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淘淘《你家就是奴家》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18:26     標題: 淘淘《你家就是奴家》全文完

你家就是奴家 作者:淘淘

聽說富貴人家油水多,蒔香進文府當奴婢之後果然見識到了!莫怪她居心不良,畢竟家有難題,她也是不得已以利為先,何況在文府當差確實不錯,就連幫七小姐減肥也是個肥缺,她過得真是如魚得水啊~~只是,府裡還有個五少爺,這五少爺卻很棘手,雖不至於瞧不起她、仗勢欺人,可常常以不怎麼贊同的目光看著她,彷彿她會帶壞妹妹,天地良心啊,她雖是有點小聰明,有時對少爺不太客氣,但她只是性子直率,對工作也是盡心盡力,怎能讓少爺誤會?看來別讓少爺繼續誤解自己,順便從少爺身上撈點好處補償,就是她接下來的人生目標、第一要務⋯⋯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18:47

第一章

  席蒔香進文府當奴婢是居心不良的。她聽說富貴人家油水多,隨便撈個渣籽,下輩子就不用愁了。

  「……尤其是廚房采辦,那油水可多了,奶奶大爺們吃燕窩,咱們也能跟著喝兩口是吧,然後嘴巴甜一點,逗得他們開心了,再賞你幾個銅錢,那日子可好過了……」

  王嬸左一句右一句,說得天花亂墜,只差沒把文府說成天宮,席蒔香聽著心動,就這麼進了文府當差。

  她簽的並非死契,而是三年契,在廚房幫王嬸打下手,原本這等好事是落不到自己頭上的,偏王嬸想找的人一個在病中,一個婆婆不贊成,然後她才想起蒔香的嬸嬸周宛蓮。

  王嬸與周宛蓮是兒時玩伴,只是八歲時家貧被賣進文府當奴婢,偶爾回村探望時,也會到周氏那兒坐坐。

  在文府裡熬了三十年,王嬸也算苦盡甘來,如今在太太、奶奶面前都算說得上話的人,這次廚房補缺,大太太沒安插自己的人,反而讓她來安排,可見對她的信任。

  周宛蓮其實挺想進府當差的,可她身子近來也有些不好,再加上兒子幾個月後要娶媳婦,分身乏術,於是就把蒔香推了出去。五年前,蒔香的娘過世後,三姊弟便到伯父家蹭飯,如今堂兄要娶媳婦,家裡開銷增多,周氏的臉色便有些不好,蒔香豈會不明白伯母的心思,便順水推舟答應了。

  在廚房工作雖然不輕松,不過油水確實不少,光是采辦日常肉食蔬果,就能撈上一筆回扣,再遇上逢年過節、大節小慶,甜頭更是多。

  當初說好了,月薪一兩,額外的就看福分了。

  所謂的「福分」主要指主子的賞錢,還有從買菜錢裡扣下的、廚房裡婆子大娘讓你跑腿辦事的,甚至在園子裡撿到的木簪等等,不一而足。

  因此第一個月領到快二兩銀子時,她高興地簡直要飛天了——二兩銀子可夠一家五口生活一個月。

  如今,她又多兼了一份新差事:幫府上的七姑娘減肥,務必讓她在半年內恢復窈窕身段。

  「呼、呼……等等,我……我跑不動了……」

  七姑娘喘吁吁地停下,跑在前頭的蒔香回身來拉她。「別停,用走的也好。」

  「我不行了……」

  「我知道,沒讓你跑,只是大夫說過,別跑著跑著就忽然停下來,對身體不好,得慢慢走著才不會難受。」

  「我忘了。」七姑娘文青靈掏出手巾擦拭臉上的汗,慢慢地往前走。

  身後兩名奴婢見小姐停下了,趕忙端著水上前。「小姐,喝點水。」

  「喝慢點。」蒔香叮嚀。「在嘴裡含一會兒再吞下。」

  「去前頭的亭子歇會兒吧。」奴婢海棠說道。

  「不行,才活動一刻鐘,起碼得再一刻鐘才能歇息。」蒔香搖頭拒絕。

  「你沒瞧見小姐已經喘不過氣來了嗎?」另一名奴婢桃花沒好氣地說。

  蒔香認真地左看右看。「有嗎?我瞧著挺好。」

  「你眼睛瞎了——」

  「桃花,別說了。」文青靈揮了下手巾,示意兩人退下。

  「小姐……」

  「萬事起頭難,就算不跑也得再走一刻鐘,讓身體出出汗。」蒔香堅持道。

  「蒔香說得有理,你們退遠點。」文青靈說道。

  桃花不情願地還想說什麼,讓海棠瞥了一眼,也沒敢再說,乖乖地退到後頭去。

  蒔香邊走邊道。「還是小姐明理。你別怪我太過嚴厲,大夫說了,只要在飲食與身體勞動上調整,就能讓身子瘦下來。」

  「我知道。」文青靈擦拭頸子。「只是一身汗,又累……」

  「習慣就不累了。」蒔香說道。「我一開始在田裡干活的時候也累,習慣就好了。」

  文青靈貪吃又不喜動,也難怪會胖,小時候圓潤時看著可愛,但如今都十五了,卻還是胖乎乎的,比其他姑娘胖了快一倍,前兩年還能說是豐滿圓潤,現在只能用痴肥二字形容。

  她也不是沒想過要減重,只是毅力不足,好不容易減食瘦了幾斤後,又受不了每餐青菜豆腐餓肚子的滋味,不久自然又回到老路子,最後減掉的肥肉回到身上不說,還多了其他肥肉,經年累月下來,就成了個胖姑娘。

  如今她已及笄,母親開始為她的婚事犯愁,原本想把她說給黃家二公子,誰料那二公子聽聞風聲,竟說她胖如母豬,他又不是養豬戶,帶豬回家做什麼?這譏笑的話語沒幾天就傳遍大街小巷,文青靈哭腫雙眼,想死的心都有了。

  黃府的人拎著鼻青臉腫的二公子登門道歉,讓大太太文連氏給轟了出去。文連氏也是個福態身材,雖然精明能干,頗得大老爺敬重,卻不受寵,納的兩個妾都是柳腰纖瘦的美人兒,就知道文連氏不對大老爺的「胃口」。

  見文青靈低著頭,眉心微擰,蒔香曉得她定又想到那些傷人的話語,正想說些話轉移她的注意,恰巧瞧見一抹身影從林子小徑一頭走來。

  「是五少爺。」蒔香對七姑娘說道。

  七姑娘抬頭綻出笑臉,待人走到面前才出聲喊道。「五哥。」

  文青靈上頭有兩個兄長,都是一母所生,在文府排行老大與老五,老二至老四則是二房與三房所出。

  大太太雖生了一個胖女兒,可兩個兒子都肖似父親,瘦長俊秀,而且風度翩翩,氣質出眾。

  進文府一個月,這是蒔香第二次見到五少爺。

  第一次是兩天前大夫人喚她到偏廳問話時,文丞佑正好在場,兩人打過照面但不曾交談,互相見禮後他就走了。

  她只曉得他是大太太的二兒子,不過在府裡排行第五。因文府是個大家族,大房、二房、三房全住一塊兒,所以男丁排序是三個房順著排下來的。

  王嬸說五少爺自幼聰穎,很會讀書,半年前一舉中第,老太爺、老太太高興得合不攏嘴,如今他賦閑在家,等待戶部的任命文書。

  據說文府幾代前是有爵位的,曾曾祖父因功在社稷,皇上賜為永寧侯,不過不能世襲,說穿了就是名號大於實質,幸好文家人爭氣,代代都有人為官,幾代傳承下來,也稱得上是官宦之家。

  「五少爺。」蒔香福身問候。

  文丞佑點頭還禮。蒔香雖然穿著文府規定的藍布衣裳,卻不是簽死契賣身的下人,所以行為舉止與常人無異,瞧見府裡的老爺夫人、公子小姐,雖會行禮,但並無奴僕小心翼翼、深怕犯錯的謹慎氣質,行禮完便睜著一雙大眼睛打量,不會低頭回避主子的視線。

  蒔香的五官不似一般女子秀氣,雙眼大而有神,眉目間帶著一絲爽朗與英氣,言行舉止大方俐落,甚至有點男孩子氣,與大家閨秀的溫婉端莊截然不同。

  前兩天在偏廳見到時,就覺得她的舉措不像府上的奴僕,當時是王嬸帶她進屋的,他也沒多想,文府上上下下就有百多人,一、兩個月就會有人事變動,不是年紀大的奴婢要放出去了,就是有新的奴婢小廝遞補進來,再不就是哪個婆子生病,請了人遞補,各種情況都有,內宅一向都是母親在打理,事務繁多,他自不會去過問。

  不過剛剛臨出門前聽到小廝說七姑娘在園子裡跑步,還有個凶巴巴的村姑拿著竹條在後頭吆喝,像在趕牲口似的,他大吃一驚才趕過來了解。

  但見文青靈只是喘了點,沒任何不妥後,文丞佑放下一顆心,笑道:「妹妹穿短褐還真是英姿颯爽。」從沒見過妹妹穿短襦搭長褲,看著倒挺俐落。

  文青靈扯了下嘴角。「五哥又打趣我。」她一個胖丸子,能穿出什麼威武英姿來?

  見七姑娘垂頭喪氣,神色黯淡,蒔香一個箭步上前,在她背後拍了下。「背要打直看著才精神。」

  見她沒大沒小地拍上妹妹的背,文丞佑吃驚地看著她,文青靈倒像是習慣了一般,也沒生氣,腰杆挺直了些。

  「是了,這樣精神好,頭別低,朝前看。」蒔香滿意地點頭。

  文丞佑忍不住插嘴。「姑娘家怎可這樣——」

  「五少爺,你過來。」蒔香打斷他的話,朝外挪了幾步。

  從沒女人這樣對他下號令,文丞佑蹙緊了眉頭。深怕兄長誤會蒔香,文青靈忙道:「蒔香就是說話直了些,她沒惡意的……」

  「七姑娘,我跟你哥說話,你別偷聽。」蒔香拉開一段距離後,納悶地望著站在原地不動的文丞佑。「五少爺你怎麼了,怎麼不過來?」

  文丞佑陰下臉,正想說她沒規矩,文青靈低聲懇求。「五哥你別生氣,蒔香很好的,你別把她趕走。」

  「你就是性子太軟……」

  「五哥……」

  「好,我不為難她。」文丞佑示意她稍安勿躁,紆尊降貴地走到蒔香面前,還沒來得及開口,蒔香已經先說話了。

  「太太把調教七姑娘的任務交給我,還請少爺以後不要干涉或質疑我的話。」

  蒔香覺得自己已經說得挺委婉的,可在文丞佑耳中聽來仍是刺耳。

  「母親怎會把七妹妹交托與你,你一個村姑能教她什麼?」文丞佑不悅道。

  蒔香冷笑地看著他不屑的神情。「說我之前五少爺怎地不先檢討,你要厲害怎麼還把自己的妹妹教成這樣?」

  「你——」文丞佑為之氣結。

  「要是有人敢說我是豬,你知道我會怎麼做?」她反問。

  文丞佑擰下眉頭,想到那該死的黃二少。

  她揚起下巴。「我就把他衣服脫光,關在豬圈裡,第二天早上叫全村的人都來看。」

  他怔住。她的回答超出他對女子的認識太多,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

  她得意地揚起笑。「你說解氣不解氣?別人會在背後議論我是豬,還是譏笑他赤條條地讓我關在豬圈裡?」

  「此法太過下流。」他總算迸出一句。

  「錯!還不夠下流,哪天他惹我不高興了,我就牽出一只大白豬,在背上寫黃二少之妻,一路把豬趕到他家去,讓他出來迎娶。」

  他的眼瞪得更大了,下巴微張。

  「下不下流?」

  「下流。」他咬牙。

  「錯!還不夠下流。」她搖頭。「還得搖旗吶喊說母豬肚子裡已經有了他的種。」

  文丞佑的臉頓時脹成豬肝色,張口卻無聲,不知是氣到說不出話來,還是因為太過驚世駭俗而呆住。

  蒔香笑道:「前天我就是跟太太這樣說的,太太可是連連叫好,恨不得立刻就去綁了黃二少關在豬圈裡,哪像你這呆樣。」

  文丞佑回過神,不悅道:「與我說話怎可如此不敬!」

  她翻個白眼。「知道了。」

  他們富貴之家就是麻煩,當主子的使喚人慣了,不喜別人回嘴,傲氣重又愛訓人。

  見妹妹不時朝這邊望來,神情不安,他嘆口氣,決定忽略蒔香的無禮。

  「我曉得你擔心什麼,你是擔心我帶壞七姑娘,把她教成個粗鄙的鄉野村婦對吧?」

  文丞佑頷首。「她是大家閨秀,言行舉止怎可落於市井之流?」

  「你真以為人的言行舉止那麼簡單能改?我把你丟到鄉下去,你就成了鄉下人?」她不以為然。「不過是想著潛移默化……唉呀……」

  她突然靈光一閃,驚呼出聲,文丞佑莫名其妙地望著她。「怎麼了?」

  「對,到鄉下去!現在城裡、府裡都在議論七姑娘的事,她在這兒心情怎會開朗?還是得換個環境好。」雖然府裡的下人不會當著文青靈的面嚼舌根,可取笑的眼神還是瞞不了人的。

  文丞佑還沒發表自己的意見,蒔香又道:「就這麼辦,我去跟太太說。我走了,五少爺,改日再敘。」

  蒔香快速地拍了下文青靈就跑,一邊喊道:「我們來比賽,跑輸的可不能吃點心。」

  文青靈驚叫一聲。「怎麼能這樣呢?不行,我不比。」

  「我用單腳跳,你快跟上來。」蒔香靈巧地用右腳跳跳跳,再換左腳。

  文青靈讓她逗笑,正想跟上她,猛地想起還在原地的兄長,只得停下腳步。「五哥,我……」

  文青靈一臉焦急想跟上蒔香,又想哥哥特意來找,還沒說上幾句她就離開,實在不好,一時陷入天人交戰。

  見妹妹焦急無措的表情,文丞佑哪會不明白,他心裡一軟,說道:「去吧,可得跑贏那無禮的野姑娘,否則哥哥不饒你。」

  文青靈噗哧一笑。「知道了。」她回身去追蒔香。

  見小姐又開始跑,在旁邊一直沒吭聲的海棠急忙跟上,桃花跑了幾步後,卻折返走到文丞佑面前。

  「少爺。」她福身行禮。「有句話,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

  海棠回頭望了一眼桃花,遲疑半晌後,還是去追小姐。跟桃花認識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她要同少爺說什麼海棠大致有底,卻覺得不妥,她們畢竟是奴婢,就算不喜蒔香,可大太太決定的事又豈容她們質疑?

  「什麼事?」文丞佑恢復一貫的有禮與淡漠。

  「蒔香姑娘尊卑不分、對人無禮、性子又野……桃花擔心小姐給帶壞了。」她憂心道。

  文丞佑挑起眉宇。看來有人跟他的顧慮是一樣的,只是七妹臨走前,難得露出笑容,他又心軟了,難得有個人能讓妹妹開心……他不由得為難起來。

  「我會再跟母親商量,你下去吧。」

  聽到少爺要跟太太再商議,桃花微露笑意。「是。」

  遠處文青靈追上一蹦一跳的蒔香,就要超越領先時卻讓蒔香抓住手臂往後推,文青靈驚叫一聲。「你怎麼能這樣呢?」

  蒔香大笑。「來追我啊。」她開始雙腳跑。

  「你作弊!」文青靈嚷叫著,伸手去拉她,兩人鬧成一團。

  文丞佑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的兩人,決心再次動搖。真的要把蒔香辭退嗎?讓她跟妹妹作伴也挺好,只是想到她不甚恭敬的態度與大膽的言詞……

  哪天他惹我不高興了,我就牽出一只大白豬,在背上寫黃二少之妻,一路把豬趕到他家去,讓他出來迎娶,還得搖旗吶喊說母豬肚子裡已經有了他的種。

  如此粗俗的話語怎麼會由一個姑娘嘴中說出來呢?

  不過雖然下流又惡毒,卻真的挺解氣的。文丞佑失笑。看來找人打黃二少一頓是太便宜他了。

  蒔香原以為會在廚房待上三年,吃得滿嘴流油,銀子攢得飽飽,沒想這麼快就換了差事。

  大太太聽了她的意見後,沒考慮多久就決定讓七姑娘到城外的自家莊子住上一段時間。經過黃二少一事,她是硬下心腸要將女兒改頭換面,再怎麼疼怎麼寵,女兒長大了就是得嫁人,不可能一輩子藏在府裡,而要掃去城裡流言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女兒瘦下來。

  「我也沒要她瘦成個竹竿,那樣反而沒福氣,她只要再少個十幾斤就行了。」大太太對二兒子說道。

  文丞佑蹙眉。「母親的意思我明白,我也贊成妹妹瘦一些,只是那蒔香是個沒規矩的……」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文連氏喝口茶後才道。「放心,我會安排個懂事的嬤嬤一起過去。蒔香是個直爽脾氣,青靈跟著她有益處。」

  除了自個兒的看人眼光外,她自然還找了王嬸來問。與蒔香朝夕相處一個月,若王嬸還看不出此人的深淺,她要王嬸何用?

  以前也不是沒請過嬤嬤控制青靈的飲食,讓她多勞動,沒想嬤嬤方法太過激烈,青靈餓得昏倒在地,額頭撞上桌角,流了一灘血,可把她嚇壞了,老太太也大發雷霆,她心一軟,又把女兒供了起來,伺候得像個菩薩,結果把她養成顆球,遭人恥笑,這次她是鐵了心了,但方法還得講究。

  蒔香為人爽利,性子開朗,卻不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笨蛋,最重要的是女兒跟她相處覺得自在。

  「跟蒔香說話的時候,我沒覺得她可憐我、同情我,也沒看輕我……就是自在。」

  因為女兒這句話,她決定讓蒔香接下督促女兒減肥的差事,更重要的是拿出做小姐的架式與氣派來,女兒越胖越沒自信,成天愁眉苦臉的,哪有她半點爽利的作風跟性子,青靈若真這樣嫁出去,還不被丈夫婆婆嫌棄?

  外貌已經不討丈夫喜歡了,個性又膽怯易感,再加上沒手段,還能有什麼用?到時連站著,別人都嫌礙眼……想到此,她的心一陣揪痛,女兒怎麼偏偏就像了她的樣貌?

  她在心裡嘆口氣,把心思移回。「別看蒔香說話魯莽,有時她是故意的。」

  文丞佑挑了下眉。「她還有這等心思?」莫非他小瞧了她。

  大太太微笑。「她自個兒跟我說的,我瞧著也是,她有心計,不是表面上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可沒壞心眼,就是缺銀子,想攢錢送兩個弟弟進書院。她若真能讓青靈脫胎換骨,我答應幫忙。」

  原來如此,知道對方想要什麼就好辦,若表現得太無慾無求,反倒不能讓他安心。

  「你若無事便跟去莊上幾天,了解一下情況,要是青靈不適應再讓她回來……」她頓了下,隨即搖頭。「還是瘦下再回來……我就是太寵她了,舍不得讓她吃一點苦,我已經跟蒔香說過,能少吃點,可得慢慢來,別又把青靈餓暈了,她也明白不能操之過急,還有嬤嬤們看著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是,反正我無事,就跟去看看。」文丞佑說道,雖然母親表面上說放心,可心裡定是牽掛的,想要青靈瘦下來又怕她吃苦。

  果然,他答應先跟去了解狀況後,母親的表情放松了些。

  「我也想乘機問問農作栽種之事。」約莫再過半年戶部的任命就會下來,沒意外的話將會是一縣之令,可農事種植方面他並不專精,最好趁此機會了解。

  「你大哥在京城可問到消息?」大兒子三年前通過科考,托關系在工部謀了個差事,丞佑去年也中了進士,雖然成績沒有大兒子好,不過上榜就是好事,只是光等戶部的任命就等了半年,至今還沒消息。

  「應該快了吧。」文丞佑說道。

  「你的親事得在上任前快點訂下來,在外頭總得有個賢內助幫你打點。」她一直留心,卻沒看到特別滿意的。

  「母親作主就行。」他無所謂地說道。其實再緩個一、兩年也無所謂,姑娘大了不好談親事,男子倒沒什麼要緊,他今年才二十,再拖個兩年也不算老。

  每次說到親事,他便丟句無關痛癢的回答,大太太嘆口氣,換了話題。

  「莊子一直有人打理,跟去的人不用太多,還有我答應讓蒔香的兩個弟弟一起住進莊裡。他們兩兄弟現在跟伯父一塊兒住,正好離莊子不遠,就讓他們姊弟聚聚。」文連氏說道。她一向不是苛刻的人,能通融的地方也會給予方便,別人辦事才會更盡心。

  「那正好,我順便考校二人的學問。」若他們真是可造之材,他也不會吝嗇提攜一把。

  幫助寒門子弟除了贏得美名外,若日後高中,對於自身更是有利無害。仕途要走得穩,人脈是很重要的。

  不過文丞佑倒沒想得那麼遠,幫忙只是基於惜才之心,他的同窗裡也有不少家貧卻頗有才學之人,他的態度一向是能幫就幫。

  母子說了會兒話,大太太又把話題繞回婚事。「雖說由我作主,可你也得先看過人,選個順眼的、說話談得來的,待你從莊子回來,再讓你大嫂找些世家閨秀到府裡作客……」

  「母親作主就行了,我約了人得出門了。」文丞佑說道。

  文連氏嗔怪道:「怎地說到親事你就跑?」

  文丞佑好笑道:「母親多心了,兒子是真的約了人,再說交由母親安排,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大太太說不過他,揮揮手讓他去忙。「去吧,別跟我耍嘴皮子。」

  文丞佑笑著走了出去。對於成親他是真的一點也不急,晚個幾年都還不算老,不過母親既然放不下,他也不堅持,就聽任母親安排,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19:11

第二章

  文丞佑陰下臉,正想說她沒規矩,文青靈低聲懇求。「五哥你別生氣,蒔香很好的,你別把她趕走。」

  「你就是性子太軟……」

  「五哥……」

  「好,我不為難她。」文丞佑示意她稍安勿躁,紆尊降貴地走到蒔香面前,還沒來得及開口,蒔香已經先說話了。

  「太太把調教七姑娘的任務交給我,還請少爺以後不要干涉或質疑我的話。」

  蒔香覺得自己已經說得挺委婉的,可在文丞佑耳中聽來仍是刺耳。

  「母親怎會把七妹妹交托與你,你一個村姑能教她什麼?」文丞佑不悅道。

  蒔香冷笑地看著他不屑的神情。「說我之前五少爺怎地不先檢討,你要厲害怎麼還把自己的妹妹教成這樣?」

  「你——」文丞佑為之氣結。

  「要是有人敢說我是豬,你知道我會怎麼做?」她反問。

  文丞佑擰下眉頭,想到那該死的黃二少。

  她揚起下巴。「我就把他衣服脫光,關在豬圈裡,第二天早上叫全村的人都來看。」

  他怔住。她的回答超出他對女子的認識太多,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

  她得意地揚起笑。「你說解氣不解氣?別人會在背後議論我是豬,還是譏笑他赤條條地讓我關在豬圈裡?」

  「此法太過下流。」他總算迸出一句。

  「錯!還不夠下流,哪天他惹我不高興了,我就牽出一只大白豬,在背上寫黃二少之妻,一路把豬趕到他家去,讓他出來迎娶。」

  他的眼瞪得更大了,下巴微張。

  「下不下流?」

  「下流。」他咬牙。

  「錯!還不夠下流。」她搖頭。「還得搖旗吶喊說母豬肚子裡已經有了他的種。」

  文丞佑的臉頓時脹成豬肝色,張口卻無聲,不知是氣到說不出話來,還是因為太過驚世駭俗而呆住。

  蒔香笑道:「前天我就是跟太太這樣說的,太太可是連連叫好,恨不得立刻就去綁了黃二少關在豬圈裡,哪像你這呆樣。」

  文丞佑回過神,不悅道:「與我說話怎可如此不敬!」

  她翻個白眼。「知道了。」

  他們富貴之家就是麻煩,當主子的使喚人慣了,不喜別人回嘴,傲氣重又愛訓人。

  見妹妹不時朝這邊望來,神情不安,他嘆口氣,決定忽略蒔香的無禮。

  「我曉得你擔心什麼,你是擔心我帶壞七姑娘,把她教成個粗鄙的鄉野村婦對吧?」

  文丞佑頷首。「她是大家閨秀,言行舉止怎可落於市井之流?」

  「你真以為人的言行舉止那麼簡單能改?我把你丟到鄉下去,你就成了鄉下人?」她不以為然。「不過是想著潛移默化……唉呀……」

  她突然靈光一閃,驚呼出聲,文丞佑莫名其妙地望著她。「怎麼了?」

  「對,到鄉下去!現在城裡、府裡都在議論七姑娘的事,她在這兒心情怎會開朗?還是得換個環境好。」雖然府裡的下人不會當著文青靈的面嚼舌根,可取笑的眼神還是瞞不了人的。

  文丞佑還沒發表自己的意見,蒔香又道:「就這麼辦,我去跟太太說。我走了,五少爺,改日再敘。」

  蒔香快速地拍了下文青靈就跑,一邊喊道:「我們來比賽,跑輸的可不能吃點心。」

  文青靈驚叫一聲。「怎麼能這樣呢?不行,我不比。」

  「我用單腳跳,你快跟上來。」蒔香靈巧地用右腳跳跳跳,再換左腳。

  文青靈讓她逗笑,正想跟上她,猛地想起還在原地的兄長,只得停下腳步。「五哥,我……」

  文青靈一臉焦急想跟上蒔香,又想哥哥特意來找,還沒說上幾句她就離開,實在不好,一時陷入天人交戰。

  見妹妹焦急無措的表情,文丞佑哪會不明白,他心裡一軟,說道:「去吧,可得跑贏那無禮的野姑娘,否則哥哥不饒你。」

  文青靈噗哧一笑。「知道了。」她回身去追蒔香。

  見小姐又開始跑,在旁邊一直沒吭聲的海棠急忙跟上,桃花跑了幾步後,卻折返走到文丞佑面前。

  「少爺。」她福身行禮。「有句話,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

  海棠回頭望了一眼桃花,遲疑半晌後,還是去追小姐。跟桃花認識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她要同少爺說什麼海棠大致有底,卻覺得不妥,她們畢竟是奴婢,就算不喜蒔香,可大太太決定的事又豈容她們質疑?

  「什麼事?」文丞佑恢復一貫的有禮與淡漠。

  「蒔香姑娘尊卑不分、對人無禮、性子又野……桃花擔心小姐給帶壞了。」她憂心道。

  文丞佑挑起眉宇。看來有人跟他的顧慮是一樣的,只是七妹臨走前,難得露出笑容,他又心軟了,難得有個人能讓妹妹開心……他不由得為難起來。

  「我會再跟母親商量,你下去吧。」

  聽到少爺要跟太太再商議,桃花微露笑意。「是。」

  遠處文青靈追上一蹦一跳的蒔香,就要超越領先時卻讓蒔香抓住手臂往後推,文青靈驚叫一聲。「你怎麼能這樣呢?」

  蒔香大笑。「來追我啊。」她開始雙腳跑。

  「你作弊!」文青靈嚷叫著,伸手去拉她,兩人鬧成一團。

  文丞佑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的兩人,決心再次動搖。真的要把蒔香辭退嗎?讓她跟妹妹作伴也挺好,只是想到她不甚恭敬的態度與大膽的言詞……

  哪天他惹我不高興了,我就牽出一只大白豬,在背上寫黃二少之妻,一路把豬趕到他家去,讓他出來迎娶,還得搖旗吶喊說母豬肚子裡已經有了他的種。

  如此粗俗的話語怎麼會由一個姑娘嘴中說出來呢?

