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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月光石-對的人,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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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16:29
標題:
月光石-對的人,愛的人
月光石-
對的人,愛的人
錯誤的兩人相遇,只會為對方帶來困擾?
他在高三那年就注意到她,
但她眼里始終沒有他,
她喜歡的一直是那個理科資優生;
當他大三時再度和她同校,
她還是沒察覺到他喜歡她。
后來,她如願和高中暗戀的高材生在一起,談了十年的戀愛。
一場突如其來的熱雨,讓他們在香港相遇;
他一逮到機會就不願放開……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16:47
前言
前言一
僅只有一個午后,就徹底毀掉沈致杰和倪予晨三十年來清白的生活。
他們毀掉的不只是個人的聲譽、道德感,還有家人和朋友的期待。最重要的是,他們毀了另一半對他們完全的信任。
在一個下著熱雨的午后,夏季,出差到香港。
前言二
他吻她,吻了一次又一次。
倪予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接受,只覺得天地都暗了下來。
相擁時,走了一天的路,他身上的汗味是她感到陌生的。他對她說:“要不要到飯店坐下來,晚一點會送你回去。”
她聞到中環巷弄街上餐廳飄散出烹煮食物的氣味,空氣里午后雨剛下完,潮濕悶熱的氣息。
該拒絕的,她卻接受誘惑,輕輕點頭。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17:07
第1章
突如其來的午后熱雨困住了倪予晨。她在香港銅鑼灣時代廣場附近亂闖,豆大的雨點驅趕四周行人,頓時呈現一片鳥獸散。
早先,倪予晨和她的秘書韓昌進分開,他秘書搭乘地鐵,計畫去中環買禮物送女友;今天是他們到香港出差的第五天,准備明天下午七點班機回台灣。
為了躲雨,倪予晨找到一間咖啡館,匆匆忙忙跑進去,里面冷氣爆强,雖然擠滿了客人,但空調散出的大量冷空氣仍讓她忍不住打個寒顫。
回頭一看,戶外瞬間已是傾盆大雨,逛街人潮並沒有全散光,行人紛紛撐起雨傘,傘與傘移動相互交錯,形成奇妙的雨天風景。
倪予晨選了一張空桌坐下,服務生走過來,她點了熱拿鐵和巧克力蛋糕;從她座位看向玻璃窗外,可以看見街景一角。
熱飲送上來之后,大雨仍沒有止歇的跡象;倪予晨一陣無聊,只好拿出手機,刷開螢幕上網。她原本希望這場官司能速戰速決,不要有任何拖延,無奈今天晚間七點的協商會議臨時取消,害她忽然閑了下來,不知該做什麼才好。
原本她希望兩方能在今晚會議達成初步和解,這樣一來,不必打官司出庭,也不用頻繁到香港出差,可惜未能如願。
最近,倪予晨很討厭出遠門,對公事倦怠,即將面臨三十大關的她,有些私事刻不容緩,急待處理。
香港號稱購物天堂,倪予晨卻沒時間、沒興趣購物;都怪這case太棘手。出差五天,還是第一次悠閑坐在咖啡館內,好整以暇啜飲拿鐵。
沒多久,這場午后熱雨讓咖啡館涌入更多客人,館內人聲鼎沸,瞬間客滿。
獨坐約十五分鐘,倪予晨托腮無聊;她屬于工作認真到几近狂熱的女人,要不是她快三十歲,不得不考慮結婚生子,工作的步調根本不曾緩慢下來。
一個綠燈,送來了一堆過馬路的行人。紅燈后,那些人冒著雨全走光了,只剩一名男子站在玻璃窗前躊躇未離,擋住了大半風景。她想在臉書打卡順便拍照的,這下子雨中街影僅剩一半,另一半只能照到那男子穿黑西裝的背影。
呃,這樣的照片貼上臉書肯定會被妹妹倪芯恬嘲笑;倪芯恬一直嫌她照相技术很糟。拍人物,她總把人拍得不上相;照風景,地平線老歪斜,有時背景凌亂、照片失焦,看完讓人覺得一頭霧水,不知重點在哪。
追根究柢,並不是倪予晨沒有構圖的美感,只是對攝影缺乏耐心。實際上,過去她太專注于工作,對任何事都沒耐心,無暇花費心思在那上面。
她雙胞胎妹妹倪芯恬經常批評她不懂吃、不懂穿、不懂休閑、不會玩,衣著品味太過保守等等。
這些她都承認。
放下手機,倪予晨繼續托腮發呆,兩眼發直,茫然望著窗外被遮了一半的街景——陽光不露,天際陰霾,濕濕答答宛如落入湯碗里的狹小街道;另一半則是男人著黑西裝的背影——俐落烏黑短發、厚實寬肩、修長雙臂,一只手悠閑放在西裝褲口袋,似百無聊賴在等候雨停。
她還是希望他走開,不要擋住她的風景。
隱約察覺了她的視線,男人斜側臉透過玻璃窗看向她,目光漫不經心,飽含不在乎,几秒后似認出倪予晨,眸底光芒銳利,隱含些許訝異。
兩人相互對視,倪予晨也認出這男人——他們高中同校過一年,他大她兩屆,兩人曾一起參加過天文學社,先后進了同一所大學法律系,曾在辯論社公開舉辦的比賽中交手過。
雖是學長、學妹的關系,但他們始終不熟,也不曾單獨相處;在法律系同學聚會團体間,話沒說過一、兩句,僅算點頭之交。
由于兩人都是辯論社言詞犀利的辯手,曾發生一、兩次在場上激烈論戰,彼此皆有對方“嘴利”的印象。
這時,透過玻璃窗,倪予晨朝他展露溫和淺淡的笑容,美眸瑩燦,眸底流露“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的神情。
男人名叫沈致杰,擁有一張俊美無敵的臉龐;漆黑眸子稱不上强力電眼,雙眼皮褶痕倒是很深;中等身材,身高大約174cm,有運動健身的習慣,手臂到肩膀看起來渾厚結實,肌肉緊實勻稱,不致過分張揚,總之不是長了那種哈密瓜般誇張的二頭肌。
沈致杰站在窗外舉起手指了指咖啡館內,她輕輕點頭,他隨即朝室內走來。
旋轉門內,咖啡館冷氣爆强,人聲喧嘩,相當熱鬧。沈致杰走向倪予晨,拉開她對面椅子前,問了一聲:“介意嗎?”
倪予晨微笑搖頭,沈致杰這才入座。兩人寒暄一陣,都說為了公事才到香港出差,她正找尋兩方和解的可能,他則在等明天法院判決結果。同為律師,不同的官司,一場午后傾盆大雨,讓兩人在此相遇。
趁聊天空檔,沈致杰向走來的服務生點了貝禮詩香甜酒,想驅散戶外潮濕的悶氣,讓自己好好放松一下。
倪予晨托腮呆看窗外,忽想起什麼,滑開手機,對窗外拍了拍。
“照些什麼?”他好奇詢問。
“隨便拍拍。”秀給他看。“我家人要我出差期間照些東西放臉書。”
仔細看了一、兩眼,沈致杰忽揚臉,專注凝視倪予晨。“照歪了。”他的俊臉是屬于無害類型;然而,表情一旦變專注,黑眸深處閃熠的光芒瞬間讓整個人魅力加倍。
“啊,真的耶。”倪予晨自嘲說:“沒辦法,我就是沒有攝影天分。”
“手機拍照哪需要什麼天分?”聽了莞爾,唇角忍不住上揚。他笑起來微微露齒,相當好看,讓帥氣臉龐更加分,看來非常友善。
過往兩人在辯論場針鋒相對,言詞犀利,誰也不肯讓誰;私底下相遇雖會禮貌互稱“沈學長”、“倪學妹”,但也僅止于此。至少對倪予晨而言,從未起過想近一步認識他的念頭。
沈致杰主動開口:“我幫你照好了。”順手拿起她手機,對准角度朝咖啡館內外拍了几張。
“笑一個——”隨后又瞅看她,慫恿的語氣。
“咦!”倪予晨微訝意,正色說:“我不喜歡拍照。”
“沒關系,我幫你拍一張就好了。”沈致杰伸出手,在空中朝她兩邊嘴角畫出弧線。“嘻——要笑喔。”
他把手機鏡頭對准她,她感到羞澀,靦腆淺笑一下,他很快點下拍照鍵,看了滿意才把手機放回咖啡桌。
倪予晨拿起手機,輕瞄他剛拍的照片,效果果然比她拍的要好多了,于是就誇獎了他几句,他回以溫和的微笑,卻語帶嘲弄說:
“這很簡單,現在連小孩都很會拍了,可能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不會喔。”
被取笑,倪予晨沒好氣地瞟看他,只見他黑眸閃熠笑芒,她只好撇撇嘴,一臉無辜垂眸。
沈致杰直盯著她;她擁有一張標准瓜子臉,有一雙大眼睛,直挺細致鼻梁,厚薄勻稱的雙唇,總之是個漂亮的女人;照理說像她這類女人應該擅長賣弄風情,但據他所知,她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很理智就算了,嘴鋒利也算了,這些都是成為一名優秀律師的必備條件。過往,她對他的態度其實很冷淡,甚至隱含冷漠。或許是他想太多,可能只是他們交集太少,學生時期雖曾同校、同社團或同系過,卻沒機會好好了解對方。
戶外傾盆大雨一時沒停歇的跡象,咖啡館氣氛輕松和諧,她哪里都去不了,神情慵懶,百無聊賴。
“來香港,有特別去哪玩嗎?”沈致杰問。
“根本沒時間,我哪都沒去,每次開完會就回飯店休息。”
“要不要等雨停,我帶你去逛一逛?”他忽建議。
“好呀。”她低頭看手機,手指在臉書上忙碌發布新照片和打卡,過后才揚眼瞅他。“如果不麻煩的話。”
“不會麻煩。我在等明天的結果,今晚正好沒事。”溫和笑了,嘴角展露好看的弧度,一副超聰明的模樣。
*
當他說:“讓我們遺忘彼此原來的身分,假裝我們只是在香港第一次相遇的陌生人,可以嗎?”
他們正搭乘前往中環的叮叮車,倪予晨聽完歪頭,不解地凝視沈致杰。
“為什麼我們要假裝?”明明就認識。
“因為你對我太客氣。”沈致杰回應。
電車輕微晃動。雨停后,整座城市像一只蒸籠蓋剛被打開,景色霧氣蒙蒙,沈致杰張望窗外高樓巨型廣告看板,聽見她淡淡反駁:
“我哪有。”她正和他並肩坐在叮叮車第二層,此時微側著臉,越過他寬厚肩膀覷看他俊挺鼻梁。
“剛去上廁所,我說要幫你提東西,你卻婉拒。”輕瞄著她擱在腳邊碩大厚重的黑色公事包。
“我只是不好意思。”
“是嗎?還是你怕我偷窺你的商業機密?”他沉靜睨看她,黑眸深處笑芒藏著一抹揶揄。
她眯眼思索,笑答:“我倒是沒想過。沈學長,你會嗎?”
她雙唇弧度優雅,黑睫彎彎,雙眉下的眼眸分外漂亮;他望著她呆愣一秒,才不動聲色移開視線。
“不是說了,都畢業這麼久了還叫學長,聽了怪別扭。”
“那我應該怎麼稱呼你?”
“隨便都可以。S先生,怎麼樣?”S就是沈的開頭字母,他拇指和中指彈了一下,戲謔說:“我可以叫你N小姐。”
“嗯哼。”沉吟著,她聳起肩。“你高興就好。”
“到了。”電車忽停了下來,他指了指窗外。“中環。”順手替她提起擱在地上的沉重公事包,往下層巴士方向走。
這次,倪予晨沒有阻止他,跟在他身后下車,站在狹小月台上。
雙層叮叮車緩緩行駛在固定的軌道上,在他們眼前逐漸消逝,等路口綠燈亮起,沈致杰很自然順手牽起她的手,拉她一起過馬路。
按照倪予晨以往的個性,可能會斷然甩開他的手。論交情,他們並沒到牽手的程度,但這次她態度有些反常,內心叛逆,稱不上冒險,只是想做平常不會做的事;總之,她沒有甩開他的手。
過了馬路,轉進中環小巷弄,直接進入餐廳,沈致杰才放開倪予晨的手,順勢相對而坐,享用香港道地的飲茶。
席間,沈致杰溫和紳士,偶爾會開她一點小玩笑,把正經的她逗笑,氣氛和諧融洽,直到他發現倪予晨很喜歡吃蝦餃。
外皮輕薄透明,看來特別粉嫩可口,她一下子就吃掉了一份;于是,沈致杰又叫了一盤。這盤很快就剩最后一顆,他將它夾起來。
“嗯,你吃吧?”用筷子送到她嘴邊。
倪予晨愣了一下,才說:“你都沒吃,最后一個給你嘍。”
“啊,其它都是我掃盤的。”輕瞄桌上空盤,他說。又把筷子往她方向伸過來,舉止自然,她很順從地接了過去。
雙唇碰觸他筷子那瞬間,她的心浮蕩輕微怪異的感受;由于她向來不是對細膩感情敏銳的女生,並不是因為個性太務實,完全不懂男女風情,而是她對工作的野心使她不得不維持高度的理性,沒時間去細細分辨男女那些枝枝節節的感情,總是很快驅走那可能、但明顯多余的感性。
沈致杰一貫健談,聊起別的,她也很自然地不把剛剛的事擱在心上。
然而,氣氛確實是從這一刻開始變得曖昧。
*
結束晚餐,他們漫步在夏季夜晚的中環,最初沈致杰曾允諾要送她回銅鑼灣的飯店,但他們聊起別的,他改口說:
“現在時間還早——”目光穩定凝視倪予晨。“我們可以去你沒去過的景點晃一晃。”
倪予晨聽了莞爾。“不是說了,出差來了好几次,連太平山的夜景都沒去過呢。”坐纜車上觀景台,可以俯瞰香港建筑物都會繁華的天際線。
“真的?”唇角微扯,沈致杰笑了起來。
其實,倪予晨以前就發現沈致杰這學長長相帥氣,女人緣很好,只是她對帥氣的男生向來不屑一顧。人要懂得低調藏拙,她不喜歡像他老是鋒芒畢顯、人緣好、桃花多的男生。
“蘭桂坊倒是去過。”倪予晨指著前方不遠那間名店。“上次出差,我助理帶我去的。”
“嗯,猶太人到香港也是能賺錢的。”提起這間猶太人開的著名酒吧。
“就是說呀。”倪予晨笑了一下,溫柔睨了他一眼。
從沒想過他們很有話聊,兩人經常一話題順接另一話題,雖然不一定看法一致,但氣氛和諧,很少停頓空白、尷尬無話可說的冷場。
“現在去太平山太晚了,不過這附近有一座號稱世界上最長的手扶梯,怎樣?要不要去看看?”
“好呀。”
空氣濕潤,蘊含午后雨落盡的氣味,燥熱微風有意無意輕掠,兩人一路仍舊相偕談笑。
走上半山電扶梯,沿路都是美式風格的餐廳和酒吧,里頭很多外國客,倪予晨好奇四處張望,這扶梯似無止無盡,不知終點在哪。
經過一間帽子店,櫥窗映襯各式各樣彩色的帽子,她拿起手機隨手照了一張。
斜覷一眼,景物斜切,又照壞了。沈致杰不禁笑了,黑眸戲謔,忽然拉她下手扶梯,散步回頭,幫她把照片照好。
遠遠看到一對在半山腰路上熱吻的外國男女,直接橫阻在路中間,兩人走過他們,依舊吻個不停。沈致杰忽回頭,用手機拍下他們,不止一張,結果對方男生抬頭不客氣地手指指向他,出聲警告,接著忽擱下女生,三兩步上前,一副要追上來理論的模樣。
沈致杰面容綻開迷人笑意,拉著倪宇晨往前跑,躲進其中一間餐廳里。她唇角噙著笑,胸口倒是不住喘氣;他始終沒放開她,緊緊握住她的手,拉她靠在餐廳吧台前。
她吁口氣,正要放松,忽聽見門大力碰撞的聲音,嚇她一跳,眼眸圓瞠直瞪著沈致杰,回眸發現不是剛才要追他們的男人,虛驚一場,她靜靜瞟掠他,雙眸微含嗔意,有抹笑忽隱忽現。
“你很無聊。照他們干嘛?”
“哈。”他把她的手機拿出來,仔細看了看。“根本沒對到焦。”
輕瞄螢幕一眼,什麼嘛!照片燈光不足,人影朦朧,他們冒著被追打拍下的几張照片根本是模糊的。她橫瞪他一眼,忍俊不住,噗哧笑出聲。
這一笑,倪予晨瞬間變得美艷,眼波流轉,散發奇異的魅惑,對向來正經的她來說實屬少見。
沈致杰黑眸凜然,一瞬不瞬緊盯她,漆黑瞳仁在白得不思議底色下,雙眸宛如罕見的磁石,具有特別吸引力。
驀然相視,氣氛靜得出奇,彷佛可以聽見空氣振動的聲音。
倪予晨唇邊笑意凝了凝,美眸困惑。“怎麼了嗎?”這句雖是問他,卻更像是在問自己。
怎麼了——內心那片柔軟與脆弱是怎麼回事呀?倪予晨糊涂了,于是,悄悄移開目光。
她穿了一件象牙白絲襯衫,從剛剛他就一直握著她的手,此時已悄然移向上,貼伏她肩后手臂附近,隔著觸感滑膩涼薄的衣料,感覺他手心溫熱。
當她內心泛起異樣感,禁不住責怪他太緊盯著她不放了。
下一秒,她不客氣揚睫凝瞅,他忽舉手碰觸她左側臉頰下緣靠近耳畔的肌膚,指腹輕柔,卻在她想要制止前先放開。
“喝點什麼吧。”瞟掠她一眼,他瞬間變得溫文有禮。“我幫你點。”
順著他目光,倪予晨視線投落在酒單上,沉吟著。“我酒量不是很好耶。”
“選酒精濃度低一點的。”考慮著,他轉身倚靠吧台,單手向后撐在台面上,側臉瞅向她。
店內正播放U2的歌,〈with u or without u〉,他不自覺輕哼,手指屈起在台面輕敲。“草莓氣泡酒?”
她偏著頭想了一下。“好。那你呢?”
沈致杰點了波蘭出產的雪樹伏特加,岩石般巨大的冰塊乘著透明酒液,屋內彩色斑斕燈光映照下,散發奇妙的光澤,輕輕搖晃酒杯,發出清脆聲響。
他喝到第二杯才開始微眯眼跟她聊天,黑眸浮現慵懶的神情,一笑,帥氣俊冷的五官變柔和,很容易迷倒女人。
倪予晨不為所動,還嫌他放電放得太勤,她可不是靠一兩杯酒就那麼容易上鉤的女人。
兩人出了餐廳,肩並肩,順著蜿蜒石板小徑一路向下,偶爾沈致杰會輕輕哼起那首U2的歌,夜色路燈鵝毛般發亮,照著潮濕未干的石板路,一地橘色濕澄澄的光景。
視線越過沈致杰寬肩,倪予晨瞅著他弧線俊美側臉,忽輕輕一笑。
“笑什麼?”疑惑看她。
“老實說,以前我很討厭你。”她無所謂的聳肩,豁出去的口吻:“記得我們在辯論男女平等,你說女生如果真的想追求平等就應該主動去服義務役,而不是整天撒嬌,等男生約你出門、接送你、請客什麼的,享盡好處卻連一點基本國民義務都沒做到,你說那些話時的表情之高傲的。”
“嗯哼。”他淡淡微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說什麼歷史上所有戰爭都是男人發動的,女生可是很愛好和平的,看一看二次大戰那些好戰的將軍有哪個是女人,講話那副咄咄逼人的樣子也很可怕。”
“所以,你以前也很討厭我嘍?”才會多年來關系淡如水,毫無交集。
淡瞟斜覷,她黑眸燦笑晶亮,盈盈出水,靜靜等他回應。
“沒。我從沒討厭過你。”和她目光相對,他黑眸灼亮堅定,唇角揚起意味深長的微笑。
“怎麼會?”拉長音,她不相信。
沈致杰沒解釋,走到中環商圈他忽加快腳步,領先她好几步,一個轉彎,竟不見人影。她認路本領不是很高,當下不知往地鐵站該向左還是向右,一陣錯愕,茫然停在路口。
“咦!”她左顧右盼,最后歪著頭納悶他怎麼人就這樣不見了。
當他忽然出現眼前,一副理所當然“嚇”她一聲,她顫了一下,沒好氣地嗔他:“學長,你很幼稚。”
“N小姐,我是S先生,不是學長。”糾正她。
“S先生,你很幼稚。”她覆誦一遍,略帶嘲弄。
他倒是笑得很開心,黑眸閃熠,雙手擱放在口袋,悠哉自在。
“地鐵站該往哪?”她問。
他手伸出口袋,指了指路口前方,她理解淺頷首,正要過馬路,他忽然拽住她手臂,指了另一個方向。
“我的飯店在這附近,要上去坐坐嗎?”
“咦!”未能及時反應,困惑回眸望著他。
他扳過她雙肩,無預警低頭吻她,她停頓怔然卻沒拒絕,這一秒和下一秒都沒有。
*
飯店所在是二十七層大樓,側面是一樓咖啡廳,進入裝飾豪華的金色大廳,沈致杰按下電梯按鈕,這期間他一直牽著她的手。
等電梯時倪予晨猶豫了,向后退開一步,正要抽手,他回眸發現她惶惑不安,于是放開她,指腹輕觸她頰面;他的碰觸引起奇妙悸動,她的心宛如馬蹄奔跑前在泥地胡亂踢蹬,焦躁不安,表面上卻故作無所謂。
其實,這時的她仍舊不清楚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
察覺她臉部表情出現細微變化,沈致杰掩飾急切,聲音低嘎誘哄:“上來坐一下就好了。”
在電梯里,兩人並肩站立,她不覺得他的話老實;她今年三十歲,不是易受哄的小女生,現在這樣的氣氛,一男一女的,怎可能“坐一下就好”?
透過電梯太過明亮的鏡面,倪予晨垂睫輕瞄他;他面容沉靜,看不出內在心緒,也沒有刻意對上她的目光。
“你現在單身?還是有女友?”
出電梯,倪予晨終于低聲問了一句。沈致杰回首看她,見她羽睫輕眨,不安地遠望飯店長廊深處。
他搖頭。“目前沒女友。”
“我……”欲言又止,她想說明。
但沈致杰再度搖頭,溫和地說:“不必說,我不想知道太多。”
倪予晨黑眸頓時茫然,見他沉穩俐落拿出卡鎖開門,遲遲沒走上前。房門半掩,室內燈光亮起,他停在原地等候她。
“進來吧,我煮一杯咖啡給你。”黑眸沉定,五官俊美,毫無一絲表情,就這樣靜靜等她。
她遲疑著,面容緊繃,神色不安,完全泄露她的戒心;而他朝她伸出手,只說了一個字:“來。”
她持續遲疑著,其實延宕的時間只有一、兩秒,卻漫長得像是過了一百年,令他屏住氣息,最終,她上前了。
房門在他們身后關闔,黑夜掩蔽,將屋外的世界完全阻隔;等到她離開飯店,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八點。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17:23
第2章
車水馬龍的中環,太陽從霧氣濃重的云朵里射出模糊的光芒。
倪予晨和沈致杰一前一后走出飯店,計程車已在一旁等候。他先上前替她拉開后車門,坐上車前,他溫和向她低語几句,她沒有點頭,也沒有開口回應。
沈致杰退開,看著計程車徐緩開走,帶她進入繁忙熙攘的車流里,直到消失。
他俊美的五官原本面無表情,忽然頷部肌肉抽動了下,雙眸瞳仁的顏色變得更深,仿佛他剛才一直看的不是一輛普通的計程車,仿佛它帶走的不只是一個單純的邂逅。
他把視線抽回,轉身回到冰冷豪華的飯店里。
在遠去之后,倪予晨曾從四方形車窗向外探望,然而以她的角度和距離,是再也看不到沈致杰了。
她輕嘆氣。其實,她不明白自己真實的想望,她的內心在尋找什麼。
一個半月后
台灣夏季堪稱爆熱,戶外高溫三十四度,水氣明顯匱乏。
倪予晨正在事務所會議室里開會,忽然感到一陣頭暈。她的秘書韓昌進見她臉色蒼白,忍不住關心:“你還好吧?”
她放下原子筆,輕拂額頭之后說:“我沒事。”
他們簡短的對話打斷了倪芯恬在台上的報告,她目光伶俐輪流審視他們,直率問:“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倪予晨回應。
“是嗎?”眸光銳利掃了倪予晨一眼,再對韓昌進說:“你不覺得她從香港出差回來就有些不對勁?”
“有嗎?”韓昌進狐疑看著倪予晨,微搖頭。“不覺得怪,只覺得是不是天氣太熱了,她氣色不是很好。”
“會不會是打排卵針的關系?聽說打針會讓体內女性荷爾蒙產生變化。”倪芯恬拿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捏了捏眉心。
“她沒去打呀,臨時取消了,改到下周了。”點閱ipad上的行事歷,韓昌進揚眼,對倪芯恬說:“下周三早上。所以那天會議也跟著改期,改到隔天。”
“嗯嗯。”淺頷首表示知道,倪芯恬再望向倪予晨,重復問:“所以,你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才看起來怪怪的?”
事實上,倪芯恬是倪予晨的同卵雙胞胎妹妹,兩人出生時間僅差一分鐘。倪芯恬雖是妹妹,但個性比較强勢。兩人高中不同校,大學同屬法律系畢業,后來一起開了這間事務所,平常負責主導公司業務的是倪芯恬。
今天這場會議是公司這個月的例行性會議。
“我很好,我沒事。”倪予晨淡淡回應,把話題轉回公事上。
早先,倪芯恬正談起前兩個月倪予晨前往香港出差的case,原本懸宕已久的官司最近又動了起來。香港富婆Alice和她繼子Ben打遺產繼承官司;據可靠消息,Ben為了贏得勝訴,又加入一批新律師。算一算,台灣香港合計處理該遺產的律師高達六位。
倪家兩姊妹只負責Alice台灣資產的遺產分配官司,由于倪芯恬手邊還有兩個案子在跑,這case一開始就由倪予晨全權負責。
當對手加足馬力雇用更多律師,Alice不禁開始慌張,于是,在上次視訊會議中表明她的憂慮,不知倪予晨一人是否能勝任。
倪家兩姊妹商量后決定多聘雇一兩名律師;這兩天,倪芯恬正在物色人選,已開始電話會談,今天的會議只是將她的意見告訴倪予晨。
“想來想去,我覺得沈致杰是不錯的人選。我詢問過,他擅長遺產官司,是這領域的個中翹楚,而且今早通過電話,他對這個case很感興趣。”
乍聽“沈致杰”三個字,倪予晨臉色更顯蒼白,雙眸微瞠,有些錯愕。
沒料到有人會突然在她面前提起他,而且還是自己的雙胞胎妹妹。
下一秒,她恢復鎮定,正經回應:“我覺得有人比他更適合,我同班同學李燦,他對遺產官司也很熟悉,而且我們以前合作過,早有默契。”
“是嗎?但他沒有跨國業務的經驗。沈致杰的事務所專門處理兩岸三地的法律糾紛已經有好几年了,他對這方面的經驗絕對比李燦豐富,加上他是系上的學長,怎麼說他都比李燦優秀。”侃侃而談,倪芯恬早就做過深入調查。
“呃?”倪予晨眼神閃爍,暗忖適當措詞撇除沈致杰加入。
那晚在香港發生的事,倪予晨想來懊悔不已,早就有不再和沈致杰聯絡的打算,遑論和他一起工作。一句話——她不能和他合作。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目光銳利瞟掠倪予晨,倪芯恬嗅到一絲不對勁。
都說雙胞胎有心電感應,雖然是無稽之談,但兩姊妹朝夕相處,一記眼神、一句話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總之,這世上沒有人會比她們了解彼此更深。
倪予晨輕搖頭,目光瞟掠這間小小的會議室,輕松回應:“沒什麼事,我只是想更謹慎,找合伙人必須詳加考慮,還是先好好研究,別貿然決定。”試圖轉移到其它話題。
然而,倪芯恬仍不放棄,接續這話題:“對了,沈致杰提過上次在香港曾遇到你,他說你們聊得很愉快。奇怪,這件事你怎麼從沒提起?”
怔了一下,倪予晨已沒早先那麼容易驚慌,揚眼凝視倪芯恬,她妹妹的雙眼皮曾動過外科手术,深褶的雙眼皮,精致的黑眼線、假睫毛,配上原來就黑白分明的瞳眸,看來絕美艷麗。
此時,那雙比她美的雙眼正緊盯著她,研究審視,充滿好奇。
“沒有什麼好提的,只是閑聊。”輕描淡寫。
倪芯恬沒放過她,轉看她們的秘書,問:“韓昌進,我姊最近几天和江克森處得還好嗎?”
