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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堯堯]離我遠一點[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3:21     標題: [堯堯]離我遠一點[全文完]

離我遠一點 作者:堯堯

因為欣賞他,她拚勁考進他的公司,  
卻發現原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居然坐視公司高階性騷她而不處理,  
還質疑她別有目的。
實在氣不過,她當下潑他一杯冷水,  
看他會不會清醒些,  
並且很有骨氣的辭職不干!  
沒想到她轉行房仲後,  
竟遇上他帶美麗未婚妻來看豪宅准備當新居。  
好吧,賺錢重要,個人恩怨擺一邊……  
誰知這一牽扯竟是沒完沒了,  
也讓她越陷越深。  
但,她絕不做小三,  
所以,只能要他離她遠一點……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3:44

第一章

  越吃越餓。

  王泠摸摸依然扁平的肚子,無奈的想:一個小菠蘿面包只夠塞牙縫而已,怎麼會飽呢?

  叩叩叩。

  員工休息室有人敲門,接著傳來妍姐的聲音:

  「王泠,吃飽沒?有新case喔。」

  「飽了飽了!我馬上來。」

  她趕緊從椅子上跳起來,就怕手腳太慢,case又飛了。

  先建後售的「風之華」推出不到一個月,成交量就已突破七成。建商老板對這批超級犀利的售屋小姐滿意到不行,抽佣分紅毫不手軟,唯獨她這只可憐的菜鳥例外。

  要不是看在妍姐的份上,老板早就要她走路了,才不會同情她是個沒經驗的實習生咧。業績掛零有夠丟臉,更糟的是,如果再抽不到佣金可就慘了,她最近缺錢缺得凶哪!

  她匆忙咽下最後一口面包,打開門問:

  「妍姐,人咧?」

  「還在停車。我一接到警衛的對講機就趕來告訴妳。」妍姐伸手拍掉她前襟的面包屑。「又吃面包?」

  「嗯,下大雨,懶得出去買便當。」

  妍姐搖搖頭,懶得戳破她。「記得待會兒面對客人要不卑不亢,雖然說顧客至上,但是……」正面授機宜的她突然眉頭一皺。「王泠,妳的頭發!」

  她心頭的警鈴大響,轉身衝進隔壁的化妝室,對著鏡子一照。

  媽呀,怒發衝冠!

  大雨雖然停了,但空氣中的濕氣卻毀了她今天早上費勁兒擺平的自然鬈。此刻,她的頭發正一根根朝著不同的方向翹起,活像一座燃燒中的火焰山。

  妍姐跟進化妝室,二話不說,扳開水龍頭飛快往她的火焰山抹水。

  「沒用啦,乾掉以後還不是照樣亂翹。」

  「還說呢,早叫妳去燙離子燙妳不聽,說什麼沒時間,誰不知道妳根本是舍不得花錢。」

  妍姐手上忙著幫她扒順發絲,嘴巴忍不住叨念起來:

  「王泠,妳要對自己好一點,王強揮霍成性,根本不值得妳犧牲自己替他還債……」

  「妍姐,求求妳,我再不去客人就要被搶走了啦。」她連聲哀號。

  妍姐不情願的閉上嘴,然後由鏡中檢視急救的成果。在發現雖不滿意但也只能這樣了的時候,將她往外一推。

  「去吧,加油羅!」

  王泠比了個勝利的手勢,然後火速衝往迎賓大廳。

  大廳落地門打開的瞬間,她及時趕到,迎上一對年紀不大、卻很貴氣的帥哥美女。

  年紀無所謂,有錢最重要。

  並不是她勢利眼,而是位於鑽石地段的「風之華」,戶戶百坪起跳,總價上億,若非財力雄厚,是絕對買不起的。這次她得好好把握機會,別又讓上門的財神爺給跑了。

  她擺出專業而親切的笑臉,用最甜美的聲音喊道:

  「歡迎光臨!」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瞬間僵住。

  完了。居然是他。

  ***

  她的財神爺居然是沈勁言。

  王泠暗自叫慘。

  老天爺對她真是苛啊!好不容易盼來的,竟是一個死都不可能向她買房子的人。

  身為揚聲科技企業的總經理,沈勁言的財力不是普通的雄厚,問題是——他肯定會在認出她的第一眼便拂袖而去,就為了八個多月前的一杯水。

  那杯水……

  「小姐,麻煩妳快一點,我們趕時間。」他身邊的美女嬌滴滴的發聲了。

  「不好意思,請跟我來。」

  她惶惶然將他們安頓在靠窗的沙發座上。盡管心慌意亂,她仍無法自制的偷瞄了他一眼。呵,絲毫沒變,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突然間,她的手臂被頂了一下。

  「啊?」

  她如夢初醒,看到妍姐正端著茶水托盤、站在旁邊用責備的眼神瞪著她。

  好糗,忘記還得倒茶哩!

  「兩位請用茶。」她接過托盤。

  更糗的還在後頭,她竟然因為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而差點打翻了茶杯。

  「不好意思!」她趕緊抽了張紙巾,將濺到桌上的茶水抹乾。

  到底怎麼回事?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今天竟像個小媳婦般的畏怯窩囊,難道真的就為了那杯水嗎?

  就算八個月前她曾把一杯水往他臉上潑又怎樣?對付一個是非不分的混蛋,那麼做已算是仁慈的哩,更何況她還為此丟了飯碗。

  並不是有人拿刀子逼她走路,而是她實在待不下去了。飯碗誠可貴,尊嚴價更高啊。

  想起在揚聲所受的屈辱,怒氣迅速湧上。

  她很想故伎重施,再幫他洗一次臉;但是當她端起茶杯的剎那,怒氣卻猶如針刺氣球般的泄光了。因為她發現,她的「前任雇主」對她根本視而不見。

  他不認得她了。

  她頹喪的放下杯子,莫名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也罷,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不認得最好,這樣她才有機會向他推銷房子啊。

  提振起精神,她趁他接手機的時候,開始展開行動,目標是他身旁那位有著標致臉蛋、惹火身材的摩登芭比娃娃。

  「請問小姐貴姓?」

  「我姓朱,」朱宛心手兒優雅的一指。「他是我的未婚夫,姓沈。」

  「兩位郎才女貌,真是令人羨慕的一對!」

  對方一聽,抿著嘴笑了。

  馬屁拍完,又哈啦了幾句,她開始進入正題。但是在介紹「風之華」的過程中,朱宛心卻顯得心不在焉,一雙濃卷翹電眼不時瞄向不停對著手機下指令的沈勁言,臉上的怨懟不言而喻。

  「朱小姐,現在我就帶你們參觀實品屋,實地了解一下風之華的環境、建材和格局,好嗎?」

  「好是好,」朱宛心怏怏地指著男主角。「不過他這人一碰公事就沒完沒了,恐怕有得等。」

  「做大事業都嘛這樣,等一下沒關系的啦。」

  所幸他並沒有讓她們等太久。

  「就這樣,其它的等我進公司再說。」當他收起手機,她們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

  只不過講完電話的他,心思依然繞著公事打轉,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氣氛不太對。

  他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疑惑地抬起眼問:

  「怎麼了?」

  「等你啊!」朱宛心火氣開始悶燒。

  「等我?」他仍未進入狀況。「要走了嗎?」

  「房子都還沒看怎麼走……」已到爆發邊緣。

  眼看情勢不對,王泠趕緊跳出來緩頰。

  「沈先生,朱小姐等您一道去看實品屋呢。」

  沒想到,他卻不在意。

  「何必浪費時間等我,妳去看不就行了?」

  「你……」

  這回王泠學聰明了,她不待朱宛心發飆便搶著說:

  「買房子是大事,多個人參考總是好的嘛。不如我先帶兩位看B棟十八樓,這戶景觀好采光佳,格局方正動線流暢,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沈勁言不置可否,而朱宛心則雙唇緊閉、強自壓抑著情緒。王泠硬著頭皮站起來,對他們比了個手勢——

  「兩位請跟我來。」

  她率先往前走,過了半晌,他們才一前一後跟了上來。即使與他們相隔幾步,仍能感受到那股低氣壓。

  她記得很清楚,沈勁言曾經和一個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名門淑女訂婚,看來朱宛心就是那位名門淑女。未婚夫妻相偕看房子,表示婚期已近,也就是說——沈勁言要結婚了。

  她不禁幸災樂禍。過來人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大混蛋在墳墓裡了卻殘生,也算適得其所、可喜可賀!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胃裡的酸卻突然泛濫了起來……

  乘電梯上到十八樓,他們進入「風之華」最頂級的裝潢實品屋。

  「這戶是南北座向,面公園高樓層。瞧,景觀多好。住在這裡每天心曠神怡,肯定長命百歲。」

  王泠打開與大客廳相鄰的露台,風迎面「唰」了進來,可憐的她並不知道此時頭上的鋼絲頭火焰山比剛才更加壯觀了。

  「風之華一層一戶,全棟采用VENDamper制震壁,提供住戶安全無虞的居住防護;另外中空節能玻璃大幅隔絕噪音及紫外線……」

  任憑王泠講得口乾舌燥,朱宛心始終聽若未聞,不久便自個兒冷著臉往主臥室走去,於是客廳裡只剩下她跟沈勁言。

  無奈他也不怎麼捧場,從頭到尾一副事不關己也就罷了,後來甚至莫名其妙的盯著她瞧,就好像她是外太空來的怪物似的。她被看得心裡發毛,趕緊沒話找話說:

  「沈先生,這房子還OK嗎?」

  「什麼?」他愣了一下,然後緩緩綻出進門以來的第一個微笑說:「View很不錯。」

  他的微笑牽動肌肉,令右臉頰中央往下凹陷。

  望著那凹痕,王泠驀然失神。

  唉,全世界最是非不分的混蛋,竟然擁有全世界最迷人的酒窩;而她在這麼久之後,依然無法對這男人的酒窩免疫,實在是太差勁了。

  就在她對著他的酒窩流口水之際,朱宛心已經回到客廳。王泠連忙用指甲掐住大腿,強迫自己恢復神智。

  「朱小姐,感覺怎樣?」她殷勤的問。

  朱宛心撇開臉,雙手抱胸,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姿態。

  看態勢不妙,她急忙說:「不然頂樓還有一間保留戶,面中庭,坪數比這裡大一些,兩位要不要也參觀看看?」

  沒人點頭,也沒人反對。

  就這樣,她帶著兩個啞巴接連看了位在不同樓層的三間精華保留戶,全程大唱獨腳戲。

  在下到一樓大廳的電梯裡,氣壓依舊低迷,半點聲音也沒有。看來,除非老天爺顯靈,否則她的口水汗水終將付諸流水。

  電梯門一打開,朱宛心率先走出去。王泠伸手按住開關,讓沈勁言先走。不料,這時他卻唐突的說:

  「還認得我這個『混蛋』嗎?」

  她一時僵住了,接著被他輕輕推出電梯。

  並肩同行,他若無其事的走著,反倒她像是做壞事被抓包一樣的惶然不知所以。她心裡猶豫著:為了這筆交易,她應該要裝蒜耍賴嗎?

  「基於當時的不歡而散,如果妳堅持不認識,我也不會太過驚訝。」彷佛看穿她的心思,他說。

  這番嘲弄令好強的她惱羞成怒。干嘛要堅持不認識他,干嘛要裝蒜耍賴,她又不是見不得人。

  她決定豁出去了,就算做不成交易也無所謂。

  「怎麼會呢,沈總,好久不見啊。」存心激怒他似的,她的話裡眼裡盡是挑釁。

  「你的氣色看起來很不錯嘛,真可惜那時候杯子裡裝的不是硫酸。」

  原本以為這番挑釁會惹火他,沒想到他非但沒變臉,反而咧開嘴哈哈大笑起來。真是搞不懂他到底在開心什麼。

  已經走到大廳的朱宛心聽到笑聲猛轉過頭,銳利的看著他們兩個;而他則無視那騰騰殺氣,帶著意猶未盡的笑意朝她走去。

  「宛心,我喜歡有景觀的,所以就決定B棟十八樓吧。」

  王泠嚇了一跳,情勢的逆轉令她跌破眼鏡。

  沒空分析究竟是老天爺顯靈還是沈勁言吃錯了藥,她得趕緊想辦法讓朱宛心點頭才行。

  「朱小姐,目前剩下的戶數不多,喜歡的話動作就要快喔。說實在的,不論地點、建材和設計,風之華都是上上之選,尤其未來的住戶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像是宏新高總裁、三美醫院陳院長、凱旋集團小開……」

  「哼,不稀罕。」朱宛心嗤之以鼻。

  看著美麗而驕恣的她,王泠頓時語塞。

  這時,沈勁言沉下了臉。「宛心,妳究竟哪裡不滿意?」

  她臉兒一撇。「太小了。」

  他聞言詫異。「一百多坪的房子就我們兩個人住,妳居然嫌它小?」

  「客廳不夠大。」

  「要那麼大的客廳做什麼?」

  「客廳當然要越大越好,開party才夠氣派。」朱宛心理所當然的瞪著他。「以後我得幫你建立人脈鞏固關系,家裡會經常宴客,客廳小不啦嘰的多沒面子!」

  接著她眉兒一挑、話鋒一轉:「勁言,我就是想不通,你干嘛放著明揚山莊不住偏要另外找房子,明揚山莊比這裡氣派一百倍——」

  他臉色鐵青地打斷她:

  「宛心,已經講好各讓一步的,妳何必再提?」

  「可是……」他的表情令她不情願的閉上嘴巴。

  「我先回公司,房子的事改天再說。」

  他板著臉轉過身,關上了協商大門。

  王泠的心沉入谷底,陡現的生機終究宣告破局。事已至此,與其死纏爛打不如瀟灑以對,起碼輸了裡子她還保留了面子。

  於是,盡管意興闌珊,她仍舊很有風度的說:

  「買房子本來就要精挑細選,既然朱小姐不滿意,那也勉強不得。」

  向前一步,落地門自動開啟,她微笑著擺出送客的姿勢。「希望以後還有機會為兩位服務,後會有期。」

  她禮貌性的陪著兩張撲克臉穿過來時的花園,走往停車場。一路上安靜得可怕,氣壓比剛才還要低上十倍。

  停車場裡停著一輛顯眼的白色積架,她想那應該就是他的車了。果然沒錯,沈勁言遠遠便「啾」的一聲解除遙控鎖,朱宛心搶先一步,連聲招呼都沒打,便自己開了車門坐進前座,再砰的一聲用力關上。

  他在原地站定,並不急著上車。稍後當他轉身面對她時,臉上已經沒了方才的陰沉。

  他的視線從她的臉、往下到她別在制服前襟的名牌。

  「王泠,」視線回到她的臉。「為什麼改行賣房子?」

  「行行出狀元,何況賣房子賺的錢比較多,」她伸手壓住被風吹得更加囂張的亂發,咬著牙說:「也有尊嚴得多。」

  他露齒一笑。「我很驚訝妳剛才沒在茶水裡面下毒,看得出來妳對離開公司的事仍然耿耿於懷。」

  「沒辦法,我一向心胸狹窄。」她倨傲的抬起下巴。

  他又笑了。「妳賣掉幾間了?」

  一間也沒有。

  她聳聳肩。「我只是來實習的,過兩天就離開了。」

  「然後?」

  「然後還是賣房子。」

  刺耳的喇叭聲長長的拉曳著,車裡的人在催他上車了。

  「你的未婚妻在等你。」她看了看車前座的朱宛心。

  「我知道。」

  「她很漂亮。」

  「的確。」

  「有個這麼漂亮的老婆,」她故作悲天憫人的說:「小心當綠烏龜。」

  ***

  ——小心當綠烏龜。

  沈勁言回想著當她說這話時、那副框在爆炸鋼絲頭裡的偽善表情,心情出奇的愉快。

  就是那頭爆炸鋼絲頭,才讓他認出她來的;在今天之前,他只記得見過她一次。

  那次,她突破重圍闖進他的辦公室,為自己慘遭「性騷擾」討個公道;一見投訴不成,便悍婦般的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一個基層員工具有這種不怕死的膽識,著實令人肅然起敬。可惜當時的他非但沒心情贊賞,反而嫌惡到極點。他直覺以為,她不過是個利用苦肉計來達到某種目的的野心人士。

  也不能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任何乍見她的人都會這樣想的。就算有人飢不擇食、願意騷擾一個身材毫無特點的女人,在還沒嘗到甜頭之前,肯定先被那頭爆炸鋼絲給扎得遍體鱗傷。

  「你這個是非不分的混蛋!」

  當她火冒三丈的送給他這個封號的同時,也順便用杯子裡的水幫他洗了把臉。呵,他長到這麼大,還不曾被人用這種方式洗臉,因此不免對她那頭爆炸鋼絲留下十分深刻的印像。

  他一向佩服有膽識的人,但像這樣悍辣的角色,他還是頭一次遭遇到,可惜今天的她悍辣勁兒不足,反倒過於虛張聲勢而顯得有些滑稽。哈!

  開著車,他不知不覺吹起了口哨。

  「你看不出來我在生氣嗎?」

  尖銳的聲音穿過他的耳膜,提醒他車上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勁言,你聽到沒?」看他沒理睬,朱宛心氣上加氣,故意扯著嗓子重復了一遍:「我說我在生氣!」

  「我耳朵沒聾。」

  「那你為什麼沒反應?」她咄咄逼人。

  他煩躁的皺起眉,好心情蕩然無存。

  「宛心,別鬧了行不行?」

  「我哪是在鬧!」她委屈的抗議著:「你從來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心裡根本沒有我。」

  「妳想太多。我們年底就要結婚了不是?」

  「還說呢,快結婚了房子沒著落,你卻一點都不著急。」

  「宛心,妳憑良心說,我哪次不是放下公事陪著妳到處看?房子沒著落是因為妳總是挑三揀四。依我看,不著急的人是妳。」

  「誰說我挑三揀四?慎重本來就是應該的,哪像你一點也不投入,從頭到尾不是講電話就是忙著和售屋小姐調情。」

  「妳說我和售屋小姐怎樣?」他驀地轉頭,好像真沒聽清楚似的。

  「我說,你和她『調情』。」賭氣一般,她特別強調最後兩個字。

  「調情?」他的音量陡增。「就因為我和她說了幾句話?」

  「你們不僅有說有笑還眉來眼去,這不是調情是什麼?勁言,沒想到你的眼光這麼差,那女人身材平板姿色平庸,就連頭發都像刺蝟一樣——」

  叭——叭——叭——叭——

  他雙手猛撳喇叭,動作又重又急。

  突如其來的喇叭聲嚇得她從座位上彈起來,要不是系著安全帶,她肯定會撞破擋風玻璃飛出車外。這一嚇不僅讓她花容失色,也讓她把說到一半的話給硬吞了回去。

  看來他生氣了。

  她捂著心口,提醒自己收斂脾氣、管好嘴巴,千萬不要逞一時之快而壞了大事。父親是絕對不會容許她功虧一簣的。

  車子繼續行駛,車內悄然無聲。很快的,她到家了。

  她默默准備下車時,他叫住她:

  「宛心,當我說絕不住明揚山莊的時候,我是認真的,所以妳大可放棄妳的『拖延戰術』。」

  她回過身,倉皇中有著詭計被拆穿的難堪。

  對自己而言,這樁婚姻的附加價值就是成為「明揚山莊」的女主人;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強迫他東看西看,以為拖到婚期逼近而房子還沒著落,他就不得不答應住進明揚山莊。

  如今這個如意算盤沒了,她忍不住害怕的想到另外一種可能。

  「放心,我不會逼妳住到汐止去,這是我們早就說好的。」彷佛具有讀心術似的,他說。

  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汐止那棟破房子,她一秒鐘都待不下去,更別說裡面還住著一個瘋婆子。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她識時務的放低姿態、柔聲的問。

  「照妳的原訂計畫,繼續找房子,能在年底以前找到最好,否則只好把婚期延後。」

  「你的意思是,什麼時候找到房子就什麼時候結婚?」

  「沒錯。」

  「那,」她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如果很快找到呢?」

  他微微一笑。「妳應該不介意早點結婚吧。」

  當然不介意!

  她差點脫口而出。

  一旦坐上揚聲總經理夫人的寶座,她便完成了父親交付的階段性任務。這四年的處心積慮,為的就是這一天啊。拖了這麼久,遠超過原先的算計,父親早就等得快抓狂了。

  掩去眼中陡現的星采,她故做淡然的說:

  「早結晚結我都無所謂。倒是你,公事已經夠忙的了,還得四處奔波找房子,我擔心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吃不消。」她心思巧妙的盤算著:「再說房子看來看去都差不多,不如我們就從看過的房子裡頭挑一間最合適的買下來。這主意你覺得如何?」

  接收到她詢問的眼光,他點頭。

  一得到他的同意,她便煞有其事的思考了起來。片刻之後,她滿懷期待的問:「勁言,既然你喜歡有景觀的,那就『風之華』B棟十八樓羅?」

  在她欲蓋彌彰的殷盼中,他笑了——果然被他料中,分毫不差。

  倒不是他們心有靈犀,也不是他料事如神,而是他太了解她想要嫁給他的急切,急切到她必須一舉成功。

  而在參觀過的華廈美墅當中,「風之華」是她最有把握的,因為那是他唯一有過購買意願的一間。

  其實他根本不在意那房子長什麼樣子,想買它只是因為當時心情好。

  望著未婚妻因興奮而越顯嬌艷的臉龐,他的思緒回到「風之華」的停車場。在那裡,某人曾經送給他一句忠言:

  「有個這麼漂亮的老婆,小心當綠烏龜。」

  想著想著,他語帶笑意的說:

  「我沒意見,妳高興就好。」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4:00

第二章

  唉,全世界最是非不分的混蛋,竟然擁有全世界最迷人的酒窩;而她在這麼久之後,依然無法對這男人的酒窩免疫,實在是太差勁了。

  就在她對著他的酒窩流口水之際,朱宛心已經回到客廳。王泠連忙用指甲掐住大腿,強迫自己恢復神智。

  「朱小姐,感覺怎樣?」她殷勤的問。

  朱宛心撇開臉,雙手抱胸,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姿態。

  看態勢不妙,她急忙說:「不然頂樓還有一間保留戶,面中庭,坪數比這裡大一些,兩位要不要也參觀看看?」

  沒人點頭,也沒人反對。

  就這樣,她帶著兩個啞巴接連看了位在不同樓層的三間精華保留戶,全程大唱獨腳戲。

  在下到一樓大廳的電梯裡,氣壓依舊低迷,半點聲音也沒有。看來,除非老天爺顯靈,否則她的口水汗水終將付諸流水。

  電梯門一打開,朱宛心率先走出去。王泠伸手按住開關,讓沈勁言先走。不料,這時他卻唐突的說:

  「還認得我這個『混蛋』嗎?」

  她一時僵住了,接著被他輕輕推出電梯。

  並肩同行,他若無其事的走著,反倒她像是做壞事被抓包一樣的惶然不知所以。她心裡猶豫著:為了這筆交易,她應該要裝蒜耍賴嗎?