  不過雖然下流又惡毒,卻真的挺解氣的。文丞佑失笑。看來找人打黃二少一頓是太便宜他了。

  蒔香原以為會在廚房待上三年,吃得滿嘴流油,銀子攢得飽飽,沒想這麼快就換了差事。

  大太太聽了她的意見後,沒考慮多久就決定讓七姑娘到城外的自家莊子住上一段時間。經過黃二少一事,她是硬下心腸要將女兒改頭換面,再怎麼疼怎麼寵,女兒長大了就是得嫁人,不可能一輩子藏在府裡,而要掃去城裡流言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女兒瘦下來。

  「我也沒要她瘦成個竹竿,那樣反而沒福氣,她只要再少個十幾斤就行了。」大太太對二兒子說道。

  文丞佑蹙眉。「母親的意思我明白,我也贊成妹妹瘦一些,只是那蒔香是個沒規矩的……」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文連氏喝口茶後才道。「放心,我會安排個懂事的嬤嬤一起過去。蒔香是個直爽脾氣,青靈跟著她有益處。」

  除了自個兒的看人眼光外,她自然還找了王嬸來問。與蒔香朝夕相處一個月,若王嬸還看不出此人的深淺,她要王嬸何用?

  以前也不是沒請過嬤嬤控制青靈的飲食,讓她多勞動,沒想嬤嬤方法太過激烈,青靈餓得昏倒在地,額頭撞上桌角,流了一灘血,可把她嚇壞了,老太太也大發雷霆,她心一軟,又把女兒供了起來,伺候得像個菩薩,結果把她養成顆球,遭人恥笑,這次她是鐵了心了,但方法還得講究。

  蒔香為人爽利,性子開朗,卻不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笨蛋,最重要的是女兒跟她相處覺得自在。

  「跟蒔香說話的時候,我沒覺得她可憐我、同情我,也沒看輕我……就是自在。」

  因為女兒這句話,她決定讓蒔香接下督促女兒減肥的差事,更重要的是拿出做小姐的架式與氣派來,女兒越胖越沒自信,成天愁眉苦臉的,哪有她半點爽利的作風跟性子,青靈若真這樣嫁出去,還不被丈夫婆婆嫌棄?

  外貌已經不討丈夫喜歡了,個性又膽怯易感,再加上沒手段,還能有什麼用?到時連站著,別人都嫌礙眼……想到此,她的心一陣揪痛,女兒怎麼偏偏就像了她的樣貌?

  她在心裡嘆口氣,把心思移回。「別看蒔香說話魯莽,有時她是故意的。」

  文丞佑挑了下眉。「她還有這等心思?」莫非他小瞧了她。

  大太太微笑。「她自個兒跟我說的,我瞧著也是,她有心計,不是表面上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可沒壞心眼,就是缺銀子,想攢錢送兩個弟弟進書院。她若真能讓青靈脫胎換骨,我答應幫忙。」

  原來如此,知道對方想要什麼就好辦,若表現得太無慾無求,反倒不能讓他安心。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19:29

第三章

  「你若無事便跟去莊上幾天,了解一下情況,要是青靈不適應再讓她回來……」她頓了下,隨即搖頭。「還是瘦下再回來……我就是太寵她了,舍不得讓她吃一點苦,我已經跟蒔香說過,能少吃點,可得慢慢來,別又把青靈餓暈了,她也明白不能操之過急,還有嬤嬤們看著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是,反正我無事,就跟去看看。」文丞佑說道,雖然母親表面上說放心,可心裡定是牽掛的,想要青靈瘦下來又怕她吃苦。

  果然,他答應先跟去了解狀況後,母親的表情放松了些。

  「我也想乘機問問農作栽種之事。」約莫再過半年戶部的任命就會下來,沒意外的話將會是一縣之令,可農事種植方面他並不專精,最好趁此機會了解。

  「你大哥在京城可問到消息?」大兒子三年前通過科考,托關系在工部謀了個差事,丞佑去年也中了進士,雖然成績沒有大兒子好,不過上榜就是好事,只是光等戶部的任命就等了半年,至今還沒消息。

  「應該快了吧。」文丞佑說道。

  「你的親事得在上任前快點訂下來,在外頭總得有個賢內助幫你打點。」她一直留心,卻沒看到特別滿意的。

  「母親作主就行。」他無所謂地說道。其實再緩個一、兩年也無所謂,姑娘大了不好談親事,男子倒沒什麼要緊,他今年才二十,再拖個兩年也不算老。

  每次說到親事,他便丟句無關痛癢的回答,大太太嘆口氣,換了話題。

  「莊子一直有人打理,跟去的人不用太多,還有我答應讓蒔香的兩個弟弟一起住進莊裡。他們兩兄弟現在跟伯父一塊兒住,正好離莊子不遠,就讓他們姊弟聚聚。」文連氏說道。她一向不是苛刻的人,能通融的地方也會給予方便,別人辦事才會更盡心。

  「那正好,我順便考校二人的學問。」若他們真是可造之材,他也不會吝嗇提攜一把。

  幫助寒門子弟除了贏得美名外,若日後高中,對於自身更是有利無害。仕途要走得穩,人脈是很重要的。

  不過文丞佑倒沒想得那麼遠,幫忙只是基於惜才之心,他的同窗裡也有不少家貧卻頗有才學之人,他的態度一向是能幫就幫。

  母子說了會兒話,大太太又把話題繞回婚事。「雖說由我作主,可你也得先看過人,選個順眼的、說話談得來的,待你從莊子回來,再讓你大嫂找些世家閨秀到府裡作客……」

  「母親作主就行了,我約了人得出門了。」文丞佑說道。

  文連氏嗔怪道:「怎地說到親事你就跑?」

  文丞佑好笑道:「母親多心了,兒子是真的約了人,再說交由母親安排,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大太太說不過他,揮揮手讓他去忙。「去吧,別跟我耍嘴皮子。」

  文丞佑笑著走了出去。對於成親他是真的一點也不急,晚個幾年都還不算老,不過母親既然放不下,他也不堅持,就聽任母親安排,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三天後,他們一早就啟程往莊子出發,出了城後,又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到達莊子。

  管事及僕役們已經在門口迎接,蒔香跳下馬車,在列隊的人員中瞧見兩個弟弟,他們穿著深藍粗布衣,微低著頭,規矩的模樣讓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不過若再觀察仔細些,就會發現他們的規矩是裝出來的,三不五時他們會微抬眼角,留意眼前的情況。

  席式欽朝姊姊擠了下眼睛,蒔香差點笑出來。兩個弟弟雖是雙生子,卻是一靜一動,席式銓文質彬彬,成天端著夫子樣,席式欽則是一刻也閑下來,當初母親還是用木棍逼著他念書的。

  父親世代務農,從祖父一輩就想盡辦法讓孩子念書,希望能走上仕途。耕種是看老天吃飯,遇上收成不好,日子實在艱難,伯父與父親雖進了私塾,卻只念了幾年,終究因為生活困苦而中斷。

  因此弟弟們出生後,父親最大的希望就是讓他們完成自己未竟的心願,三歲時就心急地教他們識字,還遭母親取笑。父親因病過世後,母親苦撐著也要讓他們兄弟向學,最後把自己也累垮了……

  「把箱籠都抬進去。」

  蒔香回過神,瞧著楊管家指示家僕,旋即上前對文丞佑行禮。「少爺。」

  文丞佑曉得妹妹不會喜歡在從人的目光中下車進門,便示意車夫往角門走。

  蒔香原想上前跟弟弟說說話,可看到家丁們都在忙,自己拉著弟弟閑話家常也不她,太扎眼了。

  她使個眼色,示意弟弟隨僕役們一起搬東西,一會兒她再來找他們,自己則跟著馬車由角門進莊。

  文丞佑從大門進入,問道:「站在那邊的雙生子就是席姑娘的兄弟吧?」

  「是。」楊管家頷首。「一早就過來了,今年十一歲,一個斯文一個好動,說是來干活的。」大太太信中雖提及雙生子,卻只說讓他們在莊子裡暫住,弄得他一頭霧水,不曉得要不要安插工作。

  「是要將他們當客人還是……」

  「我先跟他們談談。」

  「你們兩個過來。」管家朝兩兄弟喊了一聲。

  兩兄弟同時朝管家望去,規矩地走到他面前。

  「少爺有話問你們。」楊管家說道。

  「是。」其中一人應聲。

  「不用這麼拘束。」文丞佑轉向管家。「你去忙吧。」

  「是。」楊管家行禮告退,指示家丁將箱子擺到廂房,讓人告訴廚娘一刻鐘後把綠豆湯跟蓮子湯端上。

  這頭,蒔香與七姑娘已行至臥房歇息,奴婢們忙裡忙外,將家丁抬進來的箱子打開,開始布置閨房。

  桃花瞄了眼正悠閑地與小姐說話的蒔香,心裡有些不平。本來想少爺能說服大太太把蒔香給弄走,沒想與自己預期的根本不合,她就不懂蒔香哪裡好了,隨便找個嬤嬤也能督促姑娘運動跟飲食,如今還得待在鄉下的莊子裡,想著就郁悶。

  因蒔香並非文府的奴僕,遂不用跟著其他嬤嬤、婢女整理房間,原想拉著文青靈去放風箏,可文青靈說想歇息一會兒,蒔香也沒有勉強她。減肥是長久之事,不急在一時。

  她索性去找兩個小鬼。沿路問了僕役,終於在前院瞧見二人,他們正與文丞佑在說話。

  「去年收成不是很好,今年春雨充足應該會好一點。」席式欽中氣十足地說著。

  這小子,說話也太大聲了吧?蒔香擰下眉心。

  「既然你們對這兒熟,就為我介紹一下。」文丞佑說道。雙生子雖長得一模一樣,卻不難分辨,一個壯些黑些,睜著大眼睛看人,像個野小子;另一個瘦些,膚色偏白,文文靜靜地站著,自報上姓名後就沒再多說一句。

  「包在我身上。」席式欽拍了下胸膛。

  席式銓瞥了弟弟一眼,靜靜地沒說話。

  文丞佑咧嘴而笑,示意兩人帶路,蒔香上前道:「少爺,你們去哪兒?」

  「我想看看莊嫁的作物。」文丞佑說道。

  「阿姊。」席式欽喊了一聲。「你穿這樣比以前好看。」

  姊姊平時穿的都是粗布衣裳,不是灰色就是暗青色,可她今天穿著一身淺綠,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

  蒔香瞪了弟弟一眼,示意他閉嘴。明明托人帶口信回去,讓嬸嬸叮囑他安分點,多聽少說,他立刻就丟腦門後了?

  席式欽早已習慣姊姊的白眼,不痛不癢的,呵呵地摸了下自己的頭。

  「跟少爺說話得注意規矩。」蒔香正經地訓斥一句。

  文丞佑挑了下眉,眸子閃過一絲笑意。他有沒有聽錯?她竟然會告誡他人守規矩,她連以身作則都做不到。

  話畢,蒔香也感到別扭,忙道:「你們不是要去看莊稼?快去吧。」本來是想跟弟弟說說話,可文丞佑卡在中間實在不方便。

  弟弟們要想進書院還得有人引薦,眼下文丞佑就是最好的人選,如果他肯幫忙,離書院之路就更近了,但願那兩個臭小子好好表現,別丟她的臉!

  三人悠閑地在林間漫步,遠處層層的蘆葦迎風搖曳,水邊一群鴨子悠哉地游著,雲層淺淺堆疊著,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文丞佑深吸口氣,望著寬廣的地面與遼闊的天空,身心為之一松,低頭看著兩兄弟,他隨口說道:「你阿姊瞧著挺凶的。」

  「很凶。」席式欽點頭。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19:41

第四章

  席式銓輕咳一聲,席式欽立時改口道:「也沒很凶啦。」

  文丞佑輕笑。「撒這種一下就被拆穿的謊,有什麼意思?」

  席式欽瞠大雙眼。「難道我姊也敢凶你?」

  席式銓揉揉太陽穴,決定不摻和。阿欽還是一樣沒腦,別人兩、三句就把話給套出來了。

  嚴格來說蒔香並未凶他,只是言語太過粗魯,語氣太過直接,才會令他不快,不過他已經調整好心態,農民大都純樸直率,不像城裡那樣講究規矩,他也不是個心量狹小之人,怎會與她一個村姑計較。

  「她沒凶我,就是講話太直接了一點。」文丞佑盡量放緩語氣,免得兩兄弟以為蒔香得罪他,更不敢在他面前暢所欲言。

  說起來席式欽的性子倒與蒔香相近,只是沒蒔香慧黠,至於席式銓則是個悶葫蘆,不特地問他,他不會主動答話。

  「你們想上書院念書嗎?」文丞佑問道。

  「我沒特別想,不過阿姊希望我們去。」席式欽回道,他念書沒阿銓好,不過也不算差。

  文丞佑瞥了席式銓一眼。「你呢?想去嗎?」席式銓遲疑了一會兒,隨即堅定地點頭。「想。」

  「好,明天我會考校你的學問。」他轉身席式欽。「至於你,想清楚了再來吧。」進書院便是要走科舉之路,若無心於此,不如另作打算。

  「唉……」席式欽又摸摸頭,一臉苦惱。

  「不急,你們還小呢。」他笑道。科舉是條很艱辛的道路,他是僥幸才以二址之齡考上進士,原想著可能二十四、五歲時才會上榜,像大哥一樣,誰想就上了,只能歸功於考運。

  他並不是看輕自己,自己的資質才能也是受過贊譽的,但時運是個奇妙的東西,不是凡人能掌握的,有些讀書人並不特別聰明,可運氣就是比旁人好上幾分,落在仕途上就是天差地別。

  文丞佑隨意與兩兄弟說著經驗談,見席式銓聽得認真,他微微一笑。比起席式欽,他有企圖多了。

  三人在外頭走了半個多時辰,出了一身的汗,回莊後,文丞佑逕自回房沐浴,席式兩兄弟則是拿了竹掃帚掃落葉,閑除了一會兒,忽地一個人影從樹叢後跳出,把兩人嚇了一大跳。

  「怎麼樣?說了什麼?」蒔香勾著兩兄弟的脖子。

  兩個弟弟驚魂未定,席式銓瞪了姊姊一眼。「都幾歲了,還嚇人?」

  蒔香笑咪咪地要捏捏弟弟的臉,讓他躲了開去。「才十一歲就像個老頭,以後怎麼辦?老氣橫秋的。」

  「沒錯。」席式欽附和。

  「少爺跟你們說了什麼?」

  「問我們家稼的事,都種些什麼、收成如何,一斤作物賣多少錢、蟲害嚴不嚴重……」

  「他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爺問這做什麼?」蒔香蹙眉,隨即恍然大悟。「他以後要做縣令,所以先來熟悉作物栽種,倒是個有心的。」

  「你們在他面前可有好好表現?」她問。「你們要進書院得靠他推薦,給我爭氣點。」

  「他說明天要考我們的學問。」席式銓說道。

  蒔香瞠大眼。「那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看書!」她趕鴨子似地揮手。

  「也沒差這一天——」

  「這是態度問題,要給少爺留下好印像。」蒔香打斷席式欽的話。「讓他覺得你們雖然天資聰穎但是不忘刻苦努力,明白吧?」

  席式欽笑道:「阿姊你就是想得太多。」

  「是鬼主意多。」席式銓難得附和一句。

  「編派起阿姊來了。」蒔香瞪向兩人。「書有帶來吧?」

  「只帶了幾本。」席式銓回道。

  「管家給你安排房間了嗎?」她又問。

  「還沒,人家在忙,我們去讀書不好吧?」席式欽搖頭。「不是說讓我們來打零工嗎?」

  他才不想整日待在書案前,還不如下田種地、砍柴、勞動筋骨,找些活兒做,其實他更想從軍,不過阿姊不肯,每次提起她就擺臭臉。

  蒔香腦袋一轉,作出決定。「第一天確實不該給人懶惰的印像,一會兒去問管事要做些什麼。」

  「好。」席式欽開心地應和一聲。

  蒔香又問了幾句家裡的情形,席式銓總結一句。「除了缺銀子,什麼都好。」

  蒔香嘆口氣,她哪會不知道缺銀子,堂兄堂姊都大了,陸陸續續都要嫁娶,銀子花得可凶了,伯父伯母對他們姊弟雖沒噓寒問暖,照顧得無微不至,卻也沒讓他們餓肚子,更不會打罵,雖然缺錢時臉色不好看,但憑良心說也算仁至義盡了。

  娘親去世時留了些銀子給他們姊弟,她幾乎全花在兩個弟弟的束修上,伯母雖精明嚴厲,卻還是有良心的,沒把那些銀子吞掉,為此她很感激,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多攢些銀子給伯母。

  只要她好好幫七姑娘瘦下來,大太太的賞賜必不會少,到時她會拿出一半給堂兄堂姊的婚禮添點錢。

  「以後你們出息了,別忘了大伯的恩情。」蒔香對弟弟說道。

  席式銓頷首,席式欽則大發豪語。「姊,你說多少遍了?你放心,等我發達了就把村子的地都買下來送給大伯。」

  「作你的春秋大夢!」蒔香好笑地要打他。「信口開河,就會說大話。」

  席式欽笑嘻嘻地跳到一邊,蒔香作勢要抓他,席式欽大叫一聲,跑得老遠。「別打我的頭!」

  席式銓搖搖頭,懶得理他們。

  姊弟倆在林子裡追逐,歡快的笑語聲在樹林中回蕩,驚得鳥兒振翅而飛。望著飛翔的鳥群,蒔香頓時覺得身心舒暢,還是在鄉間自在快活啊……

  翌日

  文丞佑起了大早,才開門,就看見蒔香坐在階梯前。

  「你終於起來了。」蒔香起身走到他面前。「太陽都曬屁股了。」

  他瞄了眼青灰的天色。「太陽還沒出來吧?」

  她笑。「太陽沒出來我怎麼看得到你,還看得這麼清楚?你應該說還沒曬到屁股才對。」

  他瞪她。「你來跟我抬杠的?」

  「不是,我是想讓你畫張黃二少的畫像給我。」

  他挑眉。「何意?」

  「解氣還有激勵。」她認真道。「過一陣子七姑娘定會懈怠,那時就得把畫像拿出來刺激她。你過兩天不是就得回去,到時我找誰幫我畫。」

  畫張像不成問題,只是……文丞佑遲疑道:「對七妹有用嗎?萬一刺激過大,她又消沉……」

  「不會,有我在。」她拍了下胸口。「你畫就是了。」

  「就為了這事,你一大早堵在這兒?」

  「當然不是。」她微笑。「你不是想知道農事嗎?」

  他頷首,不難猜想是那對雙生子說的。

  「我帶你去找一個人,你問他就對了,我爹還有一些農書能借你抄錄,完了得還我。」

  他懷疑地望著她。「你又打什麼主意?突然如此熱心?」

  「你意思意思給我一點賞賜就行了。」她附加一句。「最好是銀子,我得籌措去書院的費用。」

  他不解。「母親不是答應要幫你?」

  「太太的恩情我永遠都會記住,可我不能總想著有別人幫忙,自己什麼也不做;再說錢哪有嫌少的,除了書院的花費,我還想攢一些錢給伯父,雖然能給的不多,可也是我一份心意。」

  伯父養了他們幾年,給點銀子也是應該的,就算伯父不接受,偷偷塞給伯母也是行的,有時是心意問題。

  文丞佑點點頭,明白她的意思。沒想到她瞧著目中無人、我行我素,卻還有如此孝心,倒讓他有些改觀。或許真如母親所說,她不過是性子直率,並無冒犯之意,若真是如此,自己也不該以小人之心席量她的言行。

  「你要現在出門還是再晚點?」蒔香將話題轉回。七姑娘約莫再半個時辰後會起來,她得帶著她活動筋骨。「我可以先帶你去認識老爺子。」

  反正一大清早也沒事,文丞佑頷首道:「那就走吧。」

  蒔香笑咪咪地領著他往外走。「你對農事如此關心,以後一定是好縣官。」

  他微笑。「承你吉言。」

  出了大門,蒔香熟門熟路地領著他往遠處的草坡走。「老爺子總是一大早帶老田來附近散步。」

  「老田是……」

  「是一只牛,快三十了,老爺子說如果算成人壽的話,快九十了。」她一臉贊吧。「你別看它只是條牛,老田很有靈性。」

  「什麼靈性?」他揚眉。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19:57

第五章

  蒔香笑而不答。「一會兒你就知道。」

  「還賣關子?」他搖頭。

  「事先知道就不有趣了……」她往前指。「瞧見沒有?老田。」

  遠遠的山丘上,果然瞧見一頭黑牛慢慢地晃著,旁邊站著一個駝背的老人,頭上戴著鬥笠,手上撐著拐杖。

  「前兩年老爺子摔了一跤,到現在還沒全好。」話畢,蒔香朝遠處的老爺子揮手。

  老爺子瞧著別處,並無回應。

  蒔香撩起裙子,對文丞佑說:「先跑到老田那兒的人贏。」

  文丞佑還來不及拒絕,她一溜煙地就往前衝,回頭見他還在原地,朗聲道:「快啊你!」

  「我不跑。」他才跟她瞎起哄。

  「怕跑輸給我啊?」她取笑。

  「不是……」

  「我可是村子裡跑最快的。」她叫嚷。「跑輸我你也不丟臉的!」

  簡直是胡攪瞎纏。「激將法也沒用。」他才不想被她牽著鼻子走,依舊徐步走著。

  蒔香回身繞著他跑。「你這樣怎麼給七姑娘以身作則?」她跑到他後頭用力推他。

  他沒想到她竟敢對他動手動腳,一時沒站穩,差點撲倒,踉蹌的糗態引來她的笑聲,他惱羞成怒。「你這瘋丫頭!」

  「我回去告訴七姑娘說你要留下來陪她每天跑步。」她笑著往前跑。「做哥哥的以身作則,她定會高興。」

  「你別胡說八道!」好怒道。「我沒說這樣的話。」

  她又折回來要推他,可把他惹火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喔……」他慘叫一聲,膝蓋讓她踢了一下。

  見他臉色大變,鐵青著一張臉,她哈哈大笑,故意學他。「喔喔喔,叫得跟女人一樣。」她模仿他吃痛的表情。

  他一下失去理智,火冒三丈地朝她跑去,怒道:「你給我站住!」

  她邊跑邊叫。「抓到到、抓不到——」

  見他暴衝過來,她加快腳步,歡暢地笑道:「是不是沒吃早飯所以沒力氣?」

  她像陣風似的,一下跑得老遠,每次要追上,她又拉出一段距離,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老爺子、老田!」蒔香朝著一人一牛喊叫。

  老漢朝她的方向望來,高聲喊了幾句,伴隨著身旁幾聲哞叫。

  蒔香根本沒聽清老爺子在叫什麼,轉頭對一臉怒相的文丞佑喊道:「要不要我單腳跳讓你啊?怎麼跑得比七姑娘還慢?」

  他的臉脹得通紅,咬牙道:「別讓我抓到你,你這個粗魯低俗又沒見識的村婦……」

  「哈……跑不過人家就罵人了,你也不怎麼樣嘛!軟腳蝦!」她高傲地揚起下巴,卯足全力往老爺子那兒衝。

  文丞佑想撕碎她的心都有了,他失去理智地正想撲倒她時,老爺子沙啞的聲音傳來——

  「別跑……前幾天下雨,有個坑……」

  「啊——」

  尖叫聲才剛起,文丞佑就看到原本如同花鹿奔跑的蒔香,突然傾向右側,啪地一聲撲倒在地,甚至濺起了一灘小泥水。

  他本能地停住步伐,霎然而止,然後笑聲從他口中迸出,根本無法壓抑。

  「哈……再……再跑啊你……哈……」

  趴在泥水裡的人兒,動也不動。

  「說了要小心。」齊老爺子想跑過來,無奈力不從心。「你這愣小子,光顧著笑,還不快把她扶起來。」

  齊老爺子一聲斥喝,文丞佑訕訕地閉了嘴,他是讓蒔香氣得失去理性,才會在姑娘家摔倒時哈哈大笑,頓時覺得汗顏,趕緊上前去攙扶。

  她四周的草地都是泥坑,深深淺淺的,因為雜草覆蓋,很難察覺,鞋履很快陷在泥水裡。

  「你沒事吧?」文丞佑憂心道。她從方才至今一直沒動,不會摔暈了吧?

