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陳毓華 -砸鍋賣鐵養王爺【全】 [列印本頁]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6:53:42     標題: 陳毓華 -砸鍋賣鐵養王爺【全】

本帖最後由 teae 於 2016-1-11 07:06 編輯

陳毓華 -砸鍋賣鐵養王爺【全】

若非遇到意外,他這個王爺怎會淪落到要一個粗鄙村婦來養他?
可這女人明明斷了氣,再醒來不僅對重傷的他極好,還換了顆腦袋──
從不識字變得能寫會算,甚至莫名有了木工和漆雕的絕妙手藝,
不記得怎麼生火和燒水,卻能弄出什麼濃湯和蛋包飯之類的怪吃食給他嘗鮮,
嘴里說著女人要有經濟自主權的怪話,接著便無恥的把他的銀子全拿走,
然而她為了讓他住得舒適,整得破房子煥然一新,又親手替他做搖椅;
不但幫虛弱的他擦身喂飯修指甲,還找大夫治病、省下吃食給他熬藥膳;
她賣力工作的嬌小身影讓他憐惜,傷痕累累的雙手令他心疼,
且她的眼神干淨、舉止坦蕩,見他這般落魄仍不離不棄、真心相待,
于是他放下對她的戒備,直想躲在鄉下與她做對平凡的甜蜜夫妻,
因此在身体復原后,不曾照顧過女人的他,努力學著討她歡心,
背著腳傷的她回家,為她開鋪子的計划奔波,更當掉了他的玉雕籌錢,
他下定決心只與她共度一生,無論貧富貴賤都要將她護在掌心,
不料他的身分意外曝光后,她卻死也不肯跟他回去過好日子……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6:56:56

第一章 夫君病殃殃

    胡里胡涂的也不知道昏睡了几天,這身体好像哪里出了問題,一個勁的覺得力不從心,想醒卻醒不過來,只想放任自己繼續睡下去,腦子里全是亂七八糟的影像和不連貫的片段。

    直到她被膀胱飽漲的尿意給逼醒,終于肯睜開眼睛,急著想起身解決生理需求。

    她起得急,哪知道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般又重又沉,完全不聽使喚,頭暈目眩,什麼也沒能看清楚,一個重心沒穩住,哎喲一聲,倒栽蔥般的摔下炕床。

    背上火辣辣的痛,眼冒金星,她齜牙咧嘴的呻吟出聲。

    嘴巴還沒能闔起來,揚眼看去,下一刻就驚得小心肝跳了好几下。

    男人?!

    眼前這把歪腳椅上面居然坐了個男人,那男人正斜著眼睨她,眼對眼,談不上什麼善意的目光。

    那男人面色青白、形容枯槁,衣著髒污,看起來好几日沒有梳洗,如同大病一場,缺人照料的樣子。

    哪來的男人?一身破爛,比街友還不如,看起來還陰森森的。

    她腦筋有些轉不過來,努力想厘清現狀,卻不怎麼好使,嗓子彷佛卡著東西,吶吶說不出一句話來,放肆打量的眼光更不知道要適可而止。

    那男人顯然也無意和她說話,瞧著她目瞪口呆的蠢樣子,一雙利眼里簇著火苗殺向她。

    她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怎麼對她懷抱那麼重的敵意?

    還有,這是哪?

    她絞盡腦汁,終于慢慢想起來,不知道几日前她讓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娘子扶進門時,曾經和他打過照面。

    她那時全身痛得很,好像五髒六腑都移了位,又意識到自己穿越了,正驚疑不定,也沒能細想,一沾上床就昏睡了過去。

    當時他那見鬼的表情,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可任何一個男人,無論俊帥美丑,要是打照面就給那種表情,都會把女子的自尊打擊得丁點不剩。

    她摸了摸臉,她這張臉有那麼不能見人嗎?

    還是他們之間有過節?譬如她問候過他的爸媽之類的。

    基本上她是不會那麼粗魯的,除非他惹火了她。

    第一眼,他見她像見鬼,第二眼,想把她砍了重練。

    他們有什麼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嗎?

    還是她剛醒過來,眼神不好,一時花了眼?

    搞不好喔,自己甫睜眼,看什麼都迷迷糊糊的,誤把人家的善意當惡意,把胡瓜當菜瓜也是可能。

    摸摸自己的臉蛋手腳,再看看自己的穿著,這副身体身量瘦小,年紀應該只有十五、六歲,過腰的長發,舊短衫,粗布裙,十足的古裝扮相,十指雖然細長,但指甲短平,手心有繭,如此不夠細致的一雙手,看起來不是什麼大小姐的身份,家境也不怎麼樣。

    她對自己的手沒有什麼意見,左右自己從小到大沒留長過指甲,因為興趣和其他女孩子不同也留不住,再摸摸身上,把裙子、褲管和袖口拉高,並沒有多余的傷口,最重的傷不過是兩個膝蓋磕破了皮。

    勉强動動手腳,好像沒傷到筋骨。

    這個身子應該沒什麼大毛病,不過這些天的昏睡又是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用了別人的身体正在適應,還是這麼個小姑娘的身子,就像穿衣服一樣,哪可能一穿就合用,總需要洗洗刷刷,等到半新不舊時穿起來才最舒服不是嗎?

    她是誰?

    她叫魚小閑,大學讀的是美术,副修室內設計,畢業后一頭投入家具打造,她傾盡從高中到大學全部的積蓄,和志同道合的友人開了一家室內設計工作室,除了為客戶規划室內空間,也量身設計家具。

    開了公司,這才知道不管麻雀小不小,要花的錢一樣如流水,胼手胝足的三人小工作室,每個人都是老板兼打雜的長工,裝潢監工、和師傅溝通搏感情是一定要的,除此之外,還得到西門町各處發送廣告傳單,甚至連客戶家的抽水馬桶壞了都得去修;晚上就用無限量的咖啡和打不死蟑螂的精神繪圖,睡的是工作室的沙發,眼睛睜開看的還是工作室的時鐘,一天二十四小時,以公司為家。

    這樣沒日沒夜忙下來,鐵人仨的小工作室,七年間逐漸擴大成二十几個人的工作團隊。

    一年年過去,她們的成就讓許多同學羨慕不已,可是二十來歲的女人最應該關心的不是戀愛嗎?然而一心向著工作的人就算碰見帥哥也沒時間經營關系,常常轉眼之間,看中意的帥哥已經是別人的菜,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出雙入對。

    有時她也會想,自己的熱忱是不是用錯地方?

    但是知道歸知道,從花樣年華走到輕熟女,再從輕熟女變成老處女,參加同學會時哪個沒攜家帶眷的?她卻是形單影只,苦酒滿杯。

    一轉眼,她都三十出頭了,年前拿到一件跨國大案,她絞盡腦汁,終于完稿,要去比稿的途中,她的奔馳B200被一輛酒駕的卡車撞成廢鐵。

    這世界上多的是那種只會喊酒后不開車,開車不喝酒,但是酒精一下肚,腦袋就成漿糊的混蛋!

    還她的人生來!

    她這個意外死亡的靈魂,鑽進因為被兩寸高門坎絆倒摔死的原主身体……

    把蛛絲馬跡綜合起來,她雖然不是柯南,也拼湊出一個不太離譜的結果。

    天下事無奇不有,有吃麻糬噎死、吃太飽撐死,有不出門被天上掉下來的飛機砸死等等各種怪異的死法,但被門坎絆倒而摔死,誰知道這樣也能死人……

    她身体的原主應該就是這麼摔死的。

    她從來沒想離開只靠一根手指頭滑一滑,就能買遍心里想要東西的便利世界,穿越這種流行,她壓根不想跟從。

    這就叫莫非定律嗎?

    事情往往會向你所想到的不好的方向發展。

    她以為自己死后會像佛教說的過程那樣,讓閻王數一數她在陽間的是非善惡,然后過奈何橋,喝孟婆湯,跟著被丟去投胎轉世,重新再來。

    可是這些事都沒發生。

    她再不願意,合該是她這沒有喝過孟婆湯的靈魂占了人家便宜,借屍還魂了,感覺像一出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的黑色喜劇。

    這身子除了小一點,瘦了點,四肢齊全,沒聾沒啞沒傻,她無法選擇要還是不要,既然沒有任何選擇,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這位大哥,我叫魚小閑,魚就是水里游來游去的魚,閑呢就是很閑的那個閑,你呢?我的意思是……嗯,你知道……我是誰嗎?”她咳了咳,站起身,拍拍看不見的灰塵。

    她想既然這男人和她同在一間屋子里,總該知道現在的自己究竟是個什麼身份。

    糟,她動作一頓,她太快把自己本名說出來了……然而男人卻沒有太大的反應,或許原主跟她同名同姓吧。

    這男人自從剛開始那一眼,就沒有費心在她身上多投注過目光,她的問話就像丟進空氣里,毫無反應。

    她這是對牛彈琴,還是表達出了問題?難不成他聽不懂她的話……她不會來到語言不通的地方吧?“又或者我們是親人?你……是我大哥?還是爹?”

    他原來應該有副高大的身材,可是現在蒼白瘦弱、面頰凹陷、臉色發青,几乎瘦脫了形,又髒又破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掛在衣架上的一塊抹布,看起來虛弱不堪、搖搖欲墜,魚小閑覺得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戳倒在地。

    她對男人的年紀沒概念,實在不好猜,再說這年頭的人不都早婚,他能有她這種年紀的女儿也不是不可能,是吧?

    男人終于轉過頭來看她,看了有兩秒鐘那麼久,眼睛黑不見底,神情既不靈活也不明亮,像一潭死水,他的唇看似有些忍不住的開闔,卻在几度張闔后,重新緊緊抿起。

    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好啦好啦,算她說錯話好不好,雖然他什麼都沒表示,可他那目光像冰刀子,彷佛能殺人,一看也知道他不喜歡當人家的爹,哼,明明看起來有點臭老……

    不是哥哥,不是老爹,難道……她搖頭,覺得匪夷所思,像被雷打到,抖簌簌的指頭差點戳到他的門面。

    “該不會……我們是夫……妻吧?”

    男人濃密的睫毛下,藏著天生泛著寒意的眼睛,如果說剛剛的表情只是凝了一層寒霜,這會儿看似恨不得一拳把自己打飛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

    不屑還是認同?是或不是?

    她有心要說些什麼,卻覺得喉頭被什麼東西堵住,讓人几欲窒息。“你干麼瞪我,我也不想這麼想,同一個屋檐下,你有比較好的答案就說啊?”

    夫妻……這是她能想象到最悲摧的答案了。

    他眼睫漸掩,把頭撇開。

    這人要不惜字如金,不懂待人接物,要不就是個啞巴。魚小閑一想到這里,心里冰涼,差點沒閉過氣去。

    一只看似隨時都會嗝屁掛點的破病雞,還是個啞巴,她雖然沒想過自己將來的伴侶會像都敏俊教授一樣優秀,可至少要待她好,起碼要能說話吧,眼前這男人……魚小閑一整個無言,忍不住替自己哀悼,有好一陣子郁悶消沉得說不出話來。

    驚悚一,她穿越了!

    驚悚二,她是個有夫之婦!

    驚悚三,丈夫是個啞子兼病秧子!

    驚悚四,她環顧周遭,這個所謂的家,窮得連小偷都不會來光顧。

    她這是好命還是歹命?

    應該死于車禍的自己穿過來后有了新生命,老天卻給了她一個又病又啞的老公,老公她很缺沒錯,卻不該是這樣子的……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体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她只能把孟子的〈告天下〉給默念了一段,安慰自己。

    嗚嗚……她如果默念一百遍心經還是金剛經可不可以不要給她這麼多驚悚?

    她膽子小,真的不看恐怖片的。

    因為打擊過度,她也忘了自己尿急這件事,縮回炕床上,逼著自己入睡,哪知道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這個家、那個人,該在那的都還在那,位置半分都沒有移動,她就知道自己得在這里待下去了。

    好女人能屈能伸,所謂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既然她挑來挑去、挑到一個賣龍眼的,退貨?能嗎?

    肯定沒門。

    無論如何,命是上天給的,路是自己走的,這一世,她會非常珍惜,好好的過下去,所以要想好好的活著,就要學會適應環境,無論是家中一窮二白,還是有夫之婦的身份……她也只能淡定接受。

    不是她的心理素質强健、勇者無敵,或許她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跨出這道門便是新世界,可是在古代,這種歷史書還是連續劇里才能得見的年代,這種兩眼一抹黑,對外一概不知的世界,她能去哪?

    好吧,起碼這房子破歸破,還有個屋頂遮風避雨,一走出去,只有當乞丐婆、叫化子的分,就她這身量,一不小心還會被拍花子的當成娃儿給拍去賣了。

    且她這穿越過來的路人甲口袋空空,下一頓飯在哪里都成問題,前進不能,后退無路,能不認命嗎?

    不,誰安排自己穿越過來的不重要,穿到怎樣的身子,給什麼樣的待遇也不重要,端看她做了什麼才是最要緊的!

    既然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那也不要緊,最妥善、最直接的辦法就是重新振作,把自己歸零,小心翼翼踏出第一步再說。

    她咽了咽口水,再度對把她當隱形人的男人伸出友誼的手,“既然我們住在一起,總不能喂來喂去的叫你,你叫什麼名字?不能說話的話,你識字嗎?”

    不是看不起他,根據她那些微薄的歷史知識,這些古早年代的人因為教育不普及,很多人大字不識一個,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文盲到處都是。

    他對她的手依然視若無睹。

    她訕訕的縮回自己的手。

    目光移到桌上,她想從水壺里倒點水讓他沾著寫在桌上,沒想到那水壺底下有一個破洞,一滴水也沒有。

    男人瞧著她一臉備受打擊的模樣,他莫名覺得心里解氣了許多,哆嗦的伸出手,在桌面上寫了“田十四”三個字。

    “田十四,嗯,好記又好寫,你爹娘對你真好,要是給你取個‘龘’字,三條龍在天上飛,你簽名的時候速度肯定沒有人家快,凡事落后,不把你爹恨上一遍才怪!”

    他眼睫輕揚,瞪人。

    好嘛,又犯他的忌諱了,這人真難相處!

    這年頭畢竟不是她習慣了的那個可以穿人字拖出國,嫌整理頭發麻煩,可以剃光頭趴趴走,人家還會豎起大拇指喊酷做自己,任性自由年代的世界;這里是重視封建禮法人倫、身為女子要謹小慎微,最好閉嘴不要有意見,也不需要你的意見,安安靜靜活著就好了的古早年代。

    身為女子便生來低人一等,這種觀念,恕她不能認同,她只承認自己缺乏說冷笑話的本事,既然他不欣賞,只能說他沒眼光。

    既然非得住下來,她就不得不好好的打量打量這間土胚房了,這房子一眼就能看透,左右橫豎兩個隔間,臥室和堂屋是共享的,客人進門后就一點隱私也沒有;家具只有一桌一椅,木頭連清漆也沒有;炕床上一床破被子,里頭的棉花又沉又重,一點也不暖和,想到她蓋著那張被子睡了好几天,腿和腳卻還是冰涼的,這到冬天是要怎麼過?

    至于灶間,空蕩蕩的一件什物也沒有。

    格局“溫馨”得很,卻是只五髒不全的麻雀。

    雖說她打小沒了爸媽,被爺爺養大,但她爺爺可是台灣藝术大學古跡藝术修護學系的教授,也是故宮博物院副院長,生活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爺孫倆也算過得殷實,她壓根沒想到自己穿越過來,會窮到這種地步,望著這麼簡陋的屋子,頓時欲哭無淚,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門嘎吱了聲,走進來一個身穿青布圓領棉衣褲,一頭黑發用一把褪色的銅簪固定,綁著碎花頭巾,手提竹籃的少婦,她五官清秀,雖然收拾得格外利索,神情看起來卻有些拘謹。

    她進門一看,似乎沒料到田十四會坐在那,楞了下,但很快回過神來,只是臉上的局促更深了一層。

    她朝田十四屈了屈膝,才走上前來,“大妹子,你終于醒了,餓了吧?”

    魚小閑聞到甘薯的香味,本來沒有動靜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少婦牽著呆站著的魚小閑坐到炕床上,掀開竹籃子的棉布,拿出來一碗香熱的甘薯稀飯,自個儿也在炕上與她面對面坐下,用木勺子將稀飯拌了拌。“趁熱吃,吃了才有力氣。”

    魚小閑接收了這身体的一小部分意識,她吶吶開口,“安……嫂子。”

    這安娘子夫家姓安,丈夫被征召去了戰場,几年下來沒半點消息,生死不明,膝下只有一個年幼的獨子以及和儿子年紀相差兩歲的小叔,公婆皆已過世,孤儿寡母又帶著小叔,平日就靠安娘子給人做一些針黹過日子。

    “那天是嫂子扶我進屋的吧?”

    “你還說呢,要不是我正好從你屋前經過,我見你當時帶著包袱,莫非是要出遠門?不料你太過匆忙,竟就跌了個狗吃屎。”她瞅了眼一動也不動的田十四,沒敢對魚小閑說自己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生活已經夠苦,她明明家里頭有個男人,日子卻過得比自己這個寡婦還不如……難道她那天是因為捱不住苦日子,想離家?

    她想來想去,想了几日,有限的思維里,就得了這麼個答案,可也知道只是自己憑空揣測,所以把這些話全咽進肚子里。

    “多謝安嫂子幫我大忙。”

    “隔壁鄰居互相幫襯,哪說得上謝,太見外了!”

    她把已經涼得剛剛好的甘薯稀飯放到魚小閑手里,魚小閑心里一熱,慢慢張開嘴,一勺一勺的把稀飯吃了個見底。

    填飽肚子,魚小閑覺得元氣回來了七八分,果然人是鐵,飯是鋼,無論如何,沒有什麼事比吃飽飯更重要了。

    安娘子臨走前看了眼這對衣食俱缺、家徒四壁的夫妻,常言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漢子雖然不是游手好閑,但那把身子骨看起來實在虧得很,怎麼也指望不上……

    說到底,是要苦了這田家妹子。

    安娘子走了,並留下兩個窩窩頭,沒指名要留給誰的,怕是顧及田十四的男人顏面,不好言明。

    這個家窮得揭不開鍋,屋檐下只有一個又病又殘的男人及一個弱女子,想到安娘子孤儿寡母的,日子想必不會太好,還從自己稀少的糧食里騰出一些來分給他們,安娘子這一飯之恩,她會記著,俗話說吃人一口,還人一斗,即便不能像韓信那樣一飯千金,一旦自己有了能力,這恩情她一定會回報!

    暗暗下定決心,就算魚小閑對田十四還談不上有感情,仍是把窩窩頭放在他面前,這才發現桌上放著一個髒髒的小包袱。

    之前她的心思都放在別處,根本沒注意到這包袱。

    田十四顯然餓狠了,一個窩窩頭兩口就不見了,看他邊吃還眼泛綠光,他到底是有多久沒吃東西了?

    她沒發現當田十四看見她的手指在解包袱時,吃窩窩頭的動作慢了半拍。

    布包一打開,里面有兩塊碎銀,一只翠玉雕馬,那兩塊碎銀大概二兩多一點,讓她多看兩眼的是那匹有著粗壯短腿的玉馬,那馬儿通体翠綠油亮,一絲雜色也沒有,一見便知是珍稀罕貴之物,她仔細一看,發現馬背上還馱了一只小猴子,那小猴有鴿蛋大小,色映七彩,一手搔著胳肢窩,兩眼活靈活現的看著遠處。

    她對玉器雖然沒有研究,但上輩子那些珍貴的東西看多了,經年累月下來,監賞的眼力總有一些。

    “這‘馬上封侯’是你的?”這喻意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東西,而且還是武將才能有的。

    她從小到大,只要在爺爺的辦公桌邊寫煩了功課,整個故宮博物院就是她的大游樂場,年紀大上一點后,順理成章的在里頭打工、導覽、解說,就連平常不讓閑雜人等進去的庫房,也因為文物清點進去過那麼几次,她得說不管是櫃架上擺的,還是空地上堆著的,工藝之精,數量之多,令人嘆為觀止。

    田十四睨她一眼,那雙不見任何波動的眼睛像是汪了些水,有一瞬間亮了下但目光很快又沉了下去,讓人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這男人從她醒來至今對任何事情都一副万事不關心的樣子,對這匹馬,態度倒有那麼點不同,這東西珍貴至此,受他看重,也是在理。

    她把玉馬重新包起來還給田十四,拿出那兩塊碎銀,在手中掂了掂。

    “俗話說男人是搖錢樹,女人是聚寶盆,男主外,女主內,一個家庭中男人再會賺錢,家里也要有女人會管錢,才能營造和諧幸福的婚姻,再說了,男人有錢就會變壞,所以女人一定要有獨立的經濟自主權,才不會讓男人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總而言之,這家里的銀子就歸我管了。”

    他沒應聲,但是這會儿比看那只玉馬時還要認真的瞅著她直看,眼睜大了些,好像她是他沒見過的怪物那樣。

    魚小閑說得口干舌燥,看他兩眼瞪著自己,她也不客氣的瞪回去,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僵在那,有半晌,屋里頭安靜得連互相的呼吸聲都能聽見。

    最后只見他好像耗盡力氣,搖搖晃晃起身,想到炕上去躺下。

    只不過這男人走一步就喘,走兩步看似眼神已經渙散,走三步就要昏倒,應該是摸索著可以倒上炕床的距離,果然在第三步,他就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

    魚小閑可從來沒想象過這種狀況,被他的舉動駭了一跳以后,鼓起勇氣走上前,食指抵著他的鼻息,看看還有沒有在喘氣,還好,她這便宜老公還有呼吸。

    還好、還好。

    往后會如何她不知道,不過,這男人既然占了她老公的名額,那麼,就要對她負責——好好的給她活著!

    畢竟她對當寡婦一點興趣也沒有!

    把田十四的雙腿抬上床,再把家里唯一的一張被子給他蓋上。

    把他安置好,魚小閑驚喜的發現自己居然有把好力氣,這身子看起來嬌小,不料力氣大得驚人,就算把一個大男人挪來挪去,也簡單得要命,想到自己變成神力女超人,她大為歡喜。

    田十四攤成了個大字,占據了整個炕床,帶繭的大腳丫子露到被子外面,抵住了牆面,有些伸展不開。

    他的腳掌很大,十根腳趾卻都長了厚繭,或許沒有力氣清洗自己的緣故,腳上有污垢,指甲有些長,所以看起來不是那麼美觀。

    她罵了聲自己這身体的原主,這當人家妻子的也太過懶惰了,連自己丈夫的指甲也不會處理。

    她很想去找剪刀幫他剪掉,但還是忍住了。

    還是等他醒來,再提醒他自己處理好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6:57:28

第二章 學著過日子

    瞧著到處蒙塵的房子,她在灶間找到一根几乎要禿頭的笤帚,先把屋子打掃一遍,把能用的東西收拾出來,不能用的則堆起來,屋外有口小井,她生疏的打水洗刷,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房子總算稍微可以見人。

    接著她又洗了水缸,來回兩趟把家里的水缸裝滿水,生在只要打開水龍頭就有源源不絕的水可以用的現代,別說這種耗費体力的挑水活沒做過,她根本沒有想喝一口水,都要從挑水這種事開始的概念。

    魚小閑這頭忙得腳不沾地,在家里做著女紅的安娘子卻突然聞到嗆鼻的煙味,她用力嗅了嗅,這煙味怎麼越發嗆鼻了?

    待她跑出來一看,只見隔壁冒出滾滾濃煙,她連忙吩咐儿子俊生在家待著,自己便往田家衝了過去。

    她衝進濃煙密布的院子,只見魚小閑污黑著一張臉,手忙腳亂的邊咳邊捂著眼睛往外跑,手里還拿著一根胳膊粗的柴火。

    “妹子……你這到底是?”這麼大動靜在干啥呀?

    她哪里知道魚小閑這個皮囊和肉餡不一樣的穿越女別說燒水,就連最基本的生火都不會。

    “嫂子,小妹愚笨,只是想燒點水來解渴……小妹對于這些家務一竅不通,還請嫂子教教我。”看見跑來的安娘子,她嘿嘿的笑了笑,露出白牙。

    不懂就是不懂,不趁這機會請教,什麼時候才能自己煮一頓飯來吃?當然還是要以不把房子燒了為前提。

    安娘子不待她繼續說,想想也的確是,她這鄰屋原來是個空屋,荒著也沒人去住,十几天前這對小夫妻搬入以后,還真沒見過屋里的煙囪生過火,鄰居那些碎嘴的婆子和嬸子也會嘀咕這家人難道不吃不喝,不食人間煙火?到底是不是人吶?

    議論歸議論,卻因為這家人從不與人打交道,橫豎得不到反應,一陣風頭過去后便失去了興趣。

    這妹子不過一個十几歲的孩子,既然有求于她,這又不礙什麼事,性子直爽的安娘子便一口答應。

    “不過……你一個人跑出來,你家那口子可無恙?”

    魚小閑一驚,返身往里面跑,這時濃煙已經散去,炕床上的田十四依舊一如昏倒時,雷打不動,看樣子連眼皮子都沒掀過。

    “沒事、沒事……看起來不像有事的樣子……”看著安娘子似笑非笑的臉,她笑得很尷尬。

    家里出事,把夫君扔下自己跑出去,她應該是頭一個。

    安娘子也沒道她一聲不是,掏出手絹替魚小閑細細的抹了臉上的灰渣,“去洗把臉吧,都變成小煤炭了。”

    魚小閑點頭,去井里打了水,把一張小臉給洗干淨。

    這時屋子的煙霧已經散去,安娘子將魚小閑拉到灶間,教她用灶灰洗刷鍋子,又把灶膛塞得滿滿的柴火用火筴抽出來,告訴她用玉米杆子做火引子,架上細小枯樹枝,敲火石點著,或者用稻禾的干莖、玉米葉先點著火,再逐漸添加樹枝。

    安娘子天天過來,魚小閑從她的嘴里知道,自己身處在一個她所熟知的歷史上從來沒有聽過的白璧皇朝,國都是大都,她們現在所在的村子原來叫連云村,村中男丁在四年前對西戎一役中被征召為兵丁,這戰爭一打數年,几個月前雖然有人從鎮上傳回消息,說戰事已經接近尾聲,滕王率領的東營大軍已經將西戎人趕出漠外八百里,不日就能凱旋回歸。

    然而,又几個月過去,戰事忽陷膠著,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許多人家也不知自家的男人、孩子是不是還活著?

    戰爭看似離這個小村子很遠,但是又休戚相關。

    這村子五十几戶人家多是老弱婦孺,方圓十里八鄉的人謠傳這村子風水不佳,盡出寡婦,便戲稱這個村子為“寡婦村”,久而久之,大家便忘了原來這村子還有一個很大氣的名字。

    安娘子的相公也在這批適齡兵丁里,仗一打四年,這四年里公婆去世了,那年還抱在懷里的孩子,如今都能下地了,她每天望星星、望月亮,卻望不回自己那不知生死、音訊全無的相公。

    魚小閑聽著雖然替安娘子心酸,卻也對她的堅强心存敬佩,唯一的儿子俊生体弱,孩子養到七歲看起來好像才五歲大,因為是唯一的命根子,安娘子也不讓他出門見人,如珠如寶的顧著,除了照顧孩子,安娘子每日挑水、拾柴、煮食、洗衣,一應雜事都難不倒她,院子前的几壟地毫不浪費的種了蘿卜、青菜和甘薯,小叔年紀不夠大,女子又種不了庄稼,公婆留下來的十几畝地就佃給附近的陳家種了小麥和芸薹。

    魚小閑深知這些農家活計雖然不能立身,卻是活命的本錢,就算万事起頭難,她有手有腳,總能過得下去,她還怕了誰不成?

    她在安娘子的指點下,去地里刨人家不要的芋頭和荸薺,下河撈螺獅,四月的河邊和山上的野菜瘋長,她把頭巾一綁,隨著安娘子拔野菜去,婆婆丁、雞儿腸、苦菜、蕨菜……尤其蕨菜的嫩莖用鹽腌過,去了鹽分,再放蒜頭下去炒,還頗為鮮美。

    安娘子把她當成什麼都不懂的妹妹,從頭教起,不只帶她摘野菜,腌木蘭芽、香椿芽,還教她分辨各種豆、瓜,教她如何用黃豆做醬油,用米團做醋,用糠燒飯省柴火……

    日子便這樣過了下來。

    田十四足足在床上睡了三天才睜眼。

    他慢慢翻身,還得靠著兩只皮包骨的手掌撐著炕床,才能將發冷的身軀和麻木的雙腳固定在地板上。

    他還以為自己這一倒下去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身上的毒已經隨著呼吸吐納侵入体內,毒行雖慢,卻因為當初延誤治療,加上墜入贛河,在水中浸泡太久,寒氣加重了身上的玄毒,即便他上岸后日日以殘存的三成內功療傷祛毒,毒素卻已經走至心脈,傷及肺腑和腦子。

    這段日子他强行自行祛毒,清早起來便打坐運氣,努力打通身上窒礙難行的經脈,好不容易才有小成卻累到昏睡不醒,如今雖醒來,但氣虛身軟,如同廢人。

    忽然有股味道鑽進了鼻子,他聞到一股久違的香氣,那是飯菜香。

    這屋里怎麼可能有那種味道?

    他的視線溜到傳來香味的四方木桌上,卻和正巧從灶間出來的魚小閑碰個正著,她手里還端著一盤菜。

    魚小閑沒想到這個一睡三天,每天她睡前不忘探一探他還有沒有呼吸,要是還有氣息,她才會安心就寢的便宜老公會在這時候醒過來。

    能醒就是好事。

    她把菜放在桌上,轉頭去招呼他,“十四郎,你醒來的正好,吃飯了!”知道他不能言語,她也不等他響應,轉身去灶間打水。

    她沒能看到田十四臉上精彩絕倫的表情,十四郎……她這是真把自己當成他的妻子了?

    魚小閑掀開灶上的大鍋,鍋里因為灶下的余溫,水還是熱的,她用水瓢舀水進臉盆,找了塊棉布巾子,然后把臉盆捧到田十四跟前。

    “吃飯前,先擦擦手臉吧。”他不知道有多久沒洗澡了,不只全身酸臭,衣衫襤褸,頭發也是一條條的,要是往路邊一站,腳邊再擱著破碗,肯定被當成叫化子看待。

    叫她對著這樣的人一起吃飯,她沒胃口。

    見他彎不下腰,連擰巾子的力氣也看似沒有,他這身子看起來比她想象中還要不好,到底是生了什麼病呢?就算手里的錢只有那麼一點,也得分出一些找郎中來瞧瞧。

    總之他是沒辦法自己打理了,她只得伺候他了。

    魚小閑把臉盆放在架子上,擰了巾子,熱熱的便往田十四的臉上招呼去,他一怔,五指不知不覺握成了拳頭,那姿勢宛如魚小閑只要有個異動,他便會出手一般。

    但是那暖熱從他的臉滲進了四肢,身子生出了暖洋洋的感覺,魚小閑重復沾水、擰干,甚至把他的脖子、十指都擦拭了個干淨,為此足足換了兩趟水。

    他全身頓時舒暢了起來,拳頭莫名的松了開來。

    魚小閑把髒水端到外面倒掉,自己又去洗過手,回到房間,把飯桌上的三個菜和陶盆里的地瓜粥全搬到炕床上。

    她給田十四舀了一大碗的地瓜粥,挾了涼拌的小黃瓜、水煮地瓜葉,加上她為自己燉的蛋羹,“能自己吃嗎?”她在碗里放上勺子,遞到他面前。

    田十四輕輕的點了頭。

    他好几日不曾進食,聞著這些家常菜香,簡直餓得前胸貼后背。

    瞅著他舉都舉不起來的胳膊,不是魚小閑不信他,而是這些飯菜都是她辛苦張羅出來的,要是撒了,豈不浪費她辛苦用古灶台煮出來的飯菜。

    她想念瓦斯爐、電子鍋的方便,但那些日子已經一去不回頭,她又沒有哆啦A夢的任意門,想也是白想。

    經過這些日子,她總算知道什麼叫一飯一食來之不易,在這山多田少,土壤貧瘠的農村里,想穿一件衣服,吃一口飯,都得自己來。

    像她和田十四這種缺乏長輩扶持,半點家底也無的人,想過日子,一根針線和菜葉子都不能浪費,才能勉强換來兩餐溫飽。

    這是前世的她完全無法想象,也想象不到的。

    上輩子,爺爺不嬌寵她,他總說女孩子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多學一項技能,在沒有別人可以靠的時候,也不會輕易被難倒。因此當初爺爺病中飲食全由她服侍,她還和跟了爺爺一輩子的老廚子下苦功學過,即便無心當什麼名廚,家常菜色和藥膳尚且難不倒她。

    所以她能摸索著在灶上煮一頓吃食,衷心感謝安娘子的教導和智慧睿智的爺爺。

    “你還虛弱著,我喂你。”

    這男人自尊心强得很,她雖願意屈就,他的表情可沒什麼喜色。

    魚小閑拿起勺子,“小夫妻”倆對面而坐,一語不發,一個喂,一個負責張口,埋頭吃了半會儿,魚小閑將盤子里最后一勺蛋羹舀到田十四已經吃了第三碗的大碗里,見他臉上略見神采,露出心滿意足、一副吃飽的樣子,這才把陶盆里剩下的粥給刮干淨,勉强湊成一碗,慢慢把盤里所剩無几的菜葉子吃光。

    魚小閑收拾了兩人的碗筷,起身去灶間,很快田十四就聽見灶間傳來舀水刷碗的聲音,心里輕輕一動,偏頭打量,眼里一時冷,一時暖,只見灶間極是整齊,水缸有水,柴火放置得整整齊齊,桶中有米,盆中有菜,房梁上居然吊著隱約可以看見雞蛋的竹籃子。

    再回來看看堂屋,早先的灰塵蜘蛛網早不見了,連木框窗欞都擦得干淨明亮,窗紙都是新貼的,甚至破了洞的屋頂,似乎也已經補好了,他支起身体,搖搖晃晃的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看著魚小閑忙碌的身影,忽然怔楞了起來。

    她是著實把他當成家人了嗎?這種有心思會過日子的女子……

    待魚小閑給他遞上熱茶,要退到炕上坐著時,他伸手敲了下桌子,見她回頭,便以指沾著她端來的茶水在桌上寫起字——

    “家里哪來這麼些東西?”

    魚小閑猶豫的說道:“你別擔心,不是偷也不是搶來的,是我拿東西和村子里的人賒來的……唔,應該說是以物易物換來的。”

    賒……她一個女子哪來的臉皮去和村人賒換這些家什和柴米油鹽,不怕人家指指點點說她沒臉沒皮,不守規矩嗎?

    魚小閑一看他皺起的眉頭大概猜得出來,這個古人大概是想她一個弱女子,家里窮得連只碗也沒有,拿什麼去和家中其實也沒有多少存糧的村民們換物?最重要的是人家還肯換給她。

    他哪知曉這鄉下地方,婦人除了白天幫忙下地,忙著家務、孩子,伺候長輩外,極度的缺乏娛樂,對于田家這樣的外地人,最有興趣不過,只是以往他們總是大門一關,過得無聲無息,村人也無從得知他們的底細。

    魚小閑自動上門打招呼,客客氣氣的說明自己家中夫君病重,自己一個女人又一窮二白,但她不求同情施舍,反問對方家中可有需要哪種木器,說自己有把手藝,願意制作他們需要的物品來換取食物。

    村里人純朴,互相借點油鹽糖是常有的事,也不乏那種一借就忘記要還的人,可這村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雖不想為了這種小事就撕破臉,但心里難免會給這家的誰誰誰點痣作記號,以后往來便會避開這個人。

    但這種人畢竟是少數,村里男丁缺得緊,誰家沒有老沒有少?你幫襯一下,我舉手之勞,沒有人能永遠掛無事牌,所以見魚小閑態度不卑不亢,人又收拾得干淨清秀,還有憑有據的寫了字條,不像那種坑拐搶騙的人,便信了她一回。

    “我有一把手藝,對了……你看了這個就會明白。”

    她一時難以說清楚,便從袖子里掏出兩張紙來,上面有著清楚的格式,寫明某某家是甲方,需要木桶、木盆一只,后面有一小行字備注她是乙方,與甲方換了三斤米,一只鐵鍋;往下一行,是另一戶人家缺恭桶、飯桶,她換了人家的蔬菜種子,兩把掛面和兩斤玉米粉。

    接下來林林總總,以針線盒、飼料槽、凳子、恭桶、木屐,換了鹽、油、茶葉、雞蛋、辣椒油……一目了然沒錯,可看來看去,她沒占到村民們的任何便宜,反倒吃虧居多。

    舉例來說,烏桃鎮一只恭桶起碼也要賣三十文才划算,蔬菜種子不值什麼錢,兩把掛面不到十六文,玉米粉只要十文錢……她卻拿恭桶和飯桶去換。

    即便木頭成本低廉,但手工錢呢?

    既然能寫字又識字,卻不懂算學嗎?

    這女子,壓根不是他知道的那個見錢眼開,甚至要他死的女人,但是死而復活,而且還性情大變像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這種玄之又玄的事情,即便他見多識廣,很多事均能包容,可這種事完全不可能。

    而且她性子變了不說,最可疑的是她哪來的木工手藝?

    一個只會打理家務,全無見識的女子……他有些看不清她了。

    哼,他不信她一個小女子,拳無三兩重,連樹枝都拉不動,哪做得來粗重的男人木工活儿?

    這些不會都是唬人的吧?唬了那些村民,再無恥的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不,她沒走,她好端端住在這屋里,還生火燒飯給他吃。

    他隱約記得她手上是有銀子的,她拿走了碎銀,說要管帳,那些銀子她用到哪去了?

    心思一動,手下意識的往自己貼身的藍梭布錢袋子上摸,那只玉馬安然的躺在布袋子里面。

    他訝然了。

    魚小閑可不知道他腦子里轉的是什麼念頭,他昏睡的這几天她腦袋一有空,想的就是掙錢的路子,加上自己的命運早就和那人捆在一起,自己餓個几頓可以忍過去,那廢人一樣的“室友”……好歹同住一個屋檐下,感謝他的存在,在她穿過來的時候不是孤鳥一只,看在他的陪伴上,能不稍微替他想一下嗎?

    她和安娘子作伴到處去摘野菜,她在撿菌子和木耳的時候發現他們家后山的土壤都屬酸性,而且是丘陵地形,樟木和野茶樹到處都是,再往里去,樹木種類更多,她需要的漆樹居然成片長在那。

    安娘子卻告訴她不可以一個人往深山里去,山里聽說有熊和狼,就算大男人也要結伴才敢往里走,她一個小女子要只身進去,不成了野獸的點心才怪。

    安娘子一片好心,她哪能不點頭稱是,但是那山頭對她的吸引力太大,好啦,她只是小小的陽奉陰違,私下又往山里去几趟……而已。

    她發現山里頭到處是寶藏,樹的種類就不說了,單就能吃的東西來說,除了菌子和木耳,各種野果野莓,還有快結果的野山葡萄、野柿子樹、雷筍,還有雨后就會像春筍般冒出來的蘑菇。

    他們家后山壓根就是一座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寶庫。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做熟不做生,她看來看去、想來想去,做其他買賣她真的沒底氣,但是木料就不一樣了,那是她從小摸到大的,因此才敢大膽的應承他人那些東西。

    至于那些她想做,卻還不知道能不能做得成的東西,她現在還沒本事去冒險,不過將來,只要她肯打拚,一定有機會!

    “十四郎是覺得我吃虧了嗎?”他面無表情的時候心思讓人猜不透,但是只要眼一轉,也不知為什麼,她竟能猜出個五、六分。

    他冷冷瞥她一眼,似是認同,那目光在魚小閑看來居然有那麼些鷹隼的味道。

    原來他的胳臂還知道要往里彎,知道袒護自己人,怕她吃虧。

    “我爺爺總說吃虧就是占便宜,村里人給我方便,我又哪能斤斤計較那麼多,其實都是一些簡單活,等我拖回來的木材晾干了就可以派上用場,到時候他們覺得我的東西好,以后需要置辦家具什物的時候便會想到我。”

    她不只畫了大餅,還想著能賺錢。

    “你自己拖木材回來?”他又寫道。

    “還沒有趁手的工具,剛開始只能先尋些粗棍子和竹子拖回來。”

    她是家具設計師,但並不止于拿筆在紙上作業,還能實地熟練操作。

    爺爺是個坐不住的人,只要不用上班、上課的日子,他就會去三峽祖師廟和那邊的木工師父混在一起。

    她這個小跟班自然只要爺爺走到哪也跟著泡在哪,爺爺手把手教她木料的知識,刻刀、刨刀就是她的玩具,常常爺儿倆各自背上飲水和簡便工具,帽子一戴,山路上再撿根趁手的拐杖,就上山去認樹,常常一入山就好几天,吃睡都在里頭。

    只是她作夢也想不到,她穿越過來這里,竟然還是要靠木料吃飯……前世今生,只能說她跟木頭真的有緣。

    “過兩天我尋思著和安娘子趕集去,把刨刀、柴刀、鑿子等工具買回來,就可以開始還債了。”

    她這人沒什麼優點,在決定一件事情以前,她會思慮千遍,可一旦決定要做,便勇往直前,八頭馬車也拉不回來,她相信自己一步步總能走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來。

    原來她攢那些碎銀是打算要用來買工具的?

    田十四發誓自己並沒有打算要與她說這麼多話,但是不知不覺對她的疑問越多,就越想弄清楚,一問之下便欲罷不能了。

    “啊,我差點忘了,趁著十四郎你今天精神好,外面日頭也不錯,把身体洗一洗吧。”她一擊掌。

    田十四發誓他聽到的話絕對不是問句,她也不是真心要征求他的意見,因為她話才說完,人已經走了出去。他還沒拉下臉,就見魚小閑雙手環抱,抱著一只中型的浴桶走進來。

    田十四的下巴掉得几乎收不回來。

    她哪來那麼大的力氣?

    難怪她說她會木工,就這把力氣對付起木料來,他前面所有的猜疑都能說得通了。

    “臨時湊合著用吧,村里都沒有我想要的大浴桶,以后我們自己做一個大的,再灑上花瓣、精油,這樣泡澡才舒坦。”

    花瓣、精油?

    花瓣,他聽得懂;精油,那又是什麼?

    一下分不清心底那絲古怪的感覺是新奇,還是旁的什麼,魚小閑已經几趟來回把水提來,再三兩下把他剝光,推進浴桶里了。

    魚小閑在現代不是沒有見過露胸露腿的男人,那些拍露點寫真的巴西球員,一個個身材好得叫人犯罪,電影里猛男的身材哪個不叫人口水直流,說穿了那些猛男賣的就是身材,讓女人意淫用的……欸欸欸,不可以這樣褻瀆人家,現代女子精神生活貧乏,猛男肯出來賣肉,身為現代女性的她當然很不客氣的收下嘍!

    不過她的C羅如今只能永遠不見天日的活在她的計算機里了!

    至于眼前這個田十四,他沒有那些球員的身材有看頭,因為生病,皮膚帶著青白,又加上營養不良,肋骨瘦得一根根跑出來,唯一讓她臊得滿臉的是他胯下的大物意外的雄偉,她不小心睇了一眼就趕緊別開眼睛,用手里的細棉布巾飛快蓋住重點。

    她好歹還是個黃花老閨女好不好?