“這和公事有關?”韓昌進一頭霧水,望向倪予晨。
倪予晨立刻眉心緊蹙,淡然回應:“會議開完的話,我要回去忙我的事了。”
“哈,果然處不好。”倪芯恬唇角上揚,揶揄甜笑。“我就說了他人很無趣,真不懂你怎麼能和他交往十年;還有,他媽媽絕對是個狠角色。”
倪予晨白了她妹一眼。這句話聽她妹說過上百万遍,此時聽來卻覺更刺耳。
她選擇不理會,安靜起身,走出會議室。
高一那年,倪予晨就喜歡江克森,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她崇拜他。江克森大她兩屆,學校赫赫有名的理科資優生,曾對外參加科學實驗,每每替學校拿獎。
為了接近江克森,倪予晨刻意加入天文社和劍道社,但高中整整同校一年,江克森都沒特別注意到她。
可能他高三那年對女生不感興趣吧,后來兩人先后念同一所大學,倪予晨就讀法律系,江克森是醫學系的高材生,在一次聯誼活動中,江克森忽然被倪予晨電到。
兩人對彼此有好感,愛情發酵之后,瞬間進入熱戀交往期,三年后又進入穩定期,直到兩年前江克森成為醫院的骨科主治,工作愈來愈穩定,她的事務所也漸步上軌道,于是,兩人開始有結婚的計畫。
有一天,大概就在前年左右,倪予晨下腹部疼痛,伴隨不正常出血,就醫之后才發現自己流產。進一步檢查,醫生告知她子宮長了兩顆肌瘤,她的主治醫生說這對受孕有妨礙,而且很容易造成流產。
于是,倪予晨考慮開刀,等身体養好之后,安排時間進手术房。
無意間,江克森在一次家庭聚會聊起這件事,結果江克森的母親對此異常關心,私底下頻頻和倪予晨單獨接觸,有次,在言談間直言無諱說:“克森是獨子,將來要繼承管理他老爸的醫院,能不能傳宗接代對克森來說很重要。都怪我生得少,你不能不爭氣一點,我看結婚的事先暫緩,等你懷孕了再安排也不遲。”
哪有先懷孕再結婚的?倪予晨當下聽了覺得好笑。不過,兩人工作忙碌,本來就打算婚事愈簡便愈好。至于懷孕一事,其實倪予晨和江克森早有計畫,兩人近乎一年沒避孕,孩子來了就有結婚的准備,順理成家,自然而然。
現下醫學發達,倪予晨不覺得生育會成問題,開刀之后,調養身体,原本以為沒過多久就會再度懷孕。
結果等了一年,始終沒有懷孕的跡象。
聽說結婚之后,婆媳間上下階級權威等等競爭多少都會有白熱化的現象,沒想到婚前倪予晨就得接受這方面的挑戰。
未來婆婆下馬威要他們去做婚前健康檢查,報告出爐,發現倪予晨每個月排卵時間不確定,MC來得不規律,基本上,要受孕並不容易,而且子宮曾長肌瘤等体質問題,即使受孕也很容易流產。
身為某私立醫院院長夫人,江母認識國內几個有威望的婦產科醫生,其中有位醫生叫呂庭支,是國內專門治療不孕症的權威。
在呂醫生的建議下,倪予晨開始每月配合量体溫,遵照醫生意見,在每月体溫最高的時間進行性行為,提高生產的機率。
試了一年未果,呂醫生建議打排卵針,目的在提高每月排卵的數量,增加受孕的機會,所以,倪予晨才會開始預約時間,准備乖乖去打排卵針。
不過,有關懷孕這課題,讓原本關系穩定的兩人煩躁不已。平常工作量就已經很大,現在還要配合一些有的沒有的,努力制造嬰儿,過程繁瑣,失敗又容易令人喪氣,彼此心煩氣躁,磨損掉浪漫情懷不說,壓力大增,不覺對結婚猶豫卻步,意興闌珊。
這些都是倪予晨夏天去香港出差前,和江克森發生的事。
然而,去了一趟香港,午后一場突如其來的熱雨,偶然遇見沈致杰,竟打亂了她原來所有的計畫,徹底驚擾她今后的人生。
這是誰都始料未及的。
臥房的冷氣似乎壞了,房間簡直熱到爆。
漸漸蘇醒,倪予晨汗流浹背,手一摸,脖子上都是粘膩汗水,薄被單無意中卷成一團、早被她踢到地板上。
她揉著眼慵懶坐起身,眯眼輕瞄牆上時鐘,發現已經晚上七點了。下午三點從事務所回來,她倒頭就睡,沒想到會睡這麼久。
以前從沒午睡習慣,不知為何最近几天特別累,只能推斷身体可能出問題。今天下午本來要去呂醫師那打排卵針,中午韓昌進幫她訂的便當怪怪的,她吃到一半就去廁所吐了。
事務所三個人偏偏只有她一個人吐,所以,她不確定是便當的問題,還是自己的胃出狀況。最近不知身体哪不對勁,動不動就覺得虛弱無力。
倪予晨起身察看冷氣,發現是自己忘了打開就先睡著了。有這麼累嗎?
還是她記憶出問題?她苦笑,蹣跚走進浴室,脫掉汗涔涔的寬T恤,衝了一個涼快的澡。
出浴室,邊擦頭發,她從公事包拿出手機,果然有几通未接來電,line也有几則未讀的訊息。
Line的訊息全是韓秘書傳的,問她:
“身体有沒有好一點?”
有。(她隨即回了)
“要不要幫你掛號腸胃科?”
不用了。
“江克森母親三點打電話來問呂醫生怎麼說,我說你取消預約,臨時有重要的case,下午外出和客戶開會。”
多謝了。
“江克森五點打電話到事務所,他說你電話沒接,請你回電。”
OK!
倪予晨一一回完,然后再察看未接來電。江克森打了兩通,沒有留言。
她吹干頭發之后,走到廚房,從冰箱拿出冰塊倒進玻璃杯,然后再從下層冰箱拿出可樂,倒了滿滿一杯,直到泡沫快溢出才收手。
她呆望白色混著淺褐色的泡沫,覺得那些泡沬一直上升好像很快樂,不像她……
她忽然嘆口氣,拉張餐廳的椅子坐下,喝了一口冰涼的可樂,擰眉,再擰眉,終于鼓起勇氣,撥通電話給江克森。她承認,從香港回來后,她最近一再逃避見他。
多少次想要吐實,但她太羞愧了,以致沒有勇氣面對。與其說她被愧疚吞噬,還不如說她不清楚為何做出這樣的事。如果仔細深究,她絕不會原諒自己魯莽輕率的行為,然而,她不僅無法探究,甚至連回憶當晚的勇氣都不敢。
近兩個月,除了逃避,她連想都不敢想。
江克森那邊沒有接聽手機,倪予晨才想到他晚上有排醫院門診,最后,她沒有留言就按掉手機,而且,很心虛地覺得松了一口氣。
冷氣很安靜地運轉,空氣涼爽適宜,下午睡過,結果倪予晨半夜睡不著,在寂靜黑夜翻來覆去。
手機放在床頭櫃一直發出閃爍綠光,line又有未讀的訊息。晚間門診結束,江克森曾短暫和她通過電話,約好了下星期再去給呂醫師看診。他很少傳line,比較有可能會傳的只剩自己的妹妹倪芯恬或秘書韓昌進。
這麼晚了不可能還傳工作上的事,一定是倪芯恬傳來聊天。有時候,她會傳些日常生活很無聊瑣碎的事,什麼剛買一條7-11的香蕉,很新鮮、很好吃;剛剛有人在大頭照上放貝克漢半身裸照;怎樣有人生四胎還全身肌肉、刺青?他老婆也瘦得很誇張,全家大概就他們的女儿最胖了;以及你放在辦公室的集點貼紙可不可以給我?這種0或是把加倍奉還、几倍奉還這種流行的免費貼圖傳給她。
滑開手機,螢幕的光線在黑夜亮得格外刺眼,倪予晨眯著雙眼,點閱line的訊息,果然不出所料,倪芯恬傳line新貼圖給她,訊息不外乎又是“上網團購夏天的芒果好好吃,明天帶去公司分一半給你喔”這種。
倪予晨失笑,正要關掉螢幕,忽然又有訊息跳進來:“你最近怪怪的,不要以為我沒發現,你還是老實招來吧,最好明天就說。”
有關“那件事”,也就是香港那一晚,倪予晨最近都是在心里這麼稱呼它的,她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沈致杰,絕口不提在香港發生的事。
S先生和N小姐——有時候,她腦海無端浮現那晚發生的事,就會想起沈致杰以戲論的口吻開玩笑用代號稱呼對方。當時,她茫然不解,完全不懂這游戲到底有什麼好玩。
回台灣之后,她才漸漸明白,他是故意的。
這樣一來,每當她想起“那件事”,就覺得跟自己無關,仿佛N小姐不是她,是另一個女人。說穿了,不過就是一個舉止輕浮、心態隨便、屈從欲/望、輕易受到男人誘惑、自我控制薄弱的N小姐。
只要認識倪予晨,包括江克森的母親,絕不會料到她會做出這種事呀;事后,連她自己也驚訝万分,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樣。
有時一個氣味誘發另一個氣味,一個男人的身影誘發她聯想,他在耳畔的呼息縈繞不去;室內若隱若現的陰暗光線,空氣振動的方式,他輕佻調情引發她輕笑……
她要自己下一秒跳開思緒,不可以再想。這太難啟口了,即使無意再度想起,她也會立刻禁止繼續回憶。
也許最終她承受不了內心壓力遲早會向妹妹吐實,她從不認為隱瞞是上策,但現在她對誰都說不出口,內心混亂,遍布荊棘與泥沼,連自己都無法探勘,又該向誰、又從何說起?
倪予晨關掉手機螢幕,室內瞬間一片漆黑,她轉開床頭櫃的台燈,起身去廚房倒一杯開水,咕嚕喝掉一半,回到臥室,困意席卷,她關掉床頭燈,手機忽閃爍綠光。
“我miss香港那一晚,我想再見你一面。”
她以為是倪芯恬無聊傳line,點開后卻楞住。那晚,沈致杰在她手機里輸入電話和line帳號,結束后,她始終不認為兩人回台灣會聯絡。
保予晨呆望那兩行字,點開后line瞬間顯示已讀。此時他在做什麼?怎會在半夜傳line給她?是否正等她回應?
她猶豫著,想著該如何舉措,最后還是沒回,只想要他別等了,傻子。
關掉手機螢幕,在黑暗中,她漆黑眼眸凝視著空白牆面,以為可以做到不在意,卻禁不住回憶那一晚——
她曾不小心碰倒了一只咖啡杯,咖啡滴落吸入長毛地毯里,香氣在空氣中彌漫,久久不散。
此時,當她回憶他的話語與呼吸、寂寞時凝視她的表情、在黑夜碰觸她的方式、他肌膚的觸感,仿佛錯覺,她聞到咖啡純然渾厚的香氣,飄散不去。
香港那一夜:pm ll:05
將那只厚重黑色公事包擱在牆角,倪予晨呆呆地佇立飯店房中央,那雙美麗的黑眼睛緩慢梭巡,環顧四周。
是一間精致典雅的飯店,牆上裝飾歐洲風景復制畫,要說有特色,倒也未必。
進來之后,沈致杰放下他的公事包,脫掉西裝外套,俐落卷起兩邊衣袖,拿出櫃子里的咖啡膠囊很熟練地放進咖啡機,一連煮了兩杯咖啡。
這期間,倪予晨略顯不安,眸底蘊含隨時想走的神情。她專注觀察他,目光細細梭巡,想找出任何蛛絲馬跡、一丁點儿的不對勁,透露此處不宜久留,她該轉身離開。然而,他俊美側臉沉靜到毫無表情,甚至沒特別留意她。
進來之后,沈致杰舉止更自然了,看來毫無一絲慌張,黑眸冷靜,視線沒有和她特別接觸。
等到咖啡煮好,他才望向她,低聲問:“要不要加糖?”
倪予晨搖頭,下意識移開目光。他投注的眼神讓她局促不安。他把其中一杯咖啡拿給她,她接了過去,還沒嘗之前當下決定喝完這杯咖啡就離開。
這是錯的,這無法解決任何事情,她的煩憂,日常生活的瑣碎、麻煩依舊存在,她的壓力依舊存在,不會消失。
總之,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或許,連咖啡都不該喝,現在就離開。
隱約察覺她思緒翻來覆去,沈致杰沉靜看她好几秒,忽開口:“你頭發好直、好黑,你沒有染發嗎?”站在身后,替她解開馬尾綁繩,長發瞬間順勢而下,他手指輕篩穿過發絲,感覺它的涼滑柔細。
“咦!”當馬尾被解開,她輕微抗議,急忙將咖啡杯擱回玻璃圓桌,一不小心沒放好,杯子被她碰倒了。
她太慌張了嗎?她回眸,蘊含譴責的眸光覷他,他卻只是笑,黑眸深邃,唇角勾起,那樣意味深長的笑惹她心煩。
她上前扶起傾倒的咖啡杯,正想找尋面紙擦拭,他忽然握住她手臂,將她半轉過身,親吻她左臉頰下緣靠近頸項的肌膚,唇輕柔上滑,貼附耳畔,溫柔低聲說:“別管了,沒關系的,明天服務生會收拾。”
她聽到咖啡濕答答滴落毛毯的聲音,細微近乎無聲,香氣漫開,彌漫空氣中。
人們喝咖啡不是為了保持清醒嗎?第一次覺得咖啡無法提神,卻能魅惑人心,要不然他們怎會這樣?
“怎樣?”她一定是把疑問說出口,因為她聽到他問,聲音溫柔,指腹不慌不忙刻划她的唇形。
她輕輕蹙眉,搖起頭。
他們正在為彼此迷惑,空氣中飄散咖啡香氣,卻絲毫沒帶來半點清醒。
她以僅存的理智凝視他,終究啟口:“我並不是單身,我……”正說明她的狀況,他卻低頭吻住她雙唇,將她剩下的話語堵住。
是堵住,還是吞噬?這一秒和下一秒她都沒弄明白。只記得他愈吻愈深,伸出的舌尖輕攪她唇肌內里,她怯生生地迎接,以舌尖輕觸他,才發現他也是緊張的。
他的舌繃得很緊,為了掩飾內心緊張,他緊密覆住她雙唇,吸吮舔舐,吻得更深,最后挑逗輕舔過她下唇。
一吻結束,沈致杰放開她,她怔忡退開靠向寫字台,神情羞怯含著茫然,雙手垂放身后兩側,美眸輕眨,眸底氤氳,困惑望向他。
內在深不可測的欲/望讓他俊美的臉龐變得更魅惑,黑眸漆深如墨,靜靜和她對視。
“你呢?有沒有女友?”她終于找到聲音,又問了一次,這是她第二次問了。
“沒有。”一瞬不瞬,雙眸未眨,簡短回應。
倪予晨想做點什麼讓他打消念頭,卻只是輕輕嘆氣。“我不行,我有男友。”
下一秒,她已往房門方向移動,正要彎腰拿起擱在牆角的公事包,他搶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肘阻止她離去。
“就不能暫時忘掉原有的身分?我只是S先生,你是我的N小姐。”
她側過臉看著他,他才松手,低聲說:“沒有人會知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她黑眸微微瞠大,黑色瞳孔出現惶惑不安,他在她眼中望見自己身影,俊臉沉靜,聲音緊繃粗嘎:“請你……不要走,我需要你。”
至少此刻,至少是現在。他沒說出口,她在內心替他把未完的話補齊。
后來,倪予晨留下來了,只因為在他眼里看到自己擁有相同脆弱、相同孤單的表情。
香港那一夜:am l:39
好像有什麼東西正搔她癢,倪予晨笑著閃躲,煩不勝煩,干脆拉開薄薄的被單,將惺忪睡臉埋了進去。
隔著白被單,沈致杰親吻她下頷,沿著身軀的線條向下,聽見她慵懶撒嬌的笑聲,白細手臂突伸出被單外推開他的臉。
沈致杰眼眸蘊含笑意,被推開卻還是故意湊近緊挨她,手伸進被單輕搔她癢;她猛躲不已,除了天生怕癢,他手里拿了小小冰冰的東西在弄她。
搞得她有點火氣上揚,頻頻抗議。他一把扯下被單,讓她露出整張臉,剛洗過澡,她的頭發柔細,又黑又長,但笑鬧一陣,披頭散發地蓋住半張臉,慵懶凌亂,神情惱怒。
他整個身軀放松舒適,單手手肘撐床手掌托腮,黑眸蘊含趣味笑意,緊盯她不放,好几秒之后,換來她蹙眉疑問,他才張嘴無聲說:“你很性感。”
她撥開遮住視線的頭發,失笑嗔說:“我才不信你,我明明狼狽凌亂。”
他好整以暇微笑,湊過去吻她的唇。“你不知道你很性感……”手指輕摸她鎖骨附近柔滑肌膚,哼歌般反復。“你很性感。”
“你手里拿著什麼?”笑得蜷縮,忽用力扳開他的手掌,發現是個小小銀色指環,圏在他小指上。“原來是這個。”
恍然大悟,她笑了起來,這指環弄得她又冰又涼。“戴這做什麼?防小人?你也會怕小人?”戲謔口吻,取笑他。
“怕,很怕,戴了就防你這小人。”他反嗆回去,也是笑著鬧她。
“真的怕,你可以到橋下請老婆婆幫你打小人呀。”這可是香港赫赫有名的儀式。
他沒回應,她好奇拉他手仔細打量,揚眼俏皮覷他,黑瞳變得又亮又美,撇撇嘴,好笑說:“怎麼我覺得你才是我的小人。”
他忽然將指環拔下,套進她手指上,而且什麼不挑,偏挑她的無名指,眯眼審看。
“我覺得你戴比較好看。”
“咦!什麼嘛!”錯愕瞄著手指,發覺用力也拔不出來,她才慌張說:“不可以,我不要戴這個。”
試了几下都不行,戒指卡得很緊,倪予晨一臉焦急,沈致杰只好幫她取下,但不是那麼好拿出來,過程中不順利還把她惹惱了,一把推開他胸膛要坐起身。是把他推開了,也坐起身,但她的指甲卻在他胸膛上不小心划出一道痕跡。
不深不淺,倒也足以見血。都怪她指甲向來凹凸不平。她有個壞習慣,無聊、思考或緊張,都喜歡用一個指甲磨另一個指甲,她這壞習慣並沒有像某些小朋友會把指甲放進嘴里咬,但指甲老是被她磨來磨去弄得很不整齊。
就算沒有拆信刀這麼利,但她突然這樣用力一划,還是划出一小道傷痕。
沈致杰微蹙眉宇,低頭看了一下。她見狀,立刻慌張道歉。
“對不起。”
“咦!”他猛捉住她手仔細看了一下,她指甲半長不短,指縫很干淨,但就是表面全是不平整的。“你真怪。”
他認識的女生全部都會擦各色指甲油,定期保養,修整成圓弧纖長的形狀,沒有一個女人像她。
她默默抽回手,聽見他說:“不太像女人喔,倒像小孩子。”
忽想起大學時期,有次他們要對外比賽,在辯論社社辦練習,當時他負責結辯,這學妹排在他前面負責答辯,老是見她在台下彎曲手指不知在干嘛,原來就是在磨弄指甲。
倪予晨將手默默放到背后,磨蹭一陣,終于拔下戒指,隨即交還給他。
他接了過去,低頭把它戴回小指當尾戒。
她瞄了好几眼他胸口,想起什麼,黑眸忽略顯憂郁,一臉的不高興。她下床默默穿上衣物,他坐在床緣看著她套起白襯衫,一顆一顆地扣上鈕扣,他忽開口:“很晚了,我明早再送你回去。”
“我想現在就回去。”
“為何?”兩手一攤,忽倨傲不馴地說:“好吧,我的錯,對不起。”
“你有什麼錯?”回首望向他,他黑眸深邃孤傲,卻有一絲難掩溫柔,她冷淡神情盡褪,些許動容,嗓音輕柔說:“亂道歉很隨便喔。”
“哈。”他簡短笑出聲,唇角流露爽朗的弧線,勾手要她過來。
她搖頭,他遂起身,從后方圈摟住她,俊臉湊近,貼覆在她耳畔,輕咬她的耳垂。
“嘿,你有一對圓圓的耳朵,浣熊耳朵。”取笑的口吻,呵氣的輕呼,惹她肌膚微顫。
“才沒有,我的耳朵很正常,才不像什麼浣熊。”瞥看他,急急反駁。
“好,沒有、沒有。”后來,沈致杰了解她之后,明白只要她不想承認的事她都頑强力辯到底。
他俯低頭顱,吻著她的鎖骨,伸出舌間挑逗,聽見她倒抽一口氣,情欲瞬間在空氣里孳生彌漫,她側過身,單手攀附他手臂,向上輕撫他后腦的短發,觸感微粗微刺。
他很快地又解開她櫬衫的鈕扣,撥開衣衫兩襟,吻她下頷,含糊不清地說:“我想跟你吃早餐,吃完早餐,再送你回去。”
倪予晨被他推回雙人床上,仰躺床上之后,他壓在她身上擁住她,她推他胸口,睜著雙眸靜靜凝視他,那一瞬間,她脫口想問:“這樣算什麼?”
卻忍住什麼都沒說。
后來,她閉上雙眼,他的吻落在她頰上,讓她感覺忘了自己,感覺天地都關上了,感覺紛擾世界遺落在后方,他們輕輕地用手撥開,再將它推得老遠。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17:39
第3章
今天終于下雨了。
夏季台北第一場雨,雷雨交加,氣勢磅礡,徹底將盤旋不去的熱氣驅掃一空。
結束一場兩小時的會議,倪予晨和韓昌進剛從客戶公司大樓走出,正邁出電梯,手機忽響起,瞄一眼來電顯示,是江克森。
韓昌進以眼神向她示意要先去開車過來載她,隨即撐起黑傘,邁入滂沱大雨中。
倪予晨則在大廳和江克森講手機,江克森約她一起吃晚餐,現在剛過午后四點,她還得回公司再開一個會,准備下周一出庭官司用的資料。
“別忘了明天和呂醫師有約,你一改再改,我媽一直打電話關切,差點明天也想去呂醫師那,我好不容易勸阻她,說好了我們明天一定會准時到,所以,別再改時間了。”
“好啦,知道了。”
她一再保證明天會去呂醫師那,江克森還是繼續多說了他怎樣排除万難、取消醫學會議和門診,明天才能順利赴約,所以,她無論如何不能再取消。
倪予晨默默聽著,最后簡短道歉,這才結束電話。
后來,大約七點半,江克森到公司來接她,她正好結束另一場會議,抱了一堆資料下班;下到一樓,這時雨滴滴答答僅剩稀疏小雨,沒完全止歇,她懶得撐傘,小跑步上了江克森的白色Audi。
一上車,倪予晨將資料和黑色公事包擱在腳邊附近,正要系上安全帶,江克森忽碰觸她肩際,她下意識閃躲,他笑了笑說:
“外套沾到雨滴。”不懂她躲的原因,只見她明了后舒坦微笑,眸底卻有抹尷尬閃逝。“怎麼啦,你最近怪怪的。”
她低頭扣好安全帶,無語。江克森手掌輕摸她頭,舉止溫柔,這次她沒躲開,徐緩抬眼安靜睨他,神情柔順。
他們之間相處的氣氛一直很和諧融洽,一直以來,皆是如此。
后來,江克森把車開往他們經常去的一間簡餐店,距離大概就在倪予晨事務所和住處之間;這間店他們交往后常來,主要原因是這里停車方便、點餐送餐速度快、餐食干淨不馬虎,很適合上班族享用。
老板顏先生很歡迎他們來用餐,這里主要是以簡約的排餐為主,但只要他們光臨,送上的餐點總是料好又實在。
顏先生大儿子國中那年大腿骨因打籃球骨折,雖然曾就醫,但被誤診,江克森那時還是實習醫生,有次用餐時發現顏先生的大儿子走路怪怪的,后來,還是江克森請他去家中開設的醫院就醫,由江父親自看診,才終于診斷正確,開刀治療,進行復健。
復健的過程一路順利,后來他大儿子還被選中籃球校隊。從那次起,顏老板就很欣賞江克森,連帶對倪予晨格外禮遇。
發現倪予晨喜歡吃鮮嫩的牛小排,顏老板很講究,每次送上來的牛小排都煎得恰到好處,肉質鮮美,吃起來特別柔嫩Q彈。
享用精致的主食,服務生收拾好餐桌,顏老板立刻親自送上起司蛋糕和咖啡,和他們熱絡聊天。
起司蛋糕和咖啡其實得另外點,但顏老板老是免費招待他們;江克森對甜點和咖啡沒特殊偏好,倪予晨卻很愛吃,尤其顏老板做的起司蛋糕口感濃郁,起司用料扎實,入口即化。
有時,她上班嘴饞會托韓秘書過來買,每次都誘得倪芯恬又愛又恨。她妹妹太愛美,怕胖,對卡洛里斤斤計較,雖然也很喜歡,但總會邊吃邊叫,抱怨她誘使人犯罪。
此時,顏老板和江克森閑話家常,倪予晨安靜聆聽,低頭吃著起司蛋糕。江克森個性很好,對誰說話一律有耐心傾聽,對人一徑熱情,但又不是那種熱情到講話眉飛色舞、言語誇張的男人。
顏老板講起大儿子第一年住校的大學生活,不免格外興奮,這話題雖和江克森無關,但他還是溫和親切應答。
手機line響了,以為是韓秘書傳訊過來,倪予晨點開螢幕一看,瞬間變臉。
沈致杰傳了一張照片過來。上次她沒回應,他竟沒死心,傳來她的睡臉照。那天清晨,她曾忽然清醒,他正在飯店房內講電話,斷斷續續聽見他說已經改好了,正在等判決,后天就回台灣之類的話。
當時,她誤以為還在台灣,迷迷糊糊,脫口問:“改什麼?學生的醫學報告嗎?”
“嘿,小美人,你在跟誰說話?”講完電話,沈致杰拿手機對她拍照。
她側著臉,手半托腮,模樣慵懶,睡眼惺忪,靠在白色枕頭上,閃光燈一亮,她頓時驚醒,嚇了一跳坐直身,呆呆看他,這才完全回到現實。
“不可以拍。”慌亂下,倪予晨跪坐床緣,去搶他手機,他不讓,她語帶惱怒,警告地說:“你一定要把照片刪掉。”
“我沒照什麼。”沈致杰笑了,俊逸的黑眸充滿玩味笑意,似在笑她反應過度。
“那可以給我看一下嗎?”雙眸浮現憂色,她很不安。
他把手機拿給她,她看照片,赫然發現他照了她不止一張,有兩張是她睡著的,一張則是剛剛那一刻,她長發披散微亂,神情慵懶惺忪,姿態絕對曖昧不清。
“還說沒有。”她惱怒瞪他。
“咦!”見她一張張正要刪除,他連忙搶過手機,急著說:“至少留下一張。”
“不可以。”她嚴正警告,卻換來他垂眸注視,唇角忽浮現一抹孤傲的微笑。她搖頭很正經地强調:“真的不可以。”
“我把睡臉的刪掉,最后一張留下作紀念。”垂眸凝視,几乎是半哀求的口吻。
“不可以。”你到底想干嘛?
“拜托。”
“紀念什麼?”她黑眸直瞪著他,嘲諷問。
沈致杰移開目光,深思聳肩,唇角有抹神秘的微笑。“不告訴你。”
“不說就不讓你留。”她靜靜瞟掠他,等他回應。
他一直沒出聲,倪予晨隨即站在床旁,要搶他手機,他不讓,反手將她摟在懷里,輕聲低覆耳畔呢喃:“紀念我們在一起,即使只有一晚。”
她怔然,回神后揚眼瞟看他,不無警告的意味;只見他漆黑俊美的眼眸憂傷閃逝,她要他解釋,他反倒又笑了。
“我懂的,我們不是那麼認真,我絕不會告訴其他人。”
那一瞬間,她覺得她根本就是作繭自縛,自作自受。
“予晨?”他們從顏老板的簡餐店走出,江克森在騎樓下撐起黑色雨傘,回首,安靜地等她跟上來,等她和他並肩后,他說:“在想些什麼?剛看你用餐有些心不在焉,是工作上的事?”
她一直呆看著騎樓外不止歇的雨,聽見他問話,才回神瞟掠他,應答:“不是。沒有什麼事。”
“真的?”江克森直朗注視她,關心詢問:“沒有心事?”
“沒有呀。”她眨了眨眼睛,明知說謊,卻强裝沒事。剛才在店里收到沈致杰傳來的照片,她就一直心神不寧,不斷猜想他是何居心。
后來,江克森送她回去。往常他會順勢在她公寓里住上一晚,隔天去醫院順道開車送她上班,所以在車內她就先找了借口說晚上倪芯恬會過來商討公事,他在恐怕會受冷落。
江克森也很識相,不願打擾她們工作,遂決定送她回去之后就離開。
到了倪予晨住處樓下,在下車那刻,她側過臉望著他,忽開口:“明天呂醫師那,可以暫時取消嗎?”
“怎麼了?”他這才覺得不對勁,一陣疑惑,蹙緊濃眉,細長黑眸分外嚴肅,仔細審視她。“你身体不舒服?”
她默然搖頭。“只是……”她語塞,忐忑不安地望著他。“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總覺得心態還沒真的准備好,要當一個媽媽畢竟不容易。”
“想想也對,我們婚都還沒結呢,要不是我媽這麼急著抱孫,實在沒必要這麼趕。還是我們先找時間公證,登記結婚,再慢慢准備生小孩的事?”
他很理智地繼續說:“就秋天吧,我們抽出時間把儀式簡單辦一辦,等結完婚,度了蜜月之后,真的沒懷孕,再去呂醫師那報到。”
她許久沒吭聲,黑眼珠安靜地、直直地望著他,很心虛、很心虛,想說什麼卻開不了口。隔了一會儿,她才說:“如果沒懷孕就結婚,你媽不會有意見?”
不就是因為江母擔心她的生育能力,才遲遲沒批准他們的婚事?這件事早先兩人已討論過許多次,不也為了安撫江母,她才會決定去打排卵針?
“我媽那由我去說好了,你不要擔心。”江克森沉重嘆氣,然而凝視她的眸光卻分外溫柔。“她的個性我很了解,就是求好心切,但不會太難溝通。”
當下,倪予晨感到一陣難過。這刻,她發現她還是想討好他母親,即使內心百般不願意,最后她還是會勉强自己去做。
如果不是這樣,那時她也不會有股想掙脫逃跑的衝動,也不會貿然做出背叛他的舉動。
現在反省這些都太遲了,后悔也太遲,她無法永遠隱瞞他,她怎能這麼做?他一直都那麼好、那麼完美,值得擁有更好的。
感覺她神色黯然,心情低落,江克森伸手輕觸她臉頰,柔聲說:“別擔心,一切有我。”
當下,她其實想抱住江克森,就像以前一樣,他一直是那麼沉穩可靠,是她可商量、吐露心事的對象。然而,她卻輕輕揮開他的手,壓抑自己,淡漠地說:“我得去忙工作的事了。”
下車之后,江克森發現倪予晨心急離開,罕見地沒回首,沒看著他跟他說再見,一徑快步走進大廈內。
他蹙濃眉,覺得好怪,她真的有哪里不太對勁。
隔天,倪予晨還是准時去呂醫師那報到。
原因很簡單,昨天才剛和江克森提到想取消,當晚手機就像催魂曲一樣響個不停,還不就是江母打來關切的電話,好說歹說勸她去呂醫師那報到。
一如往常,倪予晨覺得和江母溝通效果不佳,搞到最后連工作也無法專心,只好勸自己妥協,乖乖履行約定。
其實也是考量江克森夾在兩個女人中間,顧此失彼,左右為難,很不好做人。
早晨九點,倪予晨和江克森已在呂醫師的診所等候。
首先,倪予晨先做例行性的檢查,驗尿、抽血,結束之后,等了大約十分鐘,她就被單獨叫進診療間。
呂醫師已戴起乳膠白手套,由護士叫她躺在看診床上,旁邊有一台超音波儀器,她輕瞄醫生一眼,深吸一口氣,看來相當緊張。
“放輕松。”叮囑一句,呂醫師雙眼盯著她的檢查報告,忽咦了一聲,沉思著,才說:“我檢查一下。”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一顆心往下沉,神色緊繃,她不安地望向呂醫生。
“嗯,沒事,你放心。”仔細看她一眼,安撫說:“檢查一下,確定再告訴你。”
護士小姐走過來,掀開她的衣物,然后就在她光裸的肚皮抹上透明凝膠,呂醫生再幫她照超音波。
隔了一會儿,呂醫生忽然說:“倪小姐,恭喜了。”
“啊?”完全一頭霧水,雙眸神色透著緊張。
“八周了,”將超音波的儀器調整一個方向,方便倪予晨側過臉來看,呂醫生平穩解釋:“你看,這小點就是胚胎,他的心髒會跳動。”
這一刻,倪予晨有如五雷轟頂,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由于太出乎所料,整個人呈現茫然失措,呆呆看著呂醫師。
“你看起來很驚訝的樣子。這是好消息,這樣一來,能自然生產是最好的,就不用辛苦挨針了。”
“我……懷孕了。”像鸚鵡般重復一句,持續處在震驚中。
“很意外吧,原本以為很難受孕……目前,只要好好安胎就可以。”
呂醫師說了一陣,倪予晨斷斷續續聽得不專心,心里直想:完了,這下糟了!她該怎麼辦?