  他在她身邊蹲下,轉過她的肩膀,讓她面朝上,見她一臉污泥,他想笑又不好意思,只得尷尬地輕咳兩聲,以袖子幫她擦臉。

  怎地有這樣頑皮的姑娘,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想到她摔倒的樣子,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怎麼樣?」他拍兩下她的臉。

  「死了。」她動也不動。

  他笑出聲。這野丫頭,都摔進泥裡了,還要捉弄人,他從沒遇過這樣的人,摔在泥濘裡還能裝死,真是開了眼界了,雖然方才被氣得恨不得打她頓,現在卻只感到好笑。

  他笑罵道:「還不起來,真想躺在泥濘裡?」

  她睜開眼,怒目而視,仿佛她會成了泥人都是他的錯。見狀,他笑得更歡。

  「起來。」他起身將她拉起。

  她不發一語,任他扶起。

  「沒摔到哪兒吧?」見她衣上都是泥水,他關心問道。

  「腳扭了。」她蹙眉地動了下腳。

  「看吧,跑什麼跑,弄成現在這樣。」他忍不住訓斥道。「又不是小孩子!」

  她眯起眼。「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摔進泥坑裡?」

  見她要動手推人,他趕忙後退一步,沉臉喝道:「還鬧!」

  「你們吵什麼呢?!」齊老爺子慢吞吞地現在才來到兩人面前,他是個黑瘦的老漢,今年已七十有余,臉上滿是皺紋,一只眼睛覆了層白翳。

  「他欺負我……」蒔香假哭兩聲。

  文丞佑瞠目結舌。「你——」

  齊老爺子看看蒔香又看看文丞佑一身上好的布料與色澤。「您是文府的少爺?」

  「是。」文丞佑頷首。

  「前兩天就聽說你們要到莊子來,老漢姓齊,村裡人習慣叫我老爺子。」他微笑地轉身蒔香。「你這野丫頭,才回來就弄成個泥人。」

  蒔香笑著正要回話,見老牛走過來,她立馬跛著腳走到它面前,摸摸它的臉。「老田,還記得我嗎?」

  老牛嚼著青草,哞叫兩聲,蒔香笑著又摸摸他的解,轉身文承佑。「你輸了,我先摸到老田。」

  文丞佑怒道:「誰與你比賽了?」

  蒔香拍著老牛的角,故意說道:「快把他撞倒。」

  文丞佑為之氣結,直到她扮鬼臉吐舌頭時,才幡然領悟又被她耍著玩,忽然間他又想笑,拼了命才忍下來。

  老牛瞄了文丞佑一眼,繼續吃草。

  見文丞佑繃著一張臉,齊老漢笑道:「公子別與丫頭計軟,她啊就是愛玩,沒壞心的。」

  文丞佑不好駁斥老人,只得順著他的話應諾一聲。

  一身泥實在難受,蒔香也沒了鬧人的心思,直接切入正題。

  「他以後是要當官的,所以來問老爺子農作的事,您就可憐憐他,跟他聊聊,我先回梳洗了。」

  「你這小泥人是該回去梳洗梳洗。」老漢取笑。

  見蒔香跛著腳要走,文丞佑關心道:「還是我攙你回去?」雖然讓她氣得腦充血,可讓她跛著腳回去不是他的作風。

  「不用了,我還能走。」蒔香揮手不要他幫忙。「我可不是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

  「你……」他升起疑惑,實在摸不透她的個性,明明就是個任性妄為的人,怎麼受傷時又倔強得不肯讓人幫忙。

  「我走了。」她才不聽他婆婆媽媽的話。

  文丞佑觀察了下她走路的姿勢,見沒大礙後,才放下心來。

  「野丫頭是個強性子。」齊老漢說道:「雖然愛鬧了些,卻無惡意,公子別惱。」

  「我不會與她計較。」明白她只頑皮愛玩後,他對蒔香也不再有反感,毋寧說她就是好玩又喜競爭的性子,倒沒惡意。

  有些人頑皮就罷了,還有惡心,他認識幾個紈绔子弟便是如此,走在街上也沒人惹他,還是弄得雞飛狗跳,沒事找碴,一會兒嫌乞丐擋道打人,瞧見漂亮姑娘就出言調戲,見只狗都要踢兩下才舒服。

  思及她得意洋洋在前頭奔跑,下一瞬就掉進泥坑裡,他忍不住又笑了,一個姑娘竟還躺著裝死,那麼髒的水她也忍得住,不禁又佩服起她來。


  洗去一身泥水後,蒔香再次活了過來,右腳雖然扭了,可並不嚴重,休息兩、三天應該就沒事了。

  帶著七姑娘做早操時,她把方才與文丞佑賽跑的事說了一遍,聽得文青靈目瞪口呆,似是沒料到一向斯文的哥也會讓蒔香激怒而跑了起來。

  「五少爺跑得比你還慢呢。」

  文青靈掩嘴而笑。「怎麼可能?」

  「真的。」蒔香認真地點頭。「要不等他回來你們比賽。」

  「不好、不好。」文青靈忙搖手。

  「可我崴了腳,今天沒法陪你跑。」

  「我自己跑就行了。」文青靈跟著蒔香彎腰疏松筋骨。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0:09

第六章

  聽到這話,蒔香安下心來。她擔心文青靈會因為沒人陪而怠惰,她肯自己跑當然是最好的。

  「你怎麼會崴了腳?」文青靈好奇地問。

  「我摔到泥坑裡。」

  文青靈驚呼一聲。「怎麼會?」

  「前些天下雨,弄出了幾個泥坑,只要下雨就容易這樣,人還是不事,馬車或是牲口陷進坑裡那才麻煩。」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做操,時間很快就過了,趁著文青靈回去沐浴,蒔香讓廚房開始准備上早膳。雖然她也會下廚,但大太太希望她把全副精力放在青靈身上,所以由她告訴廚娘該煮什麼,卻不用親自動手,她自然也樂得輕松。

  另一疛,文丞佑與齊老爺子說得忘我,老爺子除了種田外,還養雞養豬、栽種果樹,對於土壤、氣候、蟲害、施肥等等都了若指掌,直到肚子咕嚕響,文丞佑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

  他尷尬地笑笑。「說著說著,肚子都受不了了,老爺子同我一起回去吧,我還有些事想請教。」

  「我還得陪老田到別處走走。」齊老爺子啞聲道。「公子有什麼問題盡管來問,老頭子就在這兒,也跑不了。」

  文丞佑又邀請了一次,見他態度堅決,便拱手告辭,正巧楊管家看他久未回莊,派了人來找。

  「少爺,原來您在這兒。」席式欽擦去額上的汗。

  「怎麼?」

  「楊管家想您這麼久還沒回來,怕您出事……」

  文丞佑好笑道:「在這兒能出什麼事?」

  席式欽笑笑。「我也是這麼說的。」

  「怎麼是你來找?」楊管家要派應該也是派文府的小廝才對。

  「我在掃地時聽到楊管家正要派人找少爺,就自願來了。」

  文丞佑笑問:「你找我是想跟我說什麼?」

  「我想從軍,你覺得怎麼樣?」席式欽直接問道。

  他詫悍匪道:「你才幾歲?太小了。」

  「那你說幾歲比較好?」他問。

  「起碼十七、十八……」

  席式欽揚起眉。「再過五年就行了?」

  「你姊知道這事嗎?」

  「你別跟她說。」席式欽緊張道。「我找不到人問才來問你的。」

  「你怎麼對從軍有興趣?」文丞佑好奇道。

  席式欽眼睛一亮。「我小時候看過常將軍凱旋歸來經過我們村子,好威風啊,盔甲閃亮亮的,還有大刀、長槍……」他滔滔不絕地開始細說他們的裝備、表情、樣貌等等。

  文丞佑自然明白他的心情,男孩誰不喜歡耍刀弄槍、騎馬射箭,他小時候也瘋過,不過瘋迷的時日並不久,對他而言騎射只是強知健體,並不曾想過要參軍。

  當席式欽說到一個段落時,文丞佑才道:「還是等你大一點再說,從軍沒你想得輕松。」

  「我能吃苦。」席式欽挺起胸膛。「而且我要當到將軍。」

  文丞佑朗聲而笑。「你倒有志氣。」

  席式欽拍拍胸口。「我有志氣還有膽量,阿姊說全村我膽子最大。」

  他笑道:「你怎麼知道自己膽子最大?」

  「晚上只有我敢到林子裡,其他人都怕鬼不敢去。」他得意道。

  「你姊也不敢?」

  「阿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話畢,他捂住嘴巴,小聲道:「別告訴阿姊,她會剝我的皮。」

  「我不會說的。」他靈光一閃,探問道:「除了鬼,她應該什麼都不怕了吧?」

  「她還討厭蛇。」席式欽警覺地望向他。「你不會是要嚇我阿姊吧?」

  「我可不是此等小人。」文丞佑嚴肅否認。

  席式欽頷首。「好,你如果敢嚇阿姊,我可不饒你。」

  文丞佑笑道:「口氣倒不小。」

  「當然。」席式欽再次揚起得意之色。

  兩人隨意聊著,嚴格來講都是席式欽說得多,畢竟還是小孩,話怎麼也說不完,談到阿姊為了攢銀子進文府謀差,席式欽憂心忡忡道:「少爺,你認識的人很多吧?」

  「嗯,怎麼?」

  「你有空幫阿姊多留心,三年後她都要二十了,怎麼嫁人?都成老姑娘了。」席式欽老氣橫秋地說。

  文丞佑一怔。「你管得還真多。」

  「我聽鄰居大娘在背地裡說的。」席式欽雙手在胸前交叉。「阿姊到時沒嫁妝人又老,那怎麼行?我叫阿昌哥娶我阿姊,他竟然不肯,真是沒義氣,以前他掉到河裡,還是我阿姊救他的。」

  文丞佑聽著好笑,蒔香的個性沒幾個男人消受得了吧?

  這頭,蒔香與文青靈坐在廊下繡帕子,腦中還想著扯幾塊布給弟弟們做衣裳,到書院總得帶幾套新衣服才行,完全不曉得弟弟口無遮攔,把自己的糗事都給賣了。

  在山莊待了幾天,看妹妹成天笑臉,不似在家中苦悶,文丞佑放心多了,而且臉蛋瞧著似乎瘦了一點,若能持之以恆,一個月下來應該能瘦好幾斤。

  考校過席氏兩兄弟的學問後,文丞佑十分看好席式銓,他走科舉之路大有可為,至於席式欽也算不錯,他是個聰慧的孩子,但心思並不在讀書上,沒有席式銓出色也是能理解的。

  蒔香如今見到他總是一張笑臉,雖然說話依舊直率沒規矩,他已見怪不怪,只要她不惡作劇,他便不會與她置氣。

  「原來黃二少長這樣。」蒔香站在桌案旁看他作畫。「瞧著就是個討人厭的,額頭那麼高,尖嘴猴腮的。」

  他又添了幾筆後,才道:「好了。」

  「你再多畫幾張。」

  他詫異道:「一張還不夠?」

  「當然不夠,萬一七姑娘生氣撕了,不就沒了?」她想了想。「你畫個十張吧!」

  「我畫一張都惡心了還畫十張?」他冷哼一聲,「不畫。」

  她笑看著他。「喲,你不是個好哥哥。」

  「我哪兒不像了?」他挑眉。

  「像、像。」她促狹道。「我都想叫你哥了。」

  聽她的語氣,就曉得她在調侃,文丞佑挑眉。「一個姑娘家倒來占人便宜。」

  「得,還真以為自己稀罕,讓我叫你哥,你還不夠格。」她吐他一句。

  「口氣倒是不小。」他瞥她一眼有。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鬥起嘴來,沒人注意到窗連偷偷探出一顆頭來,旋即又快速低下。

  「我覺得他們相處得還不錯。」席式欽蹲在窗戶下,小聲詢問身旁的人。「對吧?」

  「他不行。」席式銓簡短說了一句。

  「為什麼?我看五少爺挺好。」席式欽不解。

  「身家差太多。」

  席式欽沉默下來。如果雙親還在、田產還在,或許還有一分希望,可現在他們什麼都沒有……

  「五少爺不行的話,還能找別人。」席式欽樂觀道。「我有叫少爺留心適合的人選。」

  「你以為你是誰,他憑什麼幫我們,再說他又不是媒人。」席式銓嗤之以鼻。

  「那你說有什麼好辦法?」席式欽不悅道。「就會批評,毫無建樹。」

  屋裡,蒔香與文丞佑仍在鬥嘴。

  「我說了就畫一張,剩下的你臨摹原圖即可。」

  「我可不會畫圖。」她搖頭,旋即眼睛一亮。「你教我吧!」

  「啊?」沒預料到她會掉出此要求,他愣了一下。

  「怎麼,你不願意?」她雙手叉腰。「你這幾天不是也在指點阿銓和阿欽的功課,為什麼不能順便教我怎麼作畫?」

  她理所當然的語氣讓他搖頭。「你還真霸道,你開口我就得唯命是從?」

  「當然不是,我也能找七姑娘教我作畫,只是沒法拿著黃二少的畫像請她指點哪裡畫得不像。方才不是跟你說了嗎?過一陣子才能讓她看畫,激發她的鬥志。」

  她故意嘆口氣。「因為我口氣霸道所以不高興,你想我嬌滴滴地說話那還不容易?」

  外頭兩兄弟聽到這兒抖了一下。「阿姊還是別學得好……」

  忽然,瞧見有人影過來,席式欽嘎然而止。「有人。」

  兩兄弟機靈地躲到另一處,那人在靠近門口時忽然停了下來,似乎在傾聽裡頭談話。

  席式銓與兄弟對看一眼。「怎麼回事?」

  席式欽一臉疑惑。「桃花姊干麼鬼鬼崇崇的?」

  「我們不也是鬼鬼崇崇的?」席式銓似笑非笑地說。

  「那怎麼一樣!」席式欽瞪他一眼。「我們是關心大姊。」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0:20

第七章

  書房內,蒔香斂眉低首作出嬌弱的模樣,朝文丞佑一福身,顫聲道:「少爺……」

  她話語中明顯的哭音讓文丞佑抖了下,想讓她別演了,又禁不住好奇想看她怎麼演。

  她甩了下袖子,輕拭眼角。「奴家明白第一次見面給少爺留下了不好的印像,蒔香言語衝動,口不擇言,回去後也深切反省,懊悔不已,還請少爺大人不記小人過。」

  她掩面啜泣。「嗚嗚嗚……」

  他忍住笑。「算了,我也不是記仇的人,只是你個性得改改,別像個土霸王似的,姑娘家就該溫婉些,母夜叉誰喜歡……」

  你才土霸王、母夜叉……蒔香在袖子底下皺鼻。還越說越起勁了。

  「看你一點姑娘該有的樣子都沒有,急躁、粗魯又任性——」

  「給你幾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了。」蒔香火大地推了下他的肩膀。

  他差點沒摔下椅子,旋即斥責。「怎可動手動腳?太沒規矩了你。」

  她不怒反笑。「在你心裡我就是個沒規矩的,索性成全你。」

  他警戒地盯著她。聽這口氣,不會玩心又起了吧?「你——」

  話未說完,她倏地拿起桌上的毛筆往他臉上招呼,幸好他反應快,扣住了她的左右手。

  「別鬧。」他又好氣又好笑。果然被他猜中,她逮著機會就想捉弄人。

  她也不惱,嘻嘻笑著。「喲,不得了了,五少爺怎麼對我一個弱女子動手動腳……」

  他這才驚覺自己正抓著她的手,此舉實在不宜,臉上頓生臊紅,忙不迭地放開她,可蒔香等的就是這一瞬間,他松手的剎那,沾著墨汁的筆鋒已從他額頭畫過。

  惡作劇得逞,哪還能呆呆地立在當場,蒔香轉身就跑,笑聲滿溢,他頓時怒不可遏,轉身就追。

  席式欽忍著笑,在窗邊看著姊姊機敏地滿場跑,五少爺氣吼著:「給我站住!怎地有你如此頑劣的人,都幾歲人了還拿毛筆畫人!」

  「阿姊想惡作劇的時候是絕不會失敗的。」席式欽有感而發,他們從小到大不知被捉弄過多少次。

  席式銓的注意力則在門邊偷窺的桃花身上,見她氣惱地扭頭就走,席式銓小聲道:「我離開一下。」

  「去哪兒?」席式欽也發現到桃花的鬼崇,伏低身子悄悄離開。

  書房內,蒔香繞著長桌案跑,文丞佑往右他就往左,讓他怎麼都抓不著,頭頂都要噴煙了。

  「你再跑,別怪我不客氣!」他大怒。這野丫頭實在太無法無天了,屢次著她的道上她的當,已經把他惹毛了,此次非得給她一個教訓不可。

  「我讓廚娘給你煮綠豆湯,消消火。」她止不住得意的模樣。「你又跑不贏我,還是言和吧!」

  「捉弄了人再來言和。」他冷笑。「你當別人是泥捏的嗎?任你搓圓捏扁?」

  「那你想怎麼樣?」

  「我要在你臉上畫個七、八道。」他又開始沿著桌旁跑。

  「你都幾歲人了,還想拿毛筆畫人?」她學著他的話反諷回去。

  他氣得臉都紅了。

  蒔香哈哈大笑,飛快地又跑到他對面,隔桌而望,她輕聲嘆氣。「唉……少爺還是不要痴人說夢。」

  她的話如同火上澆油,一下又把他燒得像著火的公牛,橫衝直撞。他使蠻力把桌案拉開,她故意驚叫一聲,一溜煙地跑到另一處。

  兩人在書房裡再次玩起追逐戰,蒔香笑得可開心了,她覺得文丞佑實在太好玩了,像炮竹似的,一點就爆,看他氣急敗壞捉不到的模樣實在好笑。

  又跑了一會兒,她決定夠了,開始往門口移動。「我該去找七姑娘跑步了,你可以一起來。」

  她的表情與語氣落在他眼中,是挑釁與猖狂,文丞佑已經氣紅了眼,見她離開桌邊往門口移動,他立刻撲了上去。

  他雖然不是武藝高起的練家子,好歹還學過騎射,血氣方剛的少年時期也曾與兄弟朋友打過幾次架、玩過搏鬥,學了幾個技巧,方才她繞著桌椅打轉時,他莫可奈何,可如今態勢截然不同。

  她雖比他靈巧,跑得也快,可再快也不過是一、兩步的距離,只要往前撲,就能將她撲倒。

  就在動念之間,他不假思索地撲上去,腦子裡只想著要給她一個教訓,不把她的臉塗成大花貓,誓不甘休!

  怒氣壓過了理智,衝動取代了思考,蒔香差一腳要跑出書房時,文丞佑——一個自十三歲起不與人逞血氣之勇、爭強鬥勝的謙謙君子,在書房中殺紅了眼,大吼一聲,宛如猛虎出柙,以泰山壓頂之勢將奔跑的羚羊撲倒在地。

  蒔香覺得自己被一頭野豬撞上,整個人摔倒在地,她即時伸手撐了下地面,但還是感覺鼻尖與嘴上火辣的疼痛,而背上的重量讓她動彈不得。

  「看你往哪裡跑。」文丞佑單腳跪起,迅速將她翻過來。

  蒔香自小頑皮,與男孩子一爭長短,打架種田樣樣來,豈會輕易認輸,當她翻身的剎那,借勢跳起,將他壓倒在地,毫不留情地坐在他身上。

  「換我了——」她報復地在他臉上打了一拳。

  他怒吼一聲,再次翻身將她壓倒在地。男女成長後力量的差距越來越大,以前蒔香就吃過虧,因此練了一身小技巧,就著他的力量再滾一圈,又翻身到他身上打算再打他一拳。

  文丞佑抓住她的拳頭,又要把她壓制在身下時,一絲血忽然從她的鼻間淌下,宛如一記響雷敲在他頭上。

  他在做什麼?

  他竟然撲倒一個姑娘,跟她在地上翻滾,讓她滿鼻子都是血,他到底在干什麼,被鬼附身還是瘋魔了?

  如此一想,他的臉瞬間紅透,敏感地發覺她正坐在自己腹上,而且雙腿緊緊夾著他的腰側,這姿勢……實在太過曖昧……

  「阿姊——」

  一聲喊叫,穿透迷霧讓文丞佑回到現實,松開蒔香手腕的同時,席家兄弟已跑到面前。

  「阿姊,你流血了!」席式欽叫道。

  「小事。」蒔香抹去鼻下的濕濡。

  「少爺。」另一個聲音隨之響起。

  蒔香望向門口,發現胡嬤嬤驚愕地望著兩人,桃花則是吃驚地張著嘴。

  「快起來。」文丞佑脹紅臉,對還坐在他身上的女霸王斥責一聲。

  蒔香也察覺到不妥,趕緊起身站在一邊去,文丞佑也順勢站了起來,胡嬤嬤衝到他面前。

  「少爺,你沒事吧?」

  「沒事。」文丞佑尷尬道。

  「是我阿姊有事。」席式欽責備地看了文丞佑一眼。「你是不是打我阿姊?」

  蒔香抽出手帕壓住鼻子。「阿欽不要亂講,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騙人,一定是他打你,你才反過來要打他對不對?」席式欽氣憤道。

  「少爺才不會打人。」桃花辯駁。

  「好了,都別說了。」文丞佑斥喝道。

  「蒔香,以後不許你單獨跟少爺在一起。」胡嬤嬤厲聲道。不管剛剛起因為何,都於禮法不合,雖然社會風氣不禁止未婚男女單獨出游、交談,甚至同桌共食,可也得有個限度,方才那般糾纏一氣都成什麼樣了!

  「嬤嬤。」文丞佑不悅地蹙下眉頭。「去請個大夫過來。」

  「不用了。」蒔香搖手。「流個鼻血有什麼好大驚小對的。」

  「你鼻子跟嘴都受傷了。」席式欽瞪向文丞佑。

  文丞佑一臉苦笑,現在他倒成了欺負弱女子的惡棍了。

  「走吧。」席式銓拉著姊姊往外走。

  「先坐著吧。」文丞佑示意蒔香先坐下。「桃花,去打盆水來,再讓管家送些傷藥過來。」

  桃花欲言又止,望向胡嬤嬤。

  「不用了,我自己有傷藥。」蒔香說道。

  見文丞佑一臉愧疚,蒔香本想安慰他兩句,可看到胡嬤嬤走過來,一臉凶神惡煞的模樣,她把話吞進嘴裡,一聲不吭地往外走。

  「你還是別走動……」

  見少爺要去拉蒔香,胡嬤嬤趕緊上前。「少爺。」

  「又怎麼了?」文丞佑不悅道。「桃花,你還立在原地干麼?」

  桃花趕忙道:「是。」

  蒔香跟著兩個弟弟走出書房,臨走前席式欽還狠狠瞪他一眼,文丞佑張嘴要留人,胡嬤嬤上前道:「少爺,您可別犯傻。」

  「說什麼你!」文丞佑沉下臉。

  胡嬤嬤大膽說道:「你可千萬別犯糊塗,讓蒔香給算計去了。」

  文丞佑一臉狐疑,完全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0:44

第八章

  見狀,胡嬤嬤只好再說得露骨些。「她若拿方才的事鬧起來,您怎麼辦?」

  拿方才的事鬧起來?文丞佑先是不解,可腦筋稍微轉了下後就明白過來了,他斥責道:「蒔香不會——」

  「您怎麼知道不會?」胡嬤嬤處處進逼。「他們姊弟可是無依無靠,見了文府這棵大樹怎不巴著?您看她先是跟七姑娘套交情,搭上線後再跟大太太設套,步步進逼,如今她的目標自然是少爺——」

  「夠了。」文丞佑打斷她的話。「我敬嬤嬤是母親身邊的人,可也不許你亂嚼舌根,這話別讓我再聽到。」

  「少爺……」

  「好了。」文丞佑沉著臉,甩袖而去。

  胡嬤嬤憂心地蹙緊眉頭。少爺果然涉世未深,竟會被此等伎倆瞞混過去,看來她得讓人給大太太遞個口信才行,晚了就麻煩了。

  【第四章】

  「是不是他打你?你說啊。」席式欽反覆追問。

  蒔香瞪他一眼。「誰敢打我?跟你說了我不小心跌一跤摔到的。」

  「無緣無故怎麼會跌倒……」

  「你少說兩句。」席式銓扭干濕布巾遞給姊姊。

  蒔香按了下擦破皮的鼻子與上唇,鼻血已經不流了,不過上唇倒是隱隱刺痛,她拿了傷藥隨意抹了幾下。回房不久,桃花就送來傷藥,雖然沒說什麼,卻擺了臭臉給她看。

  「好了,這件事不要再提了,也別去為難五少爺。」

  雖然兄弟倆平時看著挺皮,還喜歡跟她頂嘴,卻最見不得她受委屈,之前在村子裡不過是有人罵她男人婆,席式欽就摸黑把人打了一頓。

  「可是……」

  「好了。」蒔香伸手揉了下席式欽的頭。

  「頭發會亂。」席式欽抗議。

  「讓我知道你們去為難人家,小心我拿藤條抽人。」她警告、

  「我會看著他的。」席式銓說道。

  「好。」蒔香拍拍他的肩。「長大懂事了。」

  「他是故意裝老成。」席式欽不屑道。

  席式銓瞥他一眼,不與他計較。「姊,你還是少跟五少爺接觸,那麼眼睛看著。」

  「什麼眼睛?」

  席式欽小聲道:「我們看到桃花在書房前面偷聽,後來她急匆匆地走了,我們好奇地跟在後面,結果遇到胡嬤嬤,她就開始打小報告。」

  雖然沒聽清她跟胡嬤嬤說了什麼,可必然不是好話。

  蒔香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席式欽問。

  「小孩子不要問這麼多。」她敲了下他的頭。

  「打我干麼!」席式欽生氣地推開她的手。

  蒔香笑道。「我該去找七姑娘活動筋骨了,你們別亂跑,好好念書。」

  兩人應了聲後,蒔香才出門去找七姑娘,沒想才彎過曲廊,就看到文丞佑站在欄杆前眺望。

  聽見腳步聲,他轉過頭,眉頭緊皺地盯著他鼻子與嘴唇的傷口。「我已經讓管家去請大夫。」

  她翻個白眼。「不過擦破皮看什麼大夫,不是瞎折騰嗎?我以前受過比這嚴重的傷也沒看大夫,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這件事雖然是你起的頭,不過我也有錯,我不該氣得失去理智,把你撞倒在地,要是有個萬一——」

  「好了、好了。」蒔香打斷他的話。「沒有萬一,我不是好好的嗎?」她故意在他面前轉一圈。「以後我不鬧你就是。」

  想到胡嬤嬤那些話,文丞佑欲言又止。「你——」

  「蒔香。」胡嬤嬤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來。「姑娘正在等你。」

  「馬上來。」她不再與文丞佑交談,快步從他身邊離開。

  文丞佑瞪向胡嬤嬤,右手握拳,要不是看在她是母親身邊的人分上,定要將她訓斥一頓。

  瞧她的嘴臉就知道定不安好心,府裡嬤嬤們的刻薄他不是沒聽聞過,想到她可能會羞辱蒔香,文丞佑頓時坐立難安,悄悄地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後,胡嬤嬤開了口。「你要記住自己是來干什麼的,不要有什麼歪心思,也不要亂說話,若傳出不利少爺的流言,我可不會與你客氣。」

  「什麼不利的流言?嬤嬤這話我聽不明白。」蒔香挑眉。

  胡嬤嬤冷哼一聲。「明人眼前不說暗話,你這種逮著了機會就想鑽的人我是見多了,也看過不少手段,你這般大膽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嬤嬤越說我越糊湖。」蒔香繼續裝傻。

  「你少給我裝蒜,我已經讓人回去告訴太太你干了什麼好事,我看過不了多久你這差事也得砸了。」胡嬤嬤厲聲道。

  文丞佑聽得火冒三丈。這個長舌婦,一丁點事就告狀!

  「我見嬤嬤年長所以才總讓著,可您也別以為我好欺負,我的差事砸不砸不是你說了算。至於五少爺的事,我要真有歪心思,早大聲嚷嚷了,死纏爛打讓他給我個交代,哪還會在這裡好聲好氣跟你說話。」蒔香不冷不熱的說道。

  「你——」

  「難道我的有錯?」蒔香打斷她的話。「我都沒說什麼了,你一來就酸言酸語往我身上潑?」

  「倒是個伶牙俐嘴的。」胡嬤嬤凌厲地瞪她一眼。「你要真沒心思,怎麼老往少爺面前湊?」

  「嬤嬤我問你,一天十二個時辰,扣掉我睡覺的時間,我在七姑娘那裡幾個時辰,在五少爺跟前幾個時辰,您記性好,說來給我聽聽。」她皮笑肉不笑地問。

  胡嬤嬤一聽,頓時語塞。扣去睡覺的時辰,蒔香與七姑娘大半時間都在一起,五少爺則是到莊外與齊老爺子還有其他村民一塊兒討教農事,大半也不見人影,才來幾天都曬黑了。

  等少爺回來,兄妹一塊兒說話,蒔香自然也在場,奴婢、嬤嬤們也都在,蒔香也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就是有時說話不客氣,喜歡與文少爺鬧上幾句,逗得七姑娘呵呵呵直笑。

  她也曾細心觀察過蒔香與五少爺的神情,並未發現有何不妥,蒔香也從沒做出什麼眉目傳情小動作,若不是方才在書房中見到兩人滾在一塊兒,蒔香又坐在少爺身上,她哪會懷疑?

