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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萬里晴]再戀傷心惡男[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1 18:55:32     標題: [萬里晴]再戀傷心惡男[全文完]

萬里晴 - 再戀傷心惡男

鳳凰島,位於印度洋北方的中型島嶼
在這裡,公權力管轄不到,只能在多方私人勢力間周旋
而她,一個獨身女人,在島上開立容易惹是生非的酒吧
靠的是堅強的心智和過人的膽識
來到鳳凰島,她開了眼界,更一手建立屬於自己的事業
就算運氣很背地捲入了一場槍戰
她也沒有後悔過自己離鄉背井、拋棄過往的決定
如今,卻有個男人不請自來,以救世主之姿出現
噁心巴啦地喊她「寶貝」,還說為她而來?!
放他×的狗屁,他們早在六年前就再也沒有關係!
曾經,她以為他們的婚姻會是一輩子
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永遠站在她這邊
可是他做了什麼?
他在她最脆弱、最受傷的時候,宣布和她離婚!
像這種爛得徹徹底底的男人,她才不會再相信
至於他們之間那強烈到幾乎肉眼可見的吸引力
只不過是成熟男女各取所需的小遊戲……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1 18:55:44

序 萬里晴

大家好,萬里晴再度來也。

依照慣例,先感謝大家拿起《再戀傷心惡男》。

這次說的故事,是一對男女努力在一起,然後分開,然後又努力再在一起的故事(你可以把簡介寫得再無趣一點啊萬里!)。

讓我先擦個冷汗,再來跟大家說說,當初為什麼要寫這樣的一個故事。

這個呢,其實當初計劃表上,不是要寫這本稿子的(爆炸)。第四本作品原本是另外一本小說,哪知大綱都列好了,重要的個性角色、故事橋段也整好了,寫也寫了三章,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天醒來,我又開始從第一章寫起,寫出了一個跟昨天完全不一樣的故事,問題是寫得超順的,就寫出了《再戀傷心惡男》這本書。

這種時候,也只能對昨天的自己兩手一攤,say sorry啦。

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我在想,結婚對於現在的人來說,是什麼呢?

萬里身邊有不少女生跑去結婚了,要結婚時,弄得很熱鬧很盛大,新娘子美到爆表,未婚姊妹們欣羨不已,可是,結婚之後,跑回來跟大家報告說「我嫁得好好,好開心啊,你們快來跟我一起這樣做」的人數……幾近於零。

明明以前愛得死去活來,現在看起來還是天生一對,非他(她)不可的情人,卻被很多愛情以外的因素弄得日子難過。當然,經過一再磨合後,他們也都順順的走下去了,可是,我有時會覺得拿愛情來這樣擦撞打磨,心好痛。

所以,我就寫了《再戀傷心惡男》,心想,也許有時候拉開距離,會是一種解決之道,只是不適用於每個人。

雖然故事是我寫的,但男主角范錯為的作法還是有點嚇到我了。角色有自己的想法與生命,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我總算是有所體會。

雖然寫稿期間驚嚇連連,不過我還是很享受這個過程,希望大家也能跟我一樣享受這本書。

有任何想法,歡迎跟萬里交流喔。

我會在以上地點出沒,聊點寫作、生活五四三,歡迎來聊天。下回見!

收起杯具,她好惋惜那和解之後的氣氛,只持續了短短幾分鐘。

這一次,他連看都不會再看她一眼了吧。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1 18:55:58

楔子

蒂琺(Diva)後悔不已。

早在第一記槍聲響起,子彈擊中酒杯架,玻璃碎片狂撒而下的那一刻,她就該倉皇逃走。

但她沒有。

那不是她犯的唯一錯誤。更早之前,她就聽說有兩派勢力在對槓,但蠢得不願相信颱風尾會掃到她,畢竟她一向明哲保身,禍事哪會降臨?

但狗屎的,她還是衰到了!當其中一派人馬跑進她的酒吧,喝醉後拔槍,掃到一個剛好經過外面的對頭,這場戰役就開始了。

他們佔據了她的酒吧,脅迫她留下來當廚娘。

「女人,吃的弄好了嗎?」

她回過神,戴上厚棉手套,端出剛烤好的雞翅。

酸酸辣辣的香氣引起男人的注意,其中幾個圍了過來。

有那麼一秒,她想把那盤雞翅往他們身上潑,但隨即意識到勝算太低。酒吧裡有十來個男人,就算撂倒一半,仍有至少五個擺不平。

「想都別想,就算你逃得出去,也是送死。」頭頭說。

她閃身躲開一個要掐她屁股的男人,靈巧得自己有點訝異。過去三十六個小時她沒合過眼,反應早該遲鈍了,但體內繃緊的神經告訴她,事情還沒完,還不能鬆懈。

這裡是鳳凰島,位於印度洋北方的中型島嶼,公權力管轄不了,一旦有人開戰,除非第三方勢力介入,否則將戰到其中一方投降為止。

那個頭頭是對的,貿然踏出酒吧,她必死無疑。她與這場對立本沒關係,可誰讓她剛好是酒吧業主?一旦跑出去,遇到對方派系的人,恐怕還沒辯解什麼,就會被射成蜂窩。

但繼續待著也沒有比較好,看看那些男人,因為亢奮,體臭變得明顯。他們喀啦喀啦的嚼著雞翅,一個個把玩武器,用拇指尖劃過刀鋒,把彈匣退出來再扣回去。別說跟敵人交手,以這種緊繃狀況,自己人槓起來都有可能,要是有人誤扣扳機,不用一秒,子彈就會滿天飛。

她可能因此而死!這領悟像把刀捅進心窩,她倏地一涼。

隨即出現在腦海中的,卻是一個男人的身影,那早在六年前便離異的前夫。

真不敢相信,生死之際,她唯一想到的,竟然是他。

蒂琺皺起眉,努力集中思緒。只要找到空隙,她一定捧著藏在地磚下的錢箱,頭也不回的逃出去,問題是,空隙在哪裡?

「叩叩叩!」前門忽然傳來聲響。

落在門上的力道不疾不徐,讓酒吧裡的人更緊張,嚼雞骨的聲音全停了。

「有個男人在門口。」負責守前門的那人說。

「誰?」

「沒見過。」

頭頭扭頭看向蒂琺,「你叫了人來?」

「手機被你們收走了,我要怎麼叫人?」她沒好氣。

那陣穩定的敲門聲再度響起,惹得幾個男人心煩意亂。

頭頭丟開雞骨,「讓他進來。」

蒂琺好奇的移了下位置,卻只從人影間瞥到那人一眼。

他看起來瘦,但結實,她感到似曾相識。

意識到自己想起了誰,她忍不住怪自己異想天開。

別傻了,那男人怎麼會來?他們早就互不相干了!

他被一個男人推到牆邊檢查,他合作的舉起雙臂,任那人拍遍全身上下,再將他轉過來。

那個人朝頭頭稟報,「沒武器。」

「你是誰?來做什麼?」頭頭問。

他拉了拉被扯亂的前襟,幾乎是漫不經心的說,「找我女人。」

蒂琺眉心一動。那聲音,她不可能錯認,有點沙啞,非常低沉,像酒一樣醉人,帶著煙霧般縹緲的感覺。

她擠到最前方去看。魁梧的身材,有點頹廢的外型,彷彿燃了火的雙眸,比她純屬東方的外貌更適合在鳳凰島上混日子的歐亞混血五官……是他,真的是他!

她瞪大雙眼。他來幹嘛?

「誰是你女人?」頭頭問。

他下巴一抬,「她。」

他不該出現,特別是不該來送死!蒂琺別開臉,「我不認識他。」

老大困惑了,「那他為什麼說來找你?」

這也是她的疑問,但她選擇聳肩,「我怎麼知道?快點趕他走,你們不會希望多一個陌生人攪局吧?」

有道理。頭頭正要下令,那男人開口了。

「別攆我出去。」他露出氣定神閒的笑容,卻令其他人忍不住豎起寒毛,「蒂琺,寶貝,我為你而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1 18:56:24

第一章

六年前

週末夜火熱。

夜店林立的東區宛若不夜城,一輛一輛小黃急往這裡開,在街角停下,走下一個個亟需解放的時尚男女。

附近一處巷弄間,某MusicBar內,人聲鼎沸。

蒂琺穿著白襯衫,緞面黑背心,黑絲長褲,端著托盤,穿梭人群間。

空氣中夾雜著煙味、酒氣,還有汗水與費洛蒙的味道。

空調出風口前的紙條高高飄起,開得夠強了,循環系統也運作到頂峰,但人多的地方依然火熱,穿著性感的女客邊扭邊搧臉,穿長袖的她卻冷得起哆嗦。

不像其他人來跳舞和取樂,她是來工作的。比起扭來扭去,把酒杯放在托盤上,送到桌邊,算是非常輕微的活動,怪不得她冷。

從一個色迷迷的醉鬼褲頭上抽出小費,她轉身就走。腦後馬尾晃了晃,她聽見一串竊笑聲傳來,夾雜幾句「胃口好像不小哦」的風涼話。

她不在乎。錢就是錢,該她拿的,一毛都不會少,其他的就隨便。

夾著托盤回吧檯,老闆吩咐,「去叫范先生準備,你可以休息十五分鐘。」

她轉往後廚房,倒了杯溫開水,往休息室走去。

所謂的休息室,說穿了,不過是儲藏室一側,用布簾圍起來的空間,裡面只有兩張塑料椅,紙箱迭起來充當的桌子,一面穿衣鏡。

她掀開布簾鑽進去,裡頭,一個男人在閉目養神。

他坐在一張椅子上,長腿卻擱在另一張。可惡,她本來打算以最快速度坐在那上面,現在看來不可能了。

退而求其次,她把手放在肩膀上,動了動僵硬的脖子,看那男人一眼。

他靜靜的呼,靜靜的吸,逕自在做上台前的準備,那份專注與週遭一切格格不入,認真得有點過頭,但她不覺得可笑。

范錯為是店裡的駐唱歌手,專唱週末場。他有股難掩的氣勢,任何人只消看一眼,就會知道他不是個容易親近的人。

他獨來獨往,與人保持距離,態度雖然溫和,但雙眸冷淡,跟誰都不多話,也無私交──在這個圈子,這有點特殊。

她偷偷注意他有段時間了,有一次在非上班時間,她出去辦點事情,恰巧在商業區見到他。他穿著西裝,提公文包,邊走邊跟一個助理模樣的人交代事情,看起來架勢十足。

他顯然有份稱頭的正職,混得也不錯,為什麼來駐唱?

這個疑問,沒有解答,因為他們只是點頭之交,她也不好直接問他。

趁他沒發現,她索性仔細看他。他長得很好看,混了外國血統的五官立體且深刻,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出兩片扇形影子。他身量高大,肌肉結實,如果願意賣弄,會有很多女人拜倒,偏他就是這副冷冷的性格。

這種冷淡,令專程來聽他唱歌的歌迷不敢造次,只敢乖乖、遠遠的望著。

彷彿感受到被注視,他睜開眼睛,正正對上她。

糗了!兩個月下來,才盯著他瞧這麼一次,居然馬上被抓包。

在他的注視下,她把那杯溫開水交出去,指尖不小心觸及他的手,臉頰不禁一片臊熱。

「時間到了?」他渾若未覺。

「再……」她瞥了下時鐘,「十分鐘後要上台。」

「好。」他放下雙腿,把塑料椅推給她,「這個讓你坐。」

怎麼可能坐得住?她耳根在發燙耶!「不用不用。」這股慌亂來得莫名,也來得強烈。「你那個,注意一下時間。嗯,就這樣。」

她轉過身,飛也似的離去。

那條馬尾晃得好用力,以前不曾這樣過,她怎麼了?

范錯為點起一根煙,看她的背影消失在布簾那邊,有點納悶。

駐唱以來,都是她負責接待他。

「接待」不是很精確的用語,她沒多花心思在他身上,只是在上台前,過來提醒他一聲,順便遞杯溫開水。

不過,他喜歡這種冷淡,比熱情更令他自在。

他觀察過她,比起其他人,她的打扮不出色,卻出奇顯眼,只要他想,一眼之間,便能在擁擠的人潮中找到她。

不管是捧托盤,還是站吧檯,她的每個動作都很利落。她步履輕盈,微微收腰的緞面背心襯出玲瓏的身段,腰是細的,臀是圓的,可她不像其他女人那般刻意擺盪。

她專注於手邊工作,任女人味若隱若現,他私心裡很欣賞。

真正讓他印象深刻的,是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卻深不見底。第一次望進那雙眼眸,他以為看到了堅不可摧的金屬,她的眼神透露出堅決的意志力,他立刻領悟她早已習慣孤單,不好交際,因此見她來來去去總是一個人,他不覺得訝異。

比較訝異的,是她剛剛似乎盯著他──她從不做這種事,對別人的興趣總是不高,怎麼了嗎?

「喂,要上台了。」布簾一掀,她又來叫人,隨即不見。

那一秒,他注意到,她刻意看向旁邊。

怎麼了?剛剛不是還看他看得很認真嗎?怎麼現在就不看了?

他有點疑惑,隨手摁熄了煙屁股。

這個晚上跟任何一個週末夜一樣,愈晚愈沸騰。

愈近閉店時間,人就瘋得愈厲害,酒一輪一輪點不完,忙到後來,蒂琺不冷了,身上開始冒汗,頭卻在抽痛。

忙碌間,抬頭看看台上的樂團,范錯為還在唱,後半場是快歌,氣氛愈炒愈火熱,連飆幾首下來,他竟能臉不紅、氣不喘,實在厲害。

他在台上與台下的姿態完全不同,拿起麥克風,他能將豐沛的情感收放自如,舞曲的奔放,快歌的恣意,情歌的浪漫,慢歌的曖昧,沒有他詮釋不來的曲風。

蒂琺在托盤上擺好玻璃杯,注入龍舌蘭,看著他暗忖,一個人怎麼可能這麼極端?在台上,他連唱出飽滿音色的雙唇都顯得性感。

性感?她在想什麼?兩頰忽然臊紅起來。

他仰頭收掉最後一個音,瘋狂鼓聲之後,樂曲結束,他緩緩低下頭,眼神突然朝她飛來,毫無差錯的與她對視,就像知道她一直在偷看他。

蒂琺嚇了一跳,趕緊收回視線,低頭把檸檬片夾到盤子裡,弄好鹽巴。吸了一口氣,她捧起有點份量的托盤,感覺他正盯著她的背影。

她希望他沒注意到她熱辣辣的耳朵,天才曉得她為什麼忽然關注起他,最好這只是一時好奇,回家睡一覺之後,一切都好了。

在最大的包廂裡放下酒杯,她轉身要離去,一個男人杵在門口。

「別忘了小費。」包下包廂的男人李傑克,手指夾著一張大鈔。

「謝謝。」

她伸手要拿,李傑克卻突然收回手。

愛給不給隨便他,何必耍人?她一陣微惱,「我服務不周,請見諒。」腳步一轉,她就要繞開。

李傑克再度擋住,慢條斯理的再抽出一張大鈔,「最後一輪酒了,你也喝一杯,小費加倍。」

「老闆規定,工作時間不能喝酒。」

「其他服務生都喝了。」

「我不是他們。」

他抖了抖鈔票,笑得很自信,「不喝的話,連第一張都沒有喔。」

她知道李傑克想引起她的注意,但這一套令她很感冒。勉強對他笑了下,她繞路走開,出了包廂後才發現,范錯為正看向她這邊。

他的神情有幾分思索,看來是盯了她好一會了,不是剛好瞥過來。想到他把剛才那一幕看在眼裡,原本的惱怒之外,又多了幾分難為情。

這種不快死死的黏著她,一直到打烊。

她握著拖把柄,以超乎必要的力道擦過地板。大部分酒客已走掉了,還有一些留在場中,有的醉得呼呼大睡,有的還在瞎聊。

突然間,幾雙鞋子踩到了拖把前。

「嘿,蒂琺。」李傑克說。

她在心裡歎口氣,「請讓讓,我在拖地。」

「剛剛我跟你開玩笑的,這是你的小費,快收下。」

「不用給我了。」

「要的,不能讓人說我李傑克不懂規矩。」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懶得反駁,她直接接過手,「謝謝。」

旁邊傳來幾個竊笑聲,她的太陽穴抽得更痛了。

「你幾點下班?」

「把你們送走,我『才能』下班。」她說得別有用意。

李傑克聳聳肩,「我在外面等你,一起坐我的車去兜風,順便吃早餐。」

她一陣無力,「謝謝你,我不去。」

「大家做個朋友嘛。」

「你是客人,我是服務生,不存在交朋友的可能。」

李傑克沉下臉,踩住拖把,「你是在叫我快點滾?」

忙了一晚,已經很累了,他還來糾纏,蒂琺登時也火大了,用力一扯拖把,奈何動不了他。

李傑克得意洋洋,「你點頭,我就讓你把工作做完。」

「你……」

「欠揍嗎?」幾個字還沒說完,一個聲音便自她身後傳來,「她不坐你的車。」

「誰說的?」

范錯為聳聳肩。「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李傑克衝上來。「你說我不長眼?」

范錯為一掌擋在他左肩,李傑克勢頭太猛,突然遇到如此堅定的阻力,一下子被頂得連連倒退,他身後的女人閃避不及,「啊」的一聲往後跌去,李傑克一腳踩到她,砰的一聲,跟著仰跌下去。

那女人被壓得痛叫,一時間,所有人都朝這裡看。

李傑克抬起頭,臉漲紅了,「你……你居然敢打我?」

「是你自己沒站穩,不要賴到我身上。」范錯為收回那一掌,折了折手骨關節,「但要是你再無理取鬧,我就動手了。」

「你……你是什麼東西?」李傑克氣壞了,「憑什麼替她說話?」

蒂琺正要回答,范錯為已經先一步開口。

「我是她男朋友。」他把她拉進懷裡,手臂佔有性的環住她。「你有什麼意見?」

六點初,天色已白。

有別於平常日,週日早晨人車稀少,一片寧靜,尤其剛從吵鬧的地方出來,會覺得這世界靜謐得就像天堂。

蒂琺扣著包包,走出酒吧後門。

才剛轉個向,要朝回家的路上走去,就看到一個人影杵在那裡。

范錯為。

因疲憊而放空的神情,在一瞬間又板起。平常唱完歌,收收東西就走掉的男人,居然就那樣勾著提袋,屈起一腳抵在牆上,擺明在等人。

最好不是在等她!走過他面前的時候,她連點頭都省了。

范錯為沒啥反應,任她走過去,沒說一句話。

很好,這就是她想要的!她微仰下巴,繼續往前走,心裡卻有些不舒坦。

什麼鬼東西!他憑什麼來攪和她的事,惹她不開心,卻還故意不理她?他應該滾到她面前請罪,讓她結結實實的罵一頓。

「喀嚓。」一個細響忽然傳來,她下意識扭頭去看。

身後那人淡淡開口,「樹枝。」

她一愣,「什麼?」

「那是我踩到樹枝的聲音。」

她白了他一眼,繼續走自己的,心口那團火憋得難受。

她穿入一座公園,經過晨起做操的老人們,來到沒人的地方才停住腳步。

他抬眼看她,像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停下來。

「男朋友?」不爽的質問跳出來,她可以聽見理智崩潰的聲音。

停,這件事可以冷處理,可她的嘴巴有自己的主張,她往前踩一步,「很好,原來我有男朋友了,我自己居然不知道!」

他看出她在發火,有點小心的說,「那只是一種權宜性質的說法。」

「你不能因為我多看了你幾眼,就自稱是我的男朋友。」

「今晚你有一半時間不看我。」他合情入理的指出,「不然就像看到什麼髒東西,一跟我對上就轉開視線。」

「那是因為我尷尬!」她氣到管不住自己說的話。「我不想被你發現我一直在看你!」

「一直在看我?」一股奇妙的愉悅湧上來。「為什麼看我?」

她粗魯的嗤了兩聲,「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你長得很好看,平常一定有很多女人盯著你,看得目不轉睛,我就是那樣。」

「你認識我兩個月了,到今天才覺得我好看?」這真有趣。「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要不是被太上老君一枴杖敲到頭,就是女性賀爾蒙突然爆炸。」看到他浮現的淺淺笑意,她窘了,轉身繼續走,「我跟你說這個幹什麼?這根本不是重點。」

他跟上,「那重點是什麼?」

她忽然又停下,他差點撞上去。

儘管沒撞上,兩人的距離也在瞬間拉得很近。

他低下頭看她,卻不想退開。

一夜沒睡,那雙如鋼似鐵的眼眸有點軟化了,雖然燃燒怒火,卻不似平常那樣堅不可摧,他彷彿看到了那副自我防衛的盔甲出現空隙。

她的臉上看得見疲憊,還有一絲脆弱。眼前的她,跟以往所見不同。脫去高跟鞋,她的身高少了快十公分,換下那身制服,看起來少了幾歲,一夜沒睡,眼窩青青的,皮膚白白的,看起來有點小小的可憐。

他意識到,她不只是個公事公辦的夥伴,更是個需要保護的小女人。

蒂琺仰頭瞪他。可惡,他不也沒睡嗎?怎能看來精神十足?

他靠得太近了,近到她能在他眸中看到自己虛張聲勢的倒影。其實她好累,卻不想像過去那樣,回家倒頭大睡,她比較想對他發脾氣,想把胸中那團不快挖出來,砸到他面前,盡情的無理取鬧,再抱著他尋求安慰。

她怎麼了?她後退一步,被自己這一連串反常嚇到了。

他伸手抓住她,不讓她被樹根絆倒,她卻駭然的瞪著扣住她的那隻手。

熾熱,有力,骨節分明,那是男人的手,比她的大了不知多少,力道也超乎想像,令她一驚,卻也同時令她著迷。就是這隻手,剛剛圈住了她,將她從李傑克面前帶開,一路護著她到更衣室。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鐵一般的事實在這一刻敲進她腦裡,從未甦醒的女性意識忽然間蔓延開來。

「你沒事吧?」他問。

她甩開他的手,閃到一邊,因察覺到兩人先天上的不同而煩躁。

「你別插手我的事,像李傑克那種傢伙常出現。」

「常?」他忍不住皺眉。

「我在夜店工作。」

她的語氣,像這句話足以說明一切,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要是別人把我看作你的女人,會為我帶來更多麻煩。」

「怎麼可能?」

「那裡的生態,我比你懂。」她意味深長的看著他,「他們會認為我願意躲在男人的保護之下,以後你若沒挺身而出,就會以為我失去你的保護,會有人出面來搶『保護者』的角色,到時候亂子更多。我花了很多力氣,證明自己不需要人罩,你不會知道那套男朋友論調對我的殺傷力有多大。」

他繃起臉。「我確實不知道。」當時會那樣說,純屬下意識反應,他也有點被嚇到,不過,李傑克擺明了要泡她,有什麼辦法比說她屬於他,更能讓李傑克打消念頭?「或許你該換地方工作。」

「這裡收入高,再說,我一向應付得很好。」

他有點驚訝,「你怎麼應付?」

「保持冷淡,沒有男人願意一次一次被潑冷水。」

「有效嗎?」

「明天你可以問問你自己。」

他一時啞住。這話夠狠的!

她眸中情緒複雜,「所以我才說,我應付得來。」

「有些事不該單獨應付。」

「誰都靠不住。」

「至少這件事我可以幫你。」

「謝謝,不過,我不想因此削弱保護自己的能力。如果不常鍛煉,很快就會技巧生疏。」

范錯為發現,她的拒絕是認真的,不是欲拒還迎的把戲。

她的勇氣令他驚訝,他沒見過如此頑強的女人。在他的認知裡,女人不見得是柔弱的小花,但對於男人的保護,向來是多多益善,可她只想靠自己。

她執意把他推遠,他卻很想再靠近一點。

「幫幫忙,不要造成我的困擾。」

她的低語中,有他聽了會微微捨不得的堅持。

他審視了她片刻,確定她真的就是那意思,終於頷首。

蒂琺轉身,走不過五分鐘,再回頭,他已不見人影。

之後,他果然不再插手她的事。

但他說的話起了後續效應,李傑克沒再出現過。想想也是,如果他沒跌那一跤,可能還會來挑事,但跌得那麼瞎,當然選擇消失。

沒有人再來邀她幹嘛,他已為她標上所有權。可能是她性子冷,他也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沒人察覺,後來沒黏黏蜜蜜的,也沒人質疑。

他們依舊週末才見面,她依舊提醒他上台,送溫開水給他。不曉得他是不是故意的,有很多次,她發現他有意無意的留心她,眼神繞著她轉,每次唱完後都走得很慢,彷彿要確認沒人糾纏她。

但這是她自己猜的啦,由於他沒特別做什麼,她也不能往臉上貼金,叫他滾遠一點。

再說,她也沒那麼不情願。

不知道為什麼,她對他的反應變得敏銳起來,有他的夜晚就不一樣,心情莫名雀躍,腳步格外輕快,體內像多了一個雷達,不管她在哪一區服務,都能感應到他在哪個方位。

他注意她的時候,她都有發現哦,心裡甜絲絲的。這感覺很陌生,令她有點惱,因為當他在的時候,她不能像以前那樣來去一陣風,她開始臆想自己在他眼裡是什麼樣子,他在想什麼,就算告訴自己一百次,這一點意義都沒有,可還是管不住。

她也無法不注意他。那傢伙老愛抽煙,最近有點咳嗽……

又到了週末,傍晚要去上班時,她飛快走過某個街角,眼角好像瞥見了什麼,又折回去。

「養喉茶」三個大字映入眼簾,下面是幾排小字,寫著養聲潤肺,利水祛濕。抬頭看,那是一家台北街頭尋常可見的小小茶鋪子,店面有點老舊,看來已經營業很久了。

這玩意兒她沒買過,不過好像挺適合范錯為喝,剛好他今晚有班。

但是,她已經叫他別管她,她也該以身作則,少管他的閒事。

拉鋸戰在她心裡展開……唉,還是別買了,反正不關她的事。她走開。

「小姐,要不要買茶?」顧店的老太太笑著叫住她,「我們的茶是自己煮的,每天現熬,對身體很好喔。」

她歎了口氣。算了,先問問看,反正問了也不一定要買。

「請問,抽煙的人可以喝嗎?」

范錯為坐在準備室裡,等待被召喚。

「嘿,」那張小臉自布簾外鑽進來,「還有十分鐘要上台。」

「嗯。」他從穿衣鏡中瞥了她一眼,隨即轉開。

他知道她有點躲開他的意思,因而不想叫住她。那天自稱是她男朋友,還將她摟進懷裡,事後想想,確實衝動了點。

但他在心底找尋不到半絲後悔,出於一種莫名的理由,他不想她被別的男人覬覦。也因為那個理由,他管不了自己,眼神總會不由自主的追著她,並確保沒有其他男人再去騷擾她。

這是愛情嗎?似乎有點像,但本質又不太一樣,跟他經歷過的不同。他對她的關心比以往對女友更多也更隱晦,卻不是因為想跟她談情說愛,而是某種更深刻,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牽繫。

想不透,索性不想了。

那天他說的話起了作用,樂團貝斯手私下問他,是不是跟蒂琺在一起,他無法承認,也不想否認,「嗯」了一聲,那傢伙失望的走開,看來是對她有意思。

打散那個人的美夢,他有點愉快。

范錯為抖了抖煙灰,喉嚨有點癢,忍不住咳了兩聲。

布簾動了下,她又探頭進來,「怎麼又咳了?唉,你等我一下。」

她沒走開?他以為她進來叫他之後,就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想到她之前坦承偷看他時的窘迫,他心裡湧過一陣男性的驕傲。

她咻的一下又進來了,端另一個杯子給他。

「這是什麼?」

「一種茶。」

他瞪著那黑黑的飲料,「我還是喝溫開水就好了。」

「這是保養喉嚨的茶。」她面無表情的說,但他注意到她的眼神有點閃爍。「賣茶的老闆說,喉嚨不舒服的人喝這個茶,可以止咳化痰。」

他愣了下。他偶爾會咳嗽,這陣子咳得比較凶,本來想去買喉糖,但老是忘記,她卻惦記著,為他準備了茶?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升起。「你去買的?」

「不是專程去,順道而已。」她蹩腳的解釋。「拿去啊。」

他接過來後,又微詫,「熱的?你什麼時候買的?」

「來上班的時候。」見他不解,她又說,「本來已經涼了,但聽說喝熱的比較有效,我就用微波爐加熱過。」

她只能休息十五分鐘,卻還花功夫幫他熱這杯茶,那種特別的感覺變得更暖更熱。不愛嘗試新口味的他,原本打算敬謝不敏,但想到她的用心,還是捧場的喝了一口,預料之外的中藥味衝入鼻腔,他瞬間嗆到。

她趕緊過來拍他的背,一股淡淡的香味襲向他。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嗅覺這麼好,竟能在一片中藥味中聞到她。

那不是什麼稀世罕見的神秘香調,只是市售洗髮精的味道,很一般,但夾雜了她的體息,聞起來就不一樣。她的味道不甜,但誘人,柔柔的,卻自有力道,能排開重重雜味,直竄他胸口。

「好點了嗎?」她側頭問。

他及時回神,點了點頭。

意識到自己站得太近,她退開來。「好喝嗎?」

「還不錯。」其實有點苦,不過他不忍說。總是她的一番好意。

她盯著他,像是想看出其他心得,他則回瞪著她,一口一口慢慢喝,努力不皺眉頭。半晌後,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這樣好像很尷尬。」她忍不住說破。

「有一點。」他沉吟了下,「我……不太習慣有人關心我。」

「我以前也沒做過這種事。其實我是想對你說……對不起。」這些日子,她反省過很多次,終於有勇氣說出來。「上次我說的話太沖了。你幫了我,我卻連句謝謝也沒說,這樣很不好。」

那雙劍眉飛了飛,「是我多管閒事。」

「不。那時候我很累,脾氣不好。」她急急解釋,「別誤會,我還是覺得凡事靠我自己最好,但我也知道,你那時出面是一番好意,我不該對你凶巴巴,至少得先謝過你才說,但我……」

她整張臉急紅了,他不忍讓她再說下去,「道歉接受。」

她呆了呆,「你這麼寬宏大量?」

「這本來就是件小事,何況你還帶了這個來。」他一口氣把茶喝光。「我該上台了。」

她看一眼時鐘,「我也該回去工作了。」光顧著和他說話,都忘了坐下來休息,她趕緊隨便動動手腳,舒活一下。

他收起煙盒與打火機,小小的空間裡,兩人各忙各的,不急著互相閃開,第一次出現奇妙的和諧感。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可以問你嗎?」

「什麼?」

「你的名字。」難得有點閒談的興致,她就順遂心意的問了,「范錯為,錯為,聽起來很像在說你是一個錯誤,你不覺得嗎?」

他的動作僵住,方才愉悅的氣氛蕩然無存。

「它是。」

她為時已晚的發現,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我是我爸生命裡犯下的最大過錯,他給我取了這個名字,以便隨時提醒他曾經做過些什麼。」他說完,掀起布簾便出去了。

蒂琺一拍額頭。她什麼不好問,問這做什麼?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1 18:56:45

第二章

「下午午茶時,唐生珠寶的人來過。」范錯為回家後,瑪麗喬過來說道。

他深刻的五官輪廓承襲自她。瑪麗喬擁有二分之一歐亞混血,細白的肌膚,精緻的五官,保養得宜的身材,即便四十多歲,看起來卻比他大不了多少,比較像他的姊姊,而非母親。

她也不愛聽他喊「媽」。

「他們送這個過來,說是你訂給我的。」她打開手中的紙盒,黑色絨布襯得那件鈴蘭胸針格外雅致。「有東西送我,怎麼不當面拿給我?」

他聳聳肩。

答案很簡單,她偏好高調,他行事低調,如果由他親手送出,只會平平淡淡的把紙盒交給她,不能滿足她戲劇化的性格。他瞭解母親,她想要的,是在其它家人--

特別是在大媽面前神氣一番,所以他委請唐生珠寶的人,在家族裡幾個女眷用午茶的時候送來。

「下次買山茶花或玫瑰給我吧!這串鈴蘭雖然漂亮,可太素了,不起眼。」瑪麗喬把紙盒拿遠一些,挑剔的看著,「材質也不算很好,寶石純淨度不夠高,不能跟你大媽平常玩的那幾件相比。這個不值什麼錢吧?」

唐生珠寶,等閒的小玩意也要受薪階級幾個月的薪水,那串鈴蘭值不值錢?他苦笑一聲。母親的眼睛長在頭頂上,他認了自討沒趣。

「怎麼突然送東西給我?有什麼好事?是不是陞官了?」

「我賣出幾首歌的版權。」

「什麼?」她的臉色有點變了。

「前不久有唱片製作人到夜店,聽到我寫的歌,開價買去。第一次在音樂界有點成績,我想買個小東西給你,紀念一下。」

「你還去駐唱?」瑪麗喬的臉瞬間拉下來,「進了家族企業,你就該設法擠進權力核心,以後才能跟你大媽的兒子平起平坐。唱歌有什麼好?明明是個少爺,為什麼去做那種不入流的事?」

說到這,她就有氣。

當年她特別挑准了多金老男人,生下這個兒子,就指望靠他發達。

范氏雖然是製造機械零件的老牌企業,不像新興產業那麼炫,可獲利極高極穩,少不了她的好日子。她早想好,等兒子長大,進入范氏,勾心鬥角登上高位,她就能跟著上階,但誰知道他沒這雄心。

僅用一年,他就用業績打敗其它競爭者,當上業務部經理。他明明有能耐再往上升,卻把閒餘時間拿去譜曲唱歌,真是氣死她了。

范錯為掉頭往房間走去。當初他怎麼會以為,讓母親與有榮焉是個不錯的主意?

瑪麗喬跟上去,「我打聽過了,下半年度,公司要送一個高級主管到美國進修,會空出一個缺,你明天就去跟上面的說,你要……」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很難承認,但他確實如釋重負,「我接電話。」

「等等,先把這個收回去。」

范錯為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你不要?」

瑪麗喬再度看向鈴蘭胸針的眼神變得輕蔑,「我不希罕!你要讓我高興,就去搶高級主管的缺,到時候,買個像樣的首飾給我!」說完,她轉身離去。

儘管早知道可能會這樣,但此時,他仍有被痛踩一腳的感覺。

腦門麻麻的,他機械般的接起電話。

「范錯為嗎?」電話那頭傳來有點熟悉的聲音。「我是蒂琺。」

是她?他愣了下,「什麼事?」

「今晚下半場的歌手臨時請假,老闆問你,可不可以過來頂一下?」

他揉揉眉間。他一向不唱周間場次,但今晚,他需要分心。

「我馬上過去。」

他怪怪的。

蒂琺捧著托盤,瞄向最邊邊那間小包廂。

范錯為說要來,果真沒多久便出現,西裝筆挺,一如她之前在商業區見過的那樣。可能是上半場的歌手還在唱,又或者是上週末她惹他不快,他才沒進休息室,反而開了個小包廂,點了一瓶酒。

他看起來比平常更……她說不出來。他沒有明顯的表情,眼神是道謎,看來不是沮喪,也不是生氣,如果真的要形容,她會說他不開心,非常不開心。

這絕對不是向他道歉的機會。

蒂琺又忙了幾輪,不忘去瞄瞄他,等她察覺到自己離他很近的時候,才驚覺自己已經進了他的包廂。

「什麼事?」他問。

她為什麼就不能不管他?蒂琺暗惱。「你怎麼了?」

他揚起眉,像不解她的問題。

她提點道:「你之前不在這裡喝酒。」她看了下酒瓶,幸好喝得不多。「你連客人點給你的酒都不喝,我以為你滴酒不沾。」

他看似面無表情,但心裡某個角落,微笑已牽起。她還真不是普通的注意他。

「我偶爾會喝,」他將煙灰彈了彈,「只是工作時不喝。」

「為什麼破戒?」

「慶祝。」

她用力的嗤了一聲。「你的樣子比較像哀悼。」話一說完,她就後悔了。

她不該把話說得這麼直,好歹也要修飾一下,但它就那樣跳出來,根本沒有攔下來的機會。在他面前,她真的很不會說話!