    一泡進舒適的熱水中,田十四全身上下彷佛都發出舒服的喟嘆,身体一動都不想動,任由魚小閑替他搓背洗頭,伺候他沐浴。

    現下的他要計較男女授受不親,委實矯情。

    她喂他吃飯,還說要請郎中回來給他看病——雖然尋常郎中解不了他身上的毒,她還把這破屋整理得像一個家的模樣,還幫他洗澡,這些事,除非身為他的妻子,誰願意做到這個分上?

    他的心有些擺蕩,雖然他已經足夠確定,這女子雖有張他熟識的臉孔,但里子已經截然不同!

    魚小閑一門心思全在他的頭發上,沒注意到他千回百轉的心思,嘖嘖,瞧瞧那髒水,他到底多久不曾好好清洗過了,老實說,她對男人的很多怪毛病都可以睜只眼閉只眼的將就過去,但就是沒辦法忍受不愛干淨的男人,更何況還是像田十四這種渾身臭酸的味道……

    她換了兩次水,連田十四手腳的指甲縫都刷過一遍,全身洗了個紅通通,像在熱水里汆過的蝦子,才放過他。

    “這是安大哥,也就是安嫂子相公留下來的舊衣物,十四郎趕緊換上吧。”她把一套半新的青色粗葛布短打還有腰束布帶找出來,在他身上比了比,田十四的肩寬要比安娘子的相公多上好几寸,不過好在他瘦,倒還能勉强穿得上去,她把衣服遞給他,回過頭去把澡桶里的剩水用水桶一桶一桶提出去倒了。

    田十四暗嘆她的細心,連這都准備了。

    收拾過后,她見田十四已經慢吞吞的穿上衣服,見到那頭還滴著水的頭發……只能認命的拿起准備好的布巾,坐到床沿,替他絞起發來。

    她絞著絞著,田十四的頭也隨著她的手勁左右擺動,直到她覺得頭發夠松軟干燥了,想讓他躺下休息,哪曉得洗過澡的田十四不知是精神不濟,還是難得洗了個舒服的澡,早已昏昏沉沉的陷入昏睡狀態。

    魚小閑只得又伺候著他睡下。

    瞧著他卷翹得不象話的睫毛,嘖,男人有這樣濃密纖長的睫毛,簡直是招桃花!

    替他蓋上被子,他長長的腿依然有小半截暴露在空氣中,突然想起什麼,魚小閑爬下土炕,從竹籃子里找到一把剪刀,又重新爬回炕床上,把他的腳抬到自己大腿上,挨個儿的替他修剪腳趾甲。

    她是女人,女人多少都有些小怪癖。

    要她說愛干淨根本算不得什麼毛病,只不過,她除了自己愛干淨,也希望身邊的人不要太髒,至少別髒得她看不下去。

    既然他是病人,少不得只有她自己來了。

    看著他經過修剪的腳趾甲,她挺滿意的。

    收拾過指甲屑,既然田十四已經睡下,她也沒了忌諱,重新把澡桶洗刷了一遍,換上干淨的水,自己也洗洗睡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6:57:51

第三章 是毒不是病

    第二天,不知道誰家的公雞天才見亮便高高低低的啼叫起來,前世作息從沒正常過的魚小閑,這段日子雞鳴則起,天黑為了省油錢就睡,白天連賴床的丁點機會都沒有,每天這樣過下來,她都要以為自己變成了為了把握時間,聞雞起舞的祖逖了。

    她下床打水洗臉,用青鹽刷牙的時候,田十四還沒醒。

    炕床的好處就是夠大,兩人睡得開,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不故意制造出聲響來,也沒有誰會吵到誰。

    其實家中就那一床被子,名義上他是她的丈夫,兩人一起睡,合情合理,但是她魚小閑雖然骨子里是現代人,對男女之防沒有太多在意,可她到底還是希望和自己睡在一塊的是自己喜歡的男人。

    穿到這時空和他拴在一起,與一個完全談不上感情的男人成了夫妻,難道她就得認命嗎?

    看在他是病人的分上,她把家里唯一的一床被子曬過后讓給了他,自己將就著外衣睡覺,這樣日子也湊合著過了。

    也幸好現在還不太冷,就算只是披件外裳睡覺,倒也沒有著涼之虞,只是等她手上有些余裕,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打一床松軟的被子回來不可!

    她伸手又去探了他的鼻息,如同往常一般,鼻息雖然淺卻不是沒有,確定他還有呼吸,人是活著的,她便不再管他。

    不想費事去起火烙餅子或煮粥,隨便翻找了下,才想到昨晚的飯菜別說剩下,連最后一片菜葉子都被自己吃光了。

    家里的糧食都是和別人換來的,得省著用,一頓飯能不吃就別吃了。

    喝了几口溫水,她今日要和安娘子去趕集。

    安娘子曾告訴她,烏桃鎮和寡婦村相距一個時辰的路途,並不算遠,一趟來回花不到兩個時辰,根據這些日子的經驗,田十四總會睡個几天,今儿個要是醒了,她回來再給他弄吃的,左右餓不著他的。

    這烏桃鎮每五日有市集,每月初五、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日,附近十村八里的農戶和流動商販都會來設攤趕集,賣一些平常比較不常見的東西,寡婦村的村人也會趁機去做點小買賣,好替家中添點進項。

    魚小閑去市集純粹為了買工具,當然也順便瞧瞧那些趕集的人都賣些什麼,這對她來說談不上市調,只是多了解一下,心里也好有個底。

    魚小閑趕緊梳頭穿衣,確定全部的家當都帶上了,正要出門,安娘子就過來敲門了。

    安娘子還是一身利落打扮,半袖舊短衫,露出藍布印花里裙,胳臂掛著一個竹籃。

    “俊哥儿呢?”

    “箏哥儿帶著,不礙事。”安箏是安娘子的小叔,安家老夫婦的老來子,對安娘子來說,安箏與其說是小叔,反倒更像自己的孩子。

    兩人趁著日頭還沒爬高,匆匆往烏桃鎮趕,沿路上也遇到和她們抱著同樣心思,往鎮里趕的村人,魚小閑如今雖然還說不上村頭到村尾人人認識她,但是村人見她那穩當的態度和干淨的模樣,總覺得這小娘子頗與眾不同,她的以物易物作為,還真的在寡婦村闖出了一點名頭。

    雖然這封建社會的人對女子還是一面倒的要求規矩禮教,女子越是低調,名聲越發的好,好在魚小閑掛著“已婚”身份,而且她一劈頭就把“病入膏肓”的夫君拿來做筏子,一個弱女子要照顧病重的夫君,加上她那家境,可想而知這生活擔子會挑得有多麼辛苦,因此誰會沒有良心的去計較她不顧廉恥、拋頭露面?

    加上寡婦村几乎都是老弱婦孺,不少婦人也忙活家計,誰會說她半點不是?!

    見著了這些大嬸、大叔,她一通的喊,大娘早,大叔早,態度真摯誠懇,絲毫不虛偽,好聊天的王大娘知道她第一次趕集,連忙傳授心得,告訴她哪個攤子賣得實在,哪個可以不用去光顧,一路上倒也一團和氣。

    比較讓魚小閑困惑的是那王大娘和安娘子的房子就隔著一條水溝,卻對安娘子似乎頗多忌諱,態度冷淡不說,言詞上也談不上熱絡。

    安娘子注意到她的疑惑,澀澀一笑,“我是寡婦,和我走得太近,他們怕沾了晦氣。”

    “你千万別往心里去,安大哥鴻福齊天,一定會平安無事回來和嫂子你團聚的!”

    她過來勾住安娘子的胳膊,實心實意的說道。

    安娘子一陣苦笑,“我要真計較,早活不下去了,哪能撐到現在?”只是抱著微薄的希望苦撐……“若是妹子也擔心我的晦氣會沾染了你,要與我生分,我一點都不會怪你的。”

    魚小閑連迭的喊,“我怕,好怕啊……好怕嫂子不理我。”卻七手八腳,几乎要像八爪章魚般的往安娘子身上纏了。

    安娘子先是被她前面的兩句話給唬著,心緒低落,卻不料她口不對心,接下來的態度與她親熱不已,把她逗得心里又酸又甜,不知道該覺得她窩心還是瞪她才好。

    “你這壞丫頭!”

    烏桃鎮和寡婦村相距並不算遠,但是相較于以前只要出門就有車可以搭,捷運公交車火車出租車,任君選擇,到處是便利的交通工具,完全不必勞動到雙腳,可來到這里,動不動要靠雙腿走路,這對習慣乘車的魚小閑來說,真是辛苦到不行,短短一個時辰的路,她停下來休息了兩次,把安娘子笑得直搖頭。

    好不容易進了鎮,日頭已經悄悄升上來了。

    她和安娘子分頭行事,約好事情辦完再回來市集前碰頭,兩人便分手了。

    魚小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

    走路這件事,她真的缺乏鍛煉,可回來和去又不一樣,去的時候,兩手空空,回來時,手里、臂彎上、背上都帶著東西……要不是舍不得花八文錢雇牛車幫忙送回來,她哪用得著這麼辛苦。

    但是繼而一想,八文錢可以扯上兩尺葛布還有余,她便收起了那心思,認命的一步一腳印,把東西給“馱”了回來。

    她買的東西真的有點多,不是花錢不知節制,而是手上就那麼一點錢,缺的東西卻不少,無論怎麼省也不夠用。

    她買齊了需要的工具,揚著笑臉和打鐵鋪的老板討價還價,好說歹說,允諾以后若有需要,一定會先來照顧他的生意,老板心痛的瞧著這笑眼彎彎,與他軟磨硬泡的小娘子,最后忍痛以一兩二十文的價錢成交。

    他真的沒想到日后因著魚小閑,向來清淡的打鐵鋪子可是做成了不少生意。

    魚小閑也知道冶鐵這東西,打鐵鋪真的沒什麼賺頭,這年代,鹽鐵都受朝廷管制,鐵器一般來說,除卻農具、家庭用具可以自由買賣,其他被抓到可是要受罰的,那些所謂江湖上的俠客,一個個身上帶的都是違禁品。

    會這般計較,實在是她也窮得響叮當,只好對不起打鐵鋪的老板了。

    錢袋子里剩下一兩銀子多一點,她轉身去了布行,藍色斜紋粗麻布三文錢一尺,和青色葛布相差一文錢,想想田十四連一件換洗的衣物也沒有,人生病已經夠難受的了,身上要是能穿著舒適一點,指不定身体、心里都會舒坦些,于是她毫不猶豫的裁了六尺的葛布,准備給田十四縫件單衣。

    看看時間差不多,回到市集逛了一圈,生意最熱絡的時候大概是過去了,閑逛的客人所剩不多,看見賣吃食的攤子,香噴噴的味道鑽進鼻子,這才發現一早只有喝了兩瓢水的肚子餓到不行,她花了六文錢秤了一斤芝麻糖片、一斤麻花卷,自己吃了一塊,唔,這是她穿越到這里那麼久頭一次吃到甜食,魚小閑怕自己三口兩嘴一下把東西吃光了,趕緊放進布包里眼不見為淨,肚子有點東西,這樣應該不會作怪了吧?

    回到和安娘子相約的地點,她向對方打聽哪家醫館的郎中醫术了得,想請大夫給田十四瞧瞧。

    于是兩人又到鎮上的醫館請了一位願意出診的老郎中,說明田十四的病情,請他到寡婦村走一趟。

    老郎中沒多說什麼,收拾了醫箱,讓藥僮看家,便爽快的和她們出了門。

    魚小閑和安娘子在交岔路口分手,她把買的芝麻糖片和麻花卷拿出來塞給安娘子,說是要給家里的兩個孩子甜甜嘴。

    “自己又不是多寬裕,你花這錢做什麼?哪有人像你這樣寵孩子的?”安娘子死活不肯拿。

    “只是一點吃食,哪說得上寵?俊哥儿和箏哥儿聽話顧家,讓你沒后顧之憂的出門,聽話的孩子就該適當的給獎賞。”她知道這回去鎮上,安娘子是專程陪她去的。讓她丟著家中兩個小孩,就為了陪自己去一趟市集,她非常的過意不去。

    “說得好像青天大老爺似的,還賞罰分明呢,東西我收了,我待會儿讓兩個哥儿過來給你道謝。”扛不住魚小閑一片心意,又想到家里那兩個還在長個子的孩子,安娘子只得收下。

    “左右是鄰居,你跟我客氣什麼呢?”魚小閑揮揮手,趕緊領著老郎中進了門。

    田十四還維持著她出門時見到他的姿勢,顯見從早上至今都還沒醒來過。

    她先向老郎中告罪,一樣樣把手里的東西放下,舀了水洗洗手,再出來時,老郎中已經抓起田十四的手把起脈來了。

    魚小閑交握著雙手,也不打岔,兩眼瞬也不瞬的盯著老郎中把脈的手指。

    好半晌,一把白胡子的老郎中沉默的把田十四的手放回被子里,直起身,沉吟不語。

    “大夫?”

    “病人脈象十分離奇,奇經八脈郁積紊亂,臉色雪白,掌心如冰,老朽技拙,實在看不出來病人犯了什麼病症,只能勉力開几帖方子,梳理經脈,減少病人的痛楚,老朽只勸小娘子還是另請高明的好。”捋著白胡子,老郎中滿是褶子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那就請大夫開方子吧。”想不到他的病這麼復雜!

    老郎中坐下,拿起自備的文房四寶,斟酌的寫起方子,寫完之后吹干,“小娘子可有人手與老朽去拿藥?”

    這時門一開,探出安箏的小臉,“魚姨,我去!”

    “箏哥儿,你怎麼過來了?”

    九歲的安箏面皮白淨,五官清秀,今年虛歲有十,他不像一般的黃口小儿趕雞攆狗的瘋玩,年紀雖小卻成熟穩重,心里大抵是知道嫂子持家不易,不論是在田地里忙碌,還是喂雞養鴨,他總帶著小他兩歲的俊生,有時還會假借帶侄子出來玩給安娘子送水喝。

    鄉村孩子難得有正經的零食吃,他和俊生見到安娘子出門回來居然給他們帶了甜食,簡直喜出望外,一邊吃,一邊聽說是魚小閑買的,便自告奮勇過來向她道謝。

    “我可以和大夫去鎮上拿藥。”

    “你識路嗎?”

    安箏不禁露出靦腆的笑容,這一笑,頰邊露出一個小小的渦儿,“我去學堂時,每天都必須從那岔路上經過。”

    “那就麻煩你了。”她掏出僅剩的一兩銀子交給安箏。

    “給太多了,藥帖子一包六十文,拿三副藥吃看看,出診費五十文,去掉零頭,小娘子給老朽兩百文錢就是了,別讓孩子帶那麼多錢在路上走,危險。”真是個不會過日子的小娘子,大手大腳的,讓他頗不以為然。

    魚小閑搔搔頭,有那麼些不好意思,不是她大方,是手上就那麼塊碎銀,不找開來,還真沒辦法使。

    安箏悟性高,很快反應過來。“算术夫子教過我的,我知道要找多少銅板回來。”

    魚小閑滿意的點頭,孺子可教也,這孩子是個聰慧可教的,她一邊向老郎中道謝,“多謝大夫教我!我會謹記在心,多謝您跑這一趟!”

    這老郎中是個心善之人,見她家困窘,掐頭去尾,去掉零頭,可這一來不就沒賺頭了?

    “這是我分內之事,別怪老朽多嘴一句,小娘子如果可以,還是盡早往縣城去找更高明的郎中,令夫婿的病才能及早復原。”老郎中胸襟開闊,毫不忌諱自己醫术不精,反要她速速另聘高明。

    于是魚小閑再度向老郎中道謝,之后他帶著安箏走了。

    她回頭看了眼平躺在炕上的田十四,不料對上的卻是他睜著的眼睛,他長長的眉毛看起來有些倔强,沉著的眼睛似能洞悉一切,卻又有几分讓人看不透的威儀。

    “醒了?要我扶你起來嗎?”她看他,他也看她,不知道為什麼,魚小閑好像做不到面不改色,只能揣摩他心意的問了句。

    他也不客氣的點頭,一副就等她過來扶的樣子。

    她輕易的把田十四扶起讓他坐穩,眼睛帶笑,卻不說話直直的瞪著他看。

    他被魚小閑瞪得心里發毛,拉起她的手,寫著,“怎麼回事?”

    “我在等你跟我道謝啊。”

    這男人會不會是把她對他的服侍都當成了理所當然,她為他做了那麼多,卻從來沒聽過一個謝字從他嘴里出來。

    這樣的男人不能慣,男人是要教的,磨一磨,才會好用。

    這時代的女子把丈夫當成天,可以任勞任怨、任打任罵,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如此,也許等她真的愛上某個男人的時候,她可以替他做任何事情,但這“室友”,他還沒這權力。

    她也不是真的缺他一聲謝,就是看不慣他這麼理所當然的樣子!

    田十四眯起眼,咬牙切齒,這是質疑他的教養嗎?

    魚小閑几乎要聽到他的磨牙聲了,但是她愉快的很,“沒有人有義務要幫你做事的,就算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內人,我仍然應該得到你的敬意。”

    田十四盯著她,說她膽大妄為一點也沒錯,可明面上又讓人挑不出錯處。

    的確,她一日兩餐在灶前忙碌,給他做飯,供著他吃穿;他每次睜眼,就可以看見院子外扯的兩根繩索,上面晾著他的衣物,風一起,起起伏伏的隨風飄蕩,而她趁著谷雨前后種下的瓜豆也冒出綠油油的芽,感覺充滿了生命力。

    如果兩人可以繼續這樣過下去……想到這里,他居然不反對……

    他靜了半晌,手勁用了力的在她手上寫下,“謝謝。”

    魚小閑才不管田十四心里有沒有什麼OS,總之她滿意了。

    就這樣?見她瞬間露出滿意的笑,田十四心里有些不懂。

    的確,魚小閑要的就只有這樣。

    她的觀念里,女人從來不是男人的附屬,你要我做事,可以,但事成你得向我道謝,無論朋友也好,上司下屬也罷,這便是你來我往的人際禮節。

    為他做了那麼多她要一個謝字,不過分吧!

    不過他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找回場子,“給我一杯水。”

    “是,老爺。”睚皆必報的小人!

    她倒了水,把茶杯塞進他手里,“方才大夫的話你都聽見了?”

    她見剛才他睜眼的剎那,那眼神澄澈得很,不像剛醒過來的人。

    他瞥了她一眼,把滿當當的水一口氣喝光。

    魚小閑當他這反應是從頭到尾都聽清楚了,“你這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拉起她的手心,寫著,“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吧。”她也不啰嗦,只是他的指尖在她的手心里描繪著字型,有些發癢。

    田十四目光微深,“被仇家所害。”

    “與人結仇,對方的背后勢力强不强?你看起來又不像爭强好斗的人,莫非是為了女人?銀子?還是義氣之爭?哼哼,男人打架為的不就這几樣?算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這傷得看什麼大夫?方才那老郎中說他治不好,還是你有別的想法?”

    她說話簡直像竹筒倒豆儿似的,螺絲也沒吃一個,讓田十四直覺有些反應不過來。

    “對方被我所殺,我和他雙雙跌入贛河,才會變成現下這模樣。”

    “要我去縣城請郎中嗎?”打打殺殺,他不會是武俠小說里寫的那種江湖中人吧?

    “這毒我能自己治。”只要給他安靜的地方與時間。

    只有武功恢復才能改變現狀,其實隨著每日不間斷的調息養氣,他已經能感覺得到內力逐漸滲入四肢百骸,身体一天比一天舒暢。

    “好吧,不過既然花了錢,拿回來的藥你還是得吃。”

    她眼睛清亮,樣子格外明麗,看著他的柔軟神情像舒展在清澈水中的春茶,感覺清香四溢。

    但是,慢著!她難道不知道是藥三分毒,他不需要!

    見他一副不情願,她低聲威脅,“一包六十文,可貴得很!”肉痛啊!這可要多久才能賺回來?

    想到她上一世雖然不是什麼金枝玉葉,至少沒愁過吃穿,想不到來到這里……她心里悄悄的向上帝豎起了中指!

    庄稼人一天只吃早晚兩頓飯。

    家里要是有爺們、男娃還是老人,中午才再加上一頓。

    這一頓還是為了家里的勞動力能有力氣干活,至于男娃,是傳宗接代的盼頭,餓了誰也不能餓了他,老人家嘛,白璧皇朝自從建國便崇尚孝道,不給老人家吃喝,這可不是光著脊梁骨等別人戳嗎?

    一般來說,女人是沒有午飯的。

    魚小閑可不管這些,吃飯皇帝大,她就是要吃三頓飯,她是家里的勞力,她不吃飽,想法子掙錢,她家男人吃什麼?

    她很快張羅起午飯,從市集回來本來就晚了,又被老郎中這一耽誤,不知不覺晌午都過了,早上那糖餅早不知道消化到哪去,這會儿餓過頭反倒沒感覺了。

    她也不理田十四,挑好菜、把鍋子洗淨,在灶上忙活開來。

    食材有限,調味料也少得可憐,她最后決定把剩下不多的野菜燒成湯,然后用粗糧粉搓成團子,和著野菜湯一起煮熟,這叫野菜糊糊,美味又管飽。

    她想起田十四那骨瘦如柴的身体,不自覺地從籃子里拿了兩個蛋,鍋里放上素油,煎了兩只荷包蛋。

    “還要我喂飯嗎?”她把缺了角的大碗往田十四面前一放,里面兩顆蛋滑嫩滑嫩的相依偎。

    “我自己來。”那味儿馬上吸引了他。

    這些日子以來,他好像越來越不能忍餓了。

    不過,這兩個荷包蛋都是他的嗎?她知道他喜歡吃半熟的蛋?

    他心里生出一股自己也不明白的虛榮勁,兩個沁出蛋黃的荷包蛋,只有他有。只是他曾几何時變得這麼幼稚了,以前不屑一顧的粗俗雞蛋居然就能討得了他的歡心?

    不,“她”沒有出現之前,別說一天兩頓飯沒著落,好几天經常都是飢腸轆轆的,那時的自己想著離死不遠,多一頓少一頓,又有什麼差別,可自從“她”出現后,連肚皮都知道要求生了。

    魚小閑也拿起筷子開吃。

    她的吃相文文靜靜,田十四竟然覺得有些賞心悅目。

    吃過飯,她拾掇了一切,照例又用茶枝給他泡了杯茶,然后拿起買回來的工具,出去收拾她那些拖回來的粗木棍子。

    田十四在房子里呆坐了一會儿,喝了茶,感覺消食消得差不多了,回到炕上,倒頭睡了個午覺,再度醒來后,透過院門,就瞧見魚小閑的側臉和不住做事的雙臂。

    她,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豬晚,一個人把里里外外的活都攬去做,太辛苦了。

    若一般男子這麼工作一下午,胳膊估計都不像自己的了,照她那樣繼續下去,肯定是累得不得了,但他又不能干活,都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曾几何時,他田十四墮落到要一個女子來養他?

    他太陽穴上的青筋迸了出來,五指握成了拳。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6:58:16

第四章 擺攤發小財

    所謂過日子呢,就是一些穿衣吃飯的事。

    兩人平平靜靜的過了几天,倒也沒什麼大事,因為不必再忌諱她,他夜里也開始盤腿打坐運功,逐漸感覺到先前体內滯礙難行的經脈活絡了,他沒敢大意放松,仍舊循序漸進的運氣,氣該往哪走,便往哪走,一個周天下來,整個人神清氣爽。

    魚小閑熬好了藥端來給他,提醒他趁熱喝后,便走到一旁拿起針線。

    他將藥一口飲盡,瞥了她一眼,白天她泡在那堆木料里,刨、鋸、削、砍、鑿,看起來都難不倒她,晚上還要對付那塊葛布,不過,她應付木材游刃有余,這針線……他就不予置評了。

    “妹子、大妹子,你可在家?”是安娘子的聲音,她瞧見房子里有燈光,料定屋內有人,臉上堆滿笑容,快手快腳的走進來。

    堂屋里,田十四閉目養神,炕床上的魚小閑趁機丟了手里的活儿,“嫂子你怎麼有空過來,不是得盯著箏哥儿的功課?”

    兩人慢慢熟了,魚小閑得知安娘子未婚前是一個小吏的女儿,在家極受寵愛,琴棋詩書畫都沾了皮毛的,對于夫子讓安箏帶回來的功課雖然談不上指點,但小叔有沒有專心讀書寫字,還是能知道的。

    “田當家的。”她有些拘謹的打了招呼,也不等他回應,徑自越過他,和魚小閑坐到一塊儿,其實是因為她經驗豐富,知道這位當家是不會理人的,不想自討沒趣,順便將帶來的布巾攤開,里面是几顆新鮮的雞蛋。

    “這會儿嫂子怎麼有空過來我這?”

    “家里的母雞下了几個蛋,分几顆你們吃。”

    “嫂子几天前給的還沒吃完,這會儿又拿來,俊哥儿和箏哥儿都在長身子最需要營養,應該自己留著。”

    按理說一個男人每天一顆蛋,蛋白質也就夠了,只是這鄉下地方,沒有別的蛋白質來源,家里有母雞肯下蛋,莫不收著掖著給家里的男丁吃,哪像安娘子,母雞只要多下几個蛋,沒有不往她這里送的。

    她知道安娘子三天兩頭給她送蛋,是因為知道她買不起這玩意,而她家還有一個急需補充養分的男人在,魚小閑很感激她的一片心意。

    “又不是什麼矜貴玩意,你就別跟我客氣了,說到底我還要來謝你,我那小叔為了擺弄你給他的什麼五子棋,早早就把功課做了,我出門的時候別說理我一下,叔侄倆一個自己跟自己下棋,一個堆迭著你給的積木,都忙得很呢,不過,我說妹子,你每天已經忙得不可開交,還給孩子做什麼玩意呢?”

    “就一些邊角料,丟在角落也只是占地方,搗鼓些小玩意給孩子打發時間,沒什麼大不了的。”

    “還說呢,這不是心疼你嗎?”安娘子白她一眼。

    “我知道嫂子心疼我,不過嫂子別小看下棋,除了可以玩五子棋還能玩圍棋,下棋容易上手,老少皆宜,而且趣味橫生,引人入勝,不僅能增强思維能力,提高智力,對小孩子來說是玩具也有助于修身養性,是好東西。”她沒忘記小時候看漫畫《棋靈王》的激動,漫畫整套往家里搬就算了,為此還大張旗鼓去學了圍棋。

    “下棋居然有這麼大作用?”她雖略通皮毛可不懂這些道理,只見自家小叔著迷得很,除了抱書,就是棋盤,連吃飯都不是很上心了。

    看似閉目養神的田十四眼皮微微顫了下,明明是個鄉村野婦,可是越和她相處,每天都能發覺令人訝異之處。

    對一般閨閣女子來說,琴棋書畫只是為了討得好夫君的一種工具,或者是作為婚姻中的一種情趣,但是對一個村婦來說,琴棋書畫比不上能干活和持家重要,這女子絕對不是出自什麼書香門第的閨女,但她居然懂棋。

    這世間令他好奇的事情不多,能讓他投注眼光的人更是稀少,這會儿,他倒想看看她到底有什麼不會的?

    “孩子不能死讀書,凡事都照著書本走會變成不通氣的書呆子,培養一點興趣,對他來說總歸是好的,反過來也能成為激勵他讀書的動力。”

    凡事都照著書本走會變成不通氣的書呆子,這是把大部分的讀書人都給罵了。

    她好大的膽子!

    但是他喜歡她這份膽量。

    “我是怕你手疼啊,一個女人家每天拾掇那些木料,我又幫不上忙,瞧你這雙手都成了什麼樣子……”安娘子還在感嘆,一瞧魚小閑重新拿在手里的東西,不瞧不打緊,這一瞄,竟是瞧傻了,那布料上走的哪是針線,簡直就是亂七八糟的蜈蚣在爬,歪歪扭扭不說,針腳有的長有的短,有的索性漏掉好几針,這哪是個婦人手里做的活?難道她出閣前在娘家沒學過針線?

    “……你這是想做什麼?”她難得被魚小閑逗笑了。

    “就單衣唄,我那……當家的,老是躺在床上,想說身上要能有件柔軟點的料子,人能舒坦一點。”她瞅了仍舊閉眼的田十四一眼,見他狀似睡著,對她們倆的對話毫無所覺,但還是壓低了聲音。

    “我針黹不行,搗鼓了那麼些天,它還是不聽我的話。”

    “成,就交給我吧,過兩天我包准它妥妥當當的回到你手里。”安娘子搖頭,臉上一片溫柔,真當魚小閑是她親妹子一般。

    “謝謝嫂子!”魚小閑烏黑的眼睛一亮,隨即抱住她的胳膊。

    安娘子笑得溫柔,拍拍她的手。

    魚小閑笑咪咪的放開她,“趕明個市集我得早起,嫂子也早點回去歇著吧。”

    她不能忍受貧窮,她很清楚無論在哪個時代、哪個地方,錢財都是生活必需品,有錢才能過好生活。

    當然她也不會以為憑著手上那些小飾品就能發財,她要做的絕不是這樣。

    “菜地里最近沒事,我也攢了几個荷包,打算去市集換几個銅錢,明儿個和你一道,給你搭把手,你一個女人家拋頭露面做生意,我不放心。”安娘子這是真心實意把魚小閑當妹妹了。

    “就這樣說定了!”她樂得有個伴。

    安娘子離開后,她把安娘子給的那些雞蛋帶進灶間,然后忙碌了大半夜,田十四直到睡著前都還摸不清楚她到底在忙些什麼。

    這一晚,兩人各自安歇,而天才蒙蒙亮,魚小閑給田十四留下早飯,便背著一大包這些日子以來的成果,和安娘子從寡婦村跋涉到烏桃鎮上。

    市集剛開始,家家戶戶上街打油買菜,正是熱鬧的時候。

    烏桃鎮比寡婦村大上七八倍不止,几乎可以說得上是一個中型小鎮了,它的熱鬧繁華自然也是寡婦村遠遠不及的,一家挨著一家的鋪子雖然是土磚房居多,然而想買的東西除非太出挑,大致上都能買到。

    魚小閑擺出來的東西不像一般木匠什麼都賣,她就賣兩樣——梳子和簪子。

    擺明了做的是女人生意。

    要她來說,女人的錢最好賺了。愛美是女人的天性,無論當人家的媳婦儿還是思春的小姑娘,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絕對比什麼事情都重要。

    她先挑了一支簪頭雕著辛夷花的木簪子往發上一簪,又將五六支具有特色的簪子依序插上去,令在她旁邊賣手絹、荷包的安娘子看得目瞪口呆。

    意識到她訝異的目光,魚小閑回眸一笑,“這叫活廣告、活招牌,比什麼都有用。”

    活廣告、活招牌?安娘子聽都沒聽過這些詞,不過接下來她就見識到這所謂活招牌的魅力了。

    不必魚小閑吆喝,媳婦儿、替主子出來跑腿的奴婢、主家吩咐出來采買的婆婆嬤嬤‘小丫頭伺候著出來逛街的太太小姐……只要走過她的攤子沒有不多看一眼的,烏桃鎮是鄉下地方,雖然說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仍舊,但出門逛街這點自由還是有的。

    魚小閑初來乍到,一剛開始從她攤子經過的人還真不少,新來設攤的攤子多少都有吸引力,但是買家買不買賬,還是看賣的東西夠不夠便宜,東西吸不吸引人。

    “各位太太姑娘小姐,來買梳子、發簪噢,棗木梳、梅木梳、牛角梳、黃楊木梳,還有牙梳,今天跳樓大甩賣,通通便宜賣!”

    沒有人聽得懂她所謂的跳樓大甩賣是什麼,不過都說便宜賣,倒是可以問看看價錢如何。

    她攤上的梳子造型與別家不同,雕刻精美,看起來賞心悅目。

    有個大姑娘手挽著藤籃子湊了過來,看了魚小閑一眼,再低頭往下看,手指往一把雕著鏤空百合花的梳子指過去,“這把梳子多少銅板?”

    “二十二文錢,今日小攤子第一天開張,大姑娘如果喜歡花,這把百年好合梳,二十文錢就算你的了。”

    “二十二文,這麼貴?”她的手縮了回來。

    “不貴、不貴,這些雕花樣子可都是我親手做出來的,絕對不會和別人撞樣子,這可是獨一分的。”就雕工就算賣五十文都不為過。

    “這簪子呢?”

    那是一支石榴簪,是這時代婚嫁時首選的圖案,石榴意寓多子,帶有為家族開枝散葉的期盼,用來送嫁再適不過。

    簪頭魚小閑刻了石榴果、石榴花、石榴葉,裂口的石榴果,綻放的石榴花,姿態鮮妍,非常的招眼。

    “姑娘是我的第一個顧客,這石榴簪只拿工錢,三十文錢就好。”

    “這麼貴!”她愛不釋手,可惜平日十几文錢夠買一個月的油鹽了,正經過日子的人家誰也舍不得買這些東西。

    大姑娘后面的人群聽見這數目,也不是沒人來瞧看貨色,只是看的人多,但買家一個也沒有。

    待人潮過去,魚小閑的攤子前一下變得門可羅雀。

    出師不利,魚小閑笑臉不變,瞧見真的沒有客人上門,索性把帶出來的早飯拿出來果腹。

    “嫂子,你也沒吃飯就出門了吧,不嫌棄就一道吃。”

    “妹子,你還有心情吃飯?”安娘子替她擔心,一樁生意都沒有做成,雖然說急不得,可若沒收入怎麼辦吶!

    “人是鐵,飯是鋼,吃飽飯才有力氣干活不是?”這句話几乎快變成她的座右銘了,就算沒生意也不能餓肚子。

    “你這丫頭,這些東西真夠精致的,連嫂子我看了都垂涎。”安娘子見魚小閑攤子上的各式木簪,要她說,像那根蓮花簪,蓮梗刻做簪身蓮葉和蓮蓬包裹著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綠葉上面居然有一滴露珠在滾動,這是怎麼辦到的?

    再說那根葡萄簪,累累的葡萄,配上葡萄葉和葡萄藤卷須交纏,極有意境,就算她這輩子想破頭皮,也想不出這樣的東西。

    另外也有姑娘們喜歡的樣式,楓葉、竹葉、紫藤花,還有姿態嫻雅的蘭花,有的一枝獨秀,有著女王花的風范,有的小家碧玉,有的干脆鏤空,不過嬰儿拇指大小的花瓣狹長翻卷,極為精致。

    “不過,這些玩意精致歸精致,賣這價錢,咱們這些鄉下人恐怕沒辦法接受,要不,你稍微降些價錢如何?”這麼漂亮的東西,要是賣不出去,不就白費了魚家妹子一番功夫和苦心了?

    感嘆之余,對于幫不上忙的自己,不禁有些無奈,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過她也的確餓了,接過魚小閑遞過來的荷葉包,入手還有溫熱感,她沒立即打開來果腹,而是繼續惋惜的看著她攤子上的各式木頭簪子,食不下咽。

    “不急不急,我們才剛來,再看看。”魚小閑反過來安慰她,她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對女人花錢力量更有信心。

    哪個女子不愛美?前世那些在百貨公司一擲千金的,從來都是女人,所以她相信女人的購買力,從古至今,還是從今到古,應該不會有太大變動。

    “趁著茶葉蛋還熱著,熱熱的比較好吃,吃吧、吃吧,辦法是人想出來的,要腦力激蕩,總得填飽肚皮再說。”魚小閑拿起自己那一份,打開荷葉,露出几顆黑黝黝的茶葉蛋。

    “這是什麼?”烏漆抹黑的蛋,這能吃嗎?

    “茶葉蛋啊,可好吃得很,托嫂子的福,要不然我哪來那麼多雞蛋可以做茶葉蛋呢。”不過聽安娘子這話里的意思,似乎沒見過茶葉蛋?

    根據明朝田汝成所撰寫的《西湖游覽志余》記載,蘇州、杭州、錫州等地的農村,每當立夏之日,家家都會向七戶鄰居討來陳年老茶葉,混在一起煮成“七家茶”給小孩喝,說可以防三伏天之疾。

    后來村民趁四月雞蛋旺季,便將蛋給放進“七家茶”里面煮熟來吃,這就是茶葉蛋的起源。

    小時候她最喜歡纏著爺爺的廚子做茶葉蛋了,來到古代這麼久一時饞起來,卻迫于口袋荷包羞澀,昨夜看到那一些雞蛋,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動手做了起來。

    安娘子見魚小閑吃得香,忍不住剝殼一嘗,可也就秀秀氣氣的吃掉一個,便將剩下的重新包了起來,不再碰了。

    魚小閑正想著其實要能多冷藏個兩天,會更入味,更加好吃,“嫂子,不合你的胃口嗎?”

    “不,好吃極了……”

    “你盡管吃吧,我家中的井里還吊著些,我留著俊哥儿和箏哥儿的分呢。”

    “哪能這樣,我們一家人都讓妹子養著了。”

    “嫂子還跟我客氣這些,之前我和我那當家的不都也讓你養著,要不然哪來今天的我?”

    “我這不是看著妹子順眼嗎?”安娘子不再客套,配著涼水把几個茶葉蛋給吃了。

    “這位小娘子打擾了……”突然一把渾厚又略帶蒼老的聲音打斷了說說笑笑的她們。

    “老人家。”魚小閑差點噎到,她用力灌水將蛋吞下去,趕緊回禮。

    稱呼這位約莫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為老人家,魚小閑實在不是很習慣,古代人婚結得早,早早當了爹娘,又因為營養難以取得均衡,能活到七老八十的非常有限,因此在現代許多這把年紀還在工作崗位上打拚的男人,在這里都已是在家含飴弄孫的老人了。

    “真是冒昧,我家老婆子沒見過小娘子手上的東西,聞起來味道又香,讓她犯了饞,若是小娘子通融,小老儿想用家中帶來的飯團和小娘子交換可好?”老先生態度誠摯又坦蕩,絲毫沒有任何局促的樣子,加上還是個愛妻好男人,非常給人好感。

    魚小閑看向隔壁放著好几捆柴火的攤位,小凳子上坐著一個身穿半舊衣裳,頭發挽得一絲不苟的老太太,她的臉上也沒半分不自在,還對著魚小閑笑了笑。

    原來老先生是賣柴火的。

    趁著魚小閑在打量自家老太婆時,老先生則打量起她攤子上的梳子和發簪,但眯眯眼里卻一片不著痕跡。

    “老太太要是不嫌棄就請用,至于飯團就不必了,就當結個善緣。”她把余下的茶葉蛋又用荷葉包起來,讓老先生帶過去。

    老先生不客氣的接過魚小閑的荷葉包,不過他沒立刻走開,反而停下來望著攤子上的一根蓮花簪。“既然小娘子說結個善緣,小老儿我喜歡這把蓮花簪,你開個價吧,小女最喜歡蓮花了。”

    “既然老人家您想要,我就收您這個價。”魚小閑比出十根手指頭。

    “欸,我怎麼覺得好像占了年輕人的便宜。”他笑得異常狡猾。

    魚小閑其實無所謂,這些小飾品對她來說只要能掙到飯錢,也就夠了。

    老先生伸手拿走了蓮花簪,“小老儿我臉皮厚,說不得要先欠著小娘子了。”說完,一臉輕松愉快的回到自己的攤子上,向老太太炫耀去了。

    魚小閑嘴角抽搐,真是的,這老先生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人家是開張吃三年,她這一開張卻讓人欠賬,還賠了自己的早飯。

    虧她方才還憐惜這對老夫妻背著沉重的柴火來換家用,沒想到賠了夫人又折兵,這算壞兆頭嗎?

    得了,就別迷信自己嚇自己了。她只能說自己小覷了古人……

    她才回過神來,就看到安娘子為她不平的氣憤眼神,于是比著手勢,“為老不尊的老混賬!”

    吃了啞巴虧,也不期望那位老先生真的會拿錢來清賬,不禁別扭了一下,等心里好過了一點,客人卻是上門了。

    方才嫌簪子太貴的那位姑娘去而復返,她略帶靦腆的說道:“大姊,這是五十文錢,你把我要的百合梳子和石榴簪子都包起來吧。”

    原來是回家拿了私房錢。

    魚小閑笑嘻嘻的拿了個用桐漆刷過的小匣子將兩樣東西裝好,女人家嘛,就是想圖個如意郎君,百年好合,多子多孫多福氣。“實收姑娘五十文錢,免費送你一個漂亮的匣子,這匣子和簪子是一套的,你今天是賺到了。”

    那姑娘喜出望外,摩挲著那匣子。“多謝大姊。”她掏錢掏得一個心甘情願、毫無怨言,直覺自己賺到了。

    令魚小閑料想不到的是去而復返的人還不少,有的人回去之后越想心越癢,這烏桃鎮雖然常有市集,卻不常見到什麼太顯眼出挑的東西,真正上得了台面的東西都往縣城里去了,就算有錢也沒機會買到自己看上眼或新潮流行的東西,那木梳木簪雖然不怎麼便宜,但是那些花樣卻難得一見。要是錯過,午夜夢回想起來,會遺憾一輩子吧?

    于是一個個糾結無比的,最后莫不咬牙掏出自己的私房錢,往魚小閑這里飛奔而來。

    不到晌午,她的東西几乎都賣光了。

    “大妹子,我們這會儿回家還來得及做午飯呢。”安娘子的繡件也賣得差不多,喜孜孜的幫著魚小閑收拾東西,誰知道——

    “原來還有個匣子啊,小娘子,我買了那蓮花簪你怎麼沒給我匣子呢?你這是欺負小老儿我善良忠厚吧?”已經賣完兩捆柴的老頭又湊過來,大言不慚的要著該屬于“他”的福利。

    東西賣光了,魚小閑也不計較老頭儿的痴纏,大放送就大放送吧,誰叫她心情好,拿出一個雕著盛開蓮花瓣的小匣子遞過去,就當尊老敬幼好了。

    “小娘子真是爽快!”老頭儿見她不啰嗦,小臉上沒有絲毫不豫,不禁對魚小閑不怒不氣的胸襟暗自喝了聲采。

    沒有下九流行當里的錙銖必較,這小娘子安靜從容、不急不躁,擁有女子里少有的氣度,稀罕、稀罕!

    捧著盒子,他趿著布鞋,施施的走了。

    “連個謝字也沒有,這老頭真是順竿爬,越發沒了分寸!”安娘子看他一整個不順眼,誰說人老了就都值得尊敬?做到這分上,壓根就是個貪小便宜又令人生厭的糟老頭!

    “沒事、沒事,不如嫂子先陪我去一趟打鐵鋪子。”她有個新的想法,或許可以試試看,人家不都說聰明人不會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上,她的想法要是能通,也許又是一筆外快呢。

    “就沒見過你這樣大手大腳花錢的。”安娘子在回家的路上沒少叨念過她,“好不容易賺了點錢,不存起來,你轉頭就花了那麼多,又是訂制鐵鍋,又買那麼多茶葉,茶葉可是有錢人吃的玩意儿,雖然是紅碎茶……你咋啥呢?再加上面粉,還割了那麼多豬后腿肉,還有花椒、醬料、香菇……你們家就小兩口,又不是荒年得囤糧食……難道、難道你想改行賣吃食?”她扳著手指數,連土話都出來了。

    “嫂子真是睿智。”魚小閑俏皮的朝她眨眼。

    雖被諂媚了一把,安娘子可笑不出來,人人都以為吃食好賺,遍地開花,但是能真正生根長得久又有几家?不是她要潑魚小閑冷水,能安安穩穩的靠木工活過日子,這才是長遠之路。

    這年頭高麗菜好像叫蓮花白吧?“嫂子可知道誰家菜地種了蓮花白?要好吃,咬起來甜脆多汁的。”

    “問問就知道了,我家也有十几顆可以收了,你問這做什麼?”她發現自己完全跟不上魚小閑的思考。

    “那嫂子把菜地里的蓮花白都賣給我吧,一顆二文錢可好?”