“江先生聽到消息應該很高興,要不要請他進來一起看超音波?”
“不。”她回絕得太直接、太强硬,隔了一會儿,才緩和語氣:“還是我自己告訴他好了。”
“呃,也好。你想私底下給他一個驚喜,我懂的。”呂醫師淺頷首,溫和微笑。
護士用衛生紙替她抹掉肚子上的凝膠,示意她坐起身,呂醫師則在電腦前寫下剛才看診的記錄。
“最近,身体有任何不舒服?或孕吐嗎?”
倪予晨這才想起前几天不明原因吃了魚排便當而吐了,最近還特別容易頭暈、容易疲倦,對氣味敏感,原來是因為懷孕。
“如果身体有任何不適,要隨時就醫。”呂醫師叮嚀一句,畢竟她曾有過流產的經歷,不小心不行。
后來,倪予晨獨自走出診療間,來到診所大廳候診室,表情仍舊驚呆茫然,江克森見到她魂不守舍,關切問:“挨針很痛嗎?”
見到他黑眸散發熟悉的溫煦光芒,倪予晨內心愧疚,眼眶頓時濕熱。她不懂怎麼會這麼矛盾——明明還愛著他,卻對他做出背叛的事。
連她都覺得自己可惡。
倪予晨搖頭,語音沉重說:“克森,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乍然覺得是壞消息,該不會子宮又出問題,檢查之后連排卵針都不能打?當下內心閃現許多疑問,然而,江克森表情沉穩,態度從容,溫和說:“我知道這附近有一間不錯的咖啡店,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再說。”
砰地一聲,車門關上,發出巨響。
江克森無法平息怒氣。他個性向來平穩理智,絕少情緒化,然而當他乍然聽到倪予晨在香港做出的荒唐事,起初無法置信,不斷質問她,卻換來她淚眼婆娑、不明不白的解釋,他無法接受,更無法平息凶猛冒上的怒氣。
叫他怎麼接受?去香港的前一天,他們還一起在他家廚房做菜,她從后面摟著他,撒嬌說他是好男人,一起吃飯,商量著未來,要生几個小孩,怎樣一起努力。
隔天,她在香港就遇到別的男人。是怎樣的男人讓她違背誓言,不惜傷害兩人近十年相知相惜的感覺?
江克森一再逼問,倪予晨就是怎樣也不肯說。
“難道你想維護他?”
“不是!”她連番否認,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會拚命在他面前掉淚。
“他是誰?你第一次見到他,還是早在台灣就認識?”
“算認識,但不熟。”她一徑避重就輕,黯沉著臉,眼眸低垂含淚。
“不熟?你卻和他發生關系?”這時,他聲音尖銳强硬,素來平和的五官緊繃著,無法置信地瞪看她,引來咖啡館里的人側目。
“你打算跟他在一起?想和我分手?他比我好?你愛上他?”咬牙逼問著。
“沒有!沒有!”那不是愛,絕對不是。
“那你到底想怎樣?”只見她難忍悲傷,低頭不語,他依舊質問:“你們是不是背著我繼續聯絡?”
“沒有,回台灣就沒聯絡了。”想起沈致杰line她的訊息,有些心虛,雖然她一則都沒回,這樣不算說謊,雖然她在香港做的事比說謊還嚴重。
發現她眼神飄忽不定,江克森罕見地嚴厲責問:“所以,是一夜情嗎?”她沒回答,他冷寒說:“別告訴我你們只是玩玩。予晨,你到底在搞什麼?!你懷了他的孩子!”
接下來,兩人交談效果不佳,倪予晨不肯多解釋,只一徑抱歉,江克森無法理解她粗率輕浮的行為,更無法接受她的道歉,遑論談及能不能原諒。
就在兩人近乎無語的沉默中,江克森憤然拂袖離去。
一上車,他不知該開往何處,心亂如麻,胡亂離開市區,往南下高速公路,整個旅程處于震驚茫然失措。
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十年的感情,倪予晨一夕之間輕意毀壞,毫無顧念之情。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心了,有劈腿、偷吃的念頭?
他想不通透,只知道她已不是他當初認識、一見鐘情的女孩了,也不是那個心心念念、單純鐘情于他的女人。
他失去她了,再也無法知悉她內在想法。
江克森感到万念俱灰,雙手緊握方向盤,卻不知該往何處。緊到手指發麻再也沒有任何感覺為止,除了踩緊油門,加快速度,讓這台Audi加速帶他離開。
由于他完全沒注意路況,前方高速公路突然壅塞起來,往南方向的車輛一一減速,最后竟呈靜止狀態。
江克森第一時間慢下速度,車速完全靜止下來后,他無端涌上一股惱怒,整個人完全處于焦躁不安中,胡亂猜想從哪一刻開始倪予晨不再愛他了?不然怎會輕意對其他男人動心?蓄意欺瞞他,讓她這麼做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是不是比他好?比他更優秀?
江克森從不和他人比較,他向來自信、謙恭,相信原則和節制的力量,自有為人處世之道。然而,情感忽受重大打擊,他頓失信心,不免自我質疑,一定是自己不夠好。
前方車輛動也不動,他才打開警廣廣播,聽到前方几公尺處突然發生車禍,救護車正全力趕往,傷患卡在車輛中動彈不得,傷勢不輕。
江克森決定下車前往察看對方傷勢,越過好几台車,終于看到肇事電輛,因為突然爆胎直接撞上路邊護欄,車旁站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小姐,模樣看起來像大學生,正手足無措。
已經有一些人在旁圍觀,但他們都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前座副駕駿的門是敞開的,副駕駛座里面沒人,正駕駛座卡了一名婦人,由于正駕駛那邊撞爛了,車門開不了,江克森只能從副駕駛座爬進去。
粗估婦人大約五十歲左右,額頭有撞傷,他叫了好几聲,婦人完全沒反應,然而不知是意識不清、昏迷狀態,還是休克,于是他先探她鼻息,發現她沒呼吸,心跳微弱,下半身卡在車內動彈不得。
江克森試著將椅背向后移,小心翼翼將傷患搬出車外,這期間她都沒清醒的跡象,站在一旁的女生忍不住叫了好几聲“媽”。
江克森將婦人平放在地上,四周的人都圍了上來,他只好說:“我是醫生,請大家讓一讓,讓出一個空間。”他們才願意退開。
那個女生——婦人的女儿,絞著手站在一旁,驚慌失措;江克森則半蹲在婦人旁邊,檢查她口中是否有異物梗住呼吸道,發現沒有,開始對她做口對口人工呼吸和心肺復蘇。
持續運作大約三分鐘,婦人的呼吸才終于恢復,心跳雖然依舊微弱,但意識開始清醒,微弱喊痛。
江克森趕緊檢查一下,發現她左邊腿骨扭曲,可能有骨折現象。由于手邊沒有任何固定的工具,他只能等救護車過來再處理。夏季的雨忽然在這時開始落下,起先几滴而已,接著愈下愈大,婦人的女儿從后車廂拿出雨傘,蹲在一旁幫她母親擋雨。
“有人有任何衣物、毛毯可以保溫的嗎?”江克森詢問圍觀人們,大家紛紛回車上取衣物給婦人蓋,有人也很好心地幫忙婦人遮風擋雨。
隔了一會儿,救護車終于趕到了,救護人員抬出擔架,江克森立刻簡短自我介紹,說明傷患可能的傷勢,並且幫忙救援,拿出工具快速固定傷患腿部,后來,救護人員順利將婦人送上救護車。
那個女生也跟著坐進救護車內,臨走之前,不斷向江克森道謝,並詢問他的聯絡方式。他從西裝口袋掏出名片,叮囑:“你母親有任何問題,你隨時可以跟我聯絡。”
等救護車在路肩上呼嘯離去,江克森這才回到車里,路況沒多久漸漸好轉,車流不再壅塞,車輛迅速駛離。
當然,江克森這時渾身狼狽,已被驟然而來的夏雨淋得濕透。剛才那些救援措施是他平日再熟悉不過的工作,事情陡然降臨讓他頭腦冷靜,內心一片祥和;那期間,他只希望婦人能得到妥善照顧,他一次也沒想到倪予晨,以及她在香港的荒唐作為。
而且,奇妙的是,他不再憤怒了。
起先毫無目的行駛,現在看來很沒必要;他下交流道,離開高速公路,旋即開往北上的高速公路,准備前往工作的醫院。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17:55
第4章
江克森罕見動怒,衝離咖啡館。
這點讓倪予晨很意外、很震驚。他從來不情緒激動,沒料到他反應會這麼强烈。可是她又能怎麼想?自作自受,都是她的錯。等了近一個小時,他還沒回來,她愈等愈心慌不安。
倪予晨下午還有會議,她先付掉咖啡的帳單,再搭計程車回公司。近中午,韓秘書訂的便當已經送到了,進入辦公室立刻聞到食物熱氣蒸發的氣味,感覺很惡心,她立刻衝進化妝室嘔吐。
這陣子不是她熬夜、作息不正常、心理壓力大,腸胃才出問題。是懷孕。看了好几次醫生,檢查結果都說她体質不佳,子宮肌瘤可能復發等問題,很不容易受孕。
結果……她無言傻眼,不知該如何是好。
或許是懲罰,要她好好反省及人不能一意孤行,做出傷害他人的事。姑且不論是否道德,她想要小孩,在醫生宣布她懷孕之后,震驚之余,她沒考慮要墮胎,只希望腹中胎儿能平平安安生下來。
對克森,除了抱歉還是抱歉。她知道自己很自私,錯全在她。胃里涌出嘔不完的酸水,淚水在眼眶潰堤,這結果絕對是她自作自受。
“予晨,你還好吧?”倪芯恬剛走進她辦公室,聽到嘔吐聲,跑到廁所門口一探究竟,很擔憂。“打排卵針出現不適反應?”
倪予晨楞了一下,徐緩搖頭,心知瞞不住,只好吐實:“我懷孕。”
“哈。”倪芯恬喜出望外,綻放笑顏,猛盯她后腦說:“這樣不是太好了!江克森是不是很高興?這下他媽沒話說了吧。”
頓了好一下,倪予晨頹喪轉身,硬著頭皮說:“孩子不是他的。”
心知接下來會有排山倒海的問題,果不出所料,倪芯恬美眸大瞠,一副眼瞳快蹦出來的震驚狀,然后就是一連串問題炮轟。害她原本只是眼眶潰堤,霎時變得淚留不止,半天吭不出聲。
“到底發生什麼事?”沒有得知實情,瞪著淚眼汪汪的她,倪芯恬只會更困惑,對這話題繼續緊咬不放。“你……偷情?有小三?”
倪予晨閉眼,神情分外憔悴,雖沒正面回答,她靜默的表情已說明一切。這讓倪芯恬張嘴訝然,半天說不出話來,始料未及,畢竟她姊姊個性里沒有一點玩咖的特質,相反地,她嚴肅過頭,不是那種會偷偷來、劈腿、另有地下情事的女人。
“為什麼?什麼時候發生的?他是誰?”
排山倒海的問題再度涌上,倪予晨現在頭腦一片混亂,抽了好几張面紙,擤鼻涕、擦眼淚、抹掉嘴邊酸意,走出化妝間,又不小心聞到桌上的便當,她害怕地捏緊鼻子,打內線給韓秘書請他進來把便當拿走。
韓秘書進來,立刻察覺氣氛不太對,但他沒多問什麼,畢竟這是小型事務所,兩姊妹到底還很年輕,經常有些涉及私事的討論,他不便參與,于是拿了便當就離開。
韓秘書一走,倪芯恬重新把矛頭對准倪予晨,盡管她看來臉色蒼白、神情憔悴,她還是沒放過她的意思。
怪就怪在,工作上,她几乎天天和倪予晨朝夕相處;下班后,根據她了解,倪予晨也只會跟江克森膩在一起;思來想去,她沒有和其他男人另有相處的機會,除了——
“不會吧,你和韓秘書……”有一腿?
不管是身体還是心理,依倪予晨的狀況都算難受到快爆表,她妹妹還誇張吃驚,亂猜一通,她只能靜靜苦笑。
“你想可能嗎?”冷瞪她,要她知所節制。
“不是韓秘書,那我就放心了。”也覺得自己猜得太離譜,但愈想就是愈不對。
“說呀,那個男人是誰?孩子的父親?你懷了誰的孩子?”咄咄逼人,細眉緊擰就算了,那雙完美雙眼一瞬不瞬緊盯,想看出一丁點儿蛛絲馬跡。
倪予晨情緒低落,眉宇黯然,低垂頭顱,仍舊不願吭聲。愧芯恬知道她姊的個性,簡直執拗到頑石的程度,不想講的話怎樣問也逼不出答案,看來她得慢慢誘導,慢慢推理,或是偷偷找出實情。
沉吟著,低問:“好吧,先不管孩子是誰的。你打算怎麼辦?生還是不生?”
倪予晨揚眼覷她,細如蚊蚋回應:“我沒想過要墮胎。”
嚴肅點頭,暗忖著——這樣也不能說不好,畢竟近年來倪予晨確實很想生小孩,自然懷孕總是比人工受孕好多了;然而,這樣一來,江克森這老實無趣男肯定是出局了。剩下的,先找出孩子的父親是誰,其它的再來慢慢想辦法嘍。
“好吧,看你一副難受的模樣,我先不問了。”反正她還有其它方法,悅芯恬胸有成竹,走出辦公室前,忽想起什麼的回首。
“喔,對了,忘了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站你這邊喲。”她這人可是很講義氣的,不論對錯是非,先站家人這邊,怎麼說倪予晨都是她雙胞胎姊姊,她不幫她,還有誰能幫她?
下午三點,倪予晨要陪當事人去家事法庭,參與小孩監護權歸屬調解的會議。
剛離開辦公室,站在騎樓等韓秘書開車過來,夏末豆大雨點傾盆落下,大廈建筑林立街底,閃電雷光忽現天際。
倪予晨沒帶傘,韓秘書把車開過來,立刻撐傘下車,然后接她坐上后座。
驅車前往法庭的途中,倪予晨埋頭猛看資料。自從得知懷孕,她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很低落。韓秘書還以為她無心工作,本想取消今天的調解會議,倒是倪予晨要他別擔心,强打起精神,很快恢復昔日干練的模樣。
剛進入法院地面停車場,倪予晨的手機響了,是江克森。在此之前,她擔心過他,想主動聯絡,卻也憂慮他在氣頭上不願和她說話,遂作罷。現在,他突然打來,她盯著手機螢幕猶豫一下,趕緊接聽。
“喂!”緊張到聲音出現顫抖。“我……”頓了一秒,才說:“我剛在高速公路遇到車禍。”
“啊,你還好嗎?沒事吧?”她憂心忡忡,忍不住自責:“都是我不好。”
“不是我發生車禍,是剛好遇上一名婦人……”語氣難掩興奮,講述當時情況,最后欣慰地說:“我很高興自己是一名醫生,我是說當遇到這種狀況,能夠幫得上忙,真的是太好了。”
“你沒事就好了。當然,你是我認識的人里最優秀的醫生。”聽他聲音里已沒有怒氣,她欣慰並松口氣。“克森,我很抱歉,我……”凝眸望向窗外的落雨,她聲音愈來愈小聲,近乎細語呢喃至無聲。
江克森沉默聽完,理智平和地說:“我還沒有接受這事實,我打來不是要跟你談這個,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機。”
“喔,好,我們不談這個。”收斂情緒。
倪予晨以為他想和她繼續溝通,但其實江克森只是想告訴她他在高速公路發生的事;他本來有很多負面情緒,現在心情好不容易平復。救了那名婦人,他精神昂揚地回到醫院,難掩興奮,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她。
以往,他總是第一時間打給她,告訴她他的心情、想法、理念、抱負什麼的,她也總是扮演最佳聆聽者的角色,聽他訴說——
是他誤解了嗎?一直以為他們無話不談,心靈相通。
他把她安靜傾聽視為理所當然,說到底,他根本不了解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算了,我、我也沒什麼事。”很突兀地,江克森黯然掛斷。
倪予晨愣了一秒,美眸怔然,不解地呆望著手機。發現對方真的掛斷,頓了頓,她輕嘆氣,將手機收進公事包里。
早晨,陽光肆意,將昨日夏雨的陰霾一掃而空。
事務所所在的這棟大廈沐浴于燦亮金陽下,前方柏油大道干爽明亮,兩排扶疏翠綠的樹木映襯,紛亂車流下景致優美。
七點剛過,沈致杰已將車順利開進這棟大廈,停妥地下室,他輕輕哼歌搭電梯上到辦公室。
他所屬的事務所非常龐大,光是資深律師就有二十個,助理秘書、行政人員加一加,公司至少超過百人。
他刷卡進入公司,秘書已經到位,早晨八點他有會議要召開,為了准備這場會議,他熬夜到三點,只眯了眼,鬧鐘很快就響了,晨澡后立刻開車進辦公室。
當然,有些同事會直接睡在辦公室黑色沙發上,公司另外附設沐浴設備。事實上這棟大廈還有健身房和室內泳池。睡一覺、換上新襯衫,又是新的一天。但他不喜歡公司的沙發,他個人有潔癖,眾多人坐過的沙發,他怎可能睡在那上面?
十點會議結束,沈致杰的客戶已在辦公室等他,他的專屬秘書黎小姐幫他准備一個貝果和熱咖啡當早餐,還溫熱的,就放在公司餐廳區的吧台桌上。
咬了几口貝果,徐緩吹著熱燙的咖啡,沈致杰站著吃早餐,低頭刷閱iPad客戶資料。他向來工作忙碌,生活節奏也相當緊湊。
后來,當她走進視線范圍內,他沒特別注意,女性套裝、絲襪和黑色漆皮高跟鞋這種裝扮,事務所所有女性几乎都這麼穿著。直到他聞到清新淡雅的香氣。
似曾相識,若隱若無。
沈致杰放下馬克杯,揚睫凝視,他那雙俊美黑眸閃爍利芒,直勾勾緊盯,在安靜的空間里,黑眼珠徐緩梭巡她優美容顏。
她沒打招呼,也沒吭聲,靜默中,五官有一絲柔美。
“怎麼來了?”唇角牽引出帥氣的笑意,沈致杰凝眸注視,深具魅力。
這男人五官真的比雜志模特儿還帥,深邃如潭的黑眸,長睫濃羽,鼻骨俊挺,棱削側臉,堅毅骨感下顎,唇角若有似無的微笑輕意勾人心弦。
她暗暗打量他,面容維持冷淡,舉止從容優雅,有份靜謐,理智黑眸散發溫柔的力量。
他們對看良久,他忽又衝著她笑了。“突然想我?”戲謔口吻。
她不語,美眸潛入一抹隱然含蓄的笑。
“不是。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他微傾身向她,因為她說話太小聲。“哪一方面的事?”
她微偏頭望著他,這表情是她發話前的習慣動作,好像在確定對方有沒有注意聽的樣子,這舉動他覺得很可愛。
“在香港,你有做任何措施嗎?”
“什麼?”淺蹙濃眉,他困惑盯看她,完全不懂她的問題。
“有,還是沒有?”她低問一句。
沈致杰正想厘清她的問題和她的來意,她雙眸泄露不安,忽然在下一瞬舉手撥了撥烏黑長發;他一直注視她的舉動,瞄到她纖白手指,黑眸忽潛人一抹銳利難測的冷意。
天呀,眼前這女人並不是倪予晨,兩人長相相似,几乎同一模子刻出來,但她涂抹了粉藍色蔻丹指甲油,完美無瑕。這不是倪予晨的格調。
“哈,你是誰?”他開始在腦海調閱所有有關倪予晨的資料。這女人絕對是她同卵雙胞胎妹妹——倪芯恬。
他和倪芯恬說不上熟,曾在大學時期以及法庭外偶遇几次,記得她和倪予晨相似度沒那麼高,她有染發,喜歡穿展露身材的服飾,外型亮眼,絕對可以說是美艷型的女人。
為何她要故意假扮成倪予晨,還學她故作低調的模樣?錯就錯在她的手指甲。倪予晨容易緊張,指甲經常被弄得凹凸不平,這特點讓倪芯恬露出破綻。
倪芯恬不是忘了,而是沒料到他觀察如此入微,瞬間被識破嚇了她一跳,速度快到不可思議,其實,她偽裝功力沒這麼弱耶。
她沉吟暗想,不明白沈致杰怎能話不出三句就認出她,簡直比她母親還强。
“說明來意吧,倪小姐,我沒太多時間拐彎抹角,必須接見客戶。”他重新拿起咖啡杯輕啜著,黑眸冷淡疏離,和早先那些曖昧表情和舉止差異很大。
為了找出真相,倪芯恬想破頭假定了好几個人選,再假扮成她姊一一試探。這沈致杰她們不熟,既然他曾和她姊在香港相遇、時間點也吻合,她才冒險前來試試。
哪知什麼都沒問到就先被他識破,而且他的反應也太……詭異了,隱約有哪不對勁,難道他就是孩子的父親?無法置信耶。
“我哪里做得不對?”疑惑滿滿,美眸靜靜凝視他。
“什麼意思?”他冷淡瞟掠她,五官俊美,整個人警戒著。
白天,沈致杰很理性;只有夜晚他才會管不住自己。明知他們不可能,卻無端想起他們之間隱約親密的甜美,他承認都是他太衝動才會傳那些訊息給倪予晨,但她卻相當冷漠,一則都沒回。
他不想為她帶來任何麻煩。他成年了,對男女感情看得很開,明白兩人各自有不同的生活,沒必要鑽牛角尖、刻意破壞或打擾她的生活。
只是倪芯恬為何來此假扮她,這是哪招?試探意味濃厚,他不能輕易泄密,該怎麼因應?
“你怎麼會知道我不是我姊?”朱唇微合,長睫輕揚,靜望向他。
沈致杰舉止輕松悠哉,單手撐在吧台上,黑眸淡淡梭巡她,想找出她和倪予晨更多的不同;這時,注意到她雙眼皮褶痕完美得很,明顯的,她五官長得更細致。
“你比較美。”避重就輕。
“真的?”她學倪予晨歪頭,思考起來。事實上她根本沒在思考,直覺他神秘,隱藏了什麼,就算知道很多也不會說,這樣只會顯得他和她姊關系並不單純。
被識破,再問也問不出真相了,看來又得想其它方法。倪芯恬沮喪離開,忽被他拽住手臂;她回首冷覷他,他才放開。
“你還沒說明來意,有事嗎?”其實,他更想知道為何不是倪予晨來找他,她怎麼了嗎?
倪芯恬輕扯唇角,淺淺假笑。“只是個玩笑,雙胞胎姊妹經常玩的游戲,看你識人的功力。”
“哈。”最好是啦,他淡笑一聲,不置可否。
他不說,她也不會說。倪芯恬轉身離開,這次他沒阻止,反正問她也沒用。喝完黑咖啡,他重新將專注力投入工作,轉身走向辦公室。
“想些什麼?”
沈致杰在玩手機,每隔几分鐘刷開螢幕察看,徹底對她說的話漫不經心,受不了他的怠慢,黎品琪嬌嗔一句,終于引起他的注意。
黎品琪是百貨公司化妝品專櫃行銷部的協理,閑暇時最喜歡約沈致杰去咖啡館品嘗美食,喝下午茶消磨時間。
他們倆交往快兩年,起初是在朋友聚會介紹認識。當時黎品琪剛結束一段心力交瘁的戀情,總之,她愛對方愛到底,卻多方面不被看好,主要是她家人强烈反對,最后男方劈腿,狠心甩了她。
就在她以為不會再愛任何男人的狀態下,遇見了沈致杰。
他非常優秀,一流大學畢業,擁有律師執照,帥氣、貼心又善解人意,而且,他父母都是杰出的律師,擁有良好的政商背景及國內第一流的律師事務所,未來,身為獨子的沈致杰絕對是他們的最佳接班人。
事實上,黎品琪家族擁有國內連鎖大型購物中心,可以說是銜金湯匙出生的名媛;沈致杰的家世絕對符合她父母嚴格的標准。
兩人交往相處融洽,他們的愛情不是轟轟烈烈型,但她覺得有愈來愈加溫的趨勢。至少,她很喜歡他,也漸漸愛上他了。
夏初,沈致杰去香港出差前曾被雙方父母催過婚,由于雙方母親互相認識,她母親還偷偷告訴黎品琪,已把家傳骨董鑽戒交給沈致杰,請他在香港找師傅改戒圍,改好之后,最近應該會正式向她求婚。
最近几周相見,黎品琪滿心期待,卻一次次落空,愈等愈心焦,愈不耐。猜忖沈致杰絕對是故意的,要她等到不耐煩、失望透頂后,忽然來個浪漫到不行的求婚,要她當場淚眼汪汪。
畢竟,他們可是人人稱羨、完美的一對。
“致杰,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黎品琪眉眼對稱、五官精致,長相秀麗清甜,此刻淺笑睨向他。
從手機螢幕抬頭,沈致杰黑眸沉靜深邃,莞爾。“什麼事?怎麼我自己不知道?”
“喔……”懊惱輕嗔,黎品琪低睫輕眨,撒嬌說:“你不覺得我們之間少掉什麼?”
她的暗示已相當明顯,沈致杰並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內心懸著一件事,始終擱不下來。
昨晚,他忍不住又傳了訊息給倪予晨,詢問她妹為何假扮她到事務所找他,是否出事了,結果,到現在還沒下文,她還是只讀不回。
暗忖至此,沈致杰濃眉淺蹙,神情佣懶斜倚細絨沙發椅,緩慢啜飲義式濃咖啡。
而她深睨他好几眼,才垂睫黯然,纖細手指拿著銀叉,優雅切割熔岩巧克力蛋糕,將蛋糕中央剖開。他不至于會無聊到將求婚戒放到蛋糕里要她找,這不是他的風格。
然而,她好整以暇地切開小蛋糕,讓里頭醬料流出來,再幽然嘆氣,仿佛暗示她很失望,竟連這麼拙劣的求婚儀式也得不到。
沈致杰撥開她垂落耳畔的細發,溫柔低聲:“送你個禮物。”忽然拿出一只深色珠寶錦盒,放置桌上。
黎品琪喜出望外,斜飛向上的美眸閃熠光芒,唇角掩不住幸福笑意,開啟剎那,眸底的光芒稍減,但沒全滅,失望沒錯,下一秒卻重燃喜悅。
不是她渴求的婚戒,是一對鑲鑽的耳環,墜飾散發淺藍光芒,設計感十足,法國Dior最新一季商品,很襯她時髦新染的發型和新名牌包。
沈致杰品味很好,甚至比她認識的女性朋友更好。這點,讓她很欣賞。
“謝謝。”她傾身吻他俊帥側臉,淺柔笑著。“你對我最好了。”
他輕捏她細致下頷,親密回應:“不客氣。看到了,就覺得你該擁有它。”
啊,他嘴超甜的,太擅長對女人甜言蜜語。黎品琪身軀靠向他,撒嬌笑說:“你幫我戴上,好嗎?”
戶外,夏季盛陽,樹梢蟬聲熱鬧,陽光如絲絲金縷穿過翠綠葉面,閃爍跳躍,地面落下點點斑駁剪影,咖啡館靠窗的那一面夏陽斜射,映照滿室光芒。
倪予晨和倪母推開玻璃門,走進明亮敞開的咖啡館。
一路上,倪母在她耳畔叨叨絮絮,她淨白一張臉,沒回應。早、午餐沒胃口,今天到現在為止只吃維他命B群和鈣片,這些都是按照醫囑吩咐孕婦必吃的東西。
現在,她胃里空空如也,飢腸轆轆到可以吞下一架飛機,如果飛機能吃的話。
這間咖啡館的下午茶是熱門時段,韓秘書已幫她訂好位,她恨不得立刻坐下來點餐、吃東西,最好是先來兩塊草莓起司蛋糕。
倪予晨和倪母就座,點完餐后,倪母重拾先前話題,說什麼也要問清楚。
“怎麼芯恬說你和克森分手了?十年的感情可不是一眨眼的工夫,吵吵架還說得過去,分手?”
剛從驕陽下走了一段路才進屋,室內空調開太强,倪母冷熱溫差難適應,趕緊拿出手帕將額際熱汗拭去。“該不會他媽媽又有意見?”
倪予晨沒正面回應,望向窗外扶疏綠竹,一、兩棵正開花的粉色羊蹄甲,一心只想等吃飽后再好好向母親解釋,現在的她根本餓得腦筋不輪轉。
她的無語換來倪母繼續叨念:“女人不能沒有自己的事業。克森的媽媽什麼都要管,把她儿子的一切都當自己的事業在經營,這樣不行的,以后你嫁過去肯定辛苦,最好有心理准備。”
“媽,我可以先吃東西嗎?”她真的快餓瘋了。呂醫師說孕吐期至少三個月以上,她才剛捱過兩個月,這情況不知會拖多久,想到這她就喪氣。
“你怎麼點這麼多?”
餐點一一送上,倪母看見桌上豐盛菜肴——炸雞、德國熏豬肉、水果沙拉、熱海鮮濃湯,一陣驚訝。
“我都子很惡……”大咬一口炸雞,嘴里塞滿食物,倪予晨口齒不清回應。
倪母挑起細眉,撇撇嘴不以為然。“予晨,你不會受了什麼刺激吧,需要我和克森的媽媽好好坐下來談談嗎?”
“我說了,跟她無關。”有塊德國熏香腸卡住喉嚨,差點噎到。
“你沒吃中餐嗎?”見她猛搖頭,倪母只好緩下來說:“那你慢慢吃,不急、不急。”
靜等她掃光桌上食物,倪母優雅舀起一匙蜂蜜攪入英式熱紅茶,輕輕攪勻,再徐緩輕飲。
沒多久,倪予晨將桌上餐點一掃而空,服務生一次送上兩個草莓起司蛋糕,倪母手捂胸口,大感驚訝,表情宛如看見女儿被母豬附身。直到她聽見倪予晨叫住服務生點了一杯無咖啡因的養生茶,赫然了悟——
“唔,予晨,你是不是懷孕了?”雙眸銳利,來回打量她。
剛吞下半片蛋糕,倪予晨放下叉子,抬臉望向母親,心虛地說:“對、對呀。”
“那太好了,克森很高興吧。”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但也只維持兩秒鐘,倪母就因女儿的坦白而嚇壞了。
“什麼?孩子不是克森的?怎麼回事?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什麼叫是誰你不能說!”倪母徹底崩潰。
“總之,我和克森好好商量之后,很冷靜地分手了。現在,我決定獨自扶養小孩。”語氣淡淡的,倪予晨美眸鎮定溫和,早已有所准備接受母親質疑和炮轟。
“會不會是你和克森鬧別扭,賭氣之下故意這麼說?要不要媽媽幫你向他解釋清楚?”好心詢問,倪母一片關心。
“媽,真的不是這樣,孩子就不是他的。”說起來,是她對不起江克森,內心依舊難受愧疚,如今她無計可施,只能接受事實,硬著頭皮過下去。
“那是誰的?你和誰正交往,怎麼從沒聽說?”倪母緊緊擰眉,無法理解地瞪看她。
倪予晨冷靜以對,淡然回:“沒有和誰交往,孩子是我一個人的。”
“啊,怎麼能這麼說,難道你會無性生殖?”倪母誇大叫一聲,引來旁桌側目,她才放低聲音,沒好氣問:“那男的是誰?天底下有這種事,他不肯認?”
