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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金吉]騙個好人夫君(七巧劫之天兵篇)[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0:54     標題: [金吉]騙個好人夫君(七巧劫之天兵篇)[全文完]

騙個好人夫君(七巧劫天兵篇) 作者: 金吉

他冤枉啊!他倒楣啊!他憋屈啊!
明明牛郎織女只是去散步,經過他鎮守的南天門
他還好心地送他們一程,免得路上遇見酒駕的瘋子之類
怎麼最後竟然變成他耳根軟,幫牛郎織女私奔?!
當了萬年天兵,他終於也有犯了天怒,被貶下凡的時候
於是他乖乖地到地府去排隊,等著重新投胎──
咦,他以為所謂被貶下凡,應該是要砍掉重練的
可他居然一到人間就二十五歲啦?!
奇妙的是,他還同時「接收」了這個身體之前的記憶
所以他知道,他之前是成過親的
問題是,現在他的身邊並沒有任何女人
他「接收」的記憶告訴他,他的妻子被休離了
因為她做了一件太有正義感,但太傷害他尊嚴的事……
好吧,既然他現在真正「清醒」過來了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他的「前妻」給找回來
不過他還真沒想到,他這個「A咖天兵」的前妻
居然是個能開壇做法、驅鬼伏妖的仙姑啊……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1:11

(一)

    胡天兵站在地府某處,呆望着長長的、簡直看不見盡頭的投胎隊伍,臉上是一副百聞不如一見的驚訝呆愣出神貌。

  好多鬼魂啊……

  胡天兵當然不是他的名字,通常那些天界大咖就喊他「守門的」、「天兵小弟」,客氣點的就喊一聲「天兵大哥」,來者不善的則喜歡叫他「玉帝的看門狗」。他的資格在衆天兵中是最老的,老到上自天庭下至地府,雖沒人記得住他姓啥名誰,但是都認得他那張臉,大老遠一看,就嚷着:守門的,下來幹嘛?玉帝又有啥事了?

  可不是嗎,跟他同期的,哪一個不是升了官,最差的也是個天将級的角色,要不還有那些犯了戒律被打下凡或關禁閉的,就沒一個像他這樣,簡直成了南天門億萬年以來的招牌──沒了他這張臉當陪襯,就不是南天門啦!最過分的是西方天界來的觀光團,拿着幾百萬年以前的畫像,堅持要他擺出同樣的姿勢讓他們圍觀兼畫像留念,他們才覺得不虛此行──超過分的有沒有?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在最初的最初,他還沒入仙籍時,凡姓「胡」,名字倒是記不得了。

  守了萬年的門,也終於犯了天怒,到了被貶下凡的時候──說到這個他就想歎氣,他想神人搞不好真的也有更年期或躁郁症之類的,明明就隻是好心陪織女公主和牛郎散步,他的大老闆竟然把他貶下凡。某位風騷星君倒是風涼話般地道:還真是「終於」啊!

  「依我看,這天庭最大的不可思議就是你這胡塗天兵竟然還沒被貶下凡過。」風騷星君如是說道。

  其實,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想他入了仙籍以來,大大小小狀況無數──其實他也不是故意的,明明他就覺得沒什麽大不了,怎麽知道事情會荒腔走闆,一發不可收拾?像之前有隻猴子跑上天庭來,猴子能有什麽大不了的?西方如來佛說衆生皆平等,所以他本着愛護動物的善心就讓猴子進南天門逛逛,難不成堂堂天界這麽小氣連隻猴子也要趕?哪知道那隻猴子竟然大鬧天宮啊!還有,其實他那時有想過,猴哥可能肚子餓,他還很貼心地特地下凡摘根香蕉要給牠哩,誰知猴哥等不及,連王母的仙桃也給摘了……香蕉他隻好留着自己吃了。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還有還有,托塔天王家裏那個不良少年,講到他,天庭裏個個都頭痛。龍王爺是什麽身分?那個李哪吒砍了人家兒子之後還抽人家的筋,最後還敢在天宮大門前痛揍喪子苦主龍王老爺──照他看來,那隻猴子都沒這麽過分!

  兩個都是「王」字輩的,一個龍王,一個小霸王,一出生就神通廣大有法寶相助,他這個「兵」字輩的上前去勸架,不是找死嗎?龍王老爺胡須都被李惡少拔光了,他看着都覺疼得哆嗦,而且他當時還是有硬着頭皮,冒着被李少爺痛扁的風險,口頭上勸架的,李少爺不聽他有什麽辦法?還說他怠忽職守,他又打不過他,這罪名很憋屈的好不好!

  然後啊,實在不是他要說,他們天庭這位大頭目家裏的女眷,也不知道是喜好問題還是有「叛逆期」,都特别喜歡找人界的男子談戀愛,先有玉帝的妹妹,後有玉帝的女兒,好像人間的男子是什麽香饽饽一樣。談戀愛也就算了,每次都要他們扮黑臉,執行棒打鴛鴦的猥瑣任務──怎麽就不去問問始作俑者的月老在想什麽啊?幹嘛非要把天上地上那麽遙遠的兩個給兜一塊兒啊?搞得他的大老闆三天兩頭鬧家庭革命──要知道,堂堂玉帝鬧起家庭革命,很勞師動衆,很傷形象的好不好?他都忍不住要懷疑他的大老闆該不會和月老下棋輸了卻賴帳於是被記恨之類的……他就認識一個仙界大咖很愛做這種事,而被賴帳的很倒楣剛好就是他!

  猶自恍神腹诽沒完沒了的當兒,胡天兵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赫然驚見投胎隊伍又變得更長了!而且還繞了好幾圈啊!這要排到猴年馬月啊?

  「喂,你到底排不排啊?不要亂插隊好嗎?」一個戾氣很重的「好兄弟」野蠻地推了他一把,不料雙方都因此倒退了一步。胡天兵是因爲這名「好兄弟」實在太過粗魯,而「好兄弟」則是不料對方來頭不小。

  胡天兵這次被貶下凡,雖然被封了神力,一般的小鬼還是碰不得的,這一下都讓這位鬼魂老兄往後跌翻了老遠,才被一名鬼差揪住,一時間驚詫地反應不過來。他生前征戰沙場,死後戾氣過重,地府還是派了鬼王才把他給擒來,尋常小鬼見到他也都退避三分的,怎麽這回竟然踢到鐵闆了?

  「幹什麽幹什麽?」力大無窮的鬼差提着這名鬼魂塞回原隊伍,「又是你!你就不能不惹事嗎?上輩子你是将軍,死了就什麽都不是,給我安分點!」鬼差兇神惡煞地警告道,然後才發現胡天兵。「天兵大哥,你還在啊?」

  胡天兵露出個尴尬的笑,有點不好意思說自己剛才在發呆。

  「嗳天兵大哥你有要務在身,就隻管往前面走吧,往前走然後向右。」

  「這怎麽好意思……」胡天兵發現這下子每個排隊的「好兄弟」,都是神色複雜地看着他。

  這家夥是天兵啊?原來天兵長這樣啊……

  耍特權啊?神仙了不起啊?

  天兵是什麽東西?能吃嗎?

  「别客氣了,任務要緊呐,遲了咱們都不好向上頭交代的不是嗎?」不管是天庭或地府,大咖們都是難搞得要死的角色,他們這些「小公務員」更該彼此體恤才對,過去他也曾經受到這位天兵大哥的多次通融,絕不能讓人家說他們地府沒有人情味!

  其實他不是因爲任務下凡,但是……胡天兵搔搔臉頰想了想,說是任務,似乎也差不多啦,於是他笑着道了謝,「那就謝謝鬼差大哥了。」

  排隊的鬼魂越來越多,秩序一時淩亂了起來,胡天兵不想再麻煩人家,便很快地走了。

  地府當差的真不容易啊。這樣看起來他隻需要守門,偶爾陪那些等玉帝上朝或接見時太無聊的大咖們聊天打屁,其實還挺輕松的。

  他照指示,往前走……呃,其實他也不确定自己真的是往前走,聽說地府大頭目的品味與興趣特别奇怪,看來真是不假,這兒不隻建築風格和風景特别吊詭,東西南北,前後左右的方位也讓人搞不太清楚,像他明明擡腳往前,景物卻飛快地忽左忽右,一個恍惚,他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廣袤的火紅花海中,左手邊,遠方的遠方,彷佛是大宇宙的中心那般的遙遠,暴風與雷電之中,是一座模樣奇詭的山,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鐵輪山,地府的辦公處,雄偉非常,品味果然也「非常」,怎麽看就怎麽不美麗。

  胡天兵搖搖頭,往右看去……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1:35

(二)

     「哇──」他真當自己是觀光客來着,不由自主地發出贊歎之聲。說老實話,幾萬年來他都在南天門站崗,雖然偶爾可以按時收看人間百态各種恩怨情仇狗血交織當作娛樂,可除了公差之外,真的很難得到處走動啊!

  那是一座橋,一座巨大無比的青色石橋,雖然目測距離在幾百裏之外,卻仍然看得出那是座橋,可見那座橋有多巨大,而成千上萬個鬼魂從鬼門關一路飄來,最後便彙集至那座橋上。

  他猜那座大橋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奈何橋,那麽前方廣瀚如大海,幾乎看不見對面河岸的河流,就是忘川了吧。

  欲入人間道,必經忘川河,彼岸花繪成火照之路。彼岸花雖名彼岸,但真正的「彼岸」卻是超脫生死的境界,億萬個靈魂中也就那一兩個,他們不必再入輪回,真正到達「彼岸」……

  胡天兵看到遠方那巨大的橋上,正好有一道白光,輕飄飄地往上。生者之境雖在忘川的另一岸,但原來不管是忘川的此岸或彼岸,都還隻是生死之境内的「此岸」,黃泉途上綿延不絕的彼岸花,也許隻是渡不到真正「彼岸」的歎息罷了。

  但是,他不是下來悟道的。胡天兵晃了晃腦袋,他應該也是要過奈何橋的吧?人間在忘川的另一邊。

  胡天兵腳步遲疑地往橋的方向走去,這回景物沒再亂晃了,他安心不少。現在他可不能使神力,所以一點也不想在這品味非常奇怪的地府迷路。

  走啊走,大概是神力還在,本來覺得很遙遠的距離,想不到一會兒便已經看清楚隊伍,而石橋果然也巨大無比,三生石像巨柱般矗立橋畔,這時胡天兵眼角餘光一閃,看到河邊花叢裏坐着個正默默把煙鬥塞滿煙草的船夫。

  隊伍不知怎的停滞不前,胡天兵猶豫了一下,還是向那船夫走去。

  「船大哥,可以載我一程嗎?」那隊伍不知要排多久啊……

  披着黑鬥篷的船夫陰森森的看了他一眼,「吾隻渡有緣人。」

  胡天兵這才看清船夫骨瘦如柴,而那忘川河變幻莫測,時不時有哀号聲傳出,橋上若有人不小心摔進水裏……

  「啊──」

  凄厲慘叫讓胡天兵抖了抖。

  難怪這橋要蓋得這般固若金湯、無堅不摧,一座基石都好比一座小丘那般雄偉,再看看船夫那鬼火似飄搖顫抖,好像随時都要灰飛煙滅的身子,怎麽看就怎麽不靠譜。胡天兵想想還是乖乖排隊得好。

  正思考要到哪裏排隊,船夫卻喊住了他,「侬要搭船?」

  「啊?我要到人間去。」詳細情況一言難盡,總之上頭貶他下凡,而上頭的大仙們個個都很忙滴,他當然要自動點,那貶下凡就是要投胎,要投胎就要照程序來,照程序就要先到地府,如此這般他就自作主張……不,自動自發地來到這裏。

  船夫面無表情地把煙鬥咬在嘴上,「上來。」

  「……」他可以老實說,他反悔想跟别人一起排隊嗎?不過看着船夫不耐煩地盯着他,胡天兵也隻好硬着頭皮踩上船。

  出乎意料,這一葉小船并沒有任何搖晃,方才還萬馬奔騰似的河水也平靜下來。

  船夫嗓音粗啞地嘿嘿低笑,「侬是有福之人啊。」

  「怎麽說?」胡天兵在小舟的橫闆上坐下,他很快發現這個距離正好可以看到橋上的情形。

  「擺渡人隻渡有緣人。」講白話,就是看得順眼的人。「但這人生前的善與惡,擺渡人不會替他承擔,忘川水清楚地記載着一切。」

  似懂非懂。胡天兵還想問些什麽,反正這河看起來寬得不像話,聊聊天也好解悶啊。這時他看到另一艘擺渡人的船,船上也載着一名鬼魂,隻是這名鬼魂顯然不像他這麽悠哉,他們的船在驚濤駭浪中勉強前行,河水裏不停有魑魅魍魉要将船上的鬼魂扯下船。

  「你看,那就是前世冤孽太深,就算找到有緣的擺渡人讓他躲過孟婆湯,也不見得能平安渡河。」

  「啊,他掉下去了!」胡天兵有些驚訝地看着那鬼魂被黑水完全吞噬,慘叫聲同樣驚悚刺耳,水中魑魅魍魉猙獰的扭動和狂喜的尖嘯,讓當了那麽多年神兵的胡天兵也覺得不寒而栗,突然有點後悔自己好好的橋不走,搭什麽船啊!「掉下去會怎樣?」

  船夫沉默地劃着船,良久良久,久到胡天兵以爲他不想聊天時,才陰森森地回道,「不要問,很可怕。」

  「……」胡天兵下意識地,做着吞咽的動作,覺得一股涼氣好像從腳底竄上腦門──這種感覺真新鮮,天兵本來是不怕這些妖魔鬼怪的,但是他可以回頭嗎?

  也不知這船夫是不是有靈力還是啥的,或河面會忽寬忽窄,他們一路無風無浪,轉眼來到奈何橋的中段,孟婆所在的亭子。隻見巨大的青色石橋上建了座黑色水車,不停把忘川的水汲到亭子裏,亭子裏不斷冒出滾滾白煙,這忘川上的濃霧應該都是這麽形成的,一個老婆子正忙着把那濃黑的、詭異的、看來好像内容物非常複雜的水倒到她的大鍋裏熬煮着,偶有水中不明物體不小心被撈了上來,還會凄厲慘叫一聲,蠕動着或跳躍着逃回河裏。

  噗咚!胡天兵看見一隻──可能是青蛙,可能是河童,也可能是鬼怪的奇怪生物從上方的亭子蠕動着往下跳,就在他右手邊,濺起的水花還噴到他衣袖上。原來孟婆湯是這麽來的!

  「……」這不就是他在南天門站崗時,常看到底下人間某些無良商人,從地溝裏撈出馊水來煮給人吃是一樣的嗎?

  而且,這地府也太虐待員工了。他現在終於知道投胎隊伍爲什麽那麽長卻不見動一下。就一個老婆子要煮湯給每個鬼魂喝,這虐待老人嘛!

  還是他們天庭有人情味……

  「你們地府是不是員工短缺啊?」胡天兵帶着一種不無優越感的同情語氣感歎地問,像他們天庭可是從不曾讓員工超時超量工作的啊。

  擺渡人擡頭看了一眼亭子,「不是,今天輪到孟婆部的婆子們員工旅遊去了,隻有一個實習的留守。」所以今天如果有鬼魂給錢賄賂擺渡人的話,擺渡人還是會勉強載他們過河的──總不能一直讓隊伍無限制地延長下去──但過不過得去就看那些鬼魂自己前世積的陰德夠不夠多了。

  「……」他們還有員工旅遊!爲什麽他們天庭從來沒有啊?

  「那是什麽?」胡天兵又注意到黑水底下除了各種幻象之外,偶爾會有一陣子河水清澈見底,便會清清楚楚地看見底下的各層地獄,而在各層地獄之上,與忘川平行的河底,懸浮着一條軌道,這時正好有一列冒着青煙的「列車」轟隆隆疾駛向鐵輪山的方向,快得看不清那是車還是條眼冒紅光,通體布滿黑亮麟片的龍。「列車」一過,河水又渾沌成一片,變幻着各種異象。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1:49

(三)

「地鐵,停靠各層地獄,地府員工免費搭乘,還有一列六星級專車,車上附設卡拉OK和酒吧,直達鐵輪山。」

  「……」還有地鐵!地鐵他知道,他看過人間有的朝代有那東西,但卡拉OK和酒吧是什麽?爲什麽他們天庭都沒有?胡天兵開始考慮恢複神職時是不是要申請轉調單位之類的……

  「到了。」

  胡天兵回過神,才發現過了孟婆的亭子後,河面越發平靜,景物也不再詭谲多變,而是一片白霧環繞,而且他的船一下子就靠了岸,「謝謝船大哥。」正要上岸,想到什麽又覺得不妥地回頭道,「船資可以先欠着嗎?」現在才想到沒帶錢會不會太晚?

  擺渡人揮了揮手,「那是想強行渡河的人才需要給船資。快去吧。」說完,很快地往回劃,消失在濃霧之中,濃霧像有生命般将擺渡人包圍,一眨眼,雪白芒花如波浪搖擺的水湄邊就隻剩胡天兵一人,白霧中悠悠傳來擺渡人的聲音。

  「小兄弟,侬果然是命格奇特之人,祝侬好運,如果挂心船資的話,侬在人間要是遇到叫蘭蘭的丫頭,就幫她一把吧……」

  聽說擺渡人都是能夠投胎到良善人家或升天成佛,卻因爲有挂心之事而徘徊在忘川邊,濟渡有緣人的鬼魂──以上資料來自他們天庭的萬能大百科圖書館的某本書,他偶然借閱時讀到的。本來管理圖書館的星君告訴他,天界的圖書館人手有限,資訊更新十分緩慢,資料不太靠譜,要是出公差下凡什麽的一切還是自己看着辦,但是他心想他們天庭怎麽說也是神界之中等級最高的機構,硬體設備一定不會太差,看看他這不就遇到了一個挂心前塵的善良擺渡人嗎?可見他們天庭圖書館的資料是很可靠的!

  於是胡天兵當下立刻圈起嘴朝着水面的白霧喊:「船大哥您放心,我一定找到叫藍藍的姑娘好好地幫助她!」

  是說,藍藍姑娘姓什麽?哪裏人?正要再問,卻發現身子不聽使喚地向後跌,就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将他拖着飛快往後拽,快得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直到重重地向後仰躺……

  「喝!」

  好像大夢初醒那般,他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他很久沒看過的……看起來很像一張床的床頂。

  這就是出娘胎的感覺嗎?真是太神奇啦!那他是不是要哭個幾聲讓産婆和他娘知道他已經來到人世?

  胡天兵大口吸氣,卻發現自己隻是打了個呵欠,那讓他忍不住跟着用力伸了個懶腰,接着看見自己的手臂──那是個正常男人的手臂,就是比他原來的瘦了點,白了點,弱不禁風了點……

  「少爺!」一張蒼老的臉似乎因爲他的動作而急忙靠了過來,臉上神情是又驚又喜,接着不等胡天兵反應過來,那老人家就歡天喜地地嚷嚷着往外跑了。「少爺……你……」接着老人家才想起什麽似地跌跌撞撞往外沖,「少爺醒了!少爺醒了……」

  ※※※

  他以爲,所謂被貶下凡,應該是要砍掉重練的。

  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又或者他本來就應該在此,胡天兵現在是雪松城大富商胡家的獨子,胡天命──真巧,但這不是唯一的巧妙之處。

  他端詳着水盆裏自己的模樣,除了白了點瘦了點病态了點,這張臉根本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啊!他的容貌根本沒變。

  原本他又想習慣性地找土地公來問話,接着才想到自己現在隻是個凡人,要找土地公隻能去土地公廟,而且他也沒了神力,怎麽跟神靈對話?但很快的他就發現這個身體将「他」誕生以來的記憶原封不動地留給了他。

  原來,胡天命一出生,是沒有靈魂的──這認知讓胡天兵驚出一身冷汗,該不會是因爲他慢吞吞地在地府磨蹭太久的關系吧?可惜他現在沒有神力,無法找土地或城隍問清楚。

  因爲沒有靈魂,所以大家都以爲胡家少爺是個白癡,偏偏胡老爺隻有這個獨子。胡夫人很早就過世了,胡老爺長年在外經商,本來想再娶,但也不知是他女人運太差,或眼光太爛,第一次續弦時,那個歌女給他戴了綠帽,想讓他當現成的爹;第二次續弦時,那個新夫人被發現趁胡老爺不在時想謀害胡天命好獨占家産,幸好胡天命命大,東窗事發,新夫人被官府帶走了。兩次都「遇人不淑」,胡老爺心灰意冷,暫且放棄續弦的念頭。

  胡天兵看着眼前因爲他不再是白癡而感動得痛哭流涕的爹,心裏一方面覺得自己有些不孝,一方面又忍不住腹诽連連,這老頭每次都找煙花女子續弦,就不能找找良家婦女嗎?

  但是轉念一想,胡老爺爲了生意,接觸最多的女人就是煙花女子了,這實在怪不了他啊。

  「天命啊,你……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爹去把大夫請回家照顧你。」這二十多年來,從胡天命到了牙牙學語的年紀卻仍然不會開口,也不會哭鬧,胡老爺就已經不再對這個兒子有任何期望,這二十多年來他也僅僅隻是做到一個父親最基本的本分,就是讓胡天命不愁吃穿。他甚至有想過,如果兒子一輩子是這樣,那他也認了,就這麽養他一輩子罷。

  所以一時間,對這個大病一場後不隻康複,還不再是白癡,會喊他爹的兒子,他有些生疏,更多的是不能适應。

  胡天兵很清楚自己身體沒病,就算本來有,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就是悶太久,可以的話他真想練練拳,出去外頭晃晃走走什麽的。

  「我沒事,隻是……」胡天兵想着有什麽合适的說詞能解釋他現在的狀況,「我覺得我好像睡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身體都僵硬了,腦袋也鈍鈍的,我需要點時間适應。」

  胡老爺連忙點頭,「一定的,我們天命一定是神智終於清醒過來,爹要辦法會酬神!這一定是神的恩賜!」

  胡天兵靈機一動,乾脆道,「應該是玉帝開恩吧,我夢見玉帝要我下來,這才醒了過來。」他可沒說謊,如此一來也省得以後要煩惱怎麽解釋自己笨了那麽多年卻一夕開竅。

  胡老爺一聽,當然深信不疑,當下甚至立刻朝着大門口跪了下來,對着天空又是膜拜又是磕頭的,「玉帝天恩呐!我胡萬金今後定以玉帝弟子的名義造橋鋪路,放糧濟世,隻求玉帝讓我兒從此平安無恙!」

  看着那個肥碩的身子那麽誠惶誠恐地對着門外磕着頭,連一班家仆都跟着歡天喜地地跪了下來,胡天兵突然覺得有點愧疚。

  太久沒有下凡來,他都忘了,原來人的感情這麽豐富,雖然他跟胡萬金并沒有真正相處過,嚴格來說甚至連親情都不能說有,但是這一刻他卻深深地明白,至少在胡萬金心裏,「他」始終是他兒子。那一刻他心裏酸酸的,眼眶有點熱。

  當「人」真的很有趣,他想他會很快适應。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3:05

(四)

     胡萬金決定讓兒子好好休養。老實說這突然間他也有點害怕兒子很可能明天又傻了。他原本都做好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心理準備,因爲下人的疏失,原本是白癡的兒子竟然跑出去淋了一天的雨,還跌到田裏,送回家時竟昏迷不醒數日,連大夫都對天命的病束手無策,他一個人默默坐在書房,想着他家大業大,到最後竟然還落得沒人送終,孤獨無伴,空有數不盡花不完的家産環繞,多諷刺!

  兒子的病讓他一夕間蒼老了十多歲,然而此刻看着正常的兒子,他發現過去那個把事業擺第一的自己變得陌生了,現在的他對「老天」存在着卑微的感激,隻希望兒子平平安安,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胡萬金決定辦流水宴,宴請的對象不再是過去那些與他熟稔的巨商和政要,而是窮人和乞丐,他還藉酬神的名義,宣布要到雪松城最貧困的下河區送白米。於是沒多久胡家少爺康複并且不再是白癡的消息傳了開來。

  這一傳開,馬上就有媒人婆上門。

  所以胡天兵──現在是胡天命了──他有時間把這個身體前半輩子的記憶給思考并且整理過一遍。

  基本上,作爲一個白癡,他的前半生乏善可陳,不外乎是哪些家仆真心對他尊敬友好,而哪些會私底下欺淩他──哈哈!現在那些家夥一個個都巴結得很,深怕他對過去還有記憶,拿他們開刀。

  胡天命裝作對以前的事沒有印象,因爲他覺得沒必要跟小人計較,太浪費時間,何況總管忠叔眼睛也是雪亮的,做得太過分的哪還可能留到現在?

  除了家裏的下人,還有一些遠親──唉,這也是讓他頭痛的,現在那些人全迫不及待地冒出來了,那當中許多人本來也常往他家走動,因爲胡萬金的兒子是白癡,親戚們當然更巴不得往後胡萬金過世自己也能分到一些财産,尤其胡萬金在商界人脈廣,有求於他的親戚本來就不少;但現在那些人來得更頻繁了,尤其是,他都不知道他有那麽多表妹!

  「天命表哥!你以前說要娶人家……」

  「我不記得了!」胡天命裝頭疼,很快又躲回他的别苑。胡萬金怕兒子身體又不适,所以也不讓任何人對他糾纏不休,因此胡天命隻要被纏煩了,他就裝得一副病弱的模樣,胡萬金立刻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下逐客令。

  他一定會好好孝順胡萬金的,胡天命感慨地想,要不是他在地府磨蹭太久,一個凡人在胡萬金這年紀,早就該享天倫之樂了吧。

  事實上,他還記得他那些表哥表弟表姊表妹,大多對他很冷淡,還有的,小時候總是欺負他,更甚者有些人連長大後也依舊背着所有人對他冷嘲熱諷或惡作劇。

  但是,他也懶得秋後算帳。他下凡來可不是爲了算帳,那太無聊了。

  這幾天他沒事就是待在書房裏,胡萬金簡直喜極而泣,他沒想到兒子不隻不傻了,明明從沒上過學堂,也沒向夫子學習過的兒子竟然還不是文盲!

  胡天命隻好又推給玉帝,「這是玉帝恩賜。」哈哈,希望他的大老闆不會怪他老是把祂的名号擡出來當藉口。

  雖然人間有各種文字,但身爲神兵,原本就能讀懂各朝各國的文字,他發現雖然他已經失去神力,這項能力倒沒有消失。其實他也不是真的愛看書,隻是身體休養期間他隻能看書,而且他也需要知道關於這個世界的一些知識,比如他們的文明進展到哪,比如當朝天子是誰。

  看到累時,他就把胡天命的記憶再仔細想一遍,隻有一件往事,讓他十分好奇,非常在意,甚至……萬般想念。

  胡天命是成過親的。

  超驚人的,他第一次記起這件事時,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原來,在他十七歲那年,胡萬金其實有想過,兒子雖然是白癡,但也是正常人,不如給他讨房媳婦,說不定他們胡家還有希望!

  他記得那個女人──莫名的,明明他根本沒見過她,但隻要想起她,這個屬於胡天命的身體,心髒卻會跳得飛快。

  老天,這是怎麽回事?因爲這實在太詭異,所以他盡可能不去想那個女人,但是他發現見鬼的……從他開始想起她之後,那女人的樣子就常常出現在他腦海。

  胡天命再把關於她的記憶回想一遍,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那個女人,雖然是被胡萬金買來的媳婦,也陽奉陰違地始終沒與他同床共枕,卻是胡天命出生以來,少數真心對他友善的女人。

  是真的,關於那女人的記憶,幾乎都是快樂的。明明沒有親身經曆,他卻會在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在傻笑,甚至有一回他因爲回想她離開的那一天,回過神來還摸到自己臉上一片淚痕哩!

  真可憐。他說真的,這個身體很可憐,身爲白癡,真心對他好的竟然一隻手數都嫌多餘,所以那個女人的友情對「胡天命」來說特别珍貴,她帶給了胡天命真正快樂的記憶,哪怕隻是一些日常的瑣事。

  當了太久的神兵,他不知道那股心悸代表什麽,隻以爲「胡天命」本能地想念着對自己友善的朋友。

  最最詭異,最最巧合的是,那個女人名叫「蘭蘭」。

  難道是命中注定?胡天命瞪着他書房正西那面牆的一幅畫,這間書房是最近才隔出來的,原本空着,而這幅畫卻是老早就挂在牆上,畫裏是座小小的,無人的渡口,水湄邊一片芒花,江面霧氣缭繞,白霧中……也不知是畫放久了紙上生斑或怎的,白霧中似乎有道影子,像個擺渡人──俨然就是他從忘川來到人間時的那一幕!

  「恩公啊恩公,難道你要我找的蘭蘭就是她?」他又對着畫喃喃自語。

  但是蘭蘭如今在哪兒呢?

  胡天命的記憶告訴他,蘭蘭之所以被胡萬金下休書趕出家門,是因爲她做了一件太有正義感,但太傷害胡天命尊嚴的事……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3:14

第二章

      雪松城位在常青山下,是麒麟皇朝僅次于京城的富庶城市,甯靜的麻姑河在山下的平原拐了個大彎,将這座城市分成了上河區與下河區--就像分開雲和泥,分開黃金和污土。

  上河區和下河區,陸上交通全靠安平橋,紅色的橋身上金漆雖已剝落,但仍然可以看出舊時有多麽富麗堂皇。這座橋堅國得足以讓十輛四輪馬車同時通過--當然其實沒有那麽多有能力搭乘馬車的人需要使用到這座橋,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可不會沒事到下河區,因此這橋上容納了各式各樣的小攤販。

  簡言之,下河區等于貧民窟,灰濁的房子破敗又毫無秩序,點綴其間的那些色彩俗麗的地毯與旗子可能是他們從上河區的垃圾堆裏撿來的。髒跟亂是這裏的代名詞,騙子,扒手,小偷,無處不在。

  但是這裏的市集便宜--下河區外四裏那個地方的黑市不算,有很多上河區的有錢人,甚至是外地人,喜歡到外四裏的黑市,人們不得不承認,有些寶貝真的得靠非法手段才能入手,所以熱衷此道的人甘願犯險。

  下河區的市集便宜,加上彙集了三教九流各行各業的人,所以有些上河區的平常老百姓會在橋上的市集,或在接近安平橋的内一裏與内二裏走動,好人家的女兒就算不得不出趟門,也是不會超出這範圓的,下河區内三裏之後的地方,是良家婦女的禁地。

  苗蘭蘭在辰時才過便走出位在上河區世一裏的安平王府側門,身上穿着的是樸素的褐布衣裳,從頭到腳神神秘秘地包緊緊地,還戴了副幾可亂真的易容面具與白發。

  她剛結束今天的第一件生意,安平親王的母親是紫陽仙姑的忠實信徒,打賞給得大方,她照慣例爲老太太念了一遍平安祈福的咒語,沒理會王府總管把她當賊似地從頭盯到尾,心情大好地走出安平王府。

  上河區分成世、平各三裏,世一裏以安平王府和雪松城太守府爲首,全是官員和貴族居所,世二裏和世三裏則是富人居所,要住到這裏來也得靠關系才有,平一裏和平二裏,是雪松城繁華精髓所在,酒樓和高級妓院林立,海内外馳名的陶瓷大窯和絲網織坊也多在此,能住到平三裏,是下河區老百姓們的夢想,雖不如平一平二裏繁華,但也富庶安定,夜市和小吃店小商鋪林立,主要的廟宇和府衛亦在此。

  與下河區内外四裏共八個裏,卻就隻設兩處防範祝融肆虐的軍巡鋪不同,上河區六個裏都有自己的軍巡鋪--苗蘭蘭每次想到這裏總是感歎,有錢人的命才是命啊。

  苗蘭蘭在世二裏的胡府外駐足片刻,四下無人時她踮起腳尖一跳一跳地徒勞想看看牆内的動靜,不過最多也隻能看見裏頭的屋蒼和攀出牆外的梨樹是否結了果子,明知道沒有用,但每次經過這裏時不跳那麽幾下,就好像什麽心事沒了結似的。

  當有人經過時,她會立刻裝作若無其事,拉攏遮在頭臉上的布快步離開。

  偶爾她會在世二裏拉車,不過今天她決定用走的,因此步行至安平橋時都快午時了,市集正熱鬧。

  穿過安平橋,往右拐,就在最熱鬧的下河區内一裏中心大街上,那一排老舊樓房的其中一座,是她從小到大的夢想,數年前因爲一個不太開心的原因,夢想成真了,她的算命攤從橋上移到了鋪子裏,苗蘭蘭每次想到這見就隻能歎氣,世事難兩全嘛。

  鋪子外的廊下,用青竹和紅布有模有樣地搭起的招牌上寫着--紫陽仙姑,各類疑難雜症的教星。

  苗蘭蘭推開鋪子的門,她的大妹和大弟平日會替她從家裏拿午飯過來,這會兒兩人吃飽了正等着她,屋子沒有任何燭火,卻焚上檀香,面河的那扇大窗用紫色紗簾和一串串香料垂挂著作遮擋,保持神秘感兼具采光,效果還不錯,不枉她砸大錢買了那些布料。

  「今天比較遲?」

  「我走過來的。」

  大弟和大妹沒說什麽,大概也知道她想省錢。

  茁蘭蘭既然回來,他們便不用顧鋪子,出門替她拉生意去了,守株待兔是傻蛋才做的事,大寶和大妹不隻在橋上和市集裏賣膏藥和賣花,他們主要的工作就是以「專業」的精準眼光尋找有沒有一臉苦逼憂愁煩惱貌的肥羊--這眼力可是有練過滴!接着再不着痕迹地告訴他們下河區内一裏的紫陽仙姑是活神仙下凡,專門替人解決各類疑難雜症,而且仙姑鐵口直斷,奇準無比,來雪松城不找紫陽仙姑,等于沒到過雪松城啊。

  人們喊他們這種人叫神棍,但她稱自己的工作叫「慈善事業」。

  可不是嗎?拿了錢卻不辦事,那叫神棍,拿錢替人解決難題,當然叫慈善事業。

  苗蘭蘭看着今天第一個踏進鋪子裏的倒楣鬼,一副畏首畏尾,左右張望的模樣,八九成是外地人,這雪松城雖大,她可是地頭蛇,會在安平橋上走動的在地人她敢拍胸瞄打賭起碼認得八九成,這家夥一身風塵仆仆,看樣子幾天沒睡好了,雖然沒背行囊,但看得出他把一個包裹小心地擺在懷裏。

  苗蘭蘭在心裏一陣咕哝,這該不會是個被打劫到山窮水盡的窮光蛋吧?她雖然做慈善事業,但可不做賠錢生意啊!正思量着該怎麽編個理由先收對方幾文錢的「谘詢費」再将人打發走--這中間苗蘭蘭依然很專業地擺出嚴肅沉吟的神情,以仿佛能将人看穿的眼神盯着對方。

  「請問你就是紫陽仙姑嗎?」男人開口的同時,苗蘭蘭便注意到,這家夥雖然穿着布衣,但是他不安地交握的手看起來不像做過粗活,而他的鞋雖然看來經過長途跋涉,卻是身家較豐厚的商賈士人才會穿的靴子。

  苗蘭蘭神情沉重地撐起眉,掩去眼裏一閃而逝的精光,嗓音低沉粗啞地開口低聲斥道,「怎麽到現在才來找我?你知不知道再遲一步你命都要沒了?」

  男人一聽,臉色煞地刷白,當下雙膝一軟便跪了下來,「仙姑救我……」

  苗蘭蘭仿佛聽到銅錢響當當地朝她滾來的聲音。

  其實呢,算命的,說穿了,會一點識人術,知道怎麽摸透對方心理罷了,這人神色慌張,一開口就找仙姑,想必有求于她,她盯着男人背後,那神情陰沉得令男人打心裏發毛。

  「你起來。」

  「我有救嗎?」男人實在是兩腿發軟,隻能跪坐在地上。

  「我先問你,你最近有沒有去不該去或不幹淨的地方?」

  男人一楞,認真回想半天,果然聯想到這一串不幸的意外發生以前,他的确在做生意趕路時經過亂葬崗,當時天候惡劣,害他不小心踩壞幾個破醰子,他還罵了幾句粗口……

  「我沒有惡意啊!」男人立刻哭喪着臉交代始末。

  基本上,城外就是墳墓和義莊,外地人要進城來幾乎都會路過,苗蘭蘭每次都拿這句話唬那些外地人,而男人遭逢一連串倒楣意外,第一個聯想的自然是那些意外發生前的遭遇,根本不會想到這一層緣由。

  苗蘭蘭聽完,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開始遊說男人如何「花錢消災」,她一眼就看出男人背後的小鬼隻是惡作劇,作點法送走他就行。

  苗蘭蘭當然不隻是靠天花亂墜地胡言亂語,要不她的「仙姑壇」哪能經營到上河區有名聲,下河區最出名?

  苗蘭蘭天生就有陰陽眼,但卻不是因爲八字太輕,苗蘭蘭和六個弟弟妹妹是在大雜院裏長大的,養大她的大雜院在下河區外三裏,也就是好人家的女兒絕不會去、基本上連好人家的男人也不可能去的地方,隔條街就是黑市所在的外四裏。

  大雜院裏,曾經龍蛇混雜,有瞎了眼的大夫、年輕時據說京城子弟無不風靡的過氣花日一、學過易經八卦的老酒鬼、廚藝精湛卻背景成謎的老太太,還有個兼職此童、正職件作的大胡子,大胡子的媳婦,是專門賣小偏方和秘藥的藥婆。苗蘭蘭的父親是大胡子穿同條開檔褲長大的兄弟,曾經是他們下河區唯一一間地藏王廟的廟公,她娘則是專門給人寫咒的師婆。

  所以,苗蘭蘭會開算命攤,也算家學淵源。隻是多年前一場瘟疫,大雜院裏一大票人都沒躲過,包括那時一直在廟裏照顧瘟疫病患的蘭蘭爹娘,當時官府主張将病人集中起來,在地藏王廟暫時安置,而蘭蘭其中三個弟弟妹妹也沒能躲過瘟疫。

  後來大雜院裏剩下來的人們一起養大蘭蘭和她的弟妹,也把一身技藝教給他們,幾個孩子小小年紀就出來混飯吃。

  苗蘭蘭的陰陽眼是天生的,老酒鬼替她算過命,說她命中注定要走這行,濟渡世人,後來老酒鬼也挂了,苗蘭蘭隻能靠「師父」過去的幾句提點,和他留下來的那些書,半路出師亂學一通地開壇算命,會一點面相學,會一點驅那趕鬼的伎倆,配合大胡子他媳婦的一點小偏方,再加上她自己的陰陽眼,紫陽仙姑的神壇還真的越做越有口碑,連上河區都有她的主顧呢。

  收了二十文錢,送走倒楣鬼,苗蘭蘭希望今天每個客人都那麽好措油!當然她也是有職業道德的,剛剛那客人背後的小鬼是真的給她趕跑了,她還送那男人一包香灰,那香灰是真的有避邪作用,她在那男人離開後燒了幾個紙錢給那小鬼讓他上路。

  「姊,」苗大妹提着花籃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拉着苗蘭蘭往屋裏去,還小心翼翼地探過門外廊下有無閑雜人等走動,才壓低了嗓門道,「你聽說了嗎?世二裏胡家那個傻瓜……」在苗蘭蘭的瞪視下,苗大妹隻好改口,「胡家少爺,他醒了!而且不傻了!」

  「知道啊,胡老爺還說要辦流水席跟派米,你等一下回家讓所有人把家裏能裝的袋子全帶上,領米是一口一鬥地算,小囡也要去排隊!」大雜院那麽多張嘴要吃飯,這種消息當然不能落人後。「我打聽過了,今日末時一過就在地藏王廟,你快回家去把他們帶過來,先占好位子。」

  苗大妹當然知道派米的重要,但是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啊。

  「你覺得,胡少爺會記得你嗎?」

  「記得我幹嘛?秋後算帳?」記得她那些惡作劇嗎?這倒讓她有點擔心,而且就算胡天命不記得,雪松城的百姓恐怕記得清清楚楚。

  她真的是作了件很過分很過分的事,但是那時候的她認爲自己是對的。

  苗大妹嚥了口口水,中啊,要是胡少爺想起那件事,恐怕……她們得開始擔心這個鋪子會不會被拆了吧!幸好胡家人隻認得苗蘭蘭……苗大妹想到這,隻好道,「那今天的派米你還是别去了,我想辦法把肉包子也帶上。」肉包子是他們家養的狗。

  人都養不活了,還養狗?就怪那群小鬼心軟吧!