    “你這是當真?我那些個菜你要盡管拿去,別跟我說錢,二文錢,你當我在搶人嗎?”

    “那可不行,親兄弟都要明算賬,往后我要倚仗嫂子的地方可多著,哪能樣樣讓你吃虧?你背地不把我罵個臭頭才怪!”

    安娘子戳了她一指,啐她,“我是那種人嗎?你這張嘴我說不過你,你放心,我要罵你,絕對當著你的面,到時候別怪我沒給你留情面。”

    “嘻嘻,我知道了。”

    回到家,一踏進院子,魚小閑把井里冰著的茶葉蛋拿出來讓安娘子帶回去,“冷冷的吃也別有一番風味。”又吩咐了她一些事,兩人這才分頭進了家門。

    “我回來了。”床沿上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田十四,這几日從他的氣色里可以看得出來他是越發好了,果然那些枸杞、桃仁、何首烏、杜仲和紫參以及固本培元的藥有效,錢花得值了。

    她步履輕盈,一股腦把手里拎著的東西都擺到灶間去,再几乎小跑步的來到炕前,把荷包里的銅錢全倒在床上,笑容止都止不住,“你瞧,好多錢,都是今天賣簪子和發梳得來的。”

    銅錢叮當作響,都說錢是銅臭,她現下卻覺得這些銅臭香極了,就算這時候有人罵她是逐臭之夫她也不在乎。

    數了數,足足賺了二兩銀子,要不是她隨手花去了不少,應該能更多。

    她把一百個銅錢串成一串收起來,這些錢還有大用,家有存錢心不慌。

    “中午在鍋里留了飯,你吃了沒?”她自然用的還是手談。

    早上給還臥床不起的田十四留了茶葉蛋和一碗濃湯,他也算實驗小白鼠,現在來做一下問卷調查,看看她新開發的產品值不值賣。

    “吃了。”他抓著她的手寫道。

    “好吃嗎?說來參詳參詳。”

    “有點少,不管飽。”對男人來說,要嘛能吃飽,要嘛吃得精致,可鄉下地方哪來的閑錢吃零嘴?

    “如果拿來賣,你覺得會有商機嗎?”還嫌少?她留了好几顆蛋欸,也不怕膽固醇太高!算了,他一個年輕男人又不怕這個。

    “你打算要改行?”

    “哪算得上改行?木工我會繼續,但民以食為天,吃食也能賺銀子,我覺得多元化沒什麼不好,雞蛋多放几個籃子准不會錯。”左手賺錢,右手又豈能空著?

    什麼叫多元化他不是很明白,但是聰明人不會把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的道理他懂。

    思索了下,在她手上又寫,“只賣一樣東西會不會太過單薄了?”

    他不是商人,卻也明白單一樣吃食很難滿足大眾,如果能多些變化,勝算一定能多上几成。

    不過當她在跟他說商機時,一副胸有成竹,笑得闔不攏嘴的樣子,似乎對做生意樂此不疲,他聽著聽著,也聽出趣味來了。

    “嗯,你的想法跟我一樣。”

    “你有腹案了?”

    魚小閑興奮的用力點頭,張口就對他談起日后的打算,末了問了他的意見。

    田十四發現他喜歡看她眉飛色舞,略帶英氣的眉毛揚起還有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的樣子,聰明的女子多了去,她卻多了膽量和見識,對踏入陌生的行當一點都不害怕,反而興致勃勃,也沒有找棵大樹好乘涼的想法。這麼獨立自强又聰慧的女子,日夜和她相處在一起的自己,沒有辦法不心動。

    他認真想了半晌,“試試倒也無妨。”

    “你不說我也是要試的,我決定了,晚上你得幫我試吃新產品,要是成功,咱們可以几樣東西一起賣。”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6:58:33

第五章 啞夫說話了

    從這天下午開始兩家人就忙得熱火朝天,魚小閑和安娘子一個往左,一個向右,去向鄰居買雞蛋和蓮花白。

    買回來后,魚小閑把蛋洗淨,用紅茶及鹽把蛋煮熟,再把茶葉撈出來,等蛋放涼后讓安家叔侄把每顆蛋敲出裂痕,再將香菇放入茶湯和蛋一起燜煮,這時坐在灶下燒火的田十四就顯現出他的重要性了,除了燒火,他還要負責看顧鐵鍋里的蛋,待一兩個時辰

    之后鍋子才能離火,並放到別處冷藏兩夜后才能拿出來賣。

    “田當家的身子可大好了?”安娘子看見坐在小凳子上的田十四一臉的黑灰,真不愧是夫妻,他那神態表情和魚妹子生火弄得一身黑時一模一樣。

    “能吃能動,我想應該是沒事了。”開口回應的人自然是魚小閑。

    “妹子守得云開見月明了。”她邊感嘆又替魚小閑高興,他家那口子……她也能守到他回來的那天吧?

    這時安娘子已經把蓮花白都剁好了,她將剁好的蓮花白和韭菜、紅蘿卜、粉絲、泡過水的香菇、剁成細末的后腿肉……攪拌成一大盆子,那肉香味吸引得俊生兩眼發光,滴著口水,雙手直往他娘的身邊蹭。

    “娘,俊生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多肉呢。”

    安娘子心里發酸,雙手都沾著菜屑和肉末,也不好往自己儿子頭上摸,只能安撫著說道:“這些肉是魚姨要賣錢的,娘改天再割些肉回來煮給俊生和叔叔吃好嗎?”

    雖然對這盆肉很是垂涎,不過俊生仍乖巧的點頭稱是。

    “哪用得著等改天,再半個時辰,俊哥儿等著吃水煎包,里面都是肉餡的,要吃多少就有多少。”

    魚小閑忙著揉面粉,然后再搟成一片片的備用,看見一大盆香味四溢的佐料已經拌好,她手把手的教安娘子把佐料包進面皮里,在看到站在俊生后頭一臉忍耐的安箏,不禁對他鼓勵的笑了笑。

    她這一笑,倒叫安箏尷尬臉紅了起來,他立刻奔回家去拿來了棋盤,把俊生哄到一旁去了。

    “俊哥儿最乖了,姨姨過兩天做一只大木馬給你騎著玩。”這兩個孩子乖得叫人心疼,流口水歸流口水,卻沒敢像一些小霸王看了想吃的便吵著要吃,單這一點就很值得誇獎了。

    聞言,俊生笑得雙眼發亮,乖乖的跟著安箏到一旁下棋去了。

    田十四看到那每個棱角都被磨得光滑的棋盤和棋子,目光如炬,眼中閃過一抹詭光。木馬?他只聽過竹馬,不過,她倒是個疼孩子的。

    一個個拳頭那麼大的水煎包在魚小閑的揉捏下逐漸成型,白胖胖的排在灶頭看起來十分可喜。

    “你別把孩子慣壞了,中午才吃了茶葉蛋,晚上又……這些日子吃你的,拿你的,我都快要羞愧死了。”安娘子見自家孩子那股子饞勁儿,不忍打、不忍罵,更多是對無能為力的自己生氣——自己若能强韌一點,何苦苦了孩子?

    “一點吃食又不是什麼,孩子的肚子是黑洞,吃多少就能裝多少,何況嫂子你幫我這麼多,這些吃食算得了什麼?”她這年紀估摸著十五、六歲就能吃得很,更別說正在發育的孩子了。

    “黑洞是什麼?”不只在一旁的田十四好奇,安娘子也很想知道。

    “這是我的家鄉話,就像娃儿們拿水灌的蟋蟀洞,那蟋蟀洞不深得很,好似怎樣都填不滿嗎?”嘿嘿,現代和古代用語有很多不同,她總不小心露出馬腳,還好田十四和安娘子對她的解釋照單全收,她吐了下小舌頭,往后在旁人面前她可得注意,安娘子沒多問,可不代表旁人不會。

    “原來是這意思,妹子究竟是哪地方的人,說的話有趣又新鮮,好多詞我聽都沒聽過。”

    “我家鄉遠得很,要翻過好几座山頭,云深不知處呢。”

    她有很多不能說,她那家鄉和這里隔著前世今生、隔著進步和落后、隔著科技和手工,有電視、手機、平板、冰箱、捷運……但是空氣一天比一天髒,環境一天一天被污染,人有越來越多的文明病。

    “你和田當家難道是同一個村里頭的人?”

    這村里頭不滿百戶人家,誰不清楚誰家里頭那點破事,她也算和魚小閑認識了一段時日,卻絕少聽她說起自己的家人,每人都有一些不好說出口的話,既然魚小閑選擇不說,她自然也不會問。

    魚小閑覷了眼把燒火當大業的田十四,見他盯著灶膛里的火,好像那些火苗里有什麼名堂,心里不免有些敲小鼓——我說嫂子啊,這問題不好答吶。

    這不能怪她,原主的記憶她得到的不多,和田十四如何相遇,是媒妁之言,還是父母之命,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至于私奔?在這年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她瞄了一眼他好不容易多了些肉的臉,她又是怎麼看上他的?還有,他是怎麼看上自己的?

    難不成干柴烈火……哈哈,怎麼可能……她太邪惡了,想哪去了呢?

    瞧瞧人家這一問就破綻百出了,她得設法把這身軀的原主身份給查個水落石出不可,要不然也要有個說詞,總不能每次一問三不知吧。

    “哈哈,這事說起來太害羞,嫂子就別問了……”她笑著打太極,緊接著扮鵪鶉縮著腦袋不說話。

    真要說,田十四這當人家丈夫的應該最清楚自家老婆的來路吧?可她又不能問上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老婆已經換人了?

    一旁的田十四不吭聲,他的確想知道她究竟是從哪來的?在旁人探究下她又如何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但是他確定她是狡猾的,表面上看著和善恭敬又柔順,骨子里卻沒半點這樣的性子,瞧瞧她說的是什麼——太害羞?

    他從頭到腳把她打量了一遍,瞧她笑得大刺刺的,身上哪來害羞這種東西?但是她這種表現是不是表示她藏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女人有她自己的堅持,那些個陳腐的框框沒法子往她身上套;她有自己的忖度和分際,那些三從四德、規矩行止,都在她實際的考慮或是試探后,才會稍微的斟酌和退縮一下,她的性子太奇特了,簡直像一只進退有距,這距離卻是她自己拿捏著的小狐狸。

    她很能勾起他的好奇心,不,應該說很合他的胃口。

    安娘子喔了聲,她也知情知趣,這種夫妻之間的事,她要再追究下去,就失分寸了。

    “咳,當家的,你說對吧?”魚小閑學人家夫妻間的打情罵俏,把球丟給那尊大神。

    不料他那一向含著寒冰的眸子,此時卻帶著一種破冰后的曖昧笑意,用炭筆在地上寫著,“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表現出一副疼某大丈夫的樣子……

    這炭筆是她教的,紙筆這東西,她說就算買了家里暫時也用不上,錢是要花在刀口上的,就別浪費那個錢了。

    他說他要是想和她溝通的時候怎麼辦?

    她不加思索,便去灶間拿了磨細的炭條給他,還笑著說:“這炭要不是會造成地球暖化,不然物盡其用,還真是好東西。”

    “物盡其用嗎?”這炭筆除了拿在手上,指頭容易髒外,倒是好使。

    她也沒防他,隨口便道:“所謂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地盡其利,貨暢其流咩。”

    這是曾國藩上書給朝廷的一段話,她想隨口說說應該也不要緊,哪知道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往后田十四在他的位置上把這四大綱領貫徹得淋漓盡致。

    此時的魚小閑可不知道田十四心里打什麼主意,見他的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里嘀咕著:你用得著這麼笑嗎?人家美女一笑是傾城傾國,你這俊男一笑是想怎樣,幸好這里的雌性動物就我和嫂子,要多了那麼個不相干的女人,你能篤定對方不會心動嗎?

    藍顏禍水!

    魚小閑做了總結,他還是維持著那張宛如一柄利刃要出鞘般滿是寒意的表情,以策安全。

    這以策安全的背后不知道是為防止田十四的禍害他人,還是魚小閑已經產生人妻自覺,要捍衛妻權的象征?

    頗耐人尋味……

    這天不是烏桃鎮有市集的日子。

    平常擺攤的地方出現兩個女人,她們拉著一輛板車,板車上主要放著兩個大鐵鍋、一個大銅盆,上面都蓋著鍋蓋,加上其余鍋碗瓢盆,林林總總將板車占得滿滿當當的。

    魚小閑征得一戶人家同意,把攤子擺在他們的醬菜鋪子旁邊,收攤后鍋碗瓢盆則寄放在他們家的柴房里,按月補貼他們五十文錢。

    花五十文錢,可以省卻每天搬運的辛苦,魚小閑認為划得來。

    這戶人家人口簡單,老夫妻有一對儿女,女儿几年前已經出嫁,儿子是個跑單幫的,長年不在家,如今出去都一年了,不但沒有平安信,也沒有托人拿錢回來,夫妻倆不想坐吃山空,如今孩子都離了身邊,想著兩人身体都很好,便把養大孩子后收起來的醬菜坊又開了起來,一來打發時間,二來替家里添點進項也好。

    現在來了魚小閑作伴,老夫婦很是歡迎。

    架上訂做的圓形平底鍋,火也堆了,油也熱了,一大盆的茶葉蛋端上來,用小火煨著,滿滿的香菇和放了醬油的茶湯讓一盆茶葉蛋逐漸咕嘟咕嘟的冒起小泡泡,勾人饞蟲的香氣隨著空氣傳了出去。

    接下來拿出在家搟好的面皮,一大盆調好的餡料,安娘子負責捏成白胖的拳頭大煎包,現包現煎現賣,是她們的噱頭。魚小閑把圓滾滾的水煎包煎至表皮酥脆,適時加水,翻了個面蓋上鍋蓋,稍待一會儿,起鍋的金黃水煎包上下兩層外皮,口感酥脆又彌漫著焦香。

    “各位爺嬸叔伯,現煮現賣的茶葉蛋,一粒兩文錢,三粒五文錢,第一天開張,免費試吃,買十送一!還有好吃的水煎包,限量兩鍋,賣完為止,一個拳頭大的煎包三文錢,買十個送一杯涼茶。”

    古今中外對“限量”這兩個字都有迷思,限量款欸,別人有我沒有,我有了別人沒有,不趕緊搶下來,太辜負限量二字了。

    她這一吆喝,加上起鍋的水煎包看起來真有拳頭那麼大,一個又只要三文錢,這不嘗嘗怎麼行?

    魚小閑又挑了几顆茶葉蛋,切成小小一份插著牙簽放在碟子里讓人“試吃”,既然有免費試吃,不吃白不吃,碟子一下就被淨空。

    只是吃過的人都一臉意猶未盡,“份量太少了,老板娘忒小氣,應該切大塊一點。”

    “對啊,要我說這什麼煎包的也應該讓我們試吃才是。”好吃好吃,只是真的不過癮,塞牙縫都不夠。

    “這茶葉蛋可以當零嘴吃,也可以充做正餐,大叔多買几個回家,包准吃到心滿意足。”她見招拆招。

    試吃說穿了就是吊客人胃口,想滿足自己的胃口就得拿銀子出來買,這是天理。

    第一天賣吃的,試水溫的意思居多,料不敢備多,何況人力也不足,往后如果生意都像今天這麼熱絡再來想辦法。

    她把熱騰騰的水煎包掰開,讓來來去去的人潮都能看見里面的餡料,那滿滿的絞肉滴著油,清鮮的蔬菜,對一早胃口還沒開的人來說極具誘惑,這一擺出來,那些個忙著要去上工卻還沒有吃早膳的工人不由得停下腳步。

    一個粗壯的大男人擠了進來,不甚年輕的臉因為長年在外奔波,顯得粗獷而風霜,“老子老遠就聞到這個味儿,還想說是什麼玩意?”他毫不客氣,大手一伸,就把魚小閑掰開的水煎包放進大嘴里,嚼了嚼,只見他雙眼發亮,又把另外一半給丟進嘴里。

    “雷老大,你憑什麼把老板娘拿出來的水煎包都給吃了?”有人不滿,但嗓門不大。

    “老子是真心要買,有什麼不可以?!”他倒直爽,一張口就打了一把那些只想貪小便宜試吃卻不想花錢購買的閑漢。

    雷老大舔了舔嘴,那叫水煎包的東西外皮口感十足有嚼勁,內餡飽滿多汁香甜,好吃又管飽。“小娘子,這大包子看起來份量十足,料好又實在,一鍋有几個?老子全包了。”

    “一鍋有二十五個,一共七十五文錢,謝謝惠顧。”她麻利的把起鍋的煎包都挾進她昨晚和田十四熬夜裁切,用米糊粘成的包裝袋,再用切好尺寸,放出寬寬的邊的硬紙充作外包裝袋。

    這年頭沒有方便的塑料袋,無論買任何物品都用一條草繩拎回家去,賣吃食的都得自備碗碟,雖說環保卻非常的不方便,她自制的這油紙包方便客人攜帶,加上硬紙做的外包裝,用手拿或放在買菜籃子里,都不怕沾手,十分方便。

    贈送的涼茶,辣油和甜辣醬,她也一起打包,送到雷老大手上。

    圍觀的人聽見這新吃食只剩下一鍋,又瞧了方才那雷老大的吃相,不由得口水都冒了上來,唯恐向隅,爭先恐后的嚷嚷,“小娘子給我三個!”

    “請等下一鍋,謝謝!”

    “老板娘,大爺我要十個,錢擺在這!”

    “請等下一鍋,謝謝!”

    “俺要三十個茶葉蛋!”

    “是,馬上包給您,收您五十個銅板……”

    “老板娘,你日前不是在市集擺攤賣簪子,怎麼開始賣起吃食了?”有人認出她和安娘子來。

    畢竟兩個年輕小娘子一道擺攤做生意拋頭露面,白璧皇朝雖不禁止女子拋頭露面,卻也不鼓勵。

    “這几日沒有市集,小婦人還不是希望能多攢些錢好過活嘛,這吃食是我祖奶奶傳下來的一門手藝,如果吃得還合味儿,請各位鄉親父老多多照顧小婦人的生意才是……”

    祖奶奶傳下來的手藝自然是唬人的,不過消費者都吃這一套,要不就說往外取經,要不就是百年祖傳,這些東西最受青睞,總而言之,都是產品銷售百用不厭的老梗。

    她也不覺得有欺騙消費者之嫌,她賣的東西都是貨真價實、物美價廉,而吹噓本來就是商場上慣用的手段,膨脹得剛剛好,內容又恰如其分,才能吸引客人。

    “一定一定……”客人滿足了八卦的心思更不再多問。

    將近五月就已經出現夏日的高溫,加上生意出奇的好,忙得焦頭爛額、手腳停不下來的魚小閑和安娘子,托這些客人的福,不用在太陽底下站著苦熬,短短兩個時辰后就准備收攤回家了。

    不過兩人卻相視苦笑,這是笑得辛苦又笑得高興,這一番戰斗下來,她們手腳發軟得几乎要舉不起。

    還有人來得晚,直呼怎麼那麼快就賣完了,問清楚了她們明天還會來擺攤,還先預約了二十個水煎包,留下訂金說攤子一擺上就會來拿。

    這般的順風順水,讓魚小閑不得不驚訝吃食在市場的威力與帶來的錢潮。

    果然民以食為天,人吶,什麼都能省,但是食物這卻万万不能省。

    不得不說安娘子記性好又能干,記住誰買了多少,誰給了錢,收錢、找錢不見一絲慌亂。

    兩人慢吞吞的收拾物品,沒注意到田十四從街的另外一頭,大步流星的往這邊走了過來。

    他十分高大,長手長腳,行進間帶著英挺的風采,就好像曾經上過戰場、當過兵的男人,舉手投足硬是和一般男人不同,他那氣質,不張狂放肆也不是內斂爾雅,談不上風流內蘊,卻有一種無人能匹敵的貴氣、無人能模仿的勁帥,宛如他天生就該是這副樣子。

    最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的是他深邃的五官,修長的眉毛揚起,雖然一雙眸子多了冰寒和睥睨世間的冷漠,導致無人敢與他對視,但那些買菜逛街的小媳婦大姑娘,任誰看到他都臉紅心跳、忘卻所以。

    小鎮不是沒有男人,士農工商一把一把抓,要多少有多少,可品貌端正的有限,出類拔萃的極品更是難得一見。

    田十四的出現,令人眼睛一亮,比較讓人扼腕的是他身上那身穿著,就只是比粗麻布好上一些的細葛布,略帶粗糙的黑發松松用一根皮繩系著,可盡管如此,依舊無礙他的耀眼。

    哎呀,看起來家境不怎地。那些個春心蕩漾的大嬸、姑娘和媳婦儿心里都冒出了不等的遺憾。

    不過田十四就算知曉這些,他也不會多看一眼,他很少把誰放在他的眼底。

    安娘子發現了田十四,連忙用手拐撞了低頭忙著收拾的魚小閑。

    “咦?”她一抬眼,正好和田十四的眼眸對上。“怎麼來了?”

    想不到他居然會出門,還沒先知會她一聲,很少在這種亮晃晃的白天看過他的樣子,何況還是第一次在外面見到,一下稀奇的不得了。

    外頭太陽大,他的額頭早滲出汗珠,可他神情愉快,像是偷偷做了什麼,抿著小秘密等人誇獎那樣。

    魚小閑被他少有活潑的神情勾動,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事物,還擦了下手,才掏出腰際的帕子遞給他。

    “把汗擦擦。”

    亮晃晃的白天,几百只眼睛盯著,他接過她的帕子,擦去臉上的汗水。

    “喲,這麼快就把男人勾上手了,真是小看了從寡婦村來的女人。”不遠處,只見兩個一矮一胖,站在小巷口聊是非家常的女人,矮個子的女人嬌小玲瓏,一雙大眼睛不安分的滴溜溜轉著,作態的努著嘴,還用手絹搗著臉,一副就怕人家不曉得她在說別人是非的樣子。

    “你怎麼知道她們是寡婦村的女人?”微微豐腴的女人不常出家門,素來也不愛東家長西家短的嚼口舌,今日是為了等娘家從山村過來的娘親,在家中坐不住,不時出來探頭,這才被隔壁的媳婦儿給逮住。

    “我有個遠房親戚就住在那,吶,你看那個長得像狐狸精似的女人,夫君被召為兵丁打仗去了,這一去,四五年沒回來,這打仗是會死人的,活脫脫就是埋骨他鄉,克夫啊!至于另外一個,說是外地來的,丈夫還是個藥罐子,你瞧她一個女人家外出拋頭露面、送往迎來的,有哪點良家婦女的樣子?”

    “你方才還誇獎人家的茶葉蛋好吃。”嘴邊的蛋黃屑屑都還沒擦干淨呢。

    “這是兩碼子事。”矮個子有些訕訕。

    這几句話飄過來,安娘子臉上滿是忍耐顏色,更毒的話她都聽過,可還是忍不住生氣,但是魚小閑按了按她的手,給她無言的鼓勵,“她說我當街勾引男人我都沒生氣了。”

    安娘子一楞,感激的對魚小閑一笑,埋頭繼續手邊的事,不再聽那兩個女人的對話。

    田十四無言的挑了眉。

    “還有頸子后面。”她顧著自家男人,對那些閑話雖然心中厭惡,但還能忍。

    他聽話的照做,抹完一圈后,“我去教訓她們。”

    他的行事作風里可沒有不打女人這一項,惹惱了他,他一樣會讓她好看。

    “人家沒有指名道姓,我們何必自己去撞槍口,難道狗吠你,你還要吠回去?”田十四的關心讓她楞了下,心中微暖。

    但是下一秒她就發現不對勁……她瞪著他,一下屏住呼吸,唇微顫。

    “你……再說一遍。”她聽見自己張開嘴,抖著聲音說道。

    他輕描淡寫的朝那還在“吠叫”的聲源處冷瞪了一眼,原本談得甚歡的矮女人倏地安靜了下來,田十四回過頭來,沒細聽魚小閑說了什麼,只看見了她微蹙的眉頭。“你不舒服?”一個大步繞過攤子,來到她身前站定,俯首瞧著她。

    她的喉嚨緊縮,十指不自覺的扳住攤子的邊緣。“你能說話?”他的聲音像上好的珠玉,擲地有聲,聲如清泉。

    “我說我病了。”

    他說過,他中了毒。

    見她仍一臉怔楞,他又道:“對不起,我沒說清楚,我不是啞巴,但是我嗓子的確受了傷。”雖然一開始是借口,后來想對她有所回應的時候,卻找不到適當的時機。

    她意會了過來,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小小地松了一口氣。一時間,不知怎地有些尷尬,她低垂著眼看著自己那有些粗糙的手,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聽到這句話,田十四呆了下,她沒有咄咄逼人的問為什麼,沒有鬧脾氣,沒有任何逼問,沒有一通埋怨,他卻覺得好像不該只有這樣。

    他很聰明,戰場上兵法運用如神,算無遺漏,可是現在他不太知道要怎麼關心魚小閑此刻的心情和情緒。

    照顧女人從來不在他所學習的一切里。

    她臉上的微笑沒有崩壞,只有瞳孔縮了縮,很快恢復如常,但是那不是他想要的反應,她臉上那種他看不明白的眼色,就像一剛開始他猜不透她的時候一樣。

    “要收攤了嗎?”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最好她是會生氣的,寧願她是有脾氣的……他終于發現她略過眼底的是什麼了,是怒氣,但是她為什麼要吞下?莫非她和其他女人一樣,只是個把一切都忍下來的小媳婦?

    只要是男人都喜歡這種妻子吧,可自己到底在不滿意什麼?

    他娘的,他就是莫名的不爽。

    “唔,嗯。”她低下頭不再看他。

    “攤子我來推。”他自告奮勇。

    “就一個時辰的路而已,其實也還好,我有嫂子幫我,而且你知道我沒那麼嬌貴。”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6:58:52

第六章 水煎包與茶葉蛋

    這女人的確一點也不嬌貴,她倔强,不會訴苦,很會逞强。

    他還記得几次血淋淋的情形,平時她隔三岔五總會往后山上跑,然后拉著一堆晾干的木頭回來,有次他看見她難得大白天躺在炕上休息,而不是在外面拾掇那些木料,他問她是否不舒服,她淡淡的說劈木材的時候不小心割了手,有點疼但不要緊。

    她語氣云淡風輕,面色如常,他以為不嚴重,可不嚴重她會休息嗎?所幸當時不放心,仍找了大夫來。

    等大夫來了才發現她所謂的不小心割了手,是一道嚴重的砍傷,皮開肉綻不說,那一刀差點砍斷了她的左手筋,當晚整個人甚至燒到了几乎是燙手的地步。

    還有一次她白著一張小臉從外面進來,腳一跛一跛的,問她怎麼回事,她衝到桌前倒了杯茶水一口喝個精光后,喘了口氣說不小心扭了腳,等去看了大夫,才發現她哪里是扭傷,拆開她隨便捆著的布條,就看到她細白如筍的小腿上有爪子般的撕裂傷,嚴重到深可見骨。

    “她被狼爪抓傷了。”大夫肯定的說,並不高興的瞪著他這個應該當家的人,“你一個大男人怎能讓婦道人家只身上山?”

    他沒回嘴。

    是啊,為什麼?為什麼她要做到這種地步?

    田十四哪里知道魚小閑是新時代的女性,獨立自主,有主意、有定見,且她對于自己想做的事一向義無反顧。

    “木料不是足夠你用了,你還上山做什麼?”恐怕是不知深淺,深入到山里才招了狼。

    這些野獸一般都懼人,很少主動下山,除非人類侵犯到它的地盤才會傷人。

    “取漆。”

    取漆,她這是想做什麼?

    “以后不許再去。”

    她裝死,哪能不去?漆器每一道涂裝都少不了漆樹的漆,那是一道重要的工序,山上的漆樹可是她主要的原料來源,少了漆,可就沒戲唱了。

    他難得体貼的蹲下身示意要背她回家,沒見她沒拒絕,想是已疲倦到無力拒絕了吧,感覺她貼著他的背,蜷在上頭睡了一路。

    他不知道魚小閑圈著他的脖子,靠在他溫暖又寬闊的背上,他身上傳來陣陣汗味,即使隔著布料也能聞到,她不喜歡,可他負著她,那讓她莫名覺得安心。

    兩次意外讓田十四明白,要不是到了極限,她絕不會輕易喊痛,要不是到了沒有辦法,她不會輕易倚賴別人。

    背著她才讓他意識到她有多嬌小,她是柔弱的女子,是跟他分睡一張床的“妻子”。

    他拉回思緒,陪著她們將鍋碗瓢盆放在賣醬菜的柯家,他推著攤子,三人朝回寡婦村的路上走。

    安靜的走了一段路,他忍不住偷偷覷了離他一步遠的魚小閑,確定她神色如常,態度如常、一顆忐忑的心才放了下來。

    他們走了之后,沒什麼人的巷子口突然出現四個人,鬼鬼祟祟的眼神從田十四離去的方向齊齊收了回來,四人皆是白身打扮,布衣短打,普通得很。

    “怎麼,看清楚了沒,是不是公子?”開口的男子有張年輕的臉,身長挺拔,頭系一字巾,臉色黝黑,他出身的鮮卑家族是北方几個碩果僅存的大家族之一,有著極為尊貴的身份。

    被詢問的男子面目圓潤飽滿,眼色機靈,有張不老的娃娃臉,看似還未行冠禮,孰不知他已經二十五歲了,他是白璧皇朝四大世家之首的后代子孫,家學淵源、才華洋溢,最難得的是,他還是古周國黑氏后裔。

    平時他和公子相處的時間最長,不說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一起,起碼有八個時辰是隨侍左右的,其他人或許有可能認錯,唯獨他不會。

    瞬間壓力都灌注在他身上,他搔搔頭,湛亮的眼神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索性把問題推給身邊人。

    “干麼都看我?龍蓮你說,你可是大哥的錢袋子,主意最多,不是長了一雙毒辣的眼睛,什麼都逃不過你那利眼,不會連你也認不出來吧?”

    被稱作錢袋子的龍蓮有雙精光四迸的狹長雙目,他相貌清雅俊秀,神情閑散,剪著雙手,帶著股掩飾不住的風流蘊藉,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翩翩公子,卻出身四大家族之外最有實力的家族,這些年龍家鋒頭無兩,几乎要取代四大家族里逐漸沒落的崔氏。

    他負責掌管著公子的秘密產業。

    “不像,公子的胡子有可能剃了,但是公子是什麼人,只有女人給他推車,沒有他給女人推車的道理。”

    “若是距離再近一點,我們就不用在這里猜來猜去。”

    開口的是頭戴文人方字巾的男子,他是四個人中面目看似最平凡的,他側著臉,有一道刀痕重重的划過他隱藏的半邊臉。

    他跟隨他們口中的公子時間最短,但他是這四人中頭腦最好的,他專門替公子出謀策划,處理政務公文,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時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看著田十四離去的方向,目光若有所思——在那毫無出奇的攤子上他還看到了一個人……

    “狗頭軍師,還不是你說要是靠得太近被發現會給大哥帶來麻煩,可你當我們都是千里眼啊,隔著一長條巷子,結果落了個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大哥都失蹤快半年了,我們接到消息后兵分四路從贛河一路追下來,還不是你說什麼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結果次次扑空,這烏桃鎮是贛河最末端的支流,我們都找到這里來了,再找不到人,我們五虎將的臉全都丟光了……”娃娃臉男子崩潰的吼叫。

    “熾玉你別忘了,不是只有我們在找人。”軍師鎮定如昔,絲毫不受黑熾玉影響。

    想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人除了他們,西戎也派出好几路人馬暗中找尋公子的下落,甚至如影隨形的跟著他們。

    “大哥啊,不論你發生了什麼事,你千万可得等到我們,你可不能死,這惡耗要是成真,國內外都會有大地震了。”

    “烏鴉嘴!”三人異口同聲呸了他,龍蓮直接敲了他一個栗爆。

    “東平城那邊有消息傳來,有人在那里見過大……公子的蹤跡。”沉吟了許久,頭戴一字巾的寒歲啟齒。

    “確定嗎?”

    “據說有六分像。”

    “既然如此,留兩人在這里,寒歲和我過去,要是消息屬實,會傳消息回來。”軍師安頤看了看天上的日頭,如此說道。

    田十四和魚小閑可不知道這些,兩人走在回家路上,天空很藍,綠草青翠,真是個晴朗的好日。

    “你似乎有話要對我說……”他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很不像她認識的田十四,他可從不會吞吞吐吐的。

    “今天生意好嗎?”

    “還可以,兩鍋水煎包可能不太夠,材料得多備些才夠賣。”好多的活儿得干啊,但是想到滾滾而來的銀子,壓力都不成壓力了。

    “有事就叫我。”

    她瞅了眼今天稱得上是反常的田十四,應了聲好。有花堪折直須折,有人堪用直須用,客氣就對不起他的自動獻身了。

    安娘子很識趣的落后兩人几步,眼里有几許羨慕還有几許失落——羨慕田當家的身体能大好,這樣一來妹子肩頭的負擔能減低,不必那麼辛苦,失落的是不知自己的丈夫何時能回家?

    “我方才出門去談妥了一筆生意。”田十四再度開口。

    “生意?”

    “我出門去談妥了一筆生意。”他說。

    “生意?”魚小閑困惑的像是九官鳥,不斷重復的問。

    “我去了小鎮最富盛名的一家點心鋪子,給那老板看了你做出來的紙袋,也把你用硬紙切割出來的‘禮盒’一並拿給他看,那八角形的禮盒老板拿在手里不放,我就知道這樁生意一定能談成。”

    昨夜,他聽到她抱著一堆紙口中喃念有詞,隱約聽到什麼沒印表雞、影印雞就是麻煩,他好奇的多問了几句——

    “這兩種雞很難養?好吃嗎?”他以為是要用在她新做的吃食里。

    魚小閑噗哧笑了出來,“不是可以吃的雞啦……欸,我也不知該怎麼講,我只是想做一種東西,有這東西明天一定可以讓我的生意變得很好,可惜沒復印機……”

    她越說越來了興致,比手畫腳的,又隨手拿過一張紙來,在上頭寫了些東西。

    “你看,有復印機的話,我寫的這些廣告就可以大量復制,發給百姓,大家就知道我開了新店,宣傳效果很好。”一張張用手寫,寫到手斷掉也沒几張,沒效率。

    原來她指的是印刷,這倒不難。

    他接過那張紙來,見上頭寫著“包你好味道!薄皮儿大餡儿十八個褶儿,吃了還想要?”莫名的,看到這几句詞,他突然覺得口水分泌旺盛起來,很想試試這薄皮儿大餡儿十八個褶儿的包子是怎樣的好味道。

    “還有呢,有打印機我就可以做Coupon券,刺激買氣,給點小優惠,客人會越買越多。”

    褲碰券?那又是什麼?田十四也越聽越有興趣,魚小閑見他聽得津津有味的模樣,說得更來勁,一不小心她便將后世用來送禮的美麗包裝禮盒順手做了出來。“唉,你看看,要是我有打印機,就可以在盒子上印上店名,唔,還可以做個‘回門禮’的活動,凡是客人拿著紙盒再上門,買十個包子就再奉送一個,這樣也很環保不是?”

    回門禮?還寶?他正想再問清楚,就見魚小閑揮揮手,手下忙碌著裁紙的動作。

    “不說了不說了,說了你也聽不懂,反正我這些都是可以賺錢的點子,你可別隨意往外說,說給外人聽是要封口費的……現在時間來不及,還是先把紙袋做起來。”

    只是今儿個她才出來擺攤,哪知道他竟已想到賺錢的門路。

    “我照著你的說法,告訴他可以把店鋪店名印在包裝禮盒上面,這樣提著禮盒走到哪,人家就能知道這是他們鋪子的點心。那鋪子老板一點就通,高興的不得了,還怕我把這麼新奇的主意賣給旁人,要我不可以讓第三者知道,為此,他還給了封口費。”

    “這是我的知識產權。”那些包裝禮盒、封口費什麼的他都是從她嘴里聽說的,想不到原封不動的倒給了店家老板。

    雖說孺子可教,她也擔心會出現什麼不該有的蝴蝶效應。

    “他給了我五百兩。”

    “你一定還做了什麼?”那紙盒可還不值那個價。

    他得意的神情就像小狗搖著尾巴,誇獎我、誇獎我……

    “我只是建議他可以把紙盒的生意擴展到整個王朝。”

    青蛙也不是只會坐井觀天,偶爾也想離開井底,看看更遼闊的世界,他只是抓住了人的心理,如此而已。

    都說眼睛是靈魂之窗,有那麼一雙眼的人,心智眼界都是奇高的,原來金手指指的是這個男人,一下就賺進了他們家的第一桶金了。

    這個時代無論買什麼東西都用荷葉或竹葉一包,草繩拎著就走,可以方便攜帶的包裝袋子還是十分新穎的,賣新奇點心的商家要能做出精美的禮盒,上有店鋪名,一定很引人注目,至于其他的宣傳手法,就讓古人去絞腦汁,能不能走出一條康庄大道,真的就不關她的事了。

    她或許有些不知變通,始終認為穩扎穩打的生意最妥當,不求發達,只要能平安的過日子就好了。

    哪里曉得,她這便宜丈夫卻也有另辟蹊徑的本事。

    十兩銀子可以兌換一兩的金子,那麼,五百兩銀就等于五十兩金子,基本上她的錢是她的錢,老公的錢自然也是她的錢。

    哇,她發達了!金子可比銀子值錢多了!

    也就是說有了這筆錢,她可以遠離那種吃了上頓愁下頓,夜里驚醒,看見屋里几乎空無一物的貧困日子。

    為了犒賞田十四的能干,她決定午餐來煮蛋包飯。

    她把奢侈買回來一直舍不得吃的白米煮成干飯,這可是她穿越到古代后第一遭能吃上白飯,她哪能不小小地激動一下。

    她做飯時田十四幫忙燒火已經成了慣例,他很新奇的看著魚小閑大塊大塊的把切好的肉和佐料放進陶鍋里燉著,然后就不管它了,直到豬肉的香氣慢慢彌漫出來。

    接著她將煮好的飯全部鏟入炒鍋里,放入辛香料、洋蔥、紅蘿卜,還有很多他不知名的配料下去拌炒。

    這是要做炒飯嗎?

    他向來挑食,不吃紅蘿卜、蔥、蒜之類的東西,對蔬菜更是敬而遠之,誰敢在飯菜里加那些玩意他一定翻臉,但這女人卻餐餐都要放上這些,就算他忍耐著把東西挑到一旁都不行。

    她總會念著,“紅蘿卜可以明目益心,防止夜盲症,蔥有許多礦物質,對身体好,大蒜味道雖臭,也能促進食欲,預防感冒,這好處是說不完的。”

    有些詞他聽不懂,但從來沒有人敢嘮叨他。

    然而在她的苦口婆心與盯著他的銳利眼神下,加上思及她的辛勞,他是捏著鼻子也得吞下去,不過吃久了居然覺得也不是很難吃。

    炒完了飯,她開始攤厚蛋皮,攤了一張又一張,每一張都滑滑嫩嫩的,然后她把炒飯盛在盤子里,放上那嫩到還會抖動的金色蛋皮,並從中間划上一刀,蛋汁流了出來,頓時令人食指大動,她再淋上了濃稠的肉湯,最后放上一根湯匙。

    “這叫什麼?”

    “蛋包飯。”

    田十四很小心的吃了一口,還來不及吞下,那美味就叫他眸子發光——蛋皮又香又滑,飯粒松軟又彈牙,肉塊入口即化,他嘴角上翹,很快以狂風暴雨的姿態掃完了那盤蛋包飯。

    “還要!”他很大老爺的把盤子遞出去,直到吃了三大盤的蛋包飯后,他攤在炕上,飽到不能動彈了。

    攤這麼多蛋皮,只能說她有先見之明吶。

    吃飽飯,刷洗完碗筷,田十四閉目養神,而魚小閑拿出賬簿,趁著屋里敞亮,把今天每一筆收入和支出都記下,仔細看過一遍,確認沒有遺漏,便將賬本合起,收回炕上的小五斗櫃里。

    她看見田十四似乎睡著了,便拿他脫下來擱在炕邊的外裳給他蓋上,不意手腕被他抓住,她感覺到一股麻勁透過她的胳臂傳到身上。

    “累了半天,你歇會儿吧。”他睜開眼,半是命令,半是誘哄。

    魚小閑像卡住發條的木偶,點頭也不是,搖頭好像也不是。

    她每天像顆陀螺的轉,不累嗎?田十四看著呆立的她不禁好奇。

    他忽然想到,或許是從來沒有人叫她停止。

    難得的,這一日魚小閑被丈夫拉上床“壓倒”,同蓋一床被子,田十四揪著這頭,她揪著那頭,或許平日本來就與他共睡一張床,看習慣了他老是露在外面的長手長腳,偶爾袒露的胸膛……披頭散發的他頗有魏晉遺風的美男子味道。

    魚小閑沒有太別扭,比較讓她不安的是她一向忽略的男子氣息,在今天變得有些强烈,一下子令她難以呼吸。

    兩人背對背,和風徐徐,催人欲眠,田十四身上散發熱燙的体溫,呼吸徐緩而深長,很奇異的,她穩下心,沒有雜念、沒有綺思,緩緩的陷入夢鄉,自從穿越以來,她終于闔眼睡了一個舒心的好覺。

    兩鍋的水煎包和兩大盆的茶葉蛋顯然不夠賣,當晚魚小閑決定多搟上兩鍋面皮,多做一盆的茶葉蛋。

    田十四是男人,力氣大,換他負責揉面粉、搟皮。

    一開始,是有那麼點不上手,面皮不是薄了就是破了,不過他學得快,一個晚上下來,已經可以搟得又快又好了。

    翌日,她們剛從柯家的柴房把生財工具拿出來,還沒就定位,就看見街上竟然多了兩個模仿者。

    也不過一天,便有跟風,這模仿者還不只一攤,當魚小閑和安娘子經過,那婦人還挑釁的朝她撇了撇嘴。

    東西有人模仿表示火紅,也不全是壞事,魚小閑真心這麼以為。

    再說,水煎包和茶葉蛋這種沒什麼太過高深技术,又賣得好的小吃,跟風是早晚的事。

    讓她驚訝的是,這些人模仿的速度之快超過她的預想,不過,她也沒在怕。

    “這兩人……我記得她,昨儿個她一口氣買下十個水煎包,還有二十個茶葉蛋,我還高興做了筆大生意,想不到是為了研究里面的配料,要跟我們搶生意的!”安娘子叉著腰,怒目而視,整個人氣到不行!