“我和他沒那麼認真,我、不、愛、他,不會要他負什麼責任。”美眸沉靜,倪予晨不慌不忙說完,神情維持鎮定。
“啊,怎麼會鬧出這樣的事?”聽完,倪母大受打擊,捂胸震驚。“你叫我怎麼跟你父親交代?”
兩年前,倪父罹癌過世,她母親好不容易從打擊中恢復,漸漸習慣一個人生活。倪父生前也是律師,熱心助人、樂善好施,晚年身為某立委的資深顧問,曾經推動几次和環保議題有關的法案,算是法律界有名的老前輩。
每次,兩姊妹出了大事,倪母老是搬出倪父這張老招牌,流淚委屈,頻頻說教,非要她們難受不可。不過,以往都是倪芯恬容易出事,她向來正派經營,屬于家中乖乖牌,豈料——
“他是誰?可以讓媽媽跟他聊聊?”沉重嘆氣,倪母超嚴肅。“你說出來,我不會為難他的。”
“他是誰不重要,我已經決定了。”
“倪予晨,什麼叫他是誰不重要!”
倪予晨淡然篤定的態度徹底氣壞倪母,她垂下雙眸,避開母親射來的譴責目光,忽站起身。
“我去上廁所。”打算先來個尿遁,喘口氣再回來應戰。
倪予晨往咖啡館深處走去。這間店位處市區,餐飲深受大眾歡迎,平日一位難求,假日更是非早几天訂位不可,里面的位子隱密性較高,靠牆的一邊擺設几張樣式古典的沙發椅,看來精致舒適。
突然有個東西從桌面滑落,剛好就落在倪予晨走經的腳邊——
“小心,別踩到。”女人輕聲提醒,倪予晨隨即機靈避開,再順勢彎腰幫她把東西撿起來,輕瞄几眼,只注意到是個漂亮的耳環。
“謝謝。”
“不客氣。”
兩個女人相視對看,唇角流露禮貌性微笑。女人隨即側臉瞅向身邊男人,嬌柔一句:“看我不小心,幸好沒壞,替我戴上。”
倪予晨笑意忽收斂,赫然發現男人是沈致杰。她先楞住,回神后輪流輕瞄女人和他。這太、太不湊巧了。
二話不說,她選擇避開裝不認識,直走向化妝間。
這番巧遇,沈致杰也楞住,見她連招呼都不打,背影宛如撞見瘟神猛逃,他俊美面龐冷凝,黑眸潛入難解深意的刺芒。
“怎麼了?”他唇角冷哼令黎品琪疑惑。
“沒事。”他那股氣壓下去了,斜覷精致美好的黎品琪,慵懶笑了一下。“來,我幫你把一邊耳環也戴上。”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18:10
第5章
他跟那女人是什麼關系,她一點也不在意;她不會主動去問,這跟她無關。只是,沈致杰一再告訴她他沒女友,万一他說謊呢?情況不就更復雜?
從化妝間出來,倪予晨面向鏡子洗手,走向一旁扯掉紙巾擦手,再眯眼審看鏡中那張白淨卻疲累盡顯的臉龐。
初期懷孕讓她看來精神不濟,這陣子太多事需要處理讓她心煩不已,時不時,整個人格外憔悴。
那女人倒是很漂亮,舉止優雅,外型可愛,而且外貌至少比她年輕四、五歲,和沈致杰看來合適、登對。倪予晨向來不喜歡和他人比較,可是自己的心思偏往那方面想。
万一女人發現她懷孕不知做何感想?一切都怪她太衝動,始料未及。
現在,她只能多做補救措施,把周遭傷害降到最低。
原本她打算想清楚未來,心態准備妥當,先好好處理家人情緒、朋友負面的觀感,再主動和沈致杰約見面,畢竟,下決心承擔未婚懷孕需要很大的勇氣,得一個人度過漫長的孕期,接受他人異樣眼光,這些已夠辛苦,她可不想再把沈致杰的生活弄得一團糟。
然而,她的決定勢必還是會影響他,他將不得不面對,就不知他反應如何?
倪予晨輕聲嘆氣走出化妝間,迎面差點撞上沈致杰。
“呃。”她嚇了一跳,他反應很快,先握住她手臂,以防她跌倒。
“遇見了,連招呼也不打,當真不認識我?”沈致杰黑眸冷諷,語調雖淡漠,卻飽含壓抑,中間泄露隱約怒意。
倪予晨鎮定后,安靜凝視他,內心忽然有難解的怨慰,為什麼是她一個人得獨自承受這些?
“不然呢?S先生你好,剛那位一定是你女友吧?怎麼不介紹給我認識?恐怕她還不知我們在香港——”她沒辦法把話說完,冷冷瞟掠他。
沈致杰緊抿雙唇,傲慢笑了。“何必這樣,你很介意?”
她苦笑一下,接著發出冷漠哼聲。“你說沒女友的,就知道不該相信你。”
“有差別嗎,你在乎?”沈致杰漠然打量她,她一身休閑,淺藍色九分牛仔褲配寬松白T,他看不出她懷有身孕,只覺得她神情憔悴疲倦,不知哪不對勁。
就這樣相互對視良久,他直直望進她眸底,她緊抿雙唇,不言不語,發現憂傷脆弱即逝。
“怎麼了?”他低聲問,莫名衝動,舉手將她頰邊垂落黑發挽至耳后。
“我沒事。”她別開視線,揮掉他的手,冷淡地說:“別碰我。”
“真的沒事的話,你妹為何假扮你來找我?”他沉聲問,黑眸瞳仁變更深,緊盯她不放,眸光充滿疑惑。“她問我有沒有做保護措施,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懷孕了?”
“嗄?”她心髒震了一下,睫羽不安輕眨,怪妹妹多事,只會替她惹來更多麻煩。當下第一時間,倪予晨選擇扯謊:“不確定,MC晚來了。”
沈致杰緊蹙濃眉,俊逸面容罩了一層寒色。“所以,真的有可能懷孕?”
“我說了不確定。”
“怎麼不去看醫生?需要我陪你去嗎?”
“不需要。我自己會處理。”
“處理是什麼意思?”沈致杰語氣銳利地質問她。
“有時候會不准時,我說不確定,會去看醫生了。”到底還要我怎樣?
當下,倪予晨顯得不耐煩,靜瞟他一眼,一副他問太多、管太多了。
沈致杰沉默著,不吭聲,最后,倪予晨說:“聽著,我不想打擾你的生活,你也別干涉我。就這樣,好嗎?”
不確定、不需要、不當一回事、不在乎、不可能……就這樣,好嗎?
一連串否定。為什麼他就不能放下倪予晨,去過自己的生活?他身邊的人向來仰賴他,他母親、朋友、客戶、女友、事務所員工,甚至連他父親近几年半退休,將事務所大小營運、所有權交付給他。
倪予晨絕不是他該在意的女人,她不是那“對的人”。
夜晚,九點,沈致杰在健身房練体能和肌耐力,原本打算放空腦袋,然而,當他在跑步機運動半小時,發現腦袋全繞著一個女人打轉,他覺得不是很妙。
當下,他決心扭轉那種什麼都不能做的窘態,停止跑步機,扯掉正播放U2歌曲的耳機,用手機撥了几通電話。
健身教練走過來對沈致杰問他為什麼不練了,他跟他說了几句話,就拿著浴巾去衝澡,然后再回到辦公室,打了几通電話,繼續工作,一直到深夜他才開車回家,結束這一天。
隔了約一周,沈致杰終于拿到等候已久的報告。報告內容當然是有關倪予晨。他請事務所調查員去做調查,想知道她最近都在做什麼。結果,證實她曾出入婦產科,也留下看診記錄,詳細的資料報告里沒有,只知道護士確定她每隔兩周准時看診,已拿到媽媽手冊,通常這間接表示她有心生下小孩。
最近一次看診,她並非獨自前往,有她媽媽陪同,卻不見江克森。這很怪。法律界同仁都知道她和江克森在一起,江克森當初在高中、大學都是赫赫有名的高材生,沈致杰和江克森同屆、也同校過,怎可能不知。
他要調查員詳細記錄她公開的生活,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懷孕,打算怎麼處理。江克森始終沒在報告里出現,這不太尋常,兩人感情可能生變,純屬合理推斷。
這樣一說,她可能懷了他的孩子,雖無法證明,然而,這也是合理推斷。
沈致杰若有所思地闔上檔案夾。黑眸深沉,頷部肌肉微微一抽,預示他正煩躁不安。
這女人到底要漠視他到什麼程度?打算告知他嗎?報告載明護士記錄她的看診時間,早在他們上次相遇,她已看過婦產科。
那時她懷有身孕卻對他扯謊,一堆謊言。他們之間飽含多少欺騙?他苦澀的想,他們扯謊的部分比誠實的還多,以致他一點也不了解她;而她看來也不想了解他;那晚衝動的行為,現在被迫得付出代價。
万一她懷了他的孩子,消息曝光,唉,可能是一顆不小的震撼彈,在他周遭恐怕掀起不少波瀾。
其實他還沒有當父親的准備,也許是他多想了,孩子不是他的,這不無可能,她的一切和他無關——真的無關嗎?他如何能知道答案?
香港那一夜am l2:00
飯店房間的燈几乎全熄了,光源很暗,僅剩入口玄關處有盞鵝黃色的燈亮著。
激/情中,他們唇粘在一起,緊張的呼吸全混在一起,汗水淋漓肢体相纏,赤裸相擁。結束之后,大約過了五分鐘,看似短短五分鐘,卻似漫長,兩人陷入無語,安靜等待呼吸變緩。
空調冷氣將身体熱汗吸干,倪予晨手臂起了雞皮疙瘩,側翻身,順手拉了白色被單蓋上。
沈致杰倒是仍覺得熱,半靠著她的背,唇親密貼在她耳畔;他其實想下床喝點東西,但心知結束后隨即下床,女生會覺得男生不夠体貼。
不知她心思,光源太暗,她又將半張臉埋進枕頭里,他怎樣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覺得她出奇安靜。
“要不要喝點東西?”將垂肩的長發撥開,輕啄她裸肩,低聲問。
她黑睫輕眨,眼眸佣懶,半托腮側過臉凝視他,仿佛想看清楚什麼。
“你呢,想喝什麼?”
“我看看有什麼。”沈致杰俐落下床,拉開冰箱,像打光一般,他那區頓時變得很亮,他身材很好,小腹平坦,沒有多余的贅肉,手臂和大腿結實,不致擁有賁張過頭的肌肉。
他拿了兩瓶飲料和玻璃杯過來,而她正低垂眼,移開視線,不知是害羞還是擔憂什麼,無意識玩弄手指,還用牙齒咬了一、兩下,這舉動表示她很不安。
他把飲料倒進玻璃杯里,放在靠近她那側的床頭櫃上,自己則就著瓶口喝起啤酒。
她的是氣泡礦泉水,她半坐起身,喝了好几口再靠向床頭。這短暫几秒,兩人沒有對話,很安靜地喝著飲料,甚至連視線都沒接觸,可能感到尷尬,卻什麼都不點破。
這種感覺讓倪予晨憶起大學時看過的法語圖文書,那時她想學第二外國語,所以去上學校開設的基礎法文班。圖文書很簡單,就是講一對男女激/情結束,背對背,沉默抽煙,各自穿衣服,各自做自己的事,然后安靜離開。
表面上看來很成熟、不拖泥帶水,實際上,那種風格的圖畫湊集卻漫著一股淺淺的憂傷。
當時,倪予晨剛滿二十歲,想著她才不要有這種遭遇,一定是沒人愛、很寂寞的女人才會遇到這種無聊的風花雪月,舉止簡直輕賤,感覺一定糟透了。
現在,她三十歲了,並沒有和二十歲的自己想法差距多少,難道真的只是寂寞才這麼隨便?這也太糟了。對方也有相同的感覺?
“你會覺得我很輕浮因而看輕我嗎?”本來不打算問的,想故作成熟,就此當作無所謂,可是猶豫許久,最后還是脫口問。
“不會。”他輕瞄她一眼,沒思考就回答,唇角勾出一抹笑,補了一句:“是我誘惑你的好不好。”
沈致杰把責任全攬下了,只想讓她好過一點;她知道實情不是這樣。
“你為什麼不交女朋友呀?”她瞟看他,隨口一問,其實內心還是好奇。
沈致杰怔一下,眼神閃爍,淡然說:“忙工作,沒什麼時間。”
“是嗎?”他語氣不想深談,倪予晨沒選擇追究,別開視線,放下床單,離開紊亂的雙人床,徐緩走向浴室。
几步路的距離,他的目光直勾勾緊跟著她,暈暗光圈里,她身影窈窕,線條女性化,相當誘人,直到隱沒入浴室里。
沒多久,浴室傳來衝澡的聲音,沈致杰忽慵懶打起哈欠,有別于先前的溫柔多情、冷鋒機智或是優雅從容,他大口喝掉瓶內的啤酒,徐緩吁口氣,整個人輕松多了。
等倪予晨洗完澡出來,沈致杰才去衝澡。她坐在梳妝台前梳頭發,從鏡里看見雙人床鋪整得很干淨,原本扔在地毯上的衣物如今整整齊齊放置一旁,連她的絲襪都是如此。
她忍不住回首看了好几眼,再望向緊閉的浴室門,里面傳來衝澡的水聲,他在哼歌,一整天相處下來,他時不時就在哼U2的歌,那首〈withuwithoutu〉
倪予晨唇角輕揚。這男人還真有趣。把桌上傾倒的咖啡擦干了,把床鋪得這麼整齊,把她的襯衫和裙子折得好好的,是有潔癖哦?
梳好頭發,環顧四周,倪予晨一個人忽然有點呆呆的,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他會不會希望她干脆回銅鑼灣的飯店?還是該留下來?
她覺得現在坐計程車回去太晚了,而且沒說一聲就走,這樣好嗎?于是,決定等明天早晨再說。
沈致杰圍了浴巾出浴室,看見倪予晨躺在床上一側,困倦縮成團,像某種輕柔小獸發出均勻鼻息,他哼起歌,整個人很放松。
他不是沒想過她可能會獨自離開,她一直很緊張不安,看起來很想逃離什麼似地倉促走掉,他很高興她最后選擇留下來。
后來,他又喝了一罐啤酒,慢慢等頭發干了,趁睡意漸襲來才爬上床。
他將她整個人圈摟進懷里,讓她背部緊貼他胸口,她發出迷糊抗議,輕柔低喃:“怎麼了?”
“沒事。”將她長發撥開,側吻她頸項,她沒醒過來,緊挨他入睡。
沈致杰睡眠很淺,他一直有認床的壞習慣‘,到國外出差照例工作到半夜,累了才睡。他躺下來睡不到兩小時又醒了。她睡得很熟,整張臉放松,發亂掉蓋住半張面容,其余黑發垂落肩側,在暈暗光線下,依舊誘人。
他慵懶伸展身軀,手肘彎曲撐著腮,側過臉研究她,出于無聊,后來不小心把她吵醒了,她睜開惺忪睡眼有些茫然。
他們短暫打鬧,很輕佻的那種,不知為何,后來他忘了什麼原因,他把她惹火,賭氣說要半夜獨自搭計程車回自己的飯店。
女人因為情緒怎樣跟他鬧別扭,他都有辦法好好安撫她們,倪予晨也不例外。但之后,他們不小心鬧得太過火,她凹凸不平的指甲在他胸口划了一道淺淺傷痕,雖然向他道歉,但他把她推回床上時,語帶輕佻責問:“把我弄傷了,你怎麼賠償我?”
“我又不是故意的。”用力推他厚重肩膀,要他起身,他硬是不肯,仍舊半壓在她雙腿上,只是很小心地沒有把全身重量放在她身上。
“可是我會痛。”低垂眼眸,好整以暇俯瞰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深邃的黑眼睛閃熠光芒,濃烈情欲浮蕩其中。
倪予晨揚睫睨了他好几眼,笑著別開視線,嗔斥:“別鬧了。”
他俯低身軀貼她很近,鼻梁碰觸她的鼻梁,好玩磨蹭著,她輕閉雙眼,他的吻落在她臉頰、下頷……最后,才是雙唇唇瓣。
起初只是輕啄,沒多久愈吻愈深,兩人唇舌糾纏,含咬啃噬,似想吞沒彼此的呼吸。當沈致杰放開她,倪予晨徐緩睜開雙眼,氤氳般,兩人凝眸注視中皆有抹痴迷;他忽地拉她翻身,兩人換了姿勢,由他在下方,而她變成坐在他腿上。
他側過臉輕咬她耳垂,低語了几句,甜言蜜語拌著潮濕空氣而來,惹她肌膚搔癢;他的手指撫觸她唇瓣,然后順著身体柔滑線條而下,從頸項、鎖骨、胸口直到腰窩,她腰脅凹進去的肌膚柔嫩滑膩,這塊地方的線條特別迷人,他手掌一直停留那里來回撫觸。
她貼近他,主動深吻他,兩人身軀熱燙,緊密地靠在一起。激/情來得很快,但不像第一次那麼緊張擔心,這次帶著嬉戲討好的意味,直到激/情難耐才結束。
第二次,沈致杰來不及做任何避孕措施,完全煞不住車,燃燒的情欲沸騰,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令他措手不及。
事后,沈致杰想談,她不知是害羞還是怎樣,目光若有所思垂落,竟在下一秒忽聳肩完全不在意;直到早晨要離開,才那麼不願意地向他承認,他們有著莫名的吸引力,可能是男女之間最原始的一種。
“只有這樣,沒有其它的了。”倪予晨淡淡地說。
十五分鐘、三十分鐘、四十五分鐘,最后,一小時過了。倪芯恬有點快抓狂,頻頻走到倪予晨辦公室門口,焦躁難耐踱步,准備轉動門鎖,坐在辦公桌后方的韓秘書一臉嚴肅。
“倪律師,不可以喔。”食指輕搖,出言制止。
“喔,難道你都不會好奇?”斜睨他一眼,她眯眼詢問。
韓秘書咳了几聲,推起無框眼鏡,鎮定說:“好奇當然會,但我們已經答應晨律師不會打擾她們,所以,冷靜、冷靜。真的不行,樓下全家便利店有賣霜淇淋,你可以衝去那里降溫一下。”
“韓秘書,我這哪需要降溫,我是關心我姊耶。”把頭發挽至耳后,臉頰貼近門,豎耳傾聽。“噢,這隔音也太好了。”真是啥也聽不到。
話剛落定,門忽然開了,嚇得倪芯恬后退好几步,干脆躲進韓秘書的辦公區,站在他桌旁,順手拿起一只檔案夾,低頭假裝研究著。
江母氣勢驚人地走出,她身高不高,也沒穿十公分以上的高跟鞋,但一臉扑克臉,加上有條不紊的步伐、目中無人的眼神,在在顯示著太后般的架勢。
緊跟在后的則是倪母,舉止一貫優雅從容,神情肅然,透著疲憊。
兩人一前一后往辦公室大門外走去,一路無語,直到門口,江母驀地轉身和倪母面對面,雙眸冷漠,臉龐毫無笑意地說,“既然把話都說清,您送到這里就可以了,我可以自行去搭電梯。”
“您太客氣了,几步路的距離,不麻煩的。”倪母回以拘謹微笑,堅持送至電梯。
江母卻無移動的意思,眸光銳利瞟看倪母。
“有件事情還得麻煩倪家多擔待,克森要是還想不通,依舊向倪小姐提什麼領養小孩的話題,倪伯母您這邊要斷了他這念頭,可別輕易答應了。既然孩子和江家無任何血緣關系,領養什麼的万万不可。不要說我反對,克森的父親也不可能贊成。我們江家開的是醫院,不是慈善團体,說甚麼都不可能同意。”
“江母放心,我們不會讓您為難。”黑眸掠過一抹無奈,倪母溫和回應。
“唉,出了這事,我想您心里肯定不痛快,怎麼說未婚懷孕,生父不明,都不光彩。”嘴角往下一撇,語調冷漠,眸光睥睨,隱含同情瞅向倪母。
其實,剛才三人在倪予晨的辦公室對談,倪予晨對自己的行為道歉再三,始終得不到江母一聲原諒。論理,倪予晨沒必要這樣低聲下氣,她和江克森雖交往十年,但連訂婚都不算,感情這事本來就講緣分,總說看在江母是長輩,才會一再道歉。
哪知道江母話鋒句句飽含譏刺,說什麼看清倪予晨這女人,幸好丑聞發生在婚前,否則克森也太凄慘了,不滿說盡,沒留一絲余地給倪家。
自知理虧,剛才倪母在辦公室內也不好說什麼,忍了又忍,這時終于有些忍受不住,于是,語氣轉强,回應說,“予晨懷孕是喜事,我們倪家不管生男生女都歡迎新生命的誕生,打從心里只有開心兩字。至于對克森,也只能說抱歉了,婚緣這事總歸是勉强不來的。”
話鋒一轉,倪母忽淺淺嘆氣。
“唉,說來有些感嘆,要不是您一再質疑予晨的生育能力,說不定兩人早早就結婚,自然生自然有小孩,根本不會落到今天這般結局。”
“什麼?!您的意思是說,今天這樣的結局是我一手造成的?!”雙手交叉環抱于胸,江母口不擇言說道:“你這話不是欺人太甚嗎?你女儿舉止輕率、毫無道德可言,我看你們倪家家教根本出了問題!”
這番話惹惱了倪芯恬,她原本在一旁裝忙,冷不防想上前理論,卻被倪母掃過來的目光制止,她怒氣衝衝站在原地,結果她母親反而更客氣了——
“您教訓的是,我個人會好好檢討。來,電梯在這,往這走。”
送走江母過后沒多久,倪母獨自回來,這時,倪予晨才從辦公室走出,面色蒼白,眼眶刺痛微微泛紅,之所以沒出來送江母,因為她話講到一半又吐了。
“怎麼樣,好多了嗎?”倪母問。
倪予晨靜靜頷首,然后看向韓秘書,說:“我中午不吃東西,如果可以,我想睡一下,下午兩點前客戶會議再叫我。”
“為什麼不請一天假,你這樣子可以嗎?”倪母憂心忡忡。
“孕吐期沒辦法,撐過就好了。”倪予晨說。
“剛怎麼聽到江克森想領養小孩?是怎麼回事?”倪芯恬突插話,湊了過來,一臉好奇。
這間辦公室空間不大,除了兩間獨立辦公室,還有一間會議室,剩下的都是開放空間,這區全由韓秘書負責,他的辦公桌前方還有一張待客圓桌和沙發椅,另外設有一字型的廚房。
她們母女三人在圓桌這區對話,韓秘書當然聽得到,此時正好奇抬眼注視倪予晨,只見她抿唇苦笑,不言不語,倒是倪母說:“這麼多年感情哪有可能說分就分。克森這孩子很善良,說什麼孩子不是他的也沒關系,小孩他想領養,他還想挽回兩人的感情。他母親這邊當然不可能同意,三番兩次打電話給我說要談清楚。剛才你們都聽到了,話講得很白、很難聽。他家也只是個私人小醫院,我不知道這位夫人怎麼這麼高傲。”
“什麼?領養小孩?”倪芯恬吃驚望向母親,她母親點頭,但表情很沉重。
“不可能的。”倪予晨淡淡說了一句。
一個月前,他們在電話中談分手,兩人心情復雜,思緒紊亂,情緒起伏不定,情感上也無法說斷就斷,心中仍存不舍,但談到最后,她主動提出結束關系。
考慮沒多久,江克森同意她的決定。兩人結束,還算理智平和。
現在,江克森忽然提出復合意願,還想領養小孩,無法輕易割舍多年感情,一心想挽回,這分明不可行。
倪予晨也曾想過,但到底,復合只是不舍舊情,勉强自己做垂死的掙扎。
“我也反對。沒血緣關系,領養什麼的絕對不可以。還沒結婚他母親已經這樣了,現在硬嫁過去,小孩也不是江家的,怎得安寧?根本給自己難看。”倪母難得直率,講得不客氣。
倪芯恬猛點頭,完全不稀罕江家。正想評論,韓秘書忽起身開口:“先生,請問哪里找?”
順著韓秘書的目光,倪家三個女人齊望門口,倪予晨心震了一下,疲倦雙眸熠過一縷訝然,忽然變得格外緊張,很快走向沈致杰。
“他是誰?”門口那名男子穿著襯衫沒打領帶,模樣英俊不羈,悅母悄聲問倪芯恬。
悅芯恬兩手一攤,直搖頭,美眸盯住沈致杰,輕吐一句:“我覺得不單純。”
“怎樣不單純?”偷覷女儿一眼,倪母小聲問。
“問老姊呀。”和母親交頭接耳,細細瑣瑣說了几句話,大概就講上次沈致杰秒殺認出她,他和她姊姊是怎樣的關系才會有這樣的觀察力,她苦無證據,只覺得兩人絕對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真的?”倪母左看右看,遠遠觀察沈致杰,擰眉困惑。咦!怎麼一點都沒聽予晨提過?
這時,倪予晨忽轉身望向他們,溫和平靜說:“我和沈先生出去一下,不會太久,等一下就回來。”
沈致杰面容嚴肅,對他們僅禮貌微笑,眼神致意,淺頷首,沒開口說話,隨即和倪予晨相偕離開。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18:27
第6章
夏末,接近正午,陽光熾熱盛大。
原本沈致杰打算在附近找一間咖啡館,但兩人走進辦公大樓對面的小公園,剛踏上碎石小徑,就發現倪予晨精神不是很好。
“怎麼了?看起來很累?”側過臉端詳她,她剛打了個哈欠,含蓄以手遮口,悄然迎上他的目光。
“沒有呀,昨天沒睡好。”她避重就輕回答,其實,現在是她小睡的時間。
“去看醫生了嗎?”明知故問,瞄到前方樹葉扶疏的栗樹下有張長椅,他輕握倪予晨手臂,將她往那帶。
陽光金金燦燦篩過栗樹枝葉,在褐色長椅落下斑駁圓點不一的光影,他低頭看了木制長椅,發現不髒,才拉她坐下來。
陽光很溫暖,久待應該會覺得燥熱,兩人並肩而坐,沈致杰安靜斜睨她,等她回答。她猶豫一下,揚眼注視對面小徑林里深處,聲音柔柔弱弱。
“嗯,去看了。我——懷孕了。”
見他一徑沉默,倪予晨偏過臉研究他,他堅毅下顎略微抽動,雙唇緊抿,黑眸景色冰冰冷冷,她內心忐忑不安,不知他怎想。她表面不動聲色,漸移開凝睇目光,抬眼望著頭頂上的栗樹,綠葉被陽光照得清晰透明,伸出手,掌心向上,讓陽光篩過葉縫落在她手心上。
“打算生下來?”
“嗯。”
“几周了?”
“剛過十二周。”
“是誰的?”不知是緊張還是焦躁不耐,他聲音繃得緊緊的,斜睨過來的眸光銳利蘊含質疑,仿若正等著她的回答。
“這答案可能會傷到你身邊的人。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會受傷,我還在想怎麼告訴你,應該是香港那夜懷上的。”她咬了咬嘴唇,咬到更無血色,不太敢看他,只是輕淺嘆氣。“不管怎樣我想生下來。已經決定,不會改了。”
“你男友呢?怎麼說?”陽光將他長睫毛照得淺淡,他眨了眨眼,靜靜觀察她;她臉色不是很好,眉宇低斂,若有似無的憂愁徘徊不去。
“這對他不公平,所以我們分手了。”江克森很優秀,相信他很快就會找到理想、心儀的對象;只是,她沒想到分手會這麼痛,起初光想就會一直掉眼淚,沒理由地天天哭泣。
“為什麼我心里愛著他,卻還是跟你走?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
“哪種事?”他怔了一下,冰冷地問。
她給他一個“你心知肚明”的表情。沈致杰依舊無動于衷,凝視著對面翠綠的樹林。隔了許久,唇角才冒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他想說,真心相愛的話,她不可能跟他走。他想告訴她這樣聽來邏輯不通,但他大概是全世界最沒資格說什麼的人。
追尋什麼在原來對象身上已找不到的特質。那晚在香港發生的事,理由也不過就是這樣。這點他比她誠實,但也只有這一點而已。
其實,倪予晨心知原因,和江克森感情發生裂痕已經愈擴愈大,雖然生活在一起,但距離卻愈來愈遙遠;她心知難以補救,只是沒有勇氣面對,現在不得不面對了,她才覺得不管走哪一步都很艱難。
畢竟,要離脫舊有的感情、對象、生活模式甚至是習慣,絕對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呢?現在打算怎麼辦?”倪予晨低問一句。
沈致杰面無表情,冷淡凝視她,忽說:“先給我一點時間思考,想清楚再回答你,可以嗎?”
“可以。我的部分我全想清了,我媽和我妹也支持我把小孩生下來。你不用非得負什麼責,我不想打擾你目前的生活。”神情溫和,她很理智。
這一瞬間,沈致杰有把火氣揚起來,超火的!然而他也算是理智派的,不可能當場對她發任何脾氣,這樣只會顯得男人幼稚、不成熟。
他那雙深井般的黑眸冷冷瞄她,想著她多理智地將他完全排除在外,不失為一項高招辦法。
欲擒故縱總是比死纏爛打、硬要男人負責還高招,更何況以他的為人,不可能放任她獨自生下小孩、獨自養大什麼的。
這不是他的作風,光想就覺得自己非常殘忍、自私。然而,要論到兩人在一起結婚生小孩、共組家庭什麼的,兩人的感情完全不到這程度。
沈致杰承認,對倪予晨絕對有好感,甚至存在無法理解的迷戀,但感情不深厚的兩人,一下子卻要越級生小孩,怎麼說都……呃,措手不及。
火就火在,這女人不撒嬌、不討好,卻一副有他麻煩、沒他也好的態度。
他多希望她像其他女人一般,對他撒嬌討好、暗示要求、企求婚姻,甚至共組家庭什麼的。沈致杰有他的自尊和驕傲,就算他意識到難受,甚至莫名依戀,他也不會表現出來,他要也要繼續假裝不在意,維持一貫瀟灑。
于是,沈致杰忽伸長雙腿,腳踝相互交叉,一派輕松悠閑地哼起歌,還是U2的那首〈withuwithoutu〉。
倪予晨忽抬眼靜靜瞅他,那雙漂亮黑眸透著無奈和疲憊,卻見他唇角揚起一抹帥氣微笑,陽光將他的黑睫毛刷得淺亮,她偏著頭微感不解,他停下哼歌,迎上她的眸光,俊朗地說:
“今天天氣很好。”視線越過對面翠綠林梢,望向晴朗澄藍的天際。
“嗯。”她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略帶歉意說:“我該去睡一下,下午還有會議召開。”懷孕初期的嗜睡症犯了。
“肩膀借你靠,這里這麼溫暖、這麼熱,你看你手怎麼這麼冰?”順勢握住她纖細柔滑的手,觸感冰冰涼涼。他朝她傾身,舉止、語氣、神情都顯露輕佻。
倪予晨很快抽回手,垂睫起身,優雅對他說:“回去吧,再坐下去你都要流汗了。”
沈致杰脖子確實淌汗了,雖然襯衫很薄,也把袖子卷至手肘,但這天氣還是太熱。她等他站起,兩人相偕走上剛才那條碎石小徑。
一路上,沈致杰都用輕松幽默口吻逗她。她憂心重重,始終沒心情展露笑顏,但有几次不小心被他逗得受不了,嗔聲說了几次“別鬧了”。
“好,不鬧你。”走到辦公大廈的路口,他忽伸出手扶住她的腰,順勢輕捏一下。“怎麼懷孕還這麼瘦?有吃東西嗎?”
