喜,禮遣來使,願如所約。仍是貪心未泯。術得使人返報,即命部將紀靈等,領兵數萬,進攻小沛,備使孫乾,向布求援,布不願援備﹔經乾揭破術謀,說是小沛不保,徐州亦必不獨存﹔布又被提醒,親往救備。紀靈正引兵大進,直抵小沛城下,不防呂布亦驟馬趨至,與紀靈相對安營,紀靈不知布助何人,派吏問明。布答說道:「我與袁公路既結姻好,理當相助,明日請紀將軍過敘便了。」紀靈得報甚喜,待至翌日,逕詣布營,甫入營門,驀見劉備在座,不禁大驚,轉身退回﹔誰知營中趨出呂布,一把扯住,不得動彈。便駭問道:「將軍是否欲殺紀靈?」布答言非是,又問是否邀靈殺備,布亦說非是,害得紀靈莫明其妙,只是發楞。但聽布呵呵大笑道:「布性不喜鬥,轉喜解鬥,玄德乃是我弟,今為將軍所攻,布願代為調停,各息兵爭!」說至此,即將紀靈拉入帳中,令與劉備相見。備也由呂布邀至,故先在座,見了紀靈,不由的驚詫起來。布偏叫他行相見禮,彼此沒法,勉強作揖,只心中俱忐忑不定,各懷猜疑。布顧語二人道:「我勸兩君罷兵講和,恐兩君尚不見信,待我決諸天命,天意倘使汝兩君息爭,兩君不得有違。」二人含糊答應,尚未知他如何處置,布卻令左右搬出酒肴,與二人共宴,左紀靈,右劉備,自己居中。飲過三巡,布令左右取過畫戟,至轅門外面插定。因笑語紀靈劉備道:「兩君可看我射戟,如或射中,君等應各自罷兵﹔否則,安排廝殺,與布無涉,如不從布言,布即視作仇敵,不能以親友相待了!」紀靈劉備均無異言。布便起座取弓,搭上雕翎,就從座旁射將出去,颼的一聲,那箭鏃如鷹隼騰空,遠飛至百數十步外,不偏不倚,正中畫戟小枝﹔帳內帳外,無一不高聲喝采。我亦喝采。小子有詩贊道:
  一箭能銷兩造兵,溫侯也善解紛爭﹔
  轅門射戟傳佳話,如聽當年嚆矢聲。
  布射中畫戟,便擲弓地上,笑顧紀靈劉備,要他們罷兵。
  究竟兩人是否樂從,待至下回詳敘。
  迎駕入許,為漢魏興衰之一大關鍵﹔魏因此而興,漢即因此而亡。然觀於當日之時勢,微曹操迎駕之舉,則建安正朔,尚不能延至二十餘年。楊奉韓暹等,但知劫駕,不知佐治,若令其長此秉政,其亡漢也益速!袁紹資望獨優,不能上法桓文,尊王定霸﹔袁術且有異圖,妄思代漢。劉備本為漢冑,而兵少勢孤,不足有為,餘子碌碌,均非英杰,所差強人意者,惟一曹操。操之迎駕入許,彼時尚第欲為五霸,固未嘗有心篡漢也。立宗廟,定社稷,光復漢室,誠能守此不變,操亦何愧為漢室功臣乎?若呂布為反覆小人,始依備,繼襲備,後復和備,始終誤一貧字,安望有成。但觀其保護備家,不屑淫掠,至射戟一事,更為劉備排難,此亦未始非豪俠所為。後之親暮仇者,且不布若,可勝慨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12:19

第七十五回     略橫江奮跡興師 下宛城癡情獵豔



  卻說呂布擲弓地上,笑顧紀靈劉備道:「這是天意令汝罷兵呢!」備即起座獻觴,向布道謝﹔惟紀靈面有難色,既不便悔賴前言,又不好滿口應允,沈吟半晌,方對布道:「將軍天威,令人敬服,靈自當遵命,但如何回報主人?」布應聲道:「這有何難!由布修書一函,即煩將軍帶回便了。」紀靈不能不允,起身告辭﹔布且與兩造約定,明日續宴,並與紀靈餞行。紀靈因未得布書,只好留屯一宵。到了次日,復與劉備共集布營,兩下宴敘,比昨日稍為歡洽﹔待至飲罷,布乃出書給與紀靈,彼此揖別,紀靈拔營自歸。備迎布入城,免不得盛筵相待,伸謝德惠,賓主盡興,布乃辭了劉備,回下邳城。那紀靈回報袁術,呈上布書,術閱書大怒,擬親自攻布﹔還是紀靈力為諫阻,謂呂布只可計取,不可力敵,且與他聯成姻好,務令除去劉備,方可圖布。借婚姻為吞並,古今軍閥如出一轍。術方才忍耐,仍與呂布通使,虛作應酬,一面從孫策計議,使策出定江東。策即孫堅長子,表字伯符,本居壽春,少年英達,喜結交遊。舒人周瑜,字公瑾,與策同年,亦具大志,聞得策慷慨好友,遂自舒城至壽春,一見傾心,約為昆仲,策長瑜兩月,瑜便事策如兄﹔勸策徙家至舒,並讓道南大宅,俾策全家居住,登堂拜母,有無與共。及策年十七,方思出立功名,不意凶信傳來,策父堅敗歿峴山﹔堅死峴山見前文。策哀慟異常,即偕母吳氏,迎櫬東歸。策舅吳景,方為丹陽太守,因擬將父櫬安葬曲阿﹔曲阿為丹陽所轄,道過揚州,偏被袁術截住,脅令策母交出玉璽,策母無奈取交,才得釋去。策有從兄孫賁,將叔父堅遺眾數千,也交與袁術接管,術使賁為丹陽都尉。廣陵人張紘,避難江東,博通經術,策屢次往訪,具述志趣,且慇懃詢問道:「方今漢祚中微,天下擾擾,四方梟杰,各擁眾營私,不務大義,先君與袁氏共破董卓,功業未就,偏為黃祖所害。策雖庸稚,有志復仇,欲往從袁揚州,求得先君餘眾,東據吳會,西略荊襄,報怨雪恨,為朝廷外藩﹔君若以為可行,幸乞賜教。」紘方丁母懮,婉詞遜謝﹔再由策嗚咽陳詞,聲淚俱下,紘才為感動,慨然作答道:「卓犖少年,有此大志,何患不成?最好先投丹陽,收兵吳會﹔然後據長江,奮威德,復仇洗恥,匡君澤民,功業且高出桓文,豈止守藩了事?待紘服闋,當與君同好,共圖南濟,君卻先往建功便了!」策復說道:「策有老母,並弱弟三人,可否相托,使策不致懮家?」紘毫不推辭,當即許諾。也是季布流亞。策乃逕詣壽春,入謁袁術道:「亡父曾從長沙入討董卓,與明使君共會南陽,同盟結好,不幸遇難,勛業不終﹔策感念先人遺志,欲自憑結,還請明使君垂察微誠,濟師雪恨。」術見他英姿豪爽,語言明達,禁不住暗暗稱奇,但尚未肯將策父舊部,直捷撥還,因語策道:「我已用貴舅為丹陽太守,賢從兄為都尉﹔丹陽為三吳要地,不乏健兒,汝可往彼招募便了。」
  策乃與汝南呂范,族人孫河,同往丹陽。策舅吳景,當然接納,且囑策歸迎母弟,同至丹陽。策遂返至舒城,奉母吳氏,及弟權翊匡,與一幼妹,共抵曲阿,依父庐墓旁居住﹔輾轉召募壯士,得數百人,尋為涇縣賊帥祖郎所襲,喪失過半。沒奈何再往見術,涕泣拜求,願給還亡父部曲,術始將孫堅遺眾撥出千餘人,交策收領。仍然不肯全給。表拜策為懷義校尉,且謂當遷任九江太守。策拜謝而出,收集乃父舊部,自立一營,故將程普韓當黃蓋等,亦歸麾下。有一騎士犯令私逃,奔入術營,匿居內廄,策察知情隱,率吏掩捕,牽出斬首﹔因詣術謝罪。術答說道:「叛兵應當共恨,不殺何待,毋庸言謝!」術此語又似明白。策乃趨退。軍中始知策膽略,不敢輕視,就是術部將喬蕤張勛,亦皆服策英明,互相敬禮。術嘗自歎道:「使我有子如孫郎,死亦無恨了!」話雖如此,惟心中總不免懷忌。九江太守出缺,仍不肯使策代任,另用丹陽人陳紀接任。後向庐江太守陸康,征米三萬斛,不得如願,乃遣策攻康﹔臨行與語道:「日前錯用陳紀,致負前言,今煩卿攻拔庐江,便當令卿為庐江守了!」策領兵往攻,力戰數次,得將陸康逐去。據有全城,向術報捷。誰知術又召策回郡,另委故吏劉勛為庐江太守﹔策自是恨術,不過因兵力未充,勉從術命,將庐江城交與劉勛,怏怏引歸。適朝廷遣侍御史劉繇,東下為揚州刺史,州治本在壽春,因壽春為袁術所據,乃改至曲阿,逐去丹陽太守吳景,及都尉孫賁,景與賁退居歷陽,報知袁術。術憤不可遏,即使故吏惠衢為揚州刺史,更命吳景為督軍中郎將,與孫賁共擊劉繇。心目中已無漢帝。繇令部將樊能於麋陳橫屯江津,張英屯當利口,分頭防守。吳景等屢攻不克,丹陽人朱治,前為孫堅校尉,此時復歸孫策,勸策往助吳景,收取江東。策因進白袁術道:「亡父前在江東,本有舊惠,今願助舅氏共略橫江,橫江得下,可招募土著人士,能得三萬兵甲,上佐明公,天下可不難平定了!」術知策隱懷怨望,但聞劉繇據住曲阿,兵力不弱,且有會稽太守王朗,為繇後援,總道策未能與敵,樂得聽他出去,敗死無怨。好良心!遂令策為折衝校尉,行殄寇將軍事。策部下兵只千餘人,馬只數十匹,容易部署,即日啟行,途中招徠賓從,陸續趨集﹔及抵歷陽,差不多有五六千人了!策母吳氏,及弟妹五人,已隨吳景至歷陽,策謁母即行,乘便寄書周瑜,請他出師﹔瑜有從父周尚方為丹陽太守,由瑜前往省視,途次接得策書,遂向丹陽貸粟借兵,順道迎策。策大喜道:「公瑾遠來,我事必諧了!」遂進攻橫江,搗入當利口,擊走守將張英,與吳景孫賁等會師﹔再破樊能等軍,渡江入牛渚營,盡得糧穀戰具,軍勢大振。一鳴驚人。
  時有彭城相薛禮,下邳相笮融,俱走依劉繇,推繇為盟主﹔禮據秣陵城,融屯縣南,策先領兵攻融,融出營交戰,被策擊敗,傷亡五百餘人,奔入營中,不敢再出。策移攻秣陵,日夕猛撲,慌得薛禮手足無措,乘夜溃走。策得入秣陵城,安撫居民,禁兵侵掠,忽有探馬入報,乃是樊能於麋等,復襲奪牛渚營,斷策歸路﹔策奮然起座,當即督兵回攻,大破樊能於麋。擒獲萬餘人,能麋等統皆遁去,因復轉擊笮融。融令弓弩手分伏營門,待策趨近,一聲號令,萬矢齊飛,策尚用槊撥箭,不肯遽退,百忙中不免一疏,股上突然中箭,翻身落馬﹔左右忙將策救起,用車載策,馳還牛渚營。將佐俱入帳問安,策已拔去箭鏃,用藥敷搽,笑語諸將道:「我傷未及重,何至落馬?此中寓有深謀,汝曹可說我已死,舉哀退兵,笮融必來追我,我就好設法擒融了!」諸將俱拍手稱善。策即遣將置伏,一一辦妥,然後令軍士佯哭,拔寨齊起。早有細作報知笮融,融果遣部將於茲,率兵追策﹔策軍尚是偽退,誘茲入伏,四面攢擊,立將於茲射死,掃盡餘軍。於茲卻是個替死鬼。策乘勝復逼融營,融正想接應於茲,出兵就道,忽有一彪人馬殺到,首領為一赳赳少年,厲聲大呼道:「孫郎在此,叫笮融速來受死!」自稱孫郎趣甚。融不意孫策復生,驅軍亟遁,策追殺數里,得了許多甲冑,方才還軍﹔本編皆彩自《吳志》,與羅氏《三國演義》情事略殊。於是破海陵,陷湖孰江乘,直指曲阿。劉繇聞策軍將至,急忙整備兵械,為守禦計。可巧太史慈前來省繇,繇因太史慈與己同郡,不得不傳入相見。慈入帳行禮,繇自居前輩,不過欠身作答,且問慈道:「聞汝曾依孔北海,今日何故到此?」慈答說道:「北海早已解圍,現聞明公亦至受敵,故特來效力,願為前驅!」北海事見七十一回。繇卻淡淡的相答道:「我亦知汝忠勇,可惜少未更事﹔既來助我,可為偵察敵情,待破敵後,遷擢未遲!」不識英雄,怎能破敵?慈失望而出。或謂慈英武過人,不妨使為大將,繇搖首道:「我若重用子義,子義即太史慈字。許子將能無笑我麼?」子將即許劭,善操月旦評事,見前文。待至策軍已經近城,駐營神亭,慈只率騎卒二人,前往偵探,突與孫策相遇,將慈阻住。策有從騎十三人,就是韓當黃蓋諸宿將﹔慈本未識策,但看他青年威武,料知不是常人,便喝問道:「誰為孫策?」策見慈獨饒膽量,也覺稱奇,即應聲道:「只我便是?」好漢識好漢。慈又說道:「人人皆怕汝孫郎,我太史慈獨不怕汝!可能與我交戰百合否?」策笑答道:「要戰就戰,我豈怕汝?且願與汝獨身自鬥,免得說我恃多欺寡哩!」說著,即令韓當等退後,自己縱馬向前,與太史慈大戰數十合,不分勝負。慈喝采道:「好孫郎,名不虛傳。」一面說,一面拍馬便走。策怎肯捨慈,且追且呼道:「休得用詐敗計誘我,我總要擒汝方回!」慈盡管前走,策盡管後追,彼此跑了數里,慈忽兜回馬頭,與策再戰﹔大約又是數十合,策覷隙刺慈,慈眼明手快,縱轡一躍,槊中馬首,馬忍痛一俯,慈亦把頭一低,背上短戟,被策掣去。策正在得意,不防慈又復躍起,竟將策兜鍪取去,兩人正在相持,韓當等已經趕到,劉繇亦遣將覓慈,又復混戰﹔俄而兩下俱有大軍馳至,天色垂暮,始各鳴金收軍。太史慈還見劉繇,繇反責他輕戰啟釁,禁令再出。不但慈灰心懈體,連他將也覺不平,於是人人生貳,不願替繇盡力,終致城池失守,繇奔丹徒,太史慈亦西走涇縣。
  曲阿遂由孫策占住,入城安民,秋毫無犯。又檄告諸縣,凡劉繇笮融等部曲來降,不究既往,人民願來從軍,一門得免傜役,否亦聽令自便。才閱旬日,趨附甚眾,約得現兵二萬餘人,馬千餘匹,威震江東。策遣吏迎接家眷,還居曲阿,自引兵出徇會稽。吳景欲先平吳中群盜,然後南下。策慨然道:「吳中盜賊,只有嚴白虎最強,但素無大志,容易成擒﹔一俟會稽平定,還掃鼠輩,好似拉朽摧枯,值得甚麼費力呢?」遂引眾渡浙江,進取會稽。會稽太守王朗,意欲出拒﹔功曹虞翻,謂策起兵東來,無人敢當,不如暫避為是。朗未肯聽從,發兵拒敵,一再敗衄,索性棄城夜遁,浮海至東冶。策又從後大破朗軍,朗乃請降。策遂自領會稽太守,仍用虞翻為功曹,待以客禮,惟王朗不得復職,留居幕下。再引兵還討嚴白虎,白虎料不能敵策,堅守勿出,且使弟輿至策營請和。策聞輿有勇名,意欲面試短長,乃延輿入帳,與談和約,且待以酒肴﹔酒至半酣,策故作醉狀,拔劍砍席,輿嚇得一跳,聳身欲走,策笑語道:「聞君矯健異常,聊以戲君,非有他意!」輿答說道:「白刃當前,不得不爾。」實自獻丑。策不待說畢,便取過手戟,向輿擲去,應手刺倒,當即鳴鼓進兵。白虎所恃惟弟,弟輿一死,如失左右臂,勉強開營搦戰,哪裡敵得過策軍,遂北走餘杭,終至竄死。虎遇獅兒,不死何為?策乃使吳景為丹陽太守,孫賁為豫章太守,朱治為吳郡太守﹔禮聘廣陵人張紘,彭城人張昭等為參謀,居然與袁術抗衡,不復再承術命。術聞報大憤,便欲興兵攻策。部將紀靈橋蕤等入帳勸阻,謂宜先取徐州,後伐江東。術問取徐方法。紀靈答道:「呂布劉備,同在徐州,必為大患﹔今仍須履行前計,使呂布攻殺劉備,自翦羽翼,那時一鼓掩擊,便可穩取徐州。」術乃依議,再派使人往說呂布,提及婚議,且謂劉備在小沛城,招軍買馬,如何不防?布著人探聽,果聞備集兵萬餘人,遂率兵往圍小沛。備自知難敵,索性帶領家小,與關羽張飛兩人,殺出重圍,竟奔許都,投依曹操。操方禮賢下士,籠絡人心﹔一聞劉備來奔,便即迎入,待若上賓。備具述呂布逼迫情形,操慰語道:「布本無信義,徒恃勇力﹔將來當助君擒布,盡請紓懮。」備起座稱謝。操復置酒宴備,至晚方罷,送備出居客館。程昱進言道:「備亦一當世英雄,志不在小,今不早圖,必為後患。」操默然不答。待昱退出,適值郭嘉入見,操即與述昱言。嘉接口道:「昱所見未嘗不是,但明公提劍起義,為百姓除暴,推誠仗信,招羅豪健,猶恐未逮﹔今備有英名,窮蹙來歸,若遽行加害,是使智士各啟危疑,別圖擇主,試問公將與何人共定天下呢?」也是備不該死,故有郭嘉相救。操喜答道:「卿言正合我心。」翌日即舉備為豫州牧,撥兵數千人助備,令至沛城就任,東擊呂布﹔備即日辭行,挈眷引兵,出赴沛城。
  操還想親出接應,與備共滅呂布,忽由南陽傳來軍報,乃是張濟南攻穰城,中箭身死﹔從子繡代領遺眾,屯兵宛城,用賈詡為謀士,連結劉表,意圖犯闕。操大怒道:「么麼小丑,也想跳樑,我當先除此豎,然後討布便了!遂大興兵馬,親督諸將,出討張繡。繡聞操督軍自至,頗有懼色,即與賈詡商議﹔詡亦謂操兵方強,挾主令眾,未易抵敵,不如遣使求和。繡乃令詡至操營通款,詡夙長應對,見了曹操,不過三言兩語,便使曹操傾心。操欲留詡為輔,便與語道:「卿嘗為尚書,遷拜宣義將軍,今何不隨我入朝?我當表卿復任。」詡答說道:「自從御駕東遷,詡即繳還印綬,西走華陰,轉投南陽﹔今得張繡厚待,不忍遽棄,蒙公厚惠,願以他日為期。」隱伏下文。操允從和議,送詡出帳,慇懃囑別。詡還報張繡,繡即親至操營,當面投誠,操自無異言,溫語遣歸。惟一時未曾退兵,尚在宛城駐紮﹔一日挈著長子昂,與從子安民,跨馬出營,遊覽形勢。遙見一輕車徐徐過來,中坐淡妝婦人,縞衣素袂,飄飄若仙,再瞧那一副芳容,紅白相間,真個是桃腮杏靨,秀色可餐。操生平本來好色,弱冠前已娶妻丁氏,納妾劉氏﹔嗣見娼家女卞氏有姿,復購作媵姬,大加寵愛,攜入洛都。董卓為亂,操避難東行,不及挈回卞氏,洛中訛傳操死,或勸卞氏圖歡,卞氏不從,誓以死殉﹔莫謂娼女無節。亂事少定,卞氏得出都歸操,操敬愛有加。及見了宛城少婦,比卞氏更增嫵媚,禁不住色眩神迷,最厲害的是少婦秋波,也把操瞬了又瞬,更覺得脈脈含情,勾魂動魄。少頃間車行已過,操猶用目注送,看她入城自去,才回營中,心下未肯捨割,密使從子安民,探聽該婦下落。安民去了半日,當即返報。原來是張繡叔母,張濟繼妻,操喟然歎惜,擬作罷論。偏安民逢迎操意,謂濟死已久,寡婦何妨取來,諒繡亦無可如何。說得操怦怦心動,待至日光垂暮,令安民帶著數十騎士,往取該婦。全是為色所迷,遂致不顧利害。好容易將該婦取到,引入後帳,拜倒操前,操起座相扶,挽住該婦玉腕,該婦全然不避,一任操牽引柔荑,低首無語﹔及操問明名姓,果系濟妻鄒氏。當下在帳後開筵,與鄒氏相坐歡飲,燈光旁映,四目相窺﹔男有情,女有意,不由的癡心惓惓,軟語喁喁。到了酒闌燈炧,肴撤席空,一對宿世冤家,居然就軍營中,作了洞房,相偎相抱,並枕同衾,徹夜的鳳倒鸞顛,幾不知東方既白了!小子有詩詠道:
  女色原為肇禍媒,傾城傾國不勝哀﹔
  誰知一代奸雄魄,也被孀姝勾引來。
  露水情緣,歡娛無限,當有人報知張繡,繡不禁大怒,欲與操拚命,究竟如何爭鬧,待至下回說明。
  孫伯符以童稚之年,即能結交名士,奮志功名﹔其銳氣之特達,原不在乃父下。及乞師進取,攻略江東,袁術非不加忌,卒之縱虎出柙,俾得橫行。或謂術不先害策,釀成尾大不掉之弊,吾意以為策非負術,實術之不能用策,有以致之也。曹操為亂世奸雄,乘機逐鹿,智略過人。袁紹袁術諸徒,皆不足與操比,遑論一張繡乎?乃宛城既下,遽為一孀婦所迷,流連忘返,幾至身死繡手,坐隳前功。董卓之死也,釁由婦人﹔操之不死於婦人之手,蓋亦僅耳!諺云:
  「色上有刀。」誠哉是言!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13:37

第七十六回     策十勝郭嘉申議 勸再進賈詡善謀



  卻說張繡既降曹操,聞得操奸占叔母,不由的怒氣上衝,便與賈詡密議,謀襲操營。操為色所迷,日夕與鄒氏取樂,竟至忘歸﹔惟鄒氏自覺情虛,只恐為繡所聞,前來干涉,因此喜中帶懮,勸操加防。操笑說道:「我有大將典韋,守衛營門,就使千軍萬馬,也所不懼﹔況我非長久居此,過了三五日,就要動身,卿隨我回去,安享榮華便了!」何不速行?話雖如此,但亦隱有戒心,探得繡麾下健士,首推胡車兒,特使左右暗地結交,饋贈巨金,叫他乘間刺繡﹔不意車兒受金以後,反向繡報知。繡迫不及待,就在夜間號召將士,往攻操營。操令典韋夜守營門,總道是一夫當關,萬夫莫入,將與鄒氏安心作樂,別無他懮。黃昏已過,重效於飛,殢雨尤雲,倍覺繾綣﹔漸覺得神情疲倦,魂夢迷離,竟吁吁的睡熟了!典韋雖奉令守門,因見夜靜更深,也已解甲就寢。驀聽得一聲吶喊,急忙躍起,馳至門首,已是光火四徹,有無數人馬刀械,殺入營門。韋即挺身出阻,仗著雙戟,擋住許多兵器,還有餘隙可刺敵兵,戮倒了數十人,敵眾不敢前進﹔卻從旁柵攻入,累得韋不及兼顧,狂呼亂跳,迴旋阻攔﹔隨身尚有十數壯丁,亦皆拚死角鬥,以一當十。偏敵人愈來愈多,又用長矛攢刺,幾與蘆葦相似。韋身無片甲,上下被數十創,兀自死戰,一戰輒摧數矛,兩戰輒摧數十矛,待至戟已殘缺,不堪復用﹔左右又死傷殆盡,敵眾得環近韋身,四面攻擊,韋索性擲去雙戟,徒手搏人﹔提起兩個敵卒,代作雙戟,抵禦敵軍,又打倒了八九人,敵復退卻,再掣出短刀,向前亂劈,砍下好幾十個頭顱﹔身上受傷益重,不能復支,乃大吼一聲,血流如注,倒地而亡。敵軍尚不敢近,及見韋全然不動,方上前梟取首級,搗入後營。此時的曹操,早已驚醒,與鄒氏一同起牀,慌忙從營後跨馬,逃了出去。長子曹昂,與從子曹安民,也飛馬趕上,保護曹操。至敵兵搜尋帳後,只有一張合歡牀,並不見曹操蹤跡﹔料他由營後逃走,遂並力追趕。馳至清水河邊,遙見前面有數人急奔,定是曹操無疑﹔當下用弓搭箭,接連射去,曹安民中箭先亡,曹操馬亦受傷,不能再馳。還是曹昂讓馬與操,操得躍馬渡河,好好的一個愛子,一個情婦,拋棄對岸,從此死別,不復相見了!不肯與情婦同死,終嫌薄倖!看官閱此,恐不免惹起疑團﹔曹操引軍至宛,想總有幾萬人馬,為何張繡劫營,獨有一典韋守著,他將並未往援啊?原來操得鄒氏,晝夜宣淫,也防軍中異議,特遣各將巡視他處,慰諭旁縣﹔就使尚有餘兵,亦令散駐宛下,未嘗相聚,只留著親子親姪,與猛將典韋,帶領親兵千人,守住本營。到了張繡掩襲,營兵從睡夢中驚起,俱已駭走,所以無人抵敵。單有典韋擋住營門,死戰多時,終至送脫性命。但當日若無典韋,曹操萬難逃脫,恐早與鄒氏同入冥途了。閒話休表。
  且說曹操渡過清水,方由諸將聞風馳至,護操還都。行至舞陰,才聞典韋喪生,不禁流涕。便募間諜往覓遺骸,幸得取回,厚加棺殮,親自祭奠,慟哭一場,乃派吏送喪,歸葬襄邑﹔授韋子滿為郎中,自引軍馳回許都,再擬整頓兵馬,攻繡復仇。忽聞袁術在壽春僭號,置六宮,設百官,祠南北郊,自稱仲氏。操不禁微哂道:「此子也配做皇帝麼?」樂得揶揄。道言未絕,又由軍吏呈上一書,當即啟視﹔署名系是大將軍冀州牧袁紹,語多傲慢。頓時觸動操怒,把書藏下,默不一言,左右見操有慍色,未敢進問。約莫有兩三天,尚覺操心神未定,坐立不安﹔侍中鍾繇,私問同僚荀彧道:「曹公近日似患心疾,莫非為了征宛失利麼?」彧搖首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曹公決不為此﹔近日必有他慮,待我往詢,自見分曉!」說罷,即別繇謁操。操不待彧言,便出袁紹書示彧。心心相印,不勞問答。俟彧閱畢,便與語道:「我欲往討不義,恐兵力未敵,如何是好?」彧欲作答,巧值祭酒郭嘉進來,搶先接入道:「古今成敗,但視智愚,不在強弱﹔劉項存亡,公所深知。今紹有十敗,公有十勝,紹雖稱強,何足深慮?紹繁禮多儀,公純任自然,便是道勝﹔紹以逆動,公以順取,便是義勝﹔紹失之過寬,公能濟以猛,便是智勝﹔紹用人多疑,專任私人,公立賢有方,不問遠近,便是度勝﹔紹多謀少決,坐失機宜,公能斷大事,應變無窮,便是謀勝﹔紹高談揖讓,徒務虛名,公至誠待人,實事求是,便是德勝﹔紹見人饑寒,非不知恤,但往往顧近略遠,公與紹相反,近事或有所忽,遠慮卻無不週,便是仁勝﹔紹大臣爭權,讒言惑亂,公御下以道,浸潤不行,便是明勝﹔紹不識是非,賞罰失當,公洞察賢否,黜陟咸宜,便是文勝﹔紹自大好誇,未知兵要,公以少克眾,用兵如神,便是武勝。據此看來,勝負已分,怕他甚麼?」操聞言喜慰道:「如卿所言,紹必敗,孤必勝,但孤方自愧無德,何足當此?」老奸巨猾。嘉又說道:「明公不必過謙,惟徐州呂布,實心腹大患﹔今紹方與公孫瓚相持,我當乘他遠出,東取呂布。否則我欲攻紹,布必襲我,為害正不淺哩!」彧亦接說道:「呂布未除,河北亦必難圖。」操皺眉道:「我所慮尚不止此!倘紹更侵擾關中,西略羌胡,南誘蜀漢,是彼勢益強,我勢益弱﹔區區兗豫,還能保守得住麼?」有此心事,怪不得坐立不安。彧答說道:「關中將帥,惟馬騰韓遂最強,今若撫以恩德,與彼連和,雖未能長久相安,目前總可無慮!彧知侍中鍾繇,夙具智略,若托付西事,定能弭兵,公可免西顧懮了!」操點頭道:「此議甚善。」當即令左右繕表,薦舉鍾繇為司隸校尉,持節出督關中諸軍﹔獻帝惟言是從。即遣繇往鎮長安,繇貽書騰遂,為陳禍幅﹔騰遂俱遣子入侍,誓無貳心。操得安心東略,擬出兵先攻呂布。
  嗣聞布與袁術結親,又恐術為布援,未易攻下﹔乃改用反間計,特使奉車都尉王則,齎奉詔書,往拜呂布為左將軍。且由操備書與布,令王則一同帶去。王則尚未至徐州,袁術已遣使韓胤,向布求婚,布當即應允,連夜備辦妝奩,送女前往。韓胤自然偕行。布既遣女出嫁,入廨休息,忽由沛相陳珪,扶病求見﹔布不知何因,延入與語,珪開口道:「袁術叛漢稱帝,將軍奈何與彼和親?」布瞿然道:「這……這也何妨?」珪申說道:「孫策借兵袁術,得取江東,今尚不肯帝袁,抗詞拒絕,策拒袁術借口敘明。試想驕侈如術,可成得大事麼?況曹公方奉迎天子,翊贊國政,一旦奉詔討逆,海內響應,術必滅亡!將軍與彼結婚,顯系從逆,能勿因此及禍麼?」數語已足嚇布。布不禁變色,俯首沈吟。珪復說道:「為將軍計,最好是通使朝廷,恊同曹公﹔既足保名,復足安身,比諸與術結婚,禍福利害,相差甚遠哩!」布蹙額道:「我女已去,怎得復回?」珪急答道:「去尚未久,盡可追還!」布聽了此語,立遣輕騎往追﹔才閱半日,已得將女追回,並拘住韓胤,監禁獄中。珪復勸布解胤入許,即舉子陳登為使。原來就是登父,可謂舉不避親。布尚在躊躇,可巧朝使王則到來,開讀詔書,齎給左將軍印綬,布欣然拜受﹔則又出操私書,交布展閱,內容多敬慕語,喜得布手舞足蹈,厚待王則,優禮餞歸,並遣陳登持了謝表,隨則入都。臨行時與登密談,要他代白曹操,薦為徐州牧﹔登謂宜解胤入都,自得所望,布亦樂允,就將胤推入檻車,令登帶去。登至許都,呈入謝表,謁見曹操,操聞韓胤一並解到,立命處斬。真是枉死。登因白操道:「呂布有勇無謀,輕於去就,明公宜早圖為是!」操喜答道:「我素知布狼子野心,不宜久養,卿父子善察情偽,幸為我從中代謀。」登應聲如命,操即表增珪秩為二千石,登為廣陵太守﹔且留登數日,方許告歸。尚握登手叮嚀道:「東方事盡行付卿,卿勿相忘!」登喏喏受教,馳回徐州,報知呂布,具述父子邀恩,獨不及徐州牧事。布不覺怒起,拔劍斲幾道:「汝父勸我恊同曹操,絕婚公路,今我所求不得,汝父子乃得叨顯貴,是明明為汝父子所賣,還敢回來見我麼?」始終不脫孩兒氣,怎得成事?登夷然自若,從容答說道:「登見曹公,原為將軍進言,謂養將軍譬如養虎,當令食肉得飽,不飽且將噬人﹔曹公獨批駁登言,比將軍如養鷹,饑可為用,飽即揚去,所以未肯實授州牧,將軍自思,究竟何如?」布轉怒為笑道:「曹操竟視我為鷹麼?」一語甫畢,當有探卒入報道:「袁術遣大將張勛橋蕤,與韓暹楊奉連兵,步騎數萬,分作七道,來攻徐州了!」布大驚道:「我兵不逾萬,馬不滿千,如何敵得住袁術?」說著,復瞋目視登道:「都是汝父教我絕婚,惹出此禍,汝速去叫父前來,為我敵術﹔如不能敵,休想活命!」登大笑道:「將軍為何這般懦弱,登看袁術七軍,好似七堆腐草,立可掃平。」是謂元龍豪氣。說到此語,那陳珪已經趨至,復由布問及禦敵方法。珪即說道:「珪正為此事前來,今袁術雖起七軍,勢同烏合,韓暹楊奉,未必果為術用﹔但教將軍作書相招,定可倒戈,若術果親至,保為將軍擒術哩!」布乃說道:「作書通使,仍須煩卿父子,幸勿推辭。」珪答說道:「我子登一人能為,毋煩老朽。」說罷即去。登即為布繕就書牘,當先交布閱過,大略說是:
  二將軍拔大駕來東,有元功於國,當書勛竹帛,萬世不朽。今袁術造逆,當然誅討,奈何與賊聯兵攻布?布有殺董卓之功,與二將軍俱為功臣,可因今共擊破術,建功於天下,此時不可失也!
  布覽畢大喜,便遣登持書前去。過了數日,登趨回報布道:「韓暹楊奉,願為內應,專候將軍進兵,會同擊術,不致有誤!」布因即起兵,帶同張遼高順陳宮臧霸等一班將吏,出城迎敵。行至數十里外,與術將張勛相遇,勛未敢交鋒,閉營自守,靜待各軍接應﹔布即壓營結壘,相去僅數百步。俄而喊聲大起,韓暹楊奉兩軍殺到,勛望見兩路旗幟,總道他前來相助,當即開營出戰,不意暹與奉反招呼呂布,三面夾擊,殺得張勛叫苦連天,慌忙引兵奔還。逃至汝濱,士卒墮水溺死,不可勝計。布與暹奉二軍,乘勝南下,直指壽春,水陸並進,沿途大掠。行抵鍾離,見有重兵把守,乃投書譏術,還渡淮北。術接得敗報,方率健卒五千,親至淮上,與布等隔水相望。布令部兵辱罵一場,班師逕歸。韓暹楊奉欲與布同至徐州,布將所掠財物,分贈二人,令他留屯徐揚交界,防禦袁術,二人乃依言分駐,免不得縱兵四出,劫掠平民。豫州牧劉備,方在沛城,聞得暹奉為殃,誘令入宴﹔陰囑關羽張飛,突至席間,把他兩人殺死,餘眾聞變駭散,民得少安。當時與暹奉挾帝東行,尚有胡才李樂,留屯河東,樂自病死,才被怨家所害﹔就是李郭張樊四將,同時作亂,樊稠為李傕所殺,張濟戰死穰城,郭氾入居郿塢,也由部將伍習刺死,但剩得李傕一人,收拾殘眾,混跡關西,寧輯將軍段煨,奉詔往討,陣斬李傕,誅及三族。可見天道昭彰,無惡不報,人生何苦作姦行暴,累得身家絕滅,宗族凌夷呢?當頭棒喝。
  惟曹操得知袁術敗耗,方擬東圖呂布,忽又接到陳國警信,乃是陳王劉寵,明帝子敬王羨的曾孫。與陳相駱俊,俱為刺客所傷,相繼殞命。這刺客係由袁術差遣,術向陳乞糧不獲,故有此舉。操想術如此不道,樂得聲罪致討,先滅淮南,再攻徐州﹔乃表請東征,即日檢閱三軍,親出討術。術聞操大舉東來,棄軍急走,但留部將橋蕤李豐梁綱樂就等,居守蘄陽。操引眾圍城,一鼓突入,把橋蕤等盡行擒斬,再追術至淮上,術渡淮竄去,操乃還師。途次遇一壯士許褚,挈眾來歸,自稱沛國譙人,與操同籍﹔操見他身逾八尺,腰大十圍,容貌壯偉,氣象粗豪,料他必有勇力,便問他所長何技?許褚答道:「生平無他技能,但力能任重,足舉百鈞,從前汝南多賊,褚嘗倒曳牛尾,行百餘步,才得將賊嚇退,故鄉族黨賴褚保全。聞明公禮羅豪俊,故挈眾歸誠,投效麾下。」操尚恐他所言未實,令他曳牛試技,果如所言﹔乃喜撫褚背道:「卿真可為我樊噲哩!」又想做漢沛公了。當下面授褚為都尉,引入宿衛,就是與褚同來的武夫,亦因他各具膂力,仍令歸褚管轄,號為虎士。自從典韋死後,得褚為繼,也算是無獨有偶,視亡若存,操復得高枕無懮了!可惜鄒氏不能復生。及行抵葉縣,聞得張繡結合劉表,謀襲許都,操便令許褚為先鋒,移軍至宛,就在清水旁追祭亡將,哭至失聲﹔將吏都上前勸慰,操流涕道:「他將尚可恝置,惟典韋在此捐軀,令我餘哀未忘哩!」還有一位鄒夫人更覺可哀。正唏噓間,探馬報劉表將鄧濟,進據湖陽,為繡聲援。操即下令將士,速擊湖陽﹔許褚奉令先行,操亦繼進,將至湖陽城下,許褚已擒濟還報,操錄褚為首功,將濟斬首。湖陽城不攻自降,再分兵略舞陰,也即攻下。乃進圍穰城,穰城由張繡親守,見操軍聲勢甚盛,不敢出戰,惟飛使向劉表求援。表遣兵救繡,截操後路。操正擬分兵抵禦,突接許都來函,係由侍中荀彧所發,內稱袁紹有襲許意,不如速歸﹔但歸途務請小心。操復彧書道:「劉表屯兵安眾,斷我歸路,我若一退,繡追我後,表扼我前,原是危道。我已定有良策,一到安眾,必能破繡,願君勿懮!」此書既發,立即撤圍西歸。到了安眾地界,果然後有追兵,前有阻卒,操卻令軍士夤夜鑿險,作偽遁狀,暗中用部兵分伏兩旁,自率騎士待著。繡表兩軍,聯合入險,為尾追計,不防伏兵突發,左右夾攻﹔再加操縱騎迎擊,大敗聯合軍,傷亡無數,餘眾遁還。先是繡欲追操,賈詡曾預為諫阻,繡不肯從,果致敗回,繡始悔不用詡言﹔詡卻勸繡道:「今可再往追操,必獲大勝。」繡頹然道:「我軍已敗,奈何復追?」詡答說道:「兵有變通,此番往追,如若不勝,詡甘坐罪!」繡乃收集散卒,親自追去。操兵果不敢回戰,盡將輜重拋棄,倉皇遁去﹔繡尚驅眾追趕,突有一彪人馬,前來截住,為首將弁,大呼李通在此,休得逞威。繡見有援軍,方才退回。李通也即還軍,送操入許。
  通系江夏人氏,表字文達,以勇俠得名﹔建安初,歸依曹操,操令他為中郎將,出屯汝南西境。及聞操出攻張繡,正引兵來會大軍,湊巧操軍退歸,為繡所追﹔便從刺斜裡突出,截住繡兵,操方得全師入都,通得超拜裨將軍,封建功侯。惟張繡奪得許多輜重,還至穰城,由賈詡郊迎賀捷。繡笑問道:「前用精兵追退軍,公雲必敗﹔後用敗卒追勝兵,公謂必勝﹔今果盡如公言,究竟從何料著?」詡答說道:「這也是容易知曉,將軍雖善用兵,究非操敵﹔操未嘗敗衄,急急退兵,必因許都有事,所以馳回,他防我軍追擊,定使勁兵斷後,嚴堵我軍﹔故詡知我軍必敗。及操已得勝,總道我軍不至復追,安心回去﹔將軍掩他不備,追殺過去,就使不能擒操,敗操自有餘了!故詡知我軍必勝。」一經道破,人人易知。繡乃省悟,很加佩服。荊州兵仍然還鎮,毋庸細表。
  且說曹操既歸許都,使人探視袁紹行蹤,未曾出發,才覺放心。忽由沛地馳到急足,呈上要書,乃是劉備為呂布所攻,飛乞援師﹔操問明來使,方知呂布復通好袁術,進攻劉備,當下遣夏侯惇領兵數千,往援沛城。原來備與布失和後,互生嫌怨,彼此相圖。布在徐州,使人詣河內買馬,運至中途,被備略奪了去﹔布當然動憤,立遣部將高順張遼等,率兵攻沛,備自恐不支,因向許都求救。惇行至沛城,尚未安營,不防高順部下,有銳騎七百餘人,叫做陷陣軍,所向無前,乘隙攻惇。惇慌忙接戰,不到數合,已被高順踏破行陣,部兵四散,急得惇腳忙手亂。正擬拍馬返奔,左目上突然中箭,鮮血直流,一時忍痛不住,險些兒墮落馬下,幸虧親兵擁護出險,始得逃生。那高順既擊走夏侯惇,又還攻沛城,適值劉備帶著關張出城,接應夏侯惇。誰知惇已敗退,正與高順相遇,只好迎戰,偏張遼襲備背後,竟將關張二人衝散,單剩得劉備一軍,寥寥無幾,如何支持?且前後俱無去路,不得已驟馬斜奔,竄往梁地。沛城裡面只有孫乾糜竺等,幾個文人,哪裡還能固守?眼見得全城被陷,署舍一空,好好兩位甘糜二夫人,束手遭囚,由高順派兵監押,送往徐州去了。前只甘氏被擄,此次又添一糜氏,為英雄婦卻亦甚難。小子有詩歎道:
  不經險難不艱貞,多少英雄血鑄成﹔
  只是娉婷雙弱質,迭遭兵禍可憐生。
  欲知劉備後事,且至下回再詳。
  曹操之所慮者,惟一袁紹﹔然獻帝播遷,紹不先迎駕,反讓操之挾主爭雄,其無能為可知矣!十勝十敗之說,原多諛語。而操之必勝,紹之必敗,自在意中,雖非郭嘉荀彧,猶能料及,即操亦何嘗不自知之明,其所以徘徊瞻顧者,恐張繡劉表之掎其左,呂布袁術之掣其右也。攻張繡攻袁木,再攻呂布,看似閒著,實是要算﹔諸子得除,然後可專力河北,銳攻袁紹。諸葛公謂曹操用兵,彷彿孫吳,固有見而云然爾。然一攻繡而瀕死宛城,再攻繡而幾厄賈詡﹔以操之智,且不免百密一疏,為敵所乘,彼呂布輩何足道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14:38

第七十七回     愎諫招尤呂布殞命 推誠待士孫策知人



  卻說劉備奔至粱地,倉皇窮蹙,幾無所歸﹔忽見前面來了無數人馬,張著曹字旗號,飄飄前來。備暗想道:「莫非曹操自來救我嗎?」及軍已行近,走馬過問,果由曹操親來討布。備即自述姓名,叫曹兵引往見操。操與備相晤,便親握備手道:「孤督兵來遲,致令玄德受驚,幸勿見怪!」權術可愛。備拜謝盛情,且言敗狀。操復說道:「我接夏侯惇敗報,方知呂布勢盛,沛城難免失守,所以督兵親來﹔但呂布是一無謀匹夫,必為我敗,玄德放心,看我指日擒布。」說得到,做得到。說著,遂與備並轡齊進,直指彭城。時夏侯惇傷目未痊,已由操召回許都,令他調養。惟餘兵在途中接著,仍然隨操東行,既至彭城,守將侯諧,不顧好歹,竟敢開城出戰,操將許褚,上前接鬥﹔約有數合,便將侯諧活捉了來。彭城無主,自然被陷,操令將彭城兵民,一體屠戮﹔何亦殘虐至此?再引軍進攻下邳。廣陵太守陳登,挈眾迎操,為操先驅﹔浩浩蕩蕩,殺到下邳城下。布親出交鋒,戰輒失利,乃回保城中,不敢再出。操軍四面設柵,晝夜圍攻﹔關羽張飛,也收合殘兵,來會劉備,與操軍並力攻城。布登城督守,俯視操兵如蟻,不免驚心﹔可巧有一箭飛上,箭鏃中貫著一書,由軍吏取視呂布。布拆開細閱,系是操勸己投降,不失侯封﹔布執書下城,商諸陳宮,意欲出降。宮因前時背操迎布,恐無生路,乃極力勸阻,且為布定策道:「操軍遠來,勢難久持,將軍可率步騎出屯城外,宮率餘眾閉守城內,操若攻將軍,宮即出攻操背﹔若轉來攻城,將軍即引兵回救,互相呼應,作為犄角,不出旬日,操兵糧盡,自然退去。那時好並力追擊,無慮不勝了!」未始非計。高順亦接說道:「公台所言甚善!宮字公台。將軍出屯,非但可作為犄角,並可截操糧道﹔操若乏糧,不走何待?」說得布易懼為喜,即令高順助宮守城,自己收拾戎裝,即擬出城立營。到了晚間,入語妻妾,妻嚴氏勸阻道:「宮與順素不相和,若將軍一出,兩人豈肯同心守城?倘有差失,將軍如何自立?且曹氏嘗厚待公台,不啻骨肉,公台尚舍彼歸我﹔今將軍待遇公台,未必出曹氏右,乃欲委全城,托妻子,孤軍遠出,一旦有變,妾豈得復為將軍妻麼?」婦人從一而終,難道呂布有失,便好作他人婦?布聽了妻言,又覺沈吟。嚴氏復流淚道:「妾前在長安,已為將軍所棄,虧得龐舒匿護妾身,才幸與將軍再聚﹔不料今日又欲棄妾,妾始終難免一死,盡聽將軍自便,毋以妾為念!」補述前事,意在反跌,比上文還要厲害!布怎忍割捨,只好用言溫存,決不他去,一面使屬吏許汜王楷,縋城夜出,悄悄的混過敵壘,至袁術處乞援。術怒問道:「布不與我女,反將我使人致死,理當失敗﹔我且欲向他問罪,他還想我往救麼?」汜楷齊聲道:「這為曹操反間計所誤,今已知悔,故向明上求援!術已僭號,故呼為明上。明上若不援布,與自敗何異?布為操所破,明上恐亦不免了!」術面色漸平,乃與語道:「布既自知前誤,可送女前來,我當遣兵救他便了!」汜與楷不便再言,只好返報呂布。布情急無奈,不得不將女遣嫁﹔但城外滿布敵兵,如何送去?想了又想,得了一計,俟至夜半,用綿纏住女身,背負上馬,提戟出城。好一條送親方法,但嚴氏不肯令布出城,此時何故漫許?才行數十步,已被曹軍察覺,上前截住。布挺戟當先,後面又有張遼等將,跟殺上去,倒也衝破了好幾重。怎奈操軍變計,不用兵刃接鬥,但用弓矢攢射,飛矢雨集,無縫可鑽﹔布雖多力,究竟沒有避箭方法,且恐愛女中箭,無益有損,沒奈何退入城中。
  河內太守張楊,素與布善,聞布為操所圍,出兵東市,遙為聲援。不意部將楊丑,謀叛張揚,竟將楊刺死,擬傳首送操﹔他將眭固,替楊復仇,復糾眾殺斃楊丑,北通袁紹,屯駐射犬,終未敢東出援布。布只得振作精神,與陳宮等拚死拒守。約莫過了月餘,操攻城不下,也有歸志。荀攸郭嘉入諫道:「呂布屢敗,銳氣已挫,陳宮雖智,性多遲疑﹔今布氣未復,宮謀未定,乘此急攻,自可擒布,奈何無故退兵呢?」操撚鬚說道:「頓兵城下,積久必疲,奈何?」郭嘉道:「可決沂泗兩河,灌入城中。」操欣然道:「此計甚善,應即照行。」說著,即分撥將士,令他決水灌城,不到一日,城內外變作水鄉,滔滔不絕,操軍盡徙居高阜,坐待內變。布日夕守城,幸尚不致疏忽,至城被水淹,禁不住惶急起來﹔登城四望,遍地汪洋,當然愁眉雙鎖,露出懼容。操軍在高阜瞧著,且笑且呼道:「呂布何不速降!」布答語道:「卿曹幸毋困我,我便當自首明公。」陳宮在側,獨怒目視布道:「逆賊曹操,怎得稱為明公?今若出降,如卵投石,尚能自全麼?」布無奈下城,與妻妾飲酒解悶。過了翌晨,攬鏡自照,形容已消瘦許多,不由的失驚道:「我瘦損至此,想是為酒所誤﹔此後應嚴禁為是。」遂下令城中,不得釀酒。自己戒酒,卻禁別人釀酒,一何可笑。會有部將侯成,失去名馬數匹,連忙查究,幸得取回,諸將向侯成道賀,各饋酒肉﹔侯成恐有違軍令,先將酒肉分獻與布。布大怒道:「我方禁酒,汝等偏釀酒入獻,藐我太甚!無非欲謀我不成?」一面說,一面令將成處斬﹔還是他將宋憲魏續等,代為跪求,方許貸死,尚命杖責數十下。侯成慚憤交並,潛與宋憲魏續密謀,待至夜間,竟率眾為亂,突把陳宮高順拘住,開城出降。呂布聞變,慌忙趨登白門樓。待至天色熹微,樓下已遍集操軍﹔劍戟聲與嘩噪聲,雜作一團。布自覺勢窮,見左右尚有數人,便顧語道:「汝等從我無益,不如取我首級,往獻曹操,尚可邀功。」左右不忍殺布,卻勸布下樓降操,或可保全身家﹔布急得沒法,依議下樓。操軍見了,都七手八腳,來捉呂布﹔布已經求降,不便動手,只好由他縛,軍士尚恐呂布力大,格外縛緊,牽送至曹操座前。操已引軍入城,泄去水勢,升帳高坐,諸將侍立兩旁,布被軍士牽入,望見曹操,便大呼道:「布被縛太急,請賜從寬。」操笑語道:「縛虎不得不急。」布復說道:「明公所患,當莫如布﹔布今已心服了,天下不足懮,公為大將,布為公副,何事不能成功哩!」操素知布勇,意欲收用,免不得心下躊躇﹔湊巧劉備進來,即欠身延坐。布復顧備道:「玄德公!汝為座上客,布為階下囚,何不代布一言,從寬發落?」大丈夫視死如歸,何必向人乞憐?備聞言微笑。操語備道:「公意如何?」備且笑且答道:「公不見丁原董卓事麼?」一語已足。操不禁點首。布戟手指備道:「大耳兒最無信義,令人可恨!」汝亦知有信義否?忽有一人入呼道:「要死就死!何必多言?」布見是高順,徒呼負負。原來高順屢次諫布,布不肯聽,因此及難。操亦知順忠勇,勸順投降。順復大呼道:「寧死不降!」倒是烈士。布又見高順左右,站著宋憲魏續兩人,復指語曹操道:「布待諸將不薄,若輩叛布負德,明公何不加誅?」操駁說道:「聞君聽妻妾言,違諸將計,怎得稱為不薄呢?」布默然不答。悔已遲了。操即命將布順牽出,一同縊死,然後梟首。及陳宮推至,操與語道:「公台!卿嘗自謂智計有餘,今果如何?」宮歎恨道:「呂布不從宮言,所以致此﹔若肯從我計,何至成擒!」操又說道:「今日當如何處置?」宮大聲道:「為臣不忠,為子不孝,應該受死!」雙關語。操又道:「卿不惜死,可記得老母否?」宮慨然道:「宮聞以孝治天下,不害他人父母﹔宮母存亡,聽諸公命。」操又問宮妻子如何?宮復答道:「聖王施仁,罪不及孥,妻子存否,亦惟公命?」說罷,即欲趨出。操問宮何往?宮毅然道:「出去就死,尚有何言?」操不禁起座,流涕相送。貓哭老鼠,假慈悲。至宮受戮後,操使人撫恤宮母妻子,不使失所﹔就是呂布妻小,亦載回許都,免令連坐。不知貂蟬曾否在內?布將張遼臧霸皆降,前尚書令陳紀子群,在布軍中,亦為操所錄用﹔還有吳敦尹禮孫觀等,並命臧霸招致,各授官職,令守青徐沿海諸境。劉備妻妾甘糜二夫人,幸尚無恙,復得重會,悲喜兼並。獨操邀備回許,只留將軍車冑,居守徐州,權任刺史,加封陳登為伏波將軍,仍守廣陵﹔自與備率軍西歸,飲至犒賞,不消細敘。
  且說孫策既略定江東,即與袁術分張一幟,為獨立計。至袁術僭號,策致書與術,責他不忠。術大失所望,愁沮成疾,但未肯取消帝制﹔終致策與術絕交,上表獻帝,自陳心跡。曹操稱策為猘兒,欲加籠絡﹔特使議郎王輔,齎詔東行,拜策為騎都尉,襲爵烏程侯,領會稽太守,使討袁術。策受命後,復遣張紘赴許,貢獻方物。操又表策為討逆將軍,進封吳侯﹔留張紘為侍御史,且征還前會稽太守王朗,使為諫議大夫。策已得榮封,聲望日隆,江東人士,陸續趨附,得眾數萬﹔因令周瑜還鎮丹陽。適袁術令從弟胤為丹陽太守,接替周尚後任。尚為瑜從父,既已卸職,便邀瑜同返壽春,瑜不得不從。尚引瑜見術,術看他儀表非凡,欲令為將﹔瑜獨固辭,但自求為居巢長,術未識瑜意,當即依允。瑜即日辭行,到了居巢,聞得臨淮人魯肅,慷慨好施,就率數百人往訪,乘便貸糧。實是試肅。肅一見傾心,便指家中儲米兩囷,分贈與瑜,每囷約三萬斛﹔瑜以為與肅初會,便得他一囷厚贈,益信肅名不虛傳,遂握手論交,訂為知己,方才告辭。肅別瑜後,忽接袁術使命,令署東城縣長,他陽為拜受,潛挈家中老幼,及同志少年百餘人,竟詣居巢,就瑜商議。瑜問明來意,即呼肅表字道:「子敬與我同意,我亦知術終無成,故乞得此差,以便東行。」說著,即棄官整裝與肅渡江,使肅家留居曲阿舊宅,自偕肅往見孫策。策聞瑜復至,親出迎瑜﹔瑜導肅相見,策與談數語,亦知肅非常人,改容敬禮,且授瑜為建威中郎將,給兵二千人,騎五十匹,使偕肅出屯牛渚營﹔自領兵往討丹陽賊帥祖郎,親與搏戰,活擒歸營。郎匍伏謝罪,策微笑道:「我前在曲阿,被爾無端掩襲,砍破馬鞍,今被我擒來,本應處死﹔但自念創軍立業,不宜記嫌,爾誠能自知前過,我當赦汝!不必驚慌。」郎接連叩頭,情願投誠。策即命釋縛,署為門下賊曹。緝賊之官。
  會聞劉繇舊將太史慈,竄居蕪湖山中,結眾數千人,自稱丹陽太守,出略涇縣,號召山越,欲與劉繇復仇,策復提兵往討,連戰數次,未能得手﹔嗣至勇裡設伏,誘慈入險,才得將慈執住。策親與解縛,笑握慈手道:「尚記得神亭時麼?若爾時為卿所獲,可相害否?」慈亦笑答道:「也未可知。」策大笑道:「今當與君同休戚,幸卿毋嫌!」說著,即攜慈入,延令上坐,咨問進取方法。慈謙讓道:「破軍之將,何足論事?」策婉駁道:「昔韓信得李左車,諮詢大計,終得成功﹔今策欲向卿決疑,願卿勿辭!」惟能虛心用人,才為英雄。慈乃說道:「劉軍新破,士卒離心,若至四散,恐難復聚,愚意欲出撫餘眾,引為公助,未知公可相信否?」策起謝道:「這正為策所深願,明日日中,望卿歸來。」慈應聲即去。諸將進諫道:「太史慈如何縱去?恐明日必不復還。」策搖首道:「子義乃青州名士,素尚信義,決不相欺。」能知人,方能用人。諸將似信非信。到了次日,策預備酒食,立竿候影,影至日中,太史慈果挈眾歸報。策下座相迎道:「卿真信人,不負策一番賞識呢!」遂命左右搬出酒肴,與共歡飲,至暮方散。越宿即署為門下督,使與祖郎同作前驅,班師還吳。嗣聞劉繇轉奔豫章,得病身亡,餘眾萬餘人,欲奉豫章太守華歆為主,歆尚未敢受﹔策即進太史慈為折衝中郎將,遣令前往招安。且語慈道:「劉繇受命朝廷,名正義順,我非敢與繇相抗,只因我先君遺眾數千,盡屬袁公路,不得不借此索兵,進據曲阿﹔我本遣從兄賁往守豫章,終因朝廷簡授華子魚,留賁不遣。子魚即華歆字,孫賁為豫章太守,由策所授,事見七十五回﹔至此借策敘明前後,方不至矛盾。公路僭逆,我即與絕交,可見我非真叛漢,不守臣節。今劉繇遽亡,恨我不及與他面辯﹔今繇子在豫章,未知華子魚待遇如何,亦未知舊部肯否相依?卿可往宣我意,慰諭該部。該部願來,便與同來,不願來亦聽彼自便,並看華子魚能否撫民?一切勞卿裁奪,需兵若干,也由卿自酌罷!」慈答說道:「將軍量同桓文,宥慈死罪,慈當盡死報德﹔今奉命往撫,並非與爭,兵不宜多,多兵反使滋疑,數十人便足敷用了!」說罷,即出外治裝,隔宿起行。程普等進言道:「慈若出使,必北去不還!」策慨然道:「子義舍我,將依何人?」知彼知己。翌晨為慈送行,親至昌門餞別,把腕與語道:「何時可還?」慈答稱約六十日。兩下分手,一出一歸,左右尚謂遣慈非計。策作色道:「諸君勿復言,我知子義不輕然諾,行必踐言,何至負我?」已而兩月屆期,慈果回吳,報稱華子魚無他方略,但期自守。策拊掌大笑道:「我亦料子魚不過如此。」
  轉眼間已是建安四年,策正擬出兵西略,可巧袁術病死江亭,策揚眉吐氣道:「袁皇帝也病死麼?」不意上下數千年,有兩個袁皇帝。究竟袁術如何病死,當時由策使人探明﹔小子也正好隨筆補敘。自袁術僭號稱尊,驕盈益甚,後宮數百,皆服綺羅,饜粱肉,獨未肯贍給窮民。故司隸馮方家眷,避亂揚州,有女甚美,為術所羨,就令吏士強取入宮,列作嬪嬙,寵幸無比。後宮諸婦,各相妒忌,竟將馮女扼死,懸諸廁梁。術還道她別懷抑鬱,投繯畢志,當即慟哭一場,厚禮喪葬。嗣是悼亡益甚,釀成心疾﹔又因孫策不肯相助,引為深懮,再加將士屢敗,糧食告空,不得已毀去宮室,走向灊山,奔依部將雷薄陳蘭。誰知兩將已有貳心,把他拒絕,士卒又沿途離散,害得他懮惶迫切,不知所為﹔乃遣使至冀州,願將帝號讓與袁紹。紹子譚方為青州刺史,寄書迎術。術改轅北往,道出徐州,偏有大軍截住﹔探明何事,乃是劉備奉曹操令,在此邀擊,自知不足敵備,慌忙退還。那後軍輜重,已被備軍奪去,沒奈何欲南歸壽春,行至江亭,距壽春尚八十里。時當盛暑,糧餉皆絕,只剩麥屑三十斛,分給隨從,供不敷求,自己但食粗糲,不能下咽,欲乞蜜漿止渴,又無所得,不由的大呼道:「袁術袁術!奈何至此?」說到此語,胸前作惡,哇的一聲,嘔出許多狂血,接連不已,竟至鬥餘,倒斃牀上。一場皇帝夢至此告終。妻子等撫屍哭罷,草草棺殮,攜櫬奔庐江,欲依太守劉勛。前廣陵太守徐璆,聞得術有傳國璽,糾眾還截,迫將玉璽繳出,方准過去。術妻無法,出璽付璆。一報還一報。璆始引眾退去,自赴許都獻璽,得拜高陵太守。一代國寶,總算是仍還故主,可惜也不能久有了!為曹氏篡漢伏筆。庐江太守劉勛,本為袁術部將,術家來奔,當然收納,又招集袁術部曲,得數萬人,兵勢頗盛,苦未足食。事為孫策所聞,正好乘間西略﹔便召周瑜為中護軍,部署兵馬,即日起行。瑜獻計道:「劉勛新得術眾,若與交戰,必費兵力﹔最好是勸他往取上繚﹔上繚豪民,各自舉帥,擁糧甚多,勛必垂涎。待他往取,我借出討黃祖為名,乘虛掩入,一舉可得庐江了!」策聞言大喜,即遣使齎書與勛,加贈珠寶。果然勛利令智昏,出攻上繚,策與瑜倍道進兵,行抵石城,令從兄賁輔兩人,率兵八千,往屯彭澤,截勛歸路﹔自偕瑜領兵二萬人,往襲皖城。皖城為庐江治所,因勛他出,守兵不多,驀聞策兵到來,並皆駭散。策得長驅入城,擄住劉勛妻子,就是袁術家屬,亦盡作俘囚,部眾除溃走外,統皆投降﹔惟策素嚴軍律,不許殘掠,所有術勛兩家妻小,均令釋放,仍加撫養,餘如子女玉帛,概不妄取。獨訪得喬公二女,皆有國色,因遣人禮聘,得邀喬公允許,送入一對姊妹花﹔策納大喬,瑜納小喬。小子有詩詠二喬道:
  兩英雄配兩嬋娟,作合天成算有緣,
  可惜郎君皆不壽,紅顏自古福難全。
  郎才女貌,諧成伉儷,當然兩情相愜,恩愛纏綿。嗣復接得孫賁捷報,已經擊走劉勛,真是喜氣重重,無求不遂了!
  欲知孫賁戰勝後事,待至下回敘明。
  呂布之勇,足以敵曹操,而智謀之不逮操也遠甚!操之圖布也久矣!督師東來,目無呂布﹔但布若能用陳宮之計,內外呼應,犄角相援,則操亦未必有成﹔就使挫失,布在城外,亦可遠走,何至為操所擒乎?乃始則被惑於婦人,繼則見嫌於部將,虎為人縛,搖尾乞憐,嗟何及哉!劉備之勸操殺布,亦知布之反覆圖己,終為後患,故借丁原董卓事以曉操﹔而布乃死,而備乃得去一害,是固非徒為操計也。孫策繼承父志,略定江東。而於祖郎之不報宿嫌,已昭大度﹔至擒太史慈於勇裡之間,更能釋縛周諮,坦然相與。一遣慈而不疑,再遣慈而仍不疑,慈固信士,然何莫非由策之推心置腹,有以致之。用人如策,乃足使人效死,袁術反是,宜其失猘兒之心,身死江亭,終為人笑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15:21