  「基於當時的不歡而散,如果你堅持不認識,我也不會太過驚訝。」彷佛看穿她的心思,他說。

  這番嘲弄令好強的她惱羞成怒。干嘛要堅持不認識他,干嘛要裝蒜耍賴,她又不是見不得人。

  她決定豁出去了,就算做不成交易也無所謂。

  「怎麼會呢,沈總,好久不見啊。」存心激怒他似的,她的話裡眼裡盡是挑釁。

  「你的氣色看起來很不錯嘛,真可惜那時候杯子裡裝的不是硫酸。」

  原本以為這番挑釁會惹火他,沒想到他非但沒變臉,反而咧開嘴哈哈大笑起來。真是搞不懂他到底在開心什麼。

  已經走到大廳的朱宛心聽到笑聲猛轉過頭,銳利的看著他們兩個;而他則無視那騰騰殺氣,帶著意猶未盡的笑意朝她走去。

  「宛心,我喜歡有景觀的,所以就決定B棟十八樓吧。」

  王泠嚇了一跳,情勢的逆轉令她跌破眼鏡。

  沒空分析究竟是老天爺顯靈還是沈勁言吃錯了藥,她得趕緊想辦法讓朱宛心點頭才行。

  「朱小姐,目前剩下的戶數不多,喜歡的話動作就要快喔。說實在的,不論地點、建材和設計,風之華都是上上之選,尤其未來的住戶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像是宏新高總裁、三美醫院陳院長、凱旋集團小開……」

  「哼,不稀罕。」朱宛心嗤之以鼻。

  看著美麗而驕恣的她,王泠頓時語塞。

  這時,沈勁言沉下了臉。「宛心,你究竟哪裡不滿意?」

  她臉兒一撇。「太小了。」

  他聞言詫異。「一百多坪的房子就我們兩個人住,你居然嫌它小?」

  「客廳不夠大。」

  「要那麼大的客廳做什麼?」

  「客廳當然要越大越好,開party才夠氣派。」朱宛心理所當然的瞪著他。「以後我得幫你建立人脈鞏固關系,家裡會經常宴客,客廳小不啦嘰的多沒面子!」

  接著她眉兒一挑、話鋒一轉:「勁言,我就是想不通,你干嘛放著明揚山莊不住偏要另外找房子,明揚山莊比這裡氣派一百倍——」

  他臉色鐵青地打斷她:

  「宛心,已經講好各讓一步的,你何必再提?」

  「可是……」他的表情令她不情願的閉上嘴巴。

  「我先回公司,房子的事改天再說。」

  他板著臉轉過身,關上了協商大門。

  王泠的心沉入谷底,陡現的生機終究宣告破局。事已至此,與其死纏爛打不如瀟灑以對,起碼輸了裡子她還保留了面子。

  於是,盡管意興闌珊,她仍舊很有風度的說:

  「買房子本來就要精挑細選,既然朱小姐不滿意,那也勉強不得。」

  向前一步,落地門自動開啟,她微笑著擺出送客的姿勢。「希望以後還有機會為兩位服務,後會有期。」

  她禮貌性的陪著兩張撲克臉穿過來時的花園,走往停車場。一路上安靜得可怕,氣壓比剛才還要低上十倍。

  停車場裡停著一輛顯眼的白色積架,她想那應該就是他的車了。果然沒錯,沈勁言遠遠便「啾」的一聲解除遙控鎖,朱宛心搶先一步,連聲招呼都沒打,便自己開了車門坐進前座,再砰的一聲用力關上。

  他在原地站定,並不急著上車。稍後當他轉身面對她時,臉上已經沒了方才的陰沉。

  他的視線從她的臉、往下到她別在制服前襟的名牌。

  「王泠,」視線回到她的臉。「為什麼改行賣房子?」

  「行行出狀元,何況賣房子賺的錢比較多,」她伸手壓住被風吹得更加囂張的亂發,咬著牙說:「也有尊嚴得多。」

  他露齒一笑。「我很驚訝你剛才沒在茶水裡面下毒,看得出來你對離開公司的事仍然耿耿於懷。」

  「沒辦法,我一向心胸狹窄。」她倨傲的抬起下巴。

  他又笑了。「你賣掉幾間了?」

  一間也沒有。

  她聳聳肩。「我只是來實習的,過兩天就離開了。」

  「然後?」

  「然後還是賣房子。」

  刺耳的喇叭聲長長的拉曳著,車裡的人在催他上車了。

  「你的未婚妻在等你。」她看了看車前座的朱宛心。

  「我知道。」

  「她很漂亮。」

  「的確。」

  「有個這麼漂亮的老婆,」她故作悲天憫人的說:「小心當綠烏龜。」

  ——小心當綠烏龜。

  沈勁言回想著當她說這話時、那副框在爆炸鋼絲頭裡的偽善表情,心情出奇的愉快。

  就是那頭爆炸鋼絲頭,才讓他認出她來的;在今天之前,他只記得見過她一次。

  那次,她突破重圍闖進他的辦公室,為自己慘遭「性騷擾」討個公道;一見投訴不成,便悍婦般的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一個基層員工具有這種不怕死的膽識,著實令人肅然起敬。可惜當時的他非但沒心情贊賞,反而嫌惡到極點。他直覺以為,她不過是個利用苦肉計來達到某種目的的野心人士。

  也不能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任何乍見她的人都會這樣想的。就算有人飢不擇食、願意騷擾一個身材毫無特點的女人,在還沒嘗到甜頭之前,肯定先被那頭爆炸鋼絲給扎得遍體鱗傷。

  「你這個是非不分的混蛋!」

  當她火冒三丈的送給他這個封號的同時,也順便用杯子裡的水幫他洗了把臉。呵,他長到這麼大,還不曾被人用這種方式洗臉,因此不免對她那頭爆炸鋼絲留下十分深刻的印像。

  他一向佩服有膽識的人,但像這樣悍辣的角色,他還是頭一次遭遇到,可惜今天的她悍辣勁兒不足,反倒過於虛張聲勢而顯得有些滑稽。哈!

  開著車,他不知不覺吹起了口哨。

  「你看不出來我在生氣嗎?」

  尖銳的聲音穿過他的耳膜,提醒他車上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勁言,你聽到沒?」看他沒理睬,朱宛心氣上加氣,故意扯著嗓子重復了一遍:「我說我在生氣!」

  「我耳朵沒聾。」

  「那你為什麼沒反應?」她咄咄逼人。

  他煩躁的皺起眉,好心情蕩然無存。

  「宛心,別鬧了行不行?」

  「我哪是在鬧!」她委屈的抗議著:「你從來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心裡根本沒有我。」

  「你想太多。我們年底就要結婚了不是?」

  「還說呢,快結婚了房子沒著落,你卻一點都不著急。」

  「宛心,你憑良心說,我哪次不是放下公事陪著你到處看?房子沒著落是因為你總是挑三揀四。依我看,不著急的人是你。」

  「誰說我挑三揀四?慎重本來就是應該的,哪像你一點也不投入,從頭到尾不是講電話就是忙著和售屋小姐調情。」

  「你說我和售屋小姐怎樣?」他驀地轉頭,好像真沒聽清楚似的。

  「我說,你和她『調情』。」賭氣一般,她特別強調最後兩個字。

  「調情?」他的音量陡增。「就因為我和她說了幾句話?」

  「你們不僅有說有笑還眉來眼去,這不是調情是什麼?勁言,沒想到你的眼光這麼差,那女人身材平板姿色平庸,就連頭發都像刺蝟一樣——」

  叭——叭——叭——叭——

  他雙手猛撳喇叭,動作又重又急。

  突如其來的喇叭聲嚇得她從座位上彈起來,要不是系著安全帶,她肯定會撞破擋風玻璃飛出車外。這一嚇不僅讓她花容失色,也讓她把說到一半的話給硬吞了回去。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4:14

第三章

  看來他生氣了。

  她捂著心口,提醒自己收斂脾氣、管好嘴巴,千萬不要逞一時之快而壞了大事。父親是絕對不會容許她功虧一簣的。

  車子繼續行駛,車內悄然無聲。很快的,她到家了。

  她默默准備下車時,他叫住她:

  「宛心,當我說絕不住明揚山莊的時候,我是認真的,所以你大可放棄你的『拖延戰術』。」

  她回過身,倉皇中有著詭計被拆穿的難堪。

  對自己而言,這樁婚姻的附加價值就是成為「明揚山莊」的女主人;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強迫他東看西看,以為拖到婚期逼近而房子還沒著落,他就不得不答應住進明揚山莊。

  如今這個如意算盤沒了,她忍不住害怕的想到另外一種可能。

  「放心,我不會逼你住到汐止去,這是我們早就說好的。」彷佛具有讀心術似的,他說。

  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汐止那棟破房子,她一秒鐘都待不下去,更別說裡面還住著一個瘋婆子。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她識時務的放低姿態、柔聲的問。

  「照你的原訂計畫,繼續找房子,能在年底以前找到最好,否則只好把婚期延後。」

  「你的意思是,什麼時候找到房子就什麼時候結婚?」

  「沒錯。」

  「那,」她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如果很快找到呢?」

  他微微一笑。「你應該不介意早點結婚吧。」

  當然不介意!

  她差點脫口而出。

  一旦坐上揚聲總經理夫人的寶座,她便完成了父親交付的階段性任務。這四年的處心積慮,為的就是這一天啊。拖了這麼久,遠超過原先的算計,父親早就等得快抓狂了。

  掩去眼中陡現的星采,她故做淡然的說:

  「早結晚結我都無所謂。倒是你,公事已經夠忙的了,還得四處奔波找房子,我擔心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吃不消。」她心思巧妙的盤算著:「再說房子看來看去都差不多,不如我們就從看過的房子裡頭挑一間最合適的買下來。這主意你覺得如何?」

  接收到她詢問的眼光,他點頭。

  一得到他的同意,她便煞有其事的思考了起來。片刻之後,她滿懷期待的問:「勁言,既然你喜歡有景觀的,那就『風之華』B棟十八樓羅?」

  在她欲蓋彌彰的殷盼中,他笑了——果然被他料中,分毫不差。

  倒不是他們心有靈犀,也不是他料事如神,而是他太了解她想要嫁給他的急切,急切到她必須一舉成功。

  而在參觀過的華廈美墅當中,「風之華」是她最有把握的,因為那是他唯一有過購買意願的一間。

  其實他根本不在意那房子長什麼樣子,想買它只是因為當時心情好。

  望著未婚妻因興奮而越顯嬌艷的臉龐,他的思緒回到「風之華」的停車場。在那裡,某人曾經送給他一句忠言:

  「有個這麼漂亮的老婆,小心當綠烏龜。」

  想著想著,他語帶笑意的說:

  「我沒意見,你高興就好。」

  【第二章】

  「你說他就是你的前任老板,揚聲企業總經理沈勁言?」

  「嗯。」

  「那個不幫你主持公道、然後被你潑了一臉茶水的大混蛋?」

  「對。」

  「難怪你會表現失常。」

  「怎麼說?」

  「暗戀的男人突然出現,誰都嘛會失常。」

  王泠啪的把筷子攢在桌上。

  「妍姐,我什麼時候跟你說我暗戀他?」

  「用得著說嗎?看看你每次提到他的樣子……」妍姐索性也放下筷子,裝模作樣的模仿起她的臉部表情。「眼裡的憧憬如夢似幻,臉上羞赧中夾雜著痛苦,就像這樣。」

  王泠瞪大眼睛,驚駭的看著。

  她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在揚聲的時候,她的確偷偷的喜歡他,不喜歡才怪,她根本就是衝著他才拼死拼活考進揚聲的。

  畢業前,她被同學拉去聽了一場演講,主題是談台灣科技產業之類的東東,講座就是他,聽完,她便誓死成為揚聲的一員。

  沒辦法,誰叫他長得那麼帥,跟蔡升峰有得拼呢!

  熒光幕上的「師奶殺手」從來就不是她的菜,她喜歡Man一點的男人,就像蔡升峰——台北成棒隊的明星球員,也是她這輩子唯一崇拜過的偶像。

  偶像遠在天邊,而他近在眼前。

  可惜過關斬將進入揚聲之後,她很少有機會與他近距離接觸,甚至連遠觀都很難得,她的辦公室在四樓,而他的在二十四樓——樓層不同,世界也不同。

  唯獨有一次,她因為參與企畫案,和他進出同一個會議室達兩周之久,在那十天當中,她用了起碼九天半的時間看他,大大滿足了長時間以來的想望,也更加沉溺於他的魅力而不可自拔。

  然而她也發現,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買他的帳。

  拜他暴躁的脾氣所賜,大家總是對他敬而遠之,同時在背後戲稱他為「大暴龍」。

  甚至有一幫人,老是在公司裡散布謠言扯他後腿,他們拿他的背景大作文章,惡毒的說他是個「混血王子」。

  她總是想,如果哪天他們變成了一對,她是絕對不會在意血統這種蠢問題的,又不是在挑選種馬。

  唉,當時的她是多麼自不量力、異想天開啊。

  就算八個月前她不曾因為性騷擾事件離開揚聲,他們之間也是絕無可能的,世界不同嘛。

  更何況,誰要跟個大混蛋在一起?

  她對他的痴想,早在他拒絕為她主持公道的那刻便完全覺醒,直到那個時候,她才明白自己是何等的盲目。

  「王泠。」

  「啊?」

  「快吃啦,時間不早了。」

  回到現實的她一看妍姐的面都吃光了,而自己的還剩一大半,便趕緊端起碗公呼嚕呼嚕吃將起來。

  「拜托,女孩子家吃相好看一點行不行?」妍姐大叫。

  「女孩子家?叫我男人婆還差不多。」她仰頭灌了一大口湯。

  「誰說的,你只是欠打扮,找個時間去把頭發弄一弄,你的姿色全被自然卷給蓋住了。」

  「最好是啦,如果我長這樣就叫有姿色的話,那滿街豈不都是名模林志玲了?」

  「你啊,妄自菲薄。」

  等王泠把面解決掉,她們一起走到停放機車的騎樓底下,各自從機車行李箱取出安全帽戴上。

  「一個人住要注意安全。」妍姐邊系帽帶邊叮囑。

  「遵命!『前』房東小姐。」王泠調皮的行了個童軍禮,然後略顯遲疑的說:「老實說,我有點後悔買房子。」

  「怎麼,舍不得我啊?」她敲了一下對方的安全帽,愉快的說:「那就搬回來啊,你那間一直沒租出去。」

  「搬回去供你使喚?門兒都沒有。」

  「沒良心,也不想想當初是誰收留你,免收水電,房租還打八折。」

  「沒齒難忘,可以了吧!」

  「這還差不多。」妍姐收起玩笑。「好了,說吧。」

  王泠嘆口氣說:「王強的卡債一直還不清,我想把房子賣了,扣掉貸款之後可以先還一部分。」

  「老天,賣房子只能還一部分,他可真能敗啊!」

  老實說,賣掉小套房是她天人交戰了好久,才終於下定決心的。

  她從高中開始半工半讀,進揚聲後仍利用假日兼差,即使離職後的那幾個月,她也是邊打工邊找工作,就這樣,五個月前她捧著「能賺就賺,能省則省」所存下的第一桶金,買了生平的第一間房子,對她而言,它的意義不僅僅是間房子而已。

  「王強沒什麼金錢觀念,每次都是被循環利率滾成好幾倍了才想到要搬救兵。」她苦笑著說:「現在銀行是有兩趴多的還債專案,可是頂多只能借兩百萬,還是不夠。」

  「王泠,我不贊成這種挖東牆補西牆的做法,而且你這樣根本是在害他,你會讓他永遠長不大。」

  王泠玩弄著機車把手,低頭不語。

  看她這樣,妍姐也不忍心再數落下去:「都怪沈勁言,要是他肯跟你買B棟十八樓就好了。」

  「風之華」的總價高,相對的售屋佣金也高,推案的時候,王泠正巧在她的老東家「好鄰居不動產」完成職前訓練,於是特地情商讓她跟在身邊見習,除了傳授多年的售屋經驗,也幫她多賺點錢,可惜一個月了,她居然半間也沒推銷出去。

  「沒辦法,人家未婚妻嫌太小咩。」

  「哼,跩的咧!」

  「時也、命也、運也,非我之不能也。」

  王泠搖頭晃腦的吟唱起來,看得妍姐臉上三條線。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4:47

第四章

  「什麼跟什麼呀!」

  「布袋戲史艷文啊。」她有模有樣的比劃了一下。「哈,妍姐,你一定沒看過對不對?也難怪啦,要不是陪我兩個弟弟看,我也不可能迷上這種LKK的玩意兒。」

  「吼,人家女生都嘛看韓劇偶像劇購物頻道,只有你在看布袋戲,真聳欸。」

  「所以才叫男人婆咩。」

  她先是不以為意的自嘲著,然後正色說:「妍姐,我覺得工地售屋這種守株待兔的方式不適合我,我比較喜歡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很操的喔,你最好有心理准備,除了積極開發客源建立人脈,還得每天大街小巷貼廣告發傳單帶看房子,一忙起來沒空吃飯是常有的事。」妍姐接著半開玩笑的說:「王泠,你何不干脆主動出擊,幫自己找張長期飯票,這麼一來錢的問題不就解決啦?」

  「是喔,說得簡單。」

  她一笑置之。

  下午她媽才打過電話來叫她回去相親,直誇對方人品好家世贊,講了半天就是沒提對方有沒有錢,她爸媽完全不了解她的經濟負擔,再好的人一聽到她所背的債,肯定拔腿就跑。

  妍姐跨上機車,發動。

  「我走了,祝你主動出擊有所斬獲。」

  她舉手一揮。「再聯絡啰!」

  機車呼嘯而去,瞬間消失在城市夜色的車水馬龍中。

  主動出擊!

  明天就要到「好鄰居」正式上班了,她期待新的挑戰,面對挑戰的時候,她可以感覺到企圖心被激起,然後全身的戰鬥細胞立即進入備戰狀態。

  她愛極了這種感覺。

  明天,將是她大展身手的日子!

  騎上機車,她手一旋,發動了引擎,也將自己投入城市夜色的車水馬龍之中。

  將最後一張DM貼在菜市場邊的公布欄上,王泠喘了口氣。

  最近環保局抓得凶,每天光是找合法的地方貼廣告,就花掉她好多時間,不過比起繳罰單,她覺得守法還是比較省錢。

  「小姐,這上面寫的套房在哪裡?」

  王泠聞聲轉頭,發現一名年輕小姐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剛剛才貼上去的黃色DM。

  「就在新的AIT旁邊,小姐對那裡的地理位置熟悉嗎?」

  她搖頭。

  「我住台中,下個月要到台北上班,我父母不放心我租房子,所以想幫我買個小套房,可是這裡我一點都不熟。」

  「別急,我可以幫你。」她先給對方她的名片。「好鄰居不動產,我叫王泠。」

  然後,她從隨身攜帶的黑色公文包裡掏出黑色封面的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寫上「幸福女孩」四個大字。

  「小姐貴姓?」對方回答後,她接著問:「張小姐,你喜歡多大的套房?嗯哼……要有獨立的臥室,OK,開伙嗎?預算呢……」

  她飛快的記著筆記,等到所需的資料都問齊了,才抬起頭說:「張小姐,目前我手頭上剛好有一些符合你需求的套房,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帶你去看,省得你像無頭蒼蠅似的跑來跑去。」

  張小姐一聽,興奮極了。

  「今天就可以,我特地請了休假。」

  「太好了,方便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嗎?」她把號碼記下。「你先到路口的麥當勞吹冷氣吃午餐,等我回店裡拿鑰匙之後再來帶你過去。」

  「不用等太久吧?」

  「二十分鐘頂多,我很能飆的。」

  她上車咻的離去,頂著正午的火熱太陽,五分鐘飆到公司,五分鐘後,當她拿了資料和鑰匙准備回程時,店長叫住了她。

  「王泠,龜毛先生找你,他說要再看一次。」

  「已經看過八次還不夠?好吧,客戶至上,看一百次也行。」

  她翻開筆記本,找出龜毛先生陳武郎的電話,約好下午三點基河國宅大門口見。

  「店長,我走了,有事call我。」

  「騎慢點。」

  「知道。」

  聯絡龜毛先生耽擱了一些時間,但她仍在二十分鐘內回到麥當勞。

  她帶幸福女孩去看的第一間套房在二樓,她嫌樓層太低;第二間在馬路邊,太吵;第三間公設高,不劃算;第四間窗戶小,不夠亮,幸好第五間不高不低、鬧中取靜、使用空間足夠、采光通風良好,可惜太貴。

  便宜的不喜歡,喜歡的買不起。

  這種經驗對王泠來說稀松平常,她很能體會對方的沮喪。

  「張小姐,你不妨先回去考慮考慮再說。」她載對方到車站。

  「有問題打電話給我,二十四小時開機。」

  把人送走之後,她立刻飆往下一站——基河國宅。

  她等了半小時,龜毛先生遲遲沒有出現,所以她就到附近的販賣機買了罐咖啡,坐在大門口的警衛亭旁邊享受她的午餐兼午茶,冰咖啡一入口,暑氣全消,精神百倍。

  和國宅的警衛伯伯打屁幾句之後,她拿出筆記本和便條紙,打算利用等人的空檔辦點正事。

  她在幸福女孩那一頁詳細寫上帶看過的房子,然後撕下一張粉藍便條紙貼在那一頁的頁緣,上頭注明二十四日以後再叩,兩天的考慮時間應該夠了,逼太急怕對方反感,隔太久又怕對方冷掉。

  前一頁的邊邊露出一截黃色便條紙,她往前翻看,才猛然想到自己差點忘了幫客戶詢問優惠房貸的事。

  她取出手機,開始撥號。

  這支手機是她新辦的,和舊的那支一樣是BenQ的,搭配門號月費只要八十八,每個月少吃一碗牛肉面,就能大大減少漏接客戶電話的機率,怎麼算都劃得來。

  自從擁有兩支BenQ手機,她便正式晉升為「雙B族」,虛榮心也獲得了小小的滿足。

  「王專,你是說政府提供的優惠利率額度已經快用完了?」

  王專員是她的客戶之一,在銀行放款部上班,兩人因房屋買賣而認識。

  「那你可不可以幫我保留幾個名額?哎喲,我不是跟代書搶生意啦,我又不收手續費,這樣房子比較好賣咩……」

  她拼命求情,急得熱汗直流,偏偏這個時候一號呼天搶地的響了起來。

  怎麼辦?她總不能同時講兩支手機吧!

  「對不起,王專,你等一下,我接另一支電話,三十秒就好,對不起,別掛斷喔!」

  她用左手從公文包裡挖出手機,撳下按鈕壓在左耳上。

  「喂,我是王泠。」

  對方是個男的,喂一聲之後便被她打斷:「對不起,陳先生,我正在講另一支電話,你等我三十秒,三十秒就好,千萬別掛斷喔!」

  然後她把右手拿著的BenQ二號放回右耳,打算速戰速決。

  「王專,對不起,害你久等,剛講到哪裡?喔對了,算小妹欠你一個人情,你保留五個名額給我,我請你吃四季牛排,對對對!超級貴的那家,就這麼說定,謝啰,拜!」

  掛掉。

  哈,夠快吧。

  「喂,陳先生,不好意思。」她拿起BenQ一號開始講:「啊你怎麼還沒來,現在已經快四點咧!」

  這時一輛搬家貨車開過大門,噪音讓對方的聲音變得很模糊。

  「喂,陳先生,你說什麼?喂……」

  等車子通過,她只來得及捕捉到最後兩個字:「……姓陳。」

  「我知道你姓陳,你是陳武郎先生不是嗎?」

  「我是說,我姓沈不姓陳。」對方的聲音很不耐。

  「啊,你不是陳先生?」她弄錯了!

  「我是沈勁言。」

  「你說你是——」她傻住。「……誰?」

  「沈勁言。」除了不耐煩,他的聲音裡更多了些無可奈何。「那個是非不分的混蛋。」

  混蛋找她?

  「你找我做什麼?」回復神智後,她吶吶的問。

  「跟你談交易。」

  「你該不會是想跟我買房子吧?」希望自她心中升起,王強的卡債有著落了。

  「答對一半。」

  「那另一半呢?」她希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會太興奮,可是她實在克制不住。

  「等見面再談。」

  「見面?」她差點被口水嗆到。「什麼時候?」

  「現在我正好有空。」

  「現在不行,我在等客戶,就是那個陳先生。」感謝龜毛先生的遲到,讓她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晚一點呢?」

  「我要帶陳先生去看房子,大概需要一個小時,哦,可能不止,恐怕得兩三個小時,他很龜毛的,然後我必須回店裡去,呃,就是開會、整理資料什麼的,反正我會一直很忙很忙就對了。」她慌亂的找著借口。「我看干脆電話裡說,省時省事嘛!」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4:58

第五章

  沉默半晌,他問:「王泠,你怕和我見面,為什麼?」

  她心虛的哈了一聲。「笑話!你又不會把我吃了,我怕你干嘛?」

  「那好,晚上七點整,四季牛排南京店見。」

  「你說哪裡……四季牛排?」

  她又被口水嗆到了,久違的牛排令她垂涎三尺。

  「對,超級貴的那家。」他一定是聽到她在吞口水,因為他似乎強忍著笑意。「就這麼說定。」

  當她把幾乎泛濫成災的口水吞下肚、張口想要拒絕的時候,他已經掛斷了。

  她愣愣的看著左手的BenQ一號,喜憂參半。

  不想和他見面,是怕自己又像上回一樣失態,外加失眠好幾天,但平白失去賺錢的機會,她又不甘心。

  而且,她好想念牛排鮮嫩多汁、嫩中帶勁的滋味。

  感覺口水又流出來,她終於下定決心——

  今晚她要好好重溫牛排的美味,至於其它的,就再說吧。

  晚上七點二十五分。

  她竟然遲到了!

