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鳳亦柔 ] 天定良緣《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1:06
標題:
[鳳亦柔 ] 天定良緣《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6-1-24 15:50 編輯
【書名】:天定良緣
【作者】:鳳亦柔
【內容簡介】:
現代花季少女不幸穿到古代某朝成為官家萌派蘿莉,不要惡毒繼母成不?正太哥哥帶我離家出走?好啊!可是為毛半路扔下妹紙不管?咦那邊有個渾身血污的小帥哥,閉著眼睛不會說話不會動,嗚嗚,我哥哥不見了,你來頂替好不好?
外面的世界好亂啊,咱們兄弟安心躲在鄉下養傷吧,不要想太多,“弟弟”我聰明能干,養得起你!
命中注定的麼?前世今生哥哥的寵愛總是那麼短暫,就此離別,只要你過得比我好,窄路相逢也只當是陌生人!
PS:某萌女:干嘛阻我姻緣路?誤人終身是有罪的!
某帥哥:沒那麼嚴重吧?剛好我多年娶不上王妃,你來做不結了?還猶豫什麼?快過來!兄弟變夫妻,這可是今古少有的良緣,天定之良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1:30
第一章 離家
深秋的夜晚,一抹下弦月掛在東邊天際,淡淡微光冷冷照著京城兵部左侍郎黃盛業家的宅院,兩盞燈籠引著五六個值更的婆子仆婦從院中嚓嚓走過,夜色復歸暗沉,一陣輕微O聲自常綠樹叢后響起,有個半大小孩的身影出現,左右瞄了瞄,小心冀冀往后側院摸去。
后側院一間小黑屋,十三歲的黃文正坐在柴禾堆里瞪著眼,懷抱昏睡過去的七歲妹妹黃文嬌,這丫頭剛剛不是醒過來了嗎,這會又人事不省了,她到底是暈過去還是睡著?若只是夜晚自然睡眠也就罷了,她額頭上傷口已經不流血,應該不會死掉吧?
緊閉的木門被人拉了又推,發出咯卡聲,黃文正輕喝:“誰?”
“二少爺,是我,四寶!”
黃文正松口氣,原來是自己的小廝,恨聲道:“死寶!說了一會就回來,卻捱到現在才露頭!還不快進來,小嬌又暈過去了!”
“啊?不會吧?剛才她還能喝粥!”
“可現在就是沒醒,這丫頭,總不讓人省心!”
四寶將木門大開著,走來幫忙扶起昏睡不醒的女孩:“二少爺,您的鼻子不要緊吧?不然我再去偷點藥膏出來?”
“母老虎手勁不小,不過沒準頭,也幸虧我躲得快,只是脫一層皮,哥哥替我包扎得很好,不妨事。”
“那咱們快走吧,我剛才去廚房轉了一圈,備好干糧送到后門放著才回來接應您――咱們,把小姐也帶走?”
黃文正蹲下來:“不帶走留在這府里讓母老虎打死?你沒見老爺那樣子,就會護著母老虎,肚子里有一個了不起麼?把我們養這麼大了他都不知心疼,還拿鞭子抽我,小嬌傷成這樣他也能扔著不管……把她放我背上,走!”
“好好,要不我先背?”
“我背著吧,出了府你換換――能有個車子就好了!”
“帶了銀子呢,出去再租車罷,管著府里車馬的人是太太帶來的陪房,那小老頭精著呢,讓他發覺只怕走不了!”
黃文正躬著身子,將妹妹往上移了移,嘴里忿忿:“狠毒婆娘,恨不得殺了她!又丑又胖像頭豬,爹爹也要!”
“二少爺走這邊,曾媽媽將婆子們引往那邊院子去了,這邊鬼影子沒有一個,任由咱們怎麼走!”
四寶一邊帶路,一邊附應黃文正的話題:“我娘說了︰老爺是個大孝子,最聽老太太的話。太太是老太太娘家親戚,就是因為丑嘍,二十四歲了還嫁不出去,這會子嫁給你……”
四寶顧著八卦,腳下一絆差點摔跤,后面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黃文正大惱,往他屁股上踢一腳:“嫁給你!”
“是是!不是不是!嫁給你爹爹――老爺啦!老太太說太太旺夫,這不,進門沒多久就生了四少爺,這會子又懷著呢!”
“哼,生多少都是丑八怪,誰稀罕!”
前邊走廊轉角處忽然閃出燈光,兩人嚇了一跳,四寶趕緊貼墻站著,黃文正背著妹妹,只好往回跑,下了臺階,藏身于一樹叢后,拿著燈籠走出來的是個身形單薄的清秀少年,一襲白袍,燈光下臉色也是慘白毫無血色,活像個夜行的幽魂。
黃文正從樹后瞄見,松了口氣,四寶從一旁現身,反把那少年嚇了一大跳,險些把燈籠都跌落。
“大少爺,是四寶!”
黃文義生氣地瞪著四寶:“你你、你能不能別躲?會嚇死人的!你二少爺呢?”
“哥哥!”
黃文正沖過來,晃了晃背上的黃文嬌:“我把小嬌也帶走了!”
黃文義走近些,抬起手中燈籠察看妹妹傷口,額頭上纏著的白布已經沒有新的血跡滲出,他輕嘆口氣:“帶走吧!她咬了馮氏,對馮氏又踢又罵,馮氏不用多說什麼,爹爹都會懲罰她――好生護著妹妹,去到吳州尋著了外祖父便好,輕易不要再回家來了!”
黃文正楞楞地看著比自己大兩歲的哥哥,不大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黃文義將手上一只包袱遞給四寶,對弟弟說道:“這是我能找到的所有銀子,三百兩,還有些藥膏,你們帶著。我也不知如何與你說,你每日只顧在外游玩廝混,書不肯讀,學武又不專,家也不管……馮氏進門兩載,生有兒子,祖母護她,爹爹如今也多順著她,你看把林姨娘都禁足了!日后若實在想回家,可先打聽京城消息再做決定,走吧!”
“可是……哥哥!”
黃文義面無表情,揮一揮手:“天快亮了,還磨蹭到幾時?要讓爹爹察覺捉住,你又不肯跪下認錯,必會再毒打一頓逐出門,小嬌則會送入山中庵堂,這麼小,怎麼死都不知道……不如就這麼走了,留得一分半點親情臉面!”
黃文正黯然低頭,跟哥哥說聲保重,背著妹妹,在四寶引導下,很快消失于黑暗寂靜的走廊盡頭。
黃文義凝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長長嘆出一口氣,慘白的臉上滿是濃濃憂色:弟弟經常外出游玩,路上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吧?這次可還帶著妹妹!讓他們離家出走是他的主意,而身為嫡長子,他又能在這府中待上多少時日?
世上的女人,沒有幾個像他的親生母親韋氏那般溫柔敦厚,嫁給父親生了他和弟弟黃文正,又顧著父親心里惦念的女子,替父親娶回來做了良妾,幸而林氏外表美貌妖嬈,卻性情柔弱,得償所願嫁入黃家,並不敢恃寵而驕,謙卑地侍奉太太,韋氏念她懂事,她生下第一個女兒便收在自己名下,做為嫡女養著,黃文嬌之后林氏又生有黃文清、黃文麗,韋氏寬容仁善,林氏溫柔細致,正室側室的孩子從小友愛相處,一家子和和睦睦,也算是幸福喜樂,誰知好景不長,韋氏自小身子不太好,生了兩個兒子之后越發瘦弱多病,偶感風寒躺下竟就再起不來,臨死前叮囑丈夫黃盛業將林氏扶正,因為只有林氏才會真正疼她的兒子。誰知在黃府老太太的干預下,黃盛業另娶了填房,胖大兇悍的馮氏是官家女,其父在史部,身居三品,也許是因為娶了馮氏的緣故,黃盛業在兵部很快升為左侍郎,而馮氏在黃府開始耀武揚威,對亡故的前夫人所出長子、次子和良妾林氏生的一子二女極是苛刻,想著法子折磨林氏,不準其與老爺接近,婚后一年馮氏生下兒子,如今又懷著身孕,大受老太太贊賞,她在黃府就更加一手遮天,橫行霸道,這個家再沒有了從前的溫馨詳和。
事情是馮氏故意挑起,馮氏有孕,老爺自是多往林氏房里過夜,馮氏忌妒心起,趁白天老爺不在家,扶著個大肚子進了林氏的院子,也不知怎麼的就打起來,林氏身材窈窕本性善良,不敢對懷孕的正室動手,被胖大的馮氏扯住頭發往墻上直撞,五歲幼童黃文清撲上去救母親,被馮氏一腳踢飛,林氏院里的丫頭喊來了大小姐黃文嬌,黃文嬌是林氏所生,從小作為嫡女養在韋夫人院里,七歲女孩能有什麼力氣,跳著腳指住馮氏罵母老虎,見馮氏還不放開林姨娘,撲上去就咬屁股,馮氏吃痛松開林氏,雙手狠狠揪住文嬌往八仙桌一推,黃文嬌額頭磕在桌角,就此倒地不省人事,黃文正趕來看見,大罵馮氏狠毒,馮氏一不作二不休,拾起小凳子砸向黃文正,黃文正一躲,小凳子擦著鼻子飛過,脫去一塊皮,鮮血流了一地,暴怒之下抓住馮氏大扇耳光,直打得她鼻子嘴角血流不止,林氏哭著跪求黃文正住手,之后老太太來了,長子黃文義來了,老爺黃盛業也回府,馮氏捧著肚子疼暈在地,老太太怒罵不停,叫婆子將罪魁禍首林氏關進偏院,做父親的對兒子不敬嫡母大為惱火,用鞭子狠狠抽了黃文正一頓,一兒一女關進小黑屋,等天明再作處置。
黃盛業那里忙著請大夫為馮氏探脈,緊張地詢問肚子里的孩子怎麼樣?卻沒有想到,辛苦養了七年的女兒黃文嬌早已嗚呼哀哉魂飛魄散,在小黑屋里被黃文正抱著又拍又喊醒回來的,是另一縷魂魄。
黃文義熄了燈籠在黑暗中行走,路過馮氏的院子,停步遠遠看著門上徹夜不熄的紅燈籠,心里想著父親這是怎麼了?他不見得疼愛馮氏,卻一整夜留在馮氏房內安撫她,是緊張她腹中的胎兒吧?怎不去看看同樣受了傷的兒子和女兒?他是孝子,看重子嗣,文正和文嬌也是他的子嗣啊,而且還是母親和林姨娘所生,父親對死去的夫人很敬重,對林姨娘則是真心相愛,這點他們兄弟都看得清楚,也無可奈何,林姨娘並不招人討嫌,母親病弱,一直是林姨娘體貼入微照顧著兄弟倆,如果沒有馮氏,這個家還能維持幸福。現在,老太太一怒關了林姨娘,父親竟然不聞不問,黃文義寒了心,覺得這個家很快就會變得不成樣子。
黃文義卻想錯了,黃盛業早已不在府里,他從外邊回來,本想著趕緊出去,有急事要辦,卻不料遇著家里亂成一團,抵不過母親的盛怒責斥,為給馮氏一個交待,免她再生亂,也因為許多事情理不通,國事家事一起堵在心里,著實火大,狠狠打了二兒子一頓鞭子,暫時顧不上林氏,甚至來不及察看女兒的傷勢,命人先將他們關起來,迫于老母親在旁看著,心不在焉等得大夫給馮氏診完脈,便匆匆回書房拿了一樣東西,悄然出府去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1:52
第二章 好險
黃文正和小廝四寶背著黃文嬌,主仆三人從黃府后門出來,沿著寂靜無聲的街道,溜邊兒疾走,也不知走了多久,黃文嬌被兩人換著背了幾次,還沒到城門邊,在一處十字街口,主仆二人剛放心往街路中間走了幾步,忽然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黃文正急忙拉了背著文嬌的四寶閃開,立即有四五個人騎著高頭大馬風似地貼著他們面門掠過,人已不見,兩句話在夜風中飄散:
“街上繞一圈,立即分開,自東、南門出城!”
“遵命!”
四寶嚇呆了,黃文正手上用勁,將他拉進街邊陰影處,躲在一戶人家門口用以擺賣物品的矮攤板后面,很快又見連續不斷的幾批人馬飛馳而過,這些人身著亮閃閃的鎧甲,手上持有刀槍、火把,很明顯,是追捕前面那幾個的。
黃文正心想:看來天下不平事很多啊,原以為只有他兄妹倆命不好半夜要逃離家門,卻還有人跟他們一樣,甚至更慘,被防御京城的官兵追殺,可不得了!
趕緊拉了四寶起來:“趁此時城門剛開,或未戒嚴,咱們能跑就快跑,不然可出不去了!”
今夜注定是個紛亂不平夜,主仆倆一路小跑來到城門邊,果然見守城兵士正合力將銅鑄大門推開,城里城外趕著做生意的人們立即一涌而上,跟平日沒有分別,第一批進、出城的人們不需要做什麼檢查,都是大搖大擺地走出那道門洞,黃文正拉扯著四寶緊走慢趕,幸運地夾雜在混亂的人群中出了城,剛走出不遠,身后一片火光沖天,大批官兵到來,設卡攔下進出城的人們,城門半合,城外的人列隊緩緩進城,城里的卻是許久未出來一個。
黃文正和四寶松了口氣,好險哪,差點他們就出不來了!不提路引,就他們兄妹倆身上這樣包扎著,還帶著血跡,守門的官兵鐵定不允他們出城。
怕被人追回去,主仆又跑了好一陣子,到河岸上黃文正換背小嬌,四寶輕松下來,抹一把汗,嘴巴也多了:“二少爺,你說這一戒嚴,是不是因為剛才我們在街上碰到的那幾人啊?”
“還用問?就是他們!不知犯下什麼事,被追查了,這會子四門合閉,出不來了的!”
黃文正有些得意:“怎麼樣?我有先見之明吧?要不趕這一氣,我們三個被攔下送回府里,看母老虎不剝了你的皮!”
四寶不服氣:“我的皮自然是要剝下,二少爺和小姐呢?”
黃文正不耐煩地揮揮手:“唉!別提了,這個家呆著真沒意思,老太太為著母老虎連我們這些孫兒都不疼了!父親也這樣,不把我們兄妹的死活當回事,難道母老虎真能生個小老虎給黃家添榮耀不成?”
黎明微熹的光影中,忽見河上一只船搖了過來,黃文正忙叫四寶:
“快快!叫船,咱們都累了,坐船走一陣兒吧!”
船靠岸,艄公耳朵有點背,和四寶大聲說話,黃文嬌醒了,安靜地伏在黃文正背上,一雙水凌凌的大眼睛打量著路邊的景致,天色已微明,田莊、樹木、大片大片枯黃的草地、飄飛的紅葉……秋天了啊!
她已經不驚詫了,經過昨夜的混亂、驚慌失措,初時幾乎要崩潰,幸而有個小哥哥!哥哥緊張她,抱著她安撫,她才平靜下來,接受了眼前的事實,並且很快又睡過去,夜那麼黑,困了就睡吧,凡事有哥哥頂著,不用怕!
那個叫四寶的小子是二哥黃文正的跟班,喂她喝粥時喋喋不休,她知道了自己和二哥受傷的原由:
穿越做了官家女兒,才七歲啊,竟然有勇氣跟父親的續弦做斗爭,挺厲害的嘛!不過這個父親也太不靠譜了吧,怎麼能夠這麼狠心對待自己的兒女?只為討好老娘和后妻,犯得著嗎?女兒死了他都不知道,真可悲!唉,男人從來只疼小老婆,或許他本來就不在意這個女兒吧,小老婆生了一個,肚子里有一個,以后還會再生!
汪小喬二十二歲,在現代社會也有疼愛她的哥哥,只是哥哥太大意了,她在車上玩手機,哥哥下車買包煙,將車子停在半坡只拉了手剎,結果車子后溜,等她抬頭時已經來不及,慘案發生在瞬間,她感覺到疼,再醒來發現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年紀變小,還換了哥哥……
艄公是個倔老頭,不肯多收四寶的銀子,也不肯專搭載他們三個,一句話就是不願意把船包給他們。他是本地人,一輩子在這條江上搖船度日,每天來回兩趟,搭載的多為沿路熟客,長年坐他的船,熟人熟面,經過碼頭卻不靠岸載人,他說他做不到。
無奈之下,黃文正也只好妥協上船,擠就擠吧,趕時辰,去到大碼頭也就半天功夫,那時再換船南下。
他們不是第一批客,船艙里已有三兩個人坐著,黃文正將妹妹放下,讓她靠著自己,光線不好,四寶恍似看見她眼睛睜開了,湊上來再看,被她推了一把,四寶喜道:
“少爺,小姐醒了呢!”
“小嬌,你覺得怎樣了?餓不餓?”
黃文正伸手摸摸妹妹的頭,平日梳著兩個抓髻,這會兒松散下來,柔軟的頭發披在肩上,他不由得發愁:怎麼辦哪,又不會梳女孩兒的頭發,只好先由她這樣了。
黃文嬌盯著黃文正看,十三歲的少年,個兒挺高,身材壯實,因為傷了鼻子,臉上從眼睛往下被一塊白布蒙住,只看見清秀的眉眼,說話聲音都嗡嗡的,整個蒙面少俠,應該長得不錯吧?
“看什麼?給母老虎打傻啦,不認得你二哥?”
黃文正用一根手指點點她額頭:“這里還疼不疼?”
黃文嬌輕輕搖頭:“有點暈,不很疼,也不流血了,把這布條子解下來吧?”
四寶忙阻止:“不能啊大小姐,我娘說了,得等幾天后傷口結痂了才能解!”
“你娘是誰啊?”
“我娘是……”
“他娘是你二哥我的奶娘啊,小嬌,你這傷……不會真變傻了吧?”
黃文嬌嘆口氣:“不傻,可也差不多――好多事我都記不起來了!”
黃文正咬牙切齒:“可惡、該死的毒婦!”
文嬌朝他笑一笑:“哥,別生氣,我沒事……”
黃文正又將家里的情況跟她說了一遍,聽得文嬌直皺眉:好復雜的家庭啊,她竟然是個良妾生的!還好跟同父異母的哥哥從小就親,怕她受欺負,拖著她一塊逃跑了,嗯,是個講義氣的哥哥!
不禁想起前世的哥哥,心里一陣酸楚:從小她就是個纏人又頑皮的妹妹,哥哥雖然吼她罵她,那都是寵愛的口氣,就算氣得暴跳如雷,也沒舍得打她一下。反而是她恃寵生驕,充分調遣利用哥哥,懶勁上來,依賴哥哥到令人發指的地步,玩游戲玩到深更半夜餓了,打個電話叫醒熟睡的哥哥,撒謊說胃疼讓找藥送上來,然后順便叫給煮碗面,類似這樣的損招她用過無數次,哥哥毫無怨言……結果卻因為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疏忽把疼愛的妹妹弄沒了,他怎麼辦啊?一輩子生活在自責里嗎?她可不願意,祈盼夢能相通,告訴哥哥不要難過,要幸福快樂地活著,妹妹在另一個世界很好很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2:15
第三章 依靠
沿途陸續有人上船,文嬌聽見一位大嬸跟老艄公說話:“二大爺,這麼多人夠了,下個碼頭不能再上,瞧見那邊沒?黑沉沉的,風也大,一會烏云就到這方,要下大雨嘍,船得走快些兒!”
老艄公大聲應著:“好咧!坐穩嘍,開船――我說爺們都坐到前邊來罷,把船艙讓給婦孺,哎對,瞧這小哥機靈的!”
黃文正見四寶擠出去了,也不好意思跟女人爭位,安撫文嬌:“小嬌你在這坐著,哥哥去外邊,一會到了叫你!”
文嬌弱弱地靠在船板上,很乖巧地點頭:“嗯!”
老艄公的船是兩個艙相連,可以坐十多個人,艙內光線本來就不明晰,過了一會兒后,更加暗了,不一時,大雨果然傾盆而下,隨著船身的搖晃,文嬌覺得有點暈,她想到以前是肚子餓時坐車會發暈,黃文正剛才只是問她餓不餓,居然沒拿出點什麼來給她填肚子,這小哥哥缺心眼啊……腹誹著,她閉上眼,越發暈得厲害,一會便意識不清了。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下船有人上船,不管是誰擠坐到她身邊,她都不作聲,渾身軟綿綿的,此時就是誰把她扔下河,她可能都喊不出太大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船在一個碼頭上靠岸,雨仍在下,雨勢大得出奇,此時應是中午時分,天色卻暗沉沉灰蒙蒙的,老艄公的大嗓門不停在喊:
“要往楊家鋪子的下船啦,換船的也在這兒下了啊,下船了下船了啊!”
黃文正和四寶坐在艙口,衣裳幾乎濕了大半,四寶問:
“少爺,咱要去吳州,是在這兒換船的嗎?”
“好像是……應該是了!”
黃文正趕緊往艙里走了幾步,在老艄公的大嗓門里竭力使自己的聲音也高亢些,喊著:
“妹妹!小嬌!下船了!”
船艙里站起幾個女人,爭先恐后要下船,纖弱的女孩被擠得落在后頭,黃文正伸手一把牽住,頭也不回就往外走,四寶早躬背等著,將小女孩背上,黃文正扶著下船,主仆二人走得很快,眨眼消失在雨簾中。
船行水面,雨聲潺潺,又到一個碼頭靠岸,老艄公的呼喝聲中氣十足:
“就到這了啊,下船啦下船啦!”
船艙里走出去三個人,老艄公貓腰一看,還有兩人坐在里邊,喊道:
“客官下船嘍,說好只到燕子磯,不走啦!老頭兒也得歇歇避雨,一會還得趕回程哩!”
黃文嬌被驚醒,睜開眼看著空落落的船艙,心里一陣發冷,拖著虛弱的身子連滾帶爬奔到艙口沖老艄公尖聲問:
“他們人呢?為什麼都不見了?我哥哥呢?”
“哎!你這小妮子,人不都下船回家啦?這會子來問我老頭子要哥哥……”
老艄公吹胡子瞪眼,指著船艙里一個身影道:“那不是你哥哥?整條船未下去的就你們兩個了,再找不出誰來!”
黃文嬌回頭一看,果然看見一個人伏在船板上,玉色衣裳濕漉漉的還在滴水,隱約印有斑斑血跡,她忽然記不起黃文正穿著什麼顏色的衣裳了,他也受過傷,他身上有血跡嗎?
不管了,跑過去扳起他的臉,雙眼閉著,一張蒼白的臉很干凈,沒有包扎的布條了啊,不是傷著鼻子了嗎?
老艄公在催著:“小妮子哎,快快喚醒你哥哥下船去罷,老頭子也要找人喝一杯暖和暖和!”
黃文嬌困難地咽了一下口水,她想到一個問題:眼前這位少年不是黃文正,他鼻子上沒傷,可脖子上有重傷,還在滲著血水,身上衣裳多處被類似刀劍的利器割破,他身量比黃文正高,還有,小跟班四寶呢?腦子里再次有雷聲炸響:不要啊!黃文正被掉包了?或者,是她被掉包了?
她試圖向老艄公求助:“老爺爺,您不記得我了嗎?我們上船時是三個人的哦!”
老艄公極不耐煩:“你這小妮子,我記得你是誰?老頭子我要撐船劃船,還要去記你們這些上上下下的客人,費那神我可不干!你們兄妹快下船去罷,莫誤我邀人喝酒!”
黃文嬌心里大哭:黃文正,你個粗心馬大哈,你把你妹丟了知道不!
任憑黃文嬌怎麼懊惱,怎麼哭也沒用,被遺棄的事實擺在面前,千真萬確!畢竟不是真正的七歲小女孩,她慢慢考慮后果:人生地不熟,還是現代社會剛穿來的,對這個世界了解不多,一個人怎麼活啊?這一下船去,不說別的危險,只被人撿去當丫頭奴婢使喚,一輩子做牛做馬,甚或賣進青樓,賣笑賣身,那就完蛋了!不行不行,絕不能獨自行路,黃文正和四寶不見了,身邊只有這個昏睡不醒的少年,不管了,先傍著他,讓他做自己的哥哥吧!
從小活在哥哥的光影下,黃文嬌潛意識里覺得,有哥哥就有了依靠!
老艄公為了盡快離開,幫著文嬌將酒醉似的少年扶下船,叮囑一句:“小妮子,趕緊找個地方避雨罷,你和你哥哥可都禁不得雨淋……”
隨著依乃舟楫聲響,老艄公和他的船已到了河中央,逆流而上,一直默不作聲蹲坐在船尾劃槳的一個半大小子跑到老艄公面前不停地比比劃劃,老艄公吃了一驚:
“啞巴,你說什麼?那少年不是咱們的客人,他是從水里爬上來的?你還拉了他一把?你你你,怎不早說?哎呀,那小妮子是真的失了哥哥!可他們兩個多像兄妹啊,一個頭上受傷,一個身上受傷,十五六歲的少年也罷了,誰會打那麼小的女孩兒?莫非是被人尋仇,逃出來的?唉!這世道閑事太多,老頭子老嘍,管不著!走了啞巴,老天保佑,各人自求多福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2:43
第四章 遇救
二十二歲汪小喬的智慧加上七歲黃文嬌的體力,終究是將十五六歲身高壯重都不容小覷的“哥哥”弄走了,使用的辦法很古老簡單:路邊有大片剛被砍倒不久的樹叢草禾,想必是附近人家趁著秋天到來,先砍了曬干晾枯之后再捆回家當柴禾的吧。亜璺硯卿文嬌挑了一根枝干葉子濃密緊致的粗大樹枝,把那不肯醒的少年滾冬瓜似地滾推到樹枝上,然后將礙事的繡花裙子脫下撕成布條連起,一頭系在樹干上,一頭掛在自己稚嫩的肩頭,使盡全身力氣,像纖夫似地一步一步拉著往前走,厚厚的枝葉托著少年的身體,文嬌走出幾步,他就能移動幾步,全神貫注做著這件事,文嬌反而不記得自己頭上的傷了,雖然有陣陣眩暈襲來,她仍然不肯放棄,咬著牙用力拖拽著樹干,手上被劃破出血,也不知覺,在泥濘小道上走著,少年有時滾出樹枝,她又趕緊扔下樹干,跑去將他推滾上來,也不知道走了多遠,直到雨停了,真正的黑夜到來,文嬌看見不遠處有房舍,聽到雞鳴狗叫,一位頭戴竹葉帽,身披蓑衣的老者牽著頭牛出現在前方,她張了張嘴,忽然感到頭暈眼花,咕咚倒在地上,瞬間無知無覺。
文嬌醒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換上了干燥的粗布衣裳,一位慈祥的老婆婆正站在床前看著她,見她醒來,喜道:“哎喲,總算是醒了,謝天謝地!”
文嬌動了一下手腳,感覺沒什麼不適,想到自己頭上的傷,輕輕晃頭,還好,並不是很疼。
她感激地對老婆婆說道:“奶奶,謝謝您救了我!”
老婆婆含笑點頭:“醒來就好!是老頭子放牛回來看見了你們兄妹倆,唉,可憐見的,你這小女娃真是招人疼,小小年紀,要帶著哥哥去哪啊?”
文嬌見婆婆如此問,想起自己的遭遇,鼻子一酸,她要怎麼說?哪里都不去,只想找個落腳吃飯的地方?
老婆婆見文嬌眼圈紅了,心想小孩子定是有傷心事,也不好多問,拿起床頭一碗米粥說道:
“來,趁熱喝了這粥吧,鄉下貧寒之家,沒好東西,你頭上的傷和你哥哥身上的傷也沒什麼好藥醫治,全憑老頭子自個兒在山邊撿些草藥搗碎敷著,倒也好了些……”
文嬌忙問:“奶奶,我哥哥怎麼樣了,他在哪兒?”
老婆婆嘆道:“你哥哥傷得很重,老頭子說傷筋動骨呢,若是治得不好,只怕以后就走不動了……”
“啊?”
文嬌怔住,不會這麼倒霉吧,隨手就撿了個殘廢哥哥?
老婆婆安慰她:“也不要太擔心,老頭子說只要有錢,請得懂行的大夫,就能治得好。唉,前陣子有一位道長來到這方游走,在附近山上的清風觀里住著,醫術最是了得,像你哥哥這般,他準能治好,可惜聽村上的人說兩天前道長離開清風觀去了南方訪友,等你們兄妹好些了,你可帶了哥哥去尋他,求他醫治,他是積善緣的,並不要銀子,只是要尋得他才行!”
文嬌趕緊道謝:“謝謝奶奶!謝謝爺爺!等我哥哥醒了,我們就去!”
老婆婆笑得慈愛:“你哥哥也醒了,比你醒得早,你們這可睡了兩天呢!”
“啊?我竟然睡了兩天?”
文嬌驚訝不已,居然把前世睡懶覺的本事也帶來了!
老婆婆點頭:“你本身有傷,虛弱得很,又使這麼大勁,這一暈倒就很難醒,如今可好,醒來了,就沒事啦!”
“哎!謝謝奶奶!”
“不用客氣,小娃娃,嘴兒怪甜的……”
老婆婆拿過一個竹簍讓文嬌看:“這是你兄妹倆的物件,洗干凈了,都是綾羅綢緞啊,鄉下人都極少見的,可惜了你哥哥的衣裳破了好些個洞,穿不了啦,你的只剩上衣和褻褲……你如今身上穿著我孫子的衣裳,你哥哥穿我兒子的,粗陋些,但洗干凈了,莫要嫌棄!”
文嬌忙說道:“我兄妹是落難之人,幸得爺爺救命,您一家人都是我們的恩人!哪敢說嫌棄的話?奶奶,大恩大德,容我們兄妹日后報答!”
老婆婆笑了,搖著頭:“誰都有遇到難處的時候,咱們鄉下人憑良心做事,舉頭三尺有神靈,你們來到我家門口,不救,可是要遭天遣的!”
文嬌走出房門,立即愛上了這個小小的農家院落,時至深秋,看著東墻邊碩果累累的南瓜棚和西墻邊掛滿大大小小金色葫蘆的籬笆,可以想像出小院春夏時節的熱鬧和繁盛,滿院你追我趕的小雞仔,被小狗追得撲楞亂飛的小母雞,懶洋洋蜷在椅子上曬太陽的小花貓,真是迷人啊,怪不得慈祥的老婆婆如此心平氣和,笑容安閑淡定,每日待在這個美好的小院里,侍弄瓜果寵物,什麼爭斗的心思都不會有!
她下了床就可以隨意走動,頭上還纏著布條,老婆婆的口氣跟四寶一個樣:
“得等傷口結痂了才能取下來!”
文嬌跟老婆婆問了個清楚,這家人姓梁,獨門小院,離村上有一二里路,梁大爺和婆婆年輕時就來這里壘屋居住,只有低矮的三間房,文嬌占了老婆婆的床,老婆婆便睡梁大爺的床,梁大爺只好睡到牛棚上的稻草堆去,梁家兒子媳婦帶著六歲孫子回娘家吃壽酒,“哥哥”就睡在他們的屋子里。
推門走進屋子,文嬌不能不哀嘆農家的清貧:即便是年輕人的房間,也破敗得不成樣子,不大的房間幾乎沒有什麼家具,四個墻角堆滿零亂破舊的農家物什,屋中間一張簡陋的四方桌兩張木條凳,靠墻一張同樣簡陋的大床,大床上倒是疊著三四床棉被,每一床的棉套都是粗布縫制,都打上了補丁,藍色碎花布做的蚊帳應該透氣不好,一家三口睡在里邊可怎麼呼吸啊!
她的“哥哥”又睡著了,臉色依舊蒼白,文嬌端詳著他,不由得暗自驚嘆:好帥啊!挺秀如畫的眉毛,濃密修長的眼睫,高高的鼻子,棱角分明的薄唇……睡著都這麼好看,不知道醒來會是什麼樣?
他應該不是一般人家的男孩,出身顯貴是肯定的,文嬌剛才翻看了他的物件:玉扣腰帶,明珠墜子,雕花刻字精美的銅牌,一縷五彩絲線結織的如意絡子上拴著塊通體瑩潤的白玉環,比她前世見過的所謂上好玉石成色不知純上多少倍,她不懂玉,但身為一家國內知名品牌公司董事長的老爹不可能給自己女兒戴假玉吧?她得到的那些玉,跟這少年身上的相比,感覺差別很大。
她將他破掉的外袍撕下一塊好的,用自己的女兒裝將他的那些寶貝東西包卷起來,打了個包袱,七歲黃文嬌身上沒帶銀子,唯一值錢的只是一塊綠色玉佩,這少年身上居然也沒帶銀子,怎麼辦哪?湊和在一起的兄妹要吃飯穿衣,還要買藥治傷,沒銀子是萬萬不行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3:07
第五章 告辭
第二日清早,文嬌正在屋里喂哥哥喝粥,忽聽院子里一陣喧鬧聲,有小男孩的聲音喊著:
“爺爺、奶奶!我們回來嘍!”
她心里一咯噔:梁家兒子和媳婦帶著孫子回來了,她和哥哥不可能總占著人家的房間,怎麼辦呢?
正忖度著,房門哐當一聲響,把她嚇了一大跳,手里的碗險些兒掉落地上,床上少年看看她,目光慢慢跟隨她望過去,就見一家三口排隊站在房門處,二十多歲的男子面無表情,小媳婦摟著個長得跟文嬌一樣高矮的小男孩,臉色不虞地看著他們。
文嬌忙將碗擱下,朝他們鞠躬行禮,陪笑道:“啊,是大哥、大嫂回來了?小侄兒……”
“去!”
那男孩啐了他一口:“誰是你小侄兒?叫我小侄兒?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叫我做叔叔還差不多!”
“臭小子,不許胡說八道!”
梁大爺從門外走進來,摸摸孫子的頭:“落難的人,咱們能幫就幫,日后萬一你遇著難處,也會有人拉你一把的,小石頭記著:人生在世,可不能失了良心,時時存著善念,不會有錯!”
“爺爺,小石頭記住了!”
梁大爺看了看兄妹倆,轉對兒子媳婦說道:“你們,隨我來!”
等梁家人走出房去,文嬌回身看著那少年,發愁地說道:“你還好嗎?我們落難至此地,遭人打成這樣,幸得梁爺爺救命……你也看見了,他們家境不好,很窮很窮,如今你睡的是剛才那對夫婦的床!”
少年楞住,半晌虛弱地開口說話,這還是他第一次跟文嬌交流:
“我們走!這地方如此破敗,住得難受!”
文嬌瞪著他:“破敗?有得你住就不錯了,你我的命都差點沒有了呢,你還嫌人家屋子不好!”
少年掙扎著:“好弟弟,帶哥哥……走!”
文嬌一怔:不是妹妹麼,怎麼變成弟弟了?她昨天來看過他兩次,他都不醒,夜里她睡了,是梁大爺喂他吃的粥,一大清早她過來幫著梁大爺扶他起來洗漱如廁,一口一個哥哥地叫著,他並沒什麼反應,只是多看她兩眼,好像她稱他為哥哥很稀松平常,沒想到,他這時候把她當做弟弟,而且還認定這個弟弟是可以帶他離開的親親手足!
忽然間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到底是誰算計了誰?是她想要哥哥,還是他想要弟弟?
慢著,弟弟?自己這麼像男孩子麼?
文嬌低頭看看自己,釋然了:她現在穿著小石頭的粗布衣裳,頭上的傷口被老婆婆換了藍色布條重新包扎,頭發不會梳雙丫髻,隨便拿根布條亂繞在腦后,剛才看見小石頭就是這樣裝束,這個朝代的男孩都是這樣梳扎頭發的,怪不得了。
文嬌試探地問道:“哥哥,你要我帶你去哪里?我們家住在哪里啊?”
床上的少年表情茫然,目光空洞地盯著她:“我……我腦子里空空的,什麼都不記得,我是誰?你是我弟弟,你告訴我,我們是誰?”
“你……真的不記得了?”
少年閉上眼睛,似在努力回想著,最后搖了搖頭:“不知道!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文嬌大喜,什麼都想不起來才好呢,省得多費唇舌,她現在需要一個伴,一個同行者!
“哥哥!你是為了保護我才受的重傷――我們本姓汪,你叫汪浩哲,我叫汪小喬!”
少年眨巴著眼睛:“姓汪?浩哲?小喬?”
文嬌堅定地點頭:“是的!”
對這少年她一無所知,但是京城黃家的信息不能透露,萬一被抓回去不知道會受什麼樣的折磨――黃文正說過,繼母毒辣,父親糊涂,還有一個不分是非的老太太,對那個家她既沒印像,也沒絲毫感情,何必去做無謂的犧牲。
少年相信了她的話,接受汪浩哲這個名字:“小喬,我們走罷,哥哥不想在這里!”
很容易地將名字又改成汪小喬,她卻不感到輕松:浩哲看樣子一刻都不想待在這里了,可是他這麼虛弱,傷口未愈,可以移動嗎?還有他們沒有盤纏,能走去哪里?
抬眼與浩哲對視,卻聽他問道:“小喬,是誰下毒你?頭上疼不疼?”
小喬抿著唇,搖了搖頭:“不疼了!幸虧有哥哥保護,我的傷並不重!”
浩哲掙扎想爬起:“咱們走吧,就算露宿在外都好,不能再住這里!”
小喬按住他:“可你身上還疼,不能走!”
浩哲以手撐床板試圖使勁翻身,額上滲出微汗,吸著冷氣:
“能走……”
“那好,你先在這躺一會,等我出去跟梁大爺說說,咱們就走!”
小喬腦子轉動:這樣的貧困人家,他們占了人家的房舍吃食,三天就已經超出他們的負擔了,再不走,好好一家子只怕會亂起來。
離開浩哲回到老婆婆房里,拿出那個包袱打開,將浩哲的白玉環和自己的綠色佩玉撿起,尋了塊布片包著抓在手里,出來滿院子尋找剛回來的梁家兒子。
梁家兒子畢竟年輕,腦子比梁大爺活絡好用,答應了小喬的要求:替兄妹倆往鎮上當鋪跑一趟,換點銀子作盤纏外出醫治傷口,不管能當得多少銀子,他可以從中抽取十分之一報酬,並且雙方在梁大爺面前一定要咬緊牙關,不準透露半點口風。
兩個人的鑒寶水平同樣低級,面對換回來的三十兩銀子卻是喜不自禁,小喬拈出兩塊分別有五兩的銀錠遞給梁家兒子,二十來歲的壯漢臉上現出一抹紅暈:“我窮,沒錢給媳婦兒子置身新衣,這次回岳丈家拜壽面子丟大了……我只想給媳婦兒做一身新衣裳,給家里買點好吃的,不要這許多!”
小喬把銀子塞進他手里:“你們一家都是我們兄妹的恩人,這點銀子算什麼?若不是我哥哥受傷需要醫治,該給更多些才對!”
“爹娘知道會打我罵我的!”
“放心吧梁大哥,我發誓:這輩子都絕不會說!”
到底是本性善良的鄉下人,梁家兒子想了又想,最后只拿了五兩銀子:“出門在外,要用銀子的地方很多!”
于是小喬和新哥哥汪浩哲辭別梁大爺和婆婆,在梁家兒子的大力幫助下,又被送回到那個碼頭,搭上一艘貨船,按梁大爺的囑咐,南下尋找那位會治骨傷的道長,小喬依稀記得黃義正說要去吳州尋找外公,吳州就在南邊,她也想順便找一找,運氣好的話碰上了可算萬事大吉。
為方便行路,小喬索性就做男孩裝束,厚著臉皮跟小石頭討要身上穿的這套藍色粗布衣裳,簡樸粗糙,卻結實,比起女裝,行動上輕巧方便得多,小石頭在父母的示意下,點頭答應,而汪浩哲身上那套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舊衣,也被梁家兒子大方地贈送給他了。
小喬滿口感謝的話語,眼見浩哲卻是滿臉的別扭,顯然不願接受人家的好意,不由內心好笑:不想穿破衣裳也得穿啊,難不成你要全裸出門?這就叫落難的鳳凰不如雞,汪浩哲公子哥兒本性十足,受傷前定是享盡榮華富貴,但他暫時沒想到他現在一無所有,已經徹底淪為穿越人士汪小喬行走江湖用以壯膽的傀儡哥哥。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3:50
第六章 上岸
船行江中,順風順水,那一場大雨之后天氣出奇的好,白天陽光照耀的時候可以感受到秋日清爽氣候,到了晚上就難受些了,江上風大,夜露浸寒,兄弟倆冷得縮成一團。在梁大爺的極力懇求下,船主只象征性地收了小喬很少的一點銀子,相當于是給兄弟倆搭的順路船,在裝滿貨物的船艙給他們安排了個僅能容兩個人坐躺的小角落,干糧飲水自備,這樣的情況下,汪浩哲重傷在身,整天躺著不動,倒是清閑沒事,可苦了汪小喬,每天侍奉吃喝無所謂,船靠岸,她也能跟著同船的人,小心冀冀上岸買些吃食回來,最難過是幫汪浩哲擦洗身子,為他端屎端尿,黃文嬌是個七歲女娃沒錯,汪小喬是個大姑娘好不好?難為情加上惡心,害得她開始時幾乎吃不下食物,欲哭無淚,此時后悔卻已經來不及了。
寒涼的氣候對汪浩哲的傷口很好,小喬勤快,腦子活絡,嘴巴能說會道,又生得眉清目秀討喜模樣,上船沒兩天就跟船上不少人混熟了,尤其船上燒水的小伙計很喜歡和她說話,弄熱水沒問題,隨時可以,因而她每天堅持打熱水給汪浩哲擦洗,后來敢上岸買東西了再買些鹽粒回來,有了鹽水擦洗傷口,再有梁大爺送的一些曬干搗成末粉的草藥,也起到消炎作用,在船上靜躺十來天,汪浩哲的傷口沒有持續紅腫,而是慢慢結痂,小喬自己頭上的布條早被她扯開,摸著還留有一點疤痕,但不動它不想它,感覺不到痛了。
早上陽光暖和的時候,小喬會請別人過來和自己一起架扶汪浩哲出去曬太陽,船到某個比較繁華些的集鎮,她上岸買了吃食,狠狠心花一兩銀子買下兩套稍微好些的棉布衣裳,和一條新毯子回來,可憐兄弟倆將近半月才換了新衣,小喬替汪浩哲在他們的小天地里擦洗身子換上新衣,然后仍像往常那樣,做賊似地去到船上貨艙一個角落動作快速地擦洗完,換了衣裳。她不能在汪浩哲身邊擦洗,就算他不看也不可以,對汪浩哲的解釋是:地方窄小,兩個人都在這里洗會把艙板弄濕太多,晚上不好睡覺。
有了新毯子,夜晚一人一半蓋著,感覺暖和無比,小喬那晚睡得香香甜甜,沒有在半夜被冷醒。
緊挨她躺著的汪浩哲同樣睡得很好,不過他半夜還是習慣性地醒了一下,轉頭看看身邊的小喬沒醒,微嘆口氣,撐起身,像往常那樣把他曲起的身子弄平,小喬這樣睡,膝蓋頂著他的腰部,很不舒服。又細心地替他將毯子邊角掖在身下,睡前,小喬是這樣為他做的,他這邊幾乎沒什麼變動,小喬那邊早亂了。
前塵往事,他實在想不起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受重傷,小喬說是遭人追殺,流落至此,是什麼人追殺他們兄弟?下這樣的狠手,連這麼小的弟弟都不放過?
他不想說話,和弟弟年紀相差太大,不知道說什麼,很多時候閉著眼睛拼命想事情,可是徒勞無功,腦子里一片空白,總覺得自己不應該是窮困到如此地步的人,沒有銀子,連個奴仆都沒有,靠幼小的弟弟照顧,四處陪笑臉討要這樣那樣,試著問過小喬家在何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上去精靈乖巧的小弟弟皺著兩道淡淡的眉毛搖頭:
“哥哥,我真不記得了!”
小喬說他七歲了,七歲的孩子,真的記不起自己家住哪里?汪浩哲伸手輕撫小喬額頭上還未全好的傷痕,黯然想,難道也像自己這樣,腦子被打壞了?
睡夢中的小喬翻了個身,又曲起身子,像只小貓似地,極力想貼近他,身子卻拱著,膝蓋還是頂到他腰部,很疼,但這次汪浩哲沒動,今晚有毯子蓋,弟弟不冷了,好不容易睡個囫圇覺,由他吧。
他往里邊挪了挪,緊貼著高高壘起的貨包,給小喬讓出更大些空間,小家伙清醒時很能干,睡夢中有時也會拳打腳踢,他領略過多次了。
將近一個月的水上航行,貨船進入吳州地界,江南的秋冬季節比北方稍好,樹林山嶺綠蔭尚在,夜晚還是寒氣襲人,為省銀子,小喬跟汪浩哲說了聲,兄弟倆暫時不添置冬衣,將兩套衣裳都穿在身上御寒就行了。汪浩哲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在小喬精心護理下逐漸愈合,只是左腿總不好,不能著地,有人扶撐著,右腿勉強站在地上也疼得鉆心,船主看兄弟倆是實誠人,又聽小喬說哥哥傷成這樣是被壞人打的,便給兄弟倆提了個建議:到前邊花橋縣下船,花橋縣城外青木鎮青云山上有個老道人,最擅治筋骨傷,汪浩哲的腿傷放他手上治,不出一個月就能好。
小喬暗自思慮:梁大爺讓去尋找那位道長,沒個準地兒太難了,還是船主給的建議靠譜,地名在那里,找過去就成。至于吳州外祖父家,實在不知道在哪里,打聽過了,吳州蠻大一塊地域,慢慢來吧,先治好汪浩哲,再找黃文正和外祖父。
去和汪浩哲商量,哥哥沉默少言,對她的提議從來沒反對過,除了點頭,就會應一聲:“嗯!”
清晨,船到花橋縣大碼頭靠岸,小喬請燒水的小伙計長根隨她下船,在街集上轉了一圈回來,長根背著一個大大的竹背簍,里邊是一包包封扎好的點心,小喬將點心一一送到船上每個人的手里,嘴里不停說著感謝的話,感謝大家這一個月來對兄弟倆的關照,今天要帶著哥哥下船了,原諒汪小喬暫時沒有能力請大家吃一餐好的,小小一包點心,代表兄弟倆拳拳感激之心,他日若能重逢,還望仍將兄弟倆當親友看待。
船上的人們尤其是船工們一個月來確實給過汪家兄弟莫大的幫助,光是背扶汪浩哲每天都要好幾趟,汪小喬才七歲,又瘦又小,看著她磨蹭老半天不如他們伸一次手,船工們從初時小喬請來幫忙,到后來自動自發而來,直至慣熟了還為他們兄弟提供更多的方便,照顧得更好些,有滾燙的鮮魚湯喝也不忘給兄弟倆留一碗,這令小喬十分感動,俗話說滴水之恩,她不能涌泉相報,小小一包點心,不值什麼錢,卻包含了她的一片誠心。
七歲小男孩半帶羞怯的表情,乖巧的話語,別出心裁的做派,讓船工們又好笑又感動,不住口地對兄弟倆說著祝福的話,船主微笑看著汪小喬頻頻點頭,指揮兩名船工幫著她將汪浩哲背下船,一直送到集市上,小喬選了街頭一家茶館,說先在這兒坐一會,看看找好哪家客棧再說,船工便尋個位子放下汪浩哲,揮手道別離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4:22
第七章 難民
茶館里客人還不多,加上兄弟倆這桌總共只三桌人,小喬和汪浩哲等了許久,才看見后邊門簾一挑,一個略顯肥胖的半老徐娘走出來,素帕包頭,身上穿件碎花夾衣,配條藍色粗布裙,圓圓的盤子臉堆著笑,端了兩碗熱茶過來擺上桌,打量一下兩人,對年長的哥哥說道:
“喲,這大清早的,帶弟弟來趕集的吧?”
汪小喬知道汪浩哲根本不會答話,便笑著說:“老板娘,我哥哥不愛說話,你這可還有吃食?我們兄弟沒吃早飯呢!”
老板娘忙道:“有!有!今天是集日,我趕早起來又煮茶又熬粥,忙得不得了,這不,剛煮得兩鍋粥,米糕也才出籠,熱乎乎的,小哥倆要吃幾碗粥,幾塊米糕?”
小喬道:“什麼樣的米糕?”
老板娘一楞:“就是尋常節日里吃的糖蒸米糕啊,今天我特意做了一籠芋頭米糕,小哥不嘗嘗麼?一會人多了可就沒有了喲!”
“那就麻煩老板娘,先給每人一碗粥、一塊米糕吧!”
“好咧,等著啊!”
小喬看著老板娘走進門簾,雙手端起茶碗喝茶,一口茶含進嘴里,立即轉頭往旁邊噴出來,伸出舌頭,一邊用手扇著一邊咕噥抱怨:
“老板娘騙人!又說早早起來煮茶,這茶水到現在還燙死人了!”
坐對面桌子的一位中年漢子喝完茶站起來,扔了個銅錢進碗里,臨走對小喬笑道:
“小子,你當是夏天呢,茶要煮開晾著等你?茶不熱著,誰來喝?”
小喬默然,是這個道理吧,就當自己太心急了。
汪浩哲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皺眉道:“燙是不很燙,可這也叫茶?”
小喬一笑,這哥們又念舊了,和她一樣是個嘴刁的,她剛才噴出那口茶就是因為茶水味道太怪,前世她可是出身茶商之家,品茶喝茶做茶道,這些事不用學自己就會了,不喝茶就干脆喝白水,要喝茶就喝精品,面前這碗茶簡直像是隨便什麼樹上摘下幾片樹葉煮的吧。
可現在什麼情形啊?容不得他們兄弟挑三揀四,有得喝就不錯了。
兩碗熱氣騰騰的白米粥送上來,外加一個碟子,碟子里是兩塊紫色蒸米糕,小喬用筷子挑了點米糕放進嘴里,嗯,確實是香香甜甜的芋頭糕,她喜歡這個味。
汪浩哲拿起筷子,看了看小喬,見她正笑咪咪津津有味地吃米糕,面前那碗冒著熱氣的米粥沒動,便不說什麼,自顧慢慢喝粥。
小喬吃完米糕再吃粥,粥也涼了,可以入口,汪浩哲開始吃米糕,吃著吃著眉頭又皺起:終虧不如面食好吃,沒點嚼勁。
老板娘走到門口轉一圈回來,饒有興致地看著兄弟倆吃飯,弟弟和哥哥反著來,一個先吃糕一個先喝粥,兄弟兄弟,脾氣想來不太對付,哥哥不說話,弟弟乖巧多嘴,在家不會常對著干吧?倆男孩粗布麻衣,頭發有點亂,應該是莊戶人家出身,可怎麼生得這麼好看啊,弟弟還小,看著只是秀氣,那哥哥不過十五六歲,如此俊美高挑,已經是大人的模樣了,嘖嘖,真不知是什麼樣的爹娘,生得這樣好的兒子,羨慕死人了!
汪浩哲發覺老板娘站旁邊看著他們吃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說道:
“這米糕,再上一塊!”
老板娘回過神來,趕緊應著往里走:“哎!就來!小哥等著啊!”
小喬看看汪浩哲面前碟子里還沒吃完的米糕,問道:“哥哥,你好像不喜歡吃這個,為什麼還要?”
汪浩哲低頭一點點吃著米糕:“你喜歡吃,給你的!”
汪小喬腹誹:好歹問一聲好不好,七歲的人腸胃能有多大?一大碗白米粥,一大塊米糕,暫時吃撐了!
最后的結果是老板娘給弄了塊干凈牛皮紙,將那塊米糕包起來,汪小喬接過放進包袱里。
趁著打包的當兒,小喬和老板娘拉起家長,知道這間茶館叫文和茶館,門上有匾寫著呢,小喬進門時沒細看。老板娘隨夫家姓張,人稱張三娘,不過現在已經是個寡婦了,有個十來歲的姑娘和一個七八歲的小子養在家,小子剛才還在,一晃眼的功夫就不見了,平日再忙也舍不得叫姑娘出來幫忙,原先店里是有個伙計的,因家里出事回鄉去了。
陸續有人客進來,喝茶吃粥買米糕,也有不少行乞的人站到門口來,伸著碗討要口熱粥,老板娘趕開一批又來一批,嘴里喋喋不休地數落:
“別處去罷,我一寡婦家,小本生意,要養兒養女,施舍不起喲!”
一個老婆婆跪在地上,流著淚對老板娘說道:“行行好,給口熱粥吧,我媳婦兒要生了,餓了兩天,沒力氣會死人的……”
老板娘猶豫了一下,看看老婆婆身后一簇人等著,若是給了老婆婆,那班人不涌上來搶才怪,當下狠起心腸,拿掃帚趕人:
“走開走開!我不是菩薩,做不起好人!你們且到南街縣衙門前去,聽說衙門今日又開粥棚了,再不去,遲了可沒嘍!”
一伙人聽了,急急忙忙就跑,一瞬間門口就沒了人影。
小喬看著老板娘說:“衙門開粥棚?老板娘怎不早說?教我們兄弟也去啊,省下幾文錢,豈不是好!”
老板娘怔道:“你們也是並州來的?咱們吳州以西並州鬧蝗災,今秋顆粒無收,無數的人進到吳州來尋吃喝,初時我也天天一鍋粥施舍,可來的人太多,我終究是窮人,撐不下來……看你兄弟倆不像是太難,衙門的粥能不喝還是不要去罷,那些舍粥的衙役沒那麼好說話,給一口粥譏笑半天,吃不飽人倒給氣飽嘍!”
小喬嘆了口氣:“若真到了那個地步,不喝怎麼辦啊?難不成要餓死?”
汪浩哲看她一眼:“餓死也罷了,咱們汪家的人,不受嗟來之食!”
說得輕巧!小喬心里想著,卻被他那句“咱們汪家的人”逗笑。
很好嘛,比她前世那位哥哥有骨氣多了,小時候和前世哥哥一起去吃肯德基,錢是哥哥拿,結果哥哥把她安排在座位上,忽然看見他一個同學從門口走過,他不知想跟同學說點什麼,立時追了出去,她坐在那里等啊等,好久不見哥哥回來,看著鄰桌的雞腿雞翅漢堡直吞口水,鄰桌阿姨拿起個雞腿請她吃,她搖頭謝絕了。等到哥哥終于回來,忙不迭地端回一大盤好吃的,聽見妹妹肚子咕嚕咕嚕叫,有點難過地說對不起,她抓起雞翅邊啃邊驕傲地告訴哥哥,說自己抵住了誘惑,沒吃人家送的雞腿,卻被哥哥罵一句:
“笨蛋!先吃了又怎樣?等我回來還人家不就得啦?餓成這樣,你舒服嗎?”
汪小喬收起對前世哥哥的想念之情,微嘆口氣,抬頭看街上來往的人們漸多,大多肩挑背扛各種各樣物品,集日啊,這些人才是真正要進行貿易交換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4:45
第八章 菱角
一個身穿土黃色粗布衣,十五歲左右長得十分壯實的少年挽著個竹籃,風風火火跑進來,初冬天氣,他微黑的臉上滴著汗珠,抻脖子張嘴,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四處張望,人就站在小喬身邊,小喬看他籃子沉甸甸的,提醒道:
“先坐著吧,籃子擱桌子上,老板娘一會就出來!”