第七十八回     穿地道焚死公孫瓚 害國戚勒斃董貴妃



  卻說劉勛為孫策所欺,出攻上繚,上繚土豪,皆堅壁清野,斂守城中,勛竟無所得,屯兵海昏,為攻城計。忽聞孫策襲擊皖城,慌忙退回﹔路過彭澤,被孫賁孫輔截擊一陣,敗走流沂,遣使至夏口,向江夏太守黃祖處求援﹔祖遣舟師五千人援勛。當由孫賁申報孫策,策督兵親往,大破勛軍﹔勛逃往許都,勛部兵二千餘人,及黃祖所遣戰船數百艘,俱為策軍所獲。策得乘勝西進,銳擊黃祖,祖率水軍迎敵,並向劉表乞師。表遣從子虎,及部將韓晞,率長矛隊五千人,助祖拒策﹔一場交綏,晞竟戰死,虎亦逃回。黃祖孤立無助,也即退走,船械盡失,連妻子一概拋去,士卒殺溺至數萬人。策乃回徇豫章,屯營椒邱,使功曹虞翻,招降華歆﹔歆有文無武,怎能御策?當即派吏歡迎,待策至豫章,自服葛巾出謁。策因歆素有才望,執子弟禮,待若上賓。於是實授孫賁為豫章太守,且分豫章為庐陵郡,增置郡守,即令孫輔任職,留周瑜鎮守巴邱,旋師入吳。小子敘到此處,不得不將劉備事跡,趕緊接入。是用筆過峽處。先是備隨操入許,得見獻帝,獻帝與敘宗系,應呼備為叔,當然慰勞有加﹔操且表舉備為左將軍,出同車,坐同席,待遇甚優。惟備見操攬權逼主,隱懷不平,只因兵力甚微,無法報國,不得不容忍過去。操更誣稱故太尉楊彪,私通袁術,收系獄中﹔還虧將作大匠孔融、侍中荀彧、許令滿寵等,力為解救,始得赦出。議郎趙彥,恨操專橫,上書劾操,為操所殺。操請獻帝出獵許田,操射得一鹿,群臣錯疑為獻帝所射,齊呼萬歲,操直受不辭。劉備與關羽等,隨駕同獵,羽見操如此無禮,憤欲殺操,經備從旁阻止,方才住手﹔獻帝也為怏怏,罷獵回宮。默思盈廷大臣,只有車騎將軍董承,位兼勛戚,尚可與言,但無端宣召,又露形跡﹔不得已密令董貴人制就玉帶一條,把手書藏入帶中,用線縫好,賜與董承。承心知有異,剖視帶中,得見密詔,乃與將軍吳子蘭王服,及長水校尉種輯等,陰謀誅操。並邀同左將軍劉備,共預密盟,備因誼關宗室,不能不允,但因操勢方強,應從緩圖,不可欲速,一面恐操生疑,就寓宅後園種菜,韜晦待時。會操邀備小宴,並坐飲酒,談及四方梟杰,掀髯笑語道:「今天下英雄,唯有使君與操。」話未說完,備不覺一驚,竟將手中所執的匕箸,失落席下。方圖韜晦,忽被曹操叫破,怎得不驚?可巧天公做美,空中起了一個霹靂,響震廳堂﹔備即借此語操道:「天威如此,怪不得聖人有言:迅雷風烈必變呢!」為此一語,得將自己失驚的情狀,輕輕瞞過。及袁術欲奔往青州,備遂向操討差,願率關張等,前去邀擊。操遣裨將朱靈路昭,偕備同行,名為幫助,實使監制。哪知備既離虎口,得遂鴻飛,豈是朱路兩庸將所得牽掣?一到徐州,截得袁術若干輜重,即使朱靈路昭返報﹔自與關張抵下邳城,偽傳操令,誘刺史車冑出迎。車冑刺徐州及劉備截袁術,俱見前回,車冑不知是計,開城迎備,兜頭碰著關羽,手起刀落,把冑劈做兩段﹔當即梟首入城,只言車冑謀反,所以處死,餘眾無辜,一律免罪。兵民也未識真假,但教保全生命,自無異言。備省視家屬,甘糜二夫人相安如故,卻也放心。插敘一筆,為下文再失妻小張本。便留關羽守下邳城,自往小沛招集散兵,約得萬人﹔復恐曹操遣兵來攻,特遣從吏孫乾,通好袁紹,倚為外援。紹方擊死公孫瓚,得並幽州,原想南下攻操,既由劉備使命,樂得與他連和﹔即遣孫乾歸報,備稍稍紓懮。但回憶公孫瓚為同學舊友,一跌赤族,不免傷心﹔且自別瓚以後,南救陶謙,正值趙雲喪兄,辭歸常山,好幾年不與相見,亦未知他寄身何處?八十九回不及趙雲,恐致閱者懷疑,故此處急忙補敘。死別生離,俱勞感念,不得不北向欷歔。究竟公孫瓚如何戰死?亦應就此敘明。瓚徙居易城,高處層樓,見七十三回。袁紹屢攻不克,貽書慰解,欲與釋憾連和,瓚獨不答,增修守備。且語長吏關靖道:「當今四方虎爭,無一能坐我城下,袁本初雖強,亦奈何我不得呢。」紹得聞此語,便大舉攻瓚,各守將接連告急,瓚並不赴援,反語左右道:「我若往救一人,人人都想我救,不肯力戰了。」全是呆話。守將待援不至,或降或溃,紹軍長驅直進,竟抵城下。瓚又急得沒法,遣子續求救黑山,待久不至,乃欲自領突騎,出迎黑山援軍,侵入冀州,橫斷紹後,偏經關靖諫阻,說是:「主將一出,城必失陷,不如堅守待援,可卻紹軍。」瓚因即罷議。
  已而黑山賊帥張燕,即褚燕改姓為張。使人詣瓚,報稱起兵十萬,來救易城,瓚當然大喜。過了旬日,仍然不至,乃復使人齎書促燕,且囑子續引兵速來,舉火為號,以便內應。不意瓚使出城,被紹軍擒去,搜得瓚書,將計就計,便分兵埋伏北郊,縱火誘瓚。瓚還道由續舉火,忙開北門,引軍出應,哪知伏兵突起,奮擊瓚軍,瓚慌忙奔還,部眾已傷亡大半,剩得殘騎數百,逃回城中。紹督兵合圍,暗鑿地道,通瓚樓下,瓚重樓寂處,未曾知曉。嗣由紹軍在地穴內,用柱燃樓,樓輒傾倒,瓚始知難免,先縊死妻子姊妹,然後引火自焚,一道冤魂,隨了祝融回祿,同往南方﹔部將田楷戰死。關靖歎道:「我若不阻將軍出城,或得濟事,今乃至此,我聞君子陷人危地,必與同難,將軍既死,我豈尚可獨生麼?」遂拍馬赴敵,力戰而亡。史稱靖本酷吏,諂事公孫瓚,乃得邀寵,但觀其甘與同殉,尚有忠忱。黑山賊帥張燕,聞易城已破,當然罷兵。瓚子公孫續無家可歸,流離朔方,旋為屠各胡所殺。
  紹送瓚首入許都,曹操暗中加忌,對著紹使,說他未奉朝命,擅取幽州。紹使歸報,觸動紹怒,即欲興兵攻操。監軍沮授進諫道:「近討公孫瓚,師出歷年,百姓疲敝,倉廩空虛,未可輕動。不如務農息民,養足銳氣﹔然後進屯黎陽,規劃河南,作舟楫,繕器械,分兵四出,令彼不得安,我乃用逸待勞,方可得志。」從事田豐,亦與授言相同。獨郭圖審配,希承紹意,主張出兵。授又說道:「授聞救亂誅暴,方為義兵﹔恃眾憑強,乃為驕兵。義兵無敵,驕兵必敗。今曹操奉天子,令天下,若我軍往攻,名義既乖,且曹氏法令既行,士卒精練。比那公孫瓚安坐受敵,全然不同。若不察敵情,驅眾求勝,勝未可必,敗實可懮!竊為明公不取哩。」郭圖等仍然抗辯,決計南下。且譖授不從主意,未便監軍,紹竟為所惑,分設三督,使授與郭圖淳於瓊,各典一軍,調兵十萬,選馬萬匹,指日南行,為攻操計。
  操正使曹仁史涣諸將,出略河北,擊斃張楊,遣將眭固,攻下射犬城。眭固北通袁紹,屯駐射犬,見前回。操亦自至河上,遙助軍威。嗣聞紹將南來,乃還駐敖倉,與諸將會議進止,諸將恐紹軍勢盛,難與爭鋒。操奮然道:「我知袁紹為人,志大而智小,色厲而膽落,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划不明,將驕而政令不一﹔土地雖廣,糧草雖豐,徒為我資,何懼之有?」雖是安定眾心,但袁紹之失,實盡此數語。乃使臧霸等東進青州,防禦袁譚,留於禁屯河上,復因官渡為南北要衝,派兵嚴堵,自還許都,安排糧械,準備敵紹。一面分遣辯士,招撫張繡劉表。繡與操有隙,見了操使,聽他一番詞辯,卻也有些動情,因此遲疑不決。
  適袁紹亦遣使招繡,繡無所適從,特召賈詡入商。詡未曾申議,便顧語紹使道:「勞汝歸謝袁本初,兄弟尚不相容,怎能容天下國士呢?」說得紹使無言可對,匆匆別去。繡驚詫道:「奈何拒絕袁氏?」詡直答道:「袁本初怎能成事,將軍往從,徒自取禍。」繡接說道:「難道便投曹操麼?」詡接說道:「不如往從曹公!」繡皺眉道:「袁強曹弱,操又與我有仇,怎可往從?」詡申說道:「正惟如此,所以宜從。曹氏方奉承天子,一宜從﹔袁氏方強,即去從彼,必不見重,曹氏尚弱,得我必喜,二宜從﹔曹氏既來招將軍,豈尚記嫌,必且格外加親,昭示大度,三宜從。將軍勿再懷疑,即日往從便了!」詡既勸繡降操,前日何不王成鄒氏,吾恐鄒氏有知,死不瞑目。繡乃帶領親從,與詡同赴許都,投降曹操。操見繡大喜,親握繡手,歡顏撫慰,並開筵接風,慇懃款待。越日即引繡朝見獻帝,面舉繡為揚武將軍,詡為執金吾,獻帝自然依議﹔待朝退後,復願與繡結婚,聘繡女為庶子均婦,繡也覺樂從,安居都下。前日失去一位叔母,此時復賠了一個女兒,種種吃虧,尚有何樂?
  惟劉表觀望不前,未肯遽與操合,操因劉表多疑少決,不足深慮,乃待諸後圖。適孔融表薦一人,姓彌名衡,字正平,系平原少年,說他淑質貞亮,英才卓爍,見善若驚,嫉惡若仇,有鷙鳥累百,不如一鶚等語。操即使人召衡,衡素剛傲,不肯事操,一再托病,謝絕操使,並有狂言譏操。操聞報後,未免憤怒﹔但因衡素有才名,不便加刃,惟遣兵吏迫衡入府,衡無可再辭,昂然趨至,長揖不拜。操亦不命坐,由他站立,衡仰天歎道:「四海雖大,恨乏人才。」操瞋目道:「許都新建,賢士四集,怎得謂尚乏人才?」衡抗答道:「大兒孔文舉,即孔融。小兒楊德祖,系弘農人楊修。尚有才名。餘子碌碌,皆不足數!」操獰笑道:「想汝甫入皇都,未識朝中才士,就是我幕下文武,何一非才。」衡微哂道:「公以為才,何人敢說是不才﹔但據衡看來,統是一姓家奴,毫無干濟。荀彧但可使弔喪﹔荀攸但可使守墓﹔程昱但可使關門閉戶﹔郭嘉但可使白詞念賦﹔張遼但可使擊鼓鳴金﹔許褚但可使牧牛放馬﹔樂進但可使取狀讀詔﹔李典但可使傳書送檄﹔呂虔但可使磨刀鑄劍﹔滿寵但可使飲酒食糟﹔於禁但可使負版築牆﹔徐晃但可使屠豬殺犬﹔夏侯惇可稱完體將軍﹔曹子孝可呼要錢太守。子孝即曹仁字。此外更不必說了!」痛快淋漓!操怒問道:「汝有何能?」衡答說道:「上期致君,下期澤民,不似那庸夫坐食,但務逢迎!」操怒說道:「聞汝純盜虛聲,徒善擊鼓,可在我門下做一鼓吏罷!」衡也不推辭,應聲趨退,操不容外出。待至次日,即大集賓佐,置酒宴會,使鼓吏在階下撾鼓。鼓吏例當易服,皆改裝而入,衡獨蹀躞登階,見鼓便擊,迭成漁陽三撾,章節悲壯,如罵如諷,座上客聽入耳中,俱為動容。三撾已畢,衡進至操前,為吏所阻,且叱衡道:「鼓吏何不改裝?乃敢輕進!」衡並不答言,竟將衣服脫去,裸體立著,孔融也在座間,只恐衡得罪曹操,麾令下堂。衡退至鼓旁,徐徐更衣,又復三撾,聲愈激越,撾罷自去。操笑語賓佐道:「本欲辱衡,衡反辱孤。」闔座並皆不歡,席終散歸。惟孔融心下未安,出責彌衡道:「正平,大雅君子,可如是麼?」衡默不一語,融再述操禮賢誠意,囑衡往謝,衡沈吟半晌,方才允諾。融乃復入見操,謂衡有狂疾,現已清醒,當來謝罪,操點頭會意﹔待融去後,飭門吏不得阻客,專望衡至。等到日暮,由門吏踉蹌入報道:「大膽彌衡,敢在營門外面,用杖棰地,呼號叫罵,語多狂悖,請收案治罪。」操艴然道:「彌衡豎子,我欲殺他,不啻雀鼠,惟此人頗有虛名,人將謂我不能容物,所以加誅,今我有一法,叫他往諭劉表便了。」卻是一條好法兒。於是傳令出去,叫衡前往荊州,招降劉表,限他越宿起行,且預囑門下謀士,在城南餞行。到了翌晨,便命騎士促衡登程,衡尚不欲往,經騎士再四催逼,乃草草收拾行李,上馬出城。但見南門外擺著酒肴,有一簇人馬待著,只好下騎相見,哪知一班衣冠楚楚的人物,名為餞行,俱端然坐著,並不起迎。衡用目四顧,失聲大哭,大眾不能不問,衡揮淚道:「坐為冢,臥為屍,我與屍冢相對,怎得不悲。」說罷,仍然上馬,加鞭逕去。大眾還報曹操,操笑說道:「我不殺衡,自然有人殺衡,看他狂生能活到幾時?」
  言未已,忽有人入報道:「劉備在徐州勾通袁紹,謀襲都城。」操憤憤道:「備前遣還朱靈路昭,擅殺車冑,我正要討伐,他還敢前來謀我麼?」長史劉岱,方在操側,聽了操言,即自請效力,東出擊備。此劉岱與前兗州刺史同名異人,兗州刺史劉岱已死,羅氏《三國演義》並作一人,實是誤會。操乃令與中郎將王忠,引兵萬人,往攻徐州。岱忠兩人,本來是沒甚智略,一到徐州境內,便已遇著備軍,當下擺好陣勢,請備答話,備縱馬出見,岱責備忘恩負義,難逃一死。備從容答道:「我非敢有背曹公,實因車冑謀害,不得不將他殺死,請二將軍返報曹公,免傷和氣。」岱忠齊聲道:「何人信汝謊言,快快下馬受縛,免得我等動手!」備不楚失笑道:「曹公自來,勝負或未可知,如汝等碌碌庸才,就是來了一百個,我也不怕。」當面嘲笑。岱忠聽著,雙槊並舉,上前攻備,備背後已突出關羽張飛,把他截住,四將四騎,繞場廝殺,岱忠哪裡是關張敵手,不到數合,便即敗走,關張驅殺一陣,由備鳴金收軍,方才退回。岱忠竄至數十里外,方敢下營﹔遣人至許都報操,再請濟師。操因殘臘已屆,勉強忍耐,擬在許都度過新年,乃親出攻備,好容易已是建安五年。
  車騎將軍董承,見操專橫日甚,潛使人致書劉備,使作外援,自為內應,一面與吳子蘭王子服等,暗地安排,日夕籌備﹔誰知事機不密,竟為操所探悉,立即遣派兵吏,把董承等一並拿下,拘系獄中。操帶劍入宮,竟向獻帝索交董貴人,獻帝方與伏後閒坐,談及曹操弄權,互相歎息,驀見操搶步趨入,滿面怒容,不由的大驚失色。操開口道:「董承不道,竟敢謀反,請陛下即日治罪。」獻帝囁嚅道:「董承系朝廷勛戚,如何也至謀反呢?」操又說道:「老臣迎駕至此,並未嘗有負陛下,董承自恃國戚,竟想害死老臣,臣若被害,陛下恐亦連及,豈不是謀反麼?」獻帝道:「果有實據否?」操張目道:「證據昭然,並非誣陷,陛下如袒護董承,莫非教他殺臣不成?」全是無賴徒口脗。獻帝本有密詔諭承,至此越覺心虛,只好說是:「董承有罪,當依法懲治。」操厲聲道:「尚有董承女兒,在宮伴駕,應該連坐。」說著,即喝令衛士往拿董貴人,衛士不敢不依,去了半晌,便將董貴人牽出。操復向獻帝道:「此女應即處死。」獻帝嗚咽道:「董女方懷妊數月,俟分娩後,治罪未遲。」操悍然道:「無論董女尚未生育,就使已生子嗣,亦當盡戮,怎得留下種子,為母報仇?」竟欲絕龍種耶?與弒逆何異?獻帝聽了此語,嚇出一身冷汗,連話兒都說不出來,看那董貴人的慘容,更似萬箭穿胸,異常痛苦,再聽得一聲呼叱,竟將董貴人拖出宮去,急得獻帝說出數語道:「曹公!汝若能相輔,幸勿過甚,否則不妨相舍。」操掉頭不顧,趨出宮外,令將董貴人勒死!再至朝堂,曉示刑官,令將董承、吳子蘭、王子服、種輯等,一並斬首,並夷三族。可憐一班奉詔圖奸的大臣,竟至全家誅戮,慘不忍聞!小子有詩歎道:
  敢將毒手逞宮闈,淒絕孱皇空淚揮,
  為語古今名閥女,生生莫作帝王妃!
  曹操既殺死董承等人,復督兵出攻劉備,欲知劉備能否敵操?且至下回詳敘。
  公孫瓚之致死,其失與袁術相同。術死於侈,瓚亦未嘗不由侈而死。觀其建築層樓,重門固守,婦女傳宣,將士解散,彼且詡詡然自誇得計。一則曰吾有積穀三百萬斛,食盡此谷,再覘時變。再則曰當今四方虎爭,無一能坐吾城下。誰知紹兵驟至,全城被圍,鼓角鳴於地中,柱火焚於樓下,有欲免一死而不可得者,較諸袁術之結局,其慘尤甚!《傳》有之,「侈為惡之大。」非虛言也!若張繡劉表,亦皆碌碌不足道,以視彌正平之漁陽三撾,俱有愧色。正平雖狂,罵曹一事,卻是痛快!曹操猶不知悛!竟誅夷國戚,勒斃皇妃,操之目無漢帝,至此盡露。而陳壽作《三國志》,尚事事迴護操賊,操得為忠,王莽如何為逆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15:53

第七十九回     袁本初馳檄療風疾 孫伯符中箭促天年



  卻說曹操整繕軍馬,出攻劉備。諸將恐袁紹南下,乘虛襲許,多有異言。操獨謂劉備人傑,定宜早除﹔還有祭酒郭嘉,亦贊成操意,說是紹性多疑,來必遲緩,不如先擊劉備,較為得計。操遂督兵出都,直達徐州,劉備聞報,自知寡不敵眾,急遣從事孫乾,馳往冀州,向紹乞援。
  紹因幼子有疾,無意進兵。別駕田豐進諫道:「曹劉相爭,未可猝解,何不乘機襲許,既可殺備,又可滅操。」紹唏噓道:「我三子中,惟少子尚最中我意,今不幸罹疾,累我懮勞,尚有何心再談軍事。」說著,即遣歸孫乾,但言子疾得痊,才可出救,乾無奈別歸。田豐趨退,用杖擊地道:「欲圖天下,乃因嬰兒得病,坐失機會。豈不可惜麼?」此機一失,袁曹成敗從此分了!紹終不變計,斂兵如故。
  劉備日夕待援,至孫乾歸報,方知紹無心出救,只好督率張飛,引眾出敵。操兵約數萬人,比備兵多過數倍,就使張飛驍勇,究竟敵不住操兵﹔操且令部眾分作數路,前後左右,四面殺入,頓致劉備張飛,不能相顧,及兩人殺出重圍,彼此失散,又被操軍遮斷歸路,不能再回小沛城。飛向芒碭山竄去,備竟走青州。
  操得攻下小沛,復移軍轉攻下邳,下邳由關羽把守,就是甘糜二夫人,也居住城中。操軍漫山遍野,奔至城下,把全城團團圍住,關羽屢次殺出,均被操軍截回。操令張遼招降關羽,羽想自己單刀匹馬,尚可突圍,惟二嫂俱系女流,如何得脫?沒奈何與張遼定約,只降漢,不降曹﹔且與劉備義同生死,若聞備投向何方,即當往依云云。為關公保全身分,故彩入稗史中語。張遼返報曹操,操一一允許﹔再由遼告知關羽,羽乃出降。操挈羽歸許,羽偕二嫂同行,沿途寄宿館驛,操令羽與二嫂同室,羽秉燭達旦,坐讀《春秋》,徹夜不倦。操自此重羽,回都以後,拜羽為偏將軍,待遇甚厚,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並將呂布遺下的赤兔馬,轉贈予羽。羽雖然拜謝,心下總不忘劉備。操嘗使張遼探試羽意,羽慨答道:「我亦感曹公厚惠﹔但與劉將軍誓同生死,義不可忘,我終不能常留此地,但須立功報效曹公,方敢辭去。」兩面顧到,情至義盡。遼聞言歎息,回報曹操。操不禁贊美道:「好義士!事主不忘本,恨不能叫他久留呢!」遼答道:「羽受公恩,謂必當立功以報,想一時總不至遽去。」操點首道:「我所以稱他義士呢。」
  足令奸雄心服。
  過了旬餘,操患頭風,痛臥病牀上。忽由左右呈入一紙,由操取閱,乃是一篇檄文。但見紙上寫著:
  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擬也。曩者強秦弱主,趙高執柄,專制朝命,威福由己,終有望夷之禍,污辱至今,及臻呂後,祿產專政,擅斷萬機,決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內寒心,於是絳侯朱虛,絳侯周勃﹔朱虛侯劉章。興戎奮怒,誅夷逆亂,尊立太宗,故能道化興隆,光明顯融,此則大臣立權之明表也。司空曹操,祖父騰故中常侍,與左悺徐璜,並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乞匄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丑,本無令德,僄狡鋒俠,好亂樂禍,幕府昔統鷹揚,掃夷凶逆,續遇董卓,侵官暴國,於是提劍揮鼓,發命東夏,方收羅英雄,棄瑕錄用,故遂與操參咨策略,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慮,輕進易退,傷夷折血,數喪師徒,幕府輒複分兵命銳,修完補輯,表行東郡太守﹔領兗州刺史,被以虎文,授以偏師,獎就威柄,冀獲秦師一克之報。引用《春秋》秦孟明事。而操遂乘資跋扈,肆行酷烈,割剝元元,殘賢害善,故九江太守邊讓,英才俊逸,天下知名,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被梟懸之戮,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於徐方,地奪於呂布,徬徨東裔,蹈據無所。幕府唯強乾弱枝之義,且不登叛人之黨,指呂布。故復援旌擐甲,席捲赴征,金鼓響振,布眾破沮,拯其死亡之患,復其方伯之任,是則幕府無德於兗土之民,而有大造於操也。後會鑾駕東返,群賊亂政,時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離局,故使從事中郎徐勛,就發遣操,使繕修宗廟,冀衛幼主。是袁紹自己迴護之筆。
  而便放志專行,脅遷省禁,卑侮王宮,敗法亂紀,坐領三台,專制朝政,爵賞由心,刑戮在口,所愛光五宗,所惡滅三族,群談者蒙顯誅,腹議者受隱戮,道路以目,百官箝口,尚書記朝會,公卿充員品而已!故太尉楊彪,歷典三司,享國極位,操因睚眥,被以非罪,搒楚並兼,五毒俱至,觸情放慝,不顧憲章。又議郎趙彥,忠諫直言,議有可納,是以聖朝含聽,改容加錫,操欲迷奪時權,杜絕言路,擅收立殺,不俟報聞。又梁孝王為先帝母弟,墳陵尊顯,松柏桑梓,尤宜恭肅,而操率將校吏士,親臨發掘,破棺裸屍,略取金寶,至令聖朝流涕,士民傷懷!操攻徐州,焚庐發墓,連及梁孝王冢,操知而不問。又特署發邱中郎將,摸金校尉,亦是深文之筆。所過隳突,無骸不露,身處三公之官,而行桀虜之態,殄國虐民,毒流人鬼,加以細政慘苛,科防互設,罾繳充蹊,坑阱塞路,舉手推網羅,動足蹈機陷﹔是以兗豫有無聊之民,帝都有嗟吁之怨,歷觀古今書籍,所載貪殘虐烈無道之臣,於操為甚!幕府方誥外奸,未及整訓,加緒含容,冀可彌縫,而操豺狼野心,潛包禍謀,乃欲摧撓棟樑,孤弱漢室,除滅忠正,專為梟雄,往歲伐鼓北征,討公孫瓚,強寇桀逆,拒圍一年,操因其未破,陰交書命,欲托助王師,以相掩襲,故引兵造河,方舟北濟,會其行人發露,瓚亦梟夷,故使鋒芒坐縮,厥圖不果。今復屯據敖倉,阻河為固,乃欲以螳螂之斧,御隆車之隧!幕府奉漢威靈,折衝宇宙,長戟百萬,驍騎千群,奮中黃育獲之士,騁良弓勁弩之勢,並州越太行,青州涉濟漯,大軍泛黃河以角其前﹔荊州下宛葉而犄其後。雷集虎步,並集虜廷,若舉炎火以焫飛蓬,復滄海而沃熛炭,有何不消滅者哉?方今漢道陵遲,綱弛紀絕,聖朝無一介之輔,股肱無折衝之勢,方畿之內,簡練之臣,皆垂頭搨翼,莫所憑恃,雖有忠義之佐,脅於暴虐之臣,焉能展其節,操又以精兵七百,圍守官闕,外托宿衛,內實拘執,懼其篡虐之萌,因斯而作,此乃忠臣肝腦塗地之秋,烈士立功之會,可不勖哉!未及董承父女事,想袁紹尚未聞知。今操矯命稱制,遣使發兵,恐邊遠州郡,過聽給與,違眾旅叛,旅助也。舉以喪名,為天下笑,則明哲不取也。即日幽並青冀,四州並進,郡邑亦各整義兵,羅落境界﹔舉武揚威,並匡社稷,則非常之功,於是乎著。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部曲偏裨將校諸吏降者,勿有所問。廣宣恩信,班揚符賞,佈告天下,咸使知聖朝有拘迫之難。如律令!
  操閱罷檄文,不由的汗流浹背,連頭風病都皆發散,一躍而起。顧問左右道:「這想是袁紹傳來的檄文,文筆卻佳,可惜武略不足呢!」遂遣偵騎四出,往探紹軍動靜。
  紹因幼子患病,不願援備,及備奔至青州,由刺史袁譚迎入。譚系紹長子,曾由備舉為茂才,至是格外敬禮,作書報紹﹔紹親至鄴中,迎備入冀州,便擬起兵攻許。田豐復入諫道:「曹操既破劉備,班師回許,許都已不復空虛,未便進攻,且操善用兵,更難輕敵,今將軍據有四州,依山帶河,誠能外結英雄,內修農戰,然後簡選精銳,作為奇兵,乘虛迭出,分擾河內,彼救左,我擊右﹔彼救右,我擊左。我尚未勞,彼已大困,不出三年,操可坐滅了!」亟肆以疲之,多方以誤之,確是古今良策。紹不肯依言,豐再三強諫,致忤紹意,竟將豐械系獄中﹔特令記室陳琳,草就檄文,數操罪惡,頒行遠近。琳前為大將軍主簿,避亂至冀州,由紹用為記室,本來是一支大手筆,所以傳檄至許,能令操頭風忽痊,歎為奇文。
  紹即調齊四州人馬,共十餘萬,進攻黎陽﹔特遣大將顏良,攻白馬城。監軍沮授,預料紹不能勝操,只因田豐得罪,未敢再諫,臨行時取出家資,分給宗族道:「主驕卒惰,輕出必敗,揚雄有言:『六國蚩蚩,為嬴弱姬。』今日情勢,卻是相似,我此行恐不復返了!」至紹遣顏良攻白馬城,乃進諫道:「良雖驍勇,但性情促狹,不宜專任。」紹仍不聽。東郡太守劉延,因白馬被圍,向操告急。操已探得袁紹出兵,正擬親往拒敵,一聞劉延告急,當即倍道趨救﹔關羽亦辭過二嫂,隨操同行。意在報操。將至白馬,軍師荀攸白操道:「敵眾我寡,宜遣偏將西出延津,作為疑兵,待紹西向防堵,我乃直達白馬城,掩他不備,定能擒住顏良了。」操依計而行,果聞紹中計西往,當即進逼顏良,壓營立陣。良不意操兵驟至,倉猝接戰,甫經出營,在麾蓋下指揮兵士﹔不料突來了一位大刀將軍,驟馬直前,衝開甲仗,手起一刀,向顏良面上劈入,良措手不及,竟被他砍落馬下,梟取首級﹔回馬出陣,如入無人之境。看官道是將為誰?原來就是立功報曹的關雲長。河北兵士,失了主將,當然大亂,操軍乘勢追殺,斬獲甚多,餘眾皆遁,白馬解圍。操見了顏良首級,即錄關羽為首功,表封漢壽亭侯,一面移屯河西。
  紹聞顏良戰死,頓時大怒,亟渡河來追操軍。沮授又諫紹道:「勝負變化,不可不詳,今宜留駐延津,分守官渡,量敵後進,方為善策。」紹哪裡肯從?還有騎將文丑,與顏良並名河北,並相友善,誓為顏良報仇,願作先鋒﹔且聞顏良為關羽所殺,特邀劉備同往一行,驗明虛實。紹即令先往,並使劉備繼進,備毫不推辭,欣然同去。也欲探聽關公消息﹔且若不與文丑同行,更足惹疑取禍。紹亦督領大軍,隨後渡河,沮授行至河濱,望流興歎道:「上驕下貪,不敗何待﹔悠悠黃河,奈何遽渡呢!」說罷,即托稱有疾,向紹辭職,紹又不肯許﹔惟裁減沮授屬部,歸入郭圖管領,授無奈渡河,至延津南岸,方由紹下令安營,專待前軍消息。文丑領兵急進,遙見操軍在南陂駐札,不過數千人,惟馬匹散放甚多,明是誘敵。當下縱兵搶馬。操軍大呼道:「賊軍來了!請急收馬匹。」操獨不顧,好狡猾。荀攸向前搖手道:「這正是誘敵計,何必收回?」說到此句,回顧操容,作微笑狀,乃退不復言。荀攸亦乖。說時遲,那時快,文丑兵已爭搶馬匹,行伍錯亂﹔操卻麾軍進擊,大破丑軍。丑自恃有力,還想拚命力戰,不防操軍中突出一將,提刀截住,交戰數合,又將丑劈下馬來,這人就是新任漢壽亭侯關羽。史傳只稱羽斬顏良,不及文丑,但稗史俱歸功關公,今從之。劉備尚在後部,因文丑被殺,操兵追趕過來,也只得退回。紹連失大將二員,不禁奪氣,待至劉備回軍,起初尚沒甚話說,及探聞顏良文丑俱死關羽手中,禁不住怒氣衝冠,欲向劉備問罪。還是劉備能言善辯,謂當招回關羽,共滅曹操,說得紹又心動,便令備致書相招,自屯軍陽武縣境,與操相持。
  操還想再戰,會聞黃巾餘黨劉辟,起兵汝南,響應紹軍,連下河南諸郡縣,許都戒嚴,那時不得不回顧根本,只好退軍官渡,令將士等閉壘固守,自率關羽等回許。羽至許都,方接到劉備來書,乃告知二嫂,將累次所得賞賜,封置庫中,送還漢壽亭侯印綬,作書辭操。操將印綬發還,遣使慰留﹔羽親往告辭,操托故不見。於是羽迫不及待,竟備車載好甘糜二嫂,帶了十餘名舊役,即日起行,把印綬懸掛堂上,餘物一概不取﹔但將赤兔馬乘坐了去。當有人報知曹操,操很是歎惜。諸將請引兵追還,操搖首道:「不忘故主,來去分明,真是天下第一義士,我前已許約,未便失信,聽他自去,不必追還了!」是奸雄過人處。羽奉二嫂馳出都門,一路無阻。稗史中有過關斬將事,未免附會,操既不願追還,自無阻礙,故不從稗史。
  途次有一騎士奔來,叩馬攔阻,羽勒韁視明,並非別人,乃是劉備親吏孫乾。因問他何故到此?乾答說道:「劉將軍投奔袁紹,頗見優待﹔惟因紹性多疑,部將又互相猜忌,恐將來未必有成,所以向紹討差,往會汝南劉辟,恐公未知情跡,誤投紹軍,或反被害,特使乾前來關照,今幸得相遇,請轉往汝南便了!」羽乃與乾拍馬南行,路過古城得見張飛。飛還道羽降曹操,挺著長矛,惡狠狠的與羽拚命,虧得甘糜二夫人,從旁勸解,並述歷來艱苦,飛始擲矛至地,向羽哭拜,是謂莽將。導入城中,設宴話舊。羽令飛保護二嫂,暫住古城,自與孫乾同赴汝南,往會劉備。哪知備又還赴紹軍,原來操遣曹仁為將,往擊劉辟,辟眾究係烏合,戰敗即奔,備無可依止,只好仍投袁紹,累得關公奔走南北,白費艱辛,沒奈何再向北行,待至後文再表。
  且說孫策吞並江東,通好曹操。操方經營河北,無暇顧及江南,又因策英武邁眾,特加籠絡,許將弟女配策季弟匡,又為次子章取孫賁女,禮辟策弟權翊。策亦知操為奸雄,虛與酬應,通使往來。嗣聞操出拒袁紹,也想進襲許都,奉迎獻帝,乃密治軍馬,屆期待發,忽由巡江將吏,拿住細作一名,密書一封,解送策前。策披書閱畢,不禁大怒,看官道是何書?由小子略述如下:
  孫策驍勇,與項籍相似,宜加貴寵,召還京邑,彼若被詔,不得不還﹔否則常留外鎮,必為後患!
  書末署名,乃是吳郡太守許貢。策怒問細作,才知貢陰通曹操,故有是書。當下派吏召貢,托名議事﹔貢尚未知使人被獲,便即趨至,策取書示貢,貢還想抵賴,即與寄書人對質,貢無從再辯,呆如木偶。策呵叱道:「汝欲斷送我性命麼?」遂顧令左右,將貢牽出,絞死了事。
  策性喜微行,更好遊獵,功曹虞翻,常為諫阻,策亦知翻忠,終未能改。一日帶了騎士數名,出獵西山,突有一鹿趨過馬前,急馳而去。策即縱馬逐鹿,馬甚雄駿,捷足如飛,從騎都不能及,偏鹿亦向前騰躍,竄入林中。此鹿亦孫策冤家。策尚不肯捨,向林探望,鹿卻不知去向,只有三人持弓立著,策便疑問道:「汝等何人?」三人答系韓當部兵,在此射鹿。策還有疑意,且行且顧,不意一箭飛來正中面頰,當下忍痛拔箭,取弓回射,一人應弦倒地。尚有兩人大呼道:「我等是許貢家客,特來與主人報仇!」說著,即用箭亂射,策用弓抵拒,一箭未了,又是一箭,正危急間,從騎已到,一擁上前,把兩人砍作肉泥,策面上受傷,流血不止,忙縱馬歸來,命醫調治,醫稱箭頭有毒,必須靜養,不宜動怒,過了百日,方可無虞。
  看官試想,這孫伯符年少氣銳,怎肯百日不出,安養府中?勉強休息數天,覺得創痕漸愈,遂召集將佐,出閱城樓﹔憑眺良久,聞得城下有喧嘩聲,當即俯首一瞧,見有許多士民,繞住道人,團圍下拜,不由的忿怒起來,正要顧問將佐,不料將佐亦紛紛下樓,迎拜道人。策勃然怒道:「是何妖人?惑眾至此,左右快與我擒來!」左右齊聲道:「這道人叫做於吉,普施符水,救人百病﹔地方上呼為於神仙,未可輕拿。」策愈怒道:「汝等敢違命令麼?」一語說出,左右不敢不遵,只得下城去拿於吉,策亦回至府舍,專待於吉拿到。未幾已將於吉擁至,策拍案道:「汝敢妖言惑眾,罪應斬首!」於吉答道:「貧道在曲陽泉上,得神書百餘卷,依方療病,並未惑人,何致坐罪?」策叱道:「想汝就是張角餘黨,若不加誅,貽害無窮。」說至此,即欲將吉處斬,將吏各上前勸阻,惹得策怒上加怒,喝令立斬於吉。忽由屏後趨出內侍,口傳太夫人命令,召策入語,策乃命將於吉暫系獄中,入謁母夫人吳氏。吳太夫人語策道:「於先生亦助軍作福,醫護將士,不宜加害。」策懊恨道:「於吉妖妄,煽惑眾心,兒方閱城樓,將佐等多棄兒下樓,往拜妖道,母親試想兒為城主,號令不行,反使妖道逞志,還當了得麼?」言未已,外面又有連名保章遞入,乞赦於吉。策盛怒復出,又欲殺吉,還是將吏想出一法,說是天方乾旱,可令於吉祈雨,如若不應,再殺未遲,策乃命從獄中提出於吉,令他禱雨,縛置地上,就烈日中曬了多時。吉唸唸有詞,果然黑雲四合,大雨滂沱。於吉若果能禱雨,何至不能逃生?這恐是史乘誤傳,不足盡信。將士等無不騰歡,爭至吉前,釋縛稱謝。策瞧入眼中,越加忿恨,竟搶步趨出,拔劍在手,喝開眾人,把於吉揮作兩段,且命將吉屍陳諸市曹,不准收殮﹔越宿復使人往視吉屍,報稱不知所在。想是由將士偷葬。策又欲追究,可巧母夫人吳氏趨至,向策泣語道:「汝連日瘦損,奈何尚不知靜養呢?」策乃攬鏡自照,一聲驚呼,金瘡迸裂,暈倒地上。小子有詩歎道:
  暴虎馮河死亦宜,聖人垂戒不吾欺﹔
  猘兒逐鹿猶遭厄,才信躬行貴自持。
  欲知孫策性命如何?並至下回再詳。
  陳琳一檄,原是傑作,後世尚膾炙人口,無惑乎曹操之驚為絕倒,一躍而起也。惟他人處此,必怒不可遏,而操獨目笑存之,操之所以過人者無他,即此不動聲色,處變如常耳!至若關羽既降,立功白馬,即決然捨去,羽之義原足以服操,操之信亦足以孚羽,蓋不失信於一人,乃足以馭千萬人,操固人傑,惜乎其心術不純,終至播惡也。若孫策之少年盛氣,雖若可以有為,而意氣未平,卒遭仇人之暗算,或謂其冤殺於吉,被祟而亡。夫於吉亦何能崇策,策之死實受傷於許貢之三客耳。然於吉之戮非其罪,究不得謂策之明刑。古人云:「有容德乃大。」如策之度量褊淺,雖天假之年,亦未必能建大功,故舍德論才,吾不能不首推阿瞞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3:16:48

第八十回     焚烏巢曹操屢施謀 奔荊州劉備再避難



  卻說孫策攬鏡照形,遂致暈倒,究竟為著何事?原來鏡中現出於吉,令策生驚,所以倒地,及經左右舁置牀上,竭力施救,方得復甦。自知不能再起,乃召長史張昭等入囑道:「中國方亂,不能遽平,我得據有吳越,地控三江,吳淞江,錢塘江,浦陽江。根本既立,本思與卿等共圖大業,不意天不永年,無可挽回,卿等可善輔我弟,靜觀成敗。」說至此,顧見弟權在側,便將印綬取交,且語權道:「決機戰陣,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能,各使盡心,安保江東,我不如卿。卿宜念父兄創業艱難,毋自貽誤。」權涕泣拜受,策又與母吳氏,妻喬氏等訣別,瞑目竟逝,年止二十六歲。難為大喬。
  權見策已歿,哭倒牀前,張昭從旁勸止道:「這時非一哭所能了事,應勉承先志為是。」乃使權易服,扶他上馬,使出巡軍﹔且率僚屬上表朝廷,下飭內外文武百官,照舊供職,周瑜在巴丘聞訃,星夜奔喪,馳入吳會,權令與張昭共掌國事,一面料理喪葬,措置如儀。時權年方冠,各屬地未盡服從,幸虧張昭周瑜,悉心輔弼,招賢求治,始得復安,太夫人吳氏,亦明達事機,在內籌劃,諸政畢理。
  既而許都遣回張紘,令為會稽東部都尉,且齎奉詔書,授權為討虜將軍,領會稽太守。紘前為孫策所遣,入貢方物,曹操留他為侍御史,差不多有兩三年。至袁曹相爭,策欲襲許,頗有風聲傳入都中,自操以下,俱有戒心﹔獨郭嘉料策輕佻無備,必為匹夫所制,未足深懮,果然不出所料,策即殞命。操得策凶耗,便欲乘喪東略。侍御史張紘,謂乘喪非義,倘或不克,反致棄好成仇,不如羈縻為是。名為曹氏,實助孫權。操乃表權為討虜將軍,即使紘東還輔權,勸權內附,紘因此奉詔歸吳,權母吳太夫人,因權尚年少,委紘與張昭共事,紘隨時獻替,知無不言。
  周瑜復薦入魯肅,說他才足匡時,權即引為賓佐。又有瑯琊人諸葛瑾,表字子瑜,避亂江東,敏達有識,權亦聞名延入,待若上賓,嗣即令為長史,轉中司馬。他如汝南人呂蒙,擅長軍事,令為別部司馬,教練甚勤。會稽人駱統,素孚物望,令為功曹,行騎都尉事。統嘗勸權尊賢接士,勤求民隱。下蔡人周泰,壽春人蔣欽,餘姚人董襲,庐江人陳武,皆隨策有年,轉戰立功。泰字幼平,曾隨權居守宣城,突遇山賊圍攻,權幾為所害,虧得泰翼權出圍,身中數十創,死裡逃生,因此權倚若心膂,待遇較優。尚有吳人陸績,年六歲往謁袁術,術出橘為餉,績懷藏三枚,至拜別時,橘竟墮地。術笑語道:「陸郎來此作客,乃懷橘引去麼?」績跪謝道:「欲歸遺老母。」術乃歎為奇兒。至孫策在吳,與張昭張紘等共談武治,績年少末坐,起身遙答道:「管仲相齊桓公,九合諸侯,不用兵車,孔子亦謂遠人不服,須修文德,今聞諸公徒尚武力,績雖童蒙,未敢贊同,還請諸公三思!」名論不刊。說得張昭等俱為動容,策亦另眼相看,後來績博覽群書,兼通曆數,事權為奏曹掾,以忠直聞。此外一班舊將,如程普韓當黃蓋太史慈等,並戮力輔權,江東基業,得從此漸固了。總敘一段,見得孫權守業,全賴得人之力。
  且說曹操既表封孫權,羈縻東方,乃復出臨官渡,與袁紹決戰。紹屯兵陽武,探得操再出督師,也欲引軍前進。沮授進諫道:「我軍雖眾,勇猛不若彼軍﹔彼軍雖精,糧儲不若我軍﹔彼軍利戰,我軍利守。最好是堅持不動,待至彼軍糧盡,不戰亦溃,還怕不能制勝麼?」紹怒叱道:「汝怎得屢沮士心,看我前去破操,再來問汝!」說著,便麾軍大出,進逼官渡,擇地立營,綿亙至數十里。操亦分營抵禦,發兵挑戰。紹軍銳氣方盛,並力殺出,無人可當,曹軍招架不住,且戰且退,還喪失了好多人馬,操親率精兵援應,方得戰退紹軍,收軍回營。過了兩日,整軍再出,又復失利,乃還營靜守,徐覘敵變。紹卻至操營外面,四築土山,上設高橹,令弓弩手登樓射箭,飛入操營,操兵大驚,慌忙用盾蔽身,尚有數人中箭畢命。操見軍心慌亂,忙集謀士商議,想出一種禦敵器械,連夜製造,叫作發石車,車中儲石,扳機發動,能擊空至數丈以上,車既造成,便向著土山,衝擊上去,石勢激射,毀壞樓橹,紹軍無處藏躲,多被打得頭破血流,因駭呼為霹靂車。此即後世用炮之濫觴。嗣是紹軍不敢登高放箭,操營少安。紹又令軍士夜鑿地道,欲通操營,操命在營內四面掘塹,環水自固,紹亦計無所施。兩下裡持至月餘,操軍漸疲,糧又不繼,各將士多有歸志,累得操亦躊躇莫決,自思侍中荀彧,留守都中,不如派人往詢,令決進退,乃使人齎書致彧。數日即得彧復書,操急忙展覽,書中略云:
  紹悉眾聚官渡,欲與公決勝負,公以至弱當至強,若不能制,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且紹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輔以大順,何向而不濟,今谷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臯間也。是時劉項不肯先退者,以為先退則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划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惟明公圖之!
  操閱書後,決計不退,但令偵騎四探敵蹤。
  忽由徐晃部將史涣,拿住紹諜一人,問明敵情,得知紹遣將韓猛,至冀州運糧,即日可至,因報知徐晃。晃轉白曹操,荀攸在旁進議道:「紹將韓猛,恃勇輕敵,若使良將繞道往擊,定可得勝。」操問何人可使?攸即舉徐晃。晃亦自願效力,便率史涣等往截韓猛。猛押糧車數千乘,將到官渡,適被徐晃截住,兩下廝殺,倒也是個敵手,不防史涣潛至猛後,放起一把火來,焚毀糧車,遂致猛心慌意亂,拍馬返奔。晃驅軍殺上,與史涣合燒輜重,數千輛糧車,統化劫灰,乃引兵回報,得操獎敘,自不必說﹔獨韓猛剩了一雙空手,回見袁紹,紹即欲斬猛,經眾官一再勸解,才得免死。
  紹復遣兵運糧,特選大將淳於瓊,帶領萬騎,駐紮烏巢,保護運兵來往。也算懲前毖後,可惜仍遣醉漢。瓊領命自去。沮授復入白道:「瓊出屯烏巢,尚系孤軍,未足深恃,可另遣偏將蔣奇,作為支隊,巡弋烏巢,既可防操,又可援瓊,庶不致誤。」紹搖首不答,授悵悵趨出。又由謀士許攸入諫道:「操兵本來不多,今悉眾拒我,許都必虛,若遣軍襲許,幸得攻克,可奉帝討操,操必成擒,就令未下,亦好使操首尾奔命,破操也不難了!」確是妙計。紹仍然不從。攸尚欲有言,忽由統軍審配趨入,報稱攸家屬犯法,應拘系論罪,紹遂怒目顧攸道:「汝不能正家,還敢向我饒口麼?」說得攸且慚且憤,奮然出帳,自思與操有舊,逕奔操營。操聞攸來奔,跣足出迎,撫掌笑語道:「子遠肯來,事無不濟了!」子遠即攸表字,操延攸入座,慇懃問計。攸先說道:「我曾勸紹輕兵襲許,首尾夾攻。」操不待說畢,便驚顧道:「子遠奈何施此毒計?」攸接入道:「公不必驚惶,袁紹無知,未肯聽我,反將我家屬收系,所以背紹來奔。」操喜答道:「紹不能用君,怎得不敗?」攸復反詰道:「公今尚有幾何糧餉?」操答言可支一年,攸冷笑道:「這怕未必?」操又言足支半年,攸拂袖遽起,向操作色道:「公不欲破袁氏麼?奈何相欺!攸當告辭。」操忙將攸挽住,低聲與語道:「軍中不便明言,實告子遠,軍糧只有一月了!」攸又笑道:「我料公糧食垂盡了!內無糧草,外無救援,危急在目前了!」操皺眉道:「子遠既不棄舊交,惠然肯來,應當為我設法。」攸乃說道:「紹有輜重萬餘,屯積烏巢,派淳於瓊把守,瓊嗜酒無備,公可用輕騎掩襲,焚彼積聚,不出三日,紹軍自亂,尚有不敗麼?」操聞言大喜,優待許攸。
  操即選馬步兵五千人,密制袁軍旗幟,乘夜至烏巢劫糧﹔留曹洪荀攸守營,使許攸同住營中﹔自己披甲上馬,帶同許褚徐晃等一班猛將,及五千人馬,至黃昏後起行,人負薪,馬銜枚,打著袁軍旗號,從間道急走,直指烏巢。烏巢距紹營約四十里,淳於瓊雖奉令把守,但恃有大營為蔽,自謂無虞。且酷嗜杯中物,喝得酩酊大醉,高枕臥著,四更將盡,陡聞寨外有嗶剝聲,方才驚醒,起視全營,已是火光四射,如同白晝。慌忙召兵迎敵,兵士皆腳忙手亂,毫無紀律,如何敵得住曹軍?曹軍四面殺入,搗破瓊營。瓊尚有三分醉意,氣力不加,勉強上馬出戰,兜頭碰見許褚,接住廝殺,約有六七回合,手臂一鬆,便被許褚劈落馬下,部眾亦鬥死千人,餘皆溃散。操令將士焚毀積穀,烈燄熊熊,光徹百里,紹營中亦得瞧著,便有巡兵入報,紹恐烏巢有失,急欲遣將往援。郭圖獻議道:「操軍若攻烏巢,寨內必空,我何勿往劫彼寨哩?」紹喜說道:「此計甚妙。就使操能破瓊,我已拔彼大寨,彼亦窮無所歸。」遂命部將張郃高覽,往襲操營。郃進說道:「操善用兵,營內必然預備,不如先往救瓊,若瓊被一破,糧被焚劫,我等俱束手成擒了。」紹答說道:「我自有區處,汝等盡管往襲操營,我當遣蔣奇往援烏巢便了。」郃乃與高覽同行,才至操營外面,一聲號炮,左有曹洪,右有荀攸,各引兵兩路殺來,郃與覽分頭抵敵,尚是不能支持,只好敗回。郭圖聞信,自愧失計,遂進白袁紹道:「郃等以敗為喜,不肯效力,現已報稱退回。」紹頓時大怒,立派營弁召回二人,從重治罪。營弁馳告郃覽,郃覽俱恐受誅,索性返奔操營,自請投降。曹洪正收兵回營,聞得郃覽來降,疑不敢受。荀攸道:「郃等戰敗懼誅,故來乞降,尚有何疑?」洪乃開營納入,專待操自來發落。操尚在烏巢,焚糧未盡,正值蔣奇引兵趨至,操軍見援兵到來,忙請分兵迎敵。操大喝道:「賊至背後,回戰未遲!」及蔣奇進攻,乃麾兵返鬥,許褚徐晃,雙馬突出,夾擊蔣奇。蔣奇措手不及,立被殺死,眾又駭奔﹔操也不追趕,但看輜重焚盡,方令將紹兵屍骸,各割一鼻,牛馬各割唇舌,引軍自歸。
  到了營中,由曹洪引見張郃高覽。操好言撫慰,留居麾下﹔並使人將人鼻獸舌,取示紹軍。原來為此!紹軍汹懼,自相驚擾,操又四布謠言,謂將驅兵攻鄴,絕紹歸路,紹軍疑為實事,紛紛溃歸,連紹亦驚惶失措,與長子譚微服跨馬,單騎渡河,操接得偵報,督兵追去,已不及擒紹父子。但截住殘兵數萬,呼令歸降,殘兵無路可走,無奈降操。操見未出真誠,悉數坑斃。殘虐得很!又擒得紹監軍沮授,操與授本系相識,令左右替他釋縛,授大呼道:「我非降將,既已受擒,情願一死!」操慰語道:「本初無謀,不知用君,今喪亂未定,方當與君共圖大事,幸毋執迷!」授抗聲道:「叔父母弟,懸命袁氏,若蒙公惠,速死為福!」操又說道:「我若早能得君,天下已平定了!」因厚禮相待,使留帳下。授在營中盜馬,仍欲奔還,被操將察出破綻,當即白操。操見授終不為用,方命處斬,仍為禮葬。是籠絡士心處。操馳入紹營,見有文書一束,多系都人交通信札,即令一律焚去,且語大眾道:「當紹強盛時,我尚不能自保,何況眾人?」又收得財物等件,盡賞將士,眾皆歡躍﹔惟操營內糧食已盡,紹營中亦無糧可因,乃移軍至安民就食,休養疲兵,再圖進取。
  那袁紹渡河奔歸,神色沮喪,走入黎陽北岸屯營,戍將蔣義渠出帳迎接,紹握手與語道:「兵敗至此,今日當以首領付卿!」義渠力為勸解,並避帳居紹,使得傳宣號令,招諭溃卒,兵士稍稍趨集,尋覓父子兄弟,多半散亡。渠且泣且語道:「向若從田別駕言,當不至此!」這語為袁紹所聞,紹亦自悔,顧語護軍逄紀道:「我前日不聽田豐,致有此敗,我今歸去,羞見此人。」逄紀即進讒道:「豐在獄中,聞主公敗還,撫手大笑,自謂不出所料。」紹大怒道:「豎儒竟敢笑我麼?」遂遣吏殺豐。豐羈獄已久,由獄吏入報紹軍敗狀,豐太息道:「我今死了!」獄吏驚訝道:「主公敗回,必自悔前事,釋君出獄,大加重用。」豐搖首道:「軍若得勝,主公心喜,或將赦我,今戰敗自慚,我有何望?」說著,果有紹使到來,傳命殺豐,豐因即自剄。人之雲亡,邦國殄瘁。是時冀州城邑,相率生貳,紹收集散卒,分道四略,稍得平定。
  獨劉備南北驅馳,兩次投紹,復兩次離紹,道出鄴城,得與趙雲相遇,闊別有年,重複聚首,當然喜如所望。再至汝南招尋劉辟,途中始會見關羽,又是一番悲喜交並。再由羽述及甘糜二夫人,與張飛同住古城。乃亟詣古城相見,夫婦團圓,弟兄歡聚。再加糜竺孫乾等親從畢集,彷彿重光日月,再造家鄉。好容易過了幾宵,備因古城狹小,不堪久住,決計挈家引侶,偕往汝南,四覓劉辭,不見下落﹔惟劉辟餘黨龔都,卻占住汝南,迎備入城。未幾得袁紹敗信,備語關張二人道:「我見紹外寬內忌,黨與紛岐,已料非曹操敵手,前次到了汝南,已欲與紹脫離,適值曹軍到來,不得已再往依紹﹔嗣見紹不聽良謀,敗亡在邇,我所以再與紹言,叫他南連劉表,乘機乞使,復得南來。紹不必慮,所慮惟操,只恐此地亦未能安居哩!」借備口中,敘離紹始末。正在躊躇未定,便有偵騎入報道:「曹操部將蔡陽,領兵入境,想是來攻此城。」張飛躍起道:「我願去取蔡陽首級!」關羽趙雲亦願同往,備允他出敵,三員虎將,連鑣並出,不到半日,便取得蔡陽頭顱,欣然回城。備又喜又驚道:「我斬蔡陽,操必自至,彼方勝袁紹,鋒不可當,不如逕投劉表為是。」張飛道:「操果到來,何妨再戰!難道操能必勝麼?」關羽卻說:「頻年依人,終非了局,且待操果親至,再作計較。」備乃留居汝南,使人專探曹軍舉動。過了數旬,果有急報傳至,乃是曹操親督大軍,殺奔前來,備忙令束裝起行,張飛還要出戰,經備阻止,匆匆帶領家小,及關張趙等將吏,馳出南門,直抵荊州。汝南城內,只剩了龔都一人,亦知不能拒操,倉皇避去。至曹操到了城下,已是虛若無人,由他進城,操總算禁止侵掠,出榜安民,當即順道還許,與荀彧商議道:「我本想渡河滅紹,偏被劉備據住汝南,拊我背後,不得不移軍往討。今聞備往奔劉表,我意欲乘勢南下,攻取荊州,君意以為何如?」彧答道:「袁紹新敗,部眾離心,不乘此時略定河北,乃欲移軍江漢,倘紹收合餘燼,乘虛出襲公後,公將如何對待呢?」操乃罷議,就在許都過年。至建安七年正月,復進軍官渡,規圖河北。
  袁紹已還冀州,慚憤成疾,吐血不止,頓時惶急了一個繼妻,借著侍疾為名,日夜進言,勸立少子,累得紹益增愁悶,病勢日增。原來紹有三子,長名譚,次名熙,幼名尚,尚為繼妻劉氏所出,面目清揚,為紹所愛。劉氏早請立尚為嗣,紹因舍長立幼,恐遭物議,特使譚出繼兄後,出為青州刺史﹔當時沮授等已有異言,紹卻向眾解釋道:「我欲令諸子各鎮一州,試驗才能,方好擇立後嗣。」乃又使次子熙為幽州刺史﹔獨留尚不遣,還有並州刺史一缺,派外甥高乾赴任。至官渡一役,紹將譚熙等盡行調集,不幸為操所算,敗回河北,命譚熙等回鎮本州﹔且令河上各戍營,堅壁勿戰。殘年將盡,忽病嘔血,嬌妻愛子,涕泣牀前,已是愁上增愁,悶中加悶。誰料曹操又進軍官渡,搗破倉亭,急得紹鮮血直噴,昏倒牀上﹔妻子等慌忙呼喚,雖得甦醒片時,但已時氣喘聲嘶,不能詳囑,少頃間兩眼一翻,嗚呼歸陰!狂費一生心血。紹妻劉氏,亟召入審配逄紀,托稱遺命,立尚為嗣。配與紀皆與譚有隙,情願事尚,即奉尚主喪,頒諭四州。紹有寵妾五人,並來舉哀,劉氏不禁動惱,指揮衛士,把五妾一並殺害﹔且令髡發毀面,指屍叱罵道:「汝等生前獻媚將軍,恃色邀寵,今在我掌握,教汝死且無顏,免得再去賣俏了!」如此妒悍,安能有後。袁譚聞喪奔至,不得為嗣,很是怏怏。尚使譚為車騎將軍,出屯黎陽,並令逄紀監軍,譚因黎陽為拒操要衝,請尚撥添重兵,尚但給數千人馬,並傳語逄紀,催譚速行,遂致譚忍無可忍,索性殺死逄紀,自往黎陽去了。小子有詩歎道:
  兄弟如何竟鬩牆?外兵未入內先傷,
  追原禍變非無自,乃父貽謀太不臧!
  譚至黎陽,正值操軍進攻,究竟譚能否敵操?待至下回再表。
  曹操處處能用諫,袁紹處處是愎諫,即此已見袁曹之興亡,不待戰而始決耳!況糧餉為行軍之根本,軍若無糧,敗可立待。袁紹一失之韓猛,再失之於淳於瓊,用人不明,賢否倒置,是尚能與操爭勝乎?劉備能知紹之必敗,其智識遠出紹上﹔操亦目備為英雄,故紹敗而不急追,反於勢孤力弱之劉備,卻鄭重視之,蹙之於汝南之間,使備不得息肩。操之窘備,亦甚矣哉!彼袁紹既自誤其身,復遺誤其子,身死以後,兩子相爭,卒致覆祚,以坐跨幽冀之袁本初,反不若奔走南北之劉玄德,善敗下亡,卒能創業垂基,與曹氏抗衡終古也!才與不才之判,如是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19:51