    “那個、那個還說是要買回去孝順公婆的,非要我算她便宜一點不可,硬是同我計較那一個銅板,簡直太不要臉了!”安娘子指著巷子尾端的另一個攤子,她抄得齊全,水煎包、茶葉蛋、涼茶,賣的和她們一模一樣。

    魚小間噴笑出來,“嫂子,原來你也是有脾氣的,我還以為你遇什麼事都八風吹不倒呢。”

    “你還笑得出來?!你瞧瞧那一家,存心和我們打對台,水煎包居然賣一個兩文錢,茶葉蛋一文錢,我要去找她理論不可!”妹子不知輕重,居然還笑得出來?她氣紅了眼,好不容易有那麼一條生財之路,這些人卻撿了現成,她不知道妹子為什麼不當一回事,她卻是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嫂子,別人要擺攤做生意,只要按規矩繳了規費,我們也管不著,太陽都爬上來了,我們還是趕緊開張吧!”

    這年頭並沒有規定不能賣同樣的東西,街上走動的行人慢慢變多了,還是做生意要緊!

    安娘子跺了下腳,“真的不要緊嗎?”

    “走著瞧就知道了。”

    “我真不知道你哪來這麼大的肚量,妹子,明明我年紀比你長,卻沒有你沉得住氣,你這股子冷靜到底是從哪來的?我真是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她知道自己太沉不住氣,可攤上這種事,誰沉得住氣?她得多向妹子學學。

    魚小閑笑了笑,她只是多了前世商場上的經驗,知道凡事都有它的定律,老實說她也算偷吃步,沒什麼值得炫耀的。

    一條街忽然多出同樣的競爭對手,魚小閑的生意很明顯的受到影響,掏錢出來的客人變少了,加上對方也辦了所謂的“促銷”活動,客人都涌到那邊去了。

    “我們還多備了那麼些料,這下不全要打水漂儿了?”安娘子欲哭無淚。

    “她能便宜一天、兩天,可不能天天都這麼干,嫂子坐下來喝茶吧。”魚小閑把安娘子的不淡定看在眼里,她拿出自己抽空做的小折迭椅,椅面用皮革繃上的,四只腳用榫接代替釘子,小巧又方便攜帶,沒客人的時候還能坐下來歇會儿,不必像日前只能死死站著,回到家兩條腿不伸直都緩不過氣來,簡直要人命!

    安娘子被動的接過魚小閑不知道什麼時候准備的茶水,撩起裙擺,小心的坐下。

    “咦,這小椅子可比小板凳舒適多了。”

    魚小閑笑咪咪的點頭,果然,小圓凳坐久了臀部會痛的人不是只有她一個。

    安娘子喝了一口竹筒里的深褐色液体,咂咂嘴,“妹子,這是什麼?好特別的味道,喝完一陣舒爽又甜甜的,很消暑吶。”

    “這是用仙草泡的茶,我在山溝的小雜草叢里找到的,熱天喝這個最好,清熱利濕,涼血解暑,加上糖放入樹薯粉勾芡,再拿到冰箱冰,就能變成超好吃又透心涼的仙草凍。”嘆息啊嘆息,古代沒有冰箱,她也買不起冰。

    “會不會吃壞肚子?”妹子又說怪詞了,不過聽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她的肚子自從認識妹子以后嘗了不少好料,可是對于太新穎的東西,她還需要時間適應。

    “保證不會,昨晚我當家的喝過說挺好喝的,不過嫂子要拉了肚子,就當被我拐好了。”小白鼠實驗成功后,才敢拿來荼毒朋友咩。

    “吃就吃,當清腸胃吧!”安娘子疼愛得瞅了魚小閑一眼,一臉視死如歸的把仙草茶喝個涓滴不剩。

    “嫂子,我越來越愛你了怎麼辦?”她纏上安娘子的胳臂。

    “哎喲,妹子這肉麻話回去跟你當家的說,害我都起一身疙瘩了,還好沒被人聽到,要不然我倆可解釋不清了……”安娘子啼笑皆非的拍了下魚小閑的胳臂。

    “你們還真有閑情逸致在這里胡說八道,客人都跑光了還喝茶?”一把粗嗄的大嗓門打斷她們說笑。

    雷老大來得巧,把適才魚小閑和安娘子的對話全部聽進耳里。這到底是誰家教出來的聰明女儿,說話和行為都叫人新奇的不得了。

    “我們這不還有您這有眼光的客人上門嗎?”魚小閑起身招呼,眉毛彎彎,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燦爛。

    “老板娘怎知道我不是經過?”女子應笑不露齒,那些酸溜溜的讀書人都這麼說,他是粗人,卻覺得女子就要像她笑得這般爽朗有朝氣才叫好看順眼。

    “經過就不會跟我們搭話了。”

    “嘖,這得怪你那些吃食拐了我家工人的嘴,居然不知死活的叫我再給他們買。”

    下工后本來只會做鳥獸散的工人們臨走前叮囑,明天還要吃拳頭大的水煎包,能帶多少就帶多少,有的還說要帶回去給妻小嘗嘗味儿,他娘的,他是監工,可不是管飯的婆子。“簡直是造反了!”

    “哦,大哥覺得不好吃嗎?”

    雷老大一翻白眼,“誰是你大哥,少諂媚!我對吃的一向有我的堅持!”

    這會儿哪里覺得她聰明呢,根本是個笨的,要是不好吃還會來光顧嗎?

    他是誰?只要在烏桃鎮上混的人誰不知道他雷老大對吃食挑剔得要命,不管再有名,只要做得不合他的胃口,他撇頭就走,可要對了胃口,八頭牛都拉不走。

    魚小閑頷首,這個雷老大肯定是金牛座的,對吃很挑剔,若能滿足他胃,就打死不走,變成“死忠”顧客。

    “大哥今天要几個水煎包?”

    “五十個,還有那啥茶葉蛋的也給我來點。”

    “那可能要等一下……大哥趕著要上工吧?”

    他一臉凶相,完全是那種“你知道就好”的神色。

    明明不准她叫大哥的,她卻張口閉口喊個不停,這種妹子、這種妹子……娘的,他只是來買吃食!

    “大哥!”

    “啥?”不知道是無形中被洗腦了還是怎地,雷老大聽著她嬌脆的聲音,居然應了。

    “大哥趕著上工,但五十個水煎包得現煎,兩刻鐘跑不掉,不如大哥把上工的地點告訴小妹,我待會儿給您送去。”

    “也成,我在鎮尾給王員外蓋屋子,你去了一問就知道。”

    “好,謝謝大哥惠顧,您慢走!”

    “慢,涼茶的話,我要喝你剛剛喝的那什麼仙草茶。”從這小娘子手上做出來的東西管飽又美味,昨儿個那涼茶居然毫不偷工的用紅茶下去煮,想必今天她沒打算要賣的仙草茶肯定也不賴。

    “這可能有點困難,”她有些為難,“小婦人就煮了那麼一鍋,裝了兩個竹筒,是自己要喝的,恐怕不夠……”

    “我一個人喝,夠吧?”

    于是魚小閑毫無置礙的的將竹筒遞出來,“大哥笑納。”

    “好吧,我這大哥以后你就叫得,哪個不長眼的來找你麻煩,報出我雷万鈞的名字,包你像螃蟹一樣可以在烏桃鎮橫著走!”他笑得是中氣十足,放下五十個水煎包的錢,得意的走了。

    魚小閑點頭稱是。

    她可沒想過要像螃蟹一樣橫行,她只求平安順遂就好。

    “記得醬料多給一點,我那些兄弟們愛吃。”

    人走到快一丈外,忽然又吼了這麼一嗓子。

    那些轉向其他攤子買了水煎包,迫不及待咬了几口的人都皺起眉頭,又聽雷万鈞這麼一吼,想起了昨天的好味道,手里拎著的水煎包相較下頓時覺得索然無味……怎麼想起便宜沒好貨這話來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00:44

第七章 又見老先生

    雷万鈞一走,兩個女人趕緊開工了,安娘子手下沒停的搟面皮、包餡料,也沒那閑暇和心眼盯著別家攤子生意如何如何、盤算著人家搶去她們多少生意。

    “在市集上沒找著小娘子,原來你改行了?”兩人手下忙個不停,攤子前卻傳來一道帶著哼哼的說話聲。

    魚小閑將翻了面的水煎包蓋上鍋蓋,隔著很快散去的蒸氣,笑著打招呼。

    “老人家。”

    “小娘子還記得老夫?”今日的老先生不同之前的裝扮,穿了一件錦緞万壽團紋的袍子,不賣柴火了。

    “今儿個怎麼沒有看見老太太?”

    “她去走親戚了。”

    “您今日也不賣柴火了?”

    “那個是個人興趣,偶爾為之,又不能當飯吃。”是他家老太婆懷念年輕那段苦日子,迫得他從柴房里挑出兩捆柴出去叫賣,要不,他是大忙人,哪來的閑暇?

    “老人家說得好。”

    老先生忽然不耐煩了,他就等著這小娘子開口跟他要帳,她卻死活不說,可惡!害他想多端久一點的架子,這麼快散架了!

    “老夫不是會貪小便宜的人。”他說得忿忿。

    “老人家說是就是。”

    “我聞著這吃食也香,給我來一個。”生意人不都是斤斤計較嗎?這種小便宜不占不能解氣。

    “馬上就來。”

    可以起鍋了,她掀開鍋蓋,一個個白胖焦香的水煎包出鍋嘍。

    “您吃辣嗎?”她挾上一個放在盤子上,怕老先生燙著,便給他剪了個開口。

    “你怎麼知道?”他還吃大辣,飯菜無日不辣、無辣不歡,只是近些年老太婆不讓他這麼吃了,說什麼傷胃,可就算胃痛也比食之無味還好過啊。

    魚小閑沒回答,笑咪咪的接著說:“給您加了我自制的辣油,顏色雖然紅艷,辣度卻是恰恰好。”

    “你是老夫肚子里的蟲嗎?”老知道他在想什麼。

    “您有年紀了,腸胃自然會弱一些,辣少吃一點的好。”這老先生看著年紀大,性子卻不輸年輕人,跳豆似的,可是這種人其實最好相處,只要順著他的性子走便是,不費心機。

    “我家老婆子出門,才清淨沒几天,怎麼就多了個嘮叨的。”他碎碎念著接過魚小閑的盤子,知道東西要先吃原味,筷子一挾,嘗過一口,才沾了醬吃。

    蔬菜鮮甜,肉汁味美,面皮彈性十足,倒也不俗,而她招待的茶葉蛋也美味無比,透著股茶香又鹵得入味。

    這丫頭是個巧手能干的,木雕栩栩如生,就連從她手里出來的吃食也比普通人好太多了。

    這般靈慧通透的女子,就連自己精心教養的女儿都輸給她。

    “唔,還可以,”他沉吟,“這兩玩意各給我五十個,這是錢和地址,老人家我手軟腳弱,年輕人最多的就是力氣,你就跑一趟吧。”違心之論已經習慣,就連要請人外送也能掰出歪理來。

    魚小閑接過字條,上面是一家金器店的地址,在三條街外,腳程快一點,兩刻就可以來回。

    于是她頷首,答應外送。

    “你的辣醬不錯吃,我喜歡,別忘了多包一些。”

    魚小閑要笑不笑,“沒問題,這些都是小事,不過您老人家好像忘了一件事。”

    哼,開口老人家,閉口老人家,怎麼不罵他臭老頭、死老鬼,他還覺得舒坦一點,“知道、知道,”他從錢袋子掏出碎銀子,“吃食的錢,加上前帳,可是兩清了?”

    魚小閑不客氣的收下,“一清二楚。”

    老先生啪搭啪搭跋著鞋走了。

    托了雷万鈞和老先生的福,多備的料沒有賣不出去,居然還能提早收攤,回家歇息。

    安娘子負責送雷万鈞那邊,魚小閑自然得跑老先生這邊了。

    金器店有個很響亮的名字,上頭掛著匾額,刻著“金曜風華”,兩層樓木質建筑,門口招呼的伙計衣帽整潔,面目可喜,也沒有因衣著看人下菜碟。

    “田娘子嗎?請進、請進,曹老板等您很久了。”

    看來老先生是探聽過她了,“多謝小哥。”從她的角度可以看見店里好几個穿著華麗的夫人和小姐正在挑金飾,她這樣子不知道會不會壞了人家店的聲譽?

    “這東西重,讓我來提。”伙計見魚小閑一頭微汗,臉頰紅扑扑的,便伸手想代勞。

    “這是曹老爺子訂的五十個水煎包和茶葉蛋,就麻煩小哥了。”她樂得有人接手,左右錢已經收了,趕緊把這事了結,可以趕緊回家。

    “還杵在門口做什麼,還不趕緊進來!”曹老爺從里頭出來,果然是那龜毛的老人,也不管店里的客人有沒有大戶人家,不管不顧的吼了一嗓子。

    伙計一驚,這色厲內荏的老爺沒有人不怕的,“小娘子,不如您自己提進去吧。”

    欸,又得自己提了,“是。”她跨進門坎,沒有往那些富家太太們多看一眼。

    “跟老夫來。”曹老爺背剪著雙手,便往里走。

    魚小閑只能跟進。

    穿過穿堂,連接著一間廂房,廂房里一張紅木桌,几把鼓圓凳,凳面填了鮮艷的琺琅花卉,長長的櫃子里也不知道擺的是賬冊還是什麼,再來就別無它物。

    “東西放著,坐吧。”曹老爺揮揮手,居然親手給魚小閑沏了一杯茶。

    “曹老爺子還有指教?”

    “不叫老人家了?”

    “是小婦人有眼不識泰山。”她從善如流。

    “老夫喜歡你這態度,圓滑練達,不拘泥、不死板。”他難得誇獎人。

    “您就直說吧,讓小婦人到這里來,究竟為何?”

    夠干脆!曹老爺也不拐彎抹角了,“跟你說話就是爽快,老夫想跟田娘子談筆生意。”他小小的眼睛里精光乍現,卻無法從魚小閑的神情看出她任何情緒。“老夫想買下你那些木簪子並改做成金飾,在我的店里販賣,如何?”

    “老爺子打算用多少錢買斷我那些東西?”她心中一動,但很快穩了心神說道。

    “這買賣還包括將來出自你手筆的所有簪子。”

    算盤打得真精。她知道這老人家狡獪,但是連骨頭渣子都不留給別人,未免太過了。

    “老爺子總得給我一個價錢。”

    “一千兩。”夠豐厚了吧。要不是他欣賞這丫頭,絕不會出到這個價。

    “不成,太少了。”她很快在心底把算盤打過一遍。

    “你別想坐地起價,漫天要錢,要老夫說,多一個子都不成。”太少?真是蹭鼻子上臉!曹老爺差點嗆到,不悅的變臉了。

    “小婦人只是就事論事,您知道我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這個腦子,買下我做的那些木簪子,一千兩銀子是太多了,但是如果包括我往后畫出來的圖樣,這數就不夠了。”

    “你能畫圖紙?”

    “自然。”

    “你意欲如何?”他也不拖泥帶水。

    他在心里琢磨夠了,這丫頭說得沒錯,她全身上下就那腦袋值錢,要是能源源不絕的供給他圖紙花樣,他豈不是就能實現將鋪子開往京城的多年願望?

    他窮盡一輩子也只能把店開到縣城,有了她的圖紙,他是不是有可能在全國各地都掛上“金曜風華”的匾額?

    他太激動了,雖然知道這是談判桌上的大忌,卻仍壓抑不住興奮。

    “我可以每月給老爺子兩張圖紙,老爺子只要把賣出去的飾品予我兩成利便可。”

    她伸出兩根指頭。

    賣得多,他賺得多,她也一樣。

    “兩張圖太少!怎麼夠賣?”

    “兩張圖是少了點,但所謂物稀為貴,稀少才有價值,有價值的東西才能細水長流。”

    曹老爺不得不認同魚小閑的說法,“兩成利老夫可以答應你,但是丫頭,你也要答應老夫,你的圖紙只能賣給我。”他可不想見到一物兩賣的事情發生。

    “老爺子是言而有信的人,我雖是女子,也還知道信義是什麼。”

    對于魚小閑這棵搖錢樹,曹老爺很難得大方了一回。

    于是,她揣著熱燙燙的一千兩銀票,還有三百兩前金,和安娘子碰頭后就回家了。

    魚小閑把推車放好,在門口的井里打了水,洗手、抹臉,吁了口氣后,一手一個拎起大盆子,才進家門。

    田十四郎面上覆著一本因為太過頻繁翻閱而起毛邊的雜記,悠閑的坐在魚小閑給他新做的搖椅上。

    原先那把椅子實在太破爛,每次見他高大的身軀坐上去總有種搖搖欲墜感,她瞧不過眼,每天刨一點木料、磨光几個角慢慢做了出來,之后劈了一條條的藤片,編織成柔軟的椅面,又將買來的一塊細棉布剪成兩塊,用她拙劣的女紅縫了三個邊,塞進厚厚的野棉花,最后束口,就成了坐起來舒適的棉墊。

    十四郎顯然很喜歡這把搖椅,有時夜晚會搬到院子瞧著她那几畦菜地的綠嫩芽和天上的月光,乘涼又順便閉目養神,白天就像這樣,坐在搖椅上看他不曉得從哪儿來的書冊。

    “唔,你回來了。”聽見聲響,他掀開臉龐上的書,姿態優雅的起身。

    “回來了。”有時魚小閑會有種錯覺,她的丈夫不像人倒像是只豹,無意間的任何動作都帶著一股子尊貴的氣勢。

    她前世在一些金字塔頂端的上流社會精英身上見過這樣的氣度,但無論怎麼比較,那些人就是沒有十四郎的渾然天成。

    她不是沒有去想過他的出身,他有家人吧,應該有父母兄弟姊妹……吧?

    她曾問過,可他什麼都沒說。

    是不想說、不能說,還是不願意和她說?

    田十四盯著魚小閑,她像花瓣一樣干淨的臉頰上有些許紅暈,飽滿的唇微揚,向來寧定的表情帶著少見的歡喜。

    他從來沒看過她這樣高興過,那歡喜太過明顯,就好像希望能向所有人宣告她的歡欣喜悅和快樂那樣。

    她這年紀該有的青春稚嫩,第一次在她身上薄如蟬翼的綻放,令他有些挪不開眼,不希望那麼快不見。

    “遇到什麼好事?”他將她手上的盆子放到角落。

    “這麼明顯嗎?”她捧著臉,眼里都是不該在白天出現的星星。

    “有點。”他為什麼會別不開眼?

    她招手要他過來,喜孜孜的從藏在里衣的藍布玉蘭花荷包拿出几張薄紙。“你瞧!”

    那是一張張五十兩的銀票,共有二十六張。

    田十四看見這麼多錢沒有太多喜色,瞳眸連收縮一下也沒,“你哪來這些錢?”

    “曹老爺給的。”

    “嗯?”他略微提高了音調,表示疑惑。

    魚小閑嘰哩呱啦把之前如何碰到曹老爺,到他想買下她那些木簪子打成金飾販賣的事情說了一遍。

    “金曜風華是嗎?”

    她傻傻的點頭稱是。

    “你沒有把銀子存到錢庄去?”

    “唔,因為這錢我有用處。”

    “說說看。”

    “我想和你商量,能不能把后面的那座山買下來?”她知道山地便宜,但買一座山准確的數字要多少,她心里一點底也沒有。

    “因為你要做漆器,需要漆樹是嗎?”

    她總是上山割取漆樹的汁液,一開始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麼,后來見她把漆逐層涂抹,涂一層,晾干后再涂一層,因天氣而異,多則兩層,少則一層,然后以刀代筆,按照畫稿,雕出想要的山水、花卉、人物等圖樣,過程十分復雜,要經過十几道工序,因此,要完成一件作品,少則半年,多則數年。

    漆雕是宮廷工藝,造辦處有時也會呈上造價昂貴的漆雕作品,除了官辦漆雕生產,民間漆雕少之又少,要說她出身漆雕世家,那些漆雕名手都是世代相傳,當初她那家庭怎麼看也不像……

    其實他又何必去猜,她身上奇異的事情還少嗎?

    那些遠的不說,就說近的,他瞄了眼身后的搖椅,床下蓋著細麻布的豆芽,還有她隨身帶來帶去的小椅子,耳里響起她某天睡前曾經囈語嘟囔過,“我不喜歡做生意,我喜歡漆器。”

    不喜歡,卻為了糊口不得不嗎?

    他從來不為任何女人心動,即便毒已解,卻一直和她住在一起,前方不曾聽聞戰事再起,便沒打算離開,他是貪戀這小山村純朴的人情……不,那些人關他什麼事!

    是他喜歡上這女人,喜歡和她一起吃飯、生活,每天看太陽落下、月亮升起,過尋常夫妻的瑣碎日子,喜歡她有時出其不意的念頭,喜歡她的獨立自主……但是,還沒有到非要她不可的地步。

    是的,他冷情也冷血,他的世界里女人一直不是必要的東西,她雖令他改觀,可聰慧的女子太多,只要他想要不會沒有,然而他卻一直留在這里,這到底算什麼?

    不由自主的為別人而改變,為別人而心動,看著她每天在身邊轉來轉去,不曾厭倦。一場大劫令他隱姓埋名當起凡夫俗子,如果可以,他想這麼平凡下去,只要和她在一起。

    當時他不禁追問,“為什麼是漆器?那東西好看歸好看,可做起來麻煩得很。”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聲音能如此柔和。

    “權力、金錢就是過眼云煙的東西,唯有手作出來的藝术品不會被時代取代或淘汰。”她迷迷糊糊的說完,翻過身睡著了。

    “就那麼喜歡嗎?”對著空氣發問,沒期待她會回答。

    不料,等了一會儿,她唔了聲,然后呢喃的說道:“爺爺喜歡,魚儿也喜歡……喜歡。”

    爺爺。

    很好,從她口中蹦出來一個人。

    她不曾說過爹爹,娘親,卻在乎一個老人。

    “是啊!”

    她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

    “買地的事交給我,傍晚我去找里正問問。”他胸有成竹,“至于山地要是買上了,割漆這種事就請人去做,有專門的漆客靠割漆來生活,比你這種半吊子專業多了。”

    那生漆,據他所知是有毒的,沾在皮膚上會使皮膚紅腫,又痛又癢,他是絕對不會再讓她去的,何況深山中如此危險,他不想再見她受傷。

    她拿來炭筆在紙上一樣樣記下來,畢竟都是要花錢的事。

    “還有。”

    她瞠大眼睛,她那安靜少語的丈夫今天可是開了話匣子啊。

    見她瞪向自己,他發現他喜歡她那像小孩似的專注,不夠秀氣的眉毛看久了,突然很想伸出指頭去摸上一摸,不知道會是什麼感覺?

    每天在太陽下曬著,膚色稱不上白晰,但是有股世家女子沒有的活力,光是看著就能感染到她身上洋溢的鮮活鮮艷。

    “這筆銀子除了買地,也買間鋪子吧。”

    “鋪子?”她成了學話的鸚鵡。

    “有了鋪子,總比每天出去擺攤子强多了,鋪子和人手我去想辦法。”多了一片屋頂,起碼不用櫛風沐雨,不用艷陽日曝,不用忍受女子拋頭露面的是非議論,不用那麼辛勞。

    聽田十四這麼一說,魚小閑也發覺的確如此,只考慮片刻,便同意了。

    這可不是前世,不是女人能頂半邊天的現代社會,這里是白璧皇朝,她所知的歷史里沒有的朝代,但男尊女卑的思想並無差別,想在這平平安安的過活,就得適應這里的規矩,需要展現智慧判斷,與人談判交易,與人斡旋的事儿,交給男人去最好。

    “這些銀子夠嗎?”一千三百兩加上上回紙盒的五百兩,感覺上很多,但是用錢的地方這麼多,夠用嗎?

    “夠。”他沒有拍胸脯打包票,只是簡單一個字就讓她安心,于是魚小閑把銀子都給了他。“那吃飯吧。”已經無事,也晌午了,吃過飯,好去辦事。

    他隨便把那些銀子掃到一旁,不等魚小閑動作,就去灶間端來了午飯。

    想不到他做了飯!

    田十四是標准的君子遠庖廚的古代男人,偶爾替她刷個碗已經很不得了,今天居然還弄了午飯,是日頭要打西邊爬上來了嗎?

    瓦罐里蒸了榆錢飯,還有不知道誰家給的炒螺獅,以及昨日他去挖回來,去了殼並水煮的雷筍,最后一道是蒲菜漲蛋。

    她不得不說這男人越來越有居家的味道了。

    他好看的一雙眸子恢復慣常的平淡,但是仍不自覺的多瞧了她兩眼,魚小閑微妙的察覺他想被稱贊的心情。

    這麼大個人卻期盼被稱贊,她喜歡他這樣的孩子氣。

    “你被沸油給燙了?”看著他擺飯,余光瞧見手腕上有一小片被熱油噴到的痕跡。

    “小事一樁。”他把卷高的袖子放下去。

    “衝過冷水了沒?”這里沒有万金油,沒有凡士林,更沒有小護士的曼秀雷敦。

    “你緊張我?”

    “嗯。”她隨口應了聲。啊,對了,院子有一株營養不良的野蘆薈,是她上山時發現帶回來隨手種在院子的,也沒什麼細心照顧,但長得茂盛,這會儿還真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了。

    她把野蘆薈切下一片,洗淨去皮取肉,將膠質果肉貼在他燙傷的部位,消炎去腫。

    田十四看著她的手在自己的手腕上忙碌,一把抓住她的手,反過來將那不認識,抹在手上卻沁涼舒服又透明的膠狀物質往她手上擦。

    她的手不似平常閨女的手細膩白嫩,也比生儿育女,需要做大量家事的婦人粗糙,手心手背因為木料、因為不停的勞動,大小傷痕累累,握著竟然有些刮人。

    他的心被狠狠的擰了下。

    這個女子,為了讓他能吃上一口飯,為了活下去,比誰都還辛苦。

    這個女子,在他最落魄的時候相遇,將來,他要是哪天比現下處境更差,她必然不會遺棄他。

    “你……這不是用在這里的……”她怔住了,心狂跳,整只手像被電過一般酥酥麻麻的。

    田十四沒理她,仍抓著她的手,把蘆薈涂滿她十根手指,緩緩揉捏涂抹,指縫、手腕,沒一處遺漏。

    他的手寬大粗厚,只是被他輕輕包覆著,她的心就也像被包覆著一般溫暖。

    魚小閑的心弦輕輕被撥動了。

    “你怎麼會懂這麼多東西?”她整個人都是僵硬的,他打算慢慢卸下她的心防。

    “吾少……貧賤,故……而好學。”為了抹掉腦海里不該有的綺思,她結結巴巴的掉了下書袋。

    貧賤是真,好學嘛……有待確認了。

    她似乎急著想把手抽回去,就像他的手有什麼不對似的,看起來是問不出什麼了,可惜的伸手摩挲了下她的下巴,那感覺出乎意外的好。

    “我去把菜熱一下,都冷了。”

    魚小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嫩頰酡紅,杏眼氤氳朦眬,雙唇微啟,剛才被吃了豆腐的下巴彷佛還留有他指尖的觸感,她看著自己從來沒有被人這麼寶貝過的十指,傻不楞登地點了頭。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01:05

第八章 失控的初吻

    是夜,魚小閑帶著賬簿,去找安娘子。

    家家戶戶正是用飯休憩的時候,有隱約飄出來談話和嘻笑的聲音,也有沉默卻溫馨的燭火。

    她跨過竹籬笆圍著的菜圃,來到安家。

    “嫂子在家嗎?”

    鄉下人家,家家戶戶几乎是不關大門的,真的有事要出門,院門一閂,頂多落鎖,也就這樣了。

    她一嚷嚷,不一會儿安箏便來開門。

    “魚姨。”他很乖巧的叫人。

    “你乖,我找你嫂子。”

    “她在里面。”

    一踏進屋里,正在洗刷碗筷的安娘子就擦干雙手迎了出來,吩咐安箏給她倒了杯水。

    “我又不是客人,嫂子跟我客氣什麼?”

    安箏懂事的去倒了水待客,她也沒忘道謝。

    坐在炕上的俊哥儿也起身向她問好,然后等他叔叔回來,兩人又埋首在五子棋里,原來她的來到打斷兩個小家伙了呢。

    “田大叔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你們兩人要不要找他下棋去?”就算也給田十四做了一副棋盤,他卻苦無下棋對象,也許一大兩小能激發出什麼火花來也說不定。

    “可以嗎?”安箏雙眼發亮,那位田大叔可不是他們敢隨便靠近的人,但是俊哥儿有點小,和他下棋每回都贏,只能說是打發時間,一點都不好玩,要是田大叔能陪他下一盤棋……

    “去吧、去吧!”魚小閑推了他一把。

    安箏高興的收拾棋盤,帶著自家小侄子出門去找田十四了。

    “妹子有事?”安娘子問道。

    魚小閑把賬簿放在桌面上,從藍布繡玉蘭花荷包中掏出兩塊碎銀,一並放到安娘子面前,“這是嫂子這几天應得的工錢,我今天結算好,趕緊給你送來。”

    “急什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安娘子也落坐,“再說我也沒幫上什麼忙,怎好讓你開工錢?”

    “嫂子這話可就岔了,我能做上這小生意,你幫了多少忙,我自己心里有數,要是沒有你,我這小生意還做不成呢。”

    “你真是太見外了……怎麼這麼多?”安娘子看見桌面上成色不算太好的銀子駭了一跳。

    整整三兩銀子!她知道魚小閑肯定是墊了自己的那一份才能給她這麼多錢,可自己無法心安理得的收下這些錢。

    “太多了……我受之有愧!”

    “你瞧,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這是賬簿,里面的支出收入一清二楚,我倒想問嫂子,我這生意缺幫手,你願不願意長期來幫忙,我一個月給你開二兩的工錢可好?”

    “二兩,這麼多!”她驚呼,卻也沒去看那賬簿。

    無論她如何墾地種菜做繡活,再添上田里的收入,不管再怎麼省吃儉用,一年也存不上一串銅錢,現在一個月就能有二兩銀子的進帳,几乎一年的開銷都沒問題了,這是作夢嗎?

    “目前我們的生意情形如果可以一直繼續下去,我可以給你的應該還不只這個數……”生意如果可以長長久久,她還打算分紅利給安娘子。

    “我願意!”安娘子高興得几乎要說不出話來了,這一來,她就不用為小叔的束修發愁了。

    這些錢,簡直是一場及時雨。

    “那再好不過了,老實說小吃生意只有咱們倆,還是稍嫌吃力了點,嫂子在村里住得久,認識的人多,如果可以,幫我看看有沒有愛干淨、做事勤快的媳婦儿,如果有,請她到我家來,讓我瞧瞧。”有一句話叫做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她可不要會給自己下絆子的隊友。

    既然要准備開店,人手不可或缺,請人嘛,小鎮上的人不知根底,倒不如用村子里的人,那些曾經送過她半袋米,几個雞蛋,曾經賒給她許多家用的鄰里,她想藉此回報一二。

    “這是要招工嗎?”

    的確,就她和魚小閑兩人每日忙到三更半夜,凌晨還要早早去趕集,短時間是沒問題,要是長期下來,兩個人的身体可能都吃不消。

    還是魚小閑想得遠,認清兩人能力不足,應該找人來分攤工作,這樣既能提高效率,又能分散工作量,是好辦法。

    她點點頭,“男女都要,男子身体要强健的,女子一月一兩半銀子,男子二兩銀子,供一頓飯,若是不在我這里吃飯,可以折成現錢,三個月后,我將會看工作態度再行調升月錢。”

    “這麼優渥的月銀,怕是村子里有手有腳的人都會跑來。”安娘子喃喃道。

    寡婦村的田地少得可憐,又缺工作機會,每個家里莫不想破頭想給家人溫飽,難得從天上掉下這麼個機會,誰不想把握?

    不過,只是賣個吃食,用得著招這麼多人?

    “還有件事,也得抓緊時間去辦。”

    “你說。”

    “我想鼓勵村里的媳婦儿們多種蓮花白,多養毛畜生下蛋,將來收獲的菜和蛋,我們全數收購,你覺得如何?”成本效益上來說,這比去向外人收購,還是去南北貨鋪子買都經濟划算。

    據她所知,蓮花白如果從菜苗種植起到結球也要兩個月到兩個半月的時間,要是產期都能跟得上,一年四季便不用再擔心蔬菜會不夠、會缺乏,她也不用再擔心供需問題。

    “你這是想有錢賺大家一起賺?”安娘子猛點頭。

    賺外快,存私房,哪個女人不想替自己多存點銀子,不管是不是可以應付家用,子女要是孝順,倒也可以安心過日子,要是管不了家里的老人家,也能自力救濟,不用倚賴子女養老,所以賺錢、存錢是絕對的王道。

    她想村里那些嬸婆大娘應該會非常樂意。

    經過這些日子,安娘子明白自己沒有魚小閑聰明的腦筋,但是她會看人,也知道跟著妹子走絕對不會錯。

    魚小間有些害羞,“八字還沒一撇的事。”

    安娘子知曉魚小閑不是個空口白話的人,她既然開口,那就表示她不會做沒把握的事,也就是說,自己只要負責把這消息散播出去就是了。

    “……妹子,你不會是想開店吧?”她慢了半拍才想到,心里也是揣測居多,試探的問了問。

    “要是決定了,嫂子一定是第一個知曉的人。”她也沒意思要瞞著安娘子,但還沒定案之前,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這會不會太快了?雖然說小吃的生意真的火紅,但是這般急就章……因為真心把魚小閑當妹子,安娘子一邊替她高興,又不免想得也多了。

    “對了,你方才說要招女工,我忽然想起一個人……”安娘子沉思了下,“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就是苦命了點。”她不是要走后門,可那孩子真的太可憐。

    “哦。”

    “也難怪你對她沒印象,銀子家在村子的另一頭,她家里本來也還過得去,爹娘感情和睦,那個包老三木工好是出了名的,又是個獵戶,一家三口日子不難過,不過,壞就壞在朝廷動不動就征服兵役,家中只要有男丁,二話不說就被抓去。

    “包老三回來后,剩下一條腿,這下性子大變,整日在家酗酒打罵母女倆,銀子她娘到后來受不住,跑了,留下爺女倆,包老三死性不改,也不想想自個家里早就沒錢可以過日子,還動輒打罵銀子,逼她去除酒,那孩子因為不從常常被打得身上沒一塊完整的,著實可憐。”

    古代兵役和勞役極重,賦稅、徭役,人民逃都逃不了,若是私逃被抓回來,下場嚴重。

    應征充當府兵的人,平日務農,農閑操練,戰時出征,戰事完畢,兵散于府,將歸于朝。

    然而軍隊數量龐大,戰死沙場的人也不計其數,能留下一條命來的人誠屬幸運,至于因為兵役身体落下殘障的,再遇上無良的長官,沒有一絲一毫補償,只能無奈的吞咽,怨嘆自己運氣不好罷了。

    “既然嫂子發話了,就帶自瞧瞧吧,如果夠勤快,我自然不會少了她好處的,但如果不成,我也不能給這面子。”

    “當然、當然,那就這樣說定了!”

    安娘子也是那種說風就是雨的人,她辦事利落快捷,隔一會,就把那個叫包銀子的小姑娘帶到田家,田十四早早就到院子去了。

    魚小閑瞧她約莫十二、三歲的模樣,秀氣偏小的臉蛋,身材瘦弱,穿著一件陳舊的花布粗棉衫,雖然手肘膝蓋都是補釘,但漿洗得十分干淨,來到陌生人家中,除了几分局促不安,可有問有答,不推托不馬虎,答不上來的問題,也不粉飾直接說不會,很得魚小閑好感。

    “你什麼時候可以來上工?”她眼神干淨,魚小閑很是喜歡。她雖然極力想遮掩身上的瘀青紅腫,但袖口伸縮,連頸子都隱約能看見被毆打的痕跡。

    她這麼小,那包老三怎麼就下得了手?

    魚小閑一直告訴自己這是旁人的家務事,自己不要管,不能管,也管不得,但是她最恨這種打小孩出氣的父親!

    “夫人是說銀子可以來這里做事?”她微微帶愁的眼睛難得有一絲生氣。

    “我長你年紀,叫我太太就好,前三個月一兩銀子,供一頓飯,三個月后,你要表現良好,月錢會視情況往上加的。”

    “銀子一定會認真做事的!”

    “什麼時候可以來上工?”

    “明天,不,太太……如果要我,我今儿個就可以來上工!”她原本清似初春細的嗓子激動的分了岔。

    “不急,那就從明天起。”真是叫人憐惜的孩子,竟然因為有了工作,高興成這副模樣。

    魚小閑沒忘記包銀子回去時迭聲的稱謝,高興到臉蛋泛紅,掩不住興奮雀躍,身子輕輕發抖的樣子。

    等田十四進屋,她向他提起這件事,忍不住抱怨,“這朝廷是怎麼回事,兵散于府,將歸于朝,將有朝廷俸祿,不愁吃穿,散勇兵士呢,有沒有撫退金?那些為戰事身殘的人沒有一點撫恤,朝廷都不管嗎?人民如此信賴朝廷,那些將軍大官們為什麼對這些士卒這樣置之不理?”

    因為人民如螻蟻嗎?

    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只有權貴世家子弟才是人?

    “朝廷之事,豈是你我可以議論的?”田十四面上如秋水靜日,無一點漣漪,但鼻翼歙張,顯然不是毫無所感。

    “說是這麼說,但是不對的事情就是要改,總要有人願意打破框架,國家才會越來越好不是嗎?”

    沒有激烈言詞,態度也沒有不對,但那些話就像棉里針,扎得人會跳起來。田十四不由得要深思,“是誰教你說這些的?”

    “沒人教我,我只是不吐不快。”她臉上流露著淡淡的寧靜,有種面不改色的鎮定和勇敢。

    “這些話你私下和我說說沒關系,千万別到外面說。”連男子都不敢隨便議論朝政,她這內宅婦人倒是很敢說。

    “我知道,這種事我還分得清楚的。”

    畢竟,這里不是她以前的那個年代,言論自由,思想自由,在這里,只要說錯一個字,腦袋就不是自己的了。

    兩人又聊了一些別的,夜已深,兩人很快安置了。

    魚小閑因為勞累了一天,沾枕就睡著,與她同床共枕的田十四卻忽地睜開雙眸。

    他看著背著他而睡的女子,下顎慢慢繃緊,眼角微抽。

    他忽然發覺一件事情,他身邊這與他同床好一段時日的女子只是想和他一起過日子,她對他沒有期望,沒有喜歡還是更深的情感,應該說,她只是需要一個身為丈夫的男人,猶如一個匾額,一個標簽,一個安全的身份;她似乎可以為自己這個“夫君”做任何事,卻不願意交出自己的心。

    她從來不會求援,不對他要求什麼,甚至,到他身邊來汲取溫暖也不曾。

    他對她來說,就一點魅力都沒有嗎?

    田十四瞪著她披散在炕上長綢般的發絲,忽然恨恨了起來。

    隔天。

    魚小閑讓窸窸窣窣的聲響吵醒,天還未亮,這會儿還不到卯時吧?

    她困倦的打著小小的呵欠,一邊坐起身,“誰啊?”

    一旁的田十四顯然也醒了,一夜沒睡好,此時見她翻身就要下炕,那單薄的里衣下的肌膚哪能讓別人窺去。“先把衣服穿上。”

    “哦。”她依言披上外衣。

    趁她穿衣的時候,田十四几個大步便去開了門。

    乍見田十四,包銀子差點被嚇哭,他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更何況他高大的身材對她來說壓根就是一堵牆。

    她抖簌簌,手差點絞成麻花,但是她不能害怕,她需要這份工作。

    “干麼這樣嚇小孩,你這下床氣真要不得。”魚小閑叨念,將田十四擠開,牽著包銀子的手進門。

    居然說他有什麼“下床氣”!田十四眼睜睜的看著一大一小進屋,卻什麼也不能說。

    “銀子這麼早出門,還沒吃早飯吧?”她讓包銀子坐小杌子上,從灶間與煙囪相連的小鍋,舀出里面昨晚預留的溫水給田十四梳洗,也把自己打理了一番,這才回頭去看乖巧坐在那,連眼珠子都不太敢動一下的包銀子。

    “不打緊,銀子不吃也不餓。”包銀子這下也察覺自己來得太早了,有些不好意思。

    “我可是餓了,不如銀子陪我吃一點?”

    “這不成,我是來上工的。”她囁嚅說道。

    “我說成就成。”她摸了一下她的麻花辮子。

    “可……”

    她不等包銀子答應,挑揀好菜,把鍋子洗干淨了,准備做飯。

    “太太,也讓銀子來打下手吧,這些活儿銀子都做慣了的。”她怯怯地走過來,表情緊張,一等魚小閑點頭便坐在灶下燒火。

    她利落的往灶膛里送干稻禾、小竹片,不一會儿就把灶火燒得旺旺的,不得不說這是她做熟練的活儿,一點都不為難。

    魚小閑卻在琢磨著昨晚吃剩的肉餡餅子還有好几塊,不如煮個豆粥,再把昨儿個買的熏肉切片炒小根蒜,對了,炕下還有長勢可喜的綠豆芽,拿來清炒好了,最后蒸個兩大碗蒸蛋,就算多了個正在長個子的銀子,這樣也夠吃了吧?