他手掌的熱度讓倪予晨僵了一下,楞住后挺直背脊,移開他的手。“別這樣。”
沈致杰唇角彎起,戲謔說:“沒問題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不會搭電梯中途睡著吧?”
凝瞅她雙眸下的黑眼圈,手指輕觸她下頷,在她不及阻止前先放開她。
“多保重。”
關心之情溢于言表,倪予晨怔了一下,不確定地望向他,只見他眸光蘊含促狹笑意,神情風流倜儻,完全不庄重地說:“別太想我,我會再來找你的。”
沒正經。倪予晨無奈,橫瞥他一眼,別開目光,獨自進入大廈電梯中。
沈致杰向來不喜歡被人看出內在真實的想法,這特質用在爾虞我詐的官司上是一大優點;然而,談起戀愛,用在男女關系上,不免不夠光明磊落。
那又怎樣?有誰敢說他是錯的,自己是對的?
花了一天,只要閑下來,沈致杰便思考這事該如何處理。如果被他母親知道,不免要好好教訓一頓,隨后開明的她一定說:生就生呀,小孩抱回來養,難道沈家容不下他嗎?
事情如果能這麼簡單就好。
如果被黎品琪發現……肯定沒完沒了。要想一個不傷她感情的借口,最好分手能完美切割,否則,一般來說,按她大小姐個性,只會鬧得不可開交。
光處理這問題,就夠他頭痛。
“沈律師,陳朗曦先生到了。”他的秘書Selina內線電話通知。
沈致杰關掉筆電,走出辦公室,迎面是他大學最要好的同學陳朗曦,兩人約好去健身房打壁球,雖約了一起運動,但平日他們工作都非常忙碌,沒事不會見面。
過了一個半小時,熱汗流完,兩人分別去衝澡,最后坐在靠落地窗的陽台邊,窗外是二十五層高樓台北街景,天晴黃昏,柔煦光線從云層透出,射出金黃耀眼的光芒,層次穿透云層,頗有某種豪華電影場景感。
兩人都喝冰啤酒,健身房前方走廊有一整排自動販賣機,沈致杰投了兩罐海尼根,拿了一罐給陳朗曦。
陳朗曦又比上次見面時更消瘦。原本身高180,体重78,保持精實强壯運動員的身材,個性也算開朗,但三年前的悲劇几乎毀了他——
新婚妻子在高速公路出了車禍,當場死亡,當時有孕在身,腹中胎儿剛滿五個月。他深受打擊,整整兩年無法工作,每天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生活,茶不思飯不想,光酗酒,仿佛跌進無邊無底的地獄深淵。
現在,他剛從心理創傷中復原,已恢復律師工作,精神狀態稱不上好,但至少不再像兩年前那般可憐可憎、落魄憔悴。
沈致杰和陳朗曦算大學摯友,當初陳朗曦結婚,他還是伴郎。喪妻期間,他主動提供很多幫助,但陳朗曦不太領情,甚至對他愛理不理;沈致杰曾一度對這份友誼氣餒,對他的一蹶不振開始厭煩。
直到最近一年,陳朗曦重新投入工作,主動和他聯絡,兩人才恢復往日情誼。
現在,沈致杰需要聽一下旁人客觀的意見,正常狀態的陳朗曦向來言辭犀利、一針見血,而且幽默感十足,他想知道他的看法。
“說吧,什麼事?”陳朗曦以那雙飽含滄桑的黑眸瞟看他,補了一句:“不會又是哪個特別棘手的官司吧?”
“這次不是。”喝掉半瓶海尼根,沈致杰將遇到倪予晨的經過簡短告訴他。
“哈,真有你的,這次捅出蜂窩了吧。”聽到女生懷孕,陳朗曦嘲弄笑著,幸災樂禍。“那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她想生,我沒立場說好還是不好。”
“確定是你的嗎?有驗DNA嗎?”
“當然。還被叫去做健檢,調查有沒有遺傳疾病。”這事發生在上周,原本還以為主動要求驗DNA會惹惱倪予晨,哪知她一貫理智平和,還要求他順便提出健檢報告,證明無遺傳性的疾病,例如地中海貧血、肝炎那類的。
“既然這樣,你呢,想跟她結婚嗎?”
沈致杰眉宇稍斂,聳肩。“她沒提出結婚的要求,未婚單親也無所謂。”
“我是問你,不是問她。”唇角微勾,陳朗曦嘲弄斜睨他,一針見血說:“這事不是她說了算,也要你同意才行。有個私生子什麼的,不擔心嗎?得事先想清楚,免得日后兩方都后悔,苦到小孩。”
“哈,對方根本沒結婚的意思,我何必一頭熱?”
“所以,她不是你的菜,你沒負責的意願,這樣你當初何必把對方吃了,吃了又不避孕。怎樣?你是非洲難民?”不以為然地掃掠沈致杰。
這番犀利言詞,不但沒讓沈致杰生氣,反而逗笑了他;他剛灌入一口啤酒,差點笑岔氣到噴出喉嚨。
陳朗曦黑眸嚴峻,靜靜凝視他,忽說:“如果她懷孕純屬意外,你對她沒意思,這樣更簡單,你付筆錢,信托什麼的,給孩子未來一個經濟保障,讓他有受教育的權利,略盡微薄心力就好。”
“這點我也想過。”鎮定下來,沈致杰雙眸沉靜,掠過一抹鋒芒,淡淡地說:“老實說,她是我的菜。”
輕撫下顎,思考著,陳朗曝忽說:“喔,那你就得多花點力氣說服她了。”
“這就是我煩惱的地方。”他把海尼根鋁罐拋到旁邊的回收箱。
“有女人在的地方就是有煩惱的地方。”陳朗曦附和。
“我希望她表現出有點在乎我的樣子,偏偏她不領情。”他英俊面龐浮現傲慢的微笑。
沉默頷首,陳朗曦忽問:“現任女友呢,打算怎麼處理?”
“這又是另一個麻煩的地方。”
“好好處理吧,大、情、聖。”十足嘲諷,隨手往沈致杰肩膀一拍。
沈致杰向前縮了一下,正想辯解,雙眸忽銳利微眯,眼前有一名婦人正進入健身房玻璃自動門內;這婦人看似相當眼熟,總之,他曾見過。
“請問你是沈先生嗎?”她望著沈致杰,得体詢問一句。
“是的,您是?”沈致杰淺頷首示意,濃眉微蹙,疑惑地問。
“我是倪予晨的媽媽。請問你有時間可以跟我談談嗎?”溫和淺柔笑著。“不會耽誤你太久的時間。”
“可以,沒問題。”沈致杰楞了一下,黑眸訝然,但也立即同意,瞟一眼陳朗曦,后者挑起左邊濃眉,似無聲詢問:“她”的母親?
沈致杰淺頷首,表示“對”。
陳朗曦酷臉閃現輕松笑意,又拍了他一下。“有突破點。”
沈致杰嗯了一聲,換來倪母無聲困惑,他立刻溫煦微笑,帶著倪母往另一方向而去。這健身房有一區是室內報章雜志閱覽區,里面有沙發可供休憩,他正帶領倪母前往該區。
留下陳朗曦獨自望著夕陽西沉的街景,靜靜沉思。
清晨醒來,惡心想吐。
倪予晨下床第一件事是衝進廁所。其實,胃里也沒什麼食物,干嘔后,吐了一些酸水,再用清水漱口;她不想看鏡子里的自己,反正一定很可怕。
呂醫生說通常滿五個月后孕吐狀況會完全消失,到時她的体重增加,肚子也會變大,懷孕這事就再也瞞不住。
她不需要向他人解釋,他人的眼光不重要,她不在乎那些;現在的她完全啟動最原始的生物本能,有關女性母愛的本能,一心只想要小孩,只要能平安產下寶寶就好了,其它的,她不想花時間去煩惱。
九點有產檢,倪予晨開車去診所,提早約十五分鐘抵達,在候診室等待。她來這好几次了,有時候旁邊坐的人會想跟她聊天,問她為什麼一個人。
倪予晨很想回:“干你什麼事?”當然她沒這樣說,學會唇角彎彎淺笑一句:“大家都很忙,沒什麼時間。”
“喔,我是說寶寶的爸爸呢?”
“不是說了很忙,沒時間。”然后,垂眼專心滑手機。
今早還有會議要開,倪予晨不想和旁人聊天,特地選了兩邊都是空位的椅子,拿出報告低頭研讀;沒過多久,她瞄見右邊有人坐下,視線只看見價格不菲的西裝褲和黑色漆皮鞋。
不以為意,倪予晨收回目光,忽聽見熟悉嗓音冒出:“還是沒修指甲。”
“呃?”僵了一下,揚眸斜睨對方,感到驚詫。“你怎麼會在這里?”
視線從她指甲上抬起,沈致杰一臉悠哉,帥氣笑了一下。“陪產檢。”
“誰告訴你的?”倪予晨撐眉疑惑。
“Your mother。”完全戲謔口吻,搭配那張英俊過頭的面龐,有些惹惱她。
“怎麼回事?”美眸不悅瞪看他。“扯我媽做什麼?”
一改戲謔,沈致杰溫和沉靜地說:“她希望我們結婚。”
倪予晨輕哼一聲,將腿上報告闔上,側過身凝睇他,分外認真。“她怎麼會知道?你去找我媽?你調查我嗎?”
“哈。”沈致杰驚詫,漆黑眼眸微瞠,雙手交叉環抱于胸。“情況剛好對調,是你母親來找我,盤問我所有細節,她想知道我們是怎麼回事。”
“奇怪?”她母親怎麼會知道寶寶的父親是誰?一陣疑惑,倪予晨猛想起鎖在辦公室驗DNA的結果報告,難道她妹妹把它找出來?真是的,多管閑事。
淺嘆氣,倪予晨收回目光。“你怎麼回她?”
“我答應她會負責。”
倪予晨冷哼一聲,正想說他不必這樣,護士小姐輕喚她名字,看診時間到了,她沒空搭理沈致杰,隨即進入診間。
哪知道沈致杰也跟著起身,一副理所當然地尾隨進入。
“十四周了。”呂醫師正在為倪予晨照超音波,望著小小螢幕,解釋:“這是寶寶的手、腳,還有脊椎。”
手拿儀器不停在她肚上滑來滑去,遲疑著,呂醫師忽說:“現在,大致可以看出寶寶的性別,你們想知道嗎?但,還不是那麼肯定。”
“先不要說。”平躺在診療床上的倪予晨側著臉望向螢幕,輕輕搖頭。
呂醫生詢問的目光落在沈致杰臉上,他搖頭。“那就先別說好了。”
他的黑眼睛直勾勾盯著超音波螢幕,很難相信那樣小小蜷曲、狀如豌豆的白色東西就是一個活生生胎儿,似乎很活潑好動,一直在母親羊水里翻身打滾——
真神奇!令人嘆為觀止。
“目前為止,看起來很健康,今后要多攝取蛋白質、維生素B營養……”呂醫生替她照完超音波后不忘叮嚀。
倪予晨穿好衣服,坐起身,正要下床,沈致杰過來扶她一下,她沒拒絕,因為剛換姿勢覺得有些頭暈,反而不小心將身体重量靠向他。
“怎麼了?還好吧?”語帶關心,沈致杰黑眸蘊含灼亮光芒,垂眼凝視她。、
“有點暈。”站穩后,她想推開他,他卻摟著她不放,她僵了一下抵抗著。
他忽湊近耳畔對她輕聲說:“你不覺得那很神奇嗎?”
“什麼?”困惑漫入眼底。
“寶寶,像一枚豌豆種在你肚子里,怎樣生出來竟變這麼大!”
不回應他輕佻的話語,想要他放開,哪知道他堅不放,側過臉親啄了她耳殼一下。
她的心顫了下,臉色卻僵冷,雙眉細蹙,正要發出嚴正警告,他卻很快放開她,並退了一步,無所謂地將手放進西裝褲口袋,然后說:“辛苦了。”
倪予晨揚睫,凝視他那張俊臉,微感惱怒地說:“我好多了。”
剛躺在診療床上,把馬尾的發帶松開了,她伸出手輕扯開它,長發隨即披落開來,有綹細發垂落額前,他瞄見,順手將它撥到她耳后。
這次,他碰她,她沒閃躲了,反而雙眸直盯著他瞧。她很不喜歡他那張英俊的臉,氣質優雅就算了,還刻意那麼沉著穩定,卻時不時舉止溫柔,帶點輕佻浪蕩的意味。
那會讓她想起他們曾有過的一夜,錯誤的一夜,完全“錯的人”。
“晨吐很嚴重的話,最好少量多餐,注意補充營養。”呂醫生在電腦記錄看診資料,在她要離開前,不忘再次叮嚀。
倪予晨淺頷首,剛要回話,聽見沈致杰問:“下次看診的時間是什麼時候?”
“護士小姐會填在媽媽手冊上,每兩周看診一次,歡迎沈先生下次陪著一起來。”
“呃?”什麼呀,倪予晨瞪看他一眼,他唇角彎起俊朗弧度,回呂醫師一抹微笑,頷首稱是。
當下她不想和他起口角,旋身先走出診療間。
后來,兩人一前一后步出診所,戶外陽光熾熱,接近十一點,人行道除了路樹下几許遮蔭,其余都是白花花刺目的陽光。
倪予晨從皮包里拿出太陽眼鏡,戴上后,回首對他說:“別理我媽說什麼,我三十歲了,不是十八歲。還有,不要像個痞子一樣的跟著我,那很惹人厭。”
“你好像忘了,一個女人是無法懷孕的,就算是聖母瑪利亞也要靠上帝幫忙。我對我的小孩有應盡的義務,和該享有的權利,不要因為你自私的目的就被剝奪了。”
“我自私?”不敢相信他這番高談闊論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倪予晨惱怒說:“要不是你保護措施做得不夠,我怎麼會懷孕?你以為我喜歡這樣?”
“這麼說你后悔了,那何必生下?”黑眸銳利,語氣分外尖銳。
“我想要小孩。”近兩年,她飽受無法懷孕的痛苦,他不知她有多想要小孩,她干嘛浪費口舌和時間跟他說這些。“你不需要明白,你只不過剛好是小孩的父親,我們沒有感情,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所以別假扮那一套溫馨准父母的模樣,沒必要這樣。”
“哈,我怎麼覺得你在利用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了要懷孕有多辛苦,你母親都告訴我了,你和江克森之間的事。”俊顏驀地繃緊,黑眸也不客氣地變冷硬,難怪他沒做任何保護措施,她事后一句話也沒責怪。
“你扯他做什麼!”倪予晨沉痛地說。
“別對我露出一副深受罪惡折磨的模樣,如果你這麼痛苦就不要生了,回江克森身邊去。”他語氣放軟,理智卻沉重地說。
“我沒有,我很快樂。至少下午的時候是快樂的。誰會一早起來嘔吐、中午聞到食物反胃覺得一天的開始真快樂?”她臭臉全是因為孕吐,還有他不該提到江克森。
“真的?”他質疑,忍不住說:“我看不出來你哪里快樂,要知道胎教很重要,你如果有任何罪惡感對胎儿不好。”
“我說了我沒有!”忽拔掉眼鏡,刺目的陽光迎面而來,她反射性微眯雙眸,凝視沈致杰。“我們理智一點。你想要什麼可以告訴我,我如果做得到不會阻止你,但少跟我說奉子成婚那一套,這行不通的。”
“哪里行不通?”他蹙起濃眉,理所當然地說:“別人可以,為什麼我們不行?”
“你對我說謊,你說你沒女友。她知道了嗎?還是到現在你還在隱瞞實情,繼續對她說謊?”
“你標准真高。你呢?還不是有男友。”
“我……當初我們之間有些問題沒解決,現在,都處理好了。”
“說來聽聽,什麼問題?”
“不干你的事。”管好你自己就好。
剛要戴回墨鏡,忽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聲音熟到不能再熟了。倪予晨回眸定睛,怔然望著江克森逐漸走近。
“剛看診結束嗎?”高大俊挺的江克森停下腳步,站在倪予晨面前,面色憔悴,下顎仍留有些許胡猹,目光專注鎖定著倪予晨,完全沒注意到沈致杰的存在。
栗樹下,兩人恍然相視,樹葉斑駁的剪影落在他們身上,倪予晨楞了楞,沒吭聲,他又說:“我可以送你回去嗎?我想跟你聊一下。”
從僵住的表情回神,她美眸閃過猶豫,忽堅定說:“抱歉,不行。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拋下自尊來找你,只是想說,我改變心意。”連日煎熬,思緒百轉千回,一直想著見面后該如何精准措詞,才能完整傳達他的意思。臨到真見面,他腦袋一片空白,情緒緊繃,聲音壓抑,雖維持鎮定,但下顎肌肉微微抽動,泄露他內心不平靜,以及强烈的渴望。
“我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議。”她知道他想說什麼,畢竟他們曾相愛、相處整整十年。
見江克森憔悴卻壓抑情緒,倪予晨眼眶刺痛,隱隱泛淚。
“請你回去,不要再來找我。”忍著難過,硬說。
“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們可以忘掉過去的錯誤,重新開始,照常結婚,一起養小孩。我不在乎我和孩子有沒有血緣關系,我會很珍惜他的。”
失去她,江克森原本穩固的生活突然一夕間崩塌。他是個很穩固的人,從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可現在他不管做什麼都不對,說到底,他沒辦法過沒有她的生活;失去重心之后,怎樣都很怪,心就這樣少掉一大塊。
心知他向來擁有高貴的情操,她給他戴了這麼大頂的綠帽,他卻輕易原諒她,還對她真情表白,這些她一一心領,可是無法承受,一絲一毫都沒辦法接受。
江克森不明白,她配不上他,她沒那麼好,她努力過、堅强過、甚至偽裝過,可是,到頭來强留在他身邊,她已感覺不到快樂,只剩必須繼續勉强自己的壓力。
“我——”發現自己沒辦法面對江克森,說服他改變心意,再說下去她有可能心軟,后來,她眼角覷見沉靜的沈致杰,一個很突然的念頭,她很糟糕地走向他。
后者正觀察她容顏閃現繁復多變的神情,她眸底的風景說明她對江克森仍有感情,沈致杰黑眸不禁更顯深沉,如下過一場雨,黑潤的墨石般冷靜,或若兩潭深不見底的水井。
“這位是沈先生。克森,對不起,我一直沒機會向你好好介紹,我們已經計畫生下小孩,短期內結婚。”驀然勾住沈致杰手臂,像溺水的人攀上的一塊浮木,身軀甚至故意親昵倚靠他,才敢迎面注視江克森,美眸靜謐,底色近乎無晴無雨。
然而,誰知她內心纖細如針,密密麻麻,多變如海,波濤洶涌呢。
江克森面容忽變冷峻,憔悴目光忽現憤恨。
“你說過你不愛他的!難道全騙我的?”
這女人轉變的速度真快,剛才明明就不是這樣說的。當下,沈致杰渾身僵冷,心里也不好受,受騙、上當、被利用的感覺像痛杖襲擊而來。
然而,她靠過來的身軀微微顫抖,仿佛壓抑很大的情緒,指節握著他手臂好用力。沈致杰一時心軟,不忍揭穿她,只好將錯就錯。
“寶貝,你還沒老實告訴他嗎?”單手越過她弧線優美的肩頭,將她整個人摟緊,俊臉低垂,刻意貼覆她耳畔,語音低沉磁性,帶著輕佻:“怕他傷心,不敢說實話?”
這時,江克森終于注意到沈致杰。這就是所謂情敵相見嗎?
兩個男人第一次正眼相對,一個因發現真相感到痛徹心扉;另一個則因被利用,決定冷然挑釁。
“原來全是讀言,你早就愛上他了,故意隱瞞不告訴我,你早就移情別戀。真狠,竟忍心讓我像個小丑在這里乞求你回心轉意!”
輪流瞅看他們,那親密的模樣讓江克森不忍卒睹,不僅自尊受踐踏,而且情感被撕扯斷裂,血跡斑斑。
他冷冷自嘲,不再出言挽回、自取其辱,慨然轉身離去。
曾經很喜歡、很喜歡他,也曾經無條件很愛他,一直知道他是個很棒的人,所以很努力想跟上,為了跟他在一起,她覺得自己一定要成為更好、更優秀的人。
可是,到頭來,不知道為什麼會不快樂。望著江克森離哄,倪予晨忽然眼眶濕熱,百感交集,眼淚不禁簌簌而落。
眼淚如雨掉落他手背上,沈致杰楞了一下,濃眉緩慢緊磨。
“你搞什麼!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我沒事。”她將臉頰眼淚拭去,强忍著。
“我有事。”她想退開,他緊握著她手臂不放。“你利用我逃開他,別以為我沒發現。”
正想繼續質問,哪知道她忽然癟嘴哭了出來,掩面淚流不止。“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心一軟,正想安慰她。事實上,他很會安慰女人,這算他的專長之一,哪知道她哭了一下,忽說:“我肚子好餓,怎麼辦?”
搞得他想生氣也氣不起來,簡直只能用啼笑皆非來形容。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18:43
第7章
陽台上好香。敞開的落地窗讓客廳彌漫檸檬香蜂草的氣味。
懷孕讓倪予晨嗅覺格外靈敏,可以比擬犬類。
因為她肚子餓了,沈致杰開車載她去吃東西,她以為他帶她來的是兩層樓的餐廳,四周景致清幽,陽光下草木扶疏,鮮紅色九重葛攀滿庭院屋頂,結果竟然是他住的地方。
屋內整齊到像一間樣品屋,沙發、餐桌、燈具精致典雅,充滿設計感,整体很像DM家具商品型錄。
“告訴我你什麼吃、什麼不吃,我弄個三明治給你。”沈致杰走向開放式廚房,在中島洗了手,指著客廳靠牆的白色沙發。“你坐下來休息。”
“對油膩的東西會反胃,其它倒還好。”說著,著迷走向落地窗,用力嗅聞。除了檸檬香蜂草,陽台盆栽黃色雛菊朵朵,熏衣草也開花了,馨香味瞬間扑鼻而來。
戶外遠處有一小區是河堤,河堤往東過去是一整排市區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陽光下,河堤里的水一點也不清澈,混合泥土,散發一股悶濕的氣味。
倪予晨退后几步,坐在落地窗一側的沙發椅上。這時,她的情緒已緩和很多。呂醫生說過懷孕荷爾蒙會變化,她覺得剛才未免太情緒化,她不習慣自己這樣。
因為剛哭過,眼眶泛紅,心倒是空蕩蕩仿佛被眼淚洗過,精神有點疲倦,可能是她覺得未來會愈來愈好吧。
沒多久,沈致杰做了一個熏雞肉三明治,內餡加了胡椒、洋蔥、羅勒葉蕃茄片和新鮮生菜,新鮮青菜蓋掉熏肉的氣味,她罕見地吃掉大部分的三明治,還配了一杯柳橙汁,最后實在吃不下了,盤內剩了約三分之一。
這期間,沈致杰打電話回公司,告訴秘書會晚點進公司,然后煮了一壺美式咖啡,客廳瞬間彌漫咖啡芳香,自己倒了一杯,才揀了倪予晨旁邊沙發坐下。
“好香,這咖啡。”她嗅覺變超靈敏,周遭香草氣味完全被咖啡的醇厚掩蓋。
“抱歉,我這里沒有無咖啡因的豆子,不然就可以幫你煮一杯。”他凝視她,眸光來回梭巡掃掠,發現她面龐氣色變好,不再那麼蒼白,情緒也穩定下來。
“沒關系,我很早就停掉喝咖啡的習慣了。”
“為什麼?”他不解詢問,然后發現她雙頰染上奇妙淡紅暈,美眸閃爍不定。
咖啡對她來說不再是醒腦的飲料,反而充滿誘惑與罪惡,關于香港那一夜如何徹底改變她,和接下來的生活。
有時不禁想起,她仍為輕率的行為感到懊惱,也曾在內心責罰過自己。
人一旦屈從愁望,才會將道德界線弄得那麼模糊。但現在不了,沈致杰問過她是否為懷孕感到快樂,除了晨吐很難受,其它的都漸漸好轉了。
溫暖的陽光撫平白日的褶痕,有時她從法院走出來,經歷一場耗費心力的辯論,同事、客戶的聲音在耳畔作響,腳步聲迤邐遠去,有那麼一兩秒,她抽離一切,獨自站在安靜陰涼的走廊,恍然想起——
今后,她不再是單獨一個人,她是個走動完整的小小宇宙,正孕育著新生命。
回到屋里,夜晚將眠,在沒有光線的臥室,她躺在床鋪上發呆,才了悟,她和江克森曾有的愛情已消逝;現在的她,可以不用理會他人的想法,不必再管他母親怎麼說,沒有需要配合勉强的地方,即使是出于無意識的習慣。
倪予晨終于感到自由,完全放松。
想到未來由自己作主,她不必再跟任何人商量,就算完全任性也可以,那一秒,她心情雀躍,真想在光滑木制地板上跳舞。
其實,她個性沒那麼單調死板,雖不致像妹妹那般誇大搞笑,但她心中還是存有一個小女孩,想要快樂就單純笑,討厭就能直接拒絕,不再讓自己受委屈。
倪予晨美眸靜謐,許久沒吭聲。沈致杰忽問:“在想什麼?”
她避開問題,反而自顧自地說,“你家很漂亮。”
“你也很漂亮。”他不假思索就贊美女人,黑眸魅惑,散發炯亮的光芒,直勾勾凝視她。
她無意和他調情,尷尬扯笑,移開目光,忽聽見他說:“你應該不是會背著他偷情的女人,可以告訴我你們之間出了什麼事?”
她的心受到莫名震擊,側過臉,徐緩望向他,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對你不好?應該不是這個答案,他看起來還是在乎你的。”沈致杰銳利覷她一眼。“問題出在你身上,你不解釋,沒有人會理解怎麼了。”
“我……”她楞了楞,想找到精准措詞卻語塞,他黑眸像探照燈投注在她臉上,完全不肯移開。。
“你母親說你飽受無法生育之苦。不是還沒結婚,怎麼對生小孩這麼急?”疑惑低問,換來她輕嘆氣。
“他母親懷疑我的生育能力,遲遲沒同意讓我們結婚。”
“那麼他是媽寶。”終于找到高材生的一項缺點了。就說嘛,人不可能是完美的。
“他不是!”急著辯解,倪予晨細眉輕擰,很快地說:“是我不想讓他為難。我習慣討好他,漸漸的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在他面前,我有時會擔心自己不夠好,這不是他的錯。”
無法順利懷孕,讓她和江克森之間的問題擴大后來,是她單方面覺得累了,不想做任何努力。結果,在香港遇見沈致杰之后,她和江克森徹底終結,十年感情大勢已去,無法彌補。
看她一副急于辯解,難道心還向著他?偏偏懷的是另一個男人的孩子。
女人,真是矛盾復雜的動物、風暴的中心。沈致杰對此不以為然,黑眸睥睨,高傲瞄她。
“我們可以不要談他嗎?現在說這些已經來不及了。”輕瞄手表,倪予晨忽說:“我會議遲到了,謝謝你的三明治,我必須離開。”
“咦!我話還沒講完呢。”拉她手臂要她坐下,沈致杰將馬克杯擱在桌上,好整以暇說:“我說了你母親建議我們結婚,我考慮過了,我覺得這可行。”
“我才剛結束一段關系,不想再跳入另一段。更何況我們沒有感情,只是為了他人眼光就結婚,套句諺語:人們之所以離婚,是因為他們結婚了。我才不想這諷刺話語活生生應驗在自己身上。”
“不結婚,我也可以。但我必須擬定一些法律條文,保障小孩未來的生活,我不希望他是個非婚生子權利就有半點受損。”他雙手交叉環抱于胸,理智地說。
“可以。你處理好之后,送來給我過目,我願意花時間好好討論。”目光沉穩,她態度落落大方。
“還有,我不能讓你在懷孕期間一個人單獨生活”
“我可以。一個人沒問題。”她語氣篤定,一臉頑强。
“我相信現在你是可以。”他以俊美的黑眸輕瞄她,冷靜地說:“但,五個月后、六個月后,肚子漸漸大了,甚至快生了呢?呂醫生不是說你容易流產,要好好安胎?你隨時需要人照顧,我不能讓你一個人,這樣太危險,我也是有榮譽感的。”
最后一句話讓他們兩人都笑了。
“哈,你別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她唇邊嘴角揚起,戲譫光芒在眼底閃耀,靜靜凝視他,他卻仍舊悠哉瀟灑,再度强調:“我有榮譽感。”
倪予晨抿唇不語,決定跳過這問題。
“如果不同意,我會告訴江克森,這一切都是騙局,你打算一個人生下小孩;我想按照他的個性,也不會願意讓你一個人。”沈致杰利眸微眯,下了最后通牒。
她忽然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論點,只好說:“好呀,懷孕期間我可以讓你照顧,但你女友會同意嗎?”說完,感到一陣惡意的快感。
哪知道沈致杰忽朝她傾近,唇几乎快碰觸她耳殼,富有磁性低沉的嗓音在空氣中振動,輕柔卻清晰傳達而來:“理由不同,但你我內心一致,在那一夜已選擇背叛。”
星期一最忙碌,工作排滿了。沈致杰好像故意找自己麻煩,硬擠出一小時,和前前不知第几任的女友約吃午餐。
這樣當然還不夠;隔天,他約新進女律師到LoungeBar去談工作,那里燈光美、音樂優、氣氛超佳,附近几桌剛好有其他同事,兩人在燈光暈黃燈光下交頭接耳,輕聲談笑,希望給人來往熱絡的印象。
按此接連三天,沈致杰和不同女性單獨約會,時間大約一、兩小時,場所則選公司附近,最好愈多同事看到愈好。
然后,周末夜晚,沈致杰以有其他要事回絕黎品琪和他家的家庭邀約,他母親知道他不去之后,立刻打電話過來抱怨。
“是有多重要?”女性明朗的音調夾著一絲不悅。“工作嗎?結束之后再過來也可以。”
“不行,我有我的原因,以后不參加黎家的聚會。”
“為什麼?”