第八十一回     守孤城審配全忠 嫁二夫甄氏失節



  卻說袁譚出屯黎陽,才閱數日,即聞曹軍殺到。譚手下不過數千人馬,如何抵得住大隊曹軍?只好向袁尚處告急。尚本不欲救譚,只因黎陽一失,關係非輕,乃自率兵往援,與譚共戰曹軍﹔連敗數次,沒奈何閉城固守。另遣河東太守郭援,會同並州刺史高乾,共向平陽進兵,意圖牽制曹軍﹔且陰與關中將馬騰通書,使他遙應。騰頗有允意。司隸校尉鍾繇,方出督關中,見七十六回。探聞消息,也亟遣使往撫馬騰,極陳利害,並約騰同禦敵兵,騰乃遣子超領兵萬人,與繇相會。繇即偕超出發,行抵汾河,適值郭援渡河西來。援本為繇外甥,繇專心助曹,不暇顧及私誼,便麾兵急擊,掩他不備﹔校尉龐德,素有勇力,執刀前驅,兜頭遇著郭援,當即交鋒,不到十合,已將援首級取去。援眾大亂,無論已渡未渡,一古腦兒逼入水中,溺死過半﹔高乾聞敗,也即退回。龐德攜著郭援首級,向繇報功,繇見了援首,不禁下淚。德深為詫異,嗣知繇與援有甥舅誼,復入帳謝罪。繇憮然道:「援雖我甥,今為國賊,理應加誅,何故言謝?」繇徒知援為國賊,不知操亦一國賊。徒忠於操,殊不足道。遂馳書告操,請操免懮。操接得捷音,不必西顧,便猛攻黎陽,譚尚兩人保守不住,走還鄴城。操督兵追擊,刈麥為糧,還想乘勝攻鄴,會聞禰衡為黃祖所殺,且喜且憤,召語將佐道:「禰衡狂士,我能容受,他人怎肯相寄?我已料他必死了!明是借刀殺人。但衡是由我遣去,黃祖敢殺我使,也是藐我﹔我總要前去問罪。免致小視。」衡赴荊州,見七十六回。郭嘉即乘間進說道:「何不就移討荊州?」語尚未畢,諸將謂譚尚將滅,奈何移師?嘉又說道:「譚尚本不相睦,急乃連兵,緩必生變,我正好乘此退去,南向荊州﹔待他兄弟鬩牆,然後再進,庶一鼓可滅了。」家必自毀,然後人毀之。操撚鬚稱善。但留部將賈信,屯守黎陽,自率大軍還許,搜乘補卒,南攻劉表。表前時接見禰衡,也知衡為北方才士,優禮相待﹔嗣因衡傲慢不恭,乃遣往江夏,使見黃祖﹔祖亦慕衡名,命掌文牘。長子射音亦。尤好文辭,嘗托衡作《鸚鵡賦》,文不加點,援筆立成,詞旨甚是典贍,大為射所贊賞,視衡如賓師一般。後來黃祖在艦中宴客,衡亦與座,酒後搶白起來,衡罵祖為死麼,祖性褊急,欲令軍士撻衡﹔誰知衡罵詈不休,惹動祖怒,竟將衡一刀殺死,年止二十六。祖子射,徒跣來救,已是不及﹔祖亦酒醒知悔,厚加棺殮。但死已無知,有何益處?
  衡原自取,祖亦貽譏。八字公評。
  曹操計斃禰衡,反得借衡為名,進攻劉表,正是妙策﹔軍至西平,忽由袁譚遣使辛毗,叩營求見。操召毗入問,毗答言譚尚相攻,譚敗奔平原,事關危急,情願向公投誠,乞公援助﹔操乃召將佐會議。群下多謂譚尚衰亂,已不足懮,劉表方強,應趁早平定,免為後患﹔獨荀攸進說道:「天下多事,群雄逐鹿﹔劉表坐擁江漢,不能展足四方,無志可知﹔袁氏據有四州,帶甲數十萬,若使二子和睦,共守成業,勢且永固不搖﹔今兄弟構釁,理難兩全,我不乘隙相圖,待他並合為一,力雄勢厚,也難制服,機不可失,幸即移師!」見識高人一籌。操也以為然,允即援譚,遣毗先歸,自督兵再至黎陽。譚尚本同走鄴中,及曹操南還,譚意欲追操,請尚舉兵相從,尚又覺動疑,不肯依議,譚當然懷憤﹔再加郭圖辛評兩人,在旁攛掇,就不遑後慮,引兵攻尚。尚兵較多,譚兵較少﹔一場衝突,譚又敗走。別駕王修,自青州援譚,譚更欲還軍攻尚,修諫阻道:「兄弟猶左右手,譬如與人將鬥,自斷右手,尚能向人爭勝麼?況兄弟不親,何人可親?彼讒人離間骨肉,為害甚大,願將軍立誅讒佞,講信修睦,自足安內攘外,橫行天下!」語亦激切。譚終執定己見,率兵回攻。哪知尚卻已趕來,就南皮城外接仗,譚復失利,敗奔平原,尚追至平原城下,督兵圍攻。郭圖等又勸譚降操,向操求救,譚更為所惑,乃使辛毗乞師﹔待毗既歸報,操亦進兵。尚自然得知消息,忙撤圍還鄴﹔部下聞操軍大至,俱有懼色,呂曠高翔兩將,竟叛尚降操。偏譚謀招致曠翔,陰刻將軍印信,使人齎給二人﹔二人既誠心歸操,反取印白操。操微笑不答,欲知言外意,盡在不言中。且派吏至平原,令為子整說婚,願聘譚女,譚不敢不從﹔操又借口乏糧,引軍暫退。好狡詐。尚總道是操已還軍,可以無慮,但留審配守鄴,復督軍往攻平原。審配更獻書與譚道:
  配聞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願將軍緩心抑怒,終省愚辭!蓋《春秋》之義,國君死社稷,忠臣死君命,苟圖危宗廟,剝亂國家,親疏一也。是以周公垂涕以斃管蔡之獄,季友欷歔而行叔牙之誅,何則?義重人輕,事不獲已故也。昔先公出將軍以續賢兄,立我將軍以為嫡嗣,上告祖靈,下書譜諜,海內遠近,誰不備聞?何意凶臣郭圖,妄畫蛇足,曲辭諂媚,交亂懿親,致令將軍忘孝友之仁,襲閼沈之跡,閼伯實沈為高辛氏子,日尋干戈,以相征討。語見《春秋·左傳》。放兵鈔突,屠城殺吏,冤魂痛於幽冥,創痍被於草棘。我州君臣,若拱默以聽執事之圖,則懼違《春秋》死命之節。且貽太夫人不測之患,損先公不世之業,豈不痛哉?伏惟將軍至孝蒸仁,發於岐嶷,友於之性,生於自然,章之以聰明,行之以敏達。覽古今之舉措,睹興敗之征符,何意奄然沈迷,墮賢哲之操﹔積怨肆忿,取破家之禍﹔翹企延頸,待望仇敵,委慈親於虎狼之牙,以逞一朝之忿。言之傷心,聞者流涕。若乃天啟尊心,革圖易慮,則我將軍當匍匐呼號於將軍股掌之上,配等亦當敷躬布體,以聽鑕斧之刑。如又不悛,禍將及之,願熟詳吉凶,以賜環玦!配再拜以聞。
  看官試想!譚與弟尚,已經勢不兩立,怎肯為了審配一言,幡然變計?於是再向操乞援,催令進兵攻鄴,牽制尚軍。操原要待譚求救,然後再進,既接譚使,便麾動人馬,直指鄴城。審配聞操兵復至,急忙整繕守具,為禦敵計,一面使武安長尹楷,屯兵毛城,接濟糧餉。配將馮札,陰蓄異志,開門待操,操兵前隊千餘人,踴躍趨入﹔才有一小半進城,城上大石如飛,沒頭沒腦的擲擊下來,操兵閃避不及,正想退去,猛聽得豁喇一聲,放下閘板,將門掩住,把操兵內外隔斷。操兵陷入城內,約有三百多名,無路可奔,立被守兵圍裹,殺得一個不留,連馮札也因此畢命。原來審配聞變,趕急登城,指揮士卒,擲石下塹,所以操兵雖入,並不慌張,反結果了三百人性命。配亦能軍。至操隨後趕到,奮怒攻城,但見矢石齊下,無縫可鑽,乃令大小三軍,繞城駐紮,且攻且圍,好幾日不能得手﹔因想出許多方法,築土山,掘地道,仰瞰俯臨,伺隙掩擊。那審配卻是能耐,日夕嚴防,一些兒沒有疏虞﹔再加尹楷隨時運糧,源源不絕,所以全城鎮定,累日堅持。極寫審配忍耐,反襯曹操智計。操連攻不下,特留曹洪等圍鄴,自引兵往擊毛城﹔正值尹楷輸糧赴鄴,被操在途截奪。大破楷軍。又分兵拔邯鄲,降易陽涉縣,剪去鄴城羽翼,仍然還軍鄴城,索性將土山地道,一律毀撤,專命軍士鑿塹城外,周圍四十里,廣約丈許,深只數尺。審配在城上遙望,見他開濠甚淺,不以為意﹔誰知操計中有計,到了夜間,卻使軍士掘深濠塹,竟至二丈有餘,溝通漳水,灌入城中。配至此悔不早爭,誤中操計,但已是無及,不得已悉眾登陴,聊避洪流﹔又閱數日,糧食垂罄,餓死多人。可巧袁尚率兵回援,前鋒已至陽平亭,距鄴城只十七里,探馬報入操營,諸將謂尚軍馳歸,必將死鬥,不如避彼銳氣,再作計較。操揚言道:「尚若從大道趨至,我當避彼﹔若由小路至此,心已先怯,一戰便可成擒了!」料敵甚明。嗣經探馬續報,尚果從小路還援,操大喜道:「我料尚是無能為呢!」遂令曹洪等堵住守兵,自去對敵袁尚。尚已至陽平,就夜間舉火為號,遙示城中,城中亦舉火相應,兩下裡得通消息,滿望內應外合可破曹軍﹔偏偏待至天明,曹軍卻殺到陽平,並不聞審配影響。尚將馬延張顗,望見曹操勢盛,未戰先降,他將統皆駭走,尚亦只好返奔﹔所有輜重器械,盡行拋棄,甚至印綬節鉞,亦為操兵所得。操也不窮追,引還鄴下。
  審配曾出兵城北,想去接應袁尚,適被曹洪截回,退守城中﹔及操又還攻,將陽平所獲物件,取示守兵,兵心大沮。審配尚誓眾固守道:「操軍已疲,料難久持﹔且幽州必來相援,何患無主?汝等但堅守死戰便了!」操再擬猛攻,正值袁譚遣使辛毗,復來操營,操令毗招降審配。毗至城下,呼配與語,配大怒道:「袁氏兄弟,全由汝兄辛評,與郭圖黨同挑撥,以致失和,甘召外侮,今汝兄家屬已系獄中,他日拿住汝曹,當一並梟首,上謝先君!尚敢向我招降麼?」說著彎弓欲射,慌得辛毗連忙退回。原來袁譚去鄴時,郭圖辛毗等家眷,俱得隨行,獨辛評妻子遲走一步,為尚所收,所以繫住獄中,無從逃脫﹔及辛毗返報曹操,操知配決計不降,冒矢督攻,箭徹車蓋,指揮如故,入夜不休。審配自守東南隅,令兄子審榮抵禦西北﹔榮不願坐斃,竟獻門迎操,操軍當然擁入。配在東南角樓上,遙見西北失守,亟遣人馳詣獄中。殺斃辛評全家,自率殘兵下城巷戰,戰到兵盡力窮,倒地受擒。時辛毗入救兄家,已嫌太晚,回到操營,巧巧碰著審配,被兵士押解過來,冤家相見,格外眼紅,即舉起手中馬鞭,亂撻配首道:「死奴也有今日麼?」配亦反詈道:「狗輩破我冀州,恨不誅汝!」及入見曹操,操頗憐配忠壯,有意勸降。乃故意問配道:「汝知獻門為誰?」配答言未知。操說是審榮所獻,配憤憤道:「兒輩無行,乃竟至此!」操又說道:「孤至城下督兵,何箭多乃爾?」配厲聲道:「恨少恨少!」操尚慰語道:「卿為袁氏盡忠,不得不然﹔今已成擒,還有何說?」配直答道:「城亡與亡,何必多言?」語可屈鐵。操猶豫未忍,辛毗在旁號哭道:「兄家一門遭戮,乞速殺此賊,借慰冤魂!」配瞋目視毗道:「汝為降虜,配作忠臣﹔生不如死,可速殺我!」操方令左右牽出,置諸死刑。配叱刑士道:「我主在北,不應南面受誅!」乃聽令北向引頸受戮。雖死猶生。操命將遺屍棺殮,塋葬城北,然後出營入城。
  次子曹丕,年方十八,隨父從軍,當即躍馬先驅,逕詣府舍﹔府中已由操兵監守,見了曹丕進來,當然讓入。丕提劍下馬,逕入後堂,但見一中年婦人,兀坐垂淚,膝下有一少婦跪著,用首枕膝,亂發蓬頭,作顫動狀﹔丕瞧入眼中,見少婦發光可鑒,已是動情,遂按劍問道:「汝等為誰?」中年婦人答說道:「我為袁將軍妻劉氏。」又用左手遮少婦玉頸,右手指著道:「這是次男熙妻甄氏,年輕膽怯,幸乞垂憐!」妒婦也不能不丟臉了。丕和顏道:「既系劉夫人,我當代為保全﹔可令新婦舉頭,不必驚慌。」劉氏乃推起少婦,囑令道謝。不留心注視,已哭得花容狼藉,脂粉模糊,但一種嬌羞情態,已是欲蓋彌彰,動人憐惜﹔當下攬袖近前,替她拂拭,一經去垢,露出庐山真面,端的是桃腮杏臉,妖豔絕倫。烈婦被人牽臂,且斷腕全貞,熙妻任令曹丕拭面,其不貞可知。丕即自述姓名,叫她放心,劉氏聞是曹操世子,忙令甄氏下拜襝衽,且與語道:「此後可不至懮死了!」總教人盡可夫,何致遽死?甄氏含羞拜畢,偷覷丕容,正是一位翩翩少年,英姿瀟灑,儀表風流,不由的勾動芳心,含情脈脈。丕癡立多時,忽聽外面人聲嘈雜,乃掉頭趨出,往迎乃父﹔適曹操已入府廳,升帳上坐,問及袁氏家屬,丕搶步上前道:「袁家只有姑媳兩人,尚存內室,狼狽相依,幸乞憐恕!」操點首道:「我與本初起兵討逆,誓同患難,不幸為好不終,致興兵革﹔如果全家投順,應該一視同仁,何況婦女呢?」奸雄狡詞。這數語正中曹丕心坎,便入內引出袁氏姑媳,使見曹操。操見甄氏花貌雪膚,也為歎賞,便問劉氏道:「汝家如何止留二人?」劉氏答道:「子婦等並皆遠出,惟次媳願侍妾身,所以尚留在此﹔現蒙世子曲意保全,實為萬幸。」操已聞言知意,旁顧曹丕,見他兩目釘住甄氏,幾不轉瞬,益知丕暗裡寓情,遂囑丕引還二婦,安心居住﹔一面下令安民,豁免租賦一年,百姓自然喜悅,相率安堵。操遂置酒高會,宴集將佐,就是袁氏姑媳,也並饋酒肉,一例看待。將佐飲畢,均向操申謝,獨許攸醉意醺醺,顧操大言道:「阿瞞若非我相助,恐未能坐得此州!」操不禁動怒,強顏為笑道:「汝言亦是,當錄汝首功!」攸狂笑自去。死期將至,還在夢中。操復上表奏捷,有詔授操為冀州牧,操拜受詔命,願將兗州讓還。將佐俱入帳道賀,惟曹丕卻尚怏怏。俗語說得好:「知子莫若父。」當由操使人作伐,願娶熙妻甄氏為子婦,劉氏不敢不從,商諸甄氏,也無異言,當下就府舍為禮庐,擇吉成婚。待至洞房合巹,並蒂諧歡,柳絮隨風,輕狂乏力,桃花逐浪,含笑無言﹔兩口兒枕席綢繆,不消絮述。只委屈了幽州刺史袁熙,叫他去做死烏龜,未免不甘。還有將作大匠孔融,已調任大中大夫,聞得操為子娶婦,就是袁熙妻室,因戲致操書道:「昔武王伐紂,嘗以妲己賜周公,想明公有心希古,敢不拜賀?」操得書後,還道融博學多聞,定有所見。後來與融晤談,問及前書來歷,融笑答道:「這是由愚衷揣度得來,當時武王明聖,諒不致戮及美人,賜與周公,豈不是兩美相諧麼?」語足解頤,可惜招尤。操方知融語帶譏嘲,蓄恨謀害,事見下文。
  且說曹操既得冀州,復想併吞幽並諸州﹔幽州刺史高乾,聞風納款,自請歸降,操仍令乾守原職。會聞袁尚竄入中山,為譚所攻,復走幽州,譚收得尚眾,還屯龍湊,有自主意﹔乃遣使貽書責譚背約,與他絕婚,當即出兵進擊。譚不能敵操,退保南皮﹔操追至城下,圍攻了一兩月,尚未能拔。時已為建安十年正月,臘盡春來,殘雪初霽,操為議郎曹純所激,親執枹鼓,促兵登城,兵士並力直上,搴旗斬將,齊集城樓。譚下城出走,甫離北門,突被曹洪截住,心慌力怯,由洪大喝一聲,劈落馬下﹔郭圖辛評尚在城內,俱為操軍所擒,操命把郭圖斬首,但將辛評貸死。青州別駕王修,正從樂安運糧回來,得知譚已被殺,便下馬號哭道:「無主何歸?」乃逕詣操營,乞收葬譚屍﹔操嘉修忠義,准如所請,仍使修至樂安運糧。樂安太守管統,不肯降操,操囑修取統首級,修不忍殺統,執統詣操,代請赦罪,操也即依從,且留修為司空掾。郭嘉勸操延攬名士,借孚眾望。操因隨處招致,但有才藝可稱,即辟為掾屬,獨不赦袁紹記室陳琳,懸賞購緝,竟得擒來。小子有詩歎道:
  下筆千言氣亦雄,冀州一破術皆窮﹔
  若非曹氏憐才切,頸上難逃劍血紅。
  欲知陳琳性命如何,容至下回表明。
  審配為袁氏舊臣,始不聞以立長之經勸袁紹,繼不聞以友於之義諫袁尚,亡袁之咎,配亦難辭﹔但觀其誓守孤城,死不降曹,亦有足多者。本回於配之守鄴,敘述獨詳,蓋即善善從長之意,不忍沒其忠也。獨於甄氏之再適曹丕,卻未肯下一曲筆,可褒則褒,可貶則貶﹔古稱婦人從一而終,夫死尚當守節,胡為袁熙未亡,甄氏即背夫改適耶?至若曹丕之霸佔人妻,與曹操之妄納子婦,皆為名教罪人,貶甄氏,正所以貶操丕也。人情孰不貪生而惡死,況屬婦人?而迫命改醮者,實由操丕,操丕之不道可知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20:19

第八十二回     出塞外繞途殲眾虜 顧隆中決策定三分



  卻說陳琳被曹軍擒住,解至操前,操盛怒相待﹔及見琳溫文爾雅,不禁起了憐才的念頭,即霽顏問琳道:「卿前為本初作檄,但可罪狀孤身,奈何上及祖父呢?」琳答說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公今罪琳,琳亦知罪了﹔活琳惟公,殺琳亦惟公。」操聽了琳言,怒意益平,遂赦免琳罪,使與陳留人阮瑀,同為記室。袁氏舊臣崔琰,曾勸紹守境述職,不宜用兵,紹不肯聽,終敗官渡﹔後來譚尚交爭,各欲用琰,琰托疾並辭,為尚所囚,虧得陳琳營救,才釋歸河東﹔至是琳與操說及,操遂召琰為別駕從事。琰應召到來,操與語道:「孤查本州戶籍,可得三十萬甲兵,故向稱大州。」琰從容道:「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日尋干戈,冀民暴骨原野,未聞王師佈德,存問風俗,救民塗炭,乃先估計甲兵,似非敝州士女想望明公的本意,望明公見察!」操乃改容稱謝,視若上賓,使為世子丕師傅,留居鄴城。不為丕求淑女,雖有賢傅,恐亦寡效。自己部署人馬,欲往攻幽州﹔忽由袁熙部將焦觸張南,使人投遞降書,內稱慕風歸義,已將袁尚袁熙,逐奔烏桓,特此報聞﹔操當然大喜,特派吏宣慰,表封焦觸張南為列侯。已而並州刺史高乾,舉兵守壺口關,復與操絕﹔操遣部將樂進李典,率兵往攻,多日不下。河內人張晟,河東掾衛固范先等,又糾眾應乾,轉寇澠崤間﹔操用荀彧計,議調西平太守杜畿,為河東太守。畿抵任後,陽與固先聯絡,暗中卻解散叛眾,使不相連﹔再由操遙結馬騰,使擊固先,裡應外合,便將固先擒斬,再移兵討滅張晟,河東復安﹔獨高乾據住並州,負奭如故。建安十一年正月,操親率大軍,出擊壺口關,圍攻至兩月有餘,關上守兵,不堪疲敝,因開關納入曹軍。高乾聞壺口失守,無險可恃,不得已留吏守城,自詣匈奴求救。匈奴久已服漢,不願與操構釁,當即拒絕高乾。乾率數騎馳回,途次聞知並州降操,害得無家可歸,乃南奔荊州。道過上洛,被都尉王琰截住,斬首獻操,並州又為操有了。袁紹屬地,至此悉亡。先是山陽人仲長統,遊學至並州,得乾優待,屢問世事,統直答道:「君具有雄志,惜乏雄才,也知好士,未能擇賢﹔愚頗為君代慮,願預先戒慎,勿務高深!」乾聞言不樂,微露慍意,統即辭去﹔及乾已敗死,果如統言。荀彧素知統才名,特舉為尚書郎,操便即引用。操復順道東略邊疆,黑山豪帥張燕,率眾十萬人來降,受封列侯﹔獨海賊管承,不肯歸附。操使李典樂進為先鋒,擊走承眾,承竄入海島,操乃還師,至鄴城度過殘冬。經春行賞,奏封功臣二十餘人為列侯,且特陳荀彧功狀,彧已受封萬歲亭侯,至此更增封千戶﹔又欲進爵三公,彧使荀攸再三辭讓,方才停議。操嘗謂忠正密謀,撫寧內外,莫如文若,次為公達。文若即荀彧字,公達即荀攸字。彧封侯後,攸亦得封陵樹亭侯,叔姪並榮,一時稱最。操且將愛女嫁彧長子,聯為姻婭,好算是相得益歡了。彧妻為中常侍唐衡女,今得操女為子婦,比妻尤榮。
  且說袁尚袁熙,奔往烏桓。烏桓部酋蹋頓,為故王印力居從子,占住遼西偏隅,素與袁氏相往來,袁紹曾立他為單於,使家奴冒充己女,遣嫁蹋頓,蹋頓未知真假,遂認紹為婦翁,聘問不絕﹔及尚熙往奔,當然迎納,撥眾相助,使復故土。早有幽州邊吏報達曹操,操便擬北伐,先鑿平虜泉州二渠,作為運道,然後指日出師。諸將皆有疑議,或謂尚熙垂亡,蹋頓未必為用﹔或謂大軍北征,劉表劉備,將乘間襲許,不可不防。獨郭嘉與操同意,排斥眾議道:「袁氏厚待烏桓,蹋頓不忘舊惠,必為效力﹔若袁尚兄弟,號召華夷,大舉入寇,青冀幽並隨在可危﹔彼劉表不過一坐談客,自知才不足馭劉備,未肯重任,備亦未必樂為表用,兩人異心,斷難成事,公雖虛國遠征,亦可無懮,但放心前往便了。」操因即起行,既至易城,欲下令休息,郭嘉又進議道:「兵貴神速,況千里襲人,更宜掩彼不備,最好是留住輜重,只令輕騎速進,猝臨烏桓,必可破虜,願公勿疑。」操接說道:「卿言甚是。但北路崎嶇,無人引導,卻也難行。」嘉又答道:「公若留心訪察,何至無人?」操如言探訪,果得右北平人田疇。疇曾為幽州牧劉虞從事,虞為瓚所殺,疇適自長安北還,哭祭虞墓,險遭拘戮,嗣有人替他解免,始得脫歸﹔見前文。袁紹滅瓚,遣使招疇,授將軍印,疇辭不就。操使傳命,一召即來,當由操延入諮問,疇直答道:「疇志不在官,所以願見明公,實因烏桓不道,害我鄉賢,疇早思往討,苦未能逮﹔今得公北征,為民除害,疇敢不前來,勉獻芻言?」操相見恨晚,即拜疇為蓨縣令,疇不願就職,但引操軍進次無終。時方溽暑,大雨時行,海濱污下,泞滯不通,虜眾又分扼蹊逕,無路可通,操乃復向疇問計,疇獻策道:「此路原未易交通,水淺時不通車馬,水漲時不載舟船,若要向前進兵,處處為難,惟舊北平郡治在平岡,道出盧龍,可達柳城﹔自從建武以來,行人稀少,尚有一逕可通,今虜眾無知,總道大軍就此北進,但教守住要口,便可無虞﹔若使改道從盧龍口,潛越險阻,直搗虜巢,蹋頓雖強,不怕不為公所擄了。」操自然樂從,揚言退軍,且在路旁署木為表,上刻數語道:「今當夏暑,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復進軍。」欺虜已足。隨即令田疇為嚮導。改從盧龍口進兵,塹山堙谷,潛行五百餘里,乃通白擅,歷平岡,涉鮮卑庭,東指柳城。蹋頓得偵騎還報,總道操軍已退,不必嚴防﹔偏操軍悄悄進行,距柳城僅百餘里,才得聞知,當下倉皇部署,帶同袁尚兄弟,領數萬騎,出截操軍。操正抵白狼山,與敵相遇,遙見虜眾甚盛,部下多有懼色,操登山望虜,顧語部將張遼道:「虜眾不整,雖多無益,卿可為我先驅擒虜!」遼應聲下山,當先突陣,許褚徐晃於禁等,隨後繼進,立將敵陣搗破。蹋頓正在驚惶,不防張遼殺到,兜頭一槊,刺落馬下,眼見得不能活命了。尚熙早知曹兵厲害,又見蹋頓落馬,慌忙返奔,虜眾大溃。操下令招降,胡漢兵民,先後投誠,共得二十餘萬口﹔遂整軍馳入柳城,表封田疇為亭侯,疇向操固辭,操乃中止。嗣探得袁尚兄弟,奔投遼東太守公孫康,諸將請進擊遼東,操微笑道:「不必不必!尚與熙自投死路,管教康送首到此,還費甚麼兵力呢?」大眾將信將疑,操卻分兵屯守柳城,自率諸將還師。將士傷亡無幾,只郭嘉不服水土,竟至得病,返至易城,病重而亡,年只三十有八﹔操親為祭奠,哭泣盡哀,荀攸等從旁勸解,操與語道:「諸君年齡,與孤相等,惟奉孝最少,我欲托彼後事,不期中年夭折,豈非雲命?」乃表述嘉功,請加封諡,嘉已受封洧陽亭侯,至是復追增封邑八百戶,予諡曰貞,令子郭奕襲爵。正擬由易還鄴,忽由遼東遣使到來,獻上首級二顆,一是尚首,一是熙首,未知甄氏聞之,曾否淚下。諸將俱服操先見,但尚未知操如何料著,因齊聲問操,請操析疑。操笑說道:「公孫康素畏尚熙,今尚熙窮蹙往投,我若急擊,彼且並力拒我,惟我已退兵,免彼後慮,彼樂得殺死尚熙,向我示惠,這是情理上應有事件,諸君但未細思哩!」眾將方皆拜服。
  究竟公孫康殺死尚熙,是何意見,應該就此表明:康父名度,本系遼東人氏,由董卓舉為遼東太守,乘亂自主,號稱遼東侯,領平州牧﹔東伐高句驪,西擊烏桓,又越海收東萊諸縣,獨霸一方。操因遼東路遠,但欲奉詔羈縻,拜度為武威將軍,封永寧鄉侯,度怒說道:「我已自王遼東,還要甚麼永寧鄉侯?」遂將所賜印綬,擱置武庫中。既而度死康嗣,就將永寧侯封,轉給弟公孫恭。袁紹據冀州時,嘗欲併吞遼東,未得如願﹔及尚熙敗走,途中私相謀議道:「我兄弟為操所攻,致失四州,今不如投奔公孫康,康若出見,就好把他格斃,得了遼東,尚可借地容身哩。」四州且一並失去,還欲窺伺遼東,真是妄想。不意公孫康比他狡詐,待至二人報到,預先埋伏甲士,然後延令入見。二人佩劍進去,才至中門,便由甲士突出,把他抓住,連拔劍都來不及,只好束手受縛,牽置門外。時已初冬,塞外早寒,尚為風所吹,求給坐席,熙悵然道:「頭顱且遠行萬里,要席何用?」愛妻已向人送暖,自可死心塌地。果然席不得給,反贈他一碗刀頭面,同時畢命,康即將兩首獻入曹軍。操表封康為襄平侯,拜左將軍﹔並將尚首懸竿示眾,下令敢哭者斬。袁氏故吏牽昭獨設祭舉哀,操卻歎為義士,舉作茂才﹔田疇也往弔祭,操亦不問,不顧前令,全是奸雄手段。惟仍欲封疇為侯,疇以死自誓,決不就封,但挈家族三百餘人,隨操同返鄴中。操見疇志決詞堅,乃不予封邑,使為議郎﹔何不並議郎辭去。一面養兵蓄銳,再圖南略。會聞荊州牧劉表,遣劉備出屯新野,為北伐計﹔乃遣部將夏侯惇於禁等,率兵萬人,南行拒備。備自汝南奔依劉表,光陰易過,倏忽五年。建安六年九月,備奔荊州,此時已建安十二年了。曹操北攻袁氏,即勸表乘虛襲許,表素無大志,不願遠圖。果不出郭嘉所料。及袁氏敗亡,操回鄴城,表復覺生悔,乃邀備與宴道:「前日不用君言,坐失機會,很覺可惜!」備反慰語道:「今天下分裂,干戈四起,前失機會,怎知日後不得再逢?但教後此毋誤,就不必追恨了。」話雖如此,心中總不免惆悵。少頃起座如廁,自視髀肉復生,不覺潸然淚下,回至席間,面上尚有淚痕,為表所見,向備詰問。備實告道:「備嘗身不離鞍,髀肉皆消,今久不騎馬,髀裡肉生,日月如流,老已將至,功業卻毫無建樹,所以不能無悲呢!」表乃遣備出屯新野,備宴畢即行。既至新野,得與潁川人徐庶相遇,延為賓佐,湊巧操將夏侯惇於禁,引軍來攻,庶為備划策,自燒屯糧,出城南走﹔惇與禁疑備怯戰,麾兵急追,不意伏兵四起,掩擊一陣,殺得夏侯惇等七零八落,收拾殘眾,逃回鄴中。
  備復至新野,待庶益厚,庶語備道:「南陽有諸葛孔明,世稱臥龍,將軍亦願相見否?」備忙說道:「既有這般名士,怎不願見?但比君才具何如?」庶答說道:「孔明嘗自比管仲樂毅,如庶不才,怎得相擬?」備又說道:「君既與彼相知,請即勞君一行,邀與俱來。」庶搖首道:「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將軍宜枉駕相顧,或可出來預謀﹔否則雖厚禮招聘,恐臥龍未必出山呢。」備聽了庶言,乃留庶與趙雲等守城,自偕關張二人輕車簡從,逕往南陽。一時訪不著孔明,只遇一襄陽名士司馬徽,兩造敘述姓名履歷,才知徽字德操,隱居不仕。備雖與徽初次會面,但見他道貌清臞,料非庸俗,因叩問世事,並乞相助,徽答語道:「山野鄙夫,未識時務,識時務須求俊傑,此間有伏龍鳳雛,皆濟世才,得一人便可定天下。」備問伏龍鳳雛,姓甚名誰?徽答稱諸葛孔明龐士元。備即說道:「此來正欲訪臥龍先生,可惜未遇。」徽答說道:「臥龍高臥隆中,若果誠心相訪,當肯出見,幸勿輕視此人。」備唯唯謝教,方才告別。越日又往隆中,訪問孔明。隆中系是山名,在襄陽城西二十里,為南陽屬地。孔明名亮,本系瑯琊郡陽都縣人,就是故司隸校尉諸葛豐後裔,父珪早卒,亮與弟均隨叔父玄,徙居南陽。玄與劉表有舊,旋亦病歿,亮遂就隆中結一草庐,躬耕隴畔,好為《梁父吟》。平居與博陵人崔州平,汝南人孟公威,潁川人石廣元,常相往來﹔就是徐庶,亦與為知友。徐庶等學務精純,惟亮獨持大體,嘗與庶等晤敘道:「君等出仕,可至刺史郡守。」及庶等問亮志趣,亮微笑不答。自命不凡。他知劉備過訪,未肯遽見,第二次復謝絕,直至備三次枉顧,方才出迎。備見亮身長八尺,貌秀神怡,頭戴綸巾,綸音關。身披鶴氅,飄飄然如神仙中人,不由的肅然起敬,便向亮拜手道:「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前已兩次晉謁,留告姓名,今日得蒙接見,不勝榮幸。」亮從容答禮,亦自道歉衷,彼此謙遜一番,各歸坐位。備始自述本意,請亮出山,亮推辭道:「索性愚野,無志功名,將軍如懮國懮民,還請另訪高士。」備慨然道:「德操元直,並極稱揚,先生不出,如何安國?如何定民?」亮乃笑問道:「將軍意欲如何?」備移坐密告道:「漢室傾頹,奸臣竊命,主上蒙塵已久,備不度德量力,欲為天下聲明大義﹔只恨智淺術短,迄無所成。惟私心耿耿,不甘作罷,所以敬候先生,幸乞賜教。」亮因說道:「自從董卓構亂以來,豪雄並起,跨州連郡,不可勝數﹔曹操比諸袁紹,名微眾寡,乃竟併吞袁氏,轉弱為強,雖賴天時,亦借人謀。今操已擁眾百萬,挾天子令諸侯,此實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民附,賢能樂為彼用,根基已固,不可輕圖,只能與他結好,恃為外援,荊州北據漢淝,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自古稱為用武之地,主不得人,決難坐守,天今留待將軍,將軍可有意否?還有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向號天府,高祖嘗得此以成帝業﹔今劉璋闇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不知存恤,草野智士,望得明君。將軍為帝室世冑,信義著聞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守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孫權,內修政治,待天下有變,可命一上將,自荊州出向宛洛,將軍自率益州眾士,出向秦川,百姓必且簞食壺漿,歡迎將軍,豈不是霸業可成,漢室可興麼?」規劃分明,瞭如指掌。備喜答道:「先生所言,足開茅塞,但願不棄庸陋,出山相助,俾備得隨時領教。」亮又推讓道:「將軍雅意,本當敬從,但亮疏懶已久,恐多廢事,未敢應命。」備黯然道:「先生具此大才,不肯為備屈駕,備原不幸,漢且垂亡。」說至此,語帶哽咽,竟至淚下。肝膽如揭。亮不禁感激,因即允諾。備乃命關張入拜,留贈玄纁束帛,亮不肯受,經備再三誠懇,方才收下。亮有妻黃氏,為淝南耆士黃承彥女,發黃面黑,才德獨優,亮不嫌醜陋,竟納為婦。南陽人有謠言云:「莫作孔明擇婦,止得阿承丑女。」亮聽人嘲笑,獨諧伉儷,毫無閒言。梁孟以後,應推諸葛夫婦。至是令弟均,奉嫂家居,自與劉關張三人,同至新野,當由徐庶等接入,故人聚首,當然相親﹔徐庶走馬薦諸葛,出自羅氏《三國演義》,按《蜀志·諸葛傳》中,庶尚留新野,未曾詣操,今從之。備更待亮若師,情好日密。關張二人,頗有疑議,備獨與語道:「我得孔明,彷彿如魚得水,幸勿復言。」關張乃止。可見得才如諸葛,唯劉備方能攬用,自是君臣相得,言聽計從,三分天下的政策,就此開始了。小子有詩詠道:
  茅庐三顧感情真,前席才將偉略陳﹔
  未屆壯年才冠世,知公不是等閒人。
  亮出山時,年方二十七歲。
  過了數日,備與亮方商議整軍,忽由劉表遣人致書,邀備至荊州議事。欲知備曾否應召,且至下回再詳。
  田疇不肯事袁紹,獨於曹操之北伐,一召便來,雖為鄉里報怨,願誅蹋頓,然蹋頓為漢虜,操亦一漢賊耳。就使蹋頓可誅,而袁氏二子,不應迫之同斃!疇曾得袁氏之徵辟,知己之感,寧獨無之?豈可因前日之未往,即視袁氏如眼中釘,必殲滅之而後快乎?然則袁尚兄弟之畢命,下手者為公孫康,實則疇實使之。吾不知疇何憾於袁氏,何德於曹操也。及尚首揭竿,向之弔祭,侯封所及,誓死固辭,此特矯情干譽之為,有識者固已齒冷矣。必如諸葛孔明之隱處南陽,不屑輕出,待至劉備三顧,勤勤懇懇,方效驅馳,名士之出處,如此慎重,豈田疇輩所得望具項背乎?三國人才眾矣,如孔明者,其固超類軼群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23:19

第八十三回     入江夏孫權復仇 走當陽趙雲救主



  卻說劉備接得荊州來書,即與諸葛亮商議行止,亮答說道:「想是因黃祖敗死,故請將軍,往議抵禦東吳,將軍不妨前去,亮願隨行。」備聞言甚喜,便偕亮出城,同詣荊州。看官欲知黃祖敗死情形,還須從源至委,補敘一番。先是孫權繼承先業,安踞江樂,見七十九回。曹操恐權強盛,責令遣子入侍,為抵質計。權與張昭等會議,猶豫未決,獨周瑜入白吳太夫人,極言送質非計,吳太夫人乃囑權道:「公瑾與伯符同年,相差只有一月,我視公瑾如子,汝當事公瑾如兄,不得違議!」慧眼識人。權唯唯受教,遂不應操命。惟權弟孫翊,出任丹陽太守,好酒漁色,未洽眾心﹔督將媯覽,郡丞戴員,嘗為翊所責,陰懷不平,密與翊親吏邊鴻結為心腹,有害翊意。可巧孫權為父報仇,出攻黃祖,覽、員兩人趁勢發作,囑使邊鴻行刺,適丹陽屬縣令長,詣郡大會,翊出見後,送客至門,被鴻在後刺死。翊妻徐氏,秀外慧中,頗善數理,曾卜得一卦,爻象大凶,勸翊不宜會客,翊不聽妻言終遭奇禍﹔徐氏撫屍大慟,並飭將佐等速拿兇手。媯覽戴員,便將邊鴻拿住,不待問訊,當即處斬。覽遂入居軍府中,強取翊家姬妾,及左右侍御﹔並因徐氏姿色可人,亦思占為己妾。徐氏陽為許諾,但言須俟至晦日,設祭除服,方可成婚﹔暗中卻召入舊將孫高傅嬰,授與密計。到了晦日,設祭堂上,盡哀易服,沐浴熏香,濃裝豔裹,好象另做新人模樣,且派侍婢出室邀覽﹔覽喜如所望,也即盛服進去,徐氏從容迎入,待覽坐定,一聲暗號,突出孫高兩將,雙刃並舉,剁落覽首﹔一面偽傳覽命,邀員入宴,也即處死。徐氏再著喪服,持得兩賊首級,往祭翊墓,軍士方共稱為智婦。實是烈婦。孫權在椒邱聞報,急回丹陽,見二賊已經授首,索性盡誅逆黨,擢孫高兩人為牙門將,令守丹陽﹔接歸徐氏,及孤兒鬆,厚加撫養,保全節孝。獨權母吳太夫人,悼翊非命,積哀成疾,奄忽一兩年,終至不起,彌留時召見張昭等,托付後事,悠然而逝。權依禮喪葬,守制逾年,復議往伐黃祖。還有少年都尉凌統,因父操從征江夏,為黃祖部將甘寧射死,志在復仇,自請衝鋒效力﹔權即親督軍馬,克期出發。適由都尉呂蒙,引一降將進見,問及姓名,就是凌統仇人甘寧,表字興霸,他本巴郡臨江人,少好游俠,殺人亡命,奔走江湖間﹔後來折節讀書,往投劉表,表不能用,因是東行入吳。道出夏口,被黃祖留住軍中,一再立功,不見重賞,祖部下軍將蘇飛,替寧保舉,反為祖所呵斥,飛乃更為設法,調寧為鄂縣長,使他自圖去就,寧始得脫身入吳。因恐前時射殺吳將,求榮反辱,故先見呂蒙,探問凶吉,蒙一力擔承,決無他害,乃引寧見權。權亦開誠相見,談及江夏情形,寧進策道:「今漢祚日微,曹操擅權,必為篡竊。荊南為操所必爭﹔劉表素無遠慮,諸子又劣,萬難保守,將軍若不早圖,恐操將捷足先得了!今請先取黃祖,祖年已昏耄,專嗜貨利,不修戰備,有船無兵,有兵無律,將軍往攻,必能滅祖﹔祖既破滅,鼓行西進,楚關一下,巴蜀亦可規取了!」寧策恍似諸葛孔明。權大喜道:「復仇雪恨,就在此舉呢!」權志但在復仇上,故下文得半而止。當下命周瑜為大督,率同呂蒙董襲凌統諸將,充作先驅,即使甘寧為前導,溯江上行。至淝口前面,有兩大艨艟,擋住要隘,鼓聲一響,艨艟中千弩齊發,箭如雨集﹔吳軍不得前進,董襲凌統,分募敢死士各百人,令被重甲,乘舟執刀,冒矢衝入,斲斷艨艟纜索,艨艟分流,吳軍便得大進。黃祖忙令都督陳就,帶領水軍,鼓棹迎戰,被呂蒙甘寧等,一陣驅殺,就軍大敗,蒙親梟就首,進攻江夏,祖將蘇飛,開城出戰,又為所擒﹔黃祖挺身出走,由吳軍追殺過去,斲死祖身,取首報功。於是周瑜孫權,先後入江夏城,函盛祖首,擬歸祭孫堅墓前﹔尚有一函制就,將盛蘇飛首級。飛向甘寧求救,寧傳語道:「彼若不言,寧豈忘心?」會權為諸將犒勞,置酒大會,寧下席泣拜道:「寧若不得蘇飛,早死溝壑,怎能效命麾下?今飛罪當夷戮,乞將軍開恩一線,為寧赦飛!」以德報德,不愧義士。權動容道:「今為卿赦飛,飛若逃去,卿肯受責否?」寧又答道:「飛已蒙赦,感恩不淺,還肯逃走嗎?如果逃去,寧頭當代入函中!」權乃命將飛釋出檻車,且召令與宴。飛入謝權恩,正欲隨寧就坐,忽席間有一人躍起,拔劍出鞘,竟刺甘寧,寧慌忙趨避,連蘇飛亦竄一隅﹔諸將忙起座攔住。權亦起身驚視,仗劍的,並非別人,就是凌統,因即出言勸解道:「興霸射死卿父,彼時各為其主,不得不爾﹔今同聚一堂,只好不念舊仇,願卿息怒!」統叩頭大哭道:「父仇不共戴天,統豈可與仇人共席?」說得權也為欷歔,因令寧領兵五千,帶著蘇飛,出屯當口,寧拜謝自去,席亦遽撤。權未免掃興,擄得男女萬餘口,班師逕回。
  這時候正是劉表著忙,邀入劉備同議拒吳,諸葛亮早已料著,勸備模糊對付。備見了劉表,只言宜詳探軍情,再圖抵敵。表因使人再探,返報權已回軍,表乃放下了心﹔但邀備與宴,酒至半酣,表歎息道:「我年已老,諸子又皆不才,看來我死以後,此州非君莫屬了!」備驚起避席道:「公何出此言?備怎敢當此重任?況公子皆賢,幸勿過懮!」表再欲有言,聽得屏後有環珮聲,乃不復出口。備亦從旁窺透,起身告辭,退至客館,與亮述及,亮笑語道:「將軍何不承認下去?」備搖首道:「景升劉表字。待我頗厚,我若奪彼位置,豈非薄情?我決不忍出此!」亮喟然道:「將軍仁厚過人,但恐將來多費謀力了!」料定後文。正談論間,外間來了表子劉琦,因即延入,琦說了幾句套話,便請屏人密談。亮不待備命,立即趨出。琦乃向備泣拜,悄悄的談敘片時,備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因與琦附耳數言,琦始別去。原來琦為劉表長子,少年失恃,表娶繼室蔡氏,生子名琮,蔡氏因琦非己出,常勸表舍長立幼,且並娶姪女為琮婦。表溺愛後妻,免不得被他人盅惑,所以立嗣問題,始終未定。這位蔡夫人,又硬要干政,每遇表會見賓客,往往隔屏竊聽,所以備入宴時,有環珮聲,傳出外庭,便是蔡氏私聽秘言。釋明上文。琦年已長成,恐為後母所害,日夜危疑,因此向備求計。備囑他轉問諸葛,又知亮小心慎重,未肯代謀,乃特為設法,令琦照行。次日備佯稱未適,使亮答拜劉琦,琦延入密室,自述苦況,求亮指教。亮默然不答,琦乃邀亮遊覽後園,共上高樓,琦復長跪求計,亮尚辭謝道:「這乃公子家事,外人怎敢與謀?」說著便欲下樓,哪知樓梯已經撤去,此非亮中備計,實防外人竊聽,故有是舉。琦復哀請道:「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君口,但入琦耳,先生奈何尚未賜教?」亮乃低語道:「公子應閱史事,獨不聞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麼?」這兩語將琦提醒,當即拜謝,便取梯接樓,送亮出去。亮返告劉備,備已知秘計,就擬向劉表辭行,湊巧表復來邀備,備聞召即入。表蹙額道:「江夏重地,必須得人接守,我欲遣長子往鎮,未識可否?」備已知琦從中運動,因即慫慂道:「黃祖性暴,所以致禍,長公子寬厚仁恕,必能愛民,況有親子弟為外藩,更足免慮,又何不可?」表又說道:「聞曹操在鄴中整兵,意將南下,如何是好?」備即答道:「備願出屯樊城,幸請免懮!」表當然樂允。備即起辭,回館整裝,順便接取家眷,是時甘夫人已生有一兒,取名為禪,表字公嗣﹔甘夫人嘗夢吞北斗,故又為禪取一乳名,叫做阿鬥。阿鬥生於建安十二年,至是已將週歲了。特志年歲。備見他體質壯偉,恰也心歡,當下使禪母子,乘坐一車,又用一車,載著糜夫人,自與亮跨馬同行。至新野召集關張等人,一古腦兒移入樊城。才閱數旬,忽由荊州來了急使,說是主公病重,請將軍速臨一訣。備欲召問孔明,偏值孔明外出,迫不及待,只好帶了趙雲,匆匆至荊州。趨入劉表寢室,見表病已垂危,不禁淚下,表亦感動流涕,與語道:「前與君談及後事,諒君尚未忘懷?」備接入道:「備當竭力輔佐公子,不敢負托!」表復說道:「我子不才,奈何奈何?」備又勸慰道:「公子並能守城,何必多慮?」表拱手道:「全仗賢弟教導,愚兄就要長別了!」鄭重托孤,未始無見,其如疏不間親何?說罷,痰喘不止,備不便多坐,當即辭退。偏由表妻舅蔡瑁,及他將蒯越,邀備會議善後事宜,備只好暫留外廳,與之議事。瑁越二人,佯與備商及立嗣問題,備沈吟無語。俄有一人入語道:「曹操已發兵鄴中,來取荊州!」說至此,以目視備﹔備見是山陽人伊籍,素在劉表幕下,相識有年,此時兩目相對,料知有異,乃偽起如廁。籍亦隨往,低聲語備道:「蔡瑁心懷不良,公宜急走。」備不禁著忙,虧得籍導至後園,開門引出﹔備尚懮無馬,籍答說道:「籍已將公坐騎,牽到此處,請公上馬速行。」備又言趙雲在外,尚未得知,恐遭毒手,籍復說道:「籍當往報趙將軍,請公先行一步。」備乃加鞭疾馳,直出西門,再經裡許,前面有一檀溪,闊約數丈﹔清流激湍,映帶瀠洄,備所乘馬,叫作的盧,頗甚雄駿,惟額邊生有白點,相馬家謂不利主人,備卻聽諸命數,仍然乘坐。及至檀溪,眼見是不能飛越,回顧後面,又見塵頭大起,想有追兵到來,一時情急無奈,只好躍馬下溪,馬足陷入淤泥,幾乎蹷倒,備驚惶道:「的盧的盧,今日果要害我了?」話才說完,那馬竟一躍三丈,跳過彼岸。殆有神助。備驚魂未定,似醉似癡,猛聽得夾岸大呼道:「使君何故遽去?」這一聲方將備叫醒,遙顧對岸,是蔡瑁人馬,也不暇答話,縱馬馳去。瑁亦暗暗詫異,收軍自回,途次遇見趙雲,問及劉備,瑁答言已經回去﹔雲已得伊籍通報,故無心詳問,策馬自行。到了檀溪,又為備吃一大驚。返問守門軍士,各言劉使君躍過檀溪,千真萬確,雲乃繞道至樊城,果然備已早歸,安然無恙。既而伊籍亦至,報稱表已病歿,劉琦省疾被拒,仍回江夏﹔蔡瑁蒯越,已立表次子劉琮為主了。從伊籍口中敘過,省卻許多文字。諸葛亮在旁歎息道:「劉琮豎子,怎能守此荊州?若不早圖,必為操有。」伊籍接口道:「何不借弔喪為名,襲取荊州?」亮拍手贊成,備獨不願,但派吏至荊州弔喪罷了。此時卻失之過厚。
  且說曹操既平河北,即思南取荊州,因恐朝右大臣,從中牽掣,索性奏罷三公,自為丞相﹔用崔琰為西曹掾,毛玠為東曹掾,司馬朗為主簿,司馬懿為文學掾。懿即朗弟,系河內溫縣人,朗字伯達,懿字仲達,崔琰嘗謂朗不及懿,故操特引用﹔懿佯稱風痹,不肯就職,經操察知懿詐,欲加收禁,懿始出就職。懿甫出現,即懷詐意,曹操何必定要使詐?操安排已定,便擬整軍南下,適大中大夫孔融,奏稱王畿以內,不宜封建諸侯,又謂天下粗定,瘡痍未復,不宜興師。明明與曹操反對,操當然懷恨,御史大夫郄慮,與融有隙,竟誣融在北海時,招合徒眾,圖為不軌,入朝後暗通孫權,訕謗朝廷,且與禰衡互相贊揚,衡謂仲尼不死,融答顏回覆生,大逆不道,應坐誅夷。操有詞可借,便令廷尉系融下獄。融有二子,並在幼年,聞父被收,尚對坐弈棋,左右勸令急走,二子說道:「覆巢下何有完卵!」道言甫畢,緹騎已至,把融妻及二子,一並拘去,與融同斬東市,暴屍示眾。京兆人脂習為融故友,嘗戒融剛直太過,恐遭奇禍,融終因此遇害。習往撫融屍,嚎啕大哭,有人報知曹操,操命人執習,習長歎道:「文舉融字文舉。已死,我亦不願求生了!」操又偏不使習死,將他釋放。習遂將融全家屍首,收殮埋葬,操亦不復問,便督率大隊人馬,疾驅南來。才抵宛城,荊州大震,蔡瑁蒯越,慌張失措,掾屬傅巽王粲等,想出一條乞降的末策,入內白琮。琮庸稚無能,有何主見?琮母蔡氏,至此也急得沒法,不得不顧全性命,情願將荊州全土,獻與曹操﹔癡心立愛,終歸無效。遂命王粲繕好降表,派吏送去。劉備留屯襄城,聞得操軍南下,亟使人問琮,琮尚諱言降曹,未肯詳告﹔直至操軍已到新野,方遣掾吏宋忠,詣備報命,備才知琮已降操,且驚且怒道:「汝曹既欲降操,何不早告?今曹軍已至,方來報我,可惜可恨!」說著,復拔劍指忠道:「今雖斷汝首級,尚未足泄恨,但大丈夫已經臨別,殺人何為?汝可速去,教劉琮自思罷了。」忠抱頭出去。備急與諸葛亮等,會議行止,亮進言道:「上策莫如取襄陽,下策只好走江陵﹔若待操軍大至,區區樊城,如何能保守哩?」備躊躇半晌,方開口道:「據宋忠言,劉琮已赴襄陽,迎候曹操,今往取襄陽,勢必害琮﹔劉荊州臨歿時,向我托孤,我不能保護彼子,反去加害,他日死後,有何面目再見劉荊州?我意不如逕往江陵。」備之失機在此,備之留名亦在此。乃悉眾盡行。路過襄陽,在城下駐馬呼琮,琮懼不敢出,蔡瑁等且登城拒備,亂箭射下,備不得已,至襄陽城東,拜辭表墓,涕泣而去。荊襄士民,見備如此仁慈,不願相舍,竟陸續趕上,隨備同行。備抵當陽,眾至十餘萬,輜重數千輛,不能急走,每日只行十餘里,將佐多向備進議道:「此去江陵,程途尚遠,急宜倍道疾趨,方能速至,況士民相隨,不能爭戰,雖多無益﹔若還要兼顧,恐曹操兵到,免不得玉石俱焚了。」備流涕道:「欲濟大事,全賴人心,人願歸我,我何忍棄去?」諸葛亮接說道:「將軍既不忍棄民,應遣雲長先赴江夏,借得戰船數百艘,速來接應,方可無虞。」備依言遣羽,羽即馳去,虧有此著。備仍徐行如故。忽有探馬走報道:「曹操已親率大軍,長驅追來了!」備因使張飛斷後,趙雲保護家小,孫乾糜竺伊籍等,照顧百姓,自與諸葛亮徐庶,緩轡同行。
  哪知曹操煞是厲害,既由劉琮迎入襄陽,便調琮為青州刺史,勒令東往,所有蒯越以下,悉數截留,陽封蒯越等為列侯,陰實剪琮羽翼,不使相從﹔一面自率輕騎萬人,兼程追備。一日一夜,得越三百餘里,逕達當陽。備正在前進,猝聞曹軍從後追到,還想保全百姓,揮令同行,諸葛亮著急道:「禍在眉睫,奈何遲延?」遂促備疾馳,自與徐庶護備同進。哪知曹軍已從後掩至,單靠一張飛截擊,也是攔阻不住。曹軍衝入前面,頓將大眾驅散,連甘糜二夫人,也只好各走各路,不能相顧。趙雲仗著一干長槍,左挑右撥,殺開一條血路,已不見甘糜二夫人,再從亂軍中殺入,得將甘夫人覓著,引回長坂坡。可巧張飛已走至坡上,據橋立馬,見趙雲送到甘夫人,便讓令過橋,問及嬰兒阿鬥,知由糜夫人抱去,雲不顧死活,再回舊路,一枝槍神出鬼沒,無人敢當,好多時殺散曹軍,救出糜夫人。糜夫人身已受傷,尚抱住阿鬥,不肯釋手,見了趙雲,方將阿鬥交付與雲,一躍入枯井中,竟至殉難。史傳中未見載明,姑從羅氏《演義》。雲不遑撈屍,即將阿鬥裹入懷中,單騎走回。張飛尚立在長坂橋上,等候趙雲。雲方至橋畔,後面追兵又至,忙呼飛求援,飛應道:「有我在此,請君放心!」遂讓開一步,令雲過橋。須臾,曹軍大至,飛令手下二十餘騎,在橋後伏著,自己橫矛橋上,瞋目大呼道:「我是燕人張翼德也,可來與我決一死戰!」這聲呼喝,好似空中起一霹靂,嚇得曹軍紛紛倒退,沒一人敢上橋與爭。小子有詩詠道:
  一聲叱咤敵先驚,長坂橋頭獨著名﹔
  身是燕人張翼德,好憑七字作長城。
  張飛既嚇退曹軍,乃拆斷橋樑,拍馬見備。欲知備再走與否,試看下回便知。
  黃祖本無才智,而孫堅死於祖手﹔孫策又不能親復父仇,命為之,勢為之也。堅阻於命,策限於勢﹔至權承父兄之業,用瑜蒙諸將,一出再出,方舉黃祖而梟夷之,春秋之義大復仇,如孫仲謀者,其固不愧為令子乎?曹操謂生子至如孫仲謀,若劉景升諸兒,與豚犬等,原非虛言。但劉景升亦非傑出才,偷息荊襄,不思展足,其無能已可概見﹔至如惑後妻,遠長子,卒至身死未幾,全州歸曹﹔而於真誠坦白之劉玄德,若即若離,反使其倉皇奔走,瀕死當陽,玄德不負景升,景升實負玄德耳。趙雲百戰長坂坡,保全甘夫人母子,可謂忠臣﹔而糜夫人甘心殉難,亦可謂賢妻。孫徐氏以不死報夫仇,劉糜氏以寧死全夫嗣,俱足為彤史生光雲。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25:53