  苗蘭蘭有點想笑,她懷疑胡家人會讓狗也算上「一口」領白米?

  把大妹趕回家去,苗蘭蘭坐在鋪子裏,忍不住發起呆來。

  他醒了,這表示他的病沒事了吧?

  歎了口氣,市僧強悍如她,隻有在想到那人時,才會變得多愁善感,但原因是内疚,不隻因爲她做了那件過分的事,更因爲這間鋪子就是用他爹當初買下她的錢買的!

  然而,如果她當初沒有那麽做,恐怕這幾年胡萬金爲了傳香火,會去買下更多無事的女孩子讓她們守活寡吧,雖然她沒有資格替胡天命發言,但她看得出來,胡天命其實也不願這麽被擺布,那個時候他不說話,不吭聲,沒表情,像木頭似的,但她照顧過他,她發現胡天命對不喜歡、不願意的事還是會有排斥的反應,胡天命不太喜歡陌生人接近,也許是因爲他遇過太多懷抱惡意的人,那樣的他,無法說出心裏的感受,還要一直接受父親塞給他的陌生人,也會很難過吧?

  當然,這些很可能隻是做錯事的她,一相情願地爲自己開脫的借口罷了。

  又有客人上門來,她甩下思緒,眨眼間又換上一副老江湖的模樣。

  算了,他醒了不是很好嗎?祝他長命百歲,一生平安啦!可以的話,别計較她過去情非得已的過錯吶!

  胡萬金痛恨苗蘭蘭。

  「如果你想把她找回來,咱們爺兒倆……」對兒子醒來後竟然還問起那個妖女,胡萬金就覺得天翻地覆那般的不痛快,本想威脅斷絕父子關系,但兒子好不容易失而複得,決絕的話也說不出口,咬牙切齒半天仍是道,「總之,我不準你去找她!」老人家甩下這句話,就出門派米去了。

  有這麽嚴重嗎?胡天命被胡萬金的怒火噴得一頭霧水,「蘭蘭做了什麽?」他忍不住問照顧他的老奴忠叔,在他的記憶裏,忠叔是少數真心對他好的人,可以說如果沒有忠叔,他可能無法長大成人吧。

  自然,因爲對他好,當年也是把蘭蘭的好看在眼裏,忠叔無奈的道,「苗姑娘……有她的想法,但太莽撞了,她沒想過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啊。」

  「爹爲什麽那麽讨厭蘭蘭?」

  「隻要是爲人父母都會深惡痛絕吧!自己兒子被說是說是……」忠叔也一臉難以啓齒。

  「是什麽?」

  「苗姑娘對外面的人說說你不能人道,胡老爺是白費心機了。」

  「……」胡天命忍不住低頭看向自己膀下,一時間也不知該不該覺得青天霹靂來着。

  他當了萬年一神兵,男歡女愛自是看得極淡,這回下凡來也沒想過那些有的沒的,但終究……男人嘛,心裏還是覺得怪怪的。

  「苗姑娘是不得已才撒的謊,因爲那時老爺本來買下八字相合的她,就是希望她能替胡家留後,但你們成親後苗姑娘的肚子遲遲沒動靜,老爺就決定再去買更多的女人來……」

  不是吧?這麽造孽好嗎?

  「真的是造孽啊,我也勸過老爺,後來老爺想,也許苗姑娘是黃花閨女,要她主動地跟你圓房,你又是那種情況,确實爲難她了,于是當時老爺又打算去青樓贖一些較有經驗的女子回來……」

  胡天命感到一陣惡寒,他腦海裏浮現的是一群女人圍在渾身赤裸的他身邊,把他當玩偶耍,當然那實際上不曾發生過,而是胡天命知道父親的打算,他也是打心裏排斥的。

  可不是隻有男人能強上女人,要是他父親當時真的那麽傲,那被輪奸的就是他了!恐怖啊!悲劇啊!

  「所以,苗姑娘不得已,隻好到外面造謠,不管你們有沒有圓過房,對外面的人來說苗姑娘就是你妻子,她說你不能人道,外面的人當然信了。這下子連老爺也沒臉再去青樓買女人了。」一進青樓就被調侃,向來呼風喚雨的胡老爺哪受得了這種氣!

  原來如此。「所以爹就代我寫了休書?」

  「是,不過當年買下她的錢老爺并沒有讨回來,就當作她照顧你三年的酬勞了。」忠叔沒說的是,其實當初把苗蘭蘭趕出胡府後,向來不哭不笑也不說話的胡天命竟然流淚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也不說話,隻是睜着眼睛流淚,看得老爺和他都是一陣難受啊!偏偏老爺就是覺得那一口氣吞不下去,怎麽也不肯原諒苗蘭蘭。

  胡天兵倒是沒想到這點,他隻是單純地對苗蘭蘭感到好奇,「那蘭蘭現在人呢?」

  忠叔一點也不意外胡天命想去找苗蘭蘭,但這讓他有些猶豫,到底胡天命是他把屎把尿帶大的,苗蘭蘭那些謊言,讓他這個老奴也有些不快。不過想到苗蘭蘭在的那陣子,胡天命是真的很快樂。

  一個沒出嫁的姑娘,知道自己這輩子要守活寡,但是她也沒怨過誰,甚至一點也不排斥地照顧起完全不是正常人的夫婿,仔細計較起來,他們胡家是欠她的呢!

  再想到胡天命在苗蘭蘭離開後的樣子,忠叔就心軟了。

  「苗姑娘是下河區的人,出身不是很好,但是當時她的八字符合能替你擋煞沖喜的要求,老爺看她能幹,就讓她進門了,這幾年我聽說她在下河區内一裏的地方開了算命鋪子……」

  她今天出門忘了蔔卦。

  本來正高興那麽快又有客人上門,想不到來的不是财神,而是瘟神!

  「紫陽仙姑?看來您生意不錯啊。」

  苗蘭蘭面上不動聲色,但她知道這群混混挑這時間點來,就是因爲大家都去領米了!

  「王少爺大駕光臨,是撞邪或是被鬼纏?本仙姑可以幫您打個折扣。」

  王宗生是下河區内一裏王家當鋪的小開,但王家開的可不隻當鋪,要說這下河區有一半是王家的天下也不爲過,外一裏的妓院,外二裏的賭館,都是王家開的,就連安平橋上的攤販也得給王家繳保護費,苗蘭蘭之所以橫下心把當初賣身的錢全拿來買下這問鋪子,就是不想再給王家當肥羊。

  想當然耳,王宗生非常不痛快。

  「呸!」王宗生老大不客氣地吐了口疾在地上,看得苗蘭蘭一陣刺眼。雖然在外三裏長大,但她很重視自己買下的這間鋪子,平日總是再三細心打掃。「你這破鞋少跟本少爺擺譜,我也不用多說什麽,你招子放亮點。」他伸出手做收錢的動作。

  對王宗生的辱罵,苗蘭蘭不當一回事,老話一句,在外三裏出生的,再難聽的還會少聽過嗎?但是這王宗生偏偏正好是最惹她厭惡的那一類流氓,在他眼裏,女人不是人,是貨品,而像她這種被休離的,根本是沒人要的瑕疵貨,是活該任他大爺辱罵踐踏的。

  苗蘭蘭也想過給他點教訓,下藥寫咒什麽的,但是不管是她母親,或是教她算命的師父都警告過她,這種害人的事萬萬不可做,因爲一旦做了,是會遭到反噬的報應的,沒必要爲這種人渣讓自己受果報。

  其實有時苗蘭蘭也很不服氣,爲什麽她所學的完全不能讓她教訓惡人呢?

  「内一裏好像還輪不到王少爺收保護費吧?你這麽做是壞了行規啊。」

  「所以老子收的不是保護費,是照顧費。」王宗生說着,笑得一臉淫蕩下流,「照顧深閨寂寞的怨婦。」話畢,王宗生那一群小弟一個笑得比一個惡心,而且全都不懷好意地看着苗蘭蘭。他們和那些外地人不同,都知道苗蘭蘭故意扮成老婦。

  眼下,苗蘭蘭除了忍氣吞聲,還能怎麽着?就算是衛門,對王家也是睜隻眼閉隻眼,而左鄰右舍能下床的幾乎都去領米了,她喊破喉嚨也沒人理!可是她就是氣不過,她心想反正這店裏值錢的東西也不多,今天賺來的錢她全拿給大妹讓她帶回家了,他們能拿她如何?

  苗蘭蘭掏出幾毛錢,丢在地上,「老娘就這些錢,本來想賞給乞丐,既然你們那麽想當乞丐,就拿吧。」

  她跳釁的舉動果然惹怒了王宗生,「臭婊子,你以爲老子不敢拿你如何?來人啊,把她的店給我砸爛!」

  幾個小弟開始在鋪子裏大肆破壞,苗蘭蘭氣得直發抖,但她卻隻能挺直背,虛張聲勢地瞪着步步朝她逼近的王宗生。

  「我一直很好奇,」王宗生嘿嘿笑,「胡家少爺既然不能人道,那你們要怎麽圓房呢?該不會他根本沒碰過你吧?」王宗生使了個眼色,讓兩名手下上前架住苗蘭蘭,苗蘭蘭眼看情況不對,朝他們撒了一把粉末--她一直都讓自己站在面河大窗的通風處,因此那些粉末撒了王宗生和他的手下一頭臉。

  「這是什麽?」

  「老娘是做什麽的,你們不知道嗎?這是我梁嫂子的喪屍粉。」苗蘭蘭随口胡謅道,「這粉末得用人的屍體磨成粉作材料,作工繁複但毒性劇烈,我本來是不想用的……」她故意頓了頓,用頭巾蓋住口鼻,那粉末确實有股嗆鼻的難聞氣味,一時間王宗生那些手下都捂着鼻子退到門口。

  「你們是不是覺得身子有點癢啊?」苗蘭蘭拿出她最拿手的吓唬人技倆,配上她臉上的易容,再加上逆光,真是陰森滲淡吓煞人也,「再過半個時辰,你們的皮膚就會開始潰爛,接着會長蛆……」

  王宗生的幾個手下真的被唬住了,但王宗生可不是第一次對付苗蘭蘭,他冷哼,「什麽喪屍粉?我家當鋪有好幾支千年老參,重陽道觀的張天師現在更是在我家作客,你這點小把戲他老人家三兩下就能破解!」他也不是完全不怕苗蘭蘭的那些怪粉,因爲真的很癢,他一邊雙手不停地拍打全身,一邊對着手下怒喝,「還楞着做什麽?把她壓住,我今天倒要看看胡家少爺是不是真的不行!」

  她難道會乖乖等着被壓?當她外三裏混假的?

  就在苗蘭蘭已經準備跳窗逃命時,兩個彪形大漢走進鋪子裏來。

  「苗姑娘。」

  來的是胡家的保镖,胡萬金在商界翻手雲覆手雨,因爲爲人豪爽海派,更是結交了許多道上朋友,所雇用的護院和保镖自然不是一般匹夫,胡家的保镖可都曾是江湖上名聲響當當的人物,兩名護院光是往門口一站,當下屋裏那些大肆破壞的小流氓被這麽一比,都像極了雜魚。

  苗蘭蘭倒是認得胡家保镖的,但是這隻讓她尴尬至極,尤其王宗生剛才說了那句天殺的話……

  像要讓她更絕望一般,跟着進來的竟是忠叔和胡天命。

  「在大掃除啊?」胡天命第一次出府--這個身體是生平第一次,因此除了苗蘭蘭,沒人認得他是胡家少爺,但他那一身行當可不是下河區的人穿得起的,而且雖然白皙了點病弱了點,胡天命倒真是生得玉樹臨風,這下子連在下河區自比風流涕淌……不,是風流倜傥的王宗生,往胡天命面前一站,也像個小癟三。

  忠叔也聽見了方才王宗生的話,臉色自是好看不到哪裏去,「不是,這些人看樣子是在找苗姑娘麻煩。」雖然不諒解苗蘭蘭,但王宗生這根本是不把他們胡家放在眼裏嘛!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你們是誰?少管閑事!」王宗生覺得胡天命很面生,當下隻以爲是個不明究理的外地人。

  原來這就是他在天上常看到的,地痞流氓欺負老弱婦孺啊!可惡!但他現在不是神兵,隻是隻弱雞,而且屋子裏的氣味讓他大病初愈的身子一陣難受,忍不住掩住口鼻咳了起來。

  「少爺你不要緊吧?」忠叔一臉擔憂。

  胡天命搖頭,他知道眼前他最好退到屋外去,可不知怎麽的雙腳就是不肯動,而且,既然讓他遇到這種地痞流氓欺負老弱婦孺的戲碼,這回怎麽樣他都要插手!

  要知道,以前他都隻能在天上跳腳啊!

  「把他們丢出去。」他一邊揮着手驅散那股難聞的氣味,一邊道,這幾天下來他發現少爺這個身分真的挺好用的,尤其是這個胡萬金捧在手裏,真真正正的「萬金」大少爺!

  胡天命生平第一次出府,陣仗自然不小,一次就帶了六名護院、四名仆役,那六名護院都能夠一手拎起一名小流氓,可見其孔武有力。

  「你是誰?敢管本少爺閑事,我爹不會放過你的!」從沒踢過鐵闆的王宗生雖然被提起衣領,雙腳懸空,仍是吠個不停。

  胡天命看着王宗生,想到剛才這家夥講的話,過去的他是不會爲這點小事生氣的,但現在卻不同,也許是他明白那句話其實是在侮辱蘭蘭姑娘,他揮手讓護院把王宗生放下,但幾名彪形大漢堵住門口,王宗生也沒有去路。

  「我是誰?嗯,好問題。」胡天命摸了摸下巴,「照你們凡間的講法,應該是蘭蘭姑娘的『前夫』吧。」是這個詞嗎?好像怪怪滴,因爲最近讀的書沒講到這些。

  王宗生瞪着他,一時反應不過來,接着才想起,傳言胡家少爺已經蘇醒,而且不再是傻瓜的消息,原來真的不假?

  胡天命走過去,其實他一開始隻是手癢,再加上悶了幾天,過去在天上除了守門,天兵天将們也是要日日操練的,他哪受得了這種日子?于是一拳很随興、很開玩笑意味地就朝王宗生肚子揍了過去。誰知道……

  砰!

  王宗生身子向後一撞,粘在牆上,兩眼一翻,口吐白沫,暈過去了。

  呆住的,不隻胡天命。

  胡天命看着自己的拳頭,他很确定這個身子還有點虛弱,剛剛也很有分寸地怕這個嬌生慣養的手臂脫臼什麽的,沒敢使全力。

  看樣子,他又保留了一項神力……希望那倒楣鬼不會挂掉啦!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3:37

第三章

     把那群找碴的流氓痛揍一頓--爽!以前不能擅自下凡,所以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惡人使壞,那個恨啊!要知道,凡人沒事愛喊天嘲地啊什麽的,好像他們都無視人間水深火熱似的,他們也莫可奈何啊,天規如此,唉。

  苗蘭蘭在一旁雖然看得很痛快,但後來她也不由自主地看着胡天命。

  他真的醒過來了,身體康複了嗎?

  「你……身子還好吧?」苗蘭蘭站在門邊。當年她被休離時,甚至沒和他道别,除了愧疚,更多的是心虛。

  胡天命本來就好奇這個老是害他心悸的女人,看她站在門邊,寬松的袍子遮去她的身形,卻露出一張蒼老的臉,那讓他好奇地走上前去,睜大了眼,研究什麽古怪玩意兒似地看着她的臉,「你怎麽老得那麽快?」他記得苗蘭蘭嫁給他時才十六吧,如今他二十五歲,那她也才二十四歲才對。

  苗蘭蘭隻好取下易容的面具和假發。

  胡天命看着那張臉,那張就在自己胸前,得仰起頭才能與他對視的臉。

  完了,他會不會沒命?他覺得他的心跳比過去想起她的任何一次都要激烈,而且他的臉好熱!

  他知道苗蘭蘭的長相,天庭美女何其多,苗蘭蘭比起來隻能算清秀。

  可是他突然間明白,在胡天命的生命裏,苗蘭蘭就是他這輩子遇過最美最善良最溫柔最可愛的女孩,那個純情少年的蠢蠢情懷啊,青澀苦悶又甜蜜,卻從來都無法說出口,在這一刻之前他都忍不住想取笑。

  但現在他笑不出來了。

  他的心好痛啊.

  「天命?」

  「少爺?」

  胡天命回過神,發現自己又淚流滿面了。

  靠!真是見鬼的,這身體不是之前都沒有靈魂嗎?幹嘛還這麽多愁善感?

  胡天命随手抹了抹臉,「沙子跑進眼睛裏了。」

  「……」

  苗蘭蘭知道胡天命不可能沒事跑到下河區來,更何況他這輩子從沒出過門,她心裏的愧疚始終是在的,「要不要到二樓坐下來喝杯茶?我把窗打開,那些味道很快就會散的,我剛才是騙那些人的,其實這些粉末隻是臭了點,大量接觸皮膚時會覺得癢,但沒什麽害處。」要不她自己也會有危險啊!

  「好啊。」不像忠叔和苗蘭蘭因爲往事而瞥扭着,胡天命取過忠叔遞來的方巾擦臉,一點也不避嫌地像進自家廚房一樣好奇地尾随着苗蘭蘭進到她鋪子裏,這邊看看,那邊摸摸,無一處不新奇。

  原來算命鋪子長這樣啊!話說回來,蘭蘭姑娘用什麽算命?水晶球?龜殼和錢币?!

  屋裏的東西本來就不多,被那群流氓一鬧,基本上沒幾處完好,但幸好二樓沒被動過。

  二樓被當作倉庫兼作休息用,整理得很幹淨,胡天命簡直沒有一個大戶人家少爺該有的禮貌和持重,看到什麽新鮮的就湊上去瞪大了眼瞧,間或手賤地戳幾下,苗蘭蘭把茶杯拿給他,讓他的手有事可做,不要到處東摸摸西摸摸。

  「你身體好點了嗎?」

  「正在休養。」胡天命其實很好奇,對苗蘭蘭來說,「他」這個前夫是什麽樣的存在?她看起來不像讨厭他的樣子。

  他來時有想過,一個少女知道自己嫁了個不正常的丈夫,她不恨嗎?就算是爲了錢,她也不必對他那麽好。

  兩人陷入沉默。

  苗蘭蘭是尴尬的,她實際上不曾和胡天命相處過,當年她都是自說自話,因爲胡天命根本不會回應,雖然有時她覺得胡天命是知道她在說什麽的,她相信他感覺得到,也看得到、聽得到,她把他想象成一個被困在不自由軀殼裏的靈魂,需要陪伴,需要排遣寂寞。

  也許那時她隻是利用這樣的想象來排遣自己的無聊吧。

  「你來下河區有什麽事嗎?」她想到派米的事,「你要去地藏王廟?」

  去那邊幹嘛?胡天命慢半拍才想到派米的事,「來看你。」

  他說得很理所當然,她聽得心跳漏了半拍。

  一半是爲胡天命竟然記得她,一半是心虛。

  「呃……我……」她應該道歉吧?

  「剛剛那些人是什麽人?」屋子裏有趣的東西都看過了,胡天命總算轉移注意力。

  苗蘭蘭這才想到,胡天命這麽做等于得罪王家,雖然王家也不見得得罪得起胡萬金,可胡天命才剛康複,看他又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要是被王宗生逮到機會對他不利……

  話說回來,真正該擔心的是她自己吧?她都沒想到胡天命原來有怪力!

  「他是下河區的地頭蛇。」苗蘭蘭頓了頓,「你住的地方是上河區,而下河區這裏龍蛇混雜,王宗生家裏的勢力主要在下河區,經營的都是特種行業,就是所謂黑道,我建議你以後盡量不要到這裏來。」

  「爲什麽?」胡天命一臉不明所以,「那你呢?」

  「我出生在下河區,跟你不一樣。」苗蘭蘭本來不想這麽說,但這會兒也不得不嘲諷地一笑,「下河區就是下九流的人住的,我對賭場、妓院、貧民窟完全見怪不怪,甚至跟他們打交道,一般好人家的女兒可不會這樣。」她希望這樣的暗示他能聽得懂。

  她叫他不要來,跟她的出生地有什麽關系?他是不是也要報告一下他的出生地?「我不知道我娘生我時在哪裏,賭場妓院什麽的我也滿好奇的。」他一副很希望她帶他去逛逛的期待模樣。

  「……」苗蘭蘭與同樣憂心仲仲的忠叔對看了一眼。

  她怎麽沒想到?胡天命雖然醒了,但他的想法可能跟孩子沒兩樣。

  「天命,」也許她該把眼前的大男人當成跟自家小妹同年的娃娃,于是笑得一臉溫柔誘哄,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像在哄孩子一樣,「我的意思是,下河區很危險,你身子還在靜養,不應該來這裏。」

  原來是這樣,幹嘛不老實說呢?胡天命這就懂了,他不是真的傻,隻是不懂人情世故,不懂苗蘭蘭那些糾結與遲疑。「這裏很危險,那你呢?你不危險嗎?」無論他有沒有跟她相處過,至少胡天命的記憶告訴他,蘭蘭是好姑娘,而「胡天命」不希望她一個人面對危險。

  「我說了,這些我很習慣面對。」

  「可是我剛剛看到的不是那樣。」如果他晚了一步呢?胡天命想到這裏,太遲地升起一股憤怒。

  「我本來想跳窗逃走,這排房子緊臨麻姑河,我水性還不錯。」

  下河區内一裏和内二裏沿岸傍水而居,确實是挺獨特的景緻。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記得人間有這樣一句話。「而且,如果他去找妳弟弟妹妹怎麽辦?」他記得以前蘭蘭常和他提起她的家人。

  他想見見他們,胡天命就是知道「這個身體」曾經有這樣的渴望,如果能見到蘭蘭的家人,就會更接近她,更了解她。

  苗蘭蘭有點訝異他記得那些,「王宗生還不敢在外三裏胡來。」外四裏的黑市能瞞天過海持續至今,幕後的大老闆是最大原因,那人是外三裏的人,就算是王家,也不想惹毛了他,因爲王家很清楚他們能在下河區橫行,全是因爲那人暫時沒有擴張地盤的野心,王家也祈禱那人永遠不會想把腦筋動到外三裏以外的地區,最保險的作法就是絕不在外三裏和外四裏惹事。

  「但是你必須在内一裏做生意。」什麽裏什麽區的,胡天命目前僅能勉強厘清一點印象--有「外」字的就是亂,「内」字的就是窮,「平」字是一般稍有家産的老百姓,「世」字是貴族,一二三四則代表等級,例如亂的等級,窮的等級,貴族的等級--這麽快就整理出這結論,他覺得自己挺聰明的。

  苗蘭蘭被堵得無法反駁了,确實她也不知道逃走之後該如何?要是王宗生派人守在這裏呢?她用畢生積蓄買下的鋪子也許就要毀在他們手上。

  胡天命突然想到,苗蘭蘭會說這些,也許是因爲胡萬金不喜歡她吧!

  「你放心,我來時沒告訴我爹。」他看向忠叔,「忠叔也不會說出去。」他沖着忠叔笑得很和藹可親。

  「……」什麽時候他家少爺也學會笑裏藏刀威脅暗示這招了?忠叔擦了擦汗,「隻要少爺平安無事,去哪裏倒不是什麽問題。」

  「你不必這麽做的。」苗蘭蘭懂了,他想幫她。「我做了不該做的事。」

  忠叔點點頭對她的自知之明表示贊同,胡天命瞪了他一眼。

  「我覺得你挺聰明的啊。」雖然有點傷他自尊啦,不過身爲神仙,他都活了幾萬年了,又豈會在意這點小事。「這确實是阻止我爹傷害更多無辜少女的方法,而且我一點也不想被逼着做那檔子事。」

  「不管如何,我還是要跟你道歉,對不起。」

  「好啦,那道過歉了,你不會不讓我過來吧?」

  「你還在休養。」

  「我剛剛一拳把王什麽的打飛了,你也看到了。」

  「讓人看見上河區的公子一直往下河區來,不太好。」

  爲什麽不好?他實在不懂,「那我學你,扮成老太太?」

  她找不出理由拒絕他,不由得有些煩躁,「你幹嘛非過來不可?」

  胡天命愣住。

  是啊,他幹嘛呢?

  「我……」一股熱氣模在胸臆間,從見到她時就一直想要掙脫而出,于是這當口,他幾乎想也沒想地脫口道,「因爲,我很想你。」

  怎麽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早就不把自己當黃花大姑娘的苗蘭蘭竟也感覺到臉頰一片熱辣辣的。

  她沒想過,他會把那段日子記着,惦着。

  「呃……」胡天命尴尬至極,心卻跳得飛快,話說出口的同時心裏也升起一股怯懦。

  陌生無比的怯懦,凡人的情感真的很奇妙,這股怯懦是爲什麽呢?

  他很久很久之後才明白,是書怕被拒絕,害怕她拒他于千裏之外。

  苗蘭蘭心軟了,更多的是心慌意亂,嫁給他是時勢所逼,她從沒有任何浪漫想像,過去那段日子若曾有柔情,也是因爲同情。

  但是,若他并不這麽想呢?

  「随便你。」她又後悔自己這麽不假辭色,有些結巴地道,「我是說,你不要太逞強,等身子好點再說。」仔細想想,她幹嘛這麽冷淡?又不是他住在上河區,他們就不能當朋友,剛蘇醒的他也就她這麽一個「朋友」,她怎麽能狠心拒絕他?

  她還不是有一大堆上河區的信徒!「你若無聊,可以來找我,不過要記得帶保镖,越多越好。」他雖然有神力,但誰知道那些流氓會不會耍下流手段?她又想到他孩子般的性子,又道,「可以的話讓忠叔跟着,不要自己亂跑。」

  苗蘭蘭隔天就後悔自己說了這句話。

  事實上,往後很長一段日子,她都很後悔。

  胡天命開始天天到她鋪子裏報到,這家夥果然很聽話,出門必帶四名虎背熊腰的保镖,外加一個老奴,還特地去買了幾套粗布衣裳換上。

  「蘭蘭,我來了。」

  聽到這開朗得讓人頭痛的聲音,苗蘭蘭扶住額頭,但更讓她頭疼的還在後頭……

  「姊夫!」以苗大妹爲首,六個弟弟妹妹在胡天命一進到鋪子裏就興高采烈地大陣仗歡迎,一聲聲的姊夫叫得好不親熱。

  苗蘭蘭沒好氣地幹咳兩聲,這群小鬼真是越來越不象話了,頭幾天胡天命出現時,還一個個都冷漠又疏遠,把胡天命當成狠心休離她的壞心惡少。該說胡天命生得一張人見人愛的好人臉,和他樂天又開朗的好脾氣,對小鬼們更是有求必應,于是才幾天下來,連曾說要好好給胡家白癡少爺一頓排頭的大寶,簡直都把胡天命當成親大哥了呢。

  顯然,這群小鬼這兩天會這麽勤快地來幫她看鋪子,都是爲了某人啊!

  「乖!」胡天命拿出一個大油紙包,「今天的點心,紅豆桂花糕,每個人都有份,不要搶哦,我帶了很多。」

  苗家的六個孩子哪吃過這一類别緻的點心?看弟弟妹妹們高興的樣子,苗蘭蘭總不好說些什麽。

  胡天命讓他們拿着桂花糕到一邊去吃,然後蹭到苗蘭蘭桌邊,笑得一臉讨好地坐了下來,「我有留你的。」他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心翼翼地包妥的紙包。

  苗蘭蘭總不能給他冷臉吧?但又覺得有些沒好氣,「謝謝,不過你不能溺寵他們。」對弟弟妹妹們來說,苗蘭蘭扮得最稱職的向來不是慈母的角色,而是嚴父。不知道糖的滋味,就不會吵着要吃,她向來是這麽約束自己和弟弟妹妹的。

  「什麽?」胡天命也不知是真的沒聽到,或裝作沒聽懂,摸來兩個茶杯擦幹淨,替她和自己倒了壺菊花茶--忠叔堅持要從家裏帶茶來,怕外面的水讓他正在修養的身子喝不慣,他也不反對,反正帶來讓大家一起喝也很好。「一起吃啊,等等不是有工作?」他還替她把桂花糕切好,巴結地将小盤子送到她面前。

  苗蘭蘭想到,他該不會發現其實昨天他帶來的涼糕,她最後并沒有吃吧?有時覺得這家夥笨,但好像也不盡然,第一天他帶栗子糕過來,弟弟妹妹們開心地一下子吃光光,于是第二天起他總會另外替她包一份,但她總會推說晚點再吃,就擱着了。

  不得已,在他的注視下,她乖乖吃了桂花糕。

  真好吃,吉祥樓的糕點遠近馳名,還曾是皇室貢品,位在世二裏,别家糕點專做平民小吃,這家糕點卻堅持精緻作工,嚴選食材,走高檔品路線,想當然耳,隻有住在世裏那兒的人吃得起。

  「好吃吧?我不知道你喜歡哪一種,所以以後一天買一種,哪一種你最喜歡,記得告訴我。」他笑嘻嘻地道,說這話的時候,另一頭的小鬼們探頭探腦,耳朵拉得尖尖的,一個個竊笑起來,苗蘭蘭被笑得耳根子一熱,闆起臉幹咳兩聲,六個小鬼又趕緊裝作若無其事地吃自己的點心去了。

  胡天命隻是看着,并不說什麽,他始終就是那副笑容親切的友善老好人模樣,這幾天跟着她在下河區走動,竟然也沒出亂子,苗蘭蘭都覺得神奇。

  當然,也許她堅持他必須換上樸素的布衣才能到下河區這裏來,多少起了點保護作用。

  「我今天要到平一裏的張府去,你不用跟來。」苗蘭蘭想到這幾天他跟前跟後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爲紫陽仙姑收了男弟子,一些奇奇怪怪的流言都冒了出來--

  比如獧瑣地暗指紫陽仙姑要采陽補陰之類的,這家夥也不知臉皮厚或怎的,聽到那些取笑卻也不痛不癢,但她可頭疼了!

  「爲什麽?」他竟然一臉失望。

  「我去收妖,你跟來做什麽?」

  「你會收妖?」他一臉不可思議。

  「不然仙姑是叫假的?」

  這回胡天命竟然一手摸着下巴,老實不客氣地開始上下打量她。

  說到收妖,那應該算他的專長之一吧,人間那些道士道姑有事沒事就搖着鈴要他們下凡降妖吠魔,但是其實除了真正有仙籍的神人得到玉帝許可能「借兵」之外,其他頂多隻能召喚那些二等兵或雜牌兵--要知道,玉帝的兵哪有那麽好借的!當然偶爾他也會奉玉帝之令下凡跑跑腿,但也不見得都是爲降妖伏魔,都已經是神仙了,可不像凡人那麽好鬥,能「喬」的盡量「喬」,真的不得已才會動武,畢竟上天有好生之德啊,他們這些神字輩仙字輩的,沒事何苦去壓迫那些需要辛苦修行才能得到一點道行的生靈呢?

  總之,苗蘭蘭提到收妖,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我沒看過人家收妖。」他又是一臉期待。

  「你當收妖是辦家家酒?不行!」要是躲在張府的妖魔鬼怪兇性大發,傷害他怎麽辦?苗蘭蘭很少承認,其實她每次收妖總是開高價,還規定對方必須先給錢,爲的就是萬一她有什麽不幸,弟弟妹妹好歹可以有一筆錢安身,她那些降妖伏魔的法力其實根本是半路出師,對付小鬼她很有把握,但萬一遇到個煞氣重一點的,她就隻能碰運氣了,之前幾次總是能僥幸趕走妖怪,她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但誰知道好運會跟她到幾時呢?

  她冒險收妖,還不就是爲了錢吶,張家雖然住平一裏,但其實隻是苦無關系住到世三裏去,張員外娶了八個媳婦,個個出入要四五個牌子,燕窩魚翅當水喝,初一十五就包下戲班尋歡作樂,沒有豐厚的身家揮霍得來嗎?

  「我會很安分、很安靜,絕不會妨礙到你。」胡天命學苗小國,兩手合十地擺在胸前,一臉讨好地用水汪汪的眼睛看得苗蘭蘭渾身起雞皮疙瘩。

  苗蘭蘭想翻白眼。這家夥去哪裏學到這招?

  「姊夫,我大姊法力很高強的!」苗二妞很爲自己的大姊自豪。

  是嗎?胡天命怎麽看她都不像法力高強的樣子,所以他更不能讓她一個人去冒險了。「我可以幫你提東西,你開壇時我會閃遠點。」他舉手作發誓貌。

  「不行,再吵你明天别來了。」苗蘭蘭強硬地說完,不給商量餘地地起身離開收拾她的東西去了。

  胡天命好不容易醒來,她絕不能讓他有任何差池。

  幾天下來,胡天命也漸漸摸透她的個性,事關身邊人的安危時,苗蘭蘭可比牛還固執,于是他隻好說要提早回家。

  苗蘭蘭松了口氣,她哪知道當她送弟弟妹妹們回家,自己前往張府時,胡天命和忠叔就鬼鬼祟祟地跟在她後頭……

  「少爺,聽說害張家雞飛狗跳的厲鬼真的很兇悍,我們還是别跟過去湊熱鬧比較好,蘭蘭姑娘是這行的老手了,她不會有事的。」忠叔同樣也不想讓胡天命犯險,要是少爺又有三長兩短,他怕老爺會不想活啊!

  胡天命沉吟了半晌。

  不管這個身體有什麽記憶,他也不是會眼睜睜看着一個凡人去送死的人,更何況這個凡人對他總有特别的影響,而他也承認她是個讓他想疼惜的姑娘。

  「忠叔,其實……」說謊向來不是他的強項,但這幾白跟着苗蘭蘭,倒也見識過她吓唬人的口才,「我會突然醒來,不是偶然,我真的夢見玉帝要我下凡。」他一臉前所未有的嚴肅,加深他的說服力,「我不确定我還有多少神力,但最起碼我确定我不會有事,倒是你,你可别扯我後腿。」他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自顧自跟上快要跟丢的苗蘭蘭。

  「……」忠叔被唬得一楞一楞的,但一想到上次少爺「怪力」大發,他心裏既是猶豫,又是擔憂,最後竟也一路跟着胡天命來到張府外。

  「還真的有妖氣。」胡天命試着打開天眼,果然看到張府東苑方向的上空罩着一團渾亂的黑氣。

  他既然能開天眼,看得到妖氣,那他的神力到底還保留幾分?要是蘭蘭有危險,他能幫多少?

  「少爺……」忠叔還想勸胡天命打消念頭,胡天命做了噤聲的手勢,一刻也沒浪費地繞到張府東苑牆外的胡同裏,然後向兩名護院使個眼色。

  忠叔就這麽束手無策地看着他家少爺,踩着兩名護院的背,攀在人家圍牆上偷窺苗蘭蘭怎麽作法,萬般沒轍之下,他隻好開始念佛号,祈禱牆内的妖怪千萬别發現他們。

  在張府作祟的妖怪,是民間傳說中的怨靈,應該是有人心懷妒恨刻意利用巫術引來,結果卻遭到反噬,胡天命一趴到牆上,正好見到一個婦人發了狠地沖向苗蘭蘭,苗蘭蘭雖然敏捷地躲開了,但胡天命很快就發現苗蘭蘭那些道具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她結的手印,念的咒語,對小鬼還能應付,但對眼前的厲鬼根本沒有作用,苗蘭蘭顯然也技窮了。

  但是,胡天命也發現,怨靈不知爲何,始終不敢接近苗蘭蘭,而苗蘭蘭不知道這點,正使出渾身解數在院子裏和怨靈追逐着。

  胡天命凝神細看,總算看出端倪。

  都因爲他這幾日太閑懶,沒發現苗蘭蘭身上竟有那樣法寶,苗蘭蘭拚了命地躲怨靈,挂在胸前的一塊玉佩因爲激烈的動作跑了出來,那塊玉可不是尋常白玉,它在胡天命和怨靈眼裏正散發着一股浩然正氣和金色光芒,普通的玉,甚至是靈性高一點的玉,也不見得如此,定是有世外高人加持過,那塊玉平日被苗蘭蘭仔細收在衣服裏,他當然沒看到。

  這也許更能解釋,苗蘭蘭過去收妖時總能全身而退的原因。

  「我乃太上老君的幹女兒,妖怪還不束手就擒!」苗蘭蘭法術雖然不行,但她也知道氣勢很重要,中氣十足的大喝果然很有架勢。

  胡天命愣住。

  老君何時收了幹女兒?他怎麽沒聽祂說過?

  怨靈似乎也被這名号吓退了一步,但接着卻更加兇性大發地撲向苗蘭蘭。

  那塊玉頂多能保她平安,可收不了怨靈啊!至少苗蘭蘭不是真的知道如何收伏眼前的妖怪,眼看她被花盆絆倒,怨靈朝她身後直直撲來,胡天命心急之下翻過團牆。

  「大膽怨靈,速速就擒,撤!」胡天命劍指直指婦人額心,也不知是因爲他仍然有一點神力,又或者隻是單純的怪力,婦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子向後飛去,直到撞在廊柱上暈了過去。

  張府東苑上空的妖氣,散了,而苗蘭蘭和胡天命則同時呆住了。

  玉帝啊,大老闆啊,他這樣帶着神力下凡,妥當嗎?胡天命瞪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接着想起苗蘭蘭,連忙轉身去看她無恙否。

  「你什麽時候……」怎麽他一醒,不隻有怪力,還能降妖伏魔來着?苗蘭蘭一臉不可思議,她的陰陽眼讓她知道妖怪已經被吓跑了。

  胡天命隻能幹笑,「我……也不知道。」他隻希望剛剛那一下沒有犯天規,他可是情非得已啊!