  而在一旁偷聽的文丞佑忽然佩服起蒔香來了,她雖然偶爾鬧騰得讓人受不了,可絕對不是沒腦子的人,三言兩語就把胡嬤嬤堵得說不出話來。

  見她語塞,蒔香也沒咄咄逼人,只道:「五少爺不是蒔香可以高攀得起的人,嬤嬤不用多心。」

  「若真如你說的那般自是最好。」胡嬤嬤冷笑。「不過剛剛的事裡難道是老婆花了眼?你個鄉下丫頭沒半點廉恥,跟男人滾在一塊兒,還騎到——」

  「嬤嬤。」一聲斥責傳來。

  兩人驚訝地看著跟在後頭的文丞佑。

  「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嬤嬤還要我教嗎?」他冷聲道,這些話若傳到外頭,對蒔香的名聲有害。

  胡嬤嬤垂下眼,應了一聲,可心裡卻在嘀咕,莫不是你們兩個做出如此出格之事,當老婆子喜歡管閑事?

  瞧著文丞佑三番兩次維護她,蒔香其實挺感動的,可一想到嬤嬤的話語,便警覺起來,把這份感動與好感活活掐滅。

  他們兩人相差太大,不是良配——

  她故意勾起笑,促狹地以手指在自己額上畫了一道。「少爺還是趕緊洗了吧。」

  驀地想起額上還沾著墨汁,文丞佑一陣困窘。

  蒔香笑了笑,福身離開。

  文丞佑站在原地看著她走遠,腦中回蕩著她的話語:五少爺不是蒔香可以高攀得起的人,嬤嬤不用多心。

  她的話說得透澈,卻讓他有種莫名的失落感,如同放紙鳶,前一刻還瞧著它系在手中,轉瞬它就斷了線,飛上天去,離得越來越遠……

  他不自覺地嘆口氣,不敢深想,只是又望了一眼遠去的身影才默然離開。

  自那天起,蒔香與他說話都規規矩矩的,即使偶爾說笑兩句又警覺起來,收了笑意,正正經經與他對談,就像一個教養良好的千金大小姐。

  文丞佑自然明白她態度變化的緣由,也沒質問她何如此,他們都曉得那天在書房,有些擦槍走火了。

  他不敢深思自己對蒔香究竟是何感覺。有些事不能多想,一想怕就無法遏止。

  過了兩天,大太太來人,讓文丞佑回府一趟。臨去前一天,他讓雙生子同他一起進城,蒔香一聽可開心了,文丞佑定是要帶他們去書院,她滿面笑容,卻不忘問道:「當初我與你娘約定事成之後再——」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0:54

第九章

  「不差這兩個月,我先帶他們去見見老師。」

  蒔香喜上眉梢,忽然有種願望實現的解脫之感,父親孜孜念念的就是讓兩兄弟念書科考,如今總算完成——不對,還不算完成,只要事情還未拍板確定,都有可能變卦。

  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大太太讓五少爺回去的原因,怕是擔心他與自己有私情,雖然她不認為大太太會聽了胡嬤嬤的口信就對她失去信任,可她畢竟不是太太肚裡的蛔蟲,無法肯定大太太會不會因此對她產生厭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推了兩個弟弟一下,她指示道:「還不謝謝五少爺?」

  兩兄弟行禮致謝,文丞佑示意他們不用多禮。

  「是好事呢,要不我們慶祝慶祝?」文青靈細聲細語地說道。

  來莊子已有旬日,她感覺腰身和臉蛋明顯瘦了,精神也比以前好,雖然每天活動身子挺累的,但因為效果顯著,她還是咬牙堅持下來。

  原本不打算見外人的,她最不喜別人見到她時,目光中的驚訝、憐憫與取笑,可幾次聽蒔香說到雙生子調皮搗蛋的趣事,就想見見他們,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兩兄弟長得一模子印出來的,鬼靈精的模樣與蒔香也有幾分相似。

  而且他們見到她規規矩矩地行禮,眼裡只是好奇,倒無令人不舒服的憐憫與同情。

  慶祝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煮一桌豐盛的菜肴大家吃吃喝喝,蒔香挺喜歡在屋外烤肉的,可顧及到七姑娘不想拋頭露面,他們便在後院架起火堆燒烤,蒔香與廚娘准備了許多清涼的蔬果、腌漬菜,還有甜湯,搭配烤肉,眾人吃得齒頰留香,大呼過癮。

  蒔香特別叮囑海棠與桃花留意七姑娘的吃食,切記不可過食,也別是淨吃油膩的烤肉,得跟蔬果搭配才行,她並不讓她忌口,卻得適宜。

  蒔香拿著西瓜大快朵頤,文丞佑看她吃津津有味,嘴角不由勾起笑。

  七妹叉起切好的西瓜,小口小口吃著,十分秀氣,蒔香則是直接拿著西瓜片就口。

  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蒔香抬頭往文丞佑望去,他正低頭吃著黃瓜絲,她掃了眼七姑娘與弟弟,他們也吃得專心,她疑惑地低下頭,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她一低頭,文丞佑的目光又向她掃去,待蒔香再次抬頭時,他又假裝忙碌地吃東西。

  這幾天,她的態度很明顯,不再像之前那樣百無禁忌地與他說話,也不再提議做任何比賽。

  他也不敢打破兩人之間的僵硬與不自在,並非他顧忌胡嬤嬤,而是婚姻大事不是他能作主的。

  大哥以前喜歡過一個姑娘,家世與文府也挺匹配,可祖母另有中意人選,大哥雖同母親爭取過,可沒什麼用,最後還是娶了祖母娘家那邊的人。

  大哥當時的痛苦與意志消沉他都看在眼裡,不想重蹈覆轍,婚姻大事不是自己能說了算的,既然無法作主,不如不要起頭。

  他覺得這樣挺好,在他開始覺得蒔香可愛時,就將苗給掐了,否則後患無窮。蒔香定也是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寧可與他保持距離……

  明明想得如此通徹,為何還是感到若有所失?

  嚴格說起來,蒔香並不適合他,她太隨心所欲了,而他喜歡規規矩矩地做事,那麼自己為何會在意她,明明就受不了她的性子不是嗎?

  一旁的席家兄弟,一個吃得正歡,一個表情冷靜地在文丞佑與姊姊間游移。在他看來五少爺對阿姊有點意思,否則怎麼老偷看她?

  吃飽喝足後,文青靈對於吃下太多東西而感到不安,她借口賞花,在花園信步游走,席式欽則拖著席式銓去村子找玩伴。若他們真進了書院,以後再見同伴的機會大概不多了。

  「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麼東西?」蒔香疑惑道。

  「跟我來。」他推開椅子起身。

  「胡嬤嬤在看我們了。」蒔香提醒。

  「她要看就讓她看。」文丞佑不悅道。

  蒔香調侃道:「好吧,竟然少爺脾氣來了,我還是乖乖聽話。」

  他笑道:「走吧。」

  胡嬤嬤看了兩人一眼,雖沒多嘴,卻是跟了上去。

  文丞佑雖心裡不喜,但也禁止她跟來,他與蒔香坦坦蕩蕩,沒什麼不能讓人知道的。

  穿過曲廊,走了一小段路後,文丞佑跨進書房,拿起桌上的畫紙遞給她,蒔香好奇地打開,旋即笑道:「不是說不畫了嗎?」

  共有四張畫紙,全是黃二少。

  「本來想再多畫幾張,可越畫心情越糟……」他搖頭,作畫得看心情,對著一個討厭的東西實在畫不下去。

  蒔香噗哧笑道:「難為你了。」

  她攤開畫紙,讓站在門口的胡嬤嬤瞧幾眼,免得她疑神疑鬼。

  「我走了後她若為難你,你就托人告訴我。」文丞佑低聲道。

  蒔香也壓低聲音。「少爺放心,她動不了我,我一腳就能讓她三個月下不了床。」

  笑意浮上他的面頰。「別又淘氣了。」

  她抬起眼,見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莫名地有些心慌,她低下頭,簡潔道:「嗯,不會了。」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卡在喉間的話語,終究落入了肚腹中。

  【第五章】

  回去後,文丞佑第一件事便是向母親報告七妹的近況。

  聽到女兒瘦了些,大太太自是十分歡喜。

  「送她去莊子果然是對的。」

  又問了文青靈在莊子的情況,大太太話題一轉,問道:「你跟蒔香是怎麼回事?」

  「胡嬤嬤跟母親告的狀?」文丞佑心裡不痛快。「就一個奴才也來管我的事……」

  「你也別惱,是我讓她有什麼狀況就跟我說的,她也上了年紀了,除了嚴肅點心眼小點,也沒其他毛病,你何必跟她過不去?」大太太銳利地看著兒子。

  「兒子若真的跟她過不去,早把她攆回來了。」就因為敬她是母親身邊的老人,才沒當場發作。

  「你跟蒔香怎麼回事?」她把話題拉回。

  「沒怎麼樣。」文丞佑垂下眼,規矩地說。「母親別聽胡嬤嬤的閑話,莫壞了蒔香姑娘的名聲。」

  「你把她兄弟帶回來了?」

  「嗯,一會兒讓母親見見,都是念書的好苗子。」

  「之前見你還對她挺不錯的,現在對她的事這麼上心?」

  文丞佑正色道:「母親想哪兒去了,我是看她兩兄弟都是可造之材才帶器來的,難道孩兒提攜後進也錯了?」

  文連氏笑了下。「若他們真是可造之材,拉拔點也沒什麼,對咱們來說也是舉手之勞。」

  更別說對自家兒子的名聲也好,廣結善緣在仕途上挺重要的,若將來兩兄弟出息了,也欠文府一個人情,對富貴人家來說,書院那點花費真算不上什麼。

  「孩兒正是這樣想的。」文丞佑微笑。

  「把他們安頓好後再帶來讓我看看。」大太太頓了一下,轉了話題。「明天你嫂子邀了些人到家裡作客,你可別跑得不見蹤影。」

  文丞佑自然明白母親的意思,是給他相看幾個姑娘。「剛回來的時候正好在街上遇見仲楹,約了一起喝茶……」

  「與客人打聲招呼,說上幾句話花不了多少時間。」她堅持道。

  文丞佑擰著眉心,過了一會兒才道:「孩兒曉得了。」

  母子倆又閑話幾句,才讓他去歇息,待他一走,文連氏擰眉喝了口茶。

  出去一趟,回來就鬧別扭了。

  想到以前只要跟兒子提起婚事,或是讓他相看哪家姑娘,他只會短短地說句:「一切由母親作主。」

  如今卻是不同了,悶不吭聲的,還說要出去見朋友,難道真喜歡上蒔香了?

  對蒔香,她是挺喜歡的,就是身家與他們家不般配,娶妻自然要娶對兒子有助益的,除了打理好家裡,最好能在仕途上也幫忙。

  倒不是說她想娶個家世顯赫、女方家權勢大過自家的,那種的她也不敢要,萬一娶個氣焰囂張、頤指氣使的回來,還不是自己活受罪?

  再者妻子身分太高,丈夫還得低聲下氣,那也不好,不若娶個小門小戶的賢慧姑娘,保是蒔香家連小門小戶都構不上,而是端不上台面的赤貧戶,就算她勉強同意了,婆婆那兒也過不了。

  文連氏坐在椅上發呆,直到奴婢通報大媳婦來了,方才神游回來。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1:09

第十章

  「母親。」文張氏行禮後,立在一旁。

  「坐。」文連氏說道。大媳婦張氏是婆婆屬間挑選的,是婆婆娘家那邊的閨女,知書達禮,進退應對十分得體,與兒子相敬如賓,對自己也尊敬,稱得上是一個好媳婦。

  只是張氏性喜安靜,平時也不多話,與大兒子風風火火的個性大相逕庭。婚前,兒子與洪老將軍的孫女處得還不錯,那姑娘她也見過,爽朗大氣,騎馬射箭都是一等一的,與人說話總是神采飛揚,笑起來在幾尺外都能聽見。

  她知道大兒子喜歡,也在婆婆面前提起,卻給打了回票,洪老將軍的孫女與他們身家匹配,可婆婆不喜歡性子活潑好動的,覺得她們粗魯,再說娘家那邊怎麼都比洪家親近,張氏又知書達禮,婆婆見過幾次,很是滿意。

  親事就這麼定了下來,大兒子一句沒說,與朋友出去喝了幾天的酒,後來讓她訓斥了一頓便不再折騰,隔年洪家姑娘嫁到京城,出嫁那天,大兒子又醉了一天……

  「母親。」

  「啊?」文連氏回過神來。「你剛剛說了什麼?」

  「母親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張氏問道。

  連氏微笑。「沒什麼,方才丞佑講了些莊子的趣事,一時失了神。」

  張氏點點頭,沒再就此話題打轉,說起了明日邀請各府千金的事宜。

  翌日,文丞佑在書房指點兄弟倆功課,他已經與書院的恩師約好三天後拜訪,屆時將帶他們一起去。

  接近午時時分,小廝過來傳話,說母親讓他到後花園去,他在心裡嘆口氣,交代兄弟倆幾句後,才意興闌珊地往後花園走。

  途中遇上了六弟和八弟,也是被母親叫來的,反正一個也是看,兩個也是看,不如讓二房跟三房的少爺一起過來。

  「八弟,你怎麼了,滿身大汗?」文丞佑疑惑道。

  「剛踢完鞠球回來,就給叫過來了。」文丞佑笑道。

  「也該換了衣服再過來,臭烘烘的。」文丞民性喜干淨,嫌惡地看他一眼。

  文丞憲不在意道:「就是要讓她們一幫姑娘瞧瞧我真實的模樣,讓我裝成你們這般虛偽,三個字——辦不到!」

  「你才虛偽。」文丞民瞪他一眼。「一身臭汗就是真實模樣?怎麼不把衣服都脫了,赤條條的更真實。」

  文丞憲哈哈大笑。「那不行,母親會讓我活活氣死。」見文丞佑一直沒搭腔,他問道:「怎麼做起悶葫蘆了?五哥,現在才發現你好像黑了點。」

  文丞佑微笑。「在莊子曬的。」

  「七妹還好吧?」他又問。

  「嗯,比在府裡心情開朗。」

  「那是,在外頭可比關房裡好,心胸才開闊。」文丞憲附加一句。「要我說,再找人打黃二少一頓才解氣。」

  「胡說什麼。」文丞民瞪他一眼。「這事能隨便說嗎?」

  「就我們三個在,說說有什麼關系,你就是成天神經兮兮的。」文丞憲吐他一句。

  文丞民不理他,轉身文丞佑。「聽說你帶了兩兄弟回來。」

  「嗯,是蒔香的弟弟。」文丞佑簡單地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文丞憲贊賞道:「能讓你說資質好,必然不差,一會兒我去看看他們,難怪蒔香這麼拼命攢錢。」

  文丞佑疑惑地望向他。「你也曉得蒔香?」

  「當然知道,之前我從外頭回來肚子餓,就自己到廚房找吃的,她做的面可好吃了,我一高興還賞了她幾個銅錢,她說話可有趣了——」文丞憲靈光一閃。「對了,我怎麼沒想到,娶嬌滴滴的姑娘不如娶蒔香來得好。」

  文丞佑驚愕地望向他。這什麼跟什麼?!

  「八弟別亂說話。」文丞民皺眉。

  「我是說真的,我見過蒔香,她性子活潑跟我挺合適,讓我娶個秀秀氣氣的姑娘成天管我,不把我悶死?」文丞憲越想越有道理。「反正我是庶子,不像你們那麼注重女方身家,我寧可找個合得來的,過自己日子——」

  「不行。」文丞佑打斷他的話。

  「為什麼不行?」文丞憲不角。

  文丞佑頓時語塞,幸好文丞民插了進來。「別說了,到了。」

  園子裡約有十來位姑娘,年紀從十二到十六、七歲都有,大太太、二太太還有大嫂張氏都在在,見他們三人過來,熱情地招手。

  原本吱吱喳喳說話的小姑娘好奇地望過來,三人頓時感到一陣不自在,不過表面上自是看不出來,文丞佑眼觀鼻鼻觀心地走到母親還有二嬸面前行禮。

  接著便是與各位姑娘見禮,說上幾句話,文丞佑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還因著八弟的話而無法反應。

  如果八弟真的娶了蒔香……他頓時感到心煩意亂,原想著各自嫁娶,天涯一方,再見不到面就算了,但她若嫁給八弟,那便是活生生的折磨……

  雖說半年後他就會離開邸,但不可能永遠不回來,到時他得喚他弟妹,她則喊他五哥——

  「五哥、五哥……發什麼呆?」

  文丞佑從可怕的想像中回到現實,文丞憲小聲問道:「想什麼?」

  「沒。」他覺得額頭都沁出冷汗了。

  像珍禽異獸般讓姑娘們看了一會兒,禮貌地說了幾句話後,三人終於得以松口氣離開。跟一群女人在一起怎麼都不自在。

  文丞憲討厭這種被人鑒賞的感覺,他寧可男男女女大家一塊兒到城外效游,互相認識,而不是像木頭一樣杵在原地讓人觀看。

  「走,五哥,去看蒔香兄弟,包不准他們以後就是我的小舅子了。」

  文丞佑惱火道:「胡說什麼,這話傳出去能聽嗎?沒的壞了人家姑娘名聲。」

  「是啊,你好歹也先問過蒔香姑娘的意思,哪有自己一頭熱地胡扯。」文丞民也道。

  「要不,我現在就去莊子問蒔香。」文丞憲立刻道。

  文丞佑斥喝道。「你怎地說風就是雨,婚姻大事豈可兒戲。」

  「我又說錯什麼了,你怎麼朝我發火呢?」文丞憲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察覺自己太過激動,文丞佑緩了下來。「一會兒你見到人家兩兄弟可別亂說。」

  「我哪有亂說,我是認真考慮把蒔香娶進門。」文丞憲說道。

  「你——」文丞佑怒目而視。

  望著氣急敗壞的五哥,文丞民福至心靈說道:「五哥,你該不會也喜歡蒔香吧?」

  文丞憲的下巴差點掉下來,文丞佑則是莫名地紅了臉。「胡扯什麼!」

  雖然依舊大聲斥責,可他尷尬的神情早已泄漏真實念頭,文丞民看看五哥又看看八弟,驀地笑了起來。

  「難怪從剛剛就一直罵我。」文丞憲總算明白了。「你喜歡就說啊,難道我還人跟你搶?」他豪氣地說。

  他想娶蒔香不過是想到兩人性子合,相處起來愉快,並非對她有什麼情愫,所以聽到五哥喜歡蒔香,也沒不高興,就是覺得干麼不痛快說出來。

  「你們兩個別胡說。」文丞佑真是又尷尬又無奈。「我與她沒什麼,母親不可能讓我——」他嘎然而止。

  雖然他話未說完,可文丞民、文丞憲一聽便明白了,身家是差得有些多。

  「所以我才說跟我勉強湊合。」文丞憲笑笑地說,語畢又趕忙解釋。「我沒什麼意思,既然五哥喜歡,我是不會再動心思。」

  文丞佑揮揮手。「別再說了。」

  見文丞佑沉著臉不願再提,兩人對看一眼,便識相地轉了話題。

  三日後

  日陽可真太。

  蒔香戴著鬥笠,眯眼望向藍天,旋即低頭繼續采山莓。甜甜酸酸的山莓最適合在夏天吃了,放在井水裡冰鎮更是美味,還能做各式糕點。

  「蒔香好了沒?太陽大了該回去了。」

  堂姊在另一邊喊,蒔香嚷道:「還差一點籃子才滿。」

  「別摘了。」席蘭香朝她揮手。「走吧。」

  「好。」蒔香也沒堅持,反正山莓就在這兒也不會跑,涼點再來采也是一樣的。

  兩人一塊兒走下山坡,到另一頭的小溪上坐著,太陽曬不到這兒,涼快得很,兩人先潑水洗了洗臉,還嫌不夠去暑,干脆脫了鞋浸在溪水裡。

  「啊……舒服……」蒔香發出一聲呻/吟。

  「瞎喊什麼?」席蘭香推了她一下。

  「怎麼了?」蒔香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難道你不舒服?」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1:31

第十一章

  席蘭香瞪她一眼。「不跟你說了。」

  見她臉兒泛紅,蒔香恍然,取笑道:「想歪了你。」

  「瞎說什麼。」席蘭香又瞪她一眼,堅決不承認。

  「要成親的人就是不一樣。」蒔香調侃道。待堂哥完婚後,接下來就是蘭香了。

  「又胡扯。」席蘭香紅著臉捏了下她的嘴。

  蒔香痛呼出聲。「你輕點,傷口還沒好呢,明明想歪的人是你,還怪我。」

  席蘭香假裝沒聽見,問道:「你怎麼摔的?幸好沒破相。」

  「一點小傷,沒什麼大不了的。」蒔香無所謂地聳肩。

  「你啊,也該有點女兒樣,別成天竄上竄下的。」一定是她頑皮才會受傷。「年紀也不小了。」

  「念得我耳朵都癢了。」蒔香故意拉拉耳朵。

  「你這小鬼。」她生氣地撓她的癢。

  蒔香笑著拍她的手,兩人鬧成一團,待鬧夠了,蘭香才道:「王媒婆說隔壁村有個男的還不錯,只有一個老母親,家裡幾塊薄田,養你跟兩兄弟沒問題,就是他母親出了名的不好相處,人又小氣……」

  「那樣的人眼光高,怎麼會看上我?」蒔香笑問。

  席蘭香尷尬一笑。「也就是左挑右挑,挑得久了,年紀都大了,做母親的才開始急了,再加上病了,所以想娶個媳婦回來伺候。」

  蒔香趕忙道。「千萬別,不去還好,我一去包准沒兩日就讓我氣死了。」

  席蘭香噗哧笑道:「說什麼你。」

  「那樣的還是別了吧,你也曉我個性,怎麼可能當受氣包?把我惹火了,隨口頂個兩句,她就拖隊到閻王那兒擊鼓鳴冤了。」

  蘭香又是笑又是捶。「留點口德你。」

  「我說得還不夠婉轉?」蒔香好笑道。「好姊妹,就別操心我了。」

  「我這不是擔心你嗎?雖然你跟文府簽了三年約,可約上沒說不能成親,你干麼等三年後……」

  「我想多存點錢。」

  「我知道阿銓書讀得好,可你也給自己存點嫁妝。」席蘭香苦口婆心地勸道。「小倆口一起賺,不是賺得更快——」

  「啊,兔子!」蒔香興奮地指著草叢。

  「管它做什麼,跟你說話呢——」

  「我去抓兔子,一會兒再聽你嘮叨。」蒔香穿上鞋,跳起來追兔子去。

  「為你好還說我嘮叨!」席蘭香氣道。

  蒔香追著兔子跑,偏偏身手沒小時候靈活,每回要抓到時,又讓它溜了。

  幾尺外,站著一人,看著蒔香東撲西撲地像個小猴兒,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幾天不見,她還是如此活力十足,神采飛揚。

  突兀的笑聲把蒔香給驚動了,她不再追著兔子跑,而是望向左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樹下,青袍染著幾許流光,俊秀的臉上掛著一絲笑意。

  蒔香愣愣地望著對方,一時沒反應過來。「你怎麼……在這兒?」

  他不是回去了嗎?

  「我送兩兄弟回來。」文丞佑不疾不徐地說道。「在前頭遇到齊老爺子,他說你在這兒。」

  他是說過辦完事就送回來,可才幾天事情就都辦好了?

  蒔香探問道:「帶他們去書院了?」

  「嗯。」他盯著她紅撲撲的臉蛋,想到方才她追兔子的模樣倒是好笑。明明就是個野丫頭,怎麼就上心了?

  蒔香喜道:「成了?」

  他頷首。「成了。」

  蒔香歡呼一聲,覺得什麼苦都值了,她上前激動地拉住他的手上下搖晃。「太感謝你了,來世我做牛做馬——不好,不好,做牛做馬太辛苦了,這輩子已經夠累了,來世我一定當你的貴人,給你一大筆錢……」

  她開心的模樣也感染到他,勾著笑意聽她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他突地說了一句。「來世太久了,這輩子就還吧。」

  她怔住。「可是我沒錢。」

  「蒔香,你跟誰說話?」聽見樹林裡蒔香的叫嚷,蘭香走了過來,初見陌生男子把她嚇了一跳,但很快反應過來。「這是……」

  「是文府的五少爺。」蒔香說道。「少爺,我這堂姊。」

  「蒔香受您照顧了。」蘭香客氣道。

  「哪裡。」文丞佑也客氣地回道。

  「五少爺說阿銓他們能進書院了。」蒔香迫不及待地分享好消息。

  「真的?」蘭香驚呼一聲。

  兩姊妹開心地拉著手又叫又跳,文丞佑好笑地看著兩人像小孩一樣又蹦又跳,他站在原地等她們恢復正常,不過是幾個呼息的時候,蘭香已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松開蒔香的手,輕輕咳了才聲。

  「少爺是那兩個臭小子的大恩人。」蘭香贊嘆道。

  文丞佑笑笑地沒說話。

  「少爺今天住莊子還是一會兒要回去?」蒔香問道。

  「一會兒就得回去。」

  「我剛剛摘了一大籃山莓。」蒔香往溪邊走。「放在溪裡冰冰涼涼的可好吃了,你一定沒吃過。」

  蒔香將山莓包在手巾裡,然後再放進溪水裡冰鎮。「得等一會兒,坐。」她拍拍身旁的草地。

  見他面露遲疑,她幡然領悟。「我又忘了你們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規矩多,讓胡嬤嬤瞧見指不定要罵我狐狸精,文府堂堂五少爺,以後還是縣太爺,哪能跟個鄉下野丫頭坐在草地上,存的是什麼心啊?」

  他笑出聲。「你說話總這樣一套一套的,把人弄得哭笑不得。」他在她身邊坐下。

  蘭香看看堂妹又看看文丞佑。那個叫胡嬤嬤的為什麼要說蒔香狐狸精,難道他們兩人……

  「姊,你在那兒發啥呆?」蒔香隨口問道。

  「沒,我……我也該回去做午飯了。」她提起籃子。「有空了我再來找你。」

  「好。」蒔香頷首,朝她擺擺手。

  「你在這兒倒是愜意。」他望著遠山,農舍與稻子,伴著涼風徐徐,讓人心曠神怡,身體也放松下來。

  「你脫了鞋把腳浸在溪水裡,包准你舒服得升天。」她說道。

  他笑而不語。

  「我說真的,要不是你在這兒我早脫鞋了。」她頓了下。「小時候我跟村裡的鼻涕郎還有二狗子最愛到這兒玩水,那時衣裳濕了也沒關系,可長大了就多了一堆規矩,這不能那不行的。」

  「沒規矩不能成方圓。」他順口道。

  「知道,就你規矩多。」她取笑。

  她仰著笑臉,頰邊幾綹發絲在微風中吹動,她的鼻梁與雙頰因為日曬而泛紅,大大的雙眸黑白分明,如今閃頭幾抹促狹,嘴角勾著笑意,讓她的臉蛋更添動人的光彩。

  文丞佑有股衝動想摸摸她的臉,血液在身體裡加快流動,呼吸也緊促起來。她是如此朝氣蓬勃、神采奕奕,讓人也跟著快活,方才趕路的疲倦瞬時消失無蹤。

  其實他根本不須親自送雙生子回來,可就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渴望,他想親眼目睹她聽見兄弟倆能進書院時高興的神情,想聽她妙語如珠、調侃人的淘氣模樣,所以他來了,就為了見她。

  他很高興自己作對了決定。望著她在陽光下發光的小臉,他緩緩抬起手——


  「你怎麼了?」蒔香察覺到他的異常,出聲詢問,他怎麼直瞅瞅地盯著她?