他沒生氣,沒承認也沒否認,「我賣了幾首歌給唱片製作人。」

她愣了一下,沒馬上聽懂。

「我寫的歌。」他補充一句。

「真的假的?」一朵大大的笑容隨即在臉上綻放,「恭喜你!」

一股強烈的快樂擊中了他,他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需要這樣的熱切,灰喪的心情瞬間被扭轉。

「那是什麼感覺?」她興致勃勃的追問。

「什麼是什麼感覺?」

「賣出自己寫的歌啊,是不是很感動?有沒有很開心?」

她的聲音充滿了真摯與熱忱,他低迷的心情被振奮起來。

「還不錯。」他想了下,認真的答,「其實是很不錯,有點像美夢成真。」

「不打算好好慶祝嗎?」不等他回答,她又說,「你應該好好慶祝,以前有別的駐唱歌手發片,請了整間店的人喝酒……啊,不過那不合你的style.」

「那時候,你也這麼興奮嗎?」他忍不住要問。

蒂琺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從彆扭轉為小小的激動,駐唱歌手與音樂界合作不是罕聞,但以前聽說時,她覺得不干己事,可發生在范錯為身上,她不自覺的好開心。

此時被他指出來,她有點難為情。

「這枚胸針好漂亮。」她轉移視線。桌面上是一個被打開的精緻盒子,黑絨布上是一枚鈴蘭造型的胸針,枝梗是白金材質,寶石與珍珠綴成的花朵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你應該收好,這樣亂放,當心被人摸走。」

「你喜歡?送你好了。」

她搖頭。

「為什麼?這本是買給她做紀念,她不收,我用不到,給你剛剛好。」

喜悅的泡泡有點消失了,「我不是資源回收中心。」她想了想,又說,「如果她不欣賞你的成就,也許你不該繼續跟她在一起。」

確實不應該,他悟透了。被澆冷水最令人不快,尤其是在需要有人分享喜悅的時候,更容易得內傷。這種事,過往已經發生夠多次,他不會再自取其辱。

一切到此為止,他心中下決定。

不過……「『她』是我媽。」她想偏了,可他的心情卻因而好轉了。

「咦?」她愣了一下,「抱歉,我多事了。」她轉身要走開。

范錯為叫住她,「你下班後還有事嗎?」

「回家睡覺。」她順口一問,「怎麼了嗎?」

「我想找人跟我一起慶祝。」

陡然間,她心跳快了兩拍。「沒其它人選了嗎?」

他看了眼胸針。「沒有。」

他等她斷然拒絕。

但她沒有,只是深深的看著他。

范錯為知道,她隨時會大踏步走開。她不跟別人交際,就算曾經關心過他,那又如何?他現在是在邀她出去,以他們的交情來說,這一步跨得太大了,她很可能拒絕。

蒂琺旋過身。

這已在意料之中,他吸了口煙,力道有點大。

「今天十二點打烊,」她低低的說,「我要到一點左右才能離開。」

她的話隨著尼古丁流入腦部,他忽然醒悟,這不是拒絕,是邀請。

一陣狂喜衝入心中。「我等你。」

「嗯。」

他若有所思,「但我以為,你不跟別人往來。」

對她來說,他不是普通的別人,他是有點特別的男人。「我也想找人一起慶祝……生日。」

他一愕,「今天是你生日?」

「過十二點以後才是。」在他再度開口前,她飛快警告,「別把那個胸針送我當生日禮物。」

「你不是資源回收中心,我知道。」他蓋上盒蓋,把它收進公文包裡。

扣好磁扣後,他的手還在上面拍了兩下,像在確認有把東西收好。

那個小小的舉動,意外的觸動了她。他雖然沒說,但她直覺知道,他心情不好與他母親不肯收下胸針有關,他剛剛隨口說要把它送給她,讓她以為他不在乎,丟了也無所謂。

可他卻收起來了,收得好好的。蒂琺認知到,這個男人知道如何珍惜自己的心意,就算被回絕,也不因此而隨手拋掉,他不是那種隨便撒氣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這讓她更欣賞他了。

午夜到凌晨營業的店家不多,即使有,也跟夜店差不多,龍蛇混雜,容易生事,她不想涉入。蒂琺想了想,決定帶他回她住的地方。

聽到這個提議後,范錯為搖頭,「女孩子不應該邀男人到家裡去。」

「我沒帶男人回去過。」

「我就是男人。」

「我信任你。」她說。

理論上來說,他的堅持才是對的,但她的情況有些不同。她獨居已久,加上從小在混亂環境中長大,早已學會自保之道,要是有人攻擊她,她有把握反抗到底。再說,她已習慣住處的擺設,要是他敢亂來,她隨手抄起什麼都能當武器,這一點是外面其它地方比不上的。

沒有這些有利因素,她不會說要讓他去。

不過,她說信任他,那是真的,儘管只是出於直覺,可沒出過錯。兩人有互動雖然是最近的事,但她注意他不是兩三天,如果他對女人有歹念,藏不了兩個多月,仰慕他的女歌迷不在少數,能誘出狼爪的機會多得是,他卻安分守己,足以說明他的性格。

蒂琺把他點的那瓶酒帶出來了,但--

「我今晚不會再喝酒。」他主動保證。

她有多孤僻,他看在眼裡,因此她給出的信任,他格外珍惜。事實上,她對他另眼相待,他已經受寵若驚。

他們去買了滷味、燒烤、小蛋糕,他灌下兩杯濃咖啡醒酒。

走在陰暗的樓梯,頭頂上的日光燈閃啊閃,他暗自詫異,她住的地方環境這麼差!平時她一個人進進出出,豈不是面臨很多危險?

但她的樣子很隨意--不是隨便,是隨意。她早已將鑰匙握在手上,經過其它戶緊閉的大門時,步伐加快。她的確懂得保護自己,而他清楚,這絕對是環境磨練出來的。

到了最上層,她打開有些銹蝕的鐵門,再開一扇木門,先讓他進去。

「我家很簡陋,但我在我家最自在。」她聳聳肩。

燈打亮之後,他的眼神梭巡整個空間。

她住的地方是頂樓,幸好不是加蓋,相對安全一點。因為東西很少,顯得空間很大,靠窗邊有張小小的桌子,保養品與化妝品整整齊齊排列著,旁邊的單人床上鋪著薄薄的椰子床墊,她的房間沒有半絲旖旎的氣息。

怪不得她不怕帶他回來,這裡能讓人想入非非的東西不多,他也懷疑自己再訪的可能性--不是因為簡陋,而是太空了,來這裡能做什麼呢?

她從床下拉出折迭矮桌,把帶回來的食物放上去。「你坐,我先去卸妝。」

他脫掉外套,掛在椅子上,解開襯衫上方幾顆鈕子,轉了轉脖子,頓時一陣輕鬆。他在爐具旁找到舊報紙,拿來鋪在矮桌上,將食物一一打開。

她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桌豐盛的消夜,以及席地而坐的男人。他的姿態很放鬆,雙腿岔開,雙手掛在床沿,腦袋後仰在她的床墊上,解開的襯衫領口露出部分精壯的胸膛。

她想走過去,跪在他身前,像貓一樣伸長了腰,吻他的喉結。

這個念頭像劈雷一般,令她瞬間僵住。她在想什麼?她怎麼可能想吻他?

意識到自己的視線正從喉結往下溜,溜過胸膛,到他的小腹,她趕緊收回視線,心中卻震驚不已--她怎麼會想看他的腿根之處?她以前甚至沒想過這種事!

「你出來了?」范錯為挺起上半身。

她用笑容掩飾心中所思,「哇,東西都擺好了?你這麼快就把這裡當自己家了?」

她這麼說是為了轉移焦點,范錯為卻被點醒自己的不同。

他覺得很自在!這感覺來得莫名,卻實際。在范家,他不可能這麼放鬆,他不曾在任何一個角落,放任自己慵懶的躺靠著。或許在自己房裡可以,但他想不起曾在什麼時候發生過。

但在她的地方,他自然得像什麼似的,好像他本來就該張羅食物,好像他本來就該在這裡歇憩。

他慢條斯理的屈起雙腿,坐回桌前。

蒂琺幾乎有點生氣,她剛剛竟然沒看她真正想看的地方一眼。

居然還在想!她暗惱,拿來馬克杯,倒了一點酒,飛快吞下去。

「別喝太多。」他打開放蛋糕的小塑料盒,插上蠟燭,「我們先慶祝,免得你醉倒。」

「我會喝酒。」她捧著杯子,臉頰撲紅,坐到矮桌另一邊,興奮的看他按下打火機。「我只會茫一下,不會醉倒。」

他輕輕唱起生日快樂歌。

一朵小小的燭花,一塊美味的黑森林蛋糕,一個認真為她唱歌的男人,讓她的胸口如被鯁住。她以為今年生日也會如往年那般,默默的過去,卻沒想到,竟然有人陪她一起度過。

而且那個人是他,她很高興。

范錯為用中文唱了一遍,再用英文唱一遍。感謝老天,他沒咿啊呀的耍花腔,不然她會很窘。他用原始醇厚的聲音,一句一句重複簡單的歌詞。

也許是她想太多了吧,但她真的覺得他把祝福融入曲調之中,心兒無法自抑的變得暖熱。

他忽然間變得好可愛,她想靠他更近更近。

「吹蠟燭。」唱完後,他說,「記得先許願。」

她雙手交扣,閉上雙眼,無聲念著什麼,那份虔誠令他動容。

她睜開眼,衝他一笑。

他的心臟像被一拳擊中,劇烈跳了幾下。「許了什麼願?」

「希望你繼續寫出很棒的歌,受到很多賞識。」她說。

把珍貴的生日願望用在他身上?范錯為有點驚訝,但怪的是,他不懷疑。「沒為自己許願嗎?」

「有啊。」她看著黑森林蛋糕,臉上浮現平日沒有的稚氣,看來可愛萬分。「我希望自己活下去,活得好好的。」

他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生病了嗎?」

「我很健康。」

「沒有別的夢想?」

「我沒什麼夢想,能踏實的、平安的度過每一天就好。」她拔掉蛋糕上的蠟燭,舔去沾在底座的巧克力碎片。

那小小的舌尖好可愛,他的下半身起了一陣騷動。

「接下來要慶祝你賣出創作曲。」她想了一下,有點困擾的皺起眉,「在這種情況下,要唱什麼歌?」

她果然醉了。

吃吃喝喝之後,她的眼神有點呆滯,他起身把裝食物的袋子清一清,擦擦桌子,忙完之後再回頭,她已經睡著了。

她仍坐著,雙腿屈起,膝蓋上放顆抱枕,側臉靠著睡。雖然不再是主動防衛,但那依舊是自我保護的姿態。

什麼樣的人會說自己沒有夢想,只要活得好好的就好?

披散下來的黑髮散落在微微泛紅的臉頰邊,幾縷髮絲隨著呼吸起落。她過得很辛苦,比一般的辛苦更辛苦一些,或許多--雖然她沒說過,但看她的模樣,她平時說話做事的態度,再看看這個地方,他就能知道。

難得的是,她不吐苦水,也不唯唯諾諾,無限自卑,她的背脊始終挺直,不會為了好過一些,任李傑克那樣的人拿著鈔票,對她予取予求。對她來說,現在的她,算活得好好的嗎?她說自己沒有夢想,會不會只是因為不敢想?

他忍不住伸出手,撩開髮絲,讓那張清麗小臉露出來。唯有在睡著時,她才像個二十出頭歲的女孩,臉部線條不再緊繃,眉間也沒有褶痕,唇角甚至有些甜蜜的牽起。

真好看,她適合這種無憂的模樣。

他的手就那樣停著,沒有碰她,也沒抽開。端詳好一下子,他決定收回來,卻發現拇指已經壓在她唇上,手掌貼在她的臉頰上。

酒氣讓她的臉粉粉的,熱熱的,好好摸……

發現自己的拇指正在微微用力,要分開她的唇,探進去尋求濡濕暖熱,他斷然抽手。

他不能辜負她的信任,但他對她有慾望,那慾望逐漸增強,令他疼痛。

抓起煙盒,走到窗邊點燃,他狠狠的吸上一口。

他抽回手的力道有點大,所以她醒了。

張開眼睛的時候,正好捕捉到那隻手離去的殘影,所以她知道,那按在唇上的力道不是夢境。

她差點就張口含住了……他的手明明不是食物,她卻好想吸吮。

蒂琺歎了口氣,不知道拿這麼奇怪的自己怎麼辦。

稍微改變姿勢,她偷偷瞧他。

他背對她,看向外面,白襯衫合身,襯出寬闊的肩背,下襬收進低腰西褲裡,看來無比健碩。她好想走過去,把手貼在他背上,感受呼吸時,他身體的起伏,再圈抱住他,雙腕交鎖在他身前,把臉貼向他。

他一定比她正抱著的抱枕硬,但也更舒服……

他捺熄煙蒂,轉過身來,正好截到她的依依目光。「你醒了?怎麼不出聲?」

被抓包太多次,她放棄為自己感到羞恥,鬆開抱枕,伸了個懶腰。

她不知道,寅夜時分,這女性化的動作對他的慾望是多大的衝擊。是時候告辭了,他想。

蒂琺攏攏頭髮,努力思索要說些什麼,「對了,上次問起你的名字時,我說的那些話不是很OK,我……」

「不用道歉,我當時的回答也太沖。」他露出一抹自嘲。「要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自己還介意那件事。」

用名字扛著別人一生的錯,那種感覺一定很恐怖。她咬住沒說。

「我會小心,不再說出太過分的話。」

「何必?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我不想總是七上八下的。」

他笑了,「我沒那麼容易生氣。」

「我不希望你討厭我。」一說完,她的臉就紅了。

兩人看著對方,這一次,誰也沒笑。

「我要回去了,你的生日禮物,下次再補給你。」

「等等。」她躊躇了下,「我在想一件事。」

「說吧。」

反正令人害羞的話都說了,與其日後再尷尬一回,不如這次尷尬個夠,「你嘗起來是什麼味道?」藉助殘存在體內的酒精,她說。

他心口一跳,連同他的男性也振奮了一下。

她有點煩躁的站起身,「如果你想送我生日禮物,就讓我挑,今天送。我想嘗嘗你的味道,我要一個吻,一個吻過之後,可以回歸正常生活的吻。」如果他嘗起來很無趣,那就太好了,她可以擺脫目前這種看到他就渾身不對勁的狀況。

但是,萬一他嘗起來很好呢?

他的眼神落在她唇上,流連,再流連,笑得沙啞。「我們之間,不可能有這種吻。」

「不試又怎麼知道?」

「有道理。」他走過來,將她拉進懷裡,笑笑的低下頭,封住她。

相觸那一秒,宛如地球毀滅,無數爆炸在眼簾後發生。

范錯為隨即鬆開她,將她放回原來的位置,收回手。

他們各自站著,連根手指頭也不觸碰,她卻開始顫抖。

他只吻了她一下下,雙唇未分,她嘗到的大部分是煙味,他的氣息是在分開之後,才入侵她的知覺,卻好得難以想像。

那是濃厚,陽剛、堅硬的雄性氣息,只碰那樣一下,根本不夠。

她懵懵的走過去,右手勾在他頸後,踮起腳尖,將自己送上去。

他笑著接受,攬住她後腰,溫柔的吻住。

她太急切想得到那蟄伏於煙味之中的男性氣息,主動捧著他的臉,但他太高了,即便他已低下頭,幫助她貼得更近,但她仍要用力踮起腳尖。

可惡,只要稍微乏力,他們的唇就會分開,真是難以忍受!她想尖叫。

感受到她的急躁,他轉了個向,坐上床沿,拉她坐在大腿上。

終於可以不再那麼辛苦了!她歎了口氣。

他的舌頭探了進來,接過主掌權,索求她的甜蜜柔軟。她毫無招架之力,只能任他深深吻著。

跟他比,她生嫩得可以,急於奉獻讓她氣喘吁吁,反觀他,吻她像在慢條斯理的享用一頓大餐,是那樣不疾不徐,優雅到近乎不經心。

他沒有跟她一樣昏亂,令她不服,蒂琺不再只是乖巧的配合他,她模仿他吸啜的動作,轉為主動。

他的呼息一滯,欲奪回主控,可她不讓。

可惡,為了控制慾望,他刻意輕緩的吻她,不讓自己過度燃燒。她明顯沒有過太多親密經驗,他想先給她純粹的歡愉,可她這樣,他再難壓抑自己。

他的手佔有性的圈住她的腰,將她的臀往自己按下,她則捧著他的臉,恣意親吻。當她停下來喘息的時候,他把頭埋進她胸前的柔軟,手自衣擺下探入,往旁撥開胸衣,讓蓓蕾探出,他俯身叼住。

「啊……」她仰頭發出嬌吟,卻把自己更挺進他的嘴裡。

他完完全全的硬了,慾望一觸即發。她應該知道她的莽撞造成了什麼後果,他捧著她的臀,用力壓向他的男性本源。

「我們不應該繼續。」他施加壓力,讓她腿間的柔軟抵得更緊。

千金難買她此刻由困惑轉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垂眼看著她,知道她懂了他的暗示,終於弄清楚他的慾望已為她挺舉。

生平第一次,她發現自身的女性力量,發現她可以讓男人--讓他為之瘋狂。這種瘋狂,純粹、直接也強悍,不同於一起嬉戲那種輕描淡寫的想望,而是更沉猛的原始渴求。

他想與她結合。

她的眼睛出奇閃亮,臉上罩著一層光暈,像瞧見了新玩具的孩子。

「對,不應該。」她低聲說。

「繼續下去,明天忘不掉。」

「有可能。」她也點頭。

「最好現在就打住。」他莊重的說。

她從他腿上爬起來,納悶自己為何沒有分開雙腿坐上去的記憶,唯一的解釋是她昏了頭。

她退到一邊的牆角,雙膝有些發軟,他也起身,到另一邊去,卻在對方的臉上看到激情的影子。

「我最好回去了。」他說。

「路上小心。」她叮嚀。

兩個人都沒有動作,只是看著對方,她又開始呼吸不過來。

她不曾戀愛,也沒做過愛,不曾想過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會是如何,但此時,她只覺得自己宛如在火團之中,那火是他與她共同點燃,而碰他的感覺好得不能再好,那些火像被消止,但隨即又點燃更多。

站在那裡愈久,她就愈好奇跟他做愛是什麼滋味,好奇他體內有什麼樣的力道。

他做愛的時候,也像平常那樣冷冷淡淡的嗎?還是如在台上熱力四射?

他看著她,她的唇被他吻得紅腫,胸前的衣服有他吮過的印子,她看起來就像是他的女人,期待被狠狠的愛上一夜。

在夜店裡,他享受人們誤以為她屬於他的感覺,此時更想徹底佔領她。

但是,她的意願比任何事重要。如果她要,他一定不拒絕,如果她不想要,他會就此打住,轉身離開。

蒂琺瞪看了他半晌。他的頭髮有點亂,是被她揉的,襯衫鈕子幾乎解開了,露出精壯的胸膛,她發現自己想舔他,真的很想。

他喘息著,垂眼凝視她,她看不出他想要,還是不想要。

但她隨即注意到,他沒有走開。

他說了要走,但沒走。

她忽然領悟到,他在等她作決定。

她抬起腳,朝他走去,他張開雙臂擁住她,將她壓在床墊上,床架發出一聲哀嚎。他給她一個非常纏綿的吻,那個吻像永恆的許諾,她幾乎醉在其中。

緩緩的結束這個吻,他拉起她的T恤,從上方脫掉,看著那藍綠色的胸衣,她的乳房被襯得白皙美麗,蓓蕾被罩杯推擠而出,顫顫的挺立。

「好美。」他的拇指擦過。

一股奇妙的快感自下腹竄起,她驚異的看著他,不知道自己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他噙著淡淡的笑,拉高她的身子,含住蓓蕾。

這一次,不再隔著衣服,他嘴裡的熱氣與濕潤直接貼著那敏感的小點,他關照的地方無比火熱,他放過的部位裸露在空氣中,濕涼得讓她想懇求他再度納入,她駭了一下。

含住她的同時,他將她的外褲往下扯去。

她以為自己會很羞,但更強烈的感受其實是不公平,雙手扯著西裝褲褲頭,要他同樣裸露出自己。

他粗嗄的笑著,把她的手抓到拉鏈處,「幫我脫。」

「不。」她宣佈,「你經驗比我多,你搞定細節,我負責玩。」

他笑得低沉,「我喜歡這種工作分配。」他利落的褪去長褲。

出於原始需求,她探手過去,他的巨大與灼燙令她驚訝,也令她羞,可那是她所渴望的,也是即將進入她體內的,再羞,也得看清楚。

他任她看著,試探的撫著,眼中閃動光芒。她碰觸他的動作生疏,無法抒解此時的慾望,卻能滿足靈魂深處的需求。他喜歡她缺乏經驗,更喜歡她充滿好奇。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教導她如何給他愉悅。「用力點,你傷不了我。」

她抬頭飛快的看他一眼,隨即垂下眼,注視著愈來愈大的男根。他的唇流連在她頸邊,手指悄悄入侵底褲,揉捻小核,幫她做好準備。

她嬌喘著,陌生的電流自他指尖竄入,她想躲開,她真的想,卻不由自主抬起臀,迎合他的動作。

這真是太羞恥了!她不由得握緊了他。

他拿開她的手,她喉間滾出幾個抗議的咕噥。

「不能再弄了。」

「為什麼?」

「你再弄下去,我會丟臉。」他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然後起身。

她看著自己的掌,有些黏滑。他的意思是她做得還不錯嗎?「你去哪?」

他脫去上衣,打開公文包,拿出三個鋁箔包放在床上。「我想保護你。」

保險套的出現,稍微拉回她的神智。

「你隨身攜帶這個?」她自己都忘了懷孕的可能,幸好他沒昏頭。「平常用得到嗎?」她刻意說得俏皮點,但心裡很清楚,那沖不淡話中淡淡的酸味。

「我是男人。」他鄭重的說,「備而不用,好過要用時沒有。」

他的表情透露這麼做是有段緣故,但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她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有任何女朋友或認真的對象嗎?」她側著臉,「我這麼問,是因為我不想睡別人的男人。」

「除了你,沒有別人。」

她湊過去吻他的唇,「很好,快戴上。」

范錯為準備好之後,將她放倒在床上,看那凝了露的花瓣。黑潮之下,她已經濕透,他推高她的大腿往下壓,讓她完全暴露出來。

圓鼓鼓的小丘輕顫著,他聞到了她的氣味,忍不住伸手去撫,她的身子劇烈晃了一下,他抬起臉,見到她害羞的別開臉。

要不是牢牢的固定住她,她也許逃了。「原來你也會害羞。」

「怎麼不會?」她蹙眉不看他,雙手抓著枕頭。「要就快點,別拖拖拉拉。」

剛剛玩弄他的時候,她並不羞怯,但在他面前裸裎出自己,讓他看遍,一股不安漫了上來。

范錯為沒聽話,探一指入花徑,拇指滑著小核,「放鬆,讓我愛你。」

躲不開,只好閉上眼。不用視覺,其它感知更敏銳,他的手滑進滑出,自己變得更濕,她都知道。逐漸的,體內起了奇異的痙攣,她抓緊枕頭,他的手加快速度,下一秒,她發出被扼住的聲音,腦中炸成一片空白。

范錯為等她緩過第一口氣,便將自己抵在她的入口,她在急喘不休時抬眼看他,知道自己將被他打開,他將成為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剛才的痙攣太強烈,她無法反抗,也不想反抗。輕微的刺痛感傳來,她蹙了下眉,感覺有部分的他進入體內,一口氣推入一半。

那種被侵入的不適,一開始很明顯,她幾乎難以忍受,但是體內有更深的需求,令她輕轉臀部,找更好的角度接納他。經過調整,它雖然仍在,卻不是不能被接受的了。

他的呼吸加遽,眼神更沉著,小心翼翼的控制自己,緩緩前推,她喘著氣,放鬆自己配合他,遇到那層障礙時,兩人不約而同停住了。

他懸在上方看她,眼眸中有野蠻的光芒,想直接進入她,用原始的律動撫平體內的獸,但不行,還不行,他想死了要給她極致歡愉,卻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麼。

蒂琺身體內有強烈的需求,想抱他抱得更緊。那種需求很陌生,強烈到如果他不進入她,就會痛苦的程度。

她想挺起腰,身體卻已被他固定住,想圈起腳,那陌生的疼痛讓她不敢妄動。他在等什麼?為何全身僵得那麼緊,卻遲遲不做完?

她抬起手,撫摸他的臉龐,眼神迎向他,顫顫的,柔柔的,怯怯的,卻不退縮。

范錯為緊繃到幾乎斷裂。他不是第一次,卻是第一次從女人臉上看到如此純粹的甘願。

蒂琺的眼神在說,他,范錯為,是她要的男人。

他等的就是這份甘願!

他傾身吻住她,將自己完全推入。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1 18:57:21

第三章

側躺在床上,蒂琺閉著眼睛。

身體充滿滿足與疲倦,意識昏昏沉沉,范錯為緊緊貼在她身後,炙人的體溫熨得她好舒服,昏昏欲睡。

破身的痛楚不如她聽過的可怕,她適應得挺不錯。可能是她的慾望比其它人濃烈,她並沒有因為是初夜而稍微節制。想到這,她不禁害羞起來。范錯為本想體貼她,但她太貪心,多逗了他幾下,結果,他們把三個保險套用完了。

腿間的疼痛讓她縮了一縮,但她不後悔。誰知道有沒有下次?既然感覺那麼對,她情願在可以的時候多做幾次,反正她不怕累,也不怕疼。

只是,她怕羞。除了在激情時,無法自抑的碰觸他之外,她尚且醞釀不起勇氣來面對他。

迷迷糊糊間,外頭傳來熙來攘往的人車聲,差不多是上班時間了。

身後的他起了身,到一邊去打電話,壓低聲音說要請假一天,交辦了一些工作,然後踅回來。

她沒睡很深,可也沒全醒,知道他在幹嘛,可不想起來面對。

他坐在床邊看她,也許猜出她沒睡著,也許猜不出,她可以感覺到他在看她,最後,他幫她把被子拉好,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就套上鞋子出去了。

他走了。

門扇合上的聲音一響起,她的眼睛就睜開了,從床上爬起來,怔忡的看著床單上乾涸的血跡。

他們做了耶!

他在的時候,她不敢看落紅,怕尷尬,可現在撫著這道污跡,證明了昨夜的火熱交纏不是夢,她已經是個女人了。

雖然不是因愛結合,但她很高興,轉化自己的男人是他。

不過,他不聲不響的離開,多少令她悶。

她歎了口氣,進浴室洗澡。

話說回來,這本來就是場無牽掛性愛,他天明離去,並沒什麼不對,她也慶幸不用尷尬相對,但,還是悶,尤其是他打電話去請假一天--既然請假了,幹嘛還急著走?

洗去一身疲憊之後,她用毛巾包住濕發,出來找衣服穿。

門口忽然傳來開鎖聲。

她警覺的聳起背,飛快套上內衣褲,抄起昨晚的酒瓶,小心靠近。

門甫被推開,她就舉高雙手。

范錯為一進屋,看到的就是酒瓶伺候,「等一下,是我。」

蒂琺及時收住手。「你不是走了嗎?」

「我去便利商店買東西。」他指著房側,「我的公文包還在那裡。」

他只帶了皮夾出去,就是怕她會亂想。

她果然以為他溜掉了。他再次體認,她真的很沒安全感,但抄起酒瓶是怎麼回事?他能理解獨居女人的警覺心會強一些,但她先出手以求自保,這程度已算不上普通。

「哦。」她放下酒瓶,咬唇壓下再見到他的喜悅,到一邊擦頭髮。

他應該跟她談談,但她只著胸罩跟小褲褲,沐浴在晨光中。她本就不是肉肉型的女人,只在該挺的地方挺,該翹的部位翹,隨著擦發的動作,豐滿的胸部輕晃,隨著走動,纖腰微扭,迷人的雙腿筆直堅實,他的某個部位開始充血,沒興趣談話。

她注意到他的沉默,狐疑的問,「怎麼了嗎?」

他邪邪一笑。

順著他的視線,看回自己身上,她才發現自己的裸露。哼,男人,已經做了一夜,難道還不滿足?她抓起長版T套上,刻意略過自己也被喚醒的事實。

范錯為吹了聲口哨,決定不告訴她,她的屁股在T恤下緣若隱若現,挑逗力更強。

他拿出新買的牙刷進浴室,她坐在床上吹頭髮。

水聲過後,她問,「你買了什麼?」

「煙,咖啡,早餐。」

「我想喝咖啡。」

「自己拿。」

她把袋子裡的東西一一拿出來,他圍著毛巾出來,隨之坐下。

在他身上聞到她的沐浴乳香味,跟在自己身上聞到他的味道一樣,讓她昏亂。氣息交融是種太深層次的親密感,分拆不開,令她聯想到兩人交迭在床上的律動,黑暗中的喘息記憶讓她顫慄。

她刻意不理會他就打著赤膊坐在她對面,拿出最後一件東西。

那是一盒保險套。

她有些驚訝,鬆手掉在桌上,他自若的拾起,拆掉膠膜,轉身放到枕邊。

「這是怎樣?」她忍不住問。

不打迷糊仗,他篤定的告訴她,「我們會再做愛。」

這太讓人發窘了,「你怎麼知道我願意?」

她對他的反應太熱情,足以令床單著火,如果她不再要,那才真是見鬼了。

不過,他還不至於蠢到實話實說,知道她有極為羞澀的一面,他決心維護。

「我會引誘你。」他臉上的自大笑容,揉合了男人的性感以及男孩的淘氣。

她有點暈頭轉向。心裡面,她知道他是對的,他們之間的性愛太美好,她無法說自己一定不要,即使是在此刻,她已因饜足而肌肉酸痛,卻仍在盼望。

「吃完早餐後一起補個眠。我向公司請假一天。」他打開三明治的包裝。

他沒問她要不要他陪伴,逕自做了留下的決定,這太專制,太過分了,卻也太美好了!她歎了口氣。可惡!她正在上癮中。

「你幾點要起床上班?我定鬧鐘。」

「今晚排休,我決定睡到飽。」

「我陪你。」

她不懂,自己明明很高興,嘴巴為何要唱反調,「我的床很小,太擠了,不舒服。」

「我不介意你睡在我上面或我下面。」拉來她的手,他輕吻了下,然後將三明治交給她,「吃飽一點,我等一下想進入你裡面。」

太邪惡了這男人!紅潮漫過耳根,可她沒有反對哦,乖乖的咬下早餐。

范錯為曾以為,不會再主動造訪蒂琺的住處。

即使這個念頭只出現過幾秒鐘,也很蠢,因為他幾乎每晚都來。他喜歡她住的地方,雖然很吵雜,環境不太好,治安有待改善,但他一有空就往這裡鑽。

真正的原因是她,在有她的地方,他就能放鬆。他認真在想找房子一起住的事,不過還沒開口告訴她,怕嚇到她。他的想法往往快過現實三步,習慣想得遠,他已經在留意租屋訊息,找能涵蓋兩人生活圈的房子。

他回頭瞥一眼在忙碌的小女人。

蒂琺在燙青菜,那裡太擠,容不下兩個人,他負責擺餐具。

他知道她防衛心重,那天會上床,九成九是時機太對。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想要,也鼓起了勇氣要,而他剛好在那裡,剛好是她願意結合的男人。

以她的傲性,如果他不再出現,她也不會來糾纏,可如果他要她,就必須絕對主動,不能給她思考的空間。蒂琺不會讓防衛出現空隙,要是不追緊,他會被排拒在心防外。

所以,他自動出現了,管她怎麼想,他都要進入她的世界。

這是愛情嗎?