  張府的人個個躲得老遠,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苗蘭蘭隻好謊稱這回她讓男弟子出馬--她又嘔又窘又慚愧,但是也不是沒有慶幸和感激,隻是這樣一來她等于自己認了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臆測--紫陽仙姑真的收了個男弟子,更讓苗蘭蘭無語的是,胡天命對這身分反倒比她更自在,還笑得一臉人畜無害地向她的顧客講述他如何拜仙姑爲師,引來衆人無限崇拜和向往哩。

  「紫陽仙姑果然是活神仙!」張員外又額外送了豐厚的獎賞,當下又宣布要請戲班,擺宴席,想當然耳,紫陽仙姑的神迹又添一筆,讓她怪心虛的。

  「你要不要去醫館看看?」

  「爲什麽?」胡天命不明所以。要看也是她去看吧?「你沒受傷吧?」

  「沒有,我的意思是,你才剛醒來,剛剛那一番折騰不輕,讓大夫看看比較好吧?」苗蘭蘭說完,忠叔在一旁連連點頭稱是。

  「……」堂堂天界神兵,被當成脆弱不堪的病夫,胡天命有點不是滋味,還好他這人沒什麽脾氣,搖搖頭,接下來便吭也不吭一聲地。

  苗蘭蘭心裏想,要不是胡天命,今天她可能去醫館也回天乏術,她那麽說很傷他自尊吧,于是難得主動讨好地道,「今天多虧了你,張員外那些大禮應該給你,不過我想煮一桌菜慶祝,你要不要到我家讓我請客?」

  給他的話,她豈不是做白工?胡天命想了想,「其實那不是我的功勞,因爲那怨靈被你消耗了大半真氣,才被我吓跑的,我八字很重的。」

  「是這樣嗎?」苗蘭蘭一點也不信,如果隻是被他吓跑,那他看得到妖怪又怎麽說?難道他也有陰陽眼?

  「是真的,回去妳替我算一下八字不就知道了?」

  不用算,苗蘭蘭早就有他的八字,當初她嫁進胡家時一直很奇怪,照理來說胡天命的八字與面相富貴長壽,福澤綿長,怎麽卻成了傻瓜?她曾經以爲他被鬼附身或被下咒,特地給他找了些偏方,還研究怎麽作法,怎麽解咒驅邪,但都無濟于事,但沒想到,他一醒來,有怪力,有陰陽眼,還能降妖伏魔?

  「你真的要煮飯給我吃?」好久沒吃她做的飯,真懷念……

  不過,他從來沒吃過她做的飯吧?隻有這個身體留下來的記憶,記得以前苗蘭蘭會自己下廚做東西給他吃,他發現,這個身體很懷念那個味道。

  她是說要煮一桌菜慶祝,不是煮給他吃!但他每次這樣讨好地湊過來,她臉頰就發熱。她别開眼,「不過我們家很亂,你可能不大習慣。」

  「我當然要去!」他早就很好奇大雜院是什麽樣子,還有外三裏是什麽樣的地方。

  「少爺……」忠叔知道自己的「忠言」完全無用。

  「忠叔和護院大哥也一起讓我請吧。」苗蘭蘭說道。

  這倒讓忠叔不好拒絕了,而且苗蘭蘭的手藝他們也印象深刻,怎麽也想不到一個外三裏出身的姑娘竟然能做得一手好菜。

  「這怎麽好意思呢?」說歸說,口水倒是泛濫了起來。

  「是啊,不如你們去幫蘭蘭把菜買好,然後我們在鋪子裏集合,再一起去她家。」胡天命一方面想把這群殺風景的家夥支開,一方面也不想讓苗蘭蘭破費--

  開玩笑,他家的護院一個人的食量可能一餐就把蘭蘭家的米缸吃到見底了吧。

  知道自家少爺心思的忠叔心裏一陣糾結啊,再怎麽想勸少爺離外三裏出身又是神棍的苗姑娘遠一點,卻不能忽略當年苗姑娘是怎麽細心照顧少爺的,但老爺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大發雷霆,這教他一個老奴怎生是好呢?

  誰知那個糾結的當兒,胡天命已經分配好每個人該買什麽,然後一聲令下,各自解散,忠叔回過神來時,隻剩他與某護院大眼瞪小眼。

  「少爺讓我們買雞,要烏骨的,肥的,八隻,還要十斤醃肉和白酒。」某護院雙手抱胸,正經八百地提醒這個疑似走神的老總管。

  至于他家少爺人呢?早就帶着苗蘭蘭溜得老遠啦!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3:58

第四章

      胡天命一吩咐完,就拉着她跑了,苗蘭蘭還沒回過神來,他拉着她左彎右拐的,好半天,直到某個才大病初愈的不自量力家夥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兩人這才停下來。

  「你還好吧?」苗蘭蘭真拿他沒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和手腕,她是不懂醫術,但長輩教的些小技巧和小知識倒還受用。

  胡天命在心裏咒罵連連,娘的,明天開始他要給自己做點體能訓練,要不這樣下去還得了,他豈不成了萬年大弱雞?堂堂神兵淪爲弱雞,也太悲劇了!

  苗蘭蘭打量四周,這地方很好認,一株株的銀杏樹連綿成蔭,它們圍繞着的正是雪松城的城隍廟,無論什麽時候都是香火鼎盛,不過這裏也是個休息的好地方,廟方在樹下安了許多石椅讓香客休息,苗蘭蘭扶着胡天命挑了棵無人的樹蔭坐下來歇歇腳。

  她趁着左右無人注意時,取下了臉上易容的面具,穿戴着這身行當東奔西跑,也是挺累的,她将面具和假發收進裝道真的竹籃子裏,并且從裏頭拿出了方巾給胡天命擦汗。

  不知情的肯定以爲他們是對平凡夫妻吧!胡天命突然覺得有些飄飄然。他看到籃子裏露出的道袍衣角,突然想到苗蘭蘭雖然每次都瞎貓碰上死耗子,但終究不是辦法。

  「蘭蘭,你以後能不能不要接收妖的工作?」替人算算命,收收驚,蔔卦,賺點小錢不是很好嗎?

  苗蘭蘭停下擦汗的動作,看着胡天命認真的表情,像是知道了什麽,一陣尴尬之後卻發現被這家夥看穿其實也沒想象中那麽難受,她坦然地道,「你知道了?其實我根本沒有什麽降妖伏魔的法力,第一次接收妖的工作是因爲崔婆婆病了,需要大筆醫藥費,正好世三裏的一戶人家說他們閨女被狐仙迷了,大病不起,重金懸賞請人收妖,我就想說去試試,誰知道那女孩一碰到我病就好了,我的名氣就傳了開來--」

  胡天命暗忖,如果真是狐妖,八成想迷惑蘭蘭,或者不自量力地想拿走她那塊玉佩吧?那塊玉的靈氣确實少見,尋常妖物碰都碰不得,他忍不住好奇起究竟是誰給了蘭蘭那塊玉?在玉上加持的高人是誰?不會真是老君吧?

  「現在你們還缺錢?」

  胡天命問得這麽直接,沒想到苗蘭蘭會感到羞愧,凡人那種階級意識,自卑與狂妄的心理,乃至笑貧不笑娼的價值觀,在他眼裏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要這麽得過且過也無不可,畢竟現在我們有了自己的鋪子,可能是我貪心吧,我想讓弟弟妹妹們上學堂。」那是身在外三裏的孩子唯一翻身的機會。「我頂多教他們認字,再多就不行了,何況我還要顧鋪子。」

  「你上過學堂?」胡天命才想到這點。

  「不算正式的,我爹以前是地藏王廟的廟公,他異想天開的在地藏王廟辦識字學堂,讓下河區的孩子每天未時過後去學識字,不過參加的孩子沒有很多就是了,下河區日子過得窮,讓孩子花時間識字,不如趁那時間去打工。」因爲就算他們的孩子能識字,他們也沒錢讓孩子參加科舉考試,根本白費力氣。

  胡天命記得苗蘭蘭的爹娘因爲瘟疫,雙雙走了,這讓他沉默了起來。前幾天他說要借錢給蘭蘭,讓她差點跟他翻臉,所以縱使他對凡人那些貧富情結一點都不懂,但隐約知道這是蘭蘭的禁忌,于是他沒開口說要出錢讓她弟弟妹妹上學--話說回來,如果蘭蘭再嫁給他,說不定他就能開口了吧。

  嗯,好,就把這個目标記下,回家再研究怎麽努力。

  「那,不然這樣,」他拉過苗蘭蘭的手,苗蘭蘭還沒反應過來,她那雙一點也不細緻的雙手就被他握住了。胡天命專心地扳着她的手指,完全沒意會到自己摸人家小手摸得很大方。

  「這個法印可以把絕大多數心懷不軌的邪魅彈開。」他還沒想好是否該告訴她玉佩的事,他相信不用他多說,那塊玉佩對蘭蘭來說一定很重要,否則以她家的情形,再加上蘭蘭的個性,那塊玉早就被當掉了,但是他教的手印如果配合玉佩,八成以上的精魅妖怪都會被打入地獄,那不能說是好事,每傷害一隻精魅,玉的靈性就會減一分,隻是戴在身上不使用,倒是可以保她一世不受邪魅妖物侵擾,他還是希望她戴一輩子。

  苗蘭蘭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你怎麽會這個?」剛才在張家,她很清楚六姨太身上的鬼魅是胡天命趕走的。

  胡天命不想對茁蘭蘭說謊,但眼前,他也不認爲她會信他的話,「我的肉身雖然睡很久,可是靈魂一直在天上,跟天上的神仙學的,你信嗎?」

  苗蘭蘭想笑,但話說回來,也沒有更合理的解釋了不是嗎?

  但是,要是光靠手印就能降妖伏魔,那這世上就不需要神佛啦,胡天命當然知道這點,有靈性的生靈身上有真氣,與邪魅對峙都會消耗真氣,凡人凡物需要積年累月地調養才能回複真氣,各派的修仙與修道人最終目标就是讓真氣源源不絕,至于神人如他,當然早就達到那個境界。胡天命沉吟了半晌,今天他趕走張家的怨靈,但倒沒有消耗真氣的虛弱感,看來他的神力或多或少還是在的--也許他的大老闆貴「神」多忘事,忘了收回他的神力也說不定,保險起見,他還是别太高調,能偷偷用就不要光明正大地用,免得到時被祂老人家發現後反悔,決定收回他的神力,那就不好玩啦!

  那麽,他能分一點真氣給蘭蘭嗎?這真是好問題,也許他該試試?

  苗蘭蘭見胡天兵竟然發起呆來,一方面不好意思收回被他握住的手,一方面又有些擔心。

  他該不會……又傻了吧?

  「天命?」

  胡天命覺得把真氣過給苗蘭蘭,真是個太聰明的主意,他實在太佩服自己了!

  于是他雙手捧住苗蘭蘭的臉蛋,将自己的唇湊上了她的,還不要臉地以舌頭撞開她緊閉的唇 ……

  「……」苗蘭蘭呆住,石化了。

  就算他們成過親……噢,胡天命可能忘了,身爲他的妻子,她還曾經替他處理過一些貼身的、私密的問題,比如替他洗澡,在他如廁後替他穿衣穿褲什麽的,那時她也曾經很害怕、很膽怯,但到底不是一般大家閨秀,膽子肥了點,其實胡天命也不難看,久了倒也習慣了。

  總之,她雖然連他的屁股都看過了,但是,她卻從來不曾單純地和他手牽手,從來不曾體會愛情的甜與澀,更從來不曾接吻--不管胡天命這蠹蛋在想什麽,她知道唇碰唇代表什麽,她以前不曾和自己的丈夫做過,現在這個「前夫」倒是主動做了……

  在不合時宜且衆目睽睽的場合!

  好半晌,胡天命才退開,「你覺得如何?」有沒有真氣豐沛的感覺?

  「……」苗蘭蘭瞪着他,臉蛋又紅又燙,羞窘得無法開口。

  奇怪了,是真氣過得太多嗎?她怎麽看起來一副氣血逆流的模樣?胡天命擔心地摸了摸她的臉蛋和額頭,又握住她的手腕探了探脈門……

  嘩!怎麽這樣?她怎麽心律不整啊!該不會真的過太多了吧?

  還是吸一點回來好了!他又貼向她,後知後覺地在那股柔軟的、曾讓這個身體想念得心痛的甜美氣息裏恍忽了,他的唇幾乎已經貼上了她的。

  都說情愛能醉人,怎麽這回卻突然驚醒了胡塗的他?胡天命太遲地明白自己做了什麽蠢事,但是苗蘭蘭僵硬呆傻的模樣讓他有點心癢,生平第一次,他忍不住想惡作劇,還是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才退開,但他白皙的俊臉也紅了。

  「欵,我……」老實說他剛剛沒想到那麽多,會被揍吧?「我覺得這裏花前月下挺不錯的。」

  「……」哪來花前?哪來月下?苗蘭蘭隻感覺到周圍有許多刺得她的臉頰更熱的注視,不知何時他們旁邊圍了一群鄉民指指點點地。

  「啊,抱歉。」胡天命笑嘻嘻地,「我和我娘子忘了先回家再親熱。」他拉起以一隻手蓋住眉毛以下,不想面對現實的苗蘭蘭,「娘子,咱們回家再親,說不定明年就能請大家吃滿月酒了……」他拉着苗蘭蘭很快地穿越人群。

  還滿月酒哩!

  離開城隍廟,胡天命根本不分東南西北,「怎麽走啊?」

  苗蘭蘭真不知他是臉皮式厚,還是少根筋?她直接領着他往安平橋的方向走,而胡天命手也沒放開她的意思,苗蘭蘭瞪了他一眼,卻見他笑得一臉無辜,「我怕迷路,你要牽好我啊。」

  「……」這家夥根本是不要臉吧?苗蘭蘭好氣又好笑,但想要讓臉蛋别那麽燙卻做不到。

  過了安平橋,來到她出生的下河區,苗蘭蘭臉上的神色卻黯淡了下來。她本想收回自己的手,告訴他,他們不适合,當年他是傻瓜少爺,行動不能自理,她與其說是他的妻子,不如說是胡老爺買下來照顧他的人,現在他已經不再是傻瓜了,她也早已被胡家休離,他實在不應該再和她走那麽近……

  可是苗蘭蘭擡起頭,看着他喜悅期待的神采,又默默把那些話吞了回去。

  過陣子再說吧,反正他總要離開的。

  苗蘭蘭卻明白,這不隻是爲了不想在這時候潑胡天命冷水,不隻是爲了請他一頓飯,也許根本是因爲她已經有點舍不得放手了吧。

  外三裏實在不是什麽讓人可以向往的地方,尤其它是雪松城裏唯一鄰近惡名昭彰的外四裏的地區,外四裏是什麽樣的鬼地方?在雪松城,大人吓唬哭鬧小孩的話,不是虎姑婆,也不是牛鬼蛇神,而是威脅要把他們賣到外四裏。

  「這就是我從小住到大的地方,很簡陋吧。」苗蘭蘭自我調侃道,這座大雜院,還比胡天命自己住的别苑小很多,但是裏頭卻住了不隻她和弟弟妹妹。

  「感覺很熱鬧。」胡天命并不懂什麽恭維或虛應,苗蘭蘭可能會以爲他從沒見識過胡府以外的世界,但她可想錯了,他對凡間的一切都竄到好奇,是因爲有趣,想親身經曆看看,然而對凡間的百态,他在南天門站崗時可是每天按時收看的,因爲……那是他當時唯一的娛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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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敗的四合院裏,苗蘭蘭教導弟弟妹妹必須維護整齊和幹淨,小鬼們倒是很聽話,中央的廣場上看得出來是大雜院裏平日放飯的地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一見到胡天命到來,小鬼們都雀躍地主動幫他們挪來椅子。

  「大姊坐這邊,所以姊夫坐這邊。」小囡很大人模樣地将每個人的椅子推到位置上。

  「小囡好乖。」胡天命看着應該才三歲大的小囡,再看看苗蘭蘭其他弟弟妹妹,忽然想到,小囡的年紀怎麽算都跟蘭蘭爹娘去世的時間不合吧?而且,怎麽有爹娘這麽偏心,大女兒叫蘭蘭,餘下的,大妹,大寶,二妞,石頭,小牛,小囡……胡天命暫且把疑問擱在心裏,因爲大雜院好久沒這麽熱鬧,女人們全進廚房張羅飯菜,于是他讓四名護院幫忙把院子做個整理,順便看看有什麽能做的活就順手做一做。

  胡天命這才知道,大雜院裏如今能工作的男丁,就剩一個大胡子梁仵作,和蘭蘭的三個弟弟--最小的那個才六歲!雪松城就這麽一個件作,一忙起來經常不在家,而大胡子當仵作的那份微薄薪水,幾乎是整座大雜院的主要收入來源,餘下還有崔婆婆,他記得蘭蘭的廚藝就是和崔婆婆學的,大胡子的媳婦是專賣秘藥的藥婆,西面大胡子家門外就曬了一批批味道難聞刺鼻的藥材,那些藥材詭異的形狀與色澤讓他一點也不想知道它們是什麽做成的,北面的屋子裏還有值瞎眼的老人家,一夥人忙着時他就坐在他屋子門外,他總覺得老人家好像其實看得見這院子裏的所有動靜。

  東面,也就是苗蘭蘭和弟弟妹妹們的住處,緊臨屋牆處開了幾片小菜園,菜苗綠秧秧的,胡天命忍不住微笑,撿個閑置的地方種菜,确實很像蘭蘭會做的事,隻要有機會,她就會想着怎麽給家人找到更多的資源。

  「你怎麽買那麽多肉幹?」苗蘭蘭被梁大嫂和崔婆婆從廚房趕出來。胡天命的用心老人家們怎會看不出來?不過是多幾張嘴吃頓飯,用得着大包小包地搬那麽多東西來嗎?他們采買年貨都沒那麽豐盛過。

  早聽說胡家少爺醒了,雖然蘭蘭總是一副不願高攀的泠淡态度,在大雜院裏時提都不提一句,可老人家們這幾日卻不斷聽到幾個小鬼姊夫長、姊夫短的,他們才知道醒來後的胡天命不隻天天往鋪子裏跑,對他們蘭蘭更是噓寒問暖的,體貼入微,連帶愛屋及烏地對小鬼們也幾乎有求必應,今日胡家少爺甚至不嫌棄地來訪,他們一見胡天命,果然性格也好,待人也好,尤其是對他們蘭蘭,更是可圈可點。

  世間最難得有情人,能夠破鏡重圓,該有多美好?他們的好丫頭該有個好人家疼惜,兩個老太太當下不由分說的替蘭蘭制造起機會來了,要她到外頭陪着胡家少爺,可别怠慢了人家。

  院子裏,胡天命這大少爺正非常大方地指揮他家的護院劈柴、修屋頂、補圈欄,對苗蘭蘭的問題隻是随口應道,「吃不完就放着,反正肉幹可以放很久,你們可以慢慢吃。」

  果然如此,苗蘭蘭也猜到他想幫她,而幾片肉幹,可以讓人吃飽,讓正在成長的弟弟妹妹多吃幾餐豐盛的,比起說要借錢給她,這反而讓她無從拒絕起,所以她也隻好吶吶地道謝了。

  「抱歉哦,本來說我要請你們,結果……」這頓飯既不是她出錢,也不是她出力。

  「你師父出馬,肯定更讓人食指大動。」

  苗蘭蘭一臉得意,「可不是我吹牛,當年上河區有許多大酒館重金想聘請崔婆婆去掌廚呢。」

  「她怎麽沒去?」

  「身子不好,酒樓的廚房可不是開着玩的。」苗蘭蘭簡單地一語帶過,可看她眼神閃爍的模樣,看樣子還有内情啊?胡天命雖然好奇,但也不打算探人隐私,不過他突然想到,其實苗蘭蘭在内一裏已經有了鋪子,她跟弟弟妹妹大可以不用再住在大雜院裏了吧?

  胡天命見苗蘭蘭拉住正和忠叔玩老鷹抓小雞的二弟石頭--他忍住噴笑的沖動,看不出來忠叔那把年紀了,對小孩卻一點法子也沒有,仔細想想,這陣子忠叔跟着他進出蘭蘭的鋪子,這個老奴總是被蘭蘭的弟弟妹妹們纏得莫可奈何啊。

  他記得,忠叔好像沒有成過親,但其實他很喜歡孩子吧?在他孩提時代,忠叔就很疼他。

  「去扶童爺爺過來準備吃飯了。」苗蘭蘭交代完,石頭點點頭,跑向那個瞎眼的老人。

  「那個老先生,就是你說的,以前曾經是大夫?」

  「他跟崔婆婆一樣,無依無靠地來了大雜院,以前我們生病時都靠他替我們治病,童爺爺雖然眼瞎了,醫術還是一樣高明,當年的瘟疫如果不是有童爺爺,你今天在這裏看到的人會更少。」

  胡天命突然有些了悟。

  如果苗蘭蘭撤出大雜院,這裏就隻剩下這些孤單老人了吧。

  噢噢……天啊,他怎麽覺得眼眶好熱?胡天命将頭一偏,一點也不客氣地靠在苗蘭蘭肩上。

  「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事,我頭有點暈。」他的蘭蘭真是好姑娘……他不要臉地更加往她的身子貼去。

  苗蘭蘭伸手探向他額頭,一點也不疑有他地扶着他先到飯桌前坐下,「沒事吧?是不是今天太勞累了?下次别再這麽折騰了。」

  身後傳來小鬼們的竊笑,苗蘭蘭知道弟弟妹妹在看着他們,一時害躁地身子僵了僵,胡天命則心裏不住地咕喂,忠叔這母雞也太遜了吧?怎麽一下子就讓遊戲結束了?他現在最不需要有人殺他風景啊!

  竊笑聲越來越肆無憚之時,北面老房子門口的童老爹突然一陣嗆咳起來,「給我拿杯水,順便扶我去茅房……」

  小蘿蔔頭們一哄而散,男孩扶着童老爹,女孩倒水去了,老爺爺咳得真是時候啊!

  那天,不管是忠叔或護院大哥,全都一起坐在院子裏吃飯,崔婆婆的手藝果然好得沒話說。

  就算是在胡府那樣的富貴人家做了一輩子奴才的忠叔,也不曾像這樣熱熱鬧鬧地吃上一頓飯,外三裏的大雜院,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髒亂惹人嫌啊!

  那兒有着他們在上河區的豪華宅郎裏沒有的東西……

  酒足飯飽,胡天命沒讓苗蘭蘭送他們離開外三裏,忠叔本來要替胡天命拉包車,卻被胡天命拒絕了,。

  好不容易能到下河區最神秘的「外」字裏逛逛,搭車多可惜!于是主仆一行人閑步回上河區。

  出大雜院,隔着一條街就是外四裏,胡天命忍不住好奇地看了又看。

  「少爺,天色不早了,我想老爺應該有點擔心……」忠叔這幾天大概摸透他家少爺的孩子脾氣,對什麽都充滿好奇,眼看胡天命對外四裏探頭探腦的,暗處有幾個虎視耽耽,看模樣就非善類的家夥也正在打量着他們,忠叔都冒出了一身冷汗,胡天命本想調侃忠叔一番,但是想了想,要是真的遇上宵小,他們這六個人當中,忠叔是最危險的吧!而他也不敢說自己這身子已經完全康複,便乖乖收回視線,「我隻是覺得好像有人盯着我。」

  「……」忠叔擦着汗,以爲胡天命指的是對街那些躲在巷子裏的小混混,心裏想:那不是好像,是擺明着像對狼盯着肥羊似地盯着咱們!

  他們朝來時的方向走。

  清朗的男子嗓音飄忽響起,胡天命停下腳步,忠叔一臉緊張地看着他,怕他又興起什麽讓他頭疼的念頭。

  胡天命轉身看向外四裏方向,遠處燈火搖曳,今天不是黑市開張的日子,那些暗處的人影都靜悄悄地,原本躲在巷子裏打量他們的人已經不見了。

  是他的錯覺吧?胡天命甩甩頭,邁步離開。

  守門的,在叫你呢……

  胡天命又停下腳步,「你們有沒有聽到誰在喊我?」

  忠叔和四名護院都是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少爺,你是不是累了?還是搭車吧!」

  胡天命轉念又想,不對呀,他現在隻是凡人,不是守門的天兵,也許是在喊别人吧!

  「沒事,我聽錯了。」

  離開了大雜院,不知怎的,街道的樣貌全都陌生得緊,根本不像他們來時經過的地方,但他看向四名護院和思叔,見他們完全不覺有異地往前走。

  也許忠叔他們認得路吧?他們畢竟在雪松城住了許多年。

  啧,不過是玉帝的看門狗,這廢軍張!

  胡天命停下腳步,這回他确定那不是他的幻覺,真的有「人」識破他的身分,而且正在跟他說話。

  「是誰?」胡天命一喊,四名護院和忠叔也停下腳步。

  不,他們不是停下腳步,而是除了胡天命以外,眼前的一切全都靜止了,被風吹拂的門簾和酒館的旗幟在幽暗中彎成圓弧,天色暗了下來,兩旁老房子裏搖曳的燈火也瞬間停止躍動,它們形了一個微弱的光點,被包圍在黑暗之中,好像沉睡了那般不再将光明帶到每個角落。

  路人也是靜止的,方才跑過去的小孩維持着往前奔跑的姿勢,街口一個男人捧着的湯面因爲那個突然竄出來的小孩而翻倒,湯水和面條飛在半空中,人們前一刻或驚訝或疲倦的神情,像畫像那般地停駐在臉上,不意間打呵欠的人嘴巴大張着……啊!他發現前面的路人快要被鳥屎砸中了!天上那隻飛鳥也張着翅膀呆挂在歸巢的路上,連晚霞都凝結了。

  真是太神奇了……

  「叫你半天都不理,天庭的小小天兵有那麽大官威嗎?」身後,也就是方才外四裏的方向,那個一路上一直喊他的男人聲音響起,胡天命轉過身,看到一個長發披散在肩上,模樣俊美邪魅至極的男人朝他走來。

  男人身上的裝扮,看起來像上河區的人,隻不過以胡天命在人間短短幾日的認知,他想就算上河區的人,也不會這麽誇張炫耀之能事地,将自己打扮成孔雀!

  且不說他身上那些昂貴的、隻能出現在宮廷裏的頂級綢緞,光瞧那身火紅毛皮--要多大的狐狸才有那樣的皮草啊?還有手指上不隻一顆比鴿子蛋更碩大的寶石,與手腕上成串的手鈎,他的手還能舉得起來真是奇迹啊!

  然而,當男人肩上的毛皮向身後散開來,幾乎和人一樣大的九條狐狸尾巴,胡天命就明白了。

  傳說中,有種妖怪能夠操控時間--他記得他們天界大百科圖書館裏的資料是這麽寫的,那種妖怪叫啥?九什麽來着……

  「我不當天兵很久了。」識時務者爲俊傑,他現在不是天兵,誰知道遇上大妖怪會怎樣?

  「我知道,我也等你很久了。」男人說。

  「請問兄台有何貴幹?」想他這神兵當得也真憋屈,威武霸氣從來就輪不到他,在天上打不過猴子跟小屁孩,到人間看到九尾狐還隻能裝孫子。

  男人來到他身邊,一雙媚眼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在評估一件商品那般,還伸出手往他身子拍了拍,在他胸前摸了摸,「資質不錯,就是欠缺調養。」

  「在下大病初愈,請兄台高擡貴手。」我一點也不好吃……不對,他怎麽有股沖動想捂住胸口大喊老爺不要……

  狐狸男神情倔傲地擡起下巴,用眼角藐視他,「聽說玉帝貶你下凡,你竟敢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差點壞了我的大事。」

  他被貶下凡,跟這隻狐狸有什麽關系?

  「不過沒關系,看樣子還是趕得上,隻要在明年七夕以前……」

  七夕?又是七夕,他跟七夕有仇啊?這狐狸男想在七夕做啥?他雖然被玉帝貶下凡放無薪假,但是總是天庭的一分子,是不能眼睜睜看他搗亂的!

  「雖然我暫時沒有神力,不是你的對手,但我勸你,沒天良的事少做,你的修行不容易,可不要一步錯,步步錯!」

  狐狸男看,向他,「我沒有要跟你打,你放心。至于你的神力,我可以好心地告訴你,不知道玉帝是不是擔心你笨死在人間,所以讓你保留了絕大多數的神力--當然你現在還是打不赢我的。」

  「……」他是在笑他,還是在跟他示威?

  怎麽可能有人是笨死的?這簡直是人身攻擊!

  「傷了你,對我沒好處,而且我需要你活着,所以你可以不用擔心我,我若真想對你動手,在你走出苗姑娘家門時,你早就死無全屍了。」狐狸男陰險地冷笑。

  「你從我在大雜院時就一直跟蹤我?」胡天命懂了。「你有什麽意圖?蘭蘭他們隻是凡人,我不許你傷害他們!」

  「哼,我罩着大雜院的老老少少時,你大概還在地府閑晃吧。」狐狸男不屑地道,「你以爲那個破敗的大雜院,住了一群老弱婦孺,在鄰近外四裏那樣的地方,竟然男孩女孩都能平安長大是神迹嗎?如果不是我,你的小媳婦哪能平安活到大跟你成親!」

  胡天命似懂非懂,「所以你是……」他是住在大雜院裏,或是……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幫你和苗蘭蘭,但是,你必須在這個月結束以前,和她圓房。」

  「……」胡天命俊臉爆紅,講話也結巴了,「你……你……你管我們圍房不」這家夥到底想做什麽?

  狐狸男笑容神秘地走向他,「怪了,堂堂天界神兵,反應怎麽跟個沒開過苞的小夥子一樣?」

  他就是處男,不行嗎?胡天命惱羞成怒了,卻沒想到明明過去他對凡間男女的情愛是不可能有這麽大的反應的,就像他得知苗蘭蘭對外宣稱他「不舉」一樣,他應該是不甚在意的才對。

  也許他在意的,不是處男或不舉,而是跟蘭蘭「這樣」、「那樣」光是想像有那個可能性,都讓他臉紅心跳,血脈責張啊!

  狐狸男眼裏閃過了悟的笑。

  「我說過,我是來幫你們的,要你們圓房當然是有原因,苗姑娘命中有一個大劫,這個大劫隻要你和她行過周公之禮就可化解。」

  「是……是這樣嗎?」

  「是或不是,你最近可以觀察苗姑娘,看她元靈是否有異。」

  「但是,我沒把握在這個月就說服我爹原諒蘭蘭。」胡天命萬般苦惱。

  弧狸男朝天上翻白眼,「你不會先讓生米煮成熟飯嗎?.」

  「什麽意思?」

  「你真蠢,要打動老人家,什麽最容易?當然是讓他抱孫子喽。」

  對哦!有道理!他以前怎麽沒想過這個萬無一失的絕招呢?

  「但是……」他還是有些猶豫,雖然蘭蘭是他的前妻,但就算要圓房,也要蘭蘭同意吧,他該怎麽做呢?

  「你放心吧,」狐狸男走向他,右手伸向他的同時,身後九條尾巴緩緩舞動,九尾妖狐的迷魂術與他控制時間的能力一樣強大,不知不覺失了防備之心的胡天命的知覺開始澳散,四周景物跟着扭曲起來,連男人的嗓音都遠得一點也不真實,「我說了我會幫你,因爲這也是爲了我自己……」

  一陣強烈暈眩,胡天命恍然地回過神,赫然發現自己正站在入夜後人來人往的安平橋上。

  「少爺?」忠叔看着突然停下腳步的胡天命。

  胡天命心跳飛快,冷汗幾乎濕透了他的衣裳,他看向四周,夜市已經開始了,安平橋上熱鬧依舊,上河區和下河區都有屬于他們的夜生活,麻姑河兩岸的燈火将河水照映得有如一條鱗片閃爍的火龍。

  他竟然不記得自己怎麽穿過大半個下河區來到這裏,而九尾妖狐呢?

  胡天命回胡府的一路上,始終感覺身子輕飄飄,茫茫然,有股恍忽竄。也許所謂九尾妖狐,所謂苗蘭蘭的大劫,根本是他的幻覺吧?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4:20

第五章

      深夜,大雜院老老少少都睡了,苗蘭蘭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看星星。

  不管窮人或富人,皇帝或乞丐,擡起頭,看到的星空都是一樣的,不管相隔多遠,都可以知道想念的人看的是跟自己同樣的星空,所以小時候她就愛看星星,嫁進胡府後,有一回,她趁着下人都去睡了,扶着胡天命到他的院子裏,兩人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那時也許有點自作主張吧?不過胡天命那一整個晚上,看着星空的眼都睜得好大呢,漸漸讀懂他的情緒時,她明白,他很開心。

  那天她偎在他身邊取暖,想不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隔天忠叔來到他們苑落時都快吓死了,她差點挨罰,而胡天命則是凍了一夜,發了燒。

  她好愧疚,不停地道歉,可是當胡天命病好後,每到了晚上,總是不肯閤眼地直盯着她。

  後來她懂了,胡天命喜歡跟她一起看星星,那對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體驗,甚至也許他這輩子是第一次擡頭看見自己頂上的星空。

  後來有了經驗,她懂得準備暖裘和厚毯子阻隔草地的濕氣,并且在困倦了的時候趕緊扶胡天命回房,她和他約法三章,以後可以每天晚上看星星,但絕不能耍賴讓她沒轍,要不他們倆以後都别想看了。

  其實仔細想想,那時,偶爾讀懂一點點他給的信息,她也會開心老半天。「丫頭,還不睡?」

  苗蘭蘭轉頭,果然看見崔婆婆披了件衣裳朝她走來。

  「奶奶也沒睡啊。」她起身扶老人家過來坐在她方才坐暖了的位置上。

  「在想天命?」

  「又不是沒事就想他。」苗蘭蘭嘴硬。

  老人家隻是笑了笑,「他是個好孩子。」

  「因爲剛醒來嘛,呆頭呆腦的。」

  「那麽你就更應該陪在他身邊,免得他被人給騙了。」

  「他現在醒了,多得是更适合站在他身邊的人選。」

  崔婆婆隻是看着苗蘭蘭故作冷漠的側臉,并沒有馬上反駁或附議她,而是跟她一樣擡起頭,天邊的織女星,再過幾日就見不到了。

  「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崔婆婆喃喃地道,「記得我跟你說過的,牛郎織女的故事嗎?」

  「記得。」苗蘭蘭擡頭在天上搜尋着,「織女星已經落在天邊了。」夏天時明明還在天頂上呢。

  「因爲想念着過去的日子而默默垂淚,但是他們在最初明明也知道終會有分開的一天吧?天上人間,是不同的世界,可是他們還是在一起了,那一定是因爲隻有兩個人陪伴時,是最快樂的。」

  苗蘭蘭突然想到,小時候就是崔婆婆教她看星星啊。那時候崔婆婆也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看着星星,就是在這個院子裏,所有人都睡了,婆婆告訴她牛郎織女的故事。

  告訴她,這世上,每個人擡頭看見的星空都是一樣的,如果想念誰,就對繁星訴說吧。

  「可是,如果沒有那些快樂的回憶,就不會舍不得吧?」她和胡天命之間,又有什麽回憶可言?一個人唱獨角戲,也能算回憶嗎?

  但是,她心裏卻有個聲音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唱獨角戲。

  第一次讓胡天命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害他感染風寒,那時就是因爲胡天命連病了都不肯放開她的手,不得已,胡萬金才沒有多苛責她。

  無法開口,無法行動,病榻昏迷中卻還是死命地想維護她……

  「會嗎?」崔婆婆好像回想什麽那般地微笑,「我倒覺得,有一些回憶能夠懷念,很好呢。」

  可不是嗎?她剛剛明明就想着往事笑了。

  苗蘭蘭沉默了,半晌,側頭看着崔婆婆,見她也跟方才的她一樣,倒映着星光的眼裏,隐隐含笑。

  天空的織女星,到了冬季就會消失,恒久如清漢明月,也是一日一日陰晴圓缺,鬥轉星移,牛郎織女一年也隻能見那麽一次,更何況是人世浮沉,轉眼滄海桑田呢?但是,也許真的有一種事物,能夠永遠留在心裏,盡管紅顔成了自發,也不會後悔,不會消失的……

  成功解決了張員外那個案子,苗蘭蘭其實可以休息幾天。不過如果她真的休息了,她就不是六個小鬼的大姊苗蘭蘭了!這天她一如往日,早早就開張等着需要仙姑指點迷津的倒楣鬼上門求助。

  而胡天命同樣也早早就來報到,昨晚「撞邪」的遭遇讓他一夜沒睡好,想的都是苗蘭蘭是不是真的有大劫,還有……

  「我臉上有什麽嗎?」是不是易容穿幫了?苗蘭蘭摸着臉上的面具。

  「沒有。」他安撫地笑了笑,心裏卻警戒了起來。

  蘭蘭的元靈真的出現一道陰影,狐狸男說的都是真的!

  他要怎麽樣才能盡快和蘭蘭圓房?

  忠叔捧着一袋花生糖進到鋪子來,前後轉了一圈,發現今天小鬼頭們沒來,似乎有點失望。

  「他們晚點才會過來。」苗蘭蘭笑着道。

  忠叔一臉尴尬,「我……我不是特地買給他們吃的,你……你和少爺一起吃吧。」

  胡天命回過神來,忍不住就想調侃,「可是我不愛吃花生糖,蘭蘭也不愛啊。」

  忠叔覺得有點沒面子,擺出一副專業管家的棺材臉來了,「那我自己留着吃。」

  「你咬得動嗎?」胡天命嘿嘿笑,苗蘭蘭悶笑着拉了他一把,要他别再鬧老人家了。

  鋪子的大門口矗了兩座山一樣的門神,正是胡府的護院,胡天命不讓王家的人再來找碴,有時他沒辦法那麽早離開胡府--總要陪老爹吃吃飯、聊聊天什麽的。

  他還不想那麽快讓父親知道他找到蘭蘭了,也還在思考怎麽讓父親接納蘭蘭,狐狸男說的抱孫子,他也仔細想過,那應該是最後萬不得已的手段,而且他覺得最近進展不錯,蘭蘭重新進胡府的阻礙至少一分一毫地在減少當中,例如最得父親信任的老奴忠叔,他相信忠叔倒戈是遲早的事,所以這陣子完全不反對忠叔跟着他來到下河區。

  當他暫時走不開時,兩名護院會依照他的交代,每日準時出現在紫陽仙姑的鋪子前。

  「請問,紫陽仙姑真的替人解決各種疑難雜症?」一個氣質和下河區完全格格不入的老人走進鋪子裏。

  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客人--看起來完全不像有求于人的模樣,苗蘭蘭竟然破天荒的态度戰戰兢兢起來,「請問您是?」不是有求于人,那麽就不容易被唬住,她很快發揮她的看家本領,不着痕迹地把老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老人身上的穿著是很常見的富人裝扮,衣裳質料是上好的,身上卻連一樣裝飾也沒有,不大像肥羊,要知道有錢人不見得舍得花錢。

  但是,苗蘭蘭卻不敢大意,她說不出爲什麽,也許是老人的眼神,也許是老人的氣質,雖然她接過的案子接觸的有錢人也不少,加上她的出身,要分辨出誰是生來含着金湯匙,誰又是這輩子沒少過鞠躬哈腰挨白眼,對她來說很容易,但這老人跟她所見過的那些有錢人比起來,又多了一股威嚴。

  「老夫聽說,紫陽仙姑曾經讓王家當鋪的少東吃過苦頭。」

  苗蘭蘭一聽這話,臉色就一陣古怪,「您恐怕誤會了,讓王宗生吃苦頭的人不是我。」看來這人來找紫陽仙姑的目的,跟王宗生有關?她立刻就決定這生意不做了!