  沈勁言一個人坐在四季牛排南京店的角落,怒火上升,平常都是別人等他,今天居然換成他等人。

  他一直忍著沒叩她,是不想讓她自抬身價,以為他非她不可。

  其實,買賣房子找誰都行,也毋需他親自出馬,他之所以如此大費周章,是因為他莫名其妙對她產生了興趣。

  又過五分鐘,還是沒到,莫非她存心放他鴿子?

  可惡!

  正當他憤然起身准備走人的時候,餐廳的門猛然打開,在此起彼落的歡迎光臨聲中,她出現了。

  她一走進來便緊張的東張西望。

  侍者迎上去。

  「小姐一個人嗎?」

  「哦不,我找……」視線游移過整個餐廳,最後終於在角落停下來。「他。」

  她在他的注視下走向他,有點手足無措。

  「對不起,我盡量趕,但還是遲到了。」

  她的道歉看起來很真誠,再加上滿身的風塵僕僕,他沒多想便選擇相信她,不過心裡依然不怎麼爽快。

  「買方開的價錢賣方不滿意,所以花了點時間喬。」她急著解釋,「我有打手機給你,你沒接。」

  他從真皮手拿包裡掏出手機一看,果然有兩通她打來的未接來電,看來她說的是真的。

  知道她並非故意遲到,他的臉色緩和了些,往對面的座位一指,他說:「坐吧。」

  她把手上的黑色公文包往座椅上一擱,人卻沒坐下。

  「我得先去洗手間。」

  「請便。」

  他坐回原位,然後召來侍者點了兩客牛排。

  當她回座的時候,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多了,想必已經在洗手間整理過,連鋼絲頭都梳得服服貼貼的。

  「你原本不打算等了,對不對?」她一坐定便問他。

  「我以為,你存心放我鴿子。」他實話實說。

  她撲哧笑開,眼睛彎成一弧新月。

  一顆剛才洗臉所留下來的小水珠,在她眨動的眼睫上輕快的跳著舞,他意外發現她的睫毛好長好翹,眼睛好大好亮。

  看到侍者開始上菜,她等不及的問:「可以吃了嗎?我好餓!」

  「當然。」

  她將色拉一掃而空,接著是湯和面包,她切了塊牛排放進嘴裡細細咀嚼,然後發出由衷的贊嘆。

  「難怪每次只要我祭出四季牛排,就會無往不利。」

  「你一向用這種方式賄賂別人?」

  「偶一為之,成本太高了。」她又吃了口牛排。「不過我都是送餐券,旅展的時候都有促銷,一次買多還給額外折扣,差很大的。」

  「佩服。」

  對於她的生意頭腦,他一點也不意外。

  為了聯絡她,他請人事部門調出她的資料,發現她竟是九九年七月業務部招考企畫專員的「榜首」,理性與熱情並存,智慧與勇氣兼備,這是主考官給她的評語。

  顯然,揚聲失去了個人才。

  八個月前,她向自己投訴遭到性騷擾,而他認為她毫無姿色拒絕采信,可是在兩度面對面之後的此時,他卻不那麼確定了。

  她的長相雖不搶眼,卻很耐看;她的表情豐富,活靈活現。尤其她身上有種踏實勤奮的特質,跟從前的他很像。

  他用一種全新的眼光看著正在大快朵頤的她,發現原來她的姿色一直隱藏在那頭亂發當中,而被忽略了。

  那麼會不會在那身灰色寬松的褲裝制服底下,也隱藏著一副令人驚艷的身材,而那只鹹豬手恰巧撞見她的美,一時雄性大發對她上下其手?

  「沈總,你到底要跟我談什麼交易?」

  終結掉最後一口牛排,她決定還是趕緊切入主題,免得自己又異想天開,幻想這是在跟他約會。

  「是這樣的,我決定……」

  他才剛起頭,她的手機便響起,於是他不得不打住。

  「對不起。」

  她從公文包拿出BenQ二號。「喂,我是王泠,嗨,張小姐……嗯哼,我看一下……」她很快拿出筆記本。「星期六上午十一點?OK啊,那我們就約在今天那家麥當勞碰面,好,拜。」

  掛斷手機,她馬上拿筆記下來以免忘記。

  「不好意思,」記好之後,她合上筆記本。「請繼續。」

  「我決定買下……」

  他再度開口,卻再度被另一支手機打斷。

  她取出BenQ一號,然後對臉色難看的他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她按下手機。

  「喂,我是王泠,啊,徐大哥,好久不見,搬家的日子選好沒?這樣喔,那要不要我幫你找?我有個客戶是做室內設計的,好,你等我電話,拜!」

  他沉著臉等她掛斷手機,然後語帶嘲諷的說:「王泠,生意做這麼大,要兩支手機才夠。」

  「萬無一失嘛。」她邊在筆記本上記著,邊問:「沈總,你說你決定買什麼?」

  「我決定買下風之華B棟十八樓……」

  他用最快的速度一口氣把句子講完,逗點才剛落下,BenQ一號又來攪局,這次,他沒等她接,一把奪過她的手機關掉,接著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放在桌上的二號也一起關機,動作快得讓她來不及反應。

  等反應過來時,她氣得跳腳。

  「喂!你這人怎麼這麼霸道,我從來不關機的,你會害我少接多少Case知不知道?」

  「談生意最忌分心。」他酷酷的回答。

  氣炸之余她完全沒轍,不過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談生意不能分心,而且他剛才好像說——

  「沈總,我剛才有沒有聽錯,你說你決定買風之華B棟十八樓?」

  「沒錯,除非已經被買走了。」

  她的眼睛瞪得鬥大,雀躍的說:「你等等,我問一下。」

  手機關了,他將自己的遞給她。「用我的。」

  她研究著他的Galaxy智慧型觸控大熒幕,對照自己的傳統迷你雙B,不禁又有了「不同世界」的感慨。

  輸入號碼,電話接通,他聽到她哇啦哇啦講了幾句便掛斷,然後告訴他:「有組客戶正在談價錢——」

  他打斷她:「明天一早你就去幫我付訂,」他掏出一張即期支票。「價錢隨你談。」

  「隨我談?」她狐疑的看著他。「你就這麼信任我?」

  他以微笑代替回答,右頰上的酒窩若隱若現,讓她暫時停止呼吸。

  「另外,我還要委托你一件事。」

  「什麼事?」

  「幫我賣房子。」

  賣房子?簡單。

  只要不是凶宅、海砂屋,她都會想辦法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搞定。

  她把機車停妥,對照紙上的地址,確定他委托她賣的就是眼前這棟帶著濃濃古意的日式平房。

  從外觀看來,整棟房子的面積相當大,生鏽的鐵鑄大門深鎖,高高的圍牆上有一整排防盜碎玻璃,長春藤爬滿整牆面。

  她撳了門鈴,應門的是一個身材健壯的中年婦女,她操著台語問:「你是賣厝的王小姐厚?」

  「系啊。」王泠也用台語跟她交談。

  「請入來,沈先生有交代過你要來,他說請你四處看嘜客氣。」

  「阿姨……」

  「我叫淑女。」

  「淑女阿姨,你住在這裡嗎?」

  「系啊,可是這裡不是我家,我家在下港,我是來這裡照顧阿嬤的。」

  「阿嬤?」

  「對啊,快九十了,頭腦不太清楚。」淑女抱歉的說:「阿嬤在睡覺,醒來找嘸人會發脾氣,我要回去顧她,王小姐,你隨便看,有代志再叫我。」

  「多謝。」

  淑女進屋去,留下她一個人在院子裡,她拿起數位相機從各個角度拍照,准備回去之後掛上公司的網站。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5:08

第六章

  這棟房子歷史悠久,老榕樹的根盤據在前院的泥地上,須長幾乎碰到她的肩膀,成蔭的綠葉擋住炙熱的陽光,院子裡因此顯得格外涼爽。

  拉開紗門,一股更加清涼的空氣迎面而來,客廳裡陳舊的擺設再次說明了它的年紀。

  這棟屋子總共有五個房間,每間的格局都很類似,進入走道盡頭的那個房間,她一眼瞧見擱在書桌上的照片,照片中胖嘟嘟的男孩在陽光底下高舉球棒,大笑著露出了右頰深深的酒窩。

  莫非——

  這是沈勁言的房間?

  這是他的「家」?

  冷靜下來之後,她嘲笑自己反應過度,是他家又怎樣?不是他的房子,他哪有權利賣掉它?

  她開始興奮的這裡瞧瞧那裡看看,借機偷窺他真實的一面,最後她得到的結論是,他喜歡看科幻小說、喜歡聽重金屬、喜歡打棒球……原來,大企業總經理和一般人沒啥兩樣。

  躡手躡腳的關上房門,她回到客廳拍了一些照片,拍好之後,她穿過廚房,踏上後院的探索之旅。

  自從發現這裡是他成長的地方,她的想像力便開始馳騁了起來。

  她想像他半夜溜進廚房找東西吃;想像他像只小猴兒似的掛在後院的大樹上吊單杠,然後跳進池塘裡、把自己曬成小黑炭。

  沒錯,後院真的有一個小水池,不足以游泳,但夏日戲水則綽綽有余。

  不經意的一瞥,讓她瞧見角落裡一個小小的隆起,以及上面豎立的長柱形木牌。

  她好奇的走過去看個究竟——

  沈勁言之墓。

  「啊!」

  她掩嘴驚叫。

  聽見腳步聲,她猛轉過頭,當她看到眼前正朝她走來的、竟是躺在墳墓裡的那個人物,頓時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見鬼了?」他促狹的問。

  「你活得不耐煩啦!」驚魂甫定,她指著墓碑:「沒事干嘛詛咒自己?」

  他看她一眼,無預警的彎腰拔起墓碑,有好一陣子沒回來,幾乎忘了自己曾經做過這件事,那時候的他……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他喃喃念著上頭的字。

  她探近,看見立碑的日期。

  「為什麼是九十六年五月二十?」

  他沉默許久,或許是在考慮要不要回答,終於,他說:「那是我正式進入揚聲的日子。」

  她好像有點明白,卻又有更多的不明白。

  突然,他手一揚,墓碑飛得老遠,噗通一聲掉進池塘裡,在水裡載浮載沉。

  他望著它半晌之後,收回了視線。發現她一臉疑惑,他說:「來看房子的人會被嚇到。」

  她點點頭,了解他並不想多談,於是將話鋒一轉:「你不是說早上要開會嗎?」

  「我突然想到應該出示房屋所有權狀,所以特地趕過來。」

  「這種小事交給我就行了,何必勞駕你親自出馬?」

  他們面對面站在陽光底下,隨意聊著。

  明知一直盯著對方不禮貌,但她就是忍不住,這是她第一次跟他靠得這麼近,近到可以在他的瞳孔當中瞧見自己的一臉痴相。

  或許是回到老家,也或許是在陽光底下,她感覺今天的他顯得年輕而有朝氣。剛才在他的房間裡,她意外發現他根本沒比她大幾歲,原來他的老成持重都是ㄍ一ㄥ出來的。

  閑聊的當兒,廚房的門砰的一聲被打開,兩人同時轉過頭去,然後他全身僵住了。

  特地取消干部會議趕過來,結果還是來不及阻止,淑女已經用輪椅推著阿嬤進後院來了。

  「言言,你放學了怎麼不跟阿嬤說一聲?阿嬤煮了你最愛吃的綠豆湯,好冰好甜,乖,跟阿嬤進去。」

  阿嬤看見他,老臉漾出一抹慈愛的笑容,顫抖的伸出滿是皺紋的手,而他站著沒動,掙扎好久,才往前一步蹲下去握住她。

  「阿嬤,我不餓,等一下再吃。」

  阿嬤用另一只手撫摸他的臉。

  「上課一整天怎麼會不餓?你老實說,是不是在學校有人欺負你,笑你是沒人要的……」

  「阿嬤!」

  他及時制止老人家繼續說下去。

  聽淑女說近半年來,這種時空錯亂的情形時常發生,但今天不行,今天有外人在場。

  「沈總,你陪阿嬤聊聊,我進去照相。」

  把一切看在眼裡的王泠,識相的回避到屋子裡去。

  阿嬤望著她的背影。「言言,她是你女朋友嗎?」

  「不是啦,阿嬤,她是……」他突然住嘴,阿嬤若是知道他打算把老家給賣了,不曉得會有什麼反應?他不禁心虛了。

  「言言,聽阿嬤的話,不要亂交女朋友,你媽就是不聽話才會被騙,最後連命都沒了,嗚,可憐的女兒啊……」

  面對說哭就哭的阿嬤,他一時心煩,便要淑女推她進去,可是一等阿嬤衰老的身影消失在紗門後方,他卻愧疚了起來。

  從小,阿嬤總是像母雞一樣不遺余力的護衛著他,然而此刻面對神智急速退化的她,他竟只想圖個眼不見為淨。

  眼不見心不煩啊,生活中有太多煩心的事,逼得他不得不狠心割舍。

  「沈總。」

  不知何時,王泠來到他的身邊。

  他只看她一眼,便很快的移開視線,他由衷希望她把剛才那幕,當作是個失智老人的瘋言瘋語,千萬不要當真。

  「阿嬤是阿茲海默症嗎?」她問。

  他點頭說:「醫生開了藥,可是藥物只能減緩惡化的速度,無法改善。」

  「我聽人家說,這類病人需要經常給予刺激,而且親人的陪伴也很重要……」她努力挖出記憶中的醫學常識,可惜他卻不怎麼感興趣。

  「走吧,該辦正事了。」

  回到客廳,她給他簽署售屋委托書,他給她房屋所有權狀的正本及復印件。

  她一面核對,一面隨口問道:「你不住這裡?」

  「嗯,工作之後就搬出去了。」

  核對完畢,她將正本遞還給他。

  「那你現在住哪?明揚山莊嗎?」

  她記得他和朱宛心的對話裡曾經出現過明揚山莊,也記得當時他那超乎常理的強烈反應。

  「明揚山莊是我父親的家,不是我的。」他避重就輕。「我現在住在公司附近,上下班比較方便。」

  事實是,繼承揚聲時所遭受的家族排擠,讓他發誓永不踏進明揚山莊一步;因此即使宛心一直想在婚後住進明揚山莊、以晉身豪宅女主人之列,他依然不願意妥協。

  「你把房子賣了,那阿嬤呢?」

  「我已經找到一家安養中心。」

  「安養中心?」她驚訝的抬起頭。

  「那是一家五星級的安養中心,平時有專人料理阿嬤的生活起居,還有醫護人員照顧她的健康。」

  可是老人家能夠適應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嗎?她腦中浮現了電視新聞每逢佳節必播的畫面——安養院裡的老人們,倚在門口等待親人出現,從早到晚、從期望到失望……

  「那,你會每天去看看她、陪她說說話吧?」

  「不會。」

  「一星期去一次呢?」

  「可能也沒辦法。」

  「那十天半個月總可以吧?」

  「你知道我很忙。」他不耐煩的反問:「而且去看她做什麼?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好無情、好理直氣壯的回答,雖然事不關己,她仍氣得想重重捶他一拳。

  「沈總,你何不干脆承認,你存心讓阿嬤自生自滅。」

  「注意你的用詞,王泠,我花錢把她安頓在五星級的安養中心,你憑什麼說我讓她自生自滅?」

  他提高音量,臉色有如黑雲罩日,但她視猶未見。

  「五星級又怎樣?就算一百星級也比不上自己的家!這裡有她熟悉的東西,有她一生的回憶,還有你。」

  「我早就不住這裡了,結婚之後更不會。」

  她不懂,為什麼阿嬤非住安養院不可?只是因為老家賣了沒地方住?那就不要賣啊!還是他需要錢,為了買風之華?

  「你可以把她接到風之華去跟你們一起住啊,請二十四小時看護的錢絕對比住五星級安養中心便宜,而且到時候你每天下班就能陪她,她一定更開心——」

  他低吼著打斷她:「辦不到!」

  「為什麼辦不到?她是你阿嬤耶!」

  她不甘示弱的吼回去。

  她手叉腰,與他怒目相向,雖然身高矮了一截,但氣勢可是半點不差,兩人就這樣相互對峙,誰也不讓誰。

  最後,是他先開口:「王泠,你不覺得你管太多了嗎?」

  她狠狠的瞪他一眼,深呼吸試著平息怒氣。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5:19

第七章

  說實在的,她的確管太多了,不管她認不認同,把老人家送到安養院已是現代人無可避免的趨勢,惹火她的是他冷漠的態度,他竟然打算把阿嬤送走之後,就此不聞不問!

  再度失望呵!

  是她錯了,她不該一直對他心存期待,他沒她想的那麼好,她早知道的,不是嗎?

  「抱歉,算我多管閑事。」

  說完,她拿起公文包掉頭就走。

  「王泠,房子你還賣不賣?」

  她回頭,看見他手裡拿著所有權狀復印件,是她剛才核對完忘了收起來的。

  她走回去啪的一把奪下,再度掉頭。

  「你放心,我會認真的賣、拼命的賣,用最快的速度把它賣掉,好讓你如願,這樣你滿意了嗎?」

  帶著余怒,拉開紗門之際,她回過頭意猶未盡的補上一句:「沈勁言,你果然是個大混蛋!」

  【第三章】

  揚聲科技企業總部。

  「科技信息產品必須靠速度才趕得上流行,所以顏經理,我希望你負責在三天之內把模具設計好。」

  「三天恐怕有點困難。」電腦熒幕上出現一個禿頭苦瓜臉。

  「成功的人找方法,失敗的人找理由。」沈勁言嚴肅的說:「顏經理,市場競爭是很殘酷的,如果等你慢吞吞的開發完畢再開始量產,市場早就已經冷卻了,所以請你務必勉力而為,每天回報進度給我。」

  「是。」苦瓜臉看起來更苦了。

  「接下來,郭副總,請你報告系統的建置情形。」

  「是的,沈總、各位同仁,ERP系統已經完成初步構擬,近日內即將逐項架設,預計今年底將先完成『物流追蹤系統』。」

  「請你簡單介紹『物流追蹤系統』。」

  「『物流追蹤系統』的主要目的是嚴格掌握並且靈活控管貨物的庫存訊息,比方說A據點的零件短缺,但系統查到B據點的倉庫裡還有該零件的呆滯庫存,那麼系統將強制調撥B據點倉庫內的零件給A據點的采購人員使用。」

  「很好,謝謝,客戶要貨有貨、不要貨時零庫存,這就是我的堅持。」他滿意的點點頭。「各位,還有其它要討論的嗎?」

  等待五秒之後,他宣布:「那麼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裡,辛苦各位。」接著關閉麥克風,結束了今天的干部視頻會議。

  他閉上眼睛,將身體重重的摔向座椅的靠背,讓自己隨著彈簧的震動而徹底放松。

  「艱苦的一天,是吧?」

  聽到聲音,他猛然睜開雙眼,見到來人之後又馬上閉上。

  「沈副總,你倒是及時趕上散會。」

  沈仲雄沒答腔,徑往辦公桌前站定、俯望著「頂頭上司」。

  「勁言,聽說你決定並購『福聯』?」

  他仍閉著眼。「你的消息很靈通嘛。」

  「成嗎?」懷疑的語氣。

  張開眼,他不疾不徐的說:「你應該知道,我一向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勢在必得。」

  那聽似平淡的語氣中,蘊藏了不容小覷的雄心與傲氣,沈仲雄在心裡冷哼一聲,表面卻不動聲色。

  「勁言,聽堂叔的勸,守成為上,莫圖躁進。」

  聞言,他霍地坐正,直視眼前這個跟他有血緣關系、卻處處跟他唱反調的堂叔。

  「沈副總,去年我堅持與Dell以及IBM結盟的時候,你也是持相反意見,後來證明我是對的,揚聲的版圖之所以能夠快速擴張到亞洲以外的地區,就是因為爭取到國際一流的大廠成為策略客戶的關系。」

  不等對方答腔,他繼續說下去:

  「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這個道理連小學生都懂,倘若揚聲不想等著被收購、或是被淘汰出局,除了具備世界級的競爭力之外,還必須鞏固無可取代的龍頭地位。」

  「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但我還是擔心你毀了你父親好不容易扎下的根基,畢竟你年紀輕經驗不足。」

  資歷的確是他最大的弱點,而沈仲雄也從來不忘提醒他。

  感覺被戳中要害,他迅速將自己武裝起來。

  「如果你是擔心我輕舉妄動,那麼大可不必,我可以向你保證,福聯並購案絕對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至於……」

  他牽動著嘴角,眼裡卻了無笑意。

  「你說我年紀輕經驗不足,這倒是事實,不過話說回來,正因為我年輕沒經驗,所以你更應該從旁輔助,而不是處心積慮扯我後腿。」

  「勁言,你竟敢忤逆我!」沈仲雄一時臉色大變。「你眼裡還有我這個長輩存在嗎!」

  無視對方的叫囂,他語帶警告的說:「福聯並購案已經進入緊要關頭,在這個節骨眼我不希望有人暗中搞鬼,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沈『副』總?」

  沈仲雄勃然大怒。

  這小子竟然囂張到這個程度,不僅明指他就是暗中搞鬼的人,還無禮的提醒他認清身分。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再怎麼不情願,暫時他還是得對這小子有所顧忌。

  於是他硬吞下怒氣、佯裝若無其事的說:「勁言,你放心,我會多加留意,不讓任何人破壞並購案的進行。我走了。」

  說完,他點頭離開。

  看著門被輕輕的帶上,沈勁言不禁大感佩服,他的堂叔要不是修養太好,就是城府太深,無論何者,他都自嘆弗如。

  回想剛入主揚聲的那段日子,排山倒海而來的惡意毀謗差點將他擊垮;而干部們的連手排擠則幾乎令他退卻,然而不服輸的他終究咬著牙撐過來了。

  五年後的今天,一切已漸入佳境,只除了沈仲雄。

  他們之間的敵對,在「父親」沈伯雄將他的名字列入遺囑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除非他自動放棄,否則這樣的糾葛將永遠存在。

  然而他不打算放棄,更從沒把沈仲雄「篡位」的意圖放在心上,他不是個省油的燈,何況他就要結婚了。

  「沈朱聯姻」是他鞏固地位的一張王牌。

  為了和宛心結婚,他同意把汐止的老家賣掉,並決定把失智的阿嬤送走;他不僅不介意自己的過去被連根拔起,甚至還樂觀其成。

  「沈勁言,你是個大混蛋!」

  王泠罵得好,他的確成了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大混蛋。

  想到在汐止老家的針鋒相對,他忍不住搖頭苦笑,是她的嗆辣恢復水平了,還是他這只大暴龍的功力退步了?說實話,與他勢均力敵的人還真是不多。

  盡管她劍拔弩張的模樣相當有趣,但他非常不喜歡她的指控,因為那讓原本理直氣壯的他感到心虛了。

  無論如何,他希望今天晚上她能夠放他一馬,因為經過漫長的一天,他恐怕沒力氣跟她鬥了。

  今晚,是風之華交屋的日子。

  交屋完成。

  「要再上去看一次嗎?」王泠慎重的把資料和鑰匙交給他。

  他搖頭。「沒什麼好看。」

  他對房子沒啥印像,但他壓根不在乎;對他來說,買房子只是結婚的必要程序之一。

  王泠收拾著桌上的東西准備離開。

  「那我走了。」

  「等等,我還有事。」

  「請說。」

  她的冷淡讓他抓狂。

  在買房子的過程當中,她的服務一直無可挑剔,她主動幫他殺價,甚至爭取裝潢免費奉送,可是今晚,她卻有意無意的回避他。

  「王泠,你坐下來。」

  「不必,你說完我就要走。」

  他命令:「坐下。」

  「沈總,我知道你習慣發號施令,但請你搞清楚對像。」她頭也不抬,存心不甩他。

  「好吧。」他倒沒生氣,從善如流的改變了語氣:「請你坐著,你這樣我沒辦法說話。」

  她沒料到他會這麼輕易讓步,也就不好繼續杠下去,就近找了張椅子坐下。

  「關於汐止的房子——」

  他才一開口便被她搶話:「請沈總放心,房子的照片已經掛上網站,廣告貼了,DM也發了,目前有兩組客戶詢問,我正積極聯絡當中。」

  「我不是問這個。」

  「你的房子雖然是舊式建築,但地點和環境都很不錯,如果價錢方面不過於堅持,應該很快就可以脫手,事實上——」

  「王泠!」

  他截斷她的自說自話。

  明知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明知自己不該再次深陷,她仍一頭栽了進去。

  今晚她下定決心與他保持距離,可是結果咧,人卻坐到他的車上來了。她也曾經想過要他另請高明,無奈她真的需要錢。

  昨晚王強又跑來向她求救——為了買新車,他的卡第N度刷爆了。

  她狠狠的痛罵他一頓,並且把他趕了出去,然後氣得整晚輾轉反側無法成眠。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5:29

第八章

  她知道,他會不斷的回來煩她;她也知道,最後她還是會一肩扛起他那越滾越大的債務,只因為她是姐姐。

  ——小泠,你是姐姐,要好好照顧弟弟,知道嗎?