“改天再說吧,我現在很忙。”抽掉掛在耳上的藍芽耳機,沈致杰繼續在跑步機上鍛煉体能。
過不久,黎品琪打電話給他。她有明理的一面,聽到他工作忙,不吵不鬧,反而甜膩膩說,“那我們明天可以約會嗎?我們一個禮拜沒見面了。”
“抱歉,我明天約了陳朗曦見面,去中部打高爾夫球。”
“是嗎?”發出輕柔遺憾,她聲音嬌嫩欲滴:“不能改時間?”
“不能。我們有公事要談,可以約星期一晚上嗎?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關掉跑步機,緩慢停下腳步,沈致杰最后退了下來,隨手拿起毛巾拭汗。
“什麼事?現在可以說嗎?”
“電話里說不清楚,當面說吧。”這一刻,他感到對她有份說不出的愧疚。在香港時他沒有多想,甚至不太想起她,回來之后,日常生活照過,他的心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安撫完黎品琪失落的情緒,結束通話,沈致杰才開始反省。在情感上,他不是一個好人。
事件得回溯至沈母拿了一只家傳的鑽石婚戒,說什麼早在日治時代沈家好几代的祖先留下來的古物,要他在香港修改戒環的尺寸,再挑合適新配件,向黎品琪求婚。
他清楚到了該成家的年紀,周遭好几個同齡的朋友近一、兩年紛紛結婚,有些甚至有了小孩,他母親要他好好考慮,畢竟女方是適宜人家,對感情認真,不是隨便玩玩的。
他母親說得對,但看來適宜的對象不一定是他想要的。他承認喜歡黎品琪,卻不愛她。如果今后生活中沒有她,由別的女人取代,他也不會神傷心碎,更不可能自憐自艾、感傷失落。
他不像陳朗曦的人生那麼戲劇化,要一個“非她不可”的靈魂伴侶;但至少、至少的限度——那女人將使他願意割舍單身的自由,而不是寧願選擇叛逃。
當他在香港那個下著突如其來熱雨的午后,轉過身,望向玻璃窗內獨自發呆的女人,他的心莫名受到蠱惑,然后……
木已成舟。現在只剩如何告訴黎品琪,實情恐怕會傷她自尊,他才會想出迂回的方式,希望能將傷害降到最低。
星期一夜晚,沈致杰遲到約十分鐘,黎品琪已到了,點了一杯馬丁尼,獨自坐在吧台高腳椅上。
見沈致杰步伐穩健不失優雅,黎品琪眼眸閃現焦躁。這几天,她為他的態度冷淡感到心情低落、隱約不安,覺得兩人關系正往下滑,可能不妙。就在剛剛,她從朋友那聽見一些有關他不太好的傳聞,不禁加重她的懷疑。
沈致杰向她打聲招呼,拉開她左邊的椅子坐下。
“喝點什麼?”側過臉詢問,雙眸一瞬不瞬凝視他;他剪了新發型,微染成深棕色,穿著剪裁合身條紋襯衫、褲管刷淡的藍色牛仔褲,沒打領帶,模樣看起帥氣英挺。
“波本威士忌好了。”說完,沈致杰向酒保點了一杯加冰塊的威士忌,然后對黎品琪說:“抱歉,剛在公司忙完一個棘手的case,才會不小心遲到。”
“不是忙著另有約會?”微酸帶刺的話語飄出,黎品琪很難自持鎮定,眼眸黯然,內心不是滋味,期望他能反駁,進而否認她剛聽到的流言。
“你指的是公司新進律師涂小姐?”沈致杰黑眸深沉,靜靜際掠她不悅的容顏,飽滿雙唇經常笑意盈盈,此時卻因吃醋過度用力抿成一直線。
停頓好几秒,等酒保替他斟好酒,他輕松冷淡說:“她爸和我爸是舊識,不過才二十五歲,剛考上律師執照第一年就急著相親,現在年輕的女生很少像她這麼急于成家的。如果不是父母催促,我根本不想赴她的約。”
“父母催促?”黎品琪一臉驚愕,呆怔說:“我以為你爸媽……”沒將話語說盡,但意思他應該明了。
輕啜一口威士忌,沈致杰好整以暇說:“我爸媽當然希望我成家,但我傾向不婚,我不認為有哪個女人能牢牢綁住我。對了,我們似乎從沒談過這問題,你呢?對婚姻有什麼看法?”
黎品琪臉微綠,亮麗眼眸很尷尬,若有所失。
“我向往結婚,我以為交往穩定的男女終究得步入婚姻。”
“哈,看來我們觀念有很大的差異。”兩三口喝干威士忌,在唇中品嘗這酒的渾厚芳醇,安靜几秒,忽有感而發說:“我對事業還有很大的野心,未來五年,不會考慮婚姻。”
“五年?”甜美聲音充滿驚愕,黎品琪不可置信地凝瞅他。“致杰,你真的沒考慮結婚嗎?”
“我剛不是說得很清楚?”黑眸如冰炭,又如冷冬深潭,銳利漠然。
“如果我讓你懷抱不實的希望,只能說深感愧疚。”
黎品琪唇角下垂,尷尬硬扯笑。“是嗎,愧疚?”勉强維持尊嚴說:“看來是我誤解了你。我聽說你最近除了涂小姐,還和其他不同的女人約會,你是有心疏遠我?”
“從我母親那得知你父母對我有錯誤期待,我沒有結婚的意思。”
“是這樣嗎?我以為你對我至少是認真的。”面容憂傷,黎品琪眼眶刺痛,臉頰肌肉微微顫抖,她快哭了。
這時,沈致杰不再言語,他不想說任何重傷她感情的話,黑眸冷淡,安靜觀察她,其實,她是個好女人;其實,她相當可愛,不該遭受這樣的對待;都怪他,太遲發現自己不愛她,卻已招惹她。
來不及了。
黎品琪沒說再見,靜靜起身,回首望他好几眼,奢求他能出言挽留;她對他仍有感情,他几句甜言蜜語就能挽回她的心,她甚至願意暫時擱下“結婚”話題,她還年輕,才剛滿二十六歲,也不是非要限時逼他成家。
然而,沈致杰卻說:“品琪,女人青春有限,我不想耽誤你,我們分手吧,你去追求屬于你的幸福。”
最后一句是他的真心話,聽進耳里卻格外諷刺。礙于自尊,她沒說什
麼,傷心轉身離去。
有句話沈致杰說對了,到了懷孕后期,倪予晨確實需要旁人照顧。
倪母建議她搬回城中老家直住到分娩為止,倪予晨拒絕了。那地方她爸媽住了十多年,附近都是老鄰居,她不能大著肚子搬回家,這樣鄰居問起,她母親怎麼回應?
她也不能麻煩江克森,更不能讓他發現她目前的困境。按照他正直的品格,他一定會負起照顧她的責任。兩人分手,錯全在她,又怎麼能接受他的好意?
懷孕期正式進入十八周,秋天正式來臨,倪予晨孕吐狀況大為減輕,腰圍漸漸變粗,原來合身套裝的窄裙塞不下,她改穿適合孕婦有松緊帶的褲裝或裙子。
接著一次產檢,沈致杰又出現了。這次呂醫生很確定胎儿的性別,是個小女生。倪予晨前不久曾做過胎夢,夢里也是一個小女生,在繁花盛開的地方和她玩躲迷藏,最后又招手要她過來。
出了診間,倪予晨忍不住把胎夢告訴沈致杰,他很開心,俊顏展笑,再次提議:“不是我搬去你家,就是你搬來我家,你看哪一個方便,由你決定。”
“那……你女朋友呢?”考慮過后,她小心翼翼追問。
“分手了。她怎麼可能同意。”沈致杰黑眸深邃,濃眉淺蹙,專注凝視她。“你母親又打電話給我,她很擔心你,我直說了曾提議和你結婚,是你堅決不肯。假如連單純照顧也不肯,只能說你太頑固,就算不為自己,也該為肚子里小孩著想。”
“我有想過,只是不想給人添麻煩。”秋季陽光金金燦燦,曬在人行道地磚閃燦發亮,她下意識撫摸小腹。“總覺得要更堅强,這樣小孩出生我才能好好照顧她。”
“讓我承擔一點責任吧,就照顧你到坐完月子。等小孩出生,我會負起當父親的責任,每隔兩周去看她,經濟上不會虧待她的。到時我們可以不要往來都沒關系。”沈致杰心里不是這樣想的,但他深思過,她目前需要安定的環境,他只是暫時妥協。
“好吧,但我住的地方只有一個臥房。”
“那就搬來我家吧。”他直率地說。
最終倪予晨首肯,願意接受他的幫助直到寶寶出生為止。她覺得他個性理智溫和,算好相處,兩人生活上應該不會需要太大的磨合。
美眸凝視他,眸底隱含柔煦的笑意,她說:“也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哈,朋友?”沈致杰移開目光,凝視遠方林立高樓,笑而不語。男人怎會需要女人當朋友?
這男人絕對有潔癖。
住了一星期,倪予晨發現沈致杰擅長清掃、收納和整理。她不是屬于髒亂型的女人,但有時東西用完還是會一時忘了放回原處,一轉眼,她發現那些東西,小如指甲剪、電視遙控器,大如沙發抱枕、廚房剪刀,都一一歸回倪予晨住這里有自己獨立的浴室,剛開始她隨性使用,不致太過髒亂,但后來發現他會不定時幫她更換干淨浴巾、毛巾,每次都會整整齊齊放在櫃子里。
起初,她很不安,戰戰兢兢怕東西沒歸回原位會惹他嫌,結果反而是他俊臉笑得尷尬,對她說——
“不能忍受東西一團混亂,所以算是有點怪毛病吧,你忍一忍。”
幸虧他不會碎碎念,倒是不介意別人弄亂他在公共空間擺放的東西。
有時放假她會下廚做菜,都是一些簡單料理,像義大利面或海鮮面之類;他如果在家,兩人就會干脆一起下廚。
沈致杰很會做生菜沙拉,還會親自調配和風醬和千島醬,切菜速度超快,俐落到嚇人。經常她這邊還在准備食材,他那邊已經完成了,而且流理台和洗碗台都整理得非常干淨。
很少看過那麼愛做家事、而且做得那麼好的男人。倪予晨一問,才知道原來他母親很開明,也很愛玩;小時候他母親常出國,雖然有保母照顧,但他上了國小之后就很習慣自己打理自己的東西。
“好吃嗎?”他狼吞虎咽把盤內海鮮義大利面掃空,倪予晨抬睫覷他。
“好吃。”舉止倒是不失優雅,抽張面紙,擦掉唇邊番茄醬漬。
“鍋里還有一點,要不要再吃一些?”
“好呀。”見倪予晨要起身幫他,沈致杰阻止她,說:“你坐著,我自己來就好了。”
超過二十周了,她穿著秋季杏色薄衫,稍微看得出肚子隆起,這時,舉止不甚俐落,行動稍變緩慢,不像往常那般靈巧。
他后來又吃了半盤,她才把盤內食物掃掉一半,以面紙輕擦拭嘴邊。他忽說:“重頭戲來了。”戲謔的神采將他黑眸點得灼亮,看來更帥氣。
倪予晨略感懷惱,看著他從冰箱拿出一碗鮮魚湯,放在瓦斯爐上加熱。
現在,她每天都得喝一點魚湯,補充蛋白質,偏偏她不喜歡魚的味道。
他把熱好的湯端到她面前,見她低斂雙眉,他唇角微揚,慫恿說:“慢慢喝掉吧,我可——”
“不希望我女儿太笨。要多補充DHA,增加寶寶腦部發育的營養,還可以增强抵抗力。”這些倪予晨都會背了。
“知道就好。”伸手輕捏她下頷,垂睫睇看她,深邃黑眸充滿魅惑。
當兩人四目相對,氣氛變得莫名曖昧。她有些不好意思,別開目光,檔掉他的手。她想——
為什麼都和他有了孩子,還對他這舉動感到不好意思,不是很怪?
后來,她想,其實他們這樣非常親密。
說到底,他們不熟,但就是有男女之間純粹的吸引力,最原始的那種。都怪荷爾蒙作祟,經常無端讓曖昧情愫在空氣中蔓延滋長。
她低頭專心喝湯。這魚不腥,加了姜和蔥,但魚的味道還是很重;她嗅覺依舊靈敏,幸虧不再那麼容易惡心。現在,中午補充DHA,晚上還得喝雞湯補充養分,聽說這樣寶寶出生后,媽媽才會容易分泌多一點乳汁。
除了很會做家事,沈致杰的記憶力也絕佳,會幫她記下懷孕該注意的事項,連每天服用的維他命和鈣片都會定時提醒她。
對倪予晨來說,和他相處是一項前所未有、奇妙的經驗。
很顯然,沈致杰是個体貼溫柔的男人。他們沒有談戀愛,他就已經周到成這樣;如果談戀愛,女人恐怕會沉溺在他呵護寵溺的情境里難以自拔。
江克森從來不是這樣。他們兩人各自獨立慣了,工作領域不同,興趣也不同,大部分時間都各過各的,遇到特別節日會一起慶祝,假期也會相約到外縣市或國外旅行,但從來沒有心心念念對方到難分難舍的程度。
經過多年相處,他們早就過了熱戀期,這樣平平淡淡、相知相惜未嘗不好。其實,倪予晨覺得平淡有平淡的好處,甚至還覺得對方早就變成生活里不可缺的一環,情人、家人、朋友——江克森對她來說是三合一了。
然而,近几年,當她遭遇流產、開刀,陷入可能無法懷孕的恐懼不安,她和他的感情終究面臨考驗,她才發現不安的心始終沒有得到他的安慰,反而當她遇到挫折,她必須表現得更獨立、更完美、更堅强,這樣才配得上江克森。恍然發覺,有他在身邊,她累了、厭了,原來這樣的她一點也不快樂。
“想些什麼?”見她出神發楞,沈致杰低聲問道。
“沒什麼。”回神后,她淺笑一下,又舀了一湯匙,后來,慢慢把魚湯喝完。
電鈴忽響起,沈致杰很快反應過來,走向門廊去開門,竟是他母親。
“怎麼來了?”沈致杰納悶,濃眉稍蹙,神情有些訝異。
“送補品。里面有烏骨雞湯,還有人參雞湯,我特別交代不能加薏仁,懷孕婦女絕不能吃到薏仁,那是清子宮髒污的,吃了會流產。”沈母看來爽朗大方,徑自入內,低頭換上室內鞋,滔滔不絕地說著。
“這些我都懂,請司機送來就好。”沈致杰略顯不耐,擋著路,沒想讓開。
“我看儿媳婦也不行。”橫瞪他一眼,針對未婚懷孕一事,沈母已充分教訓過他。
“她不是什麼儿媳婦。”他只會回嘴。
“那我看孫女。”
“哈,還沒出生呢,怎麼看?”
沈母不理會他,態度很堅持,撥開他要走入客廳,他只好退開。在餐廳,倪予晨已聽見兩人對談,她立刻起身走上前,先和沈母打招呼。
“沈伯母,您好。”
“欸,你好。你看起來氣色很不錯。”沈母大方上前,親切拉著她的手,猛打量她,笑臉盈盈。“有胎動了嗎?醫生怎麼說?”
“都很正常,經常動一下、動一下,但沒那麼明顯。”輕摸肚子,倪予晨白淨臉龐淺笑燦亮。
“是嗎?”沈母上下打量后,回首說:“致杰,你呢,有感覺到胎動嗎?”
“沒有。我覺得她太調皮,老是跟我玩躲迷藏,每次予晨說有胎動,我過去,她偏不動了。”
“哈哈,真有趣。”沈母爽朗笑了。她屬于身材略胖的豐滿型,一笑開,看來更加可親,接著忍不住和倪予晨閑話家常。
“媽,我等一下要帶予晨去聽有關孕婦和嬰儿的講座,所以——”隔了一會儿,沈致杰岔開話題,給出的暗示相當明顯,就是不希望母親久留。
“好啦,我不打擾你們。雞湯記得弄給倪小姐喝,是你爸在問你們什麼回家,一起吃個飯。”
“下個禮拜我會回去。”沈致杰簡短說了,但就是沒提到會把倪予晨帶回家。她已表明過不想和他有婚姻關系,他不希望他爸媽過度期待,給她任何壓力。
眼看母親還想多說,沈致杰趕緊將她送出門外,兩人一直走到戶外柏油路上,他家司機在路邊等候。秋天午后,陽光照耀四周扶疏的綠樹,落下一地斑駭剪影。
“我最近遇見品琪的媽媽,她對你很失望。說真的,我這張臉都被你丟光了。她一直唉聲嘆氣,說品琪難過到好几天吃不下飯,人家還是對你情有獨鐘;這倪小姐分明不想嫁給你,我看小孩出生后,你考慮重新和品琪在一起。”
“已經分手,怎麼還說這話!”沈致杰有些不耐煩,想起什麼,特別提醒:“別跟品琪說太多,如果她發現予晨懷孕,會更傷心。讓她慢慢忘掉我,重新找個好對象,等小孩出生,我就沒辦法顧及她的感受了。”
結果,沈母一臉錯愕心虛,眼眸閃爍不定,半天沒吭聲。
他忽了悟,懊惱感嘆:“你已經說了!唉,我就知道。”
“你沒說不能說,我那天太開心了嘛,一聽到要抱孫,誰都會開心,剛好遇到品琪的媽媽,忍不住就說出口了。”都怪她太愛炫耀。
“唉!”算了,這件事只能怪他,一步錯,步步錯,怎好意思怪自己母親大嘴巴?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18:58
第8章
經常看見他一個人用餐、一個人發呆,非常孤單,毫無骨科開刀教學時颯爽的專業模樣。
周沛珊是醫科三年級的學生,秋季進入中段,剛開學不久,大、小考不斷,根本沒時間越級去開刀房觀摩;但因為好奇,她忍不住去了——
哇!嘆為觀止。看他開刀、切割大腿骨、重組神經……有條不紊、威風凜然,讓她超敬佩的。
上回在高速公路上周沛珊和母親突然發生車禍,她只有輕傷,母親則是重傷到昏迷,她整個人完全嚇傻,幸虧江克森醫師及時搶救。
當時他給周沛珊一張名片,她才知道他是同一間醫學中心的主治。后來,為了表示感謝,她親自送了一束花和自己畫的卡片到他辦公室,可惜他不在,沒能見到一面。
媽媽住院期間,復原狀況良好,聽護士小姐說,江醫師曾打電話過來問候,她沒能親自接到那通電話,心里更覺得遺憾,才會三番兩次從大學部到醫學中心用餐,希望能碰巧遇上他。
后來,終于在餐廳遇見江醫師,好几次他都是一個人沉默用餐,神情滄桑寂寥,中間還常發呆出神。
等到秋天整個結束,周沛珊才鼓起勇氣坐到江克森對面,裝作湊巧,出聲向他打招呼。
“江醫師,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周沛珊,在高速公路上,你救了我母親。”
“喔,周小姐。”從餐盤抬起臉,江克森發現是她,簡略問候:“你母親還好嗎?”
“嗯,復原得很好,目前在家休養。”她五官細致,有一張鵝蛋臉,微鬈的中長發,氣質淡雅,有書卷味,微笑起來或柔聲講話,皆散發二十二歲女生青春洋溢的氣息。
接連好几次,周沛珊拿著餐盤都刻意選江克森對面的椅子坐下,兩人年齡差十歲,照理沒什麼話可聊;而江克森還在療情傷,目前內心有塊空掉的部分誰也無法彌補,但几次下來,他發現她絞盡腦汁拚命找話題和他聊天,讓他無法對她太冷淡。
有時詢問他醫學上的課業,有時只是問生活瑣事,或是大方聊起自己學校生活。漸漸的,江克森打開心房和她相處,連在大學部熱中劍道社的往事。
兩人只在中午用餐短短一小時相聚,平時几乎無任何交集。有次假日,周沛珊鼓起勇氣主動打電話給江克森,以半可愛半正經的口吻問:“放假,台北有可以散心的地方嗎?”她是中部人到北部求學,來了兩年多,卻對這城市一點都不熟。
江克森楞了一下,反應過來才說:“或許可以去貓空或陽明山,但今天天氣不好,外面下雨,選室內活動比較好一點。”
“那我們可以去華山藝文中心,有一部法國電影很有意思,你有興趣嗎?”問完,她才俏皮吐舌。“糟糕,你可能有女友了,不一定方便和我約吧?”
“沒有,我沒女友。”
“真的?你這麼優秀,怎麼可能沒女友?”語帶詫異,周沛珊內心泛起單純的欣喜。
“剛分手不久。”尷尬苦笑。
“抱歉,我不應該這樣試探。”
“沒關系。”
后來,他們還真的去看電影,結束后去咖啡館喝咖啡,這是江克森第一次和周沛珊提到前女友,也是十年來第一次和倪予晨以外的單身女子進行兩人約會。后來,接連几周密集相處,江克森才提到和前女友分手的原因——
太木訥,不擅表達愛意,平日老談工作,對方是個善于傾聽的女子,久了就算覺得無聊也不會告訴他,以致他以為她沒事、兩人關系很好,以致他根本不了解她的想法。
愛情不是科學,無法精准測量、無法實驗;也不是疾病,無法找出問題對症下藥,提出解決辦法。
愛情是由情境、感受、許多非理性面組成,一旦不對味,即使每天面對面,也依舊無法得知問題出在哪。
周沛珊聽完,忽單純說:“那是因為她不知道你的好,錯過你,應該是她的損失。”
江克森唇角揚起一抹苦笑。“不,她知道,十年了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只是我的好,她不再需要了。”感情出錯,問題症結在哪,被劈腿、被分手的一方往往打擊太大,重傷太深,久思也未能完全明白。
后來,江克森和周沛珊又相約出游好几次。天氣好時就到戶外郊區散步;天氣不好就留在室內進行藝文活動,跨越年齡距離,稱不上什麼深度,兩人變成無話不談的朋友。
時序進入十二月中,冬季第一個寒流來襲,出于一次衝動想念,江克森把周沛珊帶到顏老板簡餐店吃晚餐。很糟糕,他為她點了滿桌的食物全是前女友愛吃的。
因為毫不知情,周沛珊認為這是他向女生示好的親切舉動。她舉止可愛,不失優雅,大快朵頤進攻牛小排,然后,好整以暇要吃掉濃郁的起司蛋糕。
同一時間,沈致杰正推開顏老板餐廳玻璃門,讓倪予晨先進去;而前一秒,他還出言取笑她利用女儿的名義要脅他到處尋找美食,她決定置之不理,卻忍不住被他逗笑,眉眼唇角蘊含晶瑩的亮彩。
這天,她小腹明顯隆起,雙腳輕微水腫,穿了一襲舒服淡雅孕婦裝,雖然四肢仍舊纖細,但肚子就像帶著一顆躲避球,頂著豐滿的胸部,她是個走動的小宇宙。
滿二十四周了。
倪予晨完全不知道她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江克森。
尷尬沉寂——那桌如此,這桌也是如此。
兩個女人桌上擺放一模一樣的食物,倪予晨不是沒注意到,心情一陣低落,口中鮮嫩多汁的牛小排嘗起來如同嚼蠟,扒了兩口飯,她幽幽放下筷子。
沈致杰坐在她身邊,目光一抬,不禁和隔几桌的江克森對上,后者半哀怨、半陰沉的模樣害他吃不下飯。更糟的是,他覺得自己是罪犯,搶了別人心愛的東西,又刻意在公共場合拿出來展現;得意,卻又時時帶著那般不安。
甜點還沒送上,沈致杰叫住服務生,告訴他外帶打包,然后對倪予晨低聲說:“我們走吧。”既然她沒胃口,何必久留?
倪予晨淺頷首,讓他扶著她起身。她下意識摸著肚子,不好意思說:“剛很想吃的,食物送到了卻覺得沒什麼胃口。”
剛才倪予晨確實在門口躊躇徘徊,露出到底要不要進去的復雜表情。下午三點才剛吃過一餐,沈致杰誤以為她猶豫的點在不該如此貪吃,才會出言取笑她,沒想到這間餐廳她和江克森以前常來,她才會這般猶豫,應該就是擔心會湊巧遇見他。
造化弄人——江克森帶了一個比她年輕的女人,而她大腹便便,身邊伴著小孩的父親,想必兩人心中感受難以言喻。
離開前,沈致杰忽說:“你等一下。”獨自主動上前,和江克森打了一聲招呼,對方頗感詫異,但也禮貌向他致意,他微笑寒暄几句,才和倪予晨相偕離開。
他不想象個夾著尾巴落荒而逃的狗,手掌穩穩扶住倪予晨腰后,替她開門,走出戶外。
外面刺骨寒風刮上臉頰,倪予晨披起黑色毛呢外套;沈致杰移步過來,替她收攏外套兩緣。鵝黃色點點街燈,兩人長長剪影落在人行道上,一路無語,直走到停車地方。
上車之后,倪予晨徐緩吁了一口長氣;沈致杰坐在駕駛座上,側過臉靜靜凝瞅她。在店里時她表情好沉重緊繃,像一直忍耐著什麼,現在終于能好好放松了。
“這間店,以前你們常來?”他明知故問。
“嗯。”
“還想他嗎?”聲音略粗糙,掩飾不了一絲緊張。
沉靜一秒,倪予晨揚睫注視他,很慢地搖頭。“有些習慣很難改,但不會了,我和他目前這樣也好。只是——”
“只是什麼?”
“你不覺得我們很像犯了錯的小孩,在他面前很心虛?”她低喃問。
“哼,我不覺得自己犯錯。”他嘴硬,長睫黑眸沉著穩定,散發火灼光芒,直勾勾凝瞅她,看得她怪不好意思。“在香港發生的事,我完全不后悔。但我承認是有點壞,從他身邊偷走了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是嗎?”垂睫黯然,倪予晨靜靜失笑。“你不了解,我不是的,我也是可以被取代的。”
沈致杰黑眸銳利一瞥,唇角一邊忽揚,邪氣嘲笑:“你現在回他身邊還來得及,那個年輕女孩不會是你的對手。如果真的想,小孩生出來就給我帶吧,以前還以為我不會喜歡小孩子,但這陣子看了很多育嬰的書,我發現我愈來愈期待小猴子的誕生。”
“小猴子”是他對小Baby的昵稱,第一次聽到,倪予晨大抗議,覺得這昵稱一點都不可愛、太調皮了點,可是他卻很堅持,笑說:“不管啦,小嬰儿在羊水里泡那麼久,出來一定是皮皺、紅通通,像小猴子一樣。”
“怎麼可以!我想要小孩。”
“你們可以自己生一個。”語帶戲謔,絲毫沒半點認真地說:“如果真的不行,我可以再借一次。”
“你心眼壞,嘴更壞。”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他還敢一臉無辜。
后來,倪予晨不理會自得意滿的他,雙眉緊擰,幽然說:“我覺得男人真麻煩,現在我只想要小孩,你別跟我爭,我不會讓的。”
她下意識摸著隆起的小腹,最近胎動漸漸明顯,有時甚至可以感覺baby用手或腳頂她。現在,她所有注意力都在小孩身上,對新感情無暇顧及,對舊感情也無心挽回。
“男人哪里麻煩?”女人才是麻煩的亂源、風暴的中心好不好。
“要配合、還要伺候什麼的,怎麼會不麻煩?”
“明明都是我照顧你,你‘伺候’這兩個字是怎麼來的?”黑眸充滿促狹笑意。
她美眸燦亮,下頷微抬,不甘示弱迎上他嘲諷銳利的目光,淺笑說:“我沒愛上你,當然不用伺候你。等愛上了,哼哼,你才能享受被伺候的待遇,我可是配合度很高的情人。”
“是嗎?有經過國家標准局認證,得到合格徽章嗎?要不要今晚試試?”黑眸閃熠笑意,一瞬不瞬凝視她。
“你休想。”她笑著把他湊過來的臉輕推開。“發神經。”
冬日融融,難得在陰雨綿綿后乍然放晴。
倪予晨從家事法庭走出,她幫客戶爭取離婚后小孩的監護權,開了一整天的會,最后判決堪稱滿意。
這時孕期已近二十七周,倪予晨走在法庭長廊,戶外午后放晴,濃艷燦爛的金光照進玻璃窗,灑了一地燦亮。
忽然手機響起,倪予晨看了一下,發現是陌生的號碼。她曾公開手機號碼,有陌生號碼打給她並非不尋常,很多人打來都是要咨詢法律上的意見。
她示意韓秘書和客戶先走,自己停在窗戶前接聽手機。沒料到會是個年輕女生打來的,對方簡單介紹,說她是周沛珊,醫學系三年級學生,江克森曾在高速公路上救了她母親。
“然后呢?”倪予晨楞了一下,回神問完,耐著性子傾聽,想知道她打來的用意。
“我昨天向他告白了,他說暫時沒辦法答應我,我以為是考量我們年齡的差距,結果他說他還在療情傷。”
“呃?”為何告訴她?倪予晨淺蹙眉,困惑茫然,望了一眼窗外燦亮金陽,忽望見沈致杰和他朋友陳先生從院子走向室內大廳。
“我……我只是想告訴倪小姐,我很喜歡江醫生,我會等到他發現我的好,知道我配得上他;而且我想請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忘了你。”
所以,這是下戰帖或是向她示威?被一個年輕將近十歲的女生這樣嗆聲,倪予晨總該感到不是滋味,可是,她卻悵然失笑。
周沛珊讓她憶起當年的自己。她高中時曾偷偷暗戀江克森,對方渾然未覺;直到大學一次聯誼,兩人再度相遇,江克森才終于注意到她。那時,她也是自信滿滿,決心將最優的自己展現在他面前,非得讓兩人相愛不可。
最終,她失敗了。
總有人值得幸福。殘酷現實冷冷襲來,倪予晨應該會感傷遺憾或痛得受不了,至少感受苦澀,但她只覺得麻木茫然、不知如何回應這女生才好。
小baby踢她一下,喚醒她知覺,她徐緩說:“這樣很好,我祝福你們。”
這下換對方楞住,隔了一會儿才說:“喔。”
“沒事的話,我掛斷了。”將手機按掉,放回公事包。
獨自站在窗邊好一會儿,倪予晨輕嘆氣,剛旋身,迎面遇見沈致杰和他友人。
“還好吧?”見她眸底憔悴,一臉疲倦,沈致杰溫柔低問:“官司不順利?”
“難得順利。”她吁一口氣,唇現淺笑,再望向他身后的陳朗曦,出言招呼:“學長你好,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
“喔,你不是那個——”輕瞄她清麗臉龐,還有大腹便便的肚子,陳朗曦黑眸潛入一抹刺芒,忽莞爾望向沈致杰,意有所指:“原來是她,我沒想到耶。”
“什麼?”倪予晨一頭霧水,只見沈致杰以眼神制止他往下說。“我不懂。”
“學生時期同校過,你們兩人都認識的,沒什麼好進一步介紹。”沈致杰不肯解釋,握著倪予晨的手臂,只說:“四點半要練拉梅茲,時間快到了沒時間聊天,我是來接你過去的。”剛才在法院停車場遇見陳朗曦,兩人只不過聊了一下。
“喔。韓秘書呢?”