  「是嗎?」老人沉吟了一會兒,決定直接開門見山地道,「無論真相如何,老夫确實有求于仙姑。」

  「您來得不是時候,我今天神力全失,不做生意。」

  苗蘭蘭的拒絕讓胡天命也有些訝異。

  「這件事倒不需要仙姑神力,不過……」老人歎了口氣,「也罷,老夫也知道不可能,隻是仍抱着最後一絲希望而來。」

  什麽不可能?根本是癡人說夢!如果是跟王宗生有關,恕她還想和弟弟妹妹們平安過日子,惹不起王家那麽難纏的角色!

  「老先生有什麽困難嗎?」想不到胡天命這雞婆鬼竟然開口了,苗蘭蘭想阻止也來不及。

  老人歎了口氣,「因爲某些原因,我無法通知官府,但是人生地不熟,所以不知道該怎麽向王家讨回我一件重要的珍寶。」

  「您是拿了東西去主家當鋪典當,最後贖不回來嗎?」苗蘭蘭幾乎猜都不用猜,王家不敢這麽對本地人,因爲他還要在本地做生意,但是對外地人,這樣的事件常常發生,見怪不怪。「我勸您看開點,錢财乃身外之物。」

  老人笑了笑,「你說得對,錢财乃身外之物,所以那東西對我來說,比錢财更重要,我說我願意花十倍,甚至更多的錢贖回我的東西,但他們卻把我趕了出來。」

  當然啊!這舉動擺明告訴人家他是凱子嘛!苗蘭蘭在心裏翻白眼,王家經營當鋪多年,對鑒賞珍玩古物的眼光自是不會差到哪,這個老人願意用這麽高的價錢來贖的東西,他們丢到黑市去,還怕價錢不會翻上好幾倍嗎?.

  「爲什麽不能報官?」胡天命好奇道。

  那還用說?苗蘭蘭心裏想,第一是報官沒用,本地城令見到王家人就像見到自己爺爺一樣;二來……苗蘭蘭暗忖,這家夥被坑都不敢報官,要嘛那東西來路不明,要嘛他自己心裏有鬼,所以這老頭八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雖然她想象不出依老人這樣的豐采和氣質,又不敢報官,究竟會是什麽來曆?

  「老夫不希望這件事曝光。」老人倒是回答得很坦蕩。

  「很可惜,對象是王家,而我隻是個算命的,最多幫您蔔卦,看看有沒有希望,再多也幫不上忙。」苗蘭蘭已經拿出了龜殼,詢問地看着老人。

  老人笑了笑,「但是你鋪子的招牌寫着,各種疑難雜症的救星,難道替人蔔卦,就能解決天下所有疑難雜症?」

  爲什麽這老人家饒富興昧的模樣,讓她想到某人?而這個某人現在正新奇地将她蔔卦用的龜殼當陀螺轉……她伸手拍掉胡天命貪玩的手。

  那是一種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神态,有點豁達,有點玩味,有點高高在上,因爲不像她生來庸庸碌碌,隻想抓緊機會讓家人活得更自在,所以根本不認爲有什麽事情是有趣的。

  「是不能,但我也替人收驚、收妖、治治小病,如果有什麽難題,就替他們蔔個卦,指點方向,給個建議,有時那也是讓人心安的一種方式,紅塵俗世的煩惱不就這些?」

  紅塵俗世的煩惱啊?胡天命摸着下巴,他最近正在努力學習理解這個「紅塵俗世」,發現這果然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啊。

  老人點點頭,很玩味也很感慨,然後他在苗蘭蘭前方的椅子上坐下,「那麽就有勞仙姑替老夫蔔個卦吧。」

  苗蘭蘭又問了些關于生辰八字,和老人想尋回的失物的相關問題,最後把銅錢在龜殼裏搖了搖,然後倒在桌上。

  胡天命雙手抱胸,在一旁看了隻覺得不可思議極了。

  真是太神奇了,這樣真的能算命嗎?

  苗蘭蘭将滾落的錢币排好,看着錢币顯示的卦象,撐起眉,好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看着老人道,「這卦象顯示,那樣東西,其實您有本事自己拿回來,就看您願不願意做罷了。」

  老人更覺有趣了,「這樣也算方向?」模棱兩可,似是而非,豈不是要人們依自己心中隐約偏袒的那個定見去做解釋?

  「人都是有靈性的,該怎麽做,其實自己心裏有數,隻是拿不定主意,需要『神迹』來幫自己一把罷了。」

  老人點點頭,仿佛覺得自己上了一課,但是他接着歎道,「可惜,暫時我還不能自己拿回來。」

  暫時?那何不等到能拿回來時自己去取?苗蘭蘭覺得老人真是閑錢太多沒處花。

  「那樣東西對您很重要嗎?」胡天命想,除了價值連城的寶物,會讓人肯花大筆錢贖回來的,也可能意義深重了

  老人點點頭,神情卻有些遺憾,「那曾是我送給我未婚妻的定情物,那是京城名滿天下的老師父做的小玩具,也許你們聽過他的大名,被譽爲一代巧手神匠的李逢春,李師父生前十樣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就是我贈給我未婚妻的小轉心瓶,這個轉心瓶有點不太一樣,隻有一個鼻煙壺大小,外殼是煙水晶,那煙水晶并非純黑,而是像水墨一般,在白透的水晶裏形成幾道黑影,李大師卻巧妙地将水晶挖出個中空内裏,細緻的刀工将原本是瑕疵的黑影雕成一幅水墨荷花蓮葉圖,再以象牙做内瓶身,雕刻出鴛鴦戲水,于是轉動瓶身時,就像看着成對的鴛鴦劃過荷葉與蓮花間,所以我當年才想送給未婚妻。而那小轉心瓶還有個機關,它的瓶塞是一道鎖,因爲是象牙做的,強硬打開隻會毀掉瓶身,需要有一柄特制的鑰匙,當年她把瓶子還給我,鑰匙卻不見了,其實我本來也不想把那件傷心的東西留在身邊,可總也舍不得轉贈或丢棄……想不到最後,我會在萬般不得已的情形下把它典當,這一切也許是天意吧!」老人一臉怅然地道。

  胡天命還在想象那個什麽轉心瓶是啥樣子,但在苗蘭蘭聽來隻有一個想法--

  有錢人把戲真多!

  「既然都來了,」老人取出了一綻元寶,苗蘭蘭差點瞪直了眼。「老夫想請仙姑再替我蔔一卦。」

  那應該是真元寶吧?苗蘭蘭忍耐着拿起元寶咬一口試試真悔的沖動。元寶她當然不是沒見過,昨天張員外就給了幾綻,但是隻問個卦卻一出手就是元寶--她該不會看走眼,自己把肥羊的生意往外推吧?

  「您想問什麽?」

  「我想請你爲一個人蔔一卦,就是當年把轉心瓶還我的未婚妻。」老人家頓了頓,「我想知道她還好嗎?如果還安在,有生之年我們能否重逢?」說到這,他的神情顯得哀傷而恍忽。

  明明沒他的事,胡天命看着老人的模樣卻也感慨了起來,以前他從不懂滄海一粟是何意,如今他才明白,凡人在世分明不到百載,卻有那麽多喜怒哀樂和煩惱,再美好的韶光,也不敵世事難料,一不小心就是錯過,然後轉眼白了頭--看看眼前不就有一個?如果他在地府再磨擋得久一點,這個胡天命醒來時可能都七老八十了,再怎麽心痛也不見得找得到他的蘭蘭了吧。

  「對方叫什麽名字?生辰八字有嗎?越詳細算出來越精準。」

  「她可能隐姓埋名了,我和她都是京城人士,她本姓鳳,閨名蘭蘭……」

  「噗--咳咳……」胡天命猛地嗆咳起來,忠叔和護院們急急忙忙地替他拍背搧風遞茶水的,好似對待祖宗那般。

  老人原本就有些好奇,這年輕人看來不是一般市井之徒,怎麽和一個下河區的算命的混在一塊兒?

  「哪個蘭?」不像胡天命大驚小怪,苗蘭蘭一點也不覺得跟她同名有何特别之處。

  「蘭花的蘭。」老人接着又道出鳳蘭蘭的生辰。

  「關于她的事,您可以多說一點。」

  「我們可以算是青梅竹馬吧,而且是自小就訂了親,但在我們成親前夕,她家發生了變故,婚約取消了,她和家人爲了躲避仇家,離開了京城,和所有人都斷了聯系。」老人說起了這段,眸中淚光隐隐閃爍着。

  苗蘭蘭又問了一些細節,然後又搖起了龜殼,最後倒出錢币,排好卦,半晌,她道,「這人還活着,而且,您離她很近。」

  有時候胡天命真想問苗蘭蘭,她是真的算出了結論,還是純粹唬哢?

  老人笑了,像證實了什麽那般欣慰,點點頭,「和我這些年來派人暗中查訪的結果相去不遠,但是我的人跟你一樣,隻知道她可能在雪松城。」

  「……」苗蘭蘭心裏一陣不爽,搞半天這老頭在試探她嘛!

  「别誤會,老夫雖然查出她在雪松城,其實也不知她生死,老夫雖然不信鬼神,但這次卻希望你是真的靈驗,其實老夫觀察你幾天了,雪松城裏人人都知道紫陽仙姑神通廣大,老夫原本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但你似乎不太一樣,你替人解決問題時講求證據和線索,老夫認爲這才是你靈通的主因,而且苗姑娘是下河區人士,對上河區也了若指掌,所以我想再額外委托你一件事。」

  「……」操!苗蘭蘭這下連粗口都差點脫口而出。原來她遇到一個把她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的家夥!

  見苗蘭蘭一臉防備,老人開朗地笑了笑,「苗姑娘莫見怪,實在是因爲老夫原本就有意找雪松城人士替老夫辦這件事,所以對許多人都做了評估,紫陽仙姑原本不在老夫屬意的人選當中,但是經過連日多番觀察,老夫認爲你是合适人選。」

  這老頭那麽神通廣大--好吧,其實苗蘭蘭就是紫陽仙姑,在下河區稍有影響力的人當中也不是什麽秘密了。

  「您想委托我做什麽?」

  「老夫希望你幫我找到我讓你蔔卦的這個人,隻要你能找到關于她的确切線索,我會即刻給你一百兩,如果找到她的人,甚至是……」老人嗓音一啞,似乎不願這個猜測成真,但仍是道,「甚至是她的墳,我會再給你一萬兩,找人的過程中需要的一切開銷由我出,但是你必須讓我知道你的進度和計畫。」

  一萬兩!苗蘭蘭雙眼發出紅光,宛如對狼虎豹發現一頭肥滋滋的羊!

  一萬兩,足夠她在平三裏買棟房,而且是足夠塞下大雜院所有人的房子!到時他們就不用忍受王宗生三不五時的找碴,還可以給弟弟妹妹好一點的成長環境!

  苗蘭蘭氣勢萬千地拍案,「您的案子,我接!」

  依苗蘭蘭過去的辦案方式,胡亂找個人頂替也在她的選擇當中--她以前真的常幹這種事,尤其對付上河區那些愛讨價還價,出爾反爾,給錢還給得拖拖拉拉的富人,不過一來,她認爲老人不是能夠輕易唬弄的對象,二來老人給的價錢大方,她認爲拿多少錢就出多少心思是幹這行最起碼的職業道德。

  老人自稱姓黃,現在暫時落腳在平三裏安平橋邊的安平客棧,黃老爺一開始就給了苗蘭蘭一百兩的訂金,苗蘭蘭見他這麽大方,便決定每天到鴿子前先繞到安平客棧,向黃老爺詢問關于鳳蘭蘭的細節,順便向他報告她的進度。

  找人嘛,除了土法煉鋼靠雙腳走靠嘴巴問,也沒有更靠譜的法子了。就黃老爺的說法,他的未婚妻當年爲了躲避權勢如日中天的仇家,極有可能隐姓埋名,隐居市井之中,因此最有可能的就是平字裏,以及下河區。

  「鳳老太太的仇家勢力有多大?」又是何方神聖?竟然需要讓她隐姓埋名在市井當中?苗蘭蘭一直想問。

  黃老爺卻不多說,隻是淡笑道,「你隻需要知道,她的仇家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垮台,不足爲懼,也就是在她的仇家不再強大以後,我便開始到處尋找她的下話倍。」

  聽起來,鳳老太太自己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大人物會忌憚的當然也是大人物,絕不會是無名小卒,這樣的人要是出現在市井中,應該也很不尋常吧?可惜事情已經過了那麽多年,苗蘭蘭最怕的就是她得到亂葬崗或城外墳冢去找墓碑啦!天生陰陽眼的人最恨去那種地方了啊!

  經過一天一夜的苦思,苗蘭蘭想到了個有點瘋狂、十足扯淡的辦法,胡天命雖然覺得這方法有點瞎,但仍是義不容辭地幫忙了。

  苗蘭蘭做了幾十張告示,宣布紫陽仙姑得到王母娘娘開示,要尋找特定歲次的老太太,替她免費祈福消災,化解冤親債主,她故意不講明原因,隻說王母娘娘憐憫衆生,天機不可洩漏……

  「虧你想出這種」看起來就讓人起疑的計畫!不過胡天命一方面又覺得,他家蘭蘭還挺有創意的,哈哈!

  「如果我說明了原因,可能有些人懶,還不見得想自己上門,又或者自己去找信得過的大師,說得好像有什麽秘密,每個人都愛情生命,要不也會擔心一下自己家裏上下的安危,肯定會來問一下的。」

  告示做好,就是全家出動到處貼啦!胡天命硬要跟來幫忙,連忠叔和家裏護院都被他叫來幫忙貼告示了,苗蘭蘭也不好拒絕他,便給他做了吃的,算是答謝,胡天命高興極了。

  「蘭蘭,今天我就跟你一起去貼告示。」胡天命笑得一臉讨好巴結。其實他這幾天頭都快想破了,還是不知道要怎麽讓蘭蘭答應跟他圓房啊!隻好能粘着她就盡可能粘得死死的,說不定到時機會一來,他就能說服蘭蘭!

  「你跟忠叔他們一起啊。」

  胡天命早猜到苗蘭蘭會這麽說,他老早就警告過他們不準壞他好事。一拿到傳單,每個人分配了該貼的份和負責的裏,他就讓他們迅速解散,有多遠閃多遠!忠叔就算有異議,也讓一名護院挾持着一起離開了。

  「他們走太快,我沒跟上。」胡天命可憐兮兮地道。

  苗蘭蘭擡起頭,果然發現本來矗在門邊的四尊門神還有忠叔,竟然一下子就跑光了,他們不是向來都把胡天命擺第一位嗎?怎麽可能主子還在,人就先走了?

  不過,也許他們不認爲胡天命也需要跟着他們做這些跑腿工作吧。認真想起來,胡天命确實不需要跟他們一起奔波。「那你留下來看鋪子。」

  胡天命竟然沒想到這着。「我……我從來沒有一個人待在外面過。」他希望他的表情夠楚楚可憐,夠苦逼!

  苗蘭蘭卻看得一陣無語。

  「唉,好吧。」胡天命落寞地坐下來,「要是那個王什麽的又來的話,他會帶幾名手下呢?也許經過上次,會帶上百來人吧。也許我一個人可以應付一百個兇神惡煞」他目光凄楚地看向苗蘭蘭,「我受傷,總比你受傷好。」說罷,還用力别過臉。

  「……」苗蘭蘭真想說,他裝娘們的樣子可以去戲台上演苦旦了,配上他那張小白臉,還真是挺風情萬種的,可是另一方面,胡天命也說中她擔心的事,看來她不可能丢下他一個人看鋪子,隻好無奈地歎口氣,「知道啦,你跟我一起行動。」

  胡天命變臉果然神速,舉手作發誓狀,「我一定乖乖聽話。」

  苗蘭蘭其實有點後悔,她在分配工作時沒想到胡天命會跟來,要不她會把外四裏的部分派給胡家的護院--但是話說回來,外四裏對明顯是練家子的外來人士向來防心很重,她更不放心讓弟弟妹妹們過來,所以一開始她才會打算自己負責外四裏。

  而胡天命真沒想到今天還能順道逛逛好奇已久的外四裏。

  這裏簡直像獨立于雪松城中的王國,貧窮與奢華并存,陰影與秘密同在。據說外四裏有一座小城門,黑市主人--也就是外四裏的地下皇帝,連王家都不敢惹的那人,不知怎麽和官府打的交道,這個城門屬于外四裏自行管理,隻有特定人士才能利用它進出,聽說那些黑市的貴客都擁有通行權。

  當胡天命看到一座宛如神宮般巨大豪華的宅郎,位在比安平橋略小,卻更顯金碧輝煌的拱橋之後,而宅邸兩邊的石柱在陽光下金光閃閃,他都呆住了。

  那是黃金打造的柱子嗎?不是吧?會被扛走吧?

  然而,真正引起胡天命注意的,是那些行列整齊地立于門外和橋上的黑衣人,每一個身上都有一股不祥之氣。

  他突然想到些什麽,以天眼仔細觀察着那座神宮豪宅的上空……

  「别亂看。」苗蘭蘭推着他快步離開,這裏可不是尋常人能逗留之處。

  胡天命總覺得有點不尋常,「那是什麽地方?」

  「上層黑市。」同時也是外四裏地下皇帝的「皇宮」,「下層黑市是黑道交換贓物或來路不明商品的地方,尋常人都可以去,隻要你有本事,一些魚目混珠或是檔次不夠的商品都會在那裏經過篩選被淘汰,不會出現在上層黑市。而上層黑市,就是用來招待那些來這裏一擲千金的凱子,讓他們競标黑市商品的地方,除非你名聲夠響亮,否則要進上層黑市得要成爲他們行會的會員才行。」

  感覺就像邪教一樣啊!胡天命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他總覺得那些黑衣人不像尋常人,他原本以爲會像那天在張府一樣,在那座宮殿上方看見妖氣,結果卻什麽也沒看見。

  于此同時,他又感覺到那日離開大雜院時,被盯着的警戒戲。

  那天他直覺有人盯着他,并不是忠叔以爲的那些小混混,他當時沒多想。話說回來,他當時同樣也沒察覺到妖氣,就被九尾狐給盯上了不是嗎?

  能夠操控時間的大妖怪,能力當然可怕,要藏起自己的妖氣也不是什麽難事。

  胡天命正要提醒苗蘭蘭,讓她繞過這個地方到别處去貼告示,迎面而來的大隊人馬卻已經堵住他們去路。

  「紫陽仙姑也到這種地方來呀?」

  冤家路窄。

  苗蘭蘭沒想到會在外四裏遇到王宗生,非常時刻,非常地點,她不想花時間跟他虛應故事。「來辦點事。王少爺不會想在九爺的地盤上跟我計較外面的恩怨吧?」

  王宗生冷笑,「拿九爺壓我,你真當自己是個角色了?」他從懷裏掏出一張用紫色絲綢包覆作封面,釘上了個純金釘釘的請柬,苗蘭蘭一見那東西,眼神閃了閃。

  多少想進到上層黑市的人求之不可得,靠關系也未必能擁有,全看黑市的主人九爺願意給誰臉面,才能獲得的黑市上層請柬,有了那張請柬,等于九爺的貴客,不隻可以自由來去黑市上層,在這塊大陸的許多地方,那可能比金錢更好用--沒有人不知道九爺是誰,願意給九爺面子的,可能遠多過願意給麒麟皇朝皇帝。

  原本,王家也是處心積慮地想要九爺的請柬,可九爺對這個可以說是下河區土皇帝的鄰居完全不買帳,王家也隻能暗自飲恨,可見九爺和王家的實力仍是有懸殊差距,想不到現在連老天也幫着王家,王宗生竟然拿到了請柬!

  王宗生炫耀着那張請柬,好像那是什麽香勃勃一樣寶貝,「我可是九爺的貴客,而妳呢?你不過是個狐假虎威的騙子,我相信我要是在九爺的地盤上教訓利用他的名義到處說嘴吓人的騙子,他絕對不會在意。來人啊!」

  苗蘭蘭無暇多想,拉着胡天命就往後跑。

  胡天命想起自己的神力還在,他雖然不明白爲何王宗生拿着那紫色的東西像拿着玉帝的令牌一樣威風,可是看情況也知道不妙,他長臂環住苗蘭蘭的腰,打算施展騰雲術帶她飛離這個鬼地方。

  苗蘭蘭原本以爲他害怕,一手安撫地抱住他的肩膀,想不到雙腳瞬間騰空,還飛離地面好幾尺,讓向來大膽的她也差點尖叫出聲。

  總算又有他表現的份了!胡天命好感動啊!他正打算用最的氣的姿态、最溫柔的眼神、最堅定的嗓音安撫她,要她不要怕,有他在,他會保護她一輩子滴--如此一來說不定他們今天就能洞房了,帥啊!

  誰知道……

  「何方妖孽!看本天師收了你!」

  一張挂滿符咒的網當空撒下,正好将胡天命和苗蘭蘭一網打盡!邪門的是那張網一碰到胡天命,他頓時感覺一陣暈眩,神力像被抽幹了那般,隻能抱緊苗蘭蘭任兩人跌落在一間民房的屋頂上,破敗的屋頂立刻就塌了。

  但也幸好有屋頂做緩沖,胡天命雖然以身子護住苗蘭蘭,倒也沒有受到多大傷害,不過那張充滿血腥味的網卻讓他像中了定身咒一般動彈不得,甚至渾身無力。

  這是什麽妖術?

  「天命!」苗蘭蘭以爲胡天命這一下摔得不輕,擔心得臉都白了。

  王宗生一幹人等踹開了這座破爛民房的大門,跟着王宗生一起走進屋裏來的,是個一身灰色道袍的白發老人。

  「大膽妖孽,在本山人面前也敢放肆!」

  「今天幸虧天師伯伯跟着晚輩前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王宗生立刻讨好地對着老人道,「前陣子害晚輩昏迷不醒兩天的,就是這個家夥,我早就懷疑他是不是使了什麽妖術!還好有天師伯伯收了他!」

  妖你娘啊!王宗生會昏迷不醒,根本是自己身體太虛,還到怪他頭上引胡天命默念着各種法術,但是完全沒用!

  好,很好,他這個天界神兵到底是有多廢?竟然連一個人間的牛鼻子老道士都能随便拿張網讓他動彈不得?那他還不如砍掉重練啊!胡天命悲憤的想。

  話說回來,這老頭真的是正宗道家的修道人嗎?胡天命看着粘在網上的符咒,隻屬覺到一股讓人不舒服的妖氣。

  搞半天,這家夥根本是個妖道!他天兵欸!天兵被當妖怪收,到底誰才是妖怪啊?

  但是,在心裏哀歎這些了對眼前的窘境顯然于事無補,胡天命隻覺得力氣一點一點地消失,而苗蘭蘭發現這張網越使力隻會收越緊後,便不再白費力氣,胡天命的模樣讓她憂心忡忡,她牙一咬,決然地道,「王宗生,和你有過節的人是我,我任你處置便是,你放了他,我想你們王家不想和胡老爺這個大客戶過不去吧?他可是胡老爺的獨子,不能有任何閃失!」

  蘭蘭,不要啊……胡天命真恨自己沒用!而這股讓他心窩陣陣發疼的無力和無奈,爲何那麽熟悉呢?

  王宗生陰險地笑了,「我當然知道他是胡家獨子,你的老相好。本來我也不想爲難他,不過最近胡老爺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一下抽走他的資金,一下子又拒絕和我們合作,現在他的兒子自己送上門來當我們談條件的籌碼,我把它往外推,可不是太對不起給我機會的老天了嗎?.」說罷,他大笑着,命人将他們兩個絕了起來。

  若隻有苗蘭蘭自己一個人,她大不了跟他們硬拚,可是顧思着胡天命,她什麽也不能做。

  牛鼻子老道走來,一陣念念有詞,一掌拍在胡天命的天靈蓋上,胡天命就這麽暈了過去,而苗蘭蘭随後也跟着失去了知覺……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4:48

第六章

      他看到「他」坐在房間裏,那個他醒來後一直很看不順眼的椅子上,而「他」面無表情,眼神死寂地坐着。

  偶爾,他會閉上眼許久,再張開,再閉上眠,再張開……

  他以爲「他」是因爲坐到累了乏了,直到每一次他張閉眼,他看見「他」似乎努力地想表達什麽,卻隻是徒勞。

  他看錯了,原來那雙死寂的眼中,有着期待,但在每一次睜開眼,期待落空,變成了失望,直到他再次閉上眼,如此反反複複。

  那似乎是個無聊的遊戲,胡天命對這個夢有些不耐煩,他想離開,卻發現意識被吸進那個坐在椅子上的「他」身體裏,然後那個「他」的意識,像一道流水緩緩淌入他的意識之中,成了他的一部分--

  也許,蘭蘭隻是在跟他惡作劇,像以前一樣,突然冒出來吓他,隻要睜開眼,也許她就會在那兒,笑嘻嘻地說:唉唷,你好像已經習慣了,我下次換别的方式好了,一定讓你吓一大跳,說不定會跳起來揍我唷!

  他想笑。他才不會揍她。

  可是這回,椅子上的他,沒再睜開眼,因爲他知道就算睜開眼,蘭蘭也不會在了,他甯可閉上眼,假裝,假裝他還能夠有期待……

  她真的走了,離開這個……就算喜歡,也說不出口,就算心疼,也無法有任何表達,就算想念,也隻能呆坐着,想象她隻是惡作劇,想象她還在身邊的他……

  胡天命像遭到雷擊那般地驚醒,「蘭蘭!」

  這裏不是夢中他的房間,而是一個擺設華麗奢侈到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大房間,天花闆上是工匠繪制的星宿圖,每一個星宿都對應一幅山水畫,每一顆星子都是一塊寶鑽,而房間裏的梁柱漆上鮮豔的金漆,浮雕的翔龍都上了一層金箔,柱和梁之間的鬥拱甚至鎮上了碩大的夜明珠。

  房間一角的紅木亮格櫃和五鬥櫃,抽屜上的把手是金鎮玉,大門邊的碧玉插屏兩旁是兩座等身高的紫紅色鈞軸描金花瓶,這房間一定是把整個屋子能賣弄顯擺的都擺了出來,才會讓他看一眼都覺得眼花撩亂頭暈目眩|ii要知道胡家多有錢,他家裏都沒那麽誇張,否則就是這屋子的主人不隻有錢,而且興趣就是賣弄他很有錯間!

  屏風後有人自另一個房間走來,「你終于醒了。」

  胡天命楞楞地看着來人,「你……」是那個狐狸男!他叫什麽來着?

  「醒了就别浪費時間,因爲我無法平涉王家和苗姑娘的恩怨,所以隻能救你一個,苗姑娘得你自己去救。」

  「你救了我?」他救他做什麽?蘭蘭才是有危險的那一個啊!

  「别誤會,我可不是想跟你邀功,你還是快去救苗姑娘吧。」

  「蘭蘭現在在哪?這裏又是哪裏?」

  「王宗生他們還沒離開,苗姑娘應該是跟他們一起,至于這裏……」狐狸男拉開掩在圖窗上的竹簾,「如果要用外面的人聽得懂的名字的話,那你可以稱這裏爲九爺的宮殿,或黑市上層。」

  圓窗外還隔了個露台,露台下正是夕陽下仍彌漫着塵埃與雲霧的外四裏,他所在的房間顯然是頗高的樓層。

  這裏就是那間他覺得很可疑的黑市上層?「你究竟是誰?」胡天命警戒了起來。

  男人笑了笑,「我嘛……」他垂下長睫,再擡眼時,笑容既無辜又誠懇,「我替九爺工作,算是住在這裏。」

  九爺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連九尾狐都替他工作?但胡天命沒時間在這上頭多費心思,「你可以從王宗生手中救下我,爲什麽不能救蘭蘭?」

  男人仿佛覺得他的問題有點蠢,「我說過了,我隻是替九爺工作,可惹不起九爺的貴客,能救下你已經不容易,你還不知感恩吶?」

  「那你應該先救蘭蘭。」

  「王宗生不肯,我有什麽辦法?你還是别和我在這裏争論這個,趁王宗生還沒離開,想辦法把苗姑娘救出來吧。」

  他說得對。「既然你救了我,幹脆好人做到底,帶我去找蘭蘭吧。」他想到那個妖道,看來他肯定需要個幫手,就不知道這隻九尾狐打不打得過那牛鼻子?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他也不打算讓他在這座「宮殿」裏亂闖,「跟我來吧。」離開房間前,他一手以劍指在胡天命身前畫了道咒語,「待會你不要出聲,别人就看不到你。」

  「但是王宗生身邊有個很厲害的道士……」

  「堂堂天兵,連個人間道士都打不過啊?」狐狸男故意取笑道。

  胡天命其實也很想一頭撞死,但要死也得等救出蘭蘭再說。

  「放心吧,你看到他閃遠點就是了,我們不會跟他打照面,找到囚禁苗姑娘的房間,把她帶走就成。」

  胡天命原本還有疑問,但想到狐狸男的交代,于是沉默地跟着他出了房間。

  看來,這宮殿的主人确實是極愛炫耀,連走廊都比真正的皇宮要來得奢華。

  他們繞過可以從扶欄下觀察底下不知幾樓大廳的中庭,胡天命忍住一聲贊歎,中庭中央顯然有座水池,而這座廣大的中庭竟然能容納一尊足足好幾層樓高的白玉石雕龍,由龍口湧出的泉水,像一匹白網般往下傾注到中庭的水池裏。

  而扶欄的另一邊,是一間又一間的房間,房間和房間,以及房間和走廊,全都以拉門或走道做間隔,每扇拉門上以工筆畫畫上了山海經的各種妖怪,栩栩如生,宛如随時會自畫裏走出來那般,每一個房間内似乎都正進行着一場熱鬧的飯局與應酬,偶有兩個一組的牌子或小厮迎面而來,胡天命盡可能躲在狐狸男背後,他看到那些小厮和牌子全都低着頭,沖着狐狸男行禮。

  「玉宗生雖然有了請柬,不過他隻能待在三樓,在這裏,每個行會貴客都有自己的房間,房間在越高樓層,代表九爺越重視這個人。」

  來到樓梯間,兩個牌子爲狐狸男打開繪着浮世繪的拉門,拉門後是個小房間,一個普通人家的柴房可能都比那大,但這個小房間裏卻擺了張貴妃椅和四方凡,塞下這兩樣東西後就沒什麽位置了,幾上八角漆盒還盛着瓜果甜品。

  胡天命不明所以,卻見狐狸男已經率先進到小房間裏,坐下,然後示意他也進去。

  也許又是他的妖法,胡天命心系苗蘭蘭安危,隻好照做。

  「到三樓。」他吩咐着門外,兩名牌子應了聲是,拉了一條垂在門邊的粗繩,胡天命隐約聽到遠處,好像就在他們上方有齡聾,響了三下,然後門被牌子關上。

  卡啦卡啦卡啦……奇怪的聲音在他們底下響起。

  「這個時代還沒有電,」狐狸男悠閑地坐在椅子上瞳瓜子,還示意傻站着的胡天命可以坐他身邊的位置,「不過我還是把『電梯』這種玩意見用簡單的原理做了出來,就像人間的西方這個時代就有的城門起落方式,隻要有幾名力士在頂樓推動大型的齒輪軸就行,本來我都雇用凡人,後來我發現雇用妖怪力氣更大些,坐起來也比較平穩舒适……」狐狸男頓了頓,「九爺很欣賞我的發明。」

  九尾狐能控制時間,但能穿梭時空嗎?胡天命有點疑惑,但沒說出來。

  三樓一到,同樣的鈴聲在門外響起,依然是兩名牌子替他們開門。

  「王宗生在最後那間,剛剛我問過,那個家夥還在大廳和九爺鞠躬哈腰,你快趁現在把人帶走吧。」

  兩個王家的保镖見到狐狸男,正想問話,狐狸男手一揮,就見那兩人身子一晃,接着神情呆滞地原地站着,好像沒看見他們那般。

  狐狸男的法術他是領教過的,胡天命正想問爲何狐狸男不用那天跟他講話的方式,讓時間暫停,他直接把苗蘭蘭帶走就好,這時門打開,他看見合衣躺在床上的苗蘭蘭,當下再顧不得其他地奔上前去。

  「蘭蘭,你醒醒。」胡天命搖晃着昏睡得很沉的苗蘭蘭。

  「糟了,她被王宗生下藥了。」狐狸男在他身後道。

  「她被下了什麽藥?」

  狐狸男上前握住苗蘭蘭的手腕,沉吟一番,「是那老道士的藥,很邪門,不過……」說話間,門外傳來說話聲。

  「少爺,你看他們是不是故意讓我們……」

  胡天命神色緊張地看,向狐狸男,隻見他以口形道:跟我來。

  胡天命立刻抱起床上的苗蘭蘭,跟着狐狸男走到房間另一頭,狐狸男兩手一揮,作爲房間隔間的紙門立刻無聲無息地打開,後頭是一道長得看不見盡頭的走廊,兩邊都是同樣繪着妖怪的拉門,從拉門裏透出的光是走廊唯一光源。

  他怎麽記得,這方向應該是沒有空間了?王宗生所在的這房間明明是那一排房間的最後一間不是嗎?但胡天兵不及細想,隻能盡快跟上狐狸男的腳步。

  拉門在胡天兵走進長廊之後,同樣無聲地閤上了。

  死一般的寂靜,他們的足音被吸進榻榻米地闆,胡天命雖然有些不安,但他低頭看着苗蘭蘭,确定她真的在他懷裏,心裏踏實不少。

  走廊的盡頭,卻是一扇兩層樓高的尖形拱門,拱門兩邊的火把尚不足以照亮這座門之外的地方。狐狸男輕輕一推,明明該十分沉重的門一下就開了。

  「進去吧,這裏是安全的。」

  胡天命除了相信他,别無選擇。

  又是一間華麗得眼花缭亂的房間,從尖塔狀的穹頂垂挂下來的宮燈綴攏了琉璃與水晶,連四個牆角的立燈都是,水晶的折射讓這間挑高又空曠的大房間不至于被黑暗完全占據。

  「把她放在床上,讓我看看王宗生下了什麽藥。」

  胡天命立刻将苗蘭蘭放在房間裏唯一一張紫色的四柱大床上,那床就和羽絨一樣柔軟,苗蘭蘭躺在床上像睡着了那般甜美。

  他又想到夢裏,以爲再也見不到她的那種仿徨和心痛,明明不是他的記憶,卻那麽真實,真實到他甚至舍不得離開她太遠。

  狐狸男一下掀開苗蘭蘭眼皮,一下把着她的脈,然後道,「啊,我看這王宗生,對苗姑娘心懷不軌已久呢。」

  胡天命立刻想到,他第一次去找苗蘭蘭時,确實聽到王宗生的穢言穢語,此刻的憤怒竟比當時更劇烈。

  狐狸男轉過頭,見他一臉陰沉的模樣,眼裏閃過一絲狡擋的笑,「我早就覺得奇怪,王家少爺對苗姑娘總是刻意找碴,主動挑釁,從小時候到現在都不曾放棄,究竟是爲哪樁?」

  難道說,王宗生竟然對蘭蘭……

  「暧,想不到啊,王家少爺竟然就像那些喜歡欺負自己心儀女子的幼稚男人一樣,看來你可不隻一次讓他美夢破碎唷。」

  「蘭蘭不喜歡他!」胡天命急忙道,神色卻更嚴凝了幾分。

  「那又如何?如果今天他詭計得逞,王家有得是錢,而苗姑娘需要錢,說不定她會點頭答應跟了他。」

  胡天命此刻說是青天霹靂也不爲過。「王宗生耍了什麽詭計?」

  「生米煮成熟飯啊!」嘿嘿嘿……

  「蘭蘭她沒事吧?」如果蘭蘭真的遭到王宗生的羞辱胡天命握緊拳頭,很快地他就發現自己心意已決。

  就算蘭蘭遭到王宗生羞辱,他也不會放棄她的!至少蘭蘭是昏迷的,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他還是要娶她!

  「放心吧,王宗生還來不及做壞事,在這裏他不敢亂來,不過這倒是你的好機會。」

  「什麽意思?」

  「你忘了我跟你說過,要你盡快和苗姑娘圓房。」

  胡天命又臉紅了,「我知道啊,但是……」他想先征求蘭蘭同意祥!

  「你再拖啊,再拖下去,王宗生就要橫刀奪愛了,那牛鼻子的藥很詭異,也許他下了讓苗姑娘會愛上跟她圓房那男人的藥也不一定呢!」

  這也太卑鄙了吧!胡天命完全沒發現,從剛剛到現在,他思考的方向與脈絡都是被狐狸男所引導,事實如何根本還沒有證據定論,但這一串談話下來,胡天命隻認定一件事--暗戀蘭蘭的王宗生,卑鄙地對蘭蘭下了跟他做愛就會愛上他的藥!

  笨死在人間,誰說沒有可能?眼前就有一個啊!

  「你慢慢想吧,我這裏很安全,就算是九爺的人也不敢随意踏進這裏。」狐狸男起身走到一座亮格櫃前,從其中一格裏拿起一個玉瓶,「正好,我這裏也有能幫你的藥。」真的好巧呀,呵呵呵……

  「什麽藥?」胡天命從他手中接過那玉瓶。

  「能幫你和苗姑娘解決一切問題的藥。」狐狸男笑容裏有着胡天命始終忽略的邪魅之氣。「喝了吧。」他拔開玉瓶的瓶塞。

  胡天命看着他的眼睛,腦袋突灰一片渾渾噩噩地,接着他便宛如被操控的傀儡,知覺處在一片朦胧當中,喝下了那瓶藥。

  「今天晚上黑市會舉行拍賣,戌時開始,到時所有人會在大廳參加拍賣,我可以帶你自後門離開,你還有一個時辰,應該夠了。」狐狸男笑得一臉暧昧,「放心,我會确保這段時間你們絕對安全,誰也不能打擾你們。」說着,他退出了房。

  苗蘭蘭以爲自己躺在雲端,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覺得四肢無力,腦袋迷糊,而且身下所躺之處柔軟得不可思議,她似乎睡了一陣子,所以腦袋并不困倦,隻是全身上下懶洋洋,不想動。

  會突然醒來,是因爲她感覺到有一個溫熱堅硬的龐然大物正壓在她身上,她沒有受到驚吓,因爲那龐然大物的氣息她曾經很熟悉。

  胡天命正壓在她身上,吮吻并輕咬她的頸子和臉頰。

  「天命?」她第一個想起的是那妖道一掌蓋在胡天命天靈蓋上,那時她幾乎絕望地恐懼着胡天命是否已經遭到不測?