說真的,他不知道。他以前談過戀愛,跟女人交往過,牽手約會看電影,照世俗認定的方式來,但很無趣,所謂的戀愛對他來說,像扮家家酒。

他跟蒂琺沒在談那種戀愛,沒界定過彼此的關係,心中卻有種非常特別的感受,他們不約而同為對方保留了最特別的位置。

樂團的貝斯手後來向她告白了,她一秒也沒考慮,便回絕了對方。

他依舊不甩專程來聽他唱歌的女歌迷,我行我素。

他們完全沉溺在「他們」之中。

在此之前,他不覺得自己是耽溺於肉體之歡的人。他喜歡性愛,喜歡激烈衝刺之後,暢快淋漓的感覺,性愛於他,像一場全心力投入的運動。

但是跟蒂琺的性,那是做愛,是一種玩樂,不只是推進抽出,高潮也不是它的完整意義,他享受過程的每一秒,她的旗鼓相當令他備受挑戰,她的尖叫低吟讓他滿足,而她最後的臣服,讓他自覺是個戰無不勝的君王。

嘗試新體位時,最能看出她骨子裡的真實性格,她不是不害羞,可仍會像貓咪一樣,被新奇的事物吸引。

她超越了他能想像的美好,他對她的需要太沉猛,用愛來形容,尚且不足。

蒂琺捧著燙好的青菜轉過身,一見他怔愣的模樣,立刻警告,「吃飽飯之前,不准跳到我身上。」她已經學到,這男人是得寸進尺的高手,只要她沒嚴正拒絕,他就當沒意見。

他在步步進逼,不只是床第之間,他也在介入她的生活。在她想清楚之前,他已經天天登門,等她回過神時,他已經把這當自己家,帶筆電過來工作,有時是白天處理不完的公事,有時是作曲。

他在入侵,她卻感到安心。她知道自己太過習慣於築起隔離,否則不會連朋友也不交,可他卻巧妙的趁她不設防時,進入她的世界,霸據不走。

她有點懊惱,他太過理所當然的和她在一起,卻又不得不讚賞他用上這種手段,讓她就擒。

不過話說回來,他不是一味索求而不付出,雖然沒承諾什麼,但他用行動表達誠意。他們的作息不一致,為了見她,他睡到半夜得起床,去接剛剛下班的她。他無一句怨言,默然牽起她的手,帶她回住處。被呵護的感覺太美好,她開始害怕起失去他。

范錯為走過來,接下那盤菜放在桌上,低頭吻她,「我去洗把臉。」

他的勃起在她的腹間蹭了蹭,她強忍住不回應。這男人不需要更多鼓勵。

飯後,他搶快一步去洗碗。「那天,你為什麼說你沒有夢想?」

她愣了一下,「因為我確實沒有啊。」

「這個世界上,沒有你想要的東西、人或者什麼的?」

「這很重要嗎?」

「我想知道。」

她不知道他這麼記掛小小的生日願望。「如果可以,我想要家人。」

他真訝異,「家人?」

「你知道嘛,就是那種無論如何,一定要在一起的人。」她笑了笑,「逢年過節都得見面吃飯,遇到什麼事都得互相牽拖,就算討厭也不能不往來的人。」

她對家人的認知倒是很正確。「你沒有嗎?」

「以前有爸爸,不過他死了。」她坦言,「他在世的時候,把我托給朋友照顧,我很少見到他。他走的時候,留下一筆債務,讓我瞭解『家人』是要負連帶責任的。」

他忽然有點懂她的個性由何而來,「那筆債很多嗎?」

「這就是令人煩惱的地方了,它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為了不還而東躲西藏,未免不划算,可真的要還,壓力也不小。」她如釋重負的說,「幸好只剩下一點點,還完我就自由了。」

「為什麼我沒有夢想呢?我也說不上來,可能是現實生活裡的缺太多了,只能先填滿那些缺,既然還沒填滿,就很難去想更遙遠的夢想。」

但是,把擁有家人當夢想?這真是他無法理解的一環。「即使你爸讓你失望,你還是想要家人?」

「他只能代表他自己,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樣。」她輕聲說,「他也沒有重要到摧毀我擁有家人的憧憬。」

她眼中那種深切的期待,竟令他感到微微的刺眼。

他綁好塑料袋,逃避似的轉向門口,「我下去丟垃圾。」

他在沉思。

自從她說了那些關於家人的話之後,他就點起煙,靜靜的想事情。

他抽煙的模樣,看來瀟灑不羈,煙味在他身上不曾臭過,反而讓他更像個男人。

她愛他抽煙的模樣,卻又矛盾的有點恨煙。

每當他抽煙時,吐出的煙霧便包裹著他,讓他看起來迷離,儘管兩人就在同一個空間,卻像在兩個世界,她看不穿也走不入那片煙霧,會慌,會怕。

一股前所未有的佔有慾升起,她想讓他看著她,認認真真的看她,她要他們在同一個世界,不是各在一方。

她走過去,不由分說,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趕緊把手移開,「小心燙到。」

「把它熄了。」她扯出他的襯衫下襬,聲音裡有自己未曾意識到的霸道。

但他聽出來了。好笑的瞄了她一眼,他徐徐的又抽一口,分析似的看著她。

還等?她不開心,要站起身,他的另一隻手及時環住她後腰。

「放開我!」

他徐徐噴出煙,把還剩半根的香煙壓進煙灰缸裡。

「我說,放開我!」她低叫。

他輕笑著,將她的女性推向他的男根,深深抵住。

蒂琺瞪大眼睛。這男人竟然已經有反應了?未免太快!她咬咬下唇,偷偷的好高興。她好想要,卻不好意思直說。

他的指,從她的短褲邊緣往裡頭鑽,觸摸到逐漸濡濕的花瓣。

「哦--」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那別帶意味的眼神,真令她羞,令她更羞的是,她不想逃。

他的指滑進她的體內,她心虛的別開眼。

「為什麼不看我?」他故意問。

「哪有?」

「敢就轉過來。」

不願示弱,她硬對上他的視線,他的拇指藉機抵住小核,細細揉弄。

她不住輕喘,感覺自己正在融化。她討厭他那雙洞穿一切的眼眸,犀利得讓她的心思無所遁形,卻又愛極他手指帶來的快感。

不久前,她還是未經人事的處女,可現在,她已是食髓知味的女人。

然而,只要能嘗到他的味道,變成什麼樣,她都無所謂。

她發出嬌吟,吻住他的唇。

他捧著她起身,讓她橫躺在床上,抓來枕頭抵在牆邊,自己則緩緩落下雙膝,跪在她腿間。

他邊吻她的小腹,邊脫掉她的短褲,推高那雙細緻的大腿,凝視她腿間。

那是……他的天堂。

她的花瓣輕顫著,無聲訴說對他的期待,凝露緩緩泌出,濡濕了雙股之間。范錯為做好防護措施後,將自己全部推入她體內。

她的頭抵著枕頭,被困在他與牆壁之間,哪裡都去不了,只能被動承受他強烈的進襲。他進得很深,又快,逼她得把拳頭塞在嘴裡,才不會尖叫出來。

「不要、不要這樣……」體內已開始抽搐,她好慌。

高潮瞬間擊中了她,她渾身痙攣,他無情的繼續進擊,尋求自己的滿足。

一次高潮之後,稍微緩歇,第二次高潮隨即來臨,狂喜如大浪般淹沒,她半翻過身,無助得想逃,他卻還沒有想停的意思。

「等等,」她連忙喊停,「先停一下。」

「你累了?」他再度抱起她,坐回床上,讓她跨坐在身上。

她圈抱住他,嚶嚶喘息。他這句話……很挑釁。

收緊雙腿,察覺到他仍又沉又重,「你還沒到?」

「還沒,等你休息夠了再繼續。」他慢條斯理的說。「我以為,是你挑起的,你至少有力氣撐到最後一刻,看來是我高估你了。」

她死瞪著他。可惡,費比較多力氣的人明明是他,為什麼先投降的人是她?他呼吸急促了點,肌肉緊繃了點,除此之外,沒被慾望驅使到近乎瘋狂的程度,不像她已經小死過兩回。難道只有她一個人很想要,他不過是還好而已?

羞愧的感覺頓時淹沒了她,她討厭一頭熱,尤其是這件事。

到蒂琺住處之前,范錯為繞到超市一趟。

向來不管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他,在他們在一起之後,開始注意起生活小節,泰半原因是蒂琺太不會照顧自己。

飲食習慣本是承襲自原生家庭,范家對口腹之慾極為講究,食必精細,而且養生,早已習慣了的他,原本沒意識到這一點,但看過蒂琺餵養自己的方式後,才知道原來真的有人不會照顧自己。

她租的住處沒有廚房,爐具區是開放空間,也沒有抽油煙機,使得她不買肉類回來料理。自行下廚的她,蛋白質來源只有兩種:水煮蛋跟鮮奶。

他簡直傻眼,怪不得她那麼瘦!

那種份量,或許能令她負荷起過去的工作量,但自從他們在一起,她的「活動量」遽增,要是不好好養著她,他怕她會消瘦得更快,所以,他養成了帶熟食過去的習慣。

在樓下稍停了下,他抽出信箱中的郵件,才要將鑰匙插入鎖洞中,大門便已往後敞開,門上貼著「隨手關門,小心竊盜」的紙條像個笑話。

他要盡快跟她提一提搬家同居的事。

長腿跨過昨天半夜下雨的積水,他踏上階梯,一串砰砰砰砰的腳步聲由上而下,一個戴帽子的男人跑過他身邊,手中抱著一個鞋盒,露出來的雙臂上有好幾道抓痕,看起來很慘。

這又是哪一戶的人?蒂琺樓下那對夫妻經常吵架,今天大概大打出手了吧。

他更堅定了說服她搬走的念頭。

上了轉角,到最後一段階梯,他抬起頭,看到大門開開。

濃眉蹙起。蒂琺早該去上班了,她謹慎門戶,怎會讓門開著?

不對勁!三步並作兩步上去,他看見屋裡一片凌亂,東西被翻過了,地上滿是酒瓶碎片。「什麼鬼--」他罵出來,隨即止住,見到蒂琺瑟縮在牆角。

她的衣衫有點不整,雖然穿得好好的,但明顯有拉扯過的痕跡。

他拋下食物袋上前,「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她茫然的抬頭看他,眼神有點空。

他輕拍她的臉頰,「蒂琺,跟我說話!」

她回過神,「范錯為,你來啦?」

「怎麼回事?」他扶她起身,坐在床邊。

「剛剛有小偷跑來……」她有些恍惚的說道:「我本來已經去上班了,但突然想起有東西忘了帶,又折回來,剛好撞見他在屋子裡……」

「他傷了你?」他怒問,「你為什麼不跑?」

「他……找到我的鞋盒!」說到這,她忽然清醒的環顧左右,隨即喪氣,「被他拿走了!」

「什麼鞋盒?」

「放錢的鞋盒,我的錢都放在那裡面。」

一股怒氣悄悄聚集,「你為了那個錢盒而不跑?」

她為自己辯護,「那裡面放的是我的錢,可以還掉最後一筆債務,以及我的第一筆私房錢!」

她為了一個蠢鞋盒,罔顧自己的安全?他生氣了!「當場撞破小偷很危險,你不知道人被撞見做壞事的時候,會變得更暴力嗎?」

「所以他從小偷變成搶匪了啊。」她側過脖子給他看,上面是狠狠的抓痕,「看他把我抓成這樣。」

「他為什麼不直接拿了就跑?」

「因為我有一度搶回了鞋盒,可是後來他又搶走了。」

他怒吼,「你還上前跟他搶?」

她眨了眨眼,「那是我的鞋盒。」她重申,好像這樣可以說明一切。「不是普通的鞋盒,是裝錢的那一個,我不能什麼都不做,隨他拿走。」

「你有沒有想過,那傢伙不只想要錢,可能還想動你。」

「他有想過一下子,」她看到他眼角一抽,「但我馬上打退他了。就是為了抓好衣服,才讓他有機會帶走鞋盒。」

他氣到想拍爛桌子。「你可能被那個人……」氣息一窒,他說不出那個充滿暴力的字眼。「你不應該拿自己的安全去冒險。」

「我……」

「不准頂嘴!」他失控大吼,「沒見過腦筋比你還硬的女人,你是哪裡有問題?人家來偷錢,你偏要把他鬥成搶匪,我在擔心你,你卻要一句句頂回來!你不硬碰硬,難道會死?」

她惶惶的看著他的眼,「你在……擔心我?」

「不然我幹嘛氣急敗壞?」他又凶一句。

的確,他此時的模樣,完全失去平日的冷靜。

這個時候,如果她會撒嬌,哭一聲「人家嚇壞了,你幹嘛凶人家?」,范錯為應該就會心軟收口,可她偏偏不會撒嬌。

她別開臉去,隱藏突然漫入眼眶的淚水,可那淚水止不住,才冒出來,就往下掉,一往下掉,就冒出來更多。

蒂琺被自己嚇到了,她從來不哭的,怎麼忽然一直掉眼淚?

范錯為也愣了下,先是驚訝於自己驟發的脾氣,他還以為自己不慍不火,冷眼看事,卻沒想到被她激起了這麼大的怒氣,後則是因為見到她的淚水。

她哭了?剛剛不是還在堅持她的盲勇之舉嗎?怎麼突然就哭了?

蒂琺伸手接住眼淚,盯著濕濕的手掌,錯愕的抬眼與他相對。

他靠過去,她起身抽了兩張面紙,藉此巧妙的躲開他。

她抹去眼淚,擤了擤鼻子,他聽見她在低聲咒罵,「該死!」

那聲音是顫的,化解了他的怒氣與驚訝,他歎口氣,一把抱住那瘦削的身子。

她的身體是冷的,在瑟瑟發抖,他怪自己沒有早點抱住她。

蒂琺掙脫他的手,「滾開啦!」

他撈回她,重新環上,這次鎖得很緊。

她試圖用手肘重擊他,「我叫你滾開,滾開!我自己搞得定,不需要你來擔心!」

他低下頭,將她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懷抱中,她的眼淚滴在他的手臂上,熱得讓他心裡疼。「為什麼不馬上打電話給我?」

她不說話,只是小聲啜泣,那像是把他的心放在石磨中研碎。他知道她不完全信任他,不指盼他,因為在他懷裡,她仍保持蜷曲縮起的姿態,充滿了自我防衛。

她應該倚賴他!「蒂琺,請求我的幫忙,不是示弱。」

她怯怯解釋,「我不是怕示弱。」

「你應該打電話給我,叫我趕過來,或滾過來,隨你愛用哪個字。」他頓了一下,想起她求己的個性,又加了句,「這個你總該知道吧?」

「我怕……」

「怕什麼?」

「我怕你不來。」她終於說。

他太驚訝了,「什麼?」

「你可能會跟我說你在忙,沒空,就算我打了電話,你也可能不會趕來。」

驚訝已不足以形容,「我做過這種事嗎?」

沒有,但那是因為她從沒主動打電話給他。每次出現,都是出於他的自由意志,她沒有勇氣按下他的號碼,因為她總是很害怕,她怕……

「在你心裡,我的人品這麼差?」

「不是,我只是……」躊躇片刻,心裡的疑惑終於滾出舌尖,「你是我的誰?你又為什麼會一叫就來?」

一陣頭暈眼花,范錯為已經將她旋了半圈,面對面瞪著她。

「我是跟你睡的男人,我當然會來!」他火大的說,「你有百分百的權利叫我過來。」

她沒說話,只是一個勁的掉眼淚。

這女人真是讓他氣得牙癢癢。「蒂琺,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一定會來。」

她迎上他的視線,不太敢放縱讓自己相信,儘管很想。「真的嗎?」

「真的。」他神情嚴肅,「但我不喜歡被質疑,這句話只說這麼一次,如果你不相信,我不會再勸你,不信拉倒。」

她發出一聲低叫,飛快的投入他的懷抱。「我信!」

她嚇壞了,真的嚇壞了!之前看到有小偷在屋裡時,因為太過生氣,她忘了害怕;跟那人打過一架之後,她整個呆掉了,來不及怕,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嚇壞了。

范錯為沒有言語,只是摟著她的腰,讓她盡情哭出每一分壓抑在心裡的驚恐。他將她按在頸窩,另一隻手堅定的撫在她發上,唇不時給她細吻。

「我在這裡,」他不厭其煩的重複,只說那句她最需要聽到的話,「蒂琺,我在這裡。」

洗過澡後,他幫她上了藥,哄她去瞇一下子。

她乖乖照做。

以前發生類似的狀況,她得親自處理,再怕、再慌、再不想,都得強打起精神,但這一次,是范錯為掃掉地上的酒瓶碎片,是他把倒散的物品撿好收起,也是他叫人來修理壞掉的門鎖。她不知道大半夜的,他怎麼找到人過來,但他就是辦到了。

她不管不問,不去關心,他處理得好好的。小睡片刻,醒來之後,他正站在門外低聲向師傅道謝。

她去洗臉,從鏡中看到脖子的傷痕,下午的記憶又回到腦中。雖然拉扯時間不長,但回想起那人落在她胸前的目光,仍然一陣惡寒。她一直在為失去鞋盒而難過,可差點被觸碰的恐懼隱隱發酵,直到此刻才發作。

原來,男人心懷歹念時的眼神是那麼噁心,手勁也變得可怕。

她掏水潑臉,告訴自己,除了被摸幾把,她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她不能被無形的恐懼打敗!

走出浴室,她坐下來,拿起筷子,開始吃他擺在桌上的食物。

等吃飽了,有力氣了,就什麼也不怕了!她告訴自己,眼淚卻撲蔌蔌的又掉下來,這次不是因為怕,而是安心。

安心的感覺好陌生,讓她自己都有些心酸。躲在男人背後,感覺原來這麼好,只要專心照顧自己,外面的事交給他去發落就行。

她閉了閉眼睛,又沉迷、又怕自己習慣這種被呵護的感覺。之前她說過,不要范錯為的保護是因為怕自保技巧會生疏,但現在她才知道,那技巧可能連逐漸變得生疏的機會都沒有,她會被慣得直接清空自保的能力,她可能再也無法失去他。

「好吃嗎?」送走師傅後,范錯為坐了下來。

「嗯。」她恐慌得猛啃雞骨頭。

「那塊沒肉了,吃別塊。」他把雞腿夾進她碗裡。「吃,吃飽以後,我有事跟你商量。」

她注意到,比之以前,他的姿勢拘謹許多,神情若有所思。

她更慌了。根據以往經驗,當人們想談談時,話題通常不是她想聽到的,而她最不想從他口中聽到的,是什麼?

「蒂琺……」

「不要說!」她再夾一塊雞肉,往嘴裡塞。「如果你要離開,走就是了,不要對我預告,不要扯一堆虛實交錯的話,天花亂墜半天,只為了說我多不適合你,不要用漂亮的話來遮掩你對我不再有興趣的事實,只管走就是了--」

「閉嘴。」范錯為把手放在她唇邊,「把雞骨頭吐出來。」

她一臉防備,「你要幹嘛?」

「我怕你不小心吞下去。快。」她遵從之後,他清掉雞骨,擦擦她的嘴,擦擦自己的手,慢條斯理,輕描淡寫的開口,「我們結婚吧。」

她徹底傻掉。

「這幾天,我們去辦結婚登記。」

「……結婚?」話題為什麼飛到這裡來?她錯過了什麼?「為什麼要結婚?」

「我們睡在一起,你希望有家人,我怕你一個人住會有危險,結婚能讓我成為你的家人,我們也能理所當然的住在一起。」

話是沒錯,但好像哪裡怪怪的,「這樣有必要結婚嗎?」

范錯為看了一眼室內,「這裡居住質量不好,環境複雜,我本來就要跟你提搬家同居的事,結婚是剛剛才閃過的念頭,但我想,有何不可?結婚可以讓我們變成一家人,本質上仍是搬家同居,只是多一層法律保障的關係。」

她傻住,「但,我沒想過結婚這件事。」

他實際的問,「你不想跟我結婚?」

「我是說,我才二十三歲,結婚還很遙遠,我從沒想過自己會不會結婚,會跟什麼樣的人結婚,你忽然提起,我……我快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

他打斷她的話,從紊亂中抽出一個線頭,「你排斥嗎?」

她想了想。其實她不排斥,當對象是他,她反而有點放鬆與安心。范錯為很可靠,總是周到的照料一切,她信得過他的人品,也喜歡跟他在一起,如果他是她的丈夫,以後有什麼事,就可以理直氣壯的找他。

之前她沒有勇氣打電話給他,不敢約見他,是怕他拒絕,她不只難堪,還會傷心,但如果他們成了一家人,情況就不同了。家人是很特別的存在,在某些特定的時刻,必須出現,不管是恨對方或愛對方,家人就是家人。

她想跟范錯為擁有這種牢牢連結的關係。

想得半定了,她放鬆下來,「你呢?你為什麼想跟我結婚?」

「我喜歡你。」他的答案出她意料的簡潔與清晰,顯示他早已想過了,「我們在床上是非常棒的一對,下了床,我也喜歡生活中的你,雖然認識還不夠深,但我喜歡你的堅強--今天是有點生氣,不過總的來說,喜歡與心疼的成分還是多一點。如果結婚能讓我跟你在一起,讓你擁有家人,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可以。」

「你不擔心我們太年輕嗎?」

他笑了,「我們過幾年就老了,不會永遠年輕。」

「可是,一輩子很長,難道你不怕做錯選擇?」

「我有足夠的誠意,來確保我的選擇是正確的,事在人為。」

她駭然發現,這男人已經想妥當了,更駭異的是,她也在認真的考慮。

「如果你想跟我定下來,就得說出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不要說我想要家人,或你想跟我住在一起保護我,這麼平淡的理由。」

范錯為拿出一根煙,放在桌面上敲了敲,然後舉起打火機。

「不行,這個時候不許你抽煙。」蒂琺快手抽走。「不許你隱身到煙霧裡。」

兩人看向桌面,同時意識到,他大可再從煙盒裡抽出一根。

如果他真的那麼做,就不用再談下去了,蒂琺決定。在談這麼重要的事情時,她無法接受他籠罩在煙霧裡,像在另一個世界,令她連他的眼睛都看不清。

「那天你打電話給我,問我能不能趕去酒吧接下半場。」范錯為聳聳肩,「我以前從不在周間駐唱,雖然愛音樂,但我尊重白天的正職,這是我不接的理由。」

他緩慢的放下打火機,雙手交迭在胸前。

「但是那天,我心情很差,想要有人陪,而我希望那個人是你,那是我趕過去的唯一理由。如果你沒奉命找上我,我也會找個借口晃過去看你。」

她傾身向前,「看我能怎樣?」

「不能,但我就是想見你。」他也往前對住她,眼底一片清澈,「只有你。」

她傻了傻,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往後一靠,「這個理由夠不夠好?」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1 18:57:44

第四章

「二十六號來賓,請到九號櫃檯。」播音器放出通知。

蒂琺與范錯為同時自等候椅上起身。

「要辦什麼?」

「結婚登記。」

櫃檯小姐微微一詫,這麼年輕就結婚?「證件帶齊了嗎?」見他們點頭,她又說,「坐。」

他們要結婚了!蒂琺看著櫃檯小姐收走證件,有種不太確定卻又無比真實的矛盾感受。

這一刻,距離范錯為的「求婚」只有一周。

過去一周內,她收到三個公文袋,第一個是他的財力證明,第二個是他的體檢報告,第三個則是中介公司彙集到的租屋訊息。

他們的婚事,以低調不宣揚的方式,緊鑼密鼓籌備中。

時序入秋,他們的生日相近,分別在九月和十月。在她的堅持下,挑出來的結婚紀念日錯開了他的生日。結婚嘛,一定有風險,誰知道哪天要分手?要是把登記的日子選在生日那天,萬一感情不順,豈不是連生日都毀了?

他不介意,她卻想得很仔細。

工作之餘,兩人利用有交集的空閒時間,快速看過多間房子。他租了層公寓,新住處比她之前住的頂樓好太多,有電梯,有中庭,有大廳,有全天候警衛,兩房兩廳,不過時間上有點趕,找到的格局不能如他所希望的,可也只能暫時將就了。

她不介意,他卻暗自決定,之後要給她更好的。

比較關鍵的,是他們又深談了一次,這回是關於家人。

由於她已無親故,也沒什麼好說的,他便主導整個談話過程。

「我家的情況有點複雜。」

「怎麼個複雜法?」

「我媽是小的。」

「咦?」她睜圓了眼睛,「這也太勁爆了吧?」

「我爸本來是個還算老實的生意人,有陣子要應酬,比較常進出特殊場所,跟我媽有了外遇。她懷孕之後,他為了表示負責,把我媽帶進范家。」他說,「所以我家有大媽跟小媽,兄長的年紀比我大十幾歲。」

「你在你家,一定常覺得格格不入吧?」這解釋了他為何性格比較疏冷,「你叫范錯為,難道就是這個緣故?」

「對。」

「明明是你爸跟你媽做了不該做的事,憑什麼把罪名安在你頭上?」她登時火了。「這對你不公平 - 」

「卻可以展現懺悔的心意吧,我想。」他聳聳肩。

「懺個頭啦!我以後不再連名帶姓的叫你,對我來說,你才不是什麼錯誤。」她堅定的宣佈,「我要叫你『阿為』。當我叫『阿為』的時候,你就要喊『有』,知道嗎?阿為!」

他看著她,眸中有一抹難解的光芒。

「喊『有』啊!」她對他的不合作皺眉,「再來一次。阿為?」

她認真的嘗試,令他心中一片溫暖。他本不覺得這段背景故事會令她打退堂鼓,但也沒想過,她會這麼快就站到他這邊。

他潤了潤唇,在她的示意下開了口,「有。」

「很好,就是這樣。阿為?」

「有。」清過喉嚨後,他又說,「總之,我家讓我不太自在,我大媽生性嚴肅,我媽更不是省油的燈,以後你就會知道。不過,我們搬出來住,大部分的問題不存在。」

想當然啦,他家的氣氛一定好不到哪去,只有傻瓜才會以為把大小老婆放在同一個屋簷下是件負責任的事。蒂琺想著。可話說回來,他親生媽媽大概也受盡委屈吧?

「我的想法是,婚後以夫妻生活為主,但要是有家族聚餐,我會到場,該盡的禮數不會少,我希望你也能做到,至於其它的,不必往心裡去。」

這很合理,她點頭,「我會跟著做。」

「我要你知道,結婚只是把我變成你的家人,至於我自己的家人,我不見得想多相處了,你也別抱什麼期待,更不必努力融入。」他強調,「我是說真的,不是一般丈夫對妻子說的那套敷衍的話。」

「好。」

「禮數夠就好,其它的別管。」他再度叮嚀,「不必想說要順別人的意去做。」

他想了想又補充,「除了我以外。」

她笑了起來,本來還以為有什麼難以啟齒的原因,讓他如此強調,結果說來說去,重點原來是最後一句,只是要她乖乖聽他的話而已,她想不到他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不覺莞爾,「沒問題。」

范錯為意會到她可能誤解了什麼,但再多解釋也抵不上親眼見一次,於是不多說,反正日後她就知道了。

如此這般,現階段的問題全解決了。

他的工作,她的工作,一律照舊。因為年紀尚輕,暫不生孩子,他們要先過過兩人生活,所以怎麼教養孩子,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可以討論。他們會住在一起,互相照顧,比過去多了一層法律保障的關係,至於未來幸不幸福,雖然還不是定數,但他們都知道,彼此會拿出最大誠意來編織。

填寫結婚登記表格時,蒂琺手有點抖。等辦事員輸入數據,整個流程跑完,她的少女時代就宣告結束。

「深呼吸。」范錯為摸摸她的長髮,給她一個宛如定心丸的笑容。「你可以反悔。」

她正要簽名的右手頓時一停,柳眉蹙起,「真的可以嗎?」

「當然。」他慢條斯理的說,「不過,我不會接受。」

見他這麼蠻不講理,她也就安心了。從小到大,她在父親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家輪來輪去,哪裡都不是歸屬,沒有人真正要她。

范錯為之所以令她罷手不了,是因為他對她的需要是絕對的,不講理的,不容多想的,他要就是要。如果在最後一刻,他允諾她說不,她不會覺得那是體貼,相反的,她會認為他動搖了,並就此熄火。

回想起來,每個小細節皆如此對味,或許這真是天賜良緣。

帶著微笑簽完名,把表格推向他,她開始放空。

下一秒,范錯為悶悶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知道『蒂琺』是你在工作上用的英文名字,但是……」他大笑出來,「林娟秀?親愛的老婆,你的本名怎麼這麼俗?」

婚後連著兩個月,除了更忙碌也更甜蜜,生活真的沒什麼不同。

兩人一個上正常班,一個上夜班,工作時間完全錯開,往往在他下班時,她已經去工作了,她入睡時,他要去上班。結了婚卻還得一個人上床,多少有點寂寞。

不過,聚少離多,也讓在一起的時刻格外甜蜜。

見了面總是沒時間吵架,休假日出去玩都來不及了,更沒機會起爭執,傳說中的新婚磨合一律不存在。晨光中的性愛妙不可言,她通常已經很累了,僅存的力氣只能用來承受他堅硬的衝刺,雖然無力反抗讓她有點怨言,但總的來說,性愛很棒!

如果她能多點力氣跟他唱反調,挑逗他、折磨他、讓他瘋狂到無法自拔,而不是乖乖的接納全部的他,就更完美了。

每天,他堅持親自弄早餐給她吃,累得像團泥的她,喜歡斜倚門框,看他打蛋、煎吐司或熬清粥。

他做菜講究細節,但不過度龜毛,看他下廚是種享受。在他的大手之下,鍋碗瓢盆顯得小小的,每件工作都不難,他以特有的節奏,挪移菜刀,片出一葉葉小黃瓜薄片,用適量糖與鹽醃漬,或煎出七分熟荷包蛋,讓蛋汁流淌到微微烤焦的麵包上,他撒鹽、下料的手勢尤其吸引人,看似漫不經心,卻又將份量、時間抓得恰到好處,那種專注,那種精準,令她不可自抑的聯想到在床上,他總能在最對的時機,以最對的角度衝撞她,將她拋進高潮。

她真好色!但她坦承不諱。以前不能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在廚房地板上做愛,可現在她卻能意會,因為她自己就好想跳到他身上。

吃完豐盛早餐後,他更衣出門,她去睡覺,這種日子很幸福,可貴的是,幸福得好踏實。

這個婚結對了!蒂琺只後悔拖拉那一周,她應該早點採取行動的。

當然,也有一點點不美好。他搬出來住,似乎沒跟家裡人談清楚,偶爾手機響起,他會踅到一邊,以冷靜、按捺、壓抑不發怒的口吻說話。

有一天,掛掉電話後,他宣佈週六晚上要出席家族聚餐。

她特地去逛街,買了顯得莊重的針織衫。畢竟是第一次見他的家人,她想給對方留個好印象,何況他再三叮嚀過,禮數要足。

時間一晃眼就到了,她隨他來到一家大飯店內的港式餐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當范錯為進入包廂時,在場多人一靜,坐在首座的老太太神情微沉,她身旁坐著一個非常美麗的歐亞混血女人,一下遞茶送水,一下遞擦手巾,看似很慇勤。

老太太倒是愛理不理的,沒吩咐她做什麼,也沒吩咐她坐下,就讓她瞎忙。

蒂琺不敢明目張膽的打量環境,但這裡比她想像的高檔許多。從他給的財力證明中,她早知道他身家不差,但沒想過他所謂的「跟家人吃頓便飯」,比她以往吃過的餐廳加起來更高級。

「過去打聲招呼。」他說。

她趕緊提起精神。

「媽,大媽。」他喊,示意她也喊。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蒂琺一眼,都是正正的審視,「坐吧。」

那歐亞混血女人斜瞄了蒂琺一眼,「大姊說了是家族聚會,你怎麼帶了個外人來?」

「她不是外人。」范錯為沉著介紹,「她叫林娟秀,我們結婚了。」

蒂琺不知道怎麼應對,只好微微一笑。

「蒂琺,這是我媽,她喜歡人家直接叫名字,瑪麗喬。」他指了指那歐亞混血女人,而後轉向,「及大媽。」

老太太又認真的看了她兩眼,像車頭燈一樣,將她照個仔細。她的臉上沒有情緒,神情跟初識時的范錯為很像,蒂琺看不出是喜歡或討厭。

倒是范錯為的生母,吃驚的將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

「結婚?跟她?」她一臉震驚,「老太太才在說,要介紹娘家那邊的侄女給你認識,結果你居然娶了--」她瞪著蒂琺簡單便宜的針織衫,「她?」

蒂琺瞬間有種被人踩下腳底的感覺,她看著她的眼神,比那些在給小費時趁機損她的客人,更令她難堪。

她挺起背脊。

「已經結婚了?」老太太什麼都看在眼裡,但沒評論什麼,「也好,娶了就娶了,兩個人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吧。」

范錯為點頭。

「明天是週日,帶回家裡給祖先上個香,這麼大的事,應該要報備。」老太太又說。

「是。」

「是因為她懷孕了吧?」范錯為的生母按捺不住的喊出來,「為了給她一個交代,你才會趕著娶她,對不對?」

此話一出,包廂裡,人聲靜止。

蒂琺感覺得到,丈夫的身軀變得僵硬。

范家只有一個兒子是先上車,後補票來的,而且還補得不太好看,就是他。因為有切身之痛,婚前交歡,他沒有一次不用保險套,婚後決定暫不生育,也不讓她吃避孕藥,以免傷身。不管怎麼激切,沒戴保險套之前,他絕不進入她,一些太過親密的行為,也會延後再做。

他對小生命的尊重與保護,無人能及,卻沒想到,在陳年傷口上撒下鹽巴的,是理當最愛護他的人。

她要上前爭辯,他卻拉住了她。

「難道不是嗎?」瑪麗喬偏執的重複,根本不在乎傷到誰。「如果不是懷孕,你何必急著結婚,還搬出去?」

他的手牢牢握住她的,字句清楚,「不,結婚是因為我們想在一起。」

范家暗潮裡的洶湧,她終於見識到了。

隔日,蒂琺隨著范錯為返回范家大本營祭祖,過程很順利,卻也平靜得讓她覺得有點詭異。

儀式完成後,老太太招呼她到偏廳。「坐。」

「上茶!」瑪麗喬對旁邊的管家下令。

茶盞茶具送來後,瑪麗喬伸出白嫩雙手,親自泡給老太太喝。

蒂琺真是開了眼界。瑪麗喬不是她原先以為的小可憐,她是小人,面對得罪不起的人,如老太太,一定客客氣氣,慇勤有加,但轉過臉對其他人如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等會,把你的銀行賬號跟管家說一下。」

「賬號?」

「范家每個月會派發生活津貼給家族成員,你已經是范家的人,就會拿到。」

她下意識的拒絕,「我自己有在賺錢。」

「你以後免不了要跟錯為出席一些家族活動或必要場合,要學會合宜的打扮。」

她低頭看看自己。七分褲,娃娃鞋,白襯衫,鐵灰西式外套,雖然稱不上多正式,但絕對見得了人。

看她不太領情的模樣,老太太又說,「你或許覺得打扮整齊清潔就好,但嫁給錯為,你的門面就是他的門面,你或許覺得不求人,情操很可貴,但在我們的圈子裡,這樣叫--」她指了指她的衣服與褲子,「窮酸。」

蒂琺頓時又羞又窘。

如果老太太說話的神情有一絲鄙夷,她可能還好過一點,但是,那純粹就事論事的客觀態度,令她更羞愧,她不禁自問,她讓范錯為難堪了嗎?

「人家說入境問俗,進什麼生活圈子,就得遵循那裡的規矩。」

瑪麗喬插話進來,「大姊,她不懂,這樣吧,津貼轉給我,我帶她去治裝。」

老太太眼神微凜,「誰的津貼就入誰的戶頭,錯為已經是一家之主,讓他們自己作主。」

這個婚姻開始讓蒂琺覺得有壓力了。

茶席散了之後,她到范錯為婚前住的房間看了看,他不在裡面。走出房門,正好看到瑪麗喬往這邊走來。

「媽……瑪麗喬。」她喊一聲招呼。

瑪麗喬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哼的一聲就走了。

她聳了聳肩,不想自討沒趣,卻見她又走了回來,杵在她面前。

「你愣站在這裡做什麼?」瑪麗喬問。

她傻了一下。

「沒見我正在生氣嗎?為什麼不過來賠罪?」

「請問我做錯了什麼?」蒂琺小心翼翼的問。

她做錯的可多了!這個什麼娟的,憑什麼嫁給她兒子?身份是小小的窮家女也就罷了,她自己可是懷胎十月才拿到豪門入場券,卻只是偏房,可她做了什麼?什麼也沒付出,竟然一進門就佔著比她高的地位。

她會設法讓她難過!

「看到我不高興,你就應該主動過來賠罪。」

「是你先不理睬我的,我不好過去打擾吧?」蒂琺試著講理。

「那就一直道歉到我理你為止。」瑪麗喬囂張的說。

這是刻意刁難吧!她想起丈夫說過,不要對他的家人抱有期待,不必努力融入,那些叮嚀果然其來有自,瑪麗喬憑什麼對她做出如此過分的要求?