少年這才低頭打量他們兄弟,憨厚地咧嘴一笑:“我站著沒事,籃子里是最后一批菱角,剛挖出來,滴水,不能放桌上。”
小喬說:“那放地上唄,提著多吃力啊。”
少年便想把籃子放地上,不知道為什麼又舍不得,放下又提起,最后還是當寶貝似地挽在臂彎,這才踏實了。
小喬看他這樣子,十分好笑,菱角她知道,不過她的故鄉沒有這種東西,所以沒見過。聽說生吃熟吃都可以,味道清甜鮮美,看著蒙在竹籃子上的藍布,故意問道:
“菱角長什麼樣?能吃嗎?”
“呵呵!瞧你說的,菱角就是拿來吃的啊!這是最后一批了,很稀罕的,你沒吃過?”
少年揭開藍布讓小喬看了一眼又蓋上,驕傲地說道:“自家塘里長的,表妹愛吃,今日挖出來賣,送一籃子過來!”
小喬誇贊他:“你真是個好表哥,對表妹好好哦!”
少年禁不得誇,微黑的臉變紅看不出什麼來,難為情的樣子卻讓小喬猜了個分,這個表妹一定不是一般的表妹!
小喬笑著說道:“表哥,你坐啊,你叫什麼名字,要喝碗茶嗎?”
少年被她這麼一叫,更是不好意思:“我叫潘大牛,我不喝茶,要喝到后邊喝,這開茶館的老板娘是我三姨。”
“哦,是這樣啊!我叫汪小喬,這是我哥哥汪浩哲。”
“嗯,小喬兄弟!”
大牛剛要和汪浩哲搭訕,一個尖脆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老板娘出來了:“大牛!你來啦?喝粥到后邊去,喝完幫我干活!”
大牛忙迎上去:“三姨,這是菱角,給蓮妹的!我還得趕去幫著我娘賣……”
“賣什麼賣?”
張三娘站在布簾子前叉著腰,悍勁兒十足:“怪道小順兒不見了,原是跑集市上沖你們去!菱角放著,趕緊幫我干活,你三姨我快累死了!你娘生了七八個,也不單指望你……聽我的,干活!”
“哦,來了!”
大牛提著菱角往里邊走,回頭沖小喬低聲說道:“一會給你包幾個菱角來……”
“嗯!謝謝大牛哥!”
小喬忙點了點頭,沒注意到汪浩哲正微皺著一雙斜飛入鬢的秀美長眉在瞪她,相處月余,他習慣了弟弟的多嘴多舌,但張口就喊人家表哥,令他覺得不可思議。
小喬眼珠子轉過來,朝他嘿嘿一笑:“哥哥你吃過菱角嗎?那東西我真沒吃過……”
汪浩哲很願意看到小喬眉開眼笑的小樣兒,沒了教訓他的心思,左右看看,輕聲說道:“小喬,我想……”
小喬了解地點頭:就等著他想了,喝了茶又喝粥,她得等汪浩哲入廁以后才放心離開茶館,不然人生地不熟的,半路去哪里找毛廁啊?
她起身走到汪浩哲身邊,汪浩哲就伸手攀住她瘦削的肩膀,一手扶著桌子,用力撐著站起來,小喬扶著他,盡量穩住自己,仍然像根墻頭草般搖擺不定。
怎麼忽然覺得汪浩哲體重增加了?難道是因為剛吃飽喝足的原因?小喬咬著牙堅持,忽見大牛走出來,便喊:“大牛哥!”
大牛先是看著兄弟倆奇怪的造型楞怔了小半會,才明白過來,急忙走來抓起汪浩哲的胳膊往自己脖子上一套,讓他全身倚靠過去,小喬解放了,松口氣笑著說:
“謝謝大牛哥!我哥哥摔斷腿了,還沒治好……麻煩大牛哥將他送到毛廁去一下!”
“好,我帶他去就行,小喬兄弟你在這等著!”
大牛果然是大力士,不費吹灰之力,將汪浩哲半扶半扛了進去,小喬笑咪了眼。
汪浩哲出來,小喬把他安頓坐好,自己也去了一趟毛廁,然后和他商量:
“哥哥,今天是縣城集日,各鄉鎮村寨出來的人多,也好問路,我們這就上青木鎮,找那道長治傷去吧?”
汪浩哲點頭:“好,去租個車子!”
“對哦,我忘記了,還要租個車子,得要多少銀子?”
小喬目光隨著端茶送水的大牛轉動,一瞅見大牛得空,立即招手讓他過來:“大牛哥,我們想去青木鎮,遠不遠?租個車子去到那里大概要多少錢……呃多少銀子?”
大牛看著他們問:“你們要去青木鎮做什麼?”
“找一位道長,替哥哥治腿傷。青木鎮青云山有位道長很會治筋骨傷,你沒聽說嗎?”
大牛撓撓頭:“聽說過,上次有個車夫來茶館喝茶,他就曾送人去到青木鎮,在東南邊,好遠,又多走山路,那車夫收了二兩銀子才肯去的!”
“二兩就二兩,總要去的!”
茶館里人來人往,不時有人喊著小二添茶,小二打碗粥來,大牛為難道:
“要忙起來了,不然你們等會?忙過這陣,我送你們去找車子!”
小喬感激道:“謝謝大牛哥!你先去忙吧,我們再商量一下!”
“走時喊一聲,你力氣兒小,我送你們!”
“好的!”
小喬重新坐下,支著下巴對汪浩哲說:“咱們耐心等會,等大牛哥閑空了送我們去租車子,畢竟是本地人,有他在旁應該多順利些!”
汪浩哲淡淡道:“他能空得下來嗎?”
小喬也漸漸覺得大牛不可能很快得閑,人越來越多,喝完茶的客人一走,馬上又有新的客人走進來坐下,大牛快轉成個砣螺了,老板娘張三娘也出來待客,都忙不過來。
小喬有點著急了:再這麼等下去,可能要等到下晌,那時還有車夫願意去青木鎮嗎?他們可以等大牛,但時間不等人!到了下晌,從縣城趕往青木鎮得走夜路,夜里還不能回家,恐怕沒有車夫肯去。
看來指望大牛幫忙是不行了,小喬說:“哥哥,我力氣不夠大撐不起你,你走著腿肯定很疼,不然請個人背你出去吧?幾個銅錢應該就可以了。”
汪浩哲俊美的臉上滿是無奈:“小喬,你扶著我就行了,咱們慢慢走……不關銀子的事,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小喬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都不能動了還窮講究,大男人說不喜歡人碰,什麼毛病啊?怪不得在船上請人幫忙架扶他出去曬太陽,好比帶他去上刑似的,滿臉不高興,還有剛才大牛那樣挾扶他,他眼里一閃而過的不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5:24
第九章 被欺
大牛一直在忙個不停,沒顧得看往汪家兄弟坐的角落,等他收拾了一摞茶碗走到后邊廚房去清洗,看著灶上大鍋里冒出的白氣,估摸著三姨早前倒進鍋里大火蒸煮的菱角該熟了,便打開鍋蓋,不顧燙熱手忙腳亂撿了滿滿一碗,興沖沖走出去拿給小喬吃,卻發現他們不見了,兄弟倆原先坐著的位子已換了別人。
此時小喬正吃力地攙扶著汪浩哲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兩人額頭上汗珠都冒出來了,一個是疼的,一個是累的,因為總找不到可以租用的馬車,問了好幾個城里人,都說今天集日人客太多,車子相對不得閑空,只有走到城門邊才能有多些馬車,或許有人願意搭載他們出城。
小喬心里苦不堪言,怨自己思慮不周,其實該把汪浩哲留在文和茶館托大牛幫照看,她一個人跑出來找好車子回去接他就行了。唉,缺心眼的,太笨了!
又怨汪浩哲太驕傲,打腫臉也要充胖子,這回可好,在街上慢慢這麼拖著走,就受苦吧。
但終究是擔心他的傷,小喬看對面有個藥堂,忙對汪浩哲道:
“哥哥,我扶你去街對面藥堂,你在那里邊坐著等我,我去找到馬車即刻回來接你,好不好?”
汪浩哲抬眼看看藥堂,又低頭看看小喬,皺著眉,語氣不容置疑:
“我和你一起去!”
“可、可是你的傷……”
“沒事,我可以走,不疼!”
“你……”
小喬低著頭,有點生氣了,怎麼就這麼拗呢,在這坐著等會不行嗎?非要兩個人都難受!
汪浩哲不再說話,手扶撐在小喬單薄的肩膀上,瘸著腿盡量讓自己走得平穩些,少往小喬身上壓力,小喬察覺到他的意圖,心里嘆了口氣,主動往他身邊靠近盡力給他支撐,算了吧,辛苦就辛苦點,大不了慢慢捱到城門處天黑了,住一晚,明天再走。
兄弟倆走走停停,又往前行進了百來米這樣,不提防一旁小巷里竄出一伙人來,互相指責吵吵鬧鬧,也不看路上行走的人,更不懂避讓,走路帶風,一下子將汪小喬兄弟沖散,小喬人輕力微,被人一推往前跌了個狗吃屎,只覺嘴唇疼得鉆心,想到汪浩哲身上有傷,一骨碌爬起來,大聲喊:“哥哥!”
那邊汪浩哲被沖開失去平衡,在地上滾了兩滾,也是急忙用手撐起身,喊著:
“小喬!”
小喬跑過去,把汪浩哲扶坐起來,拍著他身上的塵土,四處察看:
“跌到傷口了吧?很疼嗎?我看看出血了沒?”
汪浩哲不顧身上疼痛,緊盯著小喬的臉看,小喬伸手抹一下自己的臉,滿手的血,她驚呼一聲:
“啊?我傷著了?”
猛然發覺自己說話漏風,舌頭一舔,不由得欲哭無淚:大門牙沒了!
汪浩哲瞪住那群人,寒亮如星的眼眸里盛滿怒火,蒼白的臉涌上血色,掙扎要站起來,小喬猜到他想干什麼,趕緊使勁按住他,內心惴惴,看那些人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吃點虧算了,現在可不是惹事的時候。
走過去的人群中有幾個回頭張望一下,不知對同伴說了什麼,一伙人又轉回來,一個個目光不善地打量著兄弟倆,其中一個身穿杏紅大團花錦繡外袍,脖頸衣領處斜插一把雅士扇的年輕人陰笑著問:
“小子們從哪里來,這是要往哪里去啊?”
小喬用袖子擦抹了一把嘴上的血,趕緊答道:“我和哥哥是來本縣投親的……”
“投親?你親戚是誰家?”
“不用你管!”
一直被小喬擋住的汪浩哲忽然把小喬拉開,冷聲道:
“向我和我弟弟賠禮道歉!你們害我弟弟掉了牙,賠他!”
那群人炸了鍋:
“喲呵!真了不得了!”
“哪來的賤民,吃豹子膽了,敢叫咱們周五爺給他賠禮道歉!”
“又是並州來的餓鬼罷,算你倒霉,碰著爺們不痛快,今日有你受的!”
周五爺從后頸取下雅士扇,嘩啦打開,閑閑道:“這小子臉蛋兒生得好啊,做個小倌兒不錯!可惜性子像是硬了點,來啊,給我調教他一下!”
小喬臉兒變綠了,她猜得沒錯,這些人確實是一幫市井無賴,整日混跡于賭坊歡場,才從賭館玩了個通宵出來。他們平時在縣城里橫行霸道慣了,一個心情不爽,專出來尋人晦氣,小喬兄弟這樣被無視沖散根本是小菜一碟,如若在集市上,商販們擺賣的攤子不合他們的意,一樣被他們掀翻推倒,誰敢發點怨言,輕者打你一頓了事,重者將你身上銀錢搜刮完不算,值錢貨物的還會被搶光,教你連買賣生計都沒有了。
十多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將兄弟倆圍在中間,有幾個人開始朝汪浩哲身上猛踢,一人揪起他的頭發扇耳光,小喬拼命想護著他的傷處,汪浩哲卻推開她,小喬眼見他氣憤得滿臉通紅,張著嘴要罵人,趕緊撲上去抱住他的頭,不讓他開口,忘了自己現在是男孩身份,使出女孩的殺手澗,流淚哀求:
“各位爺行行好!我哥哥身上有傷病……可憐可憐我兄弟貧窮無依吧!請不要再打了,我們錯了,我們走,我們不阻著爺的路!”
汪浩哲的傷腿被踩了幾腳,疼得滿頭冒汗,卻緊咬牙關,沖小喬痛喝:
“你做什麼……不準求……這些賊子!”
一群人聞言更是大怒,有人像拎只兔子似地拎起小喬丟開,更多的人參與進來踢打汪浩哲,小喬看著汪浩哲被踢得在地上翻滾,眼淚真的如雨珠般滴落下來,一轉眼見那位被稱作周五爺的人抱胸站在一旁,滿臉壞笑,趕緊爬過去給他磕頭,求道:
“五爺行行好!五爺大慈大悲!五爺一看就是個富貴尊榮之人,定不與我們這等草民計較,求五爺饒了我哥哥吧……他實在禁不得打,他會被打死的……求求您了!”
“嘿!這小子,一張小嘴兒甜的!他死了豈不是好?”
周五爺蹲下身子,用一根手指頭挑起小喬的下巴仔細端詳:“從並州逃難來的吧?你哥哥是個殘廢?走路還要你扶著,可惜了一張臉,性子也不好,還不如打死他免得拖累你,也不用受苦挨餓,爺我這是替你做好事超度他,算是積點陰德嘍!”
他回頭問一個瘦長的家伙:“劉二,剛才你說這小子加上那大小子,能賣多少價錢?”
小喬大驚,掙開他:“你不能賣我們!我們兄弟是有來處的,在並州也算是大族之家,族譜戶籍樣樣齊全,若是被家人查到,您會吃官司的!再者你也知道我哥哥他是殘廢,不值幾兩銀子!”
周五爺哈哈大笑:“小子年紀不大,什麼都懂!你這廢哥哥確實不值什麼銀子,打死扔下河喂魚得了,只賣你,成不?小的們,給我用力打,打死那小子!”
“住手!”
小喬一邊喊,一邊把背上的包袱脫下來,伸手進去一陣亂摸,掏出個布包,層層翻開,是僅剩的十兩銀子,全部遞交給周五爺:
“不要再打,這是我們兄弟全部的家當,都給你,放了我哥哥!”
周五爺拿起銀子,在手上拋了拋:“這點銀子,都不夠哥幾個塞牙縫的……好吧,看在你機靈的份上,饒了你哥哥,不過你得跟著五爺走!來啊,放了大小子,把小的帶走!”
“不!放開我!”
小喬尖聲喊著,汪浩哲瀕臨昏迷,頭上舊傷裂開,鮮血淌了滿臉,他視線模糊,看不到小喬對撲上去拉她的人又咬又踢,但他死撐著不讓自己失去意識,拼命朝小喬發出聲音的方向爬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5:49
第十章 罵街
畢竟人小力氣薄弱,小喬被混混們制服拖走,她驚恐萬分,回頭哭喊:
“哥哥!哥哥!”又朝周圍大喊:“救命!救命啊!”
周五爺身邊劉二冷笑:“小子,省省力氣吧,咱們周五爺在此,誰敢管這閑事?”
果然旁邊過路的人不少,卻個個行色匆匆,想是平日里被這幫潑皮太歲欺壓怕了,竟是沒有誰敢停下來,就連瞧熱鬧的都躲在附近店鋪里,不時探頭看一下,又趕緊縮回去,生怕被這些人看見。小說首發小喬悲哀地想,今天遇到真正的壞到極點的壞人了,曾經猜想的惡件這麼快就到來,自己要被賣作奴隸了!
老天啊,你開開眼吧,不能這樣對我,上輩子沒做什麼壞事啊!
“小喬!”
汪浩哲嗓音沙啞而微弱,邊爬邊朝她伸手,滿頭滿臉的血,修長白晰的手指上也全是血跡,小喬頓感悲痛不已:這是她撿的哥哥,帶到這個地方,偏遇上這樣的爛事……是她害了他!
她哭著喊:“哥哥!你保重!”
汪浩哲拼力喊出一句:“小喬!死……也要在一起!”
小喬心頭一凜,汪浩哲,撿來的哥哥雖然什麼都記不起來了,但他在落難之時仍然保持著一種優雅清貴氣質,尤其難得的是他骨子里隱藏的高傲自尊,他教導她:汪家人寧死不吃嗟來之食,但凡他有一點點能力,豈容得她賣身為奴?他這樣不顧疼痛拼命爬來追她,只是想告訴她如果活不了,死也要死在一起!他剛才不肯獨自留在藥店等,其實應該是不放心弟弟,不想兄弟倆分開,而她卻怪他執拗!
小喬猛然間發起狠來,將臟得像只小花貓似的臉往肩上一擦,擦掉所有淚水,看準了捉住她的那只大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咬下去,只聽得嗷地一聲慘叫,捉她的人將她頭發揪起,整個兒扔了出去,小喬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顧不上痛,立即一骨碌翻身手腳並用爬到汪浩哲身邊,抱住他的頭:
“哥哥!我們今日就死在一起了!”
兩只沾滿血污的手緊緊交握,汪浩哲終于昏死過去,小喬怒視著逼近來的混混們,用小孩子特有的尖銳清脆嗓音大聲叫罵:
“你們這群人渣!寄生蟲!喪失天良,殘害無辜百姓!三尺之上有神靈,總有一天你們的報應會到來!你們往上十八代祖宗,會因為你們的作惡永不得超生!你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兒孫,都會得怪病奇病治不了的病,不是跌死就是溺水死上吊死被人砍死!生了兒子沒屁眼,世世代代做梁上君子,生了女兒個個是青樓名妓頭牌!青天在上,這是我,即將冤死的汪小喬對你們的滴血詛咒!來吧!打殺我們兄弟吧!皇天后土,朗朗乾坤,多行不義必自斃!眾神靈看你們如何行兇作惡!”
抱了必死的決心,小喬不怕得罪誰了,肆無忌憚地罵著,想怎麼罵就怎麼罵,搜腸刮肚把聽見別人罵過的和自己想來的詞兒盡情叫喊出來,越罵越痛快,越罵越過癮,至此時才頓然悟出,怪不得時不時見些大媽大嬸沒事就掐架,當街罵人其實是件很爽的事情!
無賴們被她罵得眼皮子直跳,心頭火起,就有兩個挽了袖子咬牙上前,卻被周五爺喝住了。過往的人們和周遭店鋪的人們聽見小喬罵得激烈,不免動容,紛紛圍上來聽著看著,滿臉的同情和憤怒,不再顧忌潑皮混混們的兇惡,有年紀大些的長者甚至直直走到小喬兄弟倆面前,安撫著他,一位抱著小孩的年輕媳婦也走上去,將自己手里的一塊干凈帕子遞給小喬,讓她擦淚,人群后有人喊了聲:
“報官了!孩子,你不會死,有人替你去報官了!”
小喬一感動,早干涸的淚水又滴落下來,脆聲答道:“多謝好人!”
“哼!也不看看是誰在此地,這是誰的地盤?報官?有用嗎?”
一個潑皮斜瞪著眼,輕蔑地吼道,混混們恨不得撕了小喬的嘴,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卻也不敢輕舉妄動,所謂眾怒難犯,一個個都看向周五爺。
那周五爺看了看圍觀的人們,有趕集的也有城里的街坊,店鋪主家,不遠的茶樓上還有人特意打開了雅間窗子往這邊觀望,其中不乏身著綾羅綢緞寬袖長袍的體面人,他暗自忖度了一下,報官是不怕的,縣官是自家姐夫,但覺得還是不要鬧得太過火,原本有意收了這個伶牙俐齒的小子做僮子,他那殘廢哥哥長得俊美,小子養幾年長大了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可他卻太過機靈了,性子又難纏得緊,這會子拿下他來人盡皆知,到時只怕占不到便宜還被老爹大哥大罵一頓,雖然自己平日做的混事夠多的,也不差這一樁,今天……這小子剛才說什麼?皇天后土,朗朗乾坤,多行不義必自斃――大當街的,還是算了吧!
他作出哭笑不得的樣子,走到被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安慰得嚶嚶哭泣的小喬面前,拿扇子挑起她的下巴說道:
“不過跟你玩玩,鬧什麼?你不是來投親的麼?剛才就是想帶你去找你家親戚啊,不識抬舉!喏,如今你兄弟倆自個兒去找吧,五爺我沒空管你了!小的們,咱們走!”
他合起扇子,往后頸衣領一塞,走出兩步又退回來,彎腰瞪視著小喬壓低聲音道:“臭小子一張利嘴罵得我頭都痛了――把你剛才那些混帳話統統收回!聽見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又是詛咒又是神靈,你當你是小道士會念咒啊?”
旁邊小混混也威脅:“都收回去!他媽的老子從沒聽見過這樣罵人的!敢不收回,一會人散了還來收拾你們兄弟倆!”
小喬轉動著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看著他們,心想這是表示不再找兄弟倆麻煩了?
立即點頭道:“我不是小道士,但我有位叔公是!只要你們不再對我們兄弟作惡,我收回那個詛咒!”
周五爺盯著他看了半天,不耐煩地揮揮手,帶那幫人拔開人群走掉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6:10
第十一章 施舍
周五爺等人一走,圍觀人們忽啦一下縮小了包圍圈,將小喬兄弟倆圍了個水泄不通,女人們憐惜地安撫著小喬,男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出主意,商議著怎麼送他們兄弟往藥堂去給大夫診看醫治,這時人群里擠進一位慈眉善目著藍布衫的中年男人,滿身藥草味,俯身探看了一下兄弟倆,對小喬說道:
“孩子,若信得過我,便帶了你哥哥到斜對面德仁藥堂來,我姓王,是德仁藥堂掌櫃,我讓坐堂大夫替你兄弟看看,不要錢……”
汪小喬又驚又喜,連聲道謝,圍觀眾人也大為欣慰,交口稱贊德仁藥堂積善行,功德無限,王掌櫃含笑點頭,就有幾位年輕力壯的圍觀者小心抬起汪浩哲,送往德仁藥堂。
小喬坐在地上一時起不來,有位三十來歲的大嬸上前扶了她站起,解下腰間圍裙拍打她身上塵土,撫摸著她的頭發憐惜道:
“可憐見的,像個小女孩兒般嬌嫩秀氣,若不是家里有難,誰舍得讓這樣的孩兒流落異鄉,受人欺負?”
她拭了拭眼角沁出的淚水,回身指著臨街一家小飯館說道:“這是我家開的,辛辛苦苦掙得一頓飽飯吃而已,我沒有銀錢給你,但有碗熱飯給你吃!”
小喬抬眼看那小飯館門上匾額,簡簡單單一塊烏木板上大紅字寫著“鄭記”兩字,綻開一個笑臉:“多謝鄭大嬸好心!真是太感謝您了!”
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撿起扔棄地上的小包袱,拍拍干凈走過來雙手遞給她,小喬道了聲謝,雙手接過來重新背好,這包袱里沒有別的東西了,只一套女孩的衣裳和一塊雕刻精美的銅牌,是汪浩哲身上摘下來的,不知有什麼用途,還有一顆明珠被她藏在貼身口袋里了,明珠珍貴,反正又不重,帶在身上防弄丟,等哪天需要時拿它換銀子。
小喬往前走了兩步,轉身朝未散去的人群團團作揖,脆聲說道:
“今日得花橋縣眾街坊好心相助,小喬和哥哥感激不盡!各位都是樂善心慈之人,好人定有好報,小喬銘記各位恩德,祝願各位生意興隆,財源廣進,身體健康,家庭和樂幸福!小喬先過藥堂看哥哥了,感謝各位,再見!”
“等一等!”
小喬看去,卻見一乘馬車上下來位十來歲身穿粉紅小襖蔥綠長裙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拎個紅漆描花食盒,走到小喬跟前,先遞給她一個絹帕系成的小包兒,小喬接了,又把紅漆食盒往她面前一送,小喬一怔,也接住,食盒卻太沉,小喬不防備,險些兒脫手,急忙用手臂挽住,小姑娘哧一聲笑了,小喬傻傻問道:
“姐姐,這是……”
小姑娘收了笑容說:“這是五兩銀子,這盒子里是剛從六福樓買來的點心,還熱著呢,我家紅袖姑娘說,都給你了!”
小姑娘說完轉身就走,小喬哎了一聲,拎著重物追不上她,小姑娘像沒聽見似的,很快爬上馬車,車夫喝斥著揮動馬鞭,雙馬拉起車廂,轔轔車輪聲響,一會就不見了影子。
旁邊人群議論開了:“哎喲,是紅袖姑娘啊!”
“是湖邊天香院那位?”
“可不就是?除了大戶人家的小姐太太,也就這些姑娘能如此出手闊綽的!”
小喬見鄭大嬸走來,忙問:“大嬸,那位姑娘是?”
鄭大嬸笑道:“管她是誰?能在旁人落難時伸手幫一把,便算她是好心人!來,嬸幫你提著,快去看你哥哥吧!”
鄭大嬸一手提了食盒,一手牽著小喬,小喬說:“可我還沒跟她道謝呢!”
鄭大嬸道:“沒關系,這銀子,還有這吃食,在我們平民百姓來說是稀罕物,可在她來說,不值什麼。她舍了給你,便是她行善積德,並不要你謝……”
“大嬸,她叫紅袖姑娘?住天香院?”
“是的,聽說她俊著呢,我也沒見過。”
說著話快走到藥堂了,小喬忽然看見阿牛匆匆跑來,滿頭汗水,遠遠望見她便喊:
“小喬兄弟!”
“大牛哥!”
又能見到大牛,小喬很高興,大牛跑到她面前,一臉緊張地打量著她:“我剛才在茶館里聽人說這邊有人被周五爺的人打了,是小兄弟倆,我就猜著是不是你們?這會子閑了趕緊跑來看看……瞧你這臟樣,真的是你們?”
小喬撇了撇嘴,張嘴呲牙給他看:“真的是,我大門牙沒了……”
“可惡!混帳!”
大牛氣憤地罵道,又抱怨:“叫你們等我,偏不等,一會兒功夫我就不見了你們!”
小喬嘆口氣:“你太忙了,耽誤生意你姨要罵的!”
“嗨!值什麼,不過送你們出去一陣子……你哥呢?”
小喬手指前面藥堂:“在那,剛抬了去,這位大嬸正要陪我去看他。”
“我也去!”大牛一雙大眼睛盯著小喬的嘴巴:“這可怎麼辦啊,牙都掉了,難不成以后要像流花鎮劉家員外一樣,鑲個大金牙?”
小喬嚇一跳:“我不要大金牙!”
鄭大嬸笑了:“傻孩子,哪用鑲金牙?你才多大點,門牙沒換吧,過幾個月,新的會長出來!”
大牛歡喜道:“咦真的呢,我記得我家二妞也像這般大時候掉了門牙,后來又長了!”
小喬這才松了口氣,對的啊,每個人都要換一次牙的嘛,黃文嬌才七歲,應該沒換大牙,這個大牛,一來就嚇她。
三人走進德仁藥堂,小喬看到了那位王姓掌櫃,王掌櫃安慰她道:
“放心吧孩子,我們德仁藥堂百年字號,兩位坐堂大夫行醫一輩子,醫術在花橋縣是有口皆碑,正一起替你哥哥診看,耐心等會吧!”
小喬忙說道:“王掌櫃心地仁善,我們兄弟會感激您一輩子的!”
“好好!先歇會,那邊坐著喝口茶,等大夫給你哥哥看完,再來看看你,你身上也到處血跡……”
“我沒事,我只是掉了一顆牙!”
小喬又呲牙讓王掌櫃看了一下,小孩子天真無邪的表情把王掌櫃逗笑了:“沒傷著就好,你還小,牙掉了會再長出來的,只不要咬硬物硌著傷處!”
“哎,我知道了,謝謝王掌櫃!”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6:31
第十二章 治傷(一)
兩名坐堂大夫一位姓馮,年屆六旬,白須飄飄,一位姓曾,三十五六歲這樣,沉靜認真,看起來像是師徒倆。
替汪浩哲做完檢查,兩位大夫走出來找小喬說話,曾大夫寡言,問話的都是馮大夫。
“孩子,你實話說,你哥哥原先就受過傷?”
小喬回答:“是的,一個月前,被人打傷,腿腳傷一直未好,走路很吃力,很痛!”
馮大夫撫須點頭:“他身上有多處刀傷,已經愈合,但內傷仍在。頭上兩處重傷,一處是受硬物狠力敲打所致,一處應是撞在石頭上……此二處傷將養得法,假以時日會慢慢好起來。至于他的腿,原先只是一邊骨折,一邊傷及筋骨,內里骨傷未治好,外邊傷口已愈合,未能及時治療,以后骨頭長合、長歪,那條腿便是如此了!”
小喬急問:“怎樣?”
“廢了,走路腿腳不齊!”
大牛沖口道:“就是……瘸子那樣?”
“嗯,就是那樣!”
小喬和大牛同時吸了口氣,馮大夫拿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淡然道:
“而今你哥哥腿骨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是方才那些人打的――兩邊腿骨,都是折的!”
小喬站起身來,撲通一聲跪在馮大夫面前,焦急道:“請您救救我哥哥!他才十幾歲,很要強,如果成了瘸子,他這輩子就徹底完了!”
她現在開始后悔了,德仁藥堂只不過一個小縣城的藥堂,坐堂大夫能診斷出汪浩哲的腿傷,自然就能治,其實這腿傷應該不算是什麼難治的吧?當初若先在本地治好他,豈不省事?為什麼就那樣忽匆匆地上船南下?對了,是她自作聰明隱瞞了身上有二十五兩銀子,梁家大爺和婆婆怕她窮,好心好意引導他們南下尋找那位道士,求他免費救治!
怎麼就那麼笨啊,簡直是愚昧無知之極!耽誤了汪浩哲的腿,真成瘸子的話……
小喬無法想像下去:一個氣質優雅,有著俊美容顏和高挑身材的男子,瘸著腿走在大街上,天啊,還是她的哥哥!太殘忍了!
她朝馮大夫磕頭:“大夫,救救我哥哥!”
馮大夫看了曾大夫一眼,曾大夫即走來扶起小喬,馮大夫沉吟道:
“前次受傷,為何不治?骨折處都突出來了,你家人不知道嗎?”
小喬淚水滴落下來,上輩子活到二十二歲,從小到大除了用心讀書,就是盡心盡情吃喝玩樂,很多事情,她真的不是很懂!就像這個骨折,她只知道矯正,打石膏固定,至于有沒有時間限定,時間長了骨頭會長歪,再回不到原來的樣子,她還是現在才聽到想到,為自己的無知汗顏,又為汪浩哲難過不已。
“大夫,我們家遭了災,沒有家人了,就剩兄弟倆……”
馮大夫看著哭泣不止的小喬,嘆了口氣:“你也是遇到了王掌櫃,別人是不會理會閑事的。”
曾大夫對小喬說:“你兄弟雖是落了難,運氣卻好,我師父可是隱居的杏林泰斗,尤擅治筋骨之傷,師父近日受故友重托到縣城來為他子侄治傷,閑時在此坐堂,一為觀我可有進步,二為造福……”
“嗯……”馮大夫瞪了曾大夫一眼:“行醫之人,少言浮誇之辭!”
曾大夫恭敬地低頭:“是,弟子謹記師父教誨!”
小喬趁勢拉住馮大夫的衣袖:“求您救治我哥哥!”
馮大夫看著她:“你小小年紀沒有了家人,身世堪憐,若是你哥哥也廢了就更難了!放心吧,我自會救他。只是,我施救之后,他需得靜養,不可再如現在這般顛沛流離,還需要些名貴藥物外敷內服,吃食上也不能有缺,否則體格力氣支撐不上,傷患處極難好得起來!德仁堂王掌櫃答應今日之藥免你費用,但以后呢,你們兄弟在何處安身?你哥哥的傷若養得不好,還是會壞掉,可不要白費我一番力氣喲!”
小喬怎不懂馮大夫的意思,既為杏林泰斗,如果他動手治了汪浩哲,后期護理不當,他好不起來,豈不壞了他名號。
趕緊做保證:“您放心!我一定遵醫囑照顧好哥哥,給他吃好吃的,用好的貴的藥,讓他盡快好起來!”
馮大夫閉目頷首:“到晌午了,我得先去吃些食物來,有了力氣,才能動手!”
小喬一激靈,回頭看了看,鄭大嬸早已回去照看飯館了,大牛還跟在她身后,手上拎著那個紅漆食盒,就像早上拎著他那籃菱角,不肯放在地上或任何一個桌子上。
小喬忙從大牛手上接過食盒,擺放到馮大夫面前:“大夫,這里面是點心,本城最好的酒樓所做,一位姑娘贈的,我借花獻佛,您嘗嘗!”
“本城最好的酒樓?六福樓?”
馮大夫挑眉看著那食盒,小喬這時也才發現,古色古香的食盒提手上方有個印鑒似的四方形小框框,里邊鐫刻三顆飄逸的瘦長字體“六福樓”。
曾大夫洗開盒蓋,一層一層揭下屜籠,一共有四層,每層的點心都不同,卻是樣樣精致,小巧秀雅,色澤鮮美,令人垂涎欲滴,馮大夫食指大動,眉開眼笑:
“你這小娃娃,怎就知我愛這一口?六福樓的灌湯包,我就是吃十個都不膩的!”
當下取出食盒里配放的紅木筷子,不客氣地挾了湯包吃,果然一口氣吃掉十個,才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邊喝茶邊含笑和王掌櫃、曾大夫閑話,小喬則遵照他的指示,和大牛到藍色布簾子隔開的一個小間里照看汪浩哲,汪浩哲還是昏迷不醒,但此時小喬已經不擔心了,她不敢全部相信曾大夫的話,但馮大夫的診斷和他胸前飄垂的那部花白胡須,令她下決心把汪浩哲的腿交付到他手里。
大牛去端來些清水,小喬打開包袱,從自己的女兒裝上撕下一塊干凈紗布,細心地替汪浩哲擦洗,為免使大牛跑來跑去地換水,就只將他的頭臉、手和雙腿擦洗干凈。
不一時馮大夫和曾大夫進來了,馮大夫指指大牛:“這孩子是誰?”
小喬道:“他叫大牛,是我們的朋友!”
馮大夫點了點頭:“嗯!不錯。大牛留下來幫忙,你力氣太小,出去!”
小喬忙看大牛,大牛說:“小喬你去吧,我在這,沒事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6:56
第十三章 治傷(二)
小喬將包袱系在身上,靜靜坐在外間等候,忽然里邊傳來幾聲痛徹心肺的慘烈嚎叫,驚得她從凳子上彈跳起來,王掌櫃見了,安慰道:
“這是打折了骨頭重接,馮老先生能妙手回春,你哥哥卻要忍受一番苦痛,過了這一關,以后便好了,放心吧孩子!”
小喬呆住,打折骨頭重接?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天哪,這跟生砍活剮有什麼不同?那得有多痛啊,是她的無知害了汪浩哲!小喬忍住眼淚,哽咽著,說出一句:
“謝謝,謝謝馮大夫,謝謝王掌櫃……”
藍布后邊,汪浩哲像一頭困獸,拼力掙扎,大牛和曾大夫還有另兩名藥店學徒死死摁住他,仍是不能讓他老實下來,馮大夫不耐煩了,喝道:“小子,看你弟弟哭得可憐,老夫便治治你,再動,由著你兩條腿全廢掉!”
曾大夫看了看汪浩哲的臉,抬頭對馮大夫說道:“師父,這孩子嘴上捂著麻葉包,卻似沒感覺,是不是再換一種麻葉?”
馮大夫頭也不抬:“不換了,用力按住他!”
大牛忙對汪浩哲喊:“你別動了,在治你的腿呢,你的腿不好起來,小喬怎麼辦?”
汪浩哲迷糊中聽見大牛的話,咬緊牙關,不動也不喊了,卻有兩行清淚從緊閉的眼中流出。
等小喬見到汪浩哲,他還未從麻葉包的迷醉中醒來,這個朝代的人會用麻葉包代替麻醉藥,雖然不能讓人深度麻醉,但已經很了不起了。
她撫摸著汪浩哲直溜溜包扎緊密,夾了竹片的兩條腿,心里安定不少,對馮大夫是徹底信服了,汪浩哲的頭部也包扎得很好,只露出一張恬靜安睡的俊臉,小喬松了一口氣,只有不疼的時候,他才會睡得這麼好。
馮大夫一口氣開了好幾張方子,王掌櫃看過之后,顯得很為難,小喬想一定是這批藥太貴了,王掌櫃答應醫藥免費,馮大夫或是按原則開藥,或是為小兄弟著想,一下子就開得太多了吧?
她走到王掌櫃面前,小聲說:“王掌櫃,您和德仁藥堂的大恩大德,我們兄弟會時刻記在心里。但也不能讓好心人虧了生意,若是藥品太貴了,我可以付銀子的!”
王掌櫃低頭看著她,苦笑道:“孩子,百年德仁藥堂,真正的主人不在本地,我只是個掌櫃,替主人統管藥堂生計,我也是窮人家出身,從學徒攀上掌櫃之位,歷盡艱辛。遵主人囑咐,藥堂號為德仁,每年便要做夠十件善事……我也有如你這般的小兒,聰明可愛,家人疼愛不盡,一樣的年紀,你卻流落在外遭受苦難,我一時不忍,帶你們兄弟回來診治,旁的藥猶可,但這幾樣藥,卻真是價格不菲,連我都沒能力用的,卻是不能給你了!”
小喬歪著頭問道:“是什麼藥?要多少銀子?請王掌櫃說給我聽聽,我也能開開眼界。”
王掌櫃嘆口氣:“這些藥,由馮老先生開方配伍,對鋪治筋骨傷是再好不過的!人道傷筋動骨,百日療之,可若用了馮老先生的方子撿藥醫治,不過一個月,便能痊愈如初!聽說過千金方嗎?正是馮老先生為你哥哥開的……算了吧,無福消受!我另外讓曾大夫給你們開個平常方子,撿些平常的藥,慢慢調治吧!”
小喬楞了半天,猛然低頭,開始一層一層翻開衣裳下擺,王掌櫃怔怔地看著他,不知道這小孩在做什麼,只見他翻到最后一層,探手進去,再把手拿出來時,小小稚嫩的手上捧著雞蛋大一顆圓潤美麗的明珠,舉到他面前:
“王掌櫃,您是好心人,你能幫助我、告訴我這顆珠子值多少銀子嗎?”
王掌櫃驚得目瞪口呆,拿起那顆珠子放到眼前看來看去,說道;
“我不知道,這樣的珠子我只見過歸鄉探親的陳御醫佩戴過,比這個小一些,城里珠寶玉器行的董掌櫃說:價值千金!”
小喬喜道:“我這個,起碼在千金之上嘍?”
“那是自然!”
馮大夫從外面走進來,見王掌櫃拿著顆珠子在窗下看,便問道:
“看什麼呢?”
王掌櫃把明珠遞給馮大夫:“這孩子欲用這顆珠子抵銀子……”
馮大夫眼不花耳不聾,拿著明珠只看了一眼,驚訝地望向小喬:
“娃娃,這是哪來的?”
“是我家傳的!”小喬面對馮大夫驚疑的目光,鎮定地說道:“我想救我哥哥,想感謝王掌櫃、馮大夫、曾大夫的大恩大德,這珠子若是個寶,能換得金銀,我只要買到治哥哥的藥就行,其余的,孝敬幾位好心的大人!”
馮大夫看著她,頻頻點頭:“赤子之心,可嘉!”
將那顆明珠交還給她:“既是你家傳之物,拿出來做甚?可莫讓盜賊惦記了去!老夫救治你兄長,原是從掌櫃之命,不貪你的謝禮,況且你午時請老夫吃了六福樓的湯包,足夠了!”
他看了王掌櫃一眼:“老夫為你兄長開的那些藥方子,或許貴了些,但王掌櫃既是做善事,便要做到底,損幾兩銀子怕什麼?德仁堂的名號如此響亮,難道做事卻是做到一半不認的?老夫在此,把藥給他兄弟去罷!”
王掌櫃苦不堪言,卻也只有順從的份,德仁堂東家與馮大夫的交情不淺,他一個小小的掌櫃,敢不聽馮大夫的話嗎?只好吃下這個啞巴虧,虧損的銀子再想辦法填補吧。小喬在一旁看著藥堂伙計按馮大夫寫的方子撿藥,知道是給自己帶走的,直樂得合不攏嘴。
她把無處安身的難處跟大牛說了,請他幫著找個便宜點的客棧暫住,手上有那位紅袖姑娘給的五兩銀子,省吃儉用,夠兄弟倆活個把月的,大牛卻給了她一個提議,令她雀躍不已:不如就冒了他家親戚的名,到鄉下去住。潘家在城外二十里外的蓮花村,有幾畝薄田,幾塊池塘,每年種稻種荷養魚,不富足,穿衣吃飯夠了。
“你家里人同意嗎?你爹娘要是不高興……”
小喬有點擔憂,大牛拍拍胸脯:“放心吧,我爹成日只會干活,不言不語的,我娘,我娘就像我三姨,有時候嘴巴多些,不兇。我是家里老大,有三個弟,四個妹,他們都聽我的,很乖……”
小喬歡喜不盡:“天下間還是好人多,看這麼多人幫助我們――大牛哥,你是最好的!”
大牛憨厚地笑:“你哥哥傷著了,你喊我一聲哥,我就該幫你!”
傍晚,兩名十一、二歲模樣的少年趕著牛車來到德仁藥堂門口,大牛一見,立刻跑出去沖他們招手:“二虎、三豹進來抬人!”
原來剛才大牛趁隙跑出去,便是去集市上尋找潘家另外兩個兄弟,讓他們賣完了菱角就過來接人。小喬跑前跑后,提心吊膽看著潘家三兄弟和兩個藥堂小學徒抬了汪浩哲上車,生怕他們毛手毛腳弄得哪里壞了,還好一切順利,汪浩哲被安放在厚厚的稻草上,閉著眼一動不動。
藥堂內,馮大夫對王掌櫃說道:“那顆明珠價值連城,一般人家不會有!那兩個孩子,尤其是那個大小子,老夫看著相貌不俗,恐非池中之物!你只知近段並州難民因災害流落至此,卻不知京城時局如何……那些藥也就幾百兩銀子的事,由它去吧!那倆小孩,你只當沒見過他們便罷!”
“是,我聽馮老先生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7:24
第十四章 收留
小喬卻在離去之前,又折回藥堂,馮大夫已經走了,她纏著王掌櫃,硬要他說出那些藥需要的銀子數目,認真地朝王掌櫃做揖道:
“再謝過王掌櫃!我兄弟眼下無能,先記在帳上,有一天,定要還上這筆銀子,不能教好心人吃虧!”
王掌櫃聽了這話,不禁感慨萬千,七八百兩銀子的擔當,連他這個掌櫃的都不敢輕易松口說一句:算了,我替你墊上。他一個瘦弱單薄不及他腰節高的小孩子能說出這句話,擲地有聲,不免記起馮老先生的話,心想或許這孩子真的很不簡單呢。
小喬撂下那句話,卻也不是信口胡謅,她懷里不是有顆明珠嗎?隨時隨地賣掉它,區區幾百兩銀子怕還不上?
馮大夫說是傳家寶不要輕易拿出來,切!逃難當中,誰管它什麼傳家不傳家?人都餓死了,家在哪里?汪小喬才不怕汪浩哲醒來會找她要明珠,那塊白玉環她讓梁家大哥拿出去賣掉,想都不用想一下,不過現在有點后悔,不應該把自己那塊翠玉也一起給他拿去,兩塊好玉只得了三十兩銀子,明顯是吃大虧了。唉,老實人啊,梁大哥也是個實心眼的。如果哪天汪浩哲問起他身上佩物,就推說被人家搶走了,他哭也沒用!
王掌櫃交待小喬好生服侍哥哥,待一月兩月痊愈后若還在花橋縣,可再來德仁藥堂讓大夫檢看,到時馮大夫或許回鄉了,但曾大夫常在。又告知她當街打罵他們兄弟的周五爺是縣太爺的小舅子,手下一伙混混潑皮,成日里吃喝嫖賭欺男霸女,周家在花橋縣產業不多,周老爺子只是前任縣官師爺,原沒什麼可倚仗的,卻賴得嫁了個女兒給新上任的縣太爺做填房,老夫少妻多得寵愛,周家大爺趁勢頂了縣衙主薄的缺,這周家老五便無法無天起來,閑著無事就拿捏平頭百姓尋開心,教小喬日后若進城,千萬躲著這些人。小喬連聲應下,說不盡的感激,又要跪下給王掌櫃磕頭,被王掌櫃拉住,便躬身做了個揖,這才跟著大牛坐上牛車離去。
怕路上顛簸弄痛了汪浩哲,大牛兄弟幾個也不催,由著那頭拉車的老牛慢悠悠地走,直到天色擦黑才回到桃木鎮蓮花村。
牛車駛過村口一株高大茂密的大榕樹,即進入村中,江南村莊,村街平坦,有專供牛車馬車行走的泥土路,也有由一塊塊大而平的青石板鋪就的人行道,一條水渠穿村而過,間或有一道石拱橋架設其上,小船在水渠里行,人在石橋上走,小喬暗喜:典型的江南水鄉人家啊!
不免問道:“大牛哥,你家在船嗎?”
大牛說:“有,不過不走這條水渠。這條水渠是村東頭陳財主家祖上開挖的,直通他家后門,他家有錢,大船小船多著,有了這條水渠出入方便得很,不必受馬車顛簸之苦。”
“那這條水渠就屬于他家的咯?”
“哪能呢!”二虎說道:“財主家有錢,開條水渠為方便自家出入,但水渠所經過的地段不一定都是他家的,上邊衙門也是看著開挖水渠確能造福鄉里,村里人家洗衣取水甚至灌溉田地都有用得著的,便應允了,這水渠,一半屬他家,一半歸村人共用。”
小喬點頭表示明白,興致勃勃地指著一戶臨水人家說道:“若是你家也近水邊,傍著這條水渠就好了!”
大牛嘿嘿一笑:“我們家不住村里,住村尾一處魚塘邊,也臨水的!”
“為何不住村里?”
三豹快言快語:“分家了唄!我爹有兄弟三人,原是一起住村里大院的,大伯父的長子要成親,說院子太小,把我們分出來了,不過我覺著我們家現在住的地方也很好!”
二虎點頭:“嗯,又寬又大,夠我們兄弟幾個住的!才不願意跟大伯一家擠,娘總說想住青磚砌的老院子,有什麼好?”
大牛瞪了弟弟一眼:“你懂什麼?女人總愛住干凈清爽的地方,娘為了我們夠辛苦了,以后要用勁兒干活,掙個青磚砌的大瓦房給娘住,聽見沒有?”
“哦,聽見了!”
二虎三豹異口同聲答應,神態認真,小喬不禁莞爾。
牛車穿村而過,駛出村尾,拐上一條小道,小道盡頭,便是大牛家了。
想像過大牛家的窮困破敗,真正面對的時候,小喬仍是不露聲色地悄悄失望了一下。
地盤確實夠寬,以木樁攔成籬笆,竹片編成的大柴門一掩,就是一個大院子,進到院里,半環形三面房子圍成個小院子,卻盡是泥巴糊墻,茅草屋頂,黑糊糊竟沒有哪間房里透出一點亮光。
大牛喊:“爹!娘!我們回來了!”
吱扭一聲,正屋門拉開,先是個女孩清脆的聲音傳來:“大哥,你回來啦,二哥三哥一起回了嗎?”
二虎應了聲:“回了!二妞掌個燈,我們家有客人來了!”
聽說有客人來,最高興的莫過了于小孩子了吧?這個小喬最能體會,她小時候就最愛家里來客人。
就聽呼啦一聲,好幾個小孩爭先恐后地擠出門來,屋里亮起燈光,有婦人的聲音笑罵道:“慢點兒慢點兒,又是老二哄你們玩呢,要真有客人還不被你們這些泥猴子嚇跑了!”
大牛不耐煩地驅趕迎上來攔住他去路的幾個大些的弟妹,伸手牽了五歲妹妹三妞,對小心掌燈走來的母親潘二娘說道:“娘,是真的!他們兄弟倆在車上!”
潘二娘楞楞地看看大兒子,又瞇起眼朝牛車望去,她面容長得和張三娘很像,只是身材瘦高,比之張三娘的白晰,她皮膚顯得黑多了,和大牛一樣,想是在鄉下做農活,被日曬雨淋的緣故。
小喬從牛車上跳下來,走上前對著潘二娘彎腰做了個揖:“潘家嬸嬸在上,請受侄兒一禮!侄兒家逢變故,落難了,大牛哥哥仗義收留,侄兒感激不盡!請潘嬸嬸收留我們兄弟住幾天,等哥哥的傷好些了,我們自會離去!”
她看出來了,潘家不僅是窮,簡直就是很窮很窮,跟先前的梁家沒什麼兩樣,梁家兒孫不多,還那樣清苦,潘家這麼多個孩子,再添上兄弟倆,不把潘二娘愁壞才怪了。
“這孩子……小小個兒,說話怪好聽的!”
潘二娘一手掌燈,一手伸過來輕輕摸了摸小喬的頭發,臉上顯出笑容:“親戚來了,哪有住幾天就走的道理?孩子你叫我嬸嬸可叫錯了,你們兄弟是我娘家遠房親戚,該叫我二姨母,記住啦?姨母知道你家的事,特意叫大牛去接了你們回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家里八個兄弟姐妹,多你們兩個不多,少你們兩個不少,有飯吃飯,有粥喝粥,有他們嚼的,就餓不著你們!大伙兒熱熱鬧鬧住一塊,不準吵架打架,聽見沒有?小子們?”
“聽見了!”大牛和幾個弟弟笑嘻嘻地高聲應道。
小喬到底明白了大牛一副熱心腸是怎麼來的,潘二娘甚至不問他們兄弟來自哪方,為何落難,就這麼簡單利落地收留了他們,除了信任兒子之外,她的善良樸實令人感動,有這樣的母親教導著,兒女們的品性錯不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7:45
第十五章 安身
總算是有了個長久些的安身之處,小喬松了口氣,潘家情況與之前的梁家不同,雖然子女很多,但潘家這麼大個院子,許多間房,雖然都是茅草屋,兄弟倆至少可以獨占一間,不占據任何人住處,不妨礙任何人歇息,有獨立空間,這是最重要的。
汪浩哲應該也和小喬一樣的想法,他醒來后轉動著眼珠子打量一下四周,聽著小喬的解釋,不再對環境有什麼挑剔,也沒像在梁家那樣表現煩躁,求著小喬馬上帶他離開,只是看向大牛,輕聲說了句:
“多謝!”
小喬第一次聽見汪浩哲跟人說謝謝,不由得驚奇地多看了他幾眼。
汪浩哲身上被包扎得像個木乃伊,按醫囑平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又過起了吃喝拉撒都要人服侍的日子,小喬雖然懊惱,卻也無可奈何,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哪能有白撿的便宜?想要哥哥保護,還得先做弟弟服侍好他。
潘二娘卻早有安排,眼見小喬與自家四蛟同歲,四蛟又黑又壯,可以跟小牛犢賽跑,小喬卻臉色蒼白,身子骨單薄弱不禁風,潘二娘根本不相信她能護理好汪浩哲,便把孩子們做了分配:十一歲的大妞、九歲的二妞做完家務活之余,包下汪家表哥表弟的衣裳洗滌,其他的四個男孩,從大牛到四蛟每天輪流料理病人內務,就是說端屎倒尿洗馬桶,為汪浩哲擦洗身子,小喬從善從流,樂得輕松,自動忽略汪浩哲提過的不喜歡什麼人都碰他身子的說法,身邊沒人幫手本姑娘逼不得已勉為其難,有人在旁幫著干,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她裝做確實力不從心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只遠遠站在一邊偶爾提醒幾句,按著汪浩哲的喜惡指導他們如何做就行。
不知為什麼,對于小喬放手讓潘家兄弟來護理自己,汪浩哲沒表現出什麼不良情緒,或許他也會憐惜弟弟吧?這次可不比在船上,在船上他還能自己挪動一下,這回可是一動都不能動的,小喬人小力微,光是為他略微翻點身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氣。
來到潘家院子,小喬和大牛家兄弟姐妹相處不過幾天,活潑好動的性子便展現無遺,每天將汪浩哲服侍好了,便迫不及待地跑出去,院子里一群的小孩兒在等她,除了潘家兄妹,也有村里來的別家小孩,這是華夏大地鄉村千年流傳的風俗習慣,哪家來了親戚,村里鄰居小孩們照例是要來看新鮮湊熱鬧的,小喬和男孩們玩,也和女孩說話,一張缺了門牙的小嘴吱吱喳喳說個不停,汪浩哲躺在屋里靜聽弟弟和孩子們交談,哭笑不得,這麼幼稚無聊的話題,居然也能討論得那樣熱烈。
“你家養了三頭牛?哇,真好!你會放牛嗎?”
“你家有六只雞啊?真了不起,沒有鴨子嗎?我喜歡鴨子!”
“我二姨家有魚塘,種菱角的哦,啊?你家也有?”
隔一會兒小喬便跑回屋來看一下汪浩哲,問他喝不喝水什麼的,汪浩哲總會叮囑她:“不要出院門!”
小喬根本不滿足只在院子里玩,她想跑出院門,跟著三豹四蛟他們到遠處的田野里去逛游一圈,江南冬日的田野仍然生機盎然,有讓人心醉的嫩嫩的翠綠色,大妞說那是各家種的冬菜,等最后一季冬菜收割完了,臘月里下起雪,田野里就什麼也沒有了!
小喬不是沒在農村生活過,前世有個表姨嫁在農村,常邀她去小住,表姨夫建了個農莊,種著許多農作物,春夏秋季農莊里美得像童話,今生來到古代的農村,雖然看起來很窮困,仍然能體會到那份悠閑隨意,本來就很想四處去走走瞧瞧,每日外出干活的大牛兄弟又極力相邀,弄得她心癢癢的,早上四蛟告訴她今天魚塘放水捉魚,問她去不去看,小喬哪有不想的,雀躍著回屋請示汪浩哲,汪浩哲只說了一句:
“等哥哥好了帶你去!”
不說可以也不說不可以,小喬楞是沒敢去,這位哥哥脾氣驕矜,說一不二,在南下的船上她已經領教過了,有次月夜貨船靠岸,她不聽他阻攔,與小伙計長根趁著皎潔月色上岸去采石壁上的酸檸,結果惹惱了汪浩哲,第二天鬧絕食,不吃不喝,非要她把長根辛苦摘下的黃澄澄鮮艷喜人,長得很像橙子的幾個酸檸都扔進水里才肯罷休,小喬當時很生氣,瞪著汪浩哲,眼里快要冒出火來,船上有什麼好玩的?有什麼好吃的?好不容易得著幾個新鮮果子,玩夠了還能大快朵頤,為什麼不可以?長根說了,這種長在江邊險壁上的酸檸經秋冬寒霜,又酸又甜,汁多味美,又不用她去爬石壁去摘,不過是幫著撿果子而已,就大方分給她四個,卻不許她拿,太過份了!