    她忙和的時候,洗漱過的田十四已經穿戴整齊去院子打了一套拳,打完拳就幫院子里的菜地澆水,他每一棵都細心的澆,直到瞧見每壟土地都濕潤為止,再把魚小閑晾在院子里的木頭,包括半成品都換個陰涼的位置,木頭被風吹日曬容易龜裂,那就白費了之前的心思,因此每天將這些木頭搬來搬去也就變成他主動攬下的工作了。

    他跨進屋,看見桌上熱呼呼的飯菜,乖乖去灶間洗了手,回到堂屋便往主位坐下。

    魚小閑將盛好的豆粥和扑子往他跟前放,也給自己和包銀子盛了一大碗,回過頭喚她過來吃飯,卻見她站得遠遠的,垂頭低眉,不言不語。

    “銀子,過來坐。”

    “我不礙事的。”

    “我不喜歡同樣的話要說兩次。”她故意沉下臉。

    老實說包銀子還摸不著魚小閑的個性,不知道她就是只紙老虎,怕惹她不高興,躊躇的尋了空下的凳子坐下,可也只敢坐在三分之一的地方,看著香軟可口的粥,一時飢腸轆轆。

    “開飯吧。”

    魚小閑很自然的給兩人布菜,又一人一碗蒸蛋,包銀子哪吃過這麼豐盛的早飯,不敢下手去挾菜,只扒著稀飯,吞咽之間急到不行。

    “慢慢吃,飯菜多得很,別噎著了。”魚小閑每樣菜都給她挾了一筷子,見她激動得臉都紅了,眼眶還含淚,不禁心軟得一塌糊涂。

    吃過飯,包銀子自動請纓去刷碗,魚小閑知道她不找點事情做會于心不安,于是點頭,看她因為吃太飽微微腆著的小肚皮,自己忽然生出一種成就感。

    把家事做完,她教導包銀子切拌餡料,浸泡粉絲,挑揀雞蛋……

    田十四也沒閑著,要揉的面粉量大,他要和面做皮,還要負責把面團切成小塊,片刻后安娘子也來了,人多手快,不偷懶、不怠惰,很快便把几樣吃食都備妥,准備要到鎮上去擺攤子了。

    三人說說笑笑到了鎮上,原本謹慎小心,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的包銀子在兩個女人的鼓勵和愉悅的氣氛下也慢慢褪去那層拘束,偶爾也能搭上几句話,雖然還不是真的敞開心胸,但魚小閑覺得這事不急。

    這天,一改昨日受影響的生意,許多客人等不及她們擺好攤子,就排起長長的人龍,熱鬧得很。

    三人再也沒空閑聊,打起精神,一個勁的忙碌了起來,魚小閑不讓包銀子上前招呼客人,女孩子家的,畢竟臉皮薄,只讓她在后頭干活儿,直到兩個時辰后,吃食全部賣光,一人才能歇上一口氣。

    “妹子,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未卜先知,早知道我們的生意會這麼快回籠,而且比前几日的還要好?”安娘子槌槌肩,累歸累,但也一臉喜色。

    “銀子是我們的福星啊。”魚小閑淡淡地顧左右而言他。

    包銀子可不淌這水,乖巧的收拾著鍋碗瓢盆,嘴角微翹,聽她們打趣自己,手下的動作更快了。

    “銀子是我們的福星,但是客人這麼快回流,肯定有他的道理。”安娘子沒打算放過她。

    “我們的食材新鮮,當天做的當天賣完,因為新鮮,味道極好,只要吃過的人就忘不了這味儿,這起碼的信心我還是有的,只要是好東西,怎麼可能輕易被模仿?”她說得輕巧,沒有人知曉那些醬汁和佐料可是她花時間找來的,別無分號。

    東西好吃,加上容易被中下階級百姓接受,就算暫時被其他的攤子轉移目標,一旦發現對方沒有她們的好,也很容易回頭。

    這吃食不像其他用具可以將就,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胃口現實得很。

    安娘子恍然大悟,不由得對魚小閑更敬佩了一層。

    這一天也因為有包銀子這勤快的幫手,兩人省卻了不少功夫,提早回了家。

    日子晃悠悠,兩天過去,田十四將一份房契文書交到魚小閑手上,同時還有兩張奴仆的死契。

    “我在鎮上逛了兩圈,剛好有間鋪子要轉讓,地段不錯,又因為屋主急著要用錢,價錢好談,我便用一百一十五兩買下,二十兩買下的奴仆是鋪子的掌櫃和一個伙計,掌櫃會寫會算賬,日后你如果沒有時間打理,交給他也可以。”目光收斂了几分,田十四又抽出另外一份蓋了衙門大印的文書。

    “這是房子后面山地的契約文書,一畝地三兩銀子,我把整座山頭都買下,花了一千三百兩,打點小吏和里正、村長,花了一百兩左右。”

    這里的土地、田庄買賣,一來一去之間,權益歸屬不只憑一紙田契,當地村長、里正、官府各處一級一級均須詳細記載,因此要是沒有門路,就會拖上很久,辦不下來。

    想快事快辦就需要打點,打點的結果就是花錢如流水,這是官場陋習,但沒有辦法,即便皇上最恨貪官污吏,也禁不了打皇朝創立以來掃也掃不完的受賄貪官。

    官場更加丑陋的面貌多不勝數,他見多了,這些上下揩油的不過是滄海一粟,他輕輕放過,是因為他要追究的大是大非,不在這。

    可田十四哪里知道,他雖然穿著布衣,但通身有一股天皇貴胄的威嚴霸氣,那衙門的人也是有几分眼色的,就只是拿了一些非要上下打點的錢,還沒有到獅子大開口的地步。

    “也就是說我們手頭上剩下兩百多兩。”魚小閑想不到從曹老爺拿到的一千三百兩及上回紙盒賣出所得的五百兩這麼薄,好不經用,左手交右手,就几乎花了個精光了。

    這兩百多兩,將來鋪子要添購用具、人手、進貨、薪資等等,或許還捉襟見肘。

    這一夜,魚小閑反而有些睡不著了,她輾轉反側,想著要從哪里去掙錢,手上有錢了卻比之前的一窮二白還叫人操心。

    她想得迷迷糊糊,忽然耳邊傳來如水的聲音,一只大手覆住她的眼眸並從背后輕輕摟住她。

    “銀子的事別擔心,還有我,你好好的睡吧。”

    他的手心帶著溫熱,她也可以感受到被窩中從他那傳來的熱力,胸膛因為靠近,她微微地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懷抱如此溫暖,她吸氣再吸氣,試圖拉開距離,卻只是將他的体溫和味道完全吸入鼻腔和血液里。

    “你信不過我?”

    她想把他的手挪開,田十四反手拉住她的手指。

    她轉過身面向他,看見他灼灼的目光,臉上不由自主的燒出一層緋紅,被他這樣凝視著,魚小閑除了不安還有一點點渴求。

    田十四見她青絲披肩,實在勾人,伸舌舔唇,眼睛微眯,長臂收攏,忍不住將她緊擁在懷中,不想讓兩人之間留下縫隙,手觸青絲,只覺柔滑舒適,身為男人,骨子里都有點狂野的個性,對他來說沒有什麼事情做不得,只在于他想不想做。

    他懷中這女子,絕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子,不是滿腹經綸,也不是艷冠群芳,但這女人給了他其他女人給不了的東西——他在她身上体會了另外一種安寧、恬淡的美好。

    “十四郎……我……”

    田十四目光暖了兩分,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極了哄孩子睡覺的姿態,接著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本來只是輕如蝶翼的吻,壞在她那因為錯愕微微張著的飽滿唇瓣,讓他長驅直入,汲取到意料之外的芬芳以后,便一發不可收拾。

    魚小閑心里像燒滾百年的老鹵湯,一個勁的翻騰,起先只能任他的舌在自己口中翻攪,無力抵御他放肆的侵略,但這種事情不需要教導,她本能的響應,卻更刺激了原來只想偷個香吻的男人。

    一番吸吮纏綿,田十四有些不舍的放開了她的唇。

    她很是美味,出乎他意外的美味。

    “睡吧,明天還有事。”他撩開她額頭有些濕潤的發。

    是啊、是啊,她明天還有一大堆事,她閉上了還熱著的眼與唇。

    田十四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卻也沒收回他的胳臂,長夜漫漫,他溫熱的胸膛,將她整個人都溫暖了,她聽著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聲,沒多久,她感覺到自己僵硬的肌肉慢慢的松弛。

    身邊人的溫度剛好,也辛苦了一天,魚小閑打了個哈欠,當真枕著他的胳膊睡了過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02:57

第九章 當玉雕換銀子

    第二天早晨醒來,魚小閑才發現自己枕著田十四的胳膊睡了一宿,見他也只是甩甩肩膀,又無事般的到院子打拳去了,她這才慢慢下了床。

    也不過一夜之間,也不過一個吻,她瞧著他那張已經看習慣的臉居然還會緊張……

    說到底,都是那個吻壞的事。

    她捧著臉,把自己那像荒草漫長的心思拔個干淨,這才下床穿上鞋,匆匆去了灶間。

    她一邊舀著昨晚留下來的溫水,准備田十四的洗臉水,一邊想,既然店鋪找到了,她打算今天到鎮上去瞧瞧,看看格局有什麼需要改變設計的地方,趕緊找人來做,畢竟她們要賣的是吃食,要求可多著了。

    再則,今天包銀子也沒有一早上門,她的確是個懂事知進退的女孩,知道貪小便宜只會讓原本良好的關系提早結束,寧可不吃田家的早飯,只求工作關系穩固,能掙錢回家。

    魚小閑也不强求,她和田十四用過早飯,拾掇了一番,便拉著他安步當車去了烏桃鎮。

    那鋪子位在十字長街的下中段,原先是家雜貨鋪,鄰居打打醬油,買几斤油,几文几文的生意倒也不差,不料東家的獨生子與人有官司,不得不賣掉鋪子籌錢,希望能把陷在牢里的儿子給救回來,因此,田十四才能盤到這麼便宜的店鋪。

    請來的掌櫃姓金,是個面貌憨厚的中年人,一見田十四上門,日前兩人已經照過面,知道對方是未來的東家,又見他身邊跟了一個女子,頭上梳的是婦人髻,約莫猜出來兩人的關系,便熱絡上前拱手招呼。

    田十四向金掌櫃和伙計小伍介紹了正在左右打量的魚小閑,“老板娘說什麼,你們就照她的意思去辦就是了。”

    金掌櫃和小伍連連稱是。

    魚小閑自然不跟金掌櫃客氣,關于她的任何疑問,他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顯得十分盡責。

    鋪子共有三進,前面一進是擺放貨品的地方,二進是倉庫,因為店鋪已經易手,無論是倉庫里的囤貨還是堂屋的擺設都已經撤光,就剩下空架子,最后一進中間有座天井和小小的院子,院子有几株金桂正飄著香,廂房小歸小倒是潔淨,無可挑剔。

    往后用來給伙計掌櫃的夜宿,也不是不成。

    魚小閑和掌櫃商量后決定把前面兩進打通,保留天井和后院的廂房,打通的空間隔成大堂和廚房兩部分,另外她還想在大堂后面隔出一個茅房來。

    她覺得客人到她的鋪子來,要可以盡情的吃,也可以盡情的解放,解放完再繼續消費,一舉數得。

    “這茅房設在屋子里,東家要賣的又是吃食,這會不會不妥?”金掌櫃不表贊同,他壓根沒聽過有人會把臭哄哄的茅房擺在屋里頭,臭都臭死了,誰還敢來買吃的?

    “這個部分就交給我來。”她也沒打算和金掌櫃的仔細說,不過這木工師傅可得找個能接受她這觀念的人,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想必只要多打聽打聽,不怕找不到人。

    跨出鋪子大門,一直沒吭聲的田十四倒是開口問了句,“你心里有適當的人選嗎?如果沒有,我去打聽打聽。”

    她心里隱約有個人影,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讓我再想想。”

    “鋪子想取什麼名字?”

    “就叫五花馬好了。”出自她最喜歡的詩〈將進酒〉。

    “五花馬,取其名貴的意思?”田十四不解。

    此時的天空蔚藍澄澈,風卷起云,云拉成絲,秋日天涼,熱辣辣曬得人昏昏欲睡的天氣已然過去,歲月無比靜好。

    魚小閑踢了一顆小石子,聲音不自覺的帶著輕快。“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謹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儿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万古愁。”

    天氣太晴,心情忒亮,將進酒啊,杯莫停,大家統統把珍貴的五花馬,千金裘衣拿來這里換美食吧!

    她把詩仙李白的〈將進酒〉改成美食,心里毫無愧疚,只覺得自己終于脫離赤貧,快意得像飛起來了似的。

    不過她卻忘了田十四這白璧皇朝的人可不知道有李白這麼個詩仙大家。

    田十四他虎軀一震,凜然了。

    昨夜他還暗眨她沒有滿腹經綸,今日她就出口成章,這女子根本是一篇奇文,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每翻一頁,又是不同的風景。

    “好……這鋪子名取得好。”他意蕩神馳,怦然心動。

    “你也覺得這名字好,那就決定用了!”

    “這首詩可還有上半部?”他是武將,卻不是粗魯不文的人,從小和几個兄弟接受嚴格的皇子訓練,不說允文允武,但出門能打仗,里子對那些詩詞文章也頗多心得,可謂驚才絕艷。

    “啊……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可以幫我們造茅廁的人選了!”她干笑的亡羊補牢。

    她真是瘋了,居然賣弄起李白的詩來,李白是誰?他是謫仙人,最偉大的浪漫詩人,他豐富奇麗的文采已經到了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的地步,她一個村姑,土土的沒見過世面,抄半首詩還能拗說從別處聽到,死記活記記下來的,一整首詩都記得清清楚楚,想騙誰?

    她那枕邊人第一個就不依。

    那種高調的事,簡直是自找死路,她還是少說少錯,小心過她的低調生活就好了。

    田十四看得出來她不願意說。

    她行事端正大器,彷佛對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待人接物知禮得体,猶如世家大族女子,面對他沒有半分膽怯,但她對他,總有未竟之語,有時是欲言又止,有時是咬死了的蚌殼。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看見她的心,她才肯對他坦白?

    既然她不說,他也不追問,相信總會等到她願意對他剖心、無話不說的時候。

    魚小閑可不知道田十四心里在嘀咕些什麼,只是抬眸間看見他宛如暗夜星空般的眼眸正定定的瞧著自己。

    那一瞬間,來回走動的人潮被淡出了視線之外,魚小閑覺得他的眼睛穿過自己,直直的進入她的靈魂里,把她看了個透澈。

    她不由得心虛囁嚅,“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人,你陪我去一趟吧?”

    他自然無可無不可,于是,兩人去了鎮尾王員外家。

    工地里,磚瓦到處都是,來來去去都是裸著上半身、汗流浹背的男人。

    即使在現代做過室內設計的監工,但魚小閑也沒見過那麼多虎背熊腰、氣勢驚人的彪形大漢。

    “這位大叔,請問這里是不是有一位雷万鈞大哥?”她攔住一個挑磚的工人。

    “雷老大嗎?”

    “正是。”

    他瞅了田十四一眼,轉頭便朝那些吵吵嚷嚷的人堆里大吼一聲,“小罐子,有個女人找雷老大。”

    不遠處——

    “彭老二,有個漂亮的姑娘找雷老大。”這不是走鐘了嗎……

    再遠一點——

    “花老頭,雷老大的娘來了……”

    “你們這些混球雞貓子鬼叫什麼?吃飽了撐著啊?”雷老大中氣十足的大嗓門一下就把其他人的聲音壓了下去。

    “他們說老大你娘子來了。”

    頓時一片安靜。

    “老子什麼時候娶的娘子,你給我說說!”一個大栗爆下去,傳話的人抱頭鼠竄。

    “我只傳話啊。”冤枉啊,大人。

    “她是我認的妹子,你們吞下肚子的那些吃食都是她做的,你們這些混球給我滾邊去,下次休想我再買她做的吃食給你們這些餓死鬼!”他大步來到魚小閑面前,瞅了她身后一步遠的田十四,眉頭蹙了下。

    “大哥。”魚小閑屈膝行禮。

    “怎麼到工地來了?這里亂糟糟的,有事讓人來知會我就好了。”

    “小妹有事想請大哥幫忙,不知道大哥可願意?”

    “你說吧!只要我能辦的,都是小事一樁。”他爽快得很。

    事情出乎意外的順利,等小夫妻倆踩著微黃的落葉回到寡婦村,還差一個時辰才晌午。

    他們家門前一片黑壓壓的人。

    安娘子見這對小夫妻悠閑地拎著東西,彷佛散步那樣的回來,連忙趨前向田十四問了好,立刻把魚小閑拉到一旁去。

    “妹子,你哪去了,大半天的看不到人?”她可是急得一頭汗吶。

    “嫂子有事?”

    “不是說要招工嗎?我一把消息放出去就來了這麼多人,大家都在等你,你快點去瞧瞧吧。”

    “謝謝嫂子,真是麻煩你了。”

    “自己人道什麼謝,就你這麼多規矩。”她雖然也想知道魚小閑究竟招了哪些人,不過她一堆家務要做,平常得出攤去,難得妹子說要歇息個兩天,她哪能不趁機趕緊把事辦一辦。

    “不過,我聽到風聲,說你那當家的把一整片后山地都買下來了?”

    “這事儿我還沒跟嫂子提,晚上帶孩子們來吃飯,到時候再聊。”既然帶著勞力上街,哪能空手回家,她琢磨著天有些涼了,于是買了些食材,這時候吃鍋最好了。

    安娘子走后,魚小閑讓那些來應征工活儿的人稍安勿躁,又讓田十四搬出小桌椅,她負責口頭詢問,他則負責填寫工人的數據。

    “不過就干個活儿,哪需要什麼地址、專長?”有人不耐煩了。

    “這樣才好發工資,大家都不想損失自己辛苦賺到的銀子吧?要是干活儿認真,到時候一定少不了大家好處的。”蛇打七寸,只要說到錢,大家看在錢的分上,就算有稍微不合理的地方也能忍耐。

    她自然不是要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只是覺得清楚對方的底細,將來好做管理,也能省時又省力。

    “我這活儿不需要各位整天都忙乎,只須在伺候完田地,又或者農忙時期過了,到工寮里巡巡看看,澆水就可以。”

    男人們又嘰哩咕嚕的討論了一番。

    這麼涼快的工作,薪資就算不高,當貼補家用也是好的。

    魚小閑示意眾人安靜,“我要請人種香菇,菌種和椴木,我可以供應,大家不用花一文錢。”

    她記得中國早在漢朝就有人工栽培香菇的記載,在白璧皇朝,香菇卻還不夠普遍,南北貨鋪子里價錢挺高的,既然要准備開店,香菇勢必不能只靠別處進貨,成本自然要放到最低,才有可能賺錢。

    種香菇技术門坎不高,將適合香菇種植的木材切成棋子大小,裝在廣口瓶里,加上營養分、水,經過殺菌,接種純粹培養的菇菌絲,放在適溫下培養,再取出長滿菌絲的種駒木片作為種菌,接著在椴木上打上小洞,將種駒塞進洞里,再把椴木放在森林里,澆水、保持適當溫度、濕度、光照便可。

    再說用椴木種出來的香菇香氣十足,絕對比后世的太空包好吃多了。

    能讓寡婦村的鄉親貼補家用,自己也能獲利,何樂而不為?

    會懂這些,說到底自己不過是前世研究漆器時,一些無關緊要的網絡與論壇沒少逛過,尤其喜歡上FB去按贊,看各式各樣的網頁,對于和自己職業無關的網站最是勤奮,這香菇的種植方法還有改良方式都是這樣無心插柳看來的,壓根沒想過會在這異世給用上。

    經過一番篩選,魚小閑留下六個人,並告訴他們,除了工錢,等香菇種出來以后,她會用低于市價三成的價錢向他們買香鏈,也就是說他們把香菇照料得越好,賺的錢自然越多。

    那六個人喜出望外,這不管橫算直算都不吃虧,說到底他們還占了便宜,直向魚小閑和田十四道謝,興匆匆的回家告訴家人這消息去了。

    “我們晚上吃鍋吧,把嫂子他們和銀子都叫來?”送走那些工人,她回頭對田十四笑咪咪的說道。

    天涼了,吃鍋最好。

    田十四伸了伸懶腰,點點頭。

    不知道她哪來那麼多吃的花樣,不過受惠者是他,他不會說他對晚飯期待了起來,但是,他覺得這樣的日子,真不壞。

    鋪子改裝潢的事交給了雷万鈞,她沒空去探頭的時候,田十四會冷不丁告訴她要出門散步去,回來以后便會把雷万鈞要他轉告的話輕描淡寫的說上一遍。

    他們家十四郎這步,散到鎮上去了。

    “雷万鈞說想借你那造茅廁的法子去給王員外如法炮制一番。”能用一句話把事情帶過,他絕對不會多一個字出來。

    “你得叮囑他,這法子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她比較擔心的是這個。

    她只是將后世的馬桶改良,在茅廁下方都修了暗溝,暗溝上頭蓋著石板,保持地面干淨,又連到河里,如此一來,既不用摸黑上茅房,拉出來的排泄物能隨著水流而走,不會有臭味又方便,鋪子要有了這麼間茅房,不只與客人方便,她自己也受夠了村里落后的茅房,所以完全是為了利己,不做他想。

    “為什麼你要把可以用來安身立命的法子交出去,若能把這法子用來換錢,到時候想要什麼沒有?”跟隨著名利而來的不就是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不是人人渴望的嗎?

    “我又不蓋房子,走的也不是建筑這一行,只是私下把我的心得和雷大哥說說,再說,如果我衣食無著落,急著用錢,或許會這麼做,但我現在沒餓著也沒冷著,雷大哥是個有本事的人,他也不是外人,我自然不能藏私,往后他如果能因為這樣造福更多百姓,也算盡了我一點點微薄的力量。”

    她只是個小人物,雖然因緣際會穿到這個世界來,依舊只想過那種想吃有東西吃,想睡能好好睡著,想賺錢能每天都有點進帳,不至于餓肚子的那種日子,其實她所懂的東西也不是什麼秘技,更沒想過要把它當成寶貝賣給別人。

    如果說這麼做可以改善一點人們的居住環境,讓古代的百姓能得到更良好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

    聽起來很沒志氣對吧?

    她本來就是個小人物,並不以為從一個空間穿越過來,就會比這時代的人强。

    田十四看著她,顯然被她這番話給打動了,沒有冠冕堂皇的雕飾,卻心系天下百姓,他看見她外表下美麗如珍珠的真心。

    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把鋪子交給安娘子打理,這几天魚小閑不再跟著去擺攤,她索性放手,把擺攤的事情全部交給了安娘子和包銀子,只是醬料依然由她自己調配,不假他人之手。

    鋪子的進度也有田十四盯著,不用她跑來跑去,魚小閑便安心的開始琢磨起新食譜來。

    雖然說往往一道好的吃食就是鋪子的招牌,但是一家吃食鋪若只賣兩樣吃食,雖然可以成為熱銷產品,卻撐不起一家店來,而且她決定五花馬要走多元化經營路線,因此菜色不能少,開發新產品勢在必行。

    她想來想去,想了好几天,刪刪改改,最后終于決定新添几樣吃食——水餃、蔥油餅、肉火燒、酸辣湯和翡翠燒賣。

    雖說就几樣吃食,但她們人手有限,也夠折騰的了。

    拿餃子來說,就有蝦餃、四喜鴨蓉餃、蟹黃灌湯餃子,羊肉餃子、野菜餃子……

    還有肉火燒,白菜豬肉餡,只要餅皮夠酥,就算擱涼了吃,也是入口酥融,吃膩了燒餅油條,來兩個肉火燒換換口味也不錯!

    她知道中國古代牛是農家的寶貝,對牛有禁殺令,即便到了現代,也有好長一段時間百姓懷著對牛只的感恩心態,不吃牛肉。

    她摸不清楚這時代對牛只的態度,心想若以牛肉做餡,或許有人喜歡,因其味濃,但也有人不愛吃,既然她的五花馬走平民路線,那家常餃子便以豬肉為主,牛肉就不予考慮了。

    于是,田十四開始了漫長的水餃試吃生涯。

    起初一兩天,他還能吃上二、三十几個,畢竟魚小閑為了不讓他吃膩,很勤快的變換著花色。

    填入蛋清碎、蛋黃碎、田豌豆和紅椒的四喜餃子,豬肉菠菱菜、豬肉小白菜、豬肉豇豆、豬肉四季豆、豬肉茴香菜,還有因為難得,只吃過一回的韭黃大蝦餡儿餃子,只不過再好吃的東西一天三頓飯的吃,他也不干了。

    水餃試吃總算告一段落,接下來,肉火燒試吃,燒賣試吃……再好吃的東西吃久也會膩,他的臉色由新奇、滿足到怎麼還吃,到焦黑……到黑臭。

    “我要吃蛋包飯。”他老大强硬的說。

    今天試吃的是綜合口味,珍珠丸子、蟹肉蒸餃、小肥羊燒賣,賣相不差啊。

    要不,“我們改試蔥油餅?鋪滿厚厚青蔥的餅?”

    聽起來是挺吸引人的,只是他睨了煮飯婆一眼,沒有商量余地。

    “箬翠燒賣?”

    她這改良的翡翠燒賣面粉中摻了木薯粉,蒸熟后晶瑩似玉、小巧玲瓏,一眼望去便令人食指大動,里面包裹的蝦仁、瘦肉、冬筍、香菇、粉絲都能從外皮看出來,若在夏日賣,看起來祛暑也爽口得很。

    他雙眼閉起來,懶得理她了。

    “要不……酸辣湯?”

    他作勢起身。

    “知道了、知道了。”魚小閑投降,于是田十四那天如願以償的吃到了久違的蛋包飯。

    用蛋包飯彌補,這算揭過了……吧?

    大老爺遂願了,也不收碗盤,把一迭東西往她手上一塞,外出消食去了,“這個,你收著吧。”

    咦,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入手輕薄,她一看,是一迭鎮上錢庄的銀票。

    他哪來這麼多的銀票?

    莫非……

    真要說田十四最喜歡待的地方,應該是自家那小小的院子。

    魚小閑拿著銀票來到院子外,田十四果然在,看著他俊美的背影,她沉思良久。

    “十四郎。”

    他回過頭來。

    “你那馬上封侯的玉雕呢?”她讓字句滾出雙唇,逸出喉頭,張嘴后以為正常的聲音其實帶著說不出的微弱。

    他冷靜得像什麼事也沒發生,好看的陣子溫和平淡,“當了。”

    她看著手上那迭紙,他說叫她不用擔心銀子的事情,這就是他的法子?

    “當了六百兩?”她喉頭一哽,他讓她心軟又淚濕。

    要不是走投無路,誰會去當鋪?

    沒聽過“鼠吃蟲咬,光板沒毛”的當鋪伎倆?那個看起來價值不斐的玉雕起碼有上千兩的價值,就當了六百兩,真的是坑人。

    “嗯。”他沒說的是,死當才有六百兩的價錢,若是活當還不值。

    “那是你很重要的東西。”她知道他有多看重它,以前甚至不讓她碰上一下。

    “放著就只是一塊石頭,能派上用場,就有它的價值了。”那念想放在心里,想必給他的人不會介懷。

    “往后鋪子賺錢,我一定要把它贖回來。”

    “嗯,往后贖回來就是了。”他本來是想看她高興的表情,卻不意看見她的淚,他從來就懶得去想和女人有關的事情,更沒想過會去哄女人。

    可如今他在心底喟嘆,你啊你,只有你讓我想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走向魚小閑,用指腹抹去她的淚痕,將她攬進了懷里。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03:14

第十章 瀲灩同匣

    鋪子開張前一天,平常比公雞還要早起的包銀子,竟然不見蹤影。

    “這丫頭是睡過頭了嗎?”安娘子探了几次頭,不禁這麼猜。

    畢竟是個在抽長個子的孩子,會睡晚了也不是多麼奇怪的事情。

    但是卯時過了,辰時也過了,就算睡過頭再爬起床,拖拖拉拉的來到田家,時間也綽綽有余。

    魚小閑相信包銀子不是那種會隨意缺工,有事又不讓人過來知會一聲的人。

    她放下手邊的活儿往外走。

    “妹子,你這是要去哪?”

    “銀子家。”

    “我也去,那包老三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脾氣壞得要命,沒有人受得了,我跟你去瞅瞅。”安娘子可不敢放魚小閑一個人去包家,隨即放下自己手邊的工作,擦了手也跟著出門了。

    包老三的家在村尾,越往這里走,環境越見髒亂,屋子有一半是坍的,豬圈廁所挨著房子,舊物家什,農具鍋盆堆在外面的灶間。

    兩人還未靠近,就聽見包銀子的嗚咽聲,“爹、爹……您就饒了我,銀子下回不敢了……”

    “下次,還有下次,你這膽大包天的臭丫頭,居然背著我藏銀子,沒錢給我打酒,有余錢藏私房,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女!”

    “別打、別打了……好疼啊!”

    魚小閑和安娘子聽出來那是包銀子哭泣夾雜呻吟的聲音。

    魚小閑連忙提著裙子,腳下生風的衝進屋里。

    只見一個男人坐在炕上,胳膊揮舞著一根已經抽毛的藤條,可見使用的頻率很高,包銀子跪在地上,任那藤條往她身上抽打,身上薄薄的棉衣已經被抽破,掉出棉絮,她痛得簌簌發抖卻連一步也不敢閃開,只能像蝦米般蜷縮成一團任人毒打。

    魚小閑那個氣,簡直可以比擬火山噴發。

    “你給我住手!”

    明知道不管是哪個年代,父母管教子女都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叫她眼睜睜看著並袖手不管,她做不到!這根本是往死里打,哪里是教訓孩子?!

    “哪來的臭婆娘,我管教孩子你管得著?!”陰惻惻的沙啞嗓子,一臉大胡子的男人看似魁梧,卻因為長年臥床,肌肉松弛得可以,但是對他來說要教訓一個孩子,還是輕而易舉。

    縮在地上的包銀子蓬著頭抬起臉來,淚眼迷蒙里看清楚魚小閑的臉,她戰戰兢兢的說:“太太……”

    “你這傻的,他打你你不會跑嗎?”魚小閑叉腰,昂著頭,雙眼噴火。

    “她敢跑?看我不整死她才怪!”包老三把藤條往地上一扔,磨著牙。

    安娘子搖著頭,看不過去的將包銀子扶起來,小女孩像找到避風港,一頭鑽進了她的懷里。

    安娘子緊緊握住她發涼又發顫的小手,這該死的臭男人!

    魚小閑看著包銀子被安娘子帶開,冷哼一聲就開罵了,“你真威風,整死銀子我贊成,她一死,我看你吃喝拉撒要靠誰?當人家爹的很威風嗎?銀子可不是你的財產,你能活到今天,還有那把力氣揍她,活該銀子太孝敬你,把你伺候得太好,活該她今天要挨你的打。”

    和包銀子相處這段日子,她知道她是個近乎愚孝的孩子,料理包老三的三餐不說,他要一個心情不遂,她就會倒大霉。

    她原來也不想插手人家的家務事,但是連累到她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她東一句活該,西一句活該,把包老三罵得狗血淋頭!

    說到底包老三這輩子除了爹娘敢給他排頭吃,還沒哪個女人敢這樣指著他的鼻子罵,一下有些懵了。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跑到我家來大吼大叫?沒臉沒皮的女人!”回過神來,和一個女人吵架顯然也不是他的强項,他腦袋轉了半天,氣得腦袋突突的疼,只能蹦出這句話來。

    “我是東西,就你不是個東西。”她涼涼的頂回去。

    自從來到這里,她魚小閑還沒有跟人吵過架,雖然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至少人緣普普,沒想到讓她破例,開口國罵連飆的是個連床也下不了的男人。

    無妨,凡事總有第一回。

    “你……”包老三再遲鈍也明白人家說的可是反話,倒著罵他不是個東西了。“我打罵自己的閨女關你屁事!倒是你家男人該來把你帶回去,好好管教管教才不會淨出來丟人現眼!”

    “我有沒有丟人現眼,是我夫君說了算,你是個男人你就給我下床干活賺錢去,別不要臉的覬覦自己閨女的一點私房,那可是她每天辛辛苦苦,天不亮就去幫我干活得到的報酬,你好意思拿去打酒喝?你呢,男子漢大丈夫,不過少了一條腿,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你嗎?老婆跑就跑了又怎樣,你好端端的雙手和另外一條腿呢?包老三,好好珍惜眼前人才是!”

    包老三被魚小閑這番話給砸昏頭了,她說珍惜眼前人嗎?看著躲在安娘子懷里瘦巴巴的,眼中只有畏懼的女儿,再看看變成四不像的自己,他……到底都做了什麼?

    他不吭聲,卻也沒阻止魚小閑把包銀子帶走。

    “我爹……”包銀子仍然不放心的頻頻回頭。

    “讓他靜靜吧,你爹現下最需要的應該是安靜吧。”如果那男人還真有一絲憐惜自己的閨女,他就會思振作,若不然,就爛在那里吧!

    包銀子點頭贊成,“可是……”

    “晚點你記得回來給他送飯就好了。”好吧,這般干預人家家務的自己太雞婆了,十四郎不會反對吧?

    以前她做事從來沒考慮過田十四的想法,凡事自己做決定,怎麼一樁小事這會儿卻想到了他?不只這樣,自個儿想起他的頻率也越來越多,她這是怎麼著了?

    魚小閑把包銀子帶回家,讓她梳洗,給她上藥,還給她梳了兩條可愛的辮子,綁上珠花,看她坐立不安,也沒理她,直到天暗了下來到用飯時間,魚小閑把食盒交給她帶回去,吩咐她,“如果你爹肯過來,告訴他我有活儿給他做。”端看他要不要而已。

    事情一攸關她爹,包銀子整天不見神采的小臉忽地亮了起來,“太太,這是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明天鎮上的店要開幕,你可得早點來,我們有一整天要忙。”

    “我曉得。”她像小狗似的點頭,一出院子,几乎是小跑的出去,又一下子咚咚咚跑問來,一手扶著膝蓋微喘,“謝謝太太。”接著又咚咚咚的跑了。

    唉,歸心似箭的孩子啊,她好像做了壞人。

    “你做得很好。”一堵溫暖的氣息靠近她,手很自然的環上她的腰。

    她僵了下,但隨即意識到靠近她的人是誰,鼻尖嗅到他熟悉的干淨皂味,也慶幸自己腰際上那只手除了輕輕攬著她以外沒有更進一步的不軌動作,遂安下心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逐漸培養出來的默契,彼此靠近或十指交握,甚至不經意的碰觸她都能欣然接受,或許跟他是自己丈夫這件事有很大的關系,她從一穿過來,兩人的關系就被定位在夫妻上頭,沒得選擇,即便心里一剛開始不能接受,日子久了,發現他除了個性安靜,有些深不可測以外,平時她在灶上炒菜,他在灶下燒火,她做生意,他幫忙備料,倒也勤快。

    除了幫襯家務,她小日子來的那几天,他還會去張羅熱黑糖姜茶讓她喝下去,給她搓肚子;家里的帳由她管,只給他零用,到了月底,他身上的錢原封不動交回來,他不煙不酒不賭不嫖,這種男人就算現代也沒几個。

    在古代待長了,她也看得出來就算在寡婦村這偏僻的鄉下小村子,男人還是動不動把妻子孩子當成對象,根深蒂固的封建禮法把這些人給燒壞了腦袋,他們要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守在家中相夫教子,這才算真正的美德,她拋頭露面去擺攤,她的所作所為,雖說一開始是為了掙一口飯吃,但容易落人口舌,被人指責品行不端。男人的容忍是建構在他的自以為是上面,可她的十四郎沒有說過半句她的不是,也從來不用那些框架箍著她。

    他通情達理,賢明開闊得不像古代男人。

    想起他的種種好處,就自然而然萌生信賴,這樣倚著他,即使肉体上沒有非常緊密的接觸,彼此只隔著衣料,年輕的身体還是感受到他肩寬腰窄下那彈性十足的肌肉。

    她腦袋里不小心就那樣歪了,堪堪浮現晚上他沐浴過后結實的六塊肌、强壯的二頭肌和看似腰力甚佳的窄腰。

    呿,她想哪去了?

    晚上努力漠視活色生香的男人,這會儿就靠著她,兩層的布料完全沒有發揮阻隔作用,這會儿,時間地點都不對,她的身体竟莫名其妙的發熱起來。

    她這是在春色無邊個什麼?!花痴女!

    “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富有正義感。”她總是先想到自己才有力氣推己及人。

    “那又如何?不論你做什麼,別把自己搭進去就好了。”他神情犯懶,一如平常,冷靜得不像人。

    “不過要養的人越來越多了。”她轉身面對著田十四。

    “你不是有我?”他看見魚小閑對自己綻開了笑容,那笑意直達眼底,像春風拂過湖面,漾起層層的漣漪,溫暖而美麗。

    “我能不能說有夫君很好?”她好像從來沒褒獎過自己的另一半。

    “嗯,你可以多誇獎我一點,這樣往后我會表現得更好。”

    真是打蛇隨棍上的家伙!“你想得美!”

    第二天,包銀子恢復一貫早到的好習慣,看見魚小閑仍有些羞澀,但笑容究竟多了些,身上也沒見什麼新添的打罵痕跡,她對包老三的觀感不禁稍微止跌了一點,但是能維持多久,這就得看包老三廢到哪種程度了。

    一行人坐著新買來的牛車,往鎮上去了。

    鞭炮劈里啪啦,喜氣洋洋的響了。

    魚小閑的吃食本來就頗受好評,她待人又謙和客氣,從不欺老輕少,這會儿開店了,吃慣街邊美食的客人們心想,館子一開,本來兩三個銅板就可以填飽肚皮的美食肯定會漲價,要吃不起了,孰不知來了一瞧,菜牌子上面的價錢不僅沒有往上漲,在店內用餐,還有免費的小米粥和涼茶無限續杯享用,更別提吃免錢的泡菜了。

    好康的互相報,之前擔心阮囊羞澀,因而卻步的老顧客都大大方方的上門了,魚小閑這老板娘除了里里外外招呼客人,要忙的事情比牛毛還多,最后盡管連田十四也被叫去站了櫃台負責結賬,擺笑臉,她仍忙不停歇,直到打烊,所有的人都雙腳直顫抖。

    令人欣喜的是單日營收除去成本,居然有將近五十兩的收入。

    五十兩雖然比不上某些在鎮上早已站穩腳步,生意興隆的鋪子,但是對魚小閑而言,新開張的五花馬給了她往前走的動力。

    一個月后,五花馬上了軌道,生意老實說不壞,魚小閑逐漸把廚房的一切交給安娘子,甚至也把調配醬料的比例手把手的教給她。

    安娘子起先一直推辭,卻禁不起魚小閑一番真心實意的表示,這家鋪子也就是她們兩個女人互相扶持才做起來的,不過她暗地里發誓,一定會將五花馬經營成烏桃鎮最賺錢的館子。

    廚房里有安娘子,外場有金掌櫃的,魚小閑退居幕后,只負責核對鋪子里的營收,每月將進貨入賬和出貨銷賬的流程梳理一番,便開始做起了甩手掌櫃,慢慢的撂手不管了。

    她把所有的心思放回她的木料上頭,雖然說要等包老三來,魚小閑也沒抱太多希望,那個男人一看就是個固執不通氣的,要這麼容易軟化,銀子就不必那麼辛苦了。

    銀子啊銀子,你真是運氣不好。

    但是沒想到過了一陣子,包老三真的尋上門來,他身穿深褐色粗布短衫,刮掉了一臉的大胡子,也不知道哪里找來一根木杖,看來用得不是很趁手,灰白著一張臉,就站在田家籬笆外,眼怔怔的看著魚小閑手上的事物失了神。

    “我們家不缺門神,既然來了,就大方的進來吧。”落下最后一筆雕刻,確認花紋沒有問題,往几上一放,她拍了拍圍兜上的屑站起身。

    “那是……”他眼眸微微縮了縮,眼底泛著苦澀和不敢置信——是漆器啊。

    新造好沒多久的架子上放了好几只蔭干的木胎還有錫胎,也有脫胎的,雖然還沒成型,但可以看的出來,有盒有盤還有個類似蹴鞠般的圓狀物品。

    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木匠,有一把可以養家的手藝,但是少了一條腿以后,便開始自暴自棄,把家里的工具全都扔了,這下子看見難得一見的漆器,還是出自一個女子的手藝,只覺得往事歷歷在目,自己周身的疲憊和這些年的頹廢喪志,令他口中苦澀,不知道要如何說才好。

    他恍惚聽見了一個女子的聲音,軟盈盈的像一泓碧水。

    “包先生請坐。”

    包老三不敢坐,拄著手杖的手指看得出來青筋迸跳著,“我閨女說太太有活儿可以給我做。”

    “我聽說包先生你有一把極好的木工手藝。”

    他一臉慚色。

    隨后,又聽見她開口,“你是知道的,漆器這種東西,生產的周期很長,從生產到成品少則半年,多則兩三年,這其中若是只靠我一個人,絕對連吃飯錢都掙不上的,我正想找人幫我,我瞧過你給村里人做過的喜床活儿,細致周全又靈活,每個月二兩銀子……不知包先生可願意幫忙?”

    讓自己幫著做漆器,他可以從中學到各種的雕刻方法和用漆顏色,那必須是相當親信的人才行。

    他的木工已經荒廢多時,能得到工作已經喜出望外,沒想到她還一張口就給了他二兩月銀!

    “太太肯用小人,小的自當盡力,只是這錢給的太多了……”包老三哪還站得住,連忙搖手。

    “你不用推辭,這銀子不是那麼好拿的,往后你要是酒癮犯了,誤了事,銀子和活儿,我還要收回來的。”

    初冬,金曜風華這間金器鋪子,在縣城推出一件名叫“瀲灩同匣”的漆器妝匣,它一反過去平雕的雕刻方式,而是以大量的浮雕、鏤空雕和立体圓雕做成的新產品,它不只進一步的表現出漆雕手法,整只盒子的花多不勝數,有梅花、牡丹、玫瑰、石斛蘭、杜若、優曇婆羅花等,花朵枝蔓精細奇巧,做工極其綺麗繁復,宛若花海層層迭迭、姿色万千,仔細觀賞,整個匣盒有著令人驚訝的立体感,就像觀賞著一簇錦繡盛開的鮮花一樣。

    這件作品出自一個叫無名氏的漆器匠之手,其他的,金曜風華的曹小老板不肯透露只字詞組。

    這不知出處的瀲灩同匣震撼了縣城,許許多多聞風而來的大戶貴人都想買下這件漆器,但金曜風華的曹小老板說了,瀲灩同匣只在鋪子里展覽三天,三天后要在同地點舉辦拍賣會,屆時歡迎大家來競標,有能者得之。

    這下不只高門大戶想要,漆雕世家的那些耆老還聞風而來,將之評比為優秀作品,建議帶到全國漆雕評鑒會上展出。

    漆雕世家的那些人精外表看起來清高無比,但誰的背后沒有和權貴有千絲万縷的關系,心里打什麼主意,也沒人知道。

    經過文人雅士的諸多傳誦,這瀲灩同匣一傳十、十傳百,這消息也傳到了皇家造辦處。

    這也難怪,在白璧皇朝,漆器工藝品由于皇帝本人喜愛,漆雕相關工藝在這時期出現了空前的繁榮局面,但是像瀲潑同匣這樣,以三種雕刻技术相結合而成的漆器卻從未見過。

    縣城的金曜風華每日門庭若市,曹小老板鞠躬鞠得背都快駝了,但是對于鋪子里每日的進帳滿意到不行。

    三日后,拍賣會上,這無名氏做的瀲灩同匣以令人不敢置信的價錢拍出了兩万兩白銀的高價。

    在寡婦村的魚小閑如常吃飯睡覺工作,要是想活動活動身軀就到鎮上的鋪子去幫忙端盤子,一點也不受影響。

    只不過這一夜魚小閑的家也算不上平靜。

    万籟俱寂的夜里,本來看似要睡著的田十四倏然睜眼,在不驚擾到睡在他胳膊上的魚小閑的情況下,緩慢的抽出自己出借的長臂,一反平常慵懶疏慢的神色,閃身從屋里出來,在院子外站定。

    他微微垂目,挺立在清清的月光下,粗衣布鞋,看似平凡至極,臉上全無笑容,時光在這一刻彷佛停滯了下來,只有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和空氣中飄散著的淡淡花香。

    “都出來吧。”

    梧桐樹寬大厚密的樹葉將月光落下的光影切割成碎片,細細撒在他的眼角眉梢,他全身散發著一股神擋殺神、魔擋滅魔的威嚇。

    几個人影從暗處冒了出來,寒歲、龍蓮、安頤、黑熾玉依次出現,看清楚田十四的面容后,齊齊單膝跪下,“屬下參見王爺。”

    “都起來吧。”

    “大哥,你可是讓我們一番好找。”一把心酸淚無處與誰說,個性最跳脫的黑熾玉忍不住抱怨,可見到身為主子的結拜大哥平安無事,那笑意便直達眼底。他本來就一張娃娃臉,笑起來更顯直爽。

    “王爺平安無事,齊天之幸。”龍蓮長目閃光,一顆心可以放下來了。

    “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他知道自己几個得力手下一定會找來,但是這寡婦村著實偏僻,他以為在他沒有留下任何暗記的情況下,他們就算尋來也要花上一些時間。

    安頤掏出田十四典當的玉雕,雙手恭敬地捧到他面前,“要不是這玉雕出現在市面上,屬下們真的還會有一陣好找。”

    那是田十四換了六百兩的馬上封侯玉雕。

    “辛苦你們了。”他伸手將玉雕收了回來。

    “此時夜深,明日一早王爺是否和屬下一起返回涼州?”