彷彿看出她心裡的疑問,瑪麗喬趾高氣昂的說,「不要忘了,我是范錯為的媽,也就是你的婆婆,你本來就該伺候到我高興為止!」

一個清爽的週日,用過早餐之後,兩人進了閒置的空房間。

搬家至今有一段時間,大部分的生活用品已就定位,有些不急著使用的東西一直沒拆箱,堆放在空房間裡,蒂琺決定這天不外出,專心把家理好。

粗重的搬運由范錯為來,她負責細項的收納。當初搬得太匆忙,很多東西沒有仔細過濾過,她坐在涼涼的瓷磚地板上,檢視從他家搬過來的東西。

這工作比她想的有趣,看他的私人物品,像從拼圖裡串起他的生活。在為數不多的老照片裡,他的笑容很少,幾乎沒有與家人的合照,她不意外,而從滿滿一箱的運動衣褲中,她挖掘出他身材精實的秘密--他熱愛運動。

「這是最後一箱了。」他把她判定該回收的物品收一收,送到大門口。

最後一箱物品是各種雜物,其中有個小紙盒有點眼熟,她默默打開來看。

鈴蘭胸針。

是那串她見過,他本來要送給瑪麗喬的鈴蘭胸針。

瑪麗喬,他的母親,是個很……難搞的人。她歎了口氣。

范錯為回來,就看到她在發愣。「怎麼了嗎?」唇角勾起一抹挑逗的笑,「一起去沖個涼,如何?」

她沒有回應的心情,「能說說這枚胸針嗎?」

范錯為神情微冷,「你想知道什麼?」

「你媽明顯不是個好相處的人,」這件事沒有比較婉轉的說法,她只能直白了,「你賣出創作曲時,應該很興奮吧?怎麼會想到要買東西送給她?」

「我想找人慶祝,希望有人跟我一樣高興,那時我們還沒有進展,要是貿然送你什麼,會被你罵回來。」

他說得沒錯,她真的會冷眼瞪他。「但,在送她之前,你應該知道她不會給你太正面的響應吧?」

「她一向如此。」

一向?她忍不住要問清楚,「這種事發生過多少次了?」

他聳聳肩,「不知道,沒數過。」

「那你為什麼還要送她禮物?」她很困惑。「你不怕再被損嗎?」

「她令人生氣,但畢竟是我媽,雖然希望渺茫,但我仍希望她為我高興。試了,很可能失望而回,但如果不嘗試,就一定沒有希望。」

她聽得心口塞痛。「她那時對你說了什麼?」

「要我專注在家族企業,打進權力核心,順便嫌嫌這枚胸針不夠氣派,不拉不拉不拉。」他從她手裡拿過胸針,端詳著,「我挑中它的精緻、優雅、低調,確實不符合她的性格。」

「好過分!」她生氣起來,「她怎麼可以這樣傷害你?你根本不該送她禮物!你當時在想什麼?」

他扣上盒蓋,神情冷靜,「她會不會為我高興是一回事,我想讓她知道、想給她個小紀念品,又是另一回事。」

即便如此,他還是受傷了!

她不會被他此時的淡然朦混過去,她見過那一晚的他,獨自坐在小包廂裡,悶悶不樂,破例點了一瓶酒。如果他不是那樣落寞,她也不會違反本性,自動上前去跟他說話。

那時,他需要的是個及時的摸摸,瑪麗喬卻當頭潑他一盆冷水,有多難受,她可以想像。要是她早知道這種情況,一定摒除一切心防,更熱切的對待他。

她的憤慨,令他心中最後一絲不快得到昇華,「反正那不是第一次。」

「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她試探的問。

他摸出煙盒,拍出一根煙,咬在唇上,「是最後一次。」他點上火苗。

她就是想聽到這個答案,但一聽他真正說出來,她仍呆住了。

「以後,我不再幹這種熱臉貼冷屁股的事。」他將她的脖子勾過來,「我已經找到陪我高興、陪我難過的人了。」

他的表現明明很明顯,她卻想聽他大聲說出來。

「誰呀?」她故意要問。

「你。」范錯為將煙噴到一邊,低頭擁緊她,「我要你和我有福同享。」

「阿為,」她忽然有點害羞,但心中有些話,她一定要說,「我會當你最堅實最可靠的後盾,我永遠不會像她那樣對待你。無論你什麼時候需要我,我都在,我會為你加油打氣,永遠站在你這邊。」

范錯為低頭看著她。

蒂琺的兩頰升起兩朵小小的紅雲,萬分可愛。她不是情話綿綿的女人,更多時候,她用有點冷漠,有點抵抗,甚至是有點挑釁的方式與人交流,也因此,顯得這番話格外情真意切。

沒有確切證據能證明,但他就是知道,蒂琺這輩子只會對他一個人如此在乎,她的心不會再容另一個男人進去。

他也是,沒有人能夠取代蒂琺。

得天之幸,他們的無名指已套上了互屬的戒指,接下來,只要好好度過未來幾十年就很完美。

他們能幸福的。

范錯為看向窗外。好好的假日,只用來打掃,未免無趣。

將她打橫抱起,他往主臥室走去。

那枚鈴蘭胸針孤伶伶的被遺留在地板上。

對講機響起時,蒂琺正準備去上班。

手邊的情況有點混亂,她的手上交替拿著隔離霜、彩妝刷,以及煮湯的杓子,不停在房間與主臥室跑來跑去。

婚姻生活上手後,她慢慢找到節奏,負擔起她能做的事。范錯為做早餐給她吃,她則負責晚餐,每晚上班前,會先將食材採買回來,簡單下廚,讓他下班後有東西吃。

不過,她不如他有條理,常常忙得忘我,最後把時間卡得太緊。

「范太太,有個女人來找你。」警衛先生通報,「她說是范先生的母親,要讓她上去嗎?」

她看了眼時鐘。

湯鍋還沒滾,她的眼線只畫了一邊,趕到上班地點需要二十分鐘,可她只剩下半個小時了。

「跟她說現在不方便--」

「啊,這位太太,不能因為別人開了門還沒關上,你就闖進去,喂,不行--」

管理員的聲音愈來愈遠。

蒂琺快速畫好另一邊眼線。她有種直覺,管理員攔不住瑪麗喬,所以當門鈴響起時,她不驚訝。

進廚房將快滾起的湯攪了攪,她決定隨機應變。

「錯為搬出來這麼久,沒邀我來過新家,連地址都沒告訴我。」瑪麗喬一見她開門,立刻闖了進來。

蒂琺根本來不及阻止!儘管她心中有防備,已經想好了要怎麼說,但瑪麗喬的氣勢太強了,她只能在她身後亦步亦趨,根本攔不住。

瑪麗喬把屋內每個角落都看過了,開了每一扇看得見的門,包括掛著他們衣物的衣櫥,以及放了兩人鞋子的鞋櫃。當她定定看向主臥室裡那張大床時,蒂琺不禁羞窘交加。

床上其實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夫妻歡愛也是天經地義,可那些記憶太過私密,容不得外人窺看,她無法承受被這樣盯著瞧。

她率先逃出來,瑪麗喬硬是在裡面多待了幾分鐘才出來,蒂琺幾乎沒有勇氣對上她的視線,因此她不知道,瑪麗喬笑容中有得逞與勝利的意味。

再打開另一個房間,裡面只有幾個紙箱,潔白瓷磚地面上,小紙盒格外醒目。

瑪麗喬一眼認出來,那是唐生珠寶的包裝。「把那個拿過來讓我看看。」

蒂琺心裡暗叫聲糟!那天他們收著收著,回房裡繾綣去了,也沒再回這房間多看一眼,那枚鈴蘭胸針就這樣被忘在地上。

「那個……不重要。」她拾起,握在掌心。

瑪麗喬玉白嫩滑的手攤在她鼻前,「拿來我看。」

她可以找一百個理由推搪過去,此時卻連一個也擠不出來。她不想承認,但瑪麗喬的氣魄壓得過她,只好乖乖照做。

「哦,果然是那枚鈴蘭胸針。」

「那個,」她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她是那麼不捨范錯為被冷待,「你當初不收這枚胸針,讓阿為很失望,他不過是想把賣出創作曲的喜悅分享給你……」

阿為?瑪麗喬挑了挑眉,「你收著吧,這種小東西,我看不上眼。」

「但……」

「我來了這麼久,你不會泡杯茶或切水果招待嗎?」

「啊!」她驚跳起來。上班!她得去上班!

她衝進廚房,湯已經大滾,還好沒濺出來。瞄一眼時鐘,準時上班是不可能了,打電話請假一個小時或許還能補救。

她匆匆去做,再進主臥室,把鈴蘭胸針收在梳妝台抽屜。

「嗯……那個,我上班快遲到了,改天再招待你,好嗎?」

「你去啊。」瑪麗喬挑了挑眉,「我是我兒子的媽,待在我兒子的家,沒什麼不行吧?」

理論上是這樣,但實際上她清楚,不該任她一個人留在這裡。這是他們的家,相對於夫妻倆,瑪麗喬是外人,但又不能這樣對她說,該怎麼辦呢?傷腦筋!

瑪麗喬大刺刺的佔據單人沙發,那一向是男主人獨享的寶座,即便是她,也不會佔據,頂多是被他抱到腿上去,但瑪麗喬坐得可舒服了。

「茶呢?水果呢?先端上來,要出去再出去。」

蒂琺歎了口氣,從櫃子裡拿出茶包。

結果那天,她一共遲到三個小時,而且忘了再次報備。

瑪麗喬使喚得她團團轉,她一不照做,她馬上翻臉。也不知道是湊巧,還是算計好,在范錯為到家前不久,她說要回去了,可一起下了樓,她要開始沖的時候,瑪麗喬又改口說要她幫點小忙,耽擱下來,她已經曠職三小時。

她想過要跟范錯為提這件事,可是,一來作息錯開,很難找到好好說話的機會,二來她也不想讓他心煩,如果能自己把事情處理掉,當然最好。

可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瑪麗喬已經天天報到。

「我聽說你在夜店工作?」

「是。」

「還不辭掉嗎?半夜才上班,凌晨才回來,像什麼樣子?」

她逐漸習慣瑪麗喬對她的瞭如指掌,儘管她從未透露過什麼,瑪麗喬必然做過調查。「我在考慮要找其它工作。」她邊回答,邊吸地。

「我兒子給你的錢不夠花嗎?范家給你的津貼不夠用嗎?還要你去外面拋頭露面?」

「不是……」

「大姊也說了,你不顧自己的面子,也要顧錯為的面子,錯為怎麼說也是范家少爺,老婆居然在那種地方遞毛巾送酒,說出去怎麼能聽?」

等等,她好像誤會了什麼,「我是服務生,工作很單純,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還沒說完!」瑪麗喬一通搶白,「你不知道我每天面對其它親戚有多尷尬,你不要再去了,現在就打電話辭掉!」

「我……」

「當妻子也有很多東西要學,錯為全心全意在事業上衝刺,接下來要角逐范氏經營者大位,你是他老婆,怎麼可以不專職照顧他?看看你,連水果都切不好,怎麼能……」

一個重重的甩門聲響起,瑪麗喬的話戛然而止。

「蒂琺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不會逼她,你更沒資格。」

范錯為回來了!

瑪麗喬滔天的氣焰瞬間縮小,一臉訕訕,「你…一回來啦?」

他點了下頭,褪去皮鞋,放好公文包,脫下西裝外套。

蒂琺放下吸塵器的長柄,過去拿衣架掛起外套,用靜電刷清掉灰塵。

兩人沒交談一句,蒂琺甚至不敢正眼看他,但動作卻極為協同,瑪麗喬馬上意識到自己是外人,而且是不受歡迎的外人。

各自處理好細節後,范錯為與蒂琺再度面對面。

說真的,蒂琺有點害怕。瑪麗喬來訪的事,她早該告訴他,但她沒說,如今被他親眼撞見,不知為何,她有種心虛不安的感覺。

范錯為等她慢吞吞的將臉抬起來,才將她攬進懷裡,那片刻,她看到他眼中沒有怒氣,一顆懸浮的心才終於安定下來。

兒子從沒對她這樣過!瑪麗喬的神情陰沉到極點。

「你還好嗎?」拍拍後,他探究她眼底的神情。

她有點難為情,「沒什麼事,我們只是在討論事情。」

「嗯。」

瑪麗喬等了一下,才發現兒子不打算招呼她。「你們聊,我先回去了。」說完,提著包包就閃人了。

一切恢復平靜後,蒂琺怯怯的問,「你怎麼提早下班了?」

「我回來整理譜稿。」他解釋,「上次的樂曲受到歡迎,製作人想看看其它的。」

蒂琺眼睛一亮,「太好了!」

范錯為保留沒說大媽下午約見他的事。瑪麗喬這陣子一反常態,常往外跑,大媽提點,她可能來找蒂琺的麻煩,果然沒錯。

見他沒有欣悅的反應,她又怯怯的問,「你在生氣嗎?」

比較多的,其實是無奈。「她這樣來家裡多久了?」

「一個多星期。」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想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還害你不開心。」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在工作場所,她要板臉就板臉,要走人就走人,從不顧慮別人怎麼想,但面對瑪麗喬,她就是做不到,令她挫敗。

看出她卡在心坎裡的小小自卑,他不忍心責怪她。

「你可以叫她離開,我不會介意。還有,不必讓她干涉你的工作,知道嗎?」

蒂琺想了想,「提到工作,其實我也在考慮要換。我們碰面的機會太少了,我希望能找到跟你比較能協調的工作。」

既然她自己本已在考慮,他就沒意見。

揉揉她的髮,他說,「我確實想更常見到你,不過,你自己決定,不管你怎麼做都好,只要考慮你的意願,還有我,至於我媽滿不滿意,不是重點。」他吻吻她,「我記得你今天不用上班吧?去換個衣服,我們出去吃飯。」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1 18:58:02

第五章

儘管同樣的事,他已經說了再說,但感覺得出來,蒂琺仍有些不安。

握著方向盤,鐵灰色的車如箭一般,從都市駛向郊區,天空漸漸變得清朗,被濃雲遮住的日光間歇灑落,人與車變得稀少,他的心情也舒開了些。

他一瞥隔壁座的蒂琺。

方纔塞車時,她已在打盹,後來路線暢通,車身搖晃趨於平穩,她開始昏昏欲睡。輕音樂伴奏下,他由她睡去,儘管他比較想聊天,卻沒有叫醒她。

中途曾慢慢的停下來一次,為了幫她蓋外套。

范錯為露出一抹愉快的笑容。這種照顧人的感覺很陌生,此前他沒想過,邊睡邊吹冷氣容易感冒,就算對待自己,也不太會注意到這些細節,反正冷了再穿衣不就得了?

但是,跟蒂琺在一起之後,這些體貼的小動作便自動出現,他不曾預先察覺,往往是在行動中,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經常被這樣的自己嚇到,驚異之餘,也感到愉快,那種下意識的行為讓彼此宛如一體,她的感受就是他的感受,才能不必思索,就知道怎麼做。

愈接近海邊,日照愈強。前方的路筆直,來車很少,更顯得寬闊。

日光照在她的肌膚上,她的臉透出瑩瑩之光。蒂琺才二十三歲,身子雖然瘦削,可臉頰還有點嫩呼呼的嬰兒肥,那種年輕獨有的豐腴,讓她的睡顏看起來分外可愛。

只可惜,最近下巴有點尖,眼窩也有點青。

二十三歲就要她嫁給他,畢竟是太早了點。

他降下車窗,點起一根煙。

他看得出來,這陣子她鬱鬱寡歡。早年生活的困頓,讓她很能也很敢吃苦,工作的磨練,讓她很快便能將家務整理得井井有條,可是,與家人間的互動……對她來說,那是一門困難的學科。

他呼出一口煙,蹙了蹙眉。之前,他沒料到會是這樣。

睡夢中,她嚥了咽嘴,柳眉蹙了一下。

他將擋光板翻下來,她舒開了打結的眉峰。

看她睡得安詳,他也安心許多。

這一帶是巖岸,除了岸邊有人在垂釣之外,周旁沒什麼人。把車停在觀景台上,他下車,倚在她那邊的車身上,遠遠眺望海邊。

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特別想看海。

其實海更不平靜--更正,海永遠也不會平靜,總是一浪一浪的震過來,一波一波的蕩過去,大到無邊也無際,即使海天連邊的地方,也不是海的盡頭,眼睛看不見的遠方仍是海洋,這讓他莫名的平靜。

所以,他帶她來海邊,想讓她看看這片能撫慰他的風景。

空氣裡,濕氣變重了,鹹味也增加了,她有點不適應。

蒂琺皺了皺鼻子,還是不太喜歡,忍不住揉了揉。

忽然間,一個小小的,熟悉的聲音響起。

那是打火機!她驚喜的意識到。

過沒多久,一縷煙味緩緩飄向她。經過火星子乾燥過的空氣,聞起來有令她安心的味道。

緩緩張開眼睛,她清醒過來,那寬闊的背影就在右手側的窗外。

她的男人。

她敲了敲窗子,他馬上轉過身,「到了怎麼不叫醒我?」

他滅掉煙頭,打開門,「出來吧,海很漂亮。」

她隨手將外套放下,他卻拿起來抖開,示意她把手套進衣袖裡,「穿好,外面有點風,你剛睡醒,會冷。」

他的神情太溫柔,她無法不聽話。

鎖好車子,牽著她的手,他帶她往更靠近海邊的巖岸走去。步道上,遇見行動咖啡車,他買了杯熱呼呼的咖啡,與她一起分享。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心情變得好……」她尋思著,「平靜,煩惱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化掉了。」以往她沒有多少看海的機會,對於看海能讓內心較舒服的說法半信半疑,此時才知道那是真的。

「知道你最近有點悶,特地帶你來。」他在賞海用的石椅上坐下。

蒂琺歎了口氣,看來什麼都瞞不過他。「你媽最近沒到家裡來,不過她會在我去上班的路上攔我。」

他下巴抽緊,「我們再搬一次家,這次,連你的工作一起換掉。」

「你媽可能不發現嗎?」蒂琺無奈的說,「之前我們沒跟她說過什麼,她還不是把我、我們之間的每件事查得一清二楚?」

對比於他們兩個有工作的人,瑪麗喬多得是時間刺探這個、刺探那個。

「既然她無論如何都會找到我們,為她搬家、換工作,又有什麼意義?」她皺了皺眉,「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的問題,我比較喜歡直接面對,正面解決。逃避會演變成一種恐怖的習慣,就算逃得過,也是對勇氣的殺傷,要是逃不過,那就更討厭了。」

他忽然從海面收回視線,轉頭看著她。

那眼神,是她解讀不出的高深莫測,含了一點驚訝,一點感動,一點欽佩,還有更多更深的情緒,黑得無底,卻牢牢的瞅著她不放。

她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在這一刻,自己彷彿永恆的嵌進了他靈魂裡。

一點不安在內心中暗迸,她轉開視線,繼續說,「我知道有一部分是我自己的問題,如果我能堅決不理她,就算她老是來堵我,也不會怎麼樣。」

他瘡啞開口,「我可以叫她滾遠一點。」

「不,」她堅定拒絕,「我不能總是靠你保護,雖然她是你的媽媽,但既然我們結婚了,她就是我們共同的問題,我要學習怎麼處理。」

「你確定?」

「這輩子還很長,我總得學著怎麼應付她。阿為,我想成為你的後盾,而不是你的累贊。」她不容否決的說。

或許大部分女人會希望被另一半保護得好好的、寵得嬌嬌的,有風讓他擋,有雨讓他遮,可她不這麼想。

她要有自己的本事!當然,她不是無敵的,也不想凡事只靠自己,她也希望能在范錯為的羽翼之下,讓他呵疼,可不要他包山又包海。只要在關鍵時刻他能及時出現就好,其餘小事,她能自己搞定。

不對,她「要」自己能搞定。她在心中默默的說。她不想成為他永遠的累贅,她要跟他旗鼓相當!

儘管她沒說出口,但范錯為懂。他早看穿她的真實個性,深受吸引,才會手腳奇快的將她定下來。能一起飛翔的伴侶,是他真心想要的。

「需要幫忙的時候,讓我知道。」

她點頭。「對了,夜店那邊的工作,我辭掉了。」

「嗯。」

「我暫時沒工作,正在投履歷。」她期期艾艾的開口,「暫時沒有收入,我……」

范錯為果斷的打斷她,「我們之間不必談這個,我賺的錢夠我們過日子。」

遠遠不只,她心想,他賺的錢可以讓她過上以前不敢夢想的生活。

「讓我說完,我知道你不介意,但我心裡有點不安。」尤其是鞋盒被搶走之後,要還的最後一筆債務也是他代墊,不習慣接受幫助的她著實有些彆扭。

他喝了口咖啡,「要說就說吧。」

「從高中起,我就在兼差做事,每個月都能領薪資,雖然不多,但一小迭鈔票放在手邊,踏實的安全感是跑不了的,所以像現在這樣沒有進帳,我會很不安。雖然我們不必擔憂生活,但我會擔心自己逐漸變成一個沒有能力的人。」

啊,他的蒂琺,永遠苛求自己。范錯為有些無奈又十分瞭然的笑著。

「如果去工作能讓你安心一點,我不反對。」

「但我能做的,可能不是……」她斟酌用詞,「能拿出去炫耀的工作。我學歷不高,找工作憑的是勤快認真,不是那種清爽白淨的上班族哦,你會不會覺得不好?」

「我認識的就是那樣的你,我看不出哪裡不好。」

「那……」她歎了一口氣,「你家人呢?」

「關他們什麼事?」

結婚就是這一點不好,以前找工作、買衣服,全憑喜好與能力,但婚姻使她必須考慮別人的觀感。

蒂琺把那天祭祖之後,大媽要她領了津貼,注重門面的那些話告訴他。

「我還是那句老話,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用附和別人。大媽是老派的人,想法比較傳統,有時講話不太客氣,不過對比於我媽,她算是相當明理。」

蒂琺驚訝了一下,「你在幫她辯護嗎?」

「她那番話說得太毒,但我不希望你因此討厭她。多相處之後,你會發現,她是個還不錯的人。」

她已經發現了。老太太對事不對人,可能持家久了,說話做事自有一股威嚴,態度是冷淡了點,不過,不會隨便使喚人或批評人。

范錯為的話,左證了她的想法。

「雖然你比較想去工作,但我希望你也考慮回去唸書或學點什麼--不是你的工作有什麼不好,而是希望你考慮各種可能性。」

她有點疑惑,「各種可能性?」聽起來像有言外之意。

他看著遠方,因為日光照下而閃出一片金輝的海面,「我後來再給出去的創作曲譜,被唱片公司看中了,這次他們不只想買版權,也希望我自己發片。」

她愣了一下,過了三秒,才聽懂他的意思。

像第一次聽到他賣出歌曲版權一樣的興奮,陡然在胸口炸開!

「你是說,當歌手嗎?」

范錯為快速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有點難為情,「創作歌手。」

「太棒了!」她從石椅上跳起來,欣喜得像是咬回主人拋球的小狗狗,「你颱風穩健,太有舞台魅力,沒有人比你更適合站在聚光燈下。」他上台開唱的模樣讓她心醉神迷,「由你自己來唱你創作的歌曲,不是很棒嗎?」

雖然他不曾像其它駐唱歌手那樣,侃侃而談音樂夢,但她一直能察覺到,他的夢並不渺小。

沒有夢想的人,就算站在台上,也不會閃閃發亮。

而他,是最閃耀的一顆星!若非如此,他不會在工作穩定之餘,繼續駐唱並創作。這樣兩頭兼顧,證明他對音樂事業十分有心。

范錯為自己倒是沒這麼興奮。開心是一定的,躍躍欲試自是當然,但他顧慮的層面很多。「一旦走上這條路,白天的工作就必須放棄。」

那等於是退出范氏,別說競逐權力核心,連邊邊都碰不了。

不過,他的語氣、他的神態,沒有半分可惜。

她聽懂了,他所面臨的,不單純是一個機會,更是人生的選擇,一旦辭去家族企業的工作,就沒有退路了,他將過上與過去截然不同的生活。

「那又怎麼樣?那是你的夢想啊,有可以實現的機會,一定要牢牢把握。」蒂琺肯定的說,「我無條件支持你!」

「我們的生活可能天翻地覆,連你的生活都受影響。」他警告著,「不好的影響。」

「我才不在乎!」她喜孜孜的笑著。

如果說海讓她平靜,那麼他的好消息就是將她的心情推向頂峰的推手。

這就是結婚的美好之處,她心想。不一定要自己很順利、很成功,另一半受到欣賞,她也同感快樂--不,其實是更快樂。

「我想搬過來跟你們住。」

那份巨大的喜悅,在隔一天瑪麗喬再度上門時,瞬間消滅。

蒂琺一聽,頭立刻痛了。

既然要學著與瑪麗喬相處,她當然要接受她出現在面前,才有機會學習,但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是令人頭痛的要求。

「我在范家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大家都欺負我,大姊也給我臉色看。我自己的兒子結婚,還搬出家門,沒有道理我不跟著一起搬,反正你們還有一個空房間,我要來這裡住。」

蒂琺強打起精神,「這件事要問過阿為。」

瑪麗喬過去打開主臥室的門,雙手盤胸,眼神挑剔的看了一圈。

這個舉動雖然不是第一次,但仍再度嚇到了蒂琺。她想,她永遠也不會習慣被人盯著他們的大床。

「跟我在范家住的房間比起來,這間有點小,不過忍耐一下還過得去。我不喜歡這個床台,這幾天叫人來做另一副。」

聽她一副要定了的口氣,蒂琺忍不住駁嘴,「這是我們的房間。」

「我搬過來以後,就是我的房間了。」瑪麗喬瞟了她一眼,一臉的理所當然,「我是長輩,本來就該住在主臥室。」

換做別的情況,比如說她跟她的長輩,不包含范錯為,她一定會讓出房間,但--「阿為白天上班很辛苦,我希望他回家後能舒服一點。」

「住另外一間房間,哪裡不舒服了?」

如果她針對這個問題辯解,就掉入「答應瑪麗喬住進來」的陷阱了,蒂琺及時發現。

「這不只是哪個房間的問題。如果他跟我以外的人相處得好,就不會搬出范家。」強忍住雙膝的顫抖,她說,「他想跟我過『兩人』生活,我們不想被打擾。」

她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來了!

沒有得逞,瑪麗喬嘶嘶吸氣,轉身就走。

這個小小的勝利,讓蒂琺虛脫的軟倒在地上。對她來說,勝過瑪麗喬的喜悅,並沒有強過勝過昨天的自己,她終於能勇敢的說出真心話,這才是最重要的。

但,這種事總是這麼難嗎?

她捂著心口,心跳飛速,一個小時後,才有辦法從地上爬起來。

拿著杯子接熱開水的手,仍然是顫抖的。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把這種生活中的小戰役視為尋常?這種事還要發生多少次,她才能完全不怕?

說真的,想到以後還有無數戰役,她一陣頭皮發麻。

當晚,她將瑪麗喬的想法轉達給范錯為。

本來已經準備要睡覺了,但他聽完之後,沉默的起身。

「你去哪?」她跟了出來。

他把廚房裡幾個放干料的櫃子推入空房間,再把一些收好換季衣物的大型儲存箱搬進去,動作之利落的,她簡直目瞪口呆。

弄好之後,他轉過頭,「下次她再找你問,你就說家裡沒空房間了,我們不會為了把主臥室讓給她,睡在客廳裡。」

她呆了下,「你怎麼知道她要主臥室?」這一點,她明明沒說呀。

范錯為轉為冷笑,「你當我今天才認識她嗎?」

啊,有他站在同一陣線的感覺真好!本來有些忐忑的她,安心的笑了。

有蒂琺的全力支持,范錯為很快便做好決定,進軍音樂界!

這是一場冒險,除了蒂琺之外,不會再有人支持,可以想見瑪麗喬得知後會氣得大吵大鬧,甚至掀起家族革命。她一直希望他問鼎范氏核心,要是知道他非但不進,還已徹底退出,絕對不會善罷干休。

想到她為蒂琺帶來的煩惱,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野蠻的快意。

但是,走向創作音樂之路,不是為了賭一口氣,這是他的夢想,也是新天地。

范氏是個大型家族企業,本身有很多上、下游合作廠商,形成緊密的人際連結。

身為范氏中生代一員,在事業上的起步雖然比一般人容易,但遇到的阻礙也更深,別人高看他,只因為他姓范,別人低看他,是因為他庶出。

他厭倦這種對待。當初玩音樂,就是為了找到一塊清靜之地,在旋律與節奏中渾然忘我,所以說音樂界是他的新天地,在這裡,沒有過去那些擾人的目光,沒有既有的利益糾葛,他只是他,范錯為。

簽約這天,他帶蒂琺前往公司。這重要的一刻,他要她在場。

即將定案之際,代表公司簽約的總監問,「兩位對我們的合作還有什麼疑惑嗎?請盡量提出來。」

蒂琺想了想,「據我所知,歌手的隱私很容易被拿出來做文章。」

「我們公司以創作型歌手為主。一般來說,偶像比較會被關注私生活,創作型歌手當然也會,但兩者的操作模式完全不同,創作型歌手不賣臉也不賣肉,作風坦蕩,界線清楚,公司不會拿他們的私生活製造話題。

「再者,范錯為之前也駐唱過,廣受歡迎,但不曾有歌迷失控,這跟他本身不搞曖昧、不惹是非有關。另一方面,歌迷素質與歌手本質有很大的相關性,這種事很難解釋,總之,他的歌迷只會欣賞,不會亂來,我們也會順勢操作,讓人關注他的才華,盡力不讓歌迷騷擾到你。」

蒂琺正色,「不是我,是阿為。」

范錯為知道,她是不想有人,尤其是公司的人,拿他的背景出來吵。

她的關切讓他非常窩心,蒂琺不問走上這條路會遇到什麼困難,不在乎自己的生活會不會受到影響,一心關切他會不會被掀底,她比任何人更保護他,在乎他的程度更甚於她自己。

他還沒把合約細節全部告訴她。事實上,他跟音樂公司的關係是合作,而非僱傭,雙方的立足點是平等的,他也沒把自己簽死給公司。談定的合約裡,有許多容他參與決策的空間,因此不怕公司惡搞或擺爛。

總監允諾,「我們一定優先保護歌手本人。」

談到告個段落,不再有問題,簽約之後,總監又說,「公司打算為范錯為辦一個派對,邀請同圈子的人見面聊聊,你們覺得如何?」

范錯為雙手扣起,「可以交給我太太去辦嗎?」

「……我?」蒂琺指著自己的臉。

「我太太有策劃派對的經驗,正好她沒目前工作,交給她再好不過。」

「等等,我什麼時候辦過派對了?」

「夜店那邊,不是常有客人要你們幫忙辦活動嗎?」

對也不對,「我只幫忙處理過瑣碎的事,代訂食物跟酒什麼的,算什麼經驗?」

她慌了。

「至少你知道,哪些東西適合出現在派對上,多少人需要多少食物,準備多少飲料,不是嗎?」范錯為淡淡的說。

她回想一下,驚訝的發現,她好像真的估算得出來,但……「這不是一般的生日派對或玩樂派對,是你進入音樂圈的第一個見面派對,我怕搞砸。」

「派對就是派對,呈現的方式或許有不同,但原則是一樣的。」他說。

看出他很想讓妻子幫忙,總監也發話,「如果可以,請你幫忙。公司人力有限,行政人員已經加班到哀哀叫,要是再多一項工作,他們都得在公司裡看日出。」

「可是……」最先提起這個點子的,明明是他啊。

宛如洞悉她的思緒,總監說,「我們的人可以辦出一個還不錯的派對,但如果要精精采采,最好還是由對他有愛的人來。放心,我們有固定的配合廠商,不會要你從頭籌劃起。」

如此這般,蒂琺也忙碌起來。

既然范錯為執意要她籌辦,她便要全力以赴,辦出一個超級棒的派對,為他加油。

「你在這裡做什麼?」

抱著公文袋,坐在飯店大廳待位席上空等時,一個人影出現在她面前。

她抬起眼,既不驚訝,卻又有點擔心的看著瑪麗喬。范錯為說過,他從范氏辭職的事一定瞞不過母親,要她小心一些。

「我來談事情。」

「跟誰?」

「飯店的企畫人員。」她看了看櫃檯後的復古大鐘。

「你已經等了四十分鐘。」瑪麗喬輕易指出,顯示她已經注意她很久,極有可能在她一踏進飯店就開始盯梢,「你要談什麼?」

蒂琺歎了口氣。

她當然知道,事情不要從她這邊讓瑪麗喬知道是最好的,她不曉得瑪麗喬對兒子自范氏辭職有什麼反應,可派對的籌辦若有她插手,肯定更困難。

但是,若不老實說,她頂多慢兩天才刺探到,而這兩天,她依然會在自己周圍徘徊不去。

蒂琺有一點後悔曾對范錯為說過,要自己學會應付瑪麗喬了。這些日子以來,她發現,無論用出什麼招數,都很難勝過瑪麗喬。她明擺著要來招人煩惱,好比之前開口討要主臥室那一次,她以為自己終於敢開口駁過她,她好歹會收斂幾天不出現,可隔日,瑪麗喬又出現了,好像昨天沒居於下風一樣。

她隱隱約約察覺到,跟她交手是一場不會贏也不會輸的戰爭,可怕的是,得耗上好久好久與好多精力,卻不會有任何實質成果。

想到未來的日子,極可能每一天都有她,她已經開始疲憊了。「我要幫阿為辦個派對。」她懶得想謊言借口了。

「是嗎?」瑪麗喬的眼睛骨碌碌的轉,像心裡在想什麼主意。

蒂琺起身去櫃檯,「小姐,我約了企畫人員見面,請問……」

櫃檯小姐看了她一眼,笑容和善,笑意卻沒傳入眼裡,「他們在忙,再等一下。」

她暗自跺了下腳,心裡很挫敗。

婚前的她,來來去去就是工作地點、便當店、超市,在那些地方,她很自在,也不太會有人對她另眼相待。可結婚後,必須隨著范錯為參加家族活動,出席特定場合,就得盛裝打扮,華服如戰袍。

即便她照大媽要求,注重穿著,開始配戴一些首飾,可有些無形的東西是外在服飾無法補足的,比如氣勢。出入高級飯店這種場所,連她都能察覺到自己生嫩到近乎軟弱,面對別人的笑臉,即使是虛偽的,她也無法像對待李傑克那種明顯有所圖的男人一樣,冷漠而絕對的反擊。

她只會被唬回來,她沮喪的想。除了回剛才的位置上坐著等之外,她還能怎麼辦?

「等?都等了一個小時了,還等什麼等!」她身後,那熟悉的女聲嚷了起來。

蒂琺沒料到瑪麗喬突然撒潑,嚇了一跳,櫃檯小姐也是。

瑪麗喬扯開她,箭步上前,往櫃檯一拍,「叫企畫出來!」

她的聲音尖亢,大廳裡所有人朝這邊望過來。

「那個……」蒂琺拉了拉她。

瑪麗喬對她眨了眨眼,「不然叫主管出來也行,我要申訴你們的客服太爛!」

這次,連站在外面騎樓的人也往這邊看過來。

她看錯了嗎?蒂琺不禁困惑。剛剛瑪麗喬是在對她眨眼,宛如她們是一夥的,彼此有某種默契那樣的眨眼嗎?