  文丞佑回過神,尷尬地收回剛抬起的手,有些不自在。「沒什麼。」

  「騙人,明明不對勁,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她腦筋一轉。「是不是大太太罵你了?」

  「為什麼這麼想?」

  「胡嬤嬤。」她提醒他。「雖然我覺得大太太是挺明理的人,可我怕她聽了讒言就不辨是非了,如果有什麼我能解釋的……」

  「你先前說要做牛做馬——」

  「不做牛做馬。」她嚴正聲明。「我是說下輩子當你的貴人。」

  「下輩子太遠了。」他好笑道。「有件事我一直下不了決心,你幫我出主意。」

  她好奇地點頭。「什麼事?」

  「母親幫我選了一門親事,我並不喜歡。」他仔細觀察她的反應。

  她先是一愣,繼之說道:「你沒告訴大太太嗎?」

  「當然說了。」他蹙憂慮。

  看他的表情應該是說了也沒用,她不知該給什麼建議,只能沉默。婚姻大事豈是外人所能干涉的。

  「你見過我大嫂嗎?」他問。

  「在大太太那兒見過一次,不過沒說過話。」她又加上一句。「看得出教養很好,是個大家閨秀。」

  「我大哥結婚前喜歡過一個姑娘……」他簡短地把事情說了一遍,並沒細說對方姑娘的身分。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1:42

第十二章

  蒔香露出詫異之色,沒料到他會跟她說這些,想必是心情不好,所以才想找個人說說話,思及此,她有些同情。

  小門小戶的婚姻雖說也是雙親作主,可幾乎都會聽取子女的意見,只要子女有喜歡的對像,便樂見其成,像她堂哥堂姊都是如此,就連她的雙親也是互相瞧著喜歡,父親才登門提親的。

  可大戶人家就不同了,家世很重要,家族利益也得擺上,子女的喜好是擺在最後頭的,當然並非富貴人家的父母都如此功利,只是比例上占了多數。

  雖然她覺得文丞佑有些少爺習性,可不是難相處的人,否則她也不敢那樣逗他。長這麼大,一個人人品的好壞她還是分得清的。

  如果他不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她覺得跟他作伴也不錯……

  蒔香讓自己的念頭嚇了一大跳。她在胡思亂想什麼?!

  她對文丞佑可沒意思,不過是見他一本正經所以才逗著他玩,可沒別的心思,他們兩個差太多了,不可能的。

  「你是不是不想步上你大哥的後塵?」她趕忙找個話題,免得自己胡思亂想。

  「以前沒覺得,現在……」卻不同了。後半句文丞佑沒說出來,只在心裡苦笑。

  「要不你逃家好了。」蒔香也出什麼好法子,逃跑是最簡單的。

  「逃家?」他蹙眉。「如何做得,豈不傷了父母的心。」

  「你別嚷嚷著逃家就行了。」她白他一眼。「你就說……嗯……去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他挑眉,這倒是從沒想過。

  「書上不是說了嗎,行萬裡路勝讀萬卷書。」她越說越覺得可行。「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

  「那就是了,你又不是長子,父母對你會寬容些,像鼻涕郎他家,大哥十八就結了,二哥二十一才成親,瞧,晚了三歲,到了鼻涕郎,今年都二十了也沒人催。」

  文丞佑點點頭。母親正是覺得他不用那麼急著成親,所以才想慢慢相看,幫他找個合意的,也沒料到一看就是半年多,依舊沒個順眼的。

  見他神色動搖,她又加油添醋。「反正你的任命不是再半年就下來了嗎?多好的借口,你就說以後當了官不像現在自在,正好趁此去歷練歷練,看看各地風土人情,這些都是以後當官的資糧。」

  文丞佑神色怪異地看她一眼,她揚起下巴。「怎麼,想不到我還真能給你出點子?」雖然她一開始是胡扯的,不過還真給她扯出點道理了不是?

  「是小看你了?」忽然間,他覺得胸口的悶氣全數散去,有種豁達之感。

  「除了見識各地人文風土,你再順便找個自己喜歡的姑娘,不是兩全齊美嗎?」她越說越興奮。「說得我都心動了。」

  他神色一動,探問:「你也想出外游歷?」

  「自然想過。」她瞥他一眼。「你不會以為我是個鄉野村夫就沒見識,我們村子裡也有人早年在外游歷,中年才回鄉定居,我小時候他們常在大樹下說外頭如何如何,山多高海多寬,還有猴子耍雙刀呢!」

  說著說著她越來勁,開始把她聽到的奇聞軼事全淘了出來,雙眼熠熠、神采飛揚的模樣讓文丞佑看得入迷。他沒見過像她表情這麼生動的姑娘——當然她的頑皮也是無人能及。

  像她這樣的姑娘到哪兒都能活得很好,即使跟著他去窮鄉僻壤定也能找到樂趣,想著想著,他的心情愈來愈好。

  待蒔香說到一個段落,才驚覺自己像嘮叨似地說個不停,不過……瞧他的樣子並無不耐煩之色,望著她的樣子也挺溫柔可親的,黑眸專注地盯著她,似要把她看穿……

  蒔香的心跳莫名快了起來。不知是不是她多心,總覺得文丞佑今天瞧著自己的模樣怪怪。

  「你做什麼這樣看著我?」她忍不住問道。

  「怎樣看著你?」他挑眉。

  蒔香張嘴,卻不知怎麼說,她對男女之情一向沒什麼自覺,又加上兩人身家背景差那麼多,胡嬤嬤成天在她耳邊叨念不要妄想、不許勾引五少爺,她也視為理所當然,文丞佑又豈會不明白這道理……

  應該是她多心了,興許他只是聽得入迷,才面露向往之情。

  「沒什麼。」她搖手。「山莓應該夠冷了。」她從溪裡撈出帕子,讓他試吃看看。

  他拿了一個紅艷的山莓就口,冰涼又酸甜的滋味果然可口,他面露贊許,又伸手拿了一顆。

  「好吃吧?」她得意道。

  「果然不錯。」他頷首。

  「你再把腳伸進溪裡會更舒服。」

  他好笑道。「你還真是固執,看來我不把腳伸進溪裡你不會死心,說不定一會兒把我推下去。」他順手解開鞋襪,雙腳浸入溪裡,沁透的涼意讓他倒抽口氣。

  她笑了起來。「怎麼樣,是不是暑氣全消?」

  他舒服地吐口氣。「確實舒服,你也泡泡腳。」

  「不行。」她拒絕。

  「怎麼?」

  她瞥他一眼。「你不是最講規矩的,姑娘家能在男人面前赤腳嗎?」

  他挑眉。「原來我們顛倒過來了,你講規矩,我隨興。」

  她噗笑出聲。「沒錯。」其實她很想脫鞋泡腳,可若讓人瞧見又有閑話了。

  文丞佑踢了兩下水,舒服地仰躺在地,雙手枕在腦後。

  見他突然隨興起來,她還真有些不習慣。

  「蒔香。」

  「嗯。」她遞個山莓給他。

  他張嘴示意她放進嘴裡。

  她故意從幾寸高的地方往下丟進他嘴裡。「還真當自己是大爺。」

  他微笑道。「別人伺候不稀奇,讓你這野丫頭伺候才稀罕。」

  她贊同地點頭。「那是,還得看我的心情,要是惹了我,一籃子山莓都給你塞進去。」

  他揚眉。「你可真野蠻。」

  她瞪他。「我哪裡野蠻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要是個軟,還能站在這兒?」

  想到她雙親都已過世,他不由升起一股憐憫。「把兩個弟弟都送進書院,你呢,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還得在你家做工三年呢。」

  「三年後呢?」

  她搖頭。「還沒想那麼遠。」

  「那時你都成老姑娘了。」

  她瞪他一眼。「我有喊你老人家嗎?這世道對女人就是不公平,男子二十年輕有為,姑娘就人老珠黃,什麼道理?」

  他笑道:「那是,方才你不是說要給我報恩嗎?」

  她警戒地看著他。「你要找我做什麼?」

  「給我做飯吧。」

  「啊?」她一臉茫然。「做飯?什麼意思?」

  「我上任時想帶個廚娘一塊兒過去,出門在外最怕吃食不習慣。」他說得理所當然。「你方才不是說了,也想出去游歷游歷。」

  蒔香瞪大眼。「你是說真的嗎?」

  他頷首。「你不是還得在文府做三年,跟著我也是一樣的。」

  她面上一喜。「好啊、好啊……不行、不行。」

  他揚眉。「到底行還是不行?」

  「我不能丟下弟弟……」

  「誰讓你丟下他們?」

  「你是說帶他們一起走?可他們得進書院——」

  「別的地方一樣有書院。」他打斷她的話。

  她激動地一下站了起來。「唉……這樣好嗎?」

  「到外頭見識也對他們日後寫文章有幫助。」他推波助瀾地又說了一句。「剛剛你不也說了,行萬裡路勝讀萬卷書。」

  蒔香興奮地來回踱步,心動不已。她以前就想過到外頭看看,雖然沒有踏遍山河的雄心壯志,卻也不想一輩子待在村裡,外頭什麼樣都沒見過,以前父親說過等存錢就帶她坐船南下,欣賞名山勝水,卻終究沒有實現。

  如今,如今……她忽地又在他身邊坐下,一臉堅決道:「只要你上任的地方有書院,我就跟你一塊兒走。」

  當她說出「我跟你一塊兒走」的時候,他的心激昂地在胸腔內撞擊,整個人都熱了起來,如同聽到科考上榜時的歡欣與激動。

  胸口一股力量不停鼓動,似要破殼而出的雛鳥,他不假思索地坐起身,聽從內心的渴望,緊握住她的手。

  「好,一起走。」

  兩人熱切地望著彼此,雙手緊握,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狂熱與歡喜,不過就在幾剎那的時間,理智一下回到兩人腦袋。咦,他們在干什麼,為什麼手牽著手……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1:54

第十三章

  蒔香一下驚醒過來,慌張地抽回手,臉上一片熱辣,文丞佑同樣紅了雙頰,可手中似乎還殘留她的溫度跟觸感。

  「我……」他啞著聲。「你……」

  她霍地起身。「日光都要曬到這兒了,我們走吧。」蒔香慌張地提起竹籃。

  「你干什麼呢,坐下。」見她慌慌張張不知所措,他反而鎮定下來,心裡一陣竊喜。

  當初在書房,她囂張地坐在他身上時也不見她有任何羞色,如今不過是握了她的手,她便如此不自在,想來她不是對自己完全沒感覺。

  她說過高攀不上他,想必她也同自己一般,只當那是不可生出的情愫,暗暗掐了個死,不敢多想。

  只是文丞佑的喜悅沒有持續太久,因為蒔香根本不甩他,自顧自地走了,他冒起火來,鞋也顧不得穿上就去追她。

  「你做什麼?」他拉住她的手臂。

  「問你呢,拉我干什麼?」蒔香推他一把。「讓胡嬤嬤瞧見了,我又得挨罵。」

  「她又不在這兒。」他好笑道。

  她怒目而視。「你的意思是她不在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他喊冤。「我為所欲為什麼了?」

  她氣鼓鼓地問道:「你剛剛……什麼意思?」

  他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說,面上閃過幾絲不自在。

  「算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以後你再不能這樣了。」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別扭說道:「你等我一會兒,地上的石子扎人。」

  她往下瞧著他白皙的腳丫子,噗哧笑了出來。「你怎地如此細皮嫩肉?快去吧。」

  他有些尷尬地走回溪邊穿鞋。他又不是習慣赤腳的莊稼漢,自然覺得石子扎人,即使被她取笑也要提出來,不過是不想回答她的問題罷了。

  穿上鞋後,他拿起地上的鬥笠,走到她面前替她戴上。「你忘了這個。」

  方才走得太急倒急了,蒔香瞄他一眼,不曉得是不是該回到方才的話題。

  兩人並肩走著,一時都沒言語。雁群從遠處飛來,自他們頭頂掠過,兩人抬頭遠眺大雁離去的方向,樹上落下幾許繽紛花瓣,蟬聲嘒嘒作響,小徑長長地往前延伸,不知通向何處。

  「別忘了答應我的事。」文丞佑開了口。

  蒔香一頭霧水。「什麼?」

  「給我做飯,別忘了。」他叮屬。

  她怔怔地望著他,不曉得他是什麼意思,是讓她當廚娘呢,還是……還是……她不敢多想,低頭不語。

  「蒔香。」他喚她。

  她猛地又抬起頭,對他皺眉。「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弄得我很糊塗。」

  他嘆氣。「就當我在這兒做三年工吧。」不然他還能怎麼說,事情還沒確定前,他什麼都不能給她,連承諾也不行。

  她盯著他緊皺的眉心,最終點了點頭。「好,給你做飯,可我簽的約在大太太那裡……」

  「我會同母親說。」他保證。

  她點點頭,低頭踢飛地面的小石子。

  「我提吧。」他伸手要拿她手上的籃子。

  「不用了,又不重。」她搖頭。

  「讓一個姑娘家提東西,我瞧著不順眼。」他握住提手。「我拿。」他堅持。

  她怪異地瞥他一眼。「好吧,讓你提。」

  兩人走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又問:「你是不是遇上什麼事了?」

  他不明所以。

  「你變得好奇怪。」她蹙眉。

  他瞥她一眼。「還不是因為你。」

  她瞠大眼。「因為我?我怎麼了?」

  他欲言又止,本不想與她說這些,無奈一時口快,又說了不該說的話,如今起了頭卻不知該怎麼接。

  「怎麼不說?」她瞪他。

  「以後再說。」

  「為什麼?」他越是欲言又止,她越想知道。

  文丞佑閉緊嘴巴,免得又說出不應說的話。

  「你說啊!」她跺了下腳。

  他瞄她一眼。「別問了。」

  「你——」她生氣地拿起鬥笠打了他一下。「吊人胃口。」

  見她氣急敗壞又莫可奈何的模樣,他忽地得意起來。也有落下風的時候啊……

  「還敢笑。」她又打他。

  「別打。」他閃躲。

  「你再不說我踢你——」

  「你們倆又怎麼了?」齊老爺子與老田從另一邊草地過來。「大老遠就聽見你們嚷嚷的聲音。」

  蒔香不知該怎麼講,只是瞪了文丞佑一眼。「沒事。」她跑到老牛身邊,嘀嘀咕咕地在它耳邊說話。

  老牛晃著尾巴,瞄了文丞佑一眼,文丞佑笑著搖了搖頭。

  「好幾天沒見到少爺了。」老爺子喊道。

  「我回城去了。」

  齊老爺子一來,蒔香便不好就著剛剛的話題逼問,文丞佑頓時松了口。在還沒確定自己能給她承諾前,他還是希望能保持現狀,免得到頭來一場空,他傷心難過就算了,還把蒔香拖下水。

  回到莊子後,他沒有多待,跟七妹說了一會兒話,喝了杯茶就回去了,說是中午跟人有約,不得不走。

  蒔香送他到門口,終究什麼也沒說,只道:「我過幾天再來看你——我是說看七妹。」他尷尬地改了口。

  她面上微熱,假裝沒注意到他的語病。「我弟弟們的事多謝你了。」

  「舉手之勞擺了。」他翻身上馬。「你進去吧,熱了。」

  「嗯。」她頷首。

  他又望了她一眼後,在馬腹上輕踢,朝前奔去。蒔香悵然地嘆口氣,旋即撓撓發頂。

  「他到底什麼意思……」她抱著自己的頭仰天長嘆。

  「阿姊。」席式欽從後門鑽出來。

  「躲在那兒干麼?」蒔香瞪他一眼。

  席式欽呵呵兩聲帶過。「我知道五少爺什麼意思。」

  「你這小鬼頭!」蒔香作勢要敲他的頭。

  「我是說真的。」席式欽閃過姊姊的攻擊。「他是想來一段風流韻事。」

  蒔香聽得面紅耳赤,把他抓過來打了兩下。「讓你胡說!從哪裡聽來的?」

  「我說真的!」席式欽叫嚷,一溜煙跑到幾尺外。

  蒔香拔腿就追。「你又偷聽誰講話了?」

  席式欽越跑越快,不過依舊甩不掉緊跟而來的姊姊。「阿姊,我去拜托阿昌哥娶你——」

  「什麼?!」蒔香加大腳步,一把抓住他,凶狠道:「你說什麼——」

  席式欽大叫:「沒啦!我還沒去。」

  蒔香威脅道:「你不要臉你姊還要臉,敢做這種事我就剝你的皮。」她捏了下他的臉以示懲戒。

  「喔——」席式欽拍掉她的手。「我是為阿姊好,你如果嫁給五少爺一定會被欺負,婆婆會叫你跪祠堂,跪得腳爛掉。」

  蒔香又羞又氣。「誰說我要嫁給五少爺?誰讓你亂說?!」

  「我沒亂說,婆婆不是都對媳婦不好?」村子裡好多婆媳問題,他從小聽得可多了。「人脾氣那麼大,又不聽話,一定不討婆婆喜歡,到時她虐待你怎麼辦?」

  蒔香翻白眼。「我是什麼人,誰敢欺負我?」

  席式欽不放心道:「阿銓說做姑娘的時候再凶都沒人說話,可做媳婦就不一樣,以前阿芳姊不是也很凶,可是她嫁到隔壁村後變得好憔悴,都瘦了一大圈,上次我看到她差點認不出來。」

  蒔香沉默,在心裡嘆口氣。阿芳的婆波……唉,就是個刻薄又喜歡小事折騰成大事的人,剛嫁進去的時候,阿芳還跟她婆婆對罵、掐架過,可媳婦對婆婆動粗就是不對,怎麼都站不住腳,連丈夫都指責她,最後就成了這樣。

  「阿芳是阿芳,我是我,哪能混一起談。」她搖頭。「你阿姊沒這麼傻,讓別人騎到頭上來。」

  她若真想嫁人,十五、六歲就能嫁了,還會拖到現在?

  她就算沒嫁妝,脾氣又大,可勝在年輕,容貌也不差,只是想娶她的人條件都不好,不是太老就是好色。

  幾個自小一塊兒長大的玩伴,雖然都知根知底,但人家父母看不上她,自家兒子年輕有為,何必娶個帶著兩個弟弟的窮姑娘,更別說這窮姑娘還不是溫柔體貼的。

  反正她也看開了,該怎麼著就怎麼著,日子還是要過,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把弟弟拉拔長大,再讓他們考科舉踏上仕途,完成父親的心願,至於其他的……

  蒔香想到文丞佑,忽地一陣心煩。

  下次見到他,一定要弄清楚他在搞什麼鬼,怪裡怪氣的,把自己也弄得胡思亂想、心神不寧。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2:09

第十四章

  回府後,文丞佑開始著手「行萬裡路。」首先他給京城的兄長去了一封信,之後現母親一番懇談。

  「你說什麼?要去游歷?」文連氏驚愕地看著兒子。「好好的出游做什麼?」

  「增廣見聞,乘機看看各地的風土民情……」文丞佑把所有能想到的好處一股腦兒全倒出來。

  文連氏聽了一會兒,忙打岔。「怎麼突然有這想法?」

  「接到大哥的信時想到的。」他臉不紅氣不喘地扯謊。大哥在京城當官,隔一段時間便會給家人來信。「反正我賦閑在家也無事,不如出去走走。」

  大太太聽著,也覺得合乎常理,並未反對。「可親事怎麼辦?」

  「不急,再晚個一、兩年也都不算晚,母親還是先把心思放在七妹身上。」

  「我明白,可先前的事鬧得風風雨雨,總得等那些閑言閑語冷下之後再說。」更重要的是女兒能瘦下來。「我是擔心你上任後,沒個貼心人照顧。」

  「孩兒又不是三歲孩童,難道去了外頭便不會照顧自己了?」

  文連氏笑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母親。」文丞佑握住她的手。「孩兒又不是不結,不過是不想倉促行事,如今孩兒只想去京城見識見識,多認識些人,以後在官場上也好有個照應。」

  京城並非他首要想去的地方,不過為了讓母親安心,打出「京城」牌還是必要的,起碼大哥在那兒,母親也放心些。

  果然,聽見他這麼一說,文連氏也不再反對。「好吧,不過這事我得先知會你父親一聲,還有你祖母那兒……」

  「孩兒知道。」文丞佑掩不住臉上的笑意。

  又說了一會兒話後,文丞佑才欣喜離去。蒔香的事他沒打算在今天提,才說要出門就把蒔香帶上,讓不想歪也難,擺明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做事得一步一步來,接著他還得去書院一趟,請托恩師寫封推薦信,好安排雙生子到別處書院。

  為免夜長夢多,他很希望能快點啟程,可蒔香沒法這麼快走,起碼得等七妹的減肥大事告一段落才。

  一個月後

  天氣越來越熱,文青靈本想在莊子多待一上月,但大太太那邊來人,說是外放在外的三叔還有十天便要到家,讓她早些回去。

  於是一行人開台收拾行囊。離開莊子那天,文丞佑特地來接他們,瞧見妹妹瘦了許多,心裡為她高興,雖然與一般時下的姑娘相比還是有些胖,但比起以前那是好太多了,衣服松垮垮地掛在身上,圓筒的腰身終於露出曲線,雙下巴也消失不見。

  看到兄長不可置信的表情,文青靈顯得很開心。

  「母親看到一定會嚇一跳。」文丞佑笑著摸摸妹妹的頭。「很辛苦吧?」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習慣就好了。」

  因為趕著回府,他與蒔香沒說到什麼話,這個月他只來山莊兩次,主要是探視妹妹的狀況,而且每次停留的時間都不長。

  蒔香一直想找機會與他問個清楚,可他總是來匆匆去匆匆,要不就是胡嬤嬤寸步離地跟著,實在找不到適當的時機。

  因她得跟著回文府,兄弟倆住在莊子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蒔香只好再讓他們到大伯那兒擠擠。

  回到文府後,待大太太見到七姑娘,賞賜就下來了,除銀兩外,簪子、玉鐲、布匹應有盡有,蒔香簡直合不攏嘴。

  「你做得很好、很好。」

  大太太笑咪咪地稱贊,眼睛幾乎離不開瘦了一圈的閨女。這才一個半月腰就出來了,要是再接再厲……那不成了細腰趙飛燕?

  文連氏因自己的想像而笑得更歡,她真是高興過頭越想越離譜了,只要女兒再瘦個幾斤她就滿足了,即使仍比時下的姑娘豐滿些,但與胖絕對構不著邊了。

  該賞的都賞了後,大太太讓人去請裁縫進府。文青靈的衣裳如今都不能穿了,得全部重做才行,她恨不得一個月後再重新量身訂做。

  蒔香抱著一堆賞賜高高興興地回自個兒房裡,沒多久,五嬸抽空來與她說幾句話,隨即又趕回廚房忙碌,她主動要去幫忙,王嬸卻讓她好好歇息。

  「如今你受太太賞識,可不用再做這些苦力活了,只要把七娘娘照顧得妥妥當當,就一切圓滿了。」

  「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七姑娘如今被裁縫圍著,她在那兒只會礙手礙腳。

  「好,那你過來幫幫手。」王嬸也不再推辭。

  兩人往廚房走的時候,王嬸瑣碎地說著府裡最近發生的事,當她說到文丞佑要外出游歷時,蒔香不可置信地瞠大眼。

  「他……他要出遠門?」

  王嬸肯定地頷首。「是啊,怎麼了,有什麼不對?」見她表情古怪,王嬸出聲詢問。

  「沒。」蒔香不自在地說道:「我們在莊子見過幾次,沒聽少爺提起。」

  王嬸笑道:「他們做主子的哪會跟我們說這些,若不是大太太讓我置辦外出的東西,我哪會曉得?」

  「也是。」蒔香心不在焉地回答。

  文丞佑要出遠門?

  難道是上次在溪邊時她說的話……

  可是,他怎麼都沒告訴她呢?

  你是誰啊?他干麼告訴你?另一個聲音響起。你是他什麼人?人家非得告訴你不可?

  可他明明說了要帶她一起上任,當他的廚娘,天天煮飯給他吃。

  「少爺是出門玩,還是接到朝廷的命令要上任了?」蒔香追問。

  「說是出去游歷,戶問的命令還沒下來呢。」王嬸說道。

  果然是去玩,她忽地靈光一閃。「是大太太逼著少爺成親嗎?」所以他才聽了她的建議,到外頭躲避。

  「哪有這事?大太太不會擅自作主,都會問過他們的意見。」大太太很重視子女的意見,甚少勉強他們做不喜歡做的事,可惜大少爺是長子,他的婚事老太太插了一手,連大太太也改變不了。

  既然沒被逼親,他出什麼遠門?

  蒔香根本沒聽到王嬸後來說了什麼,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叨叨念著:他要出遠門了,為什麼不跟她說一聲。

  「蒔香、蒔香……」

  她回過神。「是。」

  「怎麼了,叫你好幾聲了?」王嬸關心道。「是不是太累了?」

  「沒事,只是頭有點疼,我回去塗點薄荷油搽搽,一會兒去找你。」

  「你不舒服就多休息。」王嬸體諒道。「去吧、去吧。」

  蒔香應了一聲,匆匆離開,不安的神情被決心取代,她要去找他問清楚。

  他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若真的要走,為何每次見著她,都那副樣子……眼神曖昧、欲言又止,難不成自己被耍著玩了……

  蒔香心頭火一起,氣衝衝地直奔文丞佑的院落。

  她到了院落才發現他出門了,一股悶氣無處發泄,更是攪得她心煩意亂。

  無奈之下她只好回廚房幫忙,有事可忙也不覺得時間難過。申時過後,她到七姑娘那兒與她一起踢鞠球,如今七姑娘瘦了些,踢球的動作也靈活了一點。

  王嬸則端著銀耳蓮子湯到大太太房裡,屏退一干人等後,文連氏問道:「怎麼樣?」

  「瞧蒔香的模樣,應該不知情。」王嬸搖頭。「聽了我的話後,她心神不寧地借口頭痛去找五少爺。」

  文連氏訝異地挑了下眉。「丞佑倒是越來越沉得住氣了,難道真是胡嬤嬤想岔了?他們兩個沒什麼……不對,胡嬤嬤雖然古板了點,可眼色還不錯,沒道理看錯。」

  「下午時候我故意跟蒔香聊了五少爺的事,她專心地聽著,深怕漏了一句,我覺得蒔香應該是在意的。」王嬸說道。

  「嗯……」大太太沉吟著。

  「要不,我再試試……」

  「不用了,蒔香也是個機靈的,做得太明顯倒是打草驚蛇。」

  王嬸有些遲疑地說道:「依太太的意思是不是要把蒔香攆出去?」

  大太太好笑道:「我攆她做什麼?她可立了大功,青靈瘦下來多好看啊。」

  「那是,七姑娘像你,雍容大度,人瘦了瞧著也精神,脊梁骨都挺直了,不駝背了。」王嬸贊道。

  「有自信就能挺著肩膀做人。」大太太微笑,「蒔香的事你留點心。」

  「是。」王嬸遲疑道:「不過太太的意思是想……」上面的人沒個明確的指示,她不好見機行事。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2:19

第十五章

  文連氏撫過華麗的錦袍,「我瞧著蒔香是好的,雖然性子有些霸道,可不是個沒分寸的。」

  王嬸靜靜聽著,不好隨意搭腔,如今太太意思不明,萬一拍錯馬屁那可麻煩。

  「就是身家差了些,怕是入不了老太太的眼。」她嘆口氣,拿起湯匙舀動蓮子,「大的成親沒多久,就巴巴地往外跑,最後索性在京城避著,丟下他媳婦跟兒子在這兒……」

  張氏知禮守禮,人又能干,雖然靜了些,可也挑不出什麼錯處,偏就入不了老大的眼,她有意讓張氏到京城跟老大住,夫妻本就情淡,再分隔兩地,哪能培養感情?