第八十四回     召周郎東吳主戰 破曹軍赤壁鏖兵



  卻說劉備奔走途中,幸有張飛斷後,始得脫難。及見趙雲救回甘氏母子,又聞糜夫人傷亡,禁不住百感交縈,潸然淚下。到了張飛馳至,報稱毀橋拒敵,備失聲道:「橋樑不斷,曹軍尚恐有伏,未敢追來,今已拆去,彼料我膽怯,必然追我,不如速走罷!」遂帶領殘眾,從小路斜投漢津。行抵淝口,後面果有追兵馳至。正在驚惶,那江中有許多船隻,揚帆駛到,船頭立一大將,披甲橫刀,正是雲長關羽﹔名字並舉,乃是特筆。備轉懮為喜,忙率眾人登舟。羽留心審視,獨不見糜夫人,便向備問明,備太息道:「甘氏母子,尚虧是子龍救回,子龍入圍數次,或說他北投曹操,我料子龍必不棄我,果然仗著百戰,救回妻孥,糜氏已經殉難了!」羽悲憤道:「往日獵許田時,若從羽言,可不至有今日的困厄!」備答道:「當時投鼠忌器,所以勸止,若天道輔正,怎知不轉禍為福呢?」說著,遙見追兵將到,急命開船﹔羽說是不妨,江夏太守劉公子,悉眾來援,就在後面。道言未絕,果由劉琦引船千艘,順流來會。羽索性揮兵登岸,要與曹軍決個勝負。就是張飛趙雲,亦躍至岸上,與羽驅殺過去,曹軍又皆嚇退,反被關張趙三將,奪取許多甲仗,方才回船。當下招集溃眾,次第趨集,備等稍稍安心。獨徐庶未見老母,很是擔懮,備欲遣將往尋,有歸卒稟報道:「徐母已被曹軍拘去了!」庶不禁流涕,即起身辭備道:「本欲與將軍共圖大業,今失去老母,方寸已亂,不能為謀,請從此別!」備亦欷歔道:「卿莫非往投曹營麼?」庶泣答道:「欲全老母,不得不爾﹔但此心仍屬將軍,決不為操設謀!」說至此,又與諸葛亮告辭道:「孔明大才,必能弼成王業,庶雖去,亦得放懷了。」於是捨舟登陸,由備亮等送至十里外,始與訣別。《三國志·諸葛亮傳》詳載此事。庶歸曹操,系在備當陽敗後,且庶母亦不聞自殺,與羅氏《演義》不同。庶逕詣曹營,幸母未死,乃留住曹操麾下,後由操表為御史中丞,這且擱過不提。庶母若死,庶亦不肯依操,可見羅氏附會之失。
  且說劉備等返至船中,方命解纜行駛。到了夏口,適與東吳使人魯肅相遇,彼此接見,互道慇懃。肅本來請命孫權,欲與劉備聯絡,共拒曹操,因借弔問荊州為名,乘便見備。可巧備自當陽敗走,在途晤談,肅即探試備意,問欲何往,備佯答道:「前與蒼梧太守吳臣有舊,擬即往投。」以假應假。肅素忠厚,便直說道:「蒼梧僻處嶺南,何足為助?愚意不如東投孫氏,孫討虜聰明仁惠,敬賢禮士,江左英豪,都願歸附﹔曹操表權為討虜將軍,見前文。今為君計,最好是與他聯絡,共御曹軍。」說到拒曹是魯肅一生宗旨。備尚未及答,諸葛亮即從旁插嘴道:「劉使君與孫將軍,素未會面,如何輕投?」肅笑答道:「令兄子瑜,現為江東長史,與肅友善,肅願偕君同至江東,既可與令兄聚首,復可與孫將軍共議大事。」亮乃語備道:「事機已急,願奉命往見孫將軍,合謀拒操。」本有此意,偏待魯肅相邀,才肯說出。備點首允諾,亮即偕肅登舟,共赴江東。時曹操已進據江陵,復擬東下,孫權出屯柴桑,觀望成敗。肅引亮入見,權起座相迎,延亮入座。亮見權方頤大口,目有精光,料非庸主可比,因開口說權道:「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據有江東,劉豫州亦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兩主志趣相同,真所謂無獨有偶了。」徐徐引入。權皺眉道:「今曹操擁兵百萬,順流東來,或為我主戰,或為我主和,究竟和為是,戰為是呢?」亮又答道:「曹操芟夷群雄,平河北,破荊州,威震四海,雖有英雄,無從用武﹔故劉豫州遁逃至此,將軍請自為計!若能舉吳越兵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操絕﹔否則按兵束甲,北面事操,尚可偷息苟安。今將軍外似服從,內實猶豫,當斷不斷,禍至無日了。」用反激語。權不禁作色道:「劉豫州何不降操?」亮續說道:「田橫一青齊壯士,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為漢室冑裔,英才蓋世,眾士並皆仰慕﹔事若不濟,也是天命使然,怎肯卑躬屈節,甘心事操呢?」再激再厲。權至此亦勃然道:「我不能舉全吳土地十萬甲兵,俯首事人,計已決了!非劉豫州莫與敵操,但劉豫州新遭敗衄,如何能抵制操軍?」亮申說道:「劉豫州雖新敗當陽,尚有關羽水軍,不下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在萬人以上,操眾遠來疲敝,聞他追劉豫州,日夜行三百餘里,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就是此意﹔《兵法》亦垂誡云:『必蹷上將軍。』且北方人士,不習水戰,荊州百姓,為操所迫,並非心服,可見操非真不可敵呢!將軍誠能督選猛將,統兵數萬,與劉豫州恊力同心,必能破操﹔操破亦必北返,荊吳勢盛,鼎足形成,就在此舉了。」仍是三分決策。權大喜道:「先生偉論,令人敬服,孤當與劉豫州合拒曹軍。」遂命肅引亮出帳,使與諸葛瑾相見。瑾字子瑜,就是魯肅所說的江東長史,本為亮兄,避亂東吳,因即臣事孫氏。補前文所未及。兄弟重逢,自有一番密談,不消絮述。惟孫權既聞亮言,便召群下,會議出兵﹔適曹操遣使致書,由權展閱,書中略云:
  近者奉辭伐罪,旌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眾,願與將軍會獵於吳,將軍其留意焉!已露驕態。
  權覽畢後,取示群下,大眾統皆失色,長史張昭說道:「曹操挾天子威望,用兵四方,若欲拒絕,名不正,言亦不順﹔況將軍足以拒操,惟賴長江,今操得荊州,據有艨艟戰艦,沿江東來,是長江天險,已無所用,不如往迎為便。」餘眾亦多附和昭言,獨魯肅不發一語,嗣見權入內更衣,當即隨入,權已知肅意,握手與語道:「卿意如何?」肅答說道:「眾議專欲誤將軍,眾可降操,獨將軍不應迎操。」權更問何因,肅又答道:「如肅等降操,名位未必遽失,就使失位,也得安然還鄉﹔將軍降操,將歸何處?願早定大計,毋惑眾言。」權歎息道:「子敬所言,正合我意﹔但欲敵操軍,須用何人督師?」肅接口道:「莫如周瑜。」權從肅議,立即使人至鄱陽,召瑜入商。瑜方在鄱陽湖督練水軍,奉召即至。權與言和戰情形,瑜奮然道:「操名為漢相,實是漢賊,將軍承父兄遺烈,奄有江東,地方數千里,兵精糧足,當為漢家除殘去害,奈何往迎漢賊哩?」快人快語。權徐答道:「我並不欲迎操,只恐眾寡不敵,故召卿一商。」瑜揚眉說道:「操今東來,實犯數忌,北土未平,馬騰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操乃一意東略,就是一忌﹔南人善水戰,北人善陸戰,操竟舍鞍馬,仗舟楫,棄長用短,與吳越爭衡,就是二忌﹔時值隆冬,天氣盛寒,馬無藁草,就是三忌﹔驅中原士眾,遠涉江湖,不習水土,必生疾病,就是四忌。操犯此數忌,多兵何益?將軍擒操,正在今日,瑜願將精兵數萬人,出屯夏口,保為將軍破賊,將軍勿懮。」慨當以慷。權聽了瑜言,投袂起說道:「老賊久欲篡漢,只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數人,今數雄已滅,唯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卿言當擊,甚合孤意,這是皇天以卿授孤哩。」瑜又說道:「將軍可決意否?」再逼一句。權拔劍斲案,剁去一角,向眾宣言道:「諸將吏如再言迎操,可視此案!」張昭等在側,並皆失色,瑜乃辭去。當由魯肅見瑜,具述諸葛亮求援情事,瑜即令肅邀亮,亮與瑜相見,寒暄已畢,談及軍事,亮笑語道:「一傅眾咻,恐孫將軍尚有疑慮,應該替他剖解,使知操軍虛實,了然無疑,方可成事。」瑜聞言稱善。待亮別後,日已垂暮,吃過夜餐,乃復入見孫權道:「諸人勸將軍迎操,無非因操虛張聲勢,說有八十萬眾,所以驚惶﹔其實操軍斷無此數,操所得北方兵士,不過十五六萬,且久戰成疲,至若荊州降兵,至多不過七八萬,尚懷疑貳,試想以疲兵疑卒,沿江東來,人數雖多,實不足懼﹔瑜得精兵五萬,便可制操了。」權起撫瑜背道:「公瑾所言,足釋我疑。張子布等,子布即張昭字。各顧妻孥,毫無遠見,大失孤望,獨卿與子敬,與孤同心,孤已選得三萬人,備齊糧械,煩卿與子敬程普,即日先發,孤當再集軍馬,為卿後應﹔卿前軍倘不如意,便還兵就孤,孤誓與操親決一戰,更無他疑。」至是始決計主戰了。瑜乃告退。
  翌日即命周瑜程普為左右督,魯肅為贊軍校尉,領兵三萬,往會劉備,並力敵操。程普在諸將中,年齒最長,乃反為瑜副,未免怏怏﹔及見瑜調署人馬,井井有條,才為歎服。瑜見諸葛亮智出己上,欲招與同事,特向孫權陳明,令諸葛瑾留亮仕吳。權當然告瑾,瑾奉命留亮,亮反邀瑾同行,瑾乃返報道:「瑾弟亮已委質劉氏,義無二心,弟不留吳,亦猶瑾不往劉﹔且彼此既合力拒操,也不必計及親疏了。」權因復告瑜,瑜便與亮同行,辭過孫權,聯檣西進,行至樊口,劉備已守候多日,既見東吳水軍,便使糜竺犒軍致意。瑜語糜竺道:「我本欲見劉豫州,共議良策,只因身統大軍,不便輕離﹔若劉豫州肯屈駕來臨,深慰所望。」竺應聲還報,備即單舸往會,問瑜帶得若干兵馬,瑜答稱三萬人,備尚嫌太少,瑜微笑道:「兵不在多,恃在將才﹔劉豫州但看瑜破操便了!」自負語。備贊了數語,當即辭回,自去安排將士,助瑜攻操。瑜統軍再進,舟抵赤壁,與操軍前驅相遇,兩下交鋒,操軍敗退,瑜收軍結營,屯駐南岸﹔操亦駐軍北岸,夾岸相持。惟操軍多系北人,不服南方水土,動輒嘔吐,筋疲力軟,未堪爭鋒,所以逗留不戰﹔瑜亦未得勝算,靜覘敵變。轉眼間已閱旬餘,操見江中波浪,時作時止,舟軍一經顛簸,便患暈眩,因此想出一法,把各艦連環鎖住,免得動搖。羅氏《演義》謂為龐統獻計,亦係附會。吳將黃蓋,探知曹軍動靜,便向周瑜獻計道:「寇眾我寡,難與久持,操軍方鉤連船艦,首尾相銜,但教用火一燒,不怕不走。」瑜微笑道:「我亦早有此意,但操軍沿江巡弋,恐不容我艦過去,如何縱火?」蓋躍起道:「何勿用詐降計!」瑜鼓掌道:「此計非公復蓋字公復。不行,可先使人獻書曹操,操若中計,便可成功。」蓋奉令修書,交與周瑜閱過,待至夜靜,乃派人送去。史傳中未及闞澤,故不羼入。是夜寒月橫空,水天一色,操對月感懷,與將佐痛飲數杯。乘著三分酒興,出寨登艦,眺覽夜景,忽見烏鵲一叢,向南飛去,不由的取過一槊,橫擱船頭,信口作歌道: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懮思難忘﹔何以解懮?惟有杜康。杜康作酒。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皎皎明月,何時可輟?懮從中來,不可斷絕﹔迭言懮字,便是不吉之兆。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歌方罷唱,驀有軍吏入報,謂東吳有人獻書,操即將吳使召見,由吳使呈上書信,就閱燈下。書中系吳將黃蓋署名,但見紙上寫著:
  蓋受孫氏厚恩,常為將帥,見遇不薄﹔然顧天下事,當知大勢,用江東六郡山越之人,以當中國百萬之眾。眾寡不敵,海內所共見也。東方將吏,無有愚智,皆知其不可,唯周瑜魯肅偏懷淺戇,意未解耳。今日歸命,志在擇主,乞保吳民。瑜所督領,自易摧破。交鋒之日,蓋為前部,因事變化,效命在近。書不盡言。此書本《吳志·周瑜傳》。
  操看了又看,迴環數次,方問吳使道:「汝由黃蓋遣來,莫非詐降不成?」吳使極言黃蓋誠意,操又說道:「黃蓋如果願降,當授高爵,我處不必答復,但煩汝口述便了。」吳使自然歸報,黃蓋大喜,即轉告周瑜,瑜令蓋預先籌備,待令乃發。蓋選得輕舸十艘,預備燥荻枯柴,滿載船中,灌以火油,上覆赤幔,船頭插一青龍旗,船尾各系走舸,佈置停當,專待周瑜號令。瑜卻未敢遽發,只因隆冬時候,常有西北風,獨少東南風,操軍在北,非東南風如何縱火?所以遷延不決,特請諸葛亮密商。亮素知天文,已料定冬至節邊,有東南風,便起座道:「亮不才,頗能祈風,當為君借助一帆,可好麼?」風安可借?故先敘明來歷。瑜大喜過望,便請亮擇地設壇,自去祈禱。過了一日一夜,果然東南風漸起,瑜不勝詫異,使人視亮,亮已輕舟一葉,自往樊口,回見劉備去了。於是瑜即下令,悉眾夜發,使黃蓋再致書曹操,說是待夜來降,但看船上有青龍幡,便是降船。操得書後,尚信為真情,俟至黃昏,親率將佐出營,眼巴巴的望蓋來降。智謀如操,也為所愚,可見行軍不易。約閱片時,星光閃爍,月色迷蒙,江中颳起一陣大風,撲面生寒,侵人肌骨﹔操尚不以為意。忽見對岸有許多軍艦,順風前來,隱約有青龍旗飄動,操迎風開顏道:「黃蓋果來降了!」程昱賈詡等在側,齊聲語操道:「來船甚眾,不可不防,且東南風刮得利害,倘彼因風縱火,如何抵敵?」操不禁省悟,已經遲了。傳令各船將弁,小心戒備,且派巡船出探虛實。號令才下,那敵船已經駛近,相距不過二里,霎時間火燄沖天,被狂風捲火過來,燒及曹軍各艦,軍士連忙援救,已是無及,但見得火趁風威,風助火勢,燒了這船,延及那船,船又被鐵環鎖住,急切裡無從奔避,再加來船乘風突入,接連放火,不但北船被毀,甚至岸上營寨,亦皆延燒。可憐操軍焦頭爛額,撲通撲通的都投入水中。操見不可支,還想從岸上逃走,幸虧張遼駕一小舟,上前救操,操得跳入舟中,如飛遁去。黃蓋從火光中瞧著,連忙追操,不防一箭飛來,正中肩窩,翻身落水﹔後面便是韓當水軍,蓋在水中大呼求救,為當所聞,急令軍士將蓋撈起,拔箭易衣,送回大營醫治。當代蓋追操,操部下尚有殘艦,隨操遁走。哪知東吳舟師,相繼駛集,就是吳大都督周瑜,亦乘船擂鼓,從後追來,操軍十死七八,餘亦多半受傷。赤壁山成火燄國,揚子江作死人堆,曹操在水路中,逃了數十里,方敢登岸,百忙中尋了一匹快馬,扳鞍上坐,向北急奔﹔吳兵也上岸緊追,還虧操部下諸將陸續趕到,保護操身,且戰且走。誰料劉備也遣到關張趙諸將,沿路追截,殺開一重,又是一重,等到重圍殺透,東方已明,檢點殘兵,不過數千騎了。操擬奔南郡,就華容道小路進行,較為近便,偏偏疾風未息,暴雨又來,一陣淋瀝,害得曹操等拖水帶泥,不堪狼狽,路上泥淤馬足,壅滯難行,操令羸兵負草填塹,騎乃得過﹔羸兵已盡疲乏,等到塹坑填滿,不能再進,往往臥倒道旁。操等只恐追兵又至,躍馬前奔,也不管羸兵死活,蹀躞過去。羅氏《演義》中,有關公放操一段,史傳中並無其事,故亦從略。好多時才到南郡,操兵已寥寥無幾了。操仰天長歎道:「今日若郭奉孝猶存,當不使孤至此!」說著復大哭道:「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諸將佐統皆慚沮,勉強安息一宵,越日由操升帳,命征南將軍曹仁、橫野將軍徐晃,留守江陵,折衝將軍樂進,出守襄陽,佈置已畢,乃下坐跨馬,自回許都。這一番赤壁鏖兵,若非孫劉合力,瑜亮並智,哪裡殺得過曹軍?可見得曹軍一熸,乃有吳蜀,雖曰天命,亦賴人謀。小子有詩詠道:
  一火延燒百里軍,神州從此定三分﹔
  老天有意存劉裔,權把東風借使君。
  周瑜等追至南郡,曹仁已備好兵馬,與瑜對敵。欲知後來勝負,且至下回說明。
  予幼時閱《三國演義》,至赤壁一戰,聯篇敘述,多至七八回,每歎羅氏演寫此役,最為刻意經營之作﹔及年稍長,得見陳壽《三國志》與各種史籍,乃知羅氏所述,多半附會,雖未始不足饜閱者之目,空中樓閣,總覺太虛,且反足滋後人之疑竇,毋亦所謂得半失半歟?祈風之說,尤為荒誕。諸葛公猶是人耳,寧有幻術?假使諸葛公有此神奇,則當陽長坂之時,何至為操所追,使劉玄德之拋妻撇子,奔走倉皇乎?即此以觀,羅氏且自相矛盾,無從自解矣。本編簡而不漏,信而有徵,雖不若羅氏之烘雲托月,而實事求是,不等虛誣。蓋借說部以傳真,非假辭說以鬥靡,亦何苦荒誕為也?至若赤壁一役,為三分鼎足之所由始,書中已詳言之,不贅述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26:26

第八十五回     續嘉耦老夫得少妻 上遺箋壯年悲短命



  卻說周瑜引兵至南郡,與曹仁夾江相持,曹仁固守勿戰,瑜亦未便急攻﹔甘寧獨請進取夷陵,瑜乃撥兵三千,付寧帶去,駛至夷陵,一鼓即下。曹仁聞夷陵失守,分兵往援,竟將夷陵城圍住,寧向瑜求救,瑜欲統兵救寧,又恐曹仁出擊,累得進退兩難。呂蒙進說道:「但留凌公績在此,凌統字公績。蒙與都督往援,當可從速解圍。蒙保公績,能十日固守,不致有誤。」瑜乃令凌統守住營寨,自與呂蒙等赴援﹔到了夷陵城下,擊退曹兵,奪得戰馬三百匹,當即馳回。凌統果然無恙,屯兵北岸,相機進攻。孫權聞瑜大捷,亦引兵自攻合肥,連日不克。曹操遣將軍張喜,率眾馳援,許久未至,揚州別駕蔣濟,偽言援至,遣使齎書語城中,為孫權巡兵所獲,得書呈閱,權信為真情,撤圍退去。那劉備卻用諸葛亮計議,表舉劉琦為荊州刺史,分遣關張趙三將,往取武陵長沙桂陽零陵,嗣經三將先後略定四郡。就中有一段卻婚軼聞,為趙雲生平亮節,可法可傳,不應從略。雲奉劉備命令,往略桂陽,桂陽太守趙范,開城迎降,邀雲入宴﹔雲坦然直入,與范對飲,彼此雖非同族,卻是同姓,杯酒言歡,很覺融洽。到了興酣意暢,復由范邀入後園遊覽,片時洗盞更酌,接連如是數觥,范托詞更衣,既入復出,引著一少年美婦,姍姍前來,行至趙雲座旁,嫣然含笑,替雲斟酒,雲連忙避席,辭不敢當。再舉目看那麗姝,淡妝淺抹,縞衣綦巾,恰似一枝秋後海棠,愈白愈豔,但究不知她為誰眷屬,是何意見?一時又未便遽問,只好拱手為禮。那婦人卻斜送秋波,把雲上下打量一回,方才辭去。文君原是多情,怎奈武夫不比文人,空負那一片雅意。雲方才就座,問及該婦來歷,范答說道:「這是家嫂樊氏,青年寡居,令人悵惜。」雲聽這數語,越加詫異,原是怪事。正要出言責范,范又說道:「守節為婦人難事,范探明家嫂意見,亦思他適,但必擇一出色英雄,方肯改嫁,天緣湊巧,幸遇將軍,又與范為同姓,如將軍不嫌寒陋,願為玉成。」雲不禁動惱,勉強答語道:「雲與卿同姓,卿兄即我兄,卿嫂即我嫂,奈何使我亂倫?這事斷不敢聞命。」說得范無詞可答,滿面生慚。雲當即辭出,尚恐范心下芥蒂,暗中為變,乃命部兵晝夜加防,並遣急足,往迎劉備。及劉備聞信到來,范竟先逃去,雲具白辭婚情事,備笑語道:「這也無妨!」雲應聲道:「趙范新降,情未可測,雲怎敢遽應彼請?況彼令寡嫂改嫁,既使失節,又甘背兄,無禮無義,心跡可知。天下不少美女人,雲豈可為此墮行哩?」備當然贊歎,遂授云為偏將軍,領桂陽太守。雲將趙范家眷,及寡嫂樊氏,遣兵護送回籍,自在桂陽就職。備又尊諸葛亮為軍師,兼職中郎將,使督零陵桂陽長沙三郡,量收賦稅撥充軍實。長沙太守韓玄,零陵太守劉度,武陵太守金旋,自降備後,仍使為官。又有攸縣守將黃忠,年老力強,亦來請降,由備錄用。就是庐江營帥雷緒,也率部曲數萬人歸備,備乃得所措手,開創初基。偏是好事多磨,悲歌又起,似玉似花的甘夫人,竟為了長坂一役,受驚成疾,纏綿牀縟,好容易延過一年,竟致不起,玉殞香消,備迭次悼亡,無限傷感,不在話下。為後娶孫夫人伏筆。
  且說吳督周瑜,圍攻江陵,積久未下﹔瑜年壯氣盛,定欲力破此城,反被曹仁用誘敵計,佯開城門,與瑜廝殺,瑜恐軍士未肯盡力,躍馬當先,親自掠陣。仁詐敗回城,等到瑜追至城旁,卻預使部將伏住城樓,覷准瑜身,颼的一箭,中瑜右脅,翻身落馬,仁復從城中殺出,意欲擒瑜。幸由韓當徐盛一班吳將,截住仁軍,救瑜回營﹔吳兵自相踐踏,傷亡甚多,江陵城卻不損分毫。瑜拔出箭頭,雖然用藥調治,卻是腫痛難消,好多日不能督軍。仁聞瑜不能起,屢來挑戰,瑜力疾上馬,突出陣前,大聲呼道:「曹仁匹夫,可認得周郎麼?」仁軍大驚,俱皆駭退,倒被瑜驅殺一陣,斃敵無數。從此曹仁氣沮,待援不至,沒奈何棄城北走,瑜得入江陵城,報捷至吳。孫權命瑜領南郡太守,屯兵江陵﹔程普領江夏太守,寄治沙羨﹔呂范領彭澤太守﹔呂蒙領尋陽令﹔召魯肅等還吳。曹操得江陵敗報,不勝慚恨,適因九江人蔣乾,雅擅口才,謂與瑜為故交,可以招降,操即令前往。乾布衣葛巾,至江陵投刺見瑜,瑜出廳迎乾,笑呼乾字道:「子翼遠來良苦,但莫非為曹氏作說客麼?」一語道破。乾只好設詞道:「乾與足下,相別有年,遙聞芳烈,特來敘闊,並觀盛儀,奈何疑我為說客呢?」瑜又笑道:「我雖未及夔曠,夔,舜臣﹔師曠,晉國人。聞弦賞音,已知雅曲了。」原來瑜少精音律,樂有闕誤,瑜一聞即知,既知必顧,乾與瑜有舊,當然識瑜有顧曲癖,故瑜即說此解嘲。既而留乾共飲,引觀倉庫軍資,及服飾器玩,更向乾笑語道:「丈夫處世,既得人主知遇,名為君臣,實同骨肉,言行計從,禍福與共,就是蘇張更生,酈賈復出,亦無從容喙,足下幸不為說客,否則豈能移人,恐反致絕交了。」這一席話言,弄得乾有口難宣,因即告別。羅氏《演義》載此事於赤壁戰前,證諸《周瑜本傳》,應在戰後。返報曹操,稱瑜雅量高致,非言辭所得招徠,操亦無法,只得休養瘡痍,徐圖報怨,江東得以無事。孫權聞魯肅還吳,與諸將出城迎肅,及肅既相見,向權下拜,權亦下馬答禮,因與語道:「子敬勞苦,孤今日出城迎卿,卿以為顯揚否?」肅直答道:「尚未!尚未!」大眾俱為愕然,肅舉鞭徐說道:「願將軍威德,旁訖四海,總括九州,得成帝業,再用安車蒲輪,迎肅入輔,肅始覺顯揚了。」權撫掌大笑,偕肅入城,歡宴竟日。肅具言赤壁大捷,也虧劉氏相助,所以成功,此後應當始終並力,方可拒曹,權也以為然。會值劉琦病歿,權乃使備領荊州牧,且使周瑜分南岸地,屬備管轄﹔備乃得移屯油口,改名公安。權有妹年已逾笄,尚未字人,聞備連喪妻妾,因擬將妹嫁備,作為繼室。備亦有意聯吳,樂從婚議,待至兩造說妥,應由備至東吳親迎,諸葛亮語備道:「將軍此行,懮喜參半﹔亮不怕孫權,但怕周瑜,瑜非真心願和,還是魯肅從中調停,才議和親,將軍如必欲赴吳,往返皆須從速,且宜擇人護衛,方保無虞?」遂將趙雲調回,隨備同行。備既至江東,由權迎入,兩人初次會面,自有一種特別酬酢,無容細敘。但彼此統是漢末英雄,談到投機時候,也覺心心相照,歡洽逾恒。惺惺惜惺惺。權代擇吉期,留備在東吳成婚,備亦只好應允。轉瞬間便已屆吉,就把客館中鋪設停當,準備行禮。等到萬燈齊燦,雙炬聯輝,便有一班樂府仙仗,引入鸞輿,恭請新人登堂,與備交拜。百餘侍婢,簇擁了一位珠圍翠繞的佳人,步上紅毯,立在右側﹔備亦整肅衣冠,至左首參拜天地,大禮告成,同入洞房。堂上客猶未散,免不得由備復出,與為周旋,大約酒闌席散,已是斗轉月橫的時候,備送客出館,返入房中,新夫人當然未寢,惟兩旁刀槍森豎,殺氣騰騰,侍婢等俱佩劍侍立,彷彿娘子軍出征氣象。原是一座好戰場。嚇得備大驚失色,忙問何因。侍婢答道:「郡主少好武事,隨身不離兵器,故有此佈置。」備又說道:「今夕不妨暫去。」侍婢轉告孫夫人,孫夫人微哂道:「廝殺半生,尚畏兵器麼?」此夜武事,卻是有別。乃命侍婢撤去刀槍,並脫佩劍,自己也卸了華服,改作淺妝﹔燈光交映,四目相窺,一個是英氣未衰,丰神奕奕,一個是雌威已斂,態度癰癰,是過來人合解溫存,為奇女子不加羞澀。寫孫夫人處,自得身分。等到三敲更鼓,四屏嬌鬟,兩人便攜手入幃,諧成燕好,陽台巫峽,樂趣可知。接連住了月餘,備雖身入溫柔鄉,卻也記起荊州來了,一日過見孫權,說起荊州故吏,多半相依,所得分土,還恐未足容眾,加承厚惠,乞借荊州全土云云。權不及深思,慨然許諾,備起座稱謝,且欲即日辭歸,經權一再挽留,尚未得返。已被江陵太守周瑜聞知,飛使上書道:
  劉備以梟雄之姿,有關張趙雲諸將,更得諸葛為謀,必非久屈人下者,愚意宜留備在吳,為築宮室,多給美女玩好,以娛其耳目﹔分此數人,各置一方,然後使如瑜者,得挾與攻戰,大事定矣,今猥割土地,以資業之,且縱令西歸,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願將軍熟圖之!
  權得瑜書,出示魯肅呂范諸人,范謂宜從瑜言,獨肅駁說道:「將軍雖神武命世,勢力尚不及曹操﹔操志在報敗,仍思奪還荊州,今不若將荊州借備,遣彼歸撫,令當操軍要衝,外足拒曹,內足蔽吳,方為上計。」計固甚是。權聽了肅言,又覺他說得有理,遂不堅留備。備稍有所聞,遂商懇孫夫人,即欲乘隙西歸,孫夫人卻也豪爽,執定嫁夫隨夫的主意,收拾細軟,當即起程。備但留書辭權,自與趙雲等輕舟西去。待至權得覽備書,亟乘飛雲大船,親率魯肅張昭等十餘人,追送備行,竟得相及﹔備從容見權,具言曹操方眈視荊州,不能不返,權亦未嘗詰責,惟置酒餞別,且邀孫夫人過宴。魯肅等未便列席,避入後倉。酒至半酣,備低聲語權道:「公瑾文武兼全,為萬人傑,只恐他器量遠大,未必肯久為人臣,願公預防為是。」也欲譖毀周瑜耶?權含笑無言,待至宴罷,備夫婦仍出登輕舸,揚帆逕去﹔權亦退歸。事見《周瑜本傳》,羅氏《演義》響壁虛造,究屬不經。及備至公安,由諸葛亮等接入,備語亮道:「天下智士,所見略同,前日先生慮孤東行,也是為此﹔若仲謀信從周瑜,恐孤不能與卿等再見哩。」諸葛亮等並皆起賀,一面開筵慶賞,喜氣盈庭。備復重賞趙雲,留居麾下,不復再回桂陽﹔且作書寄吳,索借荊州。適周瑜自江陵詣吳,問權何故縱備,權以防操為辭。瑜復說道:「曹操新敗,懮在腹心,未能遽與將軍構釁,劉備方結姻好,一時當不致失和﹔但備不窺吳,必將圖蜀,最好是先發制人,瑜願偕奮威將軍仲異,名瑜,系孫堅弟靜次子,時為丹陽太守。同取巴蜀,即留仲異居守彼地,與馬騰子超結援,瑜再還與將軍奪據襄陽,向北蹙操,方可圖功。操若得破,劉備更可無慮了。」權應聲稱善,即使瑜歸整軍馬,為取蜀計。瑜返至江陵,途中得病,尚力疾至巴丘閱操,且囑孫瑜速赴夏口﹔並請孫權致書劉備,預為關照,免受牽制。權乃使人至公安,齎書與備,略云:
  劉璋不武,不能自守﹔若使曹操得蜀,則荊州危矣。今欲先攻取璋,次取張魯,一統南方,雖有十操,無所懮也。
  看官,這劉璋張魯,究是何人?璋即益州牧劉焉少子,曾任奉車都尉,留居京師,獻帝使璋撫焉,焉不願報命,索性使璋隨侍蜀中﹔沛人張魯,系五斗米道張陵孫,世承祖業,流寓蜀中,魯父衡早歿,魯母頗有姿色,兼通鬼道,出入焉家,得焉親信,恐不免暗作鬼戲。焉遂令魯為督義司馬,出屯漢中。既而焉生背疽,竟致暴亡,璋得襲職為益州刺史。張魯積漸驕恣,不服璋命,璋竟殺魯母,與魯成仇。魯母始實通鬼道。魯就據住漢中,自號師君,大行鬼道,號學徒為鬼卒,學道有年,進號祭酒,所行制度,約略與黃巾相似。璋屢與爭戰,互有殺傷,因此雙方對峙,未分勝負。劉備與璋,統是漢室苗裔,既得權書,便出示諸葛軍師,諸葛亮進議道:「要取益州,何勞東吳?今且作緩兵計,復書相報,再作計較。」備即令亮繕好復書,交與吳使帶回。吳使歸報孫權,由權展閱,但見書中說是:
  益州民富地險,劉璋雖弱,足以自守。今將軍出師蜀漢,轉運萬里,欲使戰克攻取,舉不失利,此孫吳之所難也。孫臏吳起為古良將。議者見曹操失利於赤壁,謂其力屈,無復遠志﹔試思操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將欲飲馬於滄海,觀兵於吳會,何肯守此坐老乎?若轉攻蜀漢,授操以隙,使得乘間東下,甚非計也。且備與璋,托為宗室,冀憑英靈,以匡漢朝﹔今璋即得罪於左右,備獨悚懼,非所敢聞,願加寬貸,謹布腹心。
  權將來書閱畢,即寄示周瑜,瑜怎肯罷手,仍催孫瑜引兵就道。孫瑜頗諳韜略,與周瑜又相契合,兩人同名,應該投契。當即由丹陽發兵,溯江至夏口,遙見前面排列戰艦,阻住去路,不得不向他問明。忽有一人遙呼道:「請吳將答話!」孫瑜望將過去,乃是荊州牧劉備,便與言奉命取蜀,備朗聲答道:「君欲取蜀,請從他道,備已貽書孫將軍,勸他得休便休,若必欲取蜀,備當披發入山,決不敢為天下失信哩!」瑜再欲有言,備竟退入船中,累得孫瑜無法再進,又不好與他交戰,自傷和氣﹔只得麾舟退回,報知周瑜。瑜正想督軍繼進,接得此信,不由的忿怒異常,俗語說得好:「怒氣傷肝」,周瑜得病未愈,哪禁得一番盛怒?頓致口吐狂血,暈倒地上,經左右舁瑜至牀,已是氣息奄奄,延醫調治,始終無效﹔自知病終不起,因令書記草一遺箋,口授數語道:
  瑜以凡才,昔受討逆將軍之遇,指孫策。委以腹心,遂荷榮任,統御兵馬,志執鞭弭,自效戎行,規定巴蜀,次取襄陽,憑賴威靈,謂若在握﹔至以不謹,道遇暴疾,延醫療治,有加無已,人生有死,修短命也,誠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得復奉效命耳。方今曹操在北,疆場未靜﹔
  劉備寄寓,有似養虎﹔天下事尚未知終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倘或可彩,瑜雖死不朽矣。
  口授至此,已喘急的了不得,復大呼道:「既生瑜,何生亮?」呼罷即亡,壽止三十六歲。畢竟美人薄命,小喬又復喪夫。當由部將替他棺殮,並將遺書飛報孫權。權流淚歎惜道:「公瑾有王佐才,今忽短命,孤賴何人?」及閱瑜遺箋,舉肅自代,因即命肅為奮武校尉,使至巴丘,代領瑜營。瑜有兩子一女,奉櫬還吳,權加意撫恤,後來女配權子登,長子循得尚權女,拜騎都尉,頗有父風。循又早卒,弟胤官興業都尉,封都鄉侯,這且慢表。且說魯肅往代瑜任,道出尋陽,晤見尋陽令呂蒙。蒙系汝南人,少年好武,不讀經書,經孫權勖令求學,方專心攻習,手不釋卷。肅與蒙相見,蒙置酒款待,談論古今時事,各中竅要,肅起撫蒙背道:「呂子明,蒙字子明。我不意卿才如此,竟非復吳下阿蒙了!」蒙笑答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大兄何輕事覷人?」肅乃進拜蒙母,珍重言別。及抵江陵,仍執定前意,請暫將荊州,借與劉備,權復書依議,於是召孫瑜還守丹陽,把江陵南郡等地,借備管領。備令諸葛亮守南郡,關羽守江陵,張飛守秭歸,自駐潺陵。曹操聞周瑜死耗,心下甚喜,正擬親頒手書,囑曹仁等再取荊州,忽又接到探報,乃是孫權將荊州借備,不覺轉喜為驚,舉筆投地,乃將進取荊州問題,暫從擱置。自就鄴中,造一銅雀台,隨時游賞,且更迭下令,訪求才士,不計名節,但尚智謀。此為曹阿瞞意中之才士。嗣復讓還三縣,故意鳴謙,自稱出仕本意,但望為國家討賊立功,得一侯爵,他日死後,題志墓道,號為「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於願已足﹔適值國家多難,舉兵四討,幸得削平群慝,位至宰相,貴顯已極,尚復何望?但若今日無孤,正不知幾人稱王,幾人稱帝?或見孤兵勢強盛,疑有異志,實為大謬,周文王三分有二,尚服事殷,私心耿耿,每懷古人﹔本擬解職就國,但恐兵柄一解,為人所害,慕虛名,受實害,竊所未甘﹔如果人人心服,何必防害?惟封邑可得辭去,今且上還陽夏柘苦三縣,只食武平萬戶,少減孤責,且期免謗云云。說來似屬娓娓可聽,一經明眼人瞧著,早已知他飾辭欺人,欲蓋彌彰了。小子有詩歎道:
  心同王莽口周文,漢賊何曾知有君?
  怪底後人多踵智,好將偽語誑同群。
  曹操雖自言無他,但拓土爭雄的思想,日甚一日,免不得又要動兵了。欲知他何處用兵,待至下回續敘。
  孫權以妹妻劉備,詳閱史傳,並非計出周瑜,而羅氏《演義》,謂瑜使用美人計,弄假成真,說得周瑜如何刁狡,諸葛亮如何神奇,褒之太過,毀之亦太甚。雖系小說,究不應如是雌黃,得是書以矯正之,則足以存史之真,而不至為野乘所誤耳。周瑜年第逾壯,方可有為,乃以意氣之未除,遽致短命,不無可惜。至若三氣周瑜之說,亦屬無稽,盡信書不如無書,況燕談郢說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26:55

第八十六回     拒馬兒許褚效忠 迎虎主劉璋失計



  卻說關西一帶,向由馬騰韓遂駐紮,兩人本相和好,結為異姓弟兄,嗣因部曲相侵,竟成仇敵。曹操奉承詔命,替他和解,征馬騰為衛尉,使騰子超代領部眾。操欲往攻漢中,先遣親將夏侯淵,發兵河東,與關中督軍鍾繇相會。關西諸將,聞事生疑,馬超少年好勇,更恐操征父入朝,不懷好意,又復聯同韓遂,及侯選程銀李湛張橫梁興成宜馬玩楊秋八部兵馬,會師十萬,進攻潼關。操得知警報,便加罪馬騰,闔家下獄﹔據《馬超傳》中,超起兵後,為操所敗,操始滅馬家。可見羅氏《演義》所敘無據。當即命曹仁率同諸將,馳往守關,囑使堅壁勿戰,然後親督大軍,從後繼進。建安十二年七月,出發鄴中,使子丕為五官中郎將,與奮武將軍程昱等,留守鄴城,此外謀臣猛將,統皆從操西行。好容易到了潼關,與超夾關立營,或謂關西兵士,多習長矛,非精選前鋒,不能與敵,操掀須微笑道:「戰與不戰,主權在我,賊眾雖持長矛,我若使他無所用處,怎能便刺諸君?但看我破賊便了。」乃但令將士固守,潛遣朱靈徐晃二將,率步騎兵四千人,渡蒲坂津,沿河屯紮。馬超聞曹軍分紮河濱,料操必將北渡,來襲背後,乃急向韓遂獻議道:「操軍若得至河北,勢難與敵,超願引兵截住渭河,使他不得北渡,彼遠來乏糧,不消二十日,河東糧盡,怎能不走?到那時我軍追擊,必獲全勝。」遂答說道:「何必如此?待他半渡時,出兵奮擊,豈不更快麼?」遂計未始不是,但不若超計之完善。超意雖未愜,但也以為不失中計,專探聽南岸消息。翌晨得探馬走報,曹操已帶領全軍,將要渡河了,超亟率部眾萬餘人,馳往截擊。遙見操踞坐南岸,麾兵渡河,便即縱馬過去,直前奔操,操尚端坐不動,好膽略。旁由許褚大叫道:「賊來了,請丞相趕緊下船!」操還說賊至無妨,回頭一瞧,相距不過百餘步,倒也心驚,因即起身離座。許褚忙將操拖了過去,正要登舟,超已殺到,虧得操手下親從,拚命敵住,操才得下船。岸上餘兵,半被超軍殺死,剩得若干殘卒,逃回河邊,爭欲上船避敵,船重將覆,許褚竟執刀亂砍,把船旁危立的兵士,都劈落水中,急命水手開船西馳。哪知南岸的馬超,麾兵攢射,箭如飛蝗,曹操船上的水兵,盡被射死﹔連船中士卒,亦多中箭倒斃。許褚恐操受傷,左手舉馬鞍蔽操,右手握木篙撐船,再用兩足夾舵,向西搖去。操至此也歎息道:「馬兒不死,我無葬地了!」適有渭南縣令丁斐,在南岸散放牛馬,作為敵餌,超眾不免貪利,都去奪取牲畜,無心追操,操方得安抵北岸。
  至蒲坂下營,割須棄袍事,不見史冊,故亦不載。將士等各來請安,操大笑道:「我今日幾為小賊所困,幸得許仲康救我。」仲康即許褚字。許褚接說道:「還幸南岸有牛馬四放,賊爭取牛馬,始得渡河。」操亟問牛馬為何人所放,褚亦不知,至派人訪問,才知由丁斐所為,當即擢斐為典軍校尉,並加厚賜。一面飭諸將帶同兵役,就河岸築起甬道,由北至南,甬道外多張旌旗,作為疑兵,暗中卻用舟載兵,偷過渭水,築造浮橋,便在渭南結營立柵。偏又為馬超所聞,屢來衝突,營不得立,地又多沙,柵樹便倒,害得操無計可施。忽來了一個婁子伯,黃冠野褐,向操獻計,不知此是何人?說是秋盡冬來,天氣驟冷,但教夜間起沙為城,用水灌沃,凌晨凝冱,一日可成﹔操依言施行,果得奏功。超急來攻擊,已是不及,乃與韓遂會計,夤夜劫營。不防曹操預先設伏,反把超軍圍住,經超奮力殺出,已傷折了許多人馬。超經此一敗,銳氣頓挫﹔又見韓遂等不肯努力,專靠自己一人廝殺,越覺怏怏。此反間計之所由來也。韓遂本來無能,更欲易戰為和,向操議款,超懷著滿腔懊悶,不願爭議,聽令遣人求和,遂即派人至操營,自請割地納質,各息兵戈。操不肯遽允,獨賈詡進言道:「彼來求和,何妨慨許?明日與韓將軍相見便了!」說著,以目視操,操已經會意,即遣來使返報。至來使去後,又問賈詡道:「計將安出?」詡附耳語操,說是如此如此,操鼓掌稱善,越日排隊出營,專請韓遂會敘。操與遂父同舉孝廉,又與遂同時出仕,兩下相見,只把舊事重談,並不提起軍情。超在遂後面,相距頗遠,聽不出什麼問答,惟欲乘間刺操,驟馬向前,驀見操背後立著一人,怒目持刀,好似地煞星一般,因不敢率爾舉手,但向操問道:「汝軍中虎侯為誰?」操回顧許褚,褚厲聲道:「即我便是!」超不復多言,勒馬便回﹔遂亦與操罷談。正要話別,遂軍各上前觀操,操揚鞭與語道:「汝等欲觀曹公麼?曹公與人無異,並非四目兩足,不過智識較多呢!」說至此便向遂拱手,逕回營中,遂亦自歸。超不能再忍,就問操有何言,遂答稱操無他說,止敘舊誼,說得超越起疑心。過了一宵,又由操貽書與遂,書中多半改竄,遂展書閱畢,正在驚訝,忽由超入帳索書,取過一看,越看越疑,總道是韓遂有心改抹,悻悻趨出﹔越宿與成宜李堪兩軍,率兵攻操。操先令輕騎接戰,約閱多時,一聲鼓響,發出兩翼,抄擊超軍,超支持不住,向後倒退,成宜李堪,被操軍包裹了去,先後戰死,操軍愈奮,超軍愈怯,韓遂又不肯援超,超只好西奔,遂亦遁去。操麾兵追超,至數十里外方回,關中復安。操下令班師,涼州參軍楊阜,進見曹操道:「馬超驍勇,不亞呂布,羌胡等並皆畏服,苦大軍遽歸,不復設備,恐隴上諸郡,終非國家所得有哩。」以曹操為國家,都是被欺。操聞阜言,不免遲疑,會得河間警信,乃是土豪田銀蘇伯等作亂,乃決計還軍,令阜輔冀州刺史韋康,鎮守河北,留夏侯淵屯長安,使為援應,自引兵還鄴中。遣將討平田銀蘇伯,然後上書奏報,且請誅馬騰家族,於是馬騰闔門一二百口,並受誅夷,雖由超私忿忘親,畢竟是曹瞞毒手殺人,如刈草芥呢!一語斷定。
  且說益州刺史劉璋,襲父遺業,因與張魯屢年戰爭,也恐人心未服,特向朝廷上表,且遣使致意曹操。操承帝命,令璋領益州牧,加封振威將軍。璋庶兄瑁,為平寇將軍,瑁忽發狂疾,竟致殞命。為下文劉備納瑁妻伏筆。既而璋復遣別駕張鬆,向操修好,操方擊破馬超,還兵至鄴,見了張鬆,頗有驕態,傲不為禮。鬆即日回蜀,勸璋絕操,璋疑慮道:「我若絕操,操兵必來進攻,如何抵敵?」鬆答說道:「將軍如何捨近圖遠?好好一個宗親,不去結交,卻要去孝敬曹操,真令人不解了!」璋問為何人,鬆即把劉備大名,陳說出來,璋又慮無人可使,鬆又舉薦一人,叫作法正。正籍隸扶風,曾為益州軍議校尉,有所陳請,不得施行,所以居常抑鬱,每與鬆談及世事,互相歎息。至此由鬆推舉,叫他出使,他卻故意推讓,經璋面命至再,方赴荊州。好多時才得歸來,具言劉備寬仁長厚,足為外援,又退見張鬆,獨謂備雄武過人,可以奉作州主,鬆亦懷有此意,樂得與正定謀,待時乃動。會值曹操命鍾繇發兵,進逼漢中,張鬆即乘機說璋道:「操兵西來,勢不可當,若既據漢中,必入巴蜀,將軍將如何抵禦呢?」璋愴然說道:「我正為此擔懮,未知卿有無良策?」鬆答說道:「莫若先迎劉豫州,劉豫州為將軍宗室,且與曹操有仇,必能幫輔將軍,同心並力﹔今趁操軍未入漢中,亟請劉豫州來蜀,使討張魯,魯必破滅﹔魯滅以後,益州無虞,操軍雖來,也是無能為呢。」拒狼引虎,終要噬人。說得劉璋喜出望外,即命正調兵四千人,往迎劉備﹔正奉命欲行,突有一人趨入道:「不可不可!劉備素有英名,豈肯屈居人下?今招令入蜀,視若部曲,彼必不服,待以客禮,免不得喧賓奪主,客得安如泰山,主人卻危如壘卵,決不可從!」璋見是主簿黃權,進來諫阻,便怫然道:「曹操若長驅入境,試問汝能抵拒否?」權答說道:「益州不少將士,寧獨一權?倘曹兵入境,權願與諸將深溝高壘,據險固守,也未必定為操勝呢。」璋搖首道:「單靠本州將士,怎能敵操?待至兵敗地失,還有何幸?」權再欲有言,璋竟不令多說,叫他出任廣漢長,權只好去訖。又有從事王累,亦阻璋迎備,璋亦不聽,遂使法正起行。正到了荊州,劉備諸葛亮以下,很表歡迎,比初次還要優待。正即向備獻策道:「如明公大才,何必侷促居此?益州天府,劉牧庸愚,公若不取,必為操有﹔現宜從速進行。張別駕又為內應,何患不成?」備躊躇道:「劉季玉璋字季玉。與我同宗,我不忍奪取,還須從長計議。」
  正談話間,有文吏趨入,揚眉與語道:「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願將軍勿疑。」劉備瞧著,乃是副軍師龐統,便欠身邀坐。龐統就是龐士元,號為鳳雛,籍出襄陽。見八十二回。吳督周瑜,嘗契重統才,當奪取江陵時,曾薦統為南郡太守﹔未幾瑜歿,統送喪至吳,吳人陸績顧劭全琮等,皆與統交結,引統入見孫權,權見他面貌不揚,淡漠相待,仍令還守原職。統返至南郡,適荊州借與劉備,由諸葛亮前來接取,見前回。亮與統本來熟識,且關親誼,統為龐德公從子,德公嘗娶亮姊為妻,故雲親誼。當即代作薦書,使統詣備。統復向魯肅辭行,肅正欲與備結好,許令前去。及備得見統,也與孫權一般思想,但使他為來陽縣令,統到任後,高臥不治,被備下令免官。可巧魯肅使至,遺書通問。書中詢及龐士元,謂士元非百里才,當使為治中別駕,方得展彼驥足等語。備尚以為疑,及諸葛亮面與備言,詳述統歷來聞望,備始猛憶道:「彼就是司馬德操所說的鳳雛麼?」亮答言正是,且謂德操雅善知人,世因稱他為水鏡先生。補前文所未及。備忙邀入龐統,親自謝過,進為治中從事,嗣且拜為副軍師中郎將,待遇與亮相同。及法正願獻益州,備尚遲疑未決,因即入帳慫慂,勸備速行。備尚擬從緩,統申說道:「荊州荒殘,人物凋敝,且東有孫吳,北有曹操,如何得志?今益州戶口百萬,土廣財富,可資大業,奈何不往?」備半晌方說道:「我與曹操,常相水火,操以急,我以寬,操以暴,我以仁,操以譎,我以忠﹔今若貪利忘義,食言背信,不但操將笑我,天下亦且叛我,如何行得?」非慮曹操,實怕孫權。統微笑道:「將軍但知守經,未知達變﹔方今四海流離,不能拘守一道,湯武嘗兼弱攻昧,不失為順,若事機順手,得取益州,封璋大國,亦不失為信義﹔今日不取,徒為人利,將軍原是有損,劉璋豈真有益嗎?」備不禁心動,乃遣法正歸報劉璋,約期相見。待正既去,復請諸葛亮決議,亮所說略如統言,因留亮居守荊州,關張趙三將為輔﹔自己帶同龐統,及黃忠魏延諸將,令步卒數萬人,西赴益州。劉璋先得法正歸報,已知備即日將至,便令地方官吏,沿途供張,不得有慢,至備既入境,官吏都出郊迎接,饋遺不絕。行抵巴郡,太守嚴顏,獨拊膺歎息道:「這叫做獨坐深山,引虎自衛呢!」話雖如此,但既奉璋命,不得不照例供給。備得一路無阻,直抵涪城,劉璋親率步騎三萬餘人,至涪城迎備。黃權又復力阻,璋終不從。王累且倒懸州門,俟璋出城,抗聲強諫,璋仍置諸不理,累竟用刀割繩,跌斃城下。璋使法正為先驅,馳白劉備。正已與張鬆籌定密計,見備後,便勸備乘會襲璋,備搖首不答。龐統進說道:「今若在會所執璋,一舉便可得益州了。」備蹙然道:「初入他國,恩信未著,倉卒欲行此事,莫謂益州無人,遂不用正謀。」既而劉璋已到涪城,與備會面,敘及世系,應該兄弟相稱,當下略跡言情,備極歡洽,今日合宴,明日會飲,差不多有數十天。璋推備行大司馬,領司隸校尉,備亦推璋行鎮西大將軍,領益州牧,互相標榜,互相敬重,幾比同胞兄弟,還要親昵三分。璋乃請備出擊張魯,備毫不推辭,由璋厚加資給,握手送行。
  備北至葭萌關,接到荊州報信,乃是孫夫人由吳迎去,備子禪本與偕行,幸由張飛趙雲,將禪截回云云﹔未幾又得孫權致書,說是曹操攻吳濡須塢,兵鋒甚盛,乞備還援。原來孫權從張紘議,由吳會徙居秣陵,改號建業,築造石頭城﹔即金陵,為六朝建都之始基。又用呂蒙計策,就濡須水口,創設船塢,預備拒曹。旋聞劉備西入益州,自背前言,權不禁大怒道:「猾虜乃敢如此麼?」妹倩為猾虜,妹亦可呼為猾妹。遂潛遣舟船迎妹。趙雲受劉備囑托,管理家事,此時巡弋江面,便截住孫夫人,又得張飛為助,奪還劉禪,但放孫夫人過去。權既將妹迎還,便想進襲荊州,不防曹操已乘隙東來,進攻濡須塢口,權與備失和被操利用,可見魯肅之主張和備實為上計。權急出師堵御,與操對壘多日。操見權軍伍整齊,防堵嚴密,也極口稱贊道:「生子當如孫仲謀,若劉景升諸子,真是豚犬,有何用處?」既而得權來書,內言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又雲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操笑語諸將道:「權不欺我!」遂撤軍西歸。權本欲移攻荊州,恐曹操以退為進,乃寄書劉備,致意乞援,令備不得安取益州。備得信生怒道:「彼無故劫我妻孥,尚敢向我求援麼?」龐統道:「吳不欲我得益州,故借求援為名,促我還師,我既到此地,怎肯空回?現在卻有三計,請將軍自擇。」備當然願聞,統便說道:「今若潛遣精兵,晝夜兼道,逕襲成都,璋既不武,又無預備,我軍猝至,一舉便定,這是上計﹔楊懷高沛,為璋名將,現方據守白水關,曾聞他上書諫璋,毋納我軍,我正好因孫曹相爭,偽言還顧荊州,即日東歸,楊高二將,喜我退師,必來送行,我就將他擒住斬首,長驅搗入,乃是中計﹔若退還白帝城,空回荊州,徐作後圖,便變做下計了!」備答說道:「願從中計。」當下貽書劉璋,只言曹操東攻孫吳,荊州地處要衝,也屬可危,備不得不還兵自顧,幸借精兵萬人,糧萬斛,返擊曹操,俟操退兵,再討張魯未遲。這書到了成都,璋展覽後,自思迎備入蜀,本為滅魯拒操起見,今備還援荊州,與己無益,還要借索如許兵糧,殊屬不情﹔且除張鬆法正外,無論文武官吏,多言備不可親,也未免有所感動,因止給羸兵四千人,劣米五千斛,交與劉備。備怒對來使道:「我為益州討御強敵,師勞力殫,今汝主靳財吝賞,如何得使將士效死哩?」來使返報劉璋,張鬆在旁聽著,還道備真要東歸,忙遣法正馳告道:「今大事將成,如何捨此他去?請亟進兵為要。」哪知備尚未進兵,鬆謀已為乃兄所泄,乃兄叫作張肅,曾為廣漢太守,一聞鬆謀,恐滅門遭累,竟去報告劉璋。璋至此如夢初醒,捕系張鬆,立命斬首,且令關隘守將,不得復與劉備交通,但已是無及了。小子有詩詠張鬆道:張鬆獻西川地圖,亦屬後人附會,概不羼入。
  食祿應思勉效忠,如何賣主妄邀功?
  西川未去頭先落,奸猾由來少善終。
  張鬆方死,劉備已進賺楊懷高沛,把他們拘戮,欲知被戮情形,下回再行詳敘。
  馬超猛將,韓遂庸奴,兩人皆非曹操敵手。但操先輕視馬超,當引兵北渡時,危坐不動,微許褚之翼操下船,幾已為馬超所斃矣。及已知超勇,始用賈詡計議,立馬語遂,抹書間超,超剛而遂愚,適墮操計,此用兵之所以尚謀也。劉璋闇弱,即使不迎劉備,亦未必常能守成﹔益州不為備有,亦必為曹操所取耳。但張鬆法正並為璋臣,璋可輔則輔之,不可輔則去之﹔必賣主而求榮,殊非人臣之道,鬆之受誅宜也!法正特幸而脫禍耳,是可為後世之不忠者戒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27:24

第八十七回     失冀城馬超奔難 逼許宮伏後罹殃



  卻說劉備用龐統中計,佯欲東歸,即遣人至白水關,報告楊懷高沛二將﹔楊高巴不得劉備東歸,親出送行,突被備軍擒住,說他居心不良,立命斬首,遂佔據白水關,進拔涪城。是時法正才到,始知備系詐言東歸,當即入賀。備留住法正,探聽成都消息,得悉張鬆被誅,關隘不通,益州從事鄭度,向璋獻計,教他堅壁清野,固壘勿戰,免不得心下擔懮。因即轉問法正,正慰解道:「劉璋無謀,終不能用此計,請將軍放心。」果然璋不從度言,但遣部將劉璝冷苞張任鄧賢等,引兵拒備,累戰皆敗,退保綿竹。備置酒大會,宴集將士,飲至半酣,顧語龐統道:「今日宴會,不可謂不樂了!」統直答道:「伐人家國,反以為樂,仁主用心,不宜如此。」備已酒意醺醺,聽得統言,很覺逆耳,便作色道:「武王伐紂,前歌後舞,難道不算為仁主麼?卿言殊不合理,可速退去!」統大笑而出﹔備亦因醉入寢,一睡竟夕。翌旦方起,自覺前言未忘,深加後悔,遂延統入廳,向他謝過﹔統卻不答謝,談笑自若。備復說道:「昨日言論,我為最失。」統方答道:「君臣俱失,何必追憶?」善於分謗。備乃開顏大笑,歡敘如恒。既而劉璋復遣吳懿李嚴費觀諸將,出御備軍,先後敗挫,反皆降備,備軍益強﹔分遣諸將略定蜀地。冷苞鄧賢戰死,張任劉璝,退至雒城,璋子循奉了父命,至雒助守。任素有膽力,屢出衝圍,雖屢被擊退,氣不少衰﹔備與龐統商定計策,誘任出城,引過雁橋,把橋拆斷,前後夾攻,害得任進退無路,為備所擒。備勸任投降,任抗聲道:「忠臣豈肯復事二主?速死為幸。」備始令推出斬首,收屍禮葬﹔任死雁橋,在龐統未死之前,史可復按﹔羅氏《演義》指為任之受擒出自諸葛,且雁橋上加一「金」字,不知何據。且命諸軍四面築壘,並力圍城。劉循劉璝,不敢再出,但從嚴防守,積久未懈,城中所需糧食,又由劉璋源源接濟,故相持逾年,尚得守住。備正在焦急,忽接到葭萌關來書,乃是守將霍峻,報稱張魯誘降,已經叱退﹔現由璋將扶禁向存等來攻,正由峻設法抵禦等語。原來備自葭萌關還襲益州,留中郎將霍峻守關,部兵不過千人,張魯遣將楊帛招峻,峻怒叱道:「我頭可得,城不可得!」帛乃退出。嗣由劉璋遣兵萬餘人,從閬水上攻,統將就是扶禁向存,虧得峻戰守有方,尚得以少制眾。惟備得了此信,越覺加懮,既不便分兵援峻,又恐巴東有警,截斷後路﹔不得已致書荊州,請諸葛亮派兵相助。獨龐統急欲邀功,親出督軍,猛攻雒城,城上矢如雨下,竟將統射中要害,回營畢命。落鳳坡諸說,亦屬無稽。
  備失去龐統,如斷右臂,飛使邀請諸葛軍師,入蜀參謀。諸葛亮已遣張飛西行,至此聞龐統又歿,不得不親身入蜀﹔乃將荊州全權,盡委關羽,自率趙雲等,泝江西進。時張飛已至巴郡,為太守嚴顏所遏,不得前往。飛用誘敵計,擒住嚴顏,瞋目呵叱道:「大軍到此,汝何故不降,反敢拒戰?」顏亦抗語道:「汝等不道,侵犯我州,我州只有斷頭將軍,沒有降將軍!」飛聞言愈怒,顧令左右道:「快把這老匹夫,砍下頭來!」顏神色不變,向飛笑語道:「要砍便砍,盛怒何為?」說得飛也為心軟,竟下座釋顏,延諸上座,優禮相待﹔顏感飛厚遇,乃許投誠。莽張飛也有奇謀。飛遂令顏為前導,暢行無阻,直抵雒城,與備會師。諸葛亮亦令趙雲先驅,從外水經過江陽犍為,所至皆降,也得至雒城相會。雒城固守年餘,已經力乏,怎禁得備軍大至?不由的慌亂起來。劉循開城夜遁,劉璝為亂軍所殺,雒城遂為備有了。備正思進攻成都,有人報知張魯援蜀,特遣驍將馬超,領兵西來。超素有勇名,為備所知,當即與商諸葛亮,亮笑答道:「將軍勿懮,但遣一辯士往說,便可招降。」乃留意簡選,得了一個建寧人李恢,前為郡中督郵,方來投備,雅善口才,遂遣令前往。究竟馬超如何投依張魯,又如何助魯援蜀,說來又是話長,不得不從簡補敘。
  超自為曹操所敗,西奔涼州,果如楊阜所料,略奪隴上諸郡,回應前文。又復進攻冀州﹔刺史韋康,忙遣別駕閻溫,告急長安。不料溫出水關,被超擒斬,急得韋康沒法,只好請降。楊阜哭諫不從,竟開門迎超,超卻將韋康殺死,獨用楊阜為參軍,自稱征西將軍,領並州牧,督涼州軍事。長安屯將夏侯淵,聞信馳救,反為超所殺敗,只好退還。會阜遇妻喪,乞假歸葬,路過歷城,得見撫夷將軍姜敘,敘與阜為中表弟兄,當然延入。阜面有慼容,敘還道他是悼亡心切,不便多問。及進謁敘母,索性淚下不止,敘忍不住詰問道:「妻歿不妨續娶,何必過哀?」阜搖首道:「何從為此?」敘復問何因,阜淒然道:「守城不能完,主亡不能死,恨無面目再見尊親﹔但阜無權無勇,不能力討超賊,獨怪兄擁兵歷城,忍心坐視,咎亦難辭,《春秋》書趙盾弒君,便是此意。」敘慨歎道:「我非不欲討超,實恐超勇悍過人,急切難圖。」阜又說道:「超強暴無義,非真難除。」敘母亦接口道:「汝不早圖,尚待何時?即如韋使君遇難,亦豈盡由義山負責?阜字義山。汝亦與有過失呢!人誰不死?死得有名,奈何不為?汝若慮我年老,我已將生死置諸度外,毋勞汝懮。」敘母亦一女丈夫,可惜見理未明。敘乃與校尉趙昂尹奉等,合謀討超。又由阜致書冀城,潛結軍吏梁寬趙衢,使為內應,安排已定。惟趙昂有子名丹,在超麾下,昂引為己懮,歸語妻室,妻厲聲道:「為君父雪恥,隕首亦屬無妨?何況一子呢!」又一奇婦人,但究不知誰為君父。昂意乃決,遂據住祁山,與姜敘楊阜,同聲討超。敘阜兩人,進兵歷城,超聽趙衢詭議,親出拒戰,留衢與梁寬守城。及與敘阜交鋒,不能得利,引兵退歸﹔哪知城門緊閉,連呼不應,但擲出頭顱數枚,超不瞧猶可,瞧了一遍,險些兒墜落馬下。看官!這是何故?原來是嬌妻愛子的首級。有勇無謀,如何保家?當下越悲越怒,恨不把城池踏破﹔可奈姜敘楊阜及趙昂等,兩面殺到,只好回頭就走。趙昂子丹,由超帶著,就將他一刀兩段。復悄悄的掩襲歷城,竟得衝入,搜獲姜敘老母,用刀擱頸,逼令召敘回來,敘母大罵道:「汝乃背父逆子,殺君惡賊,為天地所不容!尚敢橫行人世麼?」說到末句,頭已落地。
  楊阜聞歷城失守,忙引兵還援,與超交戰城下,拚死力鬥,身中五創,尚不肯退。嗣由姜敘趙昂等,一齊殺到,方將超眾殺敗﹔超乃南走漢中,投依張魯。魯令超為都講祭酒,且因超妻子被戕,欲把愛女嫁為繼室。或謂超不知愛親,怎能愛人?魯乃罷議。超從魯乞師,往圍祁山。姜敘等又向夏侯淵告急,淵使偏將張郃,率五千軍先行,自督萬人繼進,擊走超軍﹔復移兵長離,大破韓遂殘眾,然後還師。超敗回漢中,魯以為超無能為,禮貌濅衰。魯將楊伯等,更欲害超,超當然憤悒。適劉璋失去雒城,急不暇擇,反使人向魯求救。魯與璋本系世仇,怎肯赴急?偏馬超欲乘此圖功,願去取蜀。魯樂得遣超一行,陽助劉璋,陰圖劉璋。超有部將二人,一系從弟馬岱,一系南安人龐德,並皆勇敢。德適遇疾,不能從軍,留居漢中養痾。超只偕岱西進,由魯撥兵數千,給令同行。到了武都,正值李恢奉劉備命,前來招降。恢本來善辯,再加超乞得此差,原為避禍起見,一經恢巧言說合,自然語語投機,當下隨恢同進,直指成都。劉備已自雒城進發,先至成都城下,既得馬超來降消息,便欣然說道:「我定可得益州了!」乃潛分兵數千,使會超軍,囑令屯駐城北,交逼劉璋。璋還道馬超來援,登城俯問,哪知超揚鞭仰指,口口聲聲,叫璋出降劉豫州,嚇得璋面色如土,幾乎跌倒。經左右扶璋下城,璋長歎道:「不聽忠言,悔無及了!」庸主往往如此。會由劉備遣從事簡雍,入勸璋降。璋城中尚有兵士三萬人,谷帛足支一年,吏民多欲死戰。璋流涕道:「我父子在州二十餘年,並無恩德加及百姓,百姓為璋攻戰數年,已害得膏血涂野,璋何忍再令死鬥,使無孑遺?不如出降為民罷了。」說得群下都為流淚,璋無可奈何,只得與簡雍並輿出城,逕詣備營。備開門迎璋,面加撫慰,復偕璋入城安民,所有璋私儲財物,一並檢還,令佩振威將軍印綬,徙居公安。一面大開筵宴,遍饗士卒,取庫中金銀,分賞將吏,多寡有差。備自領益州牧,進諸葛亮為軍師將軍,黃忠為討虜將軍,魏延為牙門將軍,糜竺為安漢將軍,簡雍為昭德將軍,孫乾為秉忠將軍,伊籍為左將軍從事中郎,馬超為平西將軍,法正為蜀郡太守,兼揚武將軍﹔舊益州太守董和,得掌軍中郎將,並署左將軍府事,舊廣漢長黃權得為偏將軍﹔尚有嚴顏吳懿費觀李嚴秦宓許靖費詩孟達彭褵等一班降官,約數十人,並皆錄用。獨零陵人劉巴,夙負才名,曾由備具書招致,巴不背從,反自交趾入蜀,奔依劉璋﹔及璋迎備,巴一再諫阻,擬備為虎,終不見聽,乃閉門稱疾。備攻成都,即下令軍中,謂有人害巴,誅及三族。故成都既下,得巴甚喜,令為左將軍西曹掾,巴無奈受命。璋將扶禁向存,前嘗圍攻葭萌關,逾年不克,至成都圍危,兩將當然撤還,被守將霍峻,追擊一陣,向存授首,扶禁遁去。備因霍峻有功,授峻為梓潼太守,全蜀悉平。惟劉璋家眷,已俱隨璋東徙,只有璋寡嫂吳氏,為劉瑁妻,即吳懿妹,依兄居住,仍在成都。吳氏少時,有相士謂當大貴,璋父劉焉,因娶為子婦。偏偏結褵未幾,竟喪所天,相士所言,似乎未驗。想由相士未便詳說,留此缺陷。到了備據益州,獨少內助,孫夫人已經還吳,備恨她跡同專擅,且與孫夫人雖為夫婦,彷彿一閨中敵國,隨時加防,故由她大歸,不願再迓。於是左右從吏,竟將懿妹吳氏,向備關說。備使人覘視,華顏未老,丰韻猶存,卻也有些合意﹔但自思與瑁同族,未免含嫌,何必定納嫠婦?不但同宗有嫌!乃更問法正。正答說道:「晉文且納懷嬴,比諸將軍,相去何如?將軍盡可從權呢。」恐是逢君之惡。備乃決納吳氏,重整鸞鳳,領略溫柔滋味。這且不必絮談。
  且說法正得掌重任,外統都畿,內參帷幄,無德不酬,無怨不報,常擅殺仇人數名。或請諸葛亮轉達劉備,預加抑制,亮獨駁說道:「主公在公安時,北畏曹操,東憚孫權,內復為孫夫人所制,日夜不安,幸得法孝直入為羽翼,導引西翔,今主公已得高飛,難道孝直獨應下降麼?」但口中雖有此論,心下也不無微嫌,遂改訂治蜀條例,概從嚴峻。法正語亮道:「昔高祖入關,約法三章,公初至益州,亦應緩刑弛禁,借慰民望,奈何反從嚴峻呢?」正要你知法守正!亮正色道:「君但知一不知二,秦尚苛法,高祖不得不從寬﹔今劉璋闇弱,德政不舉,威刑不肅,蜀土人士,無法已久,我今以法率民,法行然後知恩,以爵限吏,爵加然後知榮,恩榮並濟,上下有節,方可挽回宿弊,否則恐復蹈故轍了。」法正也為佩服,漸自斂戢,不敢犯禁。吏民亦各守法規,比那前時的上疲下玩,已好得許多,這就叫作亂國用重典呢。且說曹操攻吳不克,撤兵還鄴,休息了一兩年,但時常示意左右,表揚功德﹔有詔令操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既而長史董昭,復謂操宜進爵國公,加九錫禮。侍中荀彧,獨向昭駁說道:「曹公本仗義興師,匡朝寧國,豈徒為安富尊榮起見?君子當愛人以德,不宜諂諛若此。」昭懷慚而退﹔偏被曹操聞知,暗生忿恨。會值彧有小恙,乞假數日,操竟借饋食為名,使人持送一盒﹔及彧揭視,乃係一個空器,並沒有甚麼珍饈,遂長歎數聲,服毒自盡。死得遲了。彧子惲訃告曹操,操佯為舉哀,予諡曰敬,令惲襲爵為侯。越年建安十八年。由御史大夫郗慮,齎奉冊書,命操為魏公,兼加九錫。策文有云:
  朕以不德,少遭愍凶,越在西土,遷於唐衛,當此之時,若綴旒然﹔幸天誘厥衷,誕育丞相,保又我皇家,弘濟於艱難,朕實賴之。今將授君典禮,其敬聽朕命,昔者董卓不道,撓亂王綱,賴君首啟戎行,得平大憝﹔後及黃巾,反易天常,侵我三州,延及平民,君又剪之,以寧東夏,此則君之功也。韓暹楊奉,專用威命,君則致討,克黜其難,遂遷許都,造我京畿,設官兆祀,不失舊物,此又君之功也。袁術僭逆,肆於淮南,懾憚君靈,用丕顯謀,蘄陽之役,橋蕤授首,積威南邁,術以隕溃,此又君之功也。回戈東征,呂布就戮,乘轅將返,張楊殂斃,眭固伏罪,張繡稽服,此又君之功也。袁紹逆亂天常,謀危社稷,憑恃其眾,乘兵內侮,君奮其武怒,運其神策,致屈官渡,大殲丑類,俾我國家,拯於危墜,此又君之功也。濟師洪河,拓定四州,袁譚高乾,咸梟其言,海盜奔跡,黑山順軌,此又君之功也。烏桓三種,崇亂二世,袁尚因之,逼據寨北,束馬懸車,一征而滅,此又君之功也。劉表背誕,不供貢職,呈師首路,威風先逝,百城八郡,交臂屈膝,此又君之功也。馬超成宜,同惡相濟,濱據河潼,求逞所欲,殄之渭南,獻馘萬計,遂定邊境,撫和戎狄,此又君之功也。鮮卑丁零,重譯而至,單於白屋,請吏率職,此又君之功也。君有定天下之功,重之以明德,班敘風俗,旁施勤教,恤慎刑獄,吏無懷慝﹔敦崇帝族,表繼絕世,舊德前功,罔不鹹秩。雖伊尹格於皇天,周公光於四海,方之蔑如也。我為阿瞞羞死。朕以眇眇之身,托於兆民之上,永思厥艱,若涉淵水﹔非君攸濟,朕無任焉!今以冀州之河東河內魏郡趙國中山常山鉅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封君為魏公,錫君玄土,苴以白茅,其為丞相領冀州牧如故,又加君九錫。其敬聽朕命,簡恤爾眾,時亮庶功。用終爾顯德,對揚我高祖之休命。
  當時九錫典禮,一是車馬,大輅戎輅各一。二是衣服,兗冕之服,赤舄副焉。三是樂懸,王者之樂。四是朱戶,戶用朱色。五是納陛,所以登階。六是虎賁,三百人。七是鬯鉞,八是弓矢,九是秬鬯圭瓚。操既得此異數,應思如何報答,哪知他愈貴愈橫,愈榮愈惡,不但建宗廟,立社稷,置尚書侍中,六卿僭擬皇家﹔甚且一朝國母,也被曹操害死,連二子也送入黃泉,說來尤令人髮指。先是董貴人遇害,伏皇后內不自安,嘗與父伏完手書,數操罪惡,乞完伺隙密圖。完雖嘗授職輔國將軍,卻是性甘恬退,不願與曹操爭權,所以接得後書,始終未發。至操為魏公,伏完已歿過三四年了。操有三女,長名憲,次名節,又次名華,長次俱納入皇宮,惟季女尚幼,在閨待年,擬及笄時,續行送入。莽只獻入一女,操卻納入三女,總算忠心。獻帝並封為貴人。甫越期年,不意伏後致父書信,竟被伏家怨僕,偷獻曹操,操不禁大怒,立入宮中,脅迫獻帝,廢去伏後。獻帝躊躇未忍,操不待許可,便使尚書令華歆,代草詔書,逼帝蓋印。書中有云:
  皇后伏後名壽。得由卑賤,登顯尊極,自處椒房,二紀於茲,既無任姒徽音之美,文王母太任,武王母太姒。又乏謹身養己之福,而陰懷妒害,包藏禍心,弗可以承天命,奉祖宗﹔今使御史大夫郗慮,持節策詔,其上皇后璽綬,退避中宮,遷於他館。嗚呼傷哉!壽自取之,未致於理,為幸多焉!
  詔至中宮,伏皇后驚出意外,不敢不將後璽繳出,正想出徙別館,忽聞外面人聲嘈雜,好似來捕大盜一般,嚇得伏後三腳兩步,急至復壁間躲避。誰知助操為虐的華歆,引兵入宮,四覓不見,竟由歆破壁得後,麾兵動手,兵士尚有難色,歆竟親揪後發,拖至外殿。適值獻帝與郗慮坐談,見後披發跣足,狀甚悽慘,不禁淚下。伏後泣語道:「竟不能復相活麼?」獻帝嗚咽道:「我亦不知命在何時!」又顧語郗慮道:「郗公!天下果有是事麼?」那華歆不由分說,竟牽伏後入暴室中,與後所生二皇子,一體鴆死。小子敘至此處,隨書一絕句道:
  誅奸無力反招災,巾幗拚生劇可哀﹔
  前有董妃後伏後,魂兮可向許宮來!
  伏後已死,伏氏家族,駢戮至百餘人,華歆方向操復命。
  欲知歆為何等人物,待至下回表明。
  馬超多勇無謀,卒致上害父母,下及妻孥﹔設非投入劉備,則其身尚不能保,遑問與曹操為敵乎?姜敘母及趙昂妻,名為勸忠,實則知其一不知其二,仍不過為婦人女子之見,無足取焉。劉備之取成都,勢固難已,而情究未安﹔至納劉瑁妻為繼室,尤足貽譏後世,「操以暴我以仁」之說,殆亦未免欺人歟?若操之所為,黯無天日,貴妃可殺,皇后可弒,其與篡逆相去,能有幾何?假令老而不死,否知其繁陽受禪,固不待曹丕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27:52