  胡天命見她醒了,卻沒起身的打算,隻以一隻手肘支起上身,一隻手在她臉頰上愛撫着,「蘭蘭,别怕,我……我絕不會讓他們欺負你。」他說罷,又低下頭,這回侵略的對象是她的唇。

  他不讓别人欺負她,所以要自己來嗎?苗蘭蘭思緒一時轉不過來,胡天命的親昵舉動讓她臉紅心跳,差點就要顫抖着逸出一陣呻吟……

  胡天命有時雖然傻,卻也不是不解風情的大木頭,所以一時間苗蘭蘭并沒有察覺胡天命的怪異之處。「别鬧了」好不容易能喘息,她隻能勉強抓住一絲理智,噪音低啞地嬌斥道。

  但胡天命接下來的動作卻讓她傻了--他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天命?」苗蘭蘭呆住,之前他再怎麽鬧她,也不會做到這樣……

  胡天命身子算不上強壯,過去他雖然不是完全不能自己行動,但也隻限于反射行爲和自然行爲,喂他吃飯,他會吃;扶他走路,他會走,他甚至可以不停走好幾個時辰,因爲不知道,也不會喊累,苗蘭蘭走後如果不是忠叔,他真的會不成人樣。

  但這幾日下來,他氣色好了許多不說,身子也漸漸變得結實了些,苗蘭蘭不知道,這其實是因爲前幾日胡天命受了刺激,每天醒來和睡前都會依照他在神界修練打坐的方式調養身體,短短幾日己經改善許多,用不了多久他們南天門威武昂藏的招牌守門人就會重現人間啦。

  重點是,苗蘭蘭并不是連男人裸着上身也沒見過的大家閨秀,嫁給他那三年,他哪個地方她沒看過?但那時她可不曾有現在這麽羞怯又心跳小鹿亂撞的反應!

  苗蘭蘭想要生起身,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連動一隻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天命,王宗生他們人呢?這裏又是哪裏?」她努力不看他赤裸的樣子,昏迷前兩人發生的事讓她不敢大意,更怕這一切是王家的陰謀。

  聽她提起「情敵」,胡天命神色一凝。

  「蘭蘭,我會保護你,我會比王宗生……不,比任何人都努力成爲你的靠山!」說罷,他又像隻小獸那般撲了上來。

  什麽跟什麽?苗蘭蘭來不及問清楚,胡天命的大掌已經伸進她衣襟内,拉扯着,直到他扯得亵衣繩帶松了,他探進裏面握住一隻綿軟的飽滿。

  苗蘭蘭倒抽一口氣,心差點跳出喉嚨。他的手掌很熱,迫不及待的磨蹭讓她不由自主地顫栗了。

  胡天命臉頰蹭着她的,在她耳邊歎息似地低語,「蘭蘭,你好軟,好香……」

  讓他忍不住喉嚨吞嚥着,更加熱切地以鼻尖和嘴唇在她滑嫩的肌膚上又親又吻的。

  他的侵略一點也不惹人厭,每一個期待又饑渴的動作都像個單純仰慕心上人的少年,需要她一點點的鼓勵和安撫。苗蘭蘭閉上眼,不得不承認心裏真的有縱容

  他,滿足他的沖動,尤其……尤其當他擡起頭,眼神好亮好亮地看着她時。

  「天命,」苗蘭蘭忍住一聲呻吟,她一定得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胡天命被妖道那一掌打在頭上,究竟有沒有事?「那個道士有沒有傷害你?我們現在在哪?」

  胡天命隻覺體内的騷動越來越猛烈,幾乎沒有耐心去回答苗蘭蘭的問題。

  被柔軟的紫色絲綢被褥包圍,衣衫不整的蘭蘭看起來好可口他想起蘭蘭對他的好,想起她的溫柔,順從地乖巧片刻,像被馴服的大狗那般趴在她上方,認真回答道,「我沒事,還睡了一下,精神好得很,這裏是狐狸男帶我來的,他救了我,我想這裏很安全。」報告完畢,他開動啦!

  胡天命眼睛老早色迷迷地盯着苗蘭蘭裸露的肩膀,這會兒立刻迫不及待地咬住那粉嫩的肌膚,又不舍使力,于是嘴巴在那上頭又親又舔又咬的,這中間更是本能地想要剝開苗蘭蘭身上所有礙事的布料,他的親吻到哪,布料就退到哪。

  于是頃刻間,苗蘭蘭已經是渾身赤裸地任由他擺布,她的亵衣和腰帶全都被胡天命随手丢在一旁。

  四柱大床上,她就像是純潔的羔羊,再也沒有任何掩護地面對早已被欲望迷惑了神智的獸,胡天命身子不算強健,但「男人的驕傲」倒真是雄壯威武,此刻更是老早就精神飽滿地對着她。

  胡天命果然就像餓狼盯着肥羊那般,貪婪地看着她,喉結上下滾動,「蘭蘭,你好可愛。」他又撲了上來,在她的嘴唇和臉頰又親又咬的,幼獸玩闊般的親吻方式一路來到了她雪白的頸間。

  當他的舌頭滑過喉嚨處,苗蘭蘭發現自己原來也提怕癢的,悶哼聲夾雜着輕佻的、顫抖的笑。

  胡天命像受到鼓舞那般,對着身下白玉凝脂般的胴體繼續他的挑逗和探險,直到他的舌尖從鎖骨往下,來到那處讓他贊歎不已的柔軟,他再也忍不住,鬼迷心竅般地兩隻大掌各握住一邊,一邊壓抑着自己原始的呻吟,一邊迷戀地看着她兩圈綿嫩豐滿的乳,在他手上任由他狎弄揉玩。

  苗蘭蘭的身子沒有任何病态的白,隻有明亮而充滿彈性的健康粉色,被他的大掌一玩弄,她的肌膚甚至泛起更誘人的绯紅,柔軟的乳峰之頂,莓果悄然挺立着,引誘得他更加地饑渴,他立刻就像野蠻的獸一般将它合進嘴裏。

  苗蘭蘭忍住抽氣聲,卻放任自己溫柔地抱住胡天命的頭顱。

  他戀戀不舍地吸吮着乳蕾,紅豔的舌頭糾纏着粉色的乳首,感覺它像顆凝結在盛夏的誘人果實,越來越飽滿圓潤。

  凡人與其說有陽具崇拜,倒不如說對母性有着與生俱來的戀慕吧,那種渴望幾乎是人類自睜開眼的剎那就擁有的。

  隻不過男人和孩子不同之處在于,他們多了侵略性和支配欲!

  當他擡起眼,看着她雙頰酡紅,情欲迷亂的模樣,那是他從未見過的蘭蘭!美得令他窒息,狂野的心跳不再單單是純情地仰慕,動情的野獸隻是将粗暴的原始本能用他柔軟的心包覆起來,不讓它傷害嬌美的花蕊,卻任那股魔性的本能在血液裏下蠱。

  他壞心眼地以舌頭用各種他想象得到的邪惡方式挑逗那敏感的乳珠,時而像不舍放手的孩子那般着迷地貼着滑嫩得不可思議的乳肉舔吻吸吮,淫靡的聲響隻是一種刻意的、下流的挑逗,非要看她意亂情迷、在他的支配中瘋狂不可。

  他很貪心,他知道她有很多迷人的地方等着他去探索,而他每一處都不想放過!

  大掌持續地往下探,他曾經偷偷幻想過,像這樣愛撫着蘭蘭柔軟的腰,像凡人憐愛着他們素養的寶貝寵物那般--

  蘭蘭的腰是死穴,她怕癢!在苗蘭蘭身子一顫的同時,胡天命領悟了,但他俊臉卻笑得得意極了。在她的瞪視下,他故意伸長舌頭以舌尖逗弄被他吻得濕亮的乳蕾,兩手也沒停地在她肚擠上、腰窩上享受着她迷人的觸感。

  他真的好愛……

  「天命……」苗蘭蘭求饒了,她想扭動身體躲開搔癢卻做不到,快逼瘋她了!

  「乖。」他吻着她的乳溝,然後色情的舔吻繼續往下。

  他怎麽可能會忘記在她最怕癢的腰上頭流連忘返呢?

  「唔……」他太可惡了!苗蘭蘭又是難忍煎熬,又是想笑。

  胡天命雙手從她纖細的腰伸到她背後,那好像一折就斷般的惹人憐惜,然後他的賊手往下,托住了她渾圓的臀部。

  記得他曾聽見下人們說過,他爹會選中蘭蘭當他的媳婦,不隻是因爲她的八字,還有她的屁股!

  他是不太懂爲什麽,當下隻是像發現新玩具一般地……充滿愛憐。

  蘭蘭的屁股好可愛,又圓又翹又有肉,害他口水更泛濫了,真想把她整個人翻過來,讓他咬一口!

  察覺胡天命對她的臀又揉又蹭,還退開身子,擡起她的腿在臀下咬了一口,苗蘭蘭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但那顯然不太管用。

  「我留着以後再咬。」他賣乖地道。

  還有以後?這家夥簡直得寸進尺啊!

  其實是因爲他又發現新大陸,那黑色的、濕淋的密林讓他充滿好奇,手指卻一點也不客氣地撥開細毛,揉撚着。

  苗蘭蘭像觸電那般,身子顫抖,嘴裏甚至忍不住逸出了呻吟。

  他喜歡她的反應!但身子卻無法悠閑地享受她甜美的嬌吟,他還是迷戀地将她兩腿曲起,手指像檢視着愛不釋手的珍寶那般玩弄過每一處,對她回報的豐沛愛潮激動不已,那股激動全化作一團火,聚集在他的膀下。

  「我會輕一點。」他保證般地在她兩腿間的肉芽吻了吻,苗蘭蘭差點嗚咽地哭出來,但随即胡天命起身,高大的身子覆上了她,昂揚的火柱在她濕滑的穴口一陣探索,然後不給她反悔餘地地,悍然挺進緊窒的處女之地。

  「唔……」他一次就挺到了最深處,哪有輕一點?苗蘭蘭天生不是溫馴的小貓,那一對如果她能動,肯定賞他一頓九陰白骨爪,讓他的背部羞于見人!

  胡天命全身肌肉緊繃到極點,在她體内的熱鐵也是,他緩慢地抽出一點,再結實地進入,額上青筋畢露,背後甚至泛起薄汗,仍是盡可能讓她适應他。

  當他感覺到她受不住時,他伏下身,像終于從幼獸進化成成獸,吻着懷裏的小貓昧,同時卻也挺進到最深處,讓他倆緊緊缺合,宛如彼此的一部分。

  「哭沒有關系,隻要是在我看得到、抱得到的地方,以後你都可以盡情的哭。」他舔去她眼角的淚水,繼續身下緩慢的律動,壓抑卻又火熱,直到屬于他的熱液盡數釋放在她體内,他還是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直到苗蘭蘭終于能夠回應他近乎癡迷的需索。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5:12

第七章

      這不要臉的家夥,足足要了她四次才罷手。

  苗蘭蘭雖然被王宗生下了藥,但那僅僅是普通的迷藥,讓苗蘭蘭在清醒後無法自行逃脫罷了,這一番折騰下來,藥性也去了七七八八,倒是喝了九尾狐那不知什麽玩意兒的胡天命一點也不認爲自己有任何不對勁,在苗蘭蘭終于恢複力氣後隻顧着死皮賴臉地當粘皮糖。

  「蘭蘭,你可不能始亂終棄。」他依然抱她緊緊地,身子蹭啊蹭的。

  苗蘭蘭的疑慮和擔心,甚至是羞怯全都被他給贈光了!這家夥還不起來把衣服穿好,信不信她揍人!

  「棄你個大頭,起來!」

  「你要對我負責。」他一臉認真,還四肢并用地将她鎖得牢牢的,「不然我不起來。」

  「我養不起你。」他用什麽蹭她?苗蘭蘭強作鎮定,忍住伸手抓住那又慢慢腫脹的兇器的沖動。

  「沒關系,你買單,我付錢,你給我當媳婦,我給你當靠山。」

  「我可以自己養自己。」不是她傲骨,而是,她不想再欠他。她不是不懂他裝瘋賣傻全都是拐着彎在對她好,她不想再欠他!

  「那順便當我媳婦吧。」他可不是不準媳婦當職業婦女的大男人啊,他很開明的。「我很賢慧的,雖然進不了廚房,但上得了廳堂,帶出去是紳士,在床上是猛男。」他剛剛的表現真是不賴,哈哈!「雖然現在身體還弱雞了點,但你放心,我會以給你幸福的人生爲目标加強鍛煉!」

  什麽跟什麽啊?苗蘭蘭有點想笑,「你哪裏學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我是認真的。」

  「以前我嫁給你是因爲我需要錢,我離開你是因爲我做了不該做的事。」

  「但是我不介意啊。」事實證明,以後請改口叫他威猛先生!

  「不是你介不介意的問題,而是我認真想過,如果我真心把你當我丈夫,我就不應該讓你成爲全天下人的笑柄,我失職了,就該把位置讓出來。」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真的沒臉回去,以前胡家需要買媳婦,現在想當胡家媳婦的可以從雪松城排到京城,哪輪得到她!

  蘭蘭真是深謀遠慮啊……胡天命真的被她唬得一楞一楞的,心裏還不停質疑,真有哪麽嚴重嗎?

  「至于你,你那麽執着于我,也許隻是因爲你太少遇到對你真誠的人,我相信以後會有更多善良的好姑娘主動接近你。」

  聽起來很對,但仔細想起來不太對。可是胡天命卻想不出來哪裏不對!

  看來保留了神力的笨蛋,還是笨蛋啊!

  「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裏吧,現在應該很晚了,忠叔他們一定很擔心。」

  對哦!狐狸男說拍賣戌時開始,現在什麽時候了?

  胡天命很快穿好衣裳,苗蘭蘭也差不多整理好了,他仍是主動上前握住她的手走在前頭,兩人無心欣賞這房間華美的裝飾。

  「這裏到底是哪裏?」

  「聽說是安全的地方。」胡天命試着推開門,想不到看來厚重無比的門倒是一下就推開了,胡天命沒多想,苗蘭蘭卻是一下子臉紅如血!

  這表示方才根本随時有人會跑進來!

  門外的情景,卻讓胡天命楞住。

  「怎麽了?」苗蘭蘭看他一臉驚訝。她隻看到一面牆,看樣子這裏是某個走廊的最盡頭,門後右邊和前面是牆,左邊是通道,而第一眼吸引她的是面對大門的牆上有個顯眼的木牌,走道上的火炬剛好照亮木牌上的字--

  出口。這兩個字下面還畫了個往左的箭頭。

  「……」怎麽看都很像陷阱啊!「這到底是……」她已經問第四次了。

  胡天命小心翼翼走上前,另一隻手在牆上摸了又摸,探了又探,還輕敲着每一處。

  是一堵結實的牆,而且他開天眼看過,沒有妖氣。

  話說回來,他的天眼每次碰上狐狸男都失靈,就算有什麽不對勁,他也察覺不出來吧?但是想想到目前爲止狐狸男都沒害過他,淳善天性始然,他還是決定再相信狐狸男一回。

  「走吧,可能拍賣開始了,狐狸男沒空替我們帶路,所以做了這個提醒我們吧。」

  「……」是這樣嗎?正常人都會覺得可疑的吧?苗蘭蘭将信将疑地跟着胡天命走,同時眼觀四方,耳聽八方地警戒着。

  每到一處轉彎或樓梯,就有個指示出口方向的标志。有夠詭異的!但是這一路非但沒有任何人,連老鼠或小蟲子也沒有!

  胡天命不時回過頭來看她,「要不要我抱你?」

  苗蘭蘭兩頰火熱,「我沒那麽嬌弱。」她可能比他還強壯哩!

  「累了要說,不用擔心有危險,我絕對不會讓你再出事。」他保證道,握住她的手将她的五指扣得更牢。

  苗蘭蘭心窩熱熱的,卻始終不敢正視心裏真正的聲音。

  好像怎麽走都走不出去那般,但是他們卻隻能在這個長得宛如沒有盡頭,沒有門也沒有窗的走道裏飛奔,牆上的火炬是他們唯一的照明,胡天命取來了一根以防萬一,而不時出現的「标志」隻是提醒他們,繼續走!因爲走道始終隻有單一選擇,引領他們往左,往右,往上,往下,沒有出現任何岔路。

  他們甚至有這條走道根本走不完,或者他們根本是原地繞圈子的錯覺,一切一成不變。

  直到前方終于出現不同于火柱的光點和人影,他們還聽見人聲,這時的胡天命跟苗蘭蘭根本無法有任何顧忌,隻想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不需交談,此刻他們心裏都有個強烈的懷疑--除了鬼擋牆,這一切還能有别的解釋嗎?

  然而,走出了「隧道」,他們就呆住了……

  「大姊!」

  「少爺!」

  胡天命和苗蘭蘭發現他們倆正手牽手站在大雜院門口,他們同時驚訝地往後一看,哪有什麽隧道?外頭一如以往,是外四裏和外三裏的大街,這附近在黑市開張的日子也有些零星的小夜市,此刻正熱鬧着,而大雜院裏,連難得回家一趟的大胡子也回來了,包括忠叔和幾名護院,全都拿着火炬,排好了隊伍,似乎正在讨論着什麽要事。

  「少爺!你快把我給急死了!」忠叔簡直是涕酒縱橫地跑來。

  「謝天謝地,菩薩保佑!」梁嫂子也拉過苗蘭蘭,「你們怎麽這麽晚才回來?都叫你不要去外四裏貼什麽告示了,再晚的話,我們真的打算出去找你們了!」

  原來這一夥人聚在大雜院,就是打算結成小隊出動去找他們。

  苗蘭蘭雖然對方才的經曆有疑問,但忙着安撫大雜院上下,也就一下子将這段奇遇抛到腦後了,而胡天命卻是一徑地看着外四裏的方向。

  我說了,我是幫着你們的。後會有期啦。

  似乎隻有他聽見了狐狸男的聲音。

  「謝謝。」胡天命用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對着外四裏的方向道謝。

  苗蘭蘭沒有對大夥兒提起遇到王宗生的事,隻說因爲遇到黑市開張,他們遇到一些阻礙,不過幸好全身而退。

  胡天命得趕回家,免得胡萬金擔心兒子走丢,臨去前他拉住苗蘭蘭,「要是今晚王宗生來找你們麻煩,你們就來找我,不要擔心連累我,因爲我也牽扯在其中,知道嗎?」

  苗蘭蘭怎麽可能答應?但是爲了讓他放心地回去,她仍是點點頭。

  那天晚上,大雜院一夥人都入睡後,苗蘭蘭卻擔心得無法成眠,她怕王宗生又來找碴,而這回,有九爺請柬的王宗生是不可能再有任何顧忌的了。

  她整夜沒睡,天亮後仍是到安平客棧向黃老爺報告進度,并且告訴他,她有可能因爲惹上地方惡霸,沒辦法再替他找青梅竹馬了。

  「什麽樣的地方惡霸?你又沒犯法,他們能拿你如何?」

  苗蘭蘭對老人的「不知人間疾苦」有點無昔日,就算是生在富貴人家,也知道土豪跟地頭蛇才是地方上的律法吧?

  「您同樣也沒犯法,王家又怎麽扣着您的寶物扣得那麽理所當然?」她忍不住反問。

  「妳惹上的是王家?」老人直覺地問。

  苗蘭蘭點頭,她想老人應該很能明白王家勢力有多大吧?

  老人臉色凝重地撫着胡子,「想不到天子腳下有這種事?王家竟能不依據王法地橫行霸道至此?」

  這很平常吧?.「我想王家隻是個例子,每個城都有每個城的土皇帝。」

  老人卻一臉古怪地看着她,「土皇帝?」

  這老頭哪裏來的天兵啊,竟然連土皇帝都不知道?「就是地方勢力啦,京城沒有嗎?」不過,也許京城就在天子腳下,地頭蛇比較收斂一些吧?

  老人恍然大悟,好半蝸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真是不虛此行啊。」

  「不過您也别放棄希望,昨天我們還是把告示都貼完了,這幾天應該會有人主動來找我們,說不定會有收獲。」

  「你有沒有試過報官?」

  苗蘭蘭一陣狐疑,「要報宮的話,您自己去報就好了啊。」

  老人楞了半天,才曉得他們講的不是同一件事,他笑了起來,「我是說,王家想要對付你的事。」

  苗蘭蘭更無語了,報官有用的話,地方惡霸還叫地方惡霸嗎?「老爺爺,您有多久沒離開家門了?」

  苗蘭蘭一臉狐疑和爲難的表情逗樂了黃老爺,「是很久沒出家門了。」他點點頭,竟是感歎起來,「我真是沒用啊……」

  苗蘭蘭以爲老人像胡天命一樣,身子不好,隻好安慰道,「不出門沒關系,最要緊的還是小心保護好自己,以後不要再輕易被騙了。」

  「老夫不是被騙,是當時情況緊急,我身上的錢被扒走,客棧因爲我好幾天繳不出錢而把我趕出來,我在京城的親人寄給我的錢又還沒送到……」越講越覺得沒面子。

  苗蘭蘭直想搖頭,「老爺爺,您以後應該帶着仆人才出門。」

  「我記住了。」老人失笑。「對了,我們剛剛說到報官」

  老爺爺對報官很執着啊?苗蘭蘭沒好氣地道,「也許京城在天子腳下,天都府不敢街私枉法吧,但是雪松城這裏不同,要是上河區,官府或許會做做樣子,但王家的勢力遍布下河區,别說官府給他三分面子,更何況我隻是下河區的小老百姓,生在大雜院,沒有靠山,他們不會爲了我跟王家過不去。」

  「真是荒唐!」

  一點也不,這是人之常情!苗蘭蘭覺得這個話題可以到此爲止了,她立刻擺出公事公辦的态度,繼續詢問一些她昨天才想到的,關于鳳蘭蘭的問題,畢竟一個人的一生那麽多好說,一天兩天想不完也說不盡,她會盡可能每天都提出幾個疑問,對找人也有幫助。

  離開安平客棧時,已經接近午時,她在安平橋上卻聽見人們三三兩兩興奮地談論著,關于昨晚,下河區的王家出的大事--

  原來,王宗生昨晚原本終于受到九爺邀請,進到黑市上層,想不到王家太迫不及待,當天就把自家當鋪搜括來的寶物推到拍賣會上,也許有一點想在九爺和那些顯赫的人物面前表現一番的意味。

  想不到王家送進拍賣會的寶物,幾乎都是假貨。

  九爺本就喜怒無常,而且最恨那些以爲有他的請柬就可以放肆地到處招搖撞騙的人,尤其還害他大大地丢臉,于是當晚,王宗生一夥人就被丢出黑市上層,請柬也沒了,九爺還宣布外三裏和外四裏永遠不歡迎王家。

  峰回路轉啊!苗蘭蘭開心得都要跳起來了!雖然王家這個威脅還是在,但她相信王宗生短時間内不會笨到在九爺地盤上惹事!

  快樂地哼着小曲,苗蘭蘭回到鋪子裏,胡天命果然早到了,還很乖巧地替她打掃了一番,她踏進鋪子時,正見他非常賢慧地用白布把頭臉綁住,拿着掃帚和抹布,桌椅已經擦得亮晶晶,地闆裏裏外外也一塵不染,他拉下臉上白布,很有讨好意味地露齒一笑,苗蘭蘭見到他,就想到昨晚的事,臉蛋一下子紅透了。

  「蘭蘭,我都打掃好了,你剛剛從外頭回來很熱吧?喝點菊花茶!」他立刻把手抹幹淨,給苗蘭蘭倒了杯茶,還殷勤地扶着她坐下,伺候姑奶奶般地替她擦擦汗,搧搧風。

  同樣拿着抹布在擦樓梯扶手的忠叔搖了搖頭。

  他家少爺啊,徹頭徹尾妻奴一個,沒救了,看來他這個老奴還是早點煩惱怎麽讓老爺接受苗姑娘比較實在。

  「對了,你們聽說王家的事了嗎?」苗蘭蘭簡直眉開眼笑。

  「我們來時聽說了。」因爲上河區也有不少富人昨天去了那場拍賣會,胡天命同樣很痛快,「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在他們談話的當兒,有幾個老婦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她們有的是自個兒來,有的是家人陪同。

  「請問仙姑要爲歲次五十八的婦人祈福解噩,是真的嗎?」一個中年男子扶着他的母親入内來。

  看來魚兒上鈎啦!這下不隻胡天命和苗蘭蘭,連昨天也負責在世一裏貼告示的忠叔都想擊掌叫好。

  接下來,就是篩選絕不可能,和可能的人選。

  苗蘭蘭莊嚴地起身迎接,「當然,王母娘娘要我務必義務完成這項重要使命,爲雪松城消災。」

  「我林某人不怕花錢,隻要仙姑爲我母親祈福,保佑她長命百歲,無病無憂,我一定大禮答謝。」

  「林施主,你誤會了,王母娘娘慈悲爲懷,沒有私心,這次我奉了她的命令,自然會盡全力把事情辦妥,這也是爲了我們雪松域的安甯。」

  「但是……」很有錢的林某人,不花錢好像不痛快一般。

  「林施主,」胡天命也學苗蘭蘭,「你這麽孝順,你母親一定無病無憂到百年,你隻要好好孝敬她,老天會知道的。」

  這小子還挺會說話的嘛!苗蘭蘭瞥了他一眼。

  「好啦,我們開始吧……」

  在苗蘭蘭示意下,胡天命立刻搬來椅子讓貴客們坐着等候,待苗蘭蘭問完她拟好的問題,寫在冊子上,然後就有模有樣地做起法來,胡天命看得出來苗蘭蘭還是盡心盡力地念了些平安咒和長生咒,有一定的趨吉避兇之效。

  而且,他也發現一件事--這讓他在一旁搓着下巴,壞壞的、詭異地笑了起來。

  蘭蘭身上有一點點真氣在流動,那能夠幫助她施咒。看來昨天兩人做的好事真的有一定功效,讓他把真氣過給她!親吻都有不錯功效了,更何況這樣、那樣呢?

  胡天命越笑越得意,決定以後沒事就跟苗蘭蘭躲起來做愛做的事。

  他絕對不是經過昨天之後食髓知味!

  事實上,苗蘭蘭還真沒發現,她明明一夜沒睡,精神卻好得不得了啊!

  上午陸續有人看了昨天的告示來排隊,胡天命看了看情況,不想苗蘭蘭身體吃不消,讓他們領号碼牌,中午,梁嫂子則讓孩子們送來了午餐,連胡天命和忠叔一幹人都有份。

  苗蘭蘭正好替排到上午的最後一位老婦人祈福,照慣例,她會要求老婦人回去後,如果知道誰是五十八歲卻還沒來報到,要她幫忙遊說。

  「否則的話……」苗蘭蘭故意頓了頓。

  「否則如何?」老太太心裏正好想到鄰居某某似乎跟她同年,她原本不想管閑事,但仙姑的交代不可不聽啊!

  苗蘭蘭歎氣,「唉,後果不堪設想啊!」

  老太太被苗蘭蘭唬得一楞一楞的,當下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說服隔壁鄰居來找仙姑才行!

  就這樣,苗蘭蘭一邊查清楚這些五十八歲的老太太的底細,一邊使了點小詭計,以達到推波助瀾的功效。

  「成果如何?」将休息的招牌擺到門廊下,關上大門,胡天命立刻又是搧風又是操汗,又是捏肩膀地伺候着摘下易容的苗蘭蘭。

  苗蘭蘭歎氣,翻着一上午的成果,「隻有兩個老太太是外地人,但一個是縣裏出生,家裏務農,另一個是南方水柳城人士,家裏是水柳城的世族,跟京城完全扯不上關系。」

  「隻花一上午有這成果,很棒了。」胡天命安慰道,「不過,鳳蘭蘭會不會爲了躲仇家而撒謊呢?」

  「但是,黃老爺說,整個麒麟皇朝都知道那個家族跨台、不再有任何勢力的事。」

  「什麽家族那麽偉大?」

  是啊!苗蘭蘭在聽到黃老爺的說法時,當下心裏都狐疑了起來,但是她很快又把注意力擺在鳳蘭蘭會不會說謊這件事上,「我對看人有點自信,今天上午倒是沒有可疑之處,也許接下來會有收獲吧。」

  「嗯,一定會的。」胡天命笑着繼續給她捏肩膀,苗蘭蘭這才發現雖然大夥兒此刻正圍在桌邊吃飯,但全都低着頭,不時偷瞥他們,然後暗自竊笑着,甚至連忠叔也是這副樣子啊!

  苗蘭蘭尴尬地道,「我不累,你……你坐下來吃飯吧。」

  胡天命這才笑嘻嘻地坐下來,第一件事還是給苗蘭蘭夾菜,「你要多吃一點,多長點肉。」

  苗蘭蘭臉爆紅,瞪了他一眼。嫌她沒肉是吧?

  「怎麽了?」胡天命一臉無辜,然後才想起什麽似地道,「我不是嫌棄你,你這樣當然很好,可是再有肉一點也很好,你的腰太細了,我昨天還擔心……唔……」

  苗蘭蘭夾起大塊醃肉塞進他嘴裏,笑容甜美,眼神肅般地逼近他,「乖,吃飯!」再多嘴試試看!

  胡天命無辜地嚼着醃肉,吃飯就吃飯,幹嘛這麽兇他正要提醒苗蘭蘭的弟弟妹妹們也多吃點,這才發現其他人耳朵全拉得尖尖的,這才後知後覺地會意,卻更加笑咧了嘴,「我吃飯,媳婦别生氣。」

  噗!有人忍不住了,而苗蘭蘭隻能瞪着不知什麽時候學會當衆吃她豆腐反将她一軍的胡天命一眼,卻見他得意地笑眯了眼,又夾了塊肉給她。

  第五天,幾乎信邪的都來找過仙姑了,剩下有多少不信邪,他們也不曉得,但至少找到了三個可能人選,都是京城人士。

  這天一早,胡天命在安平橋上巧遇正要到安平客棧的苗蘭蘭,于是他讓忠叔和兩名護院先過去幫忙開鋪子,自己帶着兩名護院陪苗蘭蘭上客棧。

  聽胡天命左一句「蘭蘭」、右一句「蘭蘭」地叫得好親熱,黃老爺笑了起來,「我以前也是這麽喊她,而她雖然常常笑罵我沒正經的,但是總會在我們見面時帶上她親手做的小菜和點心,就算飯館裏的招牌菜也難不倒她,石榴雞,水晶肘子,棗泥方譜,藤蘿餅,焗花鴿……她總是吃一回就學了起來。」

  「鳳蘭蘭會做菜?」胡天命一邊問,一邊看着苗蘭蘭,苗蘭蘭倒沒什麽特别反應。

  「豈止會做,她很拿手。」黃老爺一臉懷念,「但是那時候她說過,她隻會做給家人和我吃,不會爲别人洗手作羹湯。」

  會做菜也不早說!胡天命不停給苗蘭蘭使眼色,但苗蘭蘭當作沒看見,「那鳳蘭蘭最拿手的菜是什麽?您一嘗就能嘗出端倪的。」

  黃老爺大概知道她有什麽打算,于是認真地想了起來,「她的桂花栗子糕,我百吃不厭,而且我隻吃得慣她做的。」他頓了頓,想到什麽似地,「我記得你們雪松城的糕點名店吉祥樓最有名的就是桂花糕,有人給我送來讓我品嘗,不過跟蘭蘭做的比起來還是差了點。」

  見胡天命拚命給她使眼色,眼睛都要抽了,苗蘭蘭忍住揍人的沖動,很快地告别黃老爺,才出黃老爺暫住的廂房,胡天命就忍不住要開口,苗蘭蘭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拉着他,「鋪子裏一堆人等着呢,我們趕緊回去吧!」

  兩人奔至安平橋上,胡天命終于忍不住,「蘭蘭,崔婆婆幾歲啊?」

  苗蘭蘭沒好氣地映了他一眼。這個不會看人臉色的家夥!

  「怎麽全天下隻要會做菜的老太太,就一定是鳳蘭蘭?」

  「當然不是,可是這也是一個可能啊,你不是說崔婆婆身世很神秘?」錯不了的!他以他天庭的那位大老闆名義發誓,真相隻有一個!

  「是啊,」苗蘭蘭看了看安平客棧的方向,确定沒人跟來,才雙手抱胸地對着胡天命道,「你覺得我沒想到這樣的巧合?」

  「當然不是,蘭蘭你那麽聰明,比我還聰明。」他半是讨好,半是真心地道。

  「這就對啦,所以我不動聲色,本來就是有原因的。崔婆婆說過,她的仇家就是她的未婚夫,因爲一件意外,她的未婚夫不念舊情,幫着她的仇家來對付他們,所以她躲的是她的未婚夫。」

  「所以,如果崔婆婆就是鳳蘭蘭,那她的未婚夫不就是……」胡天命恍然大悟,苗蘭蘭點點頭附議他的想法,在他一臉驚棟地回頭看安平客棧時,她拉着他繼續走。

  「那怎麽辦?我們還幫不幫黃老爺?」要是黃老爺根本就說謊呢?他找鳳蘭蘭是爲了對她不利?「可是我看黃老爺是真的很想念鳳蘭蘭」他可是完全能屬同身受啊!

  「所以現在,我們得回去問崔婆婆。」

  苗蘭蘭和胡天命還特地繞到吉祥樓,買了一盒桂花栗子糕。

  下午,老人家坐在陰影下,正在撿菜葉,見到苗蘭蘭和胡天命,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漾起了笑,「今天鋪子提早休息?」

  苗蘭蘭看着那張蒼老的容顔,喉嚨突然緊得有些難受。她在上河區有不少信衆,也見識過世字裏那些貴婦人,年紀六十開外,看起來卻比崔婆婆年輕。

  再美好的容顔,哪禁得起颠沛流離的折騰?就算黃老爺真心想念着鳳蘭蘭,也許他也沒料到,他心目中美麗的青梅竹馬,早就不是他記憶裏的模樣。

  讓一切留在回憶裏,會不會才是最好?

  「對啊,所以我和蘭蘭買了點心,奶奶您快嘗嘗!」胡天命對這位苗蘭蘭的廚藝師父可是巴結有加。

  「你們吃吧,留着讓大妹他們當點心也好。」

  苗蘭蘭突然想到,她從來不吃點心零嘴,就是向崔婆婆學的,崔婆婆曾說過爲了适應貧困,她從不讓自己有任何不必要的享樂,畢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黃老爺真的這麽念舊,爲何等到紅顔成了,自發才來找人?苗蘭蘭突然不是很想爲了這個原因挖崔婆婆的瘡疤。但是轉念一想,如果黃老爺真的想對崔婆婆不利,她也得把事情搞清楚,才能想辦法幫崔婆婆躲過這一劫。

  「我以後會每天給奶奶買糕點吃,奶奶您就吃一塊吧!」胡天命猜老人家想把好吃的留給晚輩,就像苗蘭蘭之前老是把他給她買的糕點帶回來給長輩、給弟弟妹妹們一樣,于是殷勤地道。

  「奶奶,以前那值想對付您的未婚夫,他姓什麽?」

  苗蘭蘭單刀直入地問法,讓胡天命也緊張起來,話說回來,直接問清楚是不是姓黃,不正是最簡單的求證方法嗎?

  崔婆婆不料苗蘭蘭有此一問,一臉訝異,「你怎麽會突然這麽問?」

  苗蘭蘭猶豫着要不要讓老人家知道,有個姓黃的在找鳳蘭蘭?她怕如果崔婆婆真是鳳蘭蘭,也許會憂心仲仲地寝食不安呢。

  「我隻是在想,這麽多年過去,也許人家早忘了要尋仇呢,奶奶您也不用這樣躲躲藏藏了,可以跟我到處走走晃晃。奶奶好久沒離開外三裏了,我也想帶您逛逛市集啊。」

  崔婆婆神情一陣恍忽,「忘了啊……」她喃喃道,然後笑了,「是啊,從兒時到大的感情,信誓旦旦的誓約,都能夠一夕反目,要忘掉又有何難?我也這把年紀了,躲或不躲,也沒什麽差别,這個大雜院就是我最後的安身所。」

  見崔婆婆這麽說,苗蘭蘭決定鼓起勇氣間,「那,如果那人還在找你心,您怎麽辦?」

  「不怎麽辦,他要找我,也許還真能找得到,可天下之大,又也許找不到。活到這把年紀了,他要翻舊帳,我也無能爲力,反正我已是孑然一身。」

  「奶奶,」苗蘭蘭在崔婆婆身邊坐下,「反正今天我鋪子提早打拌,從小我就很好奇您的故事,您就告訴我們嘛!」

  崔婆婆笑了笑,「能說的我都說爛喽!」她想了想,「我跟那人是青梅竹馬,那人的權勢很高,雖然他指腹爲婚的未婚妻是我,但想要那個位置的人卻很多,我父親的對手就是其中之一,後來我父親被冤枉入獄,我們家家破人亡……接下來的故事你都聽過了,那人反過來跟着我父親的仇家一起清算我們,我和奶媽連夜逃走,吃了許多苦,過了好幾年飄浪生涯,才輾轉來到這裏,奶媽走了,我也沒半個親人,隻能在這裏落地生根。」

  苗蘭蘭和胡天命對看了一眼。

  巧中之巧啊!但是話說回來,有錢人家,青梅竹馬彼此指婚,本來就很平常。這還不見得能當作線索。

  「那,既然那人權勢很高,奶奶您有聽說他們家現在如何嗎?您的仇家也一樣是很有權勢的吧?這樣比較起來,您是大隐隐于市,反而能聽聞他們的消息吧?」

  隻見崔婆婆點點頭,「是啊,我知道他們的消息,我爹的對手也倒了,但那也沒什麽意義,我對仇恨已經不在乎了。」

  兩人不可思議地對看一眼。

  一件巧合稀松平常,兩件巧合頂多是偶然,三件巧合硬要說無關也無不可,但連對手垮台也巧合……這世上哪來那麽多巧合!

  「奶奶,我有個想法」苗蘭蘭緊張地吞嚥着口水,「如果,您的未婚夫終于因爲你們家的對手倒了,他也許對自己以前的行爲後悔了,您……您會原諒他嗎?」

  崔婆婆終于狐疑地看着苗蘭蘭,「不會丫頭,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哪有什麽事情啊。」苗蘭蘭演技可是一流,「隻是奶奶的故事……好浪漫哦!比我最近在世裏聽到的那些太太小姐們編的故事更引人入勝,可惜我當然不能把您的過去當成故事說給别人聽。」

  苗蘭蘭不愧是神棍,說謊都不用打草稿,胡天命都忍不住一臉崇拜了。

  「你聽了什麽故事啦?」崔婆婆笑着問,她想到這丫頭爲了大雜院,從來不允許自己有一分憧憬和期待,就有點心疼。看來胡天命這小子多少改變了她一些吧。

  「就是……一對老夫妻因爲誤會,多年後重逢的故事啊。」

  崔婆婆看着遠方,歎道,「也許世間真的有那樣的事吧,但多年來我遲遲等不到他爲我們家平反,我就不再抱持任何希望了。」

  「他要怎麽爲你們家平反?」

  「我當年其實找到一件重要證據,可是我爹的對手想把我們趕盡殺絕,我根本沒有機會見到他,不得已,我把他給我的定情物退還給他,并且把那件證據鎖在裏面……如果他真有心,早就爲我們平反了,哪又能輪到我說什麽原不原諒呢?」

  胡天命聽到這,忍不住道,「那個……」他在苗蘭蘭的瞪視下住了嘴。

  「他知道您把證據藏在你們的訂情物裏嗎?」

  「我讓人給了他口信,他應該猜得出來,雖然他沒有鑰匙,因爲我怕别人打開那瓶子毀掉證據,所以告訴他把瓶子打碎就能得到答案。」

  「……」苗蘭蘭無語,「奶奶,這世上笨蛋很多的。」

  「那也罷了,那件證據頂多證明我父親無罪,卻無法幫我逃離仇家的追殼。他那時跟我爹的仇家是唇齒相依,我想過我給了他那件證據,也不能改變我的命運,我家隻剩我一個人,而他斷不會爲了我去與他們作對,也許遲早我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成爲冤魂之一呢,一切都是命啊。」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5:35

第八章

      「真是命中注定啊。」離開大雜院,胡天命感歎道。

  苗蘭蘭一路上沉默着,胡天命一直到進了鋪子裏才忍不住問,「蘭蘭,你在想什麽?」怎麽都不說話啊?他好想多拍幾下馬麗,多贊美她幾句,但她一直沉默着,害他以爲她覺得他很吵,隻好很委屈地一路閉緊嘴巴:「天命,我想跟你借錢。」苗蘭蘭像壯士斷腕般地道,「雖然不知道要借多少,但如果案子成功,我有一萬兩可以還你.,如果沒有……」她咬着唇,臉蛋默默泛紅,「我賣身給你,終身爲奴--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她垂首。

  胡天命呆楞着,遲遲說不出話來。

  會爲了他要借錢給她而生氣的蘭蘭,反而開口跟他借錢,對她來說肯定非常不容易,而且,他怎麽會嫌棄她?她要賣身給他,他當然很高興啊!隻不過奴字能不能改一下?