  ——小泠,待會兒記得弄東西給小龍和小強吃,他們打完球肚子會餓。

  ——小泠,你怎麼沒有教小龍功課?你看他數學退步這麼多,還有小強昨天好像跟隔壁的張大翔打架,你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小,為了讓父母安心看店做生意,她必須姐代母職,即使她並沒有比弟弟們大多少。

  對此,她不是沒有抗議過,但完全無用。

  ——他們是你的弟弟,計較什麼?你這麼能干,多做一點沒差啦。

  ——爸媽年紀大身體不好,以後兩個弟弟就交給你了,你多擔待點,免得將來爸媽死不瞑目。

  於是乎,她認命的扛起擔子,縱使她已經快被這個重擔給壓死了。

  「王泠?」

  沈勁言的叫喚讓她驚悸了下,但她沒張開眼,怕被看到眼裡的濕氣。

  他瞄到她的睫毛輕顫,知道她並沒有睡著,剛才他轉頭看了她好一會兒,發現今天的她好脆弱。

  他不習慣脆弱的她,反而寧可她橫眉豎眼、大呼小叫,甚至氣焰高張的指著他鼻子罵他混蛋。

  「王泠,」他硬著頭皮開口:「我想跟你談阿嬤的事。」

  「沈總,」她忽地睜開眼睛:「你不必說了,那不干我的事。」

  「你曾經對這件事情發表過看法,不是嗎?」

  「我承認那次是我反應過度多管閑事,但我保證絕不再犯。」她不屑的揮動著雙手。

  一時之間,他黯然無言。

  切割掉與過去的所有關聯,是宛心的堅持,而幾番掙扎之後,現實戰勝感情,他同意了——阿嬤即將油盡燈枯,而他來日方長。

  用這個無情卻實際的理由,他說服自己、催眠自己,久而久之,這個理由就變得愈來愈理所當然,而他也就愈來愈理直氣壯了。

  沒想到,他自以為的理所當然,卻輕易的被她瓦解了,這星期以來,她的指責令他飽受罪惡感的折磨。

  他終究不夠理直氣壯,然而他是有苦衷的,他想要解釋清楚。

  「王泠,你聽我說,」他刻意降低車速:「我必須把阿嬤送到安養院,是因為……」

  「沈總,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我對你的家務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沒理會她,自顧自地往下說:「汐止老家賣掉之後,阿嬤就沒地方去了,以她現在的狀況……」

  她終於忍無可忍,朝著他的右耳大聲嘶吼:「沈總,我住的地方很快就到了,你大可不必沒話找話!如果你太無聊想找人打屁,請去找你那美麗的未婚妻,恕我不奉陪!這樣你聽——懂——了——沒?」

  他急忙舉起右手捂住震得發麻的耳廓,方向盤因此打滑了下。等把車子穩住,他瞪著她,沒好氣的問:「王泠,你非得這麼衝嗎?」

  「沒辦法,我天生脾氣不好。」

  「看得出來。」

  「彼此彼此,大暴龍。」

  她自知理虧,可是誰叫他執意要在她最煩最累的時候對她精神轟炸!

  不過今天的他,也確實低聲下氣得有點反常哩,她還是別不識抬舉了。

  「好啦,如果你非談不可,那就談唄。」她又補上一句:「不過,這回是你逼我的,別又說我多管閑事。」

  他拿她實在沒轍。「算我求你多管閑事,行了吧?」

  「行。」她捂嘴打了個哈欠。「快說吧。」

  「賣房子是宛心的堅持,宛心是我的未婚妻,你見過的。」

  她當然記得朱宛心,那個美麗而驕恣的芭比娃娃。

  「你一定很愛她。」

  她想起那張細致的臉龐,胃裡泛起了酸,不用說,他絕對是愛她的,否則怎會心甘情願任她擺布?

  一時衝動,她轉過頭問他:「你愛她勝過阿嬤,對吧?」

  她並不指望他回答,答案已經夠明顯了,而他似乎也沒打算回答,不吭聲的繼續開著車。

  於是這個好不容易起了頭的話題就此打住,誰都沒再開口。

  當發現車子快開過頭了,她急急喊著:「停車停車!前面7-11那邊。」

  他在大馬路邊停下車後,轉頭問她:「你搬來這裡多久了?我查過人事資料,你以前住文德路。」

  「唷,貴公司竟保留我這種行為不檢的離職員工資料,真是令人感動。」積了八個月的怨氣,令她忍不住咬牙切齒。

  發現她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

  「想再罵我一次混蛋嗎?」

  「是很想,可惜今天沒力氣,我要回家睡覺了,謝謝你的日行一善。」

  她忍住哈欠,擺擺手、拖著沉重的身子下車。

  看著她消失在7-11右側的大樓入口,他默默的坐在車內回想她剛才的質問。

  ——你愛她勝過阿嬤,對吧?

  許久,他苦笑著搖搖頭。

  或許該找個時間和宛心談一談了,發動引擎的時候,他這麼想著。

  然而找時間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

  交屋隔天,他飛了趟西雅圖,回來之後,一堆公務等著他處理,這一忙便過了大半個月。

  忙碌是理由,也是借口,他的潛意識一直抗拒著這次談話的主題。

  他默默看著宛心推開只吃一口的牛排,拿起杯子啜了一口水,很小心的不弄糊嘴上的唇彩,鮮麗欲滴的豐唇與纖纖玉指上的顏色相互輝映。

  多麼賞心悅目啊,他不禁贊嘆。

  眼前這個即將與他共度一生的女人,看起來是如此的完美無瑕,在認識她的四年當中,她一直美得無懈可擊,可以想見婚後的每一天,她也必將如此。

  為了完美,她必須一輩子與美食陽光絕緣;她必須正襟危坐保持端莊,連開懷大笑都覺得放肆;甚至當他們親熱的時候,她唯一想到的可能是她的發型會不會被弄亂……

  他重重放下刀叉,因這個想法而煩躁了起來。

  「勁言,你今天怎麼心浮氣躁的?」

  令他心浮氣躁的人是她,但他能明說嗎?他掏出鑰匙,往桌上一放。

  「宛心,風之華已經交屋了。」

  「真的?」

  她喜孜孜的將K金鑰匙拿在手中把玩著,那不僅是新房的鎖匙,更是她的婚姻之鑰呢。

  「那麼,」她略顯嬌羞的問:「勁言,我可以要我爸看日子了嗎?」

  他刻意低頭喝水,避開她熱切的眼光,對於這件原先再篤定不過的婚事,他突然遲疑了。

  再說吧,搞不好到頭來先悔婚的人是她呢,他不認為她會接受他即將宣布的事。

  「宛心,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他注視著她的雙眼,緩緩投下第一顆炸彈:「我決定不把阿嬤送到安養中心去。」

  有如五雷轟頂般,她頓時眼冒金星。

  「怎麼會?!你不是已經找中介賣汐止老家了嗎?還是你騙我?!」

  「我沒騙你,而且聽說頗有進展,房子應該不久就可以賣掉。」

  從西雅圖回來之後,他打過幾通電話給王泠,而她給的答案總是「頗有進展」,他沒細問,因為每次她要不是正在騎車,就是正在講另外一支手機,沒空。

  「我不懂,既然如此為什麼……」顫抖著雙唇,開始泛淚的她看來楚楚可憐。「勁言,你該不會忘了我們之間的協議吧?」

  「我沒忘,但我改變主意了。」他忽略油然而生的愧疚感,狠心轉開臉。「汐止那房子太舊了,處理掉也好;可是把阿嬤一個人放在安養中心,卻未必是最好的選擇。」

  「那麼最好的選擇是什麼?」她壓抑著陡升的憤怒與驚慌。

  「接她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反正新房子夠大。」第二顆炸彈投下,速戰速決吧。

  「我不贊成!」她尖著嗓子斷然拒絕。

  他握住她的手,安撫著說:「宛心,阿嬤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有責任照顧她。」

  「可是她已經精神錯亂,誰也認不得了,她真正需要的是醫護人員,不是你啊!」

  「她還認得我,如果我能每天陪她說說話,對她的病情絕對有幫助,你放心,我會請人全天候照顧她,不會造成你的負擔。」

  「可是勁言,你有沒有想過,讓她住在我們家會丟你的臉?」她不死心的試著分析後果:「萬一朋友來家裡的時候看到她,會被嚇壞的。」

  「你想太多了,阿嬤並沒有攻擊性,頂多是胡言亂語而已,朋友們應該可以諒解,再說我的背景大家都很清楚,外頭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不是嗎?」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5:42

第九章

  她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她知道他是認真的,可是她絕對不要跟那個瘋婆子同住一個屋檐底下,絕不!

  「那如果維持現狀,不把汐止老家賣掉呢?勁言,你最好想清楚,這已經是我讓步的最底線了。」

  她不輕易妥協,他也是。

  「那得看你的讓步,是否也包括容忍我時常回去陪她,或許一周三次,甚至更多,這幾年我太忽略她了,我怕能夠彌補的時間不多了。」

  縱使他的態度溫和,她的心仍舊冷到徹底,之前的約定竟然一夕翻盤,她覺得自己被耍了。

  「勁言,這件事沒得商量了嗎?」

  「請你諒解,她畢竟是我的阿嬤。」

  「我不諒解。」

  絕望之余,她毅然決然的站起身來,用一種唯我獨尊的態勢俯視他。

  「有她就沒有我,勁言,你自己看著辦。」

  說完,她堅定的離開。

  而他並未試圖挽留。

  宛心的反應早在意料之中,她瞧不起他的過去,更害怕他的過去,這也是當初他同意將阿嬤送走的原因,老實說,那時候他對「沈朱聯姻」這檔子事兒比現在熱中得多了。

  ——你一定很愛她。

  王泠錯了,他和宛心交往從來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基於現實的考量。

  宛心的父親朱萬霖乃商業名人之後,不僅在政商界很吃得開,對揚聲的董事會也有著相當程度的影響力,五年前,要不是朱萬霖挺身力保,他恐怕無法通過董事會那關。

  他和宛心初次見面,是在那年的尾牙,第一眼,他驚艷於她的美麗,從此無法將眼光移開,不久,當熱情消退之際,彼此的利益關系浮上台面。

  說穿了,他們的婚姻不過是一紙供需契約,為了鞏固地位,他亟需強而有力的後盾;而朱家貪圖的則是揚聲源源不絕的金援,以實現進軍國際的野心。

  他一直滿意於彼此的供需關系,也有信心保持下去;然而在婚事協商過程中,他與宛心有了一連串的摩擦,使得他開始對這段關系感到質疑與不耐。

  盡管如此,他始終信守婚約未曾動搖,直到今天。

  王泠罵得一點也沒錯,他的確是個大混蛋,一個出爾反爾、想在婚禮上臨陣脫逃的大混蛋。

  然而臨陣脫逃的代價太高,他承擔不起,所以想歸想,一切還是必須維持原狀。

  不過,偶爾透透氣總不犯法吧?他受夠了日復一日,於是乎,他跟著感覺走,憑著記憶找到王泠住的地方。

  真想快點看到她目瞪口呆的表情,她一定沒料到他會登門拜訪。

  迫不及待的按下門鈴。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很快地,門打開了一條縫,門縫裡露出一雙戴著黑框眼鏡的眼睛。

  不會吧?難道他找錯地方了嗎?

  「對不起。」

  「怎麼是你!」

  隨著兩人同時發出的驚嘆句,門呀然打開。

  屋裡的光線,將門邊的人照得一覽無遺。

  哇塞!目瞪口呆的人竟然是他。

  他沒找錯地方,是她,只不過是一個與平日完全不同的王泠。

  她臉上架著一副塑料黑框眼鏡,微濕的頭發垂至裸露的肩膀,粉綠細肩帶上衣桃紅色短褲,是他認識她以來,在她身上所見過最少的布料、最鮮艷的顏色。

  「進來吧。」她先是錯愕,然後別扭的讓開身子。

  從她身邊經過,他聞到一股淡淡的、類似沐浴乳或洗發精的香味。難怪鋼絲頭會那麼柔順服貼,原來她才剛衝過澡洗過頭。

  關上門,她裝模作樣的撥弄著門鎖,故意延遲面對他的時間,她完全沒想到他會找上門來,一時之間亂了方寸。

  拖到不能再拖了,她強迫自己走向他。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上次送你回來,看到你走進這棟樓,是樓下管理員告訴我你住八樓十一之三。」

  「太過分了!」氣憤使她忘了不自在,她啐道:「我非到管委會告他失職不可,他怎麼可以隨便讓人上樓,萬一是個壞人怎麼辦?」

  「你需要多少,要不要我幫忙?」

  她邊搖頭邊摘下眼鏡低頭把玩著,過了一會,她放下眼鏡,抬起頭看他。

  「你找我做什麼?」

  「視察業務。」

  「不是告訴過你頗有進展的嗎?」她別開臉,又拿起桌上的眼鏡甩呀甩的。

  「我需要詳細的進度報告。」

  「喂,你以為你是誰啊!」她啪的一聲放下眼鏡,不滿的問。

  他倒是氣定神閑,不為所動。

  「我是你的委托人,有權知道我委辦的事項到底有沒有被認真的執行。」

  「如果你不信任我,大可另請高明。」她拔高音調,雙手用力揮舞。

  他注意到她在虛張聲勢,可是,為什麼呢?

  「王泠,你心虛。」

  「我哪有?」

  他覺得她的反應很不尋常,但並沒有打算追根究柢,他其實並沒有那麼在意房子賣不賣得掉,他來這裡,只是因為他想來。

  「算了,你慢慢賣吧,反正不急。」

  他前後不一的態度令她心生疑竇,但她不敢問。

  他說對了,她是心虛,她一直沒有很認真的在賣他的房子,她是有帶過兩組客戶去看房子,但接下來就沒有很積極的聯絡。

  對於這個Case,她始終處於趨避衝突當中,一方面希望盡快了結,好拿佣金去填補王強的無底洞;另一方面卻又希望房子永遠不要賣掉,這樣阿嬤就不會被送到養老院去。

  真要命!她就是戒不掉好管閑事的毛病。

  忽然間,她的手機響起。

  「對不起。」

  她三兩步走到電視機前面,從抱枕底下撈出手機,當她彎下腰的那一剎那,他的呼吸驟然停止。

  老天爺,我絕對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的,但就是被他看到了,看到她那因地心引力而呼之欲出的豐滿胸部。

  還來不及移開視線,她已快速站直,然後側過身子講了起來,對自己無意中引起的震撼毫無所覺。

  他不是沒見識過女人的曲線,他只是沒想到第一次見識到她的,就如此石破天驚。

  帶著嶄新的眼光,他偷看著她。

  他曾經用「賞心悅目」來形容宛心,但現在他反倒覺得王泠比她更適合這四個字。

  彷佛感受到他的眼光,她突然轉過頭來,視線交集的那瞬,她眯起迷蒙的雙眸,對他綻放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他尷尬的別開臉,若無其事的拿起桌上的書本隨意翻著,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跳,不知道是因為偷窺被發現了,還是因為她的笑。

  她結束談話,隨手戴上黑框眼鏡,原本覺得她戴著眼鏡一副道貌岸然,此刻卻覺得她看起來性感極了。

  「Yes,快成交了!」她坐回他的對面,一臉興奮。

  「恭喜你。」他由衷的說。「這樣你就不必賣掉這裡了吧?」

  興奮瞬間凝結,她沉下臉說:「恐怕還不夠。」

  他十分納悶她到底背了多少債,卻不好多問,他舉起剛才隨意翻看的那本書——地政學。

  「你讀這個做什麼?」

  「我准備考『不動產經紀人』執照,考上以後再考『地政士』,然後過一段時間再去考『不動產估價師』。」

  「人生以考試為目的?」他消遣她。

  她白了他一眼。「現在是證照時代,不這樣混不下去。」

  一個念頭在他腦中閃過。

  「王泠,你想不想回揚聲?」

  他的提議讓她愣了一下,但她隨即不屑的抬起下巴。

  「哼,好馬不吃回頭草。」

  「第一名錄取卻只待了一年多,難道你不覺得可惜?」

  「沈總,您是貴人多忘事,還是嫌被潑水、被罵混蛋不夠過癮?」她氣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都不是。」

  他不理會她的嘲諷,認真的詢問:「王泠,如果我記得沒錯,你曾說過對你性騷擾的人,是科技研發總處的經理劉邦明?」

  「對啦,干嘛?」她沒好氣。「包公翻案啦?」

  「在發生那件事之前,你們可曾有過任何接觸?」

  「哪有!他是科研的,我是——」說到一半,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有,就在去年夏天,你記不記得公司辦過一次自強活動,是到墾丁旅游?」

  「嗯,說下去。」

  「那次在飛機上他就坐我隔壁,可是沒聊幾句就不理我了,然後就是到了飯店……」

  她努力回想在墾丁那三天兩夜當中所發生過的點點滴滴。

  「到了飯店我們一群女生就去游泳,對了,在游泳池的時候我有碰到他,之後他就一直出現,第一晚甚至跑到我們房間哈啦好久,他離開以後,我們還互相吐嘈說不知道是哪一個人被他相中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5:54

第十章

  聽到這裡,他心裡已經有譜。

  關鍵就在游泳池那地方,當她褪掉外衣著上泳裝的時候,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會不由自主的被乍現的春光所吸引,至於會不會噴鼻血或起非分之想,那就看個人的修養了。

  她當時穿的可是比基尼?

  慌忙咽下已到嘴邊的問題,他猛烈的干咳起來。

  「有冰水嗎?」

  她探進廚房,打開冰箱。

  「有水但不冰,還是你要喝啤酒,冰的?」她扶著冰箱門問他。

  「水就好。」

  冰啤酒深深誘惑著他,但他不敢,酒會亂性。

  接過她倒來的水連灌好幾口,總算冷靜了些。

  「旅游結束,他就開始對你不禮貌嗎?」

  「沒有,他先是好幾次約我出去,被我拒絕。」

  「哦?劉邦明算得上科研處的主力人物,前途看好,為什麼你要拒絕?」

  「他已婚耶,搞清楚!」她正義凜然的說:「就算他條件再好,就算一輩子當剩女,我也絕對不會做小三。」

  嗯,有原則。

  可是假如那個男人只訂沒結,就像目前的他一樣,那也算小三嗎?

  咳咳,他又干咳了起來。

  今天是怎麼搞的,酒沒喝,性卻已亂。

  「我一連拒絕他幾次之後,他就開始找機會對我毛手毛腳,像是在電梯裡、茶水間、影印室。」

  「你曾經向你的直屬長官反應過嗎?」

  這一問,立即引爆火山。

  她霍地站起身,激動的指著他的鼻子。

  「反應有個屁用?!『您們』全是一丘之貉!汪主任說那只是擦槍走火,陳經理叫我不要小題大作。」

  面對她的強烈指控,他啞口無言。

  「有一天我加班到很晚,辦公室只剩我一個人,突然間那個姓劉的闖進來,」面對著他陳述那段經過實在太難堪了,於是她背轉過身,閉上眼睛一鼓作氣的說下去:

  「他闖進來從背後偷襲我,把我推到辦公桌上強脫我的衣服,情急之下,我抓起桌上的馬克杯往他的腦袋敲下去,一直敲一直敲,連敲了好幾下他才終於放手。」

  說到這兒,她哽咽了,然而好強的個性不允許她掉淚。

  「當我逃出辦公室的時候,我看到陳經理站在門口,我不知道他站在那裡多久看到了多少,但我對他早已失去信心。」她吸吸鼻子,轉過頭。「所以隔天,我就去找你。」

  她去找我,而我卻令她更加失望。

  一把無名火襲上胸口——他是個大混蛋,劉邦明更是!

  帶著濃濃的鼻音,她自嘲:「你一定以為我在說謊,因為我長這樣怎麼可能被騷擾,對不對?」

  不等他解釋,她迅速轉身打開抽屜,回過身時,手裡握著一把鋒利的剪刀。

  「你要做什麼?」他大驚。

  「等著瞧吧。」

  她進房去拆開一個小紙箱,從中翻出一個牛皮紙袋,然後跑回來把裡頭的東西一古腦兒的全往桌上倒。

  「喏,你自己看。」

  他仔細一瞧,發現那些印著揚聲企業商標的便條紙上,全寫滿了不堪入目的字句。

  「我曾經聽過一場演講叫做『女子當自強』,內容是說與其指望別人見義勇為,還不如學會自我保護,所以當劉邦明開始騷擾我之後,我便詳細記錄每一次經過,包括時間地點方式,我甚至保留他寫給我的黃色字條、用錄音筆錄下他講的猥褻字眼。」

  她張開手掌,露出一支袖珍錄音筆。

  「另外,你不妨調看保全系統在五樓樓梯間自動拍攝的錄像帶,我辭職的前一個周五送資料上六樓的時候,他就等在那裡。」

  證據確鑿。

  「我曾想直接報警算了,可是又怕揚聲的形像受損,而且我以為你會替我主持公道,結果……」她聳聳肩。「離開揚聲以後,我心灰意冷的,什麼也懶得做了。」

  他不安的欠動身子,如坐針氈。熱汗浸濕了他的襯衫,順著背脊往下蜿蜒,終於,他認錯:「王泠,你罵得對極了,我的確是個大混蛋。」

  看見他的窘態,她大笑了起來。

  「你知道就好!」

  【第四章】

  「林經理,你查得怎樣?」

  沈勁言緊迫盯人。

  「報告總經理,劉經理的確在去年十月中旬請過一個禮拜的病假。」他呈上文件。「這是假單及醫生證明,請過目。」

  假單上的事由是跌倒,而醫生的診斷則是左側腦殼外傷,有輕微腦震蕩的現像。

  干得好!王泠。

  「林經理,劉邦明素行如何?」

  「這……」他支吾其詞,面有難色。

  「但說無妨。」

  「沈總,您或許不知道,劉經理是沈副總親自任用的,而沈副總他……」

  他懂了。

  原來劉邦明是沈仲雄的人馬,難怪汪主任和陳經理會袖手旁觀,誰也不願得罪惡名昭彰的沈仲雄。

  「林經理,莫非你也怕他?」

  「不不不,」林經理胸膛一挺。「老實說,劉經理在公司三年多,工作表現一向不錯,可惜就是在男女關系上不太檢點。」

  「舉例。」

  「他進公司的第二年和同辦公室的女職員過從甚密,後來他老婆鬧到公司,那女職員沒臉待下去只好自動請辭。」

  「還有呢?」

  「傳說劉經理對女同事手腳不干淨。」

  他指的應該就是王泠了吧?