一種近似於愉悅的感覺悄悄的漫了上來。一夥的!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我是企畫專員,敝姓唐,」一個穿著深色套裝,年約三十五的女人快步過來,「我們這邊談。」

「……然後,那個唐小姐叫助理把筆電拿過來,讓我們挑場地,客氣得不得了,連櫃檯小姐也笑得跟什麼一樣,跟之前把我晾在一邊的樣子完全不同。」

當晚,泡鴛鴦浴的時候,她忍不住把下午發生的事告訴范錯為。

他靜靜的仰靠在浴缸一邊,雙目閉起,聽妻子興奮猛說。

這段時間,兩種工作並行,范氏企業那邊,辭呈雖已提出,但他之前的職位不低,交接工作相對複雜,比以往更忙碌。音樂工作也緊鑼密鼓展開中,在完成一定份量的作品之前,他不會輕易的用「音樂人」三個字稱呼自己。

要做就做到最好,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

蒂琺坐在他腿上,熱水浸泡到她胸口,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乳尖一會在水面上,一會在水面下,晃蕩出極為美麗的風景。

下午發生的事超乎她意料,她急著說給他聽。

「我發現,瑪麗喬的氣勢用在我身上時,我很難招架得住,但值得安慰的是,她的氣勢壓在別人身上,竟然也行得通。如果不是她出面,我不知道還要被晃點多久。」這使她產生拉扯的情緒,一方面,她依舊是害怕的抵抗瑪麗喬,另一方面,卻又佩服她能令別人乖乖聽話。

如果她們能連手,將成為一個很棒的團隊,可以把范錯為的見面派對辦得有聲有色。那對她們很有意義,因為范錯為是她們共有最重要的人。

而且,在言談之中,她察覺到,瑪麗喬其實已經知道范錯為未來的動向,因此,她不但沒抓狂,反而還大力幫忙,讓她暗暗的感動。

她開始懷抱小小的期望,如果能藉著這次機會,改善瑪麗喬與范錯為的母子關係,就太完美了。

「提防有詐。」他仰頭閉目,清楚的說。

她沒有注意到,他的大掌已經包覆她的臀,輕輕掐揉。

水溫暖暖,環繞週身,在稍有回音的浴室裡這樣聊天,特別親密。

她扶著他的肩膀,讓自己坐好,眼神滑過那高挺的鼻樑,俊美的臉龐。

「能有什麼詐?」因為想不到,她不禁狐疑,「她不會把你的派對搞垮吧?」

「我不這樣想。」

「你對她成見這麼深,連期待她做點好事都辦不到?」她問,「為什麼你這麼恨她?」

「你可能很難相信,但我並不恨她。」范錯為睜開眼睛,「我是很瞭解她,不會被『媽媽』這個頭銜、『母子』這層關係,模糊了對她的判斷。」

「我不懂。」

「即使你父親沒親自撫養你,最後還丟了一筆債務給你,但你對雙親仍有期盼。你認為『母親』是神聖的職務,當看到她表現良好,忍不住會幻想,她就要變成一個很棒的人,但我對她不懷抱期望。根據以往經驗,當她顯得很有幫助的時候,就是徹底毀滅你最大希望的時候。」

她好奇的問,「過去有過經驗?」

「我高中畢業之前,她加入舞會籌備會。她跟我一個同學的母親--也是小三出身,競選主席,她輸了,可她跟人家搞得交情很好,同進同出。結果舞會那天,她在對方座椅上塗了特殊黏膠,當那主席坐下來,再起身要上台致詞時,後半身的禮服整片被撕下來。」他面無表情的說,「當眾,臀部以下光溜溜。」

蒂琺一驚。「好……好幼稚!」

「但很有效。」

「也許這次她會有所不同,」她安慰他,更安慰自己,「別剝奪她表現的機會。」

「我不剝奪,但也不會期盼她做出什麼好事,她不搞鬼就好了。」

蒂琺沒再說什麼,雙腿微曲,貼靠在他胸前。他的手緩慢的在她的腰身上揉捏,右掌撫上她的背,將她往前壓。

范錯為從小到大所學到的教訓,令他不相信瑪麗喬有心幫忙,可她很難不相信瑪麗喬今天表現出來的善意。以瑪麗喬不喜歡她的程度,要忽然跟她站在同一戰線是很難的,因此她想,會讓瑪麗喬這麼做的,應該是更高貴的情操,尤其范錯為還是她的獨生子。

他的成功,應該是她的驕傲。「我願意相信她一點點……啊。」她說著,忽然發出一個小小的叫聲。

范錯為將她的乳蕾含入口中,猛地吸吮。

他有點不爽,她自回來後,一直在講瑪麗喬的事。他早已經明白告訴過她,以他為重,不要太把他的家人放在心上。那些話不是爭風吃醋的幼稚話,會那樣叮嚀,他自有理由。

蒂琺低下頭,看見他充滿情慾,隱含怒氣的眼眸,才意識到他的掌早已固定在她臀上,她被壓向昂起的男根,雙瓣交接處正來回的磨動著。

「別說了。」他微微舉起她,瘡啞命令,「騎我。」

他的唇抿成一條線,看來心情不太好,可那酷酷的模樣卻讓她怦然心動。就算她太晚才意識到他的慾望,可聽到那句命令,體內也湧現一股渴望。

「在浴缸裡……真的可以嗎?」年輕的身體太過敏感,光是想像新的交歡方式,她的身體滑出暖流,快速準備好。

他沒有回答,壓住她,再空出一手分開她的花瓣,朝上刺入。

早先水裡倒入了沐浴油,多了潤滑的效果,她才能順利接納他的巨大。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1 18:58:25

第六章

她辦不到。

無論范錯為怎麼不開心,她就是無法拒絕瑪麗喬主動提供的幫助。

她總是出現得那麼及時,給的幫助又那麼恰到好處--

「就算是輕鬆取向的派對,也要印製請柬,顯得主人家有誠意。」

「別忘了去做SPA,錯為的派對,你要美美的登場,他才有面子。」

「我跟我的芳療師預約好了,你明天就過去讓她按摩,順便除毛美體。」

「正式場合穿黑色小禮服準沒錯,高雅大方又好看,但不要穿太長的裙子,你還年輕,過度莊重等於累贅,我陪你去看。」

瑪麗喬的好,讓她有點愧疚了,瑪麗喬甚至沒追問,她有沒有受邀參加派對--

幸好她沒問,不然就尷尬了,范錯為說過不希望她參加。

其實,不只瑪麗喬,范家所有人皆不在受邀之列。他說過,這純粹是音樂圈的聚會,家族那邊,會另外找時間邀集吃飯,正式宣告脫離范氏企業。

在籌備派對這件事情上,她是感謝瑪麗喬來幫忙的,雖然瑪麗喬有時仍會頤指氣使,但看得出來,她盡力控制了。

在密集的接觸中,她也發現另一個她無法拒絕瑪麗喬的理由。

她的輪廓跟范錯為太像了,儘管眼神與神情完全不一樣,但乍看之下,再一恍神,她會有面對范錯為的錯覺。而她知道,瑪麗喬的性子雖然不好,可這些年也受了不少委屈,小三本就是個微妙又不討喜的角色,因此她性子古怪,不是不能理解。

這種種互動,每晚她都會說給范錯為聽,希望他看到瑪麗喬正在轉好。

可他卻愈來愈沉默,如果開口說了什麼,也是要她離瑪麗喬遠一點。他們為此起了幾次爭執,他拒絕理解她對瑪麗喬的改觀,她想不通他為什麼那麼固執。他們的爭執總是終結在身體的吸引力,他的怒氣在性愛之中表露無遺,索要逐漸變得更激烈。

但她受得起,願意受。

指望在短時間內完全改善他們的關係,那是癡人說夢。不過,她想好了,只要增加瑪麗喬表現的機會,就等於提高范錯為認同她的機率,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就夠了。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幫這對母子和解,現在她只是在努力一個開頭而已。

「蒂琺,我讓司機先跑一趟印刷廠,拿回印好的請柬。」瑪麗喬把手中的袋子放上來,「你看印得對不對。」

「太謝謝你了,我本來想吃過午飯再去拿。」

「這應該省了你跑一趟的時間。快點寫上收件人姓名地址,就能快點派出去。」

瑪麗喬笑著說,眼中閃過某些狡黠的光芒。

終於到了舉辦派對這一天。

入場時間是下午六點半,為了臻至完美,蒂琺早上就趕赴飯店。

今天剛好也是范錯為在范氏企業的最後一天,交接到下午才告完結,夫妻倆說好在派對上碰頭。她帶著全新行頭,開了一間套房,不用家裡、場地兩頭跑。

一個套房要的金額,堪抵以前一個月的租屋費,甚至超過,但范錯為近來不太開心,她決定還是花點錢,把一切辦得盡善盡美。

此外,她也要讓他驚艷。平常不太打扮的她,將盛裝出席這個派對,化妝、髮型都將費心整理過,她會以他不曾見過的美麗姿態,出現在他面前。

她相信,只要讓他看到美好的成果,知道瑪麗喬對這一切都有貢獻,他的心情就會轉為開朗。

下午三點半,做完最後的場地檢查之後,她折返房間,忙於梳妝打扮。

化妝是她本來就會的了,但髮型一直是她的弱項。這晚不能梳條馬尾朦混過去,令她有些緊張,雖然練習過幾次,但還是不上手,她可以想像自己被造型噴霧、整發器搞死的模樣。

但瑪麗喬出手了。

她按下她的雙肩,讓她坐在梳妝台前,像她不曾擁有過的母親一樣,為她打點。

從鏡子裡,蒂琺看到她抽起一縷又一縷的長髮,交替使用梳子與吹風機,為她做出大波浪鬈,一邊專注於手上的動作,一邊瞄鏡子看效果如何。她的表情那麼認真,容不得一絲不完美,蒂琺很難不被感動。

她還用指腹為她揉開太濃的眼影,為她身上撲粉,在半空中噴灑香水,要她穿過去染香氛,甚至蹲在地上,為她調整鞋上的水鑽蝴蝶結。

完成後,站在連身鏡前,蒂琺被自己驚呆了。

她知道自己不醜,可不曉得原來可以這麼好看。玄黑色系襯得她肌膚宛如會發光,柔軟的絲質布料貼在身上,勾出自己沒意識到的玲瓏曲線。她幾乎露出整片背--這是瑪麗喬的建議,若讓她自己選,絕不考慮如此大膽的剪裁。

但是,布料垂綴在腰上,因走動而微微晃蕩,竟是無比性感。

「錯為一定會驚艷的。」瑪麗喬看來很滿意。「好了,我也該回去了。」

蒂琺的視線從鏡中的自己身上轉開,移到她身上。

瑪麗喬出了這麼多力,給了這麼多意見,就讓她這樣回去,好像不太好。

今天的見面派對是個重要的場合,也是范錯為進軍音樂圈,最具標誌性的一天。

他解釋過了,家人與一起工作的人,概念不同,不便聚在一起,她可以理解,但,瑪麗喬是他的母親,母親……應該擁有不同的待遇。

她細想著。派對場地寬闊,多個人也不會擠到哪裡去,她準備的食物跟酒份量足夠,也不怕多個人享用,而瑪麗喬有百分百的資格站在那裡。

「我怕等一下會塞車,要先離開了。」瑪麗喬又說,回頭去拿包包。

蒂琺不禁有點躊躇。如果要開口留她,這是最後機會了。

「今晚是重要的一晚,祝你跟錯為玩得愉快,派對成功。」瑪麗喬往門口走去。

要留她嗎?還是不留?蒂琺艱難的看她走出好幾步,終於開口,「等等。」

瑪麗喬一頓,神情疑惑,「怎麼了嗎?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

「你……」蒂琺豁出去的問了,「要不要留下來參加派對?」

瑪麗喬的眼神變得不確定,「可以嗎?錯為沒有邀請我。」

「沒關係,我跟他說一聲就好。」她心知肚明,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他一定會更不高興,但她已經想好今晚在飯店度過,她會好好的安撫他。「你是他媽媽,你應該在那裡。」

「太好了,謝謝你。」瑪麗喬走回鏡前,摸了摸鬢邊,端詳自己的外貌,「對了,我想展示錯為之前送給我的那枚胸針。」

「……胸針?」

「就是他賣出第一首歌,買給我當禮物的那枚鈴蘭胸針,還在吧?」

「在,不過我沒帶出來。」

瑪麗喬注視著她,眼神充滿請求,「你可不可以回去拿?」

蒂琺驚訝了一下。「現在嗎?」

「現在。」

她瞄一眼時鐘,「會來不及。」

「還好吧?離入場還有一個多小時,你叫輛出租車往返,很快的。」

可是,她的小禮服裸露太多,不適合在街上走動,再說,上好的妝,捲好的頭髮可能因而散開糊掉。「我可能沒辦法哦。」她委婉的拒絕。

「那個鈴蘭胸針……當初錯為送給我的時候,我心情不太好,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被他記在心裡。」瑪麗喬吶吶解釋,「我是想,在這個別具意義的日子裡,如果能戴上那枚胸針,錯為就會知道我已經改成支持他。」

蒂琺堅定的心意,被這番話催得有點軟。

「再說,在這個場合談到這件事,也會為他加分。如果別人知道他實現夢想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母親與有榮焉,一定會對他印象更好。」

這倒是,蒂琺在心裡點頭,一邊忖度著時間。不行,還是太趕!

瑪麗喬歎了口氣,「唉,我也是希望錯為好,這幾天才會努力幫忙籌備派對,好讓他有個氣派的露面機會。展示那枚胸針,不過是我一個小小的願望,要是不行的話,那……那就算了,其實也沒什麼啦。」她落寞的踅到一邊,低頭整理衣襟。

蒂琺咬了咬牙。

她不是純然的傻蛋,當然察覺得到瑪麗喬的話偏於煽情,但是,范錯為那天的沮喪,她比任何人清楚。

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如果折回去帶來一枚胸針,可以消除他心中那點不痛快,又能讓他們母子轉為和睦,她願意去做。

她拿起手機,瑪麗喬警覺的盯著她,「你要幹什麼?」

「通知阿為一聲,我可能會晚點到。」

「這件事是驚喜,怎麼可以事先告訴他?」

這麼說也有道理。蒂琺放下手機,匆匆套上長袖外衣,再帶上錢包和鑰匙。

「你在這裡看著,我馬上回來。」她飛快的朝外跑。

瑪麗喬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她施施然坐到梳妝台前,抬手打內線電話,「小姐,我剛剛寄放了一個包裹在櫃檯,叫人幫我送上來。」

幸好回程路上,花了比她預估更短的時間。

蒂琺匆匆進入主臥室,從抽屜裡拿出那枚鈴蘭胸針。

離開前,她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波浪鬈卷度依舊,妝有點糊,但補救得回來。

她想打個電話給范錯為,卻發現自己忘了將手機帶在身上。

用家用電話撥給他,他沒接聽。算了,還是先趕回去再說。

她一腳跨出大門,電梯噹一聲,門開了。

「范太太,你在啊?那正好。」管理員帶著兩個穿灰色制服的人急急走來。「剛剛隔壁人家打電話通報,說你屋裡傳來瓦斯味。」

她一愣,「瓦斯味?」

「安全起見,我馬上聯絡瓦斯公司的人過來檢測。」管理員解釋。

「我沒聞到啊。」她的腦袋差點轉不過來,幸好及時記起--「我出門前有關掉總開關,如果漏氣,也不會是我家。」

「有時候是管線破裂或其它因素,不見得是總開關的問題。」瓦斯公司的人說。

「還是檢查一下比較安全。」管理員也說。

她急了,「我還有事要趕去處理,不能之後再檢查嗎?」

「范太太,事關公共安全,要盡早確認。」瓦斯公司的人說,「如果你不能在場,就叫個人過來幫你盯著。公司規定,這種情況下,要有屋主在旁邊,我們才能進去做檢測。」

她哪有誰可以找來盯場?她自己沒什麼朋友,范錯為要從公司趕到派對當主角,當然不能回來接手,她也不可能任自己無法信任的人進進出出。

「可以很快弄好嗎?」她看了眼時鐘,死心的問。

「很快。」對方保證。

蒂琺退開一步,讓他們進入。

就在瓦斯公司的人確認沒有漏氣,她要拔腿衝出家門之際,管理員領著另一組扛著鋁梯與工具箱的訪客出現。

「他們是水電工,來找你的。」管理員也覺得奇怪,「你不是急著出門嗎?」

蒂琺也覺得不對勁了,「我沒約人來修水電。」

「這位小姐,你是范太太是吧?你昨天打電話給我,說要換燈管、修馬桶,順便檢查漏水的管線。」

「我沒有。」

「你有,你還要求我們在這個時間過來。」

蒂琺傻了傻。

「我們做水電的很忙,按照規矩,你這種小工程不能挑時間,可是你偏偏指定這個時候,還讓我們重新安排行程,你說工資加倍也沒問題。」

這種話怎麼可能出自她的口?她對錢可沒這麼看得開。

事到如今,蒂琺不得不開始懷疑有人在搞鬼,但會是誰呢?目的是什麼?

「對不起,我沒叫你們來,我趕著出門,先這樣。」她轉身就要拉上大門。

水電工往前踏一步,「不行。」

「要不,我把車馬費算給你們。」她一咬牙,「加倍。」

「拿錢沒辦事,傳出去不好聽。只是簡單的小工,一小時能搞定。」

「我家屋子沒那些問題,我也沒時間跟你耗。」

「你最好抽出時間。」水電工擠開她,往屋裡走去,「完工前,我不會離開。」

「喂,你--」

五點半,范錯為抵達派對場地。

換上較自在的便裝之後,他揉了揉太陽穴。

不放心讓蒂琺與瑪麗喬周旋過久,他原本空出派對舉行前三天要幫她,可是,交接工作比預想中繁瑣,終結文書作業,引見繼任者,硬生生拖掉這些時間。

進入場地時,他終於明白,蒂琺為什麼深信只要他看到一切,就會體諒她與瑪麗連手了。

因為它看起來不錯--實際上,是非常不錯。

他以嚴苛的目光打量週遭一切。為了保留驚喜,蒂琺連一張照片也沒拍給他看過。場地裡,只用黑、白、銀三個色系做變化,黑色的硬件如桌椅餐檯,白色的配飾如遮光簾、桌巾,餐具器皿一概是銀色,看起來簡約又大氣,充滿時尚感。

點綴其中,成為視線焦點的,是艷紅玫瑰,一大把一大把的放在透明玻璃缽中。

場地前方有個小圓台,大約是一個階梯高度,不至於高到像舉辦演唱會的舞台,也不會低得有損站在上面的人的存在感,一組閃亮亮的樂器安在其上。

一個服務生走向他,伸出手,「范先生,我來為你掛外套。」

「我太太呢?」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看了下。有一通家裡的來電?

他特意看了下時間,那約在一個鐘頭之前打來,蒂琺那時幹嘛跑回家?

「范太太還沒下來。」

「她到的時候,讓我知道。」

「派對快開始了,范先生要不要先到門口迎接客人?」

「好。」他走過去,邊打手機給蒂琺,卻沒人接聽。

都這種時候了,她一定不會還在家裡,他沒費事撥回去,反正她隨時會出現,隨時!他瞭解她的責任心,她絕對不允許自己讓他失望。

調低鈴聲音量,他收起手機,迎向第一組到場的貴賓。

十五分鐘後,蒂琺還是沒出現。

受邀而來的訪客在此時達到最大量,他分不開身,儘管只是寒暄兩句,點頭握手,可當僅有他一個人在招呼時,沒有臨時走開的機會。

他一定要搞清楚蒂琺在哪裡,在做什麼,不交代一聲就失蹤不是她的作風。

找來音樂公司的人代他招呼後,他上樓到蒂琺訂的房間,按門鈴,沒人開門,他改叫房務部的人送來門卡。等待期間,他不斷查看手機。

進房後,沒見一人。

他再撥她的手機,一串熟悉的鈴聲響起,就在附近,他走過去,發現她的手機落在床上。

「你們今天有人見過我太太嗎?」范錯為扭頭問。

「范太太之前一直待在派對場地,直到三點半才回房。」

范錯為想起那通來自家裡的電話,想來這期間,她曾回家一趟。

一個可怕的猜測浮現在腦海,難道她出了意外?

這件事,只有一個人最清楚,他按下瑪麗喬的手機。

通了,但沒有人接。

該死的!他幾乎可以確定,這事與她脫不了關係,他必須回家一趟。

正這樣想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從家裡打來的,他飛快接起。「蒂琺?」

「阿為。」話筒那邊,傳來只有她會喊的小名。

聽到她的聲音,他安心了些。

「對不起,我會晚點到,我這邊出了點問題。對不起!」她急得快哭了,卻竭力止住淚意。

他一顆心揪了起來。「什麼問題?」

「到了再說,電話裡說不清楚。」

「你還好嗎?」

「我沒什麼事。」蒂琺問,「派對開始了吧?客人都到了嗎?」

「到了。」他想了想,又說,「我現在在飯店房間裡,要我回去接你嗎?」

「不用,我叫出租車,現在可以出門了。」她殷殷叮嚀,「阿為,你是今晚的主角,快下去招呼客人,我馬上就到。」

當范錯為折回派對場地門口時,不禁驚訝。

站在那裡的,竟是--「大媽?」

范家一干長輩盛裝打扮,手持邀請函,正在等候入場。

他明明告訴過蒂琺,不邀家人前來,他們為何在這裡?

蒂琺趕到會場時,已經七點半了。

場地大門緊閉,透過門下的縫隙,聽得到人聲笑語。

她鬆了一口氣,聽起來派對如期舉行,氣氛也很不錯,但再轉向一旁的觀景窗,玻璃映出她的模樣,令她嚇了一跳。

好醜,真的好醜。

幾個小時前,才對自己大為驚艷的蒂琺,愣看著那個披頭散髮的倒影。

跑來跑去之間,妝已變得花花的,原本完美的波浪鬈也散開了,有的直、有的卷的垂在頸邊,身上那襲本該性感的玄黑小禮服在奔波之中染了灰塵,不再是恰到好處的掛在身上,裸露的肌膚看起來狼狽而廉價。

再低下頭,那雙鑲著水鑽蝴蝶結的高跟鞋已經灰頭土臉,其中一邊的鞋跟斷了,那邊的腳踝腫了一個包,水泡、擦傷好多處。

「小姐,有什麼是我可以幫你的嗎?」一位經過的服務生上前問道。

她失神的轉過來面對她。她不能這樣衝進派對,會嚇壞一屋子言笑晏晏的賓客。

「幫我叫范錯為出來好嗎?」她打起精神來說,「我是他妻子。」

「好,請稍候。」

她知道自己的樣子很糟,讓他看了,他會心疼,但他一定沒料到她會缺席,而忘了帶手機也讓他們聯絡不易,所以她一定要先見他一面,讓他知道自己平安無事。

服務生微微躬身,離去。

五分鐘後,緊閉的大門再度打開,范錯為走了出來。

蒂琺連忙上前,卻忽略了兩腳高度不一,差點撲倒。

他及時握住她的肩膀,「小心。」

她注意到,他不是把她拉進懷裡,而是將她往後格開。她該對這個動作起疑心嗎?「阿為?」

「你還好嗎?」范錯為收回手,站在安全距離之外,冷靜的問。

察覺到他的冷漠,一時之間,她不知該怎麼回答。

「除了你看到的這些之外,」她比劃了下自己身上,謹慎又不安的說,「我沒其他嚴重的問題,人是平安的。」

他再以視線梭巡她一圈,眼神落在蓬亂的發,殘落的妝,凌亂的服飾,最後回到她眼中。

蒂琺注意到,他的眸心毫無熱度。怎麼了嗎?

他叫來服務生,「陪我太太回樓上房間,找個醫生幫她檢查一下。」

蒂琺不禁心頭發冷,「我沒事,不用檢查。」

他怎麼了?眼神為什麼這麼冷淡?時空像拉回以前,在夜店時,他注視著別人的模樣。

是的,別人。他從來不曾以這種眼神看過她,好像他們互不相干。

在趕來的路上,她設想過很多種可能,她以為自己會得到一個擁抱,或者一頓數落,或者如機關鎗似的追問,她怕他丟下滿屋賓客,只為照料她,甚至還想好了要怎麼勸他別那樣做,可就是沒想過眼前這一種--

漠不關心。

「至少包紮一下。」范錯為轉對服務生說,「扶她上去,別讓她再摔倒了。」

蒂琺傻住,「你……」任性的話就這樣溜出來,「不陪我嗎?」

「還有一屋子客人。」他面無表情,「我走不開。」

他明明不是好客的人。「……噢。」

「別待在這裡。」他轉過身去,「不好看。」

蒂琺一愣。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那三個字鏗鏘有力,依舊在廊間迴盪,不可能錯認。

她不好看?她知道自己不好看,可這三個字由他說出來,好殘忍的感覺。

心頭倏地一空,她不知道他怎麼了,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想。

「我……先上樓。」

「那最好了。」范錯為點了個頭,轉身推開門。

她忍不住回頭看他,視線卻從開啟的門縫中射入。

她以為她看錯了,但沒有,她看得很清楚。

瑪麗喬。

盛裝打扮的瑪麗喬。

吹蓬的短髮,精緻的彩妝,黑色低胸禮服,胸前一條鑽石項鏈。身材凹凸有致的瑪麗喬大秀本錢,氣焰高昂。她很高調,卻高調得很好看!

身為女人,基於某種難以言說的直覺,她知道她這身打扮是要震懾全場的。

她遊走在人群之間,恣意歡笑,像個女主人似的到處招呼。

蒂琺傻了。瑪麗喬如何在短短時間內,為自己弄上這一身行頭?她甚至是在派對前不久才被她邀請,當時她的神情多麼不敢置信!

「她……」

范錯為回過身,「取代了女主人。」

取代?這兩個字讓她一窒,「……怎麼會?」

「我上樓去找你時,把接待工作交給音樂公司的人,瑪麗喬出面表明她的身份,音樂公司就把女主人的責任交給她。」他臉上隱隱不悅。「她不應該在這裡。」

「是……我邀她的。」她聲如蚊吶。

「你不只邀了她。」他聲調冷硬,「你邀了我一整家人。」

「什麼?我才沒有!我……」

像一條無形的線貫穿了這段時間的某些片段,瑪麗喬出人意料的善意,瑪麗喬為她領來邀請函,瑪麗喬希望戴著鈴蘭胸針出席,還有絆住她,讓她出不了門的維修人員。

是她想太多,變成了被害妄想吧?她重重喘了一口氣,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得到的結論。

就在這時,瑪麗喬舉著酒杯,轉身看到他們這邊。

她步伐滑開如舞步,趾高氣昂的過來了。

蒂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想躲,可隨即想到,何必躲?

「蒂琺,你來啦?」瑪麗喬如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眼神上溜下轉,一個勁的打量,「你怎麼遲到了,還把自己弄成這樣?」

蒂琺委屈叫起,「是你叫我去拿這枚胸針的。」她打開掌心,紙盒就握在手中。

范錯為認出,那是那枚鈴蘭胸針。

「我?怎麼可能!這個派對對錯為有多重要,我不是不知道,怎麼會支使你去別的地方?」

「明明是你……」

「這次是你不對,錯為多希望你在場,你卻還故意耽擱,真不可取。」

蒂琺瞠目結舌。「你怎麼好意思睜眼說瞎話?」

「我哪是……」

「不要說了!」范錯為切入進來,「蒂琺,你先上去休息,這裡不需要你了。」

「可是……」

「沒有可是,你的腳需要冰敷,快上去。」

蒂琺傻傻的看著他。

范錯為說她不好看,又叫她快點離開,更說不需要她了……他不是對瑪麗喬戒之慎之嗎?為什麼反而替她護航?當她們起爭端時,范錯為為何沒有站在她這邊?

瑪麗喬得意的說,「接下來是上台時間,錯為,不要耽擱了表演。坐辦公桌有什麼了不起?藝術才是有錢求不得的天分呢!你大媽他們等著看,兒子,你得幫我長長臉,讓我揚眉吐氣才行。」

蒂琺噤口。

她的猜測是對的,這一切是瑪麗喬蓄意而為,為了在范家人面前耀武揚威。

她想當一回名正言順,獨一無二的女主人,她不想再頂著老太太,老是出不了頭。為了這,她使出卑劣手段,讓她趕不上這場派對。

其實,只要派對是成功的,她不介意鋒頭被搶走。

比起那,更令她驚恐的是,瑪麗喬居然這樣算計她!前些日子,她擺出無論什麼都願為她著想的模樣,下午在飯店房間裡,她還精心為她整理儀容,宛如她不曾有過的母親。她刻意營造一種氣氛,一種想像,讓她誤以為她想彌補與范錯為之間的母子親情,讓她誤以為,兩人連手起來,可以成為很棒的團隊,一起當范錯為的後盾。

結果,她來了一招陰的。

蒂琺意識到,她的疏忽與大意,不只讓自己沒趕上派對,也拖著范錯為承受瑪麗喬的任性,還有范家人。瑪麗喬可不是個低調的人,當她得意時,想當然耳,會讓那些眼中釘非常難堪,她是會在對手墳上跳舞的女人,何況奪走這場派對的女主人之位,對她來說,是多麼值得宣揚的勝利。

她看到老太太走到門邊,看著他們三個人,神色複雜。

到底一個人的心機要有多深,才能做出這樣的事?

一陣反胃的感覺往上衝,不行,她快吐了--

她踢掉腳上的高跟鞋,往最近的洗手間跑去。

派對結束了。

送走最後一個賓客後,范錯為上樓,準備回飯店房間。

之前服務生回報過,蒂琺拒絕醫生靠近,也不讓人處理腳踝的扭傷,因此他要了冰敷袋、止痛藥、急救箱,打算親手照料她的傷口。

打開門,啜泣聲間歇傳來,循著聲音,他來到臥房。

蒂琺縮坐在床邊,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她哭過了,臉上淚痕斑斑,看見他,新的眼淚又滾下來,「阿為,對不起。」

「先不說這個。」他將東西放在床邊,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握住她的腳,往自己拉來。

那雙白嫩嫩的腳丫被他捧在掌心,他仔細檢視著,扳移她的手勁相當輕柔,蒂琺忍不住又掉了眼淚。

看得出來,這一天她非常不好過,被甩在一邊的那雙黑色魚口高跟鞋極為好看,卻也相當磨腳,她的腳板被勒出痕跡,腳踝後擦破了,腳趾也起了水泡。不過幸好不是大礙,她會痛得難以走路,但幾天后傷好就沒事了,倒是腫起的腳踝有點麻煩。

她吸吸鼻子,試著擠出一抹微笑,「如果不考慮我不在場,派對其實挺成功的,不是嗎?」

他先把冰敷袋覆在她的腳踝上,「對我來說,它很失敗。」

她的笑容瞬間消失,「沒那麼差吧?我聽服務生說,賓客都挺高興的,不是嗎?從這個角度來看……」

「你不在那裡,就是天大的失敗。」他淡淡的說,「這種事,我不打折扣,無所謂角度問題。」

她懊悔的低下頭,「對不起。」這句道歉,既是為了她搞出來的事,也是為了此時的插科打譚。

他不想追究,至少此時不想。「你站得起來嗎?」

她撐起來一下,「有點難。要做什麼?」

「讓你去洗澡,洗完才能上藥。」

換做任何時候,不管他要她做什麼,她一定照做,不讓他心煩或增加麻煩,但這一刻,她需要他的安慰,非常需要。再者,她也不喜歡他話中那隱隱將兩人區分開來的意味。

第一次,她不偽裝堅強,情願無能,「我站不起來。」她舉高雙手,壓抑內心的歉疚,「你必須幫我。」

范錯為頓了一下,才起身為蹲姿。

他不是拉起她,是將她整個打橫抱起。

雖然已經是夫妻了,可偎在他胸前,心口仍怦跳不已。「阿為,我……」

「別說話。」他走進浴室。

這間套房等級較高,不是湊合著過一晚的小空間,而是寬敞明亮,講究質量的大空間,浴室采浴廁分離,雙洗手台設施,他在中間放下她。

他拿起卸妝蜜,問,「這怎麼用?」

「手要幹幹的,擠出一些,先在臉上按摩,再用水沖掉。」她把手心遞出去。

他幫她束起馬尾,洗淨雙手後,把卸妝蜜擠在自己掌心,沾點在她臉上。

蒂琺傻掉了。他在……做什麼?

長指揮動,指腹在她臉上打圈,由上而下,由內而外,髮際額角都不錯漏。他眼神專注,力道輕微。她怔怔的,難以想像在這樣混亂的一天之後,他為何不要求一句解釋,不發飆生氣,逕自做這未曾做過的事。

可他沒有表情,認真投入的程度,像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擰了一條微溫濕毛巾,他一遍一遍擦去變得混濁的卸妝蜜,直到她恢復美麗的素顏,肌膚透出柔潤白光。

一層薄薄的不安罩上心頭,「阿為,我自己來。」那單調的動作不再令她感到甜蜜或羞赧,它彷彿吸掉了他的情緒,令她心慌意亂。

抱她下來,轉而讓她靠坐在浴缸上,他說,「我需要專心。」

「專心做什麼?」

他沒回答,調好水溫,為她洗髮。她本來想躲開,不讓他繼續為她洗澡,可他面如雕像,讀不出心思,她不覺更慌。

若問她在一起以來,對男女間有什麼領悟,那必然是男人是慾望的動物,性愛是雄性展現感情與情緒的獨特方式,尤其是他。范錯為無法容忍一兩天不碰她,即使在不方便的日子,也會想親親抱抱。

如果此時,他對她的身體沒有反應,事情就嚴重了。

一念及此,她克服不安,乖乖配合,將衣物脫得一乾二淨。

他打開花灑,調好的水溫稍高,落在因奔波而酸痛的身子上,帶來舒服感。她不敢太放鬆,仔細觀察當他的大手滑過她的身體時,他有什麼反應。

他的呼息變粗了,這讓她安心,可他迴避視線,眼神沒聚集在她身上,令她深感不妙。他有慾望,卻竭力按捺住,為什麼?

她是他的妻子!她忿忿的想著,他的慾望不僅是他一個人的事,也是她的。

「跟我做愛。」她小聲而堅定的請求。

他搖頭,輕柔搓洗她的身體,大掌只在胸前腿間多流連三秒,幾乎騙過她。

幾乎。

無論他為何不願交歡,她都決心擊毀他的意志。這不再只是他想不想的問題,而是她需要他在體內,驅逐自方才便不對勁的冷澀感。

「拜託你,阿為,我想感受你。」

「不可以。」他火速將她沖洗乾淨,用大浴巾包裹住她。

感謝老天,因為她有點受傷,他不敢太用力拘束她,讓她多了任性的空間。

藉著靠在他身上的機會,她拚命蹭著。他的呼吸愈來愈重,額上也起了青筋,卻仍壓住性慾。

這樣不行!她伸手探向他的胯下,握住並撫弄,「阿為……」

忽然間,他爆發了!