  不過,賣身做他的貼身小奴婢,好像也不錯,可以做很多色色的事胡天命這個原本清心寡欲的天界神兵也不再超然脫俗了,這幾天他覺得自己憋得有點難受啊,他根本找不到機會跟蘭蘭親熱!

  「我不嫌棄,我很高興不過蘭蘭,你借錢做什麽?」

  苗蘭蘭歎氣,「我想來想去,目前最保險的方法,就是試試黃老爺願不願意替崔婆婆一家人平反,如果不願意,這表示黃老爺真的有所隐瞞,他找崔婆婆的目的并不是他說的那麽美好,那我們也得把崔婆婆藏好,如果願意,那當然皆大歡喜,我的一萬兩還能還你!」

  「可是這樣一來,你不就沒錢買房子了?」

  「錢可以再賺,反正我還年輕,不像崔婆婆……她真的好多年沒離開過大雜院了,我不希望她有生之年真的隻能困在那兒,你也看封了,向來有什麽好吃的,她舍不得自己吃,我爹娘走了之後,她就像我們的親奶奶。我想你也發現了,我家的孩子,都不是我爹娘親生的,不是孤兒,就是養不起被刻意丢棄,以前我娘最愛到處撿小動物,想不到連孩子也撿,但是對大雜院所有的長輩來說,我們這幾個孩子就是他們的孩子,從我有記憶以來,就喊梁嫂子嬸嬸,喊崔婆婆奶奶,因爲他們就是我們的親人,一萬兩,我這輩子努力點,不見得能存得到,但至少我沒有困在大雜院裏,我有手有腳,總有機會的。」

  胡天命眼眶又熱了,「蘭蘭」他的好姑娘啊!他激動地握住她的屑,「你放心吧,我的錢就是你的錢,你要借多少都行!」雖然他的錢其實是他爹的錢,不過他總會想到辦法調點錢來用的!爲了蘭蘭!

  但是,胡天命的貼身小奴婢願望,卻被黃老爺打碎了。

  黃老爺知道苗蘭蘭竟然改變主意,要替他贖回轉心瓶,有點訝異,不過苗蘭蘭早想好說詞。

  「既然這個轉心瓶和鳳蘭蘭有關,我們就一定能用它來找到鳳蘭蘭。」

  黃老爺想想也對,「放心吧,不管多少錢,事成之後我會一并付清。」

  「說不定他根本沒那麽多錢哩?」胡天命咕哝着。

  「那隻好委屈大少爺你借我錢喽。」苗蘭蘭好笑地看着他一臉好事遭破壞的郁閉神情。

  其實,也許算盤打得最精的是她吧,她怎會不明白胡天命對她的心思?她對自己的滿心算計,也不由得有些愧疚。

  這樣的她,永遠都配不上他啊。

  胡天命又笑了,「有本少爺在,你放心吧!哈哈哈……」可憐他當天兵從來不曾耍過威風,隻能當二世祖揮霍老爹的财産,想想也有點心酸捏!

  他們跟着黃老爺來到王家當鋪,爲了保險起見,胡天命把家裏的護院全叫出來了,陣仗之大,簡直就像要去幹架。

  「蘭蘭,你還是在外頭待着吧,免得王宗生又找你麻煩,我和黃老爺出面就好。」當然胡天命也有私心,他才不讓王宗生有機會用他那些表面上惡劣,其實可能想吸引苗蘭蘭注意力的幼稚手段騷擾她!

  苗蘭蘭想的卻是,要是她和王宗生吵起來,可會擔擱不少時間,于是她答應了,躲到當鋪對面的茶水鋪去喝茶水。

  誰知道,胡天命和黃老爺得到了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王宗生不在當鋪,手下認錢不認人,所以也沒多爲難胡天命和黃老爺,當鋪掌櫃那日也跟着王宗生一起到黑市上層,說起這件事就讓他牙切齒,他将手裏原本捏得死緊的一份名冊丢在桌上讓他們看,那是黑市會在每一期開市以前印給會員參考的,書冊印刷十分精美,但取得門檻倒沒有請柬那麽高。「九爺根本坑我們!上次我們送去黑市的珍品,那個轉心瓶也在其中,當天的拍賣會上卻沒被拿出來,還污蔑我們拿假貨,結果轉心瓶卻出現在下次黑市競标的名單之中,根本是私吞!」

  原來轉心瓶被九爺給黑吃黑吞掉了!事情又扯到外四裏的黑市,這可比扯上王家更棘手百倍啊。

  如果王家是地方惡霸,那麽九爺……似乎也不需要再多的比喻了,總之事情扯到九爺,如今他們要回轉心瓶,似乎就像跟老天讨價還價那般困難--呃,有時也沒有很困難啦,他家大老闆人很好的,凡人一定有什麽誤會!

  本以爲苗蘭蘭會露出失望的,或心灰意冷的模樣,但她隻是在黃老爺回到客棧後默默坐在鋪子裏,神情平靜。

  但那反而讓胡天命擔心了起來,「蘭蘭?」他很小聲很小聲地喚道。

  但苗蘭蘭沒聽到,她隻是默默地拿出了龜殼,默默地蔔了個卦,然後盯着錢币,默默沉吟起來。

  胡天命來到桌邊,不敢打擾她,但實際上仍是好奇到極點……

  蘭蘭真的會算命?

  半晌,像下了重大決心般,苗蘭蘭深吸一口氣,看着胡天命,「天命,我決定賭一次。」

  「賭什麽?」胡天命好奇道。

  苗蘭蘭咬着唇看着前方,鋪子的大門拉上色彩鮮豔的厚地毯,門廊外正挂着「仙姑閉關,不見來客」的招牌,四名護院前二後二地守在鋪子外,忠叔回胡府替胡老爺辦要事去了。

  「我決定告訴黃老爺真相。」

  這倒是孤注一擲的方法,幸運的話,天下太平,不幸的話……

  其實,他們有另一條路,給個墳,編個理由騙黃老爺,一萬兩一樣能入手,事情過了那麽多年,物事全非,至少他們知道崔婆婆身分,要蒙混過關也不是不可能,最重要的是這麽一來能讓黃老爺不再尋找鳳蘭蘭,也能讓崔婆婆就此兔于躲避仇家的痛苦。

  但胡天命明白,苗蘭蘭雖然沒明說,心裏其實還抱着一絲希望,一絲看到破鏡重圓、美滿前緣再續希望,哪怕他倆年華都已老去。造假墳是她說過最萬不得已的下下策。

  胡天命握住苗蘭蘭的手,「我支持你,不過你也不必擔心,現在是我跟你一起保護奶奶,你不必一個人煩惱。」

  苗蘭蘭笑看着他,「我一直都不是一個人。」她有大雜院裏的家人啊,而且「我很感激老天讓你醒來。」讓她有機會解開心結,有機會真正跟他說話,聽聽他在想什麽--那曾經是她嫁給他的那幾年裏,她無數次的想望。

  「我也感厲激老天讓我來得及找到你。」他笑嘻嘻地道。

  苗蘭蘭也覺得想笑,這家夥真的有種莫名的,讓人信任的親和力,這陣子仙姑壇的客人們對這小子都挺有好竄。

  胡天命又把注意力轉移到苗蘭蘭蔔的卦象上,「這卦說了什麽?你真的會蔔卦?」

  「我說過了,人都是有靈性的,這卦象……」她沉吟起來,一臉深思。

  胡天命猜這卦象讓她有點猶豫,但看來也不像大壞的卦,既然不是大壞,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于是轉移了話題,「蘭蘭,那不如,你也爲我蔔個卦?」

  苗蘭蘭看着他,奇了,「你想問什麽?」

  胡天命隻是看着她,微笑,直到她被看得臉頰發熱,似乎有所了悟,「不管你爹是不是顧意原諒我,我都是你最好的朋友。」

  這是軟釘子,還是模棱兩可?

  「關于我爹,」胡天命想了想,「其實做父母的都是心軟的。」看看他大老闆就知道。「我比較想知道的是,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我?」他說着,露出一臉苦逼委屈的表情。

  苗蘭蘭真好奇這家夥什麽時候學會了苦肉計?他明明才剛醒來,使起苦肉計卻駕輕就熟啊!

  當然,也許不是他駕輕就熟,而是,他已經不知不覺成了她的軟肋。

  「我如果不喜歡你,會說要把你當朋友嗎?你對這世界所知不多,涉世未深,因爲隻有我和你相處過你才念念不忘,也許你可以看看那些更漂亮更溫柔的千金小姐或大家閨秀。」那才是真正與他匹配的男一半。

  要比聰明和口才,胡天命肯定是輸苗蘭蘭的,他早就認清這點。

  「蘭蘭,其實我不是最近才醒,我是……」直接坦白他是天兵?這稱謂好像不怎麽威風,那「南天門保全管理協會的CEO。」怎麽樣?還是「天庭萬年不改其志一神兵」之類的……話說回來,這時代的男女,哪一個是先相處過才決定要不要成親的?她當他沒看過「人間劇場」哦?

  他認真想着過去許久,才慎重地道,「從第一次見到你,那時你自己掀開頭蓋對我扮鬼臉時,我就不再是每天睜開眼,隻希望太陽快點落下、生命快點走到盡頭的胡天命。」是真的,至少對這身體來說是事實,至于他,當探索到這段回憶時,也忍不住笑了,蘭蘭真的很可愛。

  苗蘭蘭沒想到他把過去記得那麽清楚,臉蛋一點也不受控制地燒紅了,「我那時太孩子氣了。」她當時是真的很好奇,木頭少爺該不會真的是木頭吧?于是她在新婚夜,完全不計形象地想逗他笑,想當然耳,失敗了。而她從最初的新奇,到最後發現自己真的得和一個沒有靈魂的活死人生活一輩子,不是沒有悲歎,隻是她很努力在适應,直到她發現胡天命仍有喜怒哀樂,她開始對這個無法表達喜怒哀樂的丈夫感到同情和接納。

  「我還知道過去的你和現在的你,有些不一樣。」那些不同,讓他有點心疼,也有點佩服。蘭蘭讓他想到一種植物,如果老實說了她可能會生氣,不過他倒覺得那種植物非常可愛。

  蘭蘭像仙人掌,哈哈!窮山惡水也能堅強地成長,外表雖然一身的刺,其實情感非常真誠,會把自己的一切都貢獻給她的家人,不扮妖嬌,不愛引人注目,獨自地,蘊含飽滿實在。

  「但是越發現你那些不一樣,我就越明白,我不想再一次讓你離開我的生命。」他喜歡過去的她,心疼并且敬愛現在的她。她不知道,這趟人間之旅,對他來說就像旅避一樣,本來隻覺得一切都新奇有趣,要說投入卻談不上,但不知不覺中他卻不斷受她吸引,不管是這個身體對過去的記憶,還是蘭蘭本身給他的影響,他這才發現這趟下凡對他而言已經不隻是旅行,所謂紅塵,所謂情感,他是因爲她才真正懂的,真正投入的。

  苗蘭蘭屏着呼吸,臉都紅透了。

  「我不知道……」她嗫嚅着,他說的情感,她有一點遲疑,有一點模糊,但是她可不可以承認她其實喜歡他的陪伴?「你對我來說,就像家人一樣重要。」這已經是她最大限度的表白了。「不過有個想法我一直很希望你能知道,這幾年我在不少大戶人家家裏走動,你知道嗎?有出生就異于常人的孩子的家庭不少,女孩的話就想法子弄死,男孩的話,看家裏經濟狀況,窮人也是弄死,富人的話,看家裏男丁多寡,有的不受重視,被關在家裏一輩子,有的香火單薄……」苗蘭蘭困難地嚥了口口水,「他們的做法和你爹相似,但是,他們并不把異常的孩子和買來的少女當人看,爲了讓異常的孩子傳香火,他們無所不用其極。」想到自己曾看過的例子,少時的她曾經真的吐了出來,這些年看多了,她以爲自己麻木了,卻反過來發現胡老爺雖然自私了點,卻是柔軟的自私。

  他大可以像那些有錢人一樣,不把兒子和媳婦當人看,隻要求一個孫子,讓一大群下人用強把兩個孩子像牲口一樣交配,他真的可以這樣做,但他沒有,才會任由她撒下瞞天大謊,傷了他們父子。

  「所以,我明白了你爹真的很疼你,可能連他自己也沒發現他那麽疼你吧。憑他的财勢,他可以像張員外那樣再娶更多妻妾,生下正常的孩子,可是他卻因爲發現續弦的妻子想對你不利而打消了再娶的念頭。」也是因爲發現胡老爺對兒子的感情,她更加難以原諒自己做過的事。「我現在最後悔的是,我沒有試着努力替你們家留後,沒有試着讓你爹知道其實你也有你的喜怒哀樂,卻自作聰明,連帶毀了一個老人家的希望,我覺得我真的很可惡,所以我希望你一定不能讓你爹傷心。」

  胡天命雖然明白胡萬金疼兒子,卻沒有苗蘭蘭想得多,那當口他心裏也酸酸的,多想解釋,其實「胡天命」會傻二十多年,他可能要負最大的責任吧!

  「我沒打算和我爹鬧翻,不過就像你說的,也許我們該努力得到他的原諒和接受--不是隻有妳,而是我跟你,都需要讓他重新接受--不是自作聰明躲遠遠地忏悔吧?」

  苗蘭蘭看着他得意的笑臉,心裏訝異這家夥竟然又學會現學現賣,反将她一軍。但是他的話卻讓她心裏那從未察覺的自憐消失了,那個拿了「遣散費」,一方面覺得自己沒有錯,一方面又明白自己在找借口的她,其實這些年來除了愧疚,還有自憐。他說得對,她應該做點什麽,就算到了齒搖發秃那天都不見得獲得老人家的諒解,她也要去做,這才叫敢做敢擔嘛!

  于是,她看着胡天命,也忍不住有些慚愧地笑了。

  「我說得很有道理吧?娘子。」苗蘭蘭的笑臉讓胡天命忍不住湊上前,邀功般地道,還不要臉地趁機偷吻了一口。

  苗蘭蘭心跳漏了一拍,但随即又想到什麽,臉色沉了下來,「不過,天命,有件事」這可能才是真正嚴重的,要是東窗事發,胡老爺更加不可能原諒她了。

  「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什麽?」

  苗蘭蘭頭快垂到胸前了,事到如今才坦白,她何止罪加一等!「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我爹娘從來不告訴我我的八字是什麽,我每年七夕過生日是因爲崔婆婆跟我娘都是七夕過生日,大雜院裏不好過,所以幾乎都是選一樣的日子一起吃一碗壽面。」

  「然後呢?」胡天命還聽不明白。

  「當年你爹征求生辰八字能替你沖喜的女孩,因爲他開的條件對我們來說實在太吸引人了,我算過之後……就冒險用個假的八字去應征,誰知道你爹會選中生在外三裏的我……」

  胡天命其實不太能理解凡人對八字的堅持,雖然他聽過所謂一命二運三風水,但他不認爲八字真的能決定一切,要不,八字大富大貴的,難道真的沒窮人嗎?八字長生長壽的,天天找死也是會英年早逝的!

  「那就不要告訴我爹。」

  「這樣好嗎?」

  「所謂『沖喜』,你真的爲我帶來了喜悅,不是嗎?而且,誰能肯定當年用假八字的隻有你一個?」他得說,他爹的想法有時挺天真的,該說胡萬金除了做生意是個天才之外,其他方面根本是天然呆吧?雖然很不想承認,不過,說不定就因爲胡萬金在這方面跟他太像了,他們才有緣成爲父子!

  苗蘭蘭還是遲疑,畢竟,如果要求老人家原諒,那不是應該老老實實地坦白一切才有誠意嗎?她得說,從她開始靠一張嘴唬人混飯吃以來,她第一次對說謊這件事有遲疑。

  「我得感謝你呢,如果你沒有撒這個謊,你就成不了我媳婦,也許那時會是一個隻想要我爹的錢,根本沒想要好好照顧我的人得到我爹的認可吧。不要說我把别人想得太壞,還沒醒來前的記憶告訴我,在我爹背後仍對我好的真是屈指可數,不見得是他們本性惡劣,而是做表面功夫總是比較省事,你照顧過我,我相信你知道對那時的我來說,冷落不用心跟惡意欺淩同樣都會讓我痛不欲生,你以爲有多少人會摸着我的肚子确定我吃飽了沒?注意着我的身體狀況确定我是不是需要如廁?是不是早就累了卻無法表達?這就是爲什麽我一醒來就非要找你不可的原因,沒有忠叔我不可能長大成人,沒有你,我不知道何爲快樂,你們兩個是我爹之外我欠得最多的。」雖然她所做的一切稱不上善意的謊言,但他珍惜這段被她「騙」到的緣分,所以他不懂爲何他要放棄真心對他好的姑娘,去選擇什麽大家閨秀?

  「如果你真的那麽在意的話,那不如等你替我爹生十個孫子之後再來跟他坦白吧。道歉是沒有意義的,要有所補償,十個孫子就是給我爹的補償,不錯吧?」

  還十個孫子哩!苗蘭蘭好氣又好笑,「你的口才倒是越來越好了。」

  「仙姑師傅教導有方嘛!」胡天命見她不再糾結,伸出手,「咱就這麽說定喽!蓋個手印吧?」

  苗蘭蘭笑着勾住了他的手,心窩又熱又甜,胡天命賊賊地湊上前去,假「過真氣」之名,行偷香之實。

  沒事多親親小嘴,有益身心健康!

  走進安平客棧黃老爺廂房前,苗蘭蘭做了幾次深呼吸。

  胡天命握着她的手默默收得更緊了,「會沒事的。」

  苗蘭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也是爲了說服自己,然後敲了敲房門,待黃老爺應聲邀請他們入内,苗蘭蘭神色平靜地推門而入。

  黃老爺平日除了在雪松城到處閑步走動,在客棧裏苗蘭蘭發現她最常撞見他在看書,要不就是看着窗外,隔着麻姑河對着内一裏的方向沉思。如今苗蘭蘭忍不住擔心地想,每當那時,黃老爺心裏想的是什麽呢?是對故人的懷念?或是還執着于過往的恩怨情仇,不願放手?

  苗蘭蘭走進廂房時,黃老爺正對着大窗沉思,苗蘭蘭想,這個老人果然天生習慣了高高在上,至少每回她到來時,感覺都像在面對一個威嚴的大老爺,而她是他雇用的奴才。

  黃老爺看着窗外,在苗蘭蘭入門後好半晌,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

  「壬辰年,我記得雪松城和鄰近的村縣都淹了大水。」黃老爺突然開口,也不是寒喧打招呼,而是非常價于把每個人都當成他的聽衆。

  苗蘭蘭想起她曾經見過的安平王爺,黃老爺給她的感覺确實很像安平王爺--

  重點是,萬一黃老爺是皇親國戚呢?她說了真話,崔婆婆還躲得過嗎?

  「那年,你們過得很勉強吧?」黃老爺突然轉過身,看着苗蘭蘭。

  她好半晌才會意過來。「那年我還小,不記得了。」苗蘭蘭想了想,又道,「麻姑河很少有水患,反而是祝融之虐,三年一小災,五年一大患,嚴重時整個下河區都燒毀了,因爲八個裏隻設了兩個軍巡鋪,救火時的水源補給線設計不良,不像上河區做了完整規畫,每個裏都有一處軍巡鋪。」不過,非常奇妙的是,她從小到大雖然有不少次幫忙救火的記憶,但他們的大雜院以及那附近,卻十多年來都能幸免于難。

  黃老爺點點頭,不知錯覺否,她似乎看見他的眼眶有一些泛紅。

  「黃老爺,有個問題,我原本不知該不該問?」

  「問吧。」黃老爺态度倒是坦然。

  「我想知道,您爲何到現在才想要找回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也許……也許她改嫁了呢?」苗蘭蘭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黃老爺的反應。

  黃老爺垂下眼,并無震驚或錯愕,但他卻默默坐了下來,獨自沉吟許久,才喑啞地開口道,「老夫不是沒想過她已經改嫁,如果是那樣,也許更好。」他喟然一笑,「那樣也極好,而我,也隻是想知道她過得如何。」

  苗蘭蘭認爲他不像在說謊,但于此同時卻對他怅然所失的模樣不以爲然了起來,「既然這樣,爲何到現在才想要尋找?應該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平安無憂地活到花甲之年吧?青春年少時的一切,在您回憶起來也許很美好,但生在富貴人家的花蕊也會雕零,更何況是淪落爲尋常百姓或困苦人家的呢。」

  黃老爺似是聽出苗蘭蘭語氣裏的不滿,他擡頭看着她許久,苗蘭蘭也不示弱地平靜回視,最後黃老爺笑了,「是啊,怪我最初沒有不情一切保護她的決心,到後來還要顧忌着維持一個家的平和假象,顧忌着我的孩子、我的繼承人會不會爲了他母親被冷落而對我有所不滿,我的顧忌總是太多,到如今才發現最想留住的都不在身邊,留在身邊的,又和我太疏遠……」

  苗蘭蘭看了胡天命一眼,卻見這家夥己經因爲黃老爺的一席話一臉感慨和同情,她都無語了。

  這家夥耳根軟,心也軟,會不會哪天被賣了還幫忙數錢啊?

  凡人的難題,原來連神仙也莫可奈何啊!胡天命一聲長長的歎息,都忘了自己明明年紀比這些凡人「老」多了!

  「黃老爺,」苗蘭蘭決定試探性的問題可以到此爲止了,「其實,我們已經找到鳳蘭蘭。」

  黃老爺聞言,激動起身的同時甚至打翻了桌上的茶杯,「她在哪?是不是……是不是還活着?」

  苗蘭蘭看着老人家連水灑濕了衣袖都無所覺,她記得這幾日的暗中觀察,黃老爺對自身的整潔是很要求的。「但是,鳳蘭蘭并沒有說她想見您。」但也沒說不見就是了。

  黃老爺聞言,一臉怆然,「也是,她一定還沒原諒我……」

  「但是我知道她爲什麽不原諒您,原因就藏在她還給您的定情物裏,她說當年給了您口信,讓您打破轉心瓶取出裏面的東西。」

  黃老爺驚訝地看着苗蘭蘭,接着明白了,原來她早就找到鳳蘭蘭,才會改變主意,但是……「當年」黃老爺撐起眉,懊悔地歎道,「當年把轉心瓶拿來給我的鳳家仆役,在找到我之前就已經被謀害了,他雖然拚上最後一口氣把瓶子交給我,我卻不明白他拚命掙紮地想對我說什麽,我甚至以爲他想搶回轉心瓶,原來……」

  「……」還真是百年冤案啊!苗蘭蘭無語的同時,卻也同時爲崔婆婆平白吃了那麽多苦感到心疼。

  「我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鳳蘭蘭是我很重要的家人,我不能憑您一兩句話就相信您,不過轉心瓶裏的東西能證明您是真的懷着善意而來。離開王家當鋪後我爲您蔔了一卦,卦象竟然和上次的答案一模一樣,也就是說,落入黑市的轉心瓶,您仍是有能力自己要回來的。」

  苗蘭蘭直直地看着黃老爺,見他的神色由一開始的震驚,最後轉爲釋懷。

  「原來是這樣。」他低着頭沉吟許久,才道,「好吧,爲了證明我的忏悔之意,就照苗姑娘所說的去做吧。」不管苗蘭蘭是不是真的有算命的能力,但确實這兩次的卦都沒有算錯。當然,她很懂得察言觀色、攻心爲上的道理。

  「意思是?」

  「我即刻派人在十日後的黑市買回轉心瓶,給你們一一個交代,但是……」黃老爺起身,有些難掩急切地看着苗蘭蘭,「你總可以告訴我,她……她還好嗎?」

  苗蘭蘭看着老人家失了既有的淡定和穩重,突然覺得自己是否太不近人情?也許她該回去問問崔婆婆,說不定,她願意冒險見他一面?

  「她很好。」苗蘭蘭回憶着小時候崔婆婆照顧他們的情景,「崔婆婆很安靜,不太愛說話,卻會對我們說那些詩經和老莊的故事,會教我識字,她也許是我身邊讀過最多書的人,爲了活着,爲了躲避仇家,她已經半輩子不曾離開過家門了,但是我從來沒聽她抱怨過,她應該也是我所有長輩當中,最樂天,最随遇而安的吧。」

  黃老爺再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聽着苗蘭蘭的話,頭一次那麽聚精會神地專注聆聽着,然後點點頭,又哭又笑,「是啊對,我的蘭蘭就是那樣子的一個姑娘,總是她鼓勵我、安慰我,在我還沒在那片荊棘之地站穩自己的腳步以前,她才是我最大的心靈支柱……」黃老爺說不下去了,大掌蓋住臉,頹然地坐了下來,曾經寬大無比的肩顫抖着,「抱歉,我失态了……」

  那一瞬間,苗蘭蘭動搖了,她看了一眼胡天命,這家夥早就跟黃老爺一樣眼睛紅通通的,還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袍,一臉祈求地看着她,她突然覺得問這家夥的意見應該也是白問吧!唉。

  蓦然,她想起無數個夜裏,崔婆婆坐在院子裏看星星的模樣……

  若你想念誰,就告訴繁星吧。

  「或許我今天可以幫您問一問,也許她願意見您。」在心裏深深地歎了口氣,苗蘭蘭也隻能相信自己多日來對黃老爺的觀察,把一切交給老天了。

  拜托,讓她押對注吧!

  如果不能在盛開之時相守,是在雕零前園一生的遺憾,或是,甯可相忘江湖?

  苗蘭蘭走出大雜院,朝着隔了一條街的胡天命和黃老爺的方向點了點頭,當下,胡天命隻能扶着迫不及待到有些踉跄的黃老爺走向大雜院。

  然而,在接近大雜院的當兒,他卻遲疑了,好像突然想起什麽那般,這個老人再也沒有過去幾日裏,讓苗蘭蘭緊張的壓迫感。

  「我……」黃老爺有些緊張地問兩個年輕人道,「我這樣子可以嗎?」他一邊拉了拉衣襟,一邊擡起手撫過已經細心梳理了一次又一次的白發。

  「很帥氣,再年輕幾歲,全雪松城的姑娘都要被您迷倒了。」胡天命笑嘻嘻地鼓勵道。崔奶奶願意見黃老爺,他也跟着高興。

  苗蘭蘭隻是沒好氣地看了胡天命一眼,雖然明知道不恰當,可是還是忍不住道,「您可是富貴人家的大老爺,再如何也比颠沛流離半生的奶奶好吧。」雖然話說出口她就有點後悔,可是從知道崔婆婆就是鳳蘭蘭後,她就沒法子不爲她竄到心疼。想了她四十年,跟舍了她四十年,有什麽不同呢?

  黃老爺知道苗蘭蘭說得有道理,一時有些慚愧,但近鄉情怯之感淹沒了一切,「苗姑娘說得對極了。」

  他們一起走進了大雜院,小鬼們全被苗蘭蘭趕出門打工去了,梁嫂子則忙着替崔婆婆打點,這會兒也躲遠遠的,按捺不住好奇隻好偷偷地瞧,童爺爺一如以往,坐在他屋子裏,什麽也沒瞧見。

  隻怕那些數不清的魂牽夢萦之中,他們都未曾想象過這樣的情景,當年尊貴卻不得志的少年,如今發鬓霜白,眼角間的刻痕仿佛閱盡千古愁;而曾經甜美的笑靥與花漾容顔,早已滄桑雕零,飽經風霜摧殘的身子如風中殘焰,舊夢裏的美好已是昨日黃花。

  鳳蘭蘭也想不到,她竟是一下子便釋懷了,她還記得她發現自己多了好幾根白發的那時,才三十幾歲吧?那時她想象過,如果有一天,她終于還是見到他,那麽她肯定是不願見他的,不想他看見自己垂老落魄的模樣。可是如今呢,她沖着那隐約熟悉的身影笑了,哪怕歲月在她臉上的那些痕迹會因爲她的笑而更明顯,但她仍是真心的笑了。

  「你看起來都沒變呢。」她指的是那股借傲的神果,就算換了容顔,依然顯明地刻在他靈魂深處,讓她好懷念。

  黃老爺卻硬咽了,淚光朦胧卻不肯移開眼,話語碎得聽不清,「我……我讓你吃了很多苦。」

  那衰老的軀殼裏,竟有着當年總是讓他心心念念的笑容,飽經人世浮塵的洗禮,多了股圓融,帶着一點理解和安撫,理解他這些年的爲難,安撫他大半生的孤獨,但那爲何竟讓他的心陣陣泛疼?蘭蘭和胡天命站得遠遠的,饒是苗蘭蘭,也忍不住眼眶泛淚,更何況她身邊那位,已經一點也不客氣地把頭枕在她肩上,叉開始不要臉地摸摸贈贈讨拍拍,她沒好氣地拿出方帕給他。

  「蘭蘭,你千萬别讓我跟黃老爺一樣……」

  苗蘭蘭原本因爲胡天命的話沉吟了起來,他又道,「我怕我老了沒黃老爺帥,而且搞不好還秃頭兼有鲔魚肚,嗚嗚嗚……」悲催啊!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5:58

第九章

      事情還沒完呢,接下來的發展,讓胡天命和這幾日跟着奔忙的忠叔與大雜院一夥震驚不己,苗蘭蘭卻是一臉淡定。

  她早就有預感。

  朝廷來了巡案大人,把黃老爺迎進世一裏太守府供着了,黃老爺本來也要崔婆婆跟着走,但崔婆婆不肯,于是這會兒又換黃老爺不肯搬進太守府,于是安平客棧被包了下來,做當朝皇帝暫時的行宮。
  「皇……皇……」忠叔和大雜院裏一班見證崔婆婆和黃老爺重逢的人,都驚得整晚無法回神。

  不過,所謂皇帝暫時的行宮,隻有他們這幾個人知道。對整個雪松城來說,近日包下安平客棧的,隻是個京城來的貴族大老爺。

  巡案大人一來,接下來,雪松城裏簡直天天都有驚天動地的大消息可以讓百姓們磕牙。

  王家一聽巡案大人駕到,當然迫不及待地送禮又獻殷勤的,畢竟這就是他們之所以橫行多年的生存之道,結果第二天就讓巡案大人把衛門吃掉的舊案全部辦了,王家家産充公,王家該關的關,該發配邊疆的發配邊疆--當天審案時衛門的大門是開着的,聽到一個個遲來的正義判下來,那個掌聲如雷啊,好幾裏外都聽得一清二楚。

  皇帝還下了旨,讓下河區比照上河區,每一裏都設一處軍巡鋪。

  每天,「黃老爺」……嗯,麒麟皇朝金氏當家,改稱金老爺吧,金老爺會到大雜院裏,吃鳳蘭蘭做的飯,才肯回安平客棧,金老爺身邊的大内總管和目前在雪松城位階最高的太守,安平王爺,以及巡案大人,都對主子的堅持無法理解,可也拗不過他,隻好每天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保護着皇帝來到大雜院--還被皇帝大罵飯桶哩!他對外稱自己是黃老爺,結果連堂弟安平王爺和巡案大人也來護駕,是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分嗎?

  最讓他們這些高官大員無法接受的是,皇帝還規定在大雜院裏,每個人都要陪他一塊兒坐着吃飯呢。
  吃飽喝足,「金員外」擺駕回客棧,皇帝說不準跪,但大夥兒還是「列隊歡送」,金員外經過苗蘭蘭身前時,笑了笑,「苗姑娘,你提的軍巡鋪問題,我已經辦了。」現在想起來,這丫頭在領着他進外三裏時,就一路不停對他說着關于下河區的難處,恐怕那時她就猜到他有能力解決下河區老百姓的困難吧。

  「下河區的百姓會爲皇上祈福的。」苗蘭蘭回道。

  「不過公共學堂這點子,詳細規畫還要再參議,但是我得說,你這孩子的想法我很喜歡。」

  「謝皇上。」

  送走了大神,還真是勞師動衆啊,不過托這位「金員外」的福,大雜院的大夥兒這些天都是吃香喝辣的,小囡和肉包子還肥了一圈呢!

  入夜,崔婆婆依然會坐在大雜院的院子,看着星星。

  苗蘭蘭笑着來到老人家身邊,「一個在平三裏看,一個在外三裏看,有什麽意義嗎?」她取笑崔婆婆仍是不肯跟着黃老爺搬進客棧。

  「是啊,」崔婆婆笑得狡黯,「不過倒是比你們一個在世二裏,一個在外三裏近一些。」

  苗蘭蘭臉一紅,默默坐在崔婆婆身邊,「奶奶,您會跟黃老爺回宮嗎?」

  想不到崔婆婆一臉訝異地看着她,「爲什麽要跟他回宮?」

  崔婆婆想了想,這丫頭冰雪聰明,告訴她也無妨,「丫頭,你知道當朝天子隻有一個太子,和兩個才人所出,母親沒有絲毫背景的皇子和公主,其他都逃不過早夭的命運,是爲什麽嗎?」

  苗蘭蘭沉默着,心裏也猜到不是什麽好事。

  「因爲隻有太子是夏皇後所出,夏家就是當年迫害我們家的仇人。」

  「我記得幾年前夏皇後過世了。」而夏家很早就在皇帝刻意培養自己的勢力,并且有意冷落下,沒落了。

  崔婆婆笑了笑,「每當宮裏傳出妃子自盡或『病故』、皇子早夭的消息,我就明白,就算當年他替我們家平反,我早晚也是那些被鬥得無力自保的人之一,不管是夏皇後或他,都隻是可憐人。」

  「把所有的對手都害死了,哪裏可憐?」關于宮裏那些傳言,信衆中有許多達官貴人的她,也是時有所聞。

  「就是這樣才可憐啊。你願意跟她互換嗎?守在一個不願意看你一眼的男人身邊,後半生唯一的目标就是保住兒子太子的身分,把自己的靈魂賣給妖魔鬼怪也在所不惜。

  「至于他,他也很可憐,年少時必須依附夏家和鳳家才能坐穩太子之位,鳳家倒了,他别無選擇必須舍鳳家以斷臂求生,君臨天下之後,他唯一的繼承人卻不顧諒解他。他有過幾個兒子,但幾乎沒辦法平安長大成人,想要和其他兒子親近一起了又怕惹來長子妒恨對他們痛下設手。」

  「奶奶您就會替别人想,你心流落民間時,他們可是吃得飽,睡得香呢!」對窮苦慣了的苗蘭蘭來說,人生最要緊的,還是吃得飽、穿得暖,其他都是浮雲啊!

  崔婆婆拍了拍她的頭,「我跟他說,我不想離開雪松城和下河區,不隻是因爲躲他們,你知道爲什麽嗎?這些年來,他沒有真心相待的家人,而我有;他沒有坦白心事的對象,我有;他的飯桌上,山珍海味無一不缺,卻沒人陪他享用,而我吃飯時,哪怕沒魚沒肉,但碗裏總有你們替我夾得滿滿的;他沒有可以盡情地付出和保護、不怕他們因此出事的晚輩,而我有好幾個,每天想着你們有沒有吃飽穿暖,小囡小牛是不是又惹了麻煩讓你傷腦筋,大寶跟石頭不愛念書該怎麽辦?大妹比男孩還野,怎麽找得到婆家?我這些年好忙啊,忙得隻有在晚上獨自一人時,才有心思想想過去,才有空給他念點平安咒祝顧他身體健康……你說,誰比較可憐吶?」

  苗蘭蘭眼眶一熱,笑着抱住崔婆婆,「其實我也舍不得奶奶進宮哩。」

  崔婆婆哈哈笑,「都這把年紀了,那些身外之事,免了。知道他很好,我也沒有遺憾了。」

  後來,「金員外」不隻給了苗蘭蘭一萬兩的酬庸,還派人翻新了他們那座破敗的大雜院,現在他們的四合院,雖然不豪華,看起來又低調樸素--苗蘭蘭堅決不讓工匠用那些華而無用的裝飾和高檔建材。

  又不是笨蛋,沒事在外三裏蓋豪華大宅院,找死啊?

  四合院蓋成了四座有回廊相連、堅固的小樓房,應有盡有,冬暖夏涼,他們從貧民擠身小康之流,苗蘭蘭也決定不搬到上河區了,她把那一萬兩留作弟弟妹妹們的「求學基金」和嫁妝,打定主意不管這群兔崽子使多少苦肉計和花樣,她也要把他們全送進學堂裏!

  沒幾日,崔婆婆盼了好幾年的平反,終于也給她盼到了,鳳家洗了冤屈,當年一班朝臣與武将,全部以原職追谥,這當中卻沒包括鳳皇後,「己故」的鳳蘭蘭隻得了一個貴妃谥号,還是皇帝堅持才有的,崔婆婆說她早就建議「金員外」打消給她名号的念頭,安撫一直爲自己的母親不平的長子,讓夏皇後做他名義上唯一的皇後。

  那女人爲了這個身分,一輩子緊緊抓牢了,無所不用其極地入了魔,背了不知多少條人命,那就給她吧。

  然後那年年後,才剛吃完元宵,皇帝駕崩的消息就傳開了,全國制喪。

  不過,大雜院上上下下,倒是在元宵後快樂地吃着團圓飯,隻不過這頓團圓飯比起過去,多了一副碗筷,就是一個來路不明,目前在上河區平一裏開古玩鋪子的「金員外」啊!

  日子又回歸常軌,紫陽仙姑的鋪子照常營業,胡天命也依然每天往鋪子裏跑。

  其實他很好奇,苗蘭蘭現在有錢了,何不改在平三裏或平二裏那些更熱鬧的地方找個地點開鋪子呢?

  苗蘭蘭卻說,因爲不管是富人或窮人,都可以輕易到這裏來找紫陽仙姑,去了上河區就未必了。

  「而且,有錢就不會花光?那筆錢我可是有更重要的用處。」

  胡天命笑了,所謂更重要的用處,八成是用在弟弟妹妹們身上吧!