第八十八回     見外使奸雄代捉刀 察重傷功臣邀賜蓋



  卻說華歆弒了伏後,並戮伏氏家族,然後復報曹操,操當然心喜,錄為首功,尋且表歆為軍師。說起華歆履歷,本來是有些名望,曾與北海人管寧邴原,為同學友,時號三人為一龍,歆為龍頭,原為龍腹,寧為龍尾。但歆佯為高尚,陰實貪惏。寧嘗在園種蔬,鋤地見金,掉頭不顧,歆卻在旁拾視,然後擲下。寧見歆如此舉措,已懷鄙薄。一日同坐觀書,聞戶外有車馬聲,寧不為所動,獨歆棄書出觀,自是寧與歆割席,不復與友﹔後來寧庐居山谷,終身不仕。邴原雖由曹操辟召,入為丞相征事,但仍閉門自守,非公事不出,兩人志趣,俱有足稱。惟歆得為豫章太守,已歸服孫吳,嗣復得曹操征命,往投許都,參司空軍事。荀彧死後,竟代彧為尚書令,竭誠事操,居然為虎作倀,弒起皇后來了。比操尤惡。惟獻帝自伏後死後,悲懷未釋,操卻進言道:「臣女已並邀寵御,次女最賢,可立為中宮。」獻帝無奈,遂於建安二十年正月,冊立曹貴人節為皇后。百官因是魏公操女兒,格外諛頌,且並至魏公府中拜賀,自不消說。只難為了曹操長女,名為阿姊,卻要向妹子朝參。操復起兵西征,命夏侯淵張郃為先鋒,自率諸將為後應,往圖漢中。張魯聞報,忙與弟張衛商議,魯謂操兵勢大,不如出降﹔獨衛以為漢中險阻,可以拒操,遂號召兵馬,據守陽平關。關在叢山峻嶺中,卻是天然險要,居然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形勢。操連攻旬月,竟不能下,欲引兵退歸。西曹掾郭諶入帳諫阻,略言:「魯兄弟同守異心,必有內變,不如緩待時機,總可得志,」操卻想出一計,揚言退軍,拔寨齊起。張衛聞得操兵引回,即出關追擊,哪知行至半途,突有野鹿數千頭,掩入衛軍,衛軍自相驚溃,陣勢遂亂。不意操將後軍變做前軍,蜂擁殺來,衛如何抵擋?當即奔回。操兵復乘勝進逼,四面圍攻,守兵已無鬥志,紛紛遁去,衛亦只好夜走,與張魯竄入巴中。魯臨行時,左右請盡毀倉庫,免為敵資,魯獨慨然道:「我本欲歸命國家,只苦意不得達,今不得已出奔巴中,倉廩府庫,應歸國有,奈何毀去?」當下一律封藏,方才西走。操既入陽平關,一路無阻,直抵南鄭,見魯封庫自去,料有降意,便遣人慰諭張魯,叫他前來投誠,不失侯封。魯復書願降,操便派吏往迎,待以客禮,拜魯為鎮南將軍,封閬中侯。魯五子及部將閻圃等,亦各得封爵,還有馬超遺將龐德,也降操受封。操乃令魯就國,留夏侯淵張郃,同守漢中,即日下令班師。主簿司馬懿獻議道:「劉備以詐力虜劉璋,蜀人尚未歸心,今公已得漢中,益州必然震動,若乘勝進攻,定致瓦解,聖人不能違時,亦不應失時哩。」操笑答道:「人生苦不知足,既得隴,還望蜀麼?」遂不聽懿言,起行還鄴。即此可見懿之貪狡更過於操。
  先是操妻丁氏無出,妾劉氏生子昂,殉難宛城。見七十五回。操復納娼女卞氏,生子丕彰植熊,遂得專寵。操竟以妾為妻,廢黜丁氏,進卞氏為繼室。操本來不知禮義。植性機警,才又敏贍,嘗作《銅雀台賦,》援筆立就,彬彬可觀,操獨加寵愛,欲立植為嗣子。問諸賈詡,詡默然不答,及操再三詰問,詡始微笑道:「適有所思,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呢!」語足矣。操大笑而止。已而丁儀楊修等,復屢譽植才,勸操立嗣,操又覺動疑,密書問及百官,尚書崔琰獨露板作答道:「春秋大義,立子以長,五官將指丕。仁孝聰明,宜承正統,琰願誓死守道,不敢違經。」操得書後,未免歎息。且因植為琰姪婿,不私所親,更加推重。琰嘗薦舉鉅鹿人楊訓,辟為丞相屬掾﹔至操自漢中引歸,群吏復議進操為王,楊訓更發表稱頌,備極阿諛,琰覽表不悅,即貽書責訓道:「省表事佳耳,時乎時乎!會當有變!」操竟令左右入白獻帝,取得詔命,晉爵魏王。可巧南匈奴單於呼廚泉,遣使入朝,並謁賀魏王操。操恐儀容不足服眾,特使琰作為替身,自己執刀旁立,琰眉目疏朗,須長四尺,甚有威重,所以操有此舉。及外使謁畢自歸,單於呼廚泉,問及魏王德儀,使人笑答道:「魏王原非凡姿,但捉刀人,卻是真正英雄。」獨具隻眼。呼廚泉乃親自入朝,為操所留,歲給錢帛芻米,如列侯例。但使右賢王去卑,監管匈奴。嗣且分匈奴為五部,令呼廚泉子弟,皆作部長,選漢人為司馬,充作部監,意在分鎩虜勢,不令猖獗。但胡人多散居內地,無復防閒,華夷界限,逐漸溃裂,不可謂非曹操作俑哩。特筆提敘。操自以為威德及遠,無人可比。嗣探得崔琰書語,說是會當有變,遂目為怨謗,收琰下獄,罰充徒隸。一夕登台玩賞,想是銅雀台上。望見植妻乘車出遊,滿身衣繡,裝束得非常豔麗,心下不禁憤恨,竟罷賞歸家,逼令自盡。復因植妻為琰兄女,遷怒及琰,亦將琰賜死,時人無為琰呼冤。東曹掾毛玠,傷琰無辜,作文哀弔,亦被逮系﹔幸由僚佐桓階和洽,代為申理,始得釋出,免官歸裡。
  操因南匈奴已服,忽記起故中郎將蔡邕,有女名琰,陷入匈奴,乃特遣使齎金北去,將琰贖歸。琰字文姬,博學多才,兼精音律,邕嘗夜坐鼓琴,琴弦忽斷,琰知為第二弦,邕疑琰偶然猜著,再鼓再絕,琰復答稱第四弦,並無差謬。嗣嫁與河東衛仲道為妻,不幸夫死無子,歸寧母家。及邕為王允所殺,家室流離,琰竟被胡人擄去,沒入右賢王帳下,生得二子,作「胡笳十八拍,」流傳遠近。操與邕素相善,故特贖琰歸國,令再嫁屯田都尉董祀為繼妻。有才無節,終留遺憾。祀甫得才婦,竟致犯法,當坐死罪。文姬太無幫夫運。琰蓬頭跣足,詣操乞免,操正大會賓客,冠笏盈堂,有屬吏入白數語,操因顧語賓客道:「蔡伯喈女在外,諸君亦願一見否?」賓客齊稱願見。操即令吏引琰入廳,琰至階前下跪,為夫乞免,措詞甚哀,滿座皆為改容,操語琰道:「情實可矜,但文狀已去,如何是好。」琰泣答道:「明公廄馬萬匹,虎士成林,何惜一快足,不為援手哩?」操也被感動,乃即飭屬吏,馳遞赦書,貸祀死罪。且囑琰起身入廳,賜琰頭巾履襪,因即顧問道:「令先人遺傳文籍,可曾留藏否?」琰答說道:「昔亡父賜書四千餘卷,流離塗炭,所存無幾,今所誦憶,只四百餘篇。」操又說道:「今當派文吏十人,就夫人處錄述。」琰接口道:「妾聞男女有別,禮不親授,乞給紙筆,真草唯命。」操乃遣琰歸家,使琰隨時錄送。琰將曹娥碑文一並錄入。碑文為邯鄲淳所撰,獨文後有八字云:「黃絹幼婦,外孫虀臼。」為琰父邕所題。操瞧這八字,不解所謂。查及曹娥履歷,乃是順帝年間的孝女,女父盱為巫祝,在上虞江迎婆婆神,墮水溺死,撈屍不獲。曹娥年僅十四,沿江號哭,閱十有七日,也投入江中,背負父屍,同浮江面,裡人因為埋葬。事在順帝建安二年。後來縣長度尚,復為改葬,就在墓道旁立碑,使弟子邯鄲淳為文。邕南游弔古,就在碑後續題八字,時人都莫名其妙,連足智多謀的曹阿瞞,也被難倒。轉問左右文吏,獨有主簿楊修,能識邕意,謂黃絹係由絲染色,色旁加系,便是「絕」字﹔幼婦即少女,少女拼成一字,便是「妙」字﹔外孫為女之子,女旁加子,便是「好」字﹔虀味屬辛,臼受辛器,便是受旁辛字,合成「辭」字﹔總計是「絕妙好辭」一語。操不禁歎服,但亦未免忌修多才,陰為加防。不脫奸雄故智。敘入此段,實為二女寫照。好容易已是建安二十六年,操因孫權不服,復出師東下,進至居巢。權先遣部將呂蒙,攻拔皖城,擒住庐江太守朱光﹔嗣又由權親率大軍,進圍合肥。合肥在皖城北,由操將張遼李典樂進居守﹔操預防孫權進攻,致與密函,謂待敵至乃發。及吳軍大至,張遼等始敢發書,書中只有三語云:「若孫權到來,張李將軍出戰,樂將軍守城,勿得同出。」李典樂進,尚以眾寡不敵為疑,遼獨慨然決戰,典與進始無異言。當下募得敢死士八百人,椎牛夜飲,詰旦開城猝發,遼挺戟先驅,陷入權營,直至權麾蓋前面。權走登高阜,揮兵圍遼,繞至數匝。遼十蕩十決,無人敢當,再加李典引兵援應,也是踴躍無前。自清晨戰至日中,吳人奪氣,遼與典乃徐徐引歸,登城固守,眾心始安。權圍城逾旬,竟不能拔,撤兵東歸,自與諸將斷後﹔尚在逍遙津北,不意被遼察悉,遽率步騎掩至,權將呂蒙甘寧,急忙抵敵,還是招架不住。張遼仗戟突入,領兵圍權,幸虧權親將凌統,翼權出圍,再回馬與遼接戰,不使再進,權得馳上津橋,放馬過去。哪知橋南已被遼軍拆斷,相隔丈餘,慌得權倉皇失措,進退兩難﹔牙將谷利,請權退後數步,自在馬後揚鞭一擊,馬始奮足騰躍,飛過橋南。凌統截住張遼,血戰多時,左右盡死,統亦身受數創,料知權已走脫,方才奔回。呂蒙甘寧,也都敗退,沿津逃生。權得部將賀齊舟師,下船避敵,遙見將士等繞河散走,急令賀齊划船接下,方得渡回。賀齊流涕諫權道:「此後,主公須當自重,不可輕敵,今日幾危險不測了。」權答說道:「謹當銘心,不但書紳。」乃收軍回保濡須,撫視瘡痍,緩圖報復。
  適為了荊州問題,齟齬多日,方得解決﹔詳情見下。忽報曹操親督大兵,來到居巢,權不得不整軍迎敵。操兵號稱四十萬,權兵只七萬人,客主異形,吳人多有懼色。何不記及赤壁時耶?甘寧獨挺身效命,願為前鋒,權撥精兵三千人,隨寧先進。寧選得健兒百人,俟夜與飲,各盡一觴,當即披甲上馬,引百騎潛襲曹營﹔到了營旁,拔開鹿角,吶喊而入。曹軍驚惶失措,被甘寧等左劈右斲,斬首至數十級,寧尚欲衝突進去,裡面卻用車仗穿連,排若鐵桶,無隙可鑽,操真能軍。寧只得左右馳逐,喧噪了好多時﹔及見曹營中舉火如星,兵馬彙集,便領兵還寨,百騎中不折一人,因即夜報孫權。權喜說道:「孟德有張遼,孤有興霸,足與相敵了。」遂賜寧絹十疋,刀百口。既而兩軍大戰,水陸分爭。吳將徐盛董襲,督領舟師,至水口鏖鬥,盛殺得性起,登岸衝鋒﹔襲守船擊鼓,陡有暴風刮來,蕩覆數舟,兵士請襲避去,襲仗劍大喝道:「將受君命,在此防賊,怎得棄船自去?敢有復言者斬!」說至此,狂飆尤甚,白浪滔天,襲坐船被覆,竟致溺死。徐盛孤軍深入,幸得陸軍接應,不致陷沒。但操軍究竟勢大,東一支,西一隊,把吳軍衝作數截,權數被圍住,幸有周泰保護,脫圍退走。偏將軍陳武,竟致戰死,各將紛紛引還,馳入濡須塢中﹔操亦收軍引去。權檢點士卒,傷失頗多,自思戰雖失利,還虧諸將努力,得免大損,乃設宴犒勞﹔行酒至周泰前,權令泰解衣,見泰創痕累累,問及所苦,泰迭述前後受創,約數十處,並言為主效力,雖死不恨。權不禁流涕道:「卿為孤兄弟,不惜身命,被創數十,膚如刻劃,孤亦何心,敢不視卿如骨肉呢?從此當與卿同休戚,借報戰功。」說著,親起把盞,連酌三大觥,泰且飲且謝,盡醉方休。待泰回營時,命將自己麾蓋,移與護送﹔越日復另制青蓋為賜,特示寵榮。惟與操相拒月餘,不能取勝,乃從張昭等計議,令都尉徐詳,至操營請和。操亦因江東難下,許從和議,留夏侯惇曹仁張遼三將,屯守居巢,自回鄴中。權亦進周泰為平虜將軍,使督濡須﹔引兵還都。才閱數旬,即由陸口屯將魯肅,報稱病重求代,權派吏問疾,齎給醫藥,一時尚未令卸職,叫他在任養痾。
  時肅年未滿五十,本是服官從政的時候,因平居為國經營,煞費心力,所以未老即老,病不能興。他始終主張聯劉,荊州借備,謀出一人。當備取益州時,權令諸葛瑾索還荊州,關羽不允,幾至失和,還是肅出為周旋,請羽單刀相會,面述權命,請羽把荊州繳還。羽勃然道:「烏林一役,赤壁在江南,烏林在江北,故不妨互言。左將軍身在行間,戮力破敵,難道獨無一塊土相酬,乃尚來索地麼?」肅亦正色道:「前與劉豫州相遇長坂,豫州為操軍所敗,計窮力竭,將圖遠竄,當由肅轉報吾主,特加矜愍,不愛土地兵甲,力卻曹軍﹔又因劉豫州無地可容,權借荊州,今劉豫州既已得蜀,仍將荊州占住,背德失好,恐難免天下恥笑。肅聞貪而棄義,必為禍階,今君身當重任,奈何不以義相輔,反欲以力相爭,有傷和氣呢?」兩人所說,俱非無理。羽尚未及答,旁有為羽握刀的隨將,叫做周倉,瞋目大呼道:「天下土地,惟德所與,難道必歸汝東吳麼?」羽佯叱周倉道:「這是國家大事,汝有何知?乃亦來多言,可速出去,」倉已會意,立即出外,駕舟迎羽。羽即與肅告別,說是當轉達左將軍,從長商議,語畢即行。肅復與劉備直接交涉,備乃許分荊州,就湘水為界,自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吳,自南郡零陵武陵以西,仍為備有,權亦允議,再使諸葛瑾與備訂約,始得息爭。肅竟於建安二十二年病歿,權親自臨喪,賻贈甚厚。荊州人士,俱為歎息﹔連諸葛亮亦為發哀。後任為吳左護軍呂蒙。蒙生性狡詐,與魯肅心術不同,於是孫劉和誼,漸致破裂。那曹阿瞞反得一意西略,幸而天意三分,不使曹氏混一,所以漢中地已得復失,反被劉備奪去。操本使夏侯淵為都護將軍,督同張郃徐晃諸將,屯守漢中,且命丞相長史杜襲,為駙馬都尉,留督漢中事,張郃奉操軍令,進略三巴﹔劉備方令張飛駐守巴西,與郃相拒至五十餘日,飛用了一計,襲破郃營,郃敗還南鄭,飛乃向備告捷。法正乘間說備道:「曹操西降張魯,得定漢中,不乘此入圖巴蜀,乃留夏侯淵張郃屯守,匆匆北返,這非由操智不及、力尚未足哩!今觀淵郃才略,未必能勝我將帥,我正好進取漢中,為蜀屏蔽,此機不可再失了。」備乃留諸葛亮居守成都,即用法正為參謀,率諸將進兵漢中。行過巴西,由張飛出迎大軍,備即命飛移屯下辨,且遣馬超吳蘭為助,自率諸將,進次陽平關。操聞劉備東出,亟命夏侯淵等拒備,另遣曹洪領兵,往爭下辨。張飛使馬超吳蘭出戰,蘭竟陣亡,超收軍入城,與張飛合力拒守。備在陽平關上,遣將攻夏侯淵等,亦未得大捷,乃再貽書諸葛亮,促令濟師。亮再撥兵二萬人赴關,特遣老將黃忠為統帥,往助劉備。自經黃忠一行,遂使曹氏大將,就此喪元。正是:
  倚老不妨重賣老,妙才未必果多才。
  夏侯淵字妙才。
  欲知後來交戰情形,待至下回再表。
  捉刀一事,見得曹操渾身詭譎。即如接見外使,本在無足重輕之例,乃必令崔琰為代,豈非多事?琰敢代操,操已隱忌之矣﹔置琰於死,豈僅為書語之不遜耶?且贖文姬所以沽名,妒楊修所以嫉才,操之舉措,純然為老奸伎倆﹔欺一時尚可,欺後世固不可也!孫權不能敵張遼,安能敵曹操?一敗於逍遙津,再敗於濡須口,僅賴周泰等之拚生翼護,才得脫圍,可見赤壁之戰,微孫劉之合力,則東吳未必倖存。雲長之拒索荊州,非真強詞奪理,而魯肅以聯劉為本旨,始終不變,蓋誠有見乎大者。魯肅歿而孫劉之好破﹔孫劉失好,而曹氏篡漢之局成﹔故魯肅之存亡,不第關係吳蜀已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28:12

第八十九回     得漢中劉玄德稱王 失荊州關雲長殉義



  卻說黃忠率領援師馳至陽平關,備與夏侯淵相拒,已經逾年,既得黃忠來助,遂命為先鋒,出關南行,渡過淝水,擇得定軍山要隘,安營下寨。夏侯淵聞報,當即引兵來爭,一面奉書曹操,請速接應。操遂親督全軍,西指漢中,先遣使誡淵道:「為將當有怯弱時,不可徒恃勇力﹔勇為體,智為用,有勇無智,一匹夫敵。還宜謹戒為是!」老瞞未始不知人,可惜垂誡太遲。淵不肯少改,定欲爭踞定軍山。法正勸備堅壁不動,徐俟敵變。那心粗氣暴的夏侯淵,麾動部眾,一再進搏,俱被備軍射退﹔待至日昃,淵軍銳氣已衰,勢將退去。法正語備道:「敵兵已懈,可乘間進擊了!」備即令黃忠,登高臨下,一鼓作氣,忠驟馬當先,躍下山來,突入夏侯淵陣中,敵皆披靡。淵正思親出抵敵,陡與忠馬相值,砉然一聲,便將淵首劈落馬下。益州刺史趙顒,急來救淵,已是不及,遂接住黃忠,交戰數合,又被黃忠劈死。備見忠已經得手,策軍繼進,殺得曹軍東逃西散,好似天崩地塌一般。還是張郃引軍援應,才得收拾敗卒,奔回營中。督軍杜襲,與淵司馬郭淮,因軍中驟失主帥,莫由稟命,勢且益危,乃權推郃為軍主,勒兵按陣,軍心稍定﹔一面飛報曹操,敦請進兵。備已得大勝,臨兵漢水,意欲東渡﹔只因夾岸有曹兵守住,恐他半渡截擊,只好從緩。忽見漢水對面,塵頭大起,有許多人馬到來,料知曹操親至,不禁笑語道:「操雖自來,也無能為,我此番定得漢川了!」已有把握。遂斂眾據險,不與交鋒。操亦未敢進逼,但與備軍隔水相持,約閱旬餘,未分勝負。黃忠探得操軍運糧,多在北山下屯聚,便欲引軍襲取,備乃令黃忠先進,趙雲後繼。忠自欲邀功,但與雲約定期間,過期方令雲進援。看官試想曹操專喜劫人糧草,豈有自己運糧,不加重防的道理?黃忠恃勇輕進,悄悄的渡過漢水,直抵北山,果見糧車蟻聚,一聲吶喊,殺將過去,看守兵當然駭走,忠正擬向前奪取,不防連珠炮響,曹軍兩面殺到,一是張郃,一是徐晃,統是曹操手下的猛將。還虧黃忠一柄大刀,左招右架,衝開一條走路,且戰且行。趙雲在營中候信,已過黃忠所約的期間,尚未見還,乃出營瞭望,遙見黃忠為操將所追,敗奔回來,當即怒馬直前,讓過黃忠,截住操兵。操兵雖眾,卻被趙雲挺槍突入,攪亂陣勢,馳驟了好多時,方才退回。張郃徐晃,怎肯相舍?仍然從後追來。雲還至營中,令兵士掩旗息鼓,大開營門,但令兩旁伏住弓弩手,靜待敵軍,自己匹馬單槍,佇立營外,郃與晃追至雲營,見雲孤身獨立,不覺稱奇,好一歇方敢向前,望雲奔來,雲仍然不動,惟把手中槍從後一揮,箭如雨注,攢射曹兵,曹兵統皆駭走。再加天色昏黃,不知雲有多少伏兵,免不得自相踐踏,倉皇奔命。雲更鳴鼓尾追,嚇得曹兵紛紛投水,溺斃無數。雲將曹兵驅過漢水,奪得許多甲械,乃收兵回營。越日由備至雲處親視戰處,不禁贊美道:「子龍一身都是膽呢!」膽大還須心小,子龍非僅膽大。
  乃復搜乘補卒,與操堅持。操軍不得一勝,又遇疫氣傳染,十死二三,不由的懷著退志。忽由許中傳到急警,乃是少府耿紀,司直韋晃,太醫令吉本,猝然生變,射傷督軍王必﹔必與典農中郎將嚴匡,合兵討平等語。原來操在鄴中,常留長史王必,督領許中軍事。必與京兆人金禕友善,互相通問﹔禕系前漢宰輔金日磾後裔,慷慨任俠,自思世為漢臣,不願事魏,所以謀奪必軍,暗結耿紀韋晃吉本諸人,拒操迎備。待至建安二十三年的元夜,許中懸燈慶賀,王必亦在營中宴飲,席尚未終,變忽驟起,營外一片火光,照徹營內,必慌忙上馬,出營逃生﹔忙亂中遇著一箭,正中左肩,忍痛逃往金禕家門,意圖躲避。禕家聞有叩門聲,還道禕等成功歸來,漫然相應道:「王長史已殺死了麼?」必才知禕實同謀,忙轉身投入嚴匡營內,匡即號召兵馬,出攻亂黨。耿紀等本無軍士,只帶了家僕數百名,東衝西突,哪裡敵得過嚴匡?金禕吉本,相繼戰死,耿紀韋晃被擒,梟首市曹﹔諸家老小,盡坐誅夷,匡與必乃聯名報操。操心雖慰,總尚不能無懮﹔嗣復得知王必病死,更加繫念,於是擬班師退去。但從此棄掉漢中,心又不甘,因復欲與劉備大戰一場,才定行止,當下使人約戰,夾水列陣。備用法正計議,使黃忠趙雲等,潛渡上流,繞出曹軍旁面,衝擊過去,一面用舟渡兵直攻操陣。操只顧前面,不防兩旁有敵軍殺入,只得分兵對敵,自己徐徐引退,備得安渡漢水,進逼操軍。操再整軍出戰,備遣養子劉封出馬,向前突陣,操即令徐晃截住廝殺,且揚鞭指語道:「賣履兒慣使假子衝鋒,若叫我黃鬚兒來,看汝假子能相敵否?」語尚未畢,封已退去。操正思麾兵追擊,忽聞備營中金鼓齊鳴,又未便輕進,因使人往召黃鬚兒。黃鬚兒系操子彰,膂力過人,能手格猛獸,不避險阻﹔惟頦下生須如鐵,色卻純黃,故呼為黃鬚兒。及黃鬚兒奉命西來,操已退入長安了。原來操因屢戰無功,退至斜谷時,當晚餐庖人呈入雞湯,由操且食且飲,適由帳下弁目,入請夜間口號,操隨口說出雞肋兩字,弁目不敢細問,便傳令出去,將士不知所謂。獨主簿楊修,連夜束裝欲歸,旁人驚問何因,修答說道:「雞肋兩字,寓有深意,棄之不甘,食之無味,據此看來,是必歸無疑了!」將士等聽到此言,便各整歸裝。事為曹操所聞,查詰大眾,俱言由楊修所教,操忌修益甚。但看眾情已有退志,料難再戰,不若棄去漢中,即日旋師,於是拔寨齊起,退還長安。途中與曹彰相遇,囑令同回,黃鬚兒難違父命,也即折還。劉備遂得據有漢中。並得降將王平,乃是曹操麾下的署理校尉,素知漢中地理,遂引備將劉封孟達,攻破房陵,再進略上庸,收降太守申耽,漢中大定,群僚遂表請備為漢中王。備再三推辭,嗣經群臣固請,方才勉允,即於建安二十三年七月,在淝陽築設壇場,陳兵列眾,由群佐擁備登壇,備戴王冠,披王服,佩王璽綬,受群下謁賀。禮成以後,立夫人吳氏為王後,子禪為王太子,進許靖為太傅,法正為尚書令,關羽為前將軍,張飛為右將軍,馬超為左將軍,黃忠為後將軍,趙云為翊軍將軍。此外文武百僚,俱進位有差,留鎮遠將軍魏延,留守漢中,兼領漢中太守,自引大軍,還治成都。軍師諸葛亮,當然出迎,備握手道故,具極歡洽。據《亮列傳》中,亮並未隨攻漢中,故本回從正史,不從羅氏《演義》。亮勸備表奏獻帝,繳還左將軍宜城亭侯印綬,備自然照行。亮復進言道:「黃忠名望,與關馬不同,從前馬超來降,雲長尚欲與較優劣,今使忠與彼同列,彼必不服,宜從斟酌。」備笑答道:
  「我自能向彼解說,軍師勿懮。」
  先是關羽嘗與亮書,謂馬超人才,可比何人,亮嘗答書道:「孟起馬超字。兼資文武,雄烈過人,也不愧為一時人傑﹔但卻是黥英布。彭越。流亞,只可與翼德等並駕齊驅,尚未能及髯公的絕倫超群呢。」羽素美鬚髯,故亮稱為髯公。自羽得此書後,始無異言,至是由司馬費詩,奉使荊州,授羽印綬﹔羽見了費詩,問及他將爵位,知黃忠得授職後將軍,與己並肩,不由的憤憤道:「大丈夫豈可與老兵同列?請君將印綬齎還。」這是雲長傲氣。詩從容道:「君侯也太固執了。從前蕭曹與高祖並起,最為親舊,及韓信亡命後至,卻擢為統帥,嗣且封王爵,位出蕭曹上,蕭曹並不以為嫌,今漢中王與君侯,譬猶一體,休戚相關,不過按功行賞,宜擢黃忠,並無他意,君侯當體王苦衷,不宜以名位高下,爵祿多少,心存芥蒂呢。」羽聞言感悟,因即受命,且願乘勢攻取襄樊,面托費詩歸報。劉備壯羽忠奮,准如所請,羽乃部署人馬,慷慨誓師,使糜芳守江陵,傅士仁屯公安,責令輸糧濟師,不得有違﹔當下自督將士,往攻樊城。樊城為操將曹仁所守,探得關羽兵至,即飛書報操,請即濟師。操遣於禁為統將,龐德為先鋒,帶領七隊人馬,星夜援樊。既至樊城,與仁相見,仁令於禁等屯兵樊北,作為聲援。及羽兵進迫城下,內有曹仁守住,外有於禁龐德等接應,羽急切不能取勝,也覺愁煩﹔可巧秋涼水漲,霖雨連宵,漢江一帶,兩岸泛濫,羽登高瞭望水勢,默有所會,計上心來,便令部兵籌備舟筏,暗遣子平往堵江口,灌決樊城。樊北地勢較低,首當水沖,於禁龐德,全未防及,一夕風雨大作,洪水暴漲,於禁所領七軍,都不知水從何至,倉皇亂竄,嚇得於禁魂膽飛揚,急往堤上避水。獨龐德躍馬水中,尚無懼色,時已黎明,忽聽得鼓聲大震,來了許多戰船,順水殺來,德據住堤上,未肯退去。哪知來艦上一齊放箭,狀若飛蝗,操兵多被射倒,德尚張弓挾矢,向他對射,相拒了好多時,日已亭午,水勢益高,連堤上亦將淹沒,魏將董衡董超,勸德降敵,德大怒道:「我受魏王厚恩,怎肯降人?」說著即將二董劈分四段,德亦非曹魏故吏,奈何甘殉曹氏?復顧語督軍成何道:「我聞良將不怕死,烈士不毀節,今日是我死日了﹔卿亦當努力死戰,勿負國恩。」成何依令向前,立被射落水中,餘眾大駭,都向敵艦中奔入,棄械請降。連於禁亦偷生乞命,匍伏長堤,束手受縛。獨龐德提著大刀,躍入堤邊一小船,砍倒船中軍士,用刀作橹,意欲駛往樊城,偏兜頭遇一大筏,竟被撞翻,德隨船落水,方為所擒。關羽大獲全勝,升帳訊囚,於禁跪伏乞憐,由羽發往江陵,系獄待刑﹔及訊至龐德,德兀立不跪。羽與語道:「汝兄柔現在漢中,汝舊主馬超,亦在蜀中為大將,汝何不早降?」德怒目答道:「匹夫敢叫我投降麼?魏王方帶甲百萬,威振天下,汝劉備乃係庸才,怎能與敵?我今日死,明日汝亦不得生了!」羽當然憤起,遂命將德推出斬首,給棺埋葬。復乘水勢未退,麾令大小將校,分坐戰船,進薄樊城。是夕暫宿舟中,恍惚有野豬進來,齧住左足,忍不住失聲叫痛,因致驚醒,方覺是南柯一夢。旁有關平在側,問及何因,羽自述夢狀,且因足上餘痛猶存,亦知凶多吉少,不免歎息。平請羽退還荊州,羽慨然道:「我年近六旬,死亦何憾?況樊城將下,奈何遽歸?」過剛必折。待至天明,即揮兵攻城,城中已變成澤國,內外水溢,垣牆逐漸摧陷,守兵搬土運石,填塞罅隙,尚懮不逮﹔再加羽軍進攻,累得守吏日夜不安。或語守將曹仁道:「危城難保,恐將不支,不若乘舟夜走,尚可全身。」仁也覺自危,轉語參軍滿寵,寵諫阻道:「洪水驟至,豈能久存?不數日自當退去,且魏王以此城托付將軍,正望將軍力當衝要,若棄城北走,恐黃河以南,皆非國家所有了!」這一席話,說得曹仁亦為感奮,毅然誓眾,與城存亡,大眾始有固志。羽連攻數日,竟不能克,乃分兵往取襄陽,收降刺史胡修,及太守傅方﹔再命襄陽兵進擾郟下。河南土豪,望風響應,警報連達鄴中。曹操先聞於禁敗降,龐德被殺,不禁長歎道:「我於於禁,三十年故交,奈何反不及龐德呢?」因封德二子為列侯。及聞關羽進兵至郟,威震河南,遂與將吏會商,擬移徙許都,避羽銳氣。這是曹操狡詐處。忽有二人閃出道:「於禁等為水所沒,並非力竭敗亡,不足深懼,臣等以為劉備孫權,外親內疏,若使關羽得志,權必不願,今何勿致書孫權,叫他潛躡羽後?且許割江南地封權,權當必樂從﹔彼既起兵,羽回救不遑,何敢再爭樊城呢?」曹操瞧著,一是司馬懿,方為軍司馬,一是蔣濟,方為西曹掾,操掀須笑道:「兩卿所見甚是,應即照行。」遂使人致書東吳,並令宛城屯將徐晃,引兵援樊。嗣接孫權復書,願依操命,攻羽自效,操當然放心。
  先是孫權從魯肅計議,與羽結好,至呂蒙代肅後任,嘗欲圖羽,回應前回。權尚欲先取徐州,後據荊州,蒙謂徐州易取難守,不如取羽為宜。權還有疑意,又遣使至江陵,為子求婚羽女,羽不肯許婚,反將吳使叱回。畢竟太傲。權因動怒。及曹操致書相約,便即依允,密飭呂蒙進圖荊州。蒙復疏道:「羽往攻樊城,仍留重兵駐守江陵,無非為防蒙起見,蒙常有病,請召還建業,托名養痾,另遣他人代任,羽以為東顧無懮,必調兵盡赴襄樊,蒙卻潛軍直進,攻彼無備,一舉便可成功了。」權依了蒙言,即召蒙還都﹔蒙復舉陸遜自代。遜系吳人,字伯言,為權姪婿,官拜定威校尉,年少多才,未經大任,權慮他望輕資淺,未足代蒙。蒙面答道:「正惟遜未有遠名,非羽所忌,故特為薦舉﹔蒙知遜外斂內明,必能任重,幸勿多疑。」權乃令遜為偏將軍,任右都督,代蒙守陸口。遜奉命到任,即作書賀羽,備極謙恭。言甘者心必苦。羽竟為所欺,不加後防,且調江陵兵,合攻樊城。是時操將徐晃,已出援曹仁,屯兵陽陵坡。羽聞徐晃將至,急圍樊城,盡力督攻﹔正指揮間,不料城上偷放一箭,正中左臂,箭頭敷有毒藥,鏃雖拔去,毒已入骨,遂致腫痛未消,不能運動。幸虧得沛人華佗,夙長醫術,延請調理﹔佗謂毒陷骨中,必須割骨去毒,方可無恙。羽便伸臂令治,毫無難色。將吏都入帳探視,由羽邀與共飲,右手執杯,左手剖臂,一任華佗刲刮,血滿盤器,仍然引酒舉胾,談笑自如。及胾刮已畢,用藥敷治,縫裹合口,臂即自能展舒,痛苦自消﹔羽歡然道謝,留佗夜宴,酬以百金。越宿佗即告辭,勸羽息怒靜養,方可復原。羽志在討曹,怎肯中止?且因天晴水退,樊城仍未能克,越覺焦灼,營中兵士日眾,糧食不繼,屢向糜芳傅士仁催索,未見時至﹔禁不住大怒道:「他二人敢慢我軍令,他日回軍,定當盡法懲治。」遂行文再催,反至杳無影響。羽不得已,撥兵至湘關截取吳米,聊濟軍需,誰知米雖截得,那呂蒙已潛領舟師,扮作商船,使白衣人搖橹過江,掩至江陵,招降糜芳傅士仁,竟將南郡公安,一並取去。雲長之後路已斷。羽尚未聞知,仍想力攻樊城,城幾垂陷,忽由徐晃統兵殺來。羽與晃本系故交,當即拍馬往迎,既與徐晃見面,各在馬上寒暄數語,晃突然回顧將卒道:「誰能取得雲長首級,當重賞千金。」羽驚訝道:「公明晃字。何驟出此言?」晃朗聲答道:「晃為國家大事,怎敢因私廢公?況素知雲長效忠劉備,今南郡公安已被吳將呂蒙襲入,雲長且進退無路,不死將何待呢?」惡極。說罷,即揮兵齊進。羽亦引軍抵敵,約有幾個回合,羽部下都繫念江陵,並皆溃退﹔任你力敵萬人的關雲長,也只好且戰且走。不料樊城裡面的曹仁,又復衝出,與徐晃合兵夾攻,羽兵大亂,引將士急奔襄陽。就是偃城四冢的屯兵,已由晃射入軍書,說明荊州失守,紛紛記念家室,相率奔還。羽退至淝口,尚疑晃搖惑軍心,下令駐營,探聽荊州確耗。偏接偵騎回報,果然糜芳傅士仁,挾嫌降吳,荊州盡失,頓致悔恨交並,箭瘡復裂﹔急切無從設法,勉依將吏計議,使人致書呂蒙,責他背盟奪地。及去使還報,謂由蒙格外優待,所有關公全眷,及從軍將士諸家屬,無不週恤,秋毫無犯,惟言荊州本是吳地,所以收還。愈甘愈毒。說得羽恨上加恨,奮髯張目道:「好奸賊!我雖死尚不饒汝!」遂遣使至劉封孟達處乞援,一面引兵渡江,再欲奪還荊州。行至半途,正值呂蒙陸遜,分兵邀擊,把羽軍困在垓心,經羽奮力殺出,部眾多被荊州士兵,招誘回去,單剩數百騎親從將吏,走保麥城。再使人催召劉封孟達,兩人竟不奉羽命,托言山郡初附,未便出師。眼見得這位關公,勢窮援絕,沒奈何棄去麥城,夜出西奔,隨身只有子關平及周倉等十餘人。行至臨沮,伏兵驟發,吳將朱然潘璋,左右殺出,羽不能再戰,奪路急走﹔前面山逕叢雜,夜色昏矇,一腳踏空,跌入陷坑,潘璋部下馬忠,領兵追至,竟將關公父子,一並擒去。看官試想,關公是一位忠肝義膽的丈夫,豈肯臨危怕死?孫權雖欲勸降他,卻誓不承認,遂致殺身成仁,父子同盡﹔周倉等亦皆為主捐軀。羅氏《演義》謂關平為關公養子,史傳但言子平,今從之。小子有詩歎道:
  赤膽忠心誓報劉,越江討賊死方休﹔
  東吳不念東風惠,萬古江潮咽恨流。
  欲知關公歿後情形,待至下回便知。
  劉玄德據荊益,定漢中,智謀如曹阿瞞,且斂鋒避銳,此正蜀漢全盛時代。及關羽北擊樊城,銳意討曹,正應妥選良將,代守南郡,使羽得免後顧之慮﹔況當時蜀中安堵,趙雲黃忠,並在左右,何一不可遣往?乃令羽孤軍無繼,卒致敗亡,此其誤非盡在關公,玄德實屍其咎,諸葛孔明亦與有責焉。或謂孔明預知天數,未便救羽,此則為羅氏《演義》所熒惑,不足取信。荊州為巴蜀下游,關係甚大,若果如羅氏所言,則孔明尤為忍人,不為預籌良策,坐令父子捐軀,荊土全失,何其忍心若是?君相有造命之權,寧可如常人之徒諉天數乎?若關公之敗,失之過剛,呂蒙雖勝,不能無罪﹔親漢賊而仇漢裔,蒙亦何心?此後人之所以深嫉呂,而不能忘懷於魯子敬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29:15

第九十回     濟父惡曹丕篡位 接宗祧蜀漢開基



  卻說吳王孫權,聞報荊州得手,也親至江陵,犒賞軍士。至關公父子遇害,大功告成,乃大會將士,置酒稱慶,並釋出魏將於禁,令共列席。禁亦知愧否?呂蒙為首功,陸遜為次,分坐權側。權進酒數觥,歡然與語道:「孤自嗣業以來,幸得公瑾子敬及子明諸人,公瑾破孟德,拓荊州,雄才大略,不幸早亡﹔子敬初見孤時,便謂宜逆擊孟德,力排眾議,勸孤重任公瑾,後開霸業,這是第一件快事,既知孟德宜拒,此時何反投孟德?後雖勸借荊州與玄德,未免計短,但不能掩彼所長﹔子明少時,孤即知他具有膽略,可比公瑾,今果能奪還荊州,不負孤言,孤當與子明共保富貴,進爵銘功。」蒙離席謝獎,拜跪下去。權正起座相扶,不意蒙陡然倒地,滿口譫言,自罵呂賊,驚得權縮手倒退,忙令左右,掖起蒙身,舁入內室,一團高興,化作冰消,草草終席,入內探視,蒙尚胡言亂道,不省人事。權亟宣召醫官,多方診治,仍未見效。入夜且叫罵益甚,權連夜出令,謂有人能療蒙疾,賞賜千金。偏是陰靈纏繞,藥石無靈,好容易過了一宵,才覺蒙有些知覺,當即拜蒙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賜錢一億,黃金五百斤。蒙自知不久,俟權入視時,當面固辭,權教他靜心保養,幸勿紛心。至亭午頗能下食,權更為欣慰。哪知他到了黃昏,病又發作,忽痛詈,忽慘呼,比昨宵尤為喧鬧,權再自臨視,被蒙厲聲叱出,不得已使巫祝請命,延至夜半,蒙竟七竅流血,嗚呼畢命,年止四十有二。大小將士,統猜是關公索命,連權亦將信將疑。莫謂無神!一面為蒙棺殮發喪出埋,一面將關公屍骸,用侯禮安葬﹔只首級已經往獻曹操,不能追回。操已督軍出駐摩陂,援應樊城,既聞關羽敗退,乃還屯洛陽。會值吳使至洛,獻上羽首,操舉首一瞧,見他英靈未泯,面色如生,不由的吃一大驚,乃令刻木為身,葬用侯禮。但經此一嚇,頭風復作,好幾日臥牀不起。訪得名醫華佗,療疾如神,急忙派人召至,佗用針砭治,隨手即瘥,瘥後又發,佗謂非剖洗不可,操憤然道:「頭可劈麼?」佗申答道:「大王如不願剖洗,針治只能救一時,不能救數年。」操但令針治,佗知不可愈,詐言家中妻病,須歸視再來,及歸去後,竟不復往。操屢呼不應,飭吏拘佗下獄,擬成死罪。或謂佗善醫人,不宜處死。操怒說道:「彼欲斲我頭,怎可再留?且天下亦何至少此鼠輩呢。」到死尚且疑人。遂催吏殺佗。佗臨死時,出書一卷與獄卒道:「感君善事,願將此持贈,可以活人。」獄卒畏法不敢受,佗竟索火毀書,服毒自盡。或謂獄卒受書回家,被妻取焚,經獄卒上前搶救,已只剩得一兩頁,就是閹雞閹豬等小法,所有解剖諸術,盡成灰燼,不復流傳,這真所謂千古遺恨呢。操不但殺佗,並致良方俱毀,即此已為千古罪人。
  佗既死後,操頭風終不得痊,反且加劇,自思主簿楊修,依附子桓,且為袁氏外甥,將來我死,他必導桓為非,亂壞我家,因誣修泄漏機密,勒令自殺。既而吳使又至,呈入孫權書箋,勸操為帝。操閱書畢,頒示屬僚,且語眾道:「是兒欲使我居爐火上麼?」當有侍中陳群,尚書桓階,盛稱曹操功德,宜應天順人,速正大位。陳群為仲弓孫,何亦如此齷齪?操笑說道:「孔子有言:『施於有政,是亦為政。』若天命果當屬我,我就做周文王罷了。」明是教子篡逆。遂表授孫權為驃騎將軍,封南昌侯,領荊州牧,遣吏齎敕,偕吳使同赴荊州。看官!你道孫權何故媚操?他自占取荊州,只恐劉備出師報復,自己抵敵不住,所以向操獻媚,求他援助﹔操亦狡猾得很,給他高爵,使拒劉備,兩下私意,無非是叫人出頭防禦劉備起見。究竟劉備西據成都,作何舉動?備與關羽情同骨肉,豈有聞羽敗亡,不加痛憤?當下與大小將士,一體舉哀,追諡羽為忠義侯,令羽子關興襲封。即日部署人馬,討吳報仇。惟自諸葛亮以下,多言是先當伐魏,然後討吳,一時議論紛紜,尚難解決。蹉跎逾年,由洛陽傳到消息,乃是曹操病死,於是備一意恨吳,無心及魏。魏且橫行無忌,公然做出篡逆的事情了。建安二十五年正月,是年為後漢末年,故大書特書。曹操病倒洛陽,不遑回鄴,鎮日裡心緒不寧,精神恍惚,一夕夢見有馬同槽共食,醒來不知主何吉凶,阿瞞雖智,要亦難詳。轉問許多謀士,或說是祿馬吉兆,應受天祿,無非諂媚。操也不復疑。但一經合眼,往往看見男女冤魂,環立牀側。想是伏後董妃等出現。因疑及洛陽故宮,未便寄住,特使大匠蘇越,另造建始殿,以便移居。越素知濯龍祠旁有一極大梨樹,高十餘丈,可建棟樑,當即稟明曹操,督工採伐,才砍數斧,樹中忽漂出血來,眾工不敢再斲,越亦大為詫異,匆匆返報。操尚未信,力疾乘車,自去看驗,拔劍試斲,樹血飛濺身上,淋漓滿體,打了好幾個寒噤,慌忙返車,易衣奄臥,從此不能再起。到了病篤,方密囑近臣,謂安葬以後,須置七十二疑冢,免人發掘﹔又遺命後宮姬妾,分取名香,此後須勤習女工,賣履自給。說到此處,已是口舌蹇澀,不能再言,少頃即逝,年終六十有六。從前方士左慈,自言為庐江人,嘗入見曹操,列坐末席,與客共飲,席間珍饈俱備,惟少松江鱸魚,慈獨索銅盤,使貯清水,自用短竿釣取,連得數尾。操又謂恨乏蜀姜,慈向西舉手一揮,姜即從空落下 座客無不喝采,偏操滿懷猜忌,目顧左右,欲就座上執慈,慈卻避入壁中,倏忽不見。操更覺驚忙,派兵偵緝,明明見慈在市上,追將過去,慈向人叢中一混,市人統變做慈狀,不辨真假,及仔細審視,真左慈已經走遠,揚長自去。嗣復在陽城山頭,得見左慈,兵役又急忙追逐,慈走入群羊,由兵役牽住群羊,歸操自訊,操知不可得,令就群羊中宣告道:「我本無意殺君,聊試君術,幸勿隱身!」還想騙他。道言甫畢,空中忽現一左慈,拍手大笑道:「土鼠隨金虎,奸雄一旦休!」操命左右射慈,慈又不見,此後遂不知所往。操死時正當子年寅月,適如慈言。
  操子丕留守鄴中,接到喪訃,即欲嗣位,侍臣謂須俟詔命,方可嗣立,尚書陳矯大聲道:「王薨於外,愛子在側,倘或生變,豈非搖動社稷麼?」遂傳王後卞氏慈命:立丕為魏王操囑及分香賣履,而於繼統大事,反不提及,實是乖刁。尊卞氏為王太后,然後報答獻帝。先立後奏,目已無君。御史大夫華歆,本操私黨,立逼獻帝下詔,命丕襲封,仍為丞相魏王,領冀州牧。丕既受詔命,乃出郊迎喪,奉操遺櫬,安葬西陵,追諡曰武。何不諡為文王?丕弟彰植熊等,俱來奔喪,彰已受封鄢陵侯,植亦受封臨淄侯,與丕熊均為同母弟﹔熊不久即逝。此外尚有異母弟十餘人,一並會葬。史傳載操有二十五子,數子早殤。彰多力,植多文,二人素為操所愛,丕恐他奪位,蓄猜已久,甫經喪畢,便欲遣令就國。彰本期大用,一聞消息,便怏怏自去﹔植待遣乃行。丕留華歆為相國,進大中大夫賈詡為太尉,大理王朗為御史大夫,侍中陳群為尚書。群請立九品法,分賢愚為九等,使州郡各置中正,官名。區別等第,借便黜陟,丕即依議施行。上品無寒門,下品無貴族,弊由此起。又選主簿賈逵為豫州刺史。逵明經知兵,受操寵眷,嘗護操喪還鄴,主持喪務。曹彰問及先王璽綬,被逵正色拒絕。丕因此德逵,授任豫州,鋤強抑暴,興利除弊,為吏民所稱仰。丕復佈告天下,令以豫州為法,封逵為關內侯。丕即欲篡漢,特仿漢高祖光武故事,率領甲士數十萬,南巡譙城,遍召故鄉父老,各給宴飲,譙城為曹氏故里。並設伎樂百戲,歡宴終宵。可巧蜀將孟達,遙奉降書,願舉上庸城屬魏,丕授達為新城太守。武都氏王楊僕,挈種內附,丕使入居漢陽郡。一面親筆下令,自陳威德,於是諧子媚臣,或報稱黃龍出現,或報稱鳳凰來儀。丕即授意左中郎將李伏,太史丞許芝,令與華歆賈詡陳群王朗等,先入許都,脅令獻帝禪位。獻帝以為曹操已死,可望親政,因改建安二十五年為延康元年,與民更始。哪知一班新朝走狗,竟來逼令讓國,要他拜獻江山,獻帝大吃一驚,不禁淚下。李伏即抗聲奏請道:「孔子玉版中,已有預言,謂定天下,出魏公子桓。今魏王表字,適合讖文,丕字子桓。所以禎祥畢集,嘉應顯然,陛下即宜應天順人,仿行聖朝禪讓故事。」說到此語 許芝也接說道:「臣職司天象,默察星紀,魏當代漢,就是證諸圖讖,語卻盡符。《春秋·漢合孳》云:『漢以魏,魏以征。』《春秋·佐助期》云:『漢以許昌失天下。』故白馬令李雲上書,曾言許昌氣見諸當涂高,當涂高便是魏闕,魏當代漢,自許昌始。《易運期》又云:『鬼在山,禾女連,王天下。』鬼女禾三字,拼成魏字,天數如此,陛下亦怎可違天?」種種佐證,不知如何捏造出來。獻帝無言可答,只是兩袖拭目,淚濕龍袍。還有華歆等更疾言厲色,幾乎要將獻帝吞噬下去。皇后可弒,皇帝自然可廢。獻帝尚未肯承認,忽外面有許多甲士,持械入殿,氣燄很是厲害,慌得獻帝起座返奔。華歆等竟搶步追入,直至中宮,曹皇后聞聲出迎,見獻帝形色慌張,驚問何事,獻帝泣說道:「汝兄欲奪我帝位呢。」曹後聽著,禁不住豎起柳眉,讓過獻帝,阻住華歆等人,開口叱罵道:「汝等希圖富貴,敢造逆謀,試想我父功蓋寰區,尚且始終事漢,我兄嗣位未幾,便思攘竊神器,應不至此,總是汝等攛掇出來。」華歆聽了,也無懼色,只因曹後是魏王丕妹,不得不略顧面目,權將天命人事的套話,敷衍數語。若非曹丕之妹,又要動手拖發了。曹後全然不彩,歆等不得已暫退。越日聞曹丕已將到許,又會合群臣,力請獻帝出殿,獻帝被逼不過,勉強出來。華歆等已草就禪詔,硬迫獻帝頒行,獻帝含糊答應,當即遣御史大夫張音,齎詔送丕。丕行至曲蠡,接詔展讀道:
  朕在位三十有二載,遭天下蕩覆,幸賴祖宗之靈,危而復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數既終,行運在乎曹氏,是以前王既樹神武之績,今王又光曜明德,以應其期,曆數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故唐堯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無窮,朕羨而慕焉。
  今其追踵《堯典》,禪位於魏王,王其勿辭!
  丕讀詔畢,心下甚喜,但形式上未便遽受,不得不上表推辭,即遣張音返報。華歆等忙馳書勸進,一面脅獻帝交出璽綬。獻帝流涕道:「璽綬由皇后收藏,不在朕身。」歆等因再向曹後求璽,曹後仍然不與,乃轉報曹丕,丕竟遣曹洪曹休兩族人,引兵入宮,劫取璽綬。曹後料不能堅持,將璽綬擲抵軒下,且泣且語道:「天不祚爾!」曹洪得璽,未便親交曹丕,再由華歆等續繕詔書,仍使張音持璽獻丕。更可恨的,是硬要帝女二人,充作魏嬪,一齊獻去。好算是善法《堯典》。丕在曲蠡待詔,見張音奉璽到來,並有嬌嬌滴滴的兩帝女,隨璽同至,真是喜氣重重,大快所望。但見禪詔有云:
  惟延康元年十月乙卯,皇帝曰:「咨爾魏王,夫命運否泰,依德升降,三代卜年,著於春秋,是以天命不於常,帝王不一姓,由來尚矣。漢道凌遲,為日已久,安順以降,世失其序,衝質短阼,三世無嗣,皇綱肇虧,帝典頹沮,暨於朕躬,天降之災,遭無妄厄運之會,值炎精幽昧之期。變興輦轂,禍由閹豎,董卓乘釁,惡甚澆豷,逄蒙子,見《夏紀》。劫遷省御太僕宮廟,遂使九州幅裂,強敵虎爭,華夷鼎沸,蝮蛇塞路。當斯之時,尺土非復漢有,一夫豈復朕民?幸賴武王德膺符運,奮揚神武,芟夷兇暴,清定區夏,保乂皇家。今王纘承前緒,至德光昭,聲教被四海,仁風扇鬼區,是以四方效琛,人神響應﹔天之曆數,實在爾躬。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勛禪以天下﹔大禹有疏導之績,而重華禪以帝位。漢承堯運,有傳聖之義,加順靈祗,昭天明命,釐降二女,以嬪於魏,使持節行御史大夫事太常音,奉皇帝璽綬﹔王其永終萬國,敬御天威,允執其中,天祿永終。敬之哉!
  丕得此詔,即欲老實接受,還是太尉賈詡等,叫他再還璽綬。不乃將帝女二人留住,先行受用﹔丕妹為帝後,則帝女應為丕甥,丕可謂善效楚成王了。再使張音將璽奉還。至第三次下詔,內有天不可違,眾不可拒,重華不逆堯命,大禹不辭舜位等語,仍由音齎璽奉丕,丕不復再讓,命在繁陽亭,築受禪壇,擇於十月庚午,代漢登基。公卿列侯,及大小將吏,屆期至壇下候駕等候﹔片時由侍從擁著魏王,乘輿到了壇前,由丕徐徐下車,升壇受璽,南面稱尊。文武百官,拜倒壇下,齊稱萬歲。即位禮成,丕下壇祭告天地,望燎乃返。顧語群臣道:「舜禹受禪,我今方知道了!」恐不象汝所為。遂馳入許都,改延康元年為黃初元年,國號魏,廢獻帝為山陽公,曹後為山陽公夫人,勒令出宮就封﹔惟仍得用漢天子禮樂,算做另眼看待。追尊父操為武皇帝,廟號太祖,稱母卞氏為皇太后。改號相國為司徒,御史大夫為司空,餘官亦多易舊名。就是郡國縣邑,亦陸續改稱,許縣變作許昌縣,算是魏國首都。又在洛陽大營宮室,作為陪都。這消息傳入蜀中,但言曹丕篡漢,未及漢帝下落,或謂漢帝已經遇害。漢中王劉備,即為發喪成服,遙諡獻帝為孝愍皇帝,蜀中一班將佐,遂勸備紹承漢統,即日正位,備不從所請。將佐等又援引讖諱,摭拾嘉符,再三慫慂,仍未見從。會由劉封奔還成都,謂孟達申耽,並皆叛去,反引魏兵襲封,封寡不敵眾,只好奔回。備怒叱道:「汝知荊州危急,並不往救,今反敢來見我麼?」封答說道:「孟達從中撓阻,孤身不能赴援,所以中止。」備不待說畢,即喝聲道:「我聞汝與孟達不和,故達敢阻撓,汝當思食人祿,忠人事,怎得復聽達言?我若貸汝,如何服人?」封跪伏求饒,適諸葛亮在側,備顧語道:「封罪當誅否?」亮答稱憑王裁奪四字,備乃賜封自盡。封臨死自歎道:「我悔不聽孟子度言!」子度就是達字,這語傳入備耳,才知達降魏後,曾有書招封,封毀書斬使,致為所逐,備不免生悔,懊悵了好幾天。封本姓寇,為長沙劉氏外甥,備至荊州時,尚未生禪,因留封為養子。封頗有■力,隨諸葛亮入益州,轉戰有功,乃得受職副中郎將。諸葛亮慮封剛暴,後終難制,故不為請免,聽令加誅。封之罪固不免於死。轉瞬月餘,亮與許靖等,會銜上箋,申請正位。略云:
  比聞曹丕篡位,湮沒漢室,竊據神器,劫迫忠良,酷烈無道,人鬼忿毒,咸思劉氏。今上無天子,海內惶惶,靡所式仰。群下前後上書者,八百餘人,咸稱述符瑞,圖讖明征,吁稱紹德。伏惟大王出自孝景皇帝中山靖王之冑,本支百世,乾祗降祚,聖姿碩茂,神武在躬,仁復積德﹔愛人好士,是以四方歸心焉。宜即帝位,以纂二祖,紹嗣昭穆,光復舊物,天下幸甚!錄勸進書,與專言符讖,一味虛諛者不同。
  劉備覽箋,尚欲固辭,再經諸葛亮等,進陳興滅繼絕的大義,乃准如所請,令博士許慈,議郎孟光,訂定禮儀,就在成都武擔山南,築壇登位,並昭告天地,由祝禮官代讀祝文道:
  維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延康改元,備尚未接詔,故文中仍用建安年號。皇帝備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後土神祗。漢有天下,曆數無疆。曩者王莽篡盜,光武皇帝震怒致誅,社稷復存。今曹操阻兵安忍,戮殺主後,滔天泯夏,罔顧天顯。操子丕,載其凶逆,竊據神器,群臣將士,以為社稷隳廢,備宜修之,嗣武二祖,恭行天罰。備雖否德,懼忝帝位,詢於庶民,外及蠻夷,僉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業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無主,率土式望,在備一人。備畏天明命,又懼漢邦將湮於地,謹擇元日,與百僚登壇,受皇帝璽綬,修燔瘞告,類於天神。類系祭名。惟神饗祚漢家,永綏四海,垂於無窮!
  祝告既畢,受百僚朝賀,頒詔大赦,改元章武,仍稱漢帝。史家號為蜀漢,示與後漢有別。且因劉備歿後,廟諡昭烈,又沿稱昭烈皇帝。惟陳壽作《三國志》,但稱為蜀。壽本魏人,出仕晉朝,晉受魏禪,不得不微辭寓意,惟始終稱備為先主,與《吳志》直呼孫權不同,是壽亦隱以正統予蜀,與朱子《綱目書法》名異實同。小子此後演述,就沿稱備為先主。自是中土三分,勢成鼎足。未幾吳亦改年黃武,尋且稱帝,居然是三帝並峙了。惟蜀承漢統,幅員雖小,名號最正。劉先主既已正位,進諸葛亮為丞相,許靖為司徒,置百官,立宗廟,祫祭高祖以下諸世系﹔立夫人吳氏為皇后,子禪為皇太子。典制粗定,便欲興師東下,討吳雪恥。忽有一將進諫道:「國賊曹操,並非孫權,陛下不應置魏先吳。」先主聽著,默然不悅,那將軍又繼續陳詞,講出一段絕大的理由。小子錄述至此,即隨寫一詩道:
  君父仇深兄弟輕,後先應自辨分明﹔
  忠臣伏闕陳言後,英主如何不聽行?
  欲知何人進諫,申明理義,請看下回再詳。
  司馬溫公退居洛陽,閱陳壽《三國志》,識破一事,謂操留遺囑,下至分香賣履,如家人婢妾,莫不處置詳盡,獨無一語及禪代之事,其意以為禪代乃子孫所為,吾固未嘗教之也,此正為操之大奸處。然操嘗以周文王自擬,亦何曾不教丕篡漢乎?且溫公既知操之奸,不應有帝魏寇蜀之書法,陳壽尚稱劉備為先主,溫公何嫌何疑,乃必以正統予魏也?本回就事論事,未嘗明辨,而於魏蜀之稱帝,前後寫來,自覺邪正之不同,文人手筆,具有陽秋,豈必齗齗然評論善惡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29:49