  「後來那女同事呢?」

  「她們大都為了保住飯碗忍氣吞聲,敢怒不敢言。」

  「她們?」他大吃一驚。「你的意思是被他騷擾過的不止一個?」

  「其實類似的傳言始終不曾停過。」

  「那麼你們人事部門都做了些什麼?」他火大了,公司裡一直存在著這麼一粒老鼠屎,他竟然毫不知情。

  「呃,由於沒有直接的人證,我們只能私底下請沈副總幫忙規勸他。」林經理噤若寒蟬。

  他哼了一聲。「有用嗎?」

  「通常他收斂一小段時間之後,又會故態復萌。」

  「可惡!」

  林經理走後,他氣得差點把桌子劈成兩半,順便也把自己給劈了,王泠勇敢站出來,他卻不相信她。

  現在該是為她討回公道的時候了。

  他傳來陳經理及汪主任。

  「你們對王泠被騷擾的事一清二楚,甚至親眼目睹,卻假裝沒事。」他的嚴厲令他們大氣也不敢喘一下。「長官若不能保障員工的安全與福祉,那麼要他何用?」

  「可是沈副總他……」陳經理欲言又止。

  「說下去!」

  「如果我們替王泠出頭,事後沈副總絕對會找我們麻煩,王泠也不會有好日子過,沈副總是您的親戚,又是掌管財務會計的,得罪他就等於斷自己部門的財路,曾經有人不小心惹到他,結果不僅下年度的預算被砍,連送上去的請購單據都被丟回來,甚至於他還會……」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堂叔很囂張,但直到此時,他才真正了解他在公司裡是多麼的作威作福。

  看來他要處理的,不光是劉邦明的性騷擾事件而已。

  他在心裡布著局。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他請人事部門召開懲處委員會,與會的包括經理級以上的主管,當然還有性騷擾事件的男主角劉邦明。

  由於人證物證俱在,劉邦明對自己的惡行無話可說,最後只得俯首認罪,卷鋪蓋走人。

  接著,他將這件懲處案公告各部門,鄭重聲明整頓風氣的決心,並且行文各主管,責成督導所屬員工的品德操守。

  至此,劉邦明事件似乎告一段落,但他很清楚並沒有,好戲還在後頭呢。

  下班前他興致勃勃的打電話給王泠,打算請她上館子慶祝,可是電話中,她居然說有重要的事走不開。

  她走不開,只好他上她家去。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等了好一會兒,她才來開門,門一開,她就折返跑回電視機前面坐下,看都沒看他一眼。

  「哎呀,揮棒落空三振,好可惜喔!」她氣呼呼的拍著大腿。「蔡升峰是超級強打耶,本來有機會破蛋的說。」

  原來所謂重要的事竟是棒賽,他哭笑不得。

  突然,意識到來的人是他,她抬起頭對他一笑。

  「坐啊!」她拍拍身旁的地板,然後滿臉歉意的說:「對不起喔,現在是勝負關鍵時刻,沒空招待你。」

  雖然心裡很不是滋味,他還是屈膝在她旁邊坐下,沒人理他,他只好也盯著電視看了起來。

  現在輪到下一棒打者上場,對方投手投了第一球,又是揮棒落空,記好球一次,接著打者奮力一揮,擊中第二球,飛出去的球不幸落入對方二壘手的手套,接殺出局。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6:08

第十一章

  王泠唉聲嘆氣,有如世界末日。

  「現在第幾局?」利用教練叫暫停的空檔,他問她。

  「九局下了啦,比數還是零比零,成棒要是再沒得分,就得加賽。」她不經意的問:「沈總,你以前不是喜歡打棒球嗎?」

  「你怎麼知道?」

  「呃,瞎猜的。」其實是在他汐止老家偷窺發現的,但她不敢承認。

  「我很久沒打了。」

  「很久是多久?」

  看得出來她只是隨口問問,但他卻認真的算了起來。

  「我高中的時候是棒球校隊。」不知怎的,他竟脫口而出。

  「真的?」她驚訝的轉過頭。「那你是……」

  「主力投手。」

  「哇,好強啊!」她杏眼圓睜,本來還想問什麼,但下一棒打者已經上場。「等一下再說。」

  然後她撇下他,將視線轉回電視熒幕,咬著手指頭,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他從來不知道女生也能迷棒球迷到這種程度,他周遭的女性頂多上健身房、跳跳有氧,或到室內泳池洗洗SPA,對於烈日下的運動總是避之唯恐不及。

  而他,自從進入揚聲之後,所有的嗜好全部被迫放棄,包括他最愛的棒球也被高爾夫給取代,現在的他,恐怕已經拾不回當年對棒球的狂熱了。

  鏘!

  清脆的打擊聲將他的思緒拉回,他看到打者在打擊出去之後,毫不猶豫的甩下球棒往一壘方向跑。

  「耶!快跑快跑……鄭國章加油!成棒加油!」她激動的揮動手臂。

  打者已經跑到一壘,而對方一壘手竟然漏接,球滾得老遠。

  「干得好!再上二壘,快快快!」不知不覺感染了緊張的氣氛,他也跟著加起油來。「上三壘上三壘!快呀,還來得及!滑壘、滑壘……」

  由於對方接連失誤,跑者直奔本壘得分,為成棒隊贏了這場球賽。

  「Yes!」

  她發出一聲歡呼,接著忘形的跳到他身上,將他緊緊抱住,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他手足無措,僵著身子不敢輕舉妄動。

  老天!他該怎麼辦?

  他的血液因柔軟的觸感而加熱,全身迅速沸騰了起來。

  他知道趁機揩油是不道德的,但他並非坐懷不亂的柳下惠,而是個禁不起挑逗的熱血男人啊。

  「對不起……High過頭了。」她觸電般的彈開,尷尬的抓抓頭發。「沒辦法,誰叫我是成棒的超級粉絲咩。」

  「我還以為你對我有意思呢。」

  「哼,少臭美。」

  他用打哈哈來掩飾自己不該有的欲望與失望,而她則對他扮了個鬼臉,刻意終結這個突發事件。

  事件雖然終結,彼此心裡仍然余波蕩漾。

  「喂,告訴我你參加棒球校隊的事。」

  「那不重要,先吃飯去吧,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你還沒吃啊?」她看看時鐘,哇!快九點了。「這樣吧,我請你吃晚飯,算是答謝你陪我看球賽,怎樣?」

  「四季牛排嗎?」他開玩笑。

  「太高檔我請不起,不如我們去……」她腦子一晃,有了主意:「饒河夜市!」

  不由分說,她拉著他出門,饒河夜市距離她住的地方還有一小段路,他提議開車,但被她否決。

  「停車位不好找,還是騎機車比較方便。我載你!」

  「不行,哪有男生給女生載的道理,而且我怕把你的小綿羊壓垮。」

  「我才不騎小綿羊咧,這樣啦,去時我載你,回程你載我,公平吧?」

  因為肚子實在太餓,他就勉為其難的答應了,後來他發現她騎的果然不是一般女生騎的五十CC,而是中型的光陽老爺車。

  「我弟買了新車,我就把舊的給接收過來。」她邊發動邊對他說。

  坐在後座的他戴著小安全帽,感覺有點窩囊,當發現她露在安全帽外面的頭發時,他忍不住好奇的摸了一把……咦!又細又軟,和原先想像的鋼絲頭完全不同哩。

  一上路,他便領教了她的飆功,她騎車的架勢和大度路上的飆車族比起來毫不遜色,更厲害的是她在車陣當中依然鑽動自如。

  「怕的話就抓緊一點!」她側過臉對他喊。

  他才不怕,想當年他也是大度路上的常客,三不五時就和警察伯伯玩「你追我跑」的游戲,不過機不可失,既然她說了,他也就老實不客氣的抱住她的腰,讓自己在與風賽跑的快感中,盡情享受她的體溫和氣味。

  饒河夜市到了,他仍意猶未盡。

  「你都是這樣騎車的?」

  「嗯,一點也不像女生對不對?」她把兩頂安全帽一起收進行李箱裡,甩甩鋼絲頭。「和兩個弟弟一起混大的後果就是這樣,男人婆一個。」

  男人婆?他無法自抑的想起他曾偷窺到的胸前美景,還有剛剛抱過的小蠻腰……

  為了停止遐思,他沒話找話:「欠錢的是哪個弟弟?」

  「小弟,他欠信用卡公司一屁股債,然後將近二十趴的循環利率又把債越滾越大,他的工作有一搭沒一搭,賺的錢自己花都不夠,最後只好靠我幫他收拾善後。」

  看見他不以為然的眼光,她連忙解釋:「其實也還好啦,你知道嗎?賣房子其實滿好賺的,當初妍姐告訴我年薪百萬我還不信,沒想到真的有可能欸,對了,妍姐是我以前的房東,也是賣房子的,我會投入房仲就是她的關系,如果不是她,我還不知道要失業多久呢。」

  夜市越晚越熱鬧,原本擔心他不習慣這麼嘈雜的地方,沒想到他竟顯得怡然自得。

  他們挑了個人比較少的攤子,點了蚵仔煎和甜不辣。

  「你另外那個弟弟呢?」

  「我大弟完全不同,他不愛花錢只愛讀書,現在正在成大念研究所。」

  「學費也是你出?」

  「嗯。」她吃完甜不辣,開始朝蚵仔煎進攻。「國立的沒多少錢啦,而且他很省。」

  「你的父母呢?」他無意探人隱私,但他真的關心。

  「他們年紀大了。」

  除了大弟的學費、小弟的卡債,想必還要支付父母的生活費,這麼重的擔子她一肩挑起,不會被壓垮嗎?

  「喂,你吃不吃臭豆腐?」

  「你吃我就吃。」他牽起她的手,在摩肩接踵的夜市人潮中前進,「還有,別老是叫我喂,好像我沒名沒姓一樣。」

  她想掙開他的手,但他握得很緊,所以只好裝沒事的由他牽著,心頭小鹿卻不停的亂撞。

  他們共享一盤臭豆腐,另外他叫了一碗分量十足的魷魚羹面,在大熱天吃出一身汗。

  「哇,好過癮。」

  不久,他發現新大陸。

  「太好了,對面有家冰店,走,換我請你。」

  他們進入那家看起很貴族化的進口冰淇淋店,果不其然,一球就要一百多塊。

  「好貴喔。」她咋舌。

  「慶祝成棒隊旗開得勝,再貴也值得。」

  聽他這麼說,她開心的頻頻點頭。

  他們合吃一客香蕉船,吃完以後又加點一客「火山爆發」,當侍者送上時,她瞠目結舌的看著冰淇淋上的仙女棒冒出滋滋火花。

  「香蕉船是慶祝成棒隊。」火花緩緩熄滅的時候,他說:「火山爆發則是慶祝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看她好奇的研究著冰淇淋的火山造型,怎麼都舍不得吃,他索性拿起湯匙挖了一小口送到她嘴邊,她天人交戰片刻,還是張開嘴巴吃了,不吃融化了多可惜啊!

  她一口一口慢慢品嘗,任由自己沉溺在幸福的海市蜃樓之中。

  「喂,你還沒說要慶祝什麼。」

  「我說過了,我不叫喂,我叫……」

  「誰管你叫什麼,好啦好啦,沈勁言,好啦,算你狠,勁——言,這樣總行了唄?」雖然一肚子冰,她卻滿臉燥熱。

  「行。」他心滿意足的宣布:「火山爆發是要慶祝劉邦明被開除。」

  「這就叫做天理昭彰。」遲來的正義讓她既快意又欣慰。「謝謝你幫我出了一口怨氣。」

  「這是我欠你的。」

  「那倒是。」

  「可是我早就彌補過了,不是嗎?」

  「你是說那杯水?」

  「還有被你罵過一千次的……」

  「混蛋!」

  他們一齊說出那兩個字,接著一齊笑開。

  雨過天晴。

  笑夠了,她忽然想到——

  「可是劉邦明是沈副總的人,這件事他沒意見嗎?」

  「原來你也知道。」

  「聽說他超會耍陰的,公司裡每個人都防他三分。」

  「哼,我已經握有他的把柄,諒他再囂張也沒多久了。」他挑起眉。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6:20

第十二章

  她小心翼翼的問他:「你要大義滅親?」

  「親?」他嗤笑一聲。「這世上只有阿嬤是我的親人,其他的都不算。」

  「你的意思是沈副總和你沒有血緣關系?可是大家都說……」

  看到他瞬間凝結的眼神,她閉上嘴巴。

  「我很清楚大家在背後說我什麼,『混血王子』,對吧?」

  他嘲諷的語氣令她噤聲不語。

  「我的身體裡的確流著沈家高貴的血液,但也存在著不被認可的基因,那就是我的母親,『混血王子』說穿了就是私生子。我是個私生子,你明白了嗎?」

  她打了個寒顫,不是冰店的冷氣太強,而是那濃得化不開的自嘲與鄙夷,令她從骨子裡感到寒意。

  「我母親生下我之後就自殺了,至於父親,我對他的概念僅止於他的姓,因為我姓沈,所以我想他應該也姓沈。」

  她阻止他:「勁言,你不要再講了,我只是個外人。」

  他才不管。

  這些事,他只跟宛心提過,而她聽完之後告訴他:「忘了你的過去,別讓它成為絆腳石。」

  宛心不是外人,可是她打從心底瞧不起他的過去。

  「退伍之後,我在一家電機廠跑業務,有天,一個律師突然來到我家對我出示一封遺囑,上面寫著我是我父親的第二順位繼承人,直到那時我才知道,赫赫有名的揚聲企業負責人沈伯雄竟然就是我的父親;而他一個月前死於飛機失事,同時罹難的還有他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他與銀行家千金的婚生子沈毅行。」

  「啊!」

  驚訝令她說不出話來。

  不說話也好,此刻的他,恐怕是憤世而易感的,安慰,不過是隔靴搔癢;而同情,則不啻是另一種傷害。

  「別人都以為我會像中樂透一樣的欣喜若狂,可是當時我的直覺反應卻是拒絕,拒絕突如其來的一切、拒絕與沈家的關系、拒絕揚聲企業的繼承權。」驀地他笑了,右頰的凹痕充滿著苦澀。「王泠,你一定覺得我很笨吧?」

  她趕緊搖頭。

  「是我父親害死了我媽,要不是他,我媽也不會自殺。」他似乎強忍著內心的激動,臉部線條十分僵硬。「而且我想,他之所以把我排進繼承行列,只是因為我的身體裡流著和他相同的血液,並不是因為他愛我,要是他真的愛我,就不會一直在我的生命中缺席。」

  「你氣他,所以不屑接受他的安排?」

  「沒錯,可是氣歸氣,在考慮一天之後,我毅然決定接受,我要向大家證明,第二順位絕對不比第一順位差,我要為我媽爭一口氣。」

  說完,他長長的吁嘆了一聲,沉重的過去不可能遺忘,但說出來讓他輕松許多。

  而她聽著聽著,突然懂了。

  汐止老家後院裡的那個墓碑——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勁言,那時的你可真是破釜沈舟啊。」

  呵,她了解他!

  這五年來,他一直不敢奢望有人了解這段心路歷程,沒想到僅是外人的她居然能夠體會。

  「我對生意一竅不通,何況是管理那麼大的一間跨國企業,可是大部分的人非但沒有伸出援手,反而等著落井下石看笑話,我的『堂叔』沈仲雄便是其中之一。」

  「難怪你沒把他當親人看待。」她想起沈仲雄的作為,忍不住提醒他:「勁言,姜是老的辣,你可要小心。」

  「當然,沒有十成把握,我不會貿然行動。」他一直按兵不動,就是因為十成當中尚欠一成。

  盡管他答得篤定,她仍感到憂心;而她的關懷,給了他許久不曾感受到的溫情。

  「王泠,既然劉邦明走了,回揚聲的事你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

  沒想到她一口回……

  「決定投入房仲業的那一天,我就對自己發誓非拼出一番成就不可,而現在我不過才剛起步而已。」

  「你的野心一定要這麼大嗎?」

  「不是野心,是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

  他懂。

  原來王泠和他,根本就是同類型的人呵。

  「要是,全力以赴仍辦不到呢?」

  自從他進入揚聲,便無時無刻不以「全力以赴」自我砥礪,也就是因為這樣,他總是處在戒慎恐懼當中。

  他想知道,她會不會也有著同樣的戒慎恐懼?

  對於這個有深度的問題,她認真思考了好久。最後,她說:「那只好認了。」

  「認了?」他訝然失笑。「就這樣?」

  「不然還能怎樣?有盡力就好了咩。」

  回程,他載她。

  「喂,你有多久沒碰機車了?」看到他的動作有點生疏,她不禁擔心。

  「不久,五年而已。」

  「五年?」她想跳車,但又怕摔死。「我看還是我騎好了。」

  「想都別想。」他加快速度。「怕的話就抱緊一點。」

  性命比矜持重要,她緊抱他的腰,害怕的閉上眼睛,但隨即又睜開,用力的拍著他肩膀。

  「喂,要是我死了,你要負責幫我小弟還卡債,如果他去坐牢我爸媽會傷心的,還有我大弟的生活費要按月彙不能斷,我爸媽希望他能讀到博士甚至出國留學,還有我爸媽……」

  他轉過臉,大笑著說:「你放心,一切有我!」

  她看著他那若隱若現的酒窩,突然間安心了,她在逐漸的加速中閉上雙眼,車子一陣顛簸,將她的身體往前震,整個人貼住了他。

  一切有我!

  她放下重擔,將自己全然交給他,雖然只有十分鐘,但她告訴自己不能貪心,對於不屬於她的人,短暫擁有已是奢侈。

  她知足,他可不。

  他故意繞道而行,在車少的路上重溫掌控速度的快感,也拉長與她貼近的時間。

  今晚,他意外回到了過去,棒球、機車、夜市,還有他絕口不提的往事。

  他發現,話說從頭並沒有想像中的難堪,而這些曾經伴他成長、卻與目前的身分地位不相配的東西,竟也為他帶來了莫大的樂趣。

  他知道今晚的體會,將會改變他往後的生活。

  而他期待著新生活的展開。

  【第五章】

  下星期要召開股東大會,審議本年度的利潤分配,沈勁言與幕僚緊鑼密鼓的准備著。

  准備工作告一段落,正要離去的會計副理陳茂盛稍一遲疑之後拘謹的問:「沈總,聽說你要組棒球隊?」

  「有興趣嗎?」他笑著問。

  「當然有,我高中是棒球校隊,上大學也打過一陣,但工作以後就沒碰了。」

  「哦?你是哪個高中的?」

  「逢吉高中,棒球隊很強的。」

  「逢吉?」他猛拍一下大腿,說:「逢吉和青汐一直是死對頭,陳副理,搞不好我們曾經交過手。」

  「你是青汐的?哈,怎麼這麼巧!你記不記得第四屆北高杯,我們兩隊一直延長到十二局上才分出勝負?」

  他費了一點時間才回憶起來。「沒錯,結果青汐以一分飲恨,只得到亞軍,我還記得那個擊出一分安打的人……」

  「那個人就是我啦,哈哈哈!」

  共同的興趣與經歷,讓兩個年紀相仿的大男人跨越職級的鴻溝,興高采烈的談論起來。

  在這之前,為了樹立管理者的威信,他總是隨時隨地擺出一張撲克臉,並且刻意與員工保持距離,像今天這樣開懷暢談的情形是絕無僅有的。

  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的新進會計佐理員突然怯生生的問:「總經理,我們女生不打棒球,那可不可以組個瑜珈或是有氧舞蹈之類的?」

  「沒問題,等一下我請人事做個意見調查,規畫一些社團讓大家參加。」

  「真的?」她雀躍極了。

  「當然,經費就由員工福利項下支應。」

  「哇!總經理好康大放送,我得趕快去大肆宣傳,他們一定樂壞了。」她迫不及待的告退。

  之後他聽到她在門外對陳茂盛說:「副理,我看他一點都不可怕嘛,怎麼你們都說他是一只大暴龍?」

  他愉快的笑了起來,隨即提醒自己凡事過猶不及,千萬不要轉性轉太快,從大暴龍變成小蝦米。

  他翻開卷宗開始工作,沒一會門被打開,不用看也知道來人是誰,相同的香水味他已經聞了四年。

  簽完手上的文件,他抬起頭。

  「早啊,宛心。」

  他猜她來的目的,是要勸他打消接阿嬤同住的念頭。

  為了這件事,連朱萬霖都親自出馬,結果是不歡而散,沒有人能夠左右他,除非他自己改變心意。

  「勁言,昨晚你去哪裡?我Call你好幾次都沒接。」

  「我去吃東西,可能戴了安全帽,所以沒聽到手機響。」

  「你騎機車?」她吃了一驚。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6:31

第十三章

  「夜市不好停車,騎車比較方便。」

  「騎機車去夜市?」驚愕之後,她說:「勁言,你變了。」

  「不必大驚小怪,我只是把從前的我變回來而已。」他坐到她身邊,頭枕著雙臂,舒服的躺向沙發靠背。

  她瞪著他,彷佛他說的是火星語。

  好久之後,她緩緩挪開視線,然後像是問他又像是喃喃自語:「從前的一切,真的變得回來嗎?」

  「宛心,你有心事?」她失魂的樣子引起他的關切。

  她沒理他,一徑陷入無解的沉思。

  假如他能夠變回從前的他,那麼她也可以,問題是,她要如何確定從前的她真的比較好?

  她偏過頭問他:「勁言,如果回到從前,你還會跟我訂婚嗎?」

  不會。

  這個答案不經大腦就蹦了出來,連他自己都嚇一跳,但他不願傷害她,於是選擇緘默。

  對於他們的婚姻,他原本就不抱任何期望,甚至已經准備好與她共度「相敬如冰」的下半輩子,只不過最近,他越來越壓抑不住悔婚的念頭,而且還不止一次夢到在婚禮上,自己成了被追殺的落跑新郎。

  然而他不會落跑,他不能拿前途開玩笑。

  她將他的緘默看在眼裡,了然於心。

  但她好不甘願啊!

  為了父親交付的使命,她將四年青春耗在他的身上;她也曾經試著愛他,但終究失敗了。

  那麼他愛她嗎?答案顯然也是否定的,愛情需要真心,但他沒有,否則不會一再拖延婚期;不會言而無信、拒絕切斷與阿嬤的聯系;不會在面對她的問題時,顯得那般遲疑。

  事實擺在眼前,她還猶豫什麼呢?

  該是做決定的時刻了,不過在那之前,她必須最後一次確認。

  轉身抱住他的脖子,她閉著眼睛湊上去。

  「勁言,吻我。」

  突如其來的舉動令他意外,但他隨即低下頭覆上了她的,唇上的涼意,讓他想起昨晚的冰淇淋……

  夠了!

  她猛地推開他,令他一臉慍色。

  女人的直覺說明一切,他一點都沒有投入,她也是,當他吻她的時候,她擔心的竟然是她的口紅會不會糊掉。

  耗下去徒費時間,然而放棄需要勇氣,她不知道自己辦不辦得到,何況還有父親那一關。

  不等他發作,她驀然起身,抬起下巴佯裝灑脫。

  「我走了,勁言,你多保重。」

  「你要走了?我還以為……」他的怒氣化為疑惑:「宛心,你不是來跟我談阿嬤的事嗎?」

  她凄楚的搖頭。

  「無所謂了。」

  旋開門把之際,她欲言又止。

  「有件事我爸交代不能講,他說你太狂妄了,非得吃點苦頭才會學乖,可是我想……」

  考慮幾秒,她豁出去了:「你堂叔正在暗中策動一些股東,打算在下禮拜的股東大會上杯葛你,勁言,你自己要小心。」

  言盡於此,她拉開門快步離去。

  股東大會結束,沈勁言在宴會廳設宴款待股東,美其名是聯誼,實則為福聯並購案搓湯圓。

  股東會上,幾個大股東強烈杯葛並購案,看似對事不對人,其實根本就是衝著他來。

  幸好他事先布了幾顆大棋,在會議中力排眾議,讓他免於全盤皆輸,但即使如此,他還是被轟得灰頭土臉。

  怪只怪他低估了沈仲雄,沒把宛心的警告當一回事。

  如今當務之急,便是積極拉攏關鍵性票源,使兩周之後的投票表決能夠順利通過。

  餐後,他周旋在各桌之間,卯足了勁爭取認同。

  「有必要嗎?沈總,揚聲已經夠大了。」保守的老股東們不以為然的說。

  他微笑反問:「難道Flextronics就不大?各位應該聽說了它在三月收購易利信馬來西亞廠的事吧,再看旭創,全球第一大EMS廠,它也是在年初買下日本新力的全球代工系統,並購的目的並非壯大版圖,而是在整合揚聲的競爭力,福聯擁有我們需要的條件。」

  他耐著性子解釋,總算和老股東們取得一些共識;但另外一桌可就沒這麼好講話了,他們在意的是錢。

  「沈總,你剛才說福聯正處於財務危機,所以我們可以用較低的價錢取得股份,但萬一有人跟我們搶呢,你是不是打算不計一切代價?」

  「到目前為止,並購案一直都在台面底下進行,不曾對外公開,我想應該不致於有人想參一咖或是惡意競爭。」

  不過目前情況丕變,幾乎所有的股東都知道這件事了,他開始擔心有人會泄露出去。

  「沈總,花三十四億去接人家的爛攤子值得嗎?自己設廠也不用那麼多錢吧!」一個股東直率的問。

  「福聯絕對不是個爛攤子,它只是財務發生困難。」

  「我們又不是慈濟,沒必要花錢幫別人擦屁股。」另一個股東粗魯的發表看法,接著陸續發言的人更是極盡譏諷之能事。

  「公司的錢是大家的,並購分明就是利用大伙兒的錢玩他個人的游戲,你們說對不對?」

  「我看他是存心污錢,說不定先把揚聲搞垮再卷款逃亡。」

  「當初根本不該讓這個來路不明的人進揚聲。」

  當理性的討論淪為人身攻擊時,他再也無法維持風度,尤其這時角落裡開始出現了鼓噪的聲音。

  「勁言,冷靜點,別落入敵人的圈套。」

  他轉頭,發現附在他耳後說話的是劉國智——手中握有兩成揚聲股份的重量級股東,也是今天的大棋之一。

  劉國智拍拍他的肩膀,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我來吧」。

  他踱向一旁,心裡充滿了挫敗感。

  突然,他面前出現一杯雞尾酒,而端著酒杯的人正是沈仲雄那只老狐狸,他面無表情的接過酒杯,一口接一口的喝著。

  「不過就是個並購案,怎麼演變成這樣?勁言,要是當初你肯聽我勸,保守一點,今天也就不會……」

  他真想衝上前去,一把撕爛老狐狸那張虛偽的嘴臉,然後向全世界宣布他的罪行,可惜時機未到,他手上的證據還不夠充分。

  酒喝光了,他把空酒杯放回飲料吧,看到吧台上那一缸黃澄澄的雞尾酒,真想一頭栽進去。

  這時,一個幕僚快步走向他。

  「沈總,大事不妙。」

  「說。」

  「剛得到消息,馳電出價每股三十七塊跟我們搶福聯。」

  每股三十七,比他們開的價錢多一塊,那表示如果揚聲非把福聯買到手,就得多付將近一億的並購款,這麼一來,要讓股東們投下同意票,可就難上加難了。果然大事不妙!