范錯為發出一聲低吼,一把抄起她,將她抱進房間,拋在床上,甚至沒費事拉起床包。

忍著腳疼,她配合的後退,拉開距離,給他撲上來的足夠空間。他脫去衣物,飛快套上保險套,壓在她身上,才推開絲滑大腿,她立刻用雙足圈住他。

他衝進她的深處,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她發出一聲不舒服的尖叫,卻固執的不要他體貼。他的律動太過強勁,她像落入溪水之中,被不遠處瀑布的巨大拉力扯著往下掉,高潮瞬間席捲而至。

在她的尖叫聲中,他神情緊繃的捧起她的臀,十指近乎殘酷的掐住,忘情戳刺,直到一陣又一陣的劇震之後,才鬆弛的倒在她身上。

他無法體貼的移開身體,給她喘氣的空間,她反而安心的抱住他。

他們之間的性愛還是熱辣辣,讓她放心不少。她知道他還在生氣,還有些不開心、不甘願,還是對她有意見,但只要他還渴望她,她就有辦法彌補。

她撫著他的背,「阿為,我以後會聽你的話,不管瑪麗喬對我再怎麼好,我都不會再上當了。」

他的背肌在她的掌下抽緊。

范錯為旋即起身,「我傷到你了嗎?」他不只問,還從她身上起來,看向她的羞人之處。

承受過較為粗暴的佔有,她的腿間已然發紅,那模樣也太淫靡,她飛快合起雙腿,「沒事,休息一下就好。」

清理過自己後,他點上一根煙。

她恨這層霧!它把剛剛交融的親密氣氛一切為二,她在這邊,他在那邊,各自在兩個世界。

但,蒂琺不要求他熄掉煙。他有心事時,習慣邊抽煙邊思考。以今晚她搞出來的問題嚴重性,他至少應該得到這根煙的舒緩。

直到那根煙燃盡,范錯為才捺入煙灰缸。

平時,他經常是沉默不語的,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他,但不知為何,在這時候,她卻感覺怕。

過了良久,他開口,「我不想降低對幸福的要求。」

他終於說話了!她真心附和,「我也不想。」

范錯為冷靜的看著她。

「我們離婚吧。」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1 18:58:42

第七章

「你說什麼?」她震跳起來。

「離婚。」他堅定的重複。

「沒這麼嚴重吧?」原來人從平靜到狂亂,不需要一秒的時間。她爬網過微濕的長髮,水氣令她心煩意亂或許,不只水氣而已。「我承認,我搞砸了一件事,但不至於弄到要離婚吧?」

范錯為起身,拿來浴袍穿上,「這是原則性的問題。」

她跪在床上,小心不壓到受傷的腳,「所以呢?」

「原則是不能妥協的。」他把冰敷袋放到她腳踝上,示意她按著。

她發飆了!「這種時候,你跟我打什麼官腔?」

他更形冷靜,「不是官腔。」

「為了你,為了我們,我非常努力,拚了命那樣的努力,」緊隨在怒氣之後的,是眼淚。「難道你沒看見嗎?」

他依然是那副表情,「就是因為你太努力了,我更覺得應該離婚。」

蒂琺恨恨的揩了下臉。她不懂,連一個字也聽不懂!婚姻不就是要用心經營嗎?

努力這種事,只嫌不夠,沒有太多,他怎能把這當作離婚的理由?

想起在派對外,他嫌棄她用的字眼。「是因為我讓你丟臉了嗎?」他說她不好看,她一直記著,那三個字像三把小刀,戳刺心口。「我知道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美美的,我算是犯了一個新手級的錯誤,所以呢?改過就好啦,罪不致離異吧?」她愈說愈氣,不禁諷刺。

他沒說話。

過了幾秒後,她冷靜了點,軟下語氣,「對不起,我應該好好梳妝過後再去,但我好不容易趕到飯店,一心想先見到你再說。如果我上來梳妝再下樓,派對也結束了,所以……其實,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你為什麼回家?」他靠在牆上,雙臂環胸,「忘了帶什麼東西嗎?」

她把事情重新過一遍,「不是,瑪麗喬希望在派對上展示那枚鈴蘭胸針,她說了很多理由……」

母親掰得到的借口,他也想像得到。「她沒有受邀到派對。」

「我知道你不讓她去,但是她幫了我很多忙,我不忍心叫她離開。她要走之前,顯得那麼落寞,所以我就想……」想到瑪麗喬當時已經在設計她,她不禁又氣又羞,哭了起來。「是她心機太重,不是我的錯!」

「回家後,為什麼不盡快折回來?」

「有人通報我們家瓦斯漏氣,瓦斯公司的人堅持要檢查。後來,水電工也來了……」她叨叨絮絮陳述當時的情況,「是他們擋著我,讓我出不了門,不是我的錯!」

他毫不動容,「根據你的話,這些人沒有神奇的本事,沒有強制的權力,依然能把你困在屋裡,出不了門?」

她為之一窒,防衛的說,「不然我能怎麼辦?」

「對啊,你能怎麼辦?」他附和。

那附和不是真心的,她聽得出來。「你又不能趕回去接手。」

「確實我不能。」他又點頭。

她恨他表面上同意,心裡卻不知在想什麼鬼,「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但你必須知道,這不是我造成的。我相信你也猜得到,是誰在暗中搞鬼。」無須對質,她已經知道,瑪麗喬是這一切的答案。「我知道你對這個派對的期待很大,我也非常抱歉。下一次,我保證,下一次我一定會聽你的話,準時出席。」

「沒有下一次了。」

「阿為,拜託你。」她死命懇求,卻一邊想拿鎯頭敲他。他已經知道這一切非她所願,為什麼還不改口?「我是為了你,才會愚蠢的相信瑪麗喬想為你做些好事,想跟你修復關係。請你至少看在這件事的份上,再給我一次機會。」

范錯為走開。

這,正是他不能給她機會的理由。

愛是雙面刃,是幸福的秘方,卻同時也是殺心的武器。只要她愛他,她不夠強大,就會被母親傷害。

蒂琺跳下床,一跛一跛跳到他身邊,「是你說過,你要當我的家人,是你說你想保護我,這份心意難道變了嗎?」

他略過未答,「我也說過,要你重視你跟我的意見,不要管我家人怎麼想,我說了很多次,但你不聽。」

「我承認前陣子被沖昏了頭。」

「我提醒過你。」

「我沒聽進去,是我的不對,我已經學到教訓,不會再上當了,我……」

「不。」他僅用一個字,終結她的哀求。

「我沒那麼傻,在同一個地方摔兩次!」她強力辯駁。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那就告訴我!」

「現在的你,還無法聽懂。」

「那就說到我懂為止!」她吼。

「你對我的感情,使你對自己的防備變弱!」范錯為走過來,彎下腰,雙眼對著她,終於出現情緒,「當初你吸引我的,是你的堅強,你的勇敢,你對自我的保護。我當時看到的你,是一個永遠不對自身困境屈服的女人,如果有人欺負你,你會跳起來打回去,你不軟手,也不過度追打,你活得不卑也不亢。」

「我可以再回到那種狀態。」她吼回去,「那有什麼難的?」

她當然可以,他毫不懷疑,重點是,要花多長的時間?以什麼為代價?

他說過,他不降低對幸福的要求。達不了目標,他情願放手。「我承認我犯了一個錯,我沒想過愛情是那麼強烈的因素,使你失去最大的特質。」

「我可以再變強,我學得很快!」看他不動搖的臉色,她咬牙的問,「你要我求你嗎?」

「不要。」他直起身。

「這件事沒有轉圜的餘地嗎?」

「沒有。」

她死命瞪著眼前的男人。他還有話沒說,她感覺得出來,可他矢志不說。

也許太累,也許太心碎,也許這個婚姻當時開始得太倉卒,此時太突然的喊結束,早在意料之中,她已經無法去想自己是什麼感覺。

她只知道范錯為爛透了--徹徹底底的爛、透、了!

她不過是搞砸了一件事,他就拿出婚姻來決斷。他欣賞她的時候,急急要娶,不到手不罷休,可當她有違他的意念時,他開口要離,半點機會都不給。

「要離就離!」她抓起枕頭摔過去,「范錯為,我恨你!」

三天后,他們在律師事務所相見。

托他的福,這輩子,她第一次見識到離婚怎麼進行,原來只要夫妻談好,再加兩個見證人簽字蓋章,就能到戶政單位辦離婚。

他們沒有孩子,沒有複雜的財務關係,他自願提供一筆數額不低的贍養費給她。

以她原本的傲氣,當然不會要,但是轉念一想,要結婚的是他,要離婚的也是他,她像配合演出的醜角,何不領錢了事?多筆錢在身上,可以防身。

現實要緊,她收了,反正今生不打算再相見,她的自尊心怎麼抗議也無所謂。

她租了一戶門禁森嚴的單身公寓,才安頓好,便巧遇之前的夜店老闆。

他需要人手,她需要工作,范錯為不再在那裡駐唱,沒啥顧慮。她束起馬尾,穿回制服,繼續端酒,結婚又離婚的經過,僅有范家及少少幾個人知曉。

三個月後,老闆投資鳳凰島,要開酒吧,需要一名信得過的人飛過去監工,她毛遂自薦,即使不曉得鳳凰島在哪,卻也知道,她必須離開有他的土地。

七個月後,酒吧開張,她延長停留時間,監督營運。

九個月後,范錯為發片。不知是誰扯出了那段短命的婚姻,她的名字忽然間家喻戶曉,她的臉出現在各媒體,她的過往與底細被刨出來見天見日,都是不怎麼好聽的傳聞。

故鄉,她是回不去了。

幾經思慮,她把那筆贍養費提出來,投入酒吧運作,她成為合夥人之一,定居鳳凰島。

六年後

酒吧內的氣氛,劍拔弩張。

「蒂琺,寶貝,我為你而來。」范錯為露出氣定神閒的笑容。

蒂琺瞪著他,眼中充滿了震驚與憤怒,「什麼寶貝?別亂叫!我什麼時候讓你來了?」

「看吧,她認得我。」他對那些男人說,「我是她丈夫。」

「前夫。」她忍不住開口更正,「六年前即毫無關係的前夫。」她對那頭頭說,

「叫他滾,我不想看到他!」

頭頭狐疑的看看范錯為,再看看蒂琺。傻子也知道,毫不相干的前夫怎會沒事出現在前妻的地盤上?尤其是這種時候。他不是傻子,用膝蓋想也知道,這陌生男人是來救人的。

局勢完全改觀了!頭頭知道。只有蒂琺一個,不難制伏,更不怕她不聽話,女人在先天上有許多弱點,但是多了一個男人,尤其是精壯健實,有膽子只身前來的男人,情況就不同了,一個弄不好,人多的他們會失去優勢。

「把他們鎖進儲藏室!」

蒂琺往前一傾,「等等!讓他出去,這真的跟他無--」她差點衝出去。

旁邊一個男人毫不思索的舉起手中長槍,槍托對著她的側額敲下去。

另一隻手閃電般舉起,及時撐住槍身。

那男人一緊張,觸到扳機,砰砰砰砰一陣亂響,子彈斜向擊出,天花板的碎水泥塊登時崩落下來。

蒂琺被一股力量壓著往下趴,避開那一擊,心臟差點破掉。

落石聲後,一陣濛濛煙塵揚起,半晌之後,現場恢復平靜,所有人陸續起身。

「阿為?」貓著腰的蒂琺,怯怯的抬頭。

只有兩個人沒趴倒,一個是持槍要打她的人,另一個是范錯為。

再看仔細些,那誤觸扳機的男人神色空空,已然被剛剛的變化嚇傻了,而范錯為卻是直挺挺的站著。

他一扯,那把長槍落在他手中,他低下頭說,「我沒事。」

下一秒,七、八支槍口對準他。

蒂琺為之一窒。

頭頭知道,即便在下一秒便奪回主控權,但他們的氣勢已經輸人一大截。與己方相較,這個陌生的男人更能豁出性命。

連命都不要的男人最可怕!他考慮一槍先斃了他。

下一瞬間,范錯為笑了笑,拋開長槍。

「不用麻煩了,我們自己進去。」他拉起蒂琺,緊扣在身邊,用身體替她掩護。

「我帶了交換條件來,等你想好之後,進來找我。」

「錢收買不了我。」頭頭恫嚇。

「其它東西卻可以。你們不出去,不就是還在等某些東西運來嗎?」

那頭頭下巴一緊。

「是什麼東西?」蒂琺警覺的問。

范錯為沒說白,「那些東西被扣住了,不信的話,打電話去確認。」他穩穩的說,「只有當我們平安出去,那些東西才會被放行,你考慮考慮。」

他一拍她的屁股,惹得她回頭怒瞪。「我們走,進儲藏室。」

門關上,天與地,瞬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經過剛剛的生死危機,蒂琺幾乎虛脫。

儲藏室空間不大,只有一條走道淨空,兩旁擺滿了貨物,與外面隔了一扇薄薄的木板門,頂多算是空間的區隔與視覺的屏障,不具任何保護效果。

范錯為把她按坐在一座迭高的酒箱上,背擋在門與她之間。如果外面那些傢伙大開殺戒,他們得越過他的屍體,才能動到她。

蒂琺讀懂他的肢體語言,有點氣,更氣的是,她有點被感動。「你沒有資格出現在我面前,」她恨恨的說,「更沒資格對我擺出保護者的姿態。」

「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跟你談資格了?」他一臉無所謂。

她為之氣結。

小空間裡,空氣不怎麼流通,屬於他的味道很快就擴散開來,氣味讓一切有了實感。

蒂琺怔怔然的看著他。

范錯為,她的前夫,曾經被她暱稱為「阿為」的男人,站在面前。

見到他,她很驚訝,又不太驚訝。驚訝的是,他竟然出現了,就在她遇險的時候;不驚訝的是他的模樣--她常見到他,藉著電視,藉著刊物,藉著網絡,因此非常清楚他如今的長相。

剛離婚時,她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他的模樣與痛苦記憶鏈接,傷痕太新了,她甚至不願想到他。可是,矛盾的是,又會不時想到他,即便費盡力氣,終於能用理智摒除他時,夜裡的夢仍對他大敞門戶。

抵抗他、抵抗叛節的自我,太辛苦了!她只好悄無聲息的,讓他繼續活在腦海中。

自從他發片之後,她不用費勁找尋,就能從媒體或歌迷的分享中,看到他的訊息。她為自己牽了線路,接收故鄉的電視訊號,以便看到他的身影。

這六年來,他對她的意義,就是無力收拾,益發氾濫的思念,以及無數平面的影像,而此刻,他的味道,淡淡的煙氣,濃郁的雄性氣息,讓他的存在變得無比真實。

她甩甩頭。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知道這些。「他們在等什麼東西?」

「你不必知道。」

她討厭他一副自己說了算的態度,這一點,六年前後都沒變!「我……」

「現在不是爭辯的時候。聽著,有機會出去時,我要你頭也不回的跑掉。右邊街角有一輛銀色麵包車,那是來接應的,只管朝它跑過去,記得找掩蔽物,不要暴露在槍口下,把談判權交給我。」

「你……」她瞠目結舌。不用問也知道,他是來救她的。「你怎麼會……又是誰來接應?」想必是說來話長,不適合現在談,她決定先講重點,「你是外人,那些人不會跟你談判。」

「我有他們要的籌碼。」

「在你說完之前,他們會先殺了你。」一陣顫慄穿過她。

他倒是很冷靜,「殺人對他們沒好處。」

「也沒壞處。這裡沒有法律可管。」她低語,「你真的不該來,你會搞死你自己。」至少她還比較懂那些人的思考邏輯,就算對逃跑一籌莫展,她也清楚怎麼做方能保全一命。他這麼一來,必然增加衝突。

「這是承諾。」他簡單的說。

誰對誰的承諾?什麼時候給的承諾?她暈頭轉向。「你怎麼知道他們要什麼?」

「我做了功課。」他低頭端詳她,「你還好嗎?」

她頓了下,「很累,非常累。」肉體上的疲勞,她願意坦承,但心神上的脆弱,她絕不鬆口。「我已經超過三十六個小時沒睡覺了。」而此時見到他,她竟然感覺全身上下的戒備都在鬆懈,她不想,但無力阻止,她的自保神經竟然把他當作一道最安全的防護。

「休息一下,我們晚點再談。記住,可以跑的時候,絕對不要停。」他說著,用膝蓋擠開她的雙腿。

一定是她分神了,因為她的腿被他一碰就開。

她臉上一紅,才要再度夾住,下一秒,他便將她的臉往腹間壓去。

她馬上聯想到極度曖昧的事,速度快得連自己也阻止不了。「我不要!」她反射性的喊。

「不要什麼?」他明知故問,隨即歎了口氣,此時不是調情的時候。「不要亂想,你需要體力,快把握時間休息。」

他終於趕上了!

范錯為扶著蒂琺的後腦杓,讓她偎著自己睡一會兒。

一接到鳳凰島發生動亂的消息,他立刻放下錄唱。趕過來的航程中,得知蒂琺處於風暴中心,更讓他心驚。

心驚反而令他鎮定,他立刻聯絡動員得了的人脈,迅速掌握對峙雙方的情勢。挾持蒂琺的這方人馬率先起義,雖然搶到先機,但武器補充不足,卡了一天半,還沒辦法衝出去。

他聯絡到能幫忙的人,決定以武器放行為條件,交換蒂琺。

這一單,短兵相接是必然的,面對情緒逐漸失控,可能不講道理的粗漢,出面交涉的人,耍槍技術居於其次,膽量卻一定要夠。

沒有猶豫,他決定親自出馬。

范錯為低頭看著幾乎立刻在他肚子上睡去的女人。

蒂琺,他的妻子。

她是他法律上的前妻,可他沒說的是,她是他心中認定的今生另一半。雖然離婚了,但對他來說,她不是過去式,他們只是暫時分開。

她太會跑了,竟然在離婚後的一年內,飛越大片海洋,到鳳凰島做生意。

當初知道時,他幾乎去找夜店老闆的麻煩。按照說好的協議,夜店老闆應該給她一個工作,但不是遠在千里之外。

但那老闆說,且讓她試試,反正暫不見面,相隔一條街跟相隔千里,有什麼不同?鳳凰島上滿是外國人,嘰哩咕嚕說些她不懂的話,她反而清閒。

他勉為其難的點頭。

幾個月後,她決定在鳳凰島定居。在震驚之餘,他也為她脫離了是非圈而鬆口氣。他步入音樂界後,在某人刻意的炒作之下,她被掀了個底朝天,如果她沒事先遠走,會受傷更重。

他撫著她的發。

這幾年,她愈發成熟,六年前猶豐潤的臉龐變得清瘦,以前稍嫌單薄的身子,卻因為經常勞動而結實,陽光與海風不斷為她洗禮。每隔一陣子,他就會來鳳凰島一趟,每次遠遠見到她,都會被那充滿生命力的美麗震懾。

儲藏室的門被推開,蒂琺瞬間被驚醒。

「出來吧。」來傳話的男人說,「你們可以走了。」

蒂琺站起身,投了一個極為擔憂的眼色給他。

他牽住她的手,給她心安的一笑,往外走去。

那頭頭雙腿岔開,盤著手說,「為了拿到那批東西,我只能放你們走。我不會對你們動手,但是,你們一踏出去,安危就不關我的事了。」他嘿嘿笑著,「據我所知,對方布了人馬,只要有人從這裡出去,就會被掃成蜂窩。」

蒂琺臉一白,這跟她原先想的一樣。「那我們不出去了。」

「不行,現在你想留,我也不收了。」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站在他們身後,拿槍抵著背心。「走!」

她著慌的看著范錯為,「現在怎麼辦?」

「照我剛剛說的,一出去就往右跑。」他壓低聲音,用中文說,「接應車不遠,運氣好的話,在中槍之前,就會被救。」

「運氣好的話?」她抵不住尖叫,「那如果運氣不好呢?」

「我會確保你運氣夠好。」他堅定的笑。

她就怕這樣!

蒂琺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推到前門邊。「等等!」她突然想起一事,「我還有東西沒拿。」她藏在地磚下的錢箱!

「忘了吧!」頭頭在後面說。

不行!她正要反駁,前門被拉開,她被人踹了一腳。

「跑!」范錯為大呼。

她好怕,雙腿卻循著本能跨開。

幾乎是下一秒,槍聲驟響,她瞬間又僵住。

「槍打不跑的人,跑愈快愈平安!」范錯為往側邊用力推她。

砰砰砰的聲音響在耳邊,硝煙灰塵瀰漫,她分不清楚東西南北,只能不斷往前。

感覺中,她彷彿跑了一個世紀,前方忽然有輛車加速倒退,後門打開,一隻粗壯的手伸了出來,「蒂琺,快,握住我!」

迪克?她困惑的認出這個有業務往來的人。

他來接應,她不驚訝,他本來就是出特種任務的人。令她驚訝的是,他似乎跟范錯為搭上了線?

後方忽然傳來一把推力,她往前一撲,迪克正好雙手抓在她腋下。

下一瞬間,她整個人被「拔」進車廂裡,接應車瞬間加速。

她立刻回頭,「等等,阿為還沒上來!」

迪克拍拍雙手,一派瀟灑,「聽說他欺負過你,趁這個機會報一箭之仇吧!」他蹲在門邊,朝范錯為揮揮手,「嘿,脫險以後,記得匯另一半佣金給我,銘謝惠顧,Bye--bye!」

她急著扭頭去看落在後方,愈離愈遠的范錯為。

對,他欺負過她,當年一句離婚,把她從天堂扔進地獄,不讓她申辯,也不要她的保證,像直接屠宰了她的心,現在是她佔優勢,當然也可以讓他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老實說,挨幾個槍子算什麼?心死還比較痛!

「不行!快停車!」她對迪克不顧一切的大吼。

「有什麼不行?」迪克咧嘴笑,「血債血償,才是王道。」

她想踹他!難道迪克以為人人都像他一樣,是水裡來火裡去的人物嗎?范錯為可沒接受過軍事訓練。

她嚥下即將失去他的恐懼,「要報仇,我會親手來,絕不讓別人代勞!」

迪克撫了撫下巴,作狀思考,「有點道理。」

他拍了拍駕駛座靠背,車子急速降低時速。

蒂琺趴在車廂裡,屈身伸出手。

那隻手雖然結實,具備優雅滑順的肌肉線條,但比起男人,終歸是纖瘦的,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若是麵包車一甩尾,或范錯為一失手,都可能傷著她。

但她沒想過要怕,一秒都沒有。她要拉住他!

范錯為大跨步跑著,距離拉近,他的指尖先觸及到她,然後是掌心。

蒂琺往前傾出身體,扣住了他的手腕,而他的大掌在下一秒包住她。

他往前一跳,成功上車!

麵包車一路奔馳,駛向私人機場,一架直升機回動螺旋槳,已在等候。

「快快快!」迪克喊,「此地不宜久留!」

范錯為拉著她,低伏身子跑過去。

要上機之前,蒂琺回頭看鳳凰島一眼。

過去六年的心血全在這裡,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忽然間,她遲疑了。

鳳凰島的一景一物,陪她度過最難過的時期。因為這裡沒有她認識的人,所以可以毫無包袱的從頭開始;因為這裡遍地是機會,有膽就能擁抱多金,所以她能大展拳腳,賺得盆滿缽滿,連人生經驗與體驗也豐富了。這裡是有別於故鄉的神奇之地,她真的能舍下嗎?

她拂開亂髮。

「蒂琺!」范錯為喊叫,指著直升機拉開的艙門。

這一刻,他看出了她的遲疑。

他不讓她遲疑!

扣住她的腰,他爬進直升機,回身將她拖進懷裡。「走!」他捶了捶機身。

直升機拔地而起,一股異樣的熱焰猛地自兩人接觸的肌膚燒開來。

蒂琺愣了一秒,才想退開,他已經兇猛的罩上她的唇。

無法推開他,她用力踹他,他張開雙腿,將她夾入腿間。

面對他的氣息,她竟無法強硬多久。太可恥了,但她無法抵抗他的魅力,何況才剛從死裡逃生,她很想親身感受自己還活著。

她瘋狂的回吻,將嬌小的身體挺向他,用每處肌膚揉弄他。

等他終於放開她時,她快速的喘氣,閃到一邊去。她很清楚兩人剛剛做了什麼,很清楚呼嘯在血液中的慾望。她該死的太清醒,無法忽視他胯下巨大的勃起,無法否認自己想納入他。

想用那種方法證實自己還活著的人,不只有她。

「不准你再碰我!」她顫抖的說。

范錯為撥開瀏海,充滿威脅的凝視她的唇,「那誰來管制你碰我?」

「我才不會碰你!」她喊。

他舔了下嘴唇,她羞愧的想起,剛才那個吻,她的熱情不輸於他。

她的內心充滿了挫敗,「我們已經離婚了!」

「所以呢?」

「我不必再跟你上床了。」

「不『必』?有意思的說法。」他揚起男性傲慢的笑容,「你跟我上床,沒有一次出於履行義務,從來都是因為你要我。」

可惡,這一句,她無法反駁。

這幾年經營酒吧,幾乎每個夜晚都在吧檯後工作,聽過無數粗俗下流的黃色笑話,以及三教九流的調情,有些很令人難堪,有些很骯髒,但她不曾臉紅過。

她可以面無表情的聽侮辱女人的言論,再用機智的方式扳回一城,可是,她擋不了他的一句話,一句……真話。

她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再跟他上床,但她永遠不會對他承認。

「我不會再跟你做愛了。」她言不由衷。

他靠過去,用手背輕輕擦過她的臉頰。「只是時候未到。」

他怎麼可以如此溫柔的,說著能傷害她的話?蒂琺閉上雙眼,不想看他充滿蠱惑的眼。

他拉過她的手,緊緊握著,她想甩脫,他卻不讓。

不過,他所做的,也只是握住而已。「飛到科倫坡還要一段時間,休息一下。」

她保留一滴淚在眼中,不任其滴落,也不想承認,這是這幾年來,她最安心也最平靜的時刻。

但,怎麼可能?他明明是傷害她最深的那個人。

到了科倫坡,開著租來的汽車,范錯為帶蒂琺來到一間五星級飯店。

走到櫃檯,她搶先說,「兩間房。」

「一間就夠了。」他氣定神閒的反駁,「豪華套房。」

鑒於信用卡是從他手上拿來的,飯店櫃檯自然聽從他的話。

一進房間,蒂琺便頭也不回的朝浴室走去。她已經幾天沒洗澡了,雖然沒什麼可怕的味道,但聞起來一定不清新。

她不想被他聞到不好聞的味道。雖然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有什麼關係?反正他不重要。但,無論如何,就是不行。

雖然這六年間,她不曾約見他,不曾巧遇他,沒想過要再面對面,但這不代表她沒幻想過重逢的場面。

在她的想像中,那個時刻,她一定艷光照人,她會極盡誘惑之能事的走過他面前,她要穿上露出整片美背的禮服,臀溝若隱若現,腰肢款擺,她要讓他鼠蹊緊繃,極度渴望她,卻得不到她。

蒂琺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蓬鬆的長髮亂糟糟,雙眼無神,因為太久沒休息,壓力所致,神情變得憔悴。

他可曾想過,見到的她會是這樣?他以前嫌過她不好看,如今見到她這樣,他應該很開心早就跟她離婚了吧?他已經忙不迭想離開了吧?

她脫去衣服,打開水龍頭,快速洗髮跟沖澡,沐浴乳裡的柑橘香好聞得令她想哭,她想念文明生活,雖然被挾持只是幾天內的事,卻長得有如一輩子。

浴室的門忽然被打開,她轉頭過去,沒想過要躲,裸裎相對彷彿仍是天經地義。

范錯為已脫去上衣,長褲還穿在身上,站在門框邊。

她看著他結實的胸膛。六年前的他,膚色比較白,體格線條不若現在的凌厲。現在的他,少了年輕時的銳氣,卻有更重的陽剛男人味。

「我處理好你的證件問題,等一拿到手,就買機票回台灣。」他說。

「謝謝。」她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說。

自他出現之後,太多煩惱便轉移給他,下意識的,她知道他會為她處理得好好的,她只要做她想做的事,比如洗浴就好。

「那邊有另一間浴室。」他勾著褲腰,微微往下拉,露出髖骨,看著她說,「你要我過去那邊洗嗎?」

她端詳著他。

早在直升機上,他抓著她的手,一圈一圈摩挲掌心時,她就知道他想跟她上床。

她還以為,他會更積極主動,更強勢的壓倒她,卻沒想過他會把問題拋給她。

范錯為沒再多說一個字,只是等著。

她讓他等,以為他會不耐,但他沒有,像有無窮的耐心。

他沒點煙,沒讓茫茫白煙隔絕兩人,他沒直盯著她裸露的乳房跟腿間的黑潮,他只是看著她,沒錯漏一處,沒執著一處。

回想起來,他的情慾總是藏得很深,不讓她用慾望掌控他,只有在交歡的時候,那雄性的生命之火才會迸燒出來。

她舉起雙臂,勾起乳房震盪,他的眸色加深,指尖微顫。濕的發被她盤在腦後,水滴落下來,落在肩膀上、臀瓣上,接觸那一瞬間,她才驚訝的發現,原來自己的身子那麼燙,襯得那水滴特別清涼。

她想欺騙誰?她因為太想要他而發燙。

「蒂琺,你要我過去那邊洗嗎?」他再問一次。

她一歎,喟然接受身體的背叛,「過來。」

宛如一陣風,他馬上到她面前,兩個人的手都落在他的褲頭上,他解開皮帶,她拉下拉鏈,他抱著她旋轉到牆邊,蓮蓬頭下,她則繼續跟那條長褲奮戰,直到褲頭打開,他幾個重踩將其褪下,踢到一旁。

他低頭吻住她,她在他嘴裡嘗到清新的牙膏味,忍不住讚賞這個男人太聰明,知道過來之前要記得先刷牙。

「幫我洗,快點。」他急切的催促,「大略洗一下就好,我很急。」他堅硬的勃起頂在她的小腹,手指已探入她體內。

「不准說話。」她邊抹沐浴乳邊警告。

他飛起一抹壞壞的笑,用手指玩弄她股間大片的女性水液。

當泡沬衝去,她才仰起頭,他已經勾起她的一條腿,將自己推進她體內。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1 18:59:00

第八章

大概從第三次開始,他們的性愛不再充滿急躁感,累了就睡,半夢半醒或醒來之後,就磨磨蹭蹭的,有時做愛,有時只是享受用身體互相摩擦的舒服感。

她喜歡蜷縮側躺在他懷裡,享受被他包住的感覺。他不會急著進入她,用全身上下對她做愛,吸吮她,逗弄她,延長了撩撥時間,直到她無法忍受的時候才貫穿她……

老天,在他的伺候下,她體內的女性賀爾蒙被補充到最高極限。

昏昏然從床上起身,蒂琺弄了膠囊咖啡,吩咐客房服務,然後去沖澡。

冷水浴與熱咖啡帶來清醒的頭腦,她穿著浴袍,坐在發呆椅上,環顧室內,看了看在床上睡著的男人。

六年前,她毫無寵愛自己的習慣,除了派對那晚住飯店外,不曾外宿,她也沒想過要蜜月旅行,因此兩人間的記憶不曾與奢侈空間連結。

直到此刻,金碧輝煌。

她凝視在雪白被單下微微起伏的男體,心間生出一股奇妙近乎荒謬的感受,他們看起來……很適合這種生活,一起旅行,住高檔飯店,環遊世界。

她甩甩頭。錢能撐腰不稀奇,讓人敢於夢想才是最大特點。

六年前,她的生日願望僅是好好過日子,如今想來,卑微得讓人想發笑。

現在的她,不再是一窮二白的小丫頭。她當然不是富婆,但不用為生活發愁,能過上想要的生活,偶爾買點奢侈品也不會心疼。

現在的她,很奇妙的,竟能想像跟范錯為一起旅行,這是以前做不到的。以前,他們雖然是夫妻,可一些涉及到金錢方面的事物、體驗,她還是沒辦法放任自己去享受,儘管他樂於付出,但她心裡就是卡卡的。

錢的力量能撐起自己某方面的信心,她心知肚明。

門鈴聲微響,客房服務送到,把豐盛的早餐布在露台上。

端著咖啡,她望著遠方的清晨。

長久以來,她在清晨入睡,午後醒來,像這樣清醒看朝陽的機會不多。也許是空氣很清新,也許是安靜,竟出乎她意料的舒適。有別於過去,現在的她,竟喜歡晨起。

風吹得她長髮飄揚,有點冷,但舒暢,一雙臂膀從後面圍過來,炙人的體溫熨得她一陣舒服。

「寶貝。」他吻了吻她的耳朵,慵懶的喚,「怎麼不叫醒我?」

「想讓你多睡點。」她沒抗拒那兩個字,寶貝。

他從她手上接過咖啡,唇落在她喝過的地方。

被他抱著,比剛剛一個人站在露台上更好許多。她心中生出兩股意志,一部分想逃,怕沉溺其中,怕再次被他傷害,一部分卻想得到更多。

幾經掙扎,她軟弱的想,就……把這當作他們沒有過的蜜月吧,補償六年前的短命婚姻。他們終歸要再談過,但此刻風太溫柔,他也太溫柔,她不願想太多。

她放下雙臂,抱著他環在她腰上的手,放鬆的往後倚向他。

終於!范錯為看向與她所見同一方向的遠方,唇畔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拜科技發達所賜,五天之後,他們回到台灣。

快速通關後,范錯為親自送蒂琺回他的新居。

舟車勞頓,加上忽然沒有了營運壓力,一抵達,蒂琺竟累得睜不開眼。

無法親自帶她參觀,無奈的范錯為只好換身衣服,進公司開會。

蒂琺睡醒之後,才開始探索這屋子,一座隱私性極高的獨棟別墅。

乖乖!她知道這男人近幾年很賺,但沒想過他對自己這麼好。別墅以鋼骨為材,特殊玻璃為帷幕,飾以白牆,外觀看起來酷味十足。

別墅內,依然以白牆為主體,卻是米白系,沙發茶几走黑色調,底下襯著一張酒紅地毯,仍是酷風格,卻有居家的溫暖。大片篩過的日光自玻璃帷幕灑下來,曬在客廳與開放式廚房,充作分隔島的那排綠色植物顯得特別鮮活。

她喜歡這裡。

蒂琺找到灑水器與剪子,彎腰蹲下,照顧那排植物。

她沒花力氣勸他讓她暫居別處,因為從離開科倫坡起,他的手就緊緊握住她的,堅定有力,顯示沒打算放她走。她默默收起抗議的念頭,畢竟她還需要他的幫助,堅持分道揚鑣顯得多餘。

她用剪子除去枯葉。

若說到煩惱,應該是自己沒拒絕上他的床。

在他的觸碰下,以往的痛苦能在瞬間融化無形。或許是之前六年太寂寞,又或者是什麼想不得的理由,她的身體容許他無論何時何地的進入。

他……沒用保險套。

她歎了口氣,凝視植物頂端,那新生嫩綠的小芽。

而她,明明知道可能懷孕,卻矛盾的不願開口提醒。

他想在她身上留下點什麼,她想接收並孕育,兩人都揣著明白裝糊塗。

他們之間的性愛,早該在離開科倫坡時就停止,但他沒打住,她也沒要他停。事實上,不久前,他還跟她纏綿一回,她在半夢半醒間迎合他,迷糊中的高潮是最棒的。

他在那時告訴她,他要出門,像吻妻子一樣,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她一定是太累了,才會乖乖跟他說「路上小心」。她記得自己為了那個輕憐蜜愛的吻而歎息,他伏在她頸窩,發出低沉的笑,那太親密了,真是糟糕。

這一切得改變,今晚起,他得用保險套。雖然她可能已經懷孕了,但如果還沒,她不想再冒險。

六年前,六年後,唯一不變的是他們的肉體吸引力。經過這幾天,她真心不認為能禁慾,她最好打電話提醒他帶套子回來。

想到這裡,她不禁臉紅。真不害臊!他可是拋棄她的男人,她怎能這麼沒志氣,一再接收他的身體?腿間的不適令她更加羞憤。

料理植物後,她起身。他以前說喜歡開放式廚房,那讓他可以飽覽她做菜的身影,後來分手了,他依然弄來一套,看來他真的很喜歡看女人為他忙碌。

料理台上放著一張紙,她走過去看--隨意取用!