  這天苗蘭蘭讓胡天命早點回去陪老爹,畢竟從他醒來以後就一天到晚往她這裏跑,都說要努力讓老人家開始接納他們了,自然不能隻是嘴巴說說。

  難得胡天命早歸,胡老爺看起來竟然有點意外,但随即眉開眼笑地,讓胡天命有點愧疚。

  他這陣子是太常往大雜院跑了,有時還直接在那兒用飯,讓老父一個人在家,實在有點不孝。

  「天命啊,你最近在外面很忙?」胡萬金小心翼翼地探問,讓胡天命心裏頭橫着顆大石頭一樣又悶又難受。

  「爹,我以後會多在家裏陪你心。」

  胡萬金連忙搖手道,「爹不是這個意思,你才剛醒來,本來就應該多往外頭走走看看,悶了二十五年也悶壞了,去透透氣才好。爹的意思是……是……呃……」

  胡萬金眼神瞟向忠叔,向這個照顧兒子多年的老奴探問意思,忠叔大概也知道老爺在打什麽主意,聳聳肩,表示别問他。

  胡萬金還能打什麽主意?媒人婆一直上門,但胡天命幾乎天天都不在,雖然每日大概日落時分會回家,可他又不想讓兒子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之後又要煩心這些事,隻好暫且推說兒子在養病。

  别人家是父母之命,但胡天命好不容易醒來,胡萬金可真是萬事都順着失而複得的兒子,簡直成了「孝子」啊,但他總不好一直推,再推下去當年那些「不能人道」的臆測又要甚嚣塵上啦。

  「我想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幾天想留在家裏陪你心聊聊天。我從外面帶回一點吃的,自己一個人吃不完,想跟爹一塊兒吃。」

  胡萬金聽了,心裏既是歡喜又是感動,「哦,爹都還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呢,讓爹瞧瞧。」

  胡天命立刻把一層層盛裝着飯菜的漆盒擺上桌,就要入冬了,幸好天氣還不大冷,盒子裏的食物還溫溫的,眼前的食物确實色香味俱全,聞着那香氣都讓本來不怎麽餓的胡萬金忍不住覺得嘴饒了起來。

  「爹,這是您喜歡的天梯鴨掌。」胡天命将細紮成一叠叠的鴨掌夾了一塊給胡萬金。

  胡萬金心裏一陣激動,「你怎麽知道……」這道菜,胡天命醒來後還不曾出現在家裏餐桌上,因爲道地的天梯鴨掌用的是春筍,胡萬金雖然對這麽不道地的做法感到不以爲然,但到底是兒子一番心意,他還是歡歡喜喜地吃了。

  「怎麽樣?」

  胡萬金本來隻是看在兒子的面上試了一口,想不到越吃臉色越沉凝。

  雪松城裏,天梯鴨掌這道菜做得最好的,當屬平一裏的千秋閣,每年春天隻要有飯局,胡萬金都喜歡在千秋閣辦,千秋閣掌廚拿手的可不隻天梯鴨掌。

  但這道分明一點也不道地的天梯鴨掌,卻另有一番絕妙滋味,酒香,筍香,完全做到不喧賓奪主地陪襯鴨掌和雲腿,卻又層次分明。

  「這哪買的?」胡萬金吃得啧啧有聲,主動地又夾起一塊,大口滿足啊。

  「還有這個,糖桂木瓜。」

  「嗯嗯……」胡萬金吃得嘴巴都沒空說話了,桂花香襯木瓜的甜,當配菜或點心都好。

  「麻婆豆腐,這也是您的最愛。」胡天命自動幫老爹添了一碗白飯,淋上豆腐,本來隻是小試幾口的胡萬金這下胃口也大開了。

  然而這回他吃了一口麻婆豆腐,臉色馬上一變,随即放下碗筷。

  「這些菜是誰做的?」

  胡天命見父親臉色不太對勁,也不知道該不該打馬虎眼,但想到他和苗蘭蘭的決心,便決定照實回答。

  「是您的兒媳婦」

  「我沒有兒媳婦!你還沒再娶呢!」

  「所以您就蘭蘭這麽一個見媳婦。」

  「咱們胡家跟她己經是井水不犯河水!你把這些菜拿下去,我不吃!」胡老爹哼地一聲,連看一眼桌上的菜都嫌礙眼地撇過頭。

  一旁的忠叔在心裏歎氣,老爺可是吃過苗蘭蘭做的麻婆豆腐,當年當然是贊不絕口,因此還對苗蘭蘭疼愛有加,這道菜對老爺來說也是意義深重,家财萬寶的他年輕時曾經連肉也買不起,一餐裏有點碎肉末就算奢侈了,于是夫人總是想辦法用碎肉末做出好菜,麻婆豆腐就是她最擅長的一道。當年老爺提起這段時,苗蘭蘭自告奮勇做了麻婆豆腐,味道雖然和已過世的夫人不太相同,但也極好吃,于是老爺常讓苗蘭蘭做這道菜。

  他就說先别做這道菜,因爲老爺一定會吃出是出自苗蘭蘭之手啊!

  胡天命沒轍地看着老爹端臭臉,卻又不想浪費苗蘭蘭一片心血,「但是,中午我還沒吃,挺餓的。」他取過竹茗,故意當着老爹的面大吸起來。

  「嗯……果然很好吃。」他夾起老爹最愛的天梯鴨掌一口就吃掉一個,一點也不像他爹,還細細地品嘗那豐富的層次感,簡直國圖吞案!

  胡老爹眼角瞥了一眼,嚥了嚥口水,心裏爲那一口天梯鴨掌被這種浪費的吃法感到一陣淌血,接着卻哼地一聲将臉撇向别處。

  「啊,還有這道菜您還沒吃,蘭蘭最拿手的醬肘子。」他特地一早去買了豬肘子給苗蘭蘭一起做了這道菜,因爲吃了一次就回味無窮啊!他夾起切得薄厚适中的一片,滿足地吃得一嘴油膩。

  胡萬金當下又感到一陣唾液泛濫,醬肘子也是他喜歡的菜之一,憑他從商以來吃遍全國知名館子,苗蘭蘭做的醬肘子也可以算得上頂尖的!

  「真可惜,本來因爲爹愛吃油花多一點的,我特地買了肥一點的呢。這麽肥的醬肘子配在白飯上,我看我今天不吃個十來碗不罷休了!」

  「……」胡萬金倒了杯水,「這些菜口味太重了,不怎樣。」他一口喝幹茶水,不料本來不餓的肚子卻反而一陣空虛獻。

  胡天命看老爹嘴硬的樣子,心裏暗笑,「啊,忠叔,你要不要也來一塊糖桂木瓜?」忠叔最愛這類甜食了。

  「好啊,我嘴正讒着呢。」忠叔還不了解自己主子嗎?當下偏要在他面前大啖那盤糖桂木瓜,邊吃還邊露出一副銷魂的表情,「這甜而不膩的滋味,這兩頰生津的香氣,苗姑娘真是蕙心巧手啊!好吃!太--好吃了!要是隻能看卻不能吃,隻能拿開水配口水,那真是人間悲劇啊!多謝少爺讓我有這樣的口福!」

  胡萬金隻能默默地瞪着這老奴,忠叔一手養大胡天命,又是從小就在胡家爲奴,即便是胡萬金年輕時家道中落、最落魄的那段日子,忠叔也從未有二心地伺候着胡萬金,因此忠叔在胡家可不比一般奴仆,胡萬金一直都把他當左右手。

  但想不到這左右手,也路臂往外彎了!胡萬金氣不過,拍桌而起,「我還有帳本要看,你……」他咬牙瞪着忠叔,「小心吃多了肥死!」

  胡天命太小看他爹了,第二天,胡老爺就以讓兒子替身體微惹的他赴雲梭織坊的大老闆茶宴會由,讓胡天命趕鴨子上架地上千秋閣應酬去了。到了千秋閣,胡天命才知道這根本是場鴻門宴!雲梭織坊大老闆三個待字閨中的妹子都在席,席間還有京城來的韋老闆和他女兒、吉祥樓第三代的女老闆,以及告老還鄉的李太傅及其孫女,這些女人的共通點就是都到了适婚年齡,更巧的是席間唯一的年輕王老五就是了!

  偏偏忠叔沒能跟着他出來,他隻能自己硬着頭皮應付了。

  至于胡萬金,在兒子被各色名媛閨秀包圍、深深懷疑自己根本是誤闖狼群的羊的同時,正領着忠叔和一幹家丁與護院,前往内一裏苗蘭蘭的鋪子。

  鋪子裏還有其他人,但胡萬金一點也不在乎。苗蘭蘭一見這位「前公公」大駕光臨,也戰戰兢兢地起身迎接。

  遲疑半晌,見胡萬金來者不善的臉色以及忠叔在後頭搖頭的暗示,苗蘭蘭知道昨天獻的殷勤已經弄巧成拙。

  「胡老爺。」她仍是有禮地招呼,并且取下了頭臉上的易容。

  「老爺兩字不敢當,苗姑娘,當初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拿了錢之後,從此和我們胡家再沒有任何關系,該不會現在天命醒了,你嫌錢少,把這事給忘了?」胡老爺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

  一提起當初拿了錢的事,苗蘭蘭就無法理直氣壯了,「蘭蘭很感謝胡老爺當年的大方和寬恕,但天命才剛醒來,我隻是盡個朋友的情誼……」

  「如果你不纏着他,他很快就會有許多知書達禮,而且重誠信,潔身自愛的世家公子與千金當朋友。」

  苗蘭蘭不知該如何回應。忠叔看不下去,插口道,「老爺,我看好像不是苗姑娘纏着少爺,事實正好相反吶。」

  「你住嘴!我還沒跟你算帳!」胡萬金氣唬唬地轉身指着老奴的鼻子道,「我讓你看着他,可不是讓你幫着他們私下見面的!」

  「他們沒有私下見面啊」很光明正大捏!

  「你還說!」胡萬金有點惱羞成怒。

  「這位是?」今日崔婆婆難得出趟門上廟裏拜拜,「金員外」也特地關了鋪子陪她一塊兒,上完香,兩人便來到仙姑壇和苗蘭蘭喝茶聊聊。

  胡萬金看着兩個老人,心想會在這種神棍的鋪子裏的,八成愚蠢又迷信,冷哼,「也就你們這些愚蠢的野叟和村婦,會把一個小姑娘當仙姑!」

  「野叟和村婦?」金員外一臉不解地看着身邊的老伴。

  崔婆婆忍住笑,拍拍這個這輩子肯定沒被罵過野要的大老爺。

  忠叔則是臉色鐵青,連忙恭敬地替自家主子善後,「皇……呃,金員外,您别見怪,我家老爺年紀大了,腦袋不清楚,難免有些不太講理……」

  「誰年紀大了?」胡萬金一臉不爽,「我還沒這老太婆老呢!這老頭看樣子也比我老,他頭發都白了,我好歹還有點黑頭發,還有你!竟然還說我不講理?」

  忠叔快口吐白沫了,他從來不曾這麽深刻地領悟到,他家老爺原來這麽自目!「金員外,所謂不知者無罪,請不要怪罪我家老爺,他大概最近腦袋進了水,您别和他計較。」

  金員外搖搖頭,「你放心。而且我已經退位了。」他轉向一臉不解與不滿的胡萬金,「你想必就是胡天命的父親了,胡天命倒是個十分誠懇而且正直的年輕人。」

  胡萬金沒聽懂他的言外之意,驕傲地擡頭挺胸,「那還用說!」

  「我看苗姑娘和胡公子,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胡老爺何必阻擾呢?」

  「我當年已經給過她機會,是她自己做錯事在先,還怪我不近人情?」

  「胡老爺說得對,是我做錯事在先。」苗蘭蘭想金員外不知道過去的事,可能會因此怪罪胡萬金,于是道。

  「這就對了。」胡萬金環視了一眼這個鋪子,對這麽簡陋的地方有些鄙惡,又看着苗蘭蘭,這是他進到鋪子來之後第一次認真打量她,才發現這孩子比記憶裏又瘦了一起了本來似乎還有更難聽的話,但到底是當了他三年的媳婦,那三年裏苗蘭蘭确實也很孝順,把胡天命照顧得好好的,他沒好氣地又拿了一叠銀票,「我們胡家從沒虧待過你,天命現在擁有新的人生,看在過去夫妻一場的情分上,你就放過他,這些錢你拿了到上河區換間好一點的鋪子,别說我虧待你,但是希望你從此和我們胡家真的一刀兩斷!」胡萬金将銀票擱在桌上,也不給人反對的餘地,就走了。

  忠叔在一旁看了着急,但又莫可奈何,「苗姑娘,你也知道老爺的個性,先别灰心。」他又轉向金員外,「我們家老爺從小就是這樣,自以爲是又粗線條,請您千萬别跟他計較啊!」說完也很快地追着胡萬金走了,苗蘭蘭起身喊他時已經來不及。

  「真是豈有此理,又是一個地方惡霸?」金員外爲胡萬金财大氣粗的手段竄到不悅,他可從未遇過這種羞辱。苗蘭蘭是鳳蘭蘭視爲孫女的晚輩,自然也就是他的晚輩,這口氣怎麽吞得下?

  「胡老爺不是地方惡霸,他其實做了很多善事,造橋鋪路,救濟窮人,隻不過當初我嫁到胡家時确實做錯了事,才被他給休離,金員外請别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苗蘭蘭着急地解釋,便拿起銀票追了出去。

  「丫頭做了什麽事?」金員外一臉不解。

  崔婆婆隻好趁這時将她和胡天命的事說給他聽。

  而苗蘭蘭一追出鋪子,就感覺不對勁!

  她一腳踏進大街,方才人來人往的景象立刻消失不見,街道依然是街道,隻是鬼氣森森,一個人影也沒有,她猛地轉身往來時的方向看,卻見她的仙姑壇不見了,隻剩三扇大門緊緊關閉。

  她原本要試着去推門,眼角卻瞥見安平橋方向一對慌張的人影,不正是忠叔和胡老爺?她立刻跑上前去,「忠叔,爹!」情急之下,她忘了改口。

  忠叔見了來人,真是差點破涕爲笑,「苗姑娘,這是怎麽回事?我跟老爺一走出鋪子,街上就變成這樣。」

  「其他人呢?」苗蘭蘭問的是一起來的護院。

  「我們回過神來時,就隻有我和老爺。」

  「這是怎麽回事?」胡萬金以爲這一切是苗蘭蘭的把戲,雖然他也很懷疑苗蘭蘭真有這種本事?

  「我也不清楚。」苗蘭蘭再次仔細觀察着四周,雖然看起來很像她鋪子外所在的内一裏,可是似乎又有點不一樣。

  「總算讓我逮到了,紫陽仙姑、姓胡的!」

  街道盡頭的濃霧中,走出一個人影,苗蘭蘭勉強自日頭昏暗且濃霧彌漫中認出,那人一身黑袍,頭發花白,竟是那日他們在外四裏所遇到的,跟着王宗生一起的妖道!

  「你找我做什麽?」苗蘭蘭立刻擋在胡萬金和忠叔身前,她想妖道要找的應該是她和胡天命,幸好今天天命沒來鋪子!

  被王宗生喊作天師的老頭眼露紅光,身子竟是比過去更幹枯如柴,「我找的不是妳,是胡天命。」

  「你找我兒子做什麽?」胡萬金氣勢兇悍地罵道。苗蘭蘭來不及阻止,隻能在心裏叫慘。

  對方既然說要找胡天命,那麽自曝和胡天命關系匪淺,不是自己把把柄交到對方手上嗎?

  「你不是胡天命?」老道似乎有些訝異,他在胡氏主仆一進到紫陽仙姑鋪子後就對周圍布下陣法,想不到這回來的卻不是胡天命,但轉念一想,笑了,「也罷,抓了他的女人跟父親,也是一樣。」

  「你到底想做什麽?」

  「原本,我和王家是魚幫水,水幫魚,王家若好好的,我也不需要走到這一招。」老道咬牙切齒地道,「王家以他們在下河區的權勢找童男童女讓我煉丹,我則替王家養小鬼,幫他們在下河區無往不利,誰知道遇到了你們……」妖道頓了頓,沒說的是,其實他第一次幫着王宗生對付苗蘭蘭和胡天命時,就發現這兩個人不比尋常,苗蘭蘭身上有一股正氣保護着,胡天命更是讓他難以捉摸,那一次他攻擊胡天命的天靈葦,本想象以前一樣吞掉他的靈魂來增進自己的修行,卻不料被一股難以捉摸的力量給擋開了,胡天命暈了過去,他則法力衰弱了數日。後來他才發現,原來朝天命的靈體竟是神人轉世!這馬上讓他動起了邪念。

  「原本我不需要那麽快動手,」他還在思考方法,王家就被抄了,讓他無法再找更多童男童女來恢複法力。「想不到,你們竟然有皇帝作後盾,的确,帝王的命格和皇氣,小鬼也莫可奈何,王家注定敗亡,我原本想另找合作人選,但我發現胡天命的靈魂才是我所要的,隻要吞了他,我至少可以增進千年修爲,不必再靠童男童女煉丹來保存法力。」

  「你想都别想!」聽到妖道竟然說要吞了自己兒子的靈魂,胡萬金馬上跳腳了,「你……你」忠叔在一旁拚命拉着他讓他冷靜,原本的氣勢洶洶在想到兒子的安危後還是軟了下來,「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我全部家産都給你,你放過我兒子。」

  妖道大笑,「錢?愚蠢!錢對我來說跟廢土沒兩樣,隻要我吞了胡天命的靈魂,我的能力甚至能讓我控制當朝皇帝,你那一點錢又算什麽?」

  胡萬金沒想到有人不買他的帳,都傻了。而苗蘭蘭雖然心急,仍是想辦法找出破綻。但是她急着出來找胡萬金,身上什麽收妖的道具也沒帶。

  她打量四周,以前教她易經八卦的師父曾說過一種叫作奇門遁甲的學問,和他們眼前情況相似,街道盡頭離他們老遠的妖道看來應該不是本尊,師父在過世前還是來得及教她一點破解迷陣的方法,她抓住胡萬金,低聲道,「跟我來。」

  她拿出随身的羅盤,照着當年師父敦的保命口訣,順着羅盤的指示,向東跑七尺,景物依然沒變,他們似乎原地繞着圈子,可苗蘭蘭不理會,繼續盯着羅盤,默背師父的口訣,直到找到一棵古樹,如果師父的口訣管用,那麽這裏可以算是障法裏的一處死角。

  「在我的陣法内,躲在死角處,難道我就找不出來了嗎?」妖道的聲音近在咫尺。

  是不管用,隻要一一破除死角,他還是找得到他們,但妖道的話倒是證實了苗蘭蘭師父的口訣真的管用,她沉吟了一會兒,便下定決心,伸手取下自小佩戴在脖子上的玉佩,将玉佩和羅盤一起交給了胡萬金。

  「這是做什麽?」胡萬金可不想接受她的好意。

  「我們沒有時間了,最保險的方法就是兵分兩路,我會一點法術,可以纏他一會兒,我分散他的注意力之後,你們快點逃。」苗蘭蘭當然隻是讓胡老爺安心才謊稱自己有法術,「你們照着我說的做,拿着羅盤,往東跑二十尺,不要回頭,也不要管沿路發生了什麽。這玉佩……」苗蘭蘭看着代表她爹娘的重要玉佩,她若有個三長兩短,這玉佩至少要留給大寶或大妹。「這玉佩是我爹娘的遺物,有辟邪作用,妖道不敢接近你們。」她是胡謅的,她其實并不知道這玉佩确實有神力,妖道才不敢接近她,她隻知道有一件能消除恐懼的道其多少抵得過真正的神兵利器,而現在胡萬金和忠叔正需要這「道且已。「你們逃出去之後記得帶着天命去找懂奇門遁甲的高人保護你們……」她記得胡萬金有許多江湖朋友,當中不乏正統的道家高人,這也是爲什麽她決定孤注一擲地拿自己的安危換胡萬金逃出妖道魔爪的原因之一--她沒有能力保護胡天命,但胡萬金的朋友有!

  「還有這個玉佩,我知道我欠胡家許多,但請胡老爺看在我曾經拜過胡家祖先的份上,如果我有什麽不測,請您替我将玉佩帶給我弟弟妹妹--這是我父母很重要的遺物。」

  「妳!」胡萬金沒想到這丫頭竟然打算自己搏命救他,當下心裏十分不好受,「你别以爲唔」胡萬金的嘴被忠叔捂住了。

  「苗姑娘妳放心。」忠叔還不了解自家主子又想嘴賤講幾句難聽的話葉落苗蘭蘭,讓她打消自己面對妖道的念頭嗎?這節骨眼可由不得他耍瞥扭啊!「我會帶着老爺照你的話做。你的玉佩,我忠叔跟你保證,一定把它帶給大寶和大妹!」

  「謝謝忠叔!」苗蘭蘭立刻把口訣背給他們聽,口訣其實不難,她讓忠叔反複背誦兩次,就和他們道别,跑進了濃霧之中。

  「唔唔……」回來啊傻丫頭!胡萬金拚命掙紮着,待忠叔放開他後,甚至氣得不想跟他說話。

  「老爺,别鬧脾氣了,我們得趕緊逃出去找人保護少爺,如果你過意不去,再順道連苗姑娘一起救吧!逃出去才有希望啊!」

  忠叔說得對,胡萬金再不甘願,也隻能照做。

  胡天命是在自家門口遇到匆匆逃回家的胡萬金與忠叔,原想抱怨老爹讓他參加鴻門宴,但老爹跟忠叔的模樣讓他把話吞了回去。

  他還眼尖地看見忠叔手上緊緊握着的,不正是苗蘭蘭的玉佩嗎?

  「爹,你們怎麽……」他心裏立刻有不好的預戲。

  「少爺,苗姑娘被王家那個妖道抓走了了--」忠叔不愧是胡萬金過去的得力助手,很快地把事情簡單扼要地說了--當然過程完全忽略胡萬金有眼不識泰山地罵太上皇是野叟,和要苗蘭蘭離開他的事實。

  「我得去救她!」

  「你有什麽本事去救?隻是去送死吧?」胡萬金跳腳。

  胡天命知道自己無法說服父親,他取過忠叔手上的玉佩,「如果這玉佩在她身上,我還不至于那麽心急,爹,這個玉佩真的有辟邪能力,蘭蘭沒了玉佩保護落入妖人手中,很危險。」

  「那又怎樣?難道要因此多你一個去送死嗎?」面對自己兒子,胡萬金怎能不自私?

  胡天命無法向父親解釋自己其實是天兵下凡,但他也沒把握那天被網住昏迷的事不會再發生,可至少他相信他确實有一絲機會可以救回苗蘭蘭,所以他也隻能選擇忤逆父親了。

  他沖着胡萬金跪了下來,「爹,對不起,孩兒長這麽大,卻是在這種情況下第一次跪自己的父母,我很不孝,但也隻能請您原諒,是您把我生下來,是忠叔照顧我長大成人,但是是蘭蘭讓我明白快樂是什麽,我隻想要保護她一輩子。如果我能平安回來,請爹原諒我,再讓我好好孝順您。」他磕了三個頭,然後就在胡老爺涕酒縱橫捶心肝的當兒……

  他轉身施展騰雲術飛走了!

  「……」原本已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胡萬金和忠叔目瞪口呆地看着胡天命竟然……飛走了!他們在作夢嗎?

  「你捏我一下。」胡萬金目瞪口呆地推了推忠叔,忠叔還當真不客氣地扯了一把他家老爺的胡子。

  「唉唷!你還真的……」所以這不是夢?他兒子會飛欸!那他會不會其實也會飛,但自己一直不知情呢?胡萬金學着胡天命跳了跳。

  忠叔暗暗翻白眼,「老爺,現在不是耍寶的時候,咱們得快點找人給少爺助拳,您那位多年好友須彌子道人他本事厲害嗎?他好像前陣子才說要到附近的山上找靈泉,願道來拜訪您……」

  「管他本事厲不厲害,我得廣發英雄帖,任何有點本事的全都找來,就不信對付不了一個老妖怪!」胡萬金說着立刻氣勢騰騰地進屋子寫信去了。

  胡天命完全不需要踏破鐵鞋,因爲妖道老早守株待兔地等着他,他一來到下河區上空,馬上就闖進了妖道奇門遁甲的範圍裏。

  「老妖怪,我已經來了,你快把蘭蘭放了!」

  「嘿嘿嘿……縱虎歸山之計果然有用。」

  被浸了黑狗血和貼滿符咒的紅繩細住的苗蘭蘭隻覺一顆心往下沉。

  她猜到妖道打算放走她和胡萬金其中一個把胡天命引來,才賭一把,但她沒想到胡萬金竟然留不住胡天命!

  「你的修行不容易,爲什麽要自毀道行?好好照正規的方法來不是很好嗎?」身爲天庭公務員,理所當然還是要講點大道理開示一下。

  「照正規方法?」妖道憎惡地呸了一聲,「所謂正規的方法,是給你們這些得天獨厚的人!同樣照正規的方法來,你們十年二十年就能達到我們所達不到的境界,這根本不公平!我花了數十年心血,身體不斷衰老,法力卻遠不如那些有天分的人的一半,這算什麽?同樣有心修道,老天待我不公,憑什麽要求我走正道?」

  「這……」這就是人參啊啊!胡天命發現自己悟了這句話的真意了!可惜他當然不可能真的這麽回答他。「我是不知道你指的『得天獨厚』的人是誰,依我觀來……」他這才想到開天眼探一探對方的底,想不到不探還好,一探他就開始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救出蘭蘭?

  「你的法力已經夠高強了,就算仙界的修道人也未必能有你的境界,爲何你還不知滿足?」

  「哼,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所謂『正道』,之所以鄙視我們,還不是怕我們的力量最終淩駕你們之上罷了,看清楚,我現在就讓你明白你們口中的邪魔歪道力量有多偉大!你的靈魂我要定了!」

  妖道沖向胡天命,胡天命立刻以記憶裏的咒術和法印回擊,可惜他的肉身還是無法長時間在空中打鬥,沒一會兒便居于劣勢。

  妖道見他竟然還留有一點前世的能力,有些吃驚,這幾日他一直感覺到有一股很強的道家正統力量在這附近徘徊,他不想被對方發現,與胡天命周旋下去對他不利,于是他陰險一笑,轉而沖向苗蘭蘭。

  「住手!」胡天命大驚,不顧一切地以自己的身子擋在苗蘭蘭身前。

  妖道大喜,顯露的原形竟然有如千年僵屍一般可怕,他張開血盆大口,「你的靈魂我就不客氣收下了!」他見機不可失,立刻施展最強的妖法,邪惡的法陣以能穿梭六界的強悍之态包圍胡天命的元靈。

  嘶!

  在苗蘭蘭的哭喊聲和空氣中不明的電流撞擊聲中,胡天命突然間就像失去意識的傀儡一樣,倒了下來。

  妖道卻楞住,他沒有吃到胡天命的靈魂,但胡天命的靈魂卻确确實實不見了!

  他的法陣可是能夠上天下地追索胡天命的靈魂,怎麽可能被他給逃了?

  「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啊。」男人輕柔低沉的嗓音響起。

  「是誰?」妖道大驚,怎麽可能有人能闖他法陣卻不被他所覺?他的法陣可是一直隻針對苗蘭蘭和胡天命大開門戶!

  難道會是這陣子他感應到的道家高人?但這股力量不是道家的!是……

  依然是盛裝華麗如孔雀的男人自晴處現身,「雖然隻要苗蘭蘭活着就好,但這家夥也活着的話,我會比較輕松吧。」他歪着頭打量倒地的胡天命。

  「九爺?」苗蘭蘭卻是認得這個一手掌控黑市的地下皇帝的,不知什麽原因,九爺曾經幫過她幾次。

  九爺安撫地沖着她一笑,伸手輕傲地拍了拍她的臉,「你放心,很快就會沒事的,回去以後記得洗個澡,好好吃一頓,睡一覺,知道嗎?」

  她哪有心情睡覺啊!

  「你是……」妖道大驚失色地看着他,憑他的道行,很快地就認出了九爺真正的身分,這讓他立刻露出驚駭的神色,狐王九尾可是真正法力無邊的大妖怪,但是他聽說……

  妖道接着露出一個陰險的笑,「我早就聽那些小妖怪們說了,狐王的大限就要到了,你又何必逞強爲了一個凡人跟我過不去?」

  「是啊,我向來不喜歡多管閑事,可是不巧,你攻擊的人對我來說很重要,至于我大限将至,但對付你倒還是小菜一碟!」狐王說着立刻現露原形,九條巨大的尾巴舞動着,那是苗蘭蘭生平見過最巨大,但也最迷人的紅狐,毛色光澤比晚霞更豔麗,身線優雅而敏捷,那魅長眼閃爍着金光,妖道的法陣因爲這尊大妖怪現形而開始崩毀。

  九尾三兩下子就将妖道打得魂飛魄散,苗蘭蘭連看戲的時間都沒有!

  妖道的法陣随着他的魂飛魄散一起消失了,他們原來正在王家破敗無人的舊宅内。

  「九爺,請你救救天命……」

  九爺回複人形,俊秀眉峰擰緊,解開了苗蘭蘭身上那些惡心的血繩,才道,「你放心吧,因爲妖道的法陣能上天下地,穿越六界地追捕他的靈魂,所以我把他的靈魂藏到一個就算尋遍六界,也絕對找不到的地方。」

  「什麽地方?」

  「命中注定。」九爺哼笑,「誰教他要在地府磨磨蹭蹭,要不你們早就正式結爲夫妻,有了孩子,也不必有今日這些折騰,我也不用這麽大費周章讓你們再續前緣。他現在隻是去了他早該去的地方,去經曆一次他該經曆的,隻可惜他活該,過去無法改變,他就隻好委屈點了。」

  「什麽意思?」

  九尾覺得解釋了她也聽不懂,對苗蘭蘭施了安魂術,「睡吧,我的人很快會來把你們送回去,你們各自好好睡一覺,明天一切都會沒事的。」

  苗蘭蘭意識漸漸迷蒙之時,似乎又聽到九爺說道,「對了,你還是乖乖當回胡家媳婦吧,姻緣天注定,不管他有沒有傻過,你們的姻緣簿上都已經寫好了,不要再找些無聊的借口--我以後可不想住在破爛的大雜院當沒爹的孩子。」

  爲了躲過妖道那能夠穿透六界的妖法追殺,九爺将胡天命的靈魂藏到「過去」。所謂個人造業個人擔,他當然不可能平白躲過出娘胎到二十五歲醒來那段空白,那個身體留給他的記憶,并非全然跟他無關。

  于是,雖然在二十五年後,救回苗蘭蘭,被平安送回胡府,他隻睡了一天,靈魂卻回到二十五年前,從頭經曆他最痛苦的那段人生……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6:22

第十章

      前塵像籠罩在迷霧之中,任他怎麽想也想不起過去的點點滴滴,他隻知道他不應該是這樣!他要救回一個……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沒有靈魂的身體自然不可能存活,他如今的任務就是回到過去應劫。究竟是他必然地延誤了下凡的時間才遭此劫,或是隻是胡裏胡塗地錯失真正下凡的時機,讓原本不該傻半輩子的胡天命變得癡傻,進而改變了他身邊每個人命運,因此天意做出懲罰?他無法得知。

  但九尾說得對,過去不能改變,于是他像被詛咒了那般,有知覺,卻被困在這個「過去已經決定了」無法有任何自發性行爲與表達能力的身體裏。

  時間久了,他甚至連重生和生爲天兵的回憶也忘卻了,他相信他一定是老天的玩笑,餘生隻想等待嚥下最後一口氣的那日,他相信那才是他的解脫。

  漫長,煎熬,遙遙無期的解脫。

  「一拜天地……」

  他知道很多人都在看他,看胡家的白癡少爺如何拜堂成親,他被家丁扶着,繞過來又轉過去,跪下來又站起來地做了那些蠢事,盡管他并不願意。

  終于,一番折騰過去,他可以回房了,但這回他們還塞了個跟他一樣穿紅衣的丫頭進他房間裏。

  縱使是個别人眼中的白癡,他還是因爲房裏有陌生人而感到不自在。

  那穿紅衣的丫頭踢了踢腳,身子坐不住地扭動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房裏會不會有人斥責她的行爲,等了許久,似是安心了,才大膽拉下頭蓋。

  「喝!」她沒料到旁邊坐了個人啊!十六歲的苗蘭蘭,還有點嬰兒肥的臉蛋湊向胡天命,「我看你人模人樣的,哪像個白癡?」她看過不少先天異常的孩子,容貌上看來就是不太平常,但是這個胡家少爺--她苗蘭蘭可是學過一點面相的,依她看來,這個胡家少爺明明就是個聰明相,不聰明也是仁慈智慧之人,濃眉大眼,鼻梁高挺,額頭飽滿,下巴方正嚴格說起來還是相當好看的一張臉啊!

  苗蘭蘭貼近他,非常仔細地把朝天命瞧個徹底,瞧到兩眼都快脫窗了還是瞧不出端倪。

  不是白癡,但爲什麽都沒反應啊?難道是裝的?苗蘭蘭挑眉,立刻就扮了個鬼臉,弟弟妹妹們每次不睡覺,她就扮這鬼臉,把他們吓得驚聲尖叫。

  但胡天命還是沒反應,隻是兩眼發直地瞪着她。

  他從來沒見過有姑娘的臉可以變得這麽醜!這是哪裏冒出來的妖怪?

  苗蘭蘭不死心,又扮了個滑稽的表情,她敢打賭這家夥此刻憋笑憋得很痛苦!哼哼,看誰厲害!

  這姑娘還好吧?她腦子有沒有問題啊?

  不過,出乎意料的,胡天命覺得很有趣,至少比他一個人呆坐着,每個下人忙來忙去,不把他當成一回事來得有趣。

  苗蘭蘭起碼試過十種表情,可胡天命完全沒反應,她臉都酸了。

  「唉,算你厲害。」她揉了揉臉,沒注意到胡天命眼裏失望的情緒。

  「肚子好餓。」她摸着肚子來到桌邊,「哇……你們家真的很有錢欵。」她立刻就沒規矩地用手拾起桌上那些吉祥菜色吃了起來,吃得自嫩的臉頰都是食物渣,她才想到他,「你要吃嗎?」

  胡天命對這樣的問句感到胃部一陣翻攪,他那些堂表兄弟曾經這樣欺淩他,問他要不要吃,卻把食物丢在地上踩,然後讓他趴在地上,把他的臉壓在那些踩爛的食物上,而另外那些堂表姊妹們,雖然不參與,卻捂着嘴在一旁笑着,他身子甚至因此繃緊了。

  苗蘭蘭想,也許這胡少爺真的有什麽毛病,所以不能言語,也不能哭和笑,委實夠可憐的。她很快把手擦幹淨,拿起碗筷,把盤子裏每一樣菜都夾一點,然後笑得一臉安撫地坐到他身邊。

  「我不知道你愛吃什麽,不過這裏是你家,應該每樣都是你愛吃的吧?」她試着夾了塊好嚼一點的芙蓉豆腐喂到他嘴邊,有點懷疑這胡家少爺會不會連吃飯都不能自理啊?

  胡天命有點訝異,但他确實餓了,立刻就張口吃了。

  「哇,吃那麽急,你很餓哦?」苗蘭蘭立刻又夾了塊較有飽足感的标米糕給他,「别急,我會喂你吃到飽,你吃太快要是噎着了就麻煩啦!」

  胡天命放慢咀嚼的動作。

  原來這姑娘和那些欺負他的人不同。

  苗蘭蘭看着他明明肚子餓,卻無法開口,立刻感覺心酸酸的。她知道挨餓是什麽滋味,她若肚子餓,還可以想辦法工作找食物吃,他呢?如果不是有個有錢的老爹,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啊!

  「口渴不渴?喝點湯好了。」她又去盛來一碗湯,胡天命一樣喝得很急。

  那天晚上,她慢慢地喂胡天命吃飽,其實胡天命有沒有吃飽倒很容易辨别,他飽到不想再吃時,食物送到嘴邊他也不會開口,不過苗蘭蘭會很難婆地再塞上一兩口,摸着他的肚子,确定是不是真的夠飽了。

  「你太瘦啦,多吃一點嘛!」

  然後她替他擦擦臉,洗洗手腳,漱過口,這其間她就像老人家一樣碎碎念,「多漱幾次啊!我加了幾匙鹽,能讓你牙齒盡量不疼,你有沒有牙疼過?」她低頭看他,又想到他連疼了豈不是也不能開口,「我看你的牙長得挺好,真是挺幸運的,你知道牙疼起來真是要人命啊……」

  他非常有同感!好像找到了知音那般,可惜無法開口。

  那天,生平第一次,他帶着一種難以形容的心情入睡,他感覺心裏輕飄飄的,很舒服,明天的到來似乎變得不那麽惹他厭煩。

  那晚,會認床的苗蘭蘭在地闆上輾轉反側,她起身時發現胡天命兩眼睜得大大的。

  「你睡不着啊?我唱歌給你聽好嗎?」每晚睡前,她都會給最小的弟弟妹妹唱歌,現在這任務落到了大妹頭上。

  不知他們今晚好嗎?她賣身的錢應該能讓他們吃飽穿暖好幾年吧?胡老爺人還不錯,并沒有小氣地讨價還價,還多給了他們兩百兩的紅包。

  她的歌聲,胡天命也不知道算不算好聽,但他卻聽得入迷,直到沉沉睡去,睡夢中,他發現自己在笑,他這才明白他原來也是有喜怒哀樂的,他有想哭,想笑,憤怒,害怕的時候,但是那副身體卻像跟他的靈魂失去某種聯系,他有感覺,卻無法命令這個身體。

  新婚的甜蜜一直持續到苗蘭蘭第一次扶他夜尿,她沒處理過,像場災難。

  胡天命在苗蘭蘭到來之後第一次感到憂慮和沮喪,他無法控制自己,苗蘭蘭又很害怕,于是穢物灑了一地,甚至讓她蹲在地上用手拿着抹布擦……他好愧疚,好怕她從此生他的氣,讨厭他。

  但苗蘭蘭隻能努力鼓勵自己,其實說真的,真正讓她吓到的是她第一次看見成年男人的那話兒啊!要不更惡心更可怕的東西她又不是沒處理過,她小時候還跟鄰居大人們去大戶人家挑過糞,在市集裏撿那些發臭或人家不要的動物内髒回家,跟那些比起來,隻不過是尿而己,小意思。

  照顧胡天命,就是要心細、勤快,除此之外,這工作跟她以前有過的打工比起來,還算挺輕松的,畢竟不用忍受風吹日曬雨淋,又吃得飽穿得暖,苗蘭蘭并不覺得自己命苦--胡天命成親後,他那些表哥表弟還跑來看新娘子,那些纨褲子弟以爲她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家碧玉,他們特地挑了忠叔和胡萬金出門的日子,還把下人全調開,根本不懷好意。

  但是,她苗蘭蘭可是下河區外字裏的苦海女神龍哩!也不去探聽一下!

  「我表哥這樣子,你們能洞房嗎?不會是嫂子你得自己來吧?」幾個表哥表弟笑得一臉淫邪變态,苗蘭蘭手都癢了。

  「各位公子肚子餓不餓?小娘子我做了一桌酒菜請各位。」

  「嫂子嫁來沒多久我們就有這樣的口福啊!」衆表兄弟以爲占到了便宜,心裏想,等會酒菜下肚,就可以藉酒裝瘋,到時姨丈就算回來怪罪起,隻要推說他們喝醉了,就天下太平了!