    回涼州嗎?那是他的封地,早晚是要回去的,但是……他瞄了眼屋里熟睡的女子,心里遲疑了起來。

    “雍容,如今西戎情況如何?”

    雍容是寒歲的字。

    “王爺當日追敵八百里,生擒西戎大皇子和領軍副帥,又斬殺主將牙都于贛河畔,迫使西戎遞了降書,上了臣表。”

    “大哥你都不知道,錢恪當時一見你落水,不管不顧的率軍一口氣挑了西戎七個部落,將西戎人趕離我們邊關几百里,簡直就殺紅了眼,捷報傳抵大都,皇上的賞賜在一個月前已經到了軍營,要王爺回京領賞聽封。”

    錢恪是留守涼州的五虎將之首,是他不可或缺的一員虎將。

    開拓疆土,降伏四夷,歷來是帝王重視的大事。

    涼州位在白璧皇朝的西北,是西北的都城,地緣廣闊,卻是苦寒之地,也是他的藩地所在,與西戎交界的燕赤關外雖然荒涼無比,但有許多西戎部落生活著,他們以放牧維生,追逐水草、居無定所,多年來,這些少數民族同皇朝的衝突摩擦從未停止。

    田十四的臉色慢慢沉下,目光從他這几個同生共死的兄弟間流轉過去,這些人是臣子也是兄弟。

    “這種事讓胡不韋將軍或是錢恪去就是了。”

    “小人明日就修書回去。”

    “有什麼話進來說吧。”田十四轉身走進院子。

    那些被人簇擁,誰見到他都得低頭行禮的日子,因為這些兄弟的到來,忽然從遙遠的過去逼到眼前了。

    為什麼他一點懷念感都沒有?

    “大哥,好歹你也讓人送個信回去,大家都急出白頭發來了。”黑熾玉嘀嘀咕咕。

    “是啊,要是沒那玉雕,我們這會儿又尋到別處去了。”龍蓮有些懊惱,為什麼他們當日就沒認出王爺來?看來每個人的眼睛都要好好洗一洗了。

    “我知道就算我不在,邊關戍衛有你們也不成問題。”田十四不為所動,他身邊的每一員部將都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再不濟也有戍守燕赤關的胡不韋將軍,他真的不是很擔心。

    他會安之若素的在這小村子住下,信任他們這些人是很大的一個原因。

    几個人面面相覷。燕赤關是國門重鎮,不容有失。王爺自請戍邊多年,不都這麼告誡他們,這會儿是什麼改變了他的想法?

    “王爺。”安頤忽然出聲。

    “有事?”

    “屬下四年沒見面的妻子就帶著孩子住在這儿,實在想念,請王爺給屬下一刻鐘回去探親。”明明近在咫尺,但是對他來說卻是近鄉情怯。

    田十四看見安頤懷念的眼神和渴望。想見親人沒有什麼應不應該,他能理解,只是他的親人在這?

    安頤似乎怕滕王不信,指著隔壁的安家,“那便是屬下的老家。”

    田十四看了眼安家,想不到那和魚小閑如同姊妹的安娘子竟是安頤的家人。

    “去吧。”

    “謝王爺。”他躬身道謝。

    “身上有銀子嗎?”

    咦?安頤不解的抬頭。

    “離開多年,你總不好空著手回家。”

    “謝王爺提點,屬下身上有銀子的。”身形很快消失,看起來是迫不及待了。

    “咦咦,他們是誰?”夜半醒來發現田十四不在,只披一件薄衣就出來找人的魚小閑,看見屋外多了好几個大男人,揉了揉眼,有些迷糊。

    “几個遠道的朋友。”

    “十四郎的朋友?稀客稀客,里面請!”她大方屈膝致意。

    真的很稀奇,她和十四郎做夫妻至今,不曾見過他帶什麼朋友到家里來玩,這一來就好几個,難得啊難得。

    几個男人的眼光齊刷刷全落在魚小閑身上。

    這小娘子看起來年紀不大,素面朝天,發髻松松挽就,頭上僅有一柄貼翠紫莞花簪,身上是細棉衫子,淡粉布裙,看得出來經常在太陽下曬,膚色和嫩白一點也扯不上關系,再說身段好了,嘖,實在談不上婀娜。

    几個人很難得泛起的心思都一樣。

    其實魚小閑的外貌哪有這几個眼高于頂的男人以為的這麼惡劣,這原主的臉蛋是不出色,也談不上身材,但是這些日子,她從日出忙到日落,吃得東西又少,家里還有田十四這麼個病人,好一點的食物說什麼也要留給他吃。

    這一來二去,本來略帶臃腫的身子很快瘦了下去,這人一瘦,五官便浮現出來,只消細看,眉清目秀、淡雅水靈,是這些臭男人眼光都長在頭頂,她真的沒有那麼不堪。

    也幸好她不知道這几個人心里轉的是什麼,要不肯定一掃把將人統統掃地出門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04:48

第十一章 揭穿身份

    “下床也不會多穿一件厚衫子,這會儿都快入冬了,万一凍著了可怎麼辦?”他在看到魚小閑的剎那,眼中閃過一道暖和的光芒。

    “先讓客人進屋吧,外面也涼得很。”她捏了下田十四的手,發現他的手掌心還算暖和,不著痕跡的收回自己的手。

    “我知道了,你先進去。”

    魚小閑點點頭,依言進屋去了。

    這年頭,男人講話,是沒有女人的事的。

    “大哥,你屋里怎麼有女人?”最不怕死的黑熾玉沒等門關上就笑嘻嘻的調侃起田十四,呃,不,滕王紫鄖。

    紫鄖輕輕的拋過一眼,這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黑熾玉不是傻子,以兩指將唇壓住,沒敢再多吱一聲,找到主子的巨大歡喜讓他差點找不著北了。

    相較起沉浸在歡喜中的黑熾玉,方才王爺和那小娘子的這點動作哪逃得過心細如發的寒歲。他瞥了滕王一眼,淡淡的月光映在他的側面,雖然那表情沒什麼變過,但比常人還要更了解他的寒歲能感受到他變了,變得不一樣了。

    雖然感覺上如此,但是實際情況,還有待更多觀察。

    進屋的魚小閑點亮了油燈,拿了件睡前脫下來的素白小襖趕緊穿上,又把頭發重新梳理過一遍,挽了個簡單利落的發髻,重新把簪子插好,在鬢邊壓了朵小絹花,就著手鏡看看自己沒有半絲錯處后,轉身去了灶間,洗手、舀茶葉、泡茶,家中沒什麼糕點可以待客,她便把因為入冬不用放在井里過夜的茶葉蛋從綠紗櫥子拿出來,用大碗裝了放桌上。

    田十四的朋友已經進了屋子,上完茶點,她福身退下回到灶間,看看收拾得很是干淨的廚房,她想十四郎和那些友人看起來是久別重逢,一時間應該也不會走,于是她從灶間后門去了前院。

    茶葉只是很普通的茶枝,几個男人喝了都覺得澀口,不過既然他們家王爺能喝,他們有什麼不能的,來的時候趕得急,這時每個人莫不想喝點水潤潤喉,除了黑熾玉這挑揀偏食的,寒歲和龍蓮倒是都把茶水給喝光了。

    “王爺,你掉進贛河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會儿可以跟我們說一說了吧?”龍蓮一本正經的發問。

    紫鄖把中毒的事情說了一遍,黑熾玉一邊豎起耳朵聽著,鼻子也沒得閑,他嗅啊嗅的,發現是桌上那碗黑蛋散發出來的香氣,對他來說雞蛋是何等粗俗的食物,可是他是個肚子容易餓的胖子,他來回撫著肚子,勉為其難的剝了一顆塞進嘴里。

    接著,一顆又一顆,紫鄖把經過的事情敘述完,他也把整碗公大約六、七顆蛋都吃了,只余一桌子的蛋殼。

    “王爺的身子如今都大好了?”

    “已經無礙。”

    寒歲緩緩開口,“雖說秋收季節已過,無須預防敵人越境搶糧,今年天又寒得早,短期之內不會有大規模的戰事,但是等到開春,西戎正是糧食青黃不接之時,一定會開戰,王爺若身体無礙,要我說應該早早返回封地才是。”他分析的頭頭是道。

    紫鄖看寒歲一眼,沒正面響應,“今夜你們先回去,回涼州的事我自有主張。”

    一盞茶后,寒歲陪著紫鄖隨意走著,龍蓮和黑熾玉在后面遠遠的跟著,至于回家探親的安頤,紫鄖發話,讓他在家與妻儿家人好好敘敘離情,不必急著回來。

    山村里的夜涼意沁人,除了昆蟲鳴叫,不聞其他聲音。

    寒歲忍不住問:“那位小娘子,王爺是認真的?”

    紫鄖瞥他一眼,“你覺得呢?”

    “我記得王爺有事會痛痛快快的說出來,現在卻要人猜,我實在看不出來她哪里好,鄉間出來的丫頭,王府里隨便一個侍女都比她强。”

    “你之砒霜,我之蜜糖。”他雖然和他們交代了自己落水后的狀況,但魚小閑死而復生,活過來完全變了一個人的事情卻略去不談,“要她的人是我,你們的想法是你們的事,少替別人擔心吧。”

    寒歲停下腳步,對著紫鄖正色道,“按制,王爺是不能自主親事,必須由陛下指婚,如果王爺只是要把她抬進府里當侍妾,這些話就當我沒有說。”

    寒歲和紫鄖的交情可以追溯到紫鄖是皇子的時候,他還在上書院讀書時,寒歲是他的伴讀,因此交情不同于龍蓮他們。

    “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還是操心自己無意婚姻、打光棍至今這事,怎麼去向你祖母、娘親交代吧。”

    “王爺是認真的?”

    “我是不是認真的以后你就知道了,老實說,讓她跟我去西北吃風沙我真的很遲疑。”西北蠻荒,戰事頻仍,尋常女子可沒那勇氣。

    且她不夠精明,心不夠黑、手不夠辣,又人生地不熟,他真的要把她放到自己的王府里去嗎?不過,他一定會好好待她,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的!

    “莫非她還不知曉王爺的身份?”

    “唔,應該算是。”

    什麼叫應該算是?

    寒歲在紫鄖的臉上看到與以往完全不同的笑容,那是對未來充滿各種希冀及渴望的神情,他和紫鄖相識多年,憑良心說,他還真沒看過這樣的十四郎。

    他無可奈何,只能留下兩名貼身侍衛護衛自家王爺,自然,這兩名貼身侍衛都是紫鄙以前使慣了的人。

    紫鄖看著從暗處現身,面容激動的兩個貼身侍衛,這窮鄉僻壤的,哪用得著這兩人。

    “各自去找地方歇著吧,別叫不相干的人發現了。”

    兩人領命,一個上了樹,一個不知去向。

    雖然天都快蒙蒙亮了,紫鄖和魚小閑還是各自回到床上,房屋四角放置的火盆只剩余燼,但房里依舊如深春初夏般暖和。

    如今的田家家境已經改善不少,再不像以前只能共享一床被子,就連炭火也買不起的窘境,如今日子越發的好了,再也不用吃野菜過日子,五花馬像只賺錢的金雞母,安娘子每回送過來的賬冊都會令人嚇一跳,魚小閑不得不說她果然沒看走眼,安娘子是個能干的。

    現在她已經無須親自出面去收購那些蓮花白和雞蛋,那些嬸婆媳婦儿們會自動裝簍,家里的男人運上牛車后,讓人直接送到鎮上的五花馬館子去,至于那些雇來種香菇的工人,也對自己的椴木非常上心,几次收獲下來,這業余賺錢的香菇收入遠遠超過自家田地的利潤。

    本來窮困無路,怨嘆老天爺不公平的他們有了活路,哪能不小心謹慎,未免別個村子的人眼紅,做出什麼事來,男人們自動自發分成三班,白天、夜間都有人定時在菇寮附近巡邏,甚至在快收成的前几天,為了確保安全,干脆住在那,直到錢入口袋為止,宛如牛犢護食。

    寡婦村里的人因著魚小閑家家戶戶都能溫飽,賣儿賣女的事情少了,甚至越來越富裕,還有人蓋起了新房。

    魚小閑一點也不居功,她只覺得走在寡婦村的田埂小路時,見到鄰里開朗滿足的笑容,她就覺得開心無比。

    僅僅是這樣而已。

    這些天她已經在考慮要盤下隔壁鋪子,屆時將兩間店面打通,五花馬的規模會更大,人手勢必要增加,不過這些交給金掌櫃的和安娘子就好,她只要負責拿銀子出來。

    說到銀子,瀲灩同匣拍賣出去的兩万兩白銀至今還未落袋為安,不過她一點也不怕。

    “過兩天曹老爺子會送銀子來,不如讓人把屋子整個翻修好了,修個地龍,免得老聞這些個炭味,對身体不好,我瞧屋子左邊還寬闊得很,你覺得找里正多划份宅基地可好?到時候我們蓋間新房,把大家都請來熱鬧熱鬧。”

    紫鄖以為上床后就背對著他的魚小閑睡著了,不料隔了老半天開口卻是和他討論整修屋子的事情。

    “你對我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嗎?”他和黑熾玉他們的談話,只隔著一面牆,他不相信躲到前院去料理木頭的她聽不見。

    往日,她總會趁著他睡著,偷偷地把腳貼在他溫熱的小腿上,只要他假裝著沒醒來,她就會這樣一直熨著他取暖到天亮,他知道她怕冷,所以也沒把腳抽開。

    今晚,她卻背對著他。

    “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過去她總會不自覺的抱著十四郎入睡,今晚雙手空落落的,只能挾著被子充數,如此這般還是沒有安全感,索性連下頷都壓進被面,所以講起話來不免帶著濃濃的鼻音。

    “你不也是?”

    魚小閑打了個機伶,身子微微僵了僵,呼吸一下斷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不小心露出馬腳了?為什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別,先別自己嚇自己。

    “你應該知曉我的身份了吧?”

    她緩緩起身,推開被子,忍住那從背脊涌上來的絲絲寒氣,心跳得厲害,手也有些涼。

    她被發現了嗎?發現她是個外來者,這會儿是來秋后算賬了。

    “民女叩見滕王爺。”她跪在床上磕頭。

    “你這是做什麼?”紫鄖翻身而起,臉上表情嚴肅而不悅,她這是一下把她和自己拉到天與地的距離去了。

    他哪里知道,魚小閑在這階級分明的白璧皇朝已經生活一段不短的日子,這里上下高低、貴賤親疏,皆有區分。

    而在這樣階級分明的世界中,他便代表著高高在上、不可撼動的權威,而她,不過是最末等的庶民。

    沒看見他以為會有的笑靨,沒有別人身上會出現的激動和喜不自勝,沒有驚悸怯弱,也沒有身為小人物的退縮自卑感,魚小閑跪坐著,背卻豎得像旗杆一樣直。

    屋里的一切都格外的模糊,只有她的模樣分外鮮明。

    兩人交換著彼此的眼光,在對方眼中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個人。

    “我或許隱瞞了一部分的自己,但是我給你看到的也是我,可你呢?你要不要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他從前冷靜自持,從來沒有遇到讓他慌亂的人,這個女子身上有太多他喜歡的東西,她聰明善于隱藏,知進退,行事低調,從不卷入是非中,她非常適合那規矩大如天的地方,就算她沒什麼心機,他也會護好她。

    最重要的是,他喜歡她。

    但是首先,他要弄清楚她究竟是誰。

    她遲疑半晌,心里掙扎得厲害,“我是誰?我們做夫妻這麼久了,你還問我是誰……我說的話你都信嗎?”只要她坦白,他就會放過自己嗎?還是要選擇抵死隱瞞到底?

    他是天潢貴胄,有著她想也沒想過的身份,雜沓而來的訊息,她還消化不完。

    “我待你多少真心,也希望你還我多少。”他如深潭的眼珠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不值得她的真心嗎?

    魚小閑想到的卻是他那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個性,和他同床共枕,他卻從來不曾越界,因為他是個無比驕傲的男人,不屑那些欺瞞拐騙,等著她心甘情願把自己交付。

    這男人的心堅韌難破,卻唯獨對她露出一條隙縫,將那柔軟的部分呈現給她,這是何等珍貴。

    情緒拉扯著,她要如何是好?

    孰不知,紫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身邊有個想看著她、感覺她、品嘗她,想慢慢地和她一起廝磨的女子,卻不能吃,這簡直是活生生的折磨。

    最慘的是不知道盡頭在哪,只和她在一起是不夠的,他想要更多——

    “其實……我並不是你的妻子。”

    “我知道。”他半點都不意外。

    呃,她驀然揚起了低垂的頭,“你知道?”

    “起先確定不是,后來遲疑過,再后來確定真的不是,但是以后,希望永遠是。”

    一開始便知道不是,但越來越迷惑,最終他愛上了她,可心里的迷霧還是希望能夠由她來撥開。

    這話拗口得很,她蹙起眉,沒心思細理,“你怎麼發現的?”她睜大了雙眼,想知道自己的馬腳是怎麼露出來的。

    “你小日子來的那几天,特別可愛,也特別會纏著我說夢話。”他不知該從何解釋起,便避重就輕的說。

    她臉蛋陡然轉紅,聲音忽然拔高,“為什麼你都沒說?”

    “因為我對你也不夠誠實。”

    她困難的舔唇,不知道要如何啟齒,自以為是穿越者,自以為能做到滴水不漏,原來早就啟人疑竇了。

    “你是想看我這傻子耍猴戲,看我能為你做到哪種地步嗎?”她喉頭一哽,只覺酸楚溢滿全身,涌上眼淚。

    看見她的眼淚,他慌了手腳,連忙抱住她,“我絕對沒有這意思,從來沒有人像你對我這麼好,和你一起這些日子,我很幸福。”

    她一個字都吐不出來,熱淚泉涌,他的懷抱如此溫暖,她試圖拉開彼此的距離,鼓起莫大的勇氣說道:“等我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你如果還能心無芥蒂的抱我,我就……就任你抱。”

    紫鄖不是很情願的松開自己的長臂,目光灼灼,一點也不願錯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他柔著聲音,“你說我聽。”

    “如果……我說如果……如果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相信嗎?”

    “你說你家在云深不知處。”他揣測過許多可能,但從她口中堅定的說出來,這是第一回。

    “是云深不知處,我的家在未來世界,距離這里或許上千年,或許几百年,我想回也回不去。”她果然在他臉上看到一分震懾,但轉瞬不見。

    她掐著自己的手指,其實如今,她已經很少想起現代的那些人事物了,午夜夢回時,也不是不曾飄過腦海,但是每天累得倒頭就睡的生活,讓那些曾經在她生命中駐足的東西逐漸變得模糊。“其實我以為……我以為我能保守這秘密一輩子,直到帶進棺材的。”

    “你為什麼會到這里來?”

    她苦苦一笑,“這就是更驚悚的部分,我是借屍還魂來的,外表並不是本來的我。”

    原來如此,他過去的疑惑終于得到解答,莫名地,他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紫鄖表情平靜的看著故作勇敢,身子卻微微顫著的魚小閑,忽然沉聲說:“過來!”

    魚小閑心髒怦怦的使勁撞擊著胸口,鼻子和眼睛又酸又熱。

    紫鄖長嘆,猿臂一伸,將她摟進自己也氣息不穩的懷抱,略帶抱怨的說:“你這只頑皮的貓,怎麼都叫不來……”

    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垂,有些癢,有些麻,曖昧的氣息帶著令人酥麻的顫栗感,順著耳珠鑽進了她的身体里,撩撥著她怦怦的心跳,腦海一片空白。

    那些個壓在她心頭的猶疑和重擔,在他這一抱里悉數化為水流,他的大手輕輕哄拍著她的背脊,讓她感覺到了無比的輕松。

    紫鄖俯身在她芬香柔軟的發上偷了一吻,抱緊懷里的馥郁溫香。“我不管你是從哪里來的,以后不許背著我睡覺,這樣我不習慣。”

    他對著魚小閑展開這世間最俊美、最暖,也最令人安心的笑容。

    這個家到底誰豢養了誰,是他、是她?無論是誰,這又有什麼關系。

    他把懷里的她嵌入胸膛,擁著她重新躺回床上,不舍的拉起她一縷頭發卷在指尖纏繞不放。“說說你那世界的事情給我聽聽。”

    “你想聽哪方面的?”

    “都想,對了,你以前說過,什麼褲碰券、還寶的,那些都是什麼意思?”

    “Cupon 券是指優惠券,做生意促銷的一種手法,環保是說環境保護,你不知道在我的時代里,人類把地球折騰得多慘……”

    “地球?”

    “就是我們住的這個世界,你不知道地球是圓的吧,伽利略說的,我們航天員早登陸月球了呢,整個宇宙十分十分大,還有,我們人類是從猴子變過來的,達爾文說的……”

    紫鄖聽得驚奇,對他來說,她說的這些遠比她說她是借屍還魂還讓人難以想象。

    兩人天南地北的說著,從地球說到了天氣,從天氣說到食衣住行,最后他問起了她的世界里的夫妻是怎麼樣的。

    “要先談戀愛啊,有的人甚至還會先同居,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因誤解而結合、因了解而分開,為了避免這樣,所以要確定這是對的人了,再回家告訴父母:我要結婚了!”

    紫鄖瞪大眼,“不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不,我們崇尚自由戀愛,婚姻最重要的是彼此情投意合,能相處得來比較重要,而不是吃吃喜餅、換換戒指,說句我願意而已。”

    “換戒指?”

    “嗯,每個小女孩小時候都有個新娘夢,幻想著將來有朝一日能穿上最美的白紗禮服,在美麗的教堂里,上帝的見證下,與心愛的他交換著戒指,說著誓詞。”她煞有其事的舉起手來,“我魚小閑接受你田十四做為我合法的已婚丈夫,從這天開始,是好、是壞,是富、是窮,是健康、是疾病,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然后神父會說:‘恭喜你們成為夫婦,新郎,你可以親吻新娘了。’”

    他笑了,從善如流的俯下頭,將唇印在她柔軟的唇上,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她上方的關系,她覺得這個吻有點重量,好像不是可以輕易抹去。

    他放開了她,卻沒有退離她,唇緊貼在她唇邊,問:“你和人交換過戒指了?”

    她臉微紅,“才沒呢,我在我那個時代,是單身貴族。”打死不承認是大齡剩女。

    他啄吻她一下,“你願意嗎?”他聽不懂上帝、神父,但他也覺得這個所謂有上帝見證的婚禮很好,除了有一點他要更正——連死亡也無法把他們分開。

    她想把頭轉過去,她的雙頰燒得不能再燒了。

    “我……我……你連戒指都沒有,就想要說我願意?門都沒……”

    最后一個字被吞沒在紫鄖火熱索取的吻里,他汲取她甜蜜的芳津,兩人呼吸越來越紊亂,他覺得她甜美得不可思議,比她說的什麼汽車、高樓大廈、猴子與達爾文還要神奇,她對他的吸引力是如此巨大,只是這樣吻著她,他越來越無法滿足。

    他的大掌撫上她的身軀,探進她的衣裳里,她的手因為勞作起了繭子,可是她渾身其他地方的肌膚滑嫩膩手,他簡直舍不得放了。

    他挑逗著她,嚼咬著她的唇,撩撥起她体內一陣陣的火,也狂燒起自己想要她的欲/望。

    夜很深了,可他們之間“愛的語言”的對話才正要開始,用著永恒的律動,訴說對彼此的心動……

    清晨的天色透過窗紙朦朦的亮了,天將明未明,不知道誰家的雞又直起脖子鳴叫了起來,這一夜又長又短。

    魚小閑醒得有點晚,睜眼時,發現他睡在她的發邊,半張臉壓在她的頭發上,長臂一只讓她枕了,一只摟著她的腰,她想起身,無可奈何的推了他一下。

    “嗯?”是略微提高了點的聲音,他睜開眼,眼里的一點迷瀠瞬間便化為一片清明。

    她又輕輕推他一下,“我得起來做早飯了。”

    “哦。”他懶懶應了聲,又閉上雙眼,身体沒什麼動靜。

    “你壓著我的頭發了,不起來,我也沒法起身。”這男人通常比她早起,她醒來的時候,他必定不在床上了,今天卻賴床,無奈只能又說了兩句。

    紫鄖睜眼,看了她發間上自己的胳膊,他轉身離了她的發和腰,順勢起身了。

    頭發被解救了出來,魚小閑起身下床,這才覺得自己渾身酸軟,紅著臉穿好了衣裳,就見他張開等著她的手臂。

    魚小閑無聲的嘆息。

    是她自己的錯,誰叫他病著的那時候,她把人伺候慣了,只得去拿了干淨的里衫過來給他穿上。

    穿衣裳,難免摸到他身上的肌肉,這些天他肉吃得多了,身体養好了,身材好得無可挑剔,她看著也算是眼睛吃冰淇淋。

    把里衣穿好,再幫他把外袍穿上,哪知道他下面的細棉褲便支起了帳篷。

    昨晚上折騰夠了,魚小閑淡定的視而不見,將他一切都打理妥當,“你早上想吃面條還是野菜糊糊?”

    紫鄖一聽,忽然伸手鉗制住了她的下巴,不用力,卻也讓她無法逃脫。

    他的眼巡梭過她的眼睛、鼻子到嘴唇,便緊盯著她的唇不放,然后低下頭,大力的吻住了她的嘴。

    早餐晚一點沒關系,先把其他地方的胃口喂飽了再說。

    香糯綿軟的白粥,上面散著炒了酥脆的花生碎和碧綠的香蕪末,酸瓜脆條、家常老豆腐、小炒肉和一盤蒼蠅頭。

    這是田家飯桌上的早膳,既然他什麼都沒說,她就照自己的意思煮了。

    兩人面對面,他臉色發沉,魚小閑也有些笑不出來,她的兩片嘴唇還疼著,偏還要當作早上什麼事都沒發生。

    她不喜歡他這麼吻她,這粗魯的男人。

    正要舉筷,不料外面響起安頤的聲音,“王……公子,屬下求見!”

    魚小閑的表情緩了些,目光斂了几分柔軟,多了讓人看不透的顏色,她慢慢的放下碗筷。

    “進來。”紫鄖也放下疾子。

    安頤斯文的身后尾隨著表情略帶不安,神情又稍見憔悴的安娘子。

    “嫂子。”魚小閑輕呼,沒空去顧及看起來心情也不怎麼好的自家相公。

    安娘子的眼眶泛紅,安頤的眼下泛青,這對久未見面的夫妻昨夜應是暢快的哭過了一場。

    要不是他昨晚告知她,她還真不知道嫂子一直以為戰死沙場的丈夫不只好端端的,還在他的帳下當差。

    “嫂子,快來這邊坐。”招呼安娘子坐下,她從茶壺里倒出熱茶奉上。

    “都自己人還這麼見外,你就別忙了。”安娘子抓著魚小閑的手不放。

    “吃飯了嗎,要不要一道?”

    “不了,我都跟他說現在過來太早了,他就不信。”瞪了安頤一眼,嬌嗔的成分居多,不見什麼殺傷力。

    魚小閑瞧著這對夫妻一來一往都帶著只能意會、不必言傳的默契,悄悄捏著安娘子的手,衷心替她高興,“嫂子這是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安娘子覷了安頤一眼,“可不是嗎,他同我說以后要留下來,不走了。”

    “那太好了。”

    “俊哥儿聽見了直哭。”見到了名為父親的人,除了一開始因陌生而有些排拒,但很快就爬上父親的大腿,摟著他的臂彎,坐著不下來了。

    “有說為什麼這麼久都沒遞消息回來,讓你盼星星盼月亮的原因嗎?”她有一堆的疑問想知道。

    “他在沙場上傷了臉,以為我會因此嫌棄他,我與他夫妻多久了,他以為我是那等淺薄的婦人嗎?實在叫我生氣!”

    “這不是把嫂子放在心底才會這般忐忑猶豫,這會儿人回來了,什麼事就都過了,你就原諒他吧。”

    “原諒,還早得很!”輕哼,但其實其中又有多少火氣。

    兩個喝茶的男人聽見了女人的動靜,紫鄖的目光閃了閃,安頤則是一臉心虛。

    “你娘子所言屬實?”

    “這些年我對不起他們母子,如今戰事已了,屬下自請解甲歸田,留在家鄉好好照顧妻儿還有小弟,盡為人夫和人父的職責,望公子允許。”安頤挺胸起身,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單膝跪了下去。

    兩個在旁講悄悄話的女人見狀,話說不下去了,安娘子也慌忙起身,跟著丈夫跪了下去。

    “有話起來說,不用多禮。”

    “謝公子。”安頤口中稱謝,也扶著妻子起身。

    “安先生既然要留在寡婦村不走了,不如幫著嫂子一塊打理館子可好?夫妻雙劍合璧,無往不利。”

    魚小閑的話逗笑了屋子里的人。

    “打打算盤管帳,我沒問題。”夫妻倆昨儿也聊了許多,他從安娘子口中知道不少魚小閑的事。

    “我是怕大材小用了,安先生可別介意。”

    “怎麼會,我還要多謝夫人給我這機會。”安頤說得真摯,“也謝謝夫人照顧著我的家人。”

    她高興的拍手,“說什麼謝,我和嫂子可是姊妹,中午不如來吃鍋好了,把孩子們都帶來,一來給安先生接風,二來慶祝你們夫妻團聚,三來,趁機會打打牙祭,大家樂一樂。”

    “又讓妹子破費,怎麼能呢。”安娘子于心不安。

    男人都在這,她沒機會問魚小閑知不知道自己丈夫的身份來路,身份揭穿后,他還會留在寡婦村這小地方嗎?

    但始終找不到時機,抱著一個又一個疑問,安娘子和安頤回家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05:03

第十二章 決定去西北

    “咱們把五花馬開到西北去,你覺得如何?”紫鄖望著已經冷掉的早飯,眼底有一簇火花。

    “有你當我的后盾,把館子開到西北去,應該不成問題。”她想把冷了的菜拿去溫熱,一臉笑嘻嘻的,見安娘子能一家團圓很替他們高興。“當然嘍,如果皇朝的東南西北都能開上我們的鋪子,到時候腰纏万貫,想往哪走就往哪走,多威風!”

    “那你願意跟我回西北嗎?”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她垂下頭,手里的動作停滯了下來。

    “你知道我早晚得回去。”他也不拐彎了,單刀直入的要求她的答案,不,不需要答案,只要她點個頭就成了。

    她眼里有他看不明白的東西,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卻讓他有種心髒都要被凍結起來的錯覺。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別的不說,單就家世門第便是重大障礙,我曾經想過,也許我們根本不是什麼夫妻,你那樣的身份、那樣的地位,說什麼也不可能娶我這樣門第低微的妻子,十四郎你說是不是?”

    她也曾對兩人這樁“婚姻”懷疑過,但是那時候她還不清楚他的身份,他又病成那樣,加上又未否認她以為彼此是夫妻的猜測,但對她的態度一開始真的談不上和平,便以為自己就是個用來衝喜的老婆,這“喜”要衝不成她會有什麼下場,她那時剛穿過來沒想那麼多,只是無可無不可的和他過起了日子。

    “我只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西北?”他堅持著,神情有股執拗,眉毛豎了起來,面色如霜。

    “我不能。”

    “理由,給我能說服我的理由!”紫鄖瞪著她,哼笑了几聲,滿身的冰霜跟暴風雪沒兩樣。

    這樣的他很駭人,以前他雖不好親近,卻也不似現下這般冷酷暴躁。

    看起來不給他理由,他是不打算放過她了。

    “我不做人家的妾。”她如是說,掐著的指節都被自己捋白了。

    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這麼簡單的道理就連窮困如寡婦村的姑娘們都深以為然,她沒道理不明白。

    “妾?”他嗤聲,像是聽到多麼可笑又荒謬的話,“你哪只耳朵聽到我要把你抬進房里為妾的?”

    “你那麼矜貴的地位,難道能夠承諾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一輩子只愛我一個人?”再來,像他這樣高高在上、被人仰望的男人可能只有她一個女人嗎?

    不願為妾,不願與他同去西北,不願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說穿了,是因為她的自私。

    她太知道門當戶對的重要,連在愛情至上的現代,門當戶對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了,何況在門第觀念根深蒂固的古代。

    紫鄖的喉嚨上下滾了滾,啞然,被她的說詞震懾得怔住了。

    這是女子能說的話嗎?從來只有善妒的女子才會這般,她的腦子里都是些什麼?

    不,就因為他知道她不一樣,才喜歡上她不是嗎?

    就因為她特別。

    他差點忘了一點,她不是他這個世界的人。

    她說過,她那世界一夫只能有一妻,想要娶三個、四個妻子也可以,一定要先和離了,放對方自由,才能再娶。

    紫鄖的眼睛倏地眯起,死死盯著魚小閑。

    魚小閑只覺得渾身冰冷,粗糙的手握得死緊。不說別的,就她這雙手,怕是連大戶人家的丫鬟都要比她細致白嫩,誰瞧得起她?誰瞧得上她?

    更讓她舉棋不定的是,她知道,饒是她如何的知書達禮,她到了王府也只會被說成挾恩圖報,藉此攀附上王府的女人。

    在理想和現實之間,她一向看得很明白,她只是認清自己的本分,一旦認清現狀,不去期望不該屬于自己的,這日子也不會壞到哪里去。

    撿來的這輩子,她沒想過要飛上枝頭做鳳凰。

    別忘了鳳凰浴火才得以重生,沒有浴火之前就只是一只不起眼的鳥,如果這只鳥可以自由自在的唱歌跳舞,做鳳凰這件事到底對它有什麼致命的吸引力,讓它非要扑火不可?

    是無從選擇的不得不吧。

    說到底她是對他沒信心還是對他愛得不夠多?她還真不知道。

    她愛他,覺得這個男人很好,好在人長得好看,好在從來不看任何一個女人一眼,好在家里只有她一個太太,丈夫沒有別人分享,好在他是她一個人的。

    很自私的“好”法對不對?

    對啊,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

    她不明白自己在這古代那麼久了,為什麼這里的封建思想沒有把她洗滌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古代女人,譬如男人是天,是一切,要臣服,譬如女人被男人看去了一塊肌膚,就得賴給那個男人之類的可笑觀念?

    符合隨便一樣,女人就得認命的跟著這男人,無論對自己好壞,都要無怨無悔。壞就壞在她沒有一生下來就被告知這種觀念,她過去接受的教育不是那樣的。

    她站在天秤的兩端,矛盾極了。

    是的,是他那明擺著的高貴身份,令她卻步。

    王爺,那是什麼?皇室宗親,王爵,比公爵還要大的王,僅次于一國君王,她一想就覺得心底慌,那雖然是無數女子渴望的,但不是她的理想。

    她不求大富大貴,男人的相貌不是她最看重的條件,重要的是心里要有她,兩人可以平平順順、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

    “你離了我,如何面對外人的口舌,如何活下去?”他動怒了,“那些唾沫星子就可以把你淹死,你離了我,這輩子算是毀了,休想再嫁給任何人!”

    她不是最喜歡銀子?見到錢眼睛總會閃閃發亮,他呢,要什麼沒有,銀子只有多沒有少,他就是一個閃亮亮的大金庫,跟著他起碼吃穿不愁,就算她一輩子不動一根手指都能過得舒心順暢;他不是販夫走卒,不是尋常門戶子弟,女人,俯拾皆是,要不要,這根本不是問題,可他的自尊、他的傲慢,來到她面前,卻成了一文不值的灰燼。

    “我沒有再嫁的打算,這不勞你擔心,你知道我骨子里不是這里的人,我不在乎這個,真要禁受不住閑言碎語,天大地大,我有銀子傍身,我有一技之長,哪里去不得?至于我的活路,以前的活路怎麼走出來的,往后就怎麼走下去,活一天算一天。”

    “連后路都盤算好了,真是天大的膽子,好大的本事!”他冷眼看著魚小閑,恨恨的笑了。

    這男人發起火來,真是叫人遍体生寒。

    我只是想保護自己,我膽子很小,不想受傷。她在心底暗暗說道。

    她來了古代那麼久,連個烏桃鎮都沒有走透,更遑論見識其他地方的風情,哪能這樣被鎖在牢籠里擔心受怕?

    “我再問你一遍,你去是不去?”他的耐心全部告罄了。

    她一向明理,就因為太知道什麼可以要,什麼不能要,所以她可以過得逍遙自在,但是和這男人回他的封地去,她不願意。

    所以,到此為止吧。

    “很好。”見她態度堅決的搖頭,紫鄖只覺得全身血液都竄到頭上,血管突突跳動,他怒極反笑,笑得冷沁沁的,笑得人心發涼,拂袖而去。

    看著他從自己身邊冷漠的越過,魚小閑强忍著涌到眼底的眼淚,就在那瞬間,潸然滑落。

    她的心不知道為什麼痛得像要硬生生迸裂開來。

    不過就是談崩了,有什麼好哭的?

    想起來也是有些好笑的,任何年頭啊,無論是皇帝勛貴,還是市井小民,每個人都有他的不得不,只是她的不得不,他不能理解罷了。

    她疲倦的閉上眼睛,像打過一場敗仗般。

    從那天起,他們之間有了層隔閡。

    他們仍然同睡一個炕床,但是離得遠遠的,各自蓋一床被,魚小閑覺得放再多火盆,屋子里都冷得跟冰窖沒兩樣。

    那日帶著一家子過來吃火鍋的安娘子見狀,以為只是夫妻間的小別扭,勸解了兩句,充其量就是火鍋沒吃成而已,算不得什麼事,遭受池魚之殃的還有興致勃勃要來接主子回家的一行三人,皆吃了紫鄖的冷臉。

    主子甩臉子給他們看,三個大男人怎麼都想不出來自己干了什麼錯事,全都蔫了。

    就連曹老爺子親自把拍賣會的兩万兩銀票送來,以為這麼大一筆錢,魚小閑拿到不樂翻了才怪,孰不知她的笑容輕淡得跟白水沒兩樣,還只用一杯白水就打發了他。

    今日一早她起床,身邊的男人已經不見了,好几天他都這樣,她醒來,他已經出門了,不主動和她說話,更別提回來吃飯,灶下再也看不見他抬頭對她笑的樣子,每天燒好的飯菜由熱變涼,由涼變冷,最后只能把自己動都沒動的飯菜收進櫥櫃。

    因為說了那些狀似違逆的話,他反彈了,他或許是要讓她知道男人再好,也是有脾性的。

    早日解了困局,她和他這對算半路搭伙的夫妻早早散了也好……

    安娘子瞅著几日都不見人影的田家院子,覺得不對,也管不了隔壁的這位爺身份尊貴,讓安箏覷著那位爺出門去了,便來敲田家的門。

    眼看著沒過几天,魚小閑這身子才剛養起的一點肉又消了下去,她心疼的拉著她的手坐到炕上,又細細的替她拾掇了鬢邊的碎發,還給看起來氣色算不上好的她倒了杯熱水,逼著她喝了下去。

    “我瞧這几天你們不對勁,想說不過就是夫妻吵吵架、鬧點別扭,夫妻嘛,床頭吵,床尾和,沒什麼過不去的,可我出門前我那口子告訴我,那位爺已經離開村子了,不會再回來了,大妹子,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就算那位什麼王爺的走了,不也該把糟糠妻給捎上嗎?可怎麼這人還在屋子里啊!

    看見這如長姊、如長嫂,已經像親人一樣,一路照拂著她的安娘子,魚小閑這些日子來彷徨無依的心像找到了主心骨。

    “他走了嗎?走了也好。”

    “什麼叫走了也好?!”安娘子叫了出來,拍了下魚小閑的胳臂。

    “是我不想跟他去西北的,那地方又是風又是沙的對皮膚不好。”一個人想太多,會壓不住苦、吞不下痛,她把自己的心事倒了出來。什麼皮膚不好,只是托詞。

    “這是什麼話,你忘了你們是夫妻嗎?夫唱婦隨,嫁雞隨雞,為什麼不去?就算舍不得我們這些老鄰居也不能拿自己的幸福來做賭注。”她才不相信魚小閑這套皮膚不好的說詞,她氣笑了。

    不是她倚老賣老,論腦袋里的東西她沒有魚小閑的多,但是論人生,她比吃了几年飯的妹子多吃了几年的鹽,多少懂得一些婚姻的眉角。

    這婚姻說起來不難,認准了一個人,然后跟著他吃穿,給他生孩子,陪他一輩子就是了。

    這妹子是在鑽什麼牛角尖?

    “嫂子,”魚小閑的眼漸漸漾起水霧。“我們的身份一個天一個地,一個云一個泥,當初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便罷,如今清楚的攤在陽光下,就算用腳趾頭想也該清楚未來等著我的會是什麼,我哪還能厚著臉皮跟他走?”

    安娘子搖頭,“我不說別的,你對自己狠,卻不想想,女人不是誰都有人疼的,一定要學會自己疼自己,你和那位感情這麼好,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你想想他是不是你心系之人?如果是,那有什麼好遲疑的?錯過一份好姻緣,你會后悔一生的,還有,家世門風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男人的立場若堅定,一切都不是問題,不管在哪里,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是你的家,只要他心里有你,不是嗎?”安娘子循循勸誘,苦口婆心。

    魚小閑黯然的眼睛慢慢有了神采。

    “還有你再想想,放下這些堅持,你讓他好過,你便也好過了不是?”

    是啊,只要能和十四郎在一起,在哪里其實不都一樣?

    那些外在世俗的條件不都是人想出來的?只要想辦法打破就好了。

    是她鑽進了牛角尖……

    沒有他,這種冷冰冰的日子這麼不好過,那她退一步順著他又如何?

    想通了,便不再執著自己的堅持,免得原本可以收拾的局面變成殘局。

    送走了安娘子,魚小閑嘆了一口氣,她好几宿沒睡好,這會儿只覺得頭昏腦脹,起身去井里打了盆水進來,想把臉上的痕跡收拾收拾,振作一下精神。

    銅盆入架子上的時候不知道撞到了什麼,一道小到不能再小的金屬撞擊聲傳入了她耳里。

    她抬眼,看見一條纏成兩圈的銀煉掛在銅盆架上方,日光照在那小小的圈圈上,鑲上了閃爍的銀光。

    煉子下方串著兩個銀戒,那銀戒的樣式很簡單,什麼花樣也沒有,很素雅的一對指環。

    她的心狂跳。

    是……婚戒嗎?

    是的,拿下來的銀戒內側一個刻著她的姓,一個刻著十四郎的紫姓。

    “你這壞蛋,連姓什麼都是假的。”

    但是這些都已經不重要,兩個銀戒哪來的?她想起那次和十四郎說起,她們家鄉男女結婚要交換婚戒的事。

    婚戒代表男女互定終身,以戒指把彼此套牢,也代表永恒不變的承諾。

    他顯然不是很能理解,之后又再說起時,還困惑的說什麼男女成親不拜父母卻拜什麼神父,隨即又自言自語的道了句,不過若是像他的父母,那還不如不拜——只是這句話她沒聽清楚就是。

    她笑到不行,腦中浮現的是拜堂時司儀口中變成了“一拜上帝,二拜神父,夫妻交拜”,不中不西的。后來他又笑笑的問了她喜歡的戒指樣式,但也僅止于這樣,她期待了好一陣子,卻沒了下文。

    沒想到……沒想到……

    她淚流滿面。

    她狠狠的抹去臉上的濕潤,叫自己不許哭!

    她把鏈子套進頸子,把交領覆上,勻淨了臉,坐以待斃不是她的風格,既然紫鄖剛走,那不會走得太遠,她得想辦法趕上他們才是!