  偏偏張氏不肯,說是要在她跟前盡孝,她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婆子,哪需要她在跟前盡孝,可轉個彎想,她也明白了,媳婦同她一樣,有自個兒的脾性與傲氣,你既不喜歡我,我何必眼巴巴地湊到你跟前去。

  她們婆媳都入不了丈夫的眼,也不願去巴著對方,反正各人過各人的日子,只要對方不要做得太過分,大家顧著禮數面子,各退一步就是了。

  她心疼媳婦,又說不動老大,畢竟她對老大也是有愧疚的,明知他喜歡老將軍的孫女,可她又能怎麼辦?跟婆婆打擂台嗎?

  老大跟兒媳婦弄成這樣她看著已經夠難受了,老二若再依樣畫葫蘆,她吃飯的胃口都沒了,娶媳婦本是來照顧兒子的,結果兒子們不領情,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把媳婦全留給她,這成什麼了?

  「我找個時間問問他,看他到底想怎麼樣。」文連氏又嘆口氣,揮了下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王嬸恭敬地離開,聽大太太的語氣應該是不反對的,否則何須問五少爺,直接賠錢毀約,把人請出去就行了。

  王嬸輕聲笑著,沒想蒔香竟是個有福氣的,少爺這棵大樹就讓她攀上了——

  當蒔香決定要做一件事時,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止她。

  她曾為了報復隔壁麻子偷摸她的屁股,蹲在他家門口,等他醉醺醺回來後,用木棍狠狠揍了他一頓,當時是十二月的大雪天,她蹲在地上成了雪人也不挪步,即使第二天著了涼,發起高燒,她也沒後悔過。

  因此當她決定找文丞佑問清楚時,她蹲在他必經的小路上,一動也不動,即使腳麻也不能讓她挪步。

  只是一晚上,人來來去去,目標就是沒出現,不過她也因此知道了文府許多秘密,像是十二姑娘最近換牙,所以捂著嘴不敢說話;二太太房裡的翠屏打破了一個瓷碗,挨了十個大板子,扣了三個月的銀子;八少爺前幾日出門跟人打了一架,一只眼睛到現在還是黑的……

  一開始聽著還津津有味,久了就乏了,蒔香懶懶地打個呵欠,遠遠地看到燈籠晃動,她又警覺地藏好身子。

  「秋月,走那麼急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蒔香悄悄探了下頭,秋月是老太太身邊的二等丫頭,長得十分白淨好看,為人又和氣。

  「老太太那兒還等著我送點心過去。」秋月往右走,對方便往右;往左,對方也往左,她咬著下唇,懇求道:「三少爺,若是誤了時間,老太太會不高興的。」

  「不過說幾句話罷了,能耽誤什麼時間?」

  蒔香悄悄探出頭,瞧見一個面色白淨、長相斯文的男子,瞧著風流倜儻,王嬸與她說過文府的情形,所以她自然也耳聞過三少爺文丞薪的大名,只是從沒見過他。

  文丞薪是二老爺妾室簡姨娘所生,今年二十七,已經娶事葉氏,不過聽說他耽溺酒色,除了納了兩房妾室外,屋裡還有不少通房丫頭。

  蒔香審視地看著三少爺,嗯……眼下帶青、面色黃白、腳步虛浮,的確符合王嬸與其他嬸子說的。

  「老太太還等著奴婢……」秋月一步步往後退,當樹從碰上她的背時,她嚇得差點腿軟在地。

  「怎麼了?見我像見到鬼似的。」文丞薪逼近她,秋月退無可退,面露驚惶。

  「三少爺您喝醉了……」

  蒔香怒上心頭,正想出去解救美人時,已經有人搶先一步,右邊的林子裡突然衝出一抹身影,蒔香只聽到一聲悶響,三少爺就倒在地上。

  「啊……」秋月叫了一聲,隨即讓人捂住嘴巴。

  「是我。」黑影低聲說道。

  「柱子、柱子……嗚……」秋月忽然抱著眼前的人,「嚇死我了。」

  蒔香瞧著擋在秋月身前的高大身影,這個叫柱子的她沒見過,不過聽王嬸提過,他在大老爺底下辦事,以前不過是個小廝,可辦事能力好,為人正直,頗得老爺賞識。

  去年見了秋月便十分喜歡,想討秋月做媳婦,老爺也十分爽快地求到老太太面前,雙方將在今年成親。

  「哼。」柱子生氣地踢了地上的人一腳。

  「你做什麼?」秋月忽然警覺到事情的嚴重,「你怎麼把他打了?萬一他醒來……」

  「放心,他沒瞧見我。」

  「那他怎麼辦?明天怎麼解釋?」秋月不安地說:「萬一讓人知道是你……」

  「不會的。」柱子安撫地拍拍她,「我們快走。」

  「可明天他若問我,我怎麼說?」她焦急道。

  「好像有人來了,我們先離開。」柱子急匆匆地拉了秋月就走。

  蒔香看得津津有味。「戲台演得都沒這精彩。」

  忽地,遠處又來一人,輕聲吹著口哨,走路搖搖晃晃的,蒔香眯起眼,哼,總算讓她等到了。

  青色的身影越走越近,而後瞧見地上躺著一個人時,快步走了過來,「誰在這兒……咦,三哥?」

  他蹲身搖了下兄長,卻不見他醒來,正想把人扶起,一個黑影跳到他面前。

  「誰?」文丞佑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人。

  「我可等到你了。」蒔香矗立在他面前,雙手插腰。

  文丞佑訝異道:「蒔香……」

  「就是我。」她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隨即朝左右嗅了嗅,「你喝酒了?」

  「跟朋友喝了一點。」他說道,聽說他近日就要遠行,一堆朋友要幫他餞行,「你怎麼在這兒,三哥他——」

  「他讓人打暈了。」

  「打暈?」他蹙下眉頭,心急地探下鼻息,確定人無恙後才起身問道:「誰把他打暈的?」

  「不是我。」想到今晚來找他的目的,她單刀直入地問道:「聽說你要出遠門游歷了?」

  他勾起笑,「是啊。」送七妹回來後,他就與朋友出門,兩人根本找不出空檔單獨相處。

  哼,果然是真的,「你要我當廚娘給你煮飯是隨口說的?」

  他一怔,「自然是真的。」

  她懷疑地望著他,「你過幾天就要出門了,這樣怎麼來得及,我什麼都沒准備……」

  「不是現在。」他往前跨一步,「你聽我說……」他忽地大膽地抓住她的手。

  蒔香嚇了一跳,本能地要抽回手,他卻握得死緊,「蒔香……」他喚都會她的名字,臉頰因為喝酒而通紅。

  他想告訴她自己的計劃,可腦袋糊成一團,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只覺心口一熱,不假思索地抓住她的手。

  蒔香紅了臉,羞憤道:「干什麼?喝醉了你,酒鬼!」她甩開他的手,回到原話題,「什麼叫不是現在,你到底要不要我當你的廚娘?」

  他頷首,「要,廚娘,還有……還有……」

  「還有什麼?」她追問。

  突然,地上的文丞薪呻/吟一聲,文丞佑的心思立刻被轉開,「三哥。」

  蒔香拉著他的袖子往前,「別理他。」

  「這怎麼行……」

  「他方才還調戲人家姑娘來著——」

  「調戲姑娘?」文丞佑瞪大眼,怒聲道:「你是說他調戲你?!」自家兄長他是知道的,就好女色,見了漂亮的都想沾一下。

  蒔香瞄了眼他氣憤的臉,「這麼聽話的你,果然喝醉了。」

  「你有沒有怎麼樣?」文丞佑心急。

  她翻白眼,「我能有什麼事,被敲暈的可是他。」

  文丞佑欣喜道:「那是,你潑辣起來可厲害了。」腦中忽然浮現兩人在書房追逐翻滾的景像,胸口莫名以騷動起來。

  「你跟大太太說了嗎?」她問道。

  「啊?」他回過神,「什麼?」

  她瞪他,開始思索跟一個酒鬼說話是不是做白工,「我說你跟太太提過了嗎?你要帶我赴任的事。」

  她還不能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不是有句話叫空口中無憑,如果他跟太太提過,她才能當確信他不是信口開河。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2:39

第十六章

  文丞佑根本沒認真聽她在說什麼,喝了酒,心神隨意而轉。

  「你特意在這兒等我?」他眼中閃著流光,不知是醉了還是激動。

  「你有沒有聽見我在問什麼?」她怒止而視,一陣酒味撲鼻而來,她挫敗道:「算了,你這醉鬼,不管你了。」

  她扭頭就走,下一瞬手臂讓他拽在手裡,「蒔香。」

  「干麼?」她拍他的手背,「放手。」

  「蒔香。」他又喚她,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只是想親近她一點。

  「干麼一直叫我……」

  他忽然用力一拉,將她抱在懷中。

  蒔香僵住,一雙圓眼睜得大大,熱氣一下衝上臉頰。

  「蒔香。」他緊緊箍著她,下巴頂著她的額頭,「你真香。」

  「放開我……」蒔香臉上一片燒熱,困窘地推開他。

  文丞佑毫無防備,踉蹌地退了好幾步,卻絆到文丞薪的腳而摔倒在地,她嚇了一大跳,奔到他身邊,將他扶起。

  「你沒事吧?」

  文丞佑也不惱,咧嘴而笑,「你把我推倒了……」

  蒔香不好意思地脹紅臉,「誰讓你……讓你……」她說不出口,轉羞為怒,「快起來。」

  他握著她的手臂,驀地綻出一個惡作劇的笑容,用力一扯,她整個人跌在他身上,還來不及發火問他搞什麼,剎那間,天地在她面前旋轉——



  文丞佑摟著她從古板路滾向一旁的草地,令蒔香輕呼出聲,又翻了兩圈後,終於止住去勢,將她壓在身下。

  因為酒醉讓人身心放松之故,他的臉一直帶著笑意,眸子也閃著平日少見的頑皮之色,因自己的惡作劇得逞洋溢得意之情。

  他的酒氣混著青草味將她困在一方天地中,蒔香頓時感到困窘不自在,臉蛋霞紅一片。

  「你干什麼?」他羞憤地打他。

  「這次我贏了。」他笑了起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輕佻與孟浪,已逾越男女大防。

  她火大地打上他的額頭,「你瘋了,讓人看見怎麼辦?快起來!」

  怕什麼來什麼,蒔香隱約聽見似乎有人聲傳來,趕緊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傻笑,旋即一把推開他,讓他別出聲。

  他似乎有聽到了聲音,不過一點也不怕。

  「你別怕,我把他們趕走。」

  「一分兒你抖出我來,我就完了。」她邊說邊把他拉往樹叢後,若文丞佑是清醒的,自然讓他出面處理,可從剛剛到現在,他完全不著調。

  她問東他答西,雞同鴨講,還胡亂抱人……思及此,她又羞又氣,他到底把她當什麼了,是調戲她還是喜歡她?她完全不明白。

  若是喜歡她,為何不講?

  可想到兩人的身家差距,她的表情黯淡下來,喜歡又如何?他們中間那條溝是跨不過去的,否則他何須如此曖昧,早大大方方同她說了……

  「躲在這兒干麼?」文丞佑根本不知蒔香此刻所想,只是疑惑地望著她。

  「你別出聲。」她氣道:「酒暈這麼差,跟人喝什麼酒?」

  「我酒暈好……」

  「噓。」她一手放他腦後,一手捂著他的嘴,深怕他發酒瘋亂講話。

  文丞佑本來要拉開她的手,可因為她捂住他嘴的關系,兩人幾乎貼在一起,她身上的香氣飄進他鼻間,只覺得心上好像有蟲在鑽,癢癢的,攪得他不安生。

  他慢慢靠近她的臉頰,慢慢靠近……

  「剛剛好像聽到有人在講話,怎麼到這兒就沒聽見……啊……誰啊?嚇死老婆子了!」一個婆子被地上躺著的人嚇了一大跳。

  「咦,是三少爺,怎麼躺在這兒?」另一個婆子趕忙把人扶起。

  「不會是喝醉了躺在這兒吧?」

  「聞著沒酒氣,咱們趕緊把人抬回三奶奶那兒。」

  兩人攙著三少爺,慢慢往月亮門兒走,蒔香松口氣轉向文丞佑,誰想一轉頭,她的唇便從他臉頰上掃過,最後落在他唇上。

  時間瞬間凝結,兩人睜著大眼,表情驚愕,柔軟的觸感與馨香的氣息讓文丞佑陷入迷惘與誘惑的網中動彈不得,隨著渴望而吮上她的唇。

  蒔香被驚得無法動彈,旋即一股熱氣往上衝,他……他在做什麼?自他口中傳來的酒氣一下將她衝醒,她羞憤地一把推開他。

  「啊——」文丞佑毫無防備,狼狽地摔了出去。

  「什麼人?」才走不遠的兩個婆子回頭大喝一聲。

  這一叫,差點把蒔香的魂給嚇出來。

  躺在地上的文丞佑一下清醒,他緩緩從地上起身,歪歪扭扭地站起來。

  兩個婆子看清面貌後,叫道:「五少爺,你怎麼……」他是怎麼憑空出現的,兩個婆子望了眼彼此,眼睛自然地看向離文丞佑不遠的樹叢。

  「沒事,我喝了點酒,剛剛在樹叢邊休息。」他故意打個大呵欠,走到兩個婆子身旁。

  蒔香暗暗松了口氣,若是讓人發現她也在樹叢後就麻煩了,定會以為五少爺與她在此幽會。

  文丞佑一靠近,酒味撲鼻而來,婆子們信了幾分,隨口道:「怎麼不讓小廝攙著你回去?」

  「我自己一個人能走,干麼讓小廝攙著我?」文丞佑故意粗聲粗氣地道,雙手還擺動了幾下。

  婆子笑道:「少爺是醉了吧?」

  府上哪個老爺、少爺沒醉過,男人嘛,外頭應酬多,一個月總會喝醉個幾天,只是五少爺一向酒品好,喝醉了頂多哼哼小曲,從沒鬧過什麼煩心事,不像他們攙著的三少爺,平時流裡浪氣,見了姑娘要調戲,醉酒了也是這般,還曾因酒醉強拉了奴婢去伺候,第二天鬧得人盡皆知,讓二老爺狠狠打了一頓。

  「我沒醉。」文丞佑嚷嚷著反駁,「我剛剛在跟天兵天將角力呢。」他不著痕跡地把自己在叫、從樹叢裡跌出來的行為做了一個解釋。

  蒔香忍住笑,沒想到文丞佑也有胡謅的功夫,什麼天兵天將,一聽就是醉話,可旋即想到他占了自己便宜的事情,又是一陣惱羞,恨不得再打他一頓。

  婆子們聽後果然又笑了,文丞佑揉揉眼,轉個話題,「你們托著誰啊?」

  「是三少爺,也不知怎地倒在這裡?」婆子解釋。

  文丞佑故意彎身,湊近文丞薪低垂的頭,「果然是三哥,三哥醉了?」

  「不知道。」婆子回道。

  文丞佑又打個呵欠,搖搖晃晃地要離開,婆子對看一眼,雖然覺得哪裡怪怪的,但也沒想打破砂鍋問到底。

  主子們的事他們最好少聽少問,如此才能明哲保身,否則一出了事,那可是如同捅蜂窩,靠近的全遭罪。

  文府自也有不少碎嘴的婆子,什麼事都要攪上一攪,唯恐天下不亂,也幸虧兩人遇上的不是那種惹人厭的婆子,幸運逃過一劫。

  文丞佑慢慢走著,待婆子們走遠,他又跑回樹叢後,「沒人了,蒔香……」

  哪還有人?文丞佑若有所失地站在原地,她該不會惱了他吧?自己方才實在太孟浪了,唐突了佳人……

  可想到那柔軟的觸感,他臉上一陣熱,腦袋暈茫茫的,想去找蒔香,想同她說自己會負責的,偏偏酒勁熱辣辣地不停湧上,搖晃晃地走不穩,最後酒醉地倒在草地上,傻傻地笑了起來。

  偷偷溜走的蒔香,滿面緋紅,又惱又羞,酒鬼、色胚、不要臉……她捂著發燙的面頰快步走著,恨不得把頭埋進水裡冷靜一下,他到底什麼意思?

  雖然是自己小心碰上他,可他也不該親她,再說若不是他靠得這麼近,她怎會不小心碰到他?蒔香一股腦兒地將過錯全推到文丞佑身上。

  想到這兒,她突然生氣了,自己怎麼會就這麼逃走呢?應該給他一巴掌,還要打他幾拳才是!

  蒔香氣憤地對著半空揮了幾拳,仿佛他就站在面前。

  待激昂的情緒慢慢褪去後,她才有辦法思考他到底存在的是什麼心思。

  今晚他露骨的言行,還有先前在溪邊曖昧的言語及舉動,都讓她心慌意亂,不明所以,他到底想怎麼樣?

  她早看出他的不對勁,卻逃避地不去追問……

  不對,她沮喪地嘆口氣,追問有什麼用,當初就是覺得兩人門第相差太多,所以才故意視而不見。

  偏偏他又一直來招惹她……蒔香心亂如麻,第一次亂了方寸,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如此棘手的事。

  「啊……」她懊惱地拍著自己的頭。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2:49

第十七章

  不能再如此曖昧下去了,明天就告訴他自己不當他的廚娘,而且最好彼此都不要再糾葛了。

  驀地,她苦笑地揚起嘴角,今晚本來是想質問他為何沒告訴自己要出遠門,他想請她當廚娘是不是在欺騙她,如今卻恨不得他趕緊上路,離她越遠越好。

  兩種矛盾的心情令她無所適從,既想跟著他到外頭見識,卻又覺得該與他切得一干二淨,再繼續糾纏下去,根本沒有意義。

  明知再走下去就是條死巷,還繼續前進的人是傻瓜,若等撞了牆才想回頭,怕已晚矣,到時連後路都沒了。

  唉……蒔香長嘆一聲,如果他不是文府的五少爺,多好。

  翌日,文青靈遵循在莊子裡的習慣,起了個大早,與難得遲到的蒔香在園子裡做操,卻不時發現蒔香怔怔地站在原地發呆,沒跟上動作。

  「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蒔香故作輕快地說,「只是沒睡好。」昨晚翻來覆去的,過了大半夜才睡。

  偏偏文丞佑又來糾纏,夢中她拼命跑,他則在後頭追,兩人滾啊滾地滾下山崖,把她嚇出一身冷汗。

  她總覺得夢的征兆十分不吉利,似乎預示兩人前途多災,一片黯淡。

  蒔香打起精神,強迫自己專心擺動雙臂與全身,等身體熱了之後,兩人在園子跑上幾圈,沒多久文青靈已滿身大汗,她放慢動作,決定休息一會兒。

  「三少爺。」

  原在掃地的婆子嚷了一聲。

  文青靈訝異地望著三哥,她與三哥並不熟稔,他怎會上她這兒?

  「三哥?」她揚起笑,接過桃花遞來的帕子抹了下汗。

  「聽人說妹妹瘦了我還不信。」看著文青靈瘦了一圈的身形,他贊許地點頭,「現在這樣挺好,看董二少還敢胡謅什麼。」

  文青靈尷尬地收了笑意,微低下頭。

  蒔香翻了下白眼,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許是發現自己話語不妥,文丞薪忙道:「三哥嘴笨,你別放心上,我沒什麼意思……」

  「我知道。」文青靈微微一笑,雖然文丞薪好女色,性子又浮誇,卻不是尖酸刻薄、遇著人就想損的小人。

  文丞薪換個話題,「聽說妹妹有高人提點?」

  文青靈一臉困惑,高人?

  「就是幫你瘦身——」他的眼睛瞥向一旁的蒔香,就她看著眼生,應該是此人無誤,「你就是蒔香吧?」文丞薪打量她。

  眼前的姑娘梳著雙丫髻,雙眼靈動有神,雖然不是什麼大美人,可五官討喜,透著幾分靈秀與可愛,只是眉眼間的英雄讓她少了幾分柔美。

  「我就是。」蒔香面無表情地點頭,想到昨晚他對秋月的輕浮舉動,實在無法給他好臉色。

  「咱們一邊說話。」他往一旁的樹下走去。

  蒔香對他沒好感,實在不想理他,但基於好奇心,她還是跟了過去。

  「不知三少爺有何指教?」

  她直率又略顯無禮的口氣,讓他不悅地挑了下眉,「指教倒是不敢,只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

  「你說。」

  「聽說你是鄉下來的?」不等她回答,他又接著說道,「難怪講話這麼沒規矩,姑娘家得客客氣氣地回:公子請講,又不是我老子,什麼『你說』,聽著刺耳。」

  「那你覺得『有屁快快』怎麼樣?」她故意道。

  文丞薪臉都變了,「你——」激動地揚扇指著她。

  蒔香才賴得理他,「你不說我走了。」她掉頭離開。

  「好大的膽子!」他大喝一聲,「沒規矩的丫頭。」

  站在不遠處的文青靈聽到三哥的怒斥聲,急忙走來,緩頰道:「怎麼了?」

  「她太沒規矩了!」文丞薪火道。

  文青靈搶在蒔香前開口,「蒔香不是府上的奴婢,沒學過規矩,她不是有意無禮,只是說話直了點,還請三哥不要生氣。」

  「姑娘不用擔心。」蒔香示意文青靈不用緊張,她是良民又不是文府的奴婢,說話無禮又如何,他不能對她怎樣。

  「三少爺,你是來教我規矩還是找我有事?」她瞥他一眼,「再不扯重點,我不奉陪了。」

  「你——」文丞薪氣得臉紅脖子粗。

  「三哥——」文青靈忙著想緩和場面,卻讓文丞薪截了話語。

  「老五怎麼會看上你這粗使的丫頭?!」文丞薪怒喝。

  這話一出,如平地一聲雷,轟得蒔香怔忡在地,臉上倏地染上一層紅暈,他怎麼會知道文丞佑與自己……

  驀地,她心頭一凜,難道文丞薪昨晚沒暈死過去,瞧見了她與文丞佑的一舉一動?

  「三哥,三哥。」文青靈見幾個奴婢與婆子朝這兒看來,連忙拉了下他的袖子。

  「干麼?」文丞薪沒好氣地回道。

  「你怎麼……我是說……這兒人多。」她暗示他看場合說話,男女之情不該如此公開議論,尤其事關女子名聲。

  她瞧見桃花對這個小丫鬟咕咕噥噥說了幾句,小丫鬟點點頭,跑了出去。

  文丞薪嘲諷地瞥向滿臉通紅的蒔香,「我顧忌著別人,結果人家不領情,對本少爺如此無禮。」

  蒔香故作鎮定,壓下心頭的慌亂,她得先弄清楚三少爺的來意。

  「我怎麼無禮了?」蒔香冷哼一聲,這些公子、少爺的做派實在讓人受不了,把自己當什麼了?「我不過就講了『你說』兩個字,你心裡便不痛快,莫名其妙對我發脾氣,我招惹誰了?」

  「你還說了有屁快放。」文丞薪氣得臉通紅,是這句話把他惹得不痛快。

  「三哥。」文青靈再次插入二人中間,「蒔香沒有惡意。」

  「我管她有沒有惡意,聽著不舒服。」他也橫起來了,「快點給本少爺道歉,否則等我把事情捅出來,大家都難看。」

  蒔香眯起眼,把事情捅出來?「聽不懂你的話。」

  文丞薪怒極反笑,「聽不懂嗎?」他摸摸發疼的後腦,「那我就學你講得白點,你跟老五在園子裡幽會——」

  「三少爺!」蒔香厲聲打斷他的話,面孔脹得通紅,「話可不能亂講。」

  文青靈也急道:「是啊,三哥,有什麼話到我屋裡說吧。」

  「我亂講什麼了?若人要不知,除非己莫為。」他拿扇子指著她。

  蒔香的脾氣一向執拗好強,別人若好好地與她說,她還可能服軟,若是脅迫要脅,她可不吃這一套,簡地來說,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

  雖然心中又羞又氣,恨不得把三少爺臭打一頓——還有文丞佑也該打,若不是他,自己怎會受他三哥的鳥氣?

  「你知不知道我在村子裡的外號是什麼?」蒔香冷笑。

  文丞薪挑眉道:「潑婦?」

  「三哥?」文青靈忽地斥責一聲,也來氣了。

  蒔香對她一向和善,她難過時,她就說些玩笑話逗她開心、幫她打氣,沮喪時,是蒔香陪著她一起走過來,更別年在莊子裡兩人培養出的友誼,自是聽不得別人這般侮辱。

  「七姑娘,我來應付他,你到後頭休息去。」蒔香勸道,文青靈在這兒多所不便,她想發作還得顧忌。

  「應付我?」文丞薪好笑道:「你想怎麼著,打我還是罵我?」

  一直在幾尺外觀望的海棠,見情況不對,忙上前道:「姑娘,該用膳了,三少爺要不要一起——」

  「我氣都氣飽了。」文丞薪不領情。

  蒔香很想拿掃帚轟他出去,不明白他端的什麼架子,莫名其妙。

  「他不吃,我們吃。」蒔香拉了下文青靈,「走吧。」

  見蒔香無視於他,文丞薪更氣了,「好啊你這個臭丫頭,本來還想給你留點面子。」他轉向海棠,「去叫五少爺過來。」

  「三哥你到底想做什麼?」文青靈不悅道。

  「他就是想跟我過不去。」蒔香才不想受他牽制,根本就是個無聊漢,屁點大的事鬧個沒完。

  文丞薪忽地笑了起來,「說得不錯,就跟你過不去,誰讓你把大爺惹火了,你不道歉是不是?我就讓老五給我道歉,否則把你們兩個的事捅到奶奶那裡去!」

  文丞佑一臉宿醉,頭疼地醒來,他痛苦地揉了下太陽穴,覺得舌頭發苦,腦袋裡像灌了鉛水似的,又重又脹。

  「實在不該喝那麼多酒。」他呢喃一聲。

  見他醒來,屋裡的奴婢打了水進來為他梳洗。

  「少爺以後還是少喝點,傷身呢。」丫鬟將事先煮好的醒酒湯遞給他。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3:02

第十八章

  「嗯。」文丞佑應了一聲,他不是貪杯之人,可好友一杯接著一杯灌,根本不容他拒絕,「什麼時辰了?」

  奴婢正要回話,外頭忽然傳來一小丫頭的叫聲,「不好了!五少爺!」

  「什麼事大聲嚷嚷,有沒有規矩?」院子裡的奴婢出聲教訓。

  「怎麼了?」文丞佑放下湯碗,眉心微蹙。

  「奴婢出去看看。」

  「小的不是故意要嚷嚷,是姑娘……那兒出事了……」

  「說話不清不楚的,哪個姑娘?出了什麼事?」

  文丞佑起身往外走,見自個兒院子裡的奴婢還在訓話,他打斷她的話語,望向眼前十歲的小丫頭。

  「你是七妹院子的?」他瞧著眼熟。

  「是。」小丫頭忙點頭。

  「怎麼了?」文丞佑走下階梯。

  「三少爺來找姑娘,然後不知怎地跟蒔香吵了起來,蒔香踢了他一下,結果三少爺叫了婆子要打蒔香——」

  不待丫頭說完,文丞佑驚愕地衝了出去,面色焦急,到底發生什麼事?三哥怎麼會跟蒔香鬧起來了呢?