  「那各位稍等,廚房油污重,各位公子幹萬别髒了自己的腳,小娘子我去去就來。」苗蘭蘭背過身時,都差點要爲自己的嗲聲嗲氣給驚起一身寒顫。

  胡天命心裏很不是滋味,坐在廳裏聽着一班表兄弟取笑他,但他唯一在乎的卻是,他都還沒嘗過蘭蘭的手藝,爲什麽這些惡心的下流胚子一來,她就要做菜給他們吃?

  生平第一次,他嘗到嫉妒的滋味,又恨又痛又難受,心如火焚。

  但苗蘭蘭很快回到廳裏,「來啦來啦,好菜上桌。」

  衆人聞到的卻是一股異味,聞起來很像……屎!這群純持公子一個個折着口鼻退得老遠,「那是什麽?」

  「賞你們的好菜啊,我家相公這幾天以來拉的屎,材料非常豐富,不過看來我得認真檢讨他這幾天吃了什麽,味道爲啥這麽臭……」

  又是一個生平第一次,胡天命錯愕極了,又羞,又氣,又爆笑!可恨的是他笑不出來啊!

  那些表兄弟開始怒罵,可苗蘭蘭一手抱着木桶,一手笛起一挖屎,笑容甜美地朝他們逼近,那群公子哥兒平日還灑香露水呢,哪受過這等伺候,紛紛臉色鐵青地逃出大廳。

  苗蘭蘭卻不客氣地追了出去,「别跑啊,我挖得很辛苦敷!」

  「啊--你這瘋女人」

  「我的衣服!嘔……」

  「滾開!妳……你别過來……」

  聽聲音,院子裏的大戰很精采,他好想一探究竟,隻能從窗子裏瞥見某個曾經踩着他的後腦的表哥正一臉屎地往外逃。

  苗蘭蘭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衣服也沾了一些,不過那個痛快啊!她很快地做了清理,院子裏的慘狀可就不是她能力所及的了,她被忠叔念了一頓。

  胡天命好想替她說話,卻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位忠叔的衣袖,他每念一句,他手的力道就收緊一分,甚至出力到臉都漲紅了。

  「少爺你怎麽了?」思叔總算察覺胡天命的不對勁。

  而苗蘭蘭被痛罵一頓,心裏有些不快,「我不這麽做,他們會一直來找碴啊,難道我會無緣無故找那些有錢少爺的麻煩嗎?又不是不想活了,誰知道以前他們都怎麽對天命的?」當着她的面,他們都能面無愧色地譏諷胡天命了,天知道背地裏又是如何?

  忠叔自然也不是不知道這些事,他弄明白苗蘭蘭是爲少爺出氣後,隻好歎口氣,「今天幸好是我先回來,要是讓老爺知道,你就慘了,而且今天的事,那些表少爺回家一定會告狀,你要怎麽收拾?」

  苗蘭蘭倒是真的沒想到這點。

  不過,多虧忠叔多了點心眼,替她擺平了胡萬金可能會有的責問,忠叔也意有所指地暗示胡萬金,以後讓别的男人進到少爺苑落,對「柔弱」的苗蘭蘭也不太安全,所以從那以後胡萬金就不再讓任何男性親戚來拜訪胡天命了。

  對胡天命來說,苗蘭蘭,簡直是讓他的生命出現光,出現色彩,出現花朵和彩虹的仙女,未識情愛的心,毫無反抗地迅速墜入了深深的戀慕當中,對他而言,每天最快樂的,莫過于睜開眼,看到苗蘭蘭。

  照顧胡天命的日子雖然很平靜,但就是因爲太平靜了,苗蘭蘭得想辦法自娛,當然可以的話也娛樂一下胡天命。

  她和他講述每一個崔婆婆和她說的故事,每當那時,她可以确切地感覺到胡天命聽得有多專注,眼睛甚至舍不得眨一下。

  有一點挺不錯的,她可以去胡老爺的書房借書,隻是要有忠叔陪着。雖然身爲少奶奶,進公公書房還得有人盯着,感覺像被當成了賊,但苗蘭蘭才不在乎,因爲這項福利是忠叔替她争取到的。有一次忠叔正巧撞見她在對胡天命說故事……

  忠叔那時站在胡天命苑落的入口,看着少爺聽故事聽得目不轉睛,而苗姑娘說故事還帶表演--果然是有一群弟弟妹妹的大姊--連他自己都聽得有點入迷,但回過神來卻眼眶濕熟,爲了少爺終于遇着一個真心對他的人,哪怕隻是說故事這麽微不足道的事;也爲苗蘭蘭的有心。

  于是他建議老爺讓苗蘭蘭進書房。胡萬金可有可無的允了。

  所以,苗蘭蘭把有書看當福利,當然她都挑些故事類的書,每天念給自己和胡天命聽,那算是一天裏最快樂的時刻吧。

  她還開始做菜,手藝很快收服了胡府上下,因爲她不隻在胡老爺用餐時才做菜,有時會做給下人們吃--她多少有點心眼,相信安撫好下人,她在胡天命苑子裏照顧他也會輕松一些,她的策略的确奏效了,本來對她不冷不熱的下人開始比較勤快地來給她幫手。

  日子一天天過去,胡天命過去從不敢想象自己能擁有這樣的日子。

  原來這就是幸福,至少當時他認爲他很幸福,他真希望永遠和蘭蘭在一起,永不分離。

  直到一天,蘭蘭被父親叫去,再回到房裏,她的臉上出現了苦惱的神色。

  她怎麽了?是不是被罵了?

  胡天命這才開始痛恨起自己這個無用的身體!當條狗都比他強!狗至少還會搖尾巴,擡爪子,繞圈圈,讨主人關心,而他連那些都不會!他隻能看着蘭蘭心事重重的側臉,多希望她能發現他的心思……

  然而,他渴望被察覺的眷戀,終究落空.,他渴望相守的自私願望,原來也隻是自己的一相情願。

  有一天,蘭蘭離開了他的苑落,再也沒有回來。

  忠叔不敢告訴他實話,而他也選擇忽略忠叔表現出來的爲難與不舍,選擇不聽父親暴跳如雷的罵着蘭蘭忘恩負義,選擇不看下人們看他的眼神出現的同情--蘭蘭真的很了不起,那些下人,以前忽略他,現在他們因爲蘭蘭,知道把他當回事了。

  這麽好的蘭蘭,爲什麽要從他身邊搶走?她是他唯一的幸福和快樂啊!

  他逃避了好幾天,終于在一天早上醒來,看着下人粗心地踩過蘭蘭給他做的毛質軟帽--那是苗蘭蘭在第一次帶他看星星過後,因爲他感染了風寒,後來他又堅持兩人要看過星星才睡覺,苗蘭蘭開始思考該給他做些特别的「裝備」,像身子可以蓋暖毯,把枕頭搬到外面去,怕兩人真的躺在草地上睡着,于是她給他做了頂軟帽,一來防止蟲子跑進他頭發裏,還能讓他的頭墊得高一些,而且還能給他的頭保暖,一舉數得啊!他當時覺得,蘭蘭一定是全天下最聰明最賢慧的女孩,他多麽幸運有她的陪伴!

  他看着那頂帽子被踩來踩去,終于了解了一件事。

  對他而言的幸福,對蘭蘭也是嗎?蘭蘭爲他做軟帽,爲他念故事,爲他唱歌哄他睡,爲他洗手作羹湯,爲他惡整那些欺負他的人,爲他噓寒問暖照顧他從早到晚……

  但他爲蘭蘭做過什麽?

  他連要忠叔别罵她都開不了口,他連喜歡她也說不出口,他甚至連細心保護好蘭蘭做給他的軟帽也無力。

  他隻是個廢物,憑什麽要蘭蘭陪他一輩子?蘭蘭她……她覺得很痛苦吧?陪在這樣的他身邊,她根本不快樂吧?

  「少爺?」

  也許是生平第一次,他流淚,也嘗到了心痛的滋味,心疼蘭蘭原來不快樂,他卻不知道,還傻傻的希望老天将他們綁在一起一輩子。

  他心疼她,卻也萬般想念她。

  蘭蘭去了哪?是不是回到她曾經對他說過的,那個住了很多人,小小的,熱鬧無比的大雜院?她在那個大雜院裏,可還會記得他?她是不是會去她說的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個他曾經無比向往,能與她一起去的地方?

  他羞恥地明白,他雖然心疼蘭蘭,卻還是在每天睜開眼時,期待看到蘭蘭坐在他床邊,像過去每天一樣叫他不要賴床,他開始常常望着門外,期待蘭蘭随時會出現,告訴他,她回來看看他,他甚至開始想象蘭蘭就在他身邊,念着已經念過的故事給他聽,當他回過神來,發現蘭蘭其實并不在他身邊時,他就閉上眼,想象她還在的時候,想象她的聲音……

  他的快樂和幸福被收回了,日子是否又回到了地獄?胡天命相信不是,原來思念也是一種又苦又甜的東西,甜的是幻想和回憶,苦的是現實和遙遙無期的未來。

  他還是感謝蘭蘭把光帶給了他,雖然她離開了,光和暖也一起離開了,但至少他曾經看過,曾經擁有過,好過一輩子不知那是什麽滋味。

  如果他不是個白癡就好了,有一天他這麽想着,突然間就開悟了那般。

  那如果他能夠自己去找蘭蘭呢?别傻了!另一個聲音對他說道。他可不是沒試過命令自己動起來,甚至試到全身冒汗了,身子繃緊到之後好幾天都有酸又痛,卻還是動不了。每當他過去受欺淩時,或身子不适房間裏卻沒有人時,他都努力過,卻徒勞。

  但,那又如何?至少他的餘生不再是數日子等死,他有一個目标,至少要在死前再見蘭蘭一眼!他開始在四下無人時做着那些他想象中可能有用的訓練,哪怕那最後隻是讓他流了一身汗。

  一天,下人扶着胡天命在花園裏散步,卻臨時被叫開了,那個沒經驗的下人把胡天命扶到陰涼處便去忙了,胡天命知道自己是能夠走動的,以前他的表兄弟這麽玩過他,把他扶着繞圈子,他可以一直走一直走……

  胡天命走出了苑子。

  他心裏好高興!他要去找蘭蘭!就算她不顧意再回來,他隻要能看她一眼就心滿意足了!隻要能躲遠遠地看她,他就覺得很幸福了!

  不知道爲什麽,那天他竟然一直走一直走,走出了胡府,熱鬧的街市讓他眼花缭亂,頭暈目眩,但他沒停下腳步,也沒忘記他唯一的目标……

  天上響了雷,沒一會兒便大雨濟沱,路人紛紛閃避,他卻渾然不覺地不停地走,有路就走,雨水讓他哆嗦,但沒讓他怯懦。

  他走了好久好久,淋了半天的雨,直到在城外因爲路滑而摔到田模間,幸好被路過的農民發現。

  胡天命真的很命大,以前姨娘要害他時,也是碰巧就被忠叔發現了,而這一次他走失沒多久,胡府就開始到處找人,善良的農民吆喝着有人掉到田裏時,胡家到處尋他下落的護院正好經過。

  他被帶回胡府,生了場大病。

  一場,幾乎要了他的命的病,但仍惦着,他要找蘭蘭……

  「蘭蘭!」胡天命猛地坐起身。

  忠叔和胡萬金都吓了一跳。

  「天命,你沒事吧?爹快被你吓死了,這次我真的要剃度出家了。」

  「都說了他沒事,你跟佛門沒有緣,不要亂發願。」胡萬金身後一名白發白袍的男人說道。

  胡天命楞楞地看着一屋子的人,腦袋渾渾噩噩的,他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很長一段時間,也作了很長很長的夢……

  「看樣子,你已經完全醒了。」須彌子上前來替他把了脈。

  胡天命楞楞地看着這白發男人,驚訝地發現,他認得他!不管是在天上,或是在過去身爲「白癡」的這二十五年裏,他都見過他!

  胡天命的記憶一時混亂了起來,原來他不知怎麽的,從「現在」回到過去,他睡了幾個時辰,但這短短數個時辰,他的靈魂其實已經回去親身經曆了自己錯過的那二十五年,直到被貶下凡的他終于姗姗來還地出現在人間,他又回到現在……

  白發男人笑着看他終于「開悟」了,「既然你醒了,那我也差不多該離開了。」

  「你……等一下!這怎麽回事?」須彌子可是太上老君的……他也數不清是幾代徒孫,早已得道成仙,爲什麽會出現在人間?雖然他刻意改變了面貌,以緻過去二十五年沒有天眼的他并不知道,但現在的他卻認出他來。

  「你問的是哪一回事?」

  「是你救了我?蘭蘭呢?」

  「不是,你父親找到我時,你也正好被送回胡府。」沒說的是,他知道有妖道作亂,但掐指算過後,他明白還不是他該出馬的時候。因爲這一切全是某天兵自作主張多跑一趟地府,浪費了二十五年的時間所惹出來的禍事!他得自己收拾善後!

  「至于救你的人……」須彌子笑得意味深長,「他算是來報恩,也算是爲了他自己,不過因果輪回自有其道理,天機不可洩漏。」九尾會成爲胡天命的兒子,也是有前緣的,這個胡塗天兵可能自己都忘了,他在初入仙籍時,胡裏胡塗地救了隻小狐仙,還對他說了一番大道理呢。所以九尾不隻爲了自己能投胎,更重要的是他得還當年的救命之恩,幫忙把這一切推回原軌。

  「苗姑娘也被送回胡府,正在隔壁廂房裏,她也沒有什麽大礙。」九尾怎麽可能讓自己的母親受傷?就算有什麽驚吓或小差池,他也會施法安撫她。「至于這塊玉……」須彌子拿出苗蘭蘭的玉佩,這塊玉的出現才是整件事情中讓他最驚訝的,他将玉拿給胡天命,「看來苗姑娘也是有福之人。」原本玉在妖道逼近胡天命要吸吞他的靈魂時起了作用,否則苗蘭蘭也會因爲妖道的妖氣而受傷,但這同時也讓玉裂了一角,不過須彌子一認出玉的主人,就施法将玉的裂痕補平,這塊玉如果沒有意外,還能夠保護玉的主人,甚至作爲傳家之寶,保護他們世世代代。

  就當做給祖師爺一個順水人情吧!

  這句話怎麽這麽耳熟?但胡天命無暇多想,立刻就迫不及待下了床。

  「天命……」

  「老爺,你就别再殺風景了,人家小倆口恩愛,你去幹啥?」他忠叔看來該改名叫中肯叔了!

  「你啊,」須彌子看着老友,「你也别老頑固了,拆散好姻緣,可是會讓你這輩子所有福報都抵銷的,因爲你的孫子們無法投胎……」

  「我可以抱孫子?」

  「當然,苗姑娘跟胡天命,起碼有六個兒子,一個女兒,你還能夠抱到曾孫。」

  胡萬金一聽,真是喜出望外!但随即又想到苗蘭蘭當年做的事,臉色又沉了下來。

  忠叔對天翻了翻自眼,「老爺,不是我要說你,少爺跟你最像的地方是什麽你知道嗎?就是有情有義,你對夫人念念不忘,多年來續弦隻是爲了替曲家留後,我知道在你心裏夫人仍是最重要的。」就算夫人給他生了個有問題的兒子,老爺也不曾嫌棄過她,甚至依然疼愛有加,這不是最好的證明嗎?要是換作别的有錢老爺,隻怕早休妻了!「夫人是跟你心苦過來的糟糖之妻,就像苗姑娘是不嫌棄少爺不正常的好妻子,無怨無悔的照顧了他三年,如果不是您趕她走,可能到現在她都還是您的好媳婦!」

  「但是……」

  「但是什麽?您當年真的沒想過,讓少爺娶風塵女子,或娶别的女人,他就願意了嗎?而現在咱們這麽幸運有了兩全其美的結局,您還在嫌什麽?」

  他隻是覺得,他這個公公有點沒威嚴咩……「我也沒那麽不近人情啊,隻要她來跟我賠罪,我……我會考慮啦!」

  忠叔和須彌子無語對望,忍不住朝天上翻了翻白眼。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和蘭蘭這一次的分離,對蘭蘭來說可能隻是一天,對他來說,卻是回到過去,再次經曆失去她的那些年。他第一次下凡後所感受到的那些思念與執着,原來并不隻是這個身體留給他的反應。

  胡天命進到苗蘭蘭休息的客房裏時,苗蘭蘭正好醒來,有些奇怪地看着這個房間。

  「蘭蘭。」胡天命雙眼直直看着她,來到床邊坐下。

  他眼眶又漸漸泛起了熱氣。他終于見到蘭蘭了!

  「你沒事吧?」苗蘭蘭想起九爺說過,他把胡天命的靈魂藏到一個六界之外的地方,那會是哪?不會對胡天命有影響吧?她擔心地伸手觸碰他的額頭。

  胡天命握住她的手,那一點也不像大家閨秀一樣細緻的手,卻讓他的心漲滿了溫柔和愛戀。

  他已經不再是白癡了,未來他會牽着她的手,保護她一輩子!

  「天命?」他的樣子讓她有點擔心吶。

  胡天命此刻隻想緊緊将苗蘭蘭摟在懷裏,他果然也那麽做了,鑽進被窩裏硬是像粘皮糖一樣用雙手雙腳把苗蘭蘭抱得緊緊的,俊臉埋在她頸間,「蘭蘭,我好想妳,好想妳好想妳……」聞着她熟悉的味道,他喉嚨都緊了,眼眶刺疼地在她柔軟的頸間撒嬌地蹭了蹭。

  苗蘭蘭不解,但還是伸手拍着他的頭安撫他。

  好半晌,胡天命終于願意松開八爪魚似的箍制,挪動身體将頭躺在性頭上,側着身體與她平視。

  「蘭蘭,我會當個好丈夫,絕不會讓你像以前一樣辛苦。」

  苗蘭蘭被他突如其來的表白弄得有點不知所措,又覺好笑,最後她隻是點點頭,依然是安撫地拍了拍他。

  「你讨厭過以前的我嗎?說實話。」

  苗蘭蘭很訝異他會這麽問,「不會。」她要如何去讨厭一個根本無法表達自己的人?「其實我那時覺得你很可憐,很辛苦,可以的話我想盡量幫你。」

  不是很讓人雀躍的答案,但确實是蘭蘭會有的想法。他的蘭蘭真的是貼心又溫柔的好姑娘。

  「那現在呢?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一點點就好,我不貪心滴!」他笑容讨好地道,在被窩下的身子和手腳也不安分地蹭着她,一下伸進衣袖裏摸摸她的手臂,一下腳掌蹭着她的小腳,連某個部位也不要臉地挺起往前頂了頂。

  苗蘭蘭臉頰羞紅了,卻對他被窩下的小動作有些嬌嗔,「我沒有理由不喜歡你。」

  「……」這意思是,她也沒有理由喜歡他喽?

  他竟然一臉棄犬似的神情,大眼閃亮地看着她?苗蘭蘭又好氣又好笑。她難道要說,她本來就對他有好感?

  「蘭蘭,我們來生第一個孫子給爹吧!」他說着,就撲了上來。

  「喂!」苗蘭蘭快氣死了,又忍不住爆笑,可這地方不是她所熟悉的,她隻能捂住嘴,讓胡天命有機會伸手解開她的腰帶和衣襟,所有的抗議全被胡天命的唇堵住了。

  她沒說的是,那日在九爺的宮殿和他發生那樣的關系,她後來提也不提,是因爲她心裏甚至已經覺得那對她是最美好的結局,她真的成了他名符其實的妻,假如能擁有他的孩子,她會好好把他養大。

  但他後來對她說的那些話,卻讓她看到一個太幸福、太渴望的願景,美好到她懷疑自己真能擁有?

  她喜歡他嗎?其實她也沒喜歡過别的男人,這輩子除了自己家人,也不曾這麽心心念念惦着誰,她甚至清楚知道,她腦海裏所能想象的,最幸福的願景,就是回到過去,他不再不能自理,而她能夠好好服侍他,她不再是賣身,不再連胡府大門也不得離開一步,他們之間擁有平等的友誼、尊重,甚至是愛情,但那樣是否有些貪心?

  胡天命專心地吻她,好多日不曾肌膚相親,他想得都痛了!其實在妖道出現的前幾天,他想到一個挺下流的做法,就是他也在内一裏買間鋪子,要幹嘛還沒想到,不過裏面一定要設計一個隐密的空間,讓他和蘭蘭可以關起門來想幹嘛就幹……嘛!嘿嘿嘿……

  當二世祖就是有這種好處!

  「天命,這裏是哪裏?」苗蘭蘭的腰帶被抽掉,亵衣也被掀開,胡天命的大掌正毫不客氣地握住她的圓挺搓揉着,柔軟奸詐的舌頭舔過她的耳垂。

  她似乎老是在問這個問題……苗蘭蘭覺得有點好笑。

  「我家。」在開口的同時,他的手已經伸進亵褲裏愛撫起谷間的敏感,手指撥開細毛,輕輕在柔軟的嫩肉上揉撚着,一下便水潤了起來。

  苗蘭蘭被他剝得精光,那讓她感到一陣羞恥和興奮,卻又好怕随時會有人闖進來,胡天命卻完全不搭理,在她雪白藉臂上把她吻得一片粉紅,另一隻手在她同樣敏感的乳峰側緣,像羽毛那般愛撫着。

  所以,這裏是胡府?外面沙沙沙掃地的聲音是胡府的下人?苗蘭蘭緊張了起來,胡天命卻在這時将自己的男性一次就頂了進去。

  「你……唔……」

  他真的好想念好想念她,這一刻隻想把她揉進身體裏,再也不和她分開。

  胡天命立刻就開始激烈地馳騁着,他甚至将她的兩腿擡起放在肩上,讓她含住他的女性對着他,接受他的巡禮與侵略,他看着那處紅潤的小嘴吞吐着他的巨大,熱鐵般的男性每一次的進出都像将她的柔軟逼至極緻,卻又淫媚地癡戀不舍,他心裏升起一股異樣的亢奮感,挺進得越加快速,床闆暧昧地發出咿呀聲,苗蘭蘭羞得用兩手蓋住臉。

  「蘭蘭,你的裏面好熱,好緊。」他甚至喊了出來。

  苗蘭蘭真想找地洞鑽,但是他火熱而有力的挺進卻一再地把她的理智抛到天邊去,她的身子像盛夏的果實,薄薄的一層外皮裏頭,甜美而熱情的蜜與柔軟飽滿的果肉,因爲陽光毫無保留地親吻和愛撫,喜悅得像要脹開來那般。

  「蘭蘭……」胡天命像吸了嬰栗花的蜜那般,對這一切上了瘾,迷亂地喊着她,心裏某個空虛之處似乎還留在失去她的陰影之中,一次次期待落空,一次次空泛,疼痛,卻發不出求救聲。

  苗蘭蘭不得不試着挺起身子,胡天命配合地坐下,盤起腿,讓她坐在他身上,換她騎着他,但他也不停地将腰臀向上挺。

  苗蘭蘭捧住他的頭,他臉上無助的表情抽緊了她心裏一道弦,緊得她發疼,于是她的手溫柔的在他發間撫過,并且如雨露愛撫大地一般地親吻他臉上的每一處。

  記憶裏,不言不語的他,曾經因爲那一個個純潔的吻,眼神充滿喜悅與迷戀,好像得到了世界那般,哪怕他擁有的其實少得可憐。

  「蘭蘭……」胡天命将臉理在她柔美的頸間,幸福滿足得想要哭泣。

  她的擁抱像聖母,無私而溫柔,她抱緊了懷裏堅硬卻又脆弱的大男孩,而他仍然不知節制地掠奪着,用一切男性的本能去得到愛,那粗暴的動作甚至将她高高抛起,雪白的乳和黑亮的發如浪擺蕩,她瞬間又化身妖撓女戰神,雙腿有力地盤緊他的腰,美得他無法呼吸,情與欲瞬間在她體内完全爆發。

  「我會愛你一輩子。」她終于,在他疲累又貪婪地抱緊她的同時,許諾。

  很久很久之後,據說天上多了一位小仙,每天到南天門探班之餘,這位小仙也會陪着某個胡塗天兵上天下地地幫助那些有困難的人,小仙把她的仙姑事務所搬到了天庭,繼續她偉大的慈善事業,她承諾的一輩子,以及某天兵說過的守護,延續到永遠。

  當然,那真的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後的故事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0 20:06:45

尾聲

      隔年七夕,苗蘭蘭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又漂亮的小男嬰,胡天命一抱到兒子,一眼就認出竟然是九尾這狐狸男轉世!

  「好啊你這臭小子!」原來早就算計好了!胡天命突然想到,該不會連王宗生會拿到九爺的請帖,也是這一連串計畫的其中一步吧?要不,爲何向來不屑王家的九爺,突然發給王家請帖,還他媽巧合的在隔天就借口王家賣假貨收回請帖?

  果然是狐狸!有夠奸,有夠詐!

  而懷裏的兒子,沖着這個天然呆的父親,笑了。

  「天命,你想好給兒子取什麽名字了沒有?」苗蘭蘭抱着兒子喝奶,胡天命看了簡直萬般的羨慕嫉妒恨啊!他光想到蘭蘭曾經受到九爺不少幫助,原來那「九爺」根本就知道蘭蘭是他未來的娘……

  可惡,知道還讓她吃那麽多苦?欠揍!

  他不甘心地湊上去玩三貼,蘭蘭抱兒子,他抱蘭蘭!

  苗蘭蘭很自然而然地輕輕躺進丈夫寬厚的懷裏,這一年來他的身子竟是越養越壯,她開始懷疑胡家是不是有什麽秘方?怎麽一個病弱了二十多年的人可以在短短一年,身子養得像個練家子?不過在她生完孩子之後,胡天命也開始教她打坐,教她那些她完全不知道他從哪裏學來的内功心法,才讓她短短半個月,身子不隻恢複了,似乎又比過去更硬朗了些。

  「叫胡理吧。」

  「……」苗蘭蘭無言,「胡裏胡塗嗎?這名字比較适合你。」

  狠遭愛妻吐槽,胡天命真想學小媳婦跪在地上咬手帕。

  媳婦有了信子就不疼他了!

  苗蘭蘭失笑地看着丈夫耍寶,她發現,其實胡天命和胡萬金父子,在某些方面還真的有共通點哩!

  「那胡璃怎麽樣?」他真是天才啊!

  「狐狸?不好。」

  「胡璃晶呢?琉璃的璃,水晶的晶,多美啊!」胡天命瞪着兒子示威,想不到兒子竟然笑了,張開沒牙的嘴,露出母親被吸得又紅又脹的乳頭,然後更大口滿足地吸吮……

  操!那是老子的位置!給我還來啊啊啊啊--胡天命表情揮揮,動作卻更加輕柔,怕媳婦受傷,而懷裏的兒子卻以爲他在對自己扮鬼臉,咯略地笑了,害胡天命亂沒成就的!

  苗蘭蘭奇怪地看着丈夫,「天命,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們兒子?」她覺得兒子好可愛、好漂亮,将來一定是迷人佳公子吶!

  「怎麽會?」好吧,仔細想想,沒有九尾,他和蘭蘭也不可能順利複合,而且确實蘭蘭能平安住在外三裏半輩子,九尾不着痕迹地保護也是功臣,畢竟就算他有私心,也要在不違背天意的情況下進行啊。

  「叫胡福氣怎麽樣?」取個俗到爆的名字!哈哈哈哈哈!光想到一個禍水長相的男人卻叫做胡福氣,胡天命就快噴笑了。「胡有财?胡呆呆?」

  苗蘭蘭瞪他,他閉嘴了。

  後來呢,遲遲沒有定案的胡家小公子大名,讓前任皇帝老爺金口一開,定了案。

  「就叫胡霁舟吧。」取同舟共濟之諧音和意含,而七夕天雨,名字取個霁字,祝願小公子一生如萬裏霁空,廣闊而大氣。

  胡家小公子,還真是一出生就大富大貴啊,連名字都是皇帝取的哩。

  這年,在胡天命的提議下,胡家的年夜飯在大雜院裏一起吃,當然也包括了金員外和胡天命父親,自從胡天命的母親過世之後,胡萬金和忠叔是第一次吃到真正的團圓飯,想不到這遲來二十多年的團圓飯,是這樣的熱鬧,這樣的圓滿,好像人生再也沒有缺傲。

  于是隔天,胡萬金又辦了一場流水宴,宴請所有那些吃不起團圓飯的下河區窮人們一起好好吃一頓--對了,胡天命一直不曾好奇,胡萬金到底多有錢?雖然他到現在心裏仍沒什麽譜,頂多幫忙父親管一下商号,不過他倒是無意間在父親書房裏找到九爺的請帖--搞半天他老爹就有請帖,那他們當初苦惱半天是爲哪樁?

  而九爺在他的宮殿給胡萬金的招待房,可是安排在最頂層的九樓!隻是胡萬金對那些沒興趣,是以收到請帖後并不大當一回事,當然,也許根本是因爲九爺知道胡萬金是他未來的爺爺吧!

  總之可以确定的是,隻要胡天命不亂揮霍,就算胡老爹三天兩頭派米辦宴席救窮人、每隔幾年就造橋鋪路辦學堂,而他又不懂經商,還是可以安穩守成,等到兒子長大,雖然不知道胡霁舟這小子是不是能像前世一樣有生意頭腦,不過至少他可以從小給他魔鬼訓練!嘿嘿嘿……

  當然啦,這也隻是胡天命自己幻想的,胡萬金疼孫子疼得像寶貝一樣,「孝子」進化成「孝孫」,胡天命想魔鬼訓練?門都沒有!

  大雜院外的席宴持續進行,大雜院裏也熱鬧滾滾,金員外正聽着胡萬金對管理生意的想法,這兩個老頭最後倒是意外地合得來,因爲金員外發現胡萬金管理生意的方式,或許可以應用在公共學堂的興辦上。而忠叔依然扮演孩子王,苗蘭蘭則和崔婆婆與梁嫂子聊着女人間的話題,胡天命隻好抱着兒子自己生在角落當壁草。

  這時,本來待在北院門口的童老爺爺突然安靜無聲地走來,坐在他身邊。

  「天兵老弟,人間好玩吧?」

  「……」要不是抱着兒子,胡天命差點從椅子上滾下來,他立刻開了天眼一看,「老君!」

  「噓!别說出去……」

  「娘的你一直都在,那……」話說回來,老君本來也不可能顯靈什麽的,偶爾在不連反天規、不違反道家法則的情況下幫忙就算不錯了,要不,大雜院上下怎麽平安度過瘟疫和一場又一場的大火?最重要的是……

  「既然你在,那你之前欠我的那些賭注哩?」下棋下輸然後賴帳這回事,除了老君,還有誰幹得出來!

  「我不是把你媳婦平安地罩到大了嗎?扯平啦。」

  最好是啦!這家夥根本和九尾一樣奸!

  「童爺爺!」小牛跑來時,童老爹又回複一副癡呆眼瞎貌,看得胡天命一臉無語,但又忍不住失笑。
  人間,确實很好玩啊!

  至于外四裏的黑市,在九爺投胎後如何了呢?

  嗯,那又是另外一個說不完的故事了。

  以下影片純屬作證用途,如有雷同,那就雷同。

  影片開始--

  新任天兵菜鳥戰戰兢兢地走進天庭偵訊室,「學長,請你好好交代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們才好和玉帝交代,你也知道,我們都隻是奉命辦事。」

  胡天兵從沙發上坐起,偷空打了個舒服的賄,他伸了個懶腰,還打了個跟河馬一樣的呵欠,「交代什麽?」

  「交代你怎麽幫織女公主跟牛郎私奔。」

  「拜托,這件事情跟我沒關系啊!」

  「可是大老闆判定你是共犯,這篇自白是一定要寫的,你還是說點什麽讓我可以紀錄,好跟上頭交差,你也是過來人,知道上頭有多機車……不,有多謹慎。」

  「好吧,那天啊……」胡天兵搓了搓下巴作出神貌,「我跟平常一樣,正在收看『人間狗血劇場』,看到正精采的地方啊!你都不知道!」胡天命一拍桌,「我真的強烈建議咱們南天門應該挂個監視器之類的!」

  「因爲學長你守門時會走神嗎?.」

  「不要以爲你是學弟就可以吐槽我!」胡天兵一掌拍了過去,「我是說沒有錄影功能真的超不方便,害我一看到精采處,都不能去上個廁所還是喝個水幹嘛的,因爲一回來就演完了嘛!而且最煩的是遇到那些魯小小的大咖,都跟他們說往裏面走就是了,還一直問、一直問,連東邊是哪邊都可以問,我說咱們天界是不是該辦個托兒所啊?把那些東西南北不分的全部送進去算啦!」

  「呃……學長,這個會錄下來,要我幫你剪掉嗎?」

  「不用啦,他們又不知道我在罵太白星君那老人癡呆……」

  學長你已經說出來了。

  「我說到哪?對了,錄影機,我強烈建議像咱們身爲神界最高機構,就該多架幾台錄影機,以後像李惡少揍人這種事件再發生時,也好有證據啊,你說是不是?」

  「學長,牛郎跟織女……」

  「哦,我還沒說完,你幹嘛一直插話?你知道我那天正在看什麽嗎?『蘿密毆與豬力夜』!你有看過嗎?」胡天命激動地問學弟,學弟搖頭,他才一臉惋情地道,「可惜,我就說該有個錄影機,我就可以錄下來借你看了。超--感--人的啊!我都淚流滿面了!怎麽會有這麽殘忍的長輩,要這樣拆散一對癡兒女啊!你說老天公平嗎?祂有眼睛嗎?祂是不是該去看腦科跟眼科啊?」

  「學長,要我把這段剪掉嗎?」

  「好吧,剪吧。」

  (因玉帝法力無邊之故,剪帶子是沒有用滴!〉

  「然後,我正在看『蘿密毆與豬力夜』,看到高潮時了……你知道嗎?蘿密毆以爲豬力夜吃到瘦肉精挂掉,他仰天長嘯啊!然後他就吞了一斤瘦肉精,自盡了!我……我看到這裏,哭掉一斤面紙啊!因爲豬,力夜隻是爲了偷吃蘿密毆的蘋果結果噎到,她咳了兩下就醒了,想不到上天卻殘忍地讓她看見她的蘿密毆死在她身邊,嗚嗚嗚……問世間,情爲何物!」

  「學長,織女公主與牛郎……」苦命小新兵悲情提醒。

  「哦……我正要說啊,就在這個時候,我等着看有沒有神仙教母來救救蘿密毆的時候,有一隻會說話的鳥跑了過來。」

  「呃……」那隻會說話的鳥,演的是《蘿密毆與豬力夜》,還是《牛郎與織女》啊?

  「超圓的,而且又很吵,害我好想拿起彈弓找一窩豬來射射看。」其實,他聽不太清楚那隻鳥在講什麽,講到兩個臉頰都鼓起來了,超激動的,他勉強聽懂了「織女公主」,「牛郎」,「散步」三個詞,一直講一直講,跟那些魯小小的大咖有得拚,織女公主要散步,關他毛事啊?難道要他替公主撐陽傘提野餐籃嗎?他隻好随意應了兩聲。

  「……」

  「然後,鳥飛了,我的『蘿密毆與豬力夜』也演完了--害我沒有看到結局!如果讓我再找到那隻鳥,我就抓牠去當憤怒鳥砸豬窩!」胡天命氣勢洶洶地拍着桌子。

  憤怒鳥是啥?

  「鳥走了之後沒多久,又跑來一頭牛。」

  很好,這次演的确定是《牛郎與織女》了吧?總算進入重點了!菜鳥小天兵真想歡呼啊!

  「我超驚訝的,馬上拿出我的哀鳳五跟那頭牛合照」

  「等等,哀鳳五?」

  「是啊,你不知道嗎?」胡天兵掏出他的哀鳳五顯擺,「我知道你不知道,看來我隻好說給你知道。你知道前陣子那個假伯斯挂掉的事吧?」

  「知道。」

  「這就對啦。」胡天兵做了個受不了的手勢,「假伯斯挂掉後,西方天界就人手一支哀鳳五了!在人間還在用什麽裝逼的4S,地府隻能用陽問燒過去的山賽西貝貨,西方天界就連個拍翅膀飛來飛去的光屁股小屁孩都有一支哀鳳五,後來連太上老君也趕流行跑去買了一支,咱們大老闆想說不跟人家流行一下怎麽行?他堂堂玉帝難道還會輸給上帝?于是就發起了團購,去年咱們天庭的尾牙禮,就是哀鳳五啦!可惜你太晚升上來,沒你的份。」胡天兵那模樣,真是一整個觀到欠揍!

  「不好意思學長,上面說,你的道具都要沒收。」菜鳥小天兵收走了胡天兵的哀鳳,兩位神兵因此又無意義的争執了半小時,直到小菜鳥答應隻是暫時替他保管,等他恢複神職後會還給他。

  「接下來,那牛怎麽樣?」牛可是重要疑犯啊!

  「就跟你說我超驚訝的啊,趕快跟牛哥合照,你知道,因爲太上老君家裏的美麗,前陣子走丢了……」

  「美麗?」

  「太上老君的牛,美麗走丢後,老君就沒了代步工具,天天宅在家裏,錢都不還我了,我想說天庭哪來那麽多牛?說不定這頭是老君走失的那頭!我把照片用哀鳳傳給老君,結果……」

  「結果呢?」

  「老君暴跳如雷,他說……」胡天兵學起了太上老君當時說話的語氣,「我們家美麗可是血統高貴,來自紐西蘭!牠身上還有太極圖案!」胡天兵接着拿起放在桌上的哀鳳,找出太上老君傳給他的美麗玉照,「你看。」

  「還真的是有太極圖案」的一頭乳牛。

  「很可惜啊,此牛非彼牛,我隻好叫那頭牛趕快走。」

  「然後呢?」

  「然後我就下班啦,交班給老武了,所以我說不關我的事嘛,我離開時還看到牛哥載着織女公主和牛郎,想說他們興緻這麽好要去散步,多幸福啊!看了都讓人感動啊!所以我就決定日行一善,送他們一程,免得遇到那些酒駕的瘋子什麽的。你知道咱大老龍生九子就是那傲嬌性子,嘴裏說不疼,但織女公主是他的心頭肉啊,要是有什麽閃失,大家都不好過嘛!誰知道他也不知道是更年期到了還是跟媳婦吵架,竟然說我耳根軟幫他們兩人私奔竹私奔跟散步差這麽多,我有這麽好騙嗎?」憋屈啊!

  「……」菜鳥新兵默默地在紀錄的最末寫上五個字:真的很好騙。

  「學長,要我幫你把更年期消音嗎?」

  「消吧。」

  (當然,玉帝神通廣大,消音也是沒用滴!)

  「那我都照實講了,總可以結束了吧?」

  菜鳥新兵點點頭,「畫押吧。」可憐的學長!難道南天門站久了會變笨嗎?

  「那我去投胎了,記得保護好我的哀鳳。」胡天兵揮一揮手,很潇灑很帥氣地走掉了。

  「對了學長,投胎隻要從我們這裏直接下去……學長?」人哩?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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