第九十一回     陸伯言定計毀連營 劉先主臨危傳顧命



  卻說劉先主籌備軍馬,意欲伐吳,有一將軍伏闕諫阻,謂當先行伐魏。看官!這是何人?原來是翊軍將軍趙雲。雲先言魏為國賊,比吳為重,未見先主聽從,乃復申諫道:「曹操雖死,子丕篡位,陛下宜出圖關中,扼住河渭上流,聲討逆賊﹔臣料關東義士,必將裹糧策馬,歡迎王師。待魏既討滅,吳亦可不勞而服了。」至理名言。先主終不肯從,再經諸葛亮聯名奏阻,稍有回意﹔忽有一大將,踉蹌趨入,拜伏先主座前,抱足大哭。先主瞧著,乃是車騎將軍張飛,飛已由右將軍升任車騎將軍。不由的潸然淚下。飛且哭且語道:「桃園盟誓,陛下奈何遽忘,不為二兄報仇。」先主答道:「朕早欲討吳,百官謂先宜討魏,是以稽遲。」飛急說道:「陛下不去,臣願自往。」確是急性子。先主道:「朕怎忍令卿獨去?卿可速回閬州,起兵來會,惟有一語相誡,幸勿嗜酒,遷怒部下﹔既加鞭撻,不得再令在左右,至要至囑!願卿勿忘!」飛奉命即去。先主乃決計興師,無論何人進諫,統皆拒絕。留丞相諸葛亮輔太子禪,居守成都,先主譬亮為魚水。水不並行,魚安得活。自率諸軍東下。是時黃忠已歿,羅氏《演義》謂忠曾隨軍東出,中箭陣亡。按諸史志,忠歿在建安二十五年,可知羅氏附會之誤。馬超出鎮涼州,只有趙雲,是老成宿將,先主因他諫阻東征,不使前驅,但令他督運軍糧,作為後應。此外所率將士,多系新進,毅然出都。益州從事秦宓,叩馬力諫,面陳天時不利,違天行師,恐防有失﹔說得先主怒從心起,竟將宓下獄羈囚,俟回師時再行定罪,遂麾兵東下,直指秭歸。途次接得閬州來表,總道是張飛遣至﹔及取閱表文,乃是飛營內都督署名,不禁驚詫道:「難道飛已死了麼?」忙展開一閱,果系飛怒撻左右,為帳下將張達范強所害,攜首投吳。頓時放聲大哭,更觸起關公遺痛,號慟不休,將佐等從旁力勸,方才收淚,追諡飛為桓侯。查得飛長子苞,已經早亡,乃令次子紹襲爵。史傳載苞早夭,羅氏《演義》無稽可知。正在下詔撫恤,忽由東吳來了使人,呈上一箋,係由南郡太守諸葛瑾差來,先主已有慍色,撕開函封,但見箋中有數語云:
  陛下以關羽之親,何如先帝?荊州大小,孰與海內?俱應仇嫉,誰當先後?若審此數,易於反掌矣。
  先主閱到此處,即擲箋委地,喝將來使斬訖,還是將佐援引古義,奏言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且諸葛瑾為丞相兄,更宜曲為顧全,從寬貸宥。先主才命赦死,喝將來使逐回。原來吳主孫權,聞劉先主督師東來,兵勢甚盛,料他志切報復,不能輕敵,因命諸葛瑾作書求和。或謂瑾不可恃,恐將借此降蜀,權搖首道:「孤與子瑜,為生死交,從前孔明來吳,孤使子瑜留住孔明,子瑜謂弟不留吳,猶瑾不往劉,此言可貫神明﹔今難道反有貳心麼?」嗣得瑾遣人報命,果言蜀無和意。已而張達范強,復獻到張飛首級,權只好收納,但自思越弄越壞,萬難言和,乃亟遣部將李異劉阿等,率兵四萬,往御秭歸。一面向魏上表,稱臣納貢,並送魏將於禁等還魏,為乞援計。魏王曹丕,當即受降,群臣皆賀,獨侍中劉曄進諫道:「孫權無故求降,必因蜀兵大舉,自恐難敵,又慮我乘隙進攻,國將不保,所以委地稱藩,今不若出師渡江,進襲江東,蜀攻外,我攻內,吳必不支﹔吳亡蜀孤,怎能久持?這便是一舉兩得的至計。」丕答說道:「彼既來降,我反加討,是適令天下疑沮,如何能懷柔遠人?」遂不聽曄言,遣歸吳使,並使太常邢貞,齎冊至吳,封孫權為吳王,加九錫禮。貞到了江東,孫權親率百官,出城迎接。甘心事魏,便是逆黨。貞昂然前來,見了孫權,並不下車,惱了吳長史張昭,厲聲叱責道:「禮無不敬,法無不肅,君乃敢自尊大,藐我江南,莫非我江南果無寸刃麼?」爭此小節,抑何太晚?貞乃下車相見,偕權入城,宣讀魏詔,取交封印,由權北面拜受。中郎將徐盛在側,且憤且泣道:「盛不能奮身致命,為國家取魏吞蜀,反令吾主屈身受封,豈不可恥麼?」貞聽得盛言,不禁歎語道:「江東將相如此,當不至久居人下呢。」權盛筵待貞,留居三日,貞乃辭歸。權復遣中大夫趙咨報謝,咨入謁曹丕,丕即向問道:「吳王為何等主?」咨便答道:「聰明仁智,雄略兼優。」丕微笑道:「這也太覺過誇了。」咨又答道:「並非由臣過誇,能用魯肅,不失為聰﹔能拔呂蒙,不失為明﹔既獲於禁,終未加害,不失為仁﹔安取荊州,兵不血刃,不失為智﹔據有三州,虎視四方,乃竟能屈身陛下,豈非雄略兼優麼?」丕復問道:「吳王亦曾學問否?」咨便答道:「吳王任賢使能,志存經略,有暇即熟覽經史,但不似書生尋章摘句,徒事咿唔。」丕又問:「吳可征否?」咨正色道:「大國有征伐雄師,小國亦有備御良策。」丕謂:「吳不畏魏麼?」咨答言:「吳國帶甲百萬,江漢為池,何必畏人?」丕改容道:「吳如大夫才辨,能有幾人?」咨應聲道:「聰明特達,約有八九十人,若以臣為例,卻是車載斗量,不可勝數。」丕乃說道:「如卿可謂不辱使命了。」當下待遇如禮,越日遣歸。惟丕仍不欲助吳,坐觀成敗,只是按兵不動。那吳將李異劉阿等,軍行至秭歸,與蜀將吳班馮習等相遇,一場交戰,吳軍敗退。孫權聞報,不免徬徨,默思盈廷將佐,只有陸遜才略過人,乃特授遜為大都督,面授節鉞,使督同朱然潘璋韓當徐盛宋謙鮮於丹孫桓諸將,領兵五萬,出拒蜀兵。遜以年輕望淺為辭。權令他便宜從事,先斬後奏,於是遜受命啟行。孫桓為權族子,父名河,出繼姑母俞氏,嗣仍複姓為孫,年方二十有五,得拜安東中郎將﹔狀貌魁梧,饒有勇略,權嘗稱為宗族顏淵。至是隨遜西行,願充前鋒,遜慨然允諾,桓即帶領偏師,馳至彝陵。適來了蜀將吳班,便與交鋒,當先突陣。班見桓氣勢兇猛,引軍便退,誘桓至彝道間,驟鳴鼓角,號召伏兵。但見蜀兵四起,彌山盈谷,向桓殺來。桓雖然驍勇,究竟寡不敵眾,被蜀軍困在垓心﹔桓率部下竭力衝圍,竟由桓殺得性起,擲去長槊,拔出短刀,冒險衝突。可巧吳將朱然,引兵來援,才得殺透重圍,奔回彝陵。吳班引軍再進,把城圍住,桓使朱然向遜求救,遜獨不肯發兵。諸將俱上帳前請道:「孫安東系是公族,今為敵所困,奈何不救?」遜徐答道:「彝陵城高糧足,孫安東又得士心,定能堅守,不致疏虞﹔待我出軍破備,安東自然解圍了。」諸將復道:「都督欲與備交鋒,請即傳令,末將等便當前往。」遜微笑道:「且慢。」諸將道:「既不救彝陵,復不擊劉備,難道待蜀兵自斃麼?」遜變色道:「我自有計破蜀,諸君但當各守營壘,阻敵前進,毋得違我號令。」諸將乃退。韓當徐盛等,統是宿將,心已輕遜,又見他逗留不進,越覺憤悶,俱相率私歎道:「用此書生為都督,江東休了!」反跌下文。
  且說劉先主已到秭歸,連接捷報,當然欣慰。嗣聞吳用陸遜督軍,統兵五萬,在猇亭東南屯營,料知必有劇戰,因令各軍嚴行加防,準備廝殺。待了旬餘,不見動靜,乃擬親出攻遜﹔治中從事黃權進諫道:「吳人耐戰,我軍又沿流直下,易進難退,況吳魏近時通和,陸遜多智,未始非待魏進兵,為夾攻計。臣願效力前驅,抵當吳寇,陛下宜為後鎮,靜守要隘,方無他虞。」先主不從,但命權為征北將軍,督守江北,防禦魏人,自率諸將東進,直抵猇亭。吳將聞先主親至,各向陸遜前請戰,遜與語道:「劉備舉軍東下,銳氣方盛,不宜急攻,待他日久敝生,一舉且可破滅了。」諸將不信,還欲爭辨,遜拔劍置案道:「備為天下梟雄,曹操尚且生畏,今與我交兵,正是勁敵﹔諸君並受國恩,當思計出萬全,共翦此虜﹔僕雖書生,受命主上,正惟僕能忍辱負重,故托付全權﹔軍法如山,不應輕犯,如有妄言生事,立當斬首!」說至此,面色如鐵,非常森嚴,諸將不敢再言,悻悻退出。好多日不聞戰令,那蜀軍卻遍地紮營,自巫峽延至猇亭,約有數十萬屯,前部督叫作張南,大督就是馮習,且由劉先主調回吳班,引兵數千,就吳營面前立寨。吳將忍耐不住,又復請戰,陸遜只是不允。韓當徐盛等齊聲道:「如若不勝,願按軍法。」遜引諸將出營,遙望多時,揚鞭西指道:「前面山谷中,隱籠殺氣,必有伏兵,彼欲誘我入伏,可以掩擊,我豈肯墮他詭計?故不允諸君出戰!」諸將聽了,尚暗暗冷笑,不得已,隨遜回營。過了三日,班竟退兵,山谷間果有蜀兵,擁著主子,徐徐回去,吳將方知遜先見。惟相持數月,未見遜出一謀,總不免笑他庸懦,遜卻上表孫權,指日破蜀。諸將聞悉,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互有疑言﹔蹉跎蹉跎,遜與蜀軍相拒,差不多過了半年,好堅忍。時閱盛暑,紅日炎炎,蜀軍大營,移至樹林間屯駐,借便納涼,遜也未嘗發兵截擊。到了翌晨,忽召入諸將道:「今日方可破蜀了。願大家努力!」諸將道:「破蜀當在初時,今令蜀兵深入五六百里,連營相望,又持久至七八月,彼已固守要隘,怎能破得?」遜笑說道:「備轉戰一生,更事甚多,今率銳東來,初至時必思慮周詳,未易與敵﹔及屯留多日,未得逞志,兵疲意沮,計不復生,欲破此虜,正在此時。」遂命鮮於丹引兵往攻,韓當徐盛為後應,陸續前去,不到半日,三將敗回,入帳稟報道:「蜀兵勢大,難與爭鋒,末將等攻他一營,各營齊至,首尾相應,因此致敗。」遜答道:「我已有破蜀計策,今夕定可成功,諸君可早食晚餐,入帳授計。」未幾,日已西昃,將士等飽食一餐,入聽號令,遜方說出「火攻」二字,分撥諸將,各執火具,往燒蜀營。劉先主在營夜坐,正與將佐等談論軍機,從事程畿道:「近日軍營上面,有黃氣罩住,長十餘里,廣數十丈,恐與全軍有礙,不可不防。」先主道:「吳軍屢戰屢敗,怕他甚麼?」驕必敗!畿答說道:「陸遜多謀,恐有狡計。」先主道:「朕使侍中馬良,安撫五溪蠻夷,昨得奏報,謂已一體響應,俟他畢集,與陸遜大戰一場,看他如何敵我?」營上黃氣,與安撫溪蠻,俱借口敘過。正談論間,忽由軍吏入報道:「吳兵來攻,各屯火起。」先主忙說道:「快快傳語馮習張南等將,小心迎敵。」軍吏方出,又有一人趨入道:「馮張二營,已被吳兵毀破了。」先主大驚,忙披甲上馬,出營瞭望,四面八方,火光燎繞,連樹木俱被延燒,漸漸的侵及御營,並且喊聲四震,不知有多少吳兵,前來劫營。驀見將軍傅彤,踉蹌前來,報稱馮習張南,並皆陣亡,吳兵很是厲害,請速回鑾。先主即使傅彤斷後,自率親軍西走,一面令從事程畿,往諭水師,上岸援應。程畿自去,傅彤隨駕徐行。到了馬鞍山,吳軍四面環集,進退無路,不得已上山駐紮,令傅彤據住山口,堵御吳兵。遙見火勢燎原,熊熊不絕,好容易俟至天明,望得長江一帶,屍骸重迭,隨流而下。先主且憤且慚道:「我乃為陸遜豎子所折辱,豈非天數?」不能盡諉諸天。言未已,又有軍弁趨至道:「吳軍放火燒山,傅將軍危急萬分,請御駕速行裁奪。」先主乃決意再走,領兵殺下,衝突了好幾次,仍然不能出圍。未幾又是傍晚,吳兵各去晚餐。稍稍寬緩,傅彤拚命殺出山口,讓過先主,請他前行,自率殘兵,截住吳軍。吳軍競來環擊,彤與他力戰多時,看看手下垂盡,還是挺槍死鬥,吳兵叫他投降,彤呵聲道:「吳狗!大漢將軍,豈肯降汝?」說著,復格死吳兵數人,身受重創,力竭捐軀。死且不朽。先主倉皇西奔,後面吳兵窮追,又復大至,乃令將士脫甲塞路,縱火焚甲,斷住追兵。吳兵撥去殘甲,仍然追趕。蜀兵沿路溃散,只剩得騎士百餘,尚隨先主,先主長歎道:「我命休了!」道言甫畢,前面有蜀兵趨至,為首大將,乃是翊軍將軍趙雲,先主方轉懮為喜,忙令他截住吳兵,自引百餘騎,入白帝城。雲本在江州督糧,因見東南火光沖天,不知前軍勝敗,因領兵前來,虧得有此一舉,方得殺退敵兵,保回主駕。此外蜀中將士,多半傷亡。從事程畿,奉命往招水軍,水軍已被吳兵掩擊,逃得精光﹔畿乘得孤舫,溯江徐退。從吏催畿道:「追兵將至,何不速駛?」畿慨然道:「君辱臣死,我豈可畏死偷生?」既而吳兵果到,圍住畿船,畿拔劍自刎。足與傅將軍並光蜀史。尚有蠻王沙摩阿,挈眾從蜀,亦至戰死。餘如蜀將杜路劉寧等,窮蹙投吳﹔鎮北將軍黃權,被吳兵截斷,卻引兵投魏去了。
  魏主曹丕,聞蜀兵連營七百里,知蜀必敗,群臣問為何因,丕與語道:「劉備不曉兵機,豈有連營七百里,尚可拒敵?兵法有言:『包原隰險阻而成軍,必為敵擒。』江東捷書將至了。」過了七日,吳果呈入捷書,丕卻令吳送子入質,吳置諸不答。丕即命曹休等出洞口,曹仁出濡須,曹真等圍南郡,三路兵約有數萬,同時攻吳。前可攻而不攻,至此乃欲攻吳!丕亦徒知料人,不能察己。吳兵既得勝蜀,欲進攻白帝城,陸遜獨下令班師,適值彝陵圍解,孫桓來見陸遜,遜慰勞一番,桓語遜道:「前因公連日不救,未免滋疑,今始知公調度有方,終得破蜀,但何故不乘勝進攻呢?」遜答語道:「曹丕外托助我,內實謀我,我若窮兵入蜀,必為所算。」乃收軍東歸。將返荊州,果聞魏兵三路進攻,當即飛報孫權,遣將防堵。權已聞知消息,使將軍呂范等,率水師拒曹休,諸葛瑾拒曹真,朱桓拒曹仁,決意與魏絕好,改元黃武,臨江把守。曹丕聞吳抗命,也自許昌督師南下,接應三路兵馬。劉曄復諫阻道:「吳方破蜀,上下齊心,況復襟江帶湖,到處可守,不如緩攻為是。」丕不肯從,竟引軍至宛城,忽接得探馬來報:曹休出兵洞口,頗得勝仗,嗣由吳軍援應,休被殺敗,只好退回。丕方才驚訝。旋又有人報稱曹仁敗還,部將常雕陣亡,王雙被擒,丕更覺心驚。只有曹真一路,圍攻江陵,尚無音響,丕方遣夏侯尚督領水軍,往助曹真。江陵守兵,適患疫病,吳將諸葛瑾等,不能卻敵,險些兒支持不住﹔可巧陸遜遣到朱然,帶著舟師萬人,與夏侯尚鏖鬥一場,尚兵敗溃,曹真孤軍失勢,不得不報告曹丕,丕乃懊悵道:「悔不用劉曄言,多事勞師。」說著,即遣使召還曹真及曹休曹仁兩軍,並還洛陽。吳主孫權,尚恐蜀人報怨,未敢追擊魏兵﹔且將王雙送還。曹丕樂得示惠,虛言慰諭,自回許昌去了。
  且說劉先主奔回白帝城,還想收合餘燼,再行討吳。可奈七千餘萬人,死亡大半,溃卒雖然漸集,不過一二萬名,還是焦頭爛額,疲敝不堪,一時如何成軍?惹得先主又悔又恨,又恨又悲。嗣由東吳傳來耗聞,乃是孫夫人得知兵敗,誤傳先主被害,竟瀕江遙祭,投江殉節。說本《梟姬傳》。先主本因她無故歸吳,置諸度外,不料她有這般貞烈,未免有情,誰能遣此?遂至懨懨成病,起居不適。趙雲等請回成都,又不見許﹔且因白帝城為魚復縣治所,就改縣名為永安,館舍為永安宮。會由吳使至白帝城,報稱孫夫人喪信,並請罷兵息爭。無非因與魏絕交,故有是使。先主含糊答應,也遣大中大夫宗瑋,赴吳報命。惟心中總不能無嫌,終日裡鬱鬱寡歡,忘餐廢寢。看官試想!劉先主年逾六十,怎能禁得起這般神傷?遷延半年,終致不起,遂召丞相諸葛亮,及尚書令李嚴等,到永安宮,聽受遺命。章武三年二月,亮等到了永安,尚有先主庶子魯王劉永,梁王劉理,一同隨至,俱到先主榻前問安。先主見了諸葛亮,欷歔與語道:「朕不能用丞相言,悔已無及了。」亮勸慰道:「陛下須善自珍攝,幸勿再憶故事。」先主道:「命數已終,看來是無可挽回﹔惟與丞相契合有年,深蒙輔導,乃智短命窮,將成長別,奈何奈何!」說至此,淚流滿面。亮亦不禁涕下,但見先主精神未敝,不致遽危,故尚忍淚勸解,率眾暫退﹔只留二王侍側。嗣是逐日入省,就是留居成都的官僚,亦陸續到來請安。成都令馬謖,系侍中馬良弟,良有兄弟五人,並有才名。良字季常,謖字幼常,餘亦以常字為號,惟良眉中有白毛,裡諺謂馬氏五常,白眉最良。良奉命撫慰五溪,及猇亭敗後,歸路遽斷,竟至遇害。諸葛亮嘗器重馬謖,特薦為成都令。至是請安已畢,退出行宮,越宿由亮入視,先主顧語道:「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君宜留意。」亮應命而退,到了孟夏,先主病已垂危,乃召諸葛丞相等,托孤寄命。正是:
  覆轍自知由智短,托孤尚幸得人賢。
  欲知劉先主顧命如何,且至下回詳敘。
  曹操之敗於赤壁,一驕字致之﹔劉先主之敗於猇亭,亦未始非誤於一驕耳。夫獻帝之為魏所篡,與關公之為吳所害,皆先主之大仇也。然權其輕重,則仇魏為先,而仇吳為後,趙雲之諫,最明大義。就使志欲報吳,但命一二將東出可也。乃孤注一擲,連營七百里,曠日持久,卒敗於陸遜之手,雖曰天命,豈非人事?且無猇亭之敗,先主或尚得永年,亦未可知。或謂諸葛公坐守成都,既不能出救關公,又不能出救先主,陳壽謂其將略非所長,並非刻論﹔是說也,餘亦疑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31:31

第九十二回     尊西蜀難倒東吳使 平南蠻表興北伐師



  卻說劉先主病到彌留,宣揚遺命,丞相諸葛亮,尚書令李嚴等,並侍榻前。先主顧亮道:「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國,終成大事。嗣子可輔,勞君匡輔﹔若不可輔,君可自取。」先主亦知嗣子禪不才。亮慌忙拜倒道:「臣敢不竭股肱,效忠貞,誓死毋貳,勉報聖恩?」先主乃命李嚴代作遺詔,留囑嗣君。且喚永理二兄弟至前,叫他父事丞相,不得有違。又與翊軍將軍趙雲,叮嚀數語,無非是托他輔國,說至此,長歎一聲,瞑目竟逝,享壽六十三歲。諸葛亮主持喪事,棺殮如儀,使李嚴為中都護,留鎮永安,自率百官奉喪還成都。太子禪年方十七,在都留守,不遑奔喪,但出都門,守候梓宮﹔及靈櫬已到,迎入正殿,舉哀行禮。禮畢展讀遺詔,詔云:
  朕初得疾,但下痢耳﹔後轉雜他病,殆不自濟。人年五十,不稱夭,朕已六十有餘,何所復恨?不復自傷。但以汝兄弟為念。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乃可服人!汝父德薄,不足效也!汝兄弟當父事丞相,更求聞達,無替朕命!
  太子禪拜受遺詔,亮即請禪嗣位,改元建興,是為後主。崇諡先主為昭烈皇帝,奉葬惠陵﹔尊皇后吳氏為皇太后,頒詔大赦。益州從事秦宓,已得釋獄,由亮選為益州別駕。宓少有才名,也是法正一流人物。亮因法正早歿,嘗歎為孝直若在,必不令主上東征,就使東行,也不致一敗若此﹔故秦宓因諫得罪,亮甚為歎惜,至赦免後,隨即錄用。後主封亮為武鄉侯,開府治事﹔嗣復使領益州牧,政無巨細,皆歸裁決,後主惟拱手受成。亮約官職,修法制,信賞必罰,風化肅然。忽聞益州者帥雍闓,戕殺益州太守,叛蜀附吳,亮因新遭大喪,未便動兵,且意在和吳伐魏,故決計緩征。廣漢太守鄧芝,方入為尚書,窺知亮意,請向東吳修好。亮欣然道:「我早有此意,一時苦乏使才,今始幸得人了。」芝問為誰,亮答言莫如使君,芝亦不辭,奉命即行。吳王孫權,正再遷鄂縣,改名鄂為武昌,作為吳都。百忙中補敘此文。聞蜀中遣使到來,心下狐疑,不肯即見。芝待了兩日,作書致權道:「臣今到此,非但為蜀,並且為吳,若大王不願見臣,臣就去了。」權得閱此書,即召芝入見,芝行禮畢,便開口問權道:「大王,今日欲與魏和呢?抑與蜀和呢?」權答說道:「孤非不欲和蜀,但恐蜀主幼國小,不足敵魏,所以懷疑。」芝應聲道:「大王為命世英雄,諸葛亮亦一時俊傑,蜀有重險,吳有三江,若互為唇齒,進可兼並天下,退可鼎足峙立﹔今大王甘心事魏,魏必征大王入朝,索王子入侍,一不從命,便當奉辭伐叛,蜀亦順流進取,臣恐大王兩面受敵,江東地不能復有了。請大王熟思!」權沈吟良久道:「君言亦是,孤當與蜀連和,煩君先歸通報,孤當遣使訂盟便了。」芝乃辭歸。倏忽間已過一年,吳乃遣中郎將張溫報聘。溫至成都,後主當即接見,並由諸葛丞相等,優禮相待,與申盟好。溫談笑自若,頗有傲容,過了兩日,便辭行東還。丞相亮帶領百官,親與餞行﹔獨秦宓不至。亮屢使人敦促,好多時未見到來,溫疑問道:「尚待何人?」亮答言益州學士秦宓。既而宓至,溫即笑問道:「君為益州學士,究竟所學如何?」宓正色道:「蜀中三尺童子,尚皆就學,何況我輩?」溫接問道:「君既宿學,必知天文,天可有頭否?」問得無謂。宓隨口答一「有」字。溫問在何方?宓答:「天在西方。《詩》云:『乃眷西顧。』可知西方有頭。」溫問天有耳否?宓又答道:「天處高聽卑。《詩》云:『鶴鳴於九臯,聲聞於天。』若天無耳,如何得聞?」溫問天有足否?宓復引《詩》言,『天步艱難』一語,證明有足。溫又問天有姓否?宓答言姓劉。溫問宓如何知曉?宓答稱天子姓劉,可以推知。隨口道來,都成妙諦。溫復說道:「日生於東,」宓不待說畢,就接口道:「日雖東升,至西必沒。」說得溫瞠目結舌,不敢再言。宓卻把天道盈虛,轉詰張溫,溫無詞可答,急得汗流浹背,滿面生慚﹔還是諸葛亮替他排解,方勉強飲了數杯,逡巡告別。亮復令鄧芝偕行,既至武昌,請溫先報孫權,然後進見,權與語道:「兩國通好,若得同心滅魏,天下太平,從此可二主分治,豈非快事?」芝直答道:「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如得滅魏,尚未識天命所歸﹔但使君各茂德,臣各盡忠,那時勢均力敵,或當再起戰爭,必待統一以後,方得太平致治哩。」權大笑道:「君何誠款乃爾!」因厚禮送歸。嗣是吳蜀又往來如初了。總結一筆。
  惟魏主曹丕,聞得吳蜀聯盟,自知不妙,便召群臣商議,即欲起兵伐吳。侍中辛毗進諫道:「天下新定,土廣民稀,驟欲勞師,未必果利﹔為今日計,不若養民屯田,待十年後,足食足兵,方可吞吳並蜀,混一天下。」十年為期,並非迂言。丕雄心勃勃,十個月且不肯待,怎肯待至十年以後?當下叱退辛毗,進司馬懿為尚書僕射,留鎮許昌。此為司馬氏篡魏之兆。看官!聽說丕多親弟,又有長子,為何不囑子弟監國,卻叫司馬懿留守?說來又有特因,可得就此補敘:丕弟彰植,同為卞太后所生,因丕素性猜忌,為魏王時,就將二弟遣往就國。見九十回。丕妻甄氏,容既絕世,發尤美觀,嘗將萬縷青絲,挽就雲鬟,號靈蛇髻,光澤可鑒。她本為袁熙婦,當再嫁曹丕時,植也為豔羨,只因丕捷足先得,無奈讓兄,惟心中未免失望,頗有怨言,丕益加妒恨。植既出封臨淄,監國灌均,陰承丕意,劾植使酒悖慢,遂由丕征植入朝,意欲加誅,還虧卞太后從中保護,才得不死。但尚限令七步成詩,即以兄弟為題,不准直說,植隨口答詠道:「煮豆燃豆其,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丕聽了此詩,心稍知感,恨終未除,特貶植為安鄉侯。會因丕多內寵,除獻帝二女外,見前文。尚有郭李陰三貴人,最寵愛的乃是郭氏。郭氏為安平人郭永女,少即秀慧,永號為女王﹔長成後豔名愈噪,為丕所聞,遂納為姬妾,格外愛憐。郭氏不特善媚,並且善謀,丕得立為太子,也是受教閫中,所以寵郭尤甚。至丕既篡漢,進郭氏為貴嬪,本想立她為後,只因甄氏尚存,一時未便發表。郭氏卻謀奪後位,多方讒間,丕竟為所迷,將甄氏留置鄴中,且說她心懷怨望,平白地將她賜死。何若早死鄴中,為袁熙殉節。郭氏無出,獨甄氏有一子名叡,為丕所愛,丕立郭氏為後,就將叡交與郭氏,令她撫養。叡生性聰穎,明知母死由後,但不得不勉承後顏,謹問起居。到了十五歲時,隨丕出獵,見有大小二鹿,由丕一箭射去,大鹿即斃,丕令叡射小鹿﹔叡淒然道:「陛下已射死鹿母,怎忍再殺鹿子?」丕不禁心動,將弓擲下,罷獵回宮。未幾即封叡為平原王,但終不使為太子。就是彰植二弟,雖照例增封,彰為任城王,植為鄣城王,畢竟不見親信。所以丕親出伐吳,獨使司馬懿居守許昌,這也是天心播弄,特令他親疏倒置呢。
  丕復特置龍舟,親自乘坐,督率大小戰船數千艘,由蔡潁二水入淮,越過壽春,直至廣陵。吳將徐盛,奉命防禦,故意把戰艦匿入港中﹔至曹丕舟達江北,遠遠眺望,並不見一船,未免詫異,一時不敢輕進,就在江北停泊一宵。翌日起視,忽見江南一帶,連城綿亙,城樓上插滿旗械,遍列士卒,丕不覺大驚,且望且歎道:「魏雖有武騎千群,至此都成無用﹔江南人物如此,未可進圖呢。」語尚未畢,驀有巨風颳起,白浪滔天,龍舟在水中狂簸,險些兒不能支持﹔丕急改乘小舟,倉皇北返,各戰艦亦沒命逃歸。一場興作,空去空來,風師原巧弄曹丕。惟江南一帶城樓,究從何來?原來是吳將徐盛,乘著夜色迷蒙的時候,放舟出港,排列江濱,舟中預備假城疑樓,沿江張設,士卒統是蘆葦縛成,外罩軍衣,惟旗械是真﹔可巧秋江盛漲,岸闊霧濃,魏自曹丕以下,都不能仔細端詳,遂至嚇退,吳得不勞一卒,安堵依然。蜀相諸葛亮,聞知吳魏相攻,料他無暇侵蜀,乃籌足軍餉,定議南征。適永昌功曹呂凱,府丞王伉,接連上書,報稱雍闓勢盛,屢次入寇﹔更有牂牁太守朱褒,與越雟夷王高定,皆叛應雍闓,隨處騷擾。亮因調齊兵馬,辭別後主,督兵南下。成都令馬謖,已由亮署為參軍,送亮出都,亮與語道:「與君共謀數年,今可更惠良規,免得誤事。」謖答說道:「南中蠻人,自恃險遠,不服王化,就使興師入境,所向皆捷,竊恐今日得破,明日復叛,若必殺盡遺種,永除後患,亦非仁人所忍為﹔且須連年積月,或可奏功。謖聞用兵伐人,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丞相此次南征,最好使他心服,方可一勞永逸呢。」卻是高見。亮笑答道:「君言甚是,我亦有此意呢。」謖送行至數十里外,亮始遣還成都,自率大軍逕進。蠻人素無紀律,怎能敵得過王師?再加諸葛亮用兵有方,事事占人先著,因此所向無阻,勢如破竹。當下自越雟進兵,斬雍闓,誅高定,傳檄諸郡,剿撫兼施。門下督馬忠,隸籍牁雟,自請效力,亮便撥兵與忠,叫他前往。才閱半月,即得忠捷書,謂朱褒已經受戮,牂牁復安,叛虜頭目,誅滅已盡。
  本來是大功告成,可以旋師,偏有一蠻酋孟獲,收合雍闓餘眾,出拒蜀兵。亮探得孟獲生平,雖無智略,卻甚驍悍,為夷漢所畏服,因此打定主意,決將孟獲收為己用,使他死心塌地,庶無後虞。孟獲不識軍謀,一味蠻抗,戰了一次,便由亮誘他入伏,一鼓擒住,亮問他心服否?獲抗言不服﹔亮卻藏過精兵,故意使羸卒站列,令他周視。獲更笑說道:「向不知汝兵虛實,被汝誘獲,今看汝兵,不過如此,有何難勝呢?」蠻子蠻語。亮因縱使回去,整軍再戰。獲返至蠻寨,糾眾來劫亮營,又被亮預設機謀,四面兜拿,復擒孟獲。獲仍然不服,亮更縱還。獲渡過滬水,負險自固。時當五月,溽暑熏蒸,水中又無船隻可行,蜀兵俱畏難欲退,亮下令道:「我兵若歸,虜必再出,我去彼來,我來彼去,何時始得平定?今惟有再接再厲,渡瀘進去,搗穴平蠻,就在此舉,願大眾努力,後當重賞。」兵士聽了,方才踴躍起來。亮即命將士潛造木筏,至夜間悄悄渡瀘,直抵蠻峒﹔孟獲自恃險固,並不加防,待至蜀兵深入,倉猝迎敵,好容易又被蜀軍擒去。亮仍不加誅,令獲還峒,獲更避入深巢,又為蜀兵所破。直至七縱七擒,獲無處可容,方才拜服。亮尚欲遣歸再戰,獲泣謝道:「丞相天威,無堅不摧,南人誓不復反了!」是謂攻心。遂引蜀兵入滇池,奉亮如神,無論蠻子蠻婦,並來拜謁。亮好言撫慰,仍令孟獲管理蠻眾,聽蜀政令,眾皆歡躍去訖。羅氏《演義》滿紙捏造。什麼朵思大王,什麼木鹿大王,什麼祝融夫人,好象《封神傳》《西遊記》一般,看似五花八門,實則十虛九幻,不值識者一噱。或請亮留置官吏,與孟獲同守蠻方,亮慨然道:「設官有三不易,留官必當留兵,兵無所食,必將生變,是一不易﹔蠻人屢敗,父兄傷亡,免不得記恨官兵,互生釁隙,是二不易﹔漢蠻易俗,當然異情,留官撫治,怎肯相信?是三不易。今我不留人,不運糧,但使他相安無事便了,若欲令彼同化,容待他年。」於是下令凱旋,孟獲率眾拜送,並獻金銀丹漆耕牛戰馬,作為軍用。亮分犒將士,一無所私。唯途中往返,輒患暑疫,經亮彩查藥物,合銼為末,用瓶收貯,每人各給一瓶,遇有中暑中疫等症,吹鼻即解,故盛暑行軍,奔波萬里,得免死亡。今藥肆所售「諸葛行軍散」,就是當時留下的秘方,這且無庸絮述。且說諸葛亮班師回國,飲至行賞,人人欣悅,朝野清平。南中復按時進貢,各呈方物。亮復與民休息,安養兩年,國富民饒,乃擬出師北伐,規復中原。時魏主曹丕,已經病歿,遺囑中軍大將軍曹真、鎮軍陳群、撫軍司馬懿等,立平原王叡為太子,即日嗣位。叡諡不為文帝,尊太后卞氏為太皇太后,皇后郭氏為太后,即用一班顧命大臣,秉持國政,統馭四方。吳主孫權,乘喪進攻,圍江夏城。魏太守文聘,登陴拒守,堅持不下。吳將諸葛瑾,轉擊襄陽,也被司馬懿擊退﹔權乃收軍東歸。諸葛亮卻緩了一年,然後興師。外使中都護李嚴,移屯江州,護軍陳到駐永安,作為東防﹔內使中部督向寵,典宿衛兵﹔尚書陳震、侍中郭攸之費禕董允、長史張裔、參軍蔣琬,分治宮府諸事。乃上《出師表》一篇,陳明宗旨。表云:
  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
  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穆,優劣得所也。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數語最關緊要,誰知後主他日,又用黃皓。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亮死節之臣也,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庐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此諸葛自述要語。受命以來,夙夜懮歎,恐托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帥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禕允等之咎,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謀,以咨諏善道,察納人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泣,不知所云。
  這表上陳,系在建興五年三月間,後主禪年已逾冠,立故車騎將軍張飛女為後,生男育女,年富力強﹔只是生性庸懦,未識大體,一切軍國重事,幸由諸葛丞相處理。諸葛既表請北伐,後王自然依從,當下催趲人馬,次第出發,振旅闐闐,伐鼓淵淵,由陽平關進兵,往駐漢中。寫得堂堂皇皇,不愧為北伐之師。小子有詩詠道:
  三分鼎足早紆籌,受托討曹志更遒﹔
  史筆煌煌稱北伐,紫陽書法足千秋。
  蜀兵出駐漢中,當有探馬報達許昌。欲知魏主叡如何抵敵,且看下回說明。
  欲承漢不得不伐魏,欲伐魏不得不和吳,諸葛公之所以出此者,全為時勢所迫,非真不欲報先主之恥也。為吳使則遣鄧芝,難吳使則命秦宓,折衝樽俎,用當其才,此尤為諸葛公之妙算。至若南征孟獲七縱七擒,蓋不如是不足以服蠻人之心。南蠻不服,終無由專心北伐耳。然必如羅氏《演義》之荒誕成文,幾似諸葛公之具有神術,毋乃惑人?中國小說,往往談仙說怪,釀成近世義和團之亂﹔救國不足,病國有餘,羅氏其流亞也!《前出師表》一篇,內外兼顧,備極慇懃,錄此可見諸葛公之仗義,閱此益知諸葛公之效忠。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32:02

第九十三回     失街亭揮淚斬馬謖 返漢中授計戮王雙



  卻說諸葛亮領兵伐魏,已出漢中,屯駐石馬城。魏主曹叡,甫經嗣位,改元太和,聞得蜀兵進攻,即欲親出禦敵。散騎常侍孫資,謂南鄭斜谷,險阻異常,不宜勞師進取,但命大將據守要害,自足震懾寇敵,靜鎮疆場,叡乃罷議。但進撫軍將軍司馬懿,為驃騎大將軍,都督荊豫二州諸軍事,屯兵宛城,堵御東西。大將軍曹真,都督關右,專拒蜀兵。新城太守孟達,本來由蜀投魏,孟達降魏事,見第九十回。與魏侍中桓階,將軍夏侯尚友善,尚階相繼病歿,達心不自安。事為諸葛亮所聞,囑中都護李嚴招達,達復書如命﹔偏魏興太守申儀,與達有隙,時常偵伺,一聞達陰通蜀使,即報知曹叡,叡令司馬懿相機進討。懿佯為慰解,暗中卻調動兵馬,潛赴新城。達得懿書,遲疑未決,因遣人訪問諸葛亮。亮令達趕緊加防,毋墮懿計。達尚復書與亮道:「宛城距洛陽八百里,至新城且一千二百里,若司馬懿前來,亦當表聞魏主,往返須一月間事,達城池已固,自足拒懿,幸請放懷。」這書遞至石馬城,亮閱畢驚歎道:「達必為司馬懿所擒了!」果然不到半月,便由達飛書乞援,內稱達舉事八日,懿兵即到城下,神速異常,請即發兵相救。亮又歎為無及,不得已派遣偏師,往援新城。兵方就道,孟達敗死的消息,便即傳到,亮乃將偏師調回,合力北向。行至南鄭,鎮北將軍魏延出迎,亮即使延為丞相司馬,統領前軍。延獻議道:「魏令夏侯惇都督長安,楙系掯子,曾娶操女為妻,年少志驕,毫無謀略,延願得精兵五千,取道褒中,沿秦嶺東進,繞出子午谷,不過旬日,可到長安﹔楙聞延掩至,必不敢持久,棄城東走,丞相可從斜谷,進與延會合,並力一舉,咸陽以西,便可平定了。」計卻甚是。亮搖首道:「此計甚危,不如安從坦道,方保萬全。」延又說道:「丞相從大道進兵,彼必沿路防守,曠日持久,何時得取中原?」亮慨歎道:「天若祚漢,何患不勝?」遂不從延計,延怏怏退出。暗伏下文。亮佯言由斜谷取郿,卻使趙云為鎮東將軍,鄧芝為揚武將軍,據住箕谷,作為疑兵﹔一面親率諸軍,進攻祁山,隊伍整齊,號令嚴肅。南安天水安定三郡,聞風請降。惟天水太守馬遵,正與參軍姜維,功曹梁緒等,案行屬縣,聞得蜀兵已至祁山,郡縣響應,料知無路可歸,擬往投上邽,維勸遵仍歸郡治,遵疑維有異志,夤夜自去。維還至天水郡中,吏民已相率降蜀,閉門拒維,害得維進退維谷,沒奈何奔投蜀營。維本天水郡冀縣人,字伯約,少讀兵書,熟諳韜略。亮引與共語,皆中機要,當然心喜,遂舉維為倉曹掾,加號奉義將軍。事依《姜維本傳》,不同羅氏《演義》。
  魏大將軍曹真,方督兵守郿,哪知蜀兵卻西出祁山,連下南安天水安定三郡,急切無分身法,只好飛報魏主,請派將扼守關西。魏主雊遂起兵五萬,使右將軍張郃為前驅,自為後應,同至長安,並調司馬懿由東會師,共擊蜀兵。蜀將馬超,時已早歿,不略馬超。只有超從弟馬岱,從軍出征,岱勇略不及馬超,雖為蜀將,未堪大任,故亮得三郡,不復令再鎮涼州。會亮聞張郃司馬懿合兵來攻,遂召諸將與語道:「魏兵兩路前來,必攻街亭,街亭為漢中咽喉,非得大將把守,不能無虞。」參軍馬謖,正隨亮北伐,便向前請命道:「謖願往守街亭。」魏延吳懿,亦願前往,亮因謖素有智略,不致誤事,遂使謖統兵二萬人,出屯街亭。臨行時再三叮囑,叫他堅守城寨,毋得疏忽﹔且使王平為偏將軍,與謖同往﹔又遣魏延等往駐陽平關,遙應馬謖。也算嚴密。謖與王平行至街亭,見街亭前面有山,便欲引兵登岡,據山立寨。平獨謂宜據城守柵,阻住敵鋒,不宜屯兵山上,謖傲然不從。平復說道:「倘敵兵前來圍山,計將若何?」謖笑答道:「居高臨下,勢若建瓴,敵若來圍,我即麾兵四下,還怕不能殺退麼?」平又說道:「倘敵兵斷我水道,又將若何?」謖大笑道:「我既能殺退敵兵,還怕他斷甚麼水道?」平還要苦諫,謖瞋目道:「丞相行事,尚且每事問我,汝怎得撓我兵謀?」也是誤一「驕」字。平知不可阻,乃請分軍相應,作為犄角。謖恨平違令,只撥兵千人給平,平引兵據城聽令。馬謖上山,平遣人走報祁山大營。哪知司馬懿張郃兩軍,夤夜殺到,謖尚據住山頂,揚旗招颭,自鳴得意。待至翌晨,魏兵已環集山麓,把山圍住,謖麾兵殺下,魏兵全然不動,惟用強弩仰射,蜀兵多被射倒,只好退回。謖尚欲與敵拚命,驅兵再下,一連衝殺數次,毫無效力。張郃更堵住水道,不放蜀兵汲水,蜀兵無從飲食,當然自亂。嚷至夜半,竟紛紛下山,投降魏營,謖禁遏不住,尚望王平救應。看官試想:平手下只有千人,哪裡殺得過十多萬魏兵?他也曾努力相救,半途被魏兵截回,沒奈何堅壁自持,保全危寨。謖待援不至,無法把守,只得率兵竄出山谷,向西逃走。魏兵截殺一陣,二萬人所存無幾,還虧魏延從陽平關殺來,方得將謖救出。延見魏兵氣勢甚盛,不敢戀戰,忙與謖退保陽平關。王平自知難守,在城中佯鳴鼓角,作進兵狀,暗中卻收集溃卒,徐徐退去。魏將張郃,疑他誘敵,不敢進逼,平得全師引歸。好王平。
  司馬懿不去追謖,卻統兵逕趨祁山,來攻諸葛亮大營。亮接王平軍報,已知馬謖誤事,急忙退回西城,且檄令天水諸郡守吏,齊回漢中,並飭趙雲鄧芝,收軍還陽平關。忽報司馬懿統兵十餘萬,蜂擁前來,城中留兵不多,欲趨往陽平關,已是不及。將士等並皆失色,亮獨談笑自若,但說無妨。如此鎮定,方可將兵。待懿兵將到,傳令城上偃旗,城中息鼓,大開四門,每門令軍役灑掃,不准妄動,自引小僮兩人,攜琴登城,在城樓上焚香操琴。有膽有識。司馬懿當先躍馬,來攻西城,遙見諸葛亮如此佈置,不禁大疑,端詳了好多時,一些兒沒有破綻,乃麾令退兵。部將問為何因,懿與語道:「我聞亮不入子午谷,煞是謹慎﹔今大開城門,豈肯這般疏略?明明是誘我入城,為掩殺計。我宜速退,休為所算。」說畢自去。亮見司馬懿退兵,不由的鼓掌大笑。參佐問亮道:「司馬懿號稱能軍,為何忽來忽去?」亮笑說道:「懿知我謹慎,不肯弄險,他見我如此模樣,必疑有伏,所以退去﹔我料他不走大路,必沿北山遁去,今還要送他一程,截留一些輜重,也不負他一番奔走哩。」說著即派部將吳懿等,速赴北山,只准在山谷中吶喊,不准廝殺,如敵有輜重,即可奪取,運回陽平關便了。吳懿等奉命即行,亮率參佐等出了西城,趕歸陽平關。那司馬懿果為亮所料,繞走北山,驀聞後面喊聲大震,總道是蜀兵追來,慌忙拋棄輜重,沒命跑去。吳懿等謹依將令,不敢追襲,但將輜重運回陽平關。亮已退入陽平關內,由魏延馬謖等接著。謖跪伏請罪,亮作色道:「汝違我節度,幾至傾覆全師﹔若非明正軍法,何以服眾?」謖泣答道:「丞相視謖如子,謖亦視丞相如父,今自知僨事,罪該萬死﹔但願丞相思殛鯀興禹故事,謖雖死,亦感深恩。」亮不禁揮淚道:「汝若早聽王平計議,何致此敗?今事已至此,不能撓法,汝家小自當撫恤,汝子與我子相等,不必掛懷。」說至此,即令左右將謖推出﹔斬首徇眾,仍令縫合屍骸,具棺埋葬﹔且親自臨祭,月給謖家錢米,撫養遺孤。先公後私。亮更太息道:「先帝嘗謂謖言過實,不可大用,今果應此言,自愧不明,致誤軍事。謖果有罪,我亦難辭。」遂擬上表自劾,可巧趙雲鄧芝,自箕谷退歸,繳還軍令,雲自言無功,應受懲戒。亮問明鄧芝,芝言魏將曹真,率兵追襲,幸由雲親身斷後,步步為營,始得全軍歸來。亮欷歔道:「街亭軍退,兵將不復相顧,箕谷軍退,兵將並不相失,可見用兵在人,原不在多寡呢。」雲尚有軍資帶還,亮使分賞將士。雲答稱軍士無利,何為有賞?且暫貯庫中,作為冬賜﹔亮點首稱善。因即表請自貶,雲亦附表請懲。後主得表,召問蔣琬費禕,禕等謂應從亮言,暫行降職,乃貶亮為右將軍,行丞相事﹔降趙云為鎮軍將軍,使蔣琬齎詔至營。亮受詔後,留琬共飲,琬語亮道:「昔楚殺得臣,晉文公然後心喜﹔今天下未定,邃殺馬謖,自失智士,豈不可惜?」亮流涕答道:「孫武所以能制勝天下,全賴法嚴﹔今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復廢法,何以治軍?」琬勸亮回成都,亮搖首道:「奉詔討賊,奈何罷休?」琬復說道:「如再欲伐魏,必須增兵。」亮悵然道:「街亭敗退,非由兵少,實由亮誤用馬謖,致有此敗﹔不肯諱過。今當減兵省將,明罰思過,懲覆轍,慎將來,且望在朝諸公,勤補吾闕,然後事可定,賊可滅,功可蹻足而待了。」琬當然佩服,旋即辭去。亮乃考勞勩,揚壯烈,引咎責躬,厲兵講武,再作後圖。既而吳鄱陽太守周魴用詐降計誘魏攻皖,魏揚州牧曹休,誤聽魴言,當即發兵﹔魏王曹叡,又使司馬懿向江陵,建威將軍賈吳兵邀擊石亭,大破休軍,休奔回夾石。又由吳兵追及,險些兒不能脫身,還虧賈逵兼道援休,才得倖免﹔所有軍士糧械,喪失垂盡。司馬懿中道折還,休慚憤成疾,疽發背上,不久即死。繼任為魏將滿寵,老成持重,控御有方,遂成重鎮。獨諸葛亮聞吳人敗魏,復欲乘隙北伐。正要調動軍馬,不料鎮軍將軍趙雲病亡,亮大為慟惜,後主禪亦甚悲悼,兩次救護,安得不悲?追諡云為順平侯,令雲長子統襲封。群臣謂失一大將,不宜興師,獨諸葛亮銳意北伐,未肯中止。乃更上表奏聞道:
  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慷慨激昂。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
  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勿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並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安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而議者謂為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勢,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高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策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並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彷彿孫吳﹔然困於南陽,除於烏巢,危於祁連,逼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偽定一時爾﹔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任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撝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複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早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料,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注重在此二語。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這道表文,蜀人稱為「後出師表」,後主惟亮是從,隨即批准。亮復引兵數萬,道出散關,進圍陳倉。魏大將軍曹真,使將軍郝昭,守陳倉城。昭字伯道,太原人氏,知兵善戰,智勇兼全。智能敵蜀,勇足保城,故特詳敘履歷。既至陳倉,當即繕城修郭,籌足守具,及亮兵攻城,已是堅固得很。亮累攻不下,特遣郝昭鄉人靳詳,詣城下招降,昭在城樓上應聲道:「魏家科法,君所深知,我已為魏臣,誓死毋惑,請君不必多言。但教回報諸葛,能攻即攻,不能攻即退。」詳知不可動,便還營告亮。亮再遣詳至城下,與語順逆利害,毋貽後悔,昭奮然道:「前言已定,何勞再說!我與君原是相識,恐箭頭無眼,不能識君呢。」說至此,即拈弓搭箭,欲射靳詳。詳慌忙退回,亮也覺動怒,麾兵猛攻。城上矢石如雨,無隙可乘,亮特制雲梯數十具,四面攀登。昭用炙箭注射,梯被燒斷,兵皆墜死。亮再用火衝車攻城,昭又用繩索穿石,猛力擲下,衝車皆折。亮更遣人運土填塹,暗掘地道入城,昭內築重濠,橫截地穴,使蜀兵無從鑽入。好容易已越兼旬,城完如故。曹真遣將軍費耀援昭,魏主叡亦使張郃馳救。亮正慮軍食不繼,又聞魏兵大至,乃撤圍引歸,但授魏延密計,使他領兵斷後。延徐徐退回,忽後面揚起飛塵,喊聲逼緊,料有魏兵追來,延令部兵張旗先行,自率銳騎數十,伏林箐中,靜候魏將。魏將乃是王雙,望見前面旗幟,揮兵急追。延待他驟馬跑過,卻握刀突出,大喝一聲,不俟王雙回頭,便從他背後劈去,連肩帶頭,砍落馬下。魏兵見主將斃命,當然駭散。延得驅殺一陣,梟得許多首級,然後返入漢中,向亮繳令。亮休養月餘,又是冬盡春來,時為建興七年。乃再遣部將陳式,出攻武都陰平二郡。魏雍州刺史郭淮,引兵馳援,與陳式相持數日﹔亮用奇兵助式,擊退郭淮,遂得攻下二郡城池,留將把守,自回漢中。後主禪復拜亮為丞相,亮尚固辭,經詔使費禕相勸,然後受命。嗣聞吳主稱帝,遣使至蜀,擬與蜀平分中原。蜀臣聚訟紛紜,多主絕交,亮仍擬和吳,入都覲見後主﹔後主正因吳事未決,向亮諮問。亮陳議道:「孫權意圖僣號,非自今始,我朝與他修好,無非為聲援起見﹔今若加顯絕,仇我必深,更當移兵東戍,與彼角力,彼賢才尚多,將相輯睦,划江自固,守禦有餘,我卻屯兵上游,坐而待老,反使北賊得計,甚非良圖﹔故不如仍與周旋,俟北伐得志,東略未遲。」後主唯唯受教,遂使衛尉陳震,往吳慶賀,權依禮相待,與申盟誓,約定平魏以後,豫青徐幽四州歸吳,兗冀並涼四州歸蜀,惟司州以函谷關為界,震如約西歸。當時三國鼎峙,魏地最大,有州十三,除上文所說九州外,尚有荊揚秦涼四州,但只得片土,未據全境。吳只有荊揚交廣郢五州,荊揚且與魏分據。蜀土最小,僅得遂州,惟分益為梁﹔又得涼交二州邊隅,算作四州。從前漢武帝時,分中國全土為十三郡,不列郢廣,郢廣二州名,乃是由吳分置出來。詳明地理,萬不可少。吳孫權久欲稱帝,因畏魏東下,所以遲遲﹔及見魏兵東西致敗,乃放膽稱尊。吳臣趁勢獻諛,謂有黃龍出現武昌,因即改黃武八年,為黃龍元年,追尊父堅為武烈皇帝,兄策為長沙桓王,立子登為太子,進陸遜為上大將軍,諸葛恪為太子左輔,張休為太子右弼。休為張昭少子,昭已年老,入朝賀權,褒贊功德。權笑說道:「假使如張公計,早為魏僕,恐今已乞食了。」指赤壁事。說得張昭伏地慚汗,謝罪而出。當即上書乞休,由權封為婁侯,食邑萬戶,歸家不起,又得享壽八年,至八十一歲乃終。權復還都建業,留上大將軍陸遜,輔太子登,駐守武昌。這消息傳入蜀都,諸葛亮因權還江東,更可免懮,復欲北向討魏。部署了好幾月,已是建興八年的夏季,忽有警報傳入,乃是魏將曹真司馬懿兩路進兵,來奪漢中。正是:
  西陲方見三軍集,北寇先聞兩道來。
  欲知魏兵如何寇蜀,且看下回再詳。
  甚矣哉,知人之難也!以諸葛孔明之才識,猶且失之馬謖,況他人乎?謖前進攻服南蠻之議,為孫吳兵法所未詳,乃獨出己見,卒如所言,是謖固非不足行軍者﹔且在營參議,語多扼要,而於街亭一役,偏不從孔明之節度,王平之計議,上山被困,坐失要區,論者幾目為天命使然。然劉先主嘗謂謖言過實,不可大用﹔孔明誤用而僨事,咎有攸歸,固不能盡諉諸天也。空城計一事,史傳中列入小注,疑為未確。但故老相傳已久,不便略去,果有此役,諸葛其亦危矣哉。及再攻陳倉,遇郝昭之善守,累攻不下。惟退兵之時,得斬王雙。魏將多才,而蜀僅得一諸葛,至鞠躬盡力而後已。北伐北伐,名稱雖正,其如將佐之乏人何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32:30