汪浩哲語氣篤定無情:“你目無長兄,不扔果子,我便下去,以后沒有哥哥了,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吧!”
小喬磨蹭半天,最后只好含著淚依依不舍把那幾個果子扔了。汪浩哲極少出言管制她,或許是自知像個廢物般依賴弟弟,心中有愧,但他不開口便罷,一說話語氣大都強勢,很有哥哥的份量,小喬無可奈何,她自找的。
他們住的屋子不很大,跟大牛幾兄弟的睡房相連,中間隔了一道泥巴抹墻,沒有桌子,只有一張木板床,剛好容得兩人睡覺,稻草編織的墊子又厚又結實,小喬和大牛商量著馮大夫說過最好不睡軟床,大概就是指不能睡厚墊子罷?便在木板上另外鋪了一層薄薄干燥的稻草,讓汪浩哲躺下,小喬則打算搬了稻草墊子到地下打地鋪,汪浩哲不許,說地上冷,讓他把墊子折成兩層,睡在床里側。
小喬說:“我睡覺不老實,怕半夜踢著哥哥。”
汪浩哲說:“哥哥睡得淺,船上不也沒讓你踢過?”
小喬便不再堅持,地底下不是水泥地板,黑乎乎的硬泥地也怕有潮氣上來,還是睡床上舒服些。潘二娘給了兄弟倆一床碎花薄被,兩人合蓋著,剛好合適。小喬沒打算告訴所有人自己是個女孩,反正才七歲,小著呢,用不著擔心男女大防,她不知道黃文嬌長什麼樣,就只聽得看見自己的人說眉清目秀伶俐可愛,男孩子長相俊美的多得很,像汪浩哲,幾乎每個人初見他都移不開眼,做為他的弟弟,不靈秀些反而顯得不正常。男孩子的身份,她大致可以用到十歲左右,十歲之后,誰能知道是什麼樣的境況?先顧著目前方便吧,兄弟結伴行走在外,免除不少麻煩。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8:50
第十六章 貧窮
潘家放塘收魚,大小孩子們像過年般興奮,不時有小孩從遠處魚塘邊跑回來,興致勃勃地跟大家報說又撈著了很大很重的大肥魚,潘二娘在院子里喂雞,微黑的臉龐笑得燦爛無比,小喬暗喜:看來晚上可以打牙祭了,一頓豐盛的鮮魚宴肯定少不了。
來到潘家三四天,天天白米飯配清水煮青菜,填飽肚子沒問題,可是也太清淡了,小喬雖說在梁家吃過這個苦,卻也覺得潘家這日子清貧得有點不對勁,孩子太多是實情,可除了一歲的妞妞和五歲的三妞之外,其余小孩都很能干的啊,家里有田有地有魚塘,潘二娘養雞養鴨,大牛爹潘富年是條健壯漢子,早出晚歸,像頭牛似地賣力干活,怎麼這麼多天都掙不來一頓肉吃?小喬和潘家大人小孩一桌子吃飯,大牛告知潘二娘汪浩哲需要吃好的,潘二娘和老實巴交的丈夫交換一下眼神,笑著說那阿浩的飯食得另外做了,等端出來一看,也只是多加兩個自家小母雞生的雞蛋而已,或水煮荷包蛋或打散了做湯,這就是最好的病號飯,看著四蛟三妞眼饞的樣兒,小喬心下暗嘆,不過總算有些營養,而且這是古代小母雞下的蛋啊,不存在任何添加劑,天然生香,那滋味不知道有多鮮美,小喬端去喂汪浩哲,自己也忍不住偷偷咽口水,
小喬像個真正七歲小孩一樣盼著夜暮降臨,盼著晚餐時間快到來,好容易等回潘大叔和大牛兄弟幾個,大牛手里提一個沉甸甸的木桶,笑著朝她喊:“小喬快來看,咱們家今晚有魚吃!”
大妞二妞幾個跟著小喬一起跑過去圍著木桶看,歡喜地嘖嘖連聲,小喬臉上笑容不減,心里卻十分失望:這也叫魚?擠擠挨挨盛了半個木桶,卻盡是些兩三個指頭大的小魚仔,間或還有蹦蹦跳跳的透明小蝦米,傳說中的大肥魚呢?不是有很多條嗎?難道又放回去了?
潘二娘走出來迎接,笑著說道:“大妞二妞把魚兒收拾一下,留幾條大的煮湯給阿浩表哥補補身子,其余的開了大鐵鍋灼炒,多放幾勺油,煎得香香的,教你們這些泥猴兒放開肚皮多吃一碗飯!”
大妞二妞應聲提了木桶下去,潘富年就著院子里早備下的一木盆清水洗過手臉,用欣慰的語氣對潘二娘說道:“也不枉孩子們天天打草喂養,我苦守了一年,一放水塘底盡是白花花的大肥魚,當時急忙就撿了送進城,趕巧六福樓明后日有富貴人家訂辦喜宴,我和大牛二虎又去得早,一口氣全收了!”
潘二娘喜笑顏開:“老頭子你這趟趕得真是湊緊……得了多少銀子?”
潘富年難得地呵呵樂了一陣,伸出兩只大巴掌:“十兩!足足十兩啊!我一回來立馬就拿去還了陳財主,這債,算清了一半嘍!”
“好!真好!”
夫妻倆的歡快感染了孩子們,個個喜形于色,小喬見大牛和三豹往汪浩哲屋里去了,悄聲問四蛟:“咱們家欠陳財主的債?欠多少?”
四蛟也才七歲大,眨眨眼:“我聽爹和娘說,很多很多!賣了我也不夠還的,只好把我養大,有力氣干活了,才能掙銀子還人家!”
小喬怔住,沒想到這小子說出這番話來,旁邊的二虎在四蛟頭上輕敲一記:“瞎說啥,爹娘什麼時候說賣了你?咱們家也沒欠多少了,借陳財主家的五十兩銀子,還了幾年,今年收成好還得最多,爹說,明年再加把勁,把最后的十兩還完,我們家日子就好過了,可以攢錢給大哥娶媳婦!”
“當初為什麼借那麼多銀子啊?”小喬好奇地問。亜璺硯卿
二虎手里柴刀修砍著竹片,嘴上不停:“買咱們腳下這塊地啊,村里大伯將咱們分出來,給一塊小得轉不開身的地起房子住,爹娘想著咱家兄弟四個呢,就看中了這塊空曠的野地,先起一個小院子住著,等以后兄弟們長大分房,可以團團圍著起四個大院子呢!”
他抬起頭來,指著柵欄門外暮色重重的田野說:“爹還說,只要我們兄弟勤快肯干,一二十年間,可以把周遭的田地都買下來,到時候這一帶就成一個莊子,咱們潘家的莊子!”
小喬聽得頻頻點頭:不錯不錯,沒想到悶聲不響的潘大叔是個有志向的人,帶著兒子們辛苦一輩子,掙下一座完全屬于自家的田莊,這應該是每個農民夢寐以求的事情吧。
“這周圍的田地都是誰家的啊?”
“陳財主家的,租給村里人種著,我們家也租了幾畝。”
“我們家不是有田有地的嗎?”
二虎老氣橫秋地嘆口氣:“我們家從大伯手里分得六畝水田,三畝旱地,兩個魚塘,去年娘生妞妞差點沒命,為求醫爹賣了三畝水田,不租田的話,我們家的稻子不夠飽肚的。”
小喬的心揪緊了,也忍不住跟著他嘆氣:“原來是這樣啊!”
忽又想起一件事來:“縣城里的三姨開著茶館,她家有錢嗎?那個,蓮表姐?是不是許給咱們大牛哥了?”
二虎有點吃驚:“你怎麼知道?”
四蛟湊過來:“三姨最小氣了,她不肯借銀子給咱們家,她把蓮表姐給大牛哥,是想要大牛哥去倒插門!”
剛說完又被二虎拍了一下腦門:“關上你的狗嘴!爹說了咱們家的男孩不做上門女婿!”
“可是大哥喜歡蓮表姐!”
“你懂個屁!”
“我懂!我跟大哥睡,聽見他做夢喊蓮妹蓮妹……”
“你!”
四蛟眼看又躲不過一記爆栗,大妞及時蹦過來,惱火地大聲嚷嚷:
“吃飯了你們三個,耳聾了嗎?我都喊四遍了!”
小喬趕緊從木條凳上站起:“哎呀!天都黑了呢,我得先去喂哥哥!”
大妞從小喬頭上撿走一根二虎削砍竹片飛上去的竹皮,順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說道:“去吧,二妞已經端了魚湯進去,這會兒該是可以喝了,阿浩哥只要你喂食,慢慢喂著,我們給你留菜!”
“好,那我去了!”
小喬笑著走開,摸摸自己的臉腹誹:大妞這丫頭,紅果果的騷擾幼男嘛,她怎麼不捏三豹四蛟,自己才來幾天,被她捏了不下五六次。
小魚多刺,但小喬也聽說過小魚仔其實營養豐富,便很細心地把魚肉挑出來,拌在飯里,魚頭搗得稀爛,盡量把湯汁濾出來,一碗湯一碗飯把汪浩哲喂飯,見湯碗里剩兩粒白色魚眼珠,心想別浪費了,用粗瓷湯匙撈起一粒放自己嘴里嚼嚼,笑道:“好吃!”
見汪浩哲唇角輕揚,撈起另一粒送到他嘴邊:“哥哥吃一顆!”
汪浩哲便把那粒魚眼珠抿進嘴里咀嚼,看著小喬:“有什麼好吃的?你是餓了吧?快吃飯去!”
小喬拿了空碗回到上屋,潘家大人小孩已吃了個半飽,旁邊留著兩碗煎得香脆的小魚小蝦,一看見她進來,四蛟立即屁癲屁癲跑去盛飯,遞給小喬一碗,他自己捧了一碗,大口大口吃起來,小喬才知道原來潘二娘怕她一個人吃飯孤單,竟是餓著四蛟,讓他給自己作伴呢。
小喬心里感動,飯桌上又不好多說什麼,此時個個都忙著招呼自己那張嘴巴,誰有空理會她啊,潘二娘一邊照顧妞妞,一邊往嘴里塞飯團,含混不清地對她說:
“快吃!碗里的魚都是你的,今晚咱們不吃青菜,只吃肉!”
農家菜籽油爆魚仔,果然鮮香不可方物,小喬細細嚼著酥脆的魚仔,骨頭都不舍得吐出來,看著四蛟連著吃了三碗米飯,她也不自覺地填了兩碗下去,潘二娘看得笑瞇了眼:“好歹還上一筆銀子了,再過一個多月就到年關,今年可以輕松過個年,咱們再省吃儉用湊幾個錢,十個孩子,每人制身新衣裳吧!”
“我吃飽了,爹娘慢吃!”
大牛放下碗,對潘二娘說道:“爹和娘也要制一身新衣,娘總是穿舊衣過年,爹的衣裳都破成這樣了!”
潘富年咳了一聲:“給你娘縫件新棉衣吧,她那件舊棉衣穿了十多年,早不暖和了,爹天天干活,穿新衣是糟蹋了!”
大牛執拗道:“爹也要做!我和二虎在山上裝了夾子,過幾天去看看,或能夾著個野豬獐子什麼的,賣了得錢就做!”
三豹說:“萬一像上次那樣夾了個兔子呢?”
二妞嘻嘻一笑:“就吃兔子肉唄!”
大妞瞪她:“就你會吃!是兔子剝了皮給爹做件坎肩,兔子肉給阿浩哥補身子!”
潘二娘贊賞地看著大女兒,女兒懂事會疼爹了,小兒子四蛟的話卻讓她哭笑不得:
“兔子像上次那樣賣給村頭李寡婦不好嗎?得了錢給娘收著,娘最愛數錢了!”
小喬埋頭吃飯,裝作不注意聽一家人的談話,心里悄悄盤算著:潘家人厚道,只看著兄弟倆落難便收留下來,潘二娘計量著給自己的孩子做過年的衣裳,連他們兄弟也一起算進去,潘大叔衣不遮體卻舍不得穿新衣……就算是最親的親戚,也不過如此吧?這一份厚恩小喬承受了,卻不敢說報答二字,她覺得自己和汪浩哲未必報答得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49:50
第十七章 冬寒
小喬有意等過了兩天之后,才把身上的五兩銀子交給潘二娘,早知道潘二娘必定會推拒,小喬誠懇地說:“這是在縣城被壞人欺負時好心人給的,世間總是好人多,我們兄弟遇著大牛哥,遇著二姨夫和二姨這樣的好親戚,是上輩子修來的福份!我這樣小,不懂做買賣,拿著這銀子怎麼使啊?白白讓它閑著。大夫說哥哥身子骨在恢復當中,需要不時吃些葷厚的補補,我也不知如何做,這銀子交給二姨,全仗二姨費心料理了!”
她只能這麼說,如今是借住在潘家,全家人真心相待,吃住一樣,就算汪浩哲是個病號,她也不好意思自己拿了銀子單獨給他買肉買補品吃,那樣顯得生分了,只有交給主婦潘二娘,由她來打理才最妥當,況且汪浩哲每餐吃著的兩個雞蛋,也是潘二娘養的小母雞下的。
五兩銀子對有錢人來說不值什麼,對貧窮的鄉下人卻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也許光買油鹽就夠潘家人吃一年的。往日在船上,兄弟倆的用度在她來看已經夠節儉了,如今在農村過活,每日與大牛兄弟幾個閑話,才知那時的吃用算得上小康人家生活水平,其標準是雷打不動每天一餐有肉吃。這個朝代毫無例外地以士農工商排列社會地位,尊重讀書人,重視農業,可是農作物卻低賤得令人驚訝,合著每個人都覺得從土地里長出來的東西,只是因為得了天地之精華,並不關乎農人的辛苦勞作?就像潘家父子辛苦養了一年的魚,幾大簍賣出去就只值十兩銀子,小喬嘆息不已,這個世道也太欺負農民了!
潘二娘便沒有再推拒,撫摸著小喬的頭道:“二姨這麼大歲數了,也只見過你這麼乖巧伶俐的孩兒,你阿浩哥十六歲了罷?和大牛同歲,長得那樣高挑俊美,大牛卻是如此粗笨……唉!老人說的話沒錯,人與人比,是要氣死人的。你既是把這銀子給了二姨,二姨便拿去折成碎銀錢慢慢用,到時也好每日里整些新鮮可口的吃食給阿浩補身子!”
小喬笑著仰望潘二娘:“二姨最好了,有二姨費神照顧,小喬什麼都不用操心!”
不操心是假的,隨著一場冬雨降臨,日日暖陽普照的晴和天氣一去不復返,寒氣像忽然間濃重起來,潘家的泥糊薄墻和茅草屋頂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小喬暗自發愁,她和汪浩哲身上衣裳本來就單薄,這樣的天氣里更是冷得唇青臉白,漫長冬夜里她把那床又薄又硬的棉被盡量蓋在汪浩哲身上,自己整個縮進稻草墊子里,仍是冷得睡不著,汪浩哲看她那樣兒活像只灰兔子窩在一堆亂草里,伸手就把她拉出來,拿棉被給她蓋上,說道:“草堆怎會暖和?我們兄弟擠擠吧!”
小喬只猶豫了一下,便小心靠近他,相互取暖要緊,不想那麼多,要說難為情船上可都經歷過,既然已經把自己當成黃文嬌,認了哥哥,就忘記前世二十二歲的年紀吧!
隔壁流泄過來的燈光滅了,大牛兄弟陸續上床,耳邊聽著一陣噪雜聲音,小喬哧一聲笑了,悄聲對汪浩哲說:
“哥哥,他們的床像狗窩……”
也是因為棉被不夠蓋,今天午后潘二娘交待她和三豹四蛟一起搬干稻草進屋,以期晚上睡覺能多暖和些,汪浩哲不喜吵鬧,幾個小孩便搬進大牛他們房里,然后在里邊玩了一整天,把他們的大連鋪折騰得不像樣,那場景真是太歡樂了,想像兄弟幾個鉆進亂糟糟的狗窩里睡覺,小喬忍不住笑得合不攏嘴。
這才是真正陰冷的冬天,紛飛細密的雨簾里摻雜著鹽末般的雪塵,小喬初時不懂,大妞接了一手掌的雨雪教她看,怪不得呢,冷得人手指尖腳指頭都麻了。孩子們沒有厚底鞋子穿,潘二娘不允出門,除了潘富年和大牛、二虎每天出去干一會活,其余的孩子統統關在院子里,晚上鉆稻草堆,白天圍著一塘枯枝燃起的大火,邊烤火邊玩邊給汪浩哲煨藥,寒冷的陰雨天就這麼過。小喬聽大人說過一句話:小孩屁股三把火,現在想通了其實不是因為小孩本身火氣旺,而是因為天性好動,愛玩愛鬧跑來跑去引得周身發熱而已。
潘家這堆大火一般由潘富年早上出門前燃起,留待孩子們起床了取暖,潘二娘可以用鐵盒子盛火子進屋烤著,火堆燃處選在上屋和左邊廂房轉角一個露天空地,用石塊圍成一個火塘,大牛和二虎早用砍成一截截然后剖開的青澀大灌竹在上方架成一個隔欄,火在下邊燃燒,雨水滴不下來,茅草屋也不至于被燒到,當然這堆火是必須嚴令一個孩子守著的。潘富年勞作慣了,從年頭到年尾在外邊干活回家從來不空手,不是順手砍捆柴火就是挖了路邊枯干樹根扛回家,大牛二虎也學了老爹這習慣,因而他們家院子里的柴堆從來是只盈不虧,冬天沒有木炭,盡管燃燒枯樹根取暖,從早燃到晚不用心疼。村里別的人家卻沒有這般大氣,柴禾少的根本連燒火取暖都不肯,于是在這種寒冷天氣,潘家簡陋卻整潔清爽的院子里每天人客不斷,多數是老人小孩,圍著火堆論古說今,講鬼講怪,有的孩子偷偷抓了家里的玉米粒子或黃豆,藏在荷包里過來,烤火烤到一半,折兩根小木棍扒開火灰,把玉米粒子或黃豆埋在熱灰里,一會兒功夫,一朵朵白花花的爆米花就從火灰里怦怦炸開,又香又脆的黃豆粒也熟了,小喬見過吃過爆米花,卻不知道這樣也可以做得出來,喜不自禁,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也去折了小木棍跟人家搶吃,熱熱鬧鬧玩樂著,竟把汪浩哲都忘掉,恍惚想起才趕緊跑去看一看他,黃豆粒不敢給他吃,塞給他幾顆爆米花安慰一下,就又跑掉了,大冬天的,這樣跑來跑去,又是在火邊,也能玩出微汗來。
村里一群常來往的同齡小孩,小喬大致都混熟了,能喊出名字,這天她發現來了個有點特別的陌生男孩,可以肯定從未見過他,十二三歲的樣子,長相白凈清秀,穿件長及腳面洗得發白的細紡軟布袍子,腰間系根灰白麻花繩,別的小孩一進院子見著潘二娘便喊聲嬸娘,並不會特意去找人問候,他卻不同,先找到和他年紀相仿的二虎,說了句話,二虎放下手里正在破砍的竹片,引他到上屋,上屋里潘二娘陪著幾位老婦人坐著聊天,她們烤的是鐵盒子里的火子,那男孩在門口規規矩矩躬身作揖問候了,和潘二娘有問有答幾句,這才來到火堆旁,老實站一邊取暖,微皺起眉看著緊圍在火堆邊搶爆米花烤地瓜的一群小孩子,二虎陪他站了一會,說不上三句話,自顧走開了。
小喬就混在亂轟轟的小孩們中間,吃夠了爆米花,不時抬頭看那男孩,那男孩也看她,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小喬忍不住了,主動起身去找他搭訕,好奇就開口問,她才不把這些十來歲小屁孩放在眼里。
誰知那男孩面相孤傲,性子卻不清冷,在他看來小喬也只不過是個七歲男童,見她來到面前,先出聲問道:
“你就是三豹的遠房表弟,並州來的汪小喬?”
小喬一楞,心想原來自己人氣這麼大,足不出戶,都已經名揚蓮花村了,沖他咧嘴笑笑,男孩看到她缺了門牙,不禁抿起唇,雙頰微現兩個小酒窩:“我叫陳應景,和二虎同歲!”
“那你十三歲了?我要叫你一聲應景哥哥?”
陳應景未置可否,四蛟從后邊冒出來,對小喬說道:“叫他小秀才得了!他讀書厲害,是陳財主本家,可財主家少爺都不及他,將來是要考狀元的,我們都叫他小秀才!”
陳應景低下頭,臉上微紅,轉過身去看火堆里竄起的火苗,不再搭理他們,四蛟趁機拉了小喬走開,小喬有點惱火,就受不了二妞和四蛟,又愛多嘴多舌到外面炫耀自己家來了親戚,人家一來找小喬玩,沒說上幾句話,這兩人就會拉著小喬走開,像怕別人搶了他去似的,照他們的想法大概親戚也成了私有物,愛給外人看就給,不給看有權帶走!
還好四蛟帶她去做了件有趣的事――掏摸雞窩,看看有沒有剛下的雞蛋。二妞尾隨而來,姐弟倆一通八卦,小喬到底弄清楚了小書生陳應景家的境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50:13
第十八章 教學
本村三戶陳姓人家,是出了五服的本家,同祖同宗,卻因貧富懸殊平日里互不往來,村東頭陳財主田多地廣家財萬貫,村西頭陳家已沒落為一般的莊戶人家,陳應景祖上原也有些田產,生活殷實,后來他祖父喜歡上讀書,厭倦莊戶生活,連年參加科考,田產幾乎被他賣光,而立之年到底得了點功名,去外地做縣丞,竟然就在任上納外室不回鄉了,祖母出身平頭百姓家,老實卻要強,辛苦支撐讓兒子繼續讀書,期望將來更強過老子,誰知兒子爭氣了卻命薄如紙,考得個秀才之后便病逝,老母傷心過度也跟著死去,寡居的秀才娘子獨自撫養兒子,靠著每年幾畝水田魚塘的租金稻子苦度時日,鼓勵兒子讀書上進,將來考得功名,完成父親未完心願,為祖母爭口氣。
陳應景從小聰明,在私塾里念書習字背文從來都是第一名,傳說他文才比陳財主專門請先生私下教導的幾個兒孫還要出色。而他寡母的精打細算和清高在全村也是出了名的,她一般不拋頭露面,不允兒子隨便與村里小孩結交,陳應景讀書太悶時走出家門逛逛,能去的地方除了自家菜園,便是潘家,或許是因為潘家地處空曠,獨門獨院在一個微凸于田野的小坡上,雖嫌破敗看去卻也別有一番景象,秀才娘子並不阻止兒子往潘家去,陳應景來潘家散步便成了習慣,因為和二虎同年同月生,還能在一塊兒說上幾句話。
小喬愛看陳應景,因為他長得很像前世喜歡的偶像歌星李九葉,李九葉身材高挑,有種陰柔之美,唱腔溫潤清醇,臺風穩健炫麗,舞技超酷,他的歌曲小喬幾乎每首都會唱,陳應景身高還不夠李九葉,五官卻像了八成,眉如墨描,眼神柔媚,山寨版縮小一號也很可愛。小喬想像著讓陳應景穿上戲服學李九葉春節晚會時反串祝英臺唱十八相送,說不定更加出彩。
前世有過狂熱的追星時段,跟著瘋唱瘋跳,家里堂哥開酒店夜店賭場,大人看不過眼跑店里去,怎麼高興怎麼玩,小喬外表清純乖巧,內里卻是火熱一團,為追星成一嗓子好歌,不是家人攔著,就報名參加超女比賽了,好在那打了雞血似的瘋狂歲月很快過去,上高中學習緊張又做回溫順淑女,不過對外邊娛樂界的動向仍然暗地關注,偶像們出現了又消失,李九葉是她關心最多的一個,因為他唱過幾段戲曲,她還專門買回許多相關傳統戲曲影碟,本來是不愛好地,不厭其煩地又看又學,到后來居然覺得有點意思。
被陳應景引發前世追星情懷,小喬忽然特別想唱歌,又不好唱那些流行網絡歌曲,隨口哼了個調子,是梁祝里的十八相送。
此時已回到火堆邊,不少小孩回家吃晌午飯,陳應景不忙回去,人少松活,他往火邊靠近,坐在一張條凳上,伸出手向火,一邊看二虎在廊沿下破大竹。
四蛟聽見小喬哼曲子,說道:“我也會!”
小喬說:“唱來聽聽!”
四蛟張口就唱:“月光光,照地堂……”
聲音倒是清脆高亮,卻太幼稚了,這是兒歌好不好?
小喬笑著說:“我教你一首!”
“好啊!”
二妞在旁道:“我也學。”
小喬點頭,看著火堆邊幾個六七歲小孩:“一起來,誰學得快數誰最聰明!”
孩子們來了興趣,小喬拿出玩家家的興頭,當老師教他們唱小學時候唱的古詩歌謠:
“遠看山有色,近觀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現代小學並沒有這種配了樂譜的教材,是位家庭教師給她看的碟子,因為喜歡其中古色古香的山水畫背景,印像深刻,唐詩三百首背得順溜。小喬其實不敢自稱聰明,她學習成績優異是因為從小到大都有家庭教師開小灶,而且外邊一有好的教程學習方法,最先接受試驗的一定是她,爸媽望女成鳳,什麼速記法速成法提高效率法填鴨子似地往她腦子里灌,小學到高中,南來北往學了無數個方法方式,她覺得如果誰需要的話,自己都可以研制出一套教程來給他用。
“會唱了嗎?這是一首詩詞,大家想想詩中意境,為什麼山有顏色,流水卻沒有聲音?春天都過去了,花兒還常開不敗,鳥兒站在枝頭,有人在跟前走來走去,它也不受驚飛離!”
五六個小孩你瞧我我瞧你,傻笑著不說話,二虎不剖竹片了,若有所思,陳應景不作聲,詫異地看著小喬,有兩人從汪浩哲房里出來,是大牛和三豹,三豹說:“水無聲,花兒常開不敗,鳥兒又不會飛,難道它們是木頭刻的?”
大妞在對面房廊下擇菜,抬頭說了一句:“是畫!一定是畫的繡樣!我看見蓮表姐繡過花兒!”
陳應景面露微笑,四蛟一推小喬:“是不是?是畫吧?”
小喬蹲在火邊,不提防被他推得跌坐地上,站起來拍拍屁股,說道:“是的啦,大妞真聰明!”
大妞抿嘴兒一笑,一個叫冬哥的小男孩說:“我娘說我笨不讓上私塾念書,我這一下子就背上詩了!這麼容易,回家背給我娘聽去!”
冬哥要回家,另外兩個也跟著興沖沖跑了,大牛笑道:“小喬,你這詩也太容易背了吧?我沒唱,也記著一副畫了呢。”
小喬笑:“其實讀書背書並不難,要講究方法,方法對了,背書容易得很,一天看完五六本書不在話下!”
她忽略了一個問題,速讀法應用在現代書藉比如閑文小說之類效果是不錯的,滿是之乎者也的古文言就不一定了。
孩子們再次被她震倒,陳應景坐不住了,讀書真像她說的這麼容易,那他讀了這麼多年的書,以后萬一科考有個不順豈不是被鄉鄰們笑話死?
“你剛開蒙罷?教他們背的詩再容易不過,真正背聖人賢文,豈是你說的這般輕松!”
陳應景一邊反駁她,一邊從腰側抽出一本線裝書遞給小喬:“這書你會看嗎?你既說背書不難,容你用半個時辰誦讀其中一篇,當場背出來,可以嗎?”
幾個大小孩楞怔一下,大牛說:“應景,小喬才七歲,他懂什麼?不過隨口說說,哪里真會看你這樣深奧的書!”
二虎也說:“算了吧應景,小喬自來愛說笑……”
小喬拿過陳應景的書翻看封面,是一本《論語》,調皮地吐了一下舌頭道:“你還沒考取童生吧?”
三豹說道:“應景考過縣試了,得了個第三!”
“是麼?真好,得了第三!”
小喬漫不經心地應著,把書翻得嘩嘩作響,陳應景被她的態度激到,紅了臉,他根本不相信這小男孩能讀懂這本書,只想讓他弄明白讀書的辛苦罷了,誰知這第三名說出來卻觸動了心底一根弦,也不等小喬背書,伸手把書拿了回去。
小喬笑笑,早就讀過的書,並沒認真看,隨口念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大牛兄弟幾個沒讀過書不懂什麼,看著小喬朗朗上口,不禁目瞪口呆,陳應景是徹底楞了,半晌才醒過神,輕聲問:
“小喬,你真有背書的好方法麼?”
“當然!我和哥哥也念過幾天書,先生獨教我一種背書法,因而我會背許多篇文章,你若想學可常來,我教教你,看你合不合用?”
多種速記法,其中她常用的是圖像索驥記憶法,還有定位標志記憶法,陳應景若有心學,不信找不到一款適合他的。
晚飯時,二妞快嘴跟父母說了白天火堆旁背詩的事,居然還能一字不漏地把那首詩背給潘富年和潘二娘聽,四蛟也爭著背,潘富年默不作聲,潘二娘高興地誇了幾句,然后五歲三妞童言無忌把一桌子人都弄沉默了:
“娘,祥根說他明年開春要去鄰村私塾念書了呢,他今天問四蛟哥去不去!”
大牛二虎吃得快,相繼撂碗走了,潘富年也吃飽起身去院子里收拾火塘里的火灰,免得半夜刮風,吹起里面的火星子燒了房子。
潘二娘這才看看四蛟,對三妞說道:“等以后我們家有銀錢了,就讓你四蛟哥去念書!”
小喬想了想說:“二姨,我們家未落難之時我念過兩年書,認得幾顆字,算術也學了點,若是四蛟願意,我把我會的教他,四蛟聰明,以后他也識得寫自己的名字,會算個簡單的數!”
潘二娘攏一下額上的亂發,笑著點頭:“好,好啊,只是辛苦你了孩子――也不用太認真,權當玩了!”
吃了飯出來,小喬就被三豹和四蛟夾在中間,后邊還跟著個二妞,三豹趕二妞走:
“要睡覺了你跟著來做什麼?女孩子家家的,回你房里去!”
二妞扭著身子:“不嘛!你們想跟小喬識字學數數,我也要學!”
三豹哄她:“你先回去,明天天亮了教你,今晚小喬跟我們睡,娘又不讓點燈,我們在床上學……”
小喬一聽,忙說:“黑不隆冬的,學什麼?寫字白天才能夠,晚上就躺床上背詩好不好?我在這邊,你們在那邊,一墻之隔,可以了!”
二妞說:“你們這樣,吵著阿浩哥怎麼辦?”
“關你什麼事?走了走了!”
三豹把二妞推回去,轉來對小喬說:“二妞說的對,會吵著阿浩哥,你不如跟我們睡得了!”
小喬那個汗啊,有口難言,她還沒想到法子拒絕呢,四蛟已經從汪浩哲床前跑回來了,語氣里帶著失望:
“阿浩哥不讓小喬跟我們睡!”
“為什麼?”
“他沒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50:37
第十九章 記憶
白天小喬在屋外教小孩們背詩,跟陳應景對話,隔著一道薄墻,汪浩哲自是聽得一清二楚,卻沒問小喬什麼,仿佛他弟弟小小年紀就會背論語這種事一點不值得驚奇,小喬爬上床在里側躺下,黑暗里喋喋不休教三豹和四蛟背古詩,他也不加阻攔,小喬知道他整天呆在床上很乏味枯燥,晚上不會那麼快想睡,有意引他一起說話解悶,背詩背了上句裝記不起,問他下句是什麼,汪浩哲卻不上當,只說:
“自己想!”
四蛟唱的兒歌原來是大牛教的,大牛從小愛唱歌,無師自通會唱許多首兒歌和鄉間流傳的戲曲,大都是聽人唱過一遍或是在集鎮上看戲后記著的,小喬用歌唱的方式教四蛟背古詩,大牛居然只聽一兩遍就全學會,小喬很高興,難得遇到個接受能力這麼強的學生,又見大牛和四蛟音質很好,一時興起,索性撿了幾首保守些的現代歌曲和戲曲小調,教兄弟幾個唱起歌來,于是清冷寂寥的夜晚,冷雨瀟瀟,寒風呼呼,一堵矮泥墻隔起的兩個房間,歌聲此起彼伏來回傳唱,空氣中似有絲絲暖意流淌環繞,小喬忘記了寒冷,卻抵不住疲倦,不自覺地打了個哈欠,一直默不作聲的汪浩哲說聲:“睡了!”
大家便安靜下下來,小喬貓一樣偎在他身邊閉上眼,耳聽著那邊房間傳來大牛兄弟深沉均勻的呼吸聲,很快也進入了夢鄉。
連天冬雨總算停止,寒冷依舊,還刮起刺骨的寒風,小喬白天可以在火堆邊暖和一下,汪浩哲卻可憐得很,白天黑夜都固定在冰冷的床上動不了,翻身還要定時,棉被又薄又硬,根本起不到半點御寒的作用,兩件衣裳都穿上身了,仍是冷得發抖,內外重傷引起的損耗未能好好加以調理,光吃藥敷藥,營養跟不上,整個人越發蒼白瘦弱,只剩下皮包骨頭,小喬撫摸他沒有一點熱氣的手臂,愁眉不展,怎麼辦啊,瘦成這樣,再不想法子,就算金子一樣的藥也難以讓他盡快好起來,說不定傷愈之后反而因元氣大量散失,這輩子就這麼弱不禁風的,再回復不到從前的健康狀態了,小喬心里難過,可不願意他變成那樣。
比之初遇時,汪浩哲改變了很多,他學會了斂默,隱忍,身上明明有傷痛,臉上卻總是一副輕淡表情,大牛和二虎他們為他擦洗換藥,偶爾搬動他,小喬在旁,看到他輕輕顫抖,眉頭皺起,卻一聲不哼,每天和小喬沒幾句話說,吃飯就吃飯,睡覺就睡覺,但只要看到小喬,他情緒便會更加放松安寧,眼神里有不可替代的信任、依賴和包容。
小喬聽到二虎和大牛的對話:“阿浩這麼痛,也不喊一聲,真是條漢子!”
“不是不想喊,沒見他忍成那樣?縣城那群壞人要打死他,拖了小喬去賣掉,把小喬嚇壞了……阿浩想讓小喬安心,不要他再受驚嚇!”
心里微有酸澀之意,這哥哥是她拉在身邊的,只想在這陌世里有個伴,慢說他是個有傷痛的人,當時若是只病貓只怕她也會抱著走,惶然無依的感覺太可怕了,她願意吃些苦頭照顧料理他,有個叫哥哥的人相隨左右,心里踏實。
日子這麼過下來,不知不覺間兩個毫無血脈關系的人竟有了真正的親緣,她滿心裝著他,為他擔憂,做夢都想讓他吃好住好穿好,快快痊愈,而他默默地躺在那里,什麼也不做,卻能讓她覺出哥哥的威儀,只要一句話就讓她乖乖順從,小喬想著汪浩哲之前在家里肯定也是做哥哥的,他失去了以前的記憶,但是對弟弟的關顧真切自然,還像所有做哥哥的那樣,對弟妹的掌控絕不含糊。
臘月初,不下雨天空也陰沉沉的,晚上擱在院子里的水盆,第二天起來表面就能結出一層薄冰,潘二娘身子弱,用來盛火子取暖的鐵盒子是潘富年用歷年攢下的壞農具,自己到鎮上鐵鋪里打的,家里再找不出第二個,實在沒有別的法子,小喬就求二虎用剛砍回來的青大竹剖開,盛了燒得紅紅的火子放到汪浩哲床前,多少也能讓他得點暖氣,三四筒青竹輪換著,哪筒火子暗淡下去就換上新的,發動來家里玩的小孩們幫著盛火子,小喬和四蛟、三豹等抬來抬去的換,大妞牽著三妞,緊張地四處檢看他們會否把火子扔草堆里,烤了半天火子,汪浩哲果然臉色沒那麼青白了,小喬和四蛟兩個卻像花貓似,小臉好幾條黑白杠杠,大妞笑彎了腰,二妞說:“這麼費事,在床前燒一堆火就好了!”
二虎瞪她一眼:“沒腦子,床上是稻草,房頂是茅草,你想把房子點燃了?”
二妞撓撓頭:“小心點嘛,讓小喬和四蛟守著……”
大牛說:“爹教過我們,不能大意,二虎天天剖青竹做什麼?這火堆上的竹片要一天換一次,就是防備火星子濺上去燃起來,一間房燒了,會連著燒過去,救不了的,萬一燒著,到時我們全家都沒地兒住!”
兄妹幾個說著話,沒注意到在火堆邊看書的陳應景悄悄起身離去,過了一會兒,又見他折回來,懷里抱著一樣東西,滿臉帶笑,走到近前把那東西拿出來,竟是個小孩腦袋大的黃銅手爐。
陳應景把黃銅手爐雙手遞給小喬,說道:“這個原是用火炭的,如今我家窮,娘舍不得買火炭了,我們家柴火也少,平日里不舍得燒火烤……這個閑置在那里,不如拿來給你哥哥用!”
大妞伸手摸了摸黃銅手爐,咋舌道:“這個很貴吧?我只見過一次,去年冬天陳財主來我家,管家跟在后頭,抱著一個,錚亮錚亮的呢!”
“這個擦一擦,也是錚亮錚亮的!”
陳應景有點自豪:“我娘說我家祖上與叔公家原來也一樣,到現在沒什麼好東西傳下來了,只這銅手爐我爹讀書時用過,娘留著給我用……這幾日太冷,娘不拘我在房里,允我來你家烤火看書,小喬教的那個背書法很有用,幾日來我背書順溜多了,我可以跟娘說在這兒讀書很好,還要多來幾天。小喬,你放心用這個盛了火子放你哥哥床上,等我不能來了,再拿回去不遲!”
小喬歡喜地接過銅手爐,感激道:“謝謝你!可是你娘要是知道了,怕會著急的吧?”
陳應景抿了抿嘴唇,雙頰酒窩隱現:“我娘向來不出門,這幾日又太冷,她沒事就在房里蓋著棉被做針線,不會知道的!”
大妞早已取來一塊抹布,拿過銅手爐擦起來:“那就給阿浩哥用幾天吧,讓我來擦擦看,像不像陳財主家的那麼亮?”
經過大妞的一番努力,果然銅手爐錚亮得炫目,小喬和四蛟喜滋滋用木枝條一粒一粒撿了火子進去,很快填到半滿,大伙兒站一旁圍觀,齊聲喊夠了夠了,再多怕太燙,急忙蓋好蓋子,大妞又回房里去找了塊破布出來包住銅爐,這才讓小喬拿進去給汪浩哲抱著取暖。
潘富年從外邊干活回來,照例要滅了院子里的火堆,晚飯后二妞陪小喬拿著銅手爐到灶下扒火子,也能撿到滿滿一爐,二妞說:“拿布包好,火子應該能夠暖到天明!”
夜晚,小喬一邊和隔墻那邊的大牛兄弟幾個唱唱念念,一邊拿著暖手爐給汪浩哲燙手腳,稻草鋪的床,沒有床單,不敢把滾燙的手爐直接放床上,太重了拿得手困,便放棉被上,隔著一層薄薄的棉被,像燙衣服那樣在他身上移動,笑著問他暖不暖,舒服不舒服?汪浩哲幾天來想是被凍僵了,得了點暖氣人都顯得活潑幾分,也拿過暖爐往小喬身上燙,寒冷冬夜,這麼一點點火氣顯得異常珍貴。
等到銅火爐不再燙手了,小喬就把它放到汪浩哲懷里讓他抱著睡,汪浩哲便老實抱著,小喬從懷里抱出個小布包打開,布包里傾刻有毫光散發出來,小喬怕驚動那邊的大牛兄弟幾個,便把棉被拉上來蒙住兩人的頭,貼近汪浩哲耳邊說:“這就是夜明珠吧?咱們落難前哥哥原先戴在身上的,我一直收藏著,快過年了,天氣又這麼寒冷,哥哥的傷總好不起來,身體恢復太慢……咱們不如把這珠子賣了,換銀子買衣裳買棉被買吃的,好嗎?”
熠熠發光的明珠像是喚起了汪浩哲某種記憶,他閉了閉眼,再睜開來又是一副茫然的表情,拿著明珠看了好一會,交回給小喬:
“收好,不賣!經你一提醒了,我隱約記得是誰給的,是我們的父母嗎?小喬,哥哥那日聽你背詩,念聖賢書,也想起一些,從前咱們定是上過學堂讀書的……你能記得念過的詩詞文章,為何想不起我們家住何方?父母是誰?你再好好想想……等哥哥傷好了,帶你回家!”
小喬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在明珠微光下閃動,想了想,她收起明珠,打個哈欠說道:
“我記得背過的書,張口就能念出來,可是我們兄弟從哪里來的,真想不起了!哥哥,你也記得念過書,那你再好好想想看,我們家在哪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51:01
第二十章 禍福
都說福禍相依,又說屋漏偏逢連天雨,幾世人總結下來的不吉利話語,三天內竟全部都應驗到潘家來了。
陳應景拿來的銅火爐讓汪浩哲暖了幾天,蒼白的臉上有了點暖色,傷勢也像忽然間好了不少,可以自己動動身子,飯量都增加小半碗,小喬大喜,潘家父母和大牛兄弟幾個也十分高興,可好景不長,陳應景的銅火爐才用了三天,秀才娘子覺得自己放任兒子幾天,忽然心頭不安起來,怕兒子松懈過頭,在潘家烤火無心看書,荒廢了學業,咬咬牙舍下兩個錢托人買回幾斤火炭,讓兒子關在房里安心讀書,陳應景很不好意思地拿走了銅火爐,那夜的寒風又刮得特別猛,第二天,汪浩哲就深身火熱,發起燒來。
小喬握著汪浩哲燙得烙鐵似的手,慌神了,潘二娘忙把自己的鐵盒子盛了火子送到汪浩哲房里,又叫潘富年趕緊上山采來往時孩子們發熱常吃的藥草,煎湯給汪浩哲服下,還是沒有動靜,到傍晚燒得都說起胡話來,小喬哭著去找潘二娘,潘二娘便讓大牛套牛車去十里外的流花鎮請郎中來看看,郎中來診脈開方子,大牛送他回去,順便撿藥,這一折騰,就花了一兩多銀子。
銀子原是小喬交給潘二娘的,潘二娘拿出來付了,可汪浩哲吃了藥之后也不見好,小喬只好跟著大妞用冷水絞布巾搭在他頭上,不厭其煩地守著他換水換布巾,而潘二娘身子本就不好,冬日離不開火,鐵盒子給了汪浩哲,第二天她就直接病倒起不來了,汪浩哲燒剛退一點點,鐵盒子只好又拿回潘二娘那里,小喬守著汪浩哲正愁苦著,夜里隔墻那邊睡著的四蛟和三豹又同時發燒,四蛟還伴有頭痛,哼哼唧唧地哭,潘富年起來察看,不小心被二虎粗心大意丟放在矮檐下的尖竹片刺在腳裸上,鮮血淋漓,可能是挑到了筋,竟當場就走不了路……
大牛連夜打火把進村里找潘家伯父,回來時手上拿了一把不知名的枯葉子,大牛說是馬苞葉,可以止血止痛,伯父怕冷沒來,給了這個,當下和二虎搗碎給爹敷上,扶去上屋歇下,大妞和二妞剛睡下又被叫起,服侍病倒的三豹和四蛟,一夜亂嗡嗡未睡,天剛麻麻的時候,小喬打了盹,醒來沒聽見大牛和二虎的聲音,一問,原來兄弟倆上山去了,兩天前去了一趟,沒有收獲,今天再去看看,若是下的套夾住個野物,也好換得幾個錢回來。
小喬聽大妞這麼說,伸手摸摸三豹和四蛟額頭,和汪浩哲一樣,很燙手,心里嘆了口氣:潘二娘手里應該還有一點錢夠給三豹和四蛟買藥的,可她不作聲,難道就因為那是小喬交給她收著,她不肯用在自己孩子身上嗎?
潘富年在家,小喬不好亂闖,悄悄跟大妞商量,讓她進上屋去求潘二娘拿錢給兩個弟弟看病拿藥,大妞不作聲,二妞卻搖了搖頭:
“咱們村的小孩子有個頭痛發熱,不用吃藥,過幾天就能好。若實在急了,就上山撿幾片草葉煎水喝,很少花錢請郎中買藥,我們小時候都這樣,沒事的!”
小喬說服不了姐妹倆,打算等潘富年起來后自己進去找潘二娘說,誰知天大亮了,也不見潘富年出來,跟爹娘一屋睡的三妞牽著妞妞開了門,皺著小臉細聲細氣喊:“大姐二姐,爹腳痛,娘腰痛……叫二哥換了生竹片,大哥生火,娘的鐵盒子沒有火子了……大姐煮好早飯照看三哥和四哥,小喬哥哥喂阿浩哥吃飯,二姐要喂雞……”
潘家父母不知道大牛和二虎上山了,大妞和二妞倒也不愁,農家孩子向來能干,二妞替三妞和妞妞洗臉,大妞就先往灶臺去生火洗米下鍋,蓋好鍋蓋,跑到院子里燒塘火,生竹片二虎昨天就剖好了的,只需把火塘上鋪排的已被煙火熏烤得焦黃的舊竹片擄下來,新的一根根排上去鋪兩層就可以了,然后架起枯樹根,幾把草引燃,旺旺的火苗就竄起來,接下來是小喬的任務了,大妞去擇菜洗菜,她得守著火塘,有四處亂飛的火星子就用手中醮了水的米草掃帚撲一下,等火勢燒到一半,火星子才不會飛得很高,就可以坐下來,不必那麼緊張了。
但她卻不能坐,得不時抽空進兩邊屋看汪浩哲和三豹四蛟,這三人天亮時才睡得安穩些,保不齊他們會不會醒來要喝水什麼的,三豹四蛟倒沒問題,他們動不了就會喊,汪浩哲卻不喊,醒了也靜靜躺在那里,你不去看他他就不煩你,這樣的人最不讓人省心。
還好真如二妞說的那樣,三豹醒來吃過早飯就好了,聽說大牛和二虎上了山,興奮地說要去接他們,四蛟也能下床,卻不想吃飯,喝了碗米漿湯,懨懨地坐到火塘邊烤火,整個人老實不少。
晌午的時候,三豹慌里慌張地跑回來,進門就奔上屋去找爹娘,隨后便聽見潘富年怒吼:
“臭小子,剛下過雨上什麼山?不跟我說一聲,這回吃虧了吧!”
潘二娘哭喊著:“惱什麼?孩子都傷成那樣了,還不趕緊的……”
就見潘富年扶著三豹的肩,一拐一瘸出來,吃力地邁下土石坎,邊走邊交待大妞二妞看顧好弟妹和娘,小喬要看好火塘,父子倆便出門去了。
小喬和大妞二妞跑進上屋潘二娘床前,問了才知道,原來二虎下山時不小心滑下山谷,傷得非常嚴重,折斷的腿骨穿出皮肉……
潘富年和三豹去村里找了大伯和鄉鄰,大伯帶著大牛的堂哥和村里幾個年輕人去到山上把二虎抬回來,當看到渾身血淋淋的二虎躺在門板上被進院子,小喬心涼了半截,不自覺地走上前兩步,卻被當頭一個長得有幾分像潘富年的中年男人推了個趔趄,喝道:
“小孩讓開!沒事別在頭里擋路!”
二妞見狀忙小喬退后,在她耳邊說:“這是我大伯,大伯脾氣不好,不要往他面前去!”
潘大伯身量和潘富年差不多,穿著打了補丁的暗褐色衣裳,大約四十歲出頭,在潘富年一家老小面前氣勢十足,指使幾個年輕人把二虎放下,一邊收起他帶上山的粗麻繩,一邊板起臉訓他弟弟:
“你就是個悶頭葫蘆,也是一家之主,要拿出家長的樣來,女人做得成什麼事?她只會生,可撐不起你這個家,小子們不聽話就該打,不能叫他想怎樣就怎樣!你自個八個孩子,窮得只剩一口吃的,還呈能幫著養外家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是該你養的嗎?大牛從城里拉回來的,別打量我不知道,指不定是他那好岳母家的窮親戚,自己不養,放鄉下來了!哼哼!你就是耳朵軟,什麼都聽婆娘的,前年不過生個丫頭,讓賣田你也賣了――那可是祖上留下來的,你是在敗家啊!如今二虎小子闖禍傷成這樣,你自己估量著辦吧,再賣田,你一家就喝西北風去!我是你哥,不是你爹,我自有一家子要吃要喝,二虎給你救回來了,余下的事,我管不了!”
潘大伯把麻繩往肩上一甩,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往院門外走去,經過火塘邊還不忘轉過臉來,眼神凌厲地掃了小喬一下,小喬縮一下脖子,心里苦笑:這大伯管得太寬了吧?都分家了,各當各的家,他弟弟不聽老婆的難道還去聽當哥的?外家親戚來投奔怎麼啦,女人就算撐不起一個家,那一半還是她的吧?真是的,這男人太小氣了,還比不得潘二娘的心胸。
村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潘二娘才由大妞扶著出來,她體質確實不好,捂著肚子,臉色蒼白,頭發松散亂得像雞窩,走到二虎身邊哭著喊:
“二虎,我的兒啊,你怎麼成了這樣!”
妞妞跟著大聲哭起來,潘富年和大牛、三豹黯然站在一旁,大妞著急道:“娘!娘別哭壞了身子……現在怎麼辦?大伯剛才叫三豹去他家后院摘馬苞葉,他說快年關了,留在家自己找藥草敷,那樣成不成啊?”
二虎清醒著,掙扎說:“娘,大哥說那樣會變成瘸子,娘我不想成瘸子!”
潘二娘抬起頭,眼神堅定:“只要人在,錢總能找得回來,別信你大伯的!大牛去套車,送二虎上縣城醫治!前些時阿浩受傷在哪里治的,就送去那家醫館,我這里收著半吊錢,加上小喬交我保管的銀子還剩有三兩,你們拿去,不夠找你三姨要,她若還不肯給,你就跟她說:以后再也不認她這個姨了!”
大牛應聲跑出去,潘富年動了一下,扶著三豹往外走:“小子們太浮躁,我還能趕車,跟去吧!”
潘二娘忽看著小喬說:“你也去!你嘴兒巧,人又機靈,認得那醫館的大夫罷?大牛他們說不好的話,你來說!”
小喬眼珠子轉了一圈,潘二娘還真看得起她,這是托付她去辦外交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51:22
第二十一章 進城
潘富年趕著牛車行走在坑坑窪窪的鄉間土路上,要趕時辰就顧不得擇路,二虎在不停顛簸的車上痛得直哼哼,大牛和三豹滿臉擔憂,車板上已經鋪了厚厚的稻草,還是顛著,能怎麼辦?骨折的人,又不能抱他。
汪浩哲也受過重傷,卻沒二虎這般恐怖,小喬不敢多看那血肉模糊中冒出來的森森白骨,用一條破舊的薄被把二虎蓋了,縮在潘富年身后,躲著風,小心觀察二虎的臉色,偶爾看看旁邊的大牛和三豹,更多時候是放眼朝空曠寂冷的田野張望。
大牛說距離本村十里遠的流花鎮十分富庶,大牛對那鎮子熟悉得很,因為那鎮上富人多,講究吃喝玩樂,一年四季各種節氣他們最注重怎麼過,大牛最愛他們的春社,正月里從頭到尾,天天唱大戲,白天黑夜都演,附近村民紛紛趕著去看,大牛一年里最盼的就是這個時候,那鎮上也有朗中和藥店醫館,但卻沒有親戚可以借錢,所以只好趕到近二十里外的縣城,三姨在城里,幾兩銀子她該是拿得出來的,就看她舍不舍得給。
小喬說:“我覺著三姨不像個小器的啊,她還肯煮粥接濟逃難的人呢!”
大牛嘿嘿笑:“三姨不是小心眼,鄉下也有幾畝田地,去她家吃喝什麼的並不拘著我們,平日也愛做善事,就是舍不得銀錢,一分一厘抓得很緊。我娘三姐妹,大姨嫁得遠,幾乎不往來,我們家偶爾要去借三姨要錢,她一向是不給的,有吃食有舊衣裳便捎些來,我娘也沒說什麼……”
三豹在旁插嘴:“三姨說她要攢銀子傍身,給蓮表姐置嫁妝,小順子還要娶媳婦,她還說我娘有男人、有這麼多個兒子可以依靠,她沒有……”
大牛瞪他:“三姨不跟咱們娘一樣?以后我們都是她的依靠!”
三豹看了小喬一眼,小聲頂了句:“那也要看她肯不肯把蓮表姐嫁過來!”
大牛像沒聽清三豹說什麼似的,低頭去整理二虎身上的棉被,居然讓這話題就這麼過去了,再抬起頭來,小喬分明看到他臉上更添了一分愁悶。
小喬的好奇心早讓她弄明白了大牛和蓮表姐的事:蓮表姐也是鄉下出生的,和大牛相差兩歲多,當時潘富年帶著妻兒還能和他哥哥住在村上老宅子里,潘二娘和張三娘姐妹常來往,口頭訂了兒女親家,不久后,張家姨夫一位在縣城定居的族叔因為沒有兒子,女兒出嫁后便把張姨夫過到自己名下,承他的房產和生意,蓮表姐成了城里女孩,婚事停了幾年沒再提。世事難料,老人去世后,張家姨夫不擅打理小商鋪,又病了幾年,原本就不大的家業折騰得差不多了一命嗚乎,留下張三娘帶著一雙兒女,開了個茶館苦度時日,又找潘二娘論說起親事,兩家親密如初,大牛和蓮表妹每年都會見上幾次面,心里早把表妹當自己的人,誰知這兩年三姨放話要大牛做上門女婿,支撐家里,扶養小舅子,如果潘家應下來,大牛去年滿十五歲就該成親去張家住著了。潘富年夫妻自是不松口,張三娘又不肯讓女兒嫁到鄉下來吃苦,姐妹倆掐上了,潘二娘說親是幼時訂下的,這麼多年來兩個孩子都有情,大人要再反悔的話,干脆親戚也不用做了!