留言口氣不小!她打開冰箱……嗯,他說得起這種話。

冰箱裡食材滿滿,冷凍肉品,生鮮蔬菜,一應俱全。在鳳凰島時,她靠代訂食材賺外快,鑒賞力不弱,此時當然看出這些是上等貨。

她打開其它隱藏式食物櫃,找到罐頭與干料。那些東西擺放的位置竟與她的使用習慣相合,她在自認該找到餐具的抽屜找到餐具,在以為放油的櫃位找到油品,順得像是為她設計。

出於下意識,她搬出鍋具,拿出雞骨與番茄,想先燉鍋香草番茄湯,等他回來,再依他的喜好做變化。

當涼水沖在手背上,她才從迷糊中清醒,忍不住又一呆。

她的想法偏於傳統,想為特別的人做做飯。此時想到外出工作的他,她竟然主動燉湯,這其中心思……她埋頭洗切,不去想。

將番茄燉上後,她繼續參觀。

地下室,除濕機細微作響,清涼舒爽,她檢查集水箱,把積水倒掉。偌大空間裡,擺著作曲錄音用器材,幾件健身用具,是他的工作室。

再往二樓,是影音室、書房,以及一個放了許多獎牌、獎座的儲物間,那是他幾年間贏得的,她看過每一場頒獎盛典的實時轉播。

再往上是她睡過的房間,整層都是他的,除了必要傢俱,一概皆無。出於某種難以言說的心理,她走進更衣室,見左半邊放滿他的衣物,右半邊是空的。

他沒有女人嗎?她瞪著空空的櫃子。

有些櫃子有門,她走過去拉開門,裡面掛著幾件衣服。

那瞬間的心情複雜無比,他的生命終究有別的女人,她惱怒的想。

不過,也是啦,他情慾旺盛,外型威猛,怎麼可能沒桃花?

她本想轉頭就走,但個性中頑強的一面冒出頭。她想知道,夠格把衣服掛在女主人更衣室的女人,品味到底如何。

這很無聊,但於她,絕對必要!

她走過去,故意把腳步跨得很大,深怕自己退縮。

那女人……品味不如何!她雛了雛鼻子。那些衣服的款式跟顏色舊了,質料不好,摸起來是便宜貨,若要勉強找個優點,就是那女人的身材算瘦削吧。

瘦削的女人如何滿足得了他對慾望的追求?他的舌尖深舔胸乳的影像閃回腦中,她可是深深體會並記憶,他最愛撫弄豐潤柔滑之處。

悻悻然的要關回櫃門,其中一件睡衣袖口上的污漬,令她有點眼熟。她拉過來看仔細,認出那是紅酒漬痕。

記得有一次,他們買紅酒回來喝,她捧著酒杯,坐在他腿上,雙手掛在他頸後搖晃,不小心將酒灑出來,染到的漬痕就像這一道……

她瞪大眼睛,再看看那件衣服。

這是……她的!每一件都是!六年前離開時,她漏了帶走的衣服。

這代表什麼?她腦中嗡嗡響著。執意跟她離婚的他,為什麼把這些早該丟掉的衣服,掛在專屬於女主人的衣櫃?

她緊抓住那衣擺,不期然的開始發抖。

「我回來了。」范錯為輕聲說。

蒂琺鬆開那衣服,轉過身去,看到他,竟然一陣腿軟。

他的眼底澄清一如夏日晴空,好像撥開了某種迷霧,任她探詢。

她忽然想起他說要離婚那晚,眼中遮遮掩掩的思緒,分明是有些話不願意說,與此時對照,天差地別。

「解釋一下,」她武裝情緒,抓起舊衣衣袖,嚴厲的問,「這是怎麼回事?」

他靠在門框上,「就你看到的那樣。」

「這是故意佈置,耍浪漫的招式嗎?」她渾身發抖,「我不會買單!」

他淡淡的說,「這幾件衣服一直在我的更衣室,我搬到哪,它們就掛在哪。」

「幹嘛不早點丟掉?」他的平淡對照出她的凌亂,蒂琺抓來垃圾桶,狠狠的把衣服拋進去,「連回收都不必!你早該丟掉的,這些衣服都爛了!」她大踏步往房門口走去,想一鼓作氣把垃圾丟出去。

那些衣服在那裡晃啊晃,鬧得她心慌,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想。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握住她的手臂。

「放手。」她別過臉低吼。

「不。」他堅定拒絕。

「放開我!」她扭過來吼。

「我們至少要先談過。」

「好,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好像對我、好像對我……」她想不出更好的質問,索性直接來,「還有感情!」

「我一直在想你。」他定定的注視她,「我不是對你『還有』感情,是『感情不曾消失過』。」

她摔開垃圾桶,「那你跟我離什麼婚?」

這個問題日以繼夜,年復一年的繞在心頭,是痛苦而緩慢的折磨。她以為他放棄愛她了--范錯為從沒說過愛她,她只能假設他願意嘗試,而離婚則代表嘗試終止,但是--「感情不曾消失過?你耍我啊?」

范錯為目光有些奇特的看著她,「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鳳凰島?島上的事不可能登上國際新聞頭條,如果不是隨時關注,我不會知道。」

她想起來要問,「你早就知道我在那裡?」

「是。」

「你也早就認識迪克了,對吧?不然不可能在那麼短時間內,找到他又僱用他。」她思索著。迪克當時話中透露出,他知道她與范錯為的過往。

「他算是我的朋友。」他補充,「有長期僱用關係的朋友。」

千頭萬緒竄動著,她抓出一個線頭出來問,「那是你第一次去鳳凰島嗎?」

「不是。」

「第幾次?」

「二十幾次。」

這個答案會讓以前的她很驚訝,但這一刻,她竟發現自己是冷靜的。

她往樓下走去,直到客廳,「你一直在觀察我?」

「我一直很關心你。我承諾過你,在你需要我的時候,一定會在你身邊。」

「如果鳳凰島沒發生動亂,你要到什麼時候才去找我?」

他連思索都沒有,「你三十歲生日。」

所以,他確實有某個計劃,她嗅到了。「為什麼?」

他從口袋裡拿出煙盒,咬出一根點上,「我估計,六年夠讓我把事業衝起來,穩定住,也夠你打開眼界,累積足夠的自信。」

「……什麼?」她愣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你是在說,我以前既自卑又見識不足嗎?」

「以你的年紀來說,不是。」他實際且坦白的說。「但以當時我們所處的情況,以及你面臨的對手--我媽,你是。」

蒂琺眼前火星點亂飛,「你……你是在貶損我?」

「這是實情,你不是瑪麗喬的對手。婚前婚後,我一再告訴你,別把她看得太重,但你做不到。」

她怒紅了眼,雙手一揮,「在她耍了我那一記之後,我保證過,我以後會做到!」

知道她對茫茫煙霧的隔絕反感,吸了兩口尼古丁後,他熄掉香煙。

他把當時看到的局勢說出來,「她有得是時間,不缺金錢。她不像你,在有工作時才有自尊,有收入時才感到心安。我跟她交手二十幾年,知道她是某方面的無賴,當她盯上你,不會輕易放你跑開,就算你無視於她,她也會天天出現,直到你受不了,對抗她為止。」

「既然早就知道那樣,你為什麼還娶我?不是白白給我罪受?」

他靜靜的看著她半晌,才說,「看過你以前應對其它人的情況,我以為這對你不難。」

她一時語塞,不敢問,他是不是對她失望了。

「對待她的唯一辦法,就是我一再告訴你的,不隨她起舞,只保留對長輩的基本尊敬。」

她堅持,「在她陰過我之後,我絕對可以做到!」

「你可以,但不會是馬上。」就是這一點,讓當時的他當機立斷。「要花上多久的時間?那期間付出的代價,是我們的感情不斷摩擦。也許未來某一天你能做到,但那時,我們的感情也毀了。」

「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訴我,為什麼選擇傷我的心?」

「我不認為當時的你懂。」

「但還是要說啊!」蒂琺激動的說,「你卻讓我求你!你曾經讓我那麼卑微的求你,卻連一個解釋也不給!」

想到瑪麗喬,她的確很頭痛。在那短短的婚姻內,幾度交手,已經令她不耐,想到未來的日子得與她那樣周旋,她就頭皮發麻。

她心裡很清楚,范錯為擔心的狀況很可能發生。

之所以沒發生,是他扼斷了那種可能。

他急凍感情,急速切斷了他們的連結,他讓她--恨他!

這個男人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蒂琺驚疑不定。

「你以為離婚是對你的懲罰,但它不是。如果它真是種懲罰,對我又何嘗不是?」

蒂琺搶白,「你是男人!」

「男人也會痛苦,也會內傷。」他低咆,「我希望你做到的,我自己也必須做到。我在要求你的同時,也在要求自己要夠好,才配得上你。」

「是嗎?」她譏誚的問,直攻命門,「難道你也禁慾?」

他毫不猶豫,「六年!」

她整個愣住,「真的假的?」

「前幾天,最初那幾次,我甚至來不及給你多少前戲,你心裡很清楚。」他瞧著她的眼神無比認真。

他確實瘋狂於結合,而她……也是。

蒂琺不禁臉紅,卻也有爆炸般的狂喜。他忠於她,不曾有過別的女人!

「那不輕鬆,但我辦到了。」范錯為沒有半分開玩笑或打馬虎眼的意思,「我希望你快點成長起來,我希望你擁有基本自尊,那是只有你才能給你自己的。我給了你全部的愛,但是,愛不是所有痛苦的救贖,有的東西你必須自己得到、擁有,我們才能站在平等的地位上。」

蒂琺轉而瞪著他。

這個男人怎麼能在前一分鐘令她如上天堂,卻在後一分鐘拽她回凡塵?

「你現在是在嫌我沒有你高貴嗎?」

范錯為早已想到,當她知道這一切,會有被擺佈的感覺,會心生抵抗,所以更形冷靜,「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是!」她洩憤的說。

實際上,她知道--她這輩子不會承認,但她仍然知道,自己的某些人格特質是不成熟的,以前她所擁有的自尊,確實有缺陷。後來的她已經認清,范錯為是她不曾擁有過的美好,為了保有這種美好,她會不斷壓縮自己,即使他不踐踏她,即使他甜蜜善待她,她也會把自己變成如踩腳墊那樣的存在。

那種愛,不對等,不對等的愛會扼殺他們的未來。

這幾年,她看過很多最初美好的感情,最後是這樣的收場,她也不是沒有慶幸過,他們沒走到這個最糟的地步。

只是,她無法相信他竟然這麼狠,狠到親手摒棄她!

他們原本可以幸福的,傻傻的過下去,直到某一天觸礁!

她忽然想到,「當初夜店老闆找我回去工作,該不會是你出的主意吧?」

「我找過他,我們達成了協議。」他含蓄的說。

她惱火不已,「你憑什麼把我像小白鼠一樣,豢養在你能掌控的世界裡?不嫌太自私嗎?」聯想到更多層面,她不禁提高音調,「你讓我這幾年所有的努力成了笑話,還說要我快點成長起來?我擁有的,不就是你給的嗎?」

「不,你的努力有意義,我只能保護你的安全,其它的全靠你自己。你從合夥裡的最小股東,到全額買下那間酒吧的擁有權,你靠自己招攬到阿克卡那樣重視隱私的頂級客戶,你的能力讓我大開眼界。」他幾乎是崇敬的說。

「你知道阿克卡索金,那個風靡無數女人的退隱明星是我的客戶?」除了開酒吧,她也經手客戶的生活所需,讓他們能舒舒服服,毫無牽掛的住在私人島嶼上。

「感覺如何?」

范錯為濃眉攢起,「我痛恨他能得到你的照料,即使是用錢買的。」

會嫉妒就好!她的唇邊浮現一抹野蠻的笑。

但……「你知道我忘不了你。」既然他對她的生活瞭如指掌,一定早就知道,她不放過他的所有信息,一定早就知道,她一直在追逐他的身影。

他佔盡了贏面,她痛恨輸的感覺。

她閉上眼,「你知道……我愛你。」她顫巍巍的說。

范錯為心中一甜,一苦,「我知道,但並非擁有絕對把握。我怕你知道這一切之後,不會繼續愛我,或者,你很可能還愛我,卻一輩子不想再見到我。」

「算你有自知之明!」

「蒂琺,聽我說。」他往前一步,靠近她。

蒂琺想過要後退,但是,若她退他進,遲早把自己逼進牆角。

不!不管以任何形式,這次她絕不退開。他有膽子進行瘋狂的計劃,就要有心理準備,必須面對比過去更強悍的她。

她打直腰板,堅定的迎上他的視線。

「我早就知道你是我今生的最愛,也早就決定這輩子要跟你一起過。我看著你的時候,永遠都在想,我何德何能擁有這個堅強又美麗的女人。我願意用一切手段去擁有你,不是一陣子,是一輩子!」他強調,「為了得到一輩子的時間,我可以犧牲中間某幾年。」

她跺腳,「你沒問過我的意見,我不見得願意犧牲。」

他不容反對,「我為傷害你的自尊而道歉,但我不後悔做過這些事。如果再回到那一年,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蒂琺好氣,氣到想踩扁他!他為什麼不低頭認錯,說以後不敢了?那樣的話,她或許,只是或許,會在這一刻原諒他。

可他卻堅持自己仍會那樣做!

「相遇得太早,對感情是最致命的傷,我不要因恨仳離之後,再來埋怨當初不夠成熟,不夠懂事,不夠體貼對方而浪費了感情。我也不要你跟我媽周旋到底,因為我知道你終將視她如常,但在走到那一步之前,必須先磨損掉愛情--我不能接受!」

他伸出掌,落在她頸側。

他的掌非常燙,對襯出她肌膚上的冰涼。

他的話令她心潮澎湃,但他透露出來的鋼鐵意志,卻令她有些驚,有些懼。

范錯為不容她怕他,掌扣著她,力道不重,卻以氣勢令她徹底明白,他要她。

「在保全愛情的前提下,我只能讓我們各自成熟再復合。」

她被他眼中的火光震懾到。

這個男人說要她的一輩子,是認真的!他的眼映出了他的心。

「你太狠了!」她低語,「你嚇到我了!這件事有兩種解釋,一種是你在誆我,但……」她搖搖頭,「不,我不相信。」為了騙她,趕去鳳凰島救她?不,沒人會這麼蠢。

「另一種是如你所說的,為了跟我永遠在一起而離婚,那麼這六年,你受的苦不會比我少。試問面對一個對自己亦是如此狠心的男人,我該如何抗衡?」她微微顫慄。

「你不需要抗衡。」他鬆開手,空空的展開在她面前,表示願將一切交給她,「我是你的,我已經臣服於你。」

「不行,我不能再住在這裡。」她立刻決定。

肉體交纏,她可以推說自己太軟弱,受不了誘惑,可是,他的心是太強大的武器,如果他能那樣對待他自己,要動搖她的意志就不是問題。

她必須再想想。這一次,她不會再如從前,合也由他,分也由他。

范錯為的表情像挨了一記冷槍,「你睡在主臥室,我去二樓儲物間睡。」

「我要搬出去。」

「外面有人在傳我上周緊急出國的事,你的名字曾經跟我連結過,我擔心有人騷擾你。」

「你以為我還是那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嗎?誰敢騷擾我,我就踹他!」以前被水電工什麼的看似義正辭嚴的幾句話耍得團團轉,她後來回想,都恨個不休。隨便來幾個小咖就能擺平她,怪不得范錯為覺得她太嫩。

「如果你不想見我,這房子很大,你可以連著幾天不見到我,但就是不要搬出去,我會……」他眼神一黯,「很痛苦。」

如果他強勢的命令,她一定會反彈,溜得更快。但是,他那句話說得低沉,像醞釀無比痛苦,她無法不在乎。

可惡!可惡!可惡的臭男人!為什麼他總能找到令她屈服的方法?

「會痛苦是嗎?」心是軟的,可嘴是硬的,她鮮脆反擊,「你痛死好了!」她轉身上樓。

范錯為立刻跟上,「等等,你要去哪?」

他聲音中的慌張,帶給她一種報復的快感。

「幫你拿備用枕頭跟寢具,你不是自願睡在二樓儲物間嗎?」她回身冷冷一笑,「可以開始動手騰個空間了。」

夜裡,范錯為輾轉反側。

他已經過了隨遇而安的年紀,現在的他不但會認床,沒把她抱在懷裡睡,更會空虛。可是,他把實話全說了,如果她不諒解,該怎麼辦?

他翻了個身,靠在腰後的抱枕溜掉一顆,他氣惱的把它揪回來,用力壓下。

因為不接待訪客,當初裝潢新居時,他就沒安排客房,一切以記憶中,她跟他的習慣喜好來設計,他沒想過自己有被逐出主臥室的一天。

他看手機時鐘,不覺呻吟。三點了,他卻還沒睡著。

儲物間的門被打開,外面的燈光映入,門前一道影子拉得長長的。

他微微起身,用手遮擋光線,偏著頭看去,「蒂琺?」

她穿著他的白襯衫,大腿以下光裸著。光線的勾勒之下,白襯衫變得清透,她的身材一覽無遺。

「怎麼了?」胸口一團火熱,他問,「睡不著,還是作惡夢?燈的開關在右邊牆上,自己開。」

她似乎遲疑了一下才邁開腳步,走到臨時堆起的床鋪邊,低頭看他。

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卻感覺到一種熟悉且熱切的緊繃感在堆聚。

半晌後,她開口了,「一句話都別說,也不准想太多。」

「什麼?呃--」見到她撩起衣擺時,他的聲音頓時止住。

長腿一跨,她坐在他身上。

慾望立刻挺舉,他伸手拉倒她,翻身到上方,用手指找到女性核心。

她不斷扭動,意欲掙脫束縛,他卻步步下滑,熾熱的唇落在平滑的腹間,往下深吻。

黑暗與略微不舒服的空間,讓感官大開,增加了興奮感。

她揪住他的發,顫抖的說,「我不要這些,直接來就好。」

「你對我有慾望,卻想草草解決?」他慢條斯理的拉開她的手。他們在十一點各自就寢,磨到了凌晨三點,她仍忍不住要下來找他,證明了她非常需要他,這對他來說,是個很好的兆頭。「我不允許你把我當作洩慾的工具。」

她撐起上半身,暴躁的說,「不然你想怎麼樣?」

他把頭埋進她的雙腿之間,舔弄小核,她彷彿被抽掉精力般的往後倒下。

「補償欠你的前戲。」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1 18:59:23

第九章

白癡才會一連幾晚都溜下床,放著主臥室不睡,跑去樓下跟一個臭男人擠單人床墊!

蒂琺瞪著鏡中有點蒼白的自己。明明交代過他,要買就買雙人用,他偏偏買了連他自己都不夠睡的單人床墊,就是太不舒服了,醒來後才會全身酸痛,整個人快散架似的。

「惡--」一陣想吐的感覺往上衝,她趕緊彎下腰。

還沒吃東西,胃空空的,怎麼會想吐呢?

雙手扶在洗手台上,她只覺得自己快軟倒了,後方伸來一隻大手幫她撩起發,另一隻手圍住她的腰,在她身後提供強壯有力的支柱。

噁心感過去後,她抬頭看向鏡中的他,神色複雜,心中有了猜測。

他回看她,眼神無比堅定。那不是無知懵懂,他心間有跟她相同的猜測。有別於她,他正是希望那件事發生。

微側過身,他從洗手台下方櫥櫃裡,抽出一個東西交給她。

驗孕棒?他什麼時候買的?前兩天整理時,她可沒見到。

她嚴厲的瞪了他一眼。「要是我懷孕,你就完了!」

「隨便你要怎樣都行。」他堅持,「先驗再說。」

真不想稱了他的心,她有點火爆,「滾出去!」

他轉身離開,在她要關上門時,輕輕擋住。「別關。」

「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要靜也不該在廁所。」

「別逼我太緊。」她警告。

他舉起雙手,往外退開,「至少別鎖門,我擔心你跌倒,會來不及救你。」

這話太溫柔,說得她心口一把火。「我肚子很大了嗎?你以為我站不穩了嗎?等六個月以後再擔心還不會太晚!」

唉,不該笑的,但他的嘴角就是忍不住揚了起來。

說得出「等六個月」這種話,就代表她不會選擇墮胎。

她也隨即想到了,一陣羞惱,「笑屁啊!出去啦!」

他再往外退。

門扉被壓近,卻沒合上,她把他的擔憂聽進去,他放心了些,站在門口等。

一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她一直沒出來。

他心裡有底,知道要是沒懷孕,她早就跑出來嚷嚷了,哪用得著在裡面待那麼久?他強迫自己冷靜,給她時間,儘管非常想立刻衝進去擁抱她。

過了好半晌,才推門進入。

她坐在馬桶蓋上,神情無比茫然。

「蒂琺。」他輕輕喚她。

她驚跳起來,把驗孕棒塞給他,隨即掉頭離開。「這下你滿意了吧?」

他低頭看那兩條槓槓。果然!

他追上去,牢牢抱住,「我非常滿意!」

她低咆一聲,放棄掙扎。反正她本就不敢太用力,索性隨便他抱。

這讓他放心。儘管她看似不太樂意,可下意識的動作是保護孩子的。只要她想保護孩子,就會愛孩子;只要她愛孩子,早晚會對孩子的爹軟化。

「別傻笑!」她瞄他一眼,忍不住痛斥,「看起來很蠢。」

她討厭他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得意洋洋的雄性滿足。這蠢男人!不過是讓她懷了孩子,又不是打下整片江山,幹嘛笑得那麼驕傲?

生氣歸生氣,但內心的小小角落裡,是開心的。

說不出來為什麼,也羞於承認為什麼,但就是……好開心。

還有放心。這孩子會在父親跟母親的期待之下,來到這個世界,會比他幸福很多。也許在陪伴孩子成長的過程中,他能逐漸對自己的出身、家庭釋懷吧。

想到此,她微微笑了,放鬆的靠向他。

「瑪麗喬,好久不見。」

「來,飲茶。」瑪麗喬坐在主位上,顧盼得意的示意服務生送上菜譜,「先點菜,等會再聊。」

幾個記者笑咪咪入座,將攝影器材什麼的放在一邊,先打牙祭。

「這次又有什麼猛料要爆給我們?」其中一人好奇的問。當年,范錯為早夭的婚姻及無緣的另一半,就是瑪麗喬洩漏給他們的,從那之後,她便與他們交上朋友。

只是,范錯為從來沒鬧過花邊新聞,「哪有什麼猛料?」瑪麗喬一派當家女主人的氣勢。「不就是敘敘舊嗎?」

「我們倒是有范錯為的消息要給你。」其中一個記者不懷好意的說,「聽說最近他去了鳳凰島一趟。」

「這樣啊?哈哈,他的行程不一定會告訴我。」瑪麗喬的臉色頓時有點僵。

記者們笑了笑。范錯為跟他母親不和的傳聞,業界沒有人不知道,事實上,這本身便是一條追不完的新聞。

瑪麗喬每隔一陣子就會招待吃飯,他們心知肚明,這位星媽比歌手本人怕被冷落,也更愛聚光燈打在身上的感覺,才會這般慇勤的招呼媒體朋友。

反正有免費大餐吃,又能串串消息,幹嘛不應酬她?

「我們以前寫鳳凰島跟林娟秀的事,稿子送到總編那裡,都被范錯為找人攔截,看來他很保護那女人啊。」一個記者拿起濕紙巾擦手,一副準備大快朵頤的模樣。

「我們最近收到消息,這次他一個人去鳳凰島,回來時是兩個人,林小姐已經入住他的別墅囉,這事你知道嗎?」

瑪麗喬頓了一下,斟茶手勢過度向上,壺蓋猛地翻落下來。

她警覺回神,笑著掩飾,「是嗎?你們怎麼知道的?確定了嗎?」

打幾個哈哈,隨便聊些五四三,這頓飯便如此打發過去了。

記者離席之後,瑪麗喬獨自留在包廂裡,愈想愈生氣。

看來,范錯為跟那個女人藕斷絲連,又重新牽上線了。

瑪麗喬一揚手,掃掉白瓷茶壺,落地粉碎。她不會讓她好過,絕不會!

第一次產檢,基本上是復驗驗孕棒告知的結果,醫生宣佈,蒂琺懷孕了。

她的心情複雜不已,一時釋懷,也一時煩憂。

離開醫院後,范錯為帶她到日式料亭用餐。

蒂琺喜歡榻榻米。考慮到幾個月後,可能不太容易蹲坐跪下,這次她特地選在小型客室內用餐,較好的隱私空間也是范錯為需要的。

所有餐點都是現做,需稍待一會,喝著他斟的清茶,她淡淡開口。

「前幾天談的事,我想過了。」發現昔時舊衣的那番談話,兩人後來都沒重提,她需要好好消化,他則是尊重她思考的空間。

「我不想原諒你。」她開宗明義,「目前也不會原諒你。」

他低斂眉眼,不急著答腔,唯有扣緊茶杯的手指洩露心意。

「但為了孩子,我們必須和解。」她實事求是的說,「我不能,也不願意,讓孩子變成第二個你,這個孩子必須在家人,尤其是父母的歡迎之下,來到世上。」她輕聲說,「我們要教會他,生命是最珍貴的禮物,絕對不是什麼錯誤。」

一股強烈感動鯁住范錯為的喉嚨,說謝謝太見外,但他打從心裡感激她認真看待他的傷痕。大掌覆住她的手,他牢牢握住她。

蒂琺沒抽手,就任由他那樣扣著。

「你打算怎麼做?」

「在家待產。」她看向屋外庭園,流泉沖刷墨石,有些惆悵,「鳳凰島……一時回不去。」沒說出口的是,恐怕以後無法再在那裡定居了。

為了孩子,她自然要在生活質量較好的地方落地生根。

就那樣白白放棄了耕耘多年的事業,她也有不捨,但沒有多少驚慌。她發現,現在的她,不擔心未來,並不是因為她與范錯為有了永恆的連結,今後將受到他翼護,而是她見識到了自己的能耐。

以前投遞履歷表時,不敢對工作有所求,因為她不夠好,是被挑選的一方,可在鳳凰島歷練幾年,她知道自己吃得了苦,能絕處逢生,知道自己有膽色面對一屋子醉漢,有勇氣面對混沌的未來。

即使學歷條件跟六年前一樣,她卻不煩惱今後能做什麼,她總能走出一條路,而這份充塞胸中的信心是她為自己掙的,不是誰給的,也就不是誰能奪的。

「這裡才是你的家。」范錯為看穿她的思緒,不禁有點醋意的說。

她沒同意也沒反對,收回視線,「我在鳳凰島的物業,要設法變現。」

「我聯絡律師,幫你研究。」

「還要跟幾間國際銀行聯絡,處理賬戶的事。」

這陣子,他們看過新聞,知道島上的動亂已經平息。

她本是可以回去辦些手續,重啟賬戶,他也願意陪她走一趟,不過,因為身份敏感,回島上去可能有性命之憂,如今有了身孕,更不可能拿小貝比的安全開玩笑。

「關於孩子,我只有一點堅持:不能留債給他。」她吃過為父親償債的苦,深知其味。「我不想讓孩子步上我的後塵,我們要著手為他設個基金。」

「同意。」范錯為理所當然的問,「我們什麼時候去把手續辦一辦?」

他忖度著,要讓公關發佈結婚聲明。

這次,他不想低調到無人知,她屬於他,全世界都該知道。再者,身為公眾人物,與其掩藏,不如大大方方公開喜訊,省得別人探頭探腦。

「什麼手續?」蒂琺問。

「結婚。」

蒂琺頓了一下,「不。」

世界像在一瞬之間,靜默了。

她輕輕的說,「我們只生孩子,不結婚。」

范錯為瞪大眼睛。

就在這個時候,仲居(日語漢字「女招待」的意思)拉開拉門,要進來上第一道菜。

「等一下再來!」范錯為低斥。

他殺氣太重,拉門立馬扣合回去。

他的神色陰沉下來,「我的孩子,一定要當婚生子。」他語氣下得極重。

蒂琺輕輕抽回手,沒被嚇著,兀自喝茶。

「無可商量。」他的聲音又更沉了幾分。

「阿為,」喝夠了茶,她才喚她為他起的暱稱,「我知道這對你很重要,但是,我現在沒辦法嫁給你。」她極度認真,「我無法勉強我自己。」

嫁給他,需要用到「勉強」兩個字?怒火竄出眼眸。

她等著他拍桌發怒。

他的黑眸亮炯炯的瞪著她,其中的怒氣不是普通的強烈,但他克制住,「是你自己說的,為了孩子,我們必須和解。」

「我是指生活。」

她的拒婚令他煩躁,忍不住譏諷,「這有包括性生活嗎?」

他早知道,她無力抗拒他的身體,懷孕初期,更常需要他抱抱撫慰。在他的半強迫之下,他們終於結束每晚半夜在二樓相會的鬧劇,一起住回主臥室。

蒂琺沒生氣,反而好整以暇的鬆開盤坐著的腿。榻榻米看起來舒適,可要她這習慣陽光、海洋的女人正襟危坐,實在辛苦。

「我不會再輕易的嫁給你。我會當你孩子的媽,跟你一起把孩子撫養長大,但是,除非有一天我自己願意,而你依然想娶我,不然,我們不會結婚。」

「為什麼?」

「過去你做的那一切,讓我對你的……」她思索了一下用詞,「心計,感到害怕。」

有那麼陰險嗎?他繃著臉,「我已經解釋過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知道那是因為你愛我,但感覺還是一樣,很可怕。我不能原諒你設計的那一切,至少現在還不能。」

他冷著臉,因為牙根咬得太緊,下巴有些抽搐。

「雖然我對你仍有感情,但是,信任感是無法強迫增長的。」她講求公平的提議,「你不是沒有選擇的機會,如果你不滿意,我們可以另做打算。」

他眼中射出凶光。「不准動我的孩子!」

她啞然失笑。難不成他以為她會墮胎?「不,我所謂的另做打算,是指我搬到其他地方,等孩子出生後,再協調往來的方式。」

「你必須住在我的房子裡,在我的陪伴下,生下我的孩子。」而且,你也必須當回我的女人,不只身體,還有靈魂,我全部都要!他壓住最後一句沒說。

他看向蒂琺,她眉目朗朗的回視他。

這種談條件的方式,不可能發生在六年前,那時她雖然有個性,但骨子裡對他千依百順。是他促使她去歷練那一圈,是他迫使她成長,而今她用學到的一切跟他叫板,他知道自己沒有抱怨的資格。

范錯為了悟,他必須輸掉這場僵持。「這份堅持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

「你會再次相信我嗎?」

她矜持的答,「我願意嘗試。」

「好,那我接受。」他猛然抓回她的手,「但你要答應我,你會為了『我們』而努力。」

見他如此堅持,她心口一片火熱。

這個男人……總算沒讓她失望。他確實瞭解,他對她的生命做了多大的改變,也確實明白,他必須為離婚那一念負責。如果他強求她必須愛他,必須嫁他,就代表他是憑著一己之心在支配她,那是絕對自私。

但是,他退讓了。

儘管生養婚生子對他來說無比重要,但他還是願意為了尊重她而退讓。

蒂琺微微一驚。要漠視被傷害的一切,全心愛戀他,太容易了!與其說怕他的心計,不如說,這一刻,她更怕自己太快傾心。

她掙脫他的火般凝視,「我餓了,你去請仲居進來上菜吧。」

他毫不鬆懈,「你還沒答應我。」

這男人,只要是他認定該爭取的,都不會放過。「我會為了我們而努力。」她輕輕的說,無絲毫不願。

范錯為兇猛的盯著她,直到在她眼中看到百分百的保證,才放手起身。

「很好。」他略帶不滿的咕噥,這時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剛剛你趕人家走,太凶了,記得道歉。還有,要是餐點重做的話,記得把帳款補給人家。」她的吩咐隨之飄出,「對人家客氣一點,服務業很辛苦。」

啊,他的蒂琺,總不忘將心比心。他微微笑了。「遵命。」

「娟秀,好久不見。」

當瑪麗喬的臉龐笑咪咪的出現衣飾專櫃時,蒂琺不驚訝。

「伯母。」她頷首為禮。

「怎麼叫得這麼生疏?」瑪麗喬親親熱熱的靠過來,「跟以前一樣,直呼我名字啊!」

她一隻手臂就要環過來,蒂琺錯身繞開,後方一記閃光燈亮起,剛好照到瑪麗喬的手尷尬的懸停在半空中。

啊,原來還帶了記者來,蒂琺暗忖。她對櫃姐說,「麻煩拿三十八號讓我試。」

瑪麗喬暗自咬牙,隨即轉過身,又滿臉堆笑,「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來跟我打聲招呼?」

蒂琺轉而看她,衝她一笑。

那一笑,無所懼,瑪麗喬不禁心中一突。

那雙眼兒通透明亮也深邃,柔軟也堅定,「我們沒那麼熟。」

「怎麼會?你跟我家錯為曾經夫妻一場,現在……」

「沒有法律上的關係,不必對你執什麼禮。」蒂琺正色的說。

「但我畢竟是長輩……」

「所以稱你一聲『伯母』。」蒂琺從櫃姐手中接過衣服,逕自轉往更衣室。

莫非那個小窮女在說,這聲「伯母」叫得委屈了!

瑪麗蓮氣壞了,卻又擺手要自己帶來的那兩個記者稍安勿躁。自從他們說了林娟秀隨范錯為回國的消息之後,她便知道,這早晚要登上新聞。

還有什麼比這機會更好?她馬上意識到。畢竟她是范錯為的媽,他的前段婚姻當然與她有關,搭上這班順風車,她可以受到矚目,再說,這是個難能可貴的機會,能殺殺林娟秀的銳氣,讓她認清楚誰是老大。

教得好了,透過媒體,放諸天下,誰都知道要敬她三分。

蒂琺換上試穿的新洋裝,排開拉簾,走到鏡牆之前。公主裝不失稚氣,胸部以下垂墜的傘狀設計,能掩飾即將隆起的腹部,好看又實穿,她很滿意。

瑪麗喬記得她很好搞定,是個打扮沒品味,對自己沒信心,給兩個甜頭就上鉤的傻丫頭,只要先給她來幾句好聽的,就能耍得她團團轉。

她上前,「哎呀,這衣服真不錯,不過你腿夠修長,穿長一點的裙子更顯端莊,像這件還有荷葉邊,就很有女人味。」她拿起架上另一件新衣,放在她身前比了比。

蒂琺專心的看著鏡中的自己。

「長裙比較適合你現在的身份,錯為畢竟是公眾人物,你跟他『住』在一起。」

這一句,是要起到威嚇效果,說明她對她的動向瞭如指掌,「也要為他考慮,合宜大方的打扮,有為他加分的效果。」這一句,是給她摸摸頭,讓她照著擺佈走。「喏,去試試,我幫你看看穿起來效果如何。」

她把長裙遞過去,蒂琺正好輕快的對櫃姐說,「我要這一件,謝謝。」

她轉進更衣室,正好避過又一記閃光燈。

瑪麗喬徹底冷下臉來。這一次,她確定,她絕對是故意的。

哼!不過是小小伎倆,她還不放在心上。她不相信林娟秀這個曾經在她設局下摔一跤的女人會變得多機靈,她會逼得她不得不回應。

只要她想跟她兒子在一起,就活該要受她糟蹋--活該!