“我叫他先把車開回公司了。”沈致杰握著她手,催促她往前走,竟然連再見也不讓她對陳朗曦說,而后者淡淡對他們揮手,無意中發現沈致杰不想承認的秘密,獨自暗笑。
半夜,時睡時醒。
妊娠期正式進入第二十八周,倪予晨的肚子變得宛如大南瓜,凸凸肚臍很怪異,走路都得用托腹帶支撐。
她晚餐后會去散步一小時,保持活動,才不會擔心到時生不出來。不知為何,最近几天開始有不正常的出血,都是一小點血漬。去看診,呂醫生特別提醒她要多留意,万一還有更大的出血,一定要趕快就醫,怕會早產。
睡了不久,倪予晨因為腰酸醒來,正想調整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忽然小腿抽筋,痛得她完全動不了。
她大概痛呼出聲,沒多久,沈致杰敲門進來,他才剛要去睡覺,聽見聲音前來察看。最近,她肚子愈來愈大,他有空陪她散步、陪她練拉梅茲,時時關心她的狀況,如果沒有他在身邊,她大概會茫然失措。什麼時候在不知不覺間,他已成為她不可缺的心靈穩定力量?
“怎麼了?”見她蜷縮著,沈致杰蹲低在床緣,手撥開她遮住面龐的發絲,她一臉難受,他柔聲問:“哪里不舒服?”
“小腿抽筋。”擰眉低喃出聲:“很痛,沒辦法把腳伸直。”
“我看看。”手指輕輕按揉她姿勢不自然的左腿。“是不是這里?”
“嗯。”她不舒服的呢喃一聲,結果發現他緩緩揉著緊繃肌膚,異樣感襲來,心頓時變得燥燥熱熱。
情況和昨天他陪著她去練拉梅茲相似,他輕松幽默的態度把一整個教室的准媽媽逗笑了,只有她愈練臉愈熱、愈紅。
因為沈致杰坐在她身后,讓她背部貼靠在他寬闊胸膛上,隨著老師講解的動作,她感覺他正有意無意地撫摸她,有時只是手掌搭肩,有時是扶腰、扳腿那些簡單動作,卻感覺他隱隱散發出一股力量。
也許是她多心,但他也沒必要在她耳畔低語呵氣,將濕潤的呼吸拂在她肌膚上,引起搔癢或莫名輕顫。有一次,他更大膽,竟將雙唇直接貼吻她耳垂,偷偷用舌尖舐了一下,她正要抗議,他立刻縮了回去。
她從未覺得自己身材臃腫而難堪,懷孕本來就會這樣,她現在可是裝著近2000公克娃娃的器皿。
但他的手碰觸到她的那刻,她總會希望自己不要腫得像個大青蛙,有半秒鐘,她為身材感到無地自容。其它時候,只要他不要碰她,她很能滿足自己胖的狀態。
此時,沈致杰正掀開溫暖的被褥,手指溫暖按揉她的小腿,舒緩緊繃僵硬的肌肉,當抽筋的地方漸漸放松,她發出輕柔嘆息。
聽見她類似貓咪舒服的聲音,沈致杰將手掌貼覆她膝蓋后窩,向上摸著她大腿,她楞了一下,他靠在床邊,透過窗外淺白光芒的路燈俯瞰她。
以前她怎會覺得他俊美容貌無害?長睫、蝕刻般深褶的雙眼皮,還有那雙洞悉人心的黑眸,那投注在她臉上,總是緩慢耙梳著她,像找尋什麼的目光。
他靠上前低語,她眨了眨眼,感覺他呼吸的氣息拂過她面容肌膚,燒炙般,觸動她神經末梢。
“有沒有好一點?”唇輕掠掃過她下頷。
“嗯。”她咬著下唇,吶吶回應。
“今天小猴子有沒有踢你?”他手掌穿過她長睡衣下擺,貼在她裸肚上,輕輕撫摸。“也許真不該叫她小猴子,愈大愈頑皮,明天我找一些莫札特的古典樂給她聽,聽說這樣性情會比較穩定,也許我該叫她‘沈聽話’,你覺得怎麼樣?”
她在黑暗中輕笑,忍不住嘴角彎彎。“好怪的名字,你會害她以后被同學取笑。”
他順勢躺下來,貼著她的背,從后面親密摟住她。“剛剛怎麼不大聲叫我?你這樣讓我有點擔心。或許我們不該拘泥原則,到寶寶出生這几周,我暫時陪你睡。”
倪予晨頓了一下,好久沒吭聲,才聽他又說:“我保證不會占你便宜。”輕佻的語氣好討打。
想了一下,她沒反對,畢竟不希望半夜出狀況沒人可以求救,后又覺得自己太渴望他相伴,遂自嘲說:“我腫成這樣,你怎可能感興趣?”
“嗯哼。”嘴上是這樣說,可他一手緊貼她隆起的肚子,一手橫過細肩,親密摟緊她,分明是個占有欲十足的姿勢。
睡意襲來,倪予晨閉上眼,昏昏欲睡卻細數說:“我明天想吃剛煎好的牛小排、草莓蛋糕,還有無咖啡因的冰紅茶,還要一小碗櫻桃。”
“嗯哼。”沈致杰說話時,順勢偷吻她側面臉頰。“我會喂飽你的。”
她沒回答,含糊好几聲,許是睡著了。隔了一會儿,沈致杰才單手放開她,撐起臉頰側過身好整以暇凝視她。
壓抑想開燈的衝動,窗外淺淡銀縷光線下,她面容輪廓非常柔美,很安心的模樣。
他閉上眼,靠緊她。她身上好香,他好喜歡她身体散發淡雅香味,甚至到迷戀的地步,冬天抱著她好溫暖,真舒服,要是寶寶出生以后,還能這樣抱著她該有多好……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19:13
第9章
黃昏將臨,原本在研究資料,倪予晨卻很難專心,頻頻察看手機。無可否認,她正在等沈致杰的電話,或一、兩條line關心的簡訊。
香港遺產官司已如火如荼進行一系列談判,倪予晨預產期快到了,不適合出差,才會暫時把這case委托給沈致杰,由他代替她前往。
兩人曾在辦公室為了這case該如何處理意見不同發生爭執,差點吵起來。事后,一度在辦公室對峙無語。
沒多久,倪予晨向他坦承有些沮喪,她很想為言詞鋒利道歉,因為她情急說他:“狡詐多變、不擇手段。”她的事務所從不做這樣拐彎抹角的事,可是,她拉不下臉去道歉。
沈致杰黑眸陰霾密布,沉靜里有份隱然的威脅。他想要的東西向來會設法弄到手,不管手段多卑劣,只要合法就行;但當他看著她,眸底忽然閃著一抹笑意,他還真喜歡她那種堅決頑强、不容妥協的樣子。他先破冰,走上前輕摸她的頭。“這件事照你說的做,放心吧。”
“我剛不是故意這樣說你。”仰臉凝視他,眸底顯現歉意。
“我不介意。”他拉起她的手,在他手心上掂了掂重量。
“無論如何,我很感激你在這段時間幫我。”
“嗯哼,那你要如何報答我?”
才剛要認真對待他,他又開始不正經、亂調情。倪予晨失笑,想氣也氣不起來,和他促狹光芒的黑眸對視,一片灼亮;她認出他的渴望,奇妙的氛圍,那種說不出的曖昧,多麼容易就回想起他們曾擁有的一夜。
今天是他出差第五天,雖說明天就會抵台,但因為他這段出差期間每天都會打電話給她,三五不時還會收到他傳line過來。
昨晚睡前沒接到他的電話,今早也無,她悵然若失,一整天心里都怪怪的,好像少掉了什麼。也不過就只是他几句關心問候,和一兩條無關緊要的調情或取笑,有什麼好介意的?
然而,什麼都沒有,讓她無端焦煩。
后來,她突然想喝牛奶,就傳line請韓秘書去買。牛奶很快買回來了,她吸管插進去之后,才看見上面制造日期再兩天就過期;如果沈致杰到超商買東西,一定會仔細查看包裝上的制造日期。他很怪,對這點很執著,就算貨品放得比較里面,他買的當下都會一一伸進去拿出來檢查,然后選最晚到期的商品。
干嘛注意他的怪癖?倪予晨淺蹙眉,還有兩天才到期又沒壞,咕嚕咕嚕喝掉鮮奶。
然后,發現現在該去散步運動一下,至少動一下也好。可是,一個人散步好無聊,她想要沈致杰回來陪她,閑聊几句、講一兩項不緊要的趣事也好。
離預產期愈近,愈多人告訴倪予晨該如何教養小孩、得注意什麼,只有沈致杰和她擁有相似心情,愈來愈緊張,愈來愈期待到興奮難耐。
為了生產順利,每天散步是必須的。這點連他在香港都要天天打電話提醒她。
什麼時候受他影響的?讓他一點一滴滲入她的生活,漸漸摸清對方習性,連一些怪異的地方都接受,變成每天的不可或缺,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很想他,也很想快點見到他。
無心工作,從辦公椅扶著腰緩慢起身,倪予晨決定不等他的電話,到對面公園散步去。
搭電梯抵達樓下,她等待綠燈,然后越過繁忙熙攘市區交通,沿著紅磚人行道走。
二月初春了,寒風細雨過后,公園里整排栗樹和緬植樹梢開出翠綠透光的嫩芽,潮濕空氣蘊含寒意,金縷夕陽穿透淺白云層映照公園,她緩慢走向灰色泥磚步道,正想往深處走去,忽感到有人走在她身后。
回首,卻絲毫不見任何蹤影。
“咦,真怪。”剛真的有聽見腳步聲。
后來,倪予晨向左拐,沿著碎石小徑往游樂設施方向行去。這條是她和沈致杰經常散步的小路,直達溜滑梯和沙坑,不管是否放假,傍晚總是有許多小孩在玩耍。
走久了,他們有時候會在旁邊看小孩子玩游戲。有次,沈致杰有感而發,忽說,“以前從不注意他們在做什麼,現在,怎麼覺得他們很有趣?你看,那個小孩發呆的表情是不是很像一個老人在沉思?他該不會一出生就有一顆老靈魂吧。”
“你可以去問他呀。”她笑著回。
“最好是可以。他看起來像是會說話的樣子嗎?”嘲弄覷向那個連路都走不穩、還包著尿布的小小孩。
然后,他忽然把手伸出來,摸著她隆起高高、像座小山的肚子。“以后,我們的小孩一定比他們更可愛。”
如果是六個月前,聽見他說“我們的小孩”,她肯定不以為然,出言糾正;現在聽來卻非常自然,內心有塊隱密角落彌漫幸福感,她始料未及,無法否認。
獨自忖思,倪予晨步伐跟著緩慢下來,忽聽到有人叫她;這次,她沒聽錯,回首遠望有人正朝她走來。
她眯起雙眼,抬手阻擋破開薄霧的金陽,好一會儿,才認出這人她不熟悉,但曾有一面之緣。
“倪小姐。”女人叫住她。
“你好不知該怎麼稱呼?”
“叫我品琪就好。”黎品琪唇角漾開淺笑,凝視一臉困惑的倪予晨;后者雖長相清麗,但大腹便便的企鵝樣,她覺得好臃腫,一點都不好看。
倪予晨安靜等候她上前。她笑意收斂得很快,目光冷冷上下打量著;倪予晨不安感襲來,好一會儿雨人都沒開口。
“我覺得你還好。”黎品琪忽冒出這句。
“什麼?”眸底困惑,靜靜凝視她。
“我不覺得你哪里特別。美嗎?也還好。律師有什麼了不起。”輕哼出聲,黎品琪雙眸蘊含不屑,下一秒,卻可愛微笑起來。“對了,我該叫你一聲姐嗎,你看起來至少比我大——五、六歲吧?”
“這位小姐,請你直接說明來意。”不拐彎抹角,倪予晨目光沉靜,平和接招。
“我實話實說。致杰從來沒有向我提過你,對我來說,你本來是個不存在的人。”
“所以?”難道黎品琪找她是想興師問罪?倪予晨疑惑蹙眉,察覺對方清甜外表下隱含無名怒意。
“我直說了。如果不是你懷孕,他也不會想和我分手;我根本沒發現你們在香港做出惡心髒事,你對他只不過是一場風流韻事。本來我們要結婚的,全是因為你懷孕才破壞,難道你不應該向我道歉?”
笑意收斂,黎品琪雙眸變得格外冷漠。“還是像你這種女人根本沒有任何羞恥心,想要男人就用搶的,內心感受不到對她人有任何歉意?”
“我……”她劈頭一連串攻擊,倪予晨始料未及,驚呆語塞楞在當場,好久都回不了話。
原本還算冷靜,見她不肯道歉,黎品琪唇角揚起輕蔑的笑意,不齒說:“我很高興沈致杰沒有昏頭到願意娶你,我不認為你哪一點比我强。想利用懷孕綁住男人,這招好下流,必須落到未婚懷孕的下場,老實說,我還有點同情你的際遇。”
“不用你同情,我想沈致杰沒告訴你——”
“閉嘴!我話還沒說完呢。”黎品琪冷聲截斷她。“沈先生沒告訴你,我們本來打算訂婚的,雙方家長都商量好了。夏天預訂婚期前,是你在香港先誘惑他。很好呀,你有本事拆散我們,就別怪我現在怎麼破壞你的好事。”
倪予晨雙眸潛入憂色,聽得膽戰心驚,下意識護起肚子,心里仍舊想找著力點反駁,可是……香港那件事,她自知魯莽,已理虧在先,當時雖對黎品琪的存在毫不知情,也不是有心想搶奪什麼,但她的立場真完全無辜嗎?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和你的小孩。”黎品琪一臉驕傲,不客氣說:“既然你懷了小孩還綁不住沈先生,我必須說了,你可能也不是多厲害的小三。”
以為她說完要離開,誰知她忽又旋身,冷哼面對倪予晨。
“其實,沈先生沒那麼喜歡小孩,他父母雖然表面高興,私下對你個人行為卻批評不少。未婚懷孕怎麼說都太輕佻、不庄重。我老實告訴你,你這招實在不高明。我前兩天特地飛到香港,問他未來打算怎樣,他說等你生完小孩之后,他照顧你的任務也完成了,我有自信到時他會回到我身邊。”
原來是這樣。一顆心忽墜入谷底。他一切的溫柔好感、細心呵護什麼的,全是她誤解了,他想的只是負起部分責任,而她對他卻起了單方面的痴心妄想。倪予晨被她嗆得語塞怔然。
“我很抱歉。”隔了一會儿,倪予晨鄭重道歉。她確實惹了不該惹的人,還惹出這麼多的事,后果難料,現在三個人攪和一塊儿,一攤泥水,真難收拾。
“你現在倒懂得抱歉了。”黎品琪冷眼輕哼,雙手交叉環抱于胸,睥睨瞟掠她。
倪予晨唇角有抹苦笑。“黎小姐,我對你無話可說。你要我道歉,我也道歉了,你們的感情我不想介入。”
當初沈致杰說了好几次他沒女友的,這謊她那時就不該信的,怪只怪自己糊涂,沒透徹想清,以為兩人相互吸引,說穿了卻跌進他施展魅力和欲/望的泥沼。
“你以為我會相信?一句不想介入就能打發我?”
“爭這個沒有意義,我現在對他沒有任何想望。”不屬于她的,她不會要。倪予晨硬生生壓抑可能萌芽的感情,淡然卻篤定地說:“但這小孩我是真的很想要,就這樣了。”
倪予晨徐緩轉身,深吸口氣,移步要走,忽聽見黎品琪說:“我也不愛他了。如果他回心轉意,我只會接收他几個月,但我會把他甩了。我不像你,大著肚子只會對男人搖尾乞憐,我才不要一個會背叛感情的男人。這樣你了解嗎?”
在法律上,倪予晨處理過很多類似婚姻里的三角戀、棘手的感情官司,為了爭小孩監護權,為了爭一口氣,為了爭產,暗地里人們有各種較勁,怎麼做都不甘心,總要撕扯一番,鬧劇才會落幕。
她也知道憤怒的女人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做得出來,而以黎品琪的立場,絕對有理由對她生氣。
最后,等黎品琪發泄完,她根本不理倪予晨還有沒有反應,撂下一句冷冷話語,終于離去。
她一離開,倪予晨忽然冷到發顫,仿佛被人惡作劇從頭淋了一桶冰水,渾身冰冷刺骨,從骨子里感到寒徹。
懷疑種子已種下,內心無端冒出一堆疑問。
不遠處傳來小孩嬉鬧的聲音,樹梢上有鳥儿啁啾,原本她的世界是那麼平靜,思念遠方即將回來的人,內心因而感到些微焦躁與淡淡幸福,現在全毀了。
到頭來,是她痴心妄想吧,沈致杰這男人不可信,他可能同時對兩個女人隱瞞事實,兩面討好,玩兩面手法,讓她們誤以為在彼此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
他會不會對兩個女人一樣溫柔、細心呵護、一樣周到?這是他最擅長的,不是嗎?
她本來沒那麼在乎,卻跌進他狡詐、多情、溫柔的手段里。現在,椎心疼痛又能怎樣,難道不是她自作自受?
沒料到會喜歡他、依戀他到不舍的程度。這麼在乎,這麼難受,她到底是怎麼了?
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從香港回來之后,倪予晨變了。
第三天晚上,沈致杰之所以沒打電話,是因為黎品琪突然飛去香港到飯店找他,免不了被她興師問罪。
“還說什麼不想成家、沒結婚的打算,你跟我說那些分手的理由都是假的,事實上,你背著我偷吃,還把人家弄大肚子。我想知道多久了,你們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重要嗎?我和你已經分手了。”
“我想知道你從何時變心的?你愛過我嗎?”這些對她來說當然重要,她沒勇氣當面質問他,但在飛機上她喝醉了,平常沒有的膽量,現在想要一次問清楚。
沈致杰讓她坐在飯店床上,自己則靠著寫字台站著。都怪他母親大嘴巴。一旦讓女人知道真相,就會開始鑽牛角尖,質問愛與不愛的問題。
但談一段感情的重點真的在——愛與不愛嗎?
喜歡她,相處愉快,並沒有要她到非如此不可;交往期間他沒搞清楚,直到雙方父母商量婚事,他才猶豫卻步,可議的只是他沒有主動和她提分手。
然而,感情不是非黑即白,一段一段,清清楚楚。
他們又不是機器人,有附愛情說明書,失敗了,怎麼可能立刻糾正,清楚知道他們感情錯在哪、少掉什麼?
“愛過。但我不想結婚。”沈致杰俊臉沉靜,腳踩交叉站立,視線別開沒去看她,一副“這問題不重要”、徒惹煩悶、他不想多說、他沒有惹她傷心的意圖。
但就是這樣了,別再問了。
黎品琪沒辦法接受,眼眶盈淚,簌簌如冰晶般的淚滴緩緩滑落清秀白淨的臉龐,心碎的感覺難以收拾。此時此刻,她需要他的安慰,可是他卻偏偏不走上前。
那一瞬間,她衝動走過去抱住他,雙手意圖勾著他頸項,想靠在他懷里,他卻扣住她的手腕,黑眸烏云陰霾,要她冷靜。
“品琪,不要這樣。”
“你會娶她?你說你不想結婚的。”
“她沒有要求我娶她。”
“那麼,你愛她嗎?”語音破碎,她要知道答案,她哪一點比不上那女人。
她向來清甜可愛,很會撒嬌,但不致撒野胡鬧。沈致杰不喜歡她現在狼狽的模樣,徒然問一些明知故問、傷人自傷的問題。
“我,唉……”她不會想聽到他的答案,何必招惹她傷心?
“你絕不可以愛她比愛我多!”黎品琪哽咽,在他懷里急得跳腳,像個小孩。
“別鬧了。”愛真的可以比較、量化嗎?他深深受倪予晨吸引,這是人們所說的永恒的愛嗎?他其實也不知道答案呀,只能不斷安撫眼前心碎哭泣的女人。
“你偷吃是因為刺激嗎?我們現在沒有關系了,你可以要我呀。”扯著胸前微微敞開的襯衫,豁出尊嚴,几乎是懇求著說。
“不要這樣。不要做出明天可能會后悔的事,以后會有比我更愛你的人。”
“沒有了!你不愛我,他也不愛我。”她先后被兩任男友拋棄,一點自信也無。
“會有的。相信我,你是一個可愛的女人。”
“我不再相信你說的話。”她哭得肝腸寸斷。
“聽著!我明天一早有工作要談,得開一整天的會,你好好休息,冷靜一下可以嗎?我們別再說下去,我送你去你的房間。”
“我沒訂房。”她掩面低聲啜泣,說了一段數落他和倪予晨的話,開始為剛才自己粗率輕浮的舉動懊悔,她才不像那女人那麼下賤、沒尊嚴。
沈致杰嘆氣,放開她,轉身打客房電話請服務生過來幫忙,幫她訂好飯店客房,送她回去休息。隔天一早,他連早餐都沒吃就趕著去開會。
面對遺產案,沈致杰擅長尋找對手弱點,釋放對手負面消息,打擊他們的自信心,逼他們不得不妥協。通常他很不喜歡把一個case延宕太久,然而,倪予晨要他慢條斯理針對每條遺產好好討論,一整天下來,逐條討論進度慢如蝸牛;尤其當兩方為了某棟房地產、某筆資金僵持不下時,更難得到具体結論。
直到他上飛機回台灣,兩方還沒正式簽約,根本討論不完。這如果是他的case,他絕對不會這樣做,但沒辦法,他事先已答應倪予晨。
結果,現在回來了,沈致杰得面對另一個棘手的問題。出差前,他以為他們的感情正逐漸增溫,以為他們漸漸取得共識,未來會以對方、以小孩為重。
不知道倪予晨忽然情感退縮、態度冷淡,是鬧別扭還是怎樣?只是一天沒打電話,就這樣,未免太小心眼。
這不太像是她的作風。
距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月,倪予晨肚子大得不象話,垂眼站立連腳趾頭都看不到。
半夜醒來,她覺得好餓,爬下床想去冰箱找東西吃,腳正要套進拖鞋里,不慎滑了一下,她機警扶著床緣,幸好沒跌倒,但剛踢了一下,大拇趾的指甲硬生生斷裂,痛得她發出一聲哀嚎。
沈致杰才剛從辦公室回來,聽見聲音,立刻過來查看。
“怎麼了?”見她手撐著床,低頭痛苦呻吟,他誤以為出事了,一顆心嚇得快乍然停止,緊張問:“肚子很痛嗎?羊水破了嗎?還是有出血?”
“不是啦,”倪予晨細眉微擰,失笑說:“踢到腳,腳趾甲好像斷了。”
沈致杰松口氣,趕緊扶她坐好,讓她坐在床邊,然后拉起她的腳察看,發現大拇趾有塊指甲從中間裂開一半,斷掉的地方剛好在中間,斷裂面很不完整。
“我幫你剪一下。”他輕拍她小腿一下,隨即去拿指甲刀。
“沒關系,不嚴重。”這几天,她盡量躲著他,不太喜歡他親密的碰觸;他雖是無意的舉動,有時只是好心幫忙,但她心里就是不舒坦。
總覺得他的溫柔不專屬于她,其他女人遇到同樣狀況,他應該也是這樣吧。
這讓她回憶起大學時期,她曾認為這學長英俊到令人不屑一顧,之所以會有負面感覺,可能是經常看到他在女同學間左右逢源、桃花不斷,很吃得開,才會有這樣不好的印象。
她發覺最近几乎每天都去想沈致杰是怎樣的人,擁有什麼個性和習性,次數太過頻繁,不就是因為喜歡他,大腦才會浮現許多印痕幻想?
沈致杰拿了指甲刀走回來,看見她一臉若有所思,忽問:“想些什麼?”
“沒有。”她垂眼搖頭,屈膝收回雙腳,拘謹說:“沒關系了,我覺得現在不痛了。”
“不行。斷一半的指甲如果不剪掉,可能會刺進肉里流血。”沈致杰和她面對面坐在床緣,溫暖的手握住她腳踝,她尷尬閃躲。
“你哪里我沒碰過了?”他黑眸冷峻,淡然瞟看她,下一秒唇角微揚,輕佻曖昧的微笑。
她冷冷瞪他,他不為所動,依舊優雅充容,垂眼替她剪指甲。她動了一下,他隨即抬眼制止,她不再掙扎,卻刻意別開眼睛。幸虧現在她懷有身孕,如果只有一個人,就只是一個女人的身分,她不知道要怎樣抵擋他的魅力、那些溫柔舉動、甜言蜜語?
如果只有一個人,她一定會逃到5000公里以外,這樣就可以對他完全免疫。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趕快生下小孩,能夠卸貨該有多輕松。”
“這樣你就能逃開我?”眼也不抬,抿緊薄唇冷冷地問。
倪予晨不回答,沉默無語。窗外春雨放肆地下著,滴滴點點,沒完沒了,風刮進屋,將綠色窗簾吹得鼓鼓的。
“你談過十年的戀愛,告訴我,是不是遇到不高興的事也不肯說,一直忍、一直忍到受不了才爆發?”他雙眸漆黑如鑽,灼亮地看著她,忽然質問。
“你憑什麼批評我?”對上他灼熱目光,倪予晨美眸一片冰雪風霜。
“我沒有愛上你,我沒有要跟你談戀愛。”
他惡狠狠瞪她,她不甘示弱迎上他的目光,兩人瞪了好几秒,她咬著下唇,一臉倔强氣惱,最后是他先無所謂地笑了起來。
后來,他剪完指甲卻不肯放開她,溫熱粗糙的指腹來來回回按摩她小腿,她感到內心一片柔軟,可是同時也有無措的感傷。
“我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
“我不想要。”愣了一下,她很快回答。
沈致杰放開她,似早有准備,從西裝口袋掏出一只暗紅色絨布珠寶盒,打開之后,他把骨董鑽戒拿出來,堅毅下顎繃緊,黑眸底色平靜如夜空中的海洋,低嗓溫柔說:“你不行不要,以后是要給我們女儿的。”
“以后等她長大,你自己拿給她。”
他把鑽戒拿出來,毫不理會她的拒絕,拉著她的手,很快套進她指間,然后揚眼,將目光聚攏靜靜地投注在她臉龐,口吻嚴肅:“我要你親自拿給她,我不想要在她出生前,什麼東西都沒給過你。”
她怎麼覺得好感傷?靜靜凝瞅他,美眸格外瑩亮。他舉手輕觸她臉頰。
她想哭,于是將頭靠在他肩上,他摸她的頭輕吻她的發,然后說:“無論未來怎樣,我們都和去年夏天相遇的我們不同了,把它留著當紀念,好不好?”
倪予晨默默頷首,擦干眼淚,垂眼望著戒環古典雕花,戒台鑽石閃熠,靜謐美眸蘊含不安,忽問:“這在哪買的?看起來很特別,很昂貴吧?”猶豫著該不該收,還是退回給他,心領就好,畢竟這鑽戒造型罕見,戒環典雅細致,鑲嵌鑽石散發柔煦光芒,或許對他來說有什麼特殊意義。
“我在香港骨董店買的,有認識的朋友,價格不貴,但很稀有,已經買不到了,千万別弄丟。”怕她不肯收,沈致杰選擇說謊。
“喔。”她松口氣,微微一笑。“第一眼看到,我還以為是家傳骨董鑽戒,幸虧不是,要不然收下不太好。”垂眸望著鑽戒,愈看愈喜歡它,最終決定接受他的禮物。“很特別,你眼光真好,謝謝。”
“不客氣。”他松了口氣,避重就輕回應。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19:29
第10章
春天。倪予晨早上要出門,一整個大遲到,都因為昨夜發生一段小插曲。
臨睡前,她手機忽傳來簡訊,點開來是臉書加好友的訊息。她的臉書大部分都貼一些和法律有關的小常識,資訊設定公開,也可以留言,不太需要互加朋友。
也許對方需要她專業上的幫助,通常都是這種狀況才會有人需要加朋友。倪予晨不點還好,一點開大頭照,正是黎品琪,當下,她猶豫不決該不該看她的臉書。
倪予晨決定不看,但隔沒多久就傳來兩則訊息——
“他告訴你我們在香港見面嗎?”
“你問了他我們在香港發生什麼事嗎?”
倪予晨讀了,但沒回應。對方立刻又傳:
“你相信他表面說的話嗎?他沒說的部分、刻意隱瞞不告訴你的,才是真相。”
倪予晨忐忑不安,遲疑好久不知如何處理。她也懂黎品琪的心情,要不是情感遭受打擊,她也不會故意傳訊刺激她,或許不要理會,等她慢慢撫平情緒就好。
正打算不予理會,訊息又傳來——
“他出差回來是不是也送你禮物,討好你?”
“你們在香港搞上的時候,他回來也送我禮物。他以為禮物可以安撫我,就算是鑽石我也不稀罕,一想到他吻你的嘴還來吻我,我就想吐。”
字眼愈來愈不堪入目,倪予晨看不下去,但她忽起疑心,該不會兩個女人收到一模一樣的禮物?
她希望不要。失心瘋似狂在黎品琪的臉書點閱照片,想知道可能的答案。后來,她干脆坐在床上,開著一盞鵝黃色小燈,焦躁瀏覽一張張照片,
大部分都是美食、旅游或生活照;她也知道自己這舉動挺無聊,可是卻著魔似往下看——
不看還好,看到后她倒抽口氣,仿佛肺部空氣被人抽干。有張照片秀出款式一模一樣的鑽戒。
看來沈致杰對女人過度多情又不知用心,真的送兩個女人相同的禮物,還說這很罕見,已經買不到。
真是看清他了,花心又不用腦。
倪予晨按掉手機螢幕,心情低落,當下就想把鑽戒拔下來,無奈她快臨盆,手指有點水腫,戒指卡住很難拔下來;而且,這本來說好不是給她的,是給女儿,她到底在介意什麼?
連寶寶都適時踢了她肚子一下,提醒她她的存在。倪予晨輕摸大大的肚子,幸虧有她在,她覺得安心多了。
如果只有一個人,她想離開這里。沈致杰那種無微不至的照顧,要維持平常心太難了,但她更不想介入他們的感情,待在這猜疑東、猜疑西,真有度日如年的感慨。
目前狀況,她不能任性說走就走、想搬家就搬家;沈致杰是孩子的父親,她不能逃開他,讓他心焦到處找尋;或是選擇避不見面,懲罰他花心,間接剝奪他當父親的權利。
她就算心里難受也不能這麼做,她沒辦法這麼任性,也不會對他鬧意見。
幸虧她已經訂好月子中心,也請母親幫忙在原來住處布置出一個小小的嬰儿房。小孩生下來之后,她不再住在這里,也不需要他照顧,兩人除了需要商量小孩的事,不會有其它瓜葛。
理智上都想清楚了,可是內心有塊隱藏的角落另有其它的感受,幽微隱晦——她不喜歡沈致杰投注在她身上目光深處里她的影像,她不想揭開,更不想渴望,愛上他這答案令她無法呼吸。
月光隱沒,窗外春雷肆虐,淅瀝陣雨夾著風勢,將綠色絲絨窗簾掀開,露出內里的白紗,她聞到戶外泥土潮濕的氣味,想象蚯蚓在土壤深處鑽動,嬰孩如海豚嬉戲般在羊水里屈膝翻滾。
她覺得腰好酸,酸到沒辦法起身關窗,任由春天雨水灑進屋內,弄了一地的濕。她閉上眼一直胡亂想著,最后累了、困了,才睡著。
最后,她夢到大學時期在辯論社社團活動,他們要去它校比賽,夢里聽見沈致杰叫她:“學妹,學妹!”