    她決定要去追夫。

    她在五斗櫃里找出了布巾,把暗處的匣子拿出來,匣子里是她藏著的銀票和銀兩,還有兩套換洗的衣物及納好的鞋子,路上可以替換,收拾好后將布巾四個角都打上結,把包袱背在肩頭,准備出遠門。

    忽地門砰了聲被人踹開,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敞亮的陽光下走進了一個偉岸的高大男人。

    紫鄖手里拎著烏金馬鞭,身穿絳色鑲灰貂毛大氅,面如寒霜,看不出絲毫喜樂的往她走來。

    “你怎麼回來了?”魚小閑胸前起伏,怎麼逼都無法把到了眼眶的眼淚逼回去。

    紫鄖不發一語攔腰抱起她,直接把人扛上肩頭,像扛麻袋似的走出門外,接著,將她往正低頭啃草的大馬背上一丟,魚小閑暈頭轉向之際,被這一扔,五髒六腑差點要移位了。

    “你……”她還想嚷嚷,哪知道紫鄖跨上馬背“駕”的一聲,那大馬便撒開蹄子往前跑去。

    魚小閑哪還有開口的機會,她被顛得頭昏腦脹、眼冒金星,幸好肚子里沒有多少食物,要不然肯定得全吐光。

    似乎是解氣了點,紫鄖噓聲勒了韁繩,風擎電馳、肆意奔馳的大馬慢慢停下蹄子。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以后不許這樣扛著我,胃都快嘔出來了。”一停下,她就直接開炮,沒有意識到他兩只胳臂正穿過她的胳肢窩將她提了起來,令她面對著那俊美的罪魁禍首。

    “跟你用講的你不聽,我只好用强的了。”他倒是笑了,帶著說不出來的狡獪,看著魚小閑因為生氣而精神奕奕的眼眸,泛著瑩瑩光澤的臉蛋,他讓她的臀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面對著他。

    “哼,混賬!”她撇開了漲得通紅的小臉,這種曖昧的姿態……太難看了!

    “就算你出口不遜,本王也不會放你走,無論你說什麼沒用。”他伸指替她拂去被風吹亂了的烏絲長發,然后將她的雙手合在手心。沒有她在身邊,他一天都受不住。

    魚小閑心中一嘆,“我本來就打算去尋你。”吾心安處,即是吾鄉,他在哪,她的心便在哪里。

    他驚喜得眉目俱動,手下的勁道也越發强焊,“半路上就算你后悔,我也不會放你走。”

    “我已經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不會再想不開了。”

    “雖然要求女子說話要算話有點愚蠢,不過,你最好記得你今天對我說過的每句話,每個字。”

    看著他焦急的神情,魚小閑朝他溫柔一笑,伸出了手環住他的腰身,臉貼著他的胸膛。“你別跟我置氣,我真的很不習慣。”

    她想通了,女人要幸福,首先一定要勇敢。

    為了十四郎和她自己,就奮不顧身一回吧,她會努力,雖然努力不一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不會成功。

    也罷,雖然將來會怎樣她不能預料,但是她知道現在十四郎對她的真心,能守多久便是多久吧。

    他摸了摸她的發,“有件事我得同你說一說,我雖為王爺,但經年戎馬、戍守邊疆,一直沒有成家,還未娶王妃,西北雖然沒有大都和南方富庶豐饒,但也不差,那邊有美麗遼闊的草原,草原上可以聽得見牧羊女高亢的歌聲,人民熱情樂觀開朗,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規矩沒這邊的多。”他,就是那里的規矩。

    他想安她的心,想帶她去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去体會那里的民生風俗,希望與他愛的人遠離朝廷內的斗爭,在他的封地里自在榮養悠閑一世。

    “被你一說我都心癢癢的了。”她點頭,表示知道了。

    “還有,本王今年二十有七。”

    這是交底嗎?

    “這里的男人不是十七、八歲就儿女成群了?”

    “我這不是等著你替我開枝散葉嗎?”他親吻了下她的臉,“其實還有一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備——”

    “我聽著。”

    “我是皇族宗室,后宅有品級的女人是有規定的,根據祖制,除了正妃,其余三側妃,都要上玉牒的,至于良娣、良媛那些姬妾不值一提……這些,你能理解嗎?”

    紫鄖略顯粗重的喘息在她耳畔響著,魚小閑聽了半晌,終是心軟了一點,看了他几眼,神情沒變,但緩緩的點了頭。

    她知道,過什麼樣的生活,就要相應承擔什麼樣的壓力和付出努力,這世間,沒有什麼平白無故得來的福氣。

    紫鄖雙眼滿是光芒,魚小閑自嘲的笑了笑,輕輕在他唇角吻了一下,“要我跟你走可以,不過,你得讓我回村子一趟。”

    紫鄖眼中的光芒立刻熄滅了。“由不得你反悔。”

    魚小閑好聲好氣的解釋,“我有好多事沒交代,就這麼走了嫂子會埋怨我的,說我沒義氣。”

    他放下心來,“記得長話短說。”

    “知道了。”

    紫鄖嘴角翹了翹,便不再言語,帶著她折回去,去了安家。

    知道魚小閑要跟著紫鄖到西北去,安娘子拉著她的手不放,臨別有說不完的依依離情。

    “我真是舍不得……”安娘子的帕子擦了又擦,眼淚還是停不住。

    “雖然山高路遠,但是只要想見還是有機會的,箏哥儿往后要談了親事,嫂子一定別忘了要給我下帖子,到時候就算我人來不了,禮一定會到的。”魚小閑細細叮囑。

    “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倒是你這一路上要万事小心,小心別吃壞了肚子,天冷了,要注意保暖,莫招了寒,有空,要給嫂子捎個訊,讓我知道你去到哪了,有沒有安好妥貼……”說罷,又是哽咽。

    魚小閑也被弄得鼻酸眼紅,活脫脫一只紅眼兔子,拉著安娘子的手不放,“我知道、我知道,嫂子吩咐的事我都記住了。”她擦了擦眼睛,該交代的還是要交代,“我這一去遠得可以,館子既然一直都是嫂子在打理,我想就全權交給你,往后,每半年讓人把流水賬帶來給我瞧瞧便好。”

    “這使不得,我哪有辦法看顧那麼大一家鋪子?”安娘子想也不想就推辭,那五花馬可是她這妹子努力拚搏才拿下來的,她憑什麼占這天上掉下來的便宜?

    魚小閑輕笑的用肘頂了安娘子,俏皮的眨眼,“嫂子心里要是覺得礙難,就努力多開几家分店作為報答我的報酬好了。”

    安娘子細細推敲了下,一向柔軟的眼底逐漸散發出一抹堅韌,這,她好像可以做得到。

    “另外,”魚小閑拿出兩張紙,是她原先答應要給曹老爺子的圖紙,一張是蝶戀花——紫紅單瓣芍藥,金蕊掐絲,一只蝶儿棲在蕊心上,蝶身是各色由淺而深的藍色寶石鑲嵌,活靈活現,令人別不開眼;一張是孔雀開屏——玲瓏展開的羽毛翠綠,羽支細長,由祖母綠寶石打造,綠碧璽、裴翠和稀有水晶構成大型眼伏斑紋,赤金雀嘴尖下墜一縷細細的金珠,尾末是光芒隱隱的橄欖石。

    單是圖紙而已,已經讓人浮想連篇,要真打造成實品,該有多吸引人就不用說了。

    最后魚小閑拿出一個頗大的盒子,里面放著一顆漆雕球。

    “這是什麼?”別說安娘子,就連安頤也沒見過。

    “這叫漆雕球,也就是蹴跔。”魚小閑解釋。

    那漆雕球共有九層,取九九之數,它是用多種漆的顏色套雕的多層漆球,層層都有精美的圖案和花紋,球的每一層都可以靈活的轉動。

    魚小閑原本打算要過個一年半載再把它推出來的,但她改變了主意。

    “嫂子,托你幫我把這漆雕球交給包叔,請他務必在六個月后才能交給曹老爺子,屆時,拍賣得到的銀子夠他開一間民間漆作坊了。”六個月后他的技法更加熟練,無論面對任何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也能獨當一面了,而漆作坊起碼能讓包老三安家立業,沒有后顧之憂。

    安娘子這下真的驚跳了,“妹子,不是我不相信那個包老三,他真能成嗎?”

    “我相信他有那能耐,”魚小閑把盒子闔上,從袖子里掏出一本冊子,“這是我做的筆記本,里面有我做漆器時的一些心得,給包叔做個參考。”

    “人家就算師父收學徒也要藏几分私,我沒見過像你這般忒大方的人,自己的心血就這樣送人。”安娘子不以為然。

    “這個師父藏一點,那個藏一點,什麼傳子不傳女,什麼都藏私,很多器物的精華就那樣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了,如果可以讓更多人都能學到這技术,發揚光大,不是很好?”就算她撒手了,也不希望包家父女再回到以前那三餐不繼的日子。

    既然已經伸手拉了一把,那個包老三也不是朽木,沒有只做一半的道理,管不上的她不會管,能管上的,她也不能視而不見。

    “你這心胸,我就算再活三輩子也學不來。”安娘子自嘆弗如,對魚小閑是五体投地的佩服了。

    不知道去辦什麼事情的紫鄖回來了,那代表分離的時間到了。

    門外停著一輛不算氣派卻大氣的馬車,車夫已經候著,至于被差遣著去弄一輛要舒適又要結實馬車的龍蓮、黑熾玉、寒歲,皆已上馬。

    “為什麼不讓村子里的人送送你,好歹每個人都托了你的福,把日子變好了。”安娘子舍不得啊。

    “嫂子就是壞,存心想害我哭。”不了,何必呢。

    魚小閑上了馬車,卻忍不住探出頭來看著在抹淚的安家人。

    她朝著他們搖手,搖得許久,搖得見不到人影了還在搖。

    她的心情忽高忽低、忽起忽落,沒個著處。

    “總有機會可以回來的,不要怕,以后我會保護你的。”一直沉默地在旁邊看著的紫鄖摸摸她泛紅的眼,親了親她的額頭,再把她摟進懷里,低聲安慰。

    “說得輕易,指不定到時候我已經白發蒼蒼了。”聽著由紫鄖身上傳來的心跳聲,她不禁覺得心安。

    “你頭發白了,我牙也掉了,正好放下一切俗務四處云游。”

    “那你可得背著我了。”

    “不管去到哪,我都背著你……”

    未來旅程遙遠,對魚小閑來說是新世界,是未知的,離愁或許令人難過,但想象的未來卻更讓人憧憬。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05:16

第十三章 入住滕王府

    這個年,魚小閑是在船上過的,過了小小一段水鄉人家的日子,接著,換了馬車,便一路在官道上奔馳,簾外的景色越來越荒涼,本來隆冬就稀罕的綠色全部從眼簾褪去,最后入目只剩下漫天的沙粒。

    白日只見一顆明亮灼人的大火球,滿地黃沙,夜里溫度遽降,舉目什麼都看不見,就算堆了四、五個火篝,還是冷得人牙齒直打顫,但是她裹了紫鄖給的大氅,倒也擋住不少寒冷,在無垠的漠地上,她抬頭就能看見無邊無際的黑色蒼穹,覺得她的人也像長了翅膀般,獲得了自從來到古代從未有過的心靈上的自由。

    這一路上吃喝都簡陋,就連洗澡也不能,通常一個鎮,一個餅,挾著兩塊牛肉,再配半皮囊的水,就已經是極好。

    她看紫鄖也這麼吃,她也慢慢的咬著咬著,和著水咽下去,雖然吃得慢,也從不曾浪費任何一塊食物。

    而紫鄖從不限制她喝水的次數,就算他知道沙漠里水比黃金還要珍貴。

    鞋子里積了沙,她學他們倒一倒,吃了一嘴的風沙,吐了就是,一個苦字都沒喊,她的堅毅令寒歲一行人另眼相看了。

    直到某一天,魚小閑已經記不得出門多少天了,終于來到一座城門口,城門進進出出的人不少,多數是商旅,原來這涼州位于軍事要衝,是邊陲重鎮,也是此地一個重要的通商要阜,距離沙漠不遠的鄰近小國都會穿過沙漠來這里用牛羊馬換些布料、麥子,加上駱駝行商經過,見這里的交易公平,來的次數變多了,不知不覺便演變成一個小小的經濟樞紐。

    當然,紫鄖剛來那會儿,並不是這麼回事……

    城門兵卒衣著陳舊但看守嚴格,仔細對照過手中資料才會放行,排在后面的他們也等了不少時候,直到龍蓮掏出腰牌,兵丁見著馬背上的紫鄖居然顯出少見的激動,喉嚨滾了滾以后,肅然的放行。

    車馬很順利的進了城門,紫鄖經過那兵丁時出人意表的問了他一句,“蔡老太太的腿可好些了?”

    那兵丁看起來很年輕,只是漠地的風霜在他臉上添了几分粗獷的搶桑,“多謝王爺掛念小人祖母,祖母日前已能下地,她還叨念著許久不見王爺,不知可否安好?要能知道您平安回來,肯定立馬上寺廟燒香還願了。”最后几句竟已見哽咽。

    “托老太太的福,本王已是無事。”

    “老天爺總算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小兵似乎快哭了。

    魚小閑在車里聽得不是很清楚,但從這小事可以看得出來,紫鄖在涼州名聲似是不壞。

    她沒想到這不過是外城門,又經過好几個關卡,再進去才是真正的涼州城內,而紫鄙經過每一個關卡,都會有人來請安,一個膽大的門卒竟然高興得想來抱他的大腿,后來被他的長官斥退才作罷。

    原來他的人緣不只不壞,還挺受愛戴的。

    這時候的她並不知道,這涼州城里的人民,就連兵將都是紫鄖養著的,若沒有他養著,每個人想吃上一口安心飯都成問題。

    馬車碾著三丈寬修筑著青石板的大路,嘎啦聲不絕于耳,舉目並沒有很荒涼,至少比魚小閑想象中的要好上好几點,路旁有石砌的民宅、官府、佛塔、寺院、市集,建筑物都不大,看起來也不那麼好看,但勝在結實。

    這十年,紫鄖把這據說就連耗子都不願意來打洞的苦地方經營了起來。

    倘若她沒有來這一趟,怕是一輩子都會被刻板的印象框住,以為位在白璧皇朝最偏遠的地方,充滿異域風情,卻也是苦寒之地,而無法想象它真正的樣子。

    知道這里無論如何都還是軍事要地,建筑肯定不同于江南的小橋流水,但見到滕王府的門面時,她還是很劉姥姥進大觀園的老土樣盯著那門看了半天,過了一會儿,才自嘲一下自己這鄉巴佬。

    朱泥大門釘了成排的銅鉚,兩側青石砌成的圍牆,灰色牆瓦大氣而整齊,守門的護衛都帶著大刀,殺氣凜凜。

    到了這里,一路隨行的三十几輛大車就不和她一道了。

    這三十几輛大車都是沿途經過一些大鎮,紫鄖吩咐下去,由黑熾玉几人和手下人去采買來的對象,買東西哪不用花時間,魚小閑一開始這麼以為,不料,這些全是紫鄖事先規划好的,他們一從寡婦村出發,龍蓮等人就出去辦事,行經半路,這三十几輛大車便開始陸續加入他們的車隊。

    她問過紫鄖這車里都是些什麼?他只簡短的說都是他那封地里缺少的東西。

    見他沒有多談,她就不問了。

    他們難得來一趟南方,能置辦多少東西,就置辦多少。

    進大門后,她不斷的掀開紗帽,抬頭去看這幢已經盡量細致,卻仍顯粗糙的府邸。

    大圓柱,大拱門,大園子,什麼都很大。

    西北疆域開闊,王府也建得大,不似京中皇族子嗣府邸都受規格限制,在這里,家法、規矩都自成方圓,咳,也就是說,只要紫鄖說了便算數。

    她笑咪咪的,並沒有因為王府的粗糙而減少她眼中閃爍的光芒。

    這里也沒有京中那些矜貴人家的前門、二門之分,應該說紫鄖這王爺當初蓋王府的時候壓根沒想過他的府里會有女眷。

    這里進進出出的要不是他的親兵、武將、校尉、師爺、長吏,要不就是來他這里找酒喝的那五虎將……都是男人。

    于是他便不覺得需要多此一舉,所以,整個滕王府都只粗粗的分了個前院和后院。

    前門里早有獲得信息出來候著的管事們、丫鬟、婆子、小廝,人不多,魚小閑十根手指就數得過來了。

    能安心放在屋內,這些人都是紫鄖信得過的人,他們也事先被知會過,大難不死歸來的王爺會一並帶回他們的王妃。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紫鄖遭難的事情雖然被他那些得力的家將極力隱瞞,但是瞞不過王府里的人,于是下了死令要他們絕口不談,誰敢多嘴說出一個不該說的字,就自己提頭來見!

    但無論他們如何的封鎖消息,戰后來求見滕王的官員卻沒一個能見著紫鄖的面,加上原本常在涼州城里巡視的他突然就這麼閉門不出,怎能不引起各式各樣的揣測,日子一久,便人心不安。

    几個月前,消息傳回府邸,王爺無礙,這幫人才放下提到喉嚨口的心,每天提著水桶抹布把王府打掃得一塵不染,盼望著王爺早日歸來。

    他們來見了禮,紫鄖把他身邊的魚小閑推出來,“你們來見一見未來的王妃,將來她就是你們的主母,她說的話就是本王的意思,不得違逆。”

    他在路上已經給皇帝上了折子,說他已有王妃人選,因路途遙遠,不克回京等等……至于這道折子會在大都引起什麼風波,他不管。

    他剛來封地的時候太后有意給他指婚,讓他娶妻后再赴任,他以“年紀幼小,未立業何以成家”推掉太后的“好意”,這些年,京里的那几位,只要稍微閑著便想塞女人到他的身邊來,他都打發了,就算皇帝命令他返京,他也吩咐胡不韋替他上折子,以前線戰事吃緊,不可缺少滕王坐鎮為由給堵了回去。

    這回,他娶的正妻是個沒家世、沒背景、沒娘家在朝廷,與政治毫無干系的女子,應該除了嫌她粗鄙,不會再有話說。

    他並不打算等皇帝的旨意下來才成親,他會讓人挑最近、最好的吉日把魚小閑變成他的正妻。

    當然這些事,他還不打算說。

    聞言,眾人眼中多少閃過一些訝異,但仍規矩的見了禮。

    魚小閑也很有自知之明,自己這荊釵布裙的樣子,說什麼也跟這些人以為王妃該有的樣子差太多了,不過她一眼看過去,沒在他們眼里看到任何輕視或刻薄的眼光。

    她還了半禮,“大家的表禮一會儿請汪管家發下去,往后要辛苦大家了。”對君子可以示之以弱,對小人必須見之以强,這是她深知的道理。

    “哪里談得上辛苦了,這都是奴才們分內的事。”上前回話的是府里的管家,姓汪,他是邊軍退役老兵,雖說老兵,卻也不會超過四十歲,步履矯健,神色精干,非常時期就算要他拿起刀來殺人,也是一把好手。

    寒暄過,魚小閑跟著紫鄖往里走,卻發現屋子的周圍種滿了白楊樹,那些樹看起來不大,卻一棵棵昂首挺立,精神極了。

    她想起曾讀過的數據,這是好樹,有黃土的地方,就有它的存在,不貪戀雨水,不貪戀陽光,就能撐起一片綠色。可以當柴燒,打家具,做屋梁、農具。

    “說到這些白楊樹可費勁了,當初王爺讓人想辦法弄來樹苗,發動了整個涼州的人民來種它,這些年,以往春天都要發動几次的沙塵暴因著這些樹,緩了不少。”汪管家怕魚小閑初來乍到不明了,很盡責的解說。

    在這塊沙漠地上種上這些樹,的的確確是好主意。

    紫鄖奇怪的看著魚小閑紗帽下那認真的眼神,她是真的看著那些樹歡喜,而不是帶著面具在應付什麼。

    知道她喜歡擺弄木料,但是就這麼盯著樹看是為什麼?他强迫的把她帶來這荒涼貧瘠的地方,她不氣了嗎?

    “這是好樹,盤得住水。”她收回眼神,忍不住對著紫鄖說。

    “你知道?”

    “多少知道一點。”想把沙漠綠化首先不就是要種樹嗎。

    “你累了,進屋里歇著。”見她臉上露出疲色,紫鄖開口說道,又轉頭吩咐婆子去燒熱水。

    婆子和丫鬟臨去隱隱聽見屋里新女主人的聲音,“……我還以為都抖干淨了,你瞧。”

    她們好奇的轉頭看去,只見未來的王妃毫不優雅的抖去了衣服上的沙,再抖身体的,最后連鞋子都脫下來倒上一倒,不料,人一站定,還能從褲管滑下小沙堆。

    丫鬟看傻了眼,婆子是有眼色的,拉著她就走。

    至于魚小閑讓汪管家分下去的表禮,一個個不差的送到他們手里,每人一個掐絲金鐲子,一小錠銀子。

    老實說掐絲金鐲子不值多少錢,但至少還是金子、銀子……這些府里的婆子、丫鬟多是那些個窮武將的家人,邊疆一向沒什麼油水可撈,更別說金子銀子了,這時得了好處回去,自然是心喜到不行。

    下人一走光,紫鄖就抱起魚小閑去了主后院。

    “水燒好了沒?”他一進去就對著以前貼身伺候他的狗剩子問道。

    “好了、好了!”他哪敢讓主子等,急急嚷道,轉身出門去催促秋嬤嬤,還仔細的把門關上了。

    紫鄖把魚小閑放下,動手便去脫她的紗帽,見她還是剛才一路上笑意盈盈的樣子,便傾身過去。

    “別,身上都是汗味呢。”那龐大的熟悉氣息籠罩住她,他的眼里滿是强烈的欲/望,她輕推了他一下。

    紫鄖聞了聞她的發,的確聞到一股子汗味,但是他並不討厭,“你先去沐浴吧,我已經讓人給你准備了大浴桶。”

    “這里的水夠用嗎?”

    “我當年來的時候已經尋人找了几處水源,並打了井,只要不是枯水期,勉强著用還是夠的。”

    “往后還要另尋水源嗎?”

    “嗯。”

    看起來水不夠用也是件頭痛的問題。

    進了浴房,看到那確實夠大的浴桶,魚小閑心里還掛念著水的問題,不過,這是男人的事,可不是她能涉及的,于是她踏入浴桶,把頭發拆下來放入水中,痛痛快快的洗了這陣子以來第一次的熱水澡。

    紫鄖在外頭等了半天,就是不見魚小閑出來,走進浴房一看,她居然靠著浴桶,頭發還浸在水中就睡著了。

    見著她泡在水中白玉無瑕的身子,還有胸前那兩點櫻桃,加上若隱若現的小草叢,他兩眼發紅,低聲咒罵之后,用大布巾把她包起來,抱回了房。

    他決定要把婚期提前!

    魚小閑這一覺睡到申時,沒有任何人來吵她。

    她起身滿了巾子,擦過臉,把頭發挽了,再把玉蘭花簪簪上,這才悠悠的想起來自己身上這一身嫩綠色的小襖和繭綢裙子好像不是自己穿上的,她几個時辰前不是在浴桶里打了瞌睡……嗎?

    她有些軟腳,咽下好大一口口水,沒事、沒事他們是夫妻不是,何況早就被他看光了,且他幫忙穿衣服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不是嗎?不是嗎?

    她忍不住把紅得像紅布的臉埋進床里,啊——好丟人啊!怎麼就那樣睡著了……

    這時的紫鄖已聽完管事們的回話,把他不在時,府里府外發生的事情都做了一番頗有系統的整理,接著他又和武將、幕僚開了會議,几個時辰里已然將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捋了個清楚。

    他前腳剛進了主后院便和出來的魚小閑碰了個正著。

    明明她還是那個她,紫鄖卻驚艷的多看了兩眼,為她換上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儿人往他面前一站,都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嫩綠色果然襯她膚色。

    “用膳了。”他拉起她的手往外走,毫不忌諱有多少只眼睛瞧著。

    院中燒起了大火,堆著柴火的鐵架上是香得流油的烤全羊,桌子上擺著小山高的油撒子,每個人手里或者拿個撒子或者奶皮子,喝著能暖身的燒酒,他們或蹲或坐,小聲的交談,說起以前自己的經驗或是這塊地上發生過的事。

    魚小閑坐在主位的紫鄖旁邊,因為舒服的洗過澡,又美美的睡了一覺,胃口極好,拿著秋嬤嬤給她拿來的羊肉和奶皮子放口大嚼。

    羊肉很香,羊皮很脆,奶皮子帶著濃濃的奶香,略有甜味,十分可口,瞧著她胃口好,紫鄖也把他手里的羊肉串給了她。

    “悠著點吃,如果你吃得下,整只羊都歸你也可以。”

    “要我別吃那麼多就說一聲。”

    “那倒不用,這西北肉食便宜,冬天時,窮人家吃肉過日子,只有富人才能吃得上炒時蔬什麼的,酒肆里最貴的是菜不是肉,就連米面也比肉食貴。”他看起來情緒極好,說了一串的話,眼望著火堆,里面亮晃晃的。

    她安靜的點點頭,這地方,牧羊牧豬牧牛,沒人種地,也難怪了。

    “往后這府里的事就由你管著,外面自然有我,我若不在,無論上上下下就都歸你管,有事任你處置。”

    “知道了。”

    “會覺得可怕嗎?”

    “不怕。”

    “我也知道你不怕,不然就不會跟著我來了。”紫鄖說到這里笑了笑,“這上上下下的事不少,要你作主定奪。”

    “嗯。”

    “過兩日,我要帶著他們去大營練兵,以防春日缺糧的西戎突襲。”他將她的手握到自己手里暖著,“要一些時日才回來。”

    說是一些時日,他足足去了十天,最后一天直到子時才到家。

    魚小閑能理解他不在府里這段時日積潰了多少公事,這一樣樣處理起來,曠日費時,也耗精神。

    紫鄖忙到很難見到人影,魚小閑也沒閑著。

    拿著紫鄖給她的鑰匙,她帶著秋嬤嬤和一個年輕一點的婆子去了庫房,把明庫和暗庫的對象都整理出來,登記成冊,又分類的擺了回去。

    在這邊,最重要的莫過于銀子和水,所以,把府里的銀子摸清楚,是多還是少,是重要至極的事情。

    等紫鄖回來,聽了汪管事巨細靡遺的報告,發現魚小閑已經把權力分配下去,她並沒有把任何事情都一手包攬,之前誰掌管什麼,管的要是沒出錯,她就暫時觀察,要是誰擅長什麼,管的便是什麼,除非這些人有什麼辦不來的事,稟到她那里,她才會出手。

    這才短短時間,她便把人用到了恰當處,他不由得想起,她曾說過的人盡其才,原來她也深諳其中道理。

    這王府的當家主母位置,看起來她應該會坐得穩穩的。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05:31

第十四章 新婚夜的承諾

    滕王即將大婚,京中大動,又因著紫鄖的為人,這西北也隨之大動,滕王讓汪管事抓緊時間好辦婚事。

    “要花上不少銀子。”汪管事思索了下,粗略估算出數字。

    老天爺開眼,獨身至今都已經吃上二十八年飯的王爺終于要大婚了,他們這府里往后定會有許許多多小孩的笑聲,再也不會只有王爺一個人了。

    但他仍有些忐忑,大都與西北雖然路途遙遠,但朝臣還是會有人過來賀禮,到時候會來多少人他哪算得清,只能盡量做好万全之策,得讓婚事穩穩妥妥的辦成才是。

    “去和我媳婦儿拿鑰匙吧,帳都歸她管了不是。”要錢自然是去找王妃要。

    汪管事是知道這些日子那位未來的王妃理了庫房的,也把這事回了紫鄖,就連魚小閑看著那二十几箱貴重之物長長嘆了一口氣的事也都說了。

    那時紫鄖頭也不抬的問:“她說了什麼?”

    “王妃說寶物都是您拿命打仗得回來的,是來養兵士和王府里的人的,得慎重再慎重。”

    紫鄖掀眉,“你倒是清楚。”往好里說,有汪管家看顧著,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欺負了她去,往壞處說,竟是在魚小閑身邊放了一雙眼珠子了。

    “小人只是不負王爺所托。”

    “若沒有其他事就退下吧。”

    “是。”汪管事弓著腰退出紫鄖的外書房,心里思忖著,這府里有几把他得用的鑰匙,由他隨身帶著,那些個重要的便由他們家王爺保管,如今王妃還沒真的過門,卻已經掌握了府里最重要的鑰匙。

    王爺目光向來狠毒,尋常女子難得入他的眼,毋庸置疑,這王爺自己挑的媳婦儿很得他的心,還把府里重要至極的鑰匙交給她,一定會是個好的。

    紫鄖待書房里空無一人,這才打開驛站傳來的信,朝中的好友在信里說皇帝念他大婚在即,又鎮守西北有功,指了朝中兩位大臣的兩名嫡女為側妃,但末端好友又添了一筆,寫道皇帝在朝堂上當著眾卿家的面罵了他一句混賬,又說那兩位大臣的嫡女得知皇帝賜婚,要她們遠嫁到西北的消息都“高興”的哭了。

    他把信丟進火盆里燒了。

    “高興”嗎?哼!

    另外一封則是,大長公主要來觀禮。

    他也把信燒了。

    晚膳時,紫鄖把想讓魚小閑知道的事情說了一部分,不想讓她操心的事,便閉口不談。

    側妃這件事,魚小閑能理解,他身邊的側妃、姨娘,定數就放在那,就算想避也避不開,人進來了,万一抵受不住的時候再說。

    可大長公主是誰?

    她給紫鄖挾了一筷子熱騰騰的荸薺獅子頭,又給他舀了一小碗去了油的雞湯,“雖然說食不言,不過大長公主是誰?你最好跟我說一說,免得到時候我不小心做出有失禮儀的舉動,給你丟人。”聽起來就是個輩分很大的人。

    紫鄖默默把獅子頭配著干飯吃了,也把湯喝了,就在魚小閑以為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慢吞吞的開口了,“是我名義上的母親,她要真來了,把她當高貴的客人供著就好了,任何多余的想法都不必。”

    她感覺到紫鄖冷下去的口氣,也就不再問了,專心的吃她眼前的飯菜。

    “為什麼不問了?”

    “你想跟我說的時候,我再聽著。”她又給他挾了素炒菘菜花,也給自己挾了一筷子。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就那凡夫俗子看著高貴的皇室,說到底也是一群人,是人,就有他們自己也解不開的結。

    他不說,她便不問了。

    歇息的時候,秋嬤嬤見魚小閑一個要嫁入這家庭的女子,卻對夫家一問三不知,又見她個性平和溫潤,從不對誰高聲說話,看著是個好相處的主子,便多嘴的提點了兩句。

    若不藉由自己的嘴,這位大人怕是很難將自己的身世吐實,說完這些,她自然會去請罪——

    大長公主是先皇最小的女儿,尚了駙馬后一直無出,后來先皇駕崩,駙馬也意外墜馬而去,她一個寡婦無依無靠,榮華如何,富貴又如何,她所有的一切都會隨著她的故去而消失,看著自己年歲越大,又禁不住閨蜜攛掇,便向坐上皇位的弟弟要了甫出生的幼子來養。

    這民間無出的婦人過繼自己三等親的親戚來當繼子也是時有所聞,如果母子倆就這樣守著公主府里的富貴過一輩子倒也不是什麼壞事,雖是皇室幼子,也與龍椅無緣,不若當個閑散宗室、富貴閑人來得自在逍遙,而且依照王爺的聰明智慧是一定能替大長公主掙臉的。

    但是大長公主再嫁了,嫁便嫁了,本就沒有非要她守節的道理,只是這一嫁,生了三子,有了自己的親生儿,王爺硬生生從被人捧在手掌心的位置,栽到了泥地。

    皇室是回不去了,本該叫姑姑的人成了自己的母親后,又把他像棋子一樣的拋棄了,所以他一滿十八歲,便上折子請今上給他賜了西北的封地,而且當著皇帝的面說今生今世永守邊疆,永不再入京。

    魚小閑聽到這里,呼吸斷了。

    “王爺是個命運坎坷的,只希望王妃多疼疼他。”秋嬤嬤唏噓不已。

    “秋婆婆知道的甚多。”

    秋嬤嬤瞅了她一眼,“說起來已經是前塵往事,奴婢以前在皇后跟前伺候過,當初知曉小皇子要來邊關,皇后問我們這群女官有沒有人願意跟著來,奴婢便跟來了。”為著出生時,曾在她懷里吐過泡沬儿,曾在她懷里撒過泡尿的孩子,也為著她那夭折了,來不及看他長大成人的親儿。

    “不過不能再說了,王爺要知曉,會給奴婢冷臉子看的。”她今天說太多話了,多過了她這十年來說過的話。

    “多謝嬤嬤指點。”魚小閑真心實意的彎了彎身,行了禮。

    秋嬤嬤可不敢當她那禮,趕緊躲開半步,“若無事,奴婢下去了。”

    “我還事要請教嬤嬤。”魚小閑攔了一攔,親手給她倒了茶。

    “不敢。”

    “嬤嬤從宮中出來,必是知曉宮中禮儀的。”

    按制,她這王妃是可以仿造宮中六局二十四司,設六名女官的,但是現在事急,也只能從權。

    “是。”秋嬤嬤也不推托。她從七歲入宮,在皇宮待了十五年,那些禮儀規矩就像水似的早已經滲入她的骨子里,是這些年來了這荒涼地方,才因著王爺不喜歡慢慢的放了下來。

    “不滿嬤嬤說,小女子出身低門矮戶,難登大雅之堂,自知這樣的身份,殊難服眾,我也無意擺什麼架子,但為了不給王爺丟臉,厚著臉皮懇請嬤嬤教教我。”

    看來,她想等大長公主來時不給這位婆母挑出理來的機會,這是為王爺盤算了。

    “你想學些什麼?”秋嬤嬤沉吟了下。

    “嬤嬤知道什麼,便都教了我吧。”

    “你可吃得了苦?”學規矩,對那些名門閨秀的女子來說就像吃飯那般容易,因為她們一生下來就被教授了許多的規矩,但這位未來王妃不然,這樣的身子骨,那雙比一般女子還要粗大的雙手,能不能學得來是一回事,吃不吃得了苦又是一回事。

    “我能。”魚小閑很簡單的說道。

    女子要學習的禮儀規矩,大抵脫不了三從四德,三從就不說了,四德指的是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這四種修養,德性、言辭、容貌、技藝,教以“婉娩聽從”,總括一句話就是要事事依禮行事。

    秋嬤嬤眼看婚期都迫在眉睫了,她也不教多,就四樣——行走坐談,另外拿了美顏白膚的方子讓魚小閑一日三餐照著用。

    行走坐談聽起來都是平時會有的行為舉動,但真講究起來,魚小閑才知道像她這種半路出家的,想練就一身大家閨秀風范,簡直就是自討苦吃。

    拿練坐姿來說,坐,講究身軀直而不僵,要做到如松如蘭,姑娘坐著時得雙膝並緊,腰板要貼著椅背,紋絲不動。

    秋嬤嬤告訴她,氣質可以是天成的,但是禮儀姿態有沒有學過,一看便能知道。

    魚小閑每天吃盡苦頭,但是她沒在秋嬤嬤還是紫鄖面前喊過一聲苦,也沒道過任何抱怨,因為站立過久腳腫了,因為頭頂上的書掉下來捱秋嬤嬤的板子了,翌日,她還是准時來學習。

    一旬過去,秋嬤嬤的臉上終于稍稍露出認同的笑容。

    這時婚期已近。

    因著魚小閑沒有娘家在邊疆,婚期前她得住到外府去,紫鄖把秋嬤嬤和兩個年輕丫鬟撥給了她,日后再跟著她回來,也算是她的陪嫁一般。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任司儀的儐相歡快的喊叫聲,引得本來就滿意的不得了的新郎官笑得闔不攏嘴,牽著紅綢彩帶,拉著新娘子腳底生風的往新房走。

    擺了近百桌酒席的滕王府前院更是熱鬧非凡,絲竹管弦拉的是邊陲高亢明快的小調,划拳拚酒的聲音此起彼落,黑熾玉、龍蓮、寒歲、錢恪一個個端起酒杯,與在座的同僚勸酒。

    這時已是入夜,透著喜氣,又亮又耀眼的紅燈籠和滕王府的喧囂,讓人渾然忘記這里是黃土堆積、滿是風沙的荒漠。

    魚小閑穿著嫁裳端坐在新床上,沒候多時,紫鄖便讓狗剩子扶了回來。

    “王妃吉祥!”才喊著,便讓一直看著新娘子的花嬤嬤給塞進來一個大封賞。

    另外一個王嬤嬤見了渾身是酒味的王爺,便趕緊過來想幫狗剩子的忙,可她的手還沒搭上王爺,就被紫鄖揮了開去。

    “我來吧!”魚小閑發話了。

    “王妃,這不成。”王嬤嬤憂心的看著魚小閑,這禮還沒成呢,怎麼新娘子就自己把喜帕拿下來。

    “沒事,你去讓人多燒些熱水,還有再讓人去煮解酒湯拿過來。”魚小閑輕聲說。

    狗剩子給她行了禮,笑嘻嘻的和王嬤嬤一起離去。

    紫鄖半個身子靠在她身上,真要說他並沒有想象中喝得那麼醉,今日可是他盼了又盼的大日子,只有呆子才會把自己灌醉。

    魚小閑讓花嬤嬤去給紫郾備裳后,自行脫下身上累贅的鳳冠和霞帔,又給他脫了衣服,再把他按進浴桶里,用花露皂給他洗頭。

    泡在水里的紫鄖深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反身把魚小閑抱進了浴桶。

    “您這是——”她也濕了一身。

    “我高興。”他把她抱上大腿。

    “妾身把您清洗干淨了,您還是先出去等我吧。”她拿了干淨的長巾給他披上,然后趕他出去。

    紫鄖被熱水一泡,酒倒醒了大半。

    鴛鴦浴他也很想,不過今天是她的新婚之夜,辦正事還是要上床去,暫時忍一忍,別嚇著她好了。

    魚小閑看著他清醒的眼睛,又見他聽話的回床上去,她這才在浴房里把自己收拾好了,饒是如此,要把自己臉上一層又一層的妝洗刷到干淨,還真費了她一番功夫。

    是誰說結婚一定要把自己涂得像個戲子的?早知道自己來就好了。

    魚小閑回到房里時,喜燭還高高的燒著,紫鄖眼神清醒的看著她走近,一把抱緊她,聞著她的發香味。

    “頭發還濕著呢,我先幫你擦干吧。”顧不得自己的,她拿了巾子便要幫他擦。

    紫鄖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讓她拿著干布給他擦頭發,他也拿起一塊幫她擦著發,“一會儿,我們就安歇吧。”

    魚小閑停頓了下,“你不是還要去側妃那邊?”

    “什麼側妃?”那兩個突如其來的美人恩就跟飛來橫禍沒兩樣,他不需要。“她們一個病了,不堪長途勞累,半途折返,一個說早有心儀之人,七日前已經嫁給一個看城門的小吏。”兩人均退還了皇家的儀禮和玉牒。

    匆促嫁給看城門的小吏是因為在這風頭上,誰娶了那女子不就是擺明著跟皇上作對?那些最會算計的高門大戶們哪可能接這樣的燙手貨,逼不得已為了自己的女儿不要遠嫁,也只能挑一個沒想那麼多的小官了。

    “這麼湊巧?”

    他懶洋洋的嗯了聲,“就這麼湊巧。”聲音里絲毫沒有遺憾。

    怕女儿嫁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不惜下他的臉,也下皇帝的臉,不給他臉,他無所謂,不過,皇帝嘛,那兩個大臣可就得好好去解釋了。

    他懷里的這個小女人不會知道,這件事他橫插了一杠,有波瀾的推波助瀾一下,沒有波瀾的,就找一個給她,那就皆大歡喜了。

    “所以,沒有側妃?”

    “沒有,這會儿沒有,往后也不會有。”

    魚小閑對他笑了笑,用唇輕輕碰了碰他的頰。

    受不得她鼓勵的男人抽掉她手中的巾子,將她推倒在床上,順勢把臉埋在她的胸前。

    他的發是半干的,魚小閑也是,他急不可耐的脫下她的里衣還有自己的,彈指熄掉紅燭的焰火,只余翻浪的紅被……

    有些事情,一旦有了開頭,就像泄閘洪水,怎麼還能堵回去?

    兩人的感情捅破了那層紗,便一日千里,這一夜,再度嘗到甜頭的紫鄖一腔精力全用在魚小閑身上了。

    比上次還要折騰得過分,讓她睡過了寅時、卯時,一直到了辰時才睜眼。

    這下不得了了。

    “為什麼沒有叫我?”

    她還得去給她那夫君名義上的母親敬茶,才過門就睡遲,人家會怎麼說她這媳婦啊?

    盡管腰酸腿疼,把那昨夜和她同床的男人在心里罵了個臭頭,她還是忍著兩腿酸軟的下了床。

    “王爺讓我們不要吵了王妃,說讓您睡。”拿青鹽給她漱口,滌溫水給她擦臉的秋嬤嬤可從來沒見過王爺對誰有這麼細致過。

    “他人……王爺呢?”

    “半個時辰前還在外院練武,這會子得問問汪管家才知道,要奴婢叫狗剩子來問看看嗎?”

    “嗯,我們趕緊著裝吧……嬤嬤,以后這些伺候的事讓別人來,您可是小閑的教養嬤嬤,怎能讓您做這些事情。”她看著那已經備好,只有正妻才能穿的正紅宮裝,這要穿起來可得費不少功夫。

    “哪能呢?”

    “往后我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您指點,嬤嬤就別跟我推辭了,您喚個人進來幫我著裝挽發可好?”她不容秋嬤嬤推辭。

    秋嬤嬤見她堅持,只好很快把人叫了進來。

    “什麼事讓你急成這樣?”如沐春風的嗓音傳來,人跟著聲音進了內室,是煥然一新的紫鄖。

    他身穿朱紫通繡九蟒單絲羅長袍,腰間配黑金鑲紅寶石腰帶,兩邊各垂一只巴掌大的藍田玉佩,衣襟則用一枚青玉藍寶石扣起來,頭戴紫金小冠,看得魚小閑說不出話來。

    紫鄖看起來很享受她吃驚的樣子,他垂臉去吻她的眼角,一手讓人退下,一手摟住她的腰。

    “我這不是著急要去給公主婆婆敬茶嗎,我睡過頭,你也不會叫我,要是讓婆母壞了印象,唯你是問。”

    “她老遠來一趟,都還沒歇過氣來,哪有空吃你的媳婦茶。”

    這話說得太不負責任了,人家千里迢迢來這一回,就是專程為了他的婚事和見儿媳婦的面不是嗎?