  「知道是誰走漏風聲嗎?」他皺著眉問:「福聯堅稱他們沒有泄露,而馳電死都不肯說。」

  不管了,先設法扳回劣勢要緊。

  他拿出手機撥號,一面交代著幕僚:「幫我訂凱華的貴賓包廂,晚上我請福聯的黃董吃飯。」

  他想,就算不念舊情,黃董多少也會考慮員工的福祉,他曾保證在並購之後,裁員的幅度絕不超過百分之十。

  結果晚上的飯局進行得一點也不愉快,黃董從頭到尾都拿福聯的董事會當擋箭牌、遲遲不肯表態,僅暗示現實的考慮勝於一切。

  商人重利,舊情或是員工死活,都比不上白花花的銀子,沒想到運作半年多的並購案,最後竟落得如此下場。

  飯局結束,已經超過十一點了。

  走出包廂的時候,外場早已打烊,只有餐廳經理和兩個服務生留下來等他們,於是他付給他們一筆為數不少的小費。

  哼,這年頭闊氣的是大爺,施展不開的就等著被叫卒仔!

  現在的他,就是個卒仔。

  離開餐廳後,他開著車在市區亂繞,越繞心情越悶。

  叭——叭——叭——

  因為失神,他差點撞上右側車道的小貨車,引起對方猛按喇叭。

  他切到路邊停下來,原本想到便利商店買罐咖啡提神,沒想到帶回車裡的卻是架子上最大的一瓶威士忌。

  他把大燈熄掉,然後坐在烏漆抹黑的車廂裡頭,大口大口的灌起酒來。

  因為酒精作祟而精神逐漸渙散之際,他想到了王泠。

  半夜一點多,她早該睡了,但他告訴自己,按一次門鈴就好,就一次,如果她沒來應門,他立刻走人。

  大樓管理員在靠近他的時候皺了皺鼻子,但仍舊讓他上樓。

  王泠說得對,這個管理員的確嚴重失職,難道他沒聽過狼人的故事,不知道以貌取人的後果嗎?

  按下門鈴,啾啾啾啾!

  他期待門縫裡探出一顆鋼絲頭和一雙惺忪睡眼,可惜並沒有,他又舉起手,隨即頹喪的放下,只能按一次,他跟自己約定好的。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6:43

第十四章

  這種時間本來就該睡覺,是他異想天開,以為會有奇跡出現,也罷,再找個地方喝個痛快,醉死干脆。

  突然間,他聽到門後有點動靜。

  「是誰?」隔著門板,她的聲音透著一絲警覺。

  「我,沈勁言。」

  「這麼晚……」門一打開,她馬上住了嘴。

  「我看起來有那麼糟嗎?」他跨進門坎,在昏暗中看見她驚疑的表情。

  「看起來糟,聞起來更糟。」她反身想要開燈。

  「別開。」

  他制止她,然後邊走邊脫下西裝拉掉領帶,一屁股坐在亮著小燈的餐桌旁邊,把電扇轉向自己猛吹。

  「熬夜念書?」他瞪著滿桌子的參考書,難怪她一點也沒有剛從床上起來的樣子。

  「嗯,明天要考試。」她倒杯水給他。

  灌了一口,發現水是溫的,他皺起眉問:「沒有冰的嗎?啤酒也行。」

  「有也不給你,酒鬼。」她凶巴巴的責問:「干嘛喝酒?醉成這樣!」

  「誰說我醉了?」

  他想喝水,杯子舉到一半又放下,他飛快轉身打開冰箱一探,裡面果然還有好幾瓶易拉罐啤酒。

  「喂,那是我弟的,你休想喝。」

  她繞過去阻止他,但還是被他搶先。

  他拉開拉環,咕嚕咕嚕喝光之後,將空罐子往地上摜,發出好大的鏗鏘聲,嚇了她一大跳。

  「你到底發什麼神經啊?」

  他瞅著她,臉色陰郁。

  「還記得我說過,要對沈仲雄采取行動的事嗎?」他一仰頭,把第二罐啤酒干掉,然後用力把空罐捏得扁扁的。「沒想到,這老奸巨猾竟然先下手為強。」

  「啊,他做了什麼?」她緊張的問,完全忘了該阻止他繼續向另一罐啤酒進攻。

  他把沈仲雄策動股東杯葛的事簡單的說了。

  「他是在報復我開除劉邦明,而且他老早看我不順眼,恨不得將我除之而後快。」

  「那你准備怎麼辦?」

  他終結掉第N罐,然後對她露出凹陷的酒窩,那是個充滿了醉意的笑容。

  「不怎麼辦,反正就算要買,福聯也不賣了。」他把空罐往水槽一扔,推開椅子站起來。「這樣也好,連投票都免了,省得麻煩。」

  癲簸的往前幾步,他將自己重重的摔在牆角那一堆抱枕上,攤成個大字,然後閉上眼睛。

  她趕過去,蹲下來使勁的搖晃他。「喂!要睡覺回家去睡,這裡可不是游民收容所。」

  他不為所動,僅從嘴巴裡擠出幾個模糊的字:「我……認……輸……」

  這三個字令她怒從中來,更加死命的搖他。「沈勁言,你給我起來!」

  見他沒有反應,她氣得大罵出口:「你這個只會喝酒的孬種!人家一出招你就舉白旗不戰而降,連一點反擊都沒有!五年前那個立墓碑的沈勁言到哪裡去了?!赤手空拳對付整個揚聲的沈勁言又到哪裡去了?!你這樣子只配當第二順位,永遠別想比第一順位強!」

  一方面是氣得口不擇言,另一方面則是想要激他,她講出了生平最傷人的話,話既出口,便難以收回,還好他聽不到,此刻他要不是醉死,就是已經睡死了。

  叫也叫不起來,搬也搬不動他,無可奈何,她起身把電扇轉過來,然後又坐回他旁邊。

  望著他的臉,她感覺怒氣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自責,還有心疼,他已經夠難受了,她實在不該說出那麼傷人的話。

  發覺他的汗濕,她去浴室擰了條毛巾,為他細心揩去汗水,她撥開他垂在額頭的一綹黑發,心想這恐怕是此生唯一與他親近的時刻了。

  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不僅是她的前任雇主或現任客戶,更是她一直偷偷喜歡著的男人。

  他也永遠不會曉得,每次見面對她來說都是一大考驗,哪怕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都得細細偽裝、強自壓抑。

  而此時的他近在眼前,不必壓抑毋需偽裝,她可以放心大膽的凝視他、碰觸他。

  她鼓起勇氣舉起輕顫的手,緩緩沿著他臉部的線條撫摸——眉毛、眼睛、鼻梁、右頰上的渦痕、還有嘴唇……

  驀地,她流連在他唇上的手被他一把揪住,並且使勁往下拉,她驚呼一聲,整個人跌在他的身上。

  就這樣,她與他貼近,近到可以聽見他如雷的心跳聲、聞到他帶著酒氣的呼吸、感受到他以及自己逐漸飆高的體溫。

  她實在應該臉紅的,不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而是因為她發現自己竟然很享受貼著他的感覺,甚至在察覺他對自己的探索時,非但沒有閃躲,反而抬起頭、主動將唇奉上。

  剎那間,所有的理智從她的腦中抽離,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止她,蓄積已久的感情一發不可收拾,她不顧一切的響應他,在他想撤退的時候接收主控權,霸道的不准他臨陣脫逃。

  他沒有臨陣脫逃,只是轉移陣地,他的攻勢從她的唇、耳朵、脖子,轉向胸前。

  她終於體會到熱血沸騰的滋味,那就像是全身著了火,唯有脫光衣服跳進冰河才能免於被燒成灰燼。

  接著他的手加入,逐漸由下往上攻占,終至頂峰。

  當他囂張的在頂峰上宣告主權時,一種陌生的感覺令她畏縮了,這時,她的理智突然重回腦袋。

  王泠,你在玩火自焚!

  她用盡全身的意志力拉離他的手,困難但堅決的離開他。

  奔進房間、把門鎖上,她坐在床緣撫著滾燙的雙頰,一想到自己放浪的行為就跟發情的母狗沒有兩樣,她的臉更加紅透了。

  她怕他已經醒了,一直沒敢開門出去,她現在還不能面對他,至少在她的嘴唇依然紅腫、身上依然殘留他的印記時,就是不行。

  一夜無眠,直到天色破曉她尿急了,才偷偷打開門縫,發現他不知何時已悄然離開,她感到一陣釋懷,以及更多的悵然若失。

  走出考場的那刻,她沮喪得想要大哭。

  准備了這麼久,考試的時候腦筋竟然一片空白,半題都答不出來。此時的她,總算明白何謂「大勢已去」,也更能體會他昨晚的心情。

  雖然一點胃口也沒有,她還是在考場附近隨便買了點東西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是絕對不會認輸的。

  BenQ一號響了,她接起來。

  「喂,我是王泠。」

  「是我。」

  她慌了,是他,她還沒准備好要面對的那個男人。

  「王泠,考得怎樣?」他問。

  「很爛。」她故做輕松。「本來就沒准備,考得好才怪。」

  沉默好一會之後,他說:「昨天晚上,我……」他再次停頓,好像在思考著要怎麼說。

  「王泠,方便見面嗎?」

  「呃,我只請半天假,馬上得回去上班,有什麼事電話裡說就好。」她匆匆回答,彷佛她真的急著上班似的。

  「王泠,昨晚冒犯你,我很抱歉。」

  完了,他記得。

  醉酒的人不都會把發生過的事情忘得一干二淨嗎?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啊。

  為了搶救岌岌可危的自尊,她決定裝傻。

  「冒犯?有沒有搞錯,昨晚什麼事都沒發生,不是嗎?沈大總經理,你恐怕是喝酒喝出幻覺了啦。」

  「你確定沒事?」

  「安啦,我上班去了,拜!」

  她忙不迭掛斷手機。再講下去,她怕自己會失聲痛哭。

  下午,她在強顏歡笑中度過,所幸有組客人對她帶看的房子頗感興趣,成交的機率很高,總算稍稍提振她委靡的精神。

  晚上回到家,王強已經等在那兒。

  「無事不登三寶殿?」

  她諷刺他,心裡卻忐忑不安,誰曉得他這回又捅了什麼樓子要她收拾?

  「姐,我的啤酒呢,怎麼只剩兩罐?」他指著面前地板上的兩個空罐子。

  「我喝掉了。」她胡謅,然後情不自禁的想起昨天晚上。

  「少誆我,你從不喝酒的,姐,你交男朋友了是不是?」

  「哪有?」

  她不理他,徑自進廚房燒開水准備泡面。

  「剛才我來的時候,跟一個穿西裝的男的擦身而過,管理員說他最近曾來找過你,昨天半夜來的時候還喝得醉醺醺的,姐,他是你男朋友沒錯吧?人長得挺體面的,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

  沈勁言來找過她?

  他到底想怎樣?她可以裝沒事,為什麼他就不能?

  「只是普通朋友。」

  她把灌滿水的茶壺放上爐子開火,然後鄭重交代他:「你可別給我到處亂講,尤其是媽那裡。」

  「讓媽知道也沒啥不好,免得她逼你去相親,對了,媽叫你這星期天回家一趟,她怕你掛她電話,所以要我跟你講。」

  「又要相親?」她慘叫。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7:02

第十五章

  最近老媽開始對她的年齡產生強烈的危機意識,三天兩頭幫她安排相親,她勉強配合過一次,後來就沒再理會。

  「回不回去你自己決定,我只負責把話帶到。」王強說完,從櫃子裡捜出另一碗泡面。「我也要,姐,你每天都吃這個不怕變木乃伊?」

  她橫他一眼。「你今天到底是來干嘛的?」

  「我……」他突然結巴起來:「姐,我要結婚了。」

  「你什麼?」

  泡面啪的掉在流理台上,干面團灑了出來,她瞪著他,好像他頭上長了兩只角似的。

  「她是我在便利商店上班的時候認識的,人長得還不錯。」他心虛的收拾著流理台。

  「這麼快?」

  她在心裡計算著,王強在便利商店上班不過是四個月前的事,雙方認識沒多久就論及婚嫁,會不會太草率了?

  「沒辦法,她懷孕了。」他低聲心虛的說:「昨天爸媽去她家提親,日子訂在下個月。」

  茶壺發出尖銳的嗶聲,她卻聽猶未聞。

  在嗶聲中,她扯著嗓子問:「王強,你打算拿什麼養家?」

  「眼前的難題都解決不了,誰還想得到那麼遠?」

  他伸手關掉爐火,然後面無表情的把熱水分別倒進兩個保麗龍碗內、蓋上蓋子。

  「女方要一百萬聘金,爸媽叫我自己想辦法。」

  「原來這就是你今天來的目的?」恍然大悟之後,她怒火中燒:「小強,你知道我為了你的卡債,向銀行借多少錢沒還嗎?你把債丟給我不管也就算了,現在連娶老婆也要賴我,你實在太過分了!」

  他低頭不語。

  又來了,就是這副可憐相,讓她狠不下心拒絕他,然而她提醒自己這次千萬不能妥協,他的不長進,她要負大部分責任。

  「小強,卡債的部分我認了,但到此為止,以後休想我再幫你,至於聘金,你自己看著辦,是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樣子。」

  她的厲聲斥責讓他惱羞成怒,他把泡面用力一摜,濺起的熱湯差點燙到她的手臂。

  「王龍難道不是男人?為什麼你幫他不幫我?」他氣呼呼的往門口走。「你偏心!就因為從小他會讀書而我只會闖禍,所以你一直對他比較好。」

  「你胡說八道什麼!」她追上去,非要他把話說清楚不可。

  「姐,王龍早就沒在念書了,你知道嗎?」

  他存心刺激她,故意把王龍交代保密的事全抖出來。

  「他剛到台南就把房東女兒的肚子搞大,研究所也念不下去了,他用你每個月寄給他的錢貸款買了部小貨車,每天在成大附近賣早餐。」

  「你騙人!他告訴我……他說……」她語塞,因為王龍根本什麼都沒說。

  「他本來沒打算結婚,但最近他女朋友一直逼他,媽趕著替你相親,就是希望把咱們三姐弟的婚事給一次解決掉。」

  或許是發現她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他良心發現了。「姐,你一定對我們很失望,尤其是王龍,他一直那麼優秀。」

  見她臉色蒼白如紙,他認命的說:

  「姐,一百萬我自己去跟朋友湊,大不了悔婚把孩子拿掉。」說完,他面露同情的反過來勸她:「我看你還是把錢留著打扮用,有個那麼體面的男朋友,你這樣子怎麼配得上人家?」

  王強離開後,她徹底崩潰了。

  ——你這樣子怎麼配得上人家?

  這句話,成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捂著臉坐在地板上,慢慢的,淚水從指間滲了出來。

  她是配不上他,因為她沒有登對的外表、稱頭的打扮。她不是不愛漂亮,她也喜歡自己長得美美的、穿得美美的。可是,她能嗎?

  她一直省吃儉用,把存下來的每一分錢拿去栽培成材的大弟、接濟不成材的小弟,她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之下,她究竟要拿什麼打造一個配得上人家的絕世美女?

  可悲的是,她這般付出,卻半點回報也沒有,除了傷心。

  眼淚撲簌簌掉下。

  終於,她受不了自己的軟弱,跑進浴室用冷水對著臉直潑,當她抬起頭,看到鏡中那張扭曲變形的臉,淚水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BenQ一號響起,她慌忙跑出浴室,接起來之前,她不放心的看了來電顯示,還好,不是他,是她老媽。

  「媽,星期天的事我知道了啦。」她抽了張衛生紙擦掉滿臉的淚水。

  「小泠啊,你鼻音怎麼這麼重?」

  「沒事,有點感冒。」她丟掉濕透的衛生紙,又抽了一張。

  「糟糕,怎麼偏這時候感冒呢?」老媽緊張的說:「你吃藥了沒?吃藥比較快好。」

  「知道啦。」

  「小泠,這次男方的條件很好,是個醫生欸。」說完,她不放心的問:「星期天你會回來吧?」

  擦干臉上的最後一滴眼淚,她昂起下巴說:「我會啦。」

  老媽歡天喜地的叮囑著:「那你記得穿漂亮一點,不要像上次一樣穿條牛仔褲就跑去相,還有你那個頭發要去給美容院吹一吹,才不會把人家嚇跑。」

  「好啦,媽,我要掛了。」

  一掛掉電話,她就後悔了。

  她知道自己在賭氣,她想證明自己並非誰都配不上,除了他,天下還有一拖拉庫的男人等著她去挑呢,所以即使後悔,她還是去定了。

  BenQ一號又響,這回真的是他。

  她沒接,任由它從第一聲響到最後一聲,為了怕他又跑過來,她干脆鎖門出去,在市區漫無目的的逛著。

  今天真是漫長的一天,接二連三的打擊,使得天性樂觀的她幾乎撐不下去,最後甚至落得有家歸不得。

  走著走著,她突然瞄到玻璃櫥窗裡很熟悉的一張面孔,她的眼力跟記性都很強,不用幾秒,便讓她認出那是沈勁言的未婚妻朱宛心。

  這是一間專門賣名牌的精品店,朱宛心拿著一個皮包左看右看,並且不時與她不認得的一位男士交換意見。

  他的未婚妻,依然美得令人嫉妒。

  著迷似的巴在透明玻璃上往內看,自虐般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看清楚,王泠,這才是配得上他的女人,你死心了吧!

  等朱宛心結賬離開之後,她推門進去。

  她從沒進過這麼高級的店,店裡賣的全是LV高檔貨,可能她長得不像有錢人,店員對她愛理不理的。

  「我要這個。」

  她指著剛才朱宛心買的那個真皮皮包,說完才看到它的標價——新台幣八萬七千元整。

  媽呀!

  「小姐,我們有類似款但便宜一點的包包,你要不要參考看看?」店員斜睨著,擺明瞧不起她。

  「不,我就要這個。」

  她逞強的說道,其實內心正在淌血。

  咬緊牙根,她掏出辦了之後從沒用過的白金卡,簽下她生平第一筆刷卡簽單,店員頓時眉開眼笑,她走時還不斷的鞠躬哈腰,讓她過足了有錢人的癮。

  提著LV的紙袋,她發覺自己走起路來都虎虎生風了;當她走進另一間高級服飾店的時候,立刻受到熱情的招呼。

  在店員殷勤的游說之下,她買了一件低胸白紗洋裝,店員說白紗襯托膚色,而洋裝則使她看起來更加修長。其實她完全不在乎這些,她買,只是因為它和朱宛心今天身上穿的很像。

  就這樣,她鬼迷心竅的又刷了一雙白色高跟涼鞋,還有八件組的頂級彩妝外加保養品……

  她就像戰場上殺紅了眼的士兵,刷卡的時候臉不紅、氣不喘、眼不眨、心不跳。

  她又在賭氣了,她就不信自己真的比不上朱宛心、真的配不上他。

  逛街讓她疲累不堪,她把手上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站在騎樓底下休息,這時,對面知名發廊的霓虹招牌吸引了她的目光。

  曾經多少次她徘徊在美容院門口,卻總因沉重的經濟壓力而打退堂鼓。今天,就算有一千匹馬,也阻止不了她改頭換面的決心。

  最後,她昂首闊步走進去,在今晚的戰利品當中,又增添了一項。


  沈勁言守在王泠住的大樓附近,等她。

  他知道她在躲他,可是他不允許。他必須見她一面,否則永遠於心不安。

  福聯並購案衍生出這麼多枝節,真是令他始料未及,但沈仲雄若以為這樣就能讓他一蹶不振,那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過去五年當中,什麼樣的陣仗他沒經歷過?面對挑戰,他一向是越挫越勇、從不退卻,只不過,短暫的情緒低潮仍是在所難免。

  錯就錯在,他不該明知借酒澆愁愁更愁,仍縱容自己喝了個酩酊大醉,酒精令他足足頭痛了兩天不說,還差點害他鑄成大錯。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7:15

第十六章

  關於王泠,他只能說,那實在是個美麗的錯誤。

  那晚,他並未醉到不省人事,她罵的話,他一字不漏的聽進去了;而接下來的一切,他難辭其咎;當時他明明有能力阻止的,卻放任自己沉溺其中,要不是她及時逃開,他們早就……

  手機鈴響打斷他的胡思亂想,是大樓管理員打來通風報信。

  「沈先生,王小姐剛進八樓電梯,你現在過來堵她。」

  他趕緊下了車,往大樓走去。

  他邊走邊想,王泠的居家安全交在這種管理員的手裡,實在太沒保障了,這人不僅嚴重失職,對住戶的忠誠度更是奇低無比,兩包洋煙外加兩瓶洋酒就給收買了。

  一樓電梯口哪有王泠?只有一個穿著白色洋裝的小姐,正低頭跺著腳下的白色高跟涼鞋,她一拐一拐的向前走了兩步,然後氣惱的抬起頭來——

  「啊!」

  兩人同時發出驚呼。

  她驚惶於自己的被逮,而他則意外於眼前光鮮亮麗的小姐,居然就是她。

  「你的頭發怎麼了?」

  他質問她,幾乎是嚴厲的,沒有鋼絲頭,就不是王泠了。

  發現他往前,她慌忙後退,她不能再碰他。

  「這叫離子燙,自然卷的克星。」她尷尬的甩甩頭,發絲輕盈的飄起然後落下,聽話得很。

  「你是中樂透還是被男人包養,打扮成這樣?」明知自己口氣很差,但他就是克制不住。

  她被他的話刺傷,於是強悍的頂回去:「我打扮成怎樣,干你屁事!」

  是不干他的事,他只是不喜歡她現在的樣子——太漂亮、太花枝招展、太不像她了。

  他注視著她粉嫩的雙唇,記憶回到那天晚上……

  糟糕,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這幾天來的第一百零一次。

  「對不起,我只是不太習慣。」

  他深吸一口氣,硬把怒氣往下壓,他不是來跟她吵架的。

  「王泠,我來是要向你道歉,那天晚上我不該占你便宜。」

  她輕嘆口氣,干嘛這麼死心眼,彼此裝傻讓事情淡掉不好嗎?何況她從沒怪過他,那天晚上本來就是她起的頭啊。

  「求求你,我們之間又沒真的怎樣,你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她繼續佯裝不在乎。

  可是念頭一轉,對付他這種死心眼,她還是干脆點算了。「好啦好啦,我接受道歉,這樣你滿意了吧?」

  他審視她,無從分辨她隱藏在彩妝底下的真正想法。

  最後,他只得命令著:「不准你再躲我!」

  「我干嘛躲你啊,想太多。」她想把他推開,但又怕碰觸他。「借過,我趕時間。」

  「你穿這樣去哪?」借她過的時候,他不小心瞄到她過度暴露的身材。

  「我媽要我回去相親。」

  他的肚子像是挨了一拳,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問:「你想結婚?」

  「為什麼不?」她無所謂的聳聳肩。「有個人靠也不錯啊。」

  「對方是誰?」他強作鎮定,抑住竄起的無名慌張。

  「聽說是個醫生。」笑容燦爛的,她揮揮手。「說不定很快就可以請你喝喜酒啰,祝我好運吧,拜。」

  她招了部出租車到火車站,趕上十點十分往中壢的莒光號。

  在車上,她陷入自憐的情緒。

  說不定很快就可以請你喝喜酒。

  那又怎樣?他肯定不會在意的。

  她偏過臉,茫然注視著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像。烏亮的直發、淡掃的娥眉、清麗的五官……她幾乎認不得自己。

  今天的她,夠稱頭了吧。

  可是就算她比得過朱宛心、配得上沈勁言又如何?小三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更何況一直以來都只是她在自作多情。

  ——說不定很快就可以請你喝喜酒。

  這句話沉甸甸的,壓得他胸悶氣郁,但面對周日加班的幕僚們,他不得不強打起精神。

  王泠說得對,不戰而降的是孬種,他絕非孬種,他會證明給她看。

  王泠她……此刻應該正在相親吧?