第九十四回     木門道張郃斃命 五丈原諸葛歸天



  卻說魏大將軍曹真,收復南安天水安定三郡,自恃有功,尚想出師報怨,乃上書曹叡,請由斜谷攻蜀,數道並進,可以大克。真是貪心不足。叡依了真言,便命大將軍司馬懿,溯漢西上,與真會攻漢中。司空陳群上言,斜谷險阻,轉運為難,不宜遽從真議。實係不欲攻蜀。叡轉詢曹真,真又表從子午谷進兵,群又言未便,真卻不待復詔,當即啟行。蜀丞相諸葛亮,接得警報,即引兵出漢中,分屯成固赤阪,嚴營待敵。一面召李嚴率兵二萬,至漢中會師,表嚴子豐為江州都督,繼嚴後任。東顧無懮,故可調嚴並力。會值秋雨兼旬,山谷水溢,曹真自長安出發,隨在阻滯,就途月餘,尚不能度子午谷。當由魏太尉華歆、少府楊阜、散騎常侍王肅等,迭請班師,魏主叡乃召還曹真。司馬懿本來乖刁,當然借天雨為名,按兵不進。亮卻遣司馬魏延,西入羌中,招撫羌眾,與魏雍州刺史郭淮,大戰陽溪,斬獲甚眾,奏凱而還。時長史張裔病歿,亮遷蔣琬為長史。琬字公琰,籍隸湘鄉,嘗隨先主入蜀,受命為廣都長,沈湎不治﹔先主意欲加誅,獨亮器重琬才,代為請免。及後主嗣立,亮遂舉琬為參軍,進任長史。琬嘗籌足餉糈,供給軍用,故亮每出師,饋運無闕。亮每言公琰托志忠雅,可屬大事。到了建興九年仲春,亮復興師伐魏,進攻祁山。魏曹真已升任大司馬,抱病甚重,不能督軍,乃調司馬懿西屯長安﹔未幾真即去世,由子曹爽襲爵。為後文懿殺曹爽伏筆。懿得握軍事全權,即使部將費曜戴陵,率精兵四千,保守上邽,自偕將軍張郃等,往救祁山。張郃請分守雍郿,懿謂兵分勢散,適為敵擒,因悉眾西行。亮聞懿親來援應,偏不去迎戰,但留王平攻祁山,自率魏延姜維等,從間道往攻上邽。守將費曜戴陵,倉皇出戰,哪裡是蜀兵對手?四千人幾被殺盡,還虧雍州刺史郭淮,領兵援應,才得救回。二將閉城靜守,天氣清和,隴上麥熟,亮令軍士四散割麥,作為兵糧。郭淮等不敢出爭,只遣人飛報司馬懿,促令還援,懿急忙回軍。行抵上邽城東,適值蜀將魏延姜維等,分路殺來,當即下令軍中,結陣自固,只許放箭,不許出戰。魏延姜維,左右夾攻,都被魏兵射退,不得已收軍回營。司馬懿能軍。懿卻斂兵依險,堅壁拒蜀,蜀將一再挑戰,只是不出。亮引軍還抵鹵城,懿反從後追逼,亦至鹵城東偏下寨。亮使魏延高翔吳班等將,分頭埋伏,自往懿營搦戰,懿仍然不出﹔蜀兵在懿營外百般辱罵,懿置若罔聞。惱動了大將張郃,入帳語懿道:「蜀兵遠道來攻,請戰不得,知我利在不戰,必將變計困我﹔為今日計,不如與彼一決,如得勝仗,彼自退去,祁山亦可解圍了。」懿搖首道:「諸葛亮軍孤食少,便要退兵,我兵將來追擊,自可得勝,何必定要急鬥哩?」郃又說道:「正惟敵軍將退,越好追擊,且眾志皆奮,何患不勝?」懿終是不從,反且依山掘濠,為久屯計。以守為戰,卻是好計。忽有二將趨入道:「蜀兵又來挑戰了!」懿接口道:「由他挑戰,我總固壘不動,看他有何妙法?」二將齊聲道:「人言公畏蜀如虎,豈不可恥?況我軍比蜀較多,難道竟不能一戰麼?」懿被他一激,也有些忍耐不住,乃語二將道:「既如此說,可傳語各營,指日決戰。」二將得令趨出,便向各營通報。這二將叫作賈栩魏平,年少氣盛,既已分頭傳令,便即磨拳擦掌,專等廝殺。過了兩日,懿召諸將入議道:「欲擊蜀兵,必須兩道並進,一路攻鹵城,一路救祁山,使他不得相顧,方可奏功。」張郃出應道:「郃願往祁山。」懿乃撥兵萬人,令郃引去,自率大軍出戰。亮聞懿營中有鼓角聲,料他發兵前來,便授計與魏延高翔吳班三將,使他分頭行事,自率大隊出城,就城外布成陣勢,從容待著。好整以暇。約閱片時,便見懿兵過來,亮卻令前軍用連臂弓,射住懿兵。連臂弓由亮特制,一弓能連射十箭,懿兵雖然銳悍,究竟禁不住許多箭鏃,一再衝激,都被射回。待至銳氣少衰,忽蜀陣內一聲鼓號,萬軍潮湧,猛撲過來,懿忙督眾截住﹔甫經交鋒,刺斜裡殺到一支人馬,乃是蜀將高翔的旗號,當即分兵對敵,抵死不退。誰知後面喊聲大震,蜀將吳班,又復殺到,懿始大驚,麾兵退回。蜀兵三路追擊,懿且戰且行,才經半途,驀見一彪軍橫截路中,為首一員大將,拍馬舞刀,大呼魏延在此,嚇得懿魂馳魄散,幾乎墜馬,幸虧驍將賈栩魏平等,保住懿身,奮力奪路,才得走脫。這番交戰,蜀兵大捷,斬獲甲首三千級,衣鎧五千領,戰具不可勝計。懿得脫歸營,埋怨部將好戰,致有此敗。
  嗣是決計堅守,不敢再出。張郃聞懿兵敗,卻也即退還,兩下又相持旬月。魏將郭淮,調集雍涼勁卒,擬從間道往襲劍閣,偏被蜀營探卒偵知,飛報大營,諸葛亮便派兵守險,使姜維馬岱等,帶領前去。長史楊儀,報稱現存八萬人,四萬人應該更替,現因來兵未到,新舊難繼,只得暫從權變,留屯一月,方可遣歸。亮微笑道:「我自統兵以來,未曾失信,今既到了更替的時候,理應如約遣還,且應歸軍士,想已束裝待返,家中父母妻子,並皆懸望,就使大敵當前,我卻不能臨危失信,乃令他如期歸去便了!」欲留故縱。儀出傳亮命,軍中偏不願速行,共稱丞相大恩,死且難報,願留營再戰,誓掃魏兵。正持論間,忽由李平差到,參軍狐忠,督軍成藩,呈上平書,請亮即日還師。亮不免驚疑,但想李平是老成宿望,當必另有所見,且平方督主糧運,糧若不繼,亦難行軍,因決意退歸。先遣狐忠成藩還報,一面召集將士,示以歸意,且謂魏兵追來,須努力退敵。將士等都想再戰,聽到班師命令,尚覺失望,欲要他力敵追兵,巴不得殺敵多人,借報恩遇﹔所以軍令一下,齊聲相應。亮復說道:「諸君肯努力殺敵,還有何說?但死戰也是無益,我當誘彼至木門道,並力圍攻,就使他有千軍萬馬,也不能脫逃了。」當下遣人至祁山,囑令老將王平,乘夜潛退﹔自在鹵城拔寨齊起,卻是堂堂皇皇,還向漢中。早有魏諜報知司馬懿,懿再使探明虛實,果然鹵城內外,不見蜀兵,乃笑語諸將道:「蜀兵已退,何人敢去追擊?」部將都稱願往,惟張郃默不一言,懿目視張郃道:「將軍意見,莫非是不宜追去?」郃答說道:「兵法有言:『歸軍勿追』。」語見《張郃傳》。懿微哂道:「公亦未免前勇後怯了。」為此一語,激得張郃性起,竟奮然道:「郃臨陣至今,向不落後,要追就追,豈肯怯敵?」懿複語道:「公為前驅,我為後應,但教兵多將奮,不怕諸葛詭計。」說罷即令輕騎萬人,隨郃先行,自率三萬人繼進。郃長驅直往,追及蜀兵,蜀將魏延,回馬與戰,約有數十回合,方才徐退。郃步步緊逼,不肯相舍,延又回戰數次。及見張郃後面塵沙飛起,料有魏兵踵至,索性引兵急奔,甚至兵士棄甲拋戈,塞滿道路。郃亦恃有後軍接應,放心再趕。延馳入木道中,道路逼狹,佯作人馬蹴亂的情形,誘郃追來。郃驟馬急進,已入窄逕,兩旁統是高阜,一聲炮響,萬矢齊下,可憐張郃不及回馬,已被飛矢射中右膝,倒斃馬下。魏兵跟入道中,都被射死﹔只有後隊倉皇逃回,又被蜀兵驅殺多名,幸由司馬懿馳至,讓過敗卒,截住蜀兵。蜀兵如熊如虎,銳不可當,懿知是難敵,翻身急退,已喪失了千餘人。蜀將魏延,依著亮命,不復窮追,收兵自歸。亮已早入漢中,會晤李平。看官!這李平為誰?原來就是中都護李嚴,嚴改名為平,自亮調入漢中,叫他督運,他因夏天多雨,恐糧不能繼,擬勸亮還軍﹔及與亮相見,又滿口支吾,反欲歸咎狐忠成藩。亮不屑與辨,逕入成都,面奏後主。後主方得平表,謂亮佯退誘賊,亮乃取呈李平手書,劾他顛倒迷罔,居心不良,因黜平為庶人,徙置梓潼﹔惟仍用平子豐為中郎將,參贊軍事。罪不及孥,純然王道。亮乃勸農講武,推演兵法,作八陣圖,立石為表,俾便練習。又命軍吏採辦材木,制成牛馬,內用機捩轉旋,自能行動,可運糧米,叫做木牛流馬﹔預約三年以後,再行出征。魏將司馬懿,返入長安,當然不敢寇蜀,但敕諸將,嚴守要害罷了。
  且說魏主叡即位以後,仍守乃父遺志,專任異姓,不重同宗。任城王曹彰,在曹丕黃初二年,便已暴亡﹔獨甄城王曹植尚存,徙封雍邱,再徙濬儀,很不滿意。會因入朝許宮,得見金縷玉帶枕,為甄夫人故物,更不免觸動舊懷,格外悲悼,回應九十二回。還經洛水,作《感甄賦》,可歌可泣。何勞阿叔這般多情?魏主叡嗣位時,雖已追諡生母甄夫人為文昭皇后,但於甄夫人冤死情形,尚未詳悉。相傳甄夫人死不成殮,甚至披發覆面,用糠塞口,就中都由郭後暗地安排,一手掩住,不令叡知。叡雖郭後撫養成人,但尚有李貴人暗受丕囑,從中監護,所以叡得無恙,安然嗣位。哪知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為,郭後害死甄夫人種種情弊,卻被曹植一一偵悉。太和四年,太皇太后卞氏病歿,植還都奔喪,乘間白叡,述及甄夫人慘死情狀,叡尚疑信參半,密詢庶母李貴人,才知植言非誣,不勝悲憤。因命甄夫人兄子甄象,以中郎將兼代太尉,持節赴鄴,改葬甄夫人,號朝陽陵,且改封植為陳王。植雖得增封,仍然不獲大用,就國以後,得病即亡,諡曰思王。叡復搜植遺著,得賦頌詩銘,雜論百餘篇,內有一篇《感甄賦》,跡近嫌疑,改名《洛神》,這且毋庸細表。惟叡嘗立毛氏為皇后,出入同輦,伉儷甚諧。嗣復得河西太族郭氏女,美麗無雙,拜為夫人,寵逾毛後。郭氏生女名淑,數月而夭,叡哀痛異常,適甄後從孫甄黃,亦致幼殤,因特替他陰配,取棺合葬,為女子諡立廟,並追封甄黃為列侯,且令舉朝素服。司空陳群,少府楊阜,聯名諫阻,均不見聽。溺愛至此,古今罕聞。既而為避災計,與郭夫人出幸摩陂,特築景福承光殿,作為行宮。忽聞摩陂井中,出現青龍,便挈郭夫人往觀,井中果隱見鱗甲,蛇耶?龍耶?遂號摩陂為龍陂,改太和七年,為青龍元年。尋且想入非非,命郭夫人從弟郭德,過繼甄黃,承襲亡女淑封爵,淑為平原懿公主,德即襲封平原侯。德為郭夫人從弟,即為叡女淑從舅,從舅可為甥女繼子,真是荒謬。並常至郭太后前,詰問甄後死狀,郭太后忿然道:「先帝自賜彼死,與我何干?況汝為人子,何必追仇死父,為前母逼死後母呢?」叡更加氣憤,凡郭太后飲食服用,故意裁減,氣得郭太后有口難言,鬱鬱致死。叡令內侍棺殮,使如甄後故事,惟表面上治喪如儀。郭太后生平,頗知守儉,不好音樂,又能抑損母族,力戒驕奢,只因讒妒甄氏,終至結局不良,天道好還,莫謂善惡無報呢!暮鼓晨鐘。會因山陽公病逝,魏主叡總算盡禮,素服舉哀,仍許用天子禮喪葬,墓號禪陵,追諡為孝獻皇帝。東漢自光武帝起,至獻帝止,共歷八世,凡十二主,得國二百九十六年﹔獻帝在位三十一載,被篡後,又閱十四年,壽終五十有四。孫康,嗣為山陽公,再傳二世,至晉懷帝永嘉年間,五胡亂華,山陽公秋被殺,祚絕國亡。總結漢事,筆無滲漏。
  獻帝方葬,忽有軍報傳入許昌,乃是蜀相諸葛亮,與吳主孫權,東西進攻,兩國各興兵十萬,浩蕩前來。魏主叡亟使將軍秦朗,督兵二萬,往長安會合司馬懿,一同拒蜀,自率將士東行,抵敵吳師。吳主權正出兵巢湖,進攻合肥新城,並遣陸遜等入江夏淝口,西指襄陽﹔孫皓等入淮北,向廣陵淮陰。魏主叡也遣將分堵,惟自乘龍舟東下,直達壽春,援應合肥。合肥守將滿寵,欲設一欲取姑與的計策,佯棄合肥新城,誘敵至壽春城下,合兵圍攻,叡卻不從,但使寵飭眾堅守,靜待援應。會陸遜獻策孫權,願出奇兵,截叡歸路,不幸使人被魏邏騎所得,計不得行。吳將諸葛瑾聞知,忙即報遜。遜方催人栽種菜菽,自與諸將弈棋,閒暇如常,瑾不勝驚異。遜見他慌張情狀,不待詳說,便與語道:「軍機漏泄,我已探知,但若遽退,敵必來追,豈非危道麼?」說罷,復邀瑾入後帳,密囑數言,瑾欣然趨出,仍督舟師向襄陽城﹔遜亦催動陸軍,與瑾並進。襄陽守將劉劭,本已接到叡令,出兵攻瑾,一聞陸遜親出,慌忙退還。遜至白河口潛遣部將周峻等,分略江夏新市安陸石陽﹔魏兵俱不敢出,任他來去自由。極寫遜才。那吳主權督攻新城,反被滿寵招募壯士,毀去攻具,權失利退歸。遜聞吳主己退,然後徐徐引還,毫無損失,安然抵鎮。孫韶等也即回軍。魏王叡素聞遜名,還恐他截擊後路,既聞吳兵東返,也不願進逼,回棹西行﹔諸將請逕赴長安,合兵擊蜀。叡獨說道:「吳既卻兵,蜀自喪膽,司馬大將軍,自足制敵,無煩我親往了。」遂遄返許昌。嗣接司馬懿軍報,謂蜀兵出屯五丈原,未分勝負,現惟以守為戰,彼若糧盡,自然退師等語。叡揣知懿意,飭令懿約束諸將,堅壁拒敵。原來懿與諸葛亮戰過數次,敗多勝少,此次聞亮進攻,當然打定主意,但守勿戰。當亮出軍渭南時,懿即引兵渡渭,背水立寨,且語諸將道:「亮若出武功,依山東進,卻是可懮﹔若西出五丈原,便可無慮了。」這也安定軍心的巧言。嗣聞亮果屯五丈原,乃使郭淮據住北山,為犄角計,及蜀兵到了北原,已由郭淮扼守,進擊無效,因即退去。亮已命運糧軍士,用著木牛流馬,運米集斜谷口,尚恐日久告罄,特派兵屯田,散處渭濱﹔惟嚴申禁令,不准侵擾居民,兵民相安無事,亮亦欣慰,滿望就地得糧,好與司馬懿堅持到底,免得奔波往返,再致徒勞。一面使人迭下戰書,促懿出戰,無論鬥將鬥兵鬥陣,任懿自擇。懿只是不出,經亮催逼不過,方才出鬥陣法。亮布成八卦陣,懿亦認識,及遣戴凌等攻打,按著兵書,囑令前往。哪知戴凌等一入陣中,辨不出甚麼方向,沒頭亂撞,終被蜀兵個個擒住,亮命把魏兵剝去衣甲,一律放回,叫他轉語司馬懿,要懿自來攻陣。懿佯約明日,收兵還營,竟不復出。亮使人責懿背約,懿始終忍辱,置諸不答。及亮貽懿巾幗女服,懿假意笑說道:「孔明竟視我作婦女麼?」好一番忍耐工夫。說著,厚待來使,問及孔明寢食,及事情煩簡,使人答道:「諸葛公夙興夜寐,凡罰在二十以上,皆須親覽,日食不過數升。」懿聞言大喜。及使人辭去,即顧語將佐道:「孔明食少事煩,不能長久了。」諸將以為遣我女服,受辱太甚,俱請一戰泄忿,懿禁遏不住,故意表請出戰。魏主叡見了表文,詢及衛尉辛毗,毗謂懿志在拒守,恐將佐違言,欲得詔旨壓服,方免群議,叡也以為然,統是司馬知己。乃令毗持節傳詔,只准守,不准戰。事為蜀護軍姜維所聞,入告諸葛亮道:「敵營內有辛毗到來,定是如懿所願,不復出戰了。」亮歎息道:「懿本無戰志,不過佯為請戰,借此服眾﹔古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果能制我,何必千里請戰呢?」
  嗣是懿竟不出,相持至三月有餘,亮鬱憤成疾,漸致不起。後主聞信,忙遣僕射李福省視,並諮大計,亮略與談論,遣福返報。福已經辭去,數日復來,亮病癒加重,見了福面,便與語道:「我知君來意,後事不暇細談,可盡問蔣公琰。」福又說道:「公琰後誰可大任?」亮答言費文禕。福再問其次,亮卻不答,漢祚已終,不消再說。惟召入楊儀姜維,密囑後事,並及退軍方法,且令左右扶起榻中,出營四望。時正黃昏,夜色沈沈,忽有一大星,自東北來,色赤有芒,流至西南,欲向營中墜下,亮不禁失色,哇的一聲,嘔出了一口鮮血,接連尚帶著喘聲,左右見不可支,扶令返寢,亮顧楊儀姜維道:「天象如此,命已難延,只恨不能與諸君討賊了!」遂口授遺表,令儀寫訖。挨至夜半,竟爾壽終,享年五十有四,時為蜀漢建興十二年八月二十三日。詳志月日,遺恨無窮。小子有詩歎道:
  危廈徒憑一木支,明知艱險且驅馳﹔
  臣心未已臣躬瘁,遺表流傳兩出師。
  楊儀姜維,遵囑辦事。欲知如何措置,請看下回再敘。木門道之射死張郃,可為馬謖泄恨﹔謖非死於諸葛,實死於張郃之手。郃為魏著名大將,街亭一役,郃實主之﹔諸葛公計斃此獠,馬謖有知,能無快意?至若吳蜀聯盟,東西夾攻,本為一時之勝算,乃吳兵無功而退,蜀與司馬懿相持數月,天喪諸葛,齎恨而終,此非天之佑魏,實天之陰欲啟晉也。不然,如曹操父子之篡漢,曹叡之舉措乖謬,寧反能仰邀天眷乎?惟羅氏《演義》演寫諸葛之六出祁山,說成許多奇誕,與七擒孟獲相同,按諸史事,十虛七八﹔且諸葛嘗六出漢中,並非六出祁山,褒揚失實,何若存真之為愈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33:01

第九十五回     王子均昌言平亂 公孫淵戰敗受擒



  卻說楊儀姜維,依著諸葛亮遺囑,秘不發喪,但將屍骸安載車上,拔營徐退。當有魏諜,報知司馬懿,懿聞諸葛亮已死,放膽追來,將及蜀兵,忽見蜀兵回旗鳴鼓,前來截擊,並有一派喧聲,齊呼司馬懿休走,此番中計,快來受死!司馬懿聽著,拍馬便奔,魏兵都棄甲曳兵,倉皇逃命,跑了好幾十里,不見後面動靜,方才停住。再使人探聽蜀兵虛實,回報蜀兵盡退入斜谷,揚起白旗,為亮發喪,懿再轉身往追,馳至赤岸,毫無影響,料知蜀兵去遠,只得退還。越乖越丑。途人有歌謠云:「死諸葛,走生仲達。」懿聽見後,卻也不惱,但宣言解嘲道:「我能料生,不能料死。」忍辱含垢,卻是司馬懿一生特長。及回視蜀兵營壘,無一不佈置有方,因即歎美道:「孔明真天下奇才哩!」又顧語諸將道:「國家有福,敵喪良才,從此可高枕無懮了。」遂引回長安,表陳魏主,不消細說。且說蜀兵已入斜谷,揚旛舉哀,全體素服,方將故丞相遺骸,妥為棺殮,然後扶櫬南歸。將登閣道,遙見前面火光沖天,喊聲盈路,楊儀姜維不知何因,急忙令人探問,返報前軍帥魏延,截住去路,不放楊長史過去。原來魏延自恃才勇,藐視楊儀,只因儀為丞相長史,不得不稍從含忍,及丞相病歿,儀欲令延斷後,先令司馬費禕,往探延意,延勃然道:「丞相雖亡,難道就不去擊賊?楊儀等為丞相官屬,盡可奉喪還葬,我仍當留此討虜。且楊儀何人?敢令魏延斷後哩?」禕勸解道:「這是丞相遺命,不宜有違。」延瞋目道:「丞相若依我計,已早至長安﹔我今官居前軍帥征西大將軍,受封南鄭侯,應繼丞相後任,楊儀不必托名丞相,使君誑我,可即將兵符繳來。」禕知不可說,支吾對付,飛馬回報。儀乃與姜維商議,維想出一法,從槎山小路進發,繞出棧道,晝夜兼行,抄到魏延背後。延聞儀等已至南谷,亟往谷口迎擊,並奏稱楊儀造反﹔儀亦劾延作亂。兩表遞入成都,後主方得李福還報,說是丞相亮壽終,免不得悲慟逾恒﹔忽又接得延儀二人的訐奏,心下大驚,急召侍中董允,留府長史蔣琬,入示二人表文,詢明順逆。允與琬齊聲道:「臣等願保楊儀,不保魏延。」後主道:「丞相新亡,兩人便自相爭殺,豈非大患?」蔣琬答道:「丞相非不知魏延驕戾,只因他勇力過人,妥為駕馭﹔臣料丞相必有遺策,授與楊儀,請陛下勿懮。」蔣琬料事如見,不負諸葛所托。後主稍稍放心,專待延儀二人消息。儀等到了南谷,令王平為先行。平至谷口,適與魏延相遇,彼此各擺開兵馬,互相答話,平叱延道:「汝何敢造反?」延亦叱平為叛黨,揮兵擊平。平揚鞭指語道:「丞相待汝軍士,何等厚恩?今丞相骨尚未寒,汝等為何從逆?況汝等俱系蜀人,不乘此時回家團聚,靜候賞賜,反且助延為亂,自取滅門,汝等試想,該不該呢?」道言甫畢,延部下同聲應響,紛紛散去,魏延大怒,揮刀出戰。平接住廝殺,未及數合,又有馬岱,來助王平,延雖多力,終因部卒盡散,不敢戀戰,拍馬返奔。馬岱從後追去,王平留報楊儀。史鑒或稱何平,按諸《王平傳》中,平本養外家何氏,後複姓王,且傳文載入前屯祁山,及迎擊魏延諸事,故本編獨書王平。儀聞魏延敗竄,乃偕平西進。未幾,即由馬岱回軍,持入延首,儀用足蹴踏道:「賊奴!尚敢作惡麼?」遂表請夷延三族。儀亦過甚,怎能善終?先是延夢頭上生角,問諸占夢趙直,直詐言麟角呈祥,必主吉兆,及退語密友道:「角字上從刀,下從用,頭上用刀,必遭大凶。」至是果驗。延並非欲反,實因與儀有隙,妄思除儀代亮,哪知輿情不服,害得勢孤力竭,身敗家亡,這也可謂自作孽不可活呢。留府長史蔣琬,欲分主懮,特出宿衛各營,出都赴難,行約數十里,得接楊儀軍報,延已受誅,乃退回成都。過了兩日,儀等奉亮遺櫬,已至都門。後主帶領百官,親出迎喪,哭聲載道,當下扶櫬入城,暫停丞相府中。亮子瞻,年尚幼弱,一切喪葬,盡由蔣琬等監理。楊儀呈亮遺表,即由後主展閱,略云:
  伏聞生死有常,難逃定數﹔死之將至,願盡愚忠。臣亮賦性愚拙,遭時艱難,分符擁節,專掌鈞衡﹔興師北伐,未獲成功。何期病入膏肓,命垂旦夕,不及終事陛下,飲恨無窮。伏願陛下清心寡慾,約己愛民,達孝道於先皇,布仁恩於宇下﹔提拔幽隱,以進賢良,屏斥奸邪,以厚風俗。
  臣家有桑八百株,田十五頃,子孫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隨身所需,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臣死以後,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也。
  後主閱罷,復潸然淚下,隨即傳旨卜葬,楊儀面奏道:「丞相已有遺言,命葬漢中定軍山,因山為墳,但足容棺罷了。」
  後主依議,擇期奉葬,又擬定諡法,加予冊文道:
  維君體資文武,明叡篤誠,受遺托孤,匡輔朕躬,繼絕興微,志存靖亂﹔爰整六師,無歲不征,神武赫然,威震八荒,將建殊功於季漢,參伊周之巨勛。如何不弔?事臨垂克,遘疾隕喪!朕用傷悼,肝心若裂。夫崇德序功,紀行命諡,所以光昭將來,刊載不朽。今使使持節左中郎將杜瓊,贈君丞相武鄉侯印綬,諡君為忠武侯。魂而有靈,嘉茲寵榮。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後來朝野官民,追念亮恩,屢請立廟致祭,乃築祠淝陽,四時享祀。諸葛瞻年至十五,拜為騎都尉,得尚公主,後文再表。後主謹從亮議,進蔣琬為尚書令,總統國事﹔吳懿為車騎將軍,出督漢中。忽聞吳增兵巴丘,數約萬人,後主不勝驚疑,亟問蔣琬,琬請一面添兵永安,防備不測﹔一面保舉中郎將宗預,出使東吳,探明動靜。後主一律依從,遂遣宗預東行,預至吳都。吳主權反詰他添兵永安,是何意見?預答說道:「江東增戍巴丘,西蜀增戍白帝城,無非為事勢所迫,不勞細問。」權欣然道:「卿真不亞鄧伯苗﹔芝字伯苗。我聞諸葛丞相病歿,恐魏人乘喪侵蜀,故就巴丘增兵,遙為蜀援,並無他意。」預又答道:「東西聯盟,和好已久,當然彼此相關﹔陛下且增戍援蜀,難道蜀可不增戍應吳麼?」權乃優禮待預,並使預代達己意,決不負約。預拜謝西歸,報知後主,後主當然喜慰,蜀中亦聞信咸安。獨楊儀返成都後,雖得進拜中軍師,卻已撤銷兵權,有名無實,儀自謂才逾蔣琬,資望又比琬為優,乃反位出琬下,未免怨望﹔後軍師費禕,暇時過談,儀慨然道:「曩時丞相初亡,我若舉軍就魏,何至落寞如此?」禕假意勸慰,及辭退後,密將儀言入告,後主遂廢儀為庶人,徙置漢嘉郡。儀至徙所,心愈不平,還要上書誹謗,結果是一道詔旨,收系郡獄,儀慚憤自殺。不至夷族,還算幸事。於是遷蔣琬為大將軍,即授費禕為尚書令。琬舉止不苟,喜怒不形,禕應事敏速,識悟過人,兩人同心輔政,力守諸葛成規,故蜀安如故,魏與吳亦斂兵守境,好幾年不動刀兵。百姓之福。獨魏主叡坐享承平,恣意淫樂,既作許昌宮,又治洛陽宮,起昭陽太極殿,築總章觀,高十餘丈,傜役不休,農桑失業。司空陳群等,上書力諫,輒不見從,且欲鏟平北邙,上築台觀﹔衛尉辛毗,中書郎王基,少府楊阜,交章諫諍,方才罷議。魏青龍三年秋季,洛陽華殿被焚,叡問太史令高堂隆道:「漢柏梁殿失火,嘗大起宮殿,作為厭勝,卿可識此義否?」高堂隆道:「這乃越巫所為,不合古訓,願陛下毋惑邪言。」叡不以為然,立命博士馬鈞,征發民夫數萬,晝夜督造,窮極技巧,殿前有九龍環繞,號為九龍殿。又引穀水,通過殿前,旁設玉井綺欄,神龍吐出,蟾蜍合受。馬鈞更仿造指南車,叫作司南車,俾叡得隨意游幸。並在殿北設立八坊,專選美貌婦女,序居坊中,最上封貴人,次封夫人,就中有數人知書識字,特任為女尚書,出納章奏。他如歌姬舞妓,采女宮娥,不可勝計。殿外特造芳林園,搜羅奇花名卉,珍禽異獸,中鑿陂池,編列畫舫,每舫貯佳麗數人,教以楫棹越歌,俱臻靈妙。叡隨時游幸,遇有中意的美人兒,當即召御,未有虛夕。誰知連宵跨鳳,累歲絕麟,叡已越壯年,未得一子,廷尉高柔,請叡簡省侍女,育精養神,方可「螽斯衍慶」云云。叡雖然優詔報聞,卻仍是肆淫不已,尋且就宗室中,取得二兒,一名芳,一名詢,充作己子,即立芳為齊王,詢為秦王。
  皇后毛氏,性頗端淑,與叡向無閒言,自郭夫人專寵後,遂將毛後愛情漸漸移到郭後身上﹔回應前回。後來貴人以下,承接甚多,更將毛後撇置中宮,不復過問。一日叡游芳林園,郭夫人等並皆隨行,獨毛後不與,郭夫人問叡道:「何不一請皇后同行?」恐是故意詰問。叡頻頻搖首,且囑左右,不得通報中宮。及既至園中,賞花飲酒,備極歡娛,直至日落西山,方才回宮。毛皇后愴懷失寵,鬱鬱寡歡,鎮日裡望斷乘輿,免不得囑托宮娥,探聽魏主行止,適有人得知遊園消息,走報毛後,毛後益覺怏怏,甚至一宵廢寢。翌日早起,特至西宮外候著,等到日上三竿,方見叡乘輦出來,當即迎前笑問道:「陛下昨游北園,可極樂否?」說尚未畢,但見叡勃然變色,滿臉怒容,禁不住嚇退三步,叡掉頭逕去。到了傍晚,竟由宮宦齎入諭旨,勸令毛後自盡。可憐毛皇后又悲又憤,又憤又悔,想到無可奈何的時候,竟取過鴆酒,一口吸乾,轉瞬毒發,便致暴亡。前有甄後,後有毛後,可謂兩次同命。叡尚恨左右違旨,擅敢漏泄,不問是否通報,竟殺死了十餘人。不過表面上說不過去,偽言毛後暴崩,依禮喪葬,加諡曰悼,號後墓為愍陵,是年為魏青龍五年。茌縣茌音仕。報稱黃龍出現,青變為黃,已寓死兆。有司樂得獻諛,說是魏得地統,宜改正朔,易服色,一新觀聽。叡遂改元景初,建丑為正,服色尚黃,犧牲尚白。又用太史令高堂隆奏議,在南北郊,營方圜二丘,圜丘祀天,方丘祀地,詔稱曹氏系出有虞,應以虞帝舜配天,皇祖武皇帝配地。武皇帝即曹操,見前文。已而徙長安諸鐘簴,及秦始皇所鑄銅人,漢武帝所制承露盤,盡至洛陽。銅人重不可致,留置霸城,承露盤在途折斷,聲聞數十里,叡乃另彩別銅,鑄成銅人二個,號為翁仲,分列司馬門外﹔更鑄銅龍銅鳳,置內殿前,龍高四丈,鳳高三丈餘。有何用處?還要在芳林園中,增築土山,限令三日告就,土役無暇,即令公卿群僚,荷畚擔土,好容易堆成高阜,上植松竹雜木,作為美觀。司徒掾董尋,太子舍人張茂,陸續奏諫,始終無效。高堂隆得病將死,口占遺疏,請毌黜奢崇儉,親親任賢,也徒博得區區褒贈,齎志以終。只有大將軍司馬懿,進宮太尉,位高責重,卻是片言不發,噤若寒蟬。數語已足誅心。嗣由幽州刺史毋丘儉,報稱公孫淵僣號燕王,改元紹漢,置官吏,誘胡虜,糾眾入寇,騷擾北方,叡乃亟召司馬懿入朝,與議討淵。淵為遼東太守公孫度孫,父名康,曾斬袁尚袁熙首級,獻與曹操,操表封為廣平侯。見前文。康死時,淵尚幼弱,官屬立康弟恭。恭庸劣不能治事,及淵年漸長,脅奪恭位,上表曹丕,丕意在羈縻,拜淵為揚烈將軍,領遼東太守。未幾,淵與魏有貳,遣使至吳,願為吳藩,吳主權乃使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等,齎著金寶珍貨,航海授淵,且封淵為燕王。淵又恐魏人討伐,收沒貨賂,誘殺張彌許晏,傳首至魏,魏進淵為大司馬,封樂浪公。刁狡至此,寧能久存?吳主權,聞淵反覆,即欲督兵討淵,陸遜薛綜,連章諫阻,權方中止。誰知淵又貪心不足,復欲背魏,對著魏使,時出惡聲。幽州刺史毋丘儉,奉魏王命,齎璽書征淵,淵竟發兵抗儉,儉因眾寡不敵,退還幽州。淵遂自稱燕王,屢寇魏境,毋丘儉乃表請濟師。太尉司馬懿為了討淵一事,奉召入都,謁見曹叡,叡問及方略,懿答言得兵四萬,自足破賊。叡又問道:「卿料淵行動若何?」懿又答道:「淵若棄城預走,乃是上計,據守遼東,抗拒大軍,乃是中計,若坐守襄平,便成下計,必為臣所擒了。」叡問淵能行上計否?懿謂淵徒凶狡,不知兵謀,定出下計﹔叡復問大軍往還,應需幾時?懿預約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又須休息六十日,大約滿足一年,就可了事。武侯已歿,應讓司馬爭雄。叡聞言大喜,便令懿帶兵啟程。公孫淵聞懿出討,也覺心驚,又遣使向吳稱臣,謝罪乞援。吳主權欲戮淵使,嗣經謀臣羊衟等計議,衟即古道字。陽為許援,陰圖乘隙,所以發兵駐境,靜觀成敗。那司馬懿驅兵大進,直指遼東,淵令部將卑衍楊祚,分率步騎數萬,屯踞遼隧,設塹二十餘里,堵遏懿兵。懿用胡遵為先鋒,引兵挑戰。淵令楊衍守寨,自出交鋒,被遵殺退,自是堅守不出。也想學襲司馬懿舊法麼?懿笑語諸將道:「賊不與我戰,欲我老師糜餉,糧盡退兵,我豈肯為賊所料?且賊眾多在此處,巢穴必虛,我不如潛攻襄平,一舉破賊哩。」乃多張旗幟,佯作南行,卑衍等盡銳南追。懿卻潛渡濟水,北趨襄平。至衍等察覺,轉向北進,卻被懿用伏兵掩擊,殺得七零八落,竄往首山。懿兵追入山中,卑衍戰死,楊祚乞降,於是懿得進圍襄平。公孫淵出戰失利,退守危城。會值秋雨兼旬,遼水暴漲,運糧船直達城下,平地水深三尺,懿兵行立不便,各欲移營,懿反下令軍中,敢言移營者斬。都督令史張靜,入帳固請,竟被斬首,懸竿示眾,軍人乃不敢再動。城中見懿營阻水,樂得出外樵牧,魏軍司馬陳珪,請出兵截擊,懿獨不從。珪疑問道:「太尉前攻上庸,晝夜兼進,故能立拔堅城,擒斬孟達﹔今遠來反緩,又縱賊樵牧,究是何意?」懿笑答道:「孟達兵多糧少,我糧多兵少,若非急進,出彼不意,怎能取勝?今賊眾我寡,賊饑我飽,何必速攻?正當任彼內亂,然後縱兵合擊,可以聚殲,倘或掠彼牛馬,截彼樵彩,是驅令遠走,反為不妙。」陳珪聽了,方才拜服。既而天雨晴霽,懿乃分兵合圍,四築土山,登高俯攻,矢石不絕,守兵死傷甚多,並且糧食垂盡,不能再支,只得遣使請和,懿怒斬來使,送還首級,檄令淵自縛來營。淵窘急無法,再令親臣衛演求降,願送子入質,懿忿然道:「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不能走當降,不能降當死﹔何必遣子為質,多來絮聒?」說罷即叱演使歸。司馬大出風頭。先是淵家有犬,冠幘絳衣,上屋馳行,民居午炊,有小兒蒸死甑中﹔襄平北市,土中生肉,周圍數尺,頭目口鼻俱全,獨無手足﹔占驗家已預知凶兆,說是有形不成,有體無聲,國必滅亡。至是圍城緊急,夜有流星數十丈,從首山東北,墜下襄平城東南,自公孫淵以下,並皆驚駭。又值衛演返報,無術圖存,不得已挈子公孫修等,突出南門。懿早已防著,預令先鋒胡遵,屯兵梁水,等到淵父子逃來,便即截住,後面又由大兵追上,立把淵父子擒住。司馬懿已攻入城中,搜獲公孫淵家族,及吏士七千餘人。可巧淵父子解到,懿即喝令斬首,並將所獲人犯,一體誅夷,築成京觀﹔惟淵首傳送洛陽。淵叔恭為淵所囚,許得釋放,俾存一脈。凡中原人流寓遼東,聽令還鄉,遼東遂平,懿亦班師。途次接得朝旨,喻令回鎮長安,及行到河內,偏來了宮使闢邪,叫懿速至洛陽。正是:
  內旨兩岐成柄鑿,外臣一入據鈞衡。
  究竟懿行止如何,待至下回續表。
  魏延楊儀,心術相同,延不過早為發作,自速其死耳。若儀之與費禕言,謂不若前時就魏,是延之所未及設想者﹔而儀欲為之,其居心尤出延下。微諸葛丞相之善為駕馭,幾何而不先作亂也?曹叡奢淫無度,違理蔑倫,種種荒謬,俱足亡國,而反得平定遼東,擒斬公孫淵父子,是所謂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司馬懿為莽操流亞,功不顯,位不高,烏得擅權竊國?公孫死而司馬益崇,魏之不亡亦僅矣。誰謂荒淫之主,能貽厥子孫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33:29

第九十六回     承遺詔司馬秉權 繳印綬將軍赤族



  卻說魏主叡淫荒過度,釀成疾病,年僅三十有五,已害得骨瘦如柴,奄奄不起﹔當下立郭夫人為皇后,命燕王宇為大將軍。宇為曹操庶子,與叡素來親善,故叡欲囑咐後事。又使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衛將軍曹爽,曹真子。屯騎校尉曹肇,曹休子。驍騎將軍秦朗等,與燕王共同輔政。偏有中書監劉放,中書令孫資,意圖攬權,不願燕王等入輔,每思乘間進讒,苦未得隙。會接司馬懿班師奏報,燕王宇便向叡請旨,令懿仍回鎮長安。叡已不能治事,任令燕王主持。一夕叡氣喘不休,宇恐有急變,自去宣召曹肇等,與謀大計。獨曹爽侍側未退,劉放孫資,急排闥泣奏道:「陛下若有不諱,後事果付托何人?」叡慘然道:「卿尚不聞朕用燕王麼?」放申奏道:「先帝有詔,藩王不得輔政,且陛下方病,曹肇秦朗等,托詞入省,輒與宮人戲言,燕王並不監束,反擁兵宮外,不令臣等進奏,這與古時的豎刁趙高,尚有何異?況太子幼弱,未能親政,外有強寇,內有僉壬,恐國家從此多事了。臣久叨恩寵,不忍漠視,故敢冒死入陳。」所謂膚受之愬。愬不禁怒起,急問劉放道:「卿以為誰可大任?」放見曹爽在旁,不便立異,便舉爽代宇﹔資亦隨口贊同。叡即顧爽道:「卿自思能勝任否?」爽汗流浹背,不能措詞,放急伸足躡爽,爽才逼出一語道:「臣……臣願死奉社稷。」曹真生此庸兒,何能保家?放資又接入道:「太尉懿才略過人,可參大政。」叡點首稱善,放便欲請旨召懿。適值曹肇趨入,放資乃避出殿外,叡與語及召懿情事,肇涕泣固諫,引董卓事為戒,何不即引曹操?叡又覺心動,不願召懿。待至肇退,放資又即趨進,極言肇有異心,叡復依放言,囑令草詔,放答說道:「請陛下自作手書。」叡欷歔道:「我已病重,不能執筆。」放竟取過文具,握住叡手,勉強書詔,草草告成,便齎出大言道:「有詔免燕王等官,不得再停殿省中。」燕王宇性本溫和,當即出去,獻肇朗三人,亦無法可施,流涕歸第。放即令內使闢邪,馳召司馬懿。懿見前後詔旨兩岐,料知宮中有變,星夜趕至洛陽,入宮求見。叡握懿手與語道:「朕忍死待君,今得相見,托付後事,我無遺恨了。」否則,懿怎得攬權?懿頓首受命。叡復召入齊秦二王,與懿相揖﹔又指齊王芳語懿道:「這就是他日儲君,請卿審視,勿誤勿忘!」懿非目盲,應早認識。又教芳前抱懿頸,懿流涕道:「陛下放心!難道不憶及先帝臨崩,曾將陛下囑臣麼?」叡開顏道:「如此甚好。願卿與爽,共輔此子便了。」乃即立芳為皇太子,曹爽為大將軍,懿仍守官太尉,輔導東宮。越宿叡即告終,曹爽司馬懿,奉太子芳即位。芳年才八歲,或謂系任城王曹楷子。楷即彰子。尊皇后郭氏為皇太后,追諡叡為明皇帝,葬高平陵。加爽懿侍中職銜,並假節鉞,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一切興作,皆托稱遺詔,即令罷免。便是懿籠絡人心的手段。爽懿各領兵三千人,輪流宿衛,權勢相埒﹔惟爽年輕望淺,常事懿如父,每事諮訪,不敢專行,懿亦佯為謙抑,故尚得相安。
  時有東平人畢軌,南陽人何晏鄧揚李勝,沛人丁謐,並有才名,挾策干進。魏主叡在位,曾說他浮華躁競,屏黜不用,偏爽引為僚佐,一經秉政,便相繼錄用,視若腹心。晏等即為爽划策道:「國家重權,不宜輕委異姓,今可入白天子,加懿為太傅,外示推重,內慎防維,此後尚書奏事,先白大將軍,免為懿所牽掣,大權庶不致旁落了。」為爽划策,看似盡心,實欲以傀儡待爽。爽聞言稱善,遂推懿為太傅,且舉弟羲為中領軍,訓為武衛將軍,彥為散騎常侍。又徙吏部尚書盧毓為僕射,即令何晏代任,進鄧揚丁謐為尚書,畢軌為司隸校尉,李勝為河南尹,拔茅連茹,交相慶賀。黃門侍郎傅嘏,密語爽弟曹羲道:「何平叔晏字平叔。外靜內躁,餂巧好利,將來必搖惑君門﹔幸轉達大將軍,毋輕委任。」羲即將嘏言告爽,爽方恃晏為心膂,怎肯信嘏?反說嘏從中讒構,把他黜免。嗣復出盧毓為廷尉,尋且罷官﹔眾論多為毓訟冤,乃更用毓為光祿勛。大將軍長史孫禮,亮直不撓,為晏等所嫉忌,出為揚州刺史,司馬懿冷眼旁觀,早已窺透情隱,但因爽尚存禮貌,姑與周旋,不加干涉。這是鄭莊公待段秘訣。越年改元正始,遷中書監劉放為左光祿大夫,中書令孫資為右光祿大夫。定是司馬懿薦舉。又越年孟夏,爽與何晏等選色徵歌,飲酒作樂,正在興高采烈的時候,忽由門吏入報道:「吳兵三路入寇,警報已到過數次。」爽不禁失色道:「有這等事麼?看來只好請太傅主張。」急來抱佛腳。何晏等亦計無所出,但促爽入朝,與司馬懿會議軍情,爽不得已,離席出門。趨至朝堂,朝中侍臣,亟向爽問計,爽謂須待太傅計事,當下遣人往迎司馬懿。惟知懿托辭有疾,不肯到來。爽惶急無措,忙入見少主芳,請旨召懿。懿尚諉諸曹爽,謂俟臣疾少愈,便當入朝﹔樂得擺點架子。爽更覺著急,再使光祿勛盧毓,齎詔向懿問計,懿才出答道:「芍陂為淮南要衝,現由將軍王陵把守,可以無懮,惟樊城柤中兩處,柤讀為祖。必須大將往援,方能卻敵。」毓還朝復旨,朝臣矚望曹爽,勸令東征。爽未經大敵,不敢出師。轉眼間已越數日,樊城被吳將朱然圍住,祖中亦為諸葛瑾所攻,連章告急,許洛兩都,人心惶惶,司馬懿乃自稱病癒,出議軍事。時乎?時乎?適值王陵報捷,擊退吳將全琮,淮南解嚴。吳兵三路分寫,又是一種筆墨。懿進議道:「柤中民夷十萬,流離無主,樊城被圍逾月,緊急萬分,大將軍方握兵權,奈何坐視不救哩?」還要推與曹爽。爽無詞可答,只好自說無才,特候太傅定奪。何晏在旁發言道:「樊城堅固,易守難攻,敵眾屯兵城下,不戰亦疲,但用長策制御,自足屈人。」懿微哂道:「疆場騷動,主少國疑,不乘此時出師卻賊,如何安定社稷?大將軍能往則往,如若不能,懿年雖老,願督軍一行。」明明是奚落曹爽。朝臣聞懿願出師,當然贊成,懿即調動人馬,剋日南征。少帝芳親率百官,送至津陽城門外。懿拜別而去。才經旬月,便得捷書,樊城解圍,吳兵夜遁,柤中亦擊退吳人,於是宣詔班師。太傅司馬懿振旅而還,獻俘行賞,又有一番張皇氣象,毋庸細述。獨曹爽相形見絀,未免減色,鄧揚李勝,勸爽相機立功,方足敵懿。事有湊巧,聞得蜀大將軍蔣琬,進任大司馬,出屯涪城,謀襲魏境。爽即聽揚勝等言,自請伐蜀。司馬懿謂蜀未進兵,何用勞師?因復遷延了兩三年。
  是時蜀後張氏已歿,更立後妹為繼後,長子璇為太子,次子瑤為安定王,改建興十六年,為延熙元年。車騎將軍吳懿,又病亡出缺,諸軍皆歸蔣琬節制,監軍姜維為副。琬與維分駐漢中及涪城。至延熙六年,琬抱病甚重,因令姜維屯涪城,另簡鎮北大將軍王平,往守漢中。魏曹爽得此消息,復擬攻蜀。還有征西將軍夏侯玄,為爽姑子,附和爽議,慫慂興師。司馬懿再出勸阻,爽不肯從,乃於魏正始五年,即蜀延熙六年,春日發兵,與玄會師長安﹔計得十餘萬眾,逾駱谷,逼漢中,聲燄甚盛。蜀兵在漢中駐守,不滿三萬,諸將各有懼色,擬嬰城固守,靜待涪城援軍﹔鎮北大將軍王平,獨宣言道:「此去涪城約千里,援兵怎能驟至?倘賊眾攻入陽平關,就為大患,不可不防。」說罷,即遣護軍劉敏,引兵萬人,往據興勢山,多張旗幟,綿亙百里,興勢山為關口保障,與關內互相呼應,便成重鎮。魏兵為興勢所阻,不能前進﹔長安運餉多艱,沿途跋涉,非但役夫奔命,輒致道亡,甚至牛馬亦相繼僵僕。爽與玄屯兵月餘,糧食將盡,寸籌莫展﹔玄復接懿手書,內稱《春秋》責大德重,興勢至險,已為蜀兵所據,萬難進兵,若再不知退,恐必致覆軍,究由何人負責?故先咨照等語。明見萬里,究竟要算此老。玄即將懿書轉告曹爽。爽未肯遽歸,忽由探馬入報,蜀已任尚書費禕為大將軍,統兵來援,爽知不可敵,方與玄議決退師。還至三嶺,沈嶺衙嶺分水嶺為漢中入駱谷通道。嶺間已滿布蜀兵,旗幟上面,表明漢大將軍費字樣,嚇得魏兵人人膽怕,個個心寒。爽到此無路可走,只得令玄為先鋒,自為後應,硬著頭皮,麾兵過去,接連衝突數次,才得殺開血路,越嶺奔回﹔所有輜重甲仗,拋棄殆盡,十萬人喪亡過半,狼狽還都。徒為司馬懿所笑。蜀大將軍費禕,奏凱還朝,受封成鄉侯。蔣琬本兼益州刺史,因見禕才略冠時,固讓州職,乃令禕兼刺益州,侍中董允,代禕為尚書令,佐禕輔政。越年蜀太后吳氏壽終,接連是大司馬蔣琬,尚書令董允,得病去世﹔蜀人稱諸葛亮蔣琬費禕董允,為四聖相,亦號四英,至是惟禕尚存。禕用曹選郎陳祗為侍中,祗多技巧,好行小智,與黃門丞黃皓相昵。皓素來便佞,見寵後主,惟畏一公忠體國的董休昭﹔休昭即董允字。董歿後,皓無所忌憚,又由陳祗入侍,遂得朋比為奸。且後主從此親政,擢皓為中常侍,親小人,遠賢臣,諸葛公苦口垂箴,終成空論,免不得日就傾頹了。令人三歎。
  且說曹爽旋師後,不知引咎﹔仍任首輔﹔少主芳雖已加元服,立後甄氏,究竟年齡尚稚,不過十五六歲,未識賢愚。郭太后深居宮中,守著曹丕遺詔,不預外事,魏黃初三年,記令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後族不得輔政。所以曹爽喪師,無人糾劾,爽越得專恣,植黨營私,驕奢無度。郭太后稍有違言,爽即徙太后,居永寧宮,派人管束。且至宮中搜尋美女,見有姿色可人,不論她曾否召幸,便即取去。魏主叡身後遺妾,封過才人,也被爽強取數名,藏入窟室,輪流姦淫。好算得內無怨女。他如飲食衣服,僣擬天子尚方,珍玩充牣府中﹔又建重樓畫閣,雕宇峻牆,晝與私黨縱飲,夜與姬妾交歡,真個是事事稱心,無求不遂。爽弟羲深以為懮,屢次泣諫,爽終不從﹔有時與弟訓彥等,出外游畋,日暮不歸。司農桓范進諫道:「將軍總萬機,典禁兵,不宜與兄弟並出﹔若有人閉城拒絕,誰為納入?還乞三思。」爽瞋目道:「何人敢為此事?汝太多心。」范無奈趨退。獨太傅司馬懿,又復稱疾,累月不出。河南尹李勝,欲回官故鄉,求爽表薦,爽即表勝為荊州刺史。勝向懿辭行,見懿擁被臥著,令二婢左右分侍,目僣口蹇,似乎不省人事,勝連叫數聲,才應響道:「汝為何人?」勝答語道:「河南尹李勝?今奉詔命,調為荊州刺史,特來拜辭﹔不意太傅竟病體至此。」懿為喘息道:「並州麼?君……君受屈此州,地近朔方,須好好防備。」勝急說道:「當刺本州,並非並州。」懿故意錯說道:「君從並州來麼?」勝復答道:「現奉調為荊州刺史。」懿才大笑道:「年老耳聾,未解君言,君今還官本州,威德壯烈,好建奇勛﹔可惜我死在旦夕,不得復見了。」勝復以吉人天相為解,懿欷歔道:「人生總有一死,只我子師昭兩兒,才淺識短,還望君等念我舊情,代為照拂﹔且請將我意,代達大將軍。」說至此,聲帶嗚咽,旁顧二婢,用手指口,似作渴狀,虧他裝做。一婢取湯與飲,懿將口就湯,不能盡吸,流下沾襟,一婢忙取襟揩拭,累得懿不堪疲乏,氣竭聲嘶。活象將死情狀。勝不便再說,因即告辭,當由懿子師昭二人,送出門外。勝飛馬至曹爽家,向爽報告道:「司馬公屍居餘氣,形神已離,可無再慮了。」爽亦大喜。勝別過曹爽,自去赴任。何晏鄧揚等,聞懿病篤,無不開懷。平原人管輅,雅善卜易,遠近著名,晏延至家內,與輅論易,鄧揚亦聞聲趨至,列座傾聽,約閱片時,便問輅道:「君自謂善易,何故語中不及《易》義?」輅應聲道:「善易不言易。」晏含笑贊輅道:「可謂要言不煩。但我有疑慮,煩君一卜。」輅間有何疑,晏與語道:「我位可至三公否?且連日夢見青蠅聚鼻,究為何兆?」輅接口道:「這亦何必卜易?從前元愷輔舜,周公佐周,並皆和惠謙恭,享受多福。今君侯位尊勢重,人鮮懷德,徒多畏威,恐非小心求福的道理。且鼻為天柱,與山相似,高而不危,貴乃長守,今夢集青蠅,適被沾染,亦非吉兆,位峻必顛,輕豪必亡,願從此裒多益寡,非禮勿履,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了。」煞有至理。揚嘲笑道:「這也不過是老生常談。」輅復應聲道:「老生見不生,常談見不談。」說罷便拂袖逕去。路過舅家,為述與何鄧二人語意,舅驚問道:「何鄧方握重權,汝奈何出言唐突?」輅怡然道:「與死人語,何必避忌?」舅又問道:「何謂死人?」輅詳解道:「鄧揚行步,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此為鬼躁﹔何晏視候,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為鬼幽﹔眼見得死期將至,怕他甚麼?」一目了然。舅尚是不信,斥輅為狂,輅亦自歸。哪知過了殘年,果然應驗,竟如輅言。
  魏正始九年正月,少主芳出謁高平陵,曹爽兄弟,及私黨並隨駕出都,獨司馬懿稱病已久,未嘗相從,爽總道是懿病將死,毫不加防。哪知懿與師昭二子,已經伺隙多日,此番得著機會當即發難,勒兵閉城,使司徒高柔,假節行大將軍事,據曹爽營,太僕王觀行中領軍事,據曹羲營,然後入白郭太后,只言爽奸邪亂國,應該廢斥。郭太后為了遷宮一事,頗恨曹爽,當即允議。太尉蔣濟,尚書令司馬孚,為懿草表,由懿領銜劾爽,使黃門齎出城外,往奏少主﹔懿自引親兵,詣武庫取械授眾,出屯洛水橋。爽有司馬魯芝,留住大將軍府中,驀聞變起,即欲出城見駕。商諸參軍辛敞,敞狐疑不決,轉詢胞姊辛憲英,憲英為太常羊耽妻,秀外慧中,談言多中,既見敞踉蹌進來,便問何事?敞急說道:「天子在外,太傅謀變,我姊尚未聞知麼?」憲英微笑道:「太傅此舉,不過欲殺曹大將軍呢。」敞又問道:「太傅可能成功否?」憲英道:「曹將軍非太傅敵手,成敗可知。」明於料事,可謂女諸葛。敞復問道:「如姊言,敞可不必出城?」憲英道:「怎得不出?職守為人臣大義,常人遇難,尚思顧恤,況為人執鞭,事急相棄,豈非不祥?我弟但當從眾便了。」敞即趨出,與魯芝引數十騎,奪門逕去。早有人報知司馬懿,懿因司農桓范,素有知略,恐他亦出從曹爽,乃托稱太后命令,召范為中領軍。范欲應命,獨范子謂車駕在外,不可不從,范遂出至平昌城門,門已緊閉,守吏為范舊屬司藩,問范何往?范舉手中版相示,詐稱有詔召我,幸速開門。蕃欲取視詔書,范怒道:「汝系我舊吏,怎得阻我?」蕃不得已,開門縱范,范顧語蕃道:「太傅謀逆,汝可速隨我去。」蕃聞言大驚,追范不及,方才退回。司馬懿聞范出走,急語蔣濟道:「智囊已往,奈何?」濟笑答道:「駑馬戀棧豆,怎肯信任智囊?請公勿懮。」懿即召侍中許允,尚書陳泰,使往見爽,叫他速自歸罪,可保身家。待許陳二人去後,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婉言相告道:「君為曹將軍故人,煩為致意曹將軍,免官以外,別無他事﹔如若不信,可指洛水為誓。」無非是牙痛咒。大目亦依言去訖。那曹爽尚隨著少主,射鷹走犬,高興得很﹔忽有黃門馳至駕前,下馬跪呈,少主芳接受後,啟封覽表,但見上面寫著:
  臣懿言: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秦王及臣,升御牀,把臣臂,深以後事為念。臣謂太祖操高祖丕亦屬臣後事,皆為陛下所見,無所懮苦,萬一有變,臣當以死奉明詔。今大將軍爽,背棄顧命,敗亂國憲,內則僣擬,外則專權,破壞諸營,盡據禁兵,群官要職,及殿中宿衛,皆易用私人﹔又以黃門張當為都監,伺察至尊,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懷疑懼,此非先帝詔陛下,及引臣升御牀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尚書令臣孚等,皆以爽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寧宮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因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否則即以軍法從事!臣力疾出屯洛水浮橋,伺察非常,謹此上聞!
  少主芳閱罷,交與曹爽,爽目瞪口呆,面如土色。俄而魯芝辛敞到來,報稱城門四閉,太傅懿出屯洛水橋,請大將軍速定大計。爽與兄弟等商議,俱無良策,可巧桓范亦到,下馬語爽道:「太傅已變,大將軍何不請天子幸許都,調兵討逆?」爽皇然道:「如卿言,我家屬盡在城中,必遭屠戮了。」真是駑馬。范見爽當斷不斷,又顧語羲道:「若不從范言,君等門戶,豈尚能保全?試想匹夫遇難,還想求生,今君等身隨天子,號令四方,誰敢不應?奈何自投死地呢?」羲亦默然。范復進議道:「此去許昌,不過一宿可至﹔關南有大將軍別營,一呼即應,所懮惟有谷食,幸范帶有大司農印章,可以征發。事在急行,稍遲便要遇禍了。」道言甫畢,許允陳泰又至,傳達懿言,請爽兄弟歸第,可保身家。爽更覺滋疑。未幾又由尹大目馳至,謂太傅指洛水為誓,但要大將軍免去兵權,餘無他意。爽信為真言,稍展愁眉﹔時已天晚,便留宿伊水南岸,發屯田兵數千名,聊充宿衛,自在帳中,執刀徘徊,直至五鼓,尚無把握。范入帳催逼道:「事已燃眉,何尚未決?」爽舉刀投地道:「我雖免官,尚不失為富家翁。」休想。范大哭出帳道:「曹子丹即曹真。也算好人,奈何生汝兄弟,愚同豚犢。我不意到了今日,坐汝族滅哩。」待至天明,爽竟白少主,自願免官,並把大將軍印綬,解付董允陳泰,齎還洛陽。主簿楊綜,慌忙諫阻道:「公挾主握權,何事不可為?怎可輕棄印綬,徒就東市呢?」爽尚自信道:「太傅老成重望,諒不食言。」呆極。遂將印綬付給許陳自去。爽兄弟奉主還宮,懿當然迎駕,且聽令爽等還家。是夕即由懿遣兵圍住爽第,越日即由廷尉奏稱,謂已拿訊黃門監張當,卻將先帝才人,私送爽第,且與爽兄弟三人,及何晏鄧揚丁謐畢軌李勝等,一同謀反,約於三月間舉事,司農桓范,知情不報,應該連坐。於是分頭拿捕,結果是一同下獄,陸續斬首,並夷三族。桓范之死,實由替爽划策,並非出城之過。魯芝辛敞楊綜三人,亦為有司所收,讞成重罪,懿獨慨然道:「彼三人各為其主,不必處刑。」仍是籠絡人心。當下釋出三人,使復舊職。辛敞出獄自歎道:「我若不謀諸我姊,險些兒陷入非義了。」小子有詩贊辛憲英道:
  變起爭權事可知,教忠仍使守綱維﹔
  羊家智婦辛家姊,留播千秋作女師。
  還有一位烈婦,也是揚名彤史,千古流芳。欲知烈婦為誰,下回再當報明。
  曹爽一庸奴耳,不度德,不量力,竟以一時之僥倖,入為首輔,就使小心謹慎,猶難免復餗之凶﹔況淫奢無度,酒色是酖,何晏鄧颺諸人,毫無偉略,引為謀士,兄弟中僅一曹羲,猶有一隙之明,而爽不肯從,其能保家保國乎?當日即無司馬懿,吾知爽亦未必不亡也。惟懿之奸雄,不亞曹操,始則縱爽,繼則賺爽,終則拒爽,玩爽於股掌之上,卒使爽無噍類,何居心之陰鷙若是!然回憶操之欺人,與懿略符,天生一操,又生一懿,正冥冥中之巧為安排,於爽乎何恤也?而後世之機械變詐者,可知所返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33:57