  【第九章】

  事情到底是怎麼鬧大的?蒔香事後回想也覺得莫名其妙。

  起初只是與文丞薪口角了幾句,後來他開始提到文丞佑與她幽會,甚至說出「私相授受」的字眼,接著又羞辱她。

  「我說五弟是怎麼了,鬼迷心竅還是中邪了,看上你這鄉野村婦,沒見識就算了,啊……喔……痛痛痛……」

  看著文丞薪抱腳亂竄,她陰暗的心情終於拔雲見日,重露曙光,有些人不給點顏色是不會學乖的。

  「三哥,蒔香……」文青靈面露焦色,不知該怎麼處理眼前的狀況。

  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搬救兵,連忙低聲對海棠說道:「快去請五哥過來。」

  方才桃花也使人去討救兵,不過依桃花一貫的行事態度,應是讓人給娘報信,而不是五哥。

  「是。」海棠轉身吩咐小丫頭去辦事。

  她們院子就幾個奴婢跟婆子,哪動得了三少爺,他是主她們是奴,頂多只能勸著,哪可能對他動手。

  幾個婆子見三少爺如同猴子般跳來跳去,趕緊上前。

  「這是怎麼了?」劉婆婆上前問道。

  因蒔香的動作太快,婆子們又離了些距離,是以沒瞧見蒔香的舉動。

  「她竟敢踢我!」文丞薪暴怒道。

  「蒔香姑娘……」

  劉婆婆正要斥責,文丞薪已沉不住氣對著幾個婆子吼道:「你們是死人啊?還不把她抓起來!」他非得給她顏色瞧瞧不可。

  蒔香翻白眼,「你叫婆子們干麼?有本事自己來。」

  「三哥、蒔香你們都先冷靜下來。」文青靈見狀,趕緊攔住。

  幾個婆子也勸道:「蒔香是鄉下來的,沒見識,您別跟她計較。」

  蒔香現在可是大太太跟七姑娘身邊的紅人,婆子們哪敢真的動她?再說蒔香的性子直率,跟她們也合得來,自不會太過為難蒔香,不過場面還是要做,免得落人口實。

  於是劉婆子借故責罵蒔香,「還不給三少爺道個歉?越來越沒規矩。」

  蒔香原是不肯的,可瞧見劉老婆子跟她眨眼睛,文青靈也是一臉懇求的表情,她實在不懂自己哪裡錯了,她又不是文府的家奴,為何要對一個少爺低聲下氣?

  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讓他鬧成這樣,讓她想起村子裡的吳余嫂,成天找麻煩,屁點大的事鬧得像凶殺案。

  有一次吳余嫂炒了一盤花生放在桌上,待她從房裡出來時發現少了一半,尖叫得像是土匪屠村,還只在她家奸淫擄掠,就為了二十幾顆花生,她可以召集全村,揚言找到凶手,否則要跳河自盡。

  蒔香哪還跟她客氣,當場就舉手叫她去跳河,沒准兒河神高興讓咱明年豐收,一干村民笑得差點沒在地上打滾。

  吳余嫂從此懷恨在心,成天在背後說她壞話,最後凶手出爐,是她從學堂蹺課的小兒子,可她非但沒一點不好意思,還把罪怪到席式欽身上,說什麼若不是席式欽沒家教,在學堂打了自己的小兒子,兒子怎會逃課回來?

  這種人她算是見識了,怎麼繞就是能把錯繞到別人身上,卻把自己摘得一干二淨。

  蒔香瞪著文丞薪,在心裡迅速估量該怎麼做。

  道歉就是一口氣堵著難受,忍忍就過去了,問題是他到底想干什麼?

  拿她與文丞佑幽會的事威脅她?

  可說不通啊,威脅她有什麼好處?再講白一點,她有什麼可讓人惦記貪圖的……難道是看上自己的美色?

  她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絕不可能,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他喜歡的應該是像秋月那般纖弱秀氣,遇上糟心事就泫然欲泣、我見猶憐的女子。

  見劉婆子又給她打眼色,蒔香決定順坡下驢,她雖看不慣文丞薪,可想到要花精神跟他耗就累,還是快點把事情解決,送走瘟神才是。

  「我踢你是我不對,我給你道歉。」她朝他福身,不過面色還是有些不甘。

  文丞薪見她臉色不痛快,哼哼兩聲,忍不住又碎念了幾句後才屏退婆子跟奴婢。

  「七妹你也去休息會兒,喝口水。」文丞薪說道。

  「可是……」文青靈不放心地看著兩人。

  「沒事,去吧去吧。」文丞薪不耐煩地揮手。

  文青來轉向蒔香,見她擠眉弄眼,示意她不用擔心,文青靈才慢慢踱到一旁,接過桃花遞來的茶水。

  文丞薪回到正題,說道:「我有話問你。」

  「你說——」見他臉色又變,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改口道:「小女子願聞其祥。」

  見他露出滿意之色,她真想揍他一拳,這人就是個惺惺作態的偽君子,還真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若不是想知道他到底來干什麼,真想像方才一樣大鬧,還以為自己怕他了。

  「昨晚是誰把我打昏的?」

  文丞薪冷不防來了一句,蒔香瞄他一眼,原來是來找真相的。

  「你被打昏?」她故作驚訝。

  「別裝了,昨晚我躺在地上的時候,聽到你跟五弟說話。」雖然當時昏昏沉沉的,不過五弟的聲音他不會認錯,對談的內容忘卻大半,唯一還記得就是蒔香的名字。

  其實文丞佑與蒔香的對話他早忘得七七八八,不過印像中兩人似在打情罵俏,他順理成章認定五弟與蒔香有私情。

  「誰會打昏你?你是喝醉酒倒在地上吧?」蒔香決定裝傻到底。

  「我只喝了兩小杯酒,怎麼可能會醉?」他反駁。

  與秋月說到一半,忽然腦門子一疼不省人事了,後來迷迷糊糊地聽到五弟與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接著又昏睡過去。

  昨晚的記憶就這麼多,早上起來後頸又痛又酸,他肯定自己是讓人打暈的,一早他就到老太太那兒閑晃,想找秋月問清楚,結果屋子裡的丫頭說秋月與柱子兩家這幾日要商量婚禮采辦,不在府裡。

  他匆匆走了,也不敢多問,深怕引起懷疑,秋月有婚約他是知道的,昨晚偶遇秋月,也不過逗逗她,沒想對她怎樣,他雖好色,可也曉得別人家的娘子沾不得,何況秋月還是奶奶房裡的丫頭,婚事也是奶奶親自點頭的,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犯糊塗。

  要想清清楚真相,自然得問秋月,但他又不登門造訪,萬一把事情鬧大就麻煩了,只是讓他不吭聲地吞下這悶虧,心裡又不痛快,就在此時,他忽地想到文丞佑與蒔香,說不定他倆知道什麼。

  文丞薪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去找五弟,可人家還在宿醉,於是他轉而來找蒔香,卻沒想到這女人如此無禮。

  「你沒瞧見我怎麼倒下的?」他追問。

  她搖首,「我到的時候你就倒在那兒了,我以為你喝醉酒。」

  她說得合情合理,文丞薪也沒理由懷疑,可不弄清誰打昏他,實在不甘心……

  心思一轉,他又想到個主意。

  「你去問秋月。」

  「啊?」她訝異地望著他。

  他把昨晚的事簡單說一遍,不過當然隱下自己調戲秋月那一段,只提他跟秋月說到一半就省人事,此事甚是詭異。

  「你干麼不自己去問她?」蒔香一臉嫌惡,要不是他色欲薰心,調戲人家小娘子,會讓人打昏嗎?

  他一下又給激怒,「你那是什麼表情?小心我讓婆子打你板子。」

  她賞他一個白眼,「你憑什麼打我?」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3:15

第十九章

  「就你這態度——」

  「我可不是你府裡的奴婢。」她提醒他。

  「你——」

  「五哥。」文青靈一聲叫喊,打斷文丞薪的話語。

  文丞佑正巧快步邁過院門而來,文青靈欣喜地上前,朝三哥與蒔香的方向望去,簡單對哥哥說了來龍去脈。

  蒔香表情復雜地望著文丞佑,昨晚躺在床上,光是想著要怎麼面對他,就忐忑不安、無法成眠,不知該躲著他還是揪著他的領子問清楚他到底存的什麼心?沒想今天卻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真是始料未及。

  「……我真怕他們打起來。」文青靈低語。

  「沒事。」文丞佑安撫地拍拍妹妹的肩膀後,上前與兄長打招呼,眼神不經心地掠過蒔香,見她不敢與他對視,匆匆低下頭,似在害羞,他忍不住揚起笑。

  「三哥。」

  「五弟,怎麼了,走得滿頭大汗。」文丞薪調侃地看著他滿頭大汗,神情緊繃,他還沒見過文丞佑為何事急成這樣。

  難道真為了她?

  文丞薪匪夷所思地瞄向蒔香,見她低著頭,雙頰泛著一抹粉紅,他不自在地抖了下,還真奇事了,剛剛一個母老虎,如今竟成了嬌羞的小姑娘。

  「三哥倒是稀客。」文丞佑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他一句。

  文丞薪一向有什麼說什麼,立刻通明來意,「我方才去找你,你還在睡,我就來找她了。」他以扇指著蒔香。

  文丞佑蹙眉,「找蒔香?」

  「他自己干壞事,還想拖我下水,讓我當幫凶。」蒔香不客氣地說道。

  「你說什麼?!」文丞薪再次發怒,對著文丞佑劈啪啦就是一頓責罵,「你瞧瞧,每次說不到兩句就讓她氣個半死,搞不懂你看上她什麼了,這屋裡隨便哪個都比她好。」

  文丞薪拿著扇子隨意指著海棠、桃花還有幾個丫鬟,一干人等有的窘、有的氣有的怒,扯上她們做什麼。

  蒔香當即頂了回去,「我瞧著地上的螞蟻臭蟲們也都比你好。」

  「你——」竟然拿他跟地上的蟲子比?!他幾時受這樣的氣!

  見三哥氣紅了臉,文丞佑忙要打圓場,文丞薪卻突然爆發出來,「你個尖酸刻薄的臭娘兒們。」他一口氣沒忍下,朝蒔香撲了過去。

  所有人都沒想到文丞薪會有此動作,連蒔香都疏於防範。

  若是在村裡對著悍婦鄙夫,她絕對是凝神戒備,可面前的人從方才進門至今,就是喚婆子打她,沒預料到他會親自動手,一時不察她才著了道。

  當文丞薪腦子發熱,撲上來掐住她的脖子時,蒔香立即反應過來,還沒等一旁震驚的文丞佑出手相助,她本能地出手反擊。

  一拳揮出,將文丞薪的臉頰從左邊甩到了右邊,還附帶噴出一道唾沫,接著抬腿踢上他胯下。

  「啊——」

  文丞薪的慘叫聲可說是直上雲霄,堪比晨叫的公雞,又遠又響亮。

  這一驚天動地、鬼哭神號的嚎叫,把二房都給驚動了。

  看著兒子臉腫了一邊,屈著身子嚎叫,像是被踹得重傷的小狗,二太太的心都要醉了。

  自小到大就是錦衣玉食,讓人捧在手心的少爺,雖然有些不學無術、好色風流,可依照他娘的說話,這孩子本性不壞,就是性子軟,才讓那些個小人、妖媚子有機可乘……

  「這女人實在太過陰狠,送官府去!」二太太指著站在跟前的蒔香,一張漂亮的臉蛋因過太過氣憤而扭曲。

  蒔香沒看她,假裝懺悔地盯著地上,偶樂再露個害怕驚恐的表情,雖然她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但大太太說了,有些人是無法用道理講通的,既然要息事寧人,就得作戲。

  想來二太太跟吳余嫂是一路貨色,不過這兒畢竟不是村子,她不能用她那一套解決問題,在別人的地盤自然得照別人的規矩行事。

  廳堂裡,坐著大太太、二太太與大奶奶張氏及文丞薪的妻子三奶奶戚氏,雖然兩個媳婦都在場聽著,不過有長輩在基本沒她們插嘴的分。

  至於傷殘患者已被抬回房歇息,他極力想為自己伸冤,無奈嘴被打歪,頰邊腫得半天高,加上鼠蹊不時抽痛,只能當戰場逃兵,虛弱痛苦地躺在床上呻/吟。

  「二嬸,為了這事鬧上公堂,小題大作了。」文丞佑蹙下眉頭。

  「都讓她踢成那副慘樣了,還叫小題大作,難道弄得絕子絕孫才不是小題大作?!」二太太怒聲道。

  大太太望向弟妹,緩頰道:「丞佑不是這意思,是擔心上了公堂咱不只討不了好,還讓丞薪遭人議論,說他連個小姑娘都打不過……再說丞薪不是沒動手,他是先動了手後蒔香才還手打的,在律法上沒罪。」大太太又提醒一句。

  「正是如此。」文丞佑點頭附和,「三哥先掐蒔香的脖子,蒔香才還手的。」

  「這臭丫頭是你們的人,你們當然護著她!」二太太憤恨地瞪著蒔香,「就算不能押到官府,也得給我狠狠地打幾板子!」

  因為答應大太太當個啞巴,因而蒔香一反常態,自始至終安靜地立在一旁,只是在聽到二太太想動用私刑時,還是湧上怒火,果然是母子,想的招都是一樣的,動不動就想打人。

  「這不妥,蒔香沒賣身,是良民不是賤民,不能私自動刑,傳出去對府裡的名氣有礙,還得吃上官司。」大太太又道。

  「那就這麼算了?!」二太太怒叫。

  「我讓蒔香給丞薪道歉賠禮,看診跟藥費由我這兒支出。」大太太說道。

  二太太冷哼一聲,藥費不過是小錢,難道她還會因為那一點錢被收買?她是一口氣緩不過來,想出口惡氣罷了。

  雖然意難平,她也明白嫂子說的是,蒔香不是府裡賣身的奴婢,他們不能打殺,可趕出去還是行的。

  「把她趕出去,我不想再看到這個人。」二太太冷聲道。

  聽到這兒,蒔香真想回一句:走就走,當我稀罕?

  可想到還得給弟弟湊學費,她一咬牙忍了下來。

  「這……」大太太一臉為難。

  見嫂子難做,她的惡氣多少出了些,人就是這樣,對方不痛不癢,她看著也不解氣,好比藥費,那對她來說連賠禮都稱不上,可一說把人趕出去,大太太跟五少爺都一臉不願、表情為難,如此才痛快解氣。

  「弟妹不是不知道青靈如今還得蒔香幫襯——」

  「再找個人就行了。」二太太打斷嫂子的話。

  「蒔香是簽了約的。」文丞佑僵硬道。

  「給錢把她打發就是了。」二太太嘴角一撇。

  「契約訂了怎可隨便毀約?」文丞佑不贊同。

  「你是怎麼回事?」二太太把怒火拋向他,「不為你兄弟說話就算了,還頂撞長輩——」

  「丞佑,你出去。」大太太蹙下眉頭。

  「母親——」

  「出去。」大太太沉下臉。

  蒔香偷偷瞧了文丞佑一眼,示意他還是走吧,就算晚輩再有理,遇上不講理的長輩也沒用,他的好意她明白,但他在這兒真的幫不上忙。

  唯一慶幸的是文丞薪嘴痛、鼠蹊更痛,因此根本沒想到要跟二太太說文丞佑與蒔香有私情,否則還不讓二太太拿了把柄鬧上天去?

  文丞佑面有不甘地望向蒔香,眉頭緊皺,最後在大太太的催促下,只能離開廳堂。

  他前腳才走,二太太老調重彈,嚷著要把蒔香趕出去,大太太不停攔著,好話說盡,妯娌間不斷攻防,耗去不少時間,可二太太就是不肯讓步,不過火氣已經消散不少。

  見時機差不多了,大太太長嘆道:「唉……罷了,咱們妯娌也不能為此傷了和氣,就依弟妹的意思。」

  因這一來一往的對話,二太太的怒火得到發泄,表情和緩許多。

  「你覺得怎麼樣?把那沒教養的姑娘趕出去就是了。」她轉頭問兒媳戚氏。

  戚氏恭敬道:「兒媳也認為這樣好。」

  對於丈夫被打,戚氏自然生氣,不過沒自家婆婆那般雷霆大怒,昨晚丈夫被兩個婆子抬回來,叫也叫不醒,急得她夜請大夫來看診,只說無礙,昏睡過去罷了,至於為何讓人弄昏在園子裡,那得問本人。

  早上一醒來,她關心地問了幾句,他不答不回,甩頭就走,戚氏一口氣憋著,差點沒昏過去,不過是前幾日把他幾個寵愛的通房丫頭發賣了,他便不依不饒,與她吵了一架不說,還給她冷臉看。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3:38

第二十章

  難道她一個正室沒資格把丫頭賣了?

  要不是他見了女人就想沾,後院會讓他弄得烏煙瘴氣,說她善妒容不得人,也不想想他給過她什麼體面?

  為了丫頭跟他甩臉置氣,她當家主母的面子往哪兒擱?

  見他被打,她也心疼,可聽到張氏說文丞薪來找蒔香是為了秋月,怒火頓時把她的憐憫燒個干淨,秋月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鬟,還是有了婚配的,他也敢惹?他不要那張臉面,她還要。

  最好蒔香那一腳把他踢個「不能」,以後也少了煩心事,反正兒子都生兩個了,不能了她還省心。

  「蒔香。」

  大太太的聲音將發呆的蒔香喚了回來。

  聽她們兩個女人你一句我一句,你提槍我拿盾,攻攻守守、唇槍舌戰,蒔香真想大吼一句:「別吵!老娘不干行了吧?」

  為免自己在疲勞轟炸中又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舉動,她早在文丞佑離開時也神游物外,作起白日夢。

  待兩個女人拍板定案後,她才回過神來,裝出痛苦又悔不當初的表情,好不容易把二太太給請走。

  「蒔香,你別怪我,我也想留下你——」

  「我明白。」蒔香疲憊地搶白,老天,別再說下去了,她需要安靜,「是蒔香莽撞,給太太惹了麻煩。」

  大太太見她垂手斂眉,沒了以前的活潑與朝氣,不由嘆道:「你放心,書院的費用我還給你留著,既是我們要解約,也會給你些補償。」

  「不用——」

  「留著吧。」大太太打斷她的話,「下個月我把青靈送去莊子,你好好看著她,好不容易瘦了,可別又打回原樣,一會兒曉得你要走,她不知要哭成什麼樣。」

  蒔香靜靜聽著,大太太叨叨絮絮交代了一些話後,才讓她回去收拾行囊。

  跨出偏廳時,屋外的日陽正大,蒔香長長地嘆口氣,難掩內心的失落,好好一份差事卻讓她丟了。

  走下曲廊,熟悉的一抹身影佇立在假山旁,她微笑朝他走去。

  「你終於能擺脫我了。」她故作輕松地說道。

  似乎料到了最糟的發展,文丞佑蹙著眉頭不發一語。

  「你干麼苦著一張臉?」蒔香扯開笑臉,內心卻是掩不住的惆悵與失落,但她不想在他面前擺出一副苦瓜臉。

  這樣也好,她不用再去思考他是不是對自己有意,行為何以如此曖昧,更不用告誡自己與他劃清界線……

  就算他有情又如何?兩人的身家是跨不去的鴻溝,她一直明白,否則又怎會輾轉反側。

  現下好了,她再不用煩惱該怎麼辦,老天已經幫她作了決定,出了這個大門,兩人再無干系,他又即將出遠門,想來過不久就會把她拋諸腦後。

  思及此,她再不想強顏歡笑,只道:「少爺保重。」

  當她錯身而過時,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臂,「蒔香。」

  她仰頭望著他,不明白他還想怎麼的,事情都到這地步,再無轉彎的余地了。

  「你……你……」他有滿腹的話,卻不知該怎麼說。

  蒔香扯著他的袖子,想質問他:你做什麼老是這般吞吞吐吐、不清不楚,弄得人心浮氣躁,你要真對有意思,你就說。

  這些話在她心裡打轉了許多日子,都要悶爛了卻依舊沒問口,氣憤他畏畏縮縮沒擔當,可自己又好到哪兒去,每次想質問他,最後關心又總是作罷。

  他的躊躇與矛盾,不正是她的嗎?

  他們都明白卻又放不下,就這麼熬著熬著,熬得心慌,可如今總算要告一段落,她失落、惆悵,卻又有如釋重負之感,心底那塊黑壓壓的石頭,終於落地了,再不用提心吊膽、徹夜難眠。

  「出門在外,你自己小心。」蒔香嘆氣,經此一別,他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他掙扎地想說些什麼,終究化為一句,「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點點頭,「你也是。」

  兩人皆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她才又道:「你三哥……我也不想下手那麼重,可反應太快……」

  「我知道。」他與蒔香也是較勁過的,豈會不曉得她的能力?就像練武的人一樣,身體的反應是快過腦子的。

  又是一陣沉默,蒔香忽地扯開笑,調侃道:「你拉著我我怎麼走?」她本是灑脫爽朗的性子,讓她站在這兒與他別離難舍、十八相送,她還真做不來,不如瀟灑道別。

  「就這樣吧。」她扯開他的手,再不看他,邁步往前。

  「蒔香。」他在原地喚了一聲。

  她緩下腳步卻沒停,然後她聽見長長的嘆息聲。

  「我不想委屈你。」

  她回過頭,不明所以。

  他定定地望著她,「你等——」

  「蒔香。」文青靈從另一頭跑來,「怎麼樣了……」

  文丞佑的話語消失在空氣中。

  蒔香望著他,想追問他是什麼意思?她躊躇地轉身想問清楚,雙腳卻如千斤重……

  「蒔香……」文青靈氣吁吁地跑到她身邊,「怎麼樣?」

  蒔香將視線從文丞佑身上拉回,對文青靈露出一抹強撐的笑容,文丞佑立在原地,話語在喉間滾動,卻無法化為語聲,如同斷裂的琴弦,迸出最後一聲殘音,震得人心弦震動,卻再無續接的音聲,最終消散於空,歸為平靜。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見兒子走進來,大太太放下手上的茶杯。

  文丞佑搖頭,「沒什麼。」

  雖然他嘴上這樣說,可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她又怎會不明白?「你二嬸是個不饒人的性子,蒔香被趕也是意料中的事。」

  早在二房的人來討公道前,她與丞佑就先知會過了,她會盡力保下蒔香,絕不讓二房動她一根寒毛,雖說對良民動私刑犯法,但人在氣頭上很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來。

  她能保證蒔香不受皮肉之痛,卻無法承諾能保住蒔香的差事,雖說文丞薪動手在先,可如今躺在床上的也是他,哪個做母親的看著兒子受傷不會心痛,依二太太的個性絕不會善罷干休。

  既然打不了蒔香又無法送官,也只能把她趕出去眼不見為淨,大太太就是摸透了二太太的個性,所以讓丞佑留下來適時插上幾句話,讓二太太認為太房看重蒔香,不願讓她走,這打是純粹是心理戰。

  如果他們爽快答應二太太的條件,二太太肯定不解氣,還會找麻煩,要報復的時候當然是想奪走或破壞對方最在乎的人事物,如果對方淡定從容,就不叫報仇了。

  為了取信二太太,她索性讓丞佑在場反駁幾句,她再表現出為難的模樣,跟對方作作戲,見火候差不多了,再為難地答應,果然,一切如她所料,水到渠成。

  「都把最壞的結果同你說過了,怎麼還拉著一張臉?」文連氏問道。

  蒔香在不在文府當差,不是文丞佑關心的點,他只是不曉得該怎麼對母親坦白……

  「母親……」

  見他欲言又止,大太太挑眉,「怎麼了,吞吞吐吐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兒子……兒子心裡有人了。」文丞佑不自在地說道。

  大太太輕揚嘴角,假裝不知,「怎麼沒聽你提過?」

  「本來想過些時候再提,但是……」他再次停頓,其實他想過好幾個方案,一是藉著出遠門的機會把蒔香跟雙胞胎都帶上,二是他上任時再帶她離工,三是讓她留在文府三年,待約滿後稟明父母要娶蒔香。

  但最後一個當下就讓他摒充,三年時間太長,萬一殺出程咬金,比如八弟,那便得不償失,至於第一個方案卻是時間太過緊促,何況蒔香還得幫上七妹減肥,他不好半路截人,沒准兒還會引起奶奶的注意。

  他其實比較偏向第二個法子,先出遠門躲避母親跟奶奶想給他訂親的困擾,待半年後戶部任命下來,再回頭接蒔香。

  可如今計劃都被打亂了,蒔香沒了差事自然得回村子,又走得如此匆忙,他有好些話都還沒告訴她……只是又能說什麼?讓她等他,告訴他自己要帶她走?那與私奔有什麼差別?

  除了對她的名聲不好,將來雙胞胎若得了功名,也會讓人在背後議論,若沒得到雙親的贊同,說了又有何用?

  但沒爭取過就讓他放棄又不是他的作風,他也不想將來後悔,事情都到這地步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不再躊躇,直率道:「兒子喜歡的人就是蒔香。」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3:47

第二十一章

  文連氏揚眉瞄了兒子一眼,拉起嗓門,故意道:「你喜歡蒔香?上回我問你你怎麼說的,讓我別聽信胡嬤嬤的話,現在卻告訴我你喜歡的人是她?」

  文丞佑臉色尷尬,「那時是怕娘為難蒔香,所以才……」

  他本沒打算這麼早讓母親知道,原想利用幾個月的時間徐徐圖之,母親疼他,最多生氣罵罵他,磨久了就原諒他了,父親那兒好辦,當初大哥與洪姑娘的事,父親也沒反對,只是過不了老太太那關也無法。

  大哥是長子,婚事作不得主,他是老二,老太太或許不會插手太深,到時再讓母親去磨合說項,包不准事情就成了。

  對於兒子先前扯謊的事,文連氏也懶得追究,只是實話實說,「她的家世不行。」

  「母親。」文丞佑忍不住上前一步,「孩兒又不需要妻子娘家幫襯什麼,你不是一直問我喜歡什麼樣的——」

  「老太太不會答應的。」她截斷他的話語,「你怎會如此糊塗?」

  文丞佑沉默半晌才道:「兒子也想過放棄,只是怎麼都放不下。」

  文連氏忍不住罵道:「我怎麼生得你們兩個兄弟,沒出息!」

  他低頭不語。

  「你有沒有想過蒔香的性子根本不適合嫁進來?不是文府把她拘死,就是她鬧得文府雞犬不寧。」她喜歡蒔香的性子,可也看得透澈,蒔香那樣不適合宅門深院,還不把她憋死?