  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幅畫面——播放著輕音樂的西餐廳裡,某個蠢醫生兩眼發直、口水直流的握起她的小手,將戒指套入她的無名指,一臉痴相的說:我們結婚吧……

  盡管只是幻想,他還是忍不住抓狂了!幻想是會成真的,世上沒有哪個男人抵擋得住她那純真的魅力,尤其她今天是那麼漂亮。

  「沈總,我們不妨釋出一些股權給福聯的董事,我認為他們對入股揚聲,絕對比並購金加碼有興趣得多。」

  「對啊,這樣既不會引發股東更大的反彈,又可誘使福聯回心轉意,同意把自己賣給我們。沈總,你覺得呢?」

  沒反應。

  「沈總?」

  「啊,什麼?」他魂不守舍,直到幕僚又說了一次,他才拍案叫絕:「有道理,就這麼辦!」

  「可是要釋放多少股權出去呢?」大伙兒眼巴巴的望著他,靜待指示。

  「這個嘛,你們先研究研究。」

  他逼自己揮開王泠和蠹醫生眉來眼去、有說有笑的畫面,然後靈機一動,既然鞭長莫及,那就只能用這招了。

  他按下對講機。「方秘書,請你進來一下。」

  方秘書雖然不懂他葫蘆裡賣什麼膏藥,卻不敢有所違逆,聽完指令後便認真的執行起來。

  把惱人的問題擱在一邊,他挺直背脊,神采奕奕的雙手一攤。

  「各位研究好了嗎?我們要釋放多少股權出去?」

  恢復鬥志的他帶領大家腦力激蕩、熱烈討論,連中餐都是靠外賣的便當充飢了事,直到傍晚,福聯並購案所面臨的股東杯葛以及同業競爭等問題,全都有了應變措施。

  最後,他慎重交代著:「投票表決之前,大家千萬守口如瓶,尤其是在沈副總面前。」

  對於他的直接點名,大家毫不訝異,因為沈副總早已惡名遠播。

  「辛苦了一天,大家回去休息吧,等表決案通過,我打算辦個自強活動慰勞各位,到時請務必攜眷參加。」

  此言一出,原本疲憊的每個人立刻精神百倍、七嘴八舌的討論了起來——去哪兒好呢?台灣知名景點幾乎去遍了,這回總經理會不會大手筆的來個東南亞、日本、甚至夏威夷之旅?

  沒多久,大伙兒迫不及待的回家報告好消息,一轉眼人全走光,辦公室頓時變得冷冷清清。

  獨自佇立窗前良久,遠方的萬家燈火提醒他該回家了,但,何處才是他真正的家?

  已經五年了,盡管每天周旋於上流社會當中,他仍覺得與那些自命不凡的權貴人士格格不入;有的時候,他會不由自主的懷念起從前那些沒錢沒勢沒地位,但單純簡約無所羈絆的日子。

  回不了過去,又無法融入現在,他游走兩個世界的邊緣,找不到歸屬。

  突如其來的孤寂,讓他認真考慮成家。也許小孩可以填補生活中的空虛——一個他和宛心的小孩。

  但,他們會有小孩嗎?

  他想起幾天前,他和她的那個冰冷之吻。

  為什麼宛心挑不起他的激/情,王泠卻輕易辦到了?那晚,他們之間一觸即發的熱情不但至今未曾冷卻,反而悶燒得更加熾烈。他的感官仍不時充斥著她的味道與膚觸,他的內心則極度渴望再次體會她那溫柔的輕撫以及狂野的回應……

  停!

  他是怎麼了,就算再空虛寂寞,也不該把不滿的欲求投射在王泠身上,即便只是想像,對她都是一種褻瀆。

  去找宛心吧。

  不管情不情願,他都應該忠於自己的選擇。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當車子一出地下停車場,他竟違叛意志,將油門用力一踩,往相反的方向駛去。

  可惜他到的時候,王泠還沒回到家。

  他坐在車子裡,等得煩悶不堪,就在煩到最高點時,一部銀灰色轎車在前方靠邊停下,車前座裡有她。

  只見她下車,彎著腰對駕駛座上的男人道別,酥胸因此暴露大半,老天!為了把自己嫁掉,她竟不惜犧牲色相?

  他下車追上已走入大樓的她,趕在電梯門關上的一剎那擠進電梯。

  看到他,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亂了。

  「你真是陰魂不散。」她靠在電梯壁上,極其無奈的說。

  「他就是那個醫生?」

  「嗯,他叫林勝仁,是小兒科醫生。」

  「相親應該很順利吧?」他故意問,方秘書一向盡職,他交辦的事,她不敢不做。

  「很奇怪,剛開始我的手機一直響,接起來就掛了,沒有來電顯示,所以到底是誰打的也不曉得。」

  「那不是很掃興嗎?」聽到詭計得逞,他暗爽在心裡。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7:30

第十七章

  「後來我干脆關機了。」

  「關機?」他慘叫,她從不關機的啊。「你不怕有客戶找你?」

  「沒辦法,相親比較重要嘛。」其實那是她媽的命令,她不得不從。

  「你對他印像很好?」他怏怏的問。

  「算是啦。」她笑得有點刻意。「好巧,我們兩個都愛看村上春樹的書,也都喜歡喬治克隆尼,他約我下星期天一起去看他的新片。」

  共同的喜好是友誼的橋梁、婚姻的基礎,看來,她請喝喜酒的日子真的不遠了。

  想到那個「聖人醫生」即將與她共度每個熱情的夜晚,並且名正言順的獨占她的溫柔獨享她的狂野,他的心幾乎要爆炸。

  電梯到八樓,她率先走出去用鑰匙開了門,進門後轉身擋住他,一副謝絕進入的態勢。

  「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

  話講沒一半,她就被氣勢凌人的他給逼退一大步,然後他繞過她進了屋內,隨即將門踢上。

  「我累了,你回去啦。」她在黑暗中抗議著。

  他一直沒說話,這樣反常的沉默令她擔心了起來。

  「勁言,公司出事了嗎?是並購案沒法解決還是沈仲雄又做了什麼?」

  他朝前一步,舉起手按在牆上,將她圈入他的勢力範圍之內。

  「是我出事了。」

  他悶聲嘟囔了一句,接著低下頭找尋著她的唇。

  是他的心出事了,他無法忍受別人擁有她,如果她一定要屬於某個人,那個人必須是他。

  「喂,你又喝酒了是不是?」她慌忙邊躲邊推,但他就是不動如山。「拜托,我沒挑逗你,你發什麼神經啊?」

  她的閃躲抗拒終究無效,他攫獲了她。

  一手固定住她的頭,一手扶著她的腰,他深入且占有的吻住她。

  她先是僵直身子站著,隨後在他毫不留情的攻勢下逐漸軟化。她怯怯的回應他,矜持而羞澀,就如同這是她的第一次。

  王泠,給我你全部的熱情!

  彷佛聽到他的吶喊,她放棄矜持拋開羞澀,舉起垂在身側的雙手,輕撫過他的胸膛直到他的肩膀,然後將他壓向自己。

  該她反擊了!

  她熱切的需索著,放縱而絕望,就如同這是她的最後一次。

  如果他注定不能是她的,那麼曾經擁有便已足夠,縱使玩火自焚,她也絕對不會再逃開了。

  干柴烈火迅速蔓延,當相濡以沬已不能滿足,他們開始流連彼此的曲線,在每寸肌膚上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然而他們很快就不耐煩了,於是放棄這種猶如隔靴搔癢的探索,轉而尋求更真實的刺激。

  刷的一聲,他解放了她,洋裝順著身體滑落地面,全然的黑暗掩去赧色,她半裸的站在他面前,接受他的膜拜——用他所有的感官、還有他全部的心,此刻的他,沒有孤寂,不再空虛。

  空氣中的氧氣瞬間燃燒殆盡,當腦袋因缺氧而昏沉之際,他的思維卻異常清晰。他知道自己永遠要不夠她。

  他愛她!

  這三個字狠狠擊中他,使得他差點痛叫失聲。

  愛,原來就是這樣,讓他像個白痴又像個瘋子似的,不由自主的笑、不由自主的煩;不由自主的想念、不由自主的嫉妒,最後不由自主的——離開。

  承受著萬般煎熬,他挪開貼住她頸窩的唇、放下在她胸部游移的手,拉起堆在她腳下的洋裝往她身上胡亂套著。然後他往後退開,痛苦的對著不明所以的她說:「王泠,我知道我的行為不值得原諒,但還是……對不起。」

  接著,他奪門而出。

  直到關門的巨響停歇,她仍舊靜靜的站著。好久好久,她抱住自己蹲了下來,讓眼淚無聲的淌著,涓滴以至潰決。

  終於,她再也忍不住的聲淚俱下。「沈勁言,你這個大混蛋!」

  沈勁言,你是個大混蛋!

  他瘋狂的咒罵著,然後將自己投入沒日沒夜的工作當中,連幕僚們都被卷進前所未有的暴風圈,只覺得他比大暴龍時代更難以親近了。

  他痛恨自己像父親一樣,招惹不該招惹的人,貪圖不屬於他的幸福。

  就是這樣的不負責任,害死了他的母親;而今,他差點重蹈覆轍,害死了王泠。

  他知道王泠不會像母親那麼軟弱,她絕對會用比自殺更極端的方式來表示抗議,例如讓自己變成工作狂,然後在若干年後,成為家喻戶曉的房仲女大亨;又或者她會母兼父職,讓他的孩子在無缺的愛中成長、不容許他受到半點欺凌。

  呵,他和她的孩子!

  他好想跟她生一屋子小孩,從此過著喧鬧歡樂的日子。

  然而,他就是不能。

  當他決定和揚聲綁在一起的那刻,便已將個人的一切置之度外。

  為了揚聲,他什麼都可以放棄,包括王泠。

  放棄王泠,是因為在她與宛心之間,他只能選擇其一;而顯然的,宛心比王泠有利用價值多了。

  夠混蛋吧!

  他一陣狂笑,彷佛得了失心瘋。

  失去心的他,開始行屍走肉般的生活。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沒再去見王泠,只在短暫的睡眠當中重溫與她相處的點滴。

  剛開始,他用「時間會淡忘一切」來安撫自己;但沒多久,他發現這句話根本是在放屁。

  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了,他告訴自己,只要偷偷看她一眼就好,就一眼,他立即走人。

  結果,他連一眼都沒看到,因為她搬家了。

  「王小姐三個禮拜前把房子賣了。」大樓管理員的話裡有著欲蓋彌彰的同情。「搬家那天,是個男的來幫她。」

  「知道她搬到哪裡去嗎?」

  「她沒說。」

  他麻木的在街上瞎繞,最後將車子開到河濱公園,一群孩子在草地上放風箏,放著放著,線忽然斷了,斷了線的風箏被吹入天際,霎時不見。

  她也不見了,有如斷線的風箏。

  一定是結婚去了吧,她和她的聖人醫生。

  盡管痛心疾首,他仍費心打點了一份賀禮,親自送到她中壢的家,王家裡裡外外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讓他最後的一絲希望幻滅——他徹底死心了。

  他將賀禮交代清楚之後,連聲恭喜都沒說,便離開了,他好想見她一面,但見到了又如何?從今而後,他們只是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呵。

  接下來,他變本加厲的投入工作當中。

  並購案已經有驚無險的通過表決,而福聯也接受利誘將自己賣給了揚聲,這個案子雖然枝節橫生,但結局總算令人欣慰,也終於讓他揚眉吐氣。

  只是沒想到,就在他打算乘勝追擊、徹底鏟除沈仲雄的時候,卻經歷了另一次挫敗。

  那天,當他將沈仲雄挪用兩億元公款的證據攤在董事會上時,在場的每個人無不大感震驚,然而緊接著的議處過程卻拖泥帶水,久久無法達成共識,原本義憤填膺的董事們不是覺得訴諸法律過於嚴苛,便是認為開除免職太不人道。

  他所提的懲處方式全部遭到否決,經過若干次會議,討論又討論、議決再議決,最後以「申誡」了事。

  申誡!

  挪用兩億元公款的下場竟然如此不痛不癢?這恐怕是盤古開天以來最大的笑話了吧。

  可是他一點也笑不出來,他已經氣瘋了,回到辦公室,他用力捶向牆壁,一拳又一拳,絲毫感覺不到痛。

  「勁言,何苦發這麼大的脾氣?」

  掄起的拳頭停在半空中,用不著看也知道進來的是沈仲雄,他緩緩轉身,拳頭差點揮向那一張得意的小人嘴臉。

  「來示威的嗎?」

  「沒錯,勁言,福聯並購案我甘拜下風,但這次你不得不服輸了吧。」

  不打自招,並購案果然是他搞的鬼。

  「我認栽,但我實在不明白。」

  「不明白何以罪證確鑿卻動不了我、何以過半數的董事都跟你唱反調?」仰頭一陣大笑之後,沈仲雄說:「那是因為我有貴人相助啊!」

  「誰?」他咬著牙說:「除了我岳父朱萬霖,我想不出哪個人有這麼大的本事。」

  才說完,沈仲雄便裝模作樣的拍起手來。

  「勁言,你的觀察力真的很不錯,只可惜太過目中無人,雖然我屈居副座,但好歹是你的前輩。」他極其刻薄的挖苦:「當年我為公司賣命的時候,你媽正忙著勾引你父親,而你在哪兒都還不知道呢。」

  「沈仲雄,你閉嘴,否則……」

  他怒不可遏,舉起剛放下的拳頭揮出,卻被對方格開。

  「嘖嘖嘖,一點也不懂得敬老尊賢,真不曉得你媽是怎麼教你的。」

  「你……」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7:45

第十八章

  正要再次發作的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中計了,此時,對方正把他的暴跳如雷當成勝利後的娛興節目。

  「老實說,勁言,你的確是塊做生意的料,不愧是咱們沈家之後,只不過嘛,我勸你認份一點,憑你的道行,想要跟我鬥,恐怕得再修練個二十年才夠,哈哈哈……」

  說完,沈仲雄氣焰高張的甩門走了;而他,就像一只打敗仗的公雞,頹然站立。

  【第七章】

  在飯局上很少碰酒的沈總,最近竟然學會了拼酒。

  他喜歡大口干杯的豪氣干雲,更喜歡被酒精麻醉之後的短暫失憶。

  「沈總,聽說你最近不太順喔。」

  「甭提了,來,喝酒,我先干為敬。」

  「好,咱們干!」

  他一飲而盡,享受酒精從咽喉順著食道直下胃部所燃起的灼熱。

  是他中毒已深,還是今天的酒精濃度太低,灌了一整瓶,卻只有微醺的感覺。

  他去上廁所,洗手的時候,將鏡中的自己誤認為別人,然後在心裡嘲笑那人一臉頹廢,簡直是醉生夢死。

  回包廂的途中,他瞥見了角落一對親密互偎的男女,那女孩的笑容好似熟悉、卻又不甚熟悉。

  他是怎麼回事,人沒醉腦子就先掛了?

  他晃晃腦袋,再仔細一看,總算讓他給認出來,是宛心,他的未婚妻。

  他走向她,忽然想到他們已經有兩個多月沒見了,這麼久沒見,難怪他一時認不出來,這麼久沒見,他居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宛心。」

  走到桌邊,他喚著,然後看到她驚慌失措的掙脫男伴的懷抱。

  「你怎麼會在這裡?」

  「應酬,和金盛的馮總他們。」

  他往她面前的椅子一坐,然後大刺刺的就著她的杯子灌了口熱茶,她偷偷對身邊的男伴使了個眼色,准備承受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

  當她鼓起勇氣面對他,卻訝然失聲:「勁言,你氣色好差,整個人都變樣了。」

  「有嗎?」他摸著臉,被下巴的胡渣給刺到手。「喔,忘了刮胡子。」

  「可是你看起來很……」

  他不耐煩的指了指她身邊的男伴。

  「宛心,你不介紹一下嗎?」

  她怔住片刻,然後心虛的說:「他是……」

  「宛心,讓我來。」她的男伴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撫著。

  他冷眼看著這一幕,彷佛事不干己,未婚妻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他應該感到憤怒才對,可是他並不憤怒,只覺得慚愧,認識四年以來,他從沒對她這麼溫柔過。

  「沈先生,我是宋裕廷。」那男的開門見山說:「我知道你是宛心的未婚夫。」

  他點點頭,等待著下文。

  「我和宛心是大學班對,班對,你懂吧?」看得出來,宋裕廷有點緊張。

  依然只是點頭。

  「我們一直彼此相愛,要不是你的介入,我們早就結婚了。」宋裕廷越說越憤慨:「宛心被她父親當成了餌,想要釣你這條肥魚上鉤。宛心不敢違抗,勉為其難的答應一試,沒想到這一試,你果真上鉤了,黯然之余,我選擇出國,直到今年初我回到台灣,和宛心聯絡上。」

  「舊情復燃了?」他嘲弄。

  情況實在有點復雜,當初他橫刀奪愛,現在反被對方橫刀奪愛。哈,這就叫做報應!

  「久別重逢之後,我們發現彼此的感情仍在,甚至比從前更加濃烈,沈先生,我發誓我們不是存心對不起你,我們實在是情難自禁。」

  好個情難自禁!

  那種無法克制的衝動,他懂。

  宛心接下去說:「起先我很彷徨,你是我父親最中意的女婿,而我也早就准備好要嫁給你,可是當再度見到裕廷的那一瞬間,我卻無比清楚的意識到,他才是我愛的人——」

  「難道你不愛我?」他突兀的打斷她。

  她瞅著他,凄楚但堅定的搖頭。「你也從沒愛過我,不是嗎?」

  對於她的反問,他毫不遲疑的回答:「是沒有。」

  他的確不愛她,他愛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情況更復雜了,他不愛的女人不愛他,他愛的女人也不愛他。呵,這究竟是怎樣的宿命啊?

  「後來我決定了,沒有愛情的婚姻我不要,我要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即使無法得到你的成全,我們也不會放棄。」

  他從沒見過宛心這個樣子,渾身上下散發著堅毅與決心,如此的她,顯得格外美麗動人。

  倏地,他想起了那句:

  ——有個這麼漂亮的老婆,小心當綠烏龜。

  王泠的詛咒應驗了,他當真成了綠烏龜。

  沒有失戀的悲情、被背叛的傷害,他只覺得不可置信,自由竟然從天而降,不必落跑,更不必被追殺,枷鎖就這樣應聲打開,他自由了!

  可是他要這自由何用?王泠都嫁人了啊。

  「為什麼你不早點告訴我?」悲憤乍起,他失去了理智:「為什麼?」他猛往桌面一擊,砰然巨響引來服務生的關切以及其他顧客的側目。

  「沈先生,這裡是公共場所,你克制一點。」宋裕廷緊張的看著四周。

  「對不起,勁言,我是怕節外生枝,所以一直拖著沒說。」宛心怯怯的回答他激動的詰問。

  頃刻之間,他徹底泄了氣。

  宛心有什麼錯?錯的是他。

  他們本是一對為了各自利益而被綁在一起的可憐人,然而當真愛來臨時,她義無反顧為自己松綁,勇敢的奔向幸福;他呢,卻仍一心貪圖著那可悲的「前途」,親手葬送了自己的愛情。

  是他的懦弱與功利,將王泠推向聖人醫生的懷抱,失去她,是他咎由自取,只是沒想到,現在連「沈朱聯姻」也吹了!

  「這戒指還你。」等他恢復了平靜,宛心脫下右手中指上的戒指,遞給他。「勁言,請你成全。」

  撫著那顆璀璨奪目的五克拉方形皓鑽,他苦笑著問:「你父親知道嗎?」

  一提起朱萬霖,她臉上閃過了復雜的表情——懼怕、憤慨、自責、煎熬,接著她背脊一挺,豁出去了似的說:「等我們到溫哥華辦好結婚登記,自然會通知他,勁言,我求你暫時保密,否則我們絕對走不成。」

  然後,她擔心的皺起眉頭。「還有,你要提防我父親,我怕他會因為遷怒而再度做出不利於你的舉動。」

  「再度?」

  「坦白告訴你好了,你堂叔那件事的幕後推手就是我父親。」

  她的話證實了他的臆測,朱萬霖是最有本事在揚聲董事會呼風喚雨的人,但……

  「為什麼?」

  「他要向你證明,當初他有能耐保住你,今天就有能耐廢掉你。」

  「我得罪他了嗎?」

  「就因為阿嬤的事,他覺得再不殺殺你的銳氣,以後很難讓你乖乖聽話。」

  她抱歉的說:「勁言,我爸的野心很大,他的企圖不光是錢,還有整個揚聲,他知道你不是容易駕馭的人,所以除了使手段壓你,他還借機立了個傀儡,那就是你堂叔沈仲雄。」

  這下子,他完全明白了。

  「勁言,我和我父親都對不起你。」

  他擺擺手,站了起來。

  道歉無用,他需要的是酒。

  「我該進去了,馮總還在等我。」臨走,他由衷的對著眼前的一對儷人說:「有情人終成眷屬,我祝福你們。」

  一走進包廂,他迫不及待撲向桌上的酒瓶,此刻,他只想要一杯、一杯、再來一杯。

  「再來一杯吧?」

  「你要撐死我啊,妍姐!」王泠趕緊捂住嘴巴,免得被強灌鮮奶。

  「瘦成這樣,不多吃點哪行?」

  「這叫瘦身成功,懂不懂?」她面露得意的說:「妍姐,我昨天又成交咧,就我跟你提過的那間沒有門的老公寓。」

  「不簡單哦,那麼破的房子也賣得掉。我看以後干脆叫你『賣屋達人』算了。」

  「嘻,不敢當。」

  仍是新人的王泠,上個月的業績居然名列東區第一,這可是她每天不眠不休超時工作的成果,這麼拼,半是好強加上債務壓力,半是想要借著忙碌擺脫內心的魔障。

  「王泠,你知道嗎?沈勁言要把風之華B棟十八樓給賣掉耶。」

  「為什麼?」她先是訝異,然後馬上裝沒興趣的低頭吃起飯團來。

  「不曉得,昨天是他助理來簽的,他本人沒來。」妍姐敲著邊鼓:「喂,你打個電話問問看嘛,好歹當初是你經手的。」

  「這麼雞婆干嘛?想也知道,一定是他未婚妻嫌太小了。」她撇撇嘴。「再說他要怎樣是他家的事,這輩子休想我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沒錯,他休想。

  他休想繼續把她當作打發時間、發泄情緒的玩物,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8:00

第十九章

  他也休想用任何卑鄙肮髒齷齪的手段逼她出面。

  前一陣子,她接到家人莫名其妙的來電,欣慰的欣慰、感激的感激。在終於搞清楚狀況之後,才發現家人全被沈勁言給收買了。

  她不懂,為什麼他不直接衝著她來?她是搬了家沒錯,可是手機並沒有換啊,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哪兒上班。

  他不找她卻找上她的家人,這分明是個圈套,想必他正好整以暇等著她感激涕零的爬回他的腳邊,苦苦哀求他踐踏她那已經所剩無幾的自尊。

  哼,不管多大的施舍,她都不為所動。

  這回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死都要跟他劃清界線保持距離。兩個世界的人,本來就不該有任何交集。

  「別忘了,他汐止的房子還在你手上呢。」妍姐不死心的提醒她。

  「我已經把他的轉給小黃了,聽說昨天有人付斡,小黃今天應該會跟他聯絡。」

  彷佛宣告決心,她把吃不下的飯團用力一扔,半點不差的進了垃圾桶。

  「妍姐,我走啰,九點有客戶要簽約。」

  她提起黑色公文包,打拼去也。

  望著她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妍姐忍不住嘆氣。

  王泠太善良,又太驕傲,她不允許自己搞破壞,也絕對不會主動示愛。這樣的她,注定要受到傷害。

  這一切都要怪他啦,有個那麼漂亮的未婚妻,干嘛還要招惹別的女孩子?