一路緊趕慢趕,到縣城德仁藥堂時天色尚早,王掌櫃見了小喬,略微詫異,聽她說了原由卻也沒有猶豫,立刻讓小學徒幫著把傷者抬起來,馮大夫已經回鄉,曾大夫帶著個更年輕些的醫者鉆到藍布后去察看二虎的傷,一會兒年輕醫者出來說得立即給二虎醫治上夾板,又叫了幾個學徒進去,二虎痛叫了幾聲后便沒了聲息,潘富年擔心不已,大牛安慰他:“沒事的爹,大夫用了麻包,二虎慢慢睡過去了,上次阿浩也用過……”
潘富年便和大牛走去跟王掌櫃說藥費的事,小喬有點心虛,不敢站得太近,她答應的那幾百兩銀子還沒影呢,汪浩哲又不許賣他的明珠,怎麼辦啊?想想自己也真多事,賣就賣了,問他做什麼,這下子左右為難。
她走出店門,往停在路邊的牛車板上一坐,發起呆來,三豹牽著牛站一旁看著她,也不作聲。
不一會兒潘富年扶著大牛的肩走出來,朝三豹揮揮手:“快,去你三姨家……小喬回店里去守著,我們很快就回來!”
“哎!”
小喬答應一聲,起身退到一旁,看他們父子三人趕著牛車離開。
忽想起城里的周五爺,心里一抽,急忙轉身往店里走,不提防和一個人撞在一起,那人哎喲一聲,聲音嬌脆,小喬看去,卻認得是那天給了她一食盒點心和五兩銀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還是梳著雙抓髻,翠綠繡花中襖下露出一截粉紅裙子,秀氣的眉眼里滿是嗔色,瞪著小喬:
“你不長眼的麼?”
小喬忙作揖陪笑道:“原來是姐姐啊,我太莽撞了!可是撞痛姐姐了?”
小姑娘沒好氣地拂了下袖子,撿拾起地上剛撿來的藥包,斜眼看他:“你認識我嗎?”
小喬眨眨眼:“我叫小喬,上次在街頭被壞人欺負,姐姐好心,送給我銀子和點心!”
小姑娘恍然,露出笑意道:“哦,是你啊,我都忘了這事!我們姑娘說你很有趣,罵人跟唱歌似的,卻偏偏毒辣得很――我叫梅香,是紅袖姑娘跟前丫頭,那些銀子和點心,是紅袖姑娘吩咐給的,你得念姑娘的好!”
小喬從善如流:“是,紅袖姑娘善良心慈,好人定會有好報,我念著她,祈願她安康如意!”
梅香點點頭,卻又嘆了口氣:“可這兩日姑娘卻不好!”
“怎麼啦?”
“上火啦!”梅香抬步往不遠處停著的馬車走去:“我們剛去了解趟繡莊,順路來撿副清火的藥……”
小喬陪著她往前走:“可是吃多了瓜籽干果,這些都很容易上火的。”
“姑娘可不是那貪嘴的……人著急了也會上火,你小孩子不懂!”
她看小喬一眼:“你來這里做什麼?”
小喬說:“我……也是來取藥的!”
“哦!”梅香漫不經心:“給你哥哥取藥吧?姑娘上次聽你罵人,她說你聲音很甜,若是個女孩,願意收了你,教你些技藝,好歹有碗清閑飯吃!”
嗯?居然被天香樓的紅袖姑娘惦記上了?
小喬笑著說:“姑娘真是好心腸,可惜我是個男孩……聽說天香樓很華麗很好,歌舞曼美,我這樣的窮小子是不能進去看的吧?”
梅香走到馬車旁停下腳步,仔細打量她:“天香樓歌舞確實好看,想進去最起碼得穿戴整齊,像你這樣,守門的自是不放你進……我要回去了!”
小喬朝她擺擺手:“好,梅香姐姐再見!請代小喬向紅袖姑娘道謝,希望她早日好起來!”
梅香爬上馬車:“知道了……”
小喬等著馬車離開,卻見車簾一動,梅香又探出頭來,含笑朝他招手:“上來!”
小喬往后看看,指著自己的鼻子:“姐姐是叫我?”
梅香點頭:“沒錯是你,姑娘讓你上車!”
原來紅袖姑娘在車上!小喬暗忖,鄭嬸口里的天香院是個什麼地方她大致能猜到,應該就是古代的歡場吧?這位紅袖姑娘不是個頭牌也是個紅姑娘,不然不會這麼大方,甩手就能施舍幾兩銀子,不知長得怎麼樣,見識一下又如何?大白天的應該不怕人家拐賣男童吧?
小喬裝作人小腿腳不利索,磨蹭著爬上馬車,坐在前頭的車夫見她那樣很不耐煩,弄不清楚紅袖姑娘何以會對這麼個衣裳粗陋單薄面色青白的小家伙感興趣,還肯花心思和他說什麼話,冷不防伸出只大手,一拎就把她提了上去,把小喬嚇一跳,費了好大勁忍著,才控制住沒喊叫出來。
梅香把她拉進簾子后頭,一股香暖的氣息撲面而來,窗口垂著透亮的輕紗,車廂里光線合適,和外邊栗黃色車板不同,里邊車廂裝飾得極其華麗,廂壁上流蘇彩線,珠翠閃爍,占了一半車廂的軟榻可躺可坐,上邊此時正斜倚著一位美麗的華衣女子,梅香帶著小喬坐在墊了厚絨布的車板上,手腳所觸之處盡是錦繡綿軟,久違了的舒適感覺襲上心頭,小喬黯然嘆息:怎麼穿到這個世界,一開始就吃盡苦頭,這麼失敗的人生要維持多久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51:46
第二十二章 紅袖
“梅香說,你叫小喬?”
軟榻上的艷麗女子輕婉問道,聲音沙啞,果然是上火的癥狀。
聲名在外,眾人口中神秘的紅袖姑娘不過十七八歲年紀,穿件杏黃繡花中襖,梳雙環髻,身上首飾不多,但件件精巧名貴,膝上搭幅柔軟絮毛毯子,容貌鮮艷嫵媚,此時軟軟地斜倚繡榻,神態慵懶疲倦,嬌美柔弱的模樣能令任何男人見之生憐。
小喬想站起來,紅袖擺了擺手,她便只好坐著朝紅袖作了個揖,說道:
“是的,我叫汪小喬,那日得姑娘饋贈,感激不盡!近段天氣變化不定,還望姑娘多多保重,注意將養,小喬願姑娘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永不知病痛為何物!”
紅袖美麗的臉上現出微笑,嘆道:“那日聽你哭著罵周五,就覺得你口齒伶俐,很像一個人,今日再親見你,沒想到說好話的口氣也如此像……你那天被打的哥哥沒事吧?你們真是並州那邊過來避難的?”
小喬說:“是,我們來投親。”
“可遇著親戚了?”
“托姑娘的福,找到了,在鄉下。”
“如此甚好!”
紅袖看著小喬身上單薄的粗布衣裳,若有所思:“親戚家里也不好過吧?”
小喬笑著說:“雖然窮些,但親戚待我們很好很好!”
紅袖點頭:“那就好,人世間真情難遇,你們兄弟是有福的!”
小喬聽語氣稍顯滯凝沉重,不免楞了一下,不知怎麼答腔,紅袖又嘆了口氣:“你很懂事,很會說話,不像是平民小戶人家來的小孩……我與你還挺合眼緣的!”
她說著朝梅香看去,梅香即挪到榻前,拉開軟榻下的擋板,卻拉錯了,小喬看到格子里邊置了個黃銅火爐,難怪車廂里暖暖的,古人不傻啊,真會享受,小小的馬車上都能自制一個保暖設施。
梅香關了這邊又拉另一邊,這回是一整排的抽屜,她抽出一個來,送往紅袖面前,紅袖伸出玉雪般柔美的手兒指了指,梅香便探手進抽屜里,就著手絹包出一東西來塞在小喬手上:
“姑娘給你的,拿著吧!”
小喬忙推拒:“已經受過姑娘恩惠了,小喬無以為報,不能再拿姑娘的東西!”
紅袖說道:“你先前既受了,何妨再多受一點?難道是怕欠我的嗎?”
小喬楞了一下:“不是,我若再拿,姑娘不覺得我貪心麼?”
紅袖笑了:“我不給,你能貪心麼?拿著吧,你需要,我給得起,也願意給!你問問梅香,我並不是你口中的善人,可不輕易給人恩惠的――你也不用怕,我不要你還什麼,我只是看見你有趣,覺得心里愉悅而已!你對天香樓好奇,想去看便去,只說是梅香表弟,沒人會攔你!”
小喬握著手中的絹帕,傻站在路邊目送紅袖的馬車遠去,恍若在夢中。
此時已近黃昏,寒風刮得臉生疼,身上抖個不停,她發瘋般想念馬車上的香暖,恨老天不公平,前世又沒做壞事,憑什麼讓她承受貧窮苦困?發誓要改變境遇,不求富貴,讓身體穿件抵御寒風的棉衣,睡覺時有條又暖又軟的棉被蓋蓋總可以吧?
身后有人大聲喊叫,小喬轉過頭來,三豹跑到她跟前,揮舞著雙手,第一次大聲吼她:
“你去哪里了?二虎躺在那里像個死人,銀子不夠,爹和大哥去借錢,還得四處找你,你干什麼去啦?你這個呆子!”
小喬沒來由地笑了,心情大好:呆子就呆子吧,有人牽掛,有人找,說明自己在這些人心里眼里是有價值的!
“三豹哥,你來看!”
小喬把梅香的手絹展開,三豹驚呆了:里邊一錠子,他或許不知道有多重,小喬卻很清楚,足足十兩!
“這麼多銀子哪來的?小喬,你不會……你可不要做壞事,爹會打斷你的腿!”
小喬推了三豹一把:“去你的!我這樣小,能做什麼壞事?搶得過人家嗎?偷嗎?你教我,去哪里這麼容易偷得銀子?”
潘富年也不相信有人一出手就施舍給小喬十兩銀子:“怎麼好心人都讓你遇上了,?上次送你五兩銀子,這次又送你十兩!十兩啊!人家的銀子是天上掉下來的嗎?小喬,你你給我說實話!”
小喬已經解釋得口干舌燥,不想再說話,便指了指大牛,大牛吶吶說道:“上次聽那位大嬸說有人給了他五兩銀子,我沒親眼看見!”
小喬大感無力,看到王掌櫃走來,忙扯住他:“王掌櫃,您告訴我姨夫天香樓有位紅袖姑娘,她人很好很善良,今兒她的丫頭來撿藥了對不?這銀子確實是她給我的!”
王掌櫃點頭:“沒錯,今天紅袖姑娘的丫頭是來撿過藥,你見著紅袖姑娘啦?哎呀,運氣真好,我一年都沒見過她幾次呢!”
最后在王掌櫃的勸說下,潘富年只好信了小喬,用那十兩銀子交了醫藥費,把二虎抬上牛車,父子幾個好說歹說才借得張三娘的一吊錢,由大牛立馬還回去,大牛也不進后院見蓮表妹了,丟下錢扭頭就走,把張三娘弄楞在當場。
從家里帶來的銀錢潘富年收著,不舍得拿出來用,幾個人肚子餓得咕咕叫,小喬試探地問潘富年:“二姨夫,咱們不去三姨家吃點東西嗎?天快黑了,沒吃晚飯,午飯也沒吃呢!”
潘富年悶聲道:“你三姨那里就不去了,看看四周哪里有餅子包子什麼的買幾個吃吧!”
父子幾個趕著牛車在四周一轉,卻是沒有合適能吃的,飯館客棧不敢進去,那得要多少錢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52:10
第二十三 鄭記
小喬很無奈,餓得頭都暈了,最后轉到一處,小喬看著熟悉,想起原是當日被周五爺一伙人打的地方,忙去細看街邊門店,果然看見那塊“鄭記”招牌,指著對鄭富年喊:
“這家!二姨夫咱們就吃這家的,我認得老板娘,她會給咱們少算點錢!”
大牛、三豹也餓壞了,大牛知道爹不舍得花錢,懂事地不作聲,三豹卻跟著附和:“吃吧爹,吃一碗飯咱們就回家!”
潘富年只好停下牛車,從懷里摸出幾文錢交給大牛:
“你帶他們進去對付著吃點就行,咱們家也有飯,回去再吃個飽!”
“爹您不吃嗎?”
“爹不餓,二虎還沒醒,爹守著他。”
小喬管不了那麼多,跳下車直奔店里,一盞不大的油燈置放在櫃臺上,沒有人客,主人也不見,瑩黃的燈光照見店里排列整齊的七八張桌椅上微有水漬,應該是剛擦抹過了。
“老板娘!鄭大嬸!”小喬喊了一聲。
一個穿著黑底暗紅碎花棉襖的女人從后邊轉出來,看見小喬,微胖的臉上展露笑顏:
“是你啊孩子,許久不見你,這會子怎麼來了?”
小喬笑著說:“大嬸,我去表哥家住了,這兩位都是我表哥。我們上城里來辦點事,這會餓了,想在大嬸店里吃碗飯再走――飯錢我們會付的!”
“唉!瞧這孩子說的,難得你記著大嬸,能來就好!大嬸這里沒別的,飯總有得吃,要什麼飯錢?來來坐下,米飯蒸籠上成天熱著,剛好張屠戶要趕早回家,剩的幾斤豬肉都折了價給我,我正拿鹽腌著留明天,要不就割一塊拌炒白菜幫子給你兄弟幾個下飯?”
“好!謝謝鄭大嬸!”
小喬不顧大牛使勁使眼色,張口就應下來,她發狠了,今天好不容易跑出來一趟,就算逼迫打劫潘富年拿錢,也非要吃肉不可!
在潘家成日里吃著菜籽油煮的素白菜,除了那次小魚宴,再也沒有過葷味,小喬常常在夢里走到一大桌雞鴨魚肉面前,抓起雞腿就啃,每次都是沒到嘴里就醒來了,氣得她想哭。肉不是沒見過,但那是給汪浩哲吃的,潘二娘精細得很,每天背著孩子們給汪浩哲做肉食,碗里有幾片肉都能數得出來,弄得小喬喂汪浩哲吃飯時想偷吃一片的念頭都不敢有。
鄭大嬸手腳利落,很快就炒得一大盤菜,熱騰騰端上來,嫩白的白菜幫子,切成小手指般粗細的五花肉條,沒有任何佐料,卻是鮮美無比,兄弟幾個吃得不亦樂乎,哪里控制得飯量,三豹早忘記了他說的只吃一碗就走,不一會兒功夫和大牛兩個就各扒了三碗米飯,小喬邊吃邊看著他們笑,結果悲催地嗆著了,咳得眼淚直冒,鄭大嬸又體貼地送上一瓦缽菜葉湯,很快也見底了。
小喬有意把菜盆里的肉菜往旁邊拔開一小撮,大牛會意,見三豹伸筷子來挾就攔住他,三豹莫名其妙,卻也沒再去碰那些菜,等小喬吃飽了,請鄭大嬸再盛碗飯來,鄭大嬸才知道原來外邊還有個人。
大牛把飯菜送到外邊牛車上給潘富年吃,小喬便幫著鄭大嬸收拾碗筷進廚房,看她翻弄木盆里的幾斤豬肉,一邊嘆息著:
“真是可惜,肉是最好的肉,卻太精瘦,炸不出油來,這些人又多愛吃半肥的……”
小喬笑著說:“大嬸,半肥瘦的五花肉做紅燒,這瘦肉也有瘦肉的做法啊,您不如拿這幾斤瘦肉做成紅燒獅子頭,這個用料多又好吃,可以多收幾個錢,不是很好嗎?”
鄭大嬸楞了一下:“紅燒獅子頭?大嬸怎麼聽你說得像大酒樓里的菜名兒,可大嬸這里是小店,都是些挑夫車夫來吃喝,煮熟就好,哪里講究許多!”
“大嬸啊,俗話說酒香不懼巷子深,何況您這里不是深巷,是當街店鋪,通街只有您家和街尾那家兩間飯店,不遠處又是十字街,我看見對過街道有好幾家客棧,這地段最好了,大嬸把菜弄好吃,招徠的就不光是挑夫車夫,那四方流客,趕集的人,還有附近四方店鋪里的掌櫃伙計們若也引來,那生意就要做大了!”
鄭大嬸停下手里的活兒,眼神復雜地看著小喬:“你這孩子,小小個兒說的話倒比大人都有思量,也不瞞你,有個人就跟我這樣說過,讓我請個會做幾味好菜的廚子……是很在理,可我沒那錢。我廚藝不好,煮熟就行,客人多少不拘,只想著掙幾個錢夠我們娘幾個生活得了。”
小喬想了想,對鄭大嬸說道:“要不要試一試?我會做這個紅燒獅子頭,還會做好幾樣好吃的、容易做的家常菜,您若願意,明天我再來教您,保證客人們吃了還想再吃!”
鄭大嬸有點不信:“你?個兒剛到灶臺高,會做菜?”
小喬卻不是吹牛,她雖然時而懶散,但真正要做起事來卻十分投入認真。對黑古隆冬的廚房不感興趣,要是給她一個窗明幾凈,食材齊全的廚房,她就是做菜高手。前世高中畢業想去歐洲上學,爸媽一致反對,說她太小,起碼在國內上兩年大學再去,她負氣要自己賺錢,請求壟斷本市餐飲業的堂哥安排一份掙錢多的工作,堂哥當然跟長輩通氣做一邊,直接把她放進一家最紅火的餐廳廚房,說做廚師最掙錢了,想著平日連洗個碗都不肯的人在油膩膩的廚房肯定呆不下半個鐘頭,誰知她倔脾氣上來,竟然在廚房里足足呆夠兩個月,巴結中西大廚,學做各種各樣頂級大菜,還別出心裁配制出十多種花樣精致,美味鮮香的菜式點心,大受食客歡迎,堂哥樂壞了,獎給她一筆錢,歐洲讀書最終還是沒去成,她卻多了個美食情節,時不時跑飯店去,關心一下美食動態。
鄭大嬸經小喬再次自薦,笑著爽快答應了:“好,你要來早點,大嬸留著這塊瘦肉不切,等你來教我!”
大牛在外邊喊了一聲,兩人便走出廚房,大牛要把飯錢給鄭大嬸,鄭大嬸不要,兩人推來推去,鄭大嬸嗔怪道:“要什麼錢?當日我也跟小喬說了,大嬸沒別的,一碗飯總有在這里,餓了來吃!你們是他的哥哥,也不要錢!回去吧,夜了……哎唷,剛才你們說什麼?要回鄉下的?能走得了麼?”
大牛說:“沒事,十幾里外,打火把能走!”
“有火把了嗎?”
“在家備好了松脂火把來,出城就點上!”
鄭大嬸把大牛硬塞給她的銅錢又塞給三豹,張開雙臂趕他們:
“那趕快回去吧!天黑路上不好走,慢些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52:54
第二十四章 撒謊
大牛和潘富年坐在前頭,一人趕車,一人高舉火把,夜色濃重,寒風刺骨,小喬坐在搖晃的牛車上沒有半點睡意,實在是太冷了,想睡都睡不著。她和三豹一人一邊護著二虎,眼睛睜著大大的,仰望黑沉沉的天空,腦子里各種念頭轉個不停。
總這樣在鄉下呆著不行啊,目前有口飽飯吃,但以后呢?不可能住在大牛家一輩子,過完年,汪浩哲傷勢好些,就得考慮離開,要去哪里?整天躲在鄉下不會有黃文正的消息,外祖父家,更加難找。
鄉下人純樸敦厚,相對于縣城安全,沒有周五爺那樣的壞人公然欺凌,大牛父母認了他們做親戚,他們就有理由留下來,可潘家日子過得也艱難,潘家大伯說得沒錯,窮得只剩一口吃的,還要分給他們兄弟倆,如果潘家大伯知道兄弟倆根本就是假親戚,還不得親自幫著潘富年把他們趕出村去。
唉,得想辦法,得自立,不能老依靠別人。汪浩哲不讓賣明珠,其實這時候賣也不合時宜,馮大夫就提醒過,像小喬這樣衣衫單薄破舊的窮小子忽然拿出一顆價值不菲的明珠,只怕還沒賣出去,禍事先來了。
另找路子吧,鄉下實在沒什麼機會,找門路應該到縣城去,小喬有這個信心,在縣城一定能找到機會,唯一的擔憂是怕跟周五爺碰面,被他抓去做奴仆可就難得跑掉了。
難道要放棄?小喬緊握雙拳,縣城里她好歹認識了德仁藥店王掌櫃、小飯店老板娘鄭大嬸、天香樓紅袖姑娘,借著這一點點人際關系,在縣城里尋找一絲半點機遇,應該是可以的,明天一定要再來縣城,哪怕只是轉一圈熟悉環境,大不了小心點,祈求老天保佑不要遇見周五爺。
回到蓮花村,一家子老小都還在等著,潘二娘看到二虎包扎得好好的回來,又聽潘富年說好好養著就沒事了,放心不少,父子幾個用門板小心抬了二虎回屋,大妞二妞端上熱水給他們洗手臉,說飯菜熱在灶上,潘富年看看潘二娘,告訴大妞他們幾個吃過了,只給二虎準備些薄粥喂下就行。
小喬洗了把臉回屋,因為要省燈油,他們這屋與大牛兄弟的屋子向來共用一盞燈,二虎剛受傷,今晚油燈留在那邊,從泥墻上漏過來的光線很微弱,小喬摸到床前,見汪浩哲躺著一動不動,想到大妞說今天請了村里小伙子來幫忙抬扶他如廁,不免心里有些微歉意,又多兩個陌生人碰他,這哥子該不舒服了吧?
俯下頭去看他,汪浩哲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和她對視,沒睡著啊,小喬忙問:
“哥哥,你好些了嗎?餓不餓?喝不喝水?要起來嗎?”
她伸手摸了摸汪浩哲的臉,然后抓握他的手和腳,小時候媽媽檢查她體溫正不正常就這麼做。
汪浩哲的燒退了,瘦骨嶙峋的手腳此時卻冷得像塊石頭,小喬惻然,這是怎麼說的?不是熱就是冷,太極端了。真希望天氣變異,冬天變成春天多好啊,誰都不用這麼辛苦。
想到廚房里應該還有熱水,便要轉身去打盆熱水給他敷洗一下,汪浩哲卻拉住她,說道:“你吃飯了嗎?累就歇下,你也跟著去城里,能做什麼?”
小喬笑著說:“哥哥,幸虧今天我去了,我遇著個熟人……”
“我們不是剛來到這個地方嗎?哪來的熟人?你不遇著那個壞人就好了,以后不要再去,哥哥擔心!”
小喬按揉一下他的手然后放下:“哥你不用擔心,我有眼睛看啊,萬一遇上躲開不就行了?何況我不是一個人走,有二姨夫和大牛哥哥他們陪著呢,誰來留意我這個小孩……你等著!”
借著微光,她跑到院子里拿了木盆用清水沖洗一下,進廚房揭開大鐵鍋,抓起葫蘆瓢往里舀,大妞是個好姑娘,果然燒有許多熱水備用,她舀了大半盆,潑潑灑灑吃力地抬回屋里,用粗布巾絞著替汪浩哲擦臉,然后熱敷手腳,一邊沖著那邊屋子喊:
“大牛哥,三豹哥,四蛟!”
大牛答應一聲:“四蛟睡著了,三豹不在,小喬,要做什麼?”
“廚房有熱水,要替二虎哥擦洗一下嗎?”
“不用了,身上涂的都是藥汁,擦洗了可惜!”
切!小喬笑著搖頭,沒文化,真可怕!
汪浩哲說:“歇了吧,一會也冷下來,沒用的。”
“有用的,通筋舒絡,能暖和一下都好!”
端了漸涼的水出門潑掉,回來再問汪浩哲確定他不要如廁了,這才爬上床鉆到里側,小心靠近他躺下,幾乎一閉上眼就進入夢鄉。
睡著的小喬習慣性像貓一樣弓起身子,膝蓋和腦袋抵在一起頂住汪浩哲的腰,大半個后背露出棉被外,汪浩哲唇角微牽,苦笑了一下,摸索著將棉被移往她那邊蓋住后背,自己則露著半個身子,實在是太冷了,一陣寒風從木板門下吹進來,他瑟縮著環抱雙臂,身旁的小喬忽然動起來,一腳蹬在他大腿上,還好沒碰到傷口,卻也痛得鉆心,冷汗都要冒出來了。他真怕了這個弟弟,睡覺一點不老實,每晚不被他踢一腳那就是反常,但他卻不想讓弟弟過那邊大通鋪和大牛他們睡在一起,他已經習慣了弟弟睡在自己身邊,軟軟暖暖的小身子靠著他,小貓一樣香甜的睡顏讓他感覺無比踏實,要踢就踢吧,他能防著就防,防不著痛一下也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喬醒來,抬頭看汪浩哲閉著眼,面容恬靜安寧,還沒醒呢,她小心冀冀地下床,穿鞋跑出門,院子里火已燃起,四蛟守在火堆旁打哈欠,見他出來便朝他笑著喊:“小喬,快來看火!”
小喬答應了一聲,往廚房瞄一眼,見大妞正把煮好的粥端起,她順著房檐走進大牛屋里,見二虎一個人躺在大通鋪上,大牛和三豹不知去向。
二虎醒著,小喬問道:“二虎哥好些了嗎?不很痛了吧?”
二虎點頭:“痛,不過可以忍著,就是肚子好餓。”
“等著吧,大妞把粥煮好了,一會就能拿來喂你。”
“我不想吃粥!”二虎皺著眉:“我想吃肉,你們昨晚在城里吃肉了!”
小喬奇道:“你不是睡著了嗎?誰告訴你的?”
二虎哼了一聲:“我暈暈乎乎的,沒睡著,聽得見,爹在我身邊吃著,聞到那味了――你們也不喂我吃些,太過份了!”
小喬咯咯直笑:“瞧你饞的,放心吧,今天阿浩哥有肉吃,你也會有的!”
“真的?那你們也有嗎?”
“不可能有,我們好好兒的,沒病沒災,只好吃青菜嘍,不到過年,就不會有肉吃!哎,二虎哥,你說你是不是為了想吃肉才故意跌下山的啊?”
二虎苦著臉,還沒來得及說話,潘二娘端著一碗粥走進屋來,嗔怪道: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
小喬忙轉過身:“二姨,要喂二虎哥嗎?我來吧!”
“快去洗個臉吃早飯,一會阿浩醒來你再喂他。”潘二娘慈愛地笑道:“你二姨夫說,昨天你在城里又遇著貴人了?小喬,你真是個有福的孩子,二虎托了你的福氣!”
小喬擺手:“他們要不帶我去,怎會遇到貴人?大家的運氣都好!”
三豹跑進來:“小喬,阿浩哥醒了,我和大牛哥剛扶了他如廁,你快去替他洗臉喂食!”
“哦!”
小喬往門外跑,心想這些男孩做事不聲不響的,自己在這邊居然沒聽出動靜,汪浩哲這麼快醒了倒是有點麻煩,她一會兒要出去,怎麼跟他說啊?他肯定不同意她又去縣城,干脆撒個謊算了,不告訴他去哪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53:17
第二十五章 尋機
晨霧繚繞未盡,大牛趕著牛車走在清冷寂靜的田野上,不時扭頭看一眼悶聲縮在稻草堆里的小喬。
小喬頭上圍了一條破舊的藍色粗布,平時青白的小臉此時黃黑一片,她知道難看極了,只能怪時運不濟,人要倒霉起來喝水都嗆著,她從來不在廚房幫忙燒火,那是因為有大妞二妞協助掌管廚房,潘二娘一般情況下不叫男孩子干廚房活兒,小喬剛才拿了木盆進廚房打熱水,眼見灶下柴禾燒到頭,就走去往里推了一下,想想又再抓了一把新的塞進灶膛,興許是放得太多,火苗竟熄掉,濃煙冒出來,她學著大妞的樣抓過竹子做的吹火筒湊到嘴上用力一吹,只聽呼地一聲響,還沒反應過來呢,一股濃煙夾雜著火焰瞬間撲到臉上,她扔了吹火筒,緊閉雙眼往后跌進柴禾堆里,感覺到臉上火辣辣地燒著,頭上身邊似乎都有火燃燒起來,急得哇哇大叫:
“救命啊!”
大牛和三豹就在院子里,立即沖出廚房,驚呼聲中,不知是誰慌亂中抓了一簸箕切碎準備煮熟喂豬的青菜葉子往她頭上一扣,接著把她拉起來帶出廚房,大妞和二妞也趕過來了,一邊大喊:“天哪,怎麼回事啊!”一邊聽見潑水的聲音。
接下來就是潘二娘仔細檢查小喬的傷勢,臉上焦黑一片,眉毛、前額絨發被火苗燎過,潘富年立即讓三豹扶著到菜園子里采了些治火燒傷的野生紫葉回來搗碎,潘二娘用細布絞出紫黑色汁水,輕輕涂在臉上,小喬覺得臉上燙辣漸消,說不疼了,眾人這才松了口氣,潘二娘將大妞二妞好一陣罵,小喬本想為她們辯解幾句,眼珠子一轉,顧不上理會姐妹倆無辜受委屈,轉身跑回屋里,汪浩哲果然已經聽到外邊動靜,掙扎著要爬起來找弟弟,大牛在床邊好說歹說攔住,小喬走上前讓汪浩哲看自己的臉,眼淚汪汪地說道:
“哥哥,我現在是不是好丑?以后都這樣了嗎?”
汪浩哲盯著小喬滿臉紫黑,分不出眉眼的樣子,不禁焦灼萬分:
“痛不痛?水火無情,我平日告訴過你不要太近火邊!”
小喬哼哼兩聲:“痛一點能頂得住,就怕破相了……哥哥我要去看郎中!”
汪浩哲轉去看著大牛:“大牛,拜托你帶小喬去找個好郎中看看,花多少銀子都無妨,小喬……身上有銀子,他這麼小,你要陪著他!”
大牛瞪大了眼,點點頭,小喬卻哭笑不得,汪浩哲的意思大概是同意她賣明珠吧,可他這樣一說,大牛不明所以,不定會猜測昨天她多得了紅袖姑娘的銀子,暗自藏起一部分似的。唉,此時說不清楚,算了也懶得解釋,先出門再作理論。
牛車上了官道,小喬挪近大牛些,催著說:“大牛哥,讓牛走快些!”
大牛看看她:“小喬,干嘛非得去城里?依我說去流花鎮就好了,流花鎮又近……你臉上的燙傷不是很重,以前二妞也這樣燒過臉,比你還要緊些,她就只涂菜園子里那些紫葉汁就好了,一點傷痕沒有!”
出門時大妞說剩下的藥汁可惜,又拿來再替小喬擦了一遍,小喬此時臉上其實不痛,心情好很多,笑著說道:“我相信你,咱們不看郎中,我身上也沒銀子!”
大牛楞了一下:“可阿浩怎麼說你有?”
“他以為我有,早用光了,剩下的被街上打我們的壞人搶走了,我沒告訴他!”
“那我們還去縣城做什麼?回家吧?我真不騙你小喬,我們家菜園子里那紫葉菜治燙傷,幾輩子人都用著,沒有不好的!”
“大牛哥,我說過相信你,我臉上也不痛了!”
小喬抿嘴笑:“無故無門哥哥肯定不高興,我是拿這個做借口出來的!我們去縣城,玩夠一天再回家!”
大牛瞪他:“你!怎能這樣哄騙大人?不痛也喊痛,害爹娘也擔心了呢!”
他往懷里掏了幾下,掏出幾粒碎銀:“那!娘叫我帶著銀子,我就知道你身上沒銀子,沒敢相信阿浩的話,就先拿來了。”
小喬笑咪咪地看著他:“大牛哥你人真好!重情重義,又能干又孝順,還蠻細心的――那個蓮表姐長什麼樣?她要配得上你才行啊!”
大牛微黑的臉膛泛起一層暗紅:“玉蓮表妹……她性情很好,長得好看,是我配不上她,讓她受委屈了!”
“大牛哥你要有點信心,你配得上好女子!蓮表姐有大妞這麼好看嗎?”
“嗯,各有各的好,大妞壯實,嘴巴子不饒人,玉蓮表妹柔柔弱弱的,從不與人爭吵。”
小喬揚了揚眉,她沒有鏡子照,否則非哭死不可,兩道本來清淡雅致很秀氣的眉毛被火焰燎過,又被擦藥時抹來抹去,此時幾乎算是沒有眉毛了。
偏她還有心打趣大牛:“柔柔弱弱的有什麼好?又不能幫你干活,看起來你很喜歡玉蓮表姐哦,一定要娶她麼?”
大牛臉更紅了:“不娶她娶誰?我們從小就訂親了,等蓮表妹過了門,我會更疼她,不要她幫我干什麼活,煮飯洗衣帶孩子就成!”
小喬翻了個白眼:“大哥,煮飯洗衣帶孩子,這就是幫你干活了,很累人的,蓮表姐在城里住慣了,嬌生慣養,只怕到了鄉下,干不了這些!”
大牛沉默了一下:“娘也是這樣的啊……要是蓮表妹干不了,我幫她!”
小喬嘆口氣,卻點了點頭:“你有這份心,蓮表妹該被你感動了!”
沒見過人,不知道張玉蓮對大牛怎樣,如果她也像大牛對她那樣一往情深,那還好說,兩情相悅,努力一把會有希望,如果只是一般的表兄妹感情,以張三娘目前的態度,小喬並不看好大牛這樁婚事。
她從醫學知識相對普及的二十一世紀來,潛意識里排斥表兄妹結親,大牛跟張玉蓮成不了親她倒覺得值得慶幸,要讓大牛知道她心里所想,非氣死不可。
牛車進了城,大牛卻拿出大哥的架勢,不聽小喬的話,不準備由著他四處亂逛:
“今天是集日,既然你貪玩硬要出來,那咱們去三姨茶館,我幫著照顧客人,你可以在門口街上走走看看,不能跑遠,不然又讓壞人拉走了,聽見沒?”
“哦!”
小喬一手托腮,腦子轉動著,大牛雖然老實憨厚,卻也不是沒有主心骨的,他要打定了主意不陪自己四處去逛,也許還真勉強不得他,怎麼辦?在小喬眼里,花橋縣城已經不算陌生了,但有沒有膽量獨自單飛這個問題,她還是得考慮一下,畢竟知道這里面有點危險因素,萬一碰到周五爺,就怕他毫不客氣拖了她走,一個七歲孩童,絕對沒能力與幾個惡棍對抗。
她的手指觸摸到臉上干涸的藥汁,猛然醒悟:臉上都涂成這樣了,別說不一定會遇到周五,就是遇上了,他還能認得出自己嗎?就算認出來,丑成這樣,再不是當日干干凈凈伶俐乖巧模樣,這樣的僮子誰喜歡?或許他不會感興趣了!
真笨!竟然沒想到往臉上涂點東西,多好的障眼法啊,小喬樂壞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0:53:41
第二十六章 悔婚
出乎意料的,張三娘這回卻不要大牛幫手,她店里原先慣用的伙計回來了,小喬看了那伙計一眼,三十多歲年紀,中等微胖的個兒,手腳勤快嘴巴能說會道,招呼客人麻利順溜,整個茶館里就算坐滿了人客,他也是自己跑腿就夠了,張三娘只是收收錢,偶爾站到門口招徠一下客人,大多時候都輕松悠閑地坐在櫃臺后嗑瓜籽,怪不得上次聽她說及伙計回家了,口氣酸楚,一臉的不舍。
張三娘早知道大牛帶了小喬兄弟回鄉下住,好奇地打量著她,嘴里嘖嘖道:
“瞧這小臉兒成這樣了,不說我都認不出來。我怎麼沒聽說過潘家在並州那邊有親戚?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對不住啦,上次三姨不該收你們兄弟倆的茶水錢。”
小喬笑了笑,冒充人家親戚容易,卻也真夠讓潘二娘為難的,對張三娘說是潘家親戚,對潘家人又說是娘家親戚。
“三姨不用客氣,我們那時該說真話,是來找大牛哥家的。”
“嗨,不怪你們,我在縣城,大牛家在鄉下,誰能想到是親戚?”
張三娘讓大牛自己到后邊盛了兩碗粥出來,坐在靠近櫃臺的角落里,和小喬一人一碗慢慢喝著,張三娘倚著櫃沿,手里抓了把瓜籽邊嗑邊和他們閑話,伙計忙過之后,給他們端了兩塊米糕出來,笑著對大牛說:
“既是來了,有空閑就家去看看玉蓮姑娘……”
大牛紅著臉抬眼看向張三娘,張三娘卻瞪了伙計一眼:“你知道什麼?玉蓮去找街坊姑娘一塊繡花,她今兒可不在家!”
大牛便低下頭,伙計微怔,哦了一聲,那邊桌子有人喚添茶,他趕緊轉身走開。
小喬夾起米糕咬了一口,說道:“三姨手藝真好,我最愛吃三姨做的米糕了!”
上次吃了一塊,打包的那塊放包袱里,結果被周五爺一伙人欺負,包袱被丟地上踩了幾腳,米糕也成米粉沒法吃了。
誰都愛聽好話,張三娘此時雖然顯得有點不耐煩,仍是笑容滿面:
“好吃就吃吧,這次又不用花錢買,不是三姨自誇,這一條街上就沒有能蒸出這樣軟糯米糕的,咱們茶館的客人多是回頭客,就愛吃這一口!”
“怪不得呢,這里總是人客滿滿的,三姨手兒真巧!”
小喬話鋒一轉:“玉蓮表姐必是承接了三姨的巧手,成日在家繡花,真賢惠啊,要準備嫁妝了吧?我們大牛哥什麼時候可以來迎娶玉蓮表姐呢?”
張三娘楞住,掃了大牛一眼,一粒瓜籽殼從嘴里吐出來,不快地說道:“小孩兒家懂什麼?不要亂說話!”
小喬故作認真地瞪圓了眼:“我怎麼不懂?在家里聽潘家大伯上門來說,過了年,就籌劃著要替大牛哥娶媳婦,大牛哥不是從小就跟玉蓮表姐訂親了麼?只怕年前大人們就要送各樣禮過來了呢!”
“放屁!”
張三娘隱忍著小聲罵了句粗話,手里沒嗑完的瓜籽刷一聲丟進櫃臺抽屜里,瞪著滿臉漲紅的大牛說道:
“我前幾天又剛捎話給你爹娘,說得不夠清楚麼?他們要答應那條件就成,不答應,這事兒就當沒有過,再也別提!你自個兒想想,照你家那窮樣,忍心讓蓮兒去受苦嗎?大牛,你說說看!”
大牛不敢看張三娘,囁嚅道:“等我家明年還完債,日子就好過了,我會對蓮妹好,不讓她受苦!”
張三娘冷笑:“就憑你?當初叫你爹娘不要聽你大伯的,偏要離開村里的大院子,磚瓦房不住去住茅草窩,荒效野外的寒磣死人了,蓮兒自小兒嬌滴滴養著,若是去到那破地方住不得兩天準保得哭死!回去告訴你爹娘:又沒有什麼文書信物為憑,不過說著玩的,當不得真,舊事不要再提,莫傷了親戚和氣,我已經給蓮兒找下好人家,明年三月她滿了十五歲便出閣,你也不要再想蓮兒,回去找個門當戶對的鄉下壯實姑娘,好好過日子吧!”
大牛微黑的臉色顯得淡了許多,唇色發白,胸脯急劇起伏:“三姨,您不能這樣!蓮妹她……她不會肯嫁去別人家!”
“哼!若是不肯,她這些天會在家乖乖繡嫁妝?大牛,你們鄉下那破地兒,值得蓮兒精心做繡活嗎?出得起彩禮錢給新娘子買綾羅細布麼?再巧的手,再好的針線活誰會看?有件布衣穿就不錯了!”
又有客人進店,伙計去了后頭沒出來,張三娘起身笑臉相迎,一邊往里喊:
“張老五,還不快來倒茶!”
“來了來了,三娘你坐著,我來我來!”
小喬饒有興趣地看著伙計張老五和張三娘很有默契地交接手上的茶壺茶碗,忍不住問大牛:“那個張老五什麼人啊?是不是三姨家親戚?”
見大牛不答,伸手碰了他一下,誰知大牛炸敢毛似地忽然站起來往外就跑,小喬趕緊跟上,又舍不得桌上大牛沒吃的那塊米糕,伸手抓了,追到門外遞給他:
“大牛哥,吃了它,不然沒力氣趕車!”
大牛把她推開老遠,邊走邊滿腔悲憤地吼道:“我不吃!就你多事,多嘴多舌做什麼?那是該大人們管的,我娘自會跟她理論,你這一攪和,我怎麼辦?”
小喬被他吼得一楞一楞的,等他吼完,回頭瞧瞧離張三娘的文和茶館越來越遠,也沒見張三娘出來喊人,仰臉陪笑道:
“我怎麼知道會這樣?我不是好心想替你打聽一下嗎?三姨都說到這份上了,看來這門親事真的好懸,其實也不是壞事,早挑明早了斷,咱們回去跟二姨說,明日讓二姨夫和二姨過來,大人們三頭六面說個清楚,不是更加好嗎?二姨和三姨畢竟是新姐妹,三姨哪能真不顧姐妹情,扯了這塊臉面不認親事呢?”
大牛聽小喬說得在理,氣消了些,停下腳步等她:“那咱們趕緊回家去吧,那糕我咽不下,你吃了!”
小喬作勢扔掉:“我吃過了,這塊再也咽不下!”
“別扔!拿來我吃!”大牛忙伸手拿過去,用力咬了一口:“你這小子,敢糟蹋糧食,當心雷公來嚇死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21:26
第二十七章 手藝
趁著大牛去街邊大榕樹下解牛車,小喬拼命往前邊街口跑去,大牛趕了車在后面追過來,喊著:“小喬,你要去哪里?”
街上人來人往,大牛不敢把車趕得太快,終是追不上小喬,見他拐了個彎跑進一條小巷,他心里有點明白了,這小子難道又想去鄭記蹭肉吃?
鄭記飯館,未到晌午,已經有零星幾個人進來等著吃飯了,鄭大嬸在廚房切肉炒菜,忽見跑進來一個小子,仔細一看嚇了一跳:
“哎喲,是你嗎孩子?這張臉是怎麼回事啊?”
小喬苦笑道:“別提了大嬸,早上在灶前燒火弄的!”
“可憐見的,多清秀一張臉兒,弄這樣了!”
“沒事的大嬸,過幾日就能好!”
小喬看著案板上的肉塊,說道:“這是要做菜了嗎?大嬸,我來教你!”
鄭大嬸忍不住笑了:“好好,今兒我倒要看看,你一個小娃兒能弄出什麼新鮮事來!”
小喬知道這條街上沒有拴牛車的地方,往來的車馬行人太多,大牛必定不敢放了牛車進來尋自己,心想反正他此時心緒也不怎麼好,由著他坐外邊看街景等著也好,再沒耐心,他也不會扔下自己獨自回家去。
當下洗了手,教鄭大嬸切肉,將昨晚得的五六斤豬肉分類,切成幾樣,半肥瘦切絲,五花肉切片或四方棱角形狀,鄭大嬸嫌太瘦的那一塊,配上些肥肉,以七分瘦三分肥的比例細切粗斬,剁成米粒大小的肉糜,鄭大嬸一邊做這些,一邊感覺好笑,切肉菜她天天做,今天卻要聽一個幾歲小孩來教導自己,但她不知為什麼就願意看看這個嘴巴乖巧心思靈慧的小男孩到底真會點什麼,反正這事兒都要做,外邊有人等著炒菜吃飯,順道做菜給客人吃,一邊陪這小孩玩玩。
小喬在廚房里轉了一圈,很快把能找到的配菜佐料全集中起來,她找到一截冬藕,洗洗讓鄭大嬸也一塊兒剁碎,用一個瓦盆把剁好的肉糜蓮藕碎粒盛了,撒上能找到的配料:香蔥、姜末、醬汁和幾滴燒酒,充分拌勻,教有手勁的鄭大嬸朝一個方向摔打肉餡,鄭大嬸看看案板上切好的肉菜為難道:
“外邊又來客人等吃飯,別怠慢了,我先炒個菜出去罷?”
小喬自告奮勇,搬了把小板凳擺在灶臺邊:“大嬸您做這個,我來炒菜!”
“你?”
小喬笑道:“大嬸放心,我若是炒壞了,賠您肉菜就是!”
“看你這孩子說的,我只是慢客人等不及……”
“大嬸您一邊打肉餡,一邊看著我做!”
結果鄭大嬸看著小喬不慌不忙,有條不紊地在灶臺邊忙碌著,一會兒功夫,鍋邊灶臺上就擺出兩碟汁液紅潤油亮、醇香撲鼻的菜式,無比鮮美的肉塊下墊著碧綠的青菜葉子,盛裝在素白粗瓷碟子里,絲毫不減其華美鮮艷的賣相,鄭大嬸張著嘴久久合不攏,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啊,不沒怎麼看清楚,這孩子會變戲法的嗎?
小喬笑著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送進鄭大嬸嘴里,鄭大嬸笑咪了眼,天啊,這樣的美味,竟是連舌頭都想吞下去,她開了幾年的飯館,怎麼就做不出來?
外邊客人大概是聞到了香味,一迭連催著:“老板娘,還讓不讓人吃飯了?餓得腸子都要斷啦!”
“來了來了!”
鄭大嬸趕緊放下摔打好的肉餡,洗手端了菜出去,不一會兒,那客人又喊叫起來:
“老板娘!你這、這個菜叫什麼名?,以前怎不煮這樣的給我吃?我的娘啊,太好吃了!再給我做一個來,我要帶了家去給我老娘嘗嘗!”
鄭大嬸笑吟吟道:“他盧九叔,你不用趕車送人出去啦?這菜要趁熱才好吃呢!”
“我早上送得一趟回來了,這不吃過午飯再出去一趟,你趕緊給我做,我順道兒打家門過拿給我娘,前幾日她身上不好,說什麼也不好吃,這個她肯定喜歡!”
“好好好,馬上做來,真沒白養你,吃著一口好的就想起娘,是個有良心的!”
“呵呵,瞧你說,自然是要想,沒我娘哪有我這口吃的?”
鄭大嬸回到廚房,端了另一碟,找出一個竹筒,準備拿出去當著客人的面打包讓他帶回,卻又轉過身來問小喬:
“孩子,這叫什麼菜名?”
小喬正忙著團肉團,笑著說:“這個叫東坡肉,做得很倉促了,要是再費些時,更好味道!對了大嬸,這個肉菜用料比較多,您可以適當多收點錢……要不這樣,今天就算了,因為沒事先說清楚,明天您先說價錢,再做菜,人家吃得舒服,錢也給得爽快。”
“對對,就這麼辦,你這孩子,是個有算計的!”
小喬看著鄭大嬸的背影吐了下舌頭:心里確實有個小九九,就想借鄭大嬸的地盤做幾個家常菜試試,看有什麼反應,效果好的話可以找大人商量,先從飲食業謀劃生計,種田能得溫飽,但是找點銀錢實在太難了。
當鄭大嬸看到小喬用抹布包手,揭開熱氣蒸騰的小砂鍋蓋時,她的眼睛再一次瞪圓了,八顆炸得焦嫩、色彩鮮艷、香味撲鼻的大肉丸子靜臥在濃香醇厚的紅亮湯汁里,還沒嘗到,光看著就引人食指大動,香味很快傳至外間,有客人敲著桌子喊:
“老板娘,你做了什麼好菜?快拿出來啊!”
小喬笑著說道:“大嬸,這個就叫紅燒獅子頭,是一道名菜,六福樓那樣的酒樓也不一定能做得出來,您把這砂鍋端出去,告訴他們:一顆肉丸子一斤豬肉的價錢,看他們舍不舍得吃!”
鄭大嬸嚇了一跳:“一斤豬肉要20文錢呢,一個肉丸子賣這麼貴,太不厚道了!也沒人會吃的!”
“您試試嘛!”
“不成不成,他們可不是有錢人,都是做力氣活掙幾個錢,不容易!”
小喬想了想:“是我不懂事了,那大嬸您自個兒定價錢吧,您也是靠這店過日子,不吃虧就行!”
“我知道!”鄭大嬸笑著往外走,“大嬸吃了三十幾年的油鹽,還用你教?”
已到晌午十分,店里吃飯的人有七八個,鄭大嬸端個一砂鍋紅燒獅子頭出去,小喬聽到一陣頗為激烈的吵鬧聲,她走到廚房小門邊側耳傾聽,原來是在討價還價,只一小會功夫,鄭大嬸眉開眼笑地進來了,手里的砂鍋空空如也,連一滴湯汁都不剩。
“十文錢一個,有的買一個,有的買兩個,搶光了!有一個沒吃著,不高興呢!”
小喬一喜,十文錢就是半斤豬肉的價錢,也算不錯了。
“大嬸,他們沒說貴嗎?”
“唉,說了,可今兒來了個布店掌櫃的,他肯吃,買了兩個,另外幾個吵吵兩下,看著實在太饞人,也買了!孩子,過一會還有人來吃午飯,我是不是去買點肉回來,咱們再做幾鍋留著?”
小喬笑了:“好,您去買肉,新鮮的肉做起來更加美味,買回來我教您做,最好能現做現賣――再多買些配料回來!”
直忙到下晌,小喬和鄭大嬸才有空閑吃午飯,突然增加的食客幾乎把飯店擠滿,小喬在廚房忙碌炒菜,鄭大嬸來往于廚房和外間,腳步不停地端菜送湯,舀飯這樣的事兒都得客人自己去干,好不容易過了午飯時間,客人走完了,一老一少才得已坐下來,鄭大嬸舀了飯,拿出一個小碟子,里邊是兩只紅燒獅子頭,她笑著說道:
“來孩子,咱們一人一個……”
小喬忽想起大牛來,趕緊跑了出去,四下里一望,就見大牛把牛車停在街角,人則呆呆地坐在車上,目不轉睛看著鄭記飯店門口,看見小喬出來,他才動了一下。
在鄭記吃飽了飯,大牛便要拉小喬回家,鄭大嬸留不住,只好叮囑小喬明日再來:
“大嬸年紀大,你今日教的一時記不下那麼多,明天我家大小子就回來了,他年輕,叫他在一邊兒跟著學,應是很快就會的!”
小喬便點了點頭:“好,我明天再來!”
鄭大嬸歡喜地回廚房用荷葉包了一塊新鮮豬肉出來交給大牛:“這是一斤豬肉,拿回去今晚煮了家里吃!”
大牛推辭不要,鄭大嬸直追出門來把肉放在牛車上,揮手把他們送走。
小喬將頭上的藍布巾扯開擋住頭臉,笑對大牛說:“拿就拿了,今晚也讓四蛟、三妞、妞妞他們開開葷!”
大牛十分不解:“小喬,你到底跟那鄭大嬸什麼關系啊?為什麼與她如此親近?一跑進去就不出來,害我等半天。鄭大嬸對你卻也好得很呢,吃飯不要錢,盡給好肉菜,回家還送生豬肉……”
小喬說:“大牛哥,我和你有什麼關系嗎?你卻肯將我們兄弟帶回家,給我們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你們吃什麼,我們也能吃什麼,完全把我們當親戚看待。鄭大嬸,她和你一樣,都是在我們兄弟落難時肯伸手幫助我的好心人!”
她討好地對大牛笑笑:“不過我覺得你更加好些,還有你爹娘,你全家人,待我們兄弟那麼親切,感覺像是真正的親戚,我心里好溫暖,哪天要離開了,我會舍不得你們!”
大牛撓了撓頭:“我那天帶你們回家,是因為你們真的沒地方去了啊,阿浩傷成那樣,你這樣小,比四蛟還瘦弱,怎麼照顧得阿浩?我們全家都喜歡你和阿浩,已經是真正的親戚了,爹娘說你們要願意就住下來,等時日久些,當你們是親戚家孤兒收養,我大伯的長媳是保長家姑娘,到時爹請大伯落個面子,求保長幫忙為你們作證落戶在我們村,長大成家后再自立門戶,你看怎樣?”
小喬楞楞地看著大牛:“這樣可以嗎?你們家,不嫌棄我們兄弟?”
大牛憨厚地笑:“嫌棄什麼啊?我娘說兄弟越多越好,你和阿浩這麼大了又不用背不用抱,白撿兩個兒子誰不眼紅?爹說以后只要我們兄弟齊心合力,再勤快些,辛苦幾年,掙一份家業,會過上好日子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21:52
第二十八章 見面
牛車走過德仁藥堂,大牛說:“既然來了,要不就進去給大夫看看吧?”
小喬摸摸臉上,隱約還有點痛感,想到事關容貌大事,便讓大牛在車上等著,自己跑進店去找曾大夫給看看。
王掌櫃不在,曾大夫細細替小喬檢查了一番,說沒事,涂著那些紫菜葉子,幾天就能好,不必另撿什麼內外用藥了,小喬徹底放心,問需要付多少診金,曾大夫含笑搖頭:“你也算德仁藥堂的老顧客了,王掌櫃照應你,我又豈會要你的診金?有事盡管來問便是!”
小喬忙道了謝,告辭跑出門來,卻見路邊牛車上,大牛身邊坐了個七八歲男孩,穿件厚實的青布夾衣,晃蕩著兩只腳在跟大牛說話,小喬走到近前,大牛問:“怎樣?要銀子買藥嗎?”
小喬搖頭:“大夫說的話跟你一樣,只讓擦紫葉子就行了。”
“沒事就好,上來吧。”
大牛指著車上男孩說:“這是我表弟,大名叫張玉順,你跟他同歲,叫他小順子就行!”
小順子盯著小喬看,臉帶笑容:“你是小喬吧?二虎哥和二姨夫上次來賣魚說起你!”
小喬點頭:“是我!”
小順子又轉臉去和大牛說話:“大牛哥我沒騙你,我姐和鄰居小芳姐就在前面那條街布店里轉悠,我剛從她身邊過來,想去我娘那里,你要與我姐說話,就趕緊地!”
大牛顯得很緊張,臉上又泛起暗紅色:“我怕三姨罵……”
小順子說:“怕什麼?誰也不說,娘怎會懂?”
大牛看向爬上牛車來的小喬,小喬笑笑:“那就見一面吧,難得來一次縣城。”
其實小喬也想看看張玉蓮,大牛一根筋認準了表妹,表妹未必跟他一樣心情,親眼看他們是如何會面的,或許能窺探到兩人感情發展到什麼程度,到時也好幫助大牛認清形勢。
在一家名叫祥瑞布莊的店門口,大牛教小喬把好牛車,他自己則跟著小順子下車往店里面走,未及進去,就見店內相攜走出兩名十四五歲的少女,衣著樸素,很平常的良家女子裝束,其中那位穿著淡紅色碎花小棉襖的女子,身材修長,膚色白晰,五官長得極像張三娘,小喬猜著,她就是張玉蓮無疑了。
果然,小順子沖那女子喊了聲姐,一旁的大牛則變成了大紅臉,只看了張玉蓮一眼便低下頭,相比之下張玉蓮比他鎮定多了,臉上滑過一絲錯愕,手上牢牢牽住身邊的女伴不讓她離開,笑容親切,聲音溫柔,沒有半點難堪:
“呀,是表哥!表哥一個人來,還是和姨夫一起來的?怎不家去?娘在店里呢,小順子該帶表哥去店里喝碗熱茶!”