倪予晨忽然驚醒,是沈致杰把她搖醒,問她說早上不是有會議要開,她錯過鬧鐘響的時間完全睡過頭,結果整個上班大遲到。
韓秘書開車將倪予晨載走了。
夜雨止歇的早晨,開窗的陽台飄進香草、雨水、點點陽光的氣味。
剛洗完澡,沈致杰喝了一杯牛奶,赤腳坐在木制地板上,拿沾粘滾輪膠帶沾起地板上的頭發和灰塵。
倪予晨今早特別匆忙,韓秘書都開車過來了,她還在睡覺。原本看她睡得那麼熟,很想叫韓秘書先去公司,晚一點他再開車送她去上班,因為他今天一整早都沒事,可以晚一點進公司。
但韓秘書說今早有重要的會議,客戶可能已經到公司了。沈致杰只好去叫倪予晨起床,她醒過來剎那很茫然,黑色長發隨意披散肩頭,棉質寬松杏色睡衣下擺上撩至大腿,神情慵懶坐在床上,配上還有一個月就要臨盆的大肚子,一整個非常女性化。
簡直就是土壤、雨水、春日滋養的大地之母。
沈致杰隨手拿起床頭櫃的手機替她照了一張像,之前大概隔几周他就會替她拍照留念,起初她覺得大肚子丑到爆,像企鵝又像青蛙有什麼好照,結果他說:“做紀念呀,想想看下次你懷孕還要多久?”
歪著頭想了一下,倪予晨覺得也對,于是沒阻止他,也就隨他去了,等于間接贊同;但他到底拍了哪些照片,她沒仔細看過。
都是一些她很可愛的生活照,唯一一張兩人合照,是沈致杰去香港出差之前,那時寒流過后她肚子已很大,周末兩人放假在家,清晨她剛沐浴過后,站在客廳陽台前吹冷風。
他習慣即使冬天也在屋里赤腳,剛走近,看見她眼瞼與睫羽垂落,面容專注,淺淺蹙眉,手撫著凸出的肚子正感知著什麼,那時他知道是胎動,她側過臉欣喜地說:“我覺得她昨夜翻了一個斤斗,現在,頭下腳上了。”
“真的?”早先他們曾擔心胎位調整不過來,生產會不順利。
“她剛踢了我一腳,腳在上面。呃,又一下!”
“在哪里?”沈致杰手臂從后面環住她,隔了一層衣料將手掌貼覆著她凸起小腹,剛刮干淨的下頷輕輕掃掠她頸側,磨擦滑嫩肌膚。
倪予晨忽屏住氣息,側過臉古怪斜覷他,他朝她帥氣一笑。“照一張,紀念一下。”
她輕攏長發將它撥到肩后,他拿出手機,單手環住她,拍下兩人唯一一張自拍照,照下瞬間他大膽將唇貼在她左耳畔,很快結束后,她眨了眨眼,不確定地回眸望向他。
空氣里振動的方式,她回眸凝視他的眼神,諭示了他們可能會有的愛情。但后來,從香港回來之后,她轉變的速度太快,他根本追不上,不懂她的客氣冷淡,偶爾略顯憂愁、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何故。
弄不懂就算了,還讓他再次覺得面對這感情完全是自己單方面一廂情願。結果,他拿出骨董鑽戒送她,竟然不敢當面向她承認那是母親交給他求婚的戒指,說謊全因為擔心她拒收。值得慶幸的是她看來很喜歡那禮物,過后,她一直戴著,從沒看到她拔下來過。
啊!沈致杰從地板上忽直起身,他忘了提醒她產檢時間改到今天下午,明天他必須去中部開會,昨天就請秘書打電話給診所改期了。
他打了一通電話給倪予晨,聽見鈴聲從臥室傳來,才發現她忘了帶手機,于是他走進臥室將手機拿出來,決定上班前繞一點路送到她辦公室。
由于手機訊號閃爍不停,怕她有工作訊息漏接,沈致杰漫不經心手指觸碰滑開螢幕,順便想知道到底是誰傳訊息給她。黑眸一凜,沒想到竟看見黎品琪傳了好几則臉書訊息——
震驚不足以形容沈致杰的感受,他渾身僵冷,胸口好像被人狠狠踢了一腳,肺部的空氣突然全抽干,或者他的臉被按進深海中,胸腔積滿水和黑色暗潮,無法呼吸。
干!他連罵好几聲髒話。
虧他還在那擔心說實話會傷害黎品琪的感情和自尊,結果她射暗箭,在暗地里耍手段。
他不知道黎品琪和倪予晨何時聯絡上、是否曾見過面,又對她說了什麼謊話,編派多少是非。倪予晨提都沒提,未免反應太平淡,平常表現很沉靜,他曾敏銳察覺她冷淡退縮,但她向來沒對他太熱情,以致他渾然不知。
當下,他對兩個女人都生悶氣,氣一個耍手段,氣另一個毫無反應。
一上車,倪予晨就把淺色毛呢料開襟衫脫掉。懷孕的她現在像一個火爐,根本不怕熱。
聽說懷孕期間女生体內會分泌大量雌激素,頭發很容易變多變長,她也有這樣的感覺;平常上班她都綁著馬尾,就算厚厚一圈也還算清爽,只是剛去產檢平躺接受呂醫師檢查,頭發全亂掉了,她順手扯掉黑色松緊發圈,說:“好熱。干脆明天預約剪掉長發。”
夜晚,車外濕濕冷風,下著淅瀝不斷的小雨,沈致杰坐在駕駛座,正要開車和她一起回住處,聽她說熱,遂旋開冷氣,側過臉說:“已經把冷氣開大了,等一等就不會那麼熱了。”
“我還是想剪短發。我媽說坐月子期間不能常洗頭,頭發要是太長,吹干很不方便。”
“要剪到哪里?”她長發過胸,沈致杰手忽伸長,順手撈起一綹發絲。
“不要剪太短,我不喜歡短發的女生。”
“那就不要喜歡。”倪予晨擋開他的手,神色自若悠然說:“我坐完月子就會搬回去住了。”
沈致杰俊美面龐忽變冷峻,黑眸眸底透著濃厚陰霾,下顎線條瞬間繃緊,當下,她看見他陰晴不定的表情楞了一下。
“怎麼了?之前我就跟你提過的,你忘了?”前兩天,這事她提過一次,當時他沒反對,她趁此下定決心,怎麼今天又不高興了?
“沒忘。只是你沒別的要告訴我嗎?”他今早把手機送到她辦公室,沒說什麼就離開,一直等到下午五點才載她去看診,兩人剛從診所檢查出來,現在正討論要去哪吃晚餐,但還沒聊起晚餐的話題,他倒是懷抱希望她主動提起黎品琪傳簡訊給她一事。
“沒別的事了。晚餐吃什麼,火鍋好不好?”從懷孕到現在,她体重足足重了十四公斤,對吃這件事前所未有地感興趣。
沈致杰下顎隱約抽動一下,黑眸冷冷掃掠過來。倪予晨愣了一下,垂眼看著自己的大肚子,不解地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沈致杰收回目光,許久沒吭聲,隨后將車開往市中心商業區。由于這天春雨不歇,街道熙攘,霓虹點點流光反射,偶爾在路口會呈現車輛壅塞、難以動彈的景象。
上了高架橋,下來之后,一輛輛車就停在路口大排長龍等候綠燈。車內的兩人陷入漫長的沉默,倪予晨感到腰一陣酸疼,那種酸深入肌肉里層,碰觸不到,無法制止,必須換個姿勢或伸展背脊才有可能舒緩,可她坐在車廂里動彈不得,只能頻頻深呼吸。
“還好嗎?”他關心地問。
“很不舒服。”她手扶腰后試著挺直胸部,深深擰眉。“呂醫生說快生了才會這樣,但……很酸、很痛。”
“要不要我幫你按一下?”他伸手過來,手指緩緩揉觸她腰后,她有些尷尬想躲,忽然手機響了一聲,有訊息進來,她才擋開他去拿手機。
“如果他背著你亂來,你會怎麼辦?你要我把最近在香港發生的事告訴你嗎?”
倪予晨僵了一下,立刻將螢幕關掉,很快放回包包,包包就擱在她腳邊。
“怎麼了?”發現她表情不太對勁,沈致杰濃眉深蹙,面露疑惑,冷銳眸光來來回回掃視她。“誰傳來的訊息?”
“沒什麼重要的。”壓抑波濤心緒,她沒看他。
“是嗎?那是誰傳的?”重復問一次,這次他口氣轉硬:“如果不重要為什麼不說?”
倪予晨別開臉不理會,反而望向窗外。“怎麼這麼塞,動也不動。前面是不是有車禍?”
沈致杰沒回答,忽然彎腰伸手去拿她的手機。她一時沒察覺,等發現后要阻止已來不及,無法置信叫說:“欸!你怎麼這樣!”
他滑開螢幕,看完臉書傳來的訊息,整張臉都變了,五官冷峻,濃眉微挑,唇角隱含輕蔑的冷笑,眉眼低斂陰沉看向她。
“多久了,她傳這些訊息給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語音低沉卻飽含壓抑怒氣。
“你干嘛看我手機!”她想拿回來,他卻不讓。
“不是故意要看的,是你早上忘了帶,訊號一直閃,我才看的。”
“可以還我嗎?”伸出手掌。
“你相信她說的話?”他把手機還給她,側過臉,漆黑雙眸里瞳仁如冷硬之石,直勾勾盯著她。
“相不相信不重要,我已經做了決定。”咬了咬下唇,安靜瞟掠他一眼。三個人的世界太擁擠,這種游戲她不玩,也不想參與。“我的心思只在小孩身上,其它的,我都不去想了。”
“如果我說我愛上你,你也不在乎?”他語帶輕佻嘲弄,眼神卻惡狠狠。
她十足楞了一下,美眸閃熠錯愕,忽覺得自己被捉弄,沒好氣地說:“別鬧了,別這樣。”
“如果我說我是認真的呢?”他聲音粗嘎,飽含說不出的渴望,忽伸過來握緊住她的手,送到唇邊吻了她手背一下。
她整個人僵住,半晌沒開口,掙扎著猜想他說的是真是假,仿佛陷入他的魅力魔咒中。后來,他手指輕輕拂過她指間的鑽戒,她眨了眨眼,終于找到聲音,才說:“如果你愛我,又怎麼會送兩個女人一模一樣的鑽戒?”她神色黯然地抽回手,就在察覺自己几乎快愛上他了,卻發現他不是那麼認真。
得知真相之后,她得花多少心神才能遏止自己對他的情感。“我做的事我會負責,我愛我的寶寶,現在只想安靜生活,別這樣、別撩撥我,好嗎?”
“什麼一模一樣的禮物?”他黑眸困惑望向她,忽無法置信輕蔑笑起。
“你說這戒指?不可能。黎品琪告訴你的嗎?這怎麼可能?”她寧願相信那女人的挑撥,也不相信他?
“我在她臉書上找到的。”倪予晨沒什麼好隱瞞,把當初和黎品琪見面的經過告訴他。
聽完,只覺得一切都弄擰了,沈致杰心情烏云籠罩,神色黯然,濃眉蹙緊,然后他拿起她手機,低問:“怎麼可能?你說的是哪一張?”根本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鑽戒,這明明是他母親所有的,難道有誤會?
點開黎品琪的臉書,沈致杰終于找到那張鑽戒照片,點開之后,里面有一系列照片,原來是他母親和黎品琪在咖啡館一起喝下午茶,他母親向對方展示鑽戒,才會有那張鑽戒的特寫照片。
“那是我母親的手,骨董鑽戒其實是我母親給我的。”他把點開的照片展示給她看。
“可是,你跟我說是在骨董店買的。”她陷入一陣困惑,無法理解地直望著他。
“我怕你不肯收,才會騙你。”他這時說出實話,黑眸閃熠不安,幽然嘆氣。“誰知道你誤會了。”
“為什麼你要說謊?”她無法理解,美眸靜謐,充滿困惑。
“我想求婚,怕你拒絕我。”他對上她的目光,這次終于坦然面對,她卻面露錯愕,沉重擰眉,万分痛苦。他以為她正感到為難,正想著措詞借口婉拒他,哪知她忽驚慌失措說:
“糟了!怎麼辦?我覺得我快生了!”下腹部突然一陣陣疼痛,低頭察看,她感到雙腿間有股熱流流下,裙子和座位都濕濕的。“啊,我羊水好像破了!”
“不會吧!”沈致杰錯愕,現在不知路況,前方還在塞車,看了后照鏡后方車輛大排長龍,目前正是下班尖峰時間,旁邊慢車道也都停滿機車。
沈致杰拿起手機叫救護車,通知完后,他也怕救護車開不進這塞車道,而倪予晨正咬著下唇,一陣陣喊痛。
大概過了半小時,救護車還開不過來,他安撫她到已經沒詞了,羊水也愈流愈多;他管不了這麼多,當機立斷,拉開駕駛座車門,繞過車頭將她這邊的門拉開,解開安全帶,然后將她橫抱出來。
他心髒快跳到爆衝,衝百米一般,一路朝向路口找車送她去醫院。
羊水破了之后,倪予晨陣痛約過一個半小時,產下一名2900公克的女嬰。
比預產期提早約兩周。晚間在路上塞車那段徹底嚇壞沈致杰,他一路抱著她直衝路口,看見計程車就攔,好几輛計程車呼嘯而過,雨天客滿。
倪予晨羊水破了,子宮劇烈收縮,陣痛每隔一陣就會冷不防襲來,他抱著她整整跑過一條長街,呼吸厚重、不停喘息,見她一臉痛苦,不時對她輕聲安撫。
“寶貝,再忍一忍。”他低頭親吻她側臉。
她雙手緊緊懷抱他頸項,將臉埋進他肩窩,差點痛到想咬他脖子,只好緊捏著握緊的雙手。
好不容易終于攔到一輛空車,沈致杰抱她坐上后座,陣痛無預警襲來,整個背和腰又酸又痛,承受不住,她不禁深呼吸。
“還好嗎?”撫摸著她臉,擔憂問。
她痛得想叫出聲,忍了又忍,緊緊掐著他厚實的肩膀,發出無法承受的低喃,忍不住咬了他頸項一口。
“好痛!都是你害的。”恨不得把痛苦全推到他身上。
“呃,都我的錯。”他痛縮了一下,雙手依舊摟緊她,要她放松,要她深呼吸。“我愛你,好嗎?”
她將臉埋進他溫暖的頸窩,整個人靠在他身上,痛得閉上眼,咬著牙說:“你、真、的、愛、我?什麼……開始的?你、怎、麼、都、沒、告、訴、我?”話語伴隨疼痛哀嚎,聽來模糊不清。
“我不想帶給你負擔,你看起來沒那麼在乎我。”手掌輕撫她臉龐,粗嘎低語。
她流了很多汗,渾身難受燥熱,下腹沉重,背部腰間一波波傳來頻繁疼痛。因為受不了疼痛,她手指用力掐進他肩后肌肉里。
“我、不、想、在、乎、你,因、為、我、不、確、定、你、的、心、意。”
“從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黑眸深邃安靜來回瞟看她。
“你說……在香港?”感到疑惑,她抬起臉想挺直身,卻因為太痛沒辦法動,只好把臉靠回去。“好痛!我、不、想、在車里生下寶寶。”
“再忍耐一下,快到了,再一條街。”望向擋風玻璃前方的街道,心里低咒著,他從來沒那麼痛恨過紅燈。
“你還沒……回答我呀。”她低聲痛苦哀嚎,不忘提醒他要回答。
“不是在香港。這是一段很長的故事,在你高中時候的事。”
“什麼?”她不明白。
后來,他們沒能接續這話題。計程車終于把他們送到鄰近醫院的急診室,一進入急診室,倪予晨立刻被推入產房准備生產。他們几個月前商量好了,她生產的時候希望她母親和妹妹陪產,他不知道來不來得及,緊急打電話通知她們。
幸虧她們約半小時后趕到醫院,當時倪予晨陣痛愈來愈厲害,次數也愈頻繁,后來終于順利產下一名女嬰。
沈致杰在產房外等候,女嬰生下來之后,他被叫進去里面,他是家人里第一個抱到女嬰的。好像什麼玻璃器皿,他小心翼翼抱著,漆黑瞳眸不斷注視著剛誕生的小生命——她頭發粘糊糊糾結在一起,四肢胖嘟嘟,有一張可愛的臉,剛大哭過,身体紅通通,有些地方看起來青青的,沾了羊水與血液粘液,剛從子宮里出來,皮膚很皺。
護士小姐很快接了過去,讓小女嬰暫時待在倪予晨懷里。她看起來筋疲力竭,完全累壞。抱到小女孩就忍不住問了:“她很健康嗎?”眼眸來回梭巡著小女嬰,檢查她的四肢。
“她很健康,很可愛。”倪母一臉開心,接過她懷里的女嬰。
倪芯恬內心五味雜陳。她剛目睹姊姊生產時的慘痛畫面,好半天開不了口,這時湊上前直望向女嬰,覺得她外觀慘不忍睹,像掉進髒水溝的猴子,皺皺的,可也忍不住展開笑顏。
“嗨,初次見面,你好。”
護士小姐將小女嬰接手過去,進行清洗消毒工作。倪予晨躺在床上,視線越過母親和妹妹怔然凝視著沈致杰。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怎麼感動得一塌糊涂,眼眶濕熱,泫然欲泣。
隱約察覺氣氛微妙,她母親拉著妹妹退開,沈致杰才走上前,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語:“辛苦了。”粗嘎的聲音伴隨呼吸吹上她耳邊肌膚,順勢吻她一下。
當他正要直起身,她驀地緊捉住他兩肩襯衫不肯放,有感而發,真心對他說:“謝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
“那沒什麼。我才要謝謝你給我一個這麼可愛的小女孩。”
“真的?”她聲音有些急切,眼眶盈滿閃爍淚水,他以指腹抹去她掉下面頰的淚滴。
“噓,別哭。”他低聲安撫她;她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緊摟著他肩膀,靠在他懷里,好半天無法開口說話。他摟著她輕拍她背部,問:“怎麼了?”
她剛剛被推進產房的時候,一邊忍痛一邊罵他,可心里面忍不住想著他,想著他剛剛在車上對她說的話,她其實一點也不想離開他。
“你剛才是不是對我說謊?你真的愛我?”擔心他只是隨口亂說,依舊不正經。
“沒有。我是真的愛你。”
“沒騙我?”她又問了一次,要他回答。
“沒有。你呢?”他有些無奈地笑了,輕摸她的臉,要她回答。
她默默點頭,眼眶盈滿淚水,簌簌滴落臉頰。他溫柔摸著她頭,唇角揚起,展露帥氣微笑。“別哭了,眼睛會腫。”
他替她擦掉眼淚,她才破涕為笑。“我們的女儿是不是很可愛?”
“是呀,全宇宙最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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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ae
時間:
2016-1-11 07:19:43
尾聲
進入季節里柔和美好的四月,倪予晨仍舊在月子中心緩慢度過生產后的這一個月。
最近,沈致杰辦公室和月子中心兩邊跑,新生命終究是帶來新希望;沈家這邊兩老是喜色皆言于外,已多次前往月子中心探視倪予晨;倪家母親當然喜不自勝,開心忙著照料女儿和小女嬰日常起居。
兩人坦然表露彼此愛意之后,兩家開始商量他們的婚事,至少先辦理戶籍登記,等倪予晨坐完月子,身体恢復,再正式舉行公開的婚禮。
這天,大約晚間九點,沈致杰離開辦公室,照例驅車前往月子中心探視倪予晨。抵達的時候,倪予晨正好在睡覺,所以他先到育儿中心看寶寶,護士小姐把寶寶帶到會客室讓他抱一下。
每次,他手臂輕輕抱著小小的她,就覺得心莫名被觸動。現在,她還看不出來像誰,他認為她和倪予晨一樣漂亮。每個嬰儿都是上天給的神秘禮物,他的女儿也不例外,在還不認識她之前,他就已經愛上她。這真的很神奇,是為父奇妙的經歷。
每當她睜開眼睛看他一眼,他覺得全世界都亮了起來。
后來,護士接過去照顧,換尿布的時間到了。他站在玻璃窗外著迷看著手舞足蹈的她,好一會儿才離開。
剛上樓去倪予晨所屬的套房,在門外忽遇見徘徊不去的黎品琪。沈致杰警戒著,擔心她打擾倪予晨,不由得停下腳步,黑眸凝重,面露詫異。
“你怎麼會來?”想到她處心積慮做的事、說的話,對他、對倪予晨懷抱的惡意,早已讓他對她存有的善意蕩然無存。
“我來探望孩子的母親。聽你母親說她生了一個女娃。”黎品琪一手捧著花束,另一手拎著一籃蘋果,甜美微笑。
“不用了。你的好意留給你自己吧。”冷淡別開臉。
“致杰!”雖察覺他不對勁,但她以為他只是為小孩心煩,她輕微跺腳,甜聲撒嬌:“沒關系,送個東西表示禮貌,我已經不在乎過去發生的事了。不過,既然她小孩已經生了,現在應該沒你的事了吧?你可以陪我嗎?我東西送了想回家,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黎品琪走過來握沈致杰的手臂,他輕扳開她粘上來的手指,濃眉淺蹙,唇角揚起冷笑。
“抱歉,不行。我要結婚了,請你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他特別强調“我們”兩字,希望她自重,懂得他話里的含意。
“什麼意思?”面容疑惑,黎品琪無法相信,錯愕質問:“你不是說你不結婚?”
“我本來就沒打算跟你結婚。我想結婚、要結婚的對象是倪予晨,從來就不是你。”黑眸冷冷射出光芒投在她甜美的面容上,語音冷漠淡然。
“致杰,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明知道我愛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黎品琪無法接受這事實,臉色微變,想拉他手臂,要他面對她、給她一個答案。
他不慌不忙扯開她,五官輪廓冷峻,雙唇緊抿,神情陰霾,面容深沉,理智說:“不,品琪,你不愛我,你愛的還是你自己。如果你愛我,你就不會為了傷害我而不擇手段。如果你愛我,你會發現我現在關心的只有她和小孩,你會因此傷心,但不會以破壞我們的感情為樂。你那麼得意把我蒙在鼓里,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這麼做不是想挽回我,其實全為了你的自尊,你只想贏。
“而我早就不愛你了。應該說我沒愛過你,要不然在香港那個午后,就不會看到她在窗內獨坐,毫不猶豫朝她走去;也不會當她問我有沒有女友,一再告訴她我沒有。當她內心脆弱、猶豫不決地告訴我說她有男友、她想回去,怎樣都不肯放她走。”
“別說了!”黎品琪忽抬手用力打了沈致杰一巴掌,鮮紅的指印瞬間印在他左臉上,他冷峻瞪她,下顎抽動,輕蔑笑說:“在香港那晚,我和她發生關系是因為我在很多年前就喜歡她。我在高三那年就注意到她,但她眼里始終沒有我,她喜歡的一直是別人。當我大三再度和她同校,她還是沒察覺到我喜歡她。后來她和高中暗戀的高材生江克森很快就在一起。我知道他們談了十年的戀愛,而我一逮到機會就不願放開她。”
他一直沒說出口,因為他自尊心太强,不願承認曾經這麼喜歡一個女生,老是不由自主受她吸引。
學生時期,他們一直都是同個社團,他頻頻在她身邊出現,刻意在校園里安排一次次偶遇,故意逗笑社團其他的女生,就是為了引起倪予晨的注意。
然而,倪予晨一直那麼專情,目光焦點始終鎖定江克森,他根本沒有機會。于是,他選擇壓抑情意,忽略自己的感覺,刻意淡忘學生時期青澀不理智的情感,忽略內心真實的感情,刻意表現完全不在意。
“我什麼都沒告訴你,是怕你會受傷。現在不得不說,我不愛你。”
“我不是叫你不要說了!你辜負我的感情難道不該跟我道歉,憑什麼還這麼理直氣壯?!”黎品琪憤恨將花束扔丟他身上,他沒閃躲,任由花瓣狼狽凌亂灑落。
她不願意聽到他剖析心聲,不願親耳聽到他愛上別的女人,自尊受損,万分傷心,哽咽望向他,指責說:“你還不跟我道歉?!”
“我對你很愧疚,如果你沒有對她扯謊,我會向你道歉,但現在我不會,我跟你扯平。”
“你——”他毫不顧念舊情,她徹底死心,一臉灰敗。
“不要再來了,我以后不會見你。”淡然說完,沈致杰黑眸冷漠不再看她,轉身拉開套房的門,走進室內,獨留她一人傷心。
倪予晨早就清醒過來,聽見門外爭執,她一度下床過來察看,隔著門縫聽見沈致杰說的話,她驚呆楞住。
后來,當沈致杰轉動門把進來,看見倪予晨呆坐在床緣,他出聲問:“醒了?”
“嗯。”她抬眼凝睇,眸底籠罩困惑的風景。
“剛去看寶寶了,她很好。”
“喔。”微歪著頭,那雙美眸一瞬不瞬直盯著他,似想看清什麼。
“怎麼了?”沈致杰挑起濃眉,走到她面前,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今天還好吧?”
“很好。只是有點無聊。”坐月子期間光吃那些補品,哪都不能去,身体還沒完全消腫,胸部脹奶脹得厲害,整天睡睡醒醒,還是沒恢復精神。
她單手扳弄手指甲,一臉無奈。沈致杰倒是笑了,將椅子拉靠近,拉起她的手檢查一下。“都當母親了,壞習慣還不改?”黑眸深處有份寵溺,唇角勾起微笑,看來帥氣逼人。
她抬手輕觸他紅印的臉頰,眼眸溫柔掃掠他。“被打了,痛不痛?”
“不礙事。”他面無表情,毫不在乎。
“你剛說的是真的?”她如果不問,他是不是都不提?一輩子假裝沒這回事,讓她永遠蒙在鼓里,不知他內心真實想法。真不懂為何他情感如此曲折,讓人看了全是曖昧不清的風景。
“什麼?”黑睫微眨,明知故問。
“我聽到你對黎品琪說的,高中時期,還有大學……你就喜歡我嘍?”
她面頰微微羞紅,結果他臉色倒變得很凝重,揚眼瞟掠她,很快移開目光,五官到下頷線條都繃緊的。
“怎麼都不告訴我?”倪予晨從頭到尾一無所知。糟糕!她大學時期還一度覺得這學長很討厭。
“就不想說。”沈致杰很酷地笑了一下。
“咦!永遠都不說嗎?”她很困惑,歪著頭仔細凝瞅他,他側著臉看向床頭櫃,桌上擺著几顆沒削皮的紅蘋果,還有一束插在瓶里淡雅粉色玫瑰花,花開得太茂盛了,有些已成雕零狀,瓣葉離枝掉在桌上,他忽想站起身去收拾,卻被她阻止。
“致杰,看著我。”瞅著他側臉直挺的鼻梁,要他轉過來。“你不敢看我嗎?”
沈致杰徐緩轉過來,漆黑雙眸如深潭,瞳眸聚焦在她臉上。她問:“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
“我不想說,因為你眼里一直沒有我。”說了只會更難受,不如假裝一切都不存在。
他雙唇緊抿,神色倒是淡漠到有些無動于衷。她眼角彎彎,靜謐淺笑,手指輕觸他臉頰下緣,要他看著她,兩人相對凝視,她說:“現在,我眼里有你了,你可以告訴我了嗎?”
“我從以前就喜歡你了。”說完,沈致杰濃密黑睫垂落,故作無所謂地笑了起來。
“咿,你真傻!”倪予晨衝著他甜蜜微笑。
“我不傻。”他瞟掠她一眼,倔强否認。
她笑著搖頭,甜蜜的感覺滿溢胸口。她站起來,輕輕擁住他,讓他的臉貼靠在她胸口下方,她笑著說:“我還是覺得你傻。以后別再對我說謊了。”
當初,她隱約察覺沒辦法和江克森走下去,確實利用了沈致杰脫離舊有僵化的生活,還以為他們彼此不相屬,錯誤的兩人相遇只會為對方帶來困擾,沒想到——愛情真奇妙。
到現在,她才終于明白,愛情里,沒有什麼是“對的人”,只有愛與被愛相互的兩個人。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11 07:19:56
后記 月光石
我先想到書名才開始寫這部小說。一開始還信誓旦旦要挑戰一下男女主角都是“小三”這題材。寫到第七章,差一點放棄,而且還不停哀嚎說:“我干嘛寫這題!根本自找苦吃。”
男女配角來當主角一般都會比較好寫,而且也比較不會惹人厭。
要不是男主角到最后有表白心意,哼哼,他個性上缺點還滿大的(會說謊,還會欺瞞事實),看在他一直喜歡女主角,又愛嘴硬的份上,暫且原諒他嘍。
他喜歡哼的U2那首歌,翻譯成中文就是有你沒你我都會很慘、很糟。剛好形容他喜歡女主角的心境。
我是在2013年7月去香港找朋友玩,很喜歡《重慶森林》這部電影,所以特地坐地鐵到中環到半山手扶梯走了一趟。那里超多酒吧,可是因為行程的關系只在便利商店逛了一下就回中環。哈哈,有夠遜。不過,真的有拍到擋在路中間熱吻的外國男女,也真的遠遠被男方手指了一下,害我嚇得快跑。
結果一看照片還失焦。是有沒有這麼無聊哩。
香港夏季午后熱雨真的說來就來,室內冷氣只能用爆冷形容。我在當地買了一堆免稅的衣服,沒辦法,我就觀光客嘛。不過,聽說香港人對觀光客稍微冷漠點,我不覺得耶。坐公車要回銅鑼灣,不小心在公園迷路,那時晚間十點,剛好遇到去游完泳要回家的女生,她很熱心地帶我們回熱鬧大街上。在中環也遇到穿制服的警察出來巡邏,簡直就像港片一樣,他們也是超熱心,不斷指路還帶我們去公車站牌,告訴我們怎麼搭車耶。
奇妙的是,等公車的時候,卻看到香港女生拿著手機正在看台灣的連續劇,只能說香港台灣零距離嘍。
后來,我在台北捷運上曾遇到香港游客在看地圖要去行天宮,立刻很熱心地告訴他們要在哪里下車、轉車。
由于我很喜歡香港樂團mylittleairport,也很喜歡嚇嚇車在地上滑行的咸覺,這不就是張愛玲小說出現的場景嗎,所以覺得香港很有趣。
好啦,峇里島來一本《我愛高跟鞋》,香港也來一本《對的人,愛的人》,接下來就是日本嘍。哈哈,主架構已經完成了呢,就等細節修一修嘍。
喔,對了,你們真的覺得有“對的人”嗎?我思考好久,真的覺得沒有“對的人”,只有“愛的人”。像一般人常說,在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翻譯起來應該就是愛上的那人基于某種條件沒辦法繼續下去,例如遠距離、年齡差距、父母反對,或對方已經有對象什麼的。
不是嗎?
一旦兩人相愛,那些條件說都不成理由了。或許,看完的讀者也可以思考一下這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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