  唉,無解。

  關好門,她也上班去了。

  風之華的銷售已近尾聲,再過兩天她們就要撤掉,換到別的工地去,「逐水草而居」是她們這行的最佳寫照。

  她停好機車走進風之華,一進門就被拉進口水圈——根據八卦中心的最新報導:C棟七樓是國湖董事長買來金屋藏嬌的;還有紅遍港台的影星白依依一口氣在A棟訂了兩戶;另外就是揚聲企業總經理婚結不成房子也不要了……

  「等等!婚結不成是什麼意思?」

  「解除婚約啦,依我看八成是男方劈腿,哼,天下的男人都嘛一個樣,喜新厭舊。」

  她一聽,心底燃起了希望之火。

  管它什麼理由,沈勁言的婚約一解除,王泠的問題或許就有解了。

  解?解個頭啦!藥房老板拍胸脯保證,這解酒藥三十分鐘見效。

  可是都過了一個小時,卻半點感覺也沒有。

  沈勁言因為宿醉而頭痛欲裂,現在難過得要命,直想找個人發泄一下。

  他按下對講機。「方秘書,給我一杯黑咖啡。」

  沒反應。

  他又講了一次,還是沒反應,他暴躁的拉開門一看,方秘書和兩個特別助理都不在。

  奇怪了,難道是他臉上寫著「近我者死」四個字,把這些人嚇得屁滾尿流逃之夭夭了?

  砰的一聲關上門,他將自己重重的摔回座椅上,發誓要將這些怠忽職守的人給開除掉,以儆效尤。

  手機突然響起,刺耳的鈴聲令他的頭一陣劇痛,他齜著牙滿桌找手機,最後終於讓他在公文堆中給翻了出來。

  來電顯示一個陌生的號碼,他很想拒接,但最後還是接了。

  「請問是沈勁言先生嗎?」是個男的。

  「哪位?」他反問。

  「我是好鄰居不動產經紀人黃志忠,大家都叫我小黃。」

  「有何貴干?」他不耐的問道。

  「是這樣的,有位張先生對您汐止的房子有興趣,他開價……」

  「等等!」他陡地坐正。「為什麼不是王泠跟我談,當初我是把房子委托給她處理的。」

  「不好意思,王小姐最近很忙,所以把您的轉給我。」

  「她很忙?」他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語了起來。「結婚是應該很忙沒錯,婚結完了還得度蜜月呢。」

  「沈先生,關於您的房子,那位張先生開的價錢是……」

  「沒有經過許可,就擅自將我的房子轉給別人賣,我不接受這樣的安排。」他突然生起氣來,咆哮著說:「房子我不賣了!」

  「對不起,沈先生,沒有告知您的確是我們的疏失,但對方開的價錢真的很好,請您聽我說……」

  「叫王泠來,否則免談。」

  他掛掉,賭氣的把手機往地上扔去。

  再次呼叫方秘書,依然沒反應。

  他辟哩叭啦咒罵一串,連髒話都出口了,沒反應就是沒反應,他只好認命到茶水間去給自己倒杯咖啡。

  門一拉開,他差點撞到人,朱萬霖——他的「前」准岳父正站在門口。

  「你果然沒參加自強活動,老婆跟人跑了,我想你也沒心情。」

  自強活動?

  啊,他壓根忘了這幾天所有的人都參加自強活動去了,只有他沒去,昨晚他就睡在公司,今天早上根本沒發現公司唱空城,自強活動這麼大的事竟然不記得,他最近實在有夠委靡的。

  「你來做什麼?」他粗魯的問。

  朱萬霖上下打量著,滿意的看到他的邋遢,以及一副備受打擊的模樣。

  「我要你去把宛心追回來。」

  「來不及了,而且也沒必要。」他靠牆而站,怕自己撐不下去。「她和宋裕廷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你都知道?」朱萬霖大感意外。「你事先知道,卻沒有阻止?」

  「我成全他們。」

  「你什麼?」

  不等朱萬霖翻臉,他先開口:「伯父,難道宛心的幸福竟比不上你的事業重要?她是你的女兒,不是你手中的棋子。」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把話攤開講清楚:「我成全,一來是因為他們真心相愛,二來是因為我在一夕之間覺醒了。」

  他舉手制止對方說話,他希望快點講完,把他打發走,方秘書不在,可憐他還得自己煮咖啡呢。

  「之前我對『沈朱聯姻』抱持著錯誤的期待,幸虧你幫我上了一課,讓我徹底明了『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的道理,伯父,我很感謝你這幾年來的關照,但我想也該是獨立的時候了。」

  朱萬霖的臉色開始凝重起來,事情的發展似乎有點脫軌。

  「勁言,你以為少了我,你還能穩坐揚聲總經理的寶座嗎?」

  「老實說,我沒把握,但我會全力以赴。」

  「難道你不怕我從中作梗?」

  「我怕。」在對方的威脅中,他居然笑了。「不過,倘若董事會當真昏庸到看不清真相,那麼我也只能認了。」

  「認了?」

  「認了,然後——」他鏗鏘有力的說:「不如歸去!」

  這個結果讓朱萬霖傻眼,當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了,拿手槍比著他的腦袋豈不是多此一舉?

  「沈勁言,你盡管說大話,我倒想看看你下台的時候,是不是還灑脫得起來!」

  盛怒的朱萬霖撂下狠話,轉身就要離開。

  「伯父,請留步。」

  他攔住他。

  「我誠摯歡迎對等的合作關系,但如果你執意耍手段,我也隨時等著接招,最後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沈仲雄城府極深,小心操控不成反被牽制。」

  「我明白。」

  不再多說,朱萬霖打開門走了。

  當門關上的瞬間,他把自己重重摔向沙發,彈簧的振動讓他頭痛得大叫,但他隨即歇斯底裡的大笑起來——好痛快啊!

  昨晚他照例灌了酒,而且灌得比平常還要放肆。

  在無人的黑暗中,他獨自舉杯——敬痴情的宋裕廷、敬勇敢的朱宛心、敬陰險的沈仲雄、敬跋扈的朱萬霖、敬前途危在旦夕卻仍瘋狂想念王泠的沈勁言。

  呵,他真的好想念她。

  他想念她的鋼絲頭、她的壞脾氣、以及她的女人味;他也想念她的純真善良、她的努力進取、還有她的知命達觀。

  然後,他想到她的「全力以赴」。

  ——你的野心一定要這麼大嗎?

  ——不是野心,是全力以赴。

  ——要是,全力以赴仍辦不到呢?

  ——那就只好認啦,有盡力就好了咩。

  凡事嚴以律己的她,卻能坦然面對結果

  ——不論好壞,她辦得到,沒理由他辦不到。

  五年的全力以赴夠久了,對於揚聲,他問心無愧,要是董事會受到蒙蔽而容不下他,那也無所謂,至少他已經盡力。

  必要時,他將選擇離開。

  此時的他雖仍受宿醉之苦,神智卻無比清朗,他知道自己已徹底擺脫禁錮,重新取得生命的自主權了。

  要是他也能重新取得王泠,該有多好。

  就在他陷入悔恨之際,刺耳的鈴聲又來擾人。他任由它響了一陣,然後忍著頭痛,連滾帶爬的在地毯上找到兀自響著的手機。

  「無論你是誰,不要再來煩我!」

  他對著手機嘶吼,然後掛掉。

  沒幾秒,鈴聲又響。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8:11

第二十章

  「你耳聾是不是?我說過不……」他再度嘶吼。

  「沈先生,拜托你冷靜一點,我要跟你談王泠的事。」

  聽到她的名字,他果然馬上冷靜下來。

  「你是誰?」

  「我叫林芳妍,是王泠的房東,也是她的好朋友。」

  盡管太陽穴依舊強烈抽痛,他還是強迫腦子飛快的運轉,記憶一頁頁的閃過,有了!

  「你是妍姐。」

  「你知道我?」

  他沒理會她的問題。「你打這通電話,是要告訴我王泠結婚的事對不對?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等等!王泠結婚?跟誰啊?」

  「那個聖人醫生,她相親的對像。」

  「聖人醫生?」

  妍姐滿頭霧水,等到終於想通的時候,她忍不住愕然失笑。

  「但願他是個好人,能夠善待王泠,失去她是我活該,只怪我覺悟得太遲了,我不……」覺察到自己近乎語無倫次,他極其苦澀的說:「妍姐,請你轉告王泠,我祝她幸福。」

  聽著他充滿悔恨的表白,妍姐逐漸明了了。

  原來他也愛著她呵!

  本想利用這個機會捉弄他一下,以報復他帶給王泠的傷害,但發現他其實也不好過,妍姐的心軟了。

  她今天這通電話真是打對了,否則真不知道這兩個明明彼此相愛、卻各自被困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可憐蟲,還要痛苦多久呢。

  【第八章】

  王泠用筷子戳著便當盒裡的雞腿,食欲全無。

  不吃了,她決定出去兜風。再不舒解一下,她肯定會抑郁至死。

  雖然已是仲秋,正午的陽光卻依然炙熱得令人吃不消。

  她發動機車,沿著大馬路漫無目的的騎,騎著騎著,突然發現有部白色轎車一直跟著她,她快它也快,她慢它也慢,她往左它就往左,她往右他就往右。

  聽說有些歹徒專門制造假車禍斂財或擄人勒贖,但她才不怕,有膽盡管放馬過來。

  她利用機車輕巧之便,在車陣中穿梭,設法擺脫它,但得意沒能持續太久,因為當她不得不停下來等紅燈的時候,它又跟了上來。

  被它這麼一激,積壓許久的壞心情瞬間爆發,她決定好好教訓那個白目的司機。

  當她掀開安全帽准備開罵之際,轎車的右窗卻徐徐降下,然後探出一張她死都不想再見到的臉。

  「王泠,停一下好嗎?我有話跟你說!」沈勁言扯著嗓子對她喊道。

  慌亂之中,她唯一的念頭便是逃,逃得越遠越好,恰好這時紅燈轉綠,於是她帽子一罩,不假思索的往前衝。

  她用飆車的速度將他甩在後頭,然而機車再快也比不過轎車,何況還是馬力超強的積架,眼看就要被追上,她心一橫,硬是鑽進快車道,引爆一陣如雷的喇叭聲。

  氣死人!每次好不容易擺脫他,十字路口就會閃紅燈,她再大膽也不敢硬闖,萬一被抓到是要罰錢的。

  「王泠,你不要命了這樣騎車?!」趁著紅燈的空檔,他對她喊話。

  綠燈又亮,她油門一催繼續往前飆,而他也不甘示弱的跟上。

  就這樣,他們展開拉鋸戰。

  一個不留神,他追上她,然後由左側逐漸切近,企圖將她逼到路邊。老實說,在大太陽底下飆了快一個小時,她又熱又累。這是一場不公平的競賽,他有冷氣吹,她沒有。

  見她靠邊,他很快的把車停妥,下車走向她。

  她坐在機車上,惴惴不安的看著他走近,她發過誓不再見他,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放過她?

  在她面前站定,他替她解開系帶,把安全帽脫了下來,他定定的望著她,然後用手揩去她額頭上的汗水,撫著她那明顯消瘦的臉頰。

  「你這是何苦?」

  她瞪著他,緩緩的,紅了眼眶。

  「王泠!」

  他心疼的欲攬她入懷,她卻用雙手擋住他。「不要靠近我。」

  她好怕他靠近之後,無可避免的再次離去。

  只要再一次,她肯定會死。

  「不要靠近我,求求你!」自制力終於崩潰,她掩住臉不可自抑的啜泣了起來。

  他讓她坐進他的車,並且塞給她一盒面紙,他幫她把機車熄火停好,再到附近買了瓶礦泉水,然後才慢吞吞的踱回去,他知道她不會容許自己哭太久,那太丟臉了。

  等他回到車上,她的眼淚果然已經止住,要不是微腫的眼皮,別人根本不會知道她幾分鐘前曾經情緒失控。

  她接過礦泉水,接連喝了好幾口。

  沉默許久,就在他以為她永遠不肯開口的時候,她說話了。

  「為什麼賣掉風之華?」

  他訝然。「妍姐沒告訴你嗎?」

  「告訴我什麼?」

  「你的詛咒應驗了,」怕她聽不懂,他補上一句:「我當真成了綠烏龜。」

  她猛抬起頭。「你是說……」

  「我的未婚妻和老情人舊情復燃,我被三振出局了。」彷佛說的是別人的故事,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一語成讖。」她懊悔的說:「我很抱歉。」

  當初說那句話,純粹是為了惱他,沒想到它竟然成真,她不曉得該為他感到遺憾還是慶幸,那個美麗又驕恣的芭比娃娃呵!

  「說真的,我佩服宛心,她勇於追求幸福,不像我只會逃避。」他伸手握住她的。「王泠,我是個混蛋,那天我不該像個懦夫一樣的跑開……」

  「夠了,那天的事我不想再提。」她一把甩開他的手,心裡忍不住一陣隱隱作痛。

  舊事不提,倒是有件事她憋很久了。

  「沈勁言,你給我解釋清楚,你憑什麼對我的家人做那些事?」

  「你是說我借給王強一百萬?」他笑了。「當我聯絡到他時,他正被聘金逼得焦頭爛額,女方以死威脅他不得悔婚,你說我能怎麼辦?」

  「這倒好,他的債務又多了一筆。」她哼了一聲。

  「所以我讓他到揚聲上班……」

  「什麼?!」她大叫。王強並沒告訴她這個!

  「你先聽我說完。」見她一雙大眼噴出火來,他趕緊解釋:「我安排他到桃園模具廠從基層做起,薪水依比例按月扣還這一百萬,還完之前不得離職,這樣算來,他至少得在模具廠待上四年,我相信這四年的基層工作足以將他磨練成一個成熟的男人。」他輕攬住她的肩,「王泠,小弟不會一夕之間長大,他需要耐心的教導。」

  她不領情的揮掉肩膀上的手,凶巴巴的繼續質問:「那王龍呢?你根本不該幫他頂那個店面。」大弟的欺騙,傷她最深。

  「你說得沒錯,他比王強更可惡,我本來也沒打算幫他,但為了王琪……」

  「誰是王琪?」

  他賣關子,笑著從皮夾裡掏出一張照片遞給她,那是個好可愛的小Baby,嘴裡含著大拇指,一雙大眼水汪汪的。

  「覺不覺得她很像你?要是再多個酒窩,簡直就是我們愛的結晶。」

  「你閉嘴!」她惡狠狠瞪他一眼。「她到底是……」啊,她明白了!「王龍的女兒?」

  他點點頭。

  「她值得更好的生活環境,因此雖然她的父親是世界上最爛的弟弟,我還是忍不住幫他。」

  「他說你出錢頂下成大對面的三角窗讓他做生意。」

  「別把我想得那麼偉大,那店面登記的是我的名字,而且我規定王龍必須將每個月盈余的兩成彙到你的賬戶,當作你投資在他身上的分紅。」

  「哼,謝你喔,沈大法官。」

  「你為他付出這麼多,王龍應該懂得感恩圖報。」

  她承認他說的對,但面子卻有些掛不住,她把兩個弟弟照顧得無微不至,唯獨沒想過要教他們做人的道理,她可真是個失敗的姐姐啊。

  更悲慘的是,自己的家務事竟得由他出面搞定,甚至連她爸媽都——

  「那我問你,你究竟對我爸媽說了些什麼?」

  究竟說了些什麼,讓她父母在電話裡笑得神秘兮兮的?老爸誇他憨人有憨膽,老媽更離譜,一直說他疼某大丈夫,甚至怪她釣了這麼個金龜婿卻不讓他們知道。

  面對她的質問,他心虛的嘿嘿笑了兩聲,才說:「你知道嗎?我本來以為你爸媽已經七老八十,後來一見才發現他們只有五十幾歲,我看不慣身強體壯的他們只顧著自己享福,把所有的責任統統丟給你,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對他們曉以大義?」

  「嗯。」他不好意思的搔搔頭。「還好他們聽完我義正辭嚴的長篇大論之後,並沒有叫我滾蛋,反而對我連聲感謝。原來,粗心的他們根本沒發覺你的負擔有多重,而你又從不抱怨,對於你這些年的辛苦,他們相當自責與不忍。」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5 08:48:26

終章

  聽完這番解釋,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她就是不想讓爸媽操心才不說的啊。

  「沈勁言,你不覺得你干涉太多了嗎?」

  「對不起。」他滿臉尷尬的道歉。「王泠,其實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要送給你的結婚賀禮,我希望你毫無後顧之憂的嫁人。」

  「誰說我要嫁人了?」她啼笑皆非。

  「當大樓管理員告訴我你搬走了,而且是個男的來幫你搬家的時候,我想你一定是結婚去了;後來我到你中壢的家,看到四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就更加深信不疑。」

  「你難道沒問?」

  他搖頭。「我不敢,事情匆匆交代完畢,我就逃了,你爸媽還在背後直追著要我留下來喝喜酒。」

  當時有如世界末日的情景,如今想來卻是鬧劇一場,只怪那時候他心有如槁木死灰,連思考判斷的能力都沒有,才會產生這麼可笑的誤會。

  「王泠,我真不是普通的白痴,對不對?」

  她先是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接著無法自抑的爆出大笑,笑得眼淚直飆。

  爸媽以為她要嫁給他,而他卻以為她要嫁給「另外一個他」,天底下怎麼會有這般烏龍的事?

  「王龍和王強要辦聯合婚禮,家裡沒有張燈結彩才怪。」她用面紙印去眼淚,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至於管理員說的那個男的,是妍姐的老公啦,那天他是奉命來當苦力的。」

  「原來我搞錯了,我以為他就是那個聖人醫生。」他訕訕的說。

  「哪個聖人醫生?」她皺起眉又松開。「喔,你說他啊。」她聳聳肩。「我們總共只看過一次電影,我對他沒感覺。」

  「別傻了,王泠,當你心裡只有我的時候,怎麼可能對其他男人有任何感覺?」

  她默默的看向窗外,居然沒有否認。

  實在好可悲,因為愛一個人,她失去了全世界。

  「那又如何?一切都結束了。」

  「王泠,讓我們重新來過,好嗎?」

  她轉過頭,遲疑的望著他。

  重新來過?她那已然千瘡百孔的心承受得住嗎?而且誰知道,這會不會只是他失去舊愛之後寂寞難耐的一時興起?

  「沈勁言,別指望我會因為感激而充當你的感情替代品。」

  他早料到她會這樣想,但是現在說再多也是枉然,她根本聽不進去。

  無奈的輕嘆口氣,他一把將她拉進懷中。

  先牢牢的守住她再說,至於該有的解釋,包括他和宛心的權宜婚約、他對重蹈父親覆轍的恐懼、以及他隨時會被揚聲董事會踹下台……所有的一切,未來有的是時間。

  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讓她知道——

  「王泠,我愛你。」

  原本在他懷中掙扎的她,頓時被嚇得靜止不動。

  「我愛你,比我自己想像的還要多。」

  他愛不釋手的撫摸著她又亂翹了的頭發,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面,永不再分開。

  「我快窒息了,放開我啦!」

  聽見她悶聲喊叫,他趕緊松手。

  見機不可失,她用力掙脫他的懷抱,迅速開門下車。

  「我要回去上班了,不准你再跟著我。」

  下了車,她有短暫的茫然,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走。

  好想相信他的「我愛你」,但她不敢,她的傷口至今還沒愈合呢。

  終於看到停在人行道上的機車,她走了過去。

  「王泠,讓我追你!」在她背後,他喊道。

  已走到機車旁的她倏轉過身。

  「追我?」

  她懂他的意思,但卻故意曲解。「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剛才你已經見識過我的飆功,你是絕對追不到我的。」

  「最後你還不是被我給追上了?」

  「你開積架我騎光陽,那不算數,有種你也騎機車咱們飆飆看!」

  「這可是你說的,」他輕松的倚著車身,一派胸有成竹。「要是我贏了,你就得接受我,怎樣?」

  她有點訝異他用這種方式逼她。

  不置可否的跨上機車,她慢條斯理的戴上安全帽,發動引擎。

  上路之前,她終於眉兒一挑,豪情的接受了他的邀戰。

  「一言為定!」

  隔天清晨五點半,她被他從床上挖起來。

  「干嘛啦?我快兩點才睡耶。」

  她滿肚子氣,氣好不容易睡著了卻被吵醒;更氣他這個罪魁禍首,害得她患得患失憂悒難眠。

  「喂,你干嘛拿我的機車鑰匙?」

  「騎車不用鑰匙行嗎?少廢話,快去刷牙洗臉換衣服,十分鐘後樓下見。」沒多解釋,他丟了話就走。

  搞什麼鬼啊?她萬般不情願的把自己拖進浴室。

  唉,他這人就是有本事將她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真不知前世究竟欠了他什麼。

  匆匆打理好自己,她下到一樓,看到他就站在門外的空地等她。

  「很快嘛,才八分鐘。」他看著手表,笑得不懷好意。

  「一定是妍姐告訴你我住在這裡,然後一大早幫你開門,對不對?」

  「聰明。」

  下樓前,她發現妍姐和她老公躲在門後偷笑,心想這下可好,身邊的人一個個變節,可憐她只能孤軍奮鬥了。

  「這麼早,你到底想做什麼?」

  「還記得我昨天下的戰帖吧?」

  「啊不就飆車嗎?」

  「要是我贏了,你就得接受我。」他看似隨意的態度,其實透著認真。「別告訴我你想臨陣脫逃。」

  生怕她反悔,他使出激將法,而她果然中計。「笑話!我才不是那種人咧,飆就飆,誰怕誰啊!」

  笑意漾上他的臉,她無法自已的迷失在他的酒窩之中。

  他俯下頭親吻她,輕輕的,不帶一絲情欲,他不想把她給嚇跑了。

  盡管如此,她仍舊一把將他推開。

  「離我遠一點。」她看著他的眼中閃著警覺。「如果你以為我會因為一個吻就意亂情迷鬥志全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他哈哈大笑。

  這個小女人總能隨時隨地帶給他歡樂,真不知那段沒有她的日子,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你的機車呢?」她東張西望。

  他指給她看停在轉角的一部簇新機車。

  「昨天下午買的,跟你的一樣是光陽一二五,咱們公平競爭,先到大湖公園正門口的人就算贏了。」

  「行!」

  他們牽著各自的機車來到馬路邊上。難怪他要選在這時候,大清早車少,飆起來比較過癮。

  突然間,她蹙起眉說:「我還是覺得不公平。」

  「哪裡不公平?」他為她戴上安全帽。

  「雖然都是光陽一二五,但你的是全新的,我的卻是老爺車,性能馬力都差一大截,這樣我比較吃虧耶。」

  看她煞有其事的計較著,他表情無奈的說:「那我們交換好了,你騎我的,這樣總可以吧?」

  「你不後悔?」

  「你不後悔我就不後悔。」

  「輸了不准賴皮喔!」

  「誰輸了都不准賴皮。」他戴上自己的安全帽。「可以開始了嗎?」他早已躍躍欲試,他贏定了。

  互換機車,准備就緒。她鄭重的叮嚀:「等我數到三才可以開始,你不行偷跑喔!」

  「偷跑的是小狗。」

  「各就各位,一、二、三,Go!」

  兩部機車同時往前衝。

  一路上,王泠的心七上八下的,她既想贏又怕贏,輸了沒面子,但贏了,他會沒妻子。

  原本超前的她,突然發現油門催不動,而且車子越來越無力,速度也越來越慢。

  怎麼回事?不是剛買的新車嗎?

  老爺車從她身邊呼嘯而過,車上的人洋洋得意的對她比著V的手勢,彷佛勝利在望,他特地減速,在她旁邊喊道:「王泠,忘了告訴你,油箱裡的油恐怕不夠到大湖公園!」他賊賊的笑著。「你慢慢來,我在公園門口等你。」

  啊,原來她中計了。

  他料准她會跟他換車,所以故意只留少少的油,讓她即使到得了終點,也是殿後。

  她輸定了。

  「王泠,咱們說好的,誰輸了都不准賴皮。」

  撂下這句話,他引擎一催加速前衝。

  「喂!你給我回來!」

  她氣得大叫,然而響應她的只是一串得意的笑聲。

  望著他騎在老爺車上揚長而去的身影,她使盡吃奶的力氣破口大罵:「沈勁言,你這個大混蛋!」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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