大牛低聲道:“小順子說,蓮妹……”
張玉蓮忙看向女伴:“這是我鄰居姐妹小芳,聽說布莊新來了許多好看的花布,我們一同來瞧瞧,這就要回去了呢,小芳家里還有事!”
那叫小芳的姑娘本想躲開去,讓他們表兄妹敘話,見掙不脫張玉蓮的手,索性大方笑道:
“原來是你家表哥啊……我無妨,你們有話慢慢說,我倒是扯到了一塊喜歡的布,玉蓮也有中意的,不過沒買,不如,你們再進去看看?”
“不了!忘了你娘剛才怎麼囑咐的?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張玉蓮不顧大牛滿臉失望,拉了小芳就走,一邊沖小順子說:
“帶表哥到店里找娘去!”
兩個姑娘手牽著手,很快消失在街角,張玉蓮再不望大牛一眼。
小喬有點同情地看著垂頭喪氣的大牛,心里戲謔地嘆了聲:完了,表兄妹婚約看來真的沒得救啦!
小順子卻拉住大牛,仰頭不知道跟他說些什麼,大牛顯然被他說動了,飛快地看小喬一眼,就跟著小順子走進布店里去,不一會兒兩人走出來,大牛臉上帶著笑意,把一個紙包鄭重交給小順子,順帶兩個銅板也放他手上,小喬猜到了,大牛這傻蛋采用了小順子的建議,剛才進店是幫張玉蓮買下她看上的布料了,想利用糖衣炮彈打動張玉蓮?呵呵,不知這招有沒有用。
小順子笑嘻嘻地朝大牛揮揮手,蹦跳著跑遠,到街角處他停了一下,鉆進一家小店,再出來時手上多了樣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好吃的,一路跑一路忙著往嘴里塞,大牛在后頭抻著脖子張望,直到不見了人影才走來爬上牛車,有些不好意思地和小喬商量:
“你幫我個忙好不?”
“什麼忙?”
“我剛才花五錢銀子扯了塊上好的花布,小順子說蓮妹老早就喜歡那塊布了,我從來沒送過她什麼好東西,這回……我知道亂花銀子不對,可我想讓蓮妹高興高興。等回到家我就跟娘說你用這銀子付了診金,過年我不做新衣裳了,省下我那份銀子給你,成吧?”
小喬看了他一眼:“你剛才買的是細紡花布吧?用去五錢銀子,你穿的可是粗布,那種布料我買過,你一身衣裳值不了五錢銀子!”
大牛紅著臉:“我以后慢慢攢下給你……蓮表妹喜歡那塊花布,就非得買,三姨不能說話不算數,我要娶蓮表妹!”
小喬翻眼望天,腹誹著:那也得蓮表妹願意嫁你啊,傻大哥!
現在可以得出結論,大牛是一廂情願,從小到大心里裝著表妹,可人家玉蓮表妹沒那麼單純。將己及人,小喬倒不覺得張玉蓮有什麼不對的,她是個弱女子,沒有驚天動地的愛情作前提,嫁漢僅僅是為了穿衣吃飯過好日子,人家有權追求安逸舒適的生活,在縣城里長大,卻要她嫁到農村住茅草屋,那個真的有點殘酷了,說實話放小喬身上可能也會選擇逃避。
可嘆潘大牛和他父母不知是沒意識到這點,還是食古不化,認為既然定下了就應該守信,非得要娶人家嬌養的姑娘不可。
大牛等到小喬答應回去不說花銀子給表妹買布料了,這才要趕牛車走,卻見一匹馬越過牛車,拉著輛油光錚亮的黃梨木車廂,堪堪停在牛頭前面擋住去路,想要離開,得下車牽牛引路,大牛讓小喬坐車上別動,自己跳下去,牛車拉到路中央,小喬下意識地扭頭望了一眼那輛馬車,才知道為什麼感覺熟悉,原來這是紅袖姑娘的車子,昨天小喬還在那有著蘭香味的溫暖車廂里坐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22:22
第二十九章 對手
從馬車上下來的還是俊俏的小丫頭梅香,看了小喬兩眼,不確定是他,打算不作理睬,自顧繞過馬頭往布店里去,小喬終虧覺得失禮,便跟大牛說一聲,滑下牛車走到店門口等著,梅香很快出來,手上捧了個包袱,看見小喬微怔一下:
“小喬,果真是你嗎?”
小喬把頭上藍布巾拉了拉,低著頭道:“是我。小說首發對不起梅香姐姐,我在灶前給煙火燎燒了臉,涂上藥很難看,不好意思見你!”
梅香掩嘴笑:“你這人,什麼事都讓你趕上,連臉都能讓火燒著!來別遮遮掩掩的,讓我瞧瞧變什麼樣啦?”
小喬只好抬起頭來,梅香先是驚呼,接著又咯咯地笑開了:“可惜姑娘沒來,不然看了你這丑樣不知會怎樣……嗯,姑娘對你挺好,肯定會帶你去看大夫,你痛不痛?”
“謝謝紅袖姑娘,謝謝梅香姐姐,我去看過大夫,大夫說沒事,擦些藥草汁就好,現在已經不痛了!”
梅香上下打量著小喬:“還穿這麼少,姑娘昨日給你那些銀子,是見你太單薄,凍得臉色青白,想教你買件棉衣穿,只少叮囑了一句,你自己不知冷暖的麼?”
小喬心存感激,老實答道:“姑娘昨日給的銀子解了我家燃眉之急,我表哥受重傷,需要銀子醫治。”
“唉,真是的!”梅香嘆氣,“你吃過飯了嗎?我這兒還有幾個銅角……”
“不用了,謝謝梅香姐姐,我吃過了!”
小喬赧然,自己在梅香和紅袖面前跟小要飯的沒什麼區別吧?
“紅袖姑娘,她好些了嗎?”
梅香點頭:“好了,德仁藥堂給姑娘開的藥都很準,每次身子不適,一劑藥就能好,姑娘今日已經可以教導女孩們習舞唱歌了,前幾日新買進兩個女孩,為她們在布店訂制兩件棉衣,我出街辦事,順便過來拿回去……是了,你不是想看天香樓歌舞嗎?今日她們可是穿了彩衣在大暖閣里演練,想看就隨我來吧!”
小喬對梅香說去得先去問一下表哥,心里卻打了個轉:東湖天香樓,是傳說中的青樓嗎?妓院?可是昨天見著紅袖姑娘,衣裳華麗,容顏嬌美,身上卻看不出半點風塵女子的輕浮妖冶,小喬穿到這個世界,沒見過真正的閨閣小姐,但是她有前生二十二年的經歷認識,紅袖,雖然年輕,卻絕不像淺薄女子。而眼前的小梅香,玉雪純凈,正兒八經,沒有一個沉穩自重的主子,能調教出這樣的婢女嗎?
某種好奇心促使她和大牛商量:“大牛哥,那是梅香姐姐,她邀我去天香樓看歌舞,我們去看一下好不?”
大牛瞪大眼睛看著她像看怪物:“天香樓?那地方你也敢去!”
“為什麼不敢?大牛哥這麼說,是因為天香樓很臟嗎?”
“不是……”
大牛訥訥道:“我在三姨茶館里聽人論說天香樓像天堂,里面盡是天仙一樣的美人,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每天不用干活,只是唱歌跳舞,不懂人間煩惱……那里是官家和有錢人家的公子少爺才能去的地方,聽曲子看美人跳舞,要付很多很多銀子,咱們沒銀子,衣裳破爛,誰讓你進去?”
這樣啊,難道說天香樓只是個娛樂場所,姑娘們賣藝不賣身的?
“大牛哥,天香樓不是妓院麼?”
“聽說不是,妓院在深巷,湖邊樓院的姑娘都讀過書,又能歌舞,又會吟詩作對,陪公子們喝花酒,論文章,去的多是讀書人――有錢的讀書人,不是陳應景那樣的,姑娘們個個才貌雙全……快上車,回家了!”
小喬后退一步:“大牛哥,我要去天香樓看看!有人邀請我們去,不看白不看!”
大牛吃驚地看著她:“小喬你、你要聽話!回去晚了阿浩會著急,爹娘知道我們去了那地方會生氣的!快過來!”
“大牛哥,你要不怕我弄丟了,就自己回去,如果不放心,就跟我來!”
小喬說完,轉身跑得飛快,爬上那輛黃梨木馬車的時候朝發呆的大牛望了一眼,有的人天性善良,忠厚老實,可以無條件無限度容忍身邊親近的人蠻不講理的挑釁和欺壓,當然不要觸及他那深不見底的底線就行。大牛,正是這樣的人,帶著他出門當保鏢,永遠不用擔心會被他扔下不管。
鉆進車廂,梅香正坐在車板的絨毯上數銅角,抬頭見她進來,便朝外邊的車夫喊了聲:
“老黃叔,快些兒回去,姑娘等我呢!”
車夫老黃答應著,馬鞭一甩,馬車跑得比牛車快,大牛只有在后邊使勁追趕的份。
小喬自來熟地纏著梅香問七問八,梅香捱不過,交待她等會到了地兒不許隨便亂問話,之后說起了天香樓的來歷:東湖天香樓與湖對面的雅趣館十幾年前就已經揚名江南,原是兩位色藝雙絕的樂籍女子所創,這兩位女子來自金陵,自幼師承同一人,情誼深重,親如姐妹,卻因同時愛上一位趕考的才子,相互忌恨排斥,最終因妒成仇,那位才子是花橋人氏,惹了風流債回歸故土,兩名女子相隨而來,誰知才子鄉試過關,回家沒多久其父便命他直接上京師讀書以迎接會試,金榜題名后入仕做官,再也不回故鄉,兩名女子在花橋縣城住了一陣子,喜愛上花橋美麗的湖光山色,便各自傾盡資財,在東湖邊建起了這兩所樓院,收留失去父母親人、孤苦無依的幼女,撫養其長大,並加以教導栽培,有些也是人牙子處買來的姿色不俗的女童,這些女子出師之后,個個才藝雙絕,精通音律,博學多才,有聰穎過人的姑娘學識甚至可與舉子秀才們有得一拼,她們多情而柔媚,以才藝取悅慕名而來的文人墨客,不論是最美的頭牌還是姿色平平的姑娘,若非有情,絕不賣身――這是第一任樓主定下的規矩,賣藝不賣身,至少不能在天香樓內,被恩客邀請外出游玩的,則不加管束。
梅香說,東湖畔的天香樓和雅趣館,傳至今日,各自換了好幾個樓主、館主,仍然是互不往來,隔著一片湖,各行其事,分庭抗禮,甚至兩邊的畫舫每每到了湖心,都不會繼續往對岸靠攏,而是自行返回自己這邊。
紅袖掌管天香樓是近兩年的事,梅香雖然從六歲起就跟在紅袖身邊,但畢竟年紀比她小,並不知曉紅袖的身世,只偶爾從教習詞曲的嬤嬤們那里聽到只言片語,知道她不是街上撿來,而是人牙子送進來的,進天香樓時紅袖已經十歲了,因為通曉音律,熟讀史書,會作畫吟詩,且五官精致秀美,得樓主高看,親自教養,至她十三歲時便出師,以容貌艷麗,學識淵博,寫一手好字,擅畫蘭草的優勢,很快成為天香樓頭牌,深得恩客喜愛,滿十六歲上一代樓主隱退,她正式接下了天香樓,能夠獨擋一面,打理得很順手,但是自從湖對面雅趣館新館主上任之后,紅袖感覺遇到了對手,前兩天心情煩躁上火,就是因為這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22:46
第三十章 新曲
小喬明知故問:“是遇到什麼難事了吧?”
梅香嘆氣:“姑娘是天香樓最聰明的人兒,連她都煩惱,可見確實是很大的難事!”
“梅香姐姐不知道是什麼事麼?”
梅香脧她一眼:“說與你聽也無妨,我是看著姑娘與你投緣,她連日悶悶不樂,昨兒見著你后覺著她心情順了不少,晚上臨睡還說你親戚家雖好,卻是太窮,讓你受苦了……我這會帶你回去見她,她或許會高興,但不一定想讓你知道太多,你一會只不要亂說話就行!”
小喬連連點頭,心里暗笑梅香是個守不住口的,紅袖有這麼個貼身小丫頭,想來偶爾也會感覺頭疼吧?
天香樓對面的雅趣館,新上任的館主是位與紅袖年紀相仿的女子,容貌艷麗,身段婀娜多姿,見人未語先笑,溫婉討巧,端的是萬種風情,柔媚入骨,入主雅趣館之前,從沒有人在花橋縣城見過她,她就像一株忽然從東湖水底冒出來的艷美睡蓮,新鮮嬌嫩,陽光下帶著閃閃發亮的水珠,刺激著流連歡場的文人雅士和公子哥兒們,在極大的好奇心推動下紛紛涌向雅趣館,揮斥千金,只為一睹芳容,若能有機會與新月般綺麗雋雅的新館主談詩論畫,把盞共歡,那便是喜出望外了。
幾乎在一夜之間,花橋縣城各歡場的恩客都跑光了,全去了雅趣館,連多年來一直領銜花橋城歡場風尚動態的天香樓,也瞬間生意一落千丈,恩客廖廖無幾,本以為這樣的狀況只會持續三幾天,待恩客們看過了新館主,新鮮勁過去,總會再回來,畢竟千花千姿態,多情善變的文人騷客們貪心得很,不可能只為一朵花兒停下腳步,紅袖安慰眾姐妹,做好準備等著他們回頭就是。
誰知雅趣館館主竟就有那般魅力和能耐,將眾多恩客迷得團團轉,足足有半個月之久,花橋縣本土和外地來游玩的士子文人、公爺商賈,哪也不去,每日只在雅趣館逗留,雅趣館人滿為患,白天笑語喧嘩,弦樂歌舞不停,夜晚燈火輝煌,一排排紅燈籠華麗璀璨,賽過天上星辰,徹夜不熄,把東湖水面照個通透,燈光直射湖對岸的天香樓,行內規定,懸掛燈籠數目要與客人人數有關聯,天香樓因客人極少,只能掛著一排幾個紅燈籠,暗夜中與對岸的雅趣館形成鮮明對比,紅袖多日來就為這個惶恐不安,揪心不已。
小喬的好奇心也被引發了:“那雅趣館館主很美麼?梅香姐姐可曾見過她?”
梅香撅起嘴唇:“兩家畫舫在湖上相遇,我見過她一次,美人見得多了,說實話她舞姿確實很美,歌唱得也好,但真正論氣度風貌,還是我們紅袖姑娘勝一籌!”
小喬笑了一下:小姑娘才十歲,興許是紅袖有意相護,她還是不大懂事,女子進了這一行,氣度風貌不過是個面紗,場面上走走就可以收起來了,真正要比拼的,是狐貍精誘惑人的本性,誰能迷住男人的心,拿走他的錢,誰就贏了!
天香樓和雅趣館的姑娘,說白了是這個朝代里一群有智慧有知識的高級妓女,不賣身是假的,只不過她們懂得講策略,比巷子里沒文化見面先談好價錢的妓女顯得高雅大氣,所以才深受各方雅士才子追捧。這些女子雖墜入風塵,卻還能維持最后一點尊嚴,知道怎麼吊男人胃口,既要最大程度滿足他們的虛榮心,又要盡可能多地提取他們口袋里的銀子,這種本事卻不是憑空而來的,既需要梅香說的高雅的氣度風華,這里面包含了精深的學識,超凡的才藝,還有一樣至關重要,那就是――狐媚。狐媚並非千年不變,它代代相傳,由一代又一代工于此道的聰明女子經過修整、補充,以更加完美的形式繼續流傳下來,禍害貪戀紅塵美色的多情少年郎。
那位新上任的雅趣館館主,她首先也是雅趣館新頭牌,一鳴驚人的出場方式令人注目,賺得盆滿缽滿的同時,贏得了艷名,這絕非偶然,那女子說不定被藏在什麼地方修煉了許久,是吃過苦頭來的,早年策劃,多年辛苦修煉,這半個月的成績是她的回報,紅袖沒有必要眼紅擔憂,冷落沉寂只是暫時的,她原先的想法沒錯,恩客會有回頭的時候,時間長短而已,目前應該做的就是充實自己,鞏固能力。當然若想馬上反擊,拉回客人也不是沒有辦法,增加新鮮血液,提高娛樂性,拿出新點子,前提是必須舍得下血本,美人和才藝,樣樣強過雅趣館。
梅香和小喬相對而坐,只把他當個又瘦又小的七歲男孩看待,根本沒想到,小男孩表面安靜而怯弱,心思轉動著,琢磨的卻是大人們才會考慮得到的問題。
馬車進入天香樓后邊的大雜院,有梅香的交待,大牛的牛車也進來了,只不過他被攔在雜院里,小喬跟著梅香進前院時遠遠沖他喊:
“大牛哥等我,一會就來找你!”
轉身卻求梅香:“梅香姐姐,讓大牛哥跟著我們吧,他不放心我一個人!”
梅香搖頭:“帶你來就不錯了,姑娘可不會想見到你表哥!”
小喬撇嘴,也是個小勢利眼,知道紅袖姑娘願意待見他就帶了來,或許只為分散她的煩惱,看不上大牛也不能把人家扔大雜院里啊,這麼冷的天,至少讓進屋給點茶水點心吃吃嘛,如果大牛衣著體面,家境富裕有銀子,她態度就不會是這樣的吧?
紅袖還在大暖閣里監督幾名善才教導二三十個五、六歲至十幾歲不等的女孩子練習歌舞,暖閣里溫度適中,不冷不熱,她只穿著簡練貼身的純白色軟緞輕衫,身段玲瓏勻稱,修長裊娜,與人說話神情溫婉,指點比劃間手勢優雅柔軟,一看就知是長年練舞的,她臉泛桃紅,額上微有汗意,應是剛做完示范舞動過一番,看見小喬,眼神里有驚訝之色,接著閃過一絲憐惜,小喬想,沒錯,是憐惜,昨天在馬車里就感覺到了,紅袖對她流露出一種特別的感情。
會討巧的梅香對紅袖說:“小喬不小心讓火燒著臉和眉毛了,今天又上藥堂來,在布莊前邊遇見我,他記掛姑娘,說想來看看姑娘好了沒有,我便帶他回來了!”
紅袖果然高興,仔細察看了小喬的臉,微笑著對小喬說道:“以后小心點,幸好沒燒得太厲害,眉毛還會再長出來,沒事的。難得你有心記著我,已經好了,剛才還教她們唱歌呢,你聽――西湖柳,她們會唱了!”
小喬笑著點頭:“真好聽!姑娘這才剛好,就親自教唱歌,多辛苦啊,那幾位嬤嬤不教麼?”
梅香走去傳茶點,紅袖嘆口氣道:“這是我連夜譜出來的新曲子,為能及早唱給人聽,須得我親自來教,辛苦一天一夜,也只得兩曲,還不知道外邊人喜歡不喜歡……對面雅趣館的新曲子太多了,相比之下,我們天香樓如今還都用舊的歌舞,不怪得……唉!”
小喬想好一套說辭:“聽外邊茶館盛傳,雅趣館的新館主從秦淮河畔來,那里是大都會,所學所見,盡是最最時新的東西!”
紅袖怔住,目光幽暗地看著他:“連你這樣的小毛孩都知道了!唉,雅趣館確實精明,早就有計量,將人送到秦淮去栽培,我竟不知道維揚、秦淮一帶出了這許多新詩詞,她們的舞姿也是如此新穎奇巧,一切都是嶄新的!說來不過幾百里外,我們卻太自大了,總不屑到外邊去走走看看,文章需要溫故知新,這歌舞詞賦,卻是要最時新的才能吸引人啊!”
小喬說:“我是小孩,不懂什麼樣的歌舞詞賦才算是最時新的,但我會唱、記得許多名詩佳曲,或許對姑娘有用,姑娘會記譜,如若願聽,我便唱給姑娘聽!”
紅袖看著她笑:“你?一個小男孩兒……會唱幾句戲文罷?”
小喬微笑道:“我與哥哥遭逢變故,蒙難流落至此,幾次得姑娘真心相助,不該對姑娘有所隱瞞――我並不是窮困人家的孩子,出生富貴,自小在深府大院長大,我們家有許多歌姬樂師,來自南北各地,技藝不凡,大人們平日大宴小飲之際必教起絲竹演歌舞,我雖是孩童,但也喜好此類,故而記下一些佳曲歌舞,今日描述給姑娘聽,或對姑娘有所幫助!”
小喬說完走到一處擺放樂器的架子旁,拎起一把精巧的琵琶,交給紅袖,讓她注意記譜,自己張口唱出一首“煙花三月”:
牽住你的手相別在黃鶴樓
波濤萬里長江水送你下揚州
真情伴你走,春色為你留
二十四橋明月夜牽掛在揚州
揚州城有沒有我這樣的好朋友
揚州城有沒有人為你分擔憂和愁
揚州城有沒有我這樣的知心人
揚州城有沒有人和你風雨同舟
煙花三月是折不斷的柳
夢里江南是喝不完的酒
等到那孤帆遠影碧空盡
才知道思念總比那西湖瘦
一首清悠動聽的歌曲,含帶婉約離愁,其間有情有景有人物,似在眼前鋪展開一幅熟悉而綺麗的畫卷,甜脆的童音唱不出江南女子骨子里的呢噥柔媚,卻如珠玉在盤,叮咚悅耳,大暖閣里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呆呆地看著小喬那缺了門牙的小嘴兒一張一合地唱著,努力做到吐字清晰不漏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23:09
第三十一章 挽留
紅袖的表情無比震驚,但她畢竟身為天香樓樓主,經過的歷練不算少,很快便恢復常態,召來樂師,調整絲弦樂器,共同記下小喬所唱曲譜,一名行書速度快的姑娘隨錄歌詞,寫完拿給小喬看,倉促記錄,總有錯字和遺漏,小喬看不大懂繁體字,好在歌詞在自己腦中,照著修改填補就是了。
接下來小喬又連著唱了多首歌曲,《三月桃花雨》、《西湖映月》、《秦淮煙柳》、《斷橋雪》、《鵲橋仙》、《雨霖鈴》、《明月歌》,在場的天香樓姑娘們從小讀書識字,其中不泛才學多眾的才女,拿著隨錄下來的歌詞,嘖嘖稱奇,愛不釋手,小喬留意到她們對歌詞中引用的唐詩略知一二,但宋詞卻好像從沒見過,大詞人秦少游那句揉碎幾代人心肝的名句“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毫無例外地把這些姑娘迷惑住,激動莫名地連聲誦唱,狀似癲狂。
小喬把嗓子都快唱啞了,紅袖才不讓她繼續唱下去,輕撫著她的腦袋,憐惜而又絕然地說道:“既是幫我,我便舍得讓你辛苦一時,我現在實在太需要這些,小喬,你可是救了天香樓,謝謝你!”
小喬笑著搖頭:“天香樓有紅袖姑娘,有這麼多位才貌出眾的姐姐,實力不容抹煞,雅趣館不過弄了個手腕,一時的新奇過后,天香樓還是會好起來的!”
“可天香樓多年來在行內聚攢的威望快被雅趣館打磨殆盡,若不想法子,非但天香樓不能很快回復到從前的熱鬧,損失太多,而這其間雅趣館就有足夠的時間,逐漸排擠、取代天香樓來本土行內龍頭的位置,我豈不成了個笑話?”
紅袖此時不再當小喬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親切地牽著她走到一處桌旁坐下,梅香帶人換上熱茶點便退開。
茶水很燙,小喬口渴想喝卻拿不起那燙手的細瓷茶杯,紅袖便細心地拿了兩個茶杯,將茶水倒騰幾下,涼了遞給她:“喝吧!”
小喬接過茶杯一口喝干,紅袖要用手中絹綃繡花帕子替她擦拭嘴唇,小喬躲開,笑著說:
“別弄臟了姑娘的帕子,我臉上有藥汁……”
紅袖摁住她,像個體貼的長姐:“不要動!你怕什麼,臟了不會洗麼?小喬,那日聽見你的聲音,我想起了一個人,昨日見了你,我更想他,因為你的機靈勁兒很像他,知道是誰嗎?是我表弟,與我同年同月生……我和他也曾經落難,相攜投親,但親戚太狠心……后來我們就失散了,我昨天跟你說過,你家親戚,是好人!”
小喬點了點頭,忽然彈跳起來:“我的親戚――我表哥還在那后邊雜院子里呢!我在這兒很暖和,可大牛哥那兒很冷!”
紅袖喚過梅香:“小喬的表哥還在雜院里?”
梅香說:“我剛才交待了老黃叔,喊他進后廊屋里烤火……”
“別凍著他,好吃好喝的伺候著。”
紅袖邊說邊伸出手,翹起蘭花指,用拇指和食指在小喬肩膀上捏了捏,小喬腦袋一縮,她又翻衣領看,微皺起眉道:
“你好久不洗澡了吧?這衣裳又薄又臟,還穿著!”
小喬臉上火辣辣的,心理上她可是個大姑娘,被人嫌棄自己不講窮衛生,實在是無地自容,可現在條件不允許啊,鄉下冷死了,三四天洗一次澡,來去就兩件衣裳,潘家孩子多,潘二娘還能找出一件舊衣裳給她加上,就三件,每次洗澡只能脫下最里邊那件洗洗留著下次換,其余的還得乖乖套上去,不然就會變成冰棍。
她還有三件衣裳,兩條褲子,可憐汪浩哲就兩件衣裳,一件長褲,一件因為受傷被剪成了短褲,幸好他下不了床,每天躺床上蓋著薄被,也是冷得骨頭都硬了,好不到哪里去。
聽見紅袖吩咐梅香:“替小喬量身,也量一量他那位表哥,然后立即讓老黃叔送你去一趟城東街白記衣坊,他那里慣常有制好的成衣,里里外外給每人各拿兩套冬衣回來,若有合小喬穿的棉袍,不管是替誰做的,先拿回來給小喬穿,多付銀子無妨,順路去趟制鞋坊,每人買雙厚底鞋。”
梅香答應著下去了,小喬卻不好意思:“紅袖姑娘,這個,為我們兄弟破費,不好吧?”
紅袖拈了顆牛筋糖喂她吃,微笑道:“物有所值,你不用感激我,一會你表哥沐浴更衣后我要見見他,跟他商量商量:你一定還記有許多好曲子,我要留你住幾天,他若不放心,盡可以一同住下!”
小喬瞪了眼:“這不行!”
紅袖看著她:“為什麼?難道在天香樓住著,不比在你鄉下親戚家舒適麼?”
小喬垂眸道:“多謝紅袖姑娘,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鄉下親戚再窮,他們真心容納了我們,他們的家就是我的家,很溫暖……我表哥一直跟著我,他不會同意我住下,我親哥哥傷病中,我晚上若不歸家,他一定擔心的。”
紅袖欲言又止,最后笑著說:“那,那你明天還來,好嗎?”
小喬點點頭:“好!我明天午后再來!”
答應過鄭大嬸,明天再過來教她兒子做菜,順道走一趟天香樓沒什麼難的。
紅袖暗松了口氣,將她頭上的藍布巾拉了下來:“我就知道你這孩子不同一般人,太過機靈聰明,雖身著布衣,但容貌膚質,言行舉止,怎麼也不像窮人家的孩子。不瞞你說,我也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孩子,十歲家破人亡,與表弟流落在外……你如今和我是一樣的遭遇,我只道與你合眼緣是因為你有我表弟的機靈勁兒,卻原來還有一樣,那就是所謂的惺惺相惜――你這孩子真是實在,我若許你好日子過,你也不肯麼?”
小喬貪嘴地又含了一顆牛筋糖,這糖香香甜甜的,實在太好吃了,她抬頭沖紅袖笑道:
“紅袖姑娘,誰不想過好日子啊?但要看能不能消受得起,我如今來一趟縣城還得躲躲閃閃,怕招惹到那位周五爺,或者另個什麼有權勢的人,因為我不是本地人,只是無根的浮萍,被任何人欺負,我們都無力還擊,只好借住在鄉下角落,不敢隨意到城里招搖。”
紅袖想說什麼,小喬忽指著十幾位彩衣舞姬說:“這些姐姐身材個子相差無幾,若以四名身材姿態稍出彩些的姐姐點綴其中,可以編一支艷美的舞蹈,當日這一支舞,傾倒我家滿堂賓客!”
紅袖像打雞血般來了精神:“你可都記得?”
“記得,歌曲、舞姿,歷歷在目!我不會跳舞,但姑娘們個個是高人,我可以從旁幫助指點……”
話未說完,早被紅袖拉起,走到舞場中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23:30
第三十二章 新衣
梅香買了衣裳回來,紅袖和天香樓眾姑娘仍意猶未盡,還在編排演練新歌舞,此時小喬暫時沒什麼用處了,便吩咐梅香服侍小喬去沐浴更衣,小喬想了想,沒有跟自己過不去,順從地跟梅香走。
梅香帶小喬去了紅袖的香閨,推開房門,面對一室奢華綺麗,小喬不敢進去,說:
“梅香姐姐,還是去你房里吧,我怕弄壞了紅袖姑娘的東西,那可不好!”
梅香推她進去:“紅袖姑娘吩咐了,讓你在這兒洗澡,我那小房子哪比得這里?婆子們替你煮了香湯,你別身在福中不自福!我今天帶你回來沒錯吧?卻沒想到你小小年紀,這樣多才,姑娘不但聰明,眼力也準,她說過你不是一般孩子……你啊,為什麼是個男孩?要是個女孩兒,指不定姑娘就留下你養著,這一輩子,你還用愁什麼?”
小喬就在她絮絮叨叨之中洗了個舒適無比的花瓣浴――只是洗,沒敢泡,講究速度啊,梅香那丫頭趕也不趕不走,說小毛孩怕什麼,她就坐在寬大的凈室里陪他,隔著個紗屏風,細心替小喬在新夾衣內側縫了個小布袋,說是可以裝些銅錢等小物件。
趁著梅香不注意,小喬自己擦干身子穿了白色細布中衣出來,梅香便把天青色夾衣給她套上,上下一打量,明明很滿意卻皺著眉,原來是看不慣小喬頭上那一堆被火苗燎過變黃的亂發,說道:“剛才洗的時候又不讓我進去替你梳理,現在半干不干的,更加難梳,不如絞了發尾?日后它也會長出來的!”
小喬不以為意,說絞就絞吧,好梳些,于是梅香三下五除二,把小喬的頭發剪去三分之一,再梳通用布條綁纏,也看不什麼來,拉著她到鏡子前一照,除了一張臉烏紫烏紫的,倒是個清清爽爽很可人的小男孩,小喬換上細軟的新衣,渾身舒適,又覺得這形象不錯,自個兒笑得合不攏嘴,發覺缺牙棒很難看,才趕緊閉嘴。
梅香讓粗使婆子把小喬脫下來的舊衣裳扔掉,小喬不讓,梅香看她寶貝似地抱著,撇嘴道:
“姑娘疼你,讓我細心替你挑兩套細布衣裳,那可是制衣坊掌櫃做給自己家兒子穿的,輪著換洗還不夠麼?要這粗布舊衣做什麼?”
“梅香姐姐你不懂……我想留著!”
經過一段時日的艱苦生活,小喬懂得一絲一縷、一湯一飯的珍貴,這衣裳只是舊了,又不破,拿回去漿洗漿洗,還可以穿的嘛。
大牛就難纏了,死活不肯洗澡,還怕得要命,他可是個半大小伙子,進了天香樓被強迫洗澡更衣?什麼意思嘛?他將新衣扔得遠遠的,有炭火的屋子也不呆了,跑到院子里抱臂站在牛車上,一邊喊著小喬,一邊往前院飛檐畫梁的高樓張望,通往前院的紅木門緊閉,他過不去,雖然不時有婆子過來告訴他小喬沒事,在樓上與紅袖姑娘唱曲兒,總不見人他就是擔心,焦躁不安,又不知怎麼辦好。
最后梅香只好帶了小喬出來,小喬勸大牛洗澡更衣,因為紅袖姑娘要見他,要求他衣著體面,大牛不高興:
“你認識紅袖姑娘,我又不認識,為什麼要見我?天色不早,小喬別調皮,快跟我回家了!”
小喬存心要大牛換掉身上那套穿了十幾天的粗布衣,半真半假道:
“紅袖姑娘想把我留在天香樓唱曲兒,要和你商量商量,你不換衣裳,她就不見你,又關著院門不放我們走,那要拖到什麼時候啊?我們今夜還回不回家啊?”
大牛急了:“憑什麼要留你下來?憑什麼不讓我們回家?不成,我要見她!”
于是趕緊叫婆子們抬了熱水來,大牛進去亂洗一通,換了新衣裳,別別扭扭走出來,小喬笑著拉了他,梅香帶路一起往前院去見紅袖。
此時的紅袖剛剛沐浴更衣,正坐在鏡前盛妝打扮,頭上華麗的金銀珠簪,明晃晃閃人眼目,一襲雪衣,裹住嬌美玲瓏身段,一名大丫頭跪在地上替她理著拖曳地上的長長水袖,小心問道:
“姑娘,這樣能行嗎?今夜雖說風不大,可畢竟畫舫劃到湖中央,水氣很冷的!”
紅袖微笑:“沒事!只管讓姑娘們準備好,內穿舞衣,外罩暖裘,畫舫上的燈籠多掛幾串,務必要明亮通透,一路飲酒作樂而去,到湖心畫舫上興起歌舞,那邊的人聽得見看得到,那時便可以回返。如果順利的話,明日起,天香樓又會恩客盈門!”
她匆匆下樓去見了一下小喬和大牛,沒時間和他們共桌吃晚飯,只是叮囑大牛,明天務必再陪送表弟過來,她會感謝他的!
吃過晚飯,梅香送小喬和大牛出了雜院,天色已黑下來,今天出來時沒想到會夜歸,不曾備有松香火把,梅香讓老黃叔從馬車上取了盞羊皮風燈,掛在牛車轅上,又像昨夜那樣,一路踩著夜露回家。
穿上嶄新的棉衣,小喬不怕冷了,沒有像往常那樣躲在大牛身后避風,而是坐到車頭大牛身邊,剛好大牛今天對她很不滿,正有話要跟她說,兩人一路辯論爭執,不知不覺回到了蓮花村,相隨走進家門,看見全家人圍著桌子吃飯,一起回過頭來,目光幾乎能把他們倆穿透。
“怎、怎麼回事?你們深更半夜才吃飯啊?”
大牛有些心虛,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新衣裳,這衣裳他本來要脫下還給人家的,小喬非按著他不準脫。
果然是女人和小孩最沉不住氣,潘二娘和大妞、二妞首先起身奔過來,一邊撫摸著兩人身上的新衣,一邊不停地問,那麼多個問題同時砸過來,大牛和小喬都不知先回答哪個,小喬把手里梅香給的幾包糖果往潘二娘懷里一塞,笑著說:
“你們先坐下,吃著飯,聽我講來,行不?”
潘二娘湊近燈下翻看糖果,嘖嘖道:“天啊,這些糖果,我年輕時可只見人家賣在店里,嘗都沒得嘗過的,你們卻哪里弄回來這許多?”
四蛟在一旁口水都流出來了:“娘,我見過這種――陳財主家的肥妞拿在她家門口吃著!”
三妞和妞妞往潘二娘身邊擠啊擠,潘二娘便將糖果分給孩子們,大小孩子份額一樣,也分了幾顆給潘富年嘗嘗,又讓四蛟把汪浩哲和二虎的那份送去他們房里。孩子們樂得飯都不想吃了,在潘富年的喝斥下,還是先放下糖果,乖乖把飯吃完。大牛這時卻想起鄭大嬸給的一斤豬肉,趕緊跑去車板上找回來,知道明天有肉吃,孩子們又是一陣高聲歡呼。
四蛟回來告訴小喬:阿浩哥讓你回屋。
小喬笑著點點頭,卻沒立刻走,她路上已經說服了大牛,此時還需與他攻守同盟,圓一個理由,明天好繼續上縣城。無論做什麼事情,總不好做到一半就丟開吧?
大牛先開口,對兩位大人說道:“爹,娘,我和小喬今天……”
潘二娘板起臉:“你們兩個不像話!大半夜的不歸家,害得家里人擔心,我們為什麼這時候才吃飯?是因為你爹他們剛從外邊尋你們回來,怕你們走夜路不安全,一直走到官路上去等著,左等右等等不來,四蛟都快睡著了,只好回家……平日在家干活我都不允這麼夜歸的,昨晚是因為二虎受傷,今晚卻是為了什麼?”
大牛低著頭,小喬忙帶著歉意說道:“對不起二姨夫、二姨,還有兄弟姐妹們,我和大牛哥在縣城遇到些事,所以拌住沒能早回,明天,我們一定早些回來!”
大妞瞪起眼:“明天你們還要去?”
三豹立即道:“明天我也去,你們就好了,出去玩得高興,回來還有新衣穿,留我們幾個在家好無趣!”
四蛟喊著:“帶我,我也去!”
潘二娘伸手輕拍三豹額頭,看著小喬:“是怎麼回事啊?怎麼還去城里?你臉上今天看了嗎,大夫怎麼說?”
小喬心里一動,說道:“是的,大夫說咱們家的紫菜葉子很好,得天天擦,但他還要給我開一種外用藥肓,防以后皮膚壞掉,那藥肓趕巧今天沒有了,明天才能做出來,所以明天還得去一趟藥堂。再有就是……二姨莫怪,我以前不說是怕你們不相信,我們家有家傳菜譜,若有足夠的食材,我便能做出很多樣好吃的菜,今天在街上聽人說六福酒樓招請人做廚子,我便讓大牛哥陪我去應試,人家嫌我人小不夠灶臺高,要趕我走,我與他們論理,掌櫃的允我試一試,結果我站在凳子上把菜做出來了,兩道色香味俱佳的大菜,堪配六福樓那樣的大酒店,掌櫃的當即要買我的菜譜,我沒賣,那可是家傳的,他又不肯要我這小孩做廚子,我因見制衣坊的人送了新做好的衣裳給他,說是他家孩子要穿的,我和大牛哥因為衣裳破舊多遭人嫌棄,便跟掌櫃的說:若將這衣裳給我,我可以為他掌勺一天,出十個菜名,客人點哪樣就做哪樣,如不滿意,我也不要他的衣裳。掌櫃答應了,結果今天一天六福樓生意紅火,因為有新菜上桌啊,而且新菜又是那樣好吃,掌櫃的很高興,讓我明天再去……就這樣,我和大牛哥賺到新衣穿了,還剩有兩套,大的那套一會給我哥擦洗身子換上,小的那套,給四蛟穿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24:05
第三十三章 機遇
一屋的人包括大牛在內,一起看著小喬,目瞪口呆,別的人是因為忽然聽到小喬說會做大廚子才能做出的好菜,不管信與不信,先把她當神童看了,大牛卻是為小喬那隨口編來的謊言,竟能說得如此順溜,他那樸實的腦子實在想不通。
明明說好了的,不瞞著家里人,小喬去天香樓教人唱曲子,得了些好處,為什麼忽然改變主意,不肯說實話?
小喬看一眼大牛,內心很淡定:只有這樣說才靠譜,古代的人多數食古不化,看不起青樓勾欄,像潘家這種老實人家,雖然貧窮,卻自詡清白,當家的潘富年和潘二娘,也許他們寧願一輩子辛苦在土坷垃里翻找食物,也不願意花用天香樓這種地方拿來的東西吧?
大牛不慣、不肯對父母撒謊,在路上好說歹說也不答應與小喬一起騙大人,小喬只好妥協,但她曉以大義,說答應人家的事如果不履行那不是失信了嗎?她不光答應天香樓紅袖姑娘明天要來,還答應了鄭記的鄭大嬸,難道大牛哥忍心看她因失信而被人看不起嗎?最后才哄得大牛勉強同意明天再陪著來一趟縣城。
小喬把一套新衣裳放到四蛟手上,四蛟歡喜地拿去給潘二娘看,潘二娘和大妞、二妞在燈下翻看著,嘆道:
“哎喲,這衣裳可值錢著呢,給四蛟穿這樣好的料子,是糟蹋了……”
小喬聽她話里很有拿去換錢的意思,沒敢說什麼,潘富年卻說:
“讓四蛟穿上吧,小喬和他同年,成日里相伴,小喬有,他沒有,也不好,這算是小喬給他做的,四蛟,你記著小喬這份情!”
四蛟重重點頭:“小喬,你對我真好!我記著了!”
小喬頭上冒汗,大家都沒好衣裳穿,她總不能占著兩套吧?同是七歲的人,這衣裳只有四蛟才能穿,他運氣好,占了年齡的優勢。
三豹忽道:“不是說明天還去六福樓做菜嗎?掌櫃的應該再給報酬……小喬,要是還有,明天也替我要件衣裳吧,不用像四蛟的這麼好,干凈粗布就成,我穿上好跟你學做菜,學會了我去六福樓做工,我比你大,比你高,你就不用去了,在家呆著!”
大妞、二妞不失時機:“小喬,我也要……”
潘二娘喝止:“都別吵!等到過年會有你們一件新衣裳,小喬還這麼小,辛辛苦苦站在凳子上做菜,才換來這些衣裳,或許那掌櫃的覺得不值這麼多好衣裳,讓他明天去是白做工的,給口飯吃就不錯了,還能有什麼報酬?你們不要瞎喊!”
小喬繼續冒汗,潘二娘安撫她:“別聽他們的,去看看你哥哥吧,他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好,一天里總在問你回來了沒有……明天早些進城,早點回家,大牛在旁看著,到下晌就帶小喬走,不要聽人家一句好話又心軟,誤了回家的時辰。..小說閱讀網小說首發唉,還是二虎三豹比較橫些,不然讓三豹也跟著去?”
“不用了,沒事的!”
大牛和小喬幾乎同時開口,那樣的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吧。
小喬回到屋里,喊一聲哥哥,伸手摸汪浩哲的額頭,汪浩哲把她的手緊緊抓握著,語氣不安:“為什麼這時候才回來?出了什麼事麼?”
小喬把他的手拉到手臂上,讓他觸摸自己身上的新棉衣,笑著說:
“哥哥,不是壞事,是好事!你看我有棉衣穿了,我的手再不是冰涼冰涼的,很暖和,對吧?”
汪浩哲輕輕撫摸她身上衣裳,仍把她溫暖的小手握在掌中,顯得很安心:“你的手再不是冰涼冰涼的了,真好!”
“哥哥,我和大牛哥還帶了一套回來給你,一會他們拿熱水來,替你擦洗身子,咱們換上干凈暖和的新衣,好不好?”
“嗯,好!”
換上新衣裳的汪浩哲和小喬,躺在稻草墊著的床板上,雖然還是不夠暖和,那感覺卻好太多了,就像深秋季節他們在船上新買了毯子那晚一樣,相依睡得又香又甜,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上,趁著汪浩哲未醒,小喬迅速起床去找大牛,潘二娘親自給他們端上兩碗粥,卻是肉粥,再拿筷子一攪,碗底露出一個水煮荷包蛋,小喬瞄了下大牛的碗,他也有,潘二娘笑著說:
“今天你們倆吃的和阿浩、二虎一樣!快吃吧,別讓四蛟和妞妞看見!”
大牛猶豫著:“娘,要不你吃吧,我在外頭有好吃的!”
小喬也推碗說道:“是啊,我們去的可是京城里最好的酒樓,想吃什麼沒有?”
潘二娘嗔怪道:“總不能餓著肚子去吃好吃的吧?別多話,今兒天氣冷,又下了幾粒雨雪,家里除了你們兩個,誰也不去哪里,午飯我就做鹵肉給他們吃,也留兩塊等你們晚上回來。”
小喬忙說:“二姨不用了,晚上我們一定是吃了飯再回的!”
潘二娘認真道:“今晚可不能再像昨晚了,非得回來早些,聽見沒?”
“知道了!”
喝了粥,走出院子,看到大妞在搗紫菜葉子,大妞招手叫小喬:
“過來,涂了藥再走!”
小喬順從地過去坐下讓她往自己臉上涂藥,一邊問:“二妞呢?”
“昨晚你和大牛、阿浩哥不是換下一堆臟衣裳嗎?她帶著三妞去井邊洗衣了。”
小喬過意不去:“這大冷的天……”
大妞不以為意:“那能怎樣?女子麼,只能做這樣的活,又沒本事像你們男孩子四處闖蕩――小喬,沒想到平日你什麼事都不上心似的,卻是個能干的!娘說,你和阿浩哥,你們兄弟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你們天生有本領,我現在信了!”
小喬笑了:“大妞姐,謝謝你抬舉我,我沒有天生的本領,但我想通過努力做個有本領的人。”
大妞端詳她烏紫的小臉:“你成的,我覺得你會成為一個有本領的人!”
大牛套好了牛車在院門外等著,小喬請大妞小心照顧汪浩哲,轉身飛奔出門,卻在院門處險些撞到洗衣回來的二妞和三妞,看見衣著單薄的三妞小臉凍得暗紫,鼻涕快淌到嘴唇上了,一雙在冷水里浸得通紅的手緊緊攥著洗衣棒,含水的眼睛仰臉望小喬,小喬嘆了口氣,她才五歲啊,一大早卻頂著冷風去替自己洗衣裳,真是罪過,脫下溫暖的棉衣罩在三妞身上:
“穿上,別凍出病來!”
大牛擔心道:“你不穿棉衣,路上風大!”
“沒事,我有中衣穿,外頭罩著厚夾襖呢……前天昨天也沒棉衣穿,不照樣去縣城?”
牛車穿過村莊,走過空曠的田野,轉上官道,大牛就翻出昨晚小喬的謊話,和她算帳。
小喬忍不住笑:“大牛哥,你太實在了,你說,天香樓那樣的地方,那里邊住著的姑娘多是賣藝不賣身的,可還是會被村里人和你爹娘看不起,對吧?”
“嗯,歡場女子,就是不正經,低賤!”
“我們從低賤的女子手上拿回的東西,你爹娘指不定不要,會讓我們扔出去,可我舍不得,我跟好東西沒有仇,又不是偷來搶來的,我要保留,就得跟你爹媽說謊!”
大牛低頭瞧瞧自己身上的新衣,有些郁悶:“他們不讓要,就不要咯。”
“大牛哥,張三姨為什麼想悔婚?因為咱們家窮;蓮表姐為什麼不肯當街和你多說兩句話?因為你衣裳破舊,一副窮苦樣,出現在她閨友面前,失了她的面子!你若穿著現在這身衣裳站在她面前,指不定她會多看你兩眼,你信不信?”
大牛朝前甩了一鞭子:“瞎說!”
“我沒瞎說,事實如此,不說富貴吧,向往吃飽穿暖過富足的生活,是人之常情!”
小喬悠悠道:“人的一輩子,短短幾十年,要經歷多少種情感啊?有父母、兄弟姐妹,還有心上人,想讓他們過上富足生活,照咱們這樣的家底,怎麼能做得到?種種田,養養魚,一年到頭也就省下十幾二十兩銀子,還都還了債……這樣吃得飽穿不暖的日子,蓮表姐不會跟你過的!”
大牛漲紅了臉,卻不作聲,聽小喬繼續說:“我現在不是沒事瞎跑,你也看見了,我這麼小,力氣不比你大,個兒不比你高,可是我能找到一餐好肉飯吃,掙到一套好衣裳穿,知道為什麼?因為我抓住了機遇!”
“機遇?什麼叫機遇?”
“機遇就是機會,是你忽然遇到了好運氣。打個比方:你上山打獵,一只肥兔子被驚嚇伏在你腳下,你立即撲上去就能抓住它了,這是不是好運氣?如果你猶豫了一下,或者手腳慢了一點點,它竄入草叢不見,你會不會懊惱萬分?我的機遇就是紅袖姑娘和梅香姑娘、鄭記的鄭大嬸。你也有機遇,你的機遇就是我!你若肯聽我的,陪我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回家在大人面前不要破我的謊,我或許可以做出一些事來,到時不但能幫助你家還清債務,咱們的日子也能變好些……這個是我猜測的,還不能當真,但是我在努力,我需要你的幫助!”
大牛有些惶惑:“我、我能幫你做什麼?”
“我還小,怕被人欺負,萬一再碰到個周五爺,捉了我去怎麼辦?你跟著、陪著我就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24:32
第三十四章 心願
大牛打量著小喬,咕噥道:“平日在家和四蛟他們吵鬧不休,除了腦瓜子聰明,誰能想到你肚子里有這麼多彎彎道道!”
小喬笑著:“聰明點不好麼?我和哥哥落難了,路上又被人打壞腦子,不然我還要聰明!很多舊事是我慢慢想起來的,我家以前就是開酒樓的,我真的會做菜,昨日在鄭記半天不出來,就是替鄭大嬸做菜呢。至于天香樓,你知道我天生會唱歌,也教過你們兄弟姐妹幾個,都是很好聽的曲子對吧?天香樓的人同樣喜歡,紅袖姑娘好善樂施,給過我銀子你懂的,她讓我教曲子我就教,她替我們買了衣裳,並不在意那幾個錢,咱們也受之無愧,權當是給我教曲子的報酬吧!你可以像世人那樣認為天香樓的女子低賤,但面上至少要尊重她們,因為她們享受的富足是憑自己的才藝掙來的,那是人家的本事,有付出便有回報,這是硬道理!”
大牛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說:“小喬,這道理我懂了……我也想讓咱們家好起來,爹不用太辛苦,娘穿得暖和,無病無災,弟妹們天天有好吃的,怪我沒本事,我笨,做不出什麼,你聰明機靈,你有好路子,有機遇,我就陪你,跟你走,咱們只要不偷不搶,不做昧良心的事就成!”
小喬嘿嘿樂了:“孺子可教也!早說這話啊,害我以為你老古董不開竅費力氣說教……你放心,小喬我像個小壞蛋嗎?咱們走正道!你還要保證隨時幫我撒謊,有些事只有我們兩人知道就可以了!”
“嗯,我保證!”
還像昨天那樣早早進城,小喬故意問大牛要不要去一趟張三娘的茶館,大牛沒底氣,不敢去,小喬也不逗他了,便直接去鄭記,鄭大嬸早早開門就是為了等小喬,眉開眼笑幫大牛安頓好牛車,將兄弟倆迎進門,張羅著要去端早飯,大牛忙說吃過了,現在還不餓,小喬笑道:
“大嬸,我今天可是特意要教你做菜的,到中午就得走了!”
“哎呀……”
鄭大嬸有些緊張,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團團轉了一圈才想起要到后頭去喚兒子過來,小喬便起身走到廚房去看鄭大嬸都備了什麼食材,只見長案板上早擺滿了肉菜和各樣配料,有的已經摘洗到一半,不禁微笑:鄭大嬸可不含糊,真心想學手藝呢。
十七歲鄭冬哥中等個兒,長得不難看,臉上表情卻很淡漠,和大牛一樣體型壯實,走進廚房和小喬打了個照面,鄭大嬸趕上來對兒子說道:
“這就是娘跟你說的小師傅,別瞧他小,手藝比你爹那兒的人都好!”
鄭冬哥嘴角微抽,卻語氣和婉:“娘,你只說他小,沒說這麼小……就不用喊師傅了吧?”
小喬明白了,估計是鄭大嬸想讓兒子拜她為師呢,兒子卻覺得喊這麼小的孩子做師傅,太掉價了。
哈!聰明的鄭大嬸,但想做小喬的徒弟,卻難了,她不過覺得鄭大嬸善良,好點子好手藝放在鄭記不窩心,只教幾樣簡單的中檔菜式,可沒準備把太多好菜式傳授出去。
鄭大嬸知道小喬冰雪聰明,看出兒子瞧她不上眼,又不好當面責斥兒子,笑得有點難堪:“你這孩子,我聽讀書人說過還有一字之師呢,教你做菜,受用無窮,怎麼就當不得你一句師傅?”
小喬忙說:“沒關系的,我叫一聲鄭大哥吧?我也確實太小了,真當不得!”
鄭大嬸無奈,只好拿眼神剜兒子一下,母子倆便和小喬一起將食材歸類,摘洗,再撿配,從切菜到烹煮燉炒,火候的掌握,小喬每道菜都教得仔細認真,臨近晌午,鄭氏母子就算再遲鈍,也學得七八道菜式,鄭大嬸很高興,鄭冬哥還是那個表情,即使是笑,也笑得清淡,小喬猜想可能他不愛做這一行,卻被他娘逼上梁山的吧?
今天不是集日,沒有早客提前來用飯,鄭大嬸先擺出一桌飯菜招待大牛和小喬吃,鄭冬哥有事,告了聲罪出去了,吃著飯鄭大嬸果然提到鄭冬哥,嘆氣說兒子十三歲就進城里最大的糧店做伙計,如今已攀上司秤收銀的清閑位子,他想做掌櫃,不想回來接自己這個檔鋪,可在外邊再怎麼能干也是為別人做事,回家掙自己的事業不好麼?
小喬微笑道:“大嬸,我看鄭大哥是個有志氣的人,他憑自己的能力做自己喜歡的事,有可能不喜歡炒菜這一行,您逼著他做不感興趣的事情,說不定會適得其反,到時弄得他一事無成,就不好了!”
鄭大嬸楞住,隨即面呈落寞之色,輕輕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他從小到大,真的不喜歡進廚房……唉,可我怎麼辦?我只有這個兒子,我能留給他的也僅有這二間鋪面,還有后邊的一個院子,總不能讓它荒廢了!”
“鄭大哥不會讓它荒廢的,他不愛開飯店,便重新裝修做別的生意也行啊!”
“可我這一輩子就想開個像樣的飯館。”鄭大嬸神情黯然:“我爹娘只有我一個女兒,辛苦掙得兩間店鋪留下給我,開始只是個米線店,后來做成了小飯館,我原只管著買菜煮飯看孩子,不用炒菜……唉!世事難料,后來卻要親自打理,但我也沒什麼好怕的,生意淡些而已,我非要做出點什麼來!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這飯店都得開著,我就不信我做不到!小喬你也看出來了,這條街,這個堂口,就適合開飯店是不是?總會紅火起來的對吧?我這二間鋪面又寬又長,若是做得好,往上起三層四層,做成個跟六福樓一樣的大酒樓又何嘗不可!”
小喬暗自吃驚,鄭大嬸一反常態,變得這麼雄心壯志?怎麼比自己這個七歲小娃娃還天真啊?憑著開小飯店積攢資本來做成個六福樓,這個夢想小喬可不敢隨便亂說出來!
“大、大嬸,您這堂口是很正,店面也寬,可我聽說六福樓真的很好很好,有四層井字圍邊樓是吧?江南一帶,即便是金陵或維揚,也難得一見那樣雄偉的酒樓,生意又是如此的好……”
“管他怎麼好,我做我的!我也不求與他一模一樣,只要人客不停,生意興隆,與他有得一比就成!”
鄭大嬸看著小喬:“我盡所有能力,這輩子不成,由兒子來做,兒子不肯做,我以后就娶個聽話能干的媳婦,讓她來接著做下去!媳婦生了孫子,再讓孫子做,總有一天,能替我做成這件事!”