  文丞佑牙一咬,袍子撩開,雙膝落地。

  「你這是做什麼?」文連氏驚訝地起身。

  「兒子不孝,心裡有個主意,還望母親成全。」

  坐馬車進村時,小孩子全都好奇地跑出來看,蒔香笑著同他們打招呼,給他們發糖,熱鬧得像是過年似的。

  對於她突然回來,大伙兒先是嚇一跳,了解緣由後,堂兄說了句:「就知道你這性子會闖禍,我們還想過你哪天會被打斷手腳抬回來,現在手腳都還在,也不吃虧。」

  她當下就給堂兄一記手刀跟一個大白眼。

  堂姊蘭香則是安慰地與她說了幾句,剩下幾個小蘿蔔則是對她帶回來的各式禮物嚷嚷,小堂妹忙不迭地摸著上好綢緞,驚嘆道:「比我屁股還細!」

  一群人笑得前俯後仰,蒔香心裡的惆悵與愁緒因此衝淡不少。

  離開文府的時候,大太太給了她不少銀兩跟禮物,她私底下拿了一半給伯母,讓她給堂兄還堂姊添些聘禮嫁妝。

  伯母沉默半晌,才默默收下,伯母對他們三姊弟雖然一直不冷不熱,可從無打罵,也沒故意不給飯吃,對此蒔香一直感激在心,家裡最近支出頗多,她很高興能幫上忙。

  至於雙胞胎,席式銓一貫地面無表情,席式欽則是十分高興,想著姊姊回來是不是表示不用去書院念書了。

  「別作夢了。」蒔香敲他的腦袋,「書院還要去。」

  離開文府時,文丞佑只讓她放心,雙胞胎進書院的事不會有影響,他會安排,她只能點頭,說些感激的話語。

  沒想到他還記著這件事,她最在乎的便是弟弟的前程,有他的承諾她的心踏實了些,至於其他……再不去想,就當作了場夢,不管夢境是甜是酸,醒了,還得繼續過日子。

  農家人都是如此,務實勤奮,不管遭遇什麼困難,生活多不順心,可早上一睜眼,還得干活,不似大戶人家的小姐整日閑待在旁,才能相思成病,淚珠終日掛在頰邊。

  蒔香天天早起干活,讓忙碌占據心底空空的一塊,日子總是要過,一天一天地,一年一年地,她想,總有一天,心底的空虛會盈滿,腦子裡的身影會淡去,像沙丘上的字,總有消散的一日。

  兩個月後

  樹上的葉子慢慢從翠綠轉黃成紅,蒔香早晨起路過時就撿幾片楓葉當書簽,無聊的時候編個花草戴在老田的牛角上,晃悠悠的過日子。

  前陣子為了堂哥的婚禮忙得腳不沾地,沒時間胡思亂想,如今閑下來,腦子裡的念頭一勁往上冒。

  偶爾,她會望著遠方,想著文丞佑現在在哪兒了?

  是不是正快活著喝酒玩樂,把她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接著,她就會生氣的撿小石子往湖裡丟,看石子濺起水花,再咚、咚、咚地往下沉。

  文丞佑就像這些石子,攪得人心亂,最後卻一走了之。

  「還是男人嘛,沒擔當。」蒔香臭罵一句,「把人的心攪渾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世上有這樣便宜的事,我那一拳一腳就該往他身上招呼,他比三少爺更壞。」

  生氣的時候,她不會去想身家的問題、兩人間的差距,只是一股腦地發泄自己的不滿。

  如果老田在這時哞哞地附和兩聲,就會得到她贊賞的撫摸,稱贊它是天上元帥投胎,如此有靈性。

  「第一眼見到他時,你就該用牛角頂他。」蒔香摸摸老田的牛角。

  蘆葦叢裡見個小身影伏著,其中一人說道:「阿欽,我看你姊的症狀越來越嚴重,是不是請隔壁村的王仙姑開個符水?」

  「迷信。」席式銓冷冷地說了一句。

  「就是,我阿姊好得很。」席式欽瞪了二狗子一眼。

  「哪裡好?她成天跟老田講話。」

  「齊老爺子不是也跟老田講話?」席式欽反駁。

  「我阿娘說齊老爺子這有問題。」二狗子比了下腦袋。

  「你討打是不是?」席式欽作勢要揍他。

  二狗子訕笑道:「我就隨口說說,你生什麼氣?」

  「你滾。」席式欽推他一下。

  「讓我滾就滾,我算什麼?」二狗子挺起胸膛,「大丈夫豈能說滾就滾,是不是,阿銓?」

  席式銓翻白眼,懶得回答。

  席式欽又揍他兩拳,二狗子還手,兩人扭打成一團。

  「你們是想被發現嗎?」席式銓瞪了兩人一眼。

  席式欽放開二狗子,「我看還是打蘭香姊開導開導姊。」

  「蘭香姊忙著繡嫁衣,哪顧得上。」席式銓搖頭。

  阿姊若能說出來,他們還不會這麼擔心,偏她淨裝無事,可一轉身就見她若有所思,要不就是怔怔地發呆。

  蘭香姊也問過,她拉起笑臉,嘴上說著:「沒事、沒事。」一轉身,她又走神。

  從小到大他們何時看過阿姊如此垂頭喪氣、滿腹心事?因為不放心,所以才左右不離地跟著。

  也就一個人的時候,阿姊會罵上幾句,可過不久又開始嘆氣,弄得他們兄弟心神不寧。

  最近她老往湖邊跑,但那兒淹死不少人,每年總有小孩在那兒泅水溺死,村裡的老人說湖裡住著水鬼,萬一阿姊被抓去就麻煩了。

  「要不,我們去問問七姑娘,看她哥哥有沒有捎什麼口信回來。」席式欽說道。

  阿姊回村後一個月,七姑娘又到莊子裡住,見到阿姊時還激動地哭了。

  文府的大太太給七姑娘請了個教養嬤嬤,大伙兒都叫她秦嬤嬤,聽說是文丞佑在京城尋的,覺得她脾氣好,有原則但不嚴厲,所以給妹子送來的。

  席式欽發現當七姑娘提到文丞佑時,阿姊的眼睛就會亮一點,不再無神渙散,他年紀小,對男女之情還懵懵懂懂,不過懵懂卻不是無知,他覺得阿姊是喜歡五少爺的,只是不明白阿姊為什麼又垂頭喪氣,直到席式銓說了身家不配,他才恍然大悟。

  「別院裡的小姐長什麼樣?」二狗子好奇道,他還沒見過大戶人家的小姐。

  席試欽翻白眼,「兩個眼睛一個鼻子,都一樣。」

  「豬也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難道你是豬嗎?」二狗子反駁。

  「你欠揍是不是,我就把你打成豬頭——」

  見兩人又開始鬥嘴打架,席式銓無語搖頭,目光不經心地掃過仍站在湖邊的阿姊,當他掃過另一邊的蘆葦時,雙眼驀地瞠大,無法置信地揉了揉眼。

  「哞哞……哞……」

  老田甩了下頭,走到一旁的小池塘喝水,耳朵扇呀扇地。

  「你是不是嫌我煩?」

  看著老田晃著尾巴走到旁邊納涼,蒔香揮動手上的蘆葦。

  「哞……」老田揚頭叫了一聲。

  她又好氣又好笑,「你也不耐煩我?我是找不著人說話才來找你……」

  「哞哞。」老田轉開頭望向一處。

  蒔香順著它的目光看去,身子猛地一僵,定在原處。

  她以為已經淡去、再不相干的人,就這麼出現在眼前,她錯愕地望著他,腦袋一片混沌,不明白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不是在京城嗎?在某個地方逍遙自在……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4:00

第二十二章

  文丞佑朝她勾起一抹笑,兩個月不見,他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皮膚哂黑了一點,瘦了一些。

  「你還是這麼有精神?」她方才的氣話他都聽在耳裡。

  他的聲音也像以前那樣溫溫的、淡淡的,蒔香胸口一緊,衝口道:「你怎麼在這兒?」

  她直率的話語及耕耘上他湧起一股懷念。

  「我剛回來。」他走向她。

  一時間,蒔香不知該說些什麼,她一直以為不會再見到他了……然後,他又突然出現在面前。

  「你不高興見到我?」見她神色恍惚,神情復雜,他忍不住問道。

  「不是。」話語衝口而出,他頓時勾起笑,眼眸是溫暖的笑意,蒔香面上一熱,暗罵自己嘴快。

  察覺自己的心情跌宕起伏,她不期然地升起一股警戒,不行,她不能如此受他影響,當初他就是這樣一步步讓自己落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好不容易才自流沙中脫身,她不能再放任自己……

  「你別再來招惹我。」她轉過身不看他,「你走吧。」

  「為什麼這麼說?」

  「你明知故問。」她轉過身,手上的蘆葦往他身上抽。

  蘆葦打在身上並不怎麼痛,他也沒躲,就讓她發泄地打了幾下,知道她心裡委屈,

  見他動也不動地任自己抽打,蒔香反而驚訝地停住動作,「你怎麼了?摔壞腦袋了?」

  他笑道:「我讓你出氣你不高興?」

  他露骨的話語讓她雙頰更紅,「你出遠門就學了怎麼跟姑娘調笑?」她氣得又背過身。

  「你冤枉我了。」他苦笑地轉過她的身子,「你別亂動,先聽我說。」他扣住她的肩膀。

  「你還肯幫我做飯嗎?」他又問。

  她狐疑地望著他,怎麼又提這事?她狠下頭搖頭,「你別再說這些動搖我的話了,我們是……不可能的。」

  「如果可能呢?」他追問。

  她搖頭,「你別哄我。」

  「我不是哄你,只要你點頭,我們就走。」他的眼睛閃著熱切。

  「走?走去哪兒……你的任命下來了?」她問。

  他頷首。

  「不是要半年嗎?怎麼……」

  「我請大哥幫忙,說我想到偏遠點的地方,窮鄉僻壤的地方沒人想去,既有人請願,戶部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她驚訝地望著他,不明白他的用意。

  他的手至她肩上下滑,突地握住她的雙手,「我得在那兒待上三年,聽說西南瘴氣重,很容易水土不服,要是我在那兒生了病,還得有人照顧。」

  他的雙頰越來越紅,眼神卻是堅定,與以往的躊躇與猶豫大相逕庭,「你願不願意到那兒照顧我?」

  話畢,她的臉也同他一樣泛起紅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羞得要甩手,他卻緊握不放。

  「你放心,我已經稟明母親。」

  「什麼?」她一呆。

  「我只是想讓你安心,我不是胡來的,不是讓你沒名沒分地跟著我,以前我不敢同你說,是因為沒把握,怕害了你。」他解釋,「但少不得還是要委屈你。」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與愧疚。

  蒔香原本聽著歡喜,可聽到委屈二字又如一盆冷水澆下,「什……什麼委屈?」她的心提在半空。

  「你得跟著我在外頭吃苦。」他擰眉。

  她松口氣,不假思索道:「吃苦算不了什麼。」

  待文丞佑露出一臉欣喜,蒔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怎麼一點矜持都沒有?

  「我……我是說我還沒答應。」她急急掩飾自己的困窘,「我說得太快了,我還沒想明白呢。」

  文丞佑笑容依舊不減,「你沒想明白什麼,我與你說。」

  「唉呀。」她心慌地甩著他的手,「你放開,讓我想想。」

  「蒔香……」

  「你母親真的答應了?」她脫口問道,還是感覺不真實。

  他頷首,「母親早曉得我們的事,只是……」

  「只是什麼,怎麼話老說一半。」她心急地跺了下腳,忘了方才還叮囑自己要矜持些。

  他擰下眉心,「祖母那兒還得磨上一段時間。」見她表情黯淡下來,他忙又說道:「不過我有法子。」

  她狐疑道:「什麼法子?」

  他神情尷尬,支支吾吾說道:「過……過幾年就好了……等我們……嗯……」

  「你講什麼呢,不清不楚的。」她嗔道。

  「反正你信我,只要你不嫌棄跟著我吃苦,事情終會好的。」他紅著臉,雙手緊緊握著她的。

  「你弄得我昏頭轉向的……」

  「你信我一次。」他軟下聲音,「半個月後我就得上路了,到時來接你跟雙胞胎,和先前一樣,就說你不放心兄弟去書院念書,所以跟著去照應,順便當我的廚娘,合情合理,沒人會說閑話的。」

  聽到去照顧雙胞胎,順便當他的廚娘,她的心定了一些,是啊,雙胞胎還小,她得跟去照顧他們才行,廚娘只是順便。

  「若不是事情都有譜了,我不敢同你提的。」他定定地望著她,一臉堅定。

  她的心怦怦地撞著胸口,想答應又怕受傷,他雖說得信誓旦旦,萬一最後兩人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還得再受傷一次。

  但若拒絕了,她曉得自己定要後悔,她一向是抓住機會不放的人,連嘗試都沒嘗試,不是她的作風。

  但她還是不放心,掙扎道:「大太太真的答應了?」

  她再怎麼勇敢,仍舊有底線,絕不能落得姑娘家自個兒往上勾搭的名聲,她有勇氣,卻不能沒骨氣,起碼大太太與大老爺得同意,否則她一個姑娘家急巴巴地貼上去,還不讓人笑話,雙胞胎怎麼抬頭做人?

  文丞佑明白她的顧忌,斬釘截鐵道:「我已經稟過雙親了,我不是只顧著自己好的輕浮浪子,你知道我的……我一直不敢對你太過放肆。」

  聽見這話,蒔香安下心來,除了喝醉酒那次外,他一直很守禮,正因為他曖曖昧昧的,所以才讓自己生氣,原來他一直為她想,沒有家人的首肯,他不敢信口開河給她承諾。

  她低下頭,支吾道:「我明白了。」

  明白了是什麼意思?他追問,「你答應了?」

  她不說話,只是盯著地面。

  「蒔香……」他焦急地追問。

  總算,她點了點頭,耳背通紅一片。

  他的心頓時讓歡喜溢滿,「蒔香、蒔香……」他猛地將她拉入懷中,內心激動,幾乎說不出話來。

  蘆葦叢裡,三個少年吃驚地望著眼前這一幕。

  「他怎麼又來招惹阿姊,還敢抱人,我去揍他!」席式欽怒氣衝衝。

  「先等等。」席式銓拉住他。

  「還等什麼,再等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二狗子叫道。

  「你說什麼?!」席式銓斥喝一聲,「你敢破壞阿姊的名聲,我讓阿欽把你丟進湖裡。」村子就那麼小,若傳出什麼難聽的話來,阿姊怎麼做人?

  席式欽立刻摩拳擦掌。

  二狗子趕緊道:「你當我放屁,我哪敢亂說。」他也不懂什麼叫生米煮成熟飯,不過是聽母親還有鄰人說嘴,想著是不好的話所以拿來湊湊,誰曉得那麼嚴重。

  就在三人爭執的當下,蒔香的笑聲忽然蕩漾開來,三人凝神看去,就見文丞佑抱著阿姊轉了兩圈。

  「糟糕,阿姊中了美男計。」席式欽焦急地跳了出去,「放開我阿姊——」

  正沉浸在喜悅中的兩人,忽地聽到蘆葦叢裡傳來一聲斥喝,隨即看到三個身影在蘆葦叢中奔跑。

  蒔香羞窘道:「快放我下來。」這模樣讓兩兄弟看到,她以後還有什麼威嚴。

  文丞佑有些不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她放下。

  「你來做什麼?」席式欽衝上業,把文丞佑推開。

  「阿欽,」蒔香敲了下他腦袋,「你干什麼,竟然躲在草叢裡?」

  「我們是擔心你。」阿欽痛呼地摸摸頭。

  「擔心我?」她倏地明白了,這些日子自己反常的行為定讓他們很擔心,「阿欽……」

  「五少爺找我阿姊何事?」席式銓問道。

  見兩個小子一臉戒備地望著他,文丞佑恍然大悟,「放心,我不會害你們阿姊的。」

  席式銓挑了下眉,很快掌握他話語中的意思,席式欽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你還說不會害阿姊,那阿姊回來後這麼陰陽怪氣,茶不思飯不想的……」

  「席式欽!」蒔香羞惱地揪住他的耳朵,「閉嘴。」

  「喔……痛痛……」

  二狗子則在一旁偷笑。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4:12

第二十三章

  「走吧。」席式銓對二人說道。

  「走,去哪兒?」席式欽嚷嚷,「憑什麼我們走,要走的人是他!」

  「好了你。」席式銓拉了下他的手,喝道:「用點腦袋行不行?」

  「你什麼意思?說我腦袋不好嗎,就你一個人聰明——」席式欽怒道。

  席式銓拉著弟弟,一邊叫上二狗子幫忙,總算把人給請走了。

  文丞佑嘆道:「你這弟弟也太精了。」

  聽到他稱贊席式銓,蒔香一時忘了尷尬,高興道:「阿銓是全村最聰明的。」

  見她一臉得意,他忍不住想逗逗,「方才阿欽說你茶不思飯不想——」

  「他胡說!」蒔香頓時像暴怒的小貓,急得截斷他的話,「我吃得可多了……」

  見她氣急敗壞地解釋自己成天大吃大喝,還養了些肉,他越發笑得厲害。

  待她氣得又拿蘆葦抽人,他索性一把抱住她,將暴躁的人兒圈在懷裡。

  在外頭的這兩個月,他時不時就想起她,如今總算都圓滿了……

  「我倒是想你想得瘦了。」

  炸毛的小貓兒一下安靜了,在他懷裡僵著不敢動,耳朵又紅了,旋即不知是氣還是羞,拳頭在他背上打了兩下。

  早被遺忘的老田,哞叫兩聲,靜靜地走了開去。

  文丞佑低下頭,就著蒔香緋紅的耳朵又說了幾句思念的話語,她羞得直往他懷裡鑽,惹得他悶笑不已,心裡泛起絲絲甜意。

  湖面隨著清風泛起陣陣漣漪,一圈接著一圈,層層向外擴散,蘆葦搖擺著,遠處開著五顏六色的花……

  文丞佑深吸口氣,空氣裡的清新挾著懷中人兒的香氣,令他笑容滿溢,一切是如此美好而寧靜。

  終曲

  知了在窗外叫囂著,屋裡的熱氣使人汗流浹背,文丞佑躺在竹席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涼意,只覺昏昏沉沉的,身體又熱又冷。

  呢喃了幾聲後,一股清涼立時自額頭沁入,驅走了腦內的混沌與沉重,他眨了下眼,喃道:「蒔香……」

  「我在呢,來,喝點水。」

  甘甜的山泉水自口中滑入,身體內的火很快獲得舒緩,瞅著熟悉的臉蛋與大眼睛,文丞佑輕聲道:「辛苦你了。」他握著她的手。

  「知道我辛苦你就快點好起來。」她將水杯放到一旁。

  他微笑地望著她擔心的臉龐,「不過是受了熱氣,你別擔心。」

  西南的夏天可真是熱,瘴氣又重,不過出去哂了兩天就病倒,他們剛來進已近冬,沒有水土不服、傷風受涼,沒想一進溽夏,倒把他折騰個夠。

  「一會兒我給你煎個土方子,是布大娘告訴我的,包你立馬像水裡的魚兒翻騰起來。」她說道,布大娘是她在這兒認識的魚販,個性豪爽與她脾性相投。

  他笑道:「只要不翻肚,怎麼都好。」

  她瞪他一眼,「什麼翻肚,難道我還能毒死你?」

  「你可舍不得。」他笑咪咪地說。

  她臊紅臉呸他一口,原以為他是個正經規矩的少爺,這半年她可見識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布大娘說得對,管他是皇子皇孫、王公大臣、富貴俊少還是黎民百姓,男人骨子裡就是色性難改。

  「妹子你聽我說,只要把男人那點心思摸透了,包准他服服貼貼的,以後你們倆成親了,大娘教你個十招、八招,讓他上了床就不想下床……」

  蒔香捂著耳朵不敢再聽,這兒民風開放、百無禁忌,饒是她這般活潑大方的都招架不住。

  在這兒雖然清苦些,不過她全無不適應,基本上他把家都交給她打理,他管外她理內,對外人便說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初初聽到時,她羞得說不出話來。

  來西南的路上,他把心裡的算盤都跟她說了,待定下來後,他就去信給父親,讓他來西南一趟,之後再籌備婚禮,有長輩在,他們二人成親便算是名正言順。

  右成之後再稟明祖母,簡而言之就是先斬後奏,有父親主持婚禮,他倆便不算私訂終身,若祖母問起為何如此倉促成婚,便說他在西面病了幾次,都是蒔香親自照顧。

  接著,再加油添醋說西南部落的首領有意把女兒嫁給自己——這點倒是事實,祖母一聽必然不肯,他們文家怎能娶蠻夷之女?母親再接著說:「老爺到了那兒,見情勢不對,為避免夜長夢多,便作主讓丞佑娶了蒔香。」

  即使祖母不高興又能如何,兒子媳婦說得句句在理,娶個窮人家的女兒,總好過娶個野人回來,孫子遠在西南,鞭長莫及,她就算想管也管不著。

  雖然給祖母下套著實不孝,但也沒別的更好的辦法,父親只答應來主持婚禮,那些個彎彎繞繞要騙老太太的話,他可不干,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還是得落在母親身上。

  「若不是母親疼我,我們大概……」

  文丞佑沒有把話說完,但蒔香明白他要說什麼,若不是大太太肯幫忙,他們倆是絕無可能的,她心裡感激得說不出話來,想著以後定要好好孝順大太太。

  「我們在外頭多待幾年,等孩子生了再回去,祖母瞧在曾孫的面上便不會為難你。」

  蒔香聽著前頭還感動地紅了眼,他接著一句話就讓她羞得打人。

  她曾問過他喜歡自己什麼,他笑笑地說:「你是挺扎手的,可總是精神奕奕的,活潑有朝氣,讓人看著心情就好起來,糟心的事都丟到腦後。」

  「就不覺得我蠻橫?」

  「是挺蠻橫,偶爾又無理取鬧,可不是不能說道理的人。」

  前面聽著還高興,後面她又皺眉了,怎麼聽都不像好話,不過她也不計較了,因為自己喜歡他,不也是挺奇怪的嗎?

  以前她總認想著自己會嫁個莊稼漢,沒想卻要嫁進高門大戶,想來就怕,可有他在,她又覺得好些。

  她一直覺得他脾氣好,男人像他這樣有度量又能包容她的可少了,像三少爺與她就話不投機,說不到三句就吵。

  母親說過若遇上一個能包容她性子的,那可是她上輩子燒得好香,左右得抓牢了,不能松手,她記在心裡,牢牢把他抓著。

  「阿銓他們明天該回來了吧?」文丞佑問道,兩兄弟在隔壁縣的書院地學,隔幾個月就有假能回來。

  「算日子應該快到了。」想到能見到弟弟,她就掩不住笑意。

  沒想到話語才落,外頭就傳來喳呼聲,接著便是熟悉的大噪門。

  「阿姊,我們回來了,我在路上打了只雁,給你進補。」

  「大熱天的,進什麼補。」另一個冷冷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蒔香驚呼一聲,開心地衝了出去,「你們怎麼這麼快就到家了?」

  「我們坐大馬車回來……」

  文丞佑移動身子,穿上鞋履,微笑地聽到外頭三姊弟打打鬧鬧的話語。

  沒一會兒,蒔香如同旋風般又闖進來,責怪道:「你怎麼起來了,快躺著。」

  她關心的話語讓他心裡暖暖的,「也不有什麼病,起來還涼快些。」

  「姊夫病了?」席式欽喳呼著走進來。

  一聲姊夫叫得文丞舒坦,卻讓蒔香跺腳,他們還沒成親呢,他就張口亂喊。「你……你說什麼呢!」

  「什麼?」席式欽一臉困惑。

  「你……怎麼就沒長進呢你!」蒔香打了下他的頭。

  「還打我,我都大了。」席式欽跳到一旁。

  席式銓懶得理他們,自顧自地坐下給自己跟文丞佑各倒了一杯茶。

  蒔香與席式欽在屋裡追著,文丞佑喝口茶,微笑地看著兩人追打,在文府是不可能看到這樣的景像。

  「功課可有問題?」文丞佑問道。

  席式銓點了下頭,「夫子出了一道題目……」

  文丞佑專心聽著,時不時點撥他幾句,蒔香猛地一撲抓住弟弟,給他撓癢,一邊看著文丞佑與席式銓說話,當初跟著文丞佑走時,她有過猶豫,也怕自己作錯決定。

  蘭香要她想清楚,連伯母都勸了她幾句,終究還是不能改變她的心意,她也擔心害怕,怕他終究要辜負自己,如今,她很慶幸自己憑著一股傻氣點頭了。

  文丞佑老擔心委屈自己,其實在這兒才快活呢,她寧可跟著他在窮鄉僻壤的縣道當官,也好過關在文府的宅子裡,只要他們四人在一起,就是個家。

  她笑著松開弟弟,待他跳到一旁後,再張牙舞爪地追著他跑,西南的天氣熱得人直冒汗,但對她來說,卻是再舒適不過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16-1-21 00:24:20

  【後記 淘淘】

  如果是我的老讀者,一定曉得我設定的故事總是容易走歪,每每走到另一條岔路上去,我常在後記提到這一點,所以讀者應該不陌生,毫無意外地,這本也發生了同樣的事。

  原本劇情設定如下:女主是個想法異於常人的奴婢,把主子家當自個兒家,還把主子送的東西搜集起來,開了家舊貨店,最後被憤怒的少爺抓包的故事。

  我承認,你現在看到的這本內容跟原先設想的差了十萬八千裡,連書名都因此成了受害者,實在太對不起大家了,為了致歉,我還是會把奴婢開二手雜貨店的故事寫出來,哈哈……我自己想想都覺得好笑。

  這本書的女主角蒔香雖然在廚房幫忙,手藝也不錯,但我沒讓她在書裡煮半道菜,主要是蒔香的背景跟《娘子上菜了》的陌青禾有些類似,都是村子裡出來的,為了避免劇情主線太過雷同,所以刻意不讓她在廚藝上發揮。

  其實我挺想再寫個廚娘的,但言小的限制實在太多,寫做菜也不能盡興,還是罷了。

  至於男主角文丞佑是我很少寫的一種男主角,他比較循規蹈矩,又受制於大家族出身,行事風格比較拘謹,講究禮法,沒辦法發揮男主角該有的霸氣,不顧一切地帶女主脫離家族,遠走天涯。

  偶爾寫寫這種男主角也挺有趣的,既然他無法顯露霸氣,那就只好由女主角擔當了,哈……

  天氣越來越熱了,苦悶的夏天即將來到,大家好好保重身體,下次聊,拜拜。

    【完結】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