坐在咖啡廳歇腿時,蒂琺不禁苦笑。

瑪麗喬還真的找來了。

這幾年,她追看范錯為的新聞,沒少見過瑪麗喬的消息。范錯為第一次發片時,她的存在感不少,靠著爆料那段短命的婚姻,她深受眷寵。

那時,范錯為不否認也不承認,也沒出面制止,曾讓她很難受。

後來,她看出門道來了。瑪麗喬什麼都不要,什麼也不缺,只想被關注,偏偏沒本事做出一番事業,只能巴著范錯為的名氣,逞逞威風。

她分寸拿捏得不錯,不曾正面與范錯為相沖,逼他出手制止,卻足以以暗箭傷害眼中釘。就拿她披露的那段婚姻來說,她選定以憂心忡忡的母親為立足點,沒人能責怪她談起自家兒子的婚姻,以及譴責那個傷她兒子心的女人。

要讓話題沉寂的方法,不是與她隔空交談,而是冷處理。別理她,別看她,事情會過去得比較快,范錯為的辦法是對的。只不過,那會讓人得內傷。

她曾經以為,只要對上瑪麗喬,自己會一再被壓落下風,但是,就剛剛的交手,好像不然。比起過往,她已經有能力與她抗衡。

蒂琺瞥見她的前婆婆,在咖啡廳外探頭探腦。

從報章雜誌中看到她,遠不如當面再見到她的震撼。

她還是那麼美,但是老了些,一些髮絲變白了,眼睛仍骨碌碌的轉,不願安分。

蒂琺已不是過去那個渴望得到疼愛與認同的小女生了,這些年的閱歷,讓她看得出瑪麗喬的侷促不安。

她過去怎麼會以為,瑪莉喬有頗得體的一面?如今,她看得出瑪麗喬有非常嚴重的自信問題,她對自己的評價不夠高,使她忍不住要去踩低任何她能踩的人。

蒂琺感謝自己,沒費過心神去恨她。不值得,那真的不值得,瑪麗喬只會那招刻意籠絡,再伺機陷害。六年過去了,她怎麼會以為那些老路數,至今仍管用?

「娟秀,這幾位是媒體界的朋友,專跑娛樂新聞。」瑪麗喬領著一男一女,男的扛機器,女的帶紙筆,「坐,都坐,大家聊聊。」

蒂琺抬起眼,看著瑪麗喬,又盯著那一男一女。

那男的本來要掀開鏡頭蓋,可見到蒂琺那清清冷冷的一眼,轉而摸鼻頭。

「他們要寫錯為的新聞,我就邀他們過來一起喝個咖啡。」瑪麗喬一臉天下太平的笑,「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談論錯為,你可要好好幫他打理公眾形象。」

一頓話,大棒、蜜棗一起下,又要抬舉她在范錯為跟前的地位,又要拿責任壓她,蒂琺沒被糊弄,心裡跟個明鏡似的清晰。

「伯母,兩位,」她禮貌的點個頭。「慢聊。」

「……什麼?」

她一招手,叫來服務生,「結帳。」

「小姐,您的餐點還沒為您送上來……」服務生一陣錯愕。

她曲起的食指,在桌邊敲出清脆的聲響,「我不接受並桌。」施施然離去。

後頭,那男的對瑪麗喬說,「不是說你有辦法讓我們採訪范錯為的前妻嗎?」

「還說能讓她服服貼貼呢。」女記者也抱怨。

瑪麗喬怒紅了臉,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般被羞辱!

連著幾天,蒂琺覺得有點怪。

屋裡有某個常駐的東西不見了,梭巡室內,她可以感覺到好像少了什麼,可矛盾的是,因為它不見了,所以她也想不起那到底是什麼。

她站在水槽前洗碗盤,范錯為錄音錄到太晚才回來,正坐在料理台旁,吃遲來的晚餐。

將食物弄熱端給他之後,她滅了其它大燈,僅留走道上的壁燈,以及料理台上方,那盞從天花板垂落下來的圓燈,昏黃光線被燈罩局限在兩人之間,營造出親密相依的氛圍。

適合夫妻夜話,他想。「過來陪我聊天,碗等我吃完了再洗。」他拿餐刀切開烤雞腿,「我洗。」

蒂琺把洗淨的鍋子立起來滴水,「不要,已經太晚了,你也累了,趕快吃飽,趕快去洗澡,碗我來洗就好。」她翩然如蝴蝶,到冰箱取出水果,洗洗切切。

他欣賞的看著她忙碌的身影。

在這個部分,他挺大男人的,喜歡看自己的女人為他張羅吃的。蒂琺在廚房非常完美,她穿著純棉圍裙,柔軟的布料貼在家居服上,依然能勾畫出美好的身形,利落自如的身影讓他油然而生一股大老爺般的滿足。

他的視線往下調,她的腹部還很平坦,在圍裙包束下,看不出已經懷孕。不過,負責產檢的醫生說,接下來蒂琺的肚子就會漸漸隆起,行動也會變得較拘束。

光是想到那副景象,他就愉快,卻也有種難以言說的壓迫感在暗地裡蔓延。

吃完飯,他把盤子拿到水槽,她馬上接過去洗,不讓他碰水。

過了好一下子都沒聽到前後門開合的聲音,蒂琺覺得奇怪,轉頭去看,才發現他就倚站在後方料理台邊看她。她頓了一下,「你怎麼還在這裡?」

「不然我應該在哪裡?」

「吃飽後,你不是會到屋外抽根煙?」

他摸摸鼻子,「已經不抽了。」

這倒新鮮。她好奇的問,「怎麼了?」

「沒事。」他悶了下,才補充道:「煙對小孩子不好。」

見他有點忸怩的神色,她恍然大悟,消失在屋中的那件物品,是煙灰缸!

從客廳到臥房的煙灰缸,從前幾天起,全都不見蹤影。那不是她慣常使用的東西,所以失蹤之後,她不覺得不便,只覺得哪裡怪怪的,好像少了什麼。

「所以是戒掉了嗎?」她問。

「是。」

「不會不舒服嗎?」他願意戒,她當然高興,抽煙對身體本就不好,不過,那是他宣洩情緒的管道之一,尼古丁也能輔助他思考,她可不想他為了孩子,勉強捨去一點小樂子。

「還好,還能克服。」他簡單的答,卻不欲多說。

洗完碗,她脫下圍裙,掛在牆邊,轉過身,發現他的視線又晃到她肚子上,眼神深邃如海,有某種隱晦的情緒在飄蕩。

她看得出來,他有點不安。

可這點不安只是冰山一角,是他無力隱瞞,才冒出來被她瞧見的。

端著水果盤靠過去,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他像被某種熱度灼了一下,卻沒收回手。

「怎麼不對孩子說說話?」放好水果叉,她問。

他複雜的神情中有一絲無助,「我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

自她懷孕後,他沉穩如昔,不曾流露緊張的情緒,也不會冒冒失失。他表現得像是一切盡在掌握中,但有時比較緊繃,常會撫著她的肚子,卻沉默不語。

有時她在半夜醒來,發現他根本沒睡著,就躺在旁邊,好像想對她的肚子說些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她注意到,到目前為止,他不曾對孩子說過半句話,連聲招呼也沒打,要不是他對她呵護備至,她會懷疑,他是不是不高興她懷孕了。

「說什麼都可以啊,反正不管你說什麼,孩子都不會反駿。」她笑。「看以前你爸跟你說過什麼,你就對他說什麼。」這句話一說完,她就知道不對,這兩段父子關係不能模擬。

「他沒跟我說過什麼。」沉思間,范錯為習慣性的掏摸口袋,要找煙。

下一秒他才想起,他已經把煙丟了,只好叉起水果來吃。

「你們不說話?」蒂琺忍不住好奇,「為什麼?」

「他大概是覺得,如果跟我說話,會惹我大媽不高興吧。」

蒂琺想起那個不苟言笑的老太太。「她真的會不高興嗎?」

「誰知道?」范錯為聳聳肩。「我爸沒理過我,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會不會介意。」

好慘的男人!她彷彿能看到當年那個小男孩,父親不理睬,母親盡潑冷水,兄長的年紀比他大,於是他在眾人之間,孤伶伶的長大。正是因為這樣,他對親子關係如何建立,全無概念。

這解釋了他很高興要當爸爸了,卻經常陷入沉思的矛盾。

「如果你不對孩子說話,我會不安。」她說,「你已經有過一次不良紀錄,那次你保留某些話不願告訴我,接下來我們就離婚了。如果再有一次你藏著話不說,我很難控制自己不往那方面想。」

「我不是在轉什麼秘密心思,也不會再跟你分開!」他辯駁,手勁堅定的將她拉過來。他滑下身子,蹲跪在地上,雙手環住她的腰,臉貼著她的腹,「我知道你會不安,但我還需要一點時間調整心態。我太想要你、太想要孩子,只是還沒辦法對他侃侃而談,我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可以只說聲嗨啊!蒂琺本想這麼回答他,但低頭凝視他時,在他眼中看到貨真價實的掙扎與痛苦。

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她領悟。他很努力,也因此很挫敗。如果他不想跟這孩子建立起美好的關係,不會常常看著她的肚子,思慮重重。

為此,她不忍心苛求他。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急,慢慢來,你總能找到可以對他說的話,在那之前,讓孩子知道你在陪伴就好。」

他點了點頭。

「好了,快起來。」她伸手要拉他。

但他仍不起身,就那樣緊抱住她。這個孩子,這個女人,都是他的寶貝,他好不容易才擁有的幸福,他將不計一切代價的守護他們。

「對了,瑪麗喬來找過我。」想過之後,她決定把實情告訴他。「幾次了。」

「別理她。」他悶悶的說。

「我沒理,不過依我看,她不會知難而退。」後來幾次出門,她讓范錯為聘請的兼職管家跟隨著,有伴之餘,也能避免瑪麗喬貼得太近。「阿為,我不喜歡這種拖泥帶水的感覺,雖然我有能力應付,但不想常常讓這個事礙手礙腳。」

他抬起臉,「你想怎麼樣?」

她看著他,渺渺一笑。

他若有所悟,吻了她肚子一記,緩緩起身。

有些事已不可為,當斷則斷,「我讓人到加拿大買棟房子。」

他能自行做出這個決定,不勞她開口要求,蒂琺心裡是感激的。「這事記得先跟你大媽報備一聲。」

瑪麗喬忍無可忍!

一早醒來,聽下人說,范家主屋那邊有動靜,她過去探問,才知道原來是范錯為帶林娟秀回來。

她恨恨咒罵,「都已經不是范家人了,還來做什麼?」

她已經連續幾次去堵林娟秀,但她總給她軟釘子碰,招呼呢,她是會打的,不過就那一聲「伯母」而已,最多再來幾句「天氣不錯」之類的廢話,然後就把她當空氣,不來奉承,不來討好,尤其當她愈努力攀談,林娟秀就愈不買單。

她以為自己是什麼玩意兒!偏偏兒子的別墅小區守衛森嚴,讓她混不進去,不能像以前一樣,隨時想到就上門去騷擾一番。

瑪麗喬溜到偏廳氣窗外,偷聽裡面的對話。

老太太問,「懷孕幾個月了?」

「剛滿三個月。」蒂琺回答。

那女人懷孕了?瑪麗喬挑了挑眉,心裡有了些許想法。

不過,那些暫且不提。此刻坐在首座上的,理當是她!她才是范錯為的媽,她才是蒂琺的婆婆,她才應該被奉茶,擺出長輩姿態,說幾句姿態高傲的話。

瑪麗喬暗自咬牙。

「你們不結婚嗎?」偏廳裡,老太太又問。

范錯為的臉上閃過一絲狼狽。

蒂琺不願他被誤會,率先說,「是我說不結的,不是他不娶。」

當年那場走調的派對,以及兩夫妻合了又分的來龍去脈,老太太可是看在眼裡,了然在心裡,只是也不便說什麼。她歎了口氣,「你們分分合合什麼的,我不過問,不過,既然兩人都是單身,又有了孩子,就應該給孩子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

儘管她面上沒什麼表情,但蒂琺知道,她這已形同在為范錯為說項。

可她有她的堅持,那是她與范錯為之間的事,容不得任何人勸解。

范錯為懂,把話題導向回范家祖居的正題,「大媽,我想送我媽到加拿大養老。」

老太太怔了一下,「她……肯去嗎?」

范錯為聳聳肩。「房子我已經差人買好了。」

「這幾年,我提了幾次這類的事,想另外買房子讓她搬出去住,可她不肯。」老太太看得清楚,瑪麗喬把范家當作她的人生舞台。

瑪麗喬……不聰明哪,沒把事情想透徹。就算她死了,下一代當家主母也不會輪到她。范家是個大家族,自有承襲的規矩,老一代凋零了,新一代便要出頭,無論如何,下一任當家主母是她的長媳,瑪麗喬根本摸不到邊。

可歎她竟然一直以為,只要活得夠久,終會主掌整個范家。

「如果你們有辦法讓她到國外安生,那是最好了。」老太太也為如何處置瑪莉喬而傷腦筋。

范錯為想過了,瑪莉喬只是父親的一時外遇,後來也不得寵,除了在老太太身上下功夫,她不太致力於其它人際關係,始終沒被范家上下接納為真正的家人。既然如此,下一任當家何必庇護她?

就算是他,也無法接納她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不提以往過節,她老愛在外面放話惹是非,令他無法忍受,可她沒想過要收斂,他只能用其它方式安置她。

「我會跟她談,等細節確定後,再通知你。」范錯為說。

偏廳外,瑪麗喬氣得咬牙切齒。

聽他們的口氣,是要把她丟到遠遠的海外,眼不見為淨。

這對她來說當然不可接受!她能在范家撐這麼久,就不會輕易被當作垃圾般的甩出去。她會找回她的場子,到那時候,這些人都必須臣服於她!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1 18:59:41

第十章

蒂琺穿著輕便的休閒服,腳下踩平底鞋,持票券通過安檢門。

盛況空前。

范錯為一年一度的演唱會,在十月底,他生日前夕展開。

環顧週遭,到處是興奮的歌迷。她戴著墨鏡,順著人潮,一個人低調進入會場,避開此起彼落的閃光燈。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他的演唱會。過去五年,范錯為共開過十場演唱會,平均每年有兩場,門票總在短時間內銷售一空。她曾經心動過,卻不曾飛回來參加。

算算時間,她已經有六年不曾感受過他的現場魅力。以前在夜店時,他的演唱總讓她熱血沸騰,因為太懷念這種感覺,她決定要自己買票入場。

像個小粉絲一樣。她偷笑。

坐在貴賓席上,被滿場嗡嗡聲包圍,蒂琺很興奮。

范錯為原本想幫她預留三個座位,讓她左右有自己人陪著,可她不要。聽現場唱歌,當然要跟其它人一起嗨,一起尖叫,不然怎麼會有氣氛呢?

在他好氣又好笑的目光下,她上網搶票,自行趕赴表演場地。

隨著開場時間的接近,頭頂上的燈一分一分逐漸減弱,場邊大時鐘開始倒數。

五、四、三、二、一--開唱時分,燈光全暗,布幕升起,場邊煙火一筒一筒往上炸,光芒萬丈中,一個背對觀眾的身影緩緩自舞台下升了上來。

「范錯為--」現場歌迷瘋了似的尖叫出來。

蒂琺也跟著尖叫出來。

貝斯手秀出一段超厲害的solo,樂團開始演奏,他轉過身,來了一首快歌,瞬間將氣氛帶到最高點。

蒂琺跟著吶喊,跟著尖叫,腦門發熱,完全無力思考。

他在台上是純然的巨星,一舉手一投足皆是魅力,看到他熱力勃發的模樣,她很想衝上去獻吻,很想站起來昭告大眾,這是她的男人。

她的!

曲調一轉,燈光轉為柔和,他緩緩唱起情歌,感情化在歌裡,溫柔得讓她想流淚。

她專心的聽,沒注意到身旁位置已換了人。

令人如癡如醉的兩個小時就這樣過去了,到了最後,范錯為全身是汗,渾身濕透,微微喘氣,走到舞台前方。

一時間,場面變得非常安靜。

他的歌迷都知道,他不太愛說話,尤其是演唱會時,唱完安可曲就結束。他不是那種會分享心情,用言語表達自我的歌手,可此時卻是一副想聊聊的模樣。

但又有點忸怩。

他握住麥克風,頓了好幾秒,露出少見的害羞笑容,全場也跟著笑了。

輕咳兩聲,他才說,「在這裡,我要宣佈一件事--我要當爸爸了。」

「耶?」歌迷瘋狂大叫。

雖然沒人發現她是誰,也沒人在關注她,但蒂琺忽然非常害羞。在這之前,他雖然打過招呼,說會在演唱會後宣佈一些事,但她沒想過,他竟然是要說這個。

「孩子的媽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不過,因為某些原因,我曾經讓她很受傷,她暫時不跟我結婚。」

「耶?」全場歌迷同時發出疑惑的上揚語調。

「我決定--」他頓了一下,「再一次好好追求她。」

全場歡聲雷動。

蒂琺撝住嘴,差點哭出來。范錯為不是話多的男人,他想做的事,想定了就默默去做,沒在向誰交代的,此番當著眾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無疑是再次宣示他的決定。

「有了孩子之後,她曾抱怨,我不跟肚子裡的孩子說話。」范錯為繼續說,「並不是對著肚皮說話很荒謬,而是我不知道要跟孩子說什麼。有人說,得等到孩子出生後,男人才有當父親的實感,可事實上,我擔心見了孩子後,仍然說不出話。」

台上的燈光漸漸變暗,只留一盞聚光燈打在他身上。

「對於如何當父親,我一無所知,很多事在腦海裡慢慢重整。我希望在孩子出生之前,將心情調整到好,我想當個陪孩子成長的好爸爸。」

她從不懷疑這一點!

蒂琺的眼淚掉了下來。她不知道,這件事令他如此困擾,又如此慎重,到必須親口公諸於眾。兩人之間,她是比較不擔心孩子未來的那個,她曾經苦過,知道無論如何,孩子都會長大,即使在缺乏愛的情況下。

既然他們都有心為了孩子努力,這孩子又能過得多艱難?所以她根本不怕。

今晚回去,她一定要擁抱他,告訴他不必擔心那麼多,事情總會圓滿的。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他又露出忸怩的笑,燈光全暗,身影消失。

蒂琺也跟著笑了出來,知道他下去換裝,接下來是安可曲。

「真是感人的演講。」旁座那顆黑黑的頭顱湊過來,陰森的聲音響起。

瑪麗喬!蒂琺的笑聲倏地哽在喉間。她什麼時候來的?

「跟我走。」一個尖銳的物品抵住她腰間。

她渾身一涼。「你想幹什麼?」

「去後台跟我兒子溝通一些事。」瑪麗喬冷冷的說,手上的某物在她腰上刮弄著,「起來!你是我的後台通行證。這次,我看你還怎麼三兩下甩掉我!」

外面喊「安可」的聲浪一波一波傳進來。

范錯為一口一口喝下礦泉水,再過六十秒,他就要上台。

蒂琺聽到那些告白,有什麼感覺?會不會加速相信他的過程?六年前在一起,感情事只在兩人之間,六年後,他想讓全世界知道,他跟她是認真的,足以令他豁出一切,不怕心事被人探知,當著滿場觀眾的面,對她告白。

因為她才是最重要的,其它一切,不值一提。

要唱最後一曲了!他閉上雙眼,呼吸調息,讓精神力專注。

剛剛在台上沒說的是,唱完這場之後,他會減少演出。要當個稱職的好爸爸,首重不讓媒體騷擾家庭,他要將重心轉移到創作與經營。這幾年將賺來的錢投資到幕後製作,如今已是公司股東,就算不發片,他還是能維持不錯的收入,出路又更寬廣。

「范哥,該上台了。」一個工作人員過來提點。

他緩緩張開眼睛,起身要往台上走去。

「等等。」一個他絕難想到的聲音忽然在後方響起。

他明明交代過工作人員,不要讓瑪麗喬到後台來,為什麼她還是出現了?

范錯為扭過頭,憤怒的神情在看到受挾的蒂琺時,轉為空白。

她的腹間,是一柄鋒利的小刀。

「阿為,我沒事。」她搶先保證,「你不要擔心……」

瑪麗喬冷冷的說,「只是暫時而已。」

范錯為怒抬起眼,「你幹什麼?」

「我們必須談談你那個不得了的加拿大流放計劃。」瑪麗喬冷冷的說,「老娘不去!」

工作人員發現不對後,後台迅速被清場,只剩幾個人。

外面,歌迷不知道出了這麼大的事,猶然在喊安可。

范錯為評估情勢。之前,他跟瑪麗喬提過搬遷國外的事,她沒有一口答應,反而擺出極其難纏的姿態,一下要更多現金補貼,一下要有名車代步。由於這不是她慣用的老招式,他便沒想太多,專心就能給出的條件進行談判。

卻沒想到,那是障眼法。瑪麗喬也學聰明了,假意要協商,其實根本沒想過要搬出去,漫天開價,不過是為了降低他的警覺心。

領悟到自己犯下一個大錯,范錯為沒陷入自責,為了救出蒂琺與孩子,他必須死鎖情緒。「要我談可以,先把那把刀丟掉。」

「那還談什麼?」

他面無表情,「要是你敢動她一下,哪怕只是一小道血痕,我都會讓你從原本預定的加拿大,搬到監獄去。」

瑪麗喬看出他是認真的,咯咯笑了一下,反手丟掉小刀。「別以為這樣就能擺平我,這樣一拳貓下去,」她舉起手作勢,「效果是一樣的。」

范錯為看著蒂琺,給她心安的保證,「我不會讓你有事。」

蒂琺點了點頭,將交涉權交給他。她心中清楚,自己與范錯為站在劣勢,不是逞能的時候。

但這不是因為他們不夠強悍,而是他們無法失去的東西,比瑪麗喬更多。

「你想要什麼?」范錯為問。

「一點尊重。」

「我曾經給過你,是你不要。」范錯為說,「以前,我願意把榮耀分享給你,但你就像拒絕那枚鈴蘭胸針一樣,當面丟回來給我。」

「我要的尊重是被人注目,被人當一回事,不是那種破爛的玩意兒。」瑪麗喬嘴唇扭曲的說,「還有,我要她受苦。」她揪緊蒂琺的手臂。

蒂琺忍不住問,「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跟我很像,不是出自名門的小姐,卻進了比自己高尚太多的家庭,你甚至比我更差!我當年至少有姿色,還挺著肚皮,可你卻嫁進范家。『嫁』進來!比我更高一階的待遇,我是被『帶』進來的,憑著這一點,我恨你!」

蒂琺懂了。

瑪麗喬把自己跟她模擬在一起,她一直想踩著別人的腦袋上階,可范家人人地位比她高,她唯一能指盼的,只有媳婦。

若范錯為娶的是門當戶對的千金,她或許還可吞忍,但因為是她,出身相差不太多的她,瑪麗喬無法忍受。

「還有你!」她怒視范錯為,「你應該絕對服從我,讓我走路有風!為了生你,我的腰圍大了兩寸,從此沒再縮回去過。為了你,我得看范家人的臉色,為了你,我跟了你爸,他卻沒再多看我一眼,我被迫放棄周旋在更多有錢人之間,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還有你大媽,活像我的另一個媽,看了就煩!」在老太太面前,她只敢奉承,雖然鄙視那樣的自己,但她無法不那樣做。

最氣人的是,她的兒子尊重老太太更勝於尊重她,愛林娟秀勝於愛她。「我招誰惹誰了?竟然如此不討好!」

「你可以離開范家,」范錯為額角隱隱抽痛。「不必這麼委屈。」

「你是不是傻了?」瑪麗喬瞪眼,「在那裡有得吃,有得喝,伸手就有錢,永遠花不完,我為什麼要滾出去?滾出去只能拿一筆安家費,花完就沒了!」

如果不是自己受制於她,安全堪虞,蒂琺會大笑出來。

瑪麗喬的意思就是,她要佔盡一切好處,但什麼都不付出。她過度聚焦於自身的痛苦,可別人的痛苦卻不算什麼,哪怕其它人之所以能好好過活,是因為努力,她也選擇漠視。

天底下,只有她的委屈才是委屈!

「你們必須賠償我,直到我滿意為止!」瑪麗喬放肆叫囂,「現在你就去台上對所有人宣佈,我是你的母親,從今以後,你會把我的話當作聖旨!」

外面安可聲有如雷鳴。

范錯為冷靜的看著她。

蒂琺不敢亂動。瑪麗喬太激動,她怕她一時失控,會對她的肚子一陣亂打。

她定定的看著范錯為。他黑不見底的眼中,看不出所思,可她感覺得出來,他是鎮定的。不過,那股鎮定之中,又透出一絲決然。

她知道,他有了某些覺悟,也做了某些決定,而她全盤信任他。

「好。」他說。

「好?」瑪麗喬喘著氣,一臉不信,「你不打算討價還價?」

「不必了,蒂琺跟孩子的安全在你手上,我不會拿來冒險。」范錯為淡淡的說。

僅就這樣一句,已經把心中地位誰高誰下,說得分明。

「我不相信你,你想耍什麼花招?」

「你別無選擇,只能相信我。」他轉身要往台上走去。

「等等!」瑪麗喬驚疑不定的叫住他。

「歌迷喊安可已經喊很久了,如果我再不出去,他們就會開始離場。」他的腳步,他的動作,宛如豹子般危險而優雅,透著強烈的自信,「一旦他們離場,你要的效果就會打折扣。」

蒂琺有點懂他的算計了。

他冷靜的拉開一角布簾。「靠近出入口那邊,已經有觀眾站起來要走了。」

「……」瑪麗喬的眼睛骨碌碌的轉著。

「你可以慢慢僵持下去,但等歌迷走光,難道要我對整場空椅子宣佈,你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他寒著臉問,「那有什麼意義?」

他說著,渾身上下沒流一滴汗,眼角也沒抽跳,讓理智管控一切。

「好,你現在就出去宣佈。」瑪麗喬的手摸著蒂琺的肚皮,忽然緊緊揪住。

蒂琺會疼,卻不敢顯露出來,就怕范錯為亂了方寸。

「你呢?不上台嗎?」范錯為拿起麥克風,走了幾步,轉頭又問,「你計劃這麼久,好不容易達成目標,難道不想親自站在台上,感受勝利?」

她確實很想。「你又有什麼花招?」

范錯為面無表情,「我已經被你逼到最後一步了,乾脆來個大放送,讓你更爽一點,但請你不要傷害蒂琺。」

瑪麗喬神情猶豫,手勁卻有些放鬆了。

確實,如果她不能站在台上,享受被臣服、被崇敬的時刻,勝利就沒什麼意義了。「別亂來,要是你想搞鬼,我會毫不猶豫的傷害她。」

「我不會。」

布幕拉起,范錯為率先走到台前,瑪麗喬押著蒂琺緊跟在後。為了不讓人看出不對勁,她裝作擁抱她的模樣,一隻手卻不忘充滿威脅性的橫在她肚子上。

相信范錯為的任何決定,蒂琺也配合演出。

觀眾喊安可的聲浪漸漸止息,如雷鼓掌聲後,場中陷入沉靜。

范錯為舉起麥克風,看著觀眾,「我出來,不是為了唱安可曲,而是要宣佈一件更重要的事。」待歌迷失望的叫聲稍歇,他才繼續說,「如各位看報導所知,長久以來,我跟我母親處於不和睦的狀態。」

「你怎麼可以這樣傷害他?」站在聚光燈投射不到的區域,蒂琺恨恨的說,「你怎麼忍心逼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談起自家事?特別是你根本不在乎他!」

「閉嘴,我讓他出生在有錢人家,這是他欠我的。」瑪麗喬毫不悔過。

「……我沒有正視過我的母親,任由她不斷爆料,其實她那麼做,是為了爭取我的注意。」那邊聚光燈下,范錯為猶自說,「我現在知道那樣做不對,我希望能前嫌盡釋。現在,我要隆重為各位介紹我的母親,瑪麗喬,請各位為她歡呼。」

一開始,現場觀眾一愣一愣的,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范錯為率先鼓掌,「請燈光師打燈到我母親身上,大家熱烈歡迎!」

稀稀落落的,開始有遲疑的掌聲響起。

「大聲一點!」范錯為抬了抬手。

呼聲稍響。

「再熱情一點!」

全場尖叫。

啪一聲,強烈的聚光燈打在瑪麗喬與蒂琺身上。

瑪麗喬笑了。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時刻!這就是她存在的意義!她本來就該享受這種被關注的感覺,她生來就應該被重視!

「我相信我母親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接下來請她來說幾句話。」范錯為走向她,把麥克風遞給她,看了蒂琺一眼。

瑪麗喬笑忘了一切。她的人生中,第一次有這麼多人等著聽她發言。

這是一種權力!她飄飄然伸出手,接過麥克風--

就在這一刻,范錯為長臂一伸,將蒂琺拉過來,護在身後,「斷電!」他吼。

舞台上,燈光猛地一暗。

「可惡!」瑪麗喬尖叫。

觀眾席上仍有燈光,她藉著那光線,朝范錯為撲過來。

就在這時,上方的布幕也落了下來,隔絕觀眾驚恐的視線。

瑪麗喬抓著麥克風,一下一下往他捶去。麥克風開關沒關,透過擴音,聽得見她重擊在范錯為身上的碰響。

「你為什麼不讓我好過?為什麼!」她又踢又打。

蒂琺被范錯為牢牢抱住,卻可以從他一震一震的身體,以及四面八方音箱中傳來的悶響,感受到瑪麗喬用力之狠。

她完全不留手!

范錯為沒有試圖滾開,因為一旦移動,蒂琺可能直接暴露於挨打之下。他用身體完全護著他的女人,他的孩子。任何想傷害蒂琺的人,必須越過他的屍體,這是他永遠不變的承諾。

幕落下後,燈光再度打開,幾個警衛衝上來,架開瑪麗喬。

一時間,布幕內外皆是混亂,外面的歌迷不知道怎麼回事,紛紛引頸觀望,但已經有一批工作人員跟警衛現身,疏散群眾。

布幕裡面,范錯為低下頭,確認蒂琺的狀況。

蒂琺回望著他,眼中驚魂未定,卻沒有受傷疼痛的痕跡。她感覺得到,范錯為身體僵硬,一身是汗,他的眉因為擔心她而皺起,額角一抽一抽的。

他在忍受疼痛。

「你有沒有怎麼樣?」他問。

她搖頭。「我沒事,你保護了我。你呢?」不等他回答,她已經伸手探摸,發現他後腦杓腫了一個大包。「你要立刻看醫生。」

「你也要去。」先前瑪麗喬威脅傷害她及腹中胎兒的影像,在他的腦海中盤繞不去,如果沒讓醫生徹底檢查,他不會放心。

「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了。」一個臉色慘白的工作人員趕緊說。「范哥,我扶你到椅子那邊坐一下。」

「不,我必須先做一件事。」范錯為直起身子,讓蒂琺站好。

她有些不明所以,「阿為,你別亂動……」

范錯為沒回答,反而鄭而重之的跪下來,撫著她的肚子,對裡面的孩子說,「寶貝,我會保護你,我發誓永遠保護你!不只不讓你受到外來的傷害,更不會讓你在家裡被漠視、被苛待。我跟你媽咪會建立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讓你在滿滿的愛裡平安長大,你放心的來到這個世界,別怕!」

蒂琺呆了呆,過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做了什麼。

她掩住嘴,小聲的,帶著哭聲的說,「阿為,你終於能對寶寶說話了。」

范錯為仰頭而笑,深深一吻,印在她腹間。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5-12-21 18:59:53

尾聲

阿勃勒黃色的花串掛在翠綠的枝葉間,令夏日午後看來特別清爽,就連熾烈的陽光也不那麼燠熱了。

微風徐徐吹來,正是小歇片刻的好時候。

蒂琺坐在搖椅上,用腳輕觸小搖床,慢慢的合上雙眼,眠去……

過沒幾分鐘,娃娃發現床不搖了,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咽咽嘴,扭了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轉了轉。

他發現無法將自己胖呼呼的小拳頭舉到嘴邊,忍不住咿咿喔喔討救兵。

「怎麼了怎麼了?」高大的男人從屋裡走出來,抱起娃娃,「噓,別哭,你會吵醒媽咪。」

娃娃衝著范錯為噗唧一聲,發出意義不明的兒語,小臉漾笑。

雖然只是小小的聲音,但他趕緊抱著兒子,往庭園另一角閃去。

為了鞏固孩子的健康,蒂琺決定親自哺育母乳,累得她晚上睡不好,一聽到小小的聲響,即使只是外面的貓在喵喵叫,也會馬上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難得這不冷不熱的午後,她悄悄睡去,千萬不能讓他們的寶貝兒子吵醒她。

蒂琺是被一陣歌聲催醒的。

她抬手看表,自己大概昏迷了四十五分鐘。小寐片刻,精神果然好了很多。

低頭看看小搖床,兒子不在裡面。

她站起身,一張薄毯自腰腹部滑落下來。她隨手撿起,塞回搖椅上,知道那是范錯為怕她著涼,特地為她蓋上的。

循著歌聲,她在後院找到父子倆。

范錯為正哼著歌逗弄兒子。

「以上是抒情版,接下來是搖滾版搖籃曲--」

他們家英明偉岸的男主人,那個曾經在舞台上飆快歌、低回慢歌的創作歌手,正專心的哼哼唱唱「寶寶睡,快快睡」,一邊帶著兒子轉圈。

陽光灑落在兩人身上,形成一幅非常美麗的景象,她幾乎轉不開視線。

之前他所擔心過,無法跟孩子親密相處的問題,不曾發生過。兒子在他的懷裡,總是笑得比較開心,睡得也比較香,幾乎令她嫉妒了。

只是兒子,他就已經寵成這樣,要是再來個女兒怎麼得了?她不被打入冷宮才怪!

雖然這麼想著,但她緩緩露出笑容。

再生個女兒,似乎是不錯的主意,反正他已經退出歌手行列,轉作幕後創作跟專業奶爸,多得是時間再製造出一個--或更多個小孩。

她靠過去,拉了拉玩得毫無形象的男人,「別讓他睡,該餵奶了。」

「好。」他隨她回到搖椅那邊。

她接過兒子,解開衣鈕,娃娃找到食物的來源,馬上用力吸吮。

蒂琺餵奶時,神情是那麼溫柔,充滿了母愛,手掌一下一下輕拍兒子小小的背,彷彿在告訴他:別急,慢慢吃就好。

這是他見過最美好的畫面,看千遍也不厭倦。她對孩子的愛,療愈了他過往的傷口,那個曾經寂寞萬分的小男孩,如今已經成為被愛充滿的大男人。

即便母親在法庭上抗辯,說她在演唱會後台毆打他是一場刻意誣陷,他也不再有受傷的感覺。

蒂琺讓他相信母愛的存在,而瑪麗喬的一再反覆,只是證明了她愛無能。

站在蒂琺身後,他溫柔而堅定的守護他們,看著他們母子相依的模樣,他的心因為漲滿太多愛而微微發痛。

「蒂琺,我愛你。」他輕柔的吻在她的發上。

「我也愛你。」她仰頭,以唇接住他的吻。「下一個孩子,我想懷蜜月寶寶。」

他拉開一小段距離,眼兒發亮的看著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她伸手搔搔他的發,「我們結婚吧,阿為。」她輕聲說,「從今以後,我相信你。」

范錯為怔了片刻,直到因為憋氣太久而肺部疼痛。

他忽然笑了出來,單膝跪倒在地,「蒂琺,又名林娟秀的女人,我會給你永生永世的幸福,這次嫁給我,你絕對不會後悔。」

「跟你在一起,有甜有苦,甜的特別甜,苦的特別苦,但是我……」拉起他,她笑得一臉甜蜜,「從來不曾後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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