小喬贊賞地點頭,看向大牛:“大牛哥,你瞧瞧大嬸,多有信心,多有毅力啊!大嬸,我相信您,肯定能成!娶個能干的媳婦,說不定不用等到孫子輩,就能替您完成心願了!”
鄭大嬸忽然熱切地拉著小喬的手說:“孩子,你不若到我家來住罷?你雖然小,卻如此懂事能干,想法作派太合我心意了!大嬸會疼你,不會讓你累著,你住在大嬸家,就像大嬸一個兒子般,既然冬哥不喜歡做這行,你來接手飯館,不管做成什麼樣,這產業分成兩份,冬哥一份,你一份……”
大牛和小喬瞪大了眼:天上掉餡餅了啊,這麼好的事情!
小喬畢竟沒樂昏頭,知道這不過是鄭大嬸情緒遭遇較大波動時的表現,過一會可能就不當真了。
“大嬸說笑啦,我一個外鄉來投親的小娃娃,怎當得這樣大事?再說了,鄭大哥不會同意,他如今不過沒想明白,等過幾年他再長大些,想法改變了,會回來幫您的!”
鄭大嬸覺察到自己的失態,訕訕而笑:“看我……我是真的很喜歡你這小娃娃!”
大牛覺得自己有必要說句話:“大嬸,我娘也不會讓小喬住到別人家!”
“那是,那是!”
鄭大嬸像才發現兩人今天身上穿了新衣,伸手摸摸小喬的肩膀,笑道:“這新衣裳真好看,剛好合身,布料也好……”
小喬說:“這是過年的新衣,我姨說天氣冷,既然做好了就穿著吧,過個十來天年節也來到了,只要小心不弄臟,衣裳可還是新的!”
鄭大嬸點著頭,收了笑容認真說道:“你姨可真疼你,不過你慢慢長大,總要為今后做打算吧?大嬸不是隨意亂說話,你有家傳菜譜,小小年紀就能做得這麼好,腦子靈活,有許多點子,可見天份很重要,你冬哥白長這般大,他不感興趣,也真沒有做菜的天份,這點我今天算是想明白了。你可以跟你姨說一聲,若願意,便來我這里,城里難道不比鄉下好麼?等長大了我自會給你一份好處……就算中途你也不想做了,像冬哥那樣自己掙前程,也總比在鄉下容易!”
小喬微笑:“這個我懂,那可比在鄉下容易得多!謝謝大嬸,我回去跟我姨商量一下,再來給您回話,好嗎?”
“好,好,大嬸等著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24:55
第三十五章 報酬
告別鄭大嬸出來,大牛一邊趕著牛車,一邊扭頭沖小喬咂嘴:“你就只會燒幾個菜,鄭大嬸都願意認你做干兒子,讓你跟冬哥分家業,這、這說來真是稀奇!”
“怎麼樣?我這個機遇抓得對吧?”
小喬哈哈笑:“不過大牛哥,我都沒全信鄭大嬸的話,你就信啦?”
“為什麼不信?她一個婦人家,難道還會騙你小孩子不成?”
“你還別說,我從小就不敢輕易相信婦人的話!”
面對大牛瞪過來的眼神,她笑道:“不要亂生氣,我沒說不信你娘,你娘……她很好,真的!”
“那鄭大嬸,為什麼就不能信?”
小喬吐出一口氣:“鄭大嬸肯定很想很想把小飯館做好做大,苦于沒有幫手,又不信任別人,兒子不肯與她同心,剛好我出現了,她對我倒是非常滿意,寄希望在我身上,她是個善良女人無疑,但未必大方到能分給我家產,那些話只是個誘惑,哄小孩罷了,我若真來了,年歲長長,誰知道會有什麼變故?但她確實很想要我,這點我相信!大牛哥,鄭記所處的位置實在是好,鄭大嬸不知有什麼心結非要開飯館,冬哥若是個勤奮肯干腦子活絡的,保不準幾年間真能做出名堂來,可惜他不喜歡,我卻動心了!”
“小喬,不行的,你這麼小……”
“嗯,讓我想想看!”
兩人趕著牛車來到東湖邊天香樓,還往昨晚進去的大雜院里停牛車,誰知才只走到院門口,就再也擠不進去了,大雜院里車滿為患,外邊也羅列著許多架高頭大馬拉著的各種各樣馬車,放眼望去,那些車廂都是以上好木材制作,形狀風格各異,車上紋飾或考究大氣,或精美奢華,一看就知道不會是平民百姓能用得起的坐乘。
大牛抻著脖子東看西看,就近找不到地兒停車,小喬卻是心里一喜:昨晚大雜院里還空空如也,這會子就車水馬龍鋪排到外邊來了?不會是紅袖昨夜弄的那一出湖心歌舞起了作用吧?把恩客們又勾引回來了,果然爭風吃醋也有講窮,雷厲風行說干就干,比十年報仇有用得多。
看門的老頭兒看見了他們,從車馬縫隙間擠過來,雙手攏在衣袖里,沖小喬和大牛點頭哈腰:
“小爺們來了,梅香姑娘剛才還下來問過呢!這牛車趕過去不大好看,放到那邊兒樹叢里去吧,不妨事,沒人敢牽走,兩位隨老頭兒進去罷!”
大牛很不高興,他家的牛車用楓木新做的車架,拉車的壯牛牯膘肥體壯,在村里和別人家的牛可是有得比的,這小老頭竟然看不起,讓他牽遠些,還要藏進樹叢里去,心里不舒服極了。
走進大雜院,早有人上前邊院子告知梅香,梅香匆匆跑來,粉紅的臉兒滿帶笑容:“我的小爺啊,你怎麼才來,姑娘問了不下十遍了!”
也不顧不得安排大牛,索性一起將兄弟倆帶到前院,由一處僻靜樓道上了天香樓。
上到三層,小喬無意間朝兩邊樓側瞄了一眼,不禁暗自吃驚,她和大牛是由側面沿路繞坡來的,只見到天香樓側影,以為只是一棟單邊樓,但覺這棟古色古香的四層樓典雅精巧,此時站在正樓往外望出去,才發現天香樓其實是個三面環繞的樓群,三棟樓同樣精美華麗,巧奪天工,圍在其中的大院亭臺樓閣星羅棋布,隱于奇花異草和濃蔭綠樹之間,如果不是隨風傳來陣陣喧笑和悅耳動人的弦樂聲,小喬會相信這是個哪個富豪家的深宅大院。
右側,是澄澈如碧的東湖,清冷天氣,時有零星小雨飄零,仍然不能阻止人們尋歡作樂的決心和興致,湖上三五畫舫如云朵般緩緩飄移,歌樂聲隱約傳來,小喬想到了一個詞:醉生夢死,上輩子學的,可為什麼看著覺得他們很嗨的樣子,好像沒覺得很頹廢啊……
不等她感慨完,早被梅香拉著奔往一條通道,再折進一個隔間,出了隔間推門進去,是個裝飾華麗的房間,卻沒停留下來,直直穿過房間推開另一道門,進到一個大大的房間,卻是昨日小喬待過的,小姑娘們練習歌舞的大暖閣。
“呀!”
身著貼身練功服的小姑娘們擠在一起瞪眼看過來,有幾個同時驚呼出聲,小喬楞住:練功暖閣不允閑雜人等進出這個她懂,可又不是不認識,昨天不見過的嗎?
猛省過來,回頭看到大牛漲紅了臉,不知所措地把頭轉往一邊,原來是看他呢。
一位教導舞技的嬤嬤走過來,笑著對小喬道:“這位是你朋友麼?咱們天香樓雖不忌諱男人,可這兒畢竟是練歌舞的地方,姑娘們衣著單薄,不如……”
梅香說:“李嬤嬤,是我一時著急,想得不夠周到,我這就帶他下去等著,小喬少爺已送到,你們開始吧……姑娘此時在湖上待客,估計得晚些回來!”
又轉向小喬:“那邊桌上備有吃的,會時時續上暖熱可口的茶點,時間緊,你邊教他們新詞賦、新歌舞,邊將就些用著吧!”
小喬苦笑:“趕這麼急,我都沒能歇口氣……”
“我也沒轍,等你半天了呢,姑娘要求這樣,她說你懂她的心思!”
小喬挑了挑眉,只好向大牛揮揮手,大牛聽說只在隔壁間等人,便三步一回頭,跟著梅香走了。
直到窗外暮色沉沉,小喬才見到了紅袖,她華衣彩妝,美艷嬌媚,神色間雖略顯疲憊,卻是眉眼舒展,笑盈雙頰,顯見盡情大好。
一把攬住小喬,笑著說道:“你可為我們天香樓立了一大功!姑娘們說要把你留下來,得閑好好陪你吃頓飯!”
“不敢當!多謝姑娘們美意!區區幾首歌舞曲子,就當是報答紅袖姑娘施與我的善心……我表哥等著呢,我也累一天了,得趕緊隨表哥回家去!”
紅袖拉著她坐下,收起笑容:“小喬,能豢養大批歌姬樂師的人家,不是富可敵國,便是尊貴無比,我不懂你家為何遭受離難,但你既是出身高貴,從小受的教養自然不同一般小兒,你說實話,是不是嫌棄我們天香樓?”
小喬急忙擺手:“姑娘言重,嚇著小喬了!我怎會嫌棄天香樓?瞧姑娘們個個色藝精絕,知書達理,比往日我家那些歌姬舞娘更勝幾籌,我只有敬重!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其中冷暖自知,誰也無權對別人的生存方式提出異議,就像我,我願意依賴窮困親戚過活,衣衫破舊,蓬頭污面,你們也沒有看不起我,對吧?”
紅袖看著她,哧地一笑:“真不知道如何與你說!說你小,你什麼都懂,說你精明,卻又是如此……算了!時日方長,你只記得常來尋我,今日教她們什麼?學得如何?”
小喬便招手叫來幾名隨錄詞曲和教導舞蹈的嬤嬤,一起向紅袖作匯報,李嬤嬤笑著說道:
“今日可把小喬少爺累壞了,自到來后,吃喝顧不上,一刻不得閑……有兩首曲子最適合紅袖姑娘與夏蝶姑娘親自主舞,小喬少爺定名為‘愛之奉養’、‘落花’,已著重記下詞句曲譜,待姑娘得閑,再來細細編排舞姿,以姑娘與夏蝶姑娘的精妙舞技演出來,必是絕代之美!”
紅袖滿意地點頭微笑:“辛苦了!我如今只有一點補妝的時間,過會兒還要到南樓那邊去,今夜海棠社眾位才子包下南樓大花廳,吟詩作賦,不知又要鬧到幾時……小喬,你真不能住下麼?我今兒又不能陪你用飯,真太對不住你了!”
小喬搖搖頭,指了指那邊桌上一疊稿紙:“紅袖姑娘不用對我客氣,我都懂!那桌上是我自小背誦下來的一些詩詞佳句,覺得對姑娘應有用,今日趁隙讓秋云姑娘錄下來……我得回去了,日后有空閑,再來看姑娘!”
紅袖十分不舍:“你記下的詩詞歌舞都是絕好的,可笑雅趣館昨夜恩客跑了一半,全到天香樓這邊來了,今日來客更盛,停靠碼頭屯貨的那些富商一大早就來,到現在還沒走,好在他們容易打發,幾曲清歌艷舞便能穩住,要緊的是官家和文人雅士,也是早早到來,卻要全副心思對應著,剛剛才歸去,晚上又結詩社……今日縣衙主薄親自送來名帖知會:離此地百里外的淮州來了新的觀察使,明日與下屬乘官船來到花橋,指定要我們天香樓作陪,恐怕又得忙幾日,看這情形近段我實在沒空陪你,你得閑便來教導一二,有梅香陪你,可一定要來,別忘了!”
小喬隨口答應:“好,得閑就來!”
紅袖從昨夜半夜到此時未曾閑著,需要休憩一小會,小喬不敢耽擱她時間,拉了大牛就想走,被梅香追著,說備下晚飯了,要他們吃過再回,小喬說:
“多謝梅香姐姐,昨晚回家太晚,家里大人著急擔心,千叮萬囑要我們今夜盡早回去,可還是夜了,再不敢停留,我們白天吃過點心,也不怎麼餓,這就告辭!”
梅香無可奈何,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如今各處樓層雅間時時都要派送食物,沒有多余的食盒了,只好讓人拿一個竹簍,將那一桌子雞鴨魚肉連碟子一起收進里面,抬上大牛的牛車,對小喬說道:
“不吃,就帶走,免得姑娘回頭知道了,責罵我不會做事,連頓飯都沒讓你們吃上!”
趁著眾人忙亂的當兒,將兩個沉沉的荷包塞到小喬懷里:“這是姑娘給你的,說你這兩日辛苦了,拿著為家里添置點年貨,還有,多買些好吃的,你和你哥哥補補身子!”
小喬推回去:“不要!我拿姑娘的還少嗎?”
梅香又推回來:“姑娘本待要給多些,怕你們路上不安心,只給四十兩,兩錠各十兩的放一個荷包,另一個荷包特意放了一兩二兩小錠的,還有五錢的呢,方便你用,你與表哥每人身上帶一個荷包,不教人看見,應沒事!”
小喬猶豫了一下,把裝有小銀錠的留著,兩個大銀錠仍還給梅香:
“我領你們的情,要二十兩就行了!”
見大牛趕了牛車過來,趕緊跑過去,剛爬上牛車,梅香隨后追來,咚一聲把那荷包扔車上,又將一盞風燈插在車轅上:
“回吧,小心看路!記著再來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25:17
第三十六章 沒錯
大牛趕著牛車上路,一邊扭頭往后看:“這麼多吃的,這一路顛搖到家,還不都壞了?你干嘛惹那梅香,她拿什麼砸你?”
小喬一笑:“我沒惹她,是她喜歡你,給你砸銀子呢!”
大牛急了:“小喬,不準亂說話,讓蓮表妹聽見可怎麼辦哪?”
小喬爬到車板上,在稻草里一通摸索,抓到那個荷包拿給大牛:
“不信?看這是什麼?”
暮色越發暗沉,但銀子的毫光還是能辯認,大牛捧著兩個銀錠呆住,心撲通撲通直跳:
“小喬,我從沒見過這麼多銀子!梅香是給你的吧?怎、怎麼辦?咱們還回去吧?”
小喬平靜地問:“為什麼?我們是偷了還是搶了?”
大牛沉默片刻:“我知道,我一直聽見你在教導她們,這就是報酬!可,是不是太多了?你什麼也沒做,就教人唱幾首曲子,指導舞姿……”
“我什麼也沒做?大哥,我嗓子啞了,累了一天,很辛苦的!”
小喬不淡定了:“大牛哥,你要認識一件事:動腦子賺錢看似輕松,實際也不容易……我不但教習,還幾乎把我所知道的詩詞歌賦都留下來,雖說不是我自己的智慧,是前輩心血凝成,可我花費精力背誦記牢,我不說,她們能知道嗎?現在對天香樓來說,這些可是雪中送炭,利用起來,能助她們度過低迷關頭,搶回生意,賺取很多銀子!所以,這四十兩銀子,給了,我們就拿吧,回去你可得說是六福樓炒菜得來的!”
大牛嚇一跳:“不是說二十嗎?哪來的四十?”
小喬笑著從懷里掏出另一個荷包:“這里有二十,小小顆的銀子,一兩、二兩、五錢的,方便上街用!”
大牛嘆道:“老天,二十我都覺得太多了,竟然給了四十!小喬,你太能了!你就是戲里頭講的招財童子,一招手,銀子就來了!”
小喬哭笑不得:“越發說得神奇了!沒有你陪護送我來,我再能也拿不到銀子,這算是我們合力勞動所得,咱們分配一下——那兩錠大的,回去交給你娘,還債買年貨過年。這二十兩小的,我拿著十兩,我有用處。你拿五兩貼身放著,會有用的——想討好蓮表姐就別說不要。還有五兩,做什麼用呢?”
她仰頭望天思考,大牛在一旁且驚且喜:“真的可以嗎?小喬,我、我也能拿銀子傍身?”
“怎麼不可以?你盡管拿去買最好的胭脂水粉布料,讓張玉蓮跟著你跑!”
大牛樂了:“呵呵!瞧你說的……可不敢這樣亂花錢,蓮表妹不是那樣人!”
“那個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心里有數——大牛哥,我們晌午過來時我看見街邊有家店鋪賣棉被,我要去買兩床,我們的棉被太薄,晚上我又總搶,阿浩哥沒得蓋凍壞了,得買一床又寬又厚的大棉被蓋著才好!”
大牛贊成:“成!去買吧,我也買兩床,讓娘暖和暖和……可這會子人家只怕關門了!”
“敲門!敲開門就可以了!”
結果兩人進到棉布店,眼看那白花花軟乎乎的新棉被一層層折疊推放滿樓,小喬想到夜里的寒冷,一激動之下,不管大牛阻攔,一口氣買下七床,兜里有銀子怕什麼?見棉布店里還有很多實用的東西,前世逛超市的熱情也冒頭了,盡情挑揀掃貨,買了不少零碎小物件,又替潘二娘、大妞、二妞、三妞和妞妞各買了件紅底碎花棉襖,每人一雙千層底新布鞋,女人憐惜女人,男人可以先不管,在大牛的眼珠子快跌落下來之前,她才舍得收手。
牛車終于趁夜往城外走了,小喬喜滋滋躺靠在柔軟溫暖的棉垛上,舒服得想睡著,大牛趕著牛車,一路嘮叨可惜銀子,心情卻是奇好,高高興興回家。
到城門口大牛忽然停下來,對車上的小喬喊:“等一會,我去城門口撕張紙蓋著那筐肉菜,別讓落進灰塵去!”
小喬已經迷糊了,懶得搭理他。
縣城不是京城,城門不設防,借著牛車上燈光照映,看見城門口專貼各種通告的斑駁白墻上有新張貼的大幅人像,大牛四下里看看,伸手就撕下一張,拿回來往竹筐上一罩,嗯,剛好合適,見小喬卷著身子窩在棉被堆里,像是睡著了,便索性把她往棉堆深處推進去,這樣冷風也吹不到她,由她睡吧。
回到蓮花村潘家院里,好歹比昨晚早回了一個時辰,帶給家里人的驚喜自是比昨晚更多,大牛早在進村時就喚醒了小喬,恢復精神的小喬在上屋嘰嘰喳喳一陣誇口,把一家人高興壞了,潘富年嘆道:
“生在窮人家無可奈何,但凡有一點路子,也願讓孩子們學得手藝傍身!看看小喬,就這麼跑兩趟縣城,動動手,賺的錢物抵得我幾年辛苦……”
潘二娘和女兒們試了各自的新棉衣,除了三妞和妞妞的又長又寬,其余的還算合自,潘二娘笑著說:“明日大妞用針線替她們前后各縫收幾針,過兩年長高就合身了!”
小喬拿出個小包袱,里邊是幾塊細紡棉布,幾縷纏束發的大紅絨繩,和一些彩絲錦線,小粒的玉片玉珠子,一股腦交給大妞:“我和大牛哥商量了,給你們女孩子買得這些——不用幾個錢,這玉不貴,城里平常人家的女孩慣常穿戴的,要自己用錦線串成珠花。這些細棉布,白色的和褐色的替我們男孩子各縫兩件貼身小短褲吧,粉紅色淡綠色你們女孩子自用,底下兩塊絹綾,大妞姐和二妞姐用作帕子,也給三妞一塊吧!”
大妞和二妞驚喜交加,大妞捧著那小包袱像捧著寶貝,回頭沖潘二娘喊:“娘!娘!你看……小喬給我們這些,可都是城里姑娘用的!”
潘富年看著女兒們的高興勁兒,搖頭嘆息,小聲嘀咕:“小孩子不懂事啊,不知道心疼銀子!”
潘二娘帶著幾分歡喜,又有些不安:“小喬,咱們鄉下貧窮人家,怎用得上這些?你倒是讓姐姐們高興一時,只怕會養出她們好吃懶做、貪慕安逸的毛病!”
小喬笑笑:“二姨,過年了,總該讓大家高興高興,大妞姐和二妞姐,三妞、妞妞說不定以后能用能穿更好的呢!命運這東西誰也說不定,不用想那麼多,咱們只要勤快干活,好好過日子就是了!”
三豹和四蛟幫著大牛把牛車上的東西都搬進屋,那一筐的肉菜把大家引得饞涎欲滴,大牛和小喬才想起沒吃晚飯,于是大妞去熱飯菜,二妞殷勤地打了熱水給大牛和小喬洗手臉。
小喬洗過之后跑回房去看汪浩哲,跟他好一通解釋,汪浩哲終是不高興,擺臉色給她看,怪她又不把兄長放眼里,想去哪就去哪,不管哥哥了。小喬涎著臉,不停地說好話想哄他開點笑顏,無奈這哥子篤定起來卻是鋼筋撬都撬不動嘴,眼簾輕閉,油燈下一張瘦削俊臉更顯寡淡清冷,一絲兒暖意都沒有,小喬看著他,無力感頓時籠罩而來,許是白天唱得太多了,再也不想說話,長長嘆一口氣,伏在他身邊動也不動,直到二妞跑來喊她吃飯,她也不理,汪浩哲這才推了她一把:
“你還有理了?你自個覺得做錯了嗎?”
小喬答得痛快:“錯了!”
“錯在哪里?”
“不該亂跑,出門應該告知哥哥!”
汪浩哲靜默了一下:“小喬,我們在家若是做錯事,要認什麼罰?”
“不準吃飯!”
“你……沒記錯?”
“確實有這個罰!”
汪浩哲摸摸她的手:“你的棉衣呢,怎不穿著?去吃飯吧!”
小喬抬起頭看他,眼睛一閃一閃,咧著嘴笑:“哥哥讓我吃飯,就說明我沒錯咯!”
汪浩哲終于抵不過她怪異的笑容,唇角輕揚:“閉嘴!缺牙就罷了,臉也黑成這樣,很難看!”
小喬呵呵笑著,跑出去喊大牛幫忙抱新棉被回屋,汪浩哲幾天前已拆掉竹片,床板上放了稻草墊子,大牛小心把他移往一側,小喬直接將棉被鋪在稻草墊上,罩上床單,讓汪浩哲睡在上面,再往他身上蓋一床新棉被,看他舒適溫暖的樣子,小喬心里暢快無比。
那邊二虎還得睡在稻草墊子上,不過有新被子蓋了,也感覺很舒服,另外四床新棉被分給潘富年夫妻房里兩床,大妞、二妞、三妞姐妹三個共一床,四蛟傍著二虎睡,三豹和大牛共一床。
走到上屋門口,聽見三豹在嘟噥:“個個有新衣新鞋穿了,只有我、二虎和爹一樣都沒有!”
潘富年斥道:“一家子這麼多人,哪能顧得全?有魚有肉給你吃,還不夠?”
大牛安慰三豹:“明天給你錢,你自個兒上流花鎮買套過年新衣穿就是了!今天我陪著小喬從早忙到晚,實在沒空上街買,回來的當兒小喬記掛阿浩,說他晚上總蓋不到棉被,我們才去找棉布店,恰好看到里面有縫好的女人棉衣棉鞋賣,便一塊買了,沒男人的東西,真沒有!”
潘二娘道:“唉,著什麼急啊?往年不見你這般會爭,總有你的,明天去給你買,去縣城買!”
三豹有些不好意思了:“娘,我不是非得要穿新衣,你們幾個有,單忘了我們也不好吧?一半新一半舊,好像不是一家人似的!”
“瞎說!”
“狗嘴吐不出象牙!”
“大塊肉填了你的嘴!”
屋里一迭聲地嗔罵,小喬這才笑吟吟地走進屋去,告訴潘二娘,阿浩哥不吃宵夜。于是大伙陪著大牛和小喬一起吃飯,飯后,大妞再端了熱水替她洗過手臉,細心地往臉上涂上藥草汁,潘二娘說他們辛苦了,催著小喬和大牛各自回去睡覺,小喬卻從懷里掏出二十兩銀子交給潘二娘,驚得潘二娘像被火燙著手似的,潘富年也瞪大了眼:白花花的二十兩紋銀啊,這孩子得有多少稀奇事讓他們驚訝!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45:47
第三十七章 溫暖
潘二娘把銀子放回小喬手上:“孩子,這是你辛苦得來,你該自己收著!”
小喬將銀子又推回潘二娘懷里:“二姨,若沒有大牛哥帶我們回家,若姨夫和二姨不收留,我們兄弟此時不知流落到哪里,可能已經餓死凍死了。有姨夫和二姨、兄弟姐妹們照料著,我哥哥才能安心養傷,慢慢好起來,不怕殘廢了。我也才能夠放心到外邊走走看看,這還得大牛哥陪著,沒有大牛哥在身邊,我是不敢上街的,我怕被人欺負,被人捉去做奴仆,那多可憐!”
潘二娘連連點頭:“那倒是真的,前兩年村上林家的三小子都八歲了,大街上還被人撿了去……你和四蛟,沒大孩子跟著,可不敢隨意亂跑!”
“嗯,我知道了二姨。銀子是我和大牛哥共同賺來,家里人人有份,昨晚買棉被衣裳花了些,我和大牛哥各自身上帶有一點,這二十兩交給二姨,拿去還了咱們家余下的債,剩下的買年貨,替全家人置新衣,一套不夠,每人兩套吧?我和大牛哥、阿浩哥就不用了,我們自己去買!今年咱們家過個小肥年,要歡歡喜喜的,買了鞭炮回來燃放,好不好?”
“好!”
四蛟啃著個雞腿,滿臉油花,舉雙手贊成:“買鞭炮!小喬我跟你去買!”
潘富年笑得合不攏嘴:“買!給買!明天我和你娘進城,都買上!”
大牛驚訝:“娘,你和爹要進城?”
潘二娘見小喬堅持,便把銀子收了,笑著說:“是啊,你三姨捎信來,要我們去一趟!”
大牛有點緊張:“娘,我……我也去?”
潘二娘淡然道:“你就不用去了,在外邊跑了兩天,你和小喬家里歇著,照料阿浩和二虎,我和你爹帶大妞三豹去走走,順便買上該買的物什!”
她看向小喬:“孩子,大牛運氣好才會遇見你們,是上天垂憐照顧潘家,才讓你落到我們家來……進了門就是一家人,難為你兄弟倆與我們同甘共苦,二姨也不跟你推辭客氣,這銀子我就收著,咱們全家輕輕松松過個年!”
“哎!就是要這樣!”
寒冷冬夜,有了新棉被,一家人睡得格外香甜,老天也會湊熱鬧,后半夜紛紛揚揚下起了鵝毛大雪,小喬卻再不怕冷了,仍是兩人合蓋,松軟厚實的棉被足夠寬大,任由她在里邊上竄下竄,汪浩哲只需壓住一角,便不用擔心棉被讓她卷裹了去。
第二天早上他醒來,小喬還在睡,想是兩天里累壞了,四蛟在外邊吱喳亂喊也沒能將他吵醒,他仰躺著,雙目緊閉,嘴唇微啟,呼吸聲幾不可聞,汪浩哲注視他被藥汁涂得紫黑的小臉,忽然有點害怕起來,伸出手搭在他脖子上,還好,脈搏跳動著,一層細微的汗水沾濕了他的手,這小子,竟然冒汗了!真有那麼熱麼?手掌輕撫上他額頭,一樣的濕潤。汪浩哲輕嘆口氣,沒錯,有了新棉被真是不同,昨晚確實太暖和太舒服了,睡夢中都能體會到陽光照耀在身上的感覺!
這小小的人兒,靠在他身邊暖乎乎的,睡到半夜他小心翻身時被什麼東西咯了一下,伸手在棉被底下摸出那顆明珠,小喬竟然沒有賣掉珠子,睡覺還握在手里,可是哪來的銀子?又買新衣又買棉被,他和大牛神神秘秘地在做什麼?小家伙不肯痛快說,得找大牛來問問。
院子里鋪了厚厚一層積雪,雪花仍在空中飛舞飄落,這時候多好玩啊,團雪球打雪仗,在院子里捏雪人堆牛馬,怎麼都好,可小喬卻還不肯起床,四蛟忍無可忍,吱扭一聲推了房門跑進去,站在床前呆看里側翻個身又睡過去的小喬,問汪浩哲:
“阿浩哥,我想喊小喬起床!”
“做什麼?”
“出去玩啊,打雪仗!外邊下了好大一場雪!”
“不玩,太冷!”
“可是小喬想玩!”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想玩,他也想!”
大妞見房門開著,便端了熱水進來:“阿浩哥,洗臉了!”
發現小喬還在睡,伸手就拍打一下:“起床!外頭下雪呢,村里小孩子們都鬧翻天了,你還睡!”
小喬被吵醒,翻身爬起來,揉揉眼:“什麼時辰?二姨……你娘她們走了嗎?”
大妞邊拿外衣外褲給她套上,邊答:“正準備吃了早飯出門呢!”
“哎呀!”
小喬吱溜滑下床,汪浩哲拉住她:“又想去哪里?”
“哥,今天不去哪里,我得寫張清單,讓二姨他們買些鍋盆、木炭還有多種食材回來!”
大妞奇道:“要那些做什麼?咱們家沒有鍋盆麼?院子里柴木多著……”
小喬接過大妞手上的帕巾就要往自己臉上擦,猛想起臉上涂了藥汁不用洗臉的,便轉身去替汪浩哲擦臉,擦完了才說:“要買好的,用得順手的東西,買木炭還得配小火爐,我怕了廚房那個大灶——我準備教你們做菜,看誰做得最好!”
大妞又驚又喜:“真的?我一定好好學,要做到最好!”
四蛟拉著小喬:“小喬小喬,我們去滾雪球!”
小喬甩開他:“去!小屁孩才玩那個!”
四蛟不服:“你跟我同歲,你不是小屁孩?”
小喬楞住,大妞捂著嘴笑,汪浩哲雙眼幽深黑亮,看著四蛟淡淡道:“跟你說過了,他不玩那個!”
大雪紛飛,路上定是很難行走,潘富年想勸潘二娘改日再進城,潘二娘卻執意要去,看看大牛不在面前,她對潘富年說道:“這事遲早要說開,從頭到尾咱們都是守信占理的那一邊,這回,也不給她抓了小辮子去!”
大妞卻沒能跟去,雪大路滑,怕牛車拉不動太多的人,好在大妞手上已有小喬給買的各樣心愛物品,也不太執著于進城,送走爹和娘后,和二妞帶上三妞、妞妞坐到屋檐下火塘邊,姐妹幾個滿懷歡喜,興致勃勃串珠子打絡子,笑語宴宴,快樂得像幾只小喜鵲。
大牛打理了汪浩哲和二虎之后,跑到院子另一側背風處的牛欄去抱稻草喂老母牛,就不見回來,估計是猜到父母今天趕著進城,必定跟他和玉蓮的婚事有關,難免忐忑不安,躲起來想心事去了。
三妞有了新的花棉襖,小喬又能穿上自己那件天青色棉衣,坐在屋里陪汪浩哲說話,汪浩哲問過大牛,知道小喬這兩天在城里大酒樓替人炒菜賺錢,心里難過了半天,他叮囑小喬不要再去,這麼小個,站在凳子上做菜,萬一摔著燙著怎麼辦?做哥哥的寧願受苦,也不要弟弟拿血汗換銀子供養,先在大牛家安心住著,等哥哥傷好了再做道理。末了又追問小喬:既然能記下那麼多樣菜譜,原先家里的情況應該也記得些罷?小喬作沉思狀,支支唔唔,東編西湊胡亂說了些事塘塞他,覺得自己簡直快要瘋掉——連續幾天,面對不同的人編說不同的謊言,感覺人品都被降低了好幾階。
幸虧沒過多久陳應景來了,四蛟跑進來叫小喬:“小秀才找你呢,他想和你說話!”
小喬松了口氣,起身就走,汪浩哲拉住她:“你的臉還沒好,不要太靠近火邊……我說過的話不可再忘了:出院門必須告訴我!有什麼事,與我商量,我才是你親哥哥!”
小喬囧住,汪浩哲不說,她還真忘記初來潘家他給她定的規矩:不許跑出院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46:20
第三十八章 畫像
下雪天,陳應景仍如平常那樣只穿件洗得發白的半舊夾袍,和潘家幾個小姑娘圍在火塘邊,男左女右,互不相干。乍一看去,情形有了些變化,往日陳應景這件夾袍在衣著單薄破舊的孩子們中間總現出那麼點清貴,而今天女孩們全都穿上紅底碎花棉襖,腳上穿了新鞋子,頭發特意梳得光滑平整,不論是大妞、二妞的雙丫髻還是三妞的小辮子,都用紅絨纏束起來,正所謂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倒也山青水秀,女孩兒天然的嬌媚之態盡顯,在火邊烤得久了,小臉兒紅撲撲的,與身上的紅棉襖相映,恰似春日初綻的桃苞,帶著點點鄉土氣息的福相,與陳應景相對,竟將他的一絲寒酸映襯了出來。
小喬的臉把陳應景嚇了一跳,關心地問明原由,知道已無大礙,很懂事地安慰了幾句,又向大妞問過二虎的近況,見小喬和四蛟穿著一樣的細布新衣,只是小喬多了件棉袍,陳應景倒也不覺驚訝,問道:
“你們家,這就穿上過年的新衣了?”
小喬笑笑:“只差十來天就過年,衣裳就是拿來御寒的,既已做好,收著做什麼?自然是穿來了!”
陳應景露出些羨慕神情:“你們家今年真齊整,個個都有新衣穿,我家……娘說今年收成不好,她只給我做了一件,她自己卻不要,省錢開春讓我去州里赴考!”
他把手里捧的幾本書遞給小喬:“你要的閑書,我只找到這四本,兩本游記是我父親留下的,還有兩本講行兵打仗的書,我卻是翻了舊書櫃才發現,應是祖輩買回,卻不看,只扔在櫃子深處,我功課忙,無暇讀這類閑書,只略略翻了一下,兵書無心探究,游記還好,說的各地奇聞異事,人情風俗,倒也有些意趣!”
小喬接過來翻看:“這書給我哥哥解悶兒的,我也不能認全里面的字,我哥哥能,他如今好多了,有時可以坐會兒,不要人陪就看書吧!謝謝你阿景,看完再還你。”
陳應景臉上笑出兩個酒窩:“謝什麼?不用跟我客氣,等阿浩哪天大好了,我再去看他,都是讀書人,我們或可成為朋友!”
“嗯,好的!”
小喬嘴唇輕揚:這氣質清雅的小男孩,長得像自己的偶像明星李九葉,前世追了他幾場演唱會也沒撈著簽名,想不到異世里遇著個盜版的,還是當她小孩子不放在眼里,卻要越過她去跟汪浩哲做朋友,呵呵,不能不說這粉絲當得很失敗,有點受傷。
把書送進屋里交給汪浩哲,汪浩哲拿著書本翻了兩頁,發現自己能夠暢通誦讀下去,不禁抬眼看小喬:“這是兵法御敵術,我竟然能看得懂!小喬,你……”
小喬微笑:“哥哥,我會背誦詩詞,不一定識得全那些字,但我想你應該能,你看著這些書,或會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呢!”
汪浩哲閉上眼睛,一會又睜開,神情黯然:“還是想不起來!為什麼你能記得一星半點,我卻是連個影子都不記得?”
“我傷得輕,你看我額頭的傷疤都快沒了,可大夫說你腦子里的傷還沒全好……嗯,有瘀血!”
“什麼時候才能好?”
“要一年半載呢!沒事,不著急,咱們安安心心養病,總會好起來!”
小喬沒有隱瞞他,馮大夫就是這樣說的,不能刺激他,情緒太過激動,容易昏厥,有些事情現在不記得了,養好傷以后會記起來,也有可能一輩子都記不起來。小喬倒是私心希望汪浩哲再也不要記起從前的事,不管能不能找得到黃文正,她和汪浩哲的兄弟情已經存在在那里,這個世界上,汪浩哲是她能拉得出來的最親近的人。如果有天汪浩哲忽然想起身世,拋開她回去找自己的親人,小喬確定自己會傷心痛哭,或許把黃文正還給她,也不能很快平復。
陳應景在他娘親面前求得半日閑,來到潘家邊烤火邊拿出書本誦讀,小喬笑問他可還用她教的背書法,陳應景點頭:“你的法子很好啊,許多篇難背的文章我都背下來了!要說謝,我該感謝你才對。嗯是了,前幾日私塾的先生與叔公家西席會面,無意中提及我背書有訣竅,叔公特意叫了我去問,我只說來潘家與你一起念書,你原是識字的,相互對答辯論間,便記住了,如此而已……叔公家的堂弟與我一般大小,說不定會來問你什麼,方法是你的,說與不說,你自有定奪,我可不能隨意替你說與人聽!”
小喬詫異地看了陳應景一眼,她想到前世的知識產權、商標注冊之類事,陳應景他一個古代讀書娃,竟能有這等覺悟,確實算機靈,實為難得,讀書肯用功,品質也不錯,她倒願意所謂的文曲星,未來的狀元郎就是眼前這一位。
陳應景背了會書,和小喬一起拿著木棍在地上寫寫畫畫,教四蛟和潘家幾位小姑娘識字認數,做簡單的計算,小喬好奇而不著痕跡地向陳應景了解打探古代私塾讀書娃除了誦讀文章、練書畫之外,還要學別的什麼科目,結果發現古代私塾算術竟然極具難度,試著跟他算了幾道題,她風中凌亂了,據她所知,歷史上阿拉伯數字很早就已經傳入九州大陸,為什麼他們不用?應該不難普及啊,還好除了羅列一大堆繁體字外,還可以用木棍法,算盤正開始應用,她才算平靜了些。
看著陳應景用柴棍在雪地上洋洋灑灑、工工整整列出一大堆算式,差不多占去半個院子,心想好不好運用阿拉伯數字,列幾個簡易算式,以小小一塊雪地算出與他相同的數據,打擊他一下,讓他發幾天呆。
到底沒做出那種事,還是隱忍些吧,向來張揚高調的人沒什麼好下場。
陳應景在潘家小姐妹艷羨的目光里獲得某種滿足,小小得意了一把,就要告辭回家,小喬問過大妞,知道昨夜牛車上抬下來的竹筐里放著雞鴨魚肉十幾樣菜,沒吃掉幾樣,都擺在桌子上蓋著呢,便跑去上屋,打算拿一樣好菜送給陳應景,他家生活也艱苦,應該不常有肉吃。
選了一只清蒸魚,想想這樣讓他拿著回去不好吧?便到處翻看,找一樣東西包裹起來方便拎著,卻見竹筐里一張白色紙張,依稀記得是大牛昨夜下車去找回來蓋在筐上的,撿起來展開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氣:老天!這不是——汪浩哲麼?
古代畫師真不簡單,畫人像能夠逼真到這種程度!畫上的汪浩哲玉冠華服,俊美無儔,神態冷傲高貴,一方鮮艷的四方紅印蓋在左額……小喬看不出那印章上是什麼字,但她就算再笨也能猜得到,這是古代通緝令!畫像從京城貼到江南各城市,汪浩哲,他是朝廷追緝的欽犯!
神啊,招誰惹誰不好,她竟然撿了個欽犯!還包庇照顧了將近三個月!
畫像很新,顯然剛貼上不久,馬上就被大牛隨意撕下來,只拿回上半部分,下半部分寫有字的沒拿到,用來遮蓋肉菜,油跡斑斑,大概鄉下人常干這樣的事,潘家人沒有誰在意這副畫,甚至看都沒看一眼,他們在意的只是竹筐里的雞鴨魚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46:41
第三十八章 畫像
下雪天,陳應景仍如平常那樣只穿件洗得發白的半舊夾袍,和潘家幾個小姑娘圍在火塘邊,男左女右,互不相干。乍一看去,情形有了些變化,往日陳應景這件夾袍在衣著單薄破舊的孩子們中間總現出那麼點清貴,而今天女孩們全都穿上紅底碎花棉襖,腳上穿了新鞋子,頭發特意梳得光滑平整,不論是大妞、二妞的雙丫髻還是三妞的小辮子,都用紅絨纏束起來,正所謂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倒也山青水秀,女孩兒天然的嬌媚之態盡顯,在火邊烤得久了,小臉兒紅撲撲的,與身上的紅棉襖相映,恰似春日初綻的桃苞,帶著點點鄉土氣息的福相,與陳應景相對,竟將他的一絲寒酸映襯了出來。
小喬的臉把陳應景嚇了一跳,關心地問明原由,知道已無大礙,很懂事地安慰了幾句,又向大妞問過二虎的近況,見小喬和四蛟穿著一樣的細布新衣,只是小喬多了件棉袍,陳應景倒也不覺驚訝,問道:
“你們家,這就穿上過年的新衣了?”
小喬笑笑:“只差十來天就過年,衣裳就是拿來御寒的,既已做好,收著做什麼?自然是穿來了!”
陳應景露出些羨慕神情:“你們家今年真齊整,個個都有新衣穿,我家……娘說今年收成不好,她只給我做了一件,她自己卻不要,省錢開春讓我去州里赴考!”
他把手里捧的幾本書遞給小喬:“你要的閑書,我只找到這四本,兩本游記是我父親留下的,還有兩本講行兵打仗的書,我卻是翻了舊書櫃才發現,應是祖輩買回,卻不看,只扔在櫃子深處,我功課忙,無暇讀這類閑書,只略略翻了一下,兵書無心探究,游記還好,說的各地奇聞異事,人情風俗,倒也有些意趣!”
小喬接過來翻看:“這書給我哥哥解悶兒的,我也不能認全里面的字,我哥哥能,他如今好多了,有時可以坐會兒,不要人陪就看書吧!謝謝你阿景,看完再還你。”
陳應景臉上笑出兩個酒窩:“謝什麼?不用跟我客氣,等阿浩哪天大好了,我再去看他,都是讀書人,我們或可成為朋友!”
“嗯,好的!”
小喬嘴唇輕揚:這氣質清雅的小男孩,長得像自己的偶像明星李九葉,前世追了他幾場演唱會也沒撈著簽名,想不到異世里遇著個盜版的,還是當她小孩子不放在眼里,卻要越過她去跟汪浩哲做朋友,呵呵,不能不說這粉絲當得很失敗,有點受傷。
把書送進屋里交給汪浩哲,汪浩哲拿著書本翻了兩頁,發現自己能夠暢通誦讀下去,不禁抬眼看小喬:“這是兵法御敵術,我竟然能看得懂!小喬,你……”
小喬微笑:“哥哥,我會背誦詩詞,不一定識得全那些字,但我想你應該能,你看著這些書,或會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呢!”
汪浩哲閉上眼睛,一會又睜開,神情黯然:“還是想不起來!為什麼你能記得一星半點,我卻是連個影子都不記得?”
“我傷得輕,你看我額頭的傷疤都快沒了,可大夫說你腦子里的傷還沒全好……嗯,有瘀血!”
“什麼時候才能好?”
“要一年半載呢!沒事,不著急,咱們安安心心養病,總會好起來!”
小喬沒有隱瞞他,馮大夫就是這樣說的,不能刺激他,情緒太過激動,容易昏厥,有些事情現在不記得了,養好傷以后會記起來,也有可能一輩子都記不起來。小喬倒是私心希望汪浩哲再也不要記起從前的事,不管能不能找得到黃文正,她和汪浩哲的兄弟情已經存在在那里,這個世界上,汪浩哲是她能拉得出來的最親近的人。如果有天汪浩哲忽然想起身世,拋開她回去找自己的親人,小喬確定自己會傷心痛哭,或許把黃文正還給她,也不能很快平復。
陳應景在他娘親面前求得半日閑,來到潘家邊烤火邊拿出書本誦讀,小喬笑問他可還用她教的背書法,陳應景點頭:“你的法子很好啊,許多篇難背的文章我都背下來了!要說謝,我該感謝你才對。嗯是了,前幾日私塾的先生與叔公家西席會面,無意中提及我背書有訣竅,叔公特意叫了我去問,我只說來潘家與你一起念書,你原是識字的,相互對答辯論間,便記住了,如此而已……叔公家的堂弟與我一般大小,說不定會來問你什麼,方法是你的,說與不說,你自有定奪,我可不能隨意替你說與人聽!”
小喬詫異地看了陳應景一眼,她想到前世的知識產權、商標注冊之類事,陳應景他一個古代讀書娃,竟能有這等覺悟,確實算機靈,實為難得,讀書肯用功,品質也不錯,她倒願意所謂的文曲星,未來的狀元郎就是眼前這一位。
陳應景背了會書,和小喬一起拿著木棍在地上寫寫畫畫,教四蛟和潘家幾位小姑娘識字認數,做簡單的計算,小喬好奇而不著痕跡地向陳應景了解打探古代私塾讀書娃除了誦讀文章、練書畫之外,還要學別的什麼科目,結果發現古代私塾算術竟然極具難度,試著跟他算了幾道題,她風中凌亂了,據她所知,歷史上阿拉伯數字很早就已經傳入九州大陸,為什麼他們不用?應該不難普及啊,還好除了羅列一大堆繁體字外,還可以用木棍法,算盤正開始應用,她才算平靜了些。
看著陳應景用柴棍在雪地上洋洋灑灑、工工整整列出一大堆算式,差不多占去半個院子,心想好不好運用阿拉伯數字,列幾個簡易算式,以小小一塊雪地算出與他相同的數據,打擊他一下,讓他發幾天呆。
到底沒做出那種事,還是隱忍些吧,向來張揚高調的人沒什麼好下場。
陳應景在潘家小姐妹艷羨的目光里獲得某種滿足,小小得意了一把,就要告辭回家,小喬問過大妞,知道昨夜牛車上抬下來的竹筐里放著雞鴨魚肉十幾樣菜,沒吃掉幾樣,都擺在桌子上蓋著呢,便跑去上屋,打算拿一樣好菜送給陳應景,他家生活也艱苦,應該不常有肉吃。
選了一只清蒸魚,想想這樣讓他拿著回去不好吧?便到處翻看,找一樣東西包裹起來方便拎著,卻見竹筐里一張白色紙張,依稀記得是大牛昨夜下車去找回來蓋在筐上的,撿起來展開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氣:老天!這不是——汪浩哲麼?
古代畫師真不簡單,畫人像能夠逼真到這種程度!畫上的汪浩哲玉冠華服,俊美無儔,神態冷傲高貴,一方鮮艷的四方紅印蓋在左額……小喬看不出那印章上是什麼字,但她就算再笨也能猜得到,這是古代通緝令!畫像從京城貼到江南各城市,汪浩哲,他是朝廷追緝的欽犯!
神啊,招誰惹誰不好,她竟然撿了個欽犯!還包庇照顧了將近三個月!
畫像很新,顯然剛貼上不久,馬上就被大牛隨意撕下來,只拿回上半部分,下半部分寫有字的沒拿到,用來遮蓋肉菜,油跡斑斑,大概鄉下人常干這樣的事,潘家人沒有誰在意這副畫,甚至看都沒看一眼,他們在意的只是竹筐里的雞鴨魚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47:04
第三十九章 訂親
晌午過后,雪下得越發大了,村里來了幾個小男孩,邀請小喬和四蛟到田野里去打雪仗,小喬再愛玩,此時卻沒了那副心思,讓四蛟跟他們去玩,自己回屋陪汪浩哲,兩人也不說話,汪浩哲躺靠在床欄上看書,小喬就坐在床邊以手支頜,一會兒看他,一會兒抬眼盯著屋頂發呆,汪浩哲間或掃他兩眼,沒問他在想什麼,兄弟倆靜默相對,各自發呆或各做各事,在于他來說很正常,船上就這麼過來的,他喜歡這樣,小喬太小,他們好像沒有共同喜歡的話題,但他需要弟弟聽話,乖乖待在身邊別亂跑,看不見弟弟的身影,聽不見他稚氣清脆的聲音,他會緊張,感覺很不好。
大牛進來打了個轉,見汪浩哲有書看,很是新奇,小喬告訴他是借了陳應景的,又把送了一條魚給陳應景的事告知大牛,大牛說:
“他家有幾畝田地,雖說比我們家好過些,他娘卻是最能省的,逢年過節也就舍得買幾塊豬肉吃,還有就是家里養的幾只雞,野生水長的東西,這一年到頭只怕也就是你給的那條魚了!”
小喬嘆息:“跟陳財主家不是堂族麼?陳財主怎麼不照顧孤兒寡母呢?”
大牛搖頭:“不知道,我們后輩不懂老輩子的事,只聽說他們祖宗和祖宗結了怨,早說過不相往來了。秀才娘子倒是想讓應景攀結陳財主,村里像我們這樣窮的人家多了,秀才娘子都不肯讓應景找別人家孩子說話,卻願意讓他進我們家,你知道為什麼?”
“不知道!”
大牛見汪浩哲也看過來,像是對他的話題感興趣,呵呵笑了:“這是我娘猜的:我爹少年時做過陳財主家二爺的長隨,那位二爺早逝,我爹不是陳家奴才,年紀到了便回家娶我娘生兒子,陳財主最疼死去的二兒子,願意看見我爹,慣常他不借錢給窮人家的,可他肯借給我爹,偶爾也會來我家走走。那秀才娘子讓應景來我們家玩,不時地也能見著陳財主,財主家給少爺們請的西席有面子有才學,若能進宅院里去讀書,那是最好了,我就見應景叫過好幾次叔祖父,可陳財主愛應不應的,不大搭理,看來是不想抬舉他!”
小喬囧住:“陳應景若不是奉母命,肯定不會那樣上趕著巴結陳財主的吧?”
大牛點點頭:“應景孝順,就算不巴結,陳財主是族里尊長,他也要尊敬啊!”
小喬哼了一聲:“能屈能伸也算好男兒,但凡事有所為有所不為,陳財主不過一個有錢卻小氣的土老帽,不值得陳應景卑躬屈膝,有朝一日……”
晃眼發現汪浩哲專注地盯著自己看,小喬忙頓住:七歲小孩是不是不該有這樣的思想境界?還是不要表現太成熟了吧。
二虎在那邊喊大牛哥,大牛離開,汪浩哲問:“那個陳應景,時常過來與你一同背書對詩,你很喜歡他?”
小喬笑道:“他很聰明,讀書也好……哥哥,他說等你好了,與你做朋友呢!”
汪浩哲默然:“朋友?我有過朋友嗎?小喬你記不記得哥哥有什麼朋友?”
“呃,這個……”
小喬不知怎麼回答,幸好她的臉紫黑一片,看不出什麼表情。
到底是大人比較靠譜,潘富年和潘二娘就沒像大牛和小喬那樣摸黑回家,天色微微暗下來些,大妞把晚飯做好的當兒,夫妻倆和三豹趕著牛車回到了。
也像昨夜大牛和小喬那樣,牛車上堆滿了各種東西,一家人歡天喜地,孩子們喊爹叫娘,螞蟻搬家般把東西抬回上屋,小喬也高高興興加入其中,感受著這份過年似的喜樂熱鬧。
潘二娘精神很好,叫過孩子們,逐一派發從城里買回來的點心糖果,小喬得了雙份,四蛟眼饞,繞到她面前看來看去,小喬用胳膊肘撞開他:“看什麼看?其中一份是阿浩哥的!”
潘二娘笑著將新買的衣物分發下去,說道:“再有十天就過年了,也不管那許多,這幾日天寒地凍的,棉衣新衣褲新鞋都穿上吧,要是只為趁新過年,藏著新衣裳卻把身子凍壞反而不值得了!”
潘富年也穿上了新棉衣,笑著說道:“這可是托了小喬的福!”
小喬搖頭:“大牛哥也出力了,是大牛哥的孝心!”
潘二娘把一個包袱遞給小喬:“今年能夠和和美美過個年,就算是你們兩個孩子的功勞吧!拿著,這里邊是你哥哥的棉衣,還有你們兄弟各人一套新衣裳,留著換洗。你說要自己出去買,可漫天大雪的,我不放心,就自作主張替你們買了,大牛的也買了——布料可都是城里那些店鋪掌櫃們平日穿的,很好,你們穿著出門,體面著呢。”
二妞抱著自己的新衣,喜不自禁:“啊!從小到大,只這一回,過個年有兩套新衣!”
潘二娘說:“你得謝謝小喬!”
“哎!謝謝小喬!”
小喬笑著打趣:“二妞姐,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進有錢人家,每年可就不止一兩套新衣裳了!”
畢竟不是那種嬌養在深閨的姑娘,二妞雖有羞色,卻落落大方:
“門不當戶不對,有錢人家不會娶咱們窮人家的姑娘,咱們窮姑娘也不是非要嫁他有錢人!我有手有腳,以后……我就不信憑自己的力氣掙不著新衣穿!”
小喬連連點頭:“對!你一定能掙得著!”
潘二娘伸出食指點二妞額頭:“不害臊!人家有錢人看都懶得看你!”
大妞幫著潘二娘忙亂了一場,結果發現自己到手的只有一套新衣裳,不免有些失落,潘二娘把大女兒的神情看在眼里,走去拉了她往一邊去,小聲說了幾句什麼,大妞抬眼看著娘親,點頭笑了。
大牛一反常態,沒和他爹待在一起,而是總圍著潘二娘轉,小喬心里暗笑,這家伙這麼沉不住氣,對那位玉蓮表妹當真太癡心了。
晚飯后,小喬回屋替汪浩哲擦洗,自己也請三豹提一桶熱水到側院竹片搭成的洗澡間,準備洗個澡,昨夜做夢被人追趕,跑得她一身汗,醒來還感覺身上濕濕的,既然有新衣就換洗了。
大妞阻止她:“大冷的天,你想凍死啊?冬天都是在屋里洗,少潑水就是了!把水端回去,我替你洗!”
小喬連連擺手:“不要不要!我大了,怎好讓女孩在旁看著!”
大妞好笑:“你才多大?四蛟也都是我幫著搓背才能洗干凈!”
“我比四蛟大!”
“算了吧,四蛟個頭可比你壯實多了!”
最后大妞還是拗不過,只好由她,小喬在四處漏風的竹棚里脫了衣裳才知道確實是冷得太不像話了,但也要咬牙堅持啊,抖索著洗完,也不收拾帕巾和木桶了,套上中衣直接沖出來,大妞早抱著棉衣守在外邊,馬上給她套上,這才好了些,跑回屋爬上床,鉆進汪浩哲的棉被里,故意拿冰冷的手腳燙他,汪浩哲皺起眉,小喬卻樂得咯咯直笑。
幾家歡樂幾家愁,小喬正高興著,卻見大牛走進來,往床尾一坐,一張臉苦得讓人咂嘴。
“大牛哥,你怎麼啦?”
小喬湊近他問道,大牛看了她一眼,垂下頭,不回答也不說話。
四蛟在那邊忍不住喊過來:“小喬,大牛哥要娶新媳婦了,是五里外李莊的……”
三豹喝道:“沒人當你啞巴!”
床上躺著養傷的二虎卻很好奇:“說啊,自己家里人,有什麼好瞞的?”
于是在小喬再一次請求下,三豹和四蛟你一言我一語,把事情說了個清楚明白:城里張三娘叫潘二娘過去不是商議大牛和張玉蓮的婚事,而是正式向他們宣告,往日口頭訂下的兒女姻親不算數,她也不巴望大牛做倒插門女婿了,已經替女兒張玉蓮另擇佳婿,是城里一家雜貨鋪的獨生兒子,聘禮都收下了,明年六月就嫁過去……潘二娘把張三娘狠狠罵了一通,撂下斷絕關系這樣的狠話,回家的路上越想越氣,硬是壓著潘富年和潘三豹將牛車改道,往五里外李莊去,將在那莊里尋了媒婆,為大牛求下李莊李寡婦家的大女兒李秋香,當場放下五兩銀子,幾塊花布,一身新衣還有幾斤肉做為聘禮。李家也痛快,答應明年五月,就讓大牛去迎親!
小喬忍不住大發感嘆:“哇塞!這也太神速了吧?二姨好威武啊,還非得要在張家嫁女之前為大牛把媳婦娶進門!”
三豹在那邊說:“就該這樣!也教三姨知道,沒有她家蓮表姐,咱們大牛哥一樣娶得到媳婦,而且還能娶到更好的!”
小喬問:“你見過李秋香了?比蓮表姐好嗎?”
“好著呢!又高又壯,臉兒紅紅的,跟咱家大妞姐差不多,爹說這才是干活的樣兒,蓮表姐算什麼?稻草秧子,風吹就倒的……”
一直低頭坐著的大牛忽然起身朝那邊罵道:“臭小子,你們給我閉嘴!”
小喬見他眼睛紅紅的,虎著張臉,不覺吐一下氣,往棉被底下縮。
汪浩哲看她好事又怕事的樣子,忍俊不禁,藏起笑意訓了句:
“多嘴,睡覺!”
大牛聽了,一口氣吹滅獨凳上的油燈,嗵嗵嗵跑出房門,也沒聽見他回那邊屋子,竟是不知去向,小喬鉆出棉被大聲說:
“三豹哥,你惹的事,誰讓你說蓮表姐不好了?”
“我、我就撿爹娘的話那麼一說——本來也是那樣的嘛!”
“那李家也真有趣,只上門提一次親就答應了,她知道咱們家什麼樣的嗎?”
“怎不知道?李莊和蓮花村相距五里路而已,兩個村子幾輩子以來都互相通婚,鄉里鄉親的,就像他們知道我們家一樣,我們家也知道他們家,李寡婦……娘說這回得喊親家母了,她早看中咱們家了,先頭就請了嫁到咱們村的親戚找過娘,原是要把她家二閨女說給二虎哥的……”
“哎喲!”
二虎不知怎麼的碰到傷口了,痛得直喊,一邊吸氣罵三豹:“少扯上我!”
小喬和四蛟一起笑出聲,小喬說:“三豹哥,你不去找大牛哥麼?”
三豹語氣淡定:“找他做什麼?除了牛欄,大牛哥哪也不會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48:24
第四十章 打算
汪浩哲還是病弱體質,容易疲倦,白天費神看了會書,這會兒平躺下來很快就進入夢鄉,小喬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被生計和安危兩個大問題難住了。
進城尋機得了點銀子,本來以為以后還可以撈到一些,便歡歡喜喜大手大腳地花用,還在潘二娘面前默許暗示,讓她覺得自己和大牛很能干,在城里找到路子了,會有后續銀子給她……可現在看來,好像不能隨意出去找銀子了,那張告示撕掉肯定還會張貼上去,她不能再進城了,周五爺那班混混見過汪浩哲,若是讓周五爺發現她,揪住她再來抓汪浩哲,那豈不糟糕?汪浩哲還沒痊愈,跑都沒辦法跑!
她本來腦子里隱約形成一個計劃:過年后春天來臨,汪浩哲傷病會好得快些,就帶他進城租房子住,紅袖姑娘不是和官衙的人熟嗎?靠著她疏通關系,來自周五爺的威脅可以消除,這樣,住在城里條件相對好點,她一邊尋機謀生計,一邊把汪浩哲調養好,盡快恢復健康,到時不管是去是留,都容易做決定。也能幫潘家的兒女們開條路子,種田是根本,卻沒必要七八個孩子都窩在鄉間,要想真正改變貧窮,小喬覺得前世老爹說得不錯,還得從商,憑手藝過活也勉強可以。
沒想到老天跟她開了個玩笑,汪浩哲竟是欽犯,而且他那張臉還生得特別招人,就算是躲在鄉下,也不能夠讓他出去見人了。
怎麼辦?小喬愁得不行,緝捕罪犯的畫像能在花橋縣城出現,也能在別的城鎮甚或各大碼頭出現,現在逃走不現實,唯有隱藏好,不能露出汪浩哲一絲一毫行跡。小喬自己倒不要緊,縣城卻也絕不能去,更不能見著周五爺那伙人。
可不出去,許多想法就成了空想,難以改變潘家的貧窮,今天潘二娘發狠負氣臨時決定替大牛訂親,下了聘禮,加上在縣城里依照小喬的意思,替全家人買衣物,買下大量食材,各種物什,那可值不少銀子呢,只怕十兩還債的銀子都用上了,小喬身上倒是還有六七兩,大牛身上有五兩,可還要過年呢,過了年大牛娶親呢……
小喬捂臉:老天,能不能別這麼折磨人,上輩子生活優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輩子卻為幾兩銀子把腦袋都要想穿了!
雙手摸觸到臉,感覺粗糙不堪,小喬猛然想起:自己的臉受了點輕傷,擦著藥呢,這兩天又在外邊吹風,脫皮開裂,模樣不知有多怪異……黑暗中小喬偷偷笑了,果然世上無難事,只要有心人,她怎麼就沒想到?
第二天,潘二娘在飯桌上又重提了一遍大牛的婚事,這是特意說給小喬聽的,潘二娘已經不把小喬當四蛟那樣的小孩子了。
“你大牛哥過完年就滿十六歲,咱們家還完那筆債,就輕松了,日子會慢慢好起來,在村里也算得是有點小小基業,所以咱們家的大兒子要早些兒娶媳婦當家。小時候訂的張家表妹,人家嫌棄咱們,不打招呼自個兒就先和別家訂了親,那也算了,不求她!李莊李家的大閨女我看過,紅紅白白一壯實姑娘,又水靈又能干。親家母往日路上見過大牛,問明是小時訂的姻親不成了,痛快就答應,姑娘也聽話,親事訂下來,明年過門……這才是真正的良緣,人家看得起咱們,肯真心與你過日子,大牛啊,你不要再去想那虛情假意沒用的,好好疼眼前的實心人!”
對于婚姻,小喬不贊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這朝代如此風俗她一個小屁孩能說得了什麼?不過她打心眼里覺得張玉蓮不配大牛,忽略外表不計,人品不成,就算進了潘家門,恐怕終將引得家庭不和睦,大牛定力不夠的話可能會為了媳婦與父母兄弟反目,既然如此,另換個對象未為不可。
小喬看一眼不吭低頭喝粥的大牛,笑著說道:“恭喜大牛哥嘍,明年就有新媳婦進門了!”
潘二娘說:“大伯家大堂哥,像你大牛哥這般大,兒子都半歲了呢!”
小喬差點噴粥,又聽潘二娘說道:“大牛娶了媳婦,大妞好論親,她已經滿十四了,好幾家來問了呢!”
大妞紅了臉:“娘!我不嫁那麼早,村上冬梅姐十八歲才嫁人呢!”
潘富年開口說話了:“那不成,冬梅嫁得遲,是因為腿腳不利索,咱們家姑娘多好啊!”
小喬咽下一口熱粥,忍無可忍呵呵直笑:合著這家父母早早讓兒女成婚是在推銷自己的產品呢,在他們眼里,哪一個不是優質產品?
“給你大牛哥訂下的大嫂,也剛滿十五歲。”
潘二娘說著盯了大牛一眼:“你買了塊花布給玉蓮?她可沒要,追著扔回牛車上,人家現在要穿綾羅綢緞!我昨天將那塊布一起放在聘禮上,李家姑娘卻是珍愛得很,好好收起來了!”
大妞湊近去看大牛的臉:“喲,大牛哥私下里買好東西給蓮表姐……”
“去!”
大牛漲紅著臉,狼狽地站起身,也不跟爹娘說慢吃,低頭跑出門去了。
小喬心想:得,還沒幫他背黑鍋呢,張玉蓮就讓他穿幫了。
一連三天,大雪漫天飛揚,茅草屋上堆了厚厚的積雪,小喬擔心茅草屋會不會被雪壓塌,大牛說不怕,今年秋天剛換的房梁和檁條,連茅草都是新割鋪上去的,他指給小喬看:“咱們住的屋子茅草帶點金黃是吧?這是新的,那邊牛欄是舊的,顏色多暗!”
小喬放心了,杞人憂天和未雨綢繆,是她前世就有的小毛病,時不時發作一回。
潘二娘照著清單一樣不落地買回了她要的物什,因見清單上有木炭,便另外買了只小銅手爐,每天三豹用小火爐燒起木炭,便撿了些燃著的木炭放在小銅手爐里,拿進屋讓汪浩哲抱著,小喬很高興,又暗自慚愧,她沒想到這個,只顧得買棉被了,是該有個火爐給汪浩哲拿著才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49:10
第四十一章 親疏
火爐燃起旺火,架上鍋子,小喬找潘二娘要了塊舊衣撕的布片圍在腰上做圍裙,開始教大伙做菜,大牛不感興趣,四蛟、三妞太小,潘二娘身體不好,孩子們得了潘富年的叮囑不讓她碰冷水,她也不時地出來看個稀奇,堅持學的只有大妞、三豹和二妞。
小喬嫌廚房里太黑光線不夠,潘富年和三豹便劈了大竹,在院子里架個小棚子,做成臨時小廚房,每天小廚房里熱鬧非凡,煙火繚繞,除了教和學的人,閑人不給進去,卻不時地有誘人的菜香傳出來,引得一群小孩圍在旁邊垂涎欲滴,連日里潘家飯桌上菜式豐富多樣,樂壞了孩子們,潘富年和潘二娘卻感嘆:
“唉,過年都不能這樣吃的啊,這要用來待客才好啊……”
只教得三四天,小廚房就停工了,因為食材用完了,潘二娘是買了不少,但小喬要求嚴格,有時一道菜做幾遍都不合她的意,一塊塊肉,一條條魚,在她眼里好比青菜葉子般不值錢,潘二娘看得咋舌,好在大冬天的肉菜不會很快變質壞掉,自家留著慢慢吃,也能吃到過年,潘富年想送幾道菜給他大哥家,潘二娘考慮再三,勸住他,至于原因,夫妻倆自是說通了。潘二娘卻讓三豹套了牛車,往李莊新訂的姻親家送了幾條魚和一些肉菜,回來捎了幾斤江米,說是親家母給的,過年可以包粽子或做點心吃,又讓帶了不少的好話,潘二娘聽了,笑得合不攏嘴。
晚上大牛過這邊屋料理汪浩哲,小喬掏出五兩銀子遞給大牛,讓他合上自己身上的五兩並成十兩,交給潘富年拿去還陳財主家的債,大牛不肯要:
“你和阿浩只有這點體己,留著吧。我那五兩已經交給娘了,原也是想請娘湊合得十兩拿去還清債,可娘和爹自有道理,他們說前陣子還的那十兩,是咱們家最后的家底,眼看要過年了,忽然又能還上十兩,這可是銀子啊,又不是樹上長的葉子,哪里來得這樣快?怕會引得陳財主和大伯家瞎猜測,陳財主倒不用去管他,大伯和大伯娘向來看咱們家不上眼,每每只會罵我爹蠢笨,覺得咱們無論怎麼拼命也趕不上他家的日子,爹怕他知道咱們家有銀子,心里不舒坦,三天兩頭來咱們家找碴,又要說娘的不是——左右也請得財主家寬延了,明年再還那銀子也不遲!”
“那也行,我只是覺得應該還債過年,俗話說無債一身輕嘛,圖個好心情,明年或會有更大的運勢找上門來!”
小喬很奇怪:“怎麼你家大伯是這樣的人?不想讓自家兄弟日子好過?他是不是你爹親哥哥,長的什麼心眼啊?”
大牛沉默了一會,低聲道:“大伯和二伯是前頭奶奶生的,我爹是填房生的……所以分家的時候大伯二伯可以住村里的磚瓦房,我爹得另外找地兒住。我爹小時被大伯送去財主家做書僮,每月的月錢大伯替他收著,說是以后娶媳婦用,后來財主家想把一個丫頭送給我爹做媳婦,教他以后就在財主家做長工,我爹不肯,非要離開財主家,大伯很生氣,我爹回家自己掙錢娶了我娘,沒要大伯一分錢,大伯和大伯娘還是不待見我娘。”
“切!這樣的大伯,不要也罷了!”
小喬忿忿不平,手被捏了一下,回頭看到汪浩哲責怪的眼神:“兄弟骨肉相連,怎能說不要就不要?潘家大伯或許做得不對,但他永遠是潘姨夫的大哥,這個無法改變!記著:手足情,任何時候都比妻妾重要!”
小喬抽回自己的手,強烈抗議:“我不同意!我……”
她看看眼前兩個詫異的大男孩,回過神來:“手足情義再深重,長大了也要分開各自成家,妻子才是相伴終身同甘共苦的人,憑什麼把妻子不當回事?我不懂你們兩個會怎樣,反正我以后有了妻子,定會與她同一條心,以誠相待——就像姨夫和二姨,他們才是真正的夫妻!姨夫並不愚笨,他最聰明了,只是不讓外人看出來而已。他知道人生在世,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不重要的,值得珍惜的東西他會護住,可有可無的,他不刻意去爭取……大牛哥,你要學得姨夫一半處世之道,可受用一輩子!”
大牛楞楞地問道:“小喬,你知道我爹有什麼值得珍惜的東西?我覺得他最珍愛的就是他那把柴刀,天天磨,還有鋤頭,每年換一根新的把子……”
小喬哧地笑了:“笨!我說的是那個嗎?我才不懂那些!你爹最珍愛的是你娘,和你們這些臭小子,他盡全力用辛勤的汗水換得一份基業供你們站穩腳跟,一家人和樂團圓,雖然清苦,你不覺得你們家很幸福安寧嗎?你爹敬重你大伯,但他何曾為了你大伯的話怠慢過你娘?其實普天之下誰都會認為自己的家庭才是最重要的,唯獨我這個傻哥哥分不清親與疏……”
“小喬!”
“啊?”
小喬停嘴,笑著湊近汪浩哲:“哥哥有何指教?”
汪浩哲抓住小喬頭上一團黃毛輕輕搖晃兩下:“這些論說哪來的?咱們兄弟流落在外,你受外頭風氣浸染不少……從此后好好聽哥哥教導:咱們家,手足兄弟,永遠放在第一,懂不懂?”
小喬皺了下鼻子,無奈應道:“哦!”
二虎和三豹在那邊說話,二虎聲音還有些虛弱:“我覺得小喬說得對!”
三豹說:“可我覺得阿浩哥說得也對!”
大牛看著汪浩哲和小喬,撓撓頭:“都對!唉,睡啦,明天起來再說!”
小喬見大牛轉身要走,塞給他一錠二兩銀子:“既然不忙還債,就給你拿著這個,時不時要出門的大男人,身上總得背點銀子,不要給姑娘買點小東西也問娘要,丟臉!”
大牛看了汪浩哲一眼,又難過又羞愧:“小喬,別再提那事了好不?”
第一次給心愛的姑娘買禮物,竟然被扔回來,潘二娘述說的時候,大牛心都碎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49:34
第四十二章 憂慮
大牛離開,小喬爬上床,從衣兜里把所有銀子都掏出來,放在棉被上一錠一錠慢慢數,汪浩哲忍不住輕哂:“就四粒銀子,用數這麼多次?”
小喬嘆氣:“我知道啊,四兩,用完就沒有了……”
汪浩哲看著他,目光堅定:“沒有就沒有,我不想你再四處亂跑,又遇上次那樣的事怎麼辦?我可以忍受清苦,不能失去你,日后也無法向父母交待!等過一陣子我好了,自會想法子!”
小喬回頭,俯臉湊近去看他:“哥哥,你……記得父母了麼?”
“人誰無父母?我們自是有父母的!我隱約覺得,我們的父母一定很尊貴,還有,家里似乎不止我與你兩兄弟?”
汪浩哲探手進枕下摸出明珠,拿在眼前凝神注目:“我昨夜做了一個夢,夢里身在很大的宅府,院中亭臺樓閣,繁花似錦,有好幾個與我一般大的男子,我們一起爭執,論劍,談笑,感覺像手足……”
小喬眼睛一眨不眨:“你看見我了嗎?”
汪浩哲搖頭:“沒有!你這麼小,應是與看護你的奶娘婢仆在一起!”
他忽然蹙起眉:“我們家境應是十分富足,何以你小小年紀懂得這些生計?一路而來,所有事物你打點得有如大人,只除了年幼,你世故精靈,我甚至……都不如你?”
“落難之中,怎及得在家享受父母千般寵愛?我是兄弟中最聰明早慧的,什麼事都肯鉆研探索,最愛往廚下看人做菜,你忘了?”
小喬伸手把那顆明珠抓走:“我說怎麼不見了,是哥哥藏起來!”
汪浩哲的思路被她打斷,略顯懊惱:“是你晚上拿著睡覺,又抓不牢,我替你收著。”
“睡吧!”
小喬幫他掖好被角,吹熄燈安靜躺下:本想在他面前透露日子艱難,以博得他通融允許自己和大牛再出門一趟,沒料到竟引得他腦子開竅,他有了點點記憶,是這顆明珠引發的?她摸了摸自己枕下墊在最底層的小包袱,那里邊有個長方形精致的銅牌,也是當初汪浩哲掛在腰間的,如果拿出來,對他會不會起到相同的作用?
這到底算好事還是壞事?要不要由著他恢復記憶?恢復了記憶自己或許就沒有哥哥了,可是黃文正在哪里?
黑暗中小喬大睜著眼睛,現在的她到底比剛穿來時有了些底氣,多少摸得清這朝代的一些風俗習慣,有壞人,好人也很多,像大牛一家,就肯讓她依靠,如果汪浩哲要離開,她不至于兩眼一抹黑,成沒人要的孤兒了,可是,一路相攜而來,假“兄弟”之間分外默契,心理上她比汪浩哲大好幾歲,他卻能讓她感覺到沉穩安定,就像真有哥哥陪伴在身邊讓自己依賴,她常想是不是因為這個名字的緣故。彼此牽掛,相互關心,沒有血緣又如何?走了,還真是舍不得……
小喬藏著點心事,大牛日子也不好過,從小認定喜歡的蓮表妹說不嫁就不嫁他了,他大受打擊,說是失戀也不為過,小喬只是覺得十六少年戀愛娶妻那也太早了,怎麼看大牛和汪浩哲都像現代高中時期的男孩子,或許因為是長子,做大哥的吧,方顯得老成。
更讓大牛難以接受的是潘二娘逼著他去新定下的未婚妻家走動,潘二娘說,李家為什麼看上潘家?那是因為潘家男孩多,而且個個孝順能干,李家卻有兩個女兒生在前頭,最后才是兩個男孩,還太小,李家男主人故去兩年,當娘的辛苦撐著一個家,急迫要將成年的大女兒嫁出去,尋得能干女婿,認下人丁盛旺的姻親,這對娘家是有好處的。而今大牛做了李家未婚女婿,就該承擔起她家一些責任,年前帶上兄弟去探看一下家里有什麼粗重活需要做,房屋撿漏,柴草補足,將院落圍墻籬笆重新整理好,丈母娘需要上街采買年貨,便駕車來回護送……
大牛早上臨走來向小喬和汪浩哲告知行蹤,小喬看著他一張臉皺得像苦瓜,好似要上刑場般,忍不住樂了,咯咯笑個不停。汪浩哲拿書本拍了他一下:
“笑人家做什麼?婚姻非同兒戲,原是要聽父母之命,新定下的女子就算再不合心意,大牛再不喜歡,也得順從!”
小喬閑得無聊,起了拿他尋樂子的心思:“哥,我好像記得你也有未婚妻哦,那女子長得好丑!”
汪浩哲表情有些激動,緊握住小喬的手認真而急切地問:“你可記清楚了?是哪家女子,姓甚名誰?好好想想,這可是一條線索,尋到她,便能尋到我們的家人!”
小喬翻白眼倒在床上討饒:“哥你別逼我,我想不起來了……”
晚上天色擦黑大牛才回到家,三豹跑出去幫著卸了牛車上的東西搬進屋,小喬看得目瞪口呆:全是上好年貨、各種食材、本地難得見到的水果,還有幾條布匹和幾床新棉被……
大牛笑著看小喬:“我跑了一趟縣城,送丈母娘去買年貨,再往藥店給生病的小舅子撿副藥,結果遇見梅香姑娘……六福樓有位姑娘感了風寒,也要買藥,她說你連日不上縣城,掌櫃的問了好多遍,並讓我隨后去一趟六福樓,掌櫃的有話要交待。我未敢帶著丈母娘去,將她送回家,又急忙趕往縣城,見著掌櫃的,她只是著急問你好不好,我說都好,她才放心了,說這些天天寒地凍的,教我們好好兒在家呆著,過個歡樂喜慶年節,給了這許多東西,還有這個!”
把一個荷包遞給小喬,小喬接過來當著全家人的面往飯桌上一傾,白花花的銀子在燈光下閃耀著炫目的光彩,小喬點了一下:
“六十兩,加上上次的四十兩,六福樓給我們的報酬是一百兩!”
大妞目光灼灼地看著小喬:“你是招財童子,對不對?坐在家里不挪窩,銀子從天上掉下來給你!”
小喬笑了:“這銀子可是大牛哥帶回來的,關我什麼事啊?”
潘富年道:“我從前跟著陳家二爺,那是個極聰明的讀書人,他說過一句話: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又說你只管盡全力去做,總會有好處等著你。我想,小喬應了二爺的話,他有那運氣,又盡力把事情做全做好了,好處自然跟在后頭來了……”
潘二娘點著頭:“你爹說得對,是這個道理!小喬和大牛前幾天往縣城跑,小小個人兒,深更半夜不著家,站在小凳子上教人做菜,煙熏火燎的,誰曾見過銀子從天上掉下來?那一番辛苦你倒不提!”
大妞愧疚地摸摸小喬的頭:“對不住,是姐姐不好,就會胡言亂語。”
小喬呵呵笑:“咱們自己家人面前,愛怎麼說不行?只是到外邊不要隨意跟人提起,畢竟我這麼小,卻懂得這些手藝,有點驚人呢!”
潘二娘目光嚴厲地掃過孩子們:“聽見沒有?你們自小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但這回要說漏了什麼,小心娘給你們把嘴巴縫上!”
得了這筆銀子,小喬心里輕松不少,兄弟倆誰也不必外出拋頭露面了,不用為生計費神,陪著汪浩哲蟄伏一段時日,安安靜靜養傷吧。
她拿了二十兩銀子,四十兩交給潘二娘:“二姨說潘家算是有點基業了,這是姨夫和二姨多年辛苦掙下的,但僅僅是腳下這片土地和幾畝水田,兩個魚塘我覺得還不夠!這銀子是我和大牛哥一起掙來,按說我與哥哥住在這里,該全部交由二姨收著,但哥哥有傷在身,我得留點銀子以備不時之需,我就拿二十兩吧,剩下四十兩二姨收著,家里近期吃用穿著不需開銷,開春以后要買各樣農具種子花費些,若有人賣田賣地姨夫可以買下來,慢慢擴充家業,您說呢?”
潘二娘含笑看著小喬:“你是個有主見的,心思比大牛還精細,二姨不把你當小孩兒看待,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二姨最爽快,我最喜歡二姨這樣的了!”
小喬一張臉涂得紫黑,即便笑得眉眼舒展,也沒人看得出來,倒是她那缺了門牙的嘴兒豁然一笑還險些流口水,把一屋子人樂壞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49:56
第四十三章 夜半
深夜,那邊屋子響起平穩的呼吸聲,最難睡著的二虎也進入了夢鄉,卻聽見稻草窸窣聲響,有人悄悄下床,房門吱扭一聲響,小喬坐起來輕喊:
“大牛哥?”
那邊大牛頓了頓:“小喬,你、你怎麼還不睡著?”
“你為什麼不睡?”
“睡不著!”
“你去哪里?我也去,我有話跟你說!”
“好,出來!”
小喬想翻身起來,發覺動不了,汪浩哲一手按住她:“外邊冷,有什麼話進來說!”
“哥你沒睡著?”
忽想起現在有棉被了,又有火爐,屋里很暖和,白天汪浩哲也能睡好長一覺,晚上肯定就睡得淺,她這樣近在身旁輕喊著說話,是會吵醒他的。
汪浩哲微嘆口氣:“小喬,你再這樣有事不跟我說……”
“我怕哥哥擔心,對傷病不好!”
“我看你是想讓哥哥急死,或者氣死,沒有哥哥,你可以隨意了!”
小喬只好又道歉,汪浩哲雖然生氣,卻也料到能讓小喬半夜睡不著覺的一定不是小事情,無心再責怪她,摧促道:“開門讓大牛進來,不要點燈,免得驚醒他們!”
“沒事,他們睡著了就一覺到天亮的,這事還非得點燈說不可!”
小喬開門放大牛進來,和他一起把汪浩哲扶起靠床頭坐著,小喬看看他們兩個,覺得也不必多說什麼,直接爬上床去枕上翻外衣,從兜里掏出那張畫像,展開來讓他們傳看,兩個大男孩都驚呆了,好天半,大牛才結巴道:
“小、小、小喬!這是我那晚從城門撕回來的?怎、怎的這麼像阿浩啊?”
小喬眼珠子轉動著:“我也覺得太像哥哥了,可是這是逃犯對吧?怎麼可能是我哥哥呢?”
大牛靜默了一下,然后猛點頭:“對對!不可能是阿浩!一定是相像的人,看這人臉比阿浩圓,好像大了好幾歲呢……他穿衣打扮像是有錢的貴公子,阿浩是我們家表親,我們鄉下貧窮人家,哪里能攀上貴公子?”
小喬看著汪浩哲:“哥,你說呢?”
汪浩哲撫著那副畫像,眼神閃爍不定:“我倒覺得,這個人就是我……”
“哥哥,他是犯了大罪的欽犯!不是你!可是你們長得太像了,官府的人在緝拿他,如果讓他們知道你在這里,會連累到大牛哥一家人!”
汪浩哲眼神變得迷茫:“可是他到底犯了什麼大罪?小喬,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如果他不是我,你何以會如此緊張?”
“哥,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兄弟相依為命,被人從渡船上趕下來,我用樹枝拖著你走,走啊走的就暈倒在路上,被梁家老爺爺救了……現今我們住在大牛哥家,看到這張畫像我嚇了一跳,這事若沒有個好辦法應對,不僅僅是我們兄弟倆保不住命,還關系到大牛哥一家,他們一家人何罪之有?只為好心收留我們兄弟,便要他們受牽連遭罪嗎?”
汪浩哲心疼地看著小喬,伸手把他小小的身子拉進棉被里蓋好:
“這麼大的事,你不該藏著瞞著不讓哥哥知道……好了,哥哥和大牛商量一下,你躺下睡覺吧!”
小喬撇了撇嘴:真過份,把事情告訴他,直接就讓自己出局了,連參議的資格都沒有嗎?
大牛聽小喬說得如此嚴重,也不免緊張,湊近來問道:“那要怎麼辦啊?”
汪浩哲沉吟著:“以前的事我實在想不起來,眼下出了這樣的情況,真得好生處置——我傷愈之后總要走出去,不可能關在屋里很久,這畫像,也許是我,也許不是,如此相像,難免會被人拿來做文章,小喬說得沒錯,這對你一家不利。但如今已有很多人看過我的臉,若是再讓人看到這副畫,事情就不妙了,唯一的辦法,將我這張臉藏起來,還有,你撕了這張畫像,官府會重新補上,最好不要讓見過我的人見著這副畫……此后小喬不能再跑出去,看見他,別人自然會想到他有個哥哥,我們兄弟倆,越少讓人惦記越好!”
“這個我能辦得到!”大牛說:“城門貼的畫像,十有八九被鄉下趕集的人撕去,用來包裹東西,官府從不在意,我可以每天趁夜去撕掉……可是也難保有人偶爾見著,還是把你的臉變一變保險些!”
“我知道怎麼辦!”
小喬鉆出棉被:“你們看我的臉,能看清我的五官嗎?到時讓哥哥臉上‘受傷’,或生個什麼癤子之類的,涂黑了臉,不就結了?”
汪浩哲把她按回去:“那多難看啊,我不要!我知道有一種面具,大牛你進城時去幾個地方仔細找找……”
“哥哥,這是小地方,你當是大都市呢什麼都有賣!”
“我知道,實在沒有再、再那樣吧!”
小喬偷笑:這人雖然腦殘失去記憶,愛護自己的容貌可半點不含糊。
她看向大牛,輕聲說道:“大牛哥,對不住,我們兄弟給你添麻煩了!不過這里畢竟是鄉下,若是小心隱藏著,應該不會那麼容易被人發現。你放心,我和哥哥,我們不是壞人……”
大牛忙搖頭:“小喬不要這麼說,我從不覺得你們兄弟是壞人!那日頭一次見著你們……呀!阿浩說的對,那副畫一定不能再讓熟人看了去!我三姨見過阿浩,她肯定記得他的模樣,還有城里的周五爺他們,街上圍觀的人、藥堂的人……”
小喬說:“這些我都想過了,你三姨每日守著茶館,不會四處亂跑,或許見不著那副畫,城里周五爺倒是一大忌諱,他家有人在衙門當差,他家女婿就是縣官!我們一定要避著他!至于街上圍觀的人和藥堂的人不用擔心,因為他們看見我們兄弟的時候,哥哥臉上鮮血淋漓,沒人看得清他的容貌!”
大牛松了口氣:“對對,是這樣,那天在藥堂阿浩的頭臉給包扎得像粽子似的,布條子剛拆下來不過十來天,除我們家的人,村里根本沒有誰見著他!”
汪浩哲摸摸小喬的頭:“這點小喬做得好!”
“也不是了……哥哥好有講究的,不喜見陌生人,我也就沒讓人進來,若不是我力氣小,需要大牛哥他們幫忙,可能見到哥哥的人更少!”
小喬躺回枕上,幸好汪浩哲性情驕傲又自以為是,如果他溫文爾雅,對誰都彬彬有禮,那還真麻煩了,難以拒絕村里那些想看他的老人小孩進來。
汪浩哲對大牛說:“這事就這麼著了,有勞大牛!再替我兄弟二人遮掩一陣子,別怕,我的傷最多開春就能好,可以下地走路我們即離開,不會拖累你家……”
大牛擺手:“我不怕!逃犯年年有,城門上天天貼有畫像,那是官府的事,我們平民百姓從來不細看的,只管扯了畫像去包裹東西!這事我們知道了,防著,便不會讓它出錯兒。你們能走去哪里?我家地處僻靜,少有人來往,是最好躲藏養病的地方,等過三五個月,瞧著吧,貼的就是別人的畫像了,再過一年半載,這事兒就如同水過鴨背,什麼痕跡也不會有了!”
小喬說:“但願如此!我也不想走,我喜歡大牛哥的家!”
大牛咧著嘴笑:“喜歡就住著,我們也喜歡你們兄弟倆,我娘最愛你了,她說沒見過這麼招人疼的孩子……夜深了,快睡了吧?”
汪浩哲說聲好,小喬卻抬起頭:“大牛哥,剛才你要跑出去干嘛?你有心事?”
大牛目光躲躲閃閃:“沒、沒有!”
“一定有!說出來嘛,不然我睡不著!”
汪浩哲道:“大牛有心事,你睡不著,是什麼道理?”
“我在心里猜想啊,又不知道猜得對不對,這不折磨人嘛!”
“你這小鬼頭,太閑了是吧?快睡覺,明日早起,哥哥教你讀書!”
“不要!我不喜歡讀書!”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0:39
第四十四章 逼迫
大牛最終拗不過小喬,還是將他的“心事”說了出來:原來他傍晚載了貨物往城外趕時又遇上了在街上與小孩們玩雪的張玉順,他將車上一大包糖果兒給了小順子,說天快黑了,讓他快回家去,小順子卻不無怨懟地告訴他一件事:
張三娘變卦不想要大牛做上門女婿,是因為她自己有私心,早兩年就與茶館伙計張五拉拉扯扯曖昧不清,張五鄉下早有老婆孩子,前陣子老婆病死,他又回到城里來干活,聲稱再也不去鄉下了,每日殷勤體貼,既把茶館打理得清清爽爽,又把張三娘服侍得舒舒服服,兩人愈發如膠似漆。眼看張玉蓮到了該嫁人的年紀,若是讓大牛上門來,那張五就得走,茶館不養閑人,張三娘此時卻對張五依賴成性,夜晚將張五延至家中同住,她怎舍得放張五走?便哄著張玉蓮,勸她放棄大牛,張玉蓮倒不厭憎大牛,只是不肯嫁去鄉下,娘親一勸說她就點頭了。原先媒人牽線的是一家開飯館的獨生子,聽說他爹是六福樓掌櫃,他娘雖然被那掌櫃的離棄了,可骨肉親情是斷不了的,又是長子,日后定能得到他爹的好處,張玉蓮母女很稀罕這家,可惜那家當娘的不喜歡玉蓮,嫌她太柔弱了……后來才說上雜貨鋪的兒子,張玉蓮初時不知,由著她娘操辦,這兩天才聽說那雜貨鋪的兒子是個病弱身子,而且他十三歲上病得快死去,娶過一個沖喜的童養媳,那童養媳比他大三歲,兩年前難產死了,留下一個女兒……未滿十六歲的玉蓮一嫁過去就得當人后娘,她這兩天哭死了,求著張三娘退婚,可聘禮都收停當,這回可不是口頭定親,有婚書為憑,且那家人有親戚在衙門做事,聽說是個小牢頭,和衙門里的小頭頭們都是相熟的,張家可不招敢惹人家。小順子懇請大牛去看一看姐姐,說姐姐想大牛哥了,大牛當時頭腦一熱就要跟小順子走,可后來不知道怎麼的,還是狠狠心回家了,到現在越想越為玉蓮難過,以至睡不著覺。
大牛把頭垂到了膝蓋上,汪浩哲用胳膊肘碰碰小喬:“遂你的願,大牛都說了,與你想的可一樣?”
小喬揉揉眼:“唉!竟然是這樣,跟我想的一點不一樣!”
汪浩哲向來不多管閑事,同為男子,他本該對大牛的困惑有所開導,無奈他卻對此持旁觀態度,一言不發,小喬只好自己來勸解大牛:
“大牛哥,沒什麼好難過的,是她家不守信義在先,而今已各自婚配,你定下了李秋香,男子漢大丈夫要有所擔當,不能放著未婚妻,又想去為蓮表姐分憂,那不是你份內事,你當時能絕然回家沒跟小順子去,做得對極了!”
大牛默不作聲,汪浩哲把小喬的小腦袋按回枕上:“你都能想得通的道理,大牛豈會不懂?但情與理有時難以相融……你還小,與你說不清,睡覺!”
因為意外得了不少年貨,其中肉菜多得一兩個月內吃用不盡,小喬指揮大妞三豹他們每天勤練廚藝,用去一些食材,發現潘家沒有做臘味的想法,一問,才知平時連肉都難得吃上一餐,養得成一只大豬也是圖多賺銀子,整個兒賣出去的,哪有多余的豬肉做臘味?根本都不會做。小喬便又臨時多擬了一項課程,除了凍在冰塊里留待過年用的肉菜外,多余的不論豬雞鴨鵝魚,一並教徒弟們腌制做成臘味。潘二娘看得好不稀奇,卻搶下兩塊豬肉,每塊有五斤左右,還有兩只雞,不讓大妞腌漬入鹽桶,笑著說道:
“再過三天就到年節,罷了,一會讓你爹送些肉菜給你大伯吧,不管怎麼著,總歸是大伯父,出了事他也還肯顧著我們……你二伯從來就不理我們家,我們也沒必要熱臉貼冷屁股,這一塊豬肉和一只雞,搭上你們今天做的幾個菜品,讓大牛送去他丈母娘家,對了,還有兩個小舅子呢,三妞去正屋香火堂拿一包餅子過來。放下東西喝杯茶就回吧,還得改道上流花鎮去,照著大妞身上這套新衣尺寸,再給她買一套回來!”
大牛不高興:“娘,我前兩天才去李莊,又去……人家不得怎麼笑話我!”
潘二娘正色道:“笑話你什麼?笑話你疼媳婦、孝順丈母娘?傻小子,十里八村都找不著這樣的女婿,有姑娘的人家羨慕還來不及呢!喏,這是銀子,麻溜兒快去!”
大牛提上二妞和三妞替他拾掇好的籃子,嘟噥著往外走,又問:
“娘,做什麼又去流花鎮給大妞買衣裳,她不穿著呢嗎?”
“你們每個人都有兩套,大妞可只有一套——她原本也是有兩套的,是娘臨時拿去送給你媳婦兒了,你不得賠她一套?”
大妞從鹽桶里抬起頭來,笑著打趣道:“哥,你媳婦還沒進門呢,娘就疼上了,還拿我的新衣給她,到時候嫁進來對咱娘不好咋辦哪?”
大牛嗵嗵往外跑,丟下一句:“敢對我娘不好,讓她卷包袱滾回去!”
院子里笑聲一片,小喬說:“大牛哥好有氣勢啊,看來這媳婦會乖乖聽話的!”
心里想,要是娶了張玉蓮,大牛只怕耳根子就軟了,所謂一物降一物,小喬相信張玉蓮能牽住大牛的鼻子。
潘二娘笑著搖頭:“這孩子!李家那姑娘很好,模樣兒周正,敦厚老實,懂禮孝順,等過年她來了,你們可以瞧瞧!”
二妞歡喜道:“娘,大嫂過年會來我們家嗎?”
“當然會來,走親戚嘛,她娘陪她來!”
“啊,太好了!過年我們家有新嫂嫂看!”
“切!”
四蛟學著小喬的語氣,像模像樣:“這才來一個,以后我們家要進來好多個嫂嫂呢,到時叫你看個夠……過年我要帶小喬去流花鎮看戲!”
小喬不屑:“又是你每天唱的三娘教子?算了吧,我聽膩了!”
大妞和二妞笑個不停,四蛟說:“不止啦,很多出的,我只會唱這個,還有你教那個十八相送。”
“弟兄二人出門來,門前喜鵲成雙對,從來喜鵲報喜訊,恭喜賢弟一路平安把家歸……”
二妞和四蛟一唱一合哼起十八相送,二妞忽問道:“咦,吳戲里面怎沒聽說有梁山伯和祝英臺?可十八相送明明唱的就是吳腔嘛!”
小喬搖頭:“我怎麼知道?反正戲臺上唱的我學會了,拿來教你們,這故事也是有的!”
三豹從屋里出來,告訴小喬:“阿浩哥要喝杯熱茶!”
小喬就拎了水壺進去往汪浩哲杯里倒滿熱開水,他還在服用藥汁,小喬覺得應該少喝茶,誰知道茶葉和中藥會有什麼化學反應?還是喝白開水安全。轉身剛要出去,汪浩哲說:“把水壺放回去,進來陪哥哥坐會!”
看著小喬皺起臉,汪浩哲唇角微牽:“哥哥有點悶,看見你好些,你可以叫四蛟進來兩人在我跟前玩,不逼你了!”
自那晚小喬拿出畫像,汪浩哲知道自己竟然是朝廷欽犯,就顯得很焦躁,迫切想知道身世,拼了命也沒能從腦子里榨出一星半點記憶,只好轉去逼迫小喬,讓她說知道的一切,小喬只能盡量編得合理些,告訴他印象中確實有個很富貴的家,但也確實看見一把火焚燒毀壞了,兄弟倆被壞人追殺,落逃荒郊……汪浩哲不滿足于她三言兩句的描述,一有空閑就逼她使勁想,理由是她腦子靈活好用,肯定能想出來,小喬怕了他,失去記憶得慢慢回憶,這跟腦子靈活有什麼關系?但哪里拗得過他?幸好小孩子沒什麼心事就容易睡著,每晚她借口努力去想,翻身閉眼數綿羊,幾時睡著自己都不知道,汪浩哲也拿她沒辦法,白天再逼,就請四蛟幫忙,不時地在外頭喊“小喬出來,有人找!”又可以脫身。
汪浩哲意識到小喬的抗拒,眼看他一有借口就跑出房門,不肯陪在他身邊,只是不時派四蛟、三妞這樣的小不點進來問他要不要喝水什麼的,他心里泛起些微酸楚,承認自己太急于求成了,過往的記憶,身世和父母親人,不可能憑空消失,總有一天能找回來,而眼前真實存在的只有小喬一個弟弟,小喬不願意回想以前的事,或會有他自己的理由,逼急了,和自己生分了或是想壞腦子,卻是得不償失,后悔莫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1:04
第四十五章 極品
果然如大牛所說,潘富年給自家大哥送去一籃子肉菜之后,第二天潘大伯就踏進了潘家大院,跟著來的還有潘家大伯娘,一個身材壯實長著張馬臉的高個女人,手里牽著個四歲左右的小男孩,一進院子就四下里東張西望,滿臉不能置信,眼里極度的輕視不屑最終在看到潘家三個衣飾簇新、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時,漸漸淡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大的驚詫和妒忌,小喬猜得沒錯,潘二娘遲遲不肯讓潘富年分些好東西給潘大伯家,是有一定道理的,這夫婦倆太變態了,紅眼病赤裸裸地針對自家弟弟,打擊譏誚不留一點情面:
“喲!這是怎麼的啦?才幾天不來,這破屋里還真長出金樹銀葉來不成?當家的你瞧瞧,這三個丫頭,哪年過節不等著咱家春花、秋菱兒脫了舊衣送來,如今她們倒穿得比咱倆閨女還要鮮亮厚實,這像話麼?還欠著債著,哪來這麼多銀子?”
大伯娘走到火塘邊,剛好站在小喬身后,尖利的女高音響起來,震得小喬耳朵轟鳴,雖然進門已經看到了,此時還是條件反射回頭再瞄大伯娘一眼,大伯娘立即伸手揪住她耳朵:“這黑小子哪來的?就是你家那燒了臉的姨表弟麼?”
小喬掙扎著,四蛟站起來用力推那女人:“大伯娘放手!你掐人總是好疼,小喬要哭了!”
大妞跑過來拉開大伯娘的手:“大伯娘,我表弟膽兒小,您莫嚇著他!”
潘二娘牽著妞妞急急忙忙從屋里出來,連聲道:“怎麼啦怎麼啦?大伯、大伯娘來了麼?大妞、四蛟給長輩讓座烤火,長輩不會為難你們小孩,你們也莫要頂撞長輩!”
她一把攬過小喬,仔細察看那只被大伯娘扭過的耳朵,輕柔地撫摸著,抬頭不無怨惱地說道:“大嫂,您又不是不知道自個兒手勁大,瞧把這孩子掐的,他可不是三豹四蛟,潘家的孩子您想掐就掐,他是我姨表妹的小子,姨表妹自小跟我要好,家里遭災了,把孩子托付給我,客居的孩子,心兒小,我寧可讓四蛟遭罪,也不想這孩子受委屈,大嫂以后別再這樣了!”
“又不是公子少爺,都是窮人家的孩子,哪有這麼多講究?收留他給碗飯吃就不錯了!”
大伯娘盯住潘二娘,很快伸手扯住她,兩只手從上到下亂摸,又是一陣尖叫:“天哪,不得了啦!瞧瞧她……當家的你快來看!大牛她娘穿上細布棉襖了啊,還有棉褲!瞧這顏色,這花樣,嘖嘖!我也只在出嫁那年有過這樣一件,打嫁進你家,穿的可都是粗布衣啊……”
潘富年帶著大牛、三豹從側院那邊進來,房頂積雪太厚,人住的茅草屋是新修葺的倒沒事,牛欄卻有點危險,父子三人一大早吃過飯拿著竹竿過去把積雪一點點捅些下來,減輕屋頂重負,不料想剛做到一半就聽到大伯娘的高嗓門,急忙就撤了活兒跑回來,深怕潘二娘又吃虧,往年妯娌相對,大伯娘向來是壓住潘二娘的。
潘大伯瞪眼看著他弟弟,昨天送肉菜過去時他說是城里親戚給的,勻些孝敬大哥,身上還穿著破衣裳,一副寒酸樣,虧他心里過意不去,瞞著老婆偷偷把一套舊衣裳塞給弟弟,今天要不是上門來還不知道他這個弟弟穿上簇新的衣裳,竟然身板挺直,像模像樣,那氣度跟陳財主家幾個管家管事的也差不去多少。
大牛和三豹各喊了聲大伯父,便繞過一邊走去守在娘身邊,大妞和二妞已經扶著娘退開些,不然非得被大伯娘把娘身上的棉襖扒下來不可。
“這是怎麼回事?”大伯父板著臉問潘富年:“我可記得老爺說你還差十兩銀子沒還上,如今卻是又有衣穿又有肉吃,過上好日子了?嗯?”
雪花飄飛,寒風不時吹過來,潘富年自己穿著棉襖,見大哥身上僅套著三兩件粗布夾衣,便往屋檐下的火塘邊讓了讓:
“大哥先坐著烤火,等我慢慢告訴你!”
潘大伯哼了一聲,沒推辭就走去占了一把條凳,潘二娘怕潘富年不會說話,也忙勸大伯娘過去坐:“烤烤火吧,冷著呢,看凍著孫子了!”
又吩咐二妞:“去,包一包糖果給小石頭!”
幾個大人坐在火塘邊,小喬和孩子們就只有站在旁邊的份,她本待要進屋去陪著汪浩哲,但愛看熱鬧的天性促使她留下來,那位極品大伯母掐得她生疼,好歹沒再注意她,但這位不肯消停的大伯母看樣子很能折騰,指不定還會出什麼洋相,這些日子太少樂子了,逮著一個看看也好啊。
二妞花蝴蝶般飛去又飛回,把一只包了各色果子糖粒兒的紙包遞給小石子,大伯娘卻一把抓了過去:
“嘖嘖,這糖粒兒真實在,一顆顆圓滿實心,得花幾個銅角呢!奶奶給你收著,不能自個兒都吃了,留些給弟妹……”
潘二娘終是忍不住:“吃吧,還有,一會再包些回去。”
大伯娘睜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湊近潘二娘:“你們是不是挖著先人的銀窠子了?發財可莫要忘記親兄弟,這是祖上教訓的!”
小喬看見大妞嘴巴撅了撅,猜得到她心里的不忿:這會子扯上親兄弟了,當年把弟弟趕出村里的磚瓦大院,怎不顧念親兄弟!
潘富年嚅動著嘴唇,未及開口,潘二娘搶先道:“大嫂說哪里話?要真有先人埋藏金銀的窠子,那也該是在老宅子里!我們一家遠離村莊,住在這小荒坡上,去哪里找銀窠子來挖?大嫂要不信,明日您叫上小石子他爹和他叔,一起來幫著挖,若有,盡管拿去!”
大伯娘眼珠子轉動兩圈,訕訕道:“我也只是那麼一猜,沒得你們一家子年年窮得鬼都不上門,突然間全家都穿上細布新衣,有好吃好喝,不能不稀奇!你心里最清楚,也只有我們當家的心疼他三弟,哪年不是我們當家的勻幾個錢給你們買油割肉過節?大牛四蛟他們穿的盡是我們家小子們的舊衣裳——那可不算舊衣裳,只是短了小了,連補丁都沒有的!我就沒見老二他來看過、問過你們,給過你們什麼,誰親誰近,誰是親哥哥,你和老三可要認清楚了!”
潘大伯掃一眼挨著墻站立的大牛兄妹,朝大伯娘喝道:“長舌婆娘,當著孩子們的面,胡謅些什麼?”
大伯娘卻不怕他,喂了一粒糖進小石子嘴里,轉臉對大牛兄妹說道:“大伯娘說錯了沒有?你們二伯什麼時候進過你家這破院子?給過你們一件舊衣裳?”
潘二娘笑了笑:“大嫂,再怎麼著,那也是二伯父,是長輩,他可以不理睬孩子們,孩子們見了他面總得叫一聲二伯!”
她回頭招手讓大牛近前,說道:“大牛過了年就滿十六了,原來訂的那門親,姑娘太柔弱,怕撐不起咱家生計,退了!另外定下五里外李家莊李家的姑娘,五月成親,原本等過年再讓大牛備禮去向大伯父說一聲的,既然大伯父和大伯娘親自來了,這會兒就說了吧!”
大伯娘楞瞪著一雙眼:“李家莊的姑娘?前兒我們家老四也往李家莊去說親,聽人說李寡婦家定得咱們村一個好女婿,又有本事又勤快孝順,趕天兒往丈母娘家送好吃的,羨慕死李家莊的人,姑娘們但聽說是蓮花村的小伙來說親,就願意攀結……是不是說的大牛?”
大牛紅著臉道:“不是的大伯娘,我哪有那麼好!”
潘二娘拉著兒子的手:“好不好那得由別人來說,咱們家大牛還不能說有本事,但勤快孝順那是一定的!我養大的兒子我敢誇口,李家姑娘嫁給大牛,虧不了她!”
潘大伯哼了一聲,潘富年尷尬地假裝咳嗽,大伯娘才懶得聽潘二娘誇兒子,她自己有四個兒子,最小一個正在論親事,她此時只想知道大牛家怎麼忽然有這麼多好吃好穿的,追根究底地問:“既是與城里姨表妹斷了親,那些肉菜誰給你們的?還有這些穿的從哪里來?”
潘二娘微笑著:“大嫂莫急,節日到了,這大雪天的也不用去干活,聽我慢慢說——大牛啊,他交上好運了,這一年冬天在城里尋著活兒干,你們猜猜是什麼活兒?在六福樓做伙計!每日吃喝不愁,還有月錢領,那可是真正有錢人開的酒店,掌櫃的厚待伙計,逢年過節給賞錢,分些肉菜讓伙計帶回家,好處還不止這些,還能預支月錢,我們大牛孝順,心疼父母弟妹,預支了月錢替全家人買得厚衣裳穿!”
大伯和大伯娘聽得眼珠都要跌出來,大伯娘畢竟是拿銀錢的內當家,知道各類布匹的價錢,一把揪住潘二娘身上棉襖:“那得預支多少啊?你們這穿的可都是柔軟細紡的好布好棉花,貴著呢!掌櫃的傻了麼,要多少給多少?拿了銀錢不回去給他干活,他不得哭死?”
“唉!”潘二娘拂開大伯娘的手,“咱們可是老實人家,進那地方去干活也有保人擔著,掌櫃的知根知底,才肯給的!”
小喬看得好笑,悄悄拉一下大牛,讓他俯下身來,她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大牛便對大伯娘說:
“預支的錢自是不夠買這些,還有客人打賞呢!六福樓那是什麼地方啊?不但是咱花橋城里第一酒樓,在江南一帶都是出名的,來往的多是大客商大富豪,端茶送菜的當兒,說幾句好話,老爺們看得順眼,心里一高興,隨手就給賞錢,銅角兒是每天都能有,運氣好的時候二兩五兩一錠的銀子也能砸過來,我剛進六福樓不久,勝在有力氣,肯聽話,不歇腳地跑上跑下上菜端茶送熱手巾,每天得著不少賞銀,就攢起給爹娘和弟妹們買好吃的好穿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1:26
第四十六章 親戚(一)
大伯娘停了好一陣子不會呼吸,突然撲過來緊緊抓住大牛:
“好孩子,你果然是個有福氣的!一筆寫不出兩個潘字,有好日子過,不能忘了兄弟!過了年帶你四哥去,還有你三哥、二哥,你大哥……”
又來了,小喬心里吐槽,有這樣的親戚真是難受啊!
糾纏應付半天,潘大伯和大伯娘終于走了,來時一身輕,擺著手牽著小孩,去時潘大伯肩扛手提,背都躬下來了,大伯娘也不牽孫子了,抱著捧著東西,就是那小孫子兩手都不得閑,一手一包糖果,祖孫仨樂呵呵走回家去。
潘富年責怪地看著大牛:“也不說送送你大伯……”
三豹在旁說:“爹,是大伯不讓送!”
潘二娘沒好氣地看了丈夫一眼:“潘家祖屋有那麼好進的嗎?自從我們抱了大牛大妞二虎搬出來,這麼些年,他們可曾邀我們全家回去吃過一頓飯?孩子們進村玩耍,知道那是潘家祖屋,想進去看看,大伯娘是怎麼做的?趕小雞似地趕出院子來,說什麼小孩吵鬧,分明就是嫌棄咱們家孩子,不讓住祖屋,看一眼都不能!你聽大嫂那口氣,仿佛這些年咱們靠著他們救濟才能活下來似的!每年扔給你幾塊銅錢割幾兩肉,給孩子們一兩件破衣裳,那就是天大的恩惠了!也怪我太心軟,這才吃上兩天肉,就覺得對不住親戚,讓你送了些過去,看見了吧?他們可不領你的情,先來追查你哪里得的銀子,是不是你挖著銀窠子了,發財得分他們一半!我順著小喬的話,說大牛在城里找著活兒做,這才多久的事啊?他們該想到大牛都沒站穩腳跟,卻就逼著大牛帶堂哥們進城!這樣的哥嫂,你還巴望他們疼你為你著想嗎?”
潘富年眼神暗淡,低下頭:“當著孩子們,別說了!”
大妞鼓了鼓腮幫:“我爹太實在了,昨天大伯塞給他一套破了洞的舊衣,今天就還給大伯一套新衣!大伯娘更狠,包袱里掉出新鞋子,她跟我搶,趕緊地就抱走了!”
二妞也不服地說:“我們姐妹三個還墊著舊棉被呢,大伯娘一說大伯腰痛,爹就給了兩床新棉被,爹您沒聽到大伯娘后來又說了:那新棉被留著給四哥娶媳婦用!大伯也貪心,拎走一個火爐子不算,又拿走半袋子木炭……”
她又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虧得我將新衣藏好了,不然大伯娘會搶去給秋菱姐穿!”
大牛看了看神情郁悶的爹,對二妞道:“得啦得啦,誰叫你們有新棉被不墊著,讓大伯娘看到了?好歹大伯年年過節都來看我們一眼,也算是把我們放心里了,又不是別人,是爹的親大哥,我們只要有,分些給他沒什麼的!”
潘富年總算聽到一句順心話,抬起頭朝大牛點點頭:“到底是當哥的,懂事兒了。爹知道大伯二伯苛刻你們些,這也不能太怪得他們,大家都窮……我們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兄弟間坦誠無欺,一碗粥分成三份,總有一份多些,每次你大伯都遞給爹,因為爹最小。你二伯每天去哪里都背著爹,得著點好吃的先讓爹咬……那是在你們爺爺還活著的時候,你們奶奶死得更早,我長到四蛟這麼大,你們爺爺也去世了,我就進了陳老爺家……”
一群孩子不作聲了,小喬也不免唏噓一番:類似于潘富年這樣的兄弟情,前世也聽聞過不少,想來這是千年亙古不變的定律啊,父母在堂,未婚嫁的兄弟姐妹或會相互親愛,父母離世后,各自婚娶,誰也顧不得誰了。
又想起汪浩哲教訓過她:手足永遠是手足,妻妾一邊去!這是他家祖訓吧?倒很有先見之明,知道后世子孫們肯定有顧妻子不顧手足的,便擬下這一條訓戒。
與此同時,村子里一戶青磚圍砌,黛瓦密實的院落里,潘家大伯娘拉過潘大伯,解下圍裙替他拍打身上灰塵,夫妻二人在墻腳下嘀咕開了:
“老婆子,大牛那孩子真的出息了呢,瞧不出他一副憨厚老實樣,進城尋活兒一頭就撞進六福樓去了!我聽陳老爺說過,那酒樓確實是個富貴地,一個菜花十幾二十兩銀子,有錢人吃著眉頭都不皺一下!咱們這樣的人,過那門口近些都不能夠的!”
“唉唉!當家的,那也得看你穿什麼樣的衣裳!”大伯娘道:“怪不得大牛能給他全家人買那麼好的衣裳,他是開眼了啊,長見識了!城里人眼睛長頭頂上,看人先看衣,咱們家四兒生得可不比大牛好?又高又壯實,要是穿上大牛那身衣裳,進了六福樓,鐵定比大牛更吃香!”
潘大伯摸摸鼻子:“那也要大牛肯帶上四兒啊,剛才你說破了嘴皮子,大牛只是笑,可沒答應下來!”
大伯娘說:“這事得慢慢磨,從明天起教孩子們多往那破院子走動走動……”
“得得!什麼破院子?他三叔拾掇得夠好了,同樣是竹籬笆,就見他家圍得最好最結實!冬日里是有些蕭條,春夏天一到,各種各樣瓜蔓藤兒攀爬不及,秋天到處是果實,你看那時誰不羨慕他家院子?”
潘大伯皺起眉:“你這張嘴就是不討巧,你看老三家的,病奄奄不管,她說話一句是一句,又精又利,偏你不會編排,好話也給你說敗了去!”
大伯娘陪笑道:“那是,老三家的如今可不同從前了,以后我學著她點……你是他大伯,得空也拿話壓著大牛些,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可記起一件事來!”
“什麼事?”
大伯娘將圍裙重新系在腰上,說道:“當家的,你總還記得大牛和大妞、二虎是在這院子里出生的對不?當年大牛生出來沒幾天,有個老和尚上門討水喝,我沒空搭理他,那老和尚偏不走,他三叔干活回來給了他一碗粥,老和尚臨走對他說:好好養著吧,長大了教你豐衣足食!那時我只覺著有點奇怪,大牛不哭不哼的,母子倆住在后頭偏屋,院子里也沒曬著小孩衣裳,他一個出家人怎就知道屋里頭有剛生的娃娃?”
潘大伯楞住:“這事以前你怎麼提都不提?”
“唉,忙忙碌碌一輩子,能記得多少件事?你試著問一問他三叔,只怕他也不會記得。剛才一路回家,我忽然間就想起來了!我覺得吧,或許大牛真是個有傻福的……當家的,你看這二進的潘家院子,中間砌女墻開小門,一左一右都是相同的三間上房,咱爹當初只以為有你和二叔一雙兒子,這是為你們日后分家著想呢,沒想到娘去世了,又娶后娘生下三叔,這家可沒法分了,三叔得出去住,是不是爹覺得虧著老三,在天上顯靈,把潘家祖上積下來的福運都給了大牛?那老和尚跟老三說日后教你享福,可沒說讓他老來享福,老三今年才三十多歲,大牛眼看就出息了,不用他辛苦做牛當馬,可不是享福的命?當家的你都四十多了,當爺爺的人,每天還得風里來雨里去……”
潘大伯一瞪眼:“各人各命,就算老三從此后富貴起來,那也是他該得的,都分家了,我還能怎樣?”
“你是他大哥,你該分得一小半的好處!”
“胡扯!怎麼分?”
“你聽我的,就能分!”
大伯娘指著三間寬敞的上房,說道:“把老三一家再叫回祖屋來住!幸好這院子夠寬,咱們往后頭又延起了兩排廂房,四個小子三個成了親,老大老二有孩子,老三媳婦剛進門還沒消息,老四今年十六先不急了,春花和秋菱倆閨女向來同住,咱們歸置歸置,從中間一分為二,讓出一半屋子給他三房,兩家人同吃同住,日后他們好了,便不能甩開我們大房!”
潘大伯險些咬了舌頭:“你個死婆娘,虧你想得出來!當初兩吊錢打發老三走,如今又要拉他一家子回來……”
“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
大伯娘想當然道:“你沒見他家廚房里掛滿了肉串?那是在做臘肉呢!只有陳老爺那樣的人家過年才有多余的肉做成臘味,聽說咬一口滿嘴濺香油,好吃得不得了!我算看出來了,鐵定是大牛的福運到了!滿屋的好棉被,舊蚊帳后邊遮著的肯定是布匹,我沒眼花!我的春花秋菱兒十四五歲了,水靈靈的大姑娘,也要做大妞那樣的新衣穿!你見沒見著那吃的用的擺滿他們上屋香火堂?小石頭、小凳子成日念著都吃不上的糖粒兒,他們家四蛟妞妞如今看都不看了!老三家的穿著那樣好看又暖和的棉襖,竟是跟陳老爺家姨太太們一樣富態……我不管!當家的,你非得把他們給我弄回來不可!”
潘大伯甩開她:“你這婆娘發瘋了,他有那是他的,不是分給你這麼些了嗎?還不知足!”
“當家的!”
大伯娘眼看潘大伯要走出院門,厲聲喊道:“你不為我,也要為孩子們想想!你難道要讓他們受窮一輩子嗎?只要說得大牛帶上四兒,進得那個門,就成了!老三家的肯定不待見我們,可老三認你這個大哥,他不能不給你面子。往年他們總想回祖屋祭祖,我嫌麻煩沒讓他們來,咱們這回就退一步,給他們些好處,讓他們搬回祖屋住……這漫天大雪,寒風呼呼吹,住著那荒坡說有多凄涼就有多凄涼,過了年雪還不會停,茅草屋頂不了幾天,你就不心疼你弟弟?”
潘大伯頓了頓,沒再回頭,繼續低頭往外走了。
大伯娘卻沒來由地長出口氣,二十年夫妻,她就不信拿捏不準這個男人!
與大伯娘同一個頻率吸氣呼氣的另有其人——圍墻這邊的潘二伯娘,緊緊貼靠在墻腳根,身上藍色碎布棉襖半舊卻合身,頭發上早已積了一層雪花,她懷里抱了一只小母雞,此時覺得手上一暖,攤開手掌,一只小巧玲瓏的雞蛋安靜地躺在略顯粗糙的掌中央。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1:51
第四十七章 親戚(二)
小喬跑回屋讓汪浩哲看被大伯娘擰紅的耳朵,一邊抱怨道:
“我最吃虧,平日被大妞捏臉,現在臉上涂著藥汁她放過我了,又來一個大伯娘,眼疾手快的,一抓一個準,耳朵都要聾掉!”
汪浩哲教導弟弟:“世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她們最擅惹事生非,沒事離她們遠點,記住了嗎?”
“記住了!”
小喬隨口答應,聽見四蛟在那邊和二虎笑鬧,便也脫鞋爬上床,掏出明珠來和汪浩哲一起玩,一個拋一個接,汪浩哲左右手都能接,每次朝小喬拋出會尋不同的角度,小喬瞪圓了雙眼,打起十二分精神也不一定接得住,又怕明珠砸墻上弄壞了,盡力左撲右撲,有時用抱的,在床上爬來爬去翻滾,兄弟倆笑不可抑,玩著玩著她忽然滑下床穿鞋子就跑,汪浩哲問她這麼急去哪里,她答:茅廁。汪浩哲說,大冷的天,如果是小方便,在屋角用馬桶也可以了。她斷然拒絕,同時猛然想起自己原來是個女的啊!不由囧然:本性好玩,人變小了,更是童心大起,跟男孩子們這麼混下去,都快男女不分了!如今家里也有多余的棉被,自己蓋一床吧,等過了年,開春暖和些,再找個借口分開睡。
下晌過后,幾位不速之客的到來,把小喬的計劃直接打破在萌芽之中。
是潘家二伯父和潘家二伯娘,還有兩個衣裳單薄,凍得臉青唇黑的十三四歲小女孩。
潘二伯娘溫和有禮,比大伯娘好看多了,蛋形臉,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罩塊干凈的藍底碎花布巾,中等個兒,身上穿件干凈合身的半舊衣裳,進來先拉著大妞問清楚誰是小喬誰是四蛟,每人發個熱乎乎的紅皮熟雞蛋,然后把一籃子生雞蛋交給大妞,笑著說道:
“早聽說你家有親戚來,表哥在路上跌傷腿,可是好些了?二伯和二伯娘想來看的,沒什麼好東西,這不剛攢得一籃子雞蛋,才敢來……”
轉身又攬住小喬,輕輕捏她的臉:“我的兒啊,這麼小你到灶堂那里去做什麼?還痛不痛?別怕,咱們潘家的孩子在村上也不是白混的,你進村去玩看誰敢笑話你欺負你?讓哥哥們打他回去!明天跟四蛟到老宅子來,二伯娘給你們剪嫩嫩的荷包蛋吃!”
四蛟幾天來吃著大魚大肉,有點膩味了,猛丁聽見說“嫩嫩的荷包蛋”,口水瞬時流了下來:“真的?二伯娘,我還真想吃咧!”
二伯娘對他的表現大為滿意:“想吃就來,帶小喬表弟來,叫哥哥姐姐們一起來,二伯娘做給你們吃個夠!”
潘二娘烤火烤得暖和,午后小睡了一會,睜開眼就聽三妞報說二伯和二伯娘來了,走出屋門一看,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氣得頭上冒煙,打發完老大老二立馬就跟來,兄弟倆不含糊啊,真把老三潘富年當肥羊宰殺過年呢!
也不顧潘富年頻頻使眼色,三兩聲把四個女孩都喊進屋去:“屋里有炭火,學著做點針線,沒事別出來亂逛,這屋里誰不認得你們!”
潘二伯瘦削蒼白的臉上騰起一片紅暈,只一會兒便消失了,他知道弟媳這話是說給他們夫妻倆聽的,自從三弟搬離村子,他沒來看過他們一眼,三弟生了多少個兒女,他都沒認全,可他也不想這樣,他是有苦衷的啊!
二伯娘見丈夫身子僵了一下,沒有在火塘邊坐下來,怕他就此轉身離開,忙對潘富年笑著說:“你二哥身子骨不好,前兩天風濕又發作了,坐下起身,都不得勁!”
潘富年就近前一步扶著他二哥坐下,又用長條柴棍從火堆里扒拉出一層紅紅的火子,說道:“風濕痛起來最要緊,離不得火,大牛他娘也落下這病,冬天孩子們不讓她碰冷水,天天捧著火,就不會發作,二哥也這樣做吧!”
潘二伯不好意思地笑笑:“家里柴禾我夏天秋天打些存著,到冬天也剩不了多少,得留著做飯,哪能用來烤火?你侄兒承了我的身子,也從小瘦弱,做不得什麼,這倆閨女家家,更是靠不住……”
潘富年黯然:“二哥小時候身子就不好,爹還讓你天天背我……”
潘二伯眼睛一亮:“三弟你、你還記得二哥小時候背你?”
“記得,二哥去到哪里背到哪里。”
潘二伯眼眶濕了:“對不住三弟,這些年我住著老宅子,日子也比你好不了多少……我窮,我有病,實在照看不到你,左右見了也難過,干脆眼不見為凈……”
婆娘在旁邊盯著,他不好說原先為省錢娶個寡婦回家,卻不料竟是個母老虎,把他管得死死的,讓他少和大哥那邊來往,更不準踏進窮鬼弟弟的家門,唯恐沾惹了窮運,更怕窮弟弟三天兩頭來借米借錢。
二伯娘看著兄弟倆在火塘邊促膝交談,潘二伯不時扯衣袖擦擦眼睛,潘富年一等他二哥面前的火子暗些,又扒出新的更旺更紅的火子來,只為讓二哥更暖和。
二伯娘對著潘二娘微笑,她怎會看不出潘二娘的敵意?那又怎麼樣?兄弟骨肉親情更改不了,不愛認就不認,想認的時候,隨時可以!做媳婦的,你管得了嗎?
也不怪潘二娘對二伯娘冷漠,當年潘富年和潘二娘拿著兩吊錢被掃地出門,是二伯娘出的主意,她是寡婦沒錯,可她是望門寡,嫁給潘二伯時還是個姑娘,聘禮可以少,可不允許潘二伯輕看她,過門沒多久就把潘二伯收拾得服服帖帖,言聽計從,家里拿主意的從來是她而不是潘二伯,剛好大伯娘也是個要強的,眼見潘二娘一口氣生了兩男一女,怕潘老大潘老二一時心軟給他們分房產,兩個自認為是嫡出媳婦,把老三歸為庶出,一通合計,半哄半迫著自家男人,跟弟弟說明老爺在世只將房產分給大哥二哥,三弟只好另找住處,大哥給指了村尾一小塊地皮,然后扔給他夫妻兩吊錢,讓他們卷包袱走人。
老三是老實人,讓走就走了,老三媳婦卻沒那麼好糊弄,左右擁攬著幼小的孩子,坐在老宅子前面呼天搶地,大聲哭嚎,足足鬧了半天,村里人全部跑來看,最后老大老二家的沒辦法,又再多給了幾袋谷子才算勸得住她。
這些年以來二伯娘從來沒想過要跟三叔家修好,也就不在意潘大伯娘會在潘二娘面前挑拔她的是非,她和潘二伯過得還算平和安穩,一個兒子三個女兒,大女兒打發嫁了,除開潘二伯時不時地發點小病,一家子吃穿不愁,冷眼看著三弟一家搬去了村后頭的小荒坡搭起茅草屋住,孩子一個一個地生,日子越過越窮,不可能有什麼盼頭了的,誰曾想到,他們也有翻身之日?大伯家已經趁先得了好處去,她這麼精明的人豈能落后?趕緊地進屋拉起躺在床上冷得打顫的潘二伯,將兩個女兒身上棉襖扒了,拎著一籃子雞蛋,踏雪而來。
她不怕潘二娘的冷臉,她可以厚起臉皮相對,只要兄弟情在,三弟記得二哥的好,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潘四兒能跟著大牛進城進六福樓,她兒子潘金山為什麼不可以?大伯腿腳不好得了兩床新棉被,二伯這瘦弱的身子更應該要!春花和秋菱要穿新衣,她的金花金鎖也要穿!
潘富年和潘二娘在屋子里好一陣對掐,潘二娘竭盡全力摁住潘富年不準他亂動,潘富年哀求:“孩子他娘,把這兩床棉被給他吧!二哥可憐啊,你看他病的,瘦成這樣,咱們家的棉被已經夠用,留著也沒誰用啊!”
“怎麼沒誰用?我閨女墊的可是舊棉被,我兒子還睡在稻草墊子上呢!他爹,你腦子讓牛踢了麼?當年他們是怎麼對我們的?帶著吃奶的孩子,他們就能忍心把我們趕出來,現在我們還沒怎麼樣呢,就來爭來搶……他們是你哥,你愛給,可也要想想我心里受不受得住!還有,這棉被可不是咱們家掙來的,是小喬那孩子,你怎好意思拿七歲孩子掙來的東西送給你那沒有心的哥哥!”
潘二娘嚶嚶哭泣,潘富年蔫了,他嘆了口氣:“對不住那孩子,我沒想這麼多,只記得是大牛扛回來……大哥大嫂先得了去,如今二哥沒有,二嫂都問出口了,可怎麼辦哪?”
“你管他呢,誰叫他來?臉皮也太厚了!”
潘富年站起來,左看右看,便開始脫自己身上棉襖:“把我這件棉襖給二哥吧,跟他說沒有棉被了!”
潘二娘咬著牙,狠狠地閉上眼睛,猛站起來替潘富年將棉襖扣好:“這麼多年了,你穿過哪件好衣裳?這是小喬和大牛的一片孝心,你忍心拂了他們的意?你要一碗水端平是嗎?好吧,把這兩床棉被拿去給他,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潘富年忙答應:“孩子他娘,你說!”
“好處已經給出去了,以后他們再來求什麼,你只推說不懂,一切由我來應對!你大哥大嫂打的好主意,想讓四兒跟大牛去六福樓,你也知道那是我胡謅的,實際上在六福樓做事的是小喬,大牛他只是幫小喬趕車保平安,險此外他可什麼也不會做!你二嫂精明,四兒能去,金山怎麼不能?他們就這樣纏上大牛,如果你全應下,到時候非但大牛好不了,小喬也做不成事,沒有小喬帶著大牛,我們家就等著過回以前的苦日子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2:13
第四十八章 傻福
潘富年沉默了一下,慢慢說道:“苦日子我不怕,可我想讓你和孩子們過好日子……我掙不來,如今大牛跟著小喬,他做得到,我當然高興!你放心,這一次就當是把以前的情份還給他們了,以后,我不會讓誰糾纏阻礙孩子們的路,窮人家的孩子發家不容易,這才剛起步呢,可不能毀了他們的前程!”
潘二娘連連點頭,鑒于潘富年的良好覺悟,見那兩個女孩子凍得可憐,就又給了一匹上好的細紡棉布,加上一些肉菜,潘二伯家也滿載而歸了。
潘富年沒敢提出分點木炭給他二哥,只是說道:“二哥平日要烤火取暖,莫凍著,沒柴禾,讓金山過這院子來搬,咱們別的沒有,柴禾多著呢!”
二伯娘卻笑著說:“他三叔,不是二嫂多嘴,瞧著這雪越下越大,滾雪球似的,茅草屋怕不牢靠吧?眼看要過年了,別鬧出什麼事來,房子白天塌了還好,半夜出事可咋辦?不如搬回村里去,祖宅還算寬敞,我和你二哥讓金山金花他們勻出房間,也足夠你們住的了,咱們兄弟兩家合成一家,和和美美過個年,多好啊!”
潘二伯趕緊附和:“對對,二哥都忘了,該叫你們回老宅子住去,這茅草房,真不牢靠!”
潘富年嘴巴咧到耳根,哥嫂的關心真這麼感動人嗎?潘二娘冷哼著,幾句話把潘二伯和二伯娘堵得無話可說:
“謝謝二哥二嫂了,我們這茅草屋住了好多年,都沒誰來問過,也從沒塌過,有個風水先生替我看了,他說這地兒先這麼住著,千萬別挪開,茅草屋就茅草屋,終有一天,茅草屋會變成青磚院子、又寬又敞亮的紅瓦房!”
往村子里走回去,一家子不覺得雪大風冷了,兩個姑娘商量著拿這匹花色新鮮的布料各做一套夾衫,又覺得做春裝也很好看,吱吱喳喳爭論不休,潘二伯肩上扛著棉被,臉上表情一會兒慚愧一會兒歡喜,不時轉臉去看手上挽著一籃子肉菜的二伯娘,低聲咕噥:“唉,三弟吃了那麼多苦,終究是熬出頭了,大牛有出息啊……這麼多年來,我對不住三弟,他心里卻一直有我這個二哥,小時候那樣天天背著他,值得了!”
“他爹,你那力氣可遠不值這些呢!”
二伯娘臉上撲上了雪粉,眼神迷離,語氣卻十分堅定:“你們都聽見了吧?剛才三嬸可說了,他們住著的那塊地是風水寶地!大嫂說得對啊,天上的老爺子還是偏心了,他把所有福份給了三叔,生了那麼多孩子,窮了那麼多年,如今不聲不響忽然就過上好日子,潘家祖宗積的德,讓他們全占去了!你們剛才瞧見沒有?大牛三豹穿得像城里的小伙子,大妞二妞花紅柳綠,頭上都戴珠花玉墜兒了,大妞比金鎖小幾個月吧?里里外外穿的可都是上好的細紡好布料,那件紅棉襖我摸了一下,又軟又厚,不知有多暖和!用上手絹兒了呢,那絹兒料子比你們用的好幾倍!你三嬸也變了樣,說話神態活像大宅子里的太太!都是潘家子孫,憑什麼得了好處自己享用?金花金鎖,你哥這兩天咳著,天冷不讓他出門,你們兩個給我盯著隔壁春花秋菱,她們出門你們也出門,她們往小荒坡上來你們也來,勤快些兒,搶著幫你三嬸干活,不是風水寶地嗎?有福氣大家一起沾,他們日子好過了,不能落下咱們——你三叔可是你爹從小帶大,背著抱著當寶似地,如今他好了,怎能忘了你爹?那可是忘恩負義!”
潘二伯連忙制止她:“別跟孩子們瞎說!我那時身子弱下不了田,就只好背弟弟了,大哥卻要天天下田干活,放牛割草,風吹雨淋的,他更辛苦……”
二伯娘氣得瞪眼:“你傻不傻?這時候提這茬?我看你比老三還要傻!”
潘二伯自顧往前走:“傻就傻,傻有傻福……所以老三才有福!”
晚上,小喬躺下時嘆了口氣,跟汪浩哲說棉被的事,汪浩哲說:
“我們夠用就好了,不管人家家事!”
“潘姨夫厚道過份了,像他那樣的人,只有被他哥哥欺負的份!”
“兄弟間的情誼就是這樣,割舍不了。小喬,哥哥永不會欺負你,你要什麼,只要哥哥有,都給你!”
小喬將手里明珠晃了一下:“我要這個!”
汪浩哲微笑:“這不給你了嗎?快收起來!熄燈了,暗夜里珠子會愈來愈亮,那邊瞧得見光!”
小喬鉆進棉被底下,汪浩哲也跟著鉆進來,兩人對著閃爍淡淡光暈的夜明珠瞧看,小喬說:“哥,我本來想要一床新棉被的,我可以自己睡了。”
汪浩哲拔弄他手掌上的明珠:“干嘛要自己睡?兩個人睡很暖和。”
小喬想了個理由:“你身上有藥味……”
汪浩哲彈他的腦門:“我還沒嫌你呢,你倒嫌起我來!你倒是沒有藥味,隨便一踢就能把我痛醒,半夜直冒冷汗!”
小喬這回真的過意不去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從小睡覺就不老實……那更應該分蓋一床棉被了,不然我會把你踢壞了!”
汪浩哲笑笑:“現在好多了,棉被寬了你反而不踢了,真是奇怪。我也習慣你在我被窩里,分開反而清冷,這麼將就著睡吧,春天天氣暖和了再說!”
明珠在被窩里越來越亮,兄弟倆的話題也轉到了縣城,應汪浩哲要求,小喬也覺得該讓他知道更多些事,汪浩哲腦子冷靜,分析判斷事物出奇準確,小喬盡可能細致地把縣城的景況說出來,再加汪浩哲平日里跟大牛閑聊時問來的信息,綜合之下他竟然能夠在腦子里形成一張花橋縣城城防圖,東南西北隨便哪個角落都能說出個道道來,小喬驚得一楞一楞的,這家伙什麼人啊?還是腦殘后遺癥?聽說某些人失去從前的記憶,會獲得另一種潛能,但願上天補償他,讓他擁有一些過人潛能,最好會點金術,這樣……小喬對著明珠鬼鬼地笑,被汪浩哲一把扯出被窩:
“別玩了,睡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2:40
第四十九章 拒絕
第二天,小喬起了床剛走出房門,立即被忽然圍上來的一群人驚得差點跌倒,是她起得太遲還是人家起得太早?潘家的春花、秋菱、金花、金鎖,端著洗臉水,拿著布帕,成雙成對擁住她,滿面笑容,聲音比大妞甜美溫柔多了:“小喬表弟,你起來了?姐姐替你洗臉……”
金花搶不過春花姐妹,便想往一旁鉆進房間里去:“阿浩表哥醒了嗎?金鎖來,我們進去服侍阿浩表哥!”
大妞二妞不懂厲害,站在一旁插腰看熱鬧,唇邊抿著譏諷的笑意。
小喬卻給嚇得跳起來,如臨大敵般張開雙臂攔在門口,仰著頭大喊:“大牛哥啊,你在哪里啊!”
大牛喂了牛回來,匆匆趕到,黑著臉推開幾個堂妹,惱道:“往天在家伯娘沒教過你們?女孩兒家家一大早鉆男人屋里去做什麼?”
金花委屈地說道:“大牛哥,又不是別人,是咱們家表哥嘛!四蛟說平日大妞二妞也端水進去給阿浩表哥洗臉,為什麼我們就不能?”
大牛轉過頭去用目光尋找四蛟,喝罵道:“你小子胡謅什麼?大妞二妞什麼時候能進阿浩房里了?阿浩路上不小心跌斷了腿骨,跟二虎一個樣,成日里躺在床上,衣褲都穿不齊整,咱們家這麼多男孩,哪里用得著你們女孩兒來服侍?都回去!三個女人一條街,你們在這兒吱吱喳喳會吵著阿浩和二虎,大夫說了,歇不好覺,傷也好不了!”
四個女孩嘟著嘴退走,大牛和小喬同時拿眼睛瞪大妞二妞,大妞奇道:
“干嘛?我攔得住嗎?要是你們睡覺沒拴門,指不定她們就推門進去了呢!”
大牛只會瞪人,小喬沒奈何,腦子轉動了一下,走近去低聲對她們說道:
“阿浩哥長得好不好看?太好看了對吧?你們知道他是怎麼受的傷?是城里有權有勢的人喜歡他,想搶他回家當玩物,他不肯,被打的!我和大牛哥千方百計想把他那張臉弄難看些,你們倒好,大大方方就讓她們進去!”
大妞和二妞張著嘴,半天回不過神來,女孩子生得貌美被富豪家強娶去作妾這個她們是聽說過的,怎麼也弄不明白為什麼男人長得好也會被搶?但有一點是弄明白了,那就是從今后得守住阿浩哥這道門,不許陌生人進去,不能讓人知道阿浩哥長得俊美!
大妞立即去找四蛟,伸手就給他一個栗暴:“娘教過我們什麼?見人只說三分話,不可拋卻一片心!記住沒?以后給我關緊你這張嘴,再敢亂嚼舌,我拔了你的大牙,讓你跟小喬一個樣!”
小喬冒汗,顧不得跟她爭辯,自和二妞竊竊私語,讓她留意堂姐們,也要及時關照三妞,學精靈點,不可以對外人和伯父、伯娘、堂姐們說太多家里的事情,大牛則進那邊屋去找三豹和二虎,交待同樣的話。
出了這次事件之后,不提大牛和小喬有些慌亂,老怕有一點疏忽,讓人鉆進了汪浩哲的屋子看到他的臉,小喬尋思著家里有布匹,干脆請潘二娘教大妞二妞縫個帳子掛起來,這樣多少能阻擋視線,就算人家進了屋,一時也見不著。大牛說到做到,每晚半夜會悄悄趕了牛車往縣城跑一趟,撕掉新貼上的畫像,此時臨近年關,鄉下進城買年貨的人們有時會無意中幫他做完這事,撕了畫像去包裹物件,大牛卻不想這樣,不管人家看不看那畫像,整副地落在別人手里總是不好,除非他們回到家就隨手燒掉。
見大牛和小喬如此防范,連帶得大妞和二妞心里都沉重起來,大牛和小喬說不想讓大人操心,先不忙把那種厲害的話跟他們說,兄弟姐妹們私底下同心合力,留意著就是了。自此后不用潘二娘特意叮囑,也不管潘富年看不慣偶爾發句牢騷,總之是潘家祖宅的堂哥堂嫂堂姐妹們來了,大牛兄妹幾個都是表情淡淡的,態度既不熱情也不冷漠,就像跟村里其他人一樣的招呼著,巴望他們自覺無趣再也不來了,誰知仍是有人受得住怠慢,天天照來不誤,烤火說笑不算,還要留下吃了飯再走,把大牛兄妹郁悶得,卻又無可奈何,終歸是自家叔伯兄弟姐妹,除了冷淡,惡語相向是不敢的,不怕得罪他們,總要顧忌潘富年的感受。
潘大伯的嚴厲和二伯娘的柔婉勸說都沒有用,潘富年和潘二娘斷然拒絕了哥嫂的好意,夫妻倆辛苦打拼十幾年,好不容易把這小荒坡拓平住熟,並買斷下來,看著大牛兄妹在自家竹片圍起來的大院子里住得隨性快樂,愛怎麼鬧騰就怎麼鬧騰,從來不去羨慕村子里的石砌院墻和磚瓦房,做父母的心里舒坦得很,怎肯讓孩子們收起性子住進窄仄的祖宅?況且那祖宅多少年前就說過沒他潘富年父子什麼事了,這樣進去住不成寄人籬下了麼?還要受大伯二伯和伯娘們、堂哥堂姐們的管束,何苦來?
潘富年頭搖得像拔浪鼓,對他大哥說道:“多謝大哥二哥好意,各自成家立業了,再不能討要哥嫂們庇護。大牛幾個長大了,這些年頂得半個家,幫了我好大的忙,家里事務他們都能決斷,籬笆圍的院子、茅草屋,他們從小到大都住著,沒覺得不好,再破爛那也是他們的根本、做爹娘的給他們打下的基業!我那幾個臭小子,各人脾氣我都曉得,茅草屋塌就塌了,要什麼緊?有的是力氣整修,卻絕不肯回祖宅去借住堂哥的房子。大牛明年就要娶親,過了年,得為他把自個兒的院子建起來。大哥您也看到了,我這點地方,遠遠看著就是個不起眼的小荒坡,我可是丈量過了,寬敞著呢,將來小子們成親了都各建一個院子,但又要互相連通,以我們兩老的院子為主,做成以后就好看了,大妞二妞要是想招女婿上門都還有地方……”
潘大伯不耐煩聽他羅嗦,心里知道這個弟弟不是真傻,也只能暗嘆口氣,回去跟自家婆娘交差去了。
男人們是消停了,女人們卻不肯善罷甘休,認定了目標就要沖上去,非要搶奪得一些好處才行。
大年三十這天,大清早起來潘二娘就在院子里扯起嗓子喊,指揮兒子們捉幾只活雞來宰殺,用黃裱紙收集新鮮禽血,祭祖時在香火堂下焚燒,沒有活豬祭祖,只好拿只雞做代表了。
大妞二妞在廚房忙碌,灶堂里燃起大火蒸米糕煮粽子,之后便上扣肉碟蛋卷之類的蒸煮,三十晚上餐桌的菜大妞他們昨天就弄好了,稍熱一熱就能好。
另一只干凈大鐵鍋里燒著滿滿一鍋熱水,把小喬四蛟三妞和妞妞喊過來,讓他們洗澡換新衣過年,新衣是早就穿上了的,但必須洗頭洗澡,換上另一套干凈衣裳,這是本地風俗,干干凈凈清清爽爽地過年,來年會有好運氣。
小喬很樂意,仍然照自己的規矩去竹格子里洗,三豹替他提了桶熱水過去,等他洗好了,三豹又替四蛟提水,卻習慣性地往竹格子里去了,結果四蛟不得不在竹格子里脫衣,寒風一吹,冷得他哭爹叫娘,冬天本來就不肯洗澡,被逼著也只是縮在屋子里門背后洗,這下子被小喬帶動,活受罪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3:03
第五十章 除夕
潘家父母和大孩子們忙完了活才洗,汪浩哲和二虎自是由大牛和三豹幫著沐浴更衣,直弄到下晌,全家人都清爽了,祭品也整整齊齊熱乎乎端上香火案桌,請祖宗享用之后就可以吃大飯,大牛是大兒子,在爹娘授意下洗手上香,領頭在香火堂前跪下,一家子老老少少就跟著跪下叩頭,小喬站一旁看,正撓頭不知道該不該跟著跪拜,忽聽外頭響起一串尖利的喊叫聲,聽出來是潘家大伯娘來了,想起大伯娘厚臉皮哪個房屋都敢闖,她頓時像一只豎起毛的貓,倏地沖了出去,先跑去守住汪浩哲的房門。
大妞責怪三豹:“怎不關好院門?該上栓的!”
三豹懊惱道:“我忘記了,一說要祭拜祖宗我就趕緊跑過來……誰能想到這會子大伯娘來?大過節的,他們家不吃團圓飯啦?”
一家人走出正屋,頓時傻眼了:只見滿院子都是人,大伯二伯、大伯娘二伯娘、堂哥堂嫂、堂姐堂妹,有的牽著抱著小孩,有的提籃子、端托盤,擁擠站成一堆兒,潘富年和潘二娘領著孩子們和外邊來的這一群人大眼瞪小眼,靜默了幾秒,最后還是大伯娘那張利嘴打破僵局,走上前大嗽嗽把懷里剛出生幾個月的小孫子往潘富年懷里一放,笑道:
“他三叔公、三叔奶奶,這是你們最小的侄孫,快抱抱!可人疼吧?你們啊,做祖父母了呢!有這小丁子帶路,明年大牛娶了媳婦回家,準保第一胎就能給你生個大孫子!”
又指揮兒子兒媳:“快快,把桌子支起來,大大吃的肉菜可都是供過祖宗的,不能放地上,把祖宗賜的福氣弄散了!”
伸手扯了扯潘大伯的衣袖,潘大伯咳了一聲,對潘富年說道:“咱們兄弟三個窮苦出身,卻是相互支撐著長大,爹在世時教過我們莫忘潘家根本……這些年各忙各家,都沒空聚一聚,咱們三個倒也罷了,從小吃苦過了一輩子,孩子們卻正當年輕,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都是潘家子孫,得讓他們后輩尋根結枝,莫讓兄弟情份疏離。我是大哥,尋思著帶頭把兄弟們歸攏起來,不能教子孫們忘記祖輩父輩教訓,要相親相愛,互相扶持……從今后咱們潘家,逢年過節都在一處吃團圓飯,這是規矩!”
小喬吃驚得無以復加——好強大的潘家!好強大的潘大伯啊!先前少看不問,懶管大牛家溫飽,這時候忽然之間拉出祖宗訓教和規矩,要相親相愛、互相扶持了!潘富年若是聽從他大哥的話,吃下這頓團圓飯,日后就有得他受的!
潘富年把懷里的小嬰兒交給潘二娘,潘二娘不接,大妞走來抱走,送還給他的娘。
潘二娘沉著臉,拿眼睛瞅潘富年,潘富年嘴巴動了動,終是垂頭不說話,潘二娘捋了捋額前發絲,淡淡地對潘大伯說道:
“他大伯,我記得我和他爹被趕出祖宅那天,曾經在祖宅門前指天發咒過:潘姓我們承了,但從今后與祖宅的人只算是平常村鄰,不再有兄弟情份!為這句話,大伯多年來還恨我來著,但也沒反對是嗎?你來我家,只為看我們有多窮有多苦,罵兩聲富年沒用,再瞪我兩眼,對孩子們從來是嫌惡喝斥,我不理睬,那是因為我身子弱,省點力氣干活,不與你爭吵,要像大嫂這樣壯實,我非抓撓你幾下不可,你信不信?我們不是你家奴仆,憑什麼要聽你的?富年與你共個爹這個事實你們能掩蓋早就掩蓋了!他老實,被你們兄弟趕出家門也沒有怨言,我可不是好拿捏的!告訴你們:兄弟你們肯認就認著,平常來往說句話喝杯水可以,那什麼潘家祖訓規矩提都別在我面前提,那是狗屁!鄉野人家,要什麼訓教規矩?會干活吃飯就是大道理!大過年的團圓飯誰家不吃?誰愛跟你吃誰吃去!這是我家,我只要我的親人、我丈夫兒女團圓就成,不相干的人統統給我滾!”
潘大伯大概想都沒想過潘二娘敢當著他的面放狠話,毫無情面地趕他們走,一張臉漲成醬紫,呼吸不暢:
“你、你個女人算什麼東西?我跟老三說話,老三才是當家的!”
潘二娘毫不退讓:“我是孩子們的娘,這個家我當得起一半!”
眼看潘大伯給氣得說不出話來,大伯娘趕緊伸手替他順幾下胸口,尖著嗓子道:“哎呀,這是怎麼說的?大過節我們做哥嫂的巴巴兒帶了全家來你們這荒效野坡,圖的還不是家和萬事興?做什麼這樣混帳?不認親也罷了,連祖宗都不認,你還算潘家媳婦嗎?”
她身后幾個媳婦也跟著陰陽怪氣:“是啊三嬸,我們做小輩的可看著呢!”
“三嬸,您這樣就不對了!”
“三嬸,您怎麼跟村街上無理撒潑的惡婆娘一樣啊?”
大妞怒了,站出來大聲道:“我娘剛才說的你們沒聽清?愛認兄弟趕明兒可以來坐坐說話喝茶,再要說些不順人意的話,讓四蛟拿棍子趕你們走!”
四蛟立刻從角落里應了一句:“我在呢姐,你一說我就趕!”
大伯娘氣得跳腳:“這都什麼孩子?眼里還有沒有長輩了啊?老三!你看見了沒有?你不聽老人言,放著陳老爺調教好的人不要,娶個沒娘教養的媳婦回家,屁事不懂,怎麼著?現今生的孩子個個沒教養,你就等著人家笑話吧!”
三豹忍無可忍:“大伯娘,你這麼有空不如回家好好教養堂哥堂嫂堂姐們,再敢說我娘壞話,我也拿棍子趕人了!”
“看看!”大伯娘瞪著潘大伯:“又來一個,都反了!還是不是潘家兒孫?當家的,現在潘家族里數你最年長,保甲可是我們親家,你得拿出威信來!”
聽到這句,潘大伯立馬振作精神,抖著手指向潘富年:“老三,你這個媳婦還要得嗎?沒規矩不聽訓,休了她!另外給你找個好的……”
潘二娘冷笑,潘富年連連擺手,孩子們炸了窩,群起而攻之:“我娘好好的,憑什麼休她?”
“大伯你安的什麼心?我們要親娘,不要后娘!”
“把大伯娘休了,大伯娶個新的大伯娘來!”
看見四蛟一蹦三丈高,小喬樂壞了,她才不擔心潘富年會聽他大哥的話休掉潘二娘,這個家,潘富年是大樹,一大堆孩子就是果實,潘二娘是連接果實和大樹的枝椏藤蔓,若沒有了潘二娘,樹干禿了,果子掉落一地,潘富年多年辛苦等于白費,他怎麼舍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3:25
第五十一章 團圓
大伯娘聽見四蛟喊的最后那句,氣得眼睛翻白,惡狠狠罵道:“小兔仔子,你們再敢瞎鬧,你大伯就能讓你爹休妻!”
“憑什麼?”大妞問:“就憑你們親家是保甲嗎?哼!少拿保甲嚇唬人,又不是當官的,他管得了我們家過怎麼日子?不過是征丁征糧用上他幾天,我們家兒子多,你們家也有兒子,你們家出幾個我們就能出幾個,難道他還敢謊報瞞報,還能把我這個女孩也抓去當兵?”
大伯娘哼了一聲:“丫頭,嘴尖牙利有用嗎?一點家事用得著驚動保甲?你大伯是潘家尊長,你爹敢不聽他的?你大伯從此后就再不管你家的事!你是潘家的姑娘,再好再厲害,論親時沒有家里尊長點頭說你賢惠,看這四方村鄰的好人家誰會娶你!仔細將來沒人要,老了老了嫁個瞎眼跛腳的夫郎!”
春花噗地笑開,大妞氣得滿臉通紅,潘二娘摸摸她的頭安慰:“別聽她瞎說,這麼多年來,潘家尊長倒也有看顧過我們家,但你爹每年為他家出的力氣可不少!你外婆去世得早,你娘及笄時也沒人張羅著請族長說什麼好聽話,不是一樣嫁給你爹了?男人們只看模樣品行,誰管得了那麼多?我們大妞生得好,又水靈又能干,還是個旺夫相,將來會嫁得好女婿的!”
春花收了笑臉,大伯娘瞪眼,沒想到潘二娘能這樣黃婆賣瓜,自己誇贊自己的女兒,場上靜了一靜,潘富年這會才撈得個說話的機會,清了清嗓子,潘大伯實指望他弟弟能給他這個當哥的扳點面子回來,沒想到潘富年說出口的竟是:
“大哥,大嫂,別鬧了!這都什麼時辰了?孩子們早餓啦,今年過節肉菜我們都有,就不貪大哥二哥關顧,拿來的東西都帶回去!孩子他娘脾氣不好,終歸是我求娶回來的,當年看準了,吃糠咽菜也要跟著過一輩子的人,疼她還來不及,哪能休了?孩子們不懂事,我會管教,不勞動大嫂……天色這麼暗,眼看又得下雪,快回去吧!二哥也回吧!三豹,把院門開大些,送大伯二伯回去!”
一直站在小喬身邊繃著不作聲的大牛跑過去:“我來!”
潘大伯一臉的晦暗,與大伯娘一張臭臉相對,真正是撲了一鼻子灰,丟人丟到家了。
小喬以為這回該清凈下來了,院子里的人一走光,可以安然吃飯,卻忘了有人才剛露面未曾登場——二伯娘趁個空隙竄上前,笑吟吟把懷里抱著的籃子揭開布巾遞給潘富年:
“三弟你瞧這是什麼?梨兒蒸全鴨!你二哥老了還是怎麼著,這些天想你想得厲害,前兒回家就老惦著你,夜里夢醒來都要哭一回!說小時候對三弟那般疼愛,這幾年卻因為身子不好,不能看顧弟弟,愧疚得吃不好睡不好。今兒個一早就催我做了這個菜,我問了他幾次才肯說,原來有一次過節背著你去村頭老劉家,那家人正準備吃年飯,端出一個香噴噴的菜,就是這個梨兒蒸全鴨,當時你鬧著要吃,人家哪肯給啊?那可是上了供桌的!你二哥就背起你,兄弟倆一路哭著回家,你是因為吃不著,你二哥卻是因為沒能耐掙來給你吃!如今你二嫂剛好會做這個菜,你們兄弟倆一起嘗嘗吧!”
潘富年捧著那個籃子,抬頭看雙手籠在袖子里腰身不再挺拔的二哥,眼睛濕潤了。
最后的結局,算二伯娘贏,用一個梨兒蒸全鴨成功砸開潘富年心中那扇親情大門,他可憐巴巴地看向潘二娘,潘二娘雖然深知夫妻倆是同心的,丈夫始終會站在自己這邊,卻仍被潘富年剛才那一番話打動,也軟了下來,終是嘆了口氣,默許他留二哥一家子吃團圓飯。
潘大伯見二弟被留下來,臉色更難看了,大伯娘也咽不下這口氣,又深恐潘老三日后真有什麼好處了只管給老二不給老大,內心里磨了好一陣子,果斷換上另一副面孔,把無知蠢女人的反復無常發揮到極致,就當剛才一場吵鬧從沒發生過,笑著走上前跟二伯娘和潘二娘搭訕:
“他二嬸倒做得一個鴨子,我們做了白斬雞、煎魚、大塊的紅燒肉!那紅燒肉我可是燉得夠了火候,看著就好下飯,一會你們多吃兩塊!”
潘二娘冷眼看潘大伯家的三個媳婦學了她們的婆婆,厚著臉皮走去幫忙擺桌撐起條凳,手腳利索把自家帶來的肉菜擺上桌,心下暗嘆:算啦,血脈親情豈能說斷就能真的斷得了?相互撕破臉說狠話,說完就完了,自己也出過一口氣,如今也沒什麼好處可以給他們,他們愛巴結愛湊熱鬧,就來吧,大過年的遂了潘富年的願,給他個面子,三家人一起吃團圓飯,反正防這兩個伯娘是防定了!
潘富年見潘二娘沒給大伯娘難堪,知道那表示也允許大伯一家留下來,心里松口氣,讓二哥坐到火塘邊烤火,又去喊了大哥,潘大伯扭捏了一下,便跟著過來,趁著兒女們擺飯的當兒,兄弟三個在火塘邊坐著,二妞端上大碗茶,茶碗里飄浮的片片碧綠葉子又讓潘老大和潘老二瞪了眼,逢年過節,他們才能喝上茶末子沖的茶水,三弟卻可以喝這種成片的好茶葉!
于是小荒坡的大院子里點起了許多火把,潘姓三戶人家三十口人分成幾桌圍坐在院子里,熱熱鬧鬧吃起大飯,還算天公作美,雪不再下,冷風這時候也不刮了,火塘里柴火旺著,又用舊瓦盆燒得幾盆炭火各處安放,院子暖意融融,並不覺冷,大妞二妞和媳婦們不時地將冷了的菜端進廚房熱過再拿出來,一群人為了趕這一餐,特意從早上餓來的,也不管飯前那段不愉快了,一個個吃得舒舒服服,肚滿腸肥,一頓不被看好的除夕團圓飯,居然意外地美滿了。
汪浩哲和二虎最可憐,兩個傷病人飲食有禁忌,除了雞肉豬肉魚肉,其他菜不能吃,汪浩哲想讓小喬陪他在房里吃,小喬不是不肯,她垂涎于二伯娘那道梨兒蒸鴨,她看出來了,那絕對是道正宗的隱藏于民間的好菜譜,菜相很好,湯汁鮮艷清澄,得嘗看一下味道如何,值得挖掘的話,不介意學她們的厚臉皮,給她套出來。
于是跟汪浩哲解釋了一下,汪浩哲也就不拘著她了,自己又不能吃鴨肉,小喬想探那道菜便由她去外面吃,好在獨自用飯的不止他一人,那邊還有個二虎呢,也沒人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3:48
第五十二章 分居
吃過飯,天空灑落幾片雪花,大伯二伯率領各自家人打著火把回村上去,潘家大院才算清靜下來,潘富年帶著大牛三豹清理院子,潘二娘嘆著氣說:
“但願他們別再來了,來一次我累一次!”
潘富年歉疚地看著她:“孩子他娘,他們要再來,你就坐屋里,不用出來就是了……”
“怎麼?這是我家,我出不出來還得看他們?你怪我說話不留情面,給你大哥下臉啦?”
潘二娘炸毛了:“你大哥當著孩子們的面說那樣的話,讓你休了我,你心里看來是肯的了?告訴你潘老三,你要是休我,孩子我全部帶走,一個不給你留著!想要孩子你就把這坡地一分為二,一人一半,各自過活!你疼你的哥哥,我養我的兒,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你看看你,大牛都要娶媳婦了,當娘的還跟個孩子似的,給根棒槌也當針!”
潘富年小心鏟著火塘里的灰,一邊說:“你心里明白,我也不糊涂,大哥就是那份人,聽不得大嫂幾句攛掇,二哥被二嫂管著,兄弟情份是女人們弄壞了……”
潘二娘道:“有我什麼事?”
潘富年忙陪笑臉:“沒有沒有!她們要及得你一半好,我們兄弟就不是這樣了。現在各個拖兒帶女,養家糊口,我顧不得他們,他們也管不得我!咱們過咱們的日子,過完年開春,挖魚塘耕田梨地,各家都忙起來,他們不會來了的。”
“要是還來呢?”
“你不待見就叫孩子們關院門,他們能怎樣?我只管干活,這家是你當,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潘富年收拾好火塘,跟著潘二娘往正屋去歇息,院子里徹底靜了下來,那邊大牛兄弟有的睡著了,有的還在哼哼唧唧地唱,卻是愛走調的三豹,小喬咧開缺牙的嘴對汪浩哲笑道:
“沒想到平日木訥不多話的潘姨夫,哄著二姨挺有一套的!”
汪浩哲面色平淡,雙手枕頭仰望房頂,似乎沒聽到小喬的話,過一會兒靠過來附在小喬耳邊說道:
“他們家兄弟妯娌這樣糾纏不清,哪里就能斷得了的?這院子定是再也清靜不了,只怕日后來的人更多!小喬,我們兄弟倆得單獨住一個院子!”
小喬楞住:“哥,人家能騰個房間給我們住就不錯了,你還想……”
“六福樓不是剛補給你們報酬嗎?你給了他們四十兩持家,咱們兄弟手上拿著二十兩,應該夠拾掇出一個簡單的小院子吧?我雖然沒出門,但聽你們平日論說,知道這周圍地形,三面環田,后邊連著一小片旱地和小樹林,小樹林再過去便是石山,對吧?前兩天聽見潘家姨夫在院子里跟潘家大伯說要為大牛另建院子,以備新婚之用,咱們可以趁此機會請求他順便在后邊給我們兄弟建一個,等有一天我需要到外邊走動的時候,天天被這些人瞧著,這張臉再怎麼偽裝都能看出點什麼來,不欲引人注目,就得離開這個人來人往的大雜院……”
小喬想想有道理:“好,明天我就跟大牛商量一下,我們用自己的銀子,只是借用地方,又不會占著不走了,潘姨夫和二姨會答應的!”
汪浩哲點頭:“這里確實是個僻靜好養傷的地方,但不是我們久留之地,最多住個一年半載,等哥哥恢復體力,能回起一點事情,最好如大牛所說,那畫像不再張貼著,就可以帶你走,去找尋我們自己的家!”
小喬得便拉過大牛來,大牛聽了汪浩哲搬離大院的提議,立馬贊成,過完年他就得忙活了,時常跟著爹出門做這樣那樣,不能守在近邊,也怕小喬一個人守不住房門,應付不得那些不安份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聽汪浩哲的,在后頭起個院子,跟內宅似的拴起門不準閑人進去,就放心多了。
跟爹娘一商量,潘二娘卻擔心是自家人怠慢了兄弟倆,以至于他們想另立門戶,走去找小喬兄弟細問,汪浩哲躺著歇息了,小喬坐在床邊笑著向潘二娘解釋:
“我哥哥自小被爹娘嬌慣,養成不少怪毛病,不愛見生人,喜靜不喜鬧,如今傷病中,更是怕吵,那天幾個堂姐著實嚇著他了,也最怕聽到大伯娘那尖利嗓音……二姨,我就是想趁著大牛哥建新院子時順便從這個大院后邊拓個小院子,兩院背靠背留道門相通,用大竹四面圍嚴實了,院門另開……就當是給二虎哥建的吧,我們兄弟先借住一陣子,二姨您說好不好?”
潘二娘嘆了口氣:“親戚們不好,還是驚嚇到你們!也罷了,我也能想到他們從此后定是時常會來吵鬧的,阿浩本就像個女孩兒般害羞,見不得他們那如狼似虎的樣。就這麼著吧,過了年替大牛在左邊牛欄后頭建院子,他也另開院門,但里邊通著大院,成親后小兩口過那邊住,平日還得跟我們一起吃用。你們兄弟倆就照你說的從這后頭延伸出去建個院子,左右也離不遠,喊一聲兒都能聽得到——這個位子卻不是二虎的,原是定給四蛟的,你和阿浩先住著,咱們地方寬著呢,以后再給他另定。阿浩安心在那邊養病,不想見生人就不見,平日你們早晚想吃什麼可自己用小火爐燒木炭煮著,一日三餐還是過大院來吃吧,有大妞二妞料理,你燒不慣柴禾的。”
小喬連連點頭:“二姨想得周到,我也願意這樣,大伙兒一起吃飯才熱鬧!”
正說著,忽聽那邊二虎急喚道:“娘!娘你快過來!”
“怎麼啦怎麼啦?”潘二娘邊往外走邊數落:“這孩子,還沒長大似的!”
二虎對他娘說:“把我歸到新院子去跟阿浩哥住一塊兒吧,我們好有個伴——我也不想聽不想看大伯娘他們,一進來就吵翻天了!”
潘二娘拍打一下兒子,恨道:“再不好,也是你們潘家的人!以前那樣苛刻,趕我們母子出來半點不留情,你爹卻下不來臉,每次都只是我自個兒氣得半死,我還巴望你能替娘擋著點兒,你們倒好,一個兩個都想躲開,讓老娘獨自對付他們?真把娘氣死了,就等著你大伯給你爹找個好后娘回來,到時只怕你想進這個院子都不能夠!”
二虎見娘有又生氣又有點傷心的樣子,趕緊討饒:“娘我錯了,我不敢了!娘您別生氣,大伯娘再敢來撒潑,爹不管,我替娘出氣,拿棍子把她趕出去!”
“乖兒子!記著,要分清好壞,真心對你好的人不能辜負,對你起了壞心的人,要像防瘋狗一樣防著,惹急了拿棍子打跑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4:09
第五十三章 建房
確實如汪浩哲猜測的那樣,潘家大伯娘和二伯娘沒有就此消停,過年也不讓人清靜,從大年初一那天起,不論大人或孩子,每天總要到小荒坡走一遭,看看大牛一家做什麼,吃什麼,堂哥們來了沒什麼耐煩心,轉一圈就走,伯娘來了就沒完沒了,嘮叨家長里短,坐上半天才肯走,堂嫂們帶著孩子來更煩人,小孩鬧大人叫,吵個不休,更討嫌的是小孩子們竟然一致喜歡上大牛家寬敞的大院子,來了就不肯回家……大妞姐妹終歸是女孩子氣量小些,又不是喜歡的人,每天一見娘兒幾個進院門就氣鼓鼓給臉色看,潘二娘倒是沉澱下來,懶得理會他們,關院門那不合實際,大過年的,再說還有村上別人家來玩呢,只跟他們打聲招呼完事,與普通的村鄰一視同仁,有空就大伙坐坐,沒空就恕不奉陪,自個玩。
過完年初三潘富年父子開始拓建院子,過來找大妞二妞結絡子做針線活的春花、秋菱、金花姐妹看見,就回去跟爹娘說了,知道大牛要準備娶親了,大伯二伯倒也痛快,第二天倆老哥背了柴刀過來幫忙,潘富年再三阻攔,說這一點活兒,剛好夠爺幾個年節間消遣,不好意思勞動大哥二哥,潘大伯說:“消遣到幾時?過了年就鬧春耕,多搭把手做快些完事好準備料理農事,小子們陪媳婦回娘家走親,沒空來,咱們哥弟三個做著吧!”
潘富年沒撤了,潘二娘暗地里恨得要命:那幾個小妮子純粹就是來盯梢的,這個家還能藏得住點什麼事?每天看著四蛟帶了三妞和妞妞跑進村尋小伙伴玩,小喬卻要守著屋里不敢離開半步,怕那幾個厚臉皮的進屋驚著汪浩哲,金花和秋菱就是兩個不安份的,不時探頭探腦想進阿浩房間,大妞二妞拿話敲打也不知收斂,反而跑進大牛兄弟屋里去,七嘴八舌引二虎說話,潘二娘心里堵得慌,直想把這些沒臉沒皮的扔出去。
大牛婚期在五月,汪浩哲卻想越早離開大院越好,大牛就跟爹和大伯