    “她吃不吃我不能替她決定,但哪有媳婦讓婆母等的道理。”哪個儿媳婦不必在婆母手下討生活的,雖說這婆母不會長住滕王府,但無論如何,該她做好的事情,沒道理連維持那點友好的表面都做不到。

    “反正曲的直的,你總能說出歪理來。”知道拗不過她,他吩咐人進來服侍。

    一炷香后,紫鄖牽著魚小閑的手慢悠悠的從內院出來,分別搭著軟轎去到了前院的堂屋。

    大長公主的長相如何,身為媳婦的魚小閑也就趁著奉茶的時候偷覷了那麼一瞥,便垂睫斂目。

    云髻高綰,通身派頭,臉頰消瘦,下巴略尖,倒是一副美人相,只是眼睛上挑,顯出几分傲氣,光看外表,是個很不好對付及打交道的人,尤其那眼里的不屑和鄙視,怎麼遮都沒遮住。

    所以她一口媳婦茶喝上半天,看似忘記叫她起來,魚小閑一點也不驚訝。

    這位大長公主對她不喜的殺傷力不大,除去她和身邊那些宮女嬤嬤挑剔和瞧不起的眼光確實讓她有些不好受外,其實人生就是這樣,不到一定的階段,不會知道有些事肯定會改變的,就像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堪比小强的韌性和耐力。

    不過她的背后可沒有一個默不作聲的男人。

    女人為難女人,千絲万縷的背后就是有個默不作聲的男人,她家夫君摔杯子了。

    大長公主放下了茶盅,一旁的嬤嬤拿出一個大封賞雙手奉上,除此之外,大長公主又從自己腕上褪下一只纏絲瑪瑙鑲各色寶石的鐲子,墊在了茶杯下。

    “謝母親大人。”她恭敬磕了個頭。

    秋嬤嬤扶著魚小閑起來,她發絲未亂,大紅宮絛下壓裙的白玉透雕飛天墜動也不動,承恩后的風姿如同微沾春水的梨花,顫巍巍的展露著初為人婦的風情,大長公主見她容色溫婉,舉手投足盡顯世家之風,讓就連發絲都透著精明刻薄的她乍然也挑不出一根刺來。

    “女子出嫁從夫,夫為妻綱,宗室婦最要緊的便是賢淑能干,能相夫教子,能管理后宅,並安排侍妾,照顧丈夫的衣食起居,男人子嗣越多,越是當家主母的本事。”

    “母親說的是,媳婦謹遵教誨。”這是把男人都當種豬用了。魚小閑做了以下結論。

    “按照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鄖儿該有三位側妃的,如今位置虛懸,本宮這里倒有兩個孩子是好的,就留下來與你做伴使喚吧。”

    也才新婚,就忙不迭的給她儿子身邊塞人,真是“勞苦功高”的母親,一片“苦心孤詣”,值得敬佩。

    “謝母親。”又不是自找不快,母親大人賞賜美婢,她收不收?

    當然收,怎麼會不收。

    大長公主十分滿意,果然是個毫無見識的村婦,隨她捏扁搓圓。

    一個油鹽不進的儿子已經夠她頭痛,往昔,他不肯娶妻,她万般使不上力,這會儿娶了這麼個聽話的,就算出身低,上不了台面,反正遠在天邊,礙不了她的眼,先擱著,往后總會有用得著她的地方。

    她的身子不行了,算起來,也就這几年的事。

    大長公主的名號聽起來唬人,但實際上就是一個皇家潑出去的水,皇帝與她的關系這些年因為紫鄖的緣故越發不好了,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把紫鄖攏絡住,他是馬背上有實在戰功的,和其他宗室勛貴不同。

    怪都怪她當年被豬油蒙了心,有了親生儿子,便一心扑在那上面,這回來示好,多少希望能挽回這個孩子的心,看在她那些年的養育恩情,多少回報一些。

    要不然,等她一走,就她那几個不成材的儿子……她那個家肯定會敗了。

    魚小閑才不管這位尊貴的大長公主心里打什麼盤算,她也不怯懦,該說的就說,不該說的就閉嘴,他人笑臉迎人她便笑臉迎人,要有人說話帶刺,她笑而不語,當作聽不懂。

    你狂任你狂,清風拂山崗。

    她的低眉順眼,算是討好了大長公主這位婆母,總算在端茶一事上放過她一馬了。

    魚小閑一出堂屋,身后跟著的兩條小尾巴便迫不及待的來露臉了,為著的當然是那站在邊上,英明神武、俊俏不凡的滕王紫鄖。

    “奴婢卜氏見過王爺、王妃。”

    “奴婢李氏見過王爺、王妃。”

    “都免禮,起來吧。”魚小閑很佩服這兩個女子這麼多心眼,沒有例外的,在給她請安之前,那眉眼都往紫鄖掃過才回到她這里來。

    那卜氏有一雙清冷美麗的眼睛,那雙眼,未動就已含情三分,像朵小白蓮花似的。

    那李氏頗有几分艷色,眉眼間帶著几分輕浮,笑得是我見猶憐。

    “既然是母親賞下來的人,我們也不能薄待,王嬤嬤,您把人帶下去,問清楚她們有什麼本事,是手上活計、房里針線,還是灶台上手藝,哪里出挑就去哪幫忙,王爺要養活那麼多人,后院總不好留下吃白食的。”

    “奴婢知了。”王嬤嬤一點都不奇怪。

    不過,兩個嬌滴滴的美女不依了——

    “姊姊怎可這樣對待我們姊妹,我們可是大長公主賞賜給王爺,要來服侍王爺的。”這是把她們當奴才使喚了,她們在公主府可都是体面的大丫鬟,吃穿用度比富家千金也差不到哪去,她們可不是來這里當奴才的。這可是打大長公主的臉啊!

    “我只聽見母親大人說留下你們來與我做伴使喚,從頭到尾可沒聽說讓你們侍寢。”要嘛,壓得住,要嘛,干脆就是個擺設,她們想摧眉折腰以色侍人,她不反對,但是她沒有大度到把自己的丈夫分給別人,“要不,我們到母親大人面前論道論道,如何?”

    李氏和卜氏哪敢,可憐兮兮的眼光投向恍若無事人的紫鄖身上,不料,那一接觸到的眼神,竟滿是不屑和厭惡,好像自己是那肮髒無比的東西。

    還有什麼比這更能挫折人心的?兩朵如花嬌艷的姑娘全蔫了。

    “兩位姑娘要是覺得在這里做事傷了自尊,要不我和母親大人稟明,你們就跟著車隊回去吧,這里廟小,容不下兩尊大佛。”

    后院跟朝堂也是一個理,不出手便罷,出了手,就不能留后患,人心貪婪,不知足的人可是居多。

    最后卜氏決定留下來,因為她擅針線,于是便讓她寫了賣身契后去了針線房幫忙,李氏向大長公主稟明之后,與車隊在半個月后一起啟程回京城去,自此下落不明,沒了這個人的消息。

    “你要想清楚,這賣身契寫下去你就是王府的奴婢,只能靠自己的勞力討飯吃,這樣你還願意嗎?”魚小閑問著自願要留下的卜氏。

    “奴婢的老子娘已經都不在了,京城對奴婢來說可有可無,這西北雖然看著荒涼,許是奴婢重生的地方。”

    魚小閑點點頭。這是個挎得清的,也許日后堪用。

    “用膳去,我肚子都餓了。”紫鄖拉著魚小閑的手准備上軟轎。

    “妾身這麼處理母親身邊的人,夫君有意見嗎?”悄悄看他的臉色,紫鄖方才在堂屋里擺著的冷臉似乎緩解了一點。

    “后院妻妾相爭,是亂家之源。”每個男人都道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好,他卻最恨女人百般痴纏、以死相脅,京城那些年,皇室那些事,美人再美,爭寵起來又有多狠心,他都耳聞過,不是他想要的,誰也打不動他的心。

    “你不怪我像小狗看好一塊地盤,一定要去圍著撒了尿,宣布這塊地的所有權是歸它的一樣?”

    紫鄖腳步輕快,傾身親了她的唇,像吃了糖似的開心,“圍得好,夫君甚是歡喜……”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05:44

第十五章 雙喜臨門

    六月,邊疆的太陽簡直就是一團火球,因這熱到連狗都躲到旮旯處吐舌頭的天氣,魚小閑便操心上涼州水源的事情。

    這几個月,因著紫鄖沒有限制,她常在大小管事來回過話、家務無虞時,只要能趕在紫鄖從大營離開還是去辦事的時間點上回府,就帶上遮帕,讓隨從護衛和婆子丫鬟跟著,也出門去。

    雖然王府的水從來不短她用,但是她發現官員后院與百姓家中,除了洗滌煮食外,其余他用都明顯受到限制了。

    水口子不出水,就算極力挖掘再多的水井眼,也無多大用處。

    她看那老人家,就算有口水也要從嘴里省下來給孫儿喝,心里怎麼都舒坦不了。

    是夜,和紫鄖溫存過后,原來昏昏欲睡的她忽然想到什麼,睜開了眼眸,往他結實的胸膛偎去,“我聽狗剩子說每年在戰場上逝去士兵的俸錢,都是您跟戶部磨著差遣人送回去的。”

    “唔。”

    “我以前無知說的話,您就忘了吧。”當時還不知這位大人底細時,她曾在他面前嘮叨朝中大臣、軍中大將對身殘或是因戰事逝去的士兵不聞不問,導致身后留下來的父母子女生活艱苦,現在只能說自己真是井底之蛙,看見一小片天空,就自以為是全世界了。

    “狗剩子的嘴應該縫起來,太多嘴了。”見她穿著的月白色小衣,上頭系的帶子有點松了,露出半截膀子,就著朦朧的光線看去,宛如羊脂玉一般,透著晶亮潤澤的顏色,烏絲披在枕頭上,散發著薄汗和茉莉花的香味,不知怎麼著,他又意動起來,左手環著她的腰,右手覆握著她的乳房,感受專屬于她的体溫和柔軟。

    “若是戶部不給,你哪來填補這無底大洞的銀子?”

    知道他還想要,可魚小閑今天也跑了大片的山路,有些疲倦,想說給他一點甜頭吃便好,她把嘴湊上,他卻含住了不放,從她兩排貝齒的間隙探進口,勾起她的舌頭廝纏,翻身,人便覆上了她的身子。

    “你這里,越來越好了,你就別動……讓我……進去一會儿。”他低聲誘惑著。

    說是一會儿,這事辦得魚小閑几乎要別過氣去,恨恨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紫鄖挑開她汗濕的額發,見她身子乏得連動也動不了,下床擰了溫熱的巾子來幫她擦拭過一遍,這才摟著她,掀起絲被將兩人蓋上。

    這女子能暖他的胃、他的心,還有他的身体,溫熱的身軀抱久了,他便不想再過以往那樣的日子,那只有無邊的寂寞。

    “我有鹽引的路子。”見她已是昏昏欲睡,眼皮都蓋上了,睫毛還顫顫的抖著十分惹人憐愛。

    “啊?”她眨了眨眼,努力清醒,眼底還有一片迷蒙。

    “京里有我的人,我用別的人頭拿下來的鹽引。”

    鹽引和煤、冶鐵一樣,都是由朝廷管著,能拿到鹽引的人平日過手的銀子無數,是多少人搶破頭都未必能拿得到的,再說了,打仗打的都是后方資源,一動就是金山銀山、米山面山,后勤輜重,若是沒有兵部、戶部的雙重關系,想打勝仗,還真得靠運氣了。

    他的人脈如此之深厚,也難怪那位真正戍守邊關的大將軍胡不韋也對他言聽計從。

    滿朝的人都知道,就算你是公侯世家,只靠著俸祿吃飯,餓是不會餓死的,但想過得奢華卻万万不能,因此,几乎每個大小家族都知道要置辦一些產業生銀子。

    她沒想到就連紫鄖這樣的王爺,也是要另辟財源。

    但想到他有這麼多的兵要養,王府的開銷嚼用也要銀子,且府里大大小小替他辦事的人哪個不需要打點?沒有銀子,有再大的本事也成不了事。

    “如果你是為了府里的開銷,就甭操這個心了。”

    “是得花銀子的事,但不是這件。”

    這陣子他除了軍營、公務,也在為著水源的事情到處奔波,回來已是倦極,不該再拿什務來煩擾他,但是她要說的這件事,至關重要。

    “你說我聽。”

    “我發現涼州的地下水資源十分豐富。”

    “本該是這樣沒錯,但是在干燥與酷熱的天候下,到處流動的井水很容易就被烈日給奪走,夏日比平時更為缺水。”談到水,他不禁打起几分精神。

    “那麼能否讓井水在地下流動不要出來,需要它的時候再引水出洞呢?”涼州主要水源來自天山的冰雪融水,但是由粗砂礫層向下透的過程中非常容易流失,這讓她想起和万里長城、京杭大運河齊名的坎儿井。

    紫鄖支起一只胳膊,眼神晶亮了起來,“你可以再說得更詳細一些嗎?”

    “我的意思是我們不如做一個地下引水渠道,將融化的高山雪水半路擷取,引入地下,穿穴而流,這樣就能提供飲水和灌溉,夏季就不用再擔心缺水的問題了。”

    每天看著紫鄖為著這件事忙得眼睛里全是疲累的血絲,身為妻子的她除了供應他舒適的生活,也希望在這方面能幫上他一把。

    在赤裸裸的現實面前,哭泣和埋怨都毫無用處,只有如何生存和活得更好,才是需要面對的。

    紫鄖一拳擊在右掌上,一掃方才的困倦,翻身便要下床,“我怎麼沒想過這法子?我去把所有的人都叫來,你把這方法對他們說一說。”

    每當他以為弄明白了她一點,轉瞬間,她又成了另外的模樣,讓他不得不趕緊追過去,再次細細研究。

    他把房外歇在小榻上打盹的狗剩子叫起來,立馬讓他去知會汪管家,讓他去敲鐘,將整個涼州的大小官員全都叫上。

    王府的鐘除非攸關生死大事,不然平常是不會響的,汪管家連鞋子都來不及穿的敲了大鐘,不用片刻,王府前該來的人都來了。

    “這就是拙荊的想法,不知道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女人的主意能頂什麼用,還大驚小怪的把他們全都從被窩里挖出來,但細細琢磨,本來像蜂窩一樣吵的聲音少了一半。

    只見寒歲抱拳起身,“這法子甚好,可否斗膽請王妃出來一見,詳細將地下引水渠道說個詳細?”

    西北的天色亮得晚,魚小閑隔著屏風,亮起燭火,與在地的大小官員和軍營里的大小將軍說分明,就連水利人員也都出席了。

    “這坎儿井不知道王妃如何想出來的,實在令下官們折服。”錄事參軍贊賞不已。

    “是老天爺托夢來的。”這是個信鬼神大過科學,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時代,她總不能告訴這些人她來自非常遙遠的現代,在她的時代里,她說的這些東西都是真實存在著,是前人的智慧結晶,反而現下她無法解釋的、說不出口的,全都推給天老爺,這樣想追根究底也沒地方。

    “老天爺澤被涼州啊!”有人喊了句。

    這神神鬼鬼的就此打住,這時,魚小閑從屏風后讓秋嬤嬤拿出几份她臨時畫的圖紙,上頭就是坎儿井的大略設計圖。

    那井由明渠、暗渠、豎井和澇壩——也就是由地面管道、地下管道和蓄水池構成,如此一來就能將水源經由地下渠道引出地面作為灌溉。

    在場的所有人捋胡子的捋胡子,壓眉毛的壓眉毛,俱被那圖紙上的東西吸引住了,大堂上此時竟是寂靜無聲。

    “這可得花費不少銀子……”

    有人說到點子上了。

    這坎儿井要真蓋起來,不只一口,曠日費時不說,還需要大批人工,這麼大筆的銀子要打哪來?

    “我以為這筆花銷可以讓涼州的商戶還有富戶一起來分擔,只要他們有拿出銀子來,往后修的坎儿井只要鄰近他們住家府邸就都算他們的,如此一來,他們拿錢出來的意願就會提高。”她細聲解釋。

    這下,大堂的男人都再也不敢小覷她了,不管坎儿井也好,從商戶的口袋中撈錢也好,都是他們這些堂堂五尺以上的男儿想也想不到的。

    今年冬天才過去,來年的開春,第一條從山上引入澇壩,可以直接澆灌田地的坎儿井完成了,而還有更多的渠道正在挖掘。

    開墾好的荒地上種上了葡萄嫩綠的幼苗,瞧著那沾著水露的小綠葉子,這些可都是他們來年的希望種子啊。

    西北的居民歡欣鼓舞,老老少少舉家歡騰,簡直比過年節喜慶還要熱鬧上三分。

    整只的鹿脯,好几只的全羊宴,讓人隨便拿隨便吃的烤羊排、大盤雞、抓飯……酒水像不用錢似的隨便人家吃。

    他們再也不用擔心缺水的日子了。

    早已經換好一身衣服的魚小閑本來也打算出來和眾人一起歡樂一番的,可前腳才出了門坎,圓滾滾的肚子便陣痛了起來。

    因此當整個府邸外的軍官士兵在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時候,秋嬤嬤卻是分頭讓人去找穩婆,一邊忙著招回在府外幫忙煮食伺候的媳婦和那些來參加的官太太們,希望她們能搭把手——王妃要生孩子了!

    這件事可比任何事情都要緊!

    當紫鄖被找回來的時候,一臉一頭的黃沙,怔怔的看著婆子們把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

    “王爺,您這是……”王嬤嬤瞧見紫鄖狼狽的模樣一楞,見他要進房,急忙將他攔在外面。

    “王妃進去多少時候了?我無事……”他總不能對她說,因為聽到妻子快生了,一時慌張,下台階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王妃現下如何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血?”

    “穩婆和諸位官夫人都在里面幫忙,王妃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她沒辦法對主子說女人生孩子本就凶險,要是能平安產下孩子,母子均安,現在這些都不算什麼,往后好好的養養,便能養回來的。

    “本王要進去!”

    “王爺,男人不可以進產房的,王妃正在緊要關頭,您就讓她專心生孩子吧。”王嬤嬤用身体攔著門。

    “我聽你在放屁,你沒見她嚎個不停……”他急得抓耳撓腮。讓他在這里等,那不如把他架到火上去烤。

    現下的他哪還有半點平時遇事的沉著穩重?就只是個擔心妻子的平凡丈夫。

    “王爺,老奴求您了!”

    紫鄖被王嬤嬤硬在那,聽著魚小閑的哀嚎,身子涼得好半會儿都暖不過來。

    忽然,嬰孩的啼聲打破了僵持的場面,房門被打開,一個婆子那臉笑成了菊花。

    “恭喜、賀喜王爺,王妃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生了?母子均安嗎?”他呆呆的說,木木的表情好一下子才像慢慢回春的土地,逐漸有了生氣。

    “是啊,恭喜王爺,是個帶把的!”穩婆出來了,把出來報喜訊的婆子擠到一旁。

    “都有賞!另外讓人去酒窖里把那上百壇頂好的老酒都給抬出去,讓他們同樂,不醉不歸!”他出聲。

    “是。”守在門外沒敢進來的汪管家笑咧了一張嘴,用肘頂了頂已經傻了的狗剩子,躬身辦事去了。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王爺有嫡子了。

    “王爺,看看世子吧。”穩婆把那不哭不吵的嬰儿獻寶似的往紫鄖面前遞過去。

    紫鄖定定的看了眼那裹在絲綢布包里,閉眼嘟嘴的無毛丑小子一眼,便越過穩婆進房里去了。

    他一心惦記的是那替他生儿子的女人。

    產房里雖是收拾過了,仍隱隱帶著血腥味,魚小閑半閉著眼,疲倦的臥在床上,直到手里覺得一緊,感覺到暖意,這才掙扎著睜開眼。

    “看見儿子了嗎?”

    “嗯,真丑。”他笑著,因為太過用力,眼角起了細紋都沒感覺。

    “嬤嬤說等開眼后人精神了,就會換一副樣子了。”剛出生的嬰儿要是長得霹靂無敵俊美,那才奇怪。

    “謝謝你。”紫鄖不知道剛生產完的女人能不能碰,為了以防万一,他只敢握住她的雙手,緊緊的,不放。

    滕王府,今日雙喜臨門,坎儿井完成、王爺有后,舉州歡騰。

    涼州一年一個樣。

    見風就長的無齒小儿滿周歲了,每日蹬著短胖的小腿讓奶娘追得好不辛苦,就連娘親叫喚有時也不是很愛搭理,唯有困了、餓了的時候,才非要那身上有著不一樣氣味的娘不可。

    至于他爹,他就半點多余心思都不敢有了,叫他站就站,乖得很,在外面搗壞了人家葡萄田里的種苗,回來屁股挨了揍,竟是乖順得像小羔羊,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在王府,一物克一物,這食物鏈有得很。

    既然孩子主意多著,魚小閑也不是那種非要把孩子拘在身邊的人,何況有奶娘和一干婆子丫鬟和小廝跟著,只要不是太出格,是不會出什麼大事的,只要他記得回家便好。

    老實說,她也忙得很。

    她看著修渠的工人和筑路的工人每日為著填飽肚皮四處找吃的,便想出了這麼個一勞永逸的法子,那就是將五花馬分店開到涼州,管吃、管飽,也收散客,打著大小通吃的主意。

    館子半年前開幕了,她也因應這地方的氣候,把菜單做了微調,又看卜氏是個能干的,雖然針線不算很出挑,但對人事卻很清楚,在針線房几個月竟是和上上下下的人都處得不錯,這麼能干精明的女子怎好閑置了?問她願不願意替她掌館子,卜氏回去思考了一晚,便點了頭,魚小閑問她為什麼,這可是拋頭露面的事,未出嫁的女子多數是寧死不肯的。

    就聽她說:“奴婢人雖然在針線房,但多少聽得到王爺和王妃感情如何甚篤、甜蜜恩愛,我思來想去,這樣的情況我就別說心有他念,就連王爺也不會來看奴婢一眼,這條路既然不通,奴婢總得替自己圖謀前程。”

    魚小閑很是贊賞,“能知道自己要什麼是最好的,總比那些個胡涂的强,我可以允諾你若是將館子掌得好,不拘時候,我會把契書還給你,讓你自由,到時候由你自己尋找婚配的對象,若是想繼續留在館子里,那也由你。”

    這可是多大的誘惑?卜氏給魚小閑磕了頭,自己用不著在一棵樹上吊死,這已經是她想都沒想過的好事了,如今她的未來是可以有希望,可以看得見光彩的,只要她努力!

    連著飯館,酒庄日前也開張了,她讓汪管家的大儿子汪二管著,暫時也不急著要把成品做出來,而是讓汪二盯著將晾房蓋好。

    紫鄖來看過,覺得十分新奇,“這房子四處都開了孔,有何作用?”

    “這是晾房,利用陽光的熱力曝曬和風力穿透,風干及加熱就能把新鮮飽滿的葡萄烘制成葡萄干。”

    紫鄖可以想象當那些綠綠紫紫的葡萄掛滿這晾屋的時候,會有多精彩,“看起來,我修路的活儿,不加緊趕工不成了。”收獲的葡萄可以榨成汁、曬成葡萄干、釀成葡萄酒,貨物要往外送,沒有一條平坦的路,會損失多少商機?所謂要致富必先修路,便是這個道理。

    再加上遷來涼州置宅落戶的人只多不少,許多人牽家拔根往這里來,就連商人嗅到此處的商機,駱駝幫、馬幫也是絡繹不絕。

    涼州的繁榮,指日可待。

    七年過去——

    如今的涼州已不復舊時面貌,整個涼州外圍一行行參天白楊樹郁郁蒼蒼,盛夏的季節走進城里,家家戶戶可見爬滿各色各樣葡萄藤的棚架,溪水潺潺,觸手冰涼,河流兩岸,田園蒼翠;市集里,一眼望去,也全是又肥又大的瓜果,鮮葡萄、西瓜、甜瓜、哈密瓜……甜蜜多汁又便宜,即使隆冬也有得買。

    這里的人民,日子是越過越好了,每個人臉上多是樂呵呵的笑容,以前苦得能滲汁的容顏是再也瞧不見了。

    而依舊矗立的滕王府在這些年又添了一位小公子、一位小郡主,滕王夫婦忙碌之余,做人大計竟都沒落下。

    這一曰,夫妻倆去外頭散了一會儿步回來,紫鄖把魚小閑手里抱著的百姓送上的什物交給下人,回頭見彩霞滿天,紫鄖把她的手拿起來貼在臉上,忽道:“我好久沒有吃王妃親手做的牛肉面了。”

    “去年腌的酸菜這時節正好可以開甕,我去廚房給您搟面條,您給我生火吧。”

    “得令!”

    人的日子要往后過,光惦記壞的,不惦記好的,是過不下去的,兩人手牽手,你手中有我,我手中有你,這日子便可以一直一直的過下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05:57

尾聲 回京團圓

    從京城來的信,一封急過一封,大長公主被親生大儿子造的孽氣得不行,怒急攻心之下逆挾痰上壅,卒然倒仆,中風了。

    這大長公主的大儿子受封平郡王,打小銜金湯匙出生,大長公主是疼逾性命、有求必應,養成他無法無天的霸王性格,他底下兩個兄弟也是不讓人省心的主,不過比起他來,還是差了一截。

    這回,這位平郡王居然招惹上皇帝的女人,他進宮赴宴時在御花園偶遇一名秀女,雖說還未被皇帝寵幸過,但畢竟已算是皇帝的人。他花言巧語地迷惑了那秀女,哄得她直信這位郡王有法子把她弄出宮,與他暗地里行了那苟且之事。

    他還大言不慚的說:“皇帝是我舅舅,他的女人那麼多,又是個老不死的,甥儿替他效勞效勞也是應當的。”

    此事被太監發現,東窗事發,龍顏大怒,要將那平郡王問罪,人已削去封爵,目前關在宗人府里,以皇帝的震怒狀況來看,杖斃打死都不冤。

    大長公主大急,極力奔走之下卻是營救無法,想起了遠在西北的紫鄖,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讓他速速回京,一起求求皇上,也許可以為儿子求得一線生機。

    新近到達的那封信,紫鄖連看都懶得看,順手揉了,丟到牆角。

    魚小閑撿了起來,打開,看完后眉頭挑了挑,“母親中風了。”

    紫鄖抿了一口茶,“人吃五谷雜糧,哪儿能沒個三災八難。”

    魚小閑點點頭,“也是,不過這西北待得久了,還真有些想念大都市的繁華,唉,要不是我穿越不回去現代,還真想帶你去見識見識一0一大樓有多高,高速電梯快得嚇死你。”

    沒魚蝦也好,一0一大樓看不到,去皇城觀光也不錯。

    滕王妃一句話,勝過大長公主八百里加急的家書十封,多年來守在邊疆的滕王終于動了回京的念頭。

    他攜家帶眷沿途游山玩水的,本來一個多月的路程硬是拖成三個月才到,入京之時,就聽說早半個月前,平郡王已經死了,還是在菜市被問斬的。

    這廝吃不了在牢里的苦,胡言亂語,說他親娘是皇帝的姊姊,算起來這紫家的江山也有他一份,皇帝舅舅何必如此計較。此話一出,大長公主稍稍好轉的病情又加重,如今連話都說不出了,也沒了皇室宗親敢再為平郡王多說一句好話,平郡王因那句“紫家的江山也有他一份”便被治個叛亂之罪,死后三日才由公主府的老仆偷偷去收屍。

    大長公主被皇帝問責教子無方,閉門思過——不過這時候的她已口不能言,遑論走動了,剩下的兩個儿子見其兄慘狀,行徑收斂許多,聽說事發之后都窩在府中苦讀聖賢書,再也不敢往那煙花之地跑。

    皇帝更下了旨,因大長公主教子無能,多年前過繼的皇子紫鄖回歸宗族,重上玉牒,是皇帝的十四皇子,受封親王,特賜在京中滕親王府一座。

    這几日,在北城門口盼星星盼月亮等著十四皇子回來的太監脖子都伸長了不少,就等著候到了人,領著回親王府,再頒布聖旨宣告皇帝恩澤呢。

    紫鄖夫婦倆這三個月來不問朝局,倒是不知還有這出陣仗等著他們,見著那吳公公眉開眼笑、一副終于等到人的討好嘴臉,兩人相覷一眼,忍不住心想:怎麼,一個被皇家遺忘許久的皇子,忽然就變成香餑餑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十四皇子長年戍守邊境,勞苦功高,開墾荒田,互市有無,便利民生……”

    聽了吳公公朗聲誦讀一番,夫婦倆頓時了悟,這一向嫌儿子多的皇帝怎麼突地希罕起這個形同放逐到邊境的十四儿來了,原來是看在滕王經營涼州有功,不但這互市的利益很可觀,與西戎人相安無事多年,朝廷省下的糧餉就是一大筆銀子,皇帝趁著平郡王這由頭,把親生儿子討了回來,好好攏絡在手。

    這遲來的親情,紫鄖自己是不甚在意,但魚小閑可是為丈夫心疼不已,明明就有親父有養母,卻過得跟個沒人要的孤儿一樣,現在人出息了會賺錢了,又眼巴巴的來巴結,這天家人所謂的親情,真是令人不敢苟同。

    不怕,反正他們已經自成一家,皇帝爸爸、公主媽媽那些都是浮云,自家的娃儿自己養、自己疼,她的老公有家人,就是她和孩子們。

    入宮見過皇帝謝恩,雙方行禮如儀,說熱絡是談不上,不過玉尊金貴是絕對有,所有人都對滕親王、王妃客氣有禮,極力做到讓他們賓至如歸,皇帝更是恩賞不斷,什麼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淨往滕親王府搬。

    他們也去公主府探望過大長公主,見她那副行將就木的樣子,看到兩人也只能扑簌簌流淚,啥話都說不出,兩夫婦心中也悲憫,沒多說什麼便告辭。

    相比之下,魚小閑和安娘子、包銀子她們見面,才真能叫是團圓呢!

    “妹子,你真是想死嫂子了!”安娘子甫一進正堂,淚珠儿就淌了出來。

    安頤拉拉妻子,用眼神示意她稱呼錯了,安娘子尷尬無措的楞在那里,連淚都忘了抹。“王妃娘娘,我……”

    魚小閑拉起安娘子的手,“嫂子,還是跟以前一樣叫我妹子吧,我在這里沒有娘家人,你就像是我的姊姊。”

    這話一出,安嫂子又淚流滿面不止,弄得魚小閑也被氣氛感染的快哭了,紫鄖在一旁直瞪眼——瞪的是安頤:你還不快搞定你老婆!

    安頤連忙叫弟弟安箏帶著媳婦儿、儿子俊哥儿上前見禮,誰知道魚小閑見了他們卻反倒一下哭了出來。

    魚小閑抹眼淚道:“箏哥儿都娶媳婦了,俊哥儿也都比我高了,嗚,我是真的老了。”

    滕親王大人翻個白眼,心里腹誹道:娘子,難道這麼多年過去,你要叫他們個儿也不長,老婆也不娶嗎?咱倆孩子都生了三個啦!

    等到包銀子、包老三父女倆來王府,又是好一番叩恩言謝,直害得魚小閑不好意思極了。

    如今,包老三憑著她當初留下的那漆雕筆記本,認真干活,把那漆雕藝术發揚光大,聲名遠播,天下人提起漆雕包大師無人不知,而他廣收學徒,耐心教導,傾囊相授,有人問他怎麼不留一手,他挺起胸脯,驕傲万分的答——

    “我師父說,什麼傳子不傳女,什麼都藏私,很多器物的精華就那樣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如果可以讓更多人都能學到這技术,不是很好?”

    這話是當初魚小閑讓安娘子轉交筆記本時,安娘子捎帶上的話,他一直奉為圭臬。

    雖未曾拜師,雖輩分儿也差了一截,但在包老三心底,這輩子已認定這魚小閑不但是他師父,更是他的再造恩人。他酒也不喝了,還會勸人酒是穿腸毒物,能戒最好,讓包銀子每每直呼她爹簡直是換了個人。

    安娘子送上這些年間各個分鋪營利的分紅。

    “我知道你不缺這些錢,可是這是我的心意,沒有你,我現在還在寡婦村里有一頓沒一頓呢。收著吧,以后每年我都要賺更多的錢,還要把五花馬往南邊儿開去,讓全天下都知道咱們五花馬里賣著最好吃的吃食。”

    安娘子送上的錢財中有一部分是曹老爺子的,又說著曹老爺子念茲在茲希望魚小閑能再多給些圖紙,這些年來賣的金銀飾品樣樣是精品,價格哄抬得相當高,捧著銀子去金曜風華也不見得買得到。

    魚小閑笑了笑,有備而來,把這些年她閑時畫的圖紙與漆雕拿了出來,讓她帶去給曹老爺子,想來不久之后,整個白璧皇朝又要為這無名氏的漆器為之瘋狂。

    是夜,儿女們都在屋里睡了,紫鄖夫婦倆睡不著,來到后花園里散步說說体己話。

    走得累了,席地在涼亭的台階上一坐,吹熄了燈籠,看著頭頂的星光。

    皇帝很大方,賜的滕親王府占地廣大,古代沒有光害,滿天星斗,一閃一閃的,看得魚小閑眼都要花了。

    “白天數金子,晚上數星子,這日子真是美妙啊!”她說得美滋滋的,現在想起穿越之初那快餓死的自己,還真像是夢一樣。“不行,我要好好保養我的眼睛,年紀輕輕就看花了眼,老了怎麼辦?”

    “老了,就我幫你數唄。”

    紫鄖攬緊了懷中的妻子,夜風有些涼。他湊近了她耳旁,戲謔的說:“還可以幫你數孩子。”

    “咱們才兩個儿子一個女儿,哪用數。”

    “你確定咱們只會有兩個儿子一個女儿?”

    魚小閑倏地直起腰來,“喂,田十四!我先說了,咱們只有兩個儿子一個女儿,你休想和別人生,我魚小閑這輩子養老公也就算了,可不養老公和小三小四的孩子。”

    他失笑道:“是,但是我想養跟你生的小四和小五,唔,最好能有六七八到十一。”

    魚小閑聽懂了,臉紅著輕槌他一拳。

    “十一個?!當我母豬啊,生這麼多怎麼養?”

    他開玩笑道:“當初你都能砸鍋賣鐵養老公了,怎麼不能砸金賣銀養儿子,瞧瞧你那金庫里堆的財寶,養支軍隊都沒問題。”

    “說得也是,嘿嘿,王爺,娶了我可不虧吧?”

    他將她按回他懷里,牢牢的錮住,笑意不曾從他臉上消失過,“是啊,不但不虧,還賺了個盆滿缽滿。”

    千金難買的是心中的滿足。

    這女人是他生命中的寶,万金都不換。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06:10

番外 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死了。

    她,是被他一掌結束了性命的。

    而她,一個為了照顧自己,隨便在路上買來的奴婢。

    他雖將西戎主將牙都斬于刀下,卻中了牙都抹刀上的毒、落入贛河,九死一生地拖著虛弱的身軀來到這小村子,生活瑣事已經無法自理,吃喝拉撒都得靠她。

    如果她老實的住下,等他毒性盡去,他會給她一筆銀子,放她自由的。

    壞就壞在她不該心生歹念。

    盜走財物便罷了,竟還想害他性命,她趁自己坐在椅上運氣驅毒,真氣運行在最緊急關頭,又最疏于防范的當頭,用棍棒狠敲了他的后腦杓。

    她以為那一棍起碼可以敲昏他這虛弱不堪的男人,趁機逃走,但他紫鄖是何人,當他一口血噴出來,倒地不起時,她以為事成,帶著包袱匆匆奪門而出。

    背叛他的人,他是不會放過她的!

    他勉力打出一掌,見她無聲無息的倒地不起,沒了呼吸心跳這才連忙調息。

    為此,他差點走火入魔,要不是迅速點住了自己的心脈大穴,護住自己岔了的真氣,他這條命就真的沒了。

    當他好不容易穩住氣息,正想放任自己昏死過去時,就見那個多事的寡婦將她扶進門,他的腦袋里只有屍變二字。

    應該已經斷氣、停了心跳的人又活了過來,雙腳雖然踉蹌卻還能走路,他忍著讓她躺在炕上睡了兩天。

    他去摸過她,她真有呼吸,真有心跳,是個大活人。

    兩天后,她睜眼醒了過來。

    她一臉迷惑的稱呼他大哥,后來見自己瞪了她一眼,對她不理不睬,居然離譜的以為自己是她的爹……

    爹?他最好有這麼老!

    她這是裝瘋賣傻吧?還是怕自己再殺她一次,于是胡說八道,顧左右而言他?他裝聾作啞,她其實知道他不聾不啞也不傻的不是嗎?

    更扯的是,到后來她居然以為自己是她的夫君,然后,她真的把他當成了丈夫。

    她最大的漏洞是她說她叫魚小閑,很好,陳十三娘啊陳十三娘,你連名字都改了,可那張臉皮呢?這是在耍弄他嗎?

    在她忙著確認他是誰的時候,她一眼也沒往放在桌上的包袱瞧。

    這倒令人起疑,包袱里可是她從他這里卷走的全部家當,如今,她卻連看也沒多看一眼,為了應付她的饒舌,隨便給了她一個名字。

    她從善如流的接受了。

    她到底是誰?

    就在他思考時,隔壁的寡婦提著食物來了。

    那寡婦和他素無交情,顯然也介意他的存在,和她聊了几句話留下窩窩頭,便離開了。

    她把寡婦留下來的窩窩頭全給了他,然后一副剛發現桌上包袱的模樣,然后趁他狼吞虎咽的時候打開了包袱。

    哼哼,裝不下去了吧,他就不信她對這包袱里的事物無動于衷。

    可她說:“這‘馬上封侯’是你的?”

    他心里對她的疑心更大,這女人是他隨便在路上花了五兩銀子買來的奴婢。

    她母親說她大字不識,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在家只會做一些簡單的女紅。

    這玉器上的喻意,可不是隨便一個沒見識的農家女能懂的,她還說什麼男人是搖錢樹,女人是聚寶盆,男主外,女主內……男人有錢就會變壞,所以女人一定要有獨立的經濟自主權……接著不知羞恥的開口說要管錢,于是那點銀子就歸她管了。

    她這是哪學來的歪思邪想?還有她說話原來像蹦豆,聲音又甜又脆,一時居然唬住了他。

    她奇怪的還不只這些,她從來不會自稱奴家還是妾身,她總是我啊我的稱呼自己,她究竟是哪里來的?

    她真不知道他四肢完好、不聾不啞嗎?這逼使他非得看看這女人的心機如何的深沉可怖,而且抱著一絲懷疑,她這張面具什麼時候才會撕下來。

    殘余的毒素在他血液到處流竄,吃完窩窩頭,當他好不容易的爬上炕,他昏倒了。

    不知昏睡了几天,才睜眼,居然聞到菜香。

    那女人煮了一桌子的菜。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吃過熱騰騰的食物了。

    說實在的,他被她的態度給弄懵了,她叫他十四郎?看樣子她是真的把他當相公看待了。

    十四郎,十四是他的排行,只有那個“母親”親昵的時候才會這麼喊他。

    他不由得后悔,當初沒有隨便捏造而是告訴她這個名字。

    見她看著自己微皺起眉,他莫名知道被她嫌棄了,她叨念著什麼飯前要洗手,飯后要漱口之類的話,她幫不太能動彈的他擦手臉,將食物全搬到炕床上,還想喂他吃飯,這女人什麼時候這般愛干淨起來了?一想到以前她指甲里的黑垢,他就食不下咽。

    可是當他往她的十指看去,那仍是一雙勞動的手,依舊稱不上細致白晰,但它很干淨。

    怎麼形容她煮的飯菜?

    憑良心說,是他清醒后吃過最正式、最好吃的一頓飯,即便,飯,只是地瓜粥,菜,只是地瓜葉和小黃瓜,但,她還把唯一的一碗蛋羹給了他。

    她還給他洗了澡。

    她很努力做到目不斜視,但是她滿臉通紅的用力搓著他的皮膚,几乎要擦破他的皮,直到滿意,才放過他。

    那天,他睡了自從贛河爬上來以后最舒坦的覺。

    當那女人喂他吃第一口飯時,他問自己,不怕她給他下毒嗎?

    她不會。她的眼神太干淨了,干淨到連他都覺得懷疑她是不道德的。

    那一瞬間他几乎要以為,她不是以前那個陳十三娘,而是一個全新的人。

    但是,他還是留了個心眼,仍不吭聲,既然她把自己當成啞巴,他就繼續做那個啞巴……

    翌日,她不見了。

    他看著沒有人的屋子冷笑。

    馬腳終于露出來了是嗎?

    費了這般周折看清一個人,老實說,他不知道她演的是那一出。

    只是,快到晌午,那女人居然回來了。

    他又驚又喜……不,沒什麼好驚喜的,就,意外而已。

    她買了不少東西,原來是逛市集去了,此外,她,還帶回來一個大夫。

    她花了不少銅板在他身上,還恐嚇他若不把藥吃了,跟他沒完。

    那時的他已經確確實實能肯定,她不是以前那個勢利現實,趁他虛弱,卷了他僅有的錢逃走的奴才。

    家中無錢,她沒有坐困愁城,反而開始想法子賺錢,她開始料理她平時從山上拖下來的木頭,開始把欠鄰家的東西慢慢還上,也雕了不少木簪和木梳。

    他瞧過那些東西,不得不說,尋常的木匠沒有她的巧思和手藝。

    那些日子,她注意他的吃食,注意他的營養,沒有落下過他一頓飯,再接下來,她決定要和隔壁的寡婦去鎮上賣吃食,他曾想過,她恐怕是連拋頭露面這種事都沒在怕的。

    她是認真的,認真的養家活口,認真的要和他一起過活,認真的砸鍋賣鐵也要養著他。

    他已經不再懷疑她,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身体穩妥了,可他沒有走,他在這個叫寡婦村的小村子待了下來。

    他忙得很,要使勁揉面,要搟面皮,她少不了指使他干活,但是,做一對平常夫妻,似乎也不壞。

    真的不壞。

    ——全書完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06:26

后記——想法的改變陳毓華

    不知道為什麼今年夏天沒感覺到熱,然后秋天就來了。

    滿街都是還穿著短袖、短褲的水妹妹,我已很自動自發的換上長袖棉衫,畢竟自己這阿婆身体,要多愛惜一點。

    俗話說不吃一塹,不長一智,這話說得真不錯,以前年輕的時候總以為什事情都可以自己來,讓別人代勞還是請別人幫忙,真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然后事情突然就發生了,姊姊弟弟們只要我開了口,就都來幫忙了,自己心里那個感動說也說不出來,原來親人就是這樣,大家都平安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一旦有事,物質、金錢、精神上的,都幫上了,這才發現自己的膽小,因為自己對別人總覺得無從付出,也不想承擔別人釋出的善意,錯過太多人生路上的風景,這也才知道自己的不足。

    這兩個月因為還在慶幸著自己上半年都是健康寶寶的我又掛病號了,思索的層面很自然的放大了,也發現自己除了工作,應該再去多看看什麼,多學學什麼,多游玩,多學著開心,多學著與人相處,學習別人的生活里有什麼自己可以看齊的,然后不想承擔,也承擔不起的,就放下吧!

    上了一堂兄弟姊妹的珍貴在哪里的課,心中非常感激爹娘,留給我這麼豐富的財產!

    老爹今年初離開了我們,但是他老人家沒忘記來告訴我們他和母親在天上過得很快樂,他一直很思念母親,去了她身邊,想必心願已了,不用再被病痛折磨,阿彌陀佛。

    這本書其實真還要重新看一遍才知道寫了什麼,因為腦袋里要記的事情太多,要做的事太多,我常叫自己稿子寫完就把它忘了,不然覺也睡不香,所以,這麼久才說要寫后記,要在后記里說些書里的故事,實在不記得自己寫了什麼。

    不知道親愛的讀者們看完這個故事還喜歡嗎?

    小說景氣不怎麼好,台灣將來不知道會變成怎樣,可愛的年輕人們,站起來吧!未來都靠你們了!

    咕得掰!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