第九十七回     猛姜維北伐喪師 老丁奉東興殺敵



  卻說曹爽被誅,禍及宗族,無論男婦老幼,一概喪生。惟爽從弟文叔早亡,妻夏侯氏,青年無子,乃父夏侯文寧,欲令女改嫁,女名令女,號泣不從,甚至截耳出血,誓不他適﹔及爽被誅,令女適歸寧母家,不致累及。文寧方為梁相,上書與曹氏絕婚,又使家人諷女改嫁。令女佯為允諾,悄悄的趨入寢室,取刀割鼻,蒙被自臥,女母迭呼不應,揭被審視,血滿牀席,不禁大駭。家人忙為敷藥,且勸解道:「人生世上,如草上輕塵,何苦出此?況夫家夷滅已盡,尚與何人守節呢?」令女泣語道:「仁人不以盛衰改節,義士不以存亡易心﹔曹氏盛時,尚欲保終,及今衰亡,便思背棄,這與禽獸何異?我寧死不肯出此。」貞節可風。家人聞言,無不感動,乃聽令守節。事為司馬懿所聞,也覺起敬,因使令女乞子自養,為曹氏後。烈女足怵奸雄。還有晏妻金鄉公主,系是操女,為操妃杜夫人所出,性情端淑,夙有賢名,晏自詡風流,雅好修飾,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無丈夫氣,時人號為傅粉何郎。惟性亦漁色,又嘗嗜酒,日與曹爽等為長夜飲,不問家事。金鄉公主歸語母杜夫人道:「晏為惡日甚,恐難保身家。」杜夫人還疑公主妒忌,笑言詰責﹔誰料晏閱時無幾,竟至殺身。晏有一男,年才五六歲,由杜夫人取匿宮中,遣人向司馬懿緩頰,請勿連坐﹔懿素聞公主賢明,並看公主同母兄沛王林情面,乃赦他母子,不復加誅。但晏好清談,與夏侯玄荀粲王弼等,引為同調,雖身已受戮,尚煽餘風,魏晉清談的流弊,實自晏始。特志禍根。這且慢表。
  且說司馬懿計殺曹爽,得專政權,光祿大夫劉放孫資等,咸稱懿有大功,應升任丞相,並加九錫﹔少主芳不敢違議,便使太常王肅,齎冊授命,懿固辭不受,方將冊命收回。是年改元嘉平,即蜀漢延熙十二年,後主禪進監軍姜維為衛將軍,與費禕並祿尚書事。維具有膽略,嘗欲繼丞相亮遺志,北伐中原,獨費禕不以為然,隱加裁制,但使維統兵萬人,不令逾限。且與維相語道:「我等才智,遠不及丞相,丞相尚未能戡定中原,何況我輩?不如保國安民,靜待能人,今不可希冀僥倖,輕舉妄試,一或挫失,後悔無及了。」未始非持重之言。維因權在禕手,不便與爭,只好蹉跎過去。會有一魏將奔入蜀境,叩關請降,自述姓名,叫作夏侯霸,當由關吏報知姜維。維驚疑道:「霸系夏侯淵次子,與蜀有仇,何故前來乞降﹔莫非懷詐不成?」淵死於定軍山,事見前文。維繫魏人,應該知霸履歷。遂囑關吏嚴行盤詰,嗣接關吏復報,才知霸為曹爽外弟,官拜護軍,歸魏征西將軍麾下,爽被誅後,玄奉詔入朝,改派雍州刺史郭淮代任﹔霸與淮有隙,又恐坐爽親黨,必將及禍,不得已奔入蜀中,路過陰平,倉皇失道,甚至隨身糧盡,殺馬為食,步行荊棘,履穿足破,千辛萬苦,始得入蜀逃生。既已情真語確,當然由維召入,霸跪伏地上,泣訴前情,維親為扶起,用言撫慰。復引霸入見後主,後主亦慰勞一番,令為維參軍,霸拜謝而出。維問霸道:「司馬懿專政,未知他來窺我國否?」霸答說道:「懿方營立家門,無暇顧及外事,惟鍾士季年少有才,他日得志,必為蜀患。」維問鍾士季為誰?霸謂故太傅鍾繇子,現為秘書郎。維聽到此語,乃欲先機伐魏,遂上表固請,奉詔出師。夏侯霸隨維同行,到了雍州境內,審視地勢,見有曲山可據,即引兵占住,分築二城,使部將勾安李韶居守,自募羌胡遺眾,往略諸郡。魏征西將軍郭淮,急令雍州刺史陳泰往攻二城。泰發雍州兵前往,把二城團團圍住,令他水汲不通,城中無水可取,將士枯渴﹔虧得初冬下雪,融作飲料,尚得苟延殘喘。維聞二城被困,引兵趨救,方至牛頭山,即被陳泰阻住,泰才識煉達,料知維軍來援,必過此山,故就山設壘,親自守候。維連日攻撲,終不能克,突有探騎入報道:「魏將郭淮,前來援泰,先驅已渡過洮水了。」維亟與夏侯霸商議道:「郭淮進至洪水,定來截我歸路,如何是好?」霸皺眉道:「看來不如速退,免得喪師。」維乃令霸先行,自為斷後,星夜退歸。那曲山二城,待援不至,守將勾安李韶,無術圖存,只好降魏。姜維初次出師,便喪二將,不利可知。獨維還入漢中,心下未愜,因擬約吳夾攻,遣使東下。
  吳主孫權,年已昏耄,為了許多內寵,遂致嫡庶爭權,內政尚且叢脞,還有何心外略?所以對著蜀使,模糊應付,當即遣歸。自從吳主權稱帝以來,差不多有二十餘年,初次紀元黃龍,越三年改號嘉禾,又越六年,改號赤烏,又越十三年,改號太元。權元妃謝氏無出,納妾生子,長名登,次名慮,登已立為太子,慮未冠而亡。權有外弟徐琨女新寡,貌美無雙,為權所羨,復納為妃。琨父名真,真妻為權姑母,琨女初嫁陸尚,尚卒,乃為權妃,事見史傳。謝氏恚恨成病,不久即歿。權使徐氏撫養子登,登得為太子,群臣請立徐氏為後。偏後宮又有步氏袁氏,及王氏兩夫人,步氏亦有姿色,與徐氏可稱伯仲,徐氏性妒,步氏量宏,故權復右袒徐氏,終至後位不定。步氏無子,只生二女,長名魯班,小字大虎,前配周瑜子循,後適全琮﹔次名魯育,又字小虎,前配朱據,後適劉纂。何孫氏多再醮婦。至徐氏病歿,步氏因未曾生男,亦不得為後。袁氏即袁術女,品性最良,也無子嗣,步氏又不幸疾終,權欲立袁氏為後,袁氏以無子固辭。兩王夫人,一生和霸二子,一生子休。後來權復得一犯女潘氏,嬌小玲瓏,使充妾媵,幾度春風,生子名亮。赤烏四年,太子登卒,和依次立為太子﹔和弟霸受封魯王,群臣謂母以子貴,應立和母王氏為後,權頗欲依議。哪知全公主即魯班。與和母有嫌,屢進讒謗,權竟信女言,常責和母,和母王夫人無從辯白,懮鬱致死,和亦因此失寵。和弟霸為權所愛,與和同居東宮,禮秩如一,群臣多上書諫諍,權乃命分宮別僚,二子自是生嫌。霸陰謀奪嫡,交結朝臣楊竺全寄吳安孫奇等人,讒構乃兄,權漸為所惑,嫉和益甚。上大將軍陸遜,已代顧雍為丞相,仍守武昌,聞得太子兄弟,不相和恊,因上書切諫,略言:「太子正統,魯王藩臣,當使寵秩有差,然後上下得安。」權置諸不理,遜書亦數上,仍無影響。太子太傅吾粲,請遣魯王出鎮夏口,並出戍楊竺等,不准留京,詞尤激切,反觸權怒。霸竺乘間譖粲,粲憤無可訴,致書陸遜,自鳴不平,偏又被霸竺所聞,誣他交通外臣,蓄謀不軌,竟致下獄斃命。權復遣使責遜,遜年已垂老,禁不住連番憤悶,也即病終。遜子抗為建武校尉,代領遜眾,送葬東還﹔權召抗入問。抗陳乃父苦衷,聲淚俱下,權稍稍感悟,才知霸竺所言,不情不實,於是霸寵亦衰。後宮裡面的潘夫人,尚在華年,獨承恩寵,眼見和霸二子,俱已失愛,樂得乘機獻媚,為子謀儲﹔且與全公主往來日密,並納公主姪孫女全氏為子婦。權可納姑母孫女為妃,亮亦何妨娶阿姊之姪孫女為妻?於是彼此益親,日在吳主權面前,讒毀和霸,勸立幼子孫亮。權內惑寵妃,外信愛女,遂欲廢和立亮,密語侍中孫峻道:「子弟不睦,恐將蹈袁氏覆轍﹔指袁譚袁尚。若使朕不為變計,後患且無窮了。」峻為權叔父孫靜曾孫,有姊為全尚妻,尚女嫁亮,親上加親,當然袒亮母子,贊成權議。惟權雖有此言,尚因廢儲事大,難免眾謗,復延宕了好幾年。
  赤烏十二年間,右大司馬全琮病歿,全公主又致守孀,年近四十,還是好淫,因孫峻壯年偉岸,即多方勾引,與他私通。乃母步氏以仁惠稱,不意生此壞女。兩下裡暗地綢繆,密商長策,決擬將太子和捽去,改立孫亮,方好久圖富貴,安享歡娛。未必。峻入侍吳主時,遂肆意誣蔑太子,惹動吳主宿嫌,竟將太子和幽錮別室。驃騎將軍朱據,尚書僕射屈晃固諫不聽,兩人泥首自縛,連日伏闕,請赦太子,終不見許。無難營軍督陳正,五營軍督陳象,吳置左右無難營,又置五營,各設軍督。上書切諫,反致族誅。據與晃且被牽入殿,各杖百下,謫據為郡丞,斥晃歸裡﹔太子和被廢為庶人,徙置故鄣。魯王霸亦同時賜死。霸黨楊竺全寄吳安孫奇等,一體受誅,遂立少子亮為太子,亮母潘氏,居然被象服,著翬衣,進位皇后,統掌吳宮。吳王改年太元,便是為了冊立潘後,有此特舉。惟潘後得如所望,免不得恃寵生驕,比那前時的柔媚情形,迥不相同。吳主權亦瞧透三分,始悟太子和無辜,轉生憐惜。是年八月朔日,天空中忽起大風,江海洶湧,平地水深八尺,吳主先陵所種松柏,盡被拔起,直飛到建業城南門外,倒插路旁,權因此受驚成疾,月餘不能視事。到了仲冬,才覺少瘥,乃親祀南郊,途次又冒風寒。及還宮後,復至患腫,意欲召和入侍,全公主及侍中孫峻,中書令孫弘,力言不可,方才罷議。好容易挨過殘年,權病不能起,命立故太子和為南陽王,使居長沙﹔王夫人子休為瑯琊王,使居虎林﹔還有一子名奮,乃是後宮中仲姬所出,年比太子亮少長,授封齊王,使居武昌。過了月餘,權稍有起色,有司奏稱鳳凰來儀,乃復改年神鳳。不料皇后潘氏,遽爾暴亡,權力疾往視,見潘項下有痕,舌不能藏,料有他故,因令左右秘密調查。嗣得察出破綻,乃是潘後待下甚暴,各有怨言,她見權老病垂危,即使宮人出問中書令孫弘,考察漢呂後稱制故事。宮人因潘後臨朝,必好殘殺,不如先機下手,俟她夜間熟睡,竟將她項中扼死。權亦知她咎由自取,但看到慘死情狀,不免悲憤交並,乃將與謀行兇的宮人,殺死數名。嗣是心緒不寧,病益沈重,又拖延了兩三月,氣絕身亡,壽已七十有一。太子太傅諸葛恪,太常滕胤,中書令孫弘,侍中孫峻,將軍呂據,並受顧命,立太子亮為嗣主,夾輔朝政。弘與恪積不相容,意欲矯詔誅恪,商諸孫峻,峻反向恪報知,恪遂誘弘議事,把他殺死。然後為權發喪,追諡權為大帝。亮既嗣位,改元建興,進恪為帝太傅,胤為衛將軍,領尚書事,孫峻以下,俱進爵有差。
  恪為諸葛瑾長子,少年穎悟,詞辨過人,權聞名召見,欲試恪才,特遣人牽入一驢,用筆題面云:「諸葛子瑜」。子瑜就是瑾表字,瑾面似驢,故以此為戲。天子無戲言,權以驢戲瑾,亦太失體。恪即跪請道:「乞賜筆更添二字。」權將筆給恪,恪在諸葛子瑜下,添入「之驢」二字,舉座稱奇,權亦為稱賞,便把驢賜恪。恪年甫弱冠,便拜為騎都尉太子登賓友,已而升任撫越將軍,出平山越,更擢任威北將軍,封都鄉侯,望重一時。惟瑾謂恪非保家子,引為深懮。及瑾病歿,恪自矜才智,好陵上位,丞相陸遜,輒貽書相誡,恪不少悛。既而遜又去世,恪竟得為大將車,代領遜眾,駐節武昌。吳主權病篤,召恪受遺,恪遂為首輔,欲收時望,緩逋責,除關稅,宣佈惠澤,遠近騰歡,乃修築東興堤,左右倚山,夾築兩城。堤在巢湖東面,久廢不治,恪恐湖水泛濫,並為吳魏衝道,故集眾興修,使全端留略二將,分守二城。復因休奮二王,封地瀕江,關係重要,恐他據境謀變,特將瑯琊王休,徙封丹陽,齊王奮徙封豫章。奮不肯遵行,由恪致箋恫嚇,然後遷往。恪有族叔諸葛誕,仕魏為征東將軍,聞吳修堤築城,當即詳報魏廷,請先機伐吳。時司馬懿已死,長子師進任撫軍大將軍,代父執政,頗善誕言﹔再加征南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鎮東將軍毋丘儉,各獻軍謀,力主東征,師遂令諸葛誕集兵七萬,會同胡遵,直攻東興。又遣王昶攻南郡,毋丘儉攻武昌,三路進發,探報馳達江東。諸葛恪忙率同將士,晝夜兼行,往救東興,吳冠軍將軍丁奉,老成煉達,願為前驅,恪令他將呂據留贊唐資三人,引兵二萬,與奉並進﹔自率二萬人為後應。奉向呂據等申議道:「兵多行緩,若被賊據險,難與爭鋒,我宜速往,君等隨後接應,方可無虞。」說著遂率麾下三千人,輕舸前行,順風揚帆,兩日餘即達東關,據住徐塘。魏將胡遵,已在湖濱,築造浮橋,渡過軍士,結營東興堤上,分兵攻撲兩城,三日不下。適值天寒雨雪,未便急攻,遵高坐營中,與將佐置酒豪飲,聞得吳兵來援,乃遣將探望,返報吳兵寥寥,不過二三千人,遵不以為意,仍然暢飲﹔彷彿酒鬼。但命兵士數百人,守住營門。丁奉見魏兵未出,即攏船近岸,顧語部眾道:「取封侯爵賞,正在今日,願諸君努力。」說著,即脫去戰袍,輕裝持刀,一躍登堤,兵士亦相率解甲,甚至袒裼露臂,左執楯,右執刀,隨奉上岸。魏兵瞧著,以為天寒至此,不戰先僵,相率大笑,誰知丁奉用刀一揮,眾皆踴躍,直撲魏營,魏兵始倉皇入報。魏前部督韓綜桓嘉,起座出戰,搖頭擺腦的趨至營外,曲摹醉態。可巧碰著丁奉,一刀砍來,正中韓綜頭顱,倒斃地上,綜系東吳叛將,屢為吳害,奉正欲梟取首級,不防桓嘉一戟刺來,虧得奉眼明手快,用刀格開,嘉酒尚未醒,倒退了兩三步,被奉趨前一刀,砍傷左肩,又復倒地。魏兵見兩將畢命,統皆逃入營中,奉得從容梟首,麾兵再進,三千吳兵,衝入魏營,胡遵即上馬對敵,哪禁得吳兵厲害?所向無前,慌忙棄去前屯,退入後寨。可巧吳將呂據留贊唐資等,陸續殺到,眼見得魏兵駭走,連後寨都不能保守,你貪生,我怕死,紛紛向浮橋渡回,人多橋壞,溺死了好幾萬人﹔胡遵飛馬先走,幸得逃命,所有輜重甲仗,盡被吳兵搬歸。魏將王昶毋丘儉,接得胡遵敗報,也燒屯退回。諸葛恪行至東興,賞勞諸將,奏凱還朝﹔特將叛將韓綜首級,獻入大帝廟中,聲罪報功,恪得加封陽都侯,領荊揚二州牧,都督中外諸軍事。
  越年,恪復欲出兵伐魏,群僚固諫不從,當即遣司馬李衡,西行至蜀,約同舉兵。蜀大將軍費禕,方被降將郭修刺死,將佐多不願出師﹔獨衛將軍姜維,有志北伐,以為有機可乘,不行何待?乃率數萬人出石營,經董亭,進圍狄道。諸葛恪得李衡歸報,也領兵入淮南,環攻新城。魏大將軍司馬師,用主簿虞鬆計,使毋丘儉等堵御吳兵,堅壁勿戰﹔另檄征西將軍郭淮,雍州刺史陳泰,盡發關中士卒,速援狄道。淮與泰奉檄馳援,甫抵洛門,那姜維已探知消息,自恐糧食不繼,撤圍引去,諸葛恪卻尚屯兵新城,連日督攻。城將陷落,守將張特,佯為乞降,只言魏法須守城百日,方可出降,家族免罪,今被圍已九十餘日,乞恩許滿限,然後開城拜納等語﹔恪信為真言,飭兵緩攻。不意特乘夜修城,補闕完殘,至次日登城大呼道:「我情願鬥死,豈肯降汝吳狗?」特為一牛之稱,牛固不宜事狗。恪聞言大怒,再飭攻城,竟不能克,軍士銳氣已衰,更兼天氣蒸悶,多半遇疫,死亡相繼,恪尚虐待將士,說他不肯盡力,眾益離散。魏將毋丘儉等且乘敝進援,吳兵大恐,不戰自溃,恪也只好逃歸。沿途散失軍械,不可勝計,於是吏民失望,怨毌交乘,恪不自引責,反苛求將吏過失,或誅或黜,累日不絕。且恐他人暗算,累得精神恍惚,寢食不安。先是恪出兵淮南,整裝將行,忽有一人滿身素服,趨入閣中,內吏問為何事?那人謂至寺院迎僧,為親超薦,不意誤走至此內,吏將他叱出,轉語外門守卒,俱言持械把門,並不見有一人進來,大眾都為詫異。及出行後,舟車左右,時有白虹環繞,家中廳屋棟樑,無故自斷,家人都目為不祥,替恪擔懮,恪卻安然歸家,總算幸事﹔但與恪語及,恪也覺驚心。一日早起盥洗,聞水中有血腥氣,連易數盆,血腥如故,待至戴冠加衣,衣冠上亦有腥氣,正驚疑間,忽侍中孫峻,齎詔到來,召恪入宴。恪亦防有他變,詐言腹疾,不便飲酒,峻忙說道:「天子設宴宣召,欲與太傅共議大事,請太傅力疾一行﹔若因御酒不便下飲,盡可自齎藥酒,隨身帶去。」以詐應詐。恪因峻素來親信,計劃週到,料無他謀,乃令峻先行,自易朝服出門。門內豢有黃犬,突至恪前,銜住恪衣,恪愕然道:「犬不欲我出門麼?」乃還坐片刻,少頃復出,犬銜衣如故,恪不禁動怒道:「犬亦敢來戲我麼?」遂令衛士將犬趕出,登車入朝。散騎常侍張約朱恩,為恪爪牙,呈遞密書,勸恪毋入。恪省書欲歸,適遇太常滕胤,問將何往?恪以腹痛甚劇為辭,胤答說道:「既已到此,應該一見主上,方可告歸。」恪躊躇多時,又由孫峻出來敦促,乃劍履上殿。這一番有分教:
  列席未終頭已落,覆巢以下卵無完。
  恪既入殿,究竟有無禍變,試看下回便知。
  姜維之主張北伐,欲繼諸葛遺志,非不足嘉?所惜者有志乏才耳。費禕陰加裁制,不令興師,亦為知己知彼之論。然伐亦亡,不伐亦亡,諸葛武侯之《後出師表》,詳哉言之。天不祚漢,武侯殂於中壽,姜維才不逮武侯,而又輔佐無人,此北伐之所以寡效也。牛頭山一役,未得寸土,既喪二將,先聲已挫,後事可知,蜀其尚能長存乎?孫權承父兄遺業,任才尚計,史謂其有勾踐遺風,乃內寵相尋,晚年益憒,廢長立幼,亂本已成﹔諸葛恪孫峻諸徒,皆不足托孤寄命,而權則倚為心膂,囑令輔政。恪修繕湖堤,築城自固,尚為保境之良策﹔東興破敵,功由丁奉,班師東返,遽沐侯封,恪之幸也。乃小勝即驕,窮兵不已,至於新城頓挫,猶且不知引咎,作福作威,雖欲不亡,烏可得耶?語有之:「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觀諸葛恪而益信﹔若孫峻則更不足齒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35:00

第九十八回     司馬師擅權行廢立 毋丘儉失策致敗亡



  卻說諸葛恪劍履上殿,見過吳主孫亮,列席飲酒,恪辭不能飲,無非防他下毒。孫峻即進言道:「太傅有藥酒帶來,何勿敢取飲?」恪即命從人取入,放心酌飲。酒至數巡,亮托稱更衣,起座入內,峻亦如廁,脫去長袍,改著短服,懷刃趨出,大聲說道:「有詔收諸葛恪。」恪驚起拔劍,尚未出鞘,峻已一刀斲至,剁落恪首。散騎常侍張約,坐在恪旁,急掣恪劍砍峻,峻向右一閃,稍傷左手,右手亟持刀劈約,約趨避不及,右臂中斷,殿側已先伏甲士,一齊突出,把約殺死。座上諸官,統皆驚走。峻復宣言道:「恪謀逆已誅,餘人無罪,盡可歸座。」大眾聽著,乃復留片刻,旋即辭去。峻令甲士舁出二屍,用葦席包裹,竹篾紮縛,投諸城外石子崗﹔一面遣令甲士往收諸葛恪妻孥。恪妻正在室中,見有一婢進來,帶著血腥,禁不住掩鼻詰問,婢忽躍起道:「諸葛公乃為孫峻所殺,冤乎不冤?」道言甫畢,恪子竦建,踉蹌趨入,哭報乃父被誅,捕吏將至,請母亟奔。恪妻聽了,也不及舉哀,慌忙出門登車,與二子逃出都門﹔偏被騎督劉承追至,把他們圍住,盡行拿下,押還都市,一齊梟首。恪甥都鄉侯張震,及常侍朱恩等,連坐處死,並夷三族。臨淮人臧均,表請收葬恪屍,辭多淒惻,乃聽令收埋。當時建業有童謠云:「諸葛恪,蘆葦單衣篾鉤落﹔於何相求成子閣?」成子閣,即石子崗別名,鉤落就是葦帶,至是謠言果驗。這謀殺諸葛恪的計議,出自孫峻,峻得受拜丞相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加封富春侯。太常滕胤,本未預謀,且為恪子悚婦翁,因乞辭職。峻笑語道:「繇禹猶不相及,滕公為何出此?」遂仍使守位,且進爵高密侯。南陽王和妃張氏,為恪甥女,峻為此收和印綬,且逼和自盡。胤可免罪,和何故受誅?和接到朝命,與張妃泣別,張妃淒然道:「吉凶當相隨,妾終不獨生。」遂與和一同服毒,相繼畢命。和妾何氏,獨歎息道:「若皆從死,何人撫孤?」乃留育和子皓德謙俊四男。皓即為東吳末主,後文再表。且說魏主曹芳嗣位已十餘年,正始九年,嘉平六年,共十有五年。仍用夏正,一切政事,俱歸司馬氏裁決。司馬懿前殺曹爽,威震朝野,到了臨死這一年,尚殺揚州都督王凌,及凌甥兗州刺史令狐愚,說他謀立楚王彪,請旨賜彪自盡,並將諸王公錮置鄴中,派人管束,不准與郡國交通。補敘之筆。及司馬師繼懿輔政,權過乃父,魏主芳年已逾冠,一些兒沒有主權,當然不樂。嘉平三年,芳後甄氏病逝,越年立光祿大夫張緝女為繼後,緝不得與政,反令避嫌家居,亦懷怨望。太僕李恢,有子名豐,少有清名,為世所稱,獨恢嚴令約束,飭令閉門謝客。與諸葛恪父子情跡相同。恢既去世,豐遂出為尚書僕射,司馬師且擢他為中書令。豐與夏侯玄親善,玄自被召入都後,因為曹爽親屬,致削兵權,但得了一個太常職銜,居常怏怏,輒與豐秘密商議,誅司馬氏,為爽復仇。豐子韜得尚齊長公主,官拜給事中,父子常入侍宮廷,參預機要,魏主芳亦視為心腹,與語司馬氏專橫情狀,往往流涕。豐雖為司馬氏所拔擢,但心常屬夏侯玄,隱恨司馬師,更兼魏主涕淚相囑,因即一力擔承,願除權蠹﹔且使韜轉告後父張緝,聯為指臂,緝當然相從。嘉平六年二月,魏主芳擬封後宮王氏為貴人,豐暗與黃門監蘇鑠,永寧署令樂敦,冗從僕射劉賢等,私下定謀,擬俟魏主臨軒,召誅司馬師,即令夏侯玄代為大將軍,張緝為驃騎將軍。就使司馬師被誅,尚有昭在,計亦未周。
  誰知事機不密,為師所聞,立遣舍人全羕,引兵召豐﹔豐也知謀泄,不敢不往。既與司馬師相見,一再盤詰,豐不禁動惱道:「汝父子包藏禍心,將圖篡逆,可惜我無力誅汝,死亦當為厲鬼以擊賊。」師勃然大怒,便令武士執著刀環,猛擊豐腰,豐即刻暈斃。師遂遣吏收捕夏侯玄,及後父張緝,交付廷尉鍾毓。毓親自訊玄,玄正色道:「我有何言?隨汝定讞罷了。」毓乃令玄系獄,自作讞詞,流涕示玄,玄不加辯論,當即點首。待至讞詞呈入,公卿等都憚師威權,不敢異議,遂將玄緝二人,斬首東市,玄顏色不變,引頸就刑。玄子韜以尚主賜死,再執蘇鑠樂敦劉賢等,一體交斬,並夷三族。師意未足,帶劍入宮,見了魏主芳,便瞋目道:「張女何在?」芳戰慄道:「誰為張女?」師厲聲道:「就是張緝女兒!」芳起揖道:「張緝有罪,該女並未知情,乞大將軍寬恕。」皇帝丟臉,但亦憶及乃祖逼宮時候?師又說道:「逆犯女兒,就使未嘗知情,亦豈可為國母?應該即日廢置。」芳俯首無言,師竟逼令張後出宮,可憐張後毀妝易服,哭辭魏主,由內侍擁出宮門,幽錮別室。與伏皇后何異?師方才趨出,始令詞臣草詔,廢去皇后張氏,不到數日,張氏暴亡,想是被司馬師謀死了。毒逾乃父。魏主曹芳,無法可施,只得冊王氏為貴人,即將王氏續立為後,後父奉車都尉王夔,遷官光祿大夫,受封廣明鄉侯。但芳雖不能制師,始終懷嫌,師亦心下忌芳,潛謀廢立。適蜀將姜維,復出隴西,收降魏狄道長李簡,進拔河間臨洮諸縣,司馬師接得警耗,擬調親弟安東將軍司馬昭,引兵拒蜀。當即入白魏主,請旨召昭,昭留守許昌,奉召入見,魏主芳至平樂觀勞師,中領軍許允,與魏主左右侍臣,欲乘間殺昭,勒兵收師,當下密奏曹芳,芳亦允議。及昭入辭行,芳見他威風凜凜,不由的膽戰心驚,因將密謀擱起,未敢遽發。偏昭乖刁得很,微有所覺,退白乃兄司馬師,師囑暫留洛陽,覘察內外動靜。一時查不出什麼確音,只有許允屢次入內,與魏主背地私議,乃即誣他擅散官物,謫戍樂浪郡,且遣壯士夤夜追上,把允刺死。手段真辣。會接隴右守將徐質軍報,與蜀兵連戰數次,擊死蜀將張嶷,蜀兵已退,姜維三次無功,即從魏將口中敘過。師樂得表留親弟,與議廢立事宜。昭狠戾不亞乃兄,極口贊同,師遂入朝,大會群臣,首先倡議道:「今主上荒淫無道,褻近娼優,聽信讒言,閉塞賢路,幾與漢昌邑王相同,若長此守位,必危社稷,敢問諸公意見何如?」群僚並皆畏師,只好隨聲附和道:「伊尹放太甲,霍光廢昌邑王,俱為安定社稷起見﹔今日事亦惟公命。」師欣然道:「諸公既以伊霍望師,師亦何敢避責呢?」說著,即從袖中取出奏稿,令眾署名,眾見奏稿,是請命太后,說得曹芳如何昏愚,如何淫亂,明明是十有九虛,但欲違師命,必致誅夷,乃依次署訖。使人呈入永寧宮,郭太后本不預外政,看到這般奏本,默不一言。師在朝候信,且與群僚議定,將迎立彭城王據為嗣君,惟太后復命好多時不見頒到,因再遣大鴻臚郭芝入問。芝馳至永寧宮,見太后與魏主芳對坐,並帶愁容,芝竟顧芳道:「大將軍欲廢陛下,改立彭城王。」太后道:「待我面見大將軍,從容決議。」芝作色道:「太后有子不能教,今大將軍已與群臣商決,勒兵坐待,尚有何言?」簡直似太上皇訓令。太后無詞可答,不禁淚下,俄而復有人馳入,手持齊王印綬,交與曹芳,令他退就舊藩,芳知不可留,拜辭太后,與郭芝同至殿中,別過百僚,出乘王車,竟赴故邸。為主無權,不如勿為。有幾個忠厚官員,送了一程,太尉司馬孚,悲不自勝,餘亦未免欷歔﹔獨司馬師昂然自若,復使郭芝往索璽綬,太后與語道:「彭城王據是武帝庶子,為先皇季叔,若果迎立,試問將我置諸何地?且明帝從此絕嗣,大將軍想亦未安,我意不如迎立高貴鄉公髦,髦系文帝長孫,明帝從子,准諸古禮,小宗應繼大宗,可與大將軍謹議,再來報我。」芝聽了此言,倒也不便駁斥,便出告司馬師。師也覺正論難違,只好依命,使芝再白太后,仍取璽綬。太后道:「高貴鄉公小時,即由我見過他,既入嗣,我當親交璽綬便了。」徒保璽綬,也是無益。芝復出告師,師乃遣使持節,往迎高貴鄉公髦,一面肅清宮禁,降王皇后為齊王妃,勒令出宮就邸,專待曹髦到來。髦系明帝弟,東海定王霖子,正始五年,受封高貴鄉公,年才十四,既至洛陽,群臣迎拜西掖門,髦下車答拜,禮官謂不必答禮,髦正色道:「我亦人臣,今奉太后徵召,未知何事,怎得見了群僚,便不答拜呢?」十四歲便能如此,聰慧可知。說著,即步行入殿,郭太后早已聞知,在太極殿東堂坐待,及髦拜見後,囑咐數語,交與璽綬,髦固辭不獲,方受璽易衣,御殿登座,朝見百官,即改嘉平六年為正元元年,大赦天下。假大將軍司馬師黃鉞,入朝不趨,奏事不名,劍履上殿,其餘文武百官,亦封賞有差。廢立既得增封,何妨篡弒?
  未幾,已是一年上元,慶賀方才告畢,忽報揚州都督毌丘儉,與刺史文欽,托名討逆,渡淮前來。司馬師方病目瘤,延醫割治,在府養病,聞得此報,急召河南尹王肅,尚書傅嘏,中書侍郎鍾會等,入議軍情﹔且與語道:「我本欲親征叛亂,可惜目瘤未愈,不能出行。」鍾會起答道:「此事非大將軍親出,恐一時未能蕩平。」王肅等亦贊成會議,師蹷然躍起道:「諸君既勉我親征,我亦顧不得目疾了。」遂命弟昭兼中領軍,暫攝朝政,自乘軟輿督軍,命荊州刺史王基為監軍,向東進發。基向師獻議道:「淮南人民,非真思亂,不過為儉等脅迫而來,若大軍一臨,必然瓦解,基願統率前軍,速往平亂。」師欣然依議,基即星夜進兵,先將南頓城據住。毌丘儉因王凌死後,代督揚州,素與夏侯玄李豐友善,玄豐受誅,儉亦不安,因與刺史文欽結交。欽本與曹爽同鄉,為爽所愛,乃得擢用。爽與玄豐二人,同為司馬氏所害,故欽儉並恨司馬氏。曹芳被廢,儉子旬請父興師,乘機討逆,儉乃矯托郭太后密詔,移檄州郡,號召兵馬,討司馬師﹔自率州兵渡淮,行至項城,探悉王基據守南頓城,乃就項城駐紮,使健足齎書至兗州,往招刺史鄧艾。艾字士載,籍隸棘陽,口吃不能急言,嘗自呼艾艾,少年喪父,為人牧牛,每見高山大澤,輒留心形勢,時人笑他為癡﹔獨同郡吏見他聰慧,給資使學,終得成材。初入為太尉掾,繼遷尚書郎,出參征西軍事,任南安太守,調擢兗州刺史,有所規劃,無不合宜,因此與鍾士季齊名。為鍾鄧二人入蜀張本。此次接著儉使,看罷來書,竟隨手扯碎,且將儉使斬訖,立率萬餘人,趨樂嘉城,與師相應。師命鎮南將軍諸葛誕,由安風出取壽春,征東將軍胡遵,由青州出譙宋地,截儉歸路,自引兵往就鄧艾。適文欽進襲樂嘉城,猝與師遇,不戰即卻。欽子鴦年方十八,驍勇絕倫,獨無懼色。且請與欽夜襲師營,分兵夾攻,欽從東進,鴦從西入。父子計議已定,待到夜半,鴦率壯士,至師營前,鼓噪殺入,師本善行軍,自有預備,當即傳令堅守營門,不准妄動。將士雖遵令守住,怎奈營外的喧聲,愈響愈震,師病臥帳中,驚憤交並,急得目睛突出,痛不可耐,但又未便呻吟,強為鎮定,齧被皆破,好容易挨至黎明,營尚未陷。那文鴦專待父至,兩路進攻,哪知欽竟不到,日已高升,只得引兵退去。行未裡許,後面來了許多追兵,統將乃是司馬班,鴦匹馬單槍,回頭殺入,無人敢當,紛紛倒退,鴦乃復去。司馬班又麾兵追鴦,鴦返戰六七次,殺死班兵六七百名,班不敢再進,鴦乃徐徐引還。途次始遇見乃父,問明情由,系是夜間失道,不得已覓路歸來,鴦很是歎惜。父不及子,奈何?及還抵項城,毌丘儉已經遁去。原來吳丞相孫峻,聞儉出兵逾淮,料知揚州空虛,乘間進攻壽春。再加諸葛誕亦出安風津,向壽春進發,儉聞得此信,慌忙走還。欽父子孤軍無繼,也只得棄了項城,奔回壽春。背後忽有一人追呼道:「文刺史何不暫留數日,乃如此急走呢?」欽回顧來騎,乃是尹大目,便罵他負爽舊恩,助師為逆,大目尚欲有言,欽竟彎弓欲射,大目且卻且語道:「罷了罷了!幸各努力!」說畢即返。其實大目是有心曹氏,來報師目突出,教他留守項城,靜心待變﹔偏欽聞言不悟,竟致大目白走一遭。心粗膽怯,怎能成事?至行近壽春,聞得城中已溃,無家可歸,沒奈何投降孫峻去了。毌丘儉遁出項城,意欲南歸,被胡遵截殺一陣,部兵四散,乃北走慎縣,隨身已無一卒,獨至水草中暫憩,適為安風津民張屬所見,把他射死,獻首軍前。儉子甸未曾隨父,逃往新安,終被捕誅。尚有甸子弟數人,亦奔投吳軍。吳軍方至橐臯,諸葛誕已入壽春,孫峻料已無及,也即引還。司馬師已平定淮南,即令誕都督揚州,自率大軍還都。甫抵許昌,目痛愈劇,一經朦朧,便見夏侯玄李豐張緝等,立在面前,自知性命不保,不能至洛,可巧司馬昭前來省疾,便即囑咐後事,語尚未畢,眼中一聲怪響,鮮血直流,頓致斃命。昭取得乃兄印綬,即總督人馬,上表訃聞。魏主髦令昭留屯許昌,援應內外。昭詢諸中書侍郎鍾會,會勸昭回駐洛南,昭不待朝命,便即引歸。魏主髦無可奈何,只得使昭繼承兄職,嗣是大權復歸昭有了。也可謂兄終弟及了。
  且說蜀將姜維,探知司馬師已死,復議乘間伐魏,大將軍張翼,以為國小民勞,不宜黷武,勸維守險自固,為休養計。維不肯依議,竟請准朝命,與車騎將軍夏侯霸等,率兵數萬,進兵枹罕。魏征西將軍郭淮已歿,由雍州刺史陳泰升任,新刺史姓王名經,輕率寡謀,引兵出拒,兩軍會戰洮西。維令夏侯霸繞出經後,前後夾攻,經軍大敗,喪師無算,乃退保狄道城。維欲進攻狄道,張翼又諫阻道:「大功已立,可止則止﹔若再行進兵,恐如畫蛇添足,將隳前功。」維反恨他阻撓,驅軍逕進,魏征西將軍陳泰,夤夜往援,就狄道城東南山上,鳴鼓舉烽,張皇聲勢﹔再加兗州刺史鄧艾,也受了朝旨,遷官安西將軍,領兵來助陳泰,維聞兩路兵到,急收兵退駐鍾堤。四次無功。泰與鄧艾相會,置酒談兵,將佐畢集,俱謂蜀兵卻退,未敢再來。艾獨笑說道:「洮西方敗,彼必思乘勝再舉,是一當來攻﹔彼屯兵漢中,容易出發,且知我將易兵新,更思乘隙,是二當來攻﹔彼用船行,我從陸行,我勞彼逸,是三當來攻﹔狄道隴西南安祁山,皆為邊境,我須四處把守,彼得一路直進,是四當來攻﹔彼出南安隴西,可資羌谷,若出祁山,可就食隴麥,是五當來攻﹔我料他不出一年,就要前來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將佐始服艾遠慮,交口稱善。艾往屯祁山,逐日練兵,專待敵至。越年魏主髦改元甘露,就是蜀漢後主禪延熙十九年,蜀將姜維,進位大將軍,又自鍾堤出兵,北向祁山,途中探得祁山有備,乃改趨南安。偏為鄧艾所料,引兵往據武城山,截住蜀兵去路,山勢險峻,蜀兵連攻不克,維又欲移攻上邽,檄令鎮西大將軍胡濟會師,就留夏侯霸屯武城山,自率部眾,夤夜渡渭,潛向上邽進發。走至天明,見兩面山路崎嶇,不便馳驟,正在疑慮,前驅已返報道:「此處名為段谷,谷後旗幟飄揚,恐有伏兵。」維變色道:「段谷名稱未佳,不如退師。」遂掉頭回走,不料鄧艾卻揮兵殺來,兜頭攔住,蜀兵已經心慌,更加道途逼窄,不能成列,被艾軍一陣截擊,殺得七零八落。維還望胡濟來援,哪知待久不至,只好向前衝突,艾卻縱兵兜圍,不令竄逸,維兵越戰越少,幸虧夏侯霸前來救應,才得拔出,姜維奔回漢中。這番姜維敗回,喪失甚多,實皆被鄧艾占了先著,處處設防,所以維有此敗。第五次又失敗了。嗣是蜀人怨維,維亦上表自貶,降為後將軍,仍行大將軍事。過了一年,魏揚州都督諸葛誕,又起兵討司馬昭,於是吳蜀兩國,亦各東西出兵。小子有詩歎道:
  陣雲擾擾起神州,未壹輿圖戰不休﹔
  漢土三分數十載,可憐屍血滿江流。
  欲知諸葛誕何故討昭,且看下回分解。
  有曹操之廢伏後,乃有司馬師之廢張後。操廢後而止,至廢帝一事,留待其子曹丕﹔而師獨以一身兼之,既廢張後,復廢魏主芳,亂賊效尤,比前為甚。無怪後事之愈出愈凶。然使前無曹操父子,後亦必無司馬師兄弟﹔天鑒不遠,加倍相償,世人欲為子孫計,亦何勿稍留餘地乎?毋丘儉等之討司馬師,史筆嘗嘉予之,然才不逮志,終致覆滅。儉子甸知討賊之義,而不能為父先驅,坐致赤族﹔文欽有子,似勝毋丘,然子有勇而父無謀,其曷能濟?此所以倏起倏僕也。然天欲覆曹而生司馬氏,豈容毋丘儉之討賊有成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11-17 14:36:00

第九十九回     滿惡貫孫綝伏誅 竭忠貞王經死節



  卻說諸葛誕駐節壽春,坐鎮揚州,他本與夏侯玄鄧揚諸人,互相標榜,號為八達,至玄等夷滅,誕力不敵司馬氏,乃隱忍不發。及毋丘儉等發難,復助司馬師平亂,因得代儉位置,且進封高平侯,加官征東大將軍。但自思王凌毋丘儉,相繼誅夷,恐不免再蹈覆轍,乃赦罪犯,蓄死士,散財贍眾,收結人心,且借口防吳,更請添兵築城,為自固計。初志已出毋丘儉下。司馬昭方秉國政,頗有疑意,長史賈充,請借慰勞為名,遣使觀變,昭即使充至壽春,與誕相見。誕留充宴飲,與語時事,充用言探試道:「洛中諸賢,皆願禪代,君以為何如?」誕不禁作色道:「君非賈豫州嗣子麼?充系豫州刺史賈逵子。世受國恩,奈何出此妄言?」充慚沮道:「充不過將人言告公。」誕不待詞畢,又厲聲道:「洛中有變,我當效死報國,身為人先。」何不與毋丘儉等同時報國。充已知誕意,飲罷告辭,返報司馬昭,並向昭獻議道:「誕在揚州,頗得眾心,不如征令入都,免為後患。」昭蹙眉道:「恐誕未必肯來。」充又說道:「充亦知他未肯應召,但召他不至,反速禍小,否則反遲禍大,願明公裁察。」昭乃請旨,征誕為司空。誕果然遲疑,且見詔書中雲,可將兵符,交與揚州刺史樂綝,更覺得樂綝從中傾軋,不由的憤嫉交乘,當即帶領數百騎,逕赴揚州,佯言將奉詔入洛,與綝辭行。綝不知有詐,迎誕入廳,誕便指揮騎士,一擁上前,嚇得綝逃至樓上,終被殺死,於是誕徵兵聚糧,準備起事﹔且遣長史吳綱,送少子靚入質東吳,稱臣乞援。吳相孫峻,驕淫無道,國人側目,司馬桓慮,將軍孫儀等,先後謀峻,俱被殺死。全公主與峻私通,往來日久,因前曾譖害太子和,妹夫朱據,與妹朱公主,均有異言。據已貶死,惟妹尚存。全公主餘恨未消,竟誣妹與孫儀通謀,朱公主復致坐死。是何戾氣,出此淫悍殘忍之婦人?峻年未四十,惡貫滿盈,忽患心痛,自稱為諸葛恪所擊,半日即斃,後事屬諸從弟孫綝,綝已為偏將軍,至是進任侍中,拜武衛將軍,領中外諸軍事。驃騎將軍呂據,素嫉孫綝,遂與諸督將連銜,表薦衛將軍滕胤為丞相,綝獨奏調胤為大司馬,使他出鎮武昌。胤尚未行,據已由江都回來,使人告胤,共黜孫綝。綝得知消息,遣從兄孫憲,引兵御據,且促胤即日赴鎮。胤不肯依言,反勒兵自衛,綝遂奏稱胤謀反,率軍攻胤,將胤殺死,並夷三族。胤不自量力,死亦自取。據既失內應,復為孫憲所阻,害得進退兩難,或勸據北行奔魏,據慨然道:「我若為叛臣,有何面目對我先人?」遂服毒自盡。據為故大司馬呂范次子,自殺以後,由綝奏為叛首,亦夷三族。吳主亮下詔改元,號為太平,亮嗣位時,改元建興,越二年改元五鳳,五鳳三年,又改號太平。進綝為大將軍,封永寧侯。綝從兄憲引兵還都,未得升遷,且見綝倨傲無禮,心甚怏怏,因與將軍王惇,同謀誅綝,不幸事泄,綝即受誅,憲亦自殺。過了一年,正值諸葛誕遣子入質,稱臣請救,綝方欲圖功耀威,當然樂從,便命將軍全端全懌唐資等,與降將文欽父子,領兵三萬,往救壽春。
  魏大將軍司馬昭,聞得諸葛誕起兵,急忙入宮面奏,逼令魏主髦親征,且請郭太后慈駕同行。挾天子並挾太后,無非防有內變。郭太后及魏主髦,不敢不從,當由昭調集大兵二十六萬,陸續東下,自擁兩宮車駕,出屯丘頭,使鎮東將軍王基,與安東將軍陳騫,領兵十萬,進圖壽春。基等方至城下,吳將全端全懌等,已先入壽春城中,助誕固守﹔基揮兵圍城,再向司馬昭請兵十萬,把壽春四面環住,圍得水泄不通,文欽等屢出犯圍,均被擊退,吳又遣將軍朱異率三萬人至安豐,為壽春外援。魏亦令將軍石苞,督同兗州刺史周泰,徐州刺史胡質等,擊敗朱異。異走報孫綝,綝乃大發士卒,出屯鑊裡,仍使異同將軍丁奉黎斐等,引兵五萬,再救壽春。異將輜重留屯都陸,自出黎漿,不意魏將石苞等,又復殺來,異與戰失利,仍然失敗。還有魏泰山太守胡烈,潛引精兵五千,從間道繞出都陸,把朱異所留的輜重,一炬成灰﹔異兵喪糧盡,不得已仍回見孫綝。綝怒責道:「汝兩次失敗,何顏見我?」異以魏兵勢大為辭,綝復叱道:「再去決一死戰,不必向我饒舌。」異答言有兵無糧,不能再往。綝拍案道:「誰叫汝輜重被毀?到此還敢違我令麼?」一味蠻話。異尚欲再辯,綝竟拔劍起座,把異劈為兩段。異為東吳名將,驟被殺死,將士都有違言,綝自知支持不住,索性退歸吳都。適吳將全懌兄子煒儀,因訟得罪,奉母奔魏,可巧司馬昭親來督攻,即收納煒等,且偽作煒書,囑煒從人,齎送壽春,遞與全懌。書中大意,說是孫綝還都,責諸將救誕無功,罪及家族,因此奔魏逃命。懌得書惶急,即與全端,帶領部眾,出城降魏,壽春城內,兵力益孤。誕部將蔣班焦彝,勸誕背城一戰,誕又不從,二人料誕必敗,也出降魏軍。壽春自被圍後,差不多已有半年,勉強過了殘冬,糧食垂盡,誕屢次突圍,終不能脫。文欽向誕獻議,請將北兵盡行驅出,但留吳兵,與誕堅守,方可省食,誕不禁起疑,欽說至再三,誕勃然大怒道:「汝教我盡去北軍,連我也好送死了!」說著即拔刀砍死文欽。欽子文鴦文虎,聞乃父被殺,當然痛憤,便逾城奔投魏營,軍吏請按他前罪,一並加誅,司馬昭獨解說道:「欽敢叛國,應受族誅,但今卻不應出此。欽子窮迫來降,若將他誅戮,反使城內守兵誓死拒我,豈不可慮?」乃召入鴦虎二人,面加撫慰,更表為偏將軍,封關內侯。能收能放,奸譎不亞老瞞。一面使騎士數百人,繞城大呼道:「文欽子尚不見誅,反加封賞,汝等何不早降,同受爵祿呢?」守兵聽著,俱被誘動,往往縋城出降,昭乘勢攻城,一日一夜,便得登陴,殺入城中。諸葛誕率親兵數百人,開城欲走,被魏司馬胡奮追及,一刀畢命,奮指揮部曲,將誕親兵,一齊縛住,勸令投誠。誰知他都不肯降,殺一個,勸一個,隨勸隨殺,竟至殺盡,並將諸葛誕全家誅戮,夷及三族。吳將唐咨降魏,惟偏將軍於詮,慨然太息道:「大丈夫受命行軍,不能救人,反甘屈節,我所不為。」說罷,竟免冑突陣,致為亂軍所殺。可見吳大帝於地下。司馬昭安民已畢,查點吳兵,乞降不下一二萬人。或謂吳兵家小,盡在江南,將來必有他變,不如坑死了事,昭搖首道:「古時良將出師,全國為上,但教元惡殲除,何必多戮他人?」遂令降卒分佈三河,聽令安處,拜唐咨為安遠將軍,咨以下有裨將數人,亦各予名位,眾皆悅服。司馬昭子孫得為帝數年,未始非這件陰功。惟昭欲乘勝伐吳,由鎮東將軍王基諫阻。又聞蜀將姜維,復出漢中,乃留基都督揚州,自率大軍西歸。途次接得鄧艾軍報,乃是蜀兵已經卻退,昭得放心,還抵丘頭,奉著兩宮車駕,回到洛陽,群臣又稱昭功德應授榮封,魏主髦乃令昭為相國,封晉公,加九錫,昭尚推辭再四,方將成命收回,這且待後再表。
  且說吳大將軍孫綝,引兵還都,威名雖挫,驕橫如故。吳主亮年已十六,親攬政事,見綝專權好殺,未免不平,往往因綝入朝,設詞問答,綝輒為所窘,乃托疾不朝。使弟據為威遠將軍,入宮宿衛,恩為衛將軍,乾為偏將軍,闓為長水校尉,分屯諸營,為自固計。吳主亮嘗翻閱舊案,得見朱公主死狀,疑有冤誣,乃召問全公主,全公主膽虛心怯,反謂朱公主罪證,是由朱據二子熊損所言。熊已督虎林,損亦督外都,亮責他有心害母,立使將軍丁奉,齎詔賜死。損妻為孫峻妹,綝因上書諫阻,亮獨不從。全公主恐禍及己身,故意討好亮前,敘述孫綝兄弟罪惡,被孫峻奸污有年,樂得借此出氣。亮遂與她謀誅孫綝,且引將軍劉承,密商計劃。亮妃為全尚女,時已立為皇后,尚子紀為黃門侍郎,亮召入與語道:「孫綝遇事專擅,藐我太甚,若不早圖,必將及禍﹔卿父為中軍都督,煩為密告,叫他嚴整軍馬,我當親率各營,圍取孫綝,但切勿使卿母聞知,婦人不曉大事,且為綝從姊,倘或漏泄,貽誤非輕!」紀唯唯受教,出告父尚。尚素無遠慮,竟向妻孫氏漏泄,孫氏即使人報綝。但顧母家,不顧夫族,婦人誤事,往往如此。綝聞報大怒,夜使弟恩襲執全尚,並在蒼龍門外,誘殺劉承,然後引兵圍宮。亮亦憤不欲生,上馬帶綝韃,持弓欲出,且語近侍道:「我為大帝嫡子,在位已五年,中外大臣,孰敢不從?賊敢這般放肆麼?」也是一廂情願。近侍等向前攔住,極力諫阻,全後也已聞知,與亮乳母一同趨至,牽住亮衣,不令外出,亮叱全後道:「汝父糊塗,敗我大事!」全後本有姿色,更兼淚容滿面,令人生憐,惹得亮欲行又止,將弓擲地,一面使人召紀。紀對來使道:「臣父奉召不謹,負上實甚,臣無顏再見陛下。」說至此,竟拔劍自刎。可謂烈士。使人當即返報,亮不勝歎息,尚想設法解圍,哪知孫綝敢作敢為,囑使光祿勛孟宗,往告太廟,廢亮為會稽王,且列亮罪狀,班告遠近。尚書桓彝,不肯署名,被綝當場殺死,又遣中書郎李崇,帶兵入宮,奪取璽綬,迫亮夫婦出宮,由將軍孫耽,押送就國,亮始終無法,只好挈眷去訖。綝復徙全尚至零陵,全公主至豫章﹔尚在途中,又被綝使人刺死。獨不刺全公主,莫非尚為亡兄顧全私愛麼?綝欲自立為主,恐眾情不服,商諸典軍施正,正勸綝迎立瑯琊王休。綝乃令宗正孫楷,與中書郎董朝,迎休入都。休嘗夢見乘龍上天,有首無尾,驚為奇事。是不得傳子之兆。至是啟行至曲阿,有老人於休前請道:「事久變生,願大王速行。」休乃兼程入都,留駐便殿。孫恩奉上璽綬,三讓乃受,即日登正殿嗣位,下令大赦,改元永安。孫綝自稱草莽臣。繳還印綬節鉞,乞避賢路。死期將至,何必做作?休特旨慰諭,命綝為丞相荊州牧,恩乾闓皆晉爵加官,餘亦封賞有差。
  先是丹陽太守李衡,因休徙封丹陽,見九十七回。屢加侵侮,衡妻習氏,勸諫不從。休上書乞徙他郡,乃改遷會稽﹔至休入嗣位,衡懼休報怨,意欲奔魏。習氏復諫道:「君本布衣,荷蒙先帝拔擢,未曾報德,乃反虐待諸王,自貽嫌釁,一誤已足,奈何再叛主降虜呢?」義正詞嚴。衡皺眉道:「今將奈何?」習氏道:「瑯琊王素好聲名,當不至肆行報復,但為君計,須先詣獄請罪,妾料君不但免禍,並可復官。」衡聽了妻言,自詣建業,入獄待罪。果然奉詔赦免,說他在君為君,不必多疑,仍令還郡治事,並加威遠將軍職銜。辛敞有姊,李衡有妻,並錄之以示女界。後來衡欲治產,習氏又屢次加誡,但在武陵,種橘千株,故卒得令終。惟孫綝一門五侯,並典禁兵,權傾人主﹔吳主休陽示恩寵,內實加防。綝嘗奉牛酒入宮,向休上壽,休謙謝不受,綝乃持酒至張布府中,與布共飲。酒後觸起私忿,便向布直告道:「我前廢少主,朝臣多勸我自立,我為今上賢明,故迎他為君,今我奉酒上壽,反致見拒,莫非疑我不成?看來只好變計呢。」布方超任左將軍,為休心腹,與綝別後,即入宮密報。休很是不安,沒奈何優給賞賜,遇綝請求,無不勉從。綝佯請出屯武昌,調兵給仗,擅取武庫兵器。將軍魏邈,與衛士施朔,便入奏道:「綝必將謀變,不可不防。」休因急召張布密議,布舉薦老將丁奉,可任大事,休乃再征奉入宮,與謀誅逆。奉答說道:「丞相兄弟,支黨甚多,不易猝制﹔好在臘日將到,大會群臣,待綝入席,便可下手,內屬左將軍布,外屬老臣便了。」休聞言大喜,即囑布奉兩人,秘密行事,並令魏邈施朔為助。未幾已屆臘會,先一夜間大風拔木,飛石揚沙,殺一孫綝,何干天怒?想是適逢其會。綝也覺驚心,托言有疾,不願赴會,偏中使屢來敦促,只好應召。家人從旁勸阻,綝勃然道:「朝命已至,何憚不往?萬一有變,可令府中放火為號,我自當速歸。」言訖遂行,到了朝堂,百官統皆待著,迓綝入殿,連吳主休亦起座相迎,綝行過了禮,昂然高坐,當即開宴聚飲。酒至半酣,望見殿外濃煙衝起,即詫言何處失火,起座欲歸。休忙勸止道:「外兵甚多,何勞丞相出視?」綝不肯應命,離席便行,張布舉杯一擲,便有武士突出,立將孫綝拿下。吳主休喝聲道:「斬!」綝慌忙跪叩道:「乞貸一死,願徙交州。」休怒叱道:「汝何不徙滕胤呂據等人?」綝復碰頭道:「願沒為官奴。」休又叱道:「汝何不使胤據為奴?」兩詰甚妙。布即將綝押出殿門,一刀斬訖,持首示眾道:「罪止孫綝,餘皆不問。」殿內外聽了此言,俱肅靜無聲。俄而丁奉牽入孫恩孫乾,亦由休叱令梟首﹔惟孫闓乘船北走,由魏邈施朔追去,終得擒誅﹔孫綝兄弟家屬,一概駢戮﹔追奪孫峻官爵,剖棺戮屍﹔改葬諸葛恪滕胤等冢。廷臣或請為恪立碑,吳主休駁說道:「盛夏出師,徒喪士卒,不可謂能﹔受遺輔政,身死賊手,不可謂智﹔怎得無端立碑呢?」駁得甚是。惟休妃為朱據女,母即休姊朱公主。以甥女為妻,亦太悖謬。朱公主為峻所殺,埋屍石子崗,無從辨識,惟有老宮人尚記主衣,再使兩巫至亂冢前禱祝,夜見有一婦人,從岡上來,冉冉入冢,因即開驗,果如宮人所言,乃得改葬。冊朱妃為皇后,立子■為太子,■讀如彎。封南陽王和子皓為烏程侯,皓弟德為錢塘侯,謙為永安侯。所有與謀誅綝諸將,如張布丁奉等,並膺懋賞,江東乃安。惟吳得誅逆臣孫綝,魏卻反弒嗣主曹髦,下手是舍人成濟,主使實大將軍司馬昭。語似老吏斷獄。先是魏寧陵井中,兩現黃龍,群臣上表稱賀,魏主髦獨歎息道:「龍為君象,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乃屈居井中,有何祥瑞可言?」遂作《潛龍詩》以自諷云:
  傷哉龍受困,不能躍深淵﹔上不飛天漢,下不見於田﹔
  蟠居於井底,鰍鱔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這詩為司馬昭所聞,很是不悅。乃復陰圖廢立。每見魏主曹髦,輒用言譏嘲,惹得髦忍無可忍,乃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私下與語道:「司馬昭居心叵測,路人皆知,我不能坐受廢辱,今當與卿共討此賊。」經當即諫阻道:「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散走失國,為天下笑﹔今大權久歸司馬氏,內外公卿,俱為彼爪牙,不顧順逆,陛下宿衛空虛,甲兵單弱,如何能出討權臣?還乞慎重三思。」髦憤然起座道:「我已決意出討,雖死不懼,況未必遽死哩。」說著,即從袖中取出詔書,投諸地上,自往永寧宮稟白太后去了。太覺鹵莽。王沈等踉蹌趨出,沈即語王經道:「此事只好往白司馬公,免致同盡。」業也以為然,寧宮出來,竟不顧利害,但集殿中宿衛,及蒼頭官僮數百人,鼓噪出宮,自己拔劍升輦,當先押隊,直奔止車門。門外有屯騎校尉司馬伷,系是昭弟,當即引兵攔住﹔髦厲聲喝退,向前再行。方至南闕,見賈充帶著兵士數千,前來迎戰,髦呼喝不住,兩下竟廝殺起來。太子舍人成濟,頗有勇力,隨充軍前,便問充道:「此事究應如何處置?」充悍然道:「司馬公養汝何用?正為今日!」濟復問道:「當殺呢?當縛呢?」充復答道:「殺死便了,何必多問。」濟遂挺矛趨進,馳至輦前,髦尚大喝道:「我為天子,賊臣怎得無禮?」濟並不答話,橫矛直刺,髦用劍招架,擋不住成濟的長矛。霎時間胸際受傷,撞落輦下,濟再順手一刺,刃透背上,嗚呼畢命。這叫做螳臂擋車,自不量力。衛士僮僕等,統皆逃散,充竟往報司馬昭,昭假意大驚,自投地上。太傅司馬孚聞變奔往,手枕髦股,且哭且語道:「陛下被殺,實由臣罪!」身為太傅,不能事前調護,徒哭何益?當下命從吏棺殮髦屍,舁入偏殿,司馬昭趨至殿中,召群臣會議,百官皆至,獨陳泰已為尚書僕射,在都不入。昭令泰舅荀彧往召,泰欷歔道:「時人謂泰可比舅,今舅反不如泰呢。」泰子弟俱勸泰一行,泰素服入朝,先至靈前,慟哭一番,然後見昭。昭佯為流涕道:「今日事該如何辦理?」泰泣答道:「獨斬賈充,稍可以謝天下。」昭沈吟半晌。又復問道:「再思至次。」泰朗聲道:「只有比此更進,何次可言?」昭乃不復問,令左右為太后作詔,誣髦忤逆不孝,意圖弒母,宜廢為庶人﹔尚書王經,敢逢君惡,亦應重懲等語,當即使人至永寧宮,迫令太后鈐印,即日頒發。昭卻與司馬孚等聯銜,請用王禮葬髦,吾誰欺?欺天乎?惟拘王經全家入獄。經尚有老母,亦被囚系,經因向母叩謝道:「不孝子累及慈親,奈何奈何?」母反破涕為笑道:「人誰不死?但恐死不得所!今因此並命,死亦何恨呢?」比滂母更勝一籌。越日王經全家就誅,滿城士民,無不淚下。司馬昭見人心未死,乃歸罪成濟,派兵收捕。濟不肯就拘,裸體登屋,醜詆司馬昭,把他主使賈充,及所有弒君陰謀,和盤說出。卻是痛快,但汝何故從逆?嗣經兵士四面放箭,濟無從逃避,當然射倒,臨死尚罵不絕口,昭竟夷濟三族。小子有詩歎道:
  王經報主甘從死,成濟弒君亦受誅﹔
  等是身家遭絕滅,流芳遺臭兩懸殊。
  欲知嗣立何人,且至下回續表。
  孫綝出救諸葛誕,棄師而歸,猶且驕橫如故,安能久存?吳主亮若能濡忍以待,則如休之所為,未必不能為之。蓋綝之懷逆,與司馬昭相同,而才力之不逮昭也遠甚。昭父兄累建功勛,為人畏服,綝無是也﹔昭之智不讓父兄,傾動內外,朝臣俱受彼牢籠,綝又無是也。綝兄孫峻,作惡多端,及身幸得免誅,而綝則喪師辱國,眾怨交乘,捽而去之,固易事耳。亮所托非人,因致失敗,非綝之不易誅也。魏主髦鹵莽從事,彷彿孫亮,亮且不能誅綝,髦亦安能誅昭?南關遇弒,莫非其自取耳。惟王經見危授命,始則進諫,繼則抗逆,身雖被戮,名獨流芳,而經母亦含笑就刑,賢母忠臣,並傳千古,以視成濟之為虎作倀,亦夷三族。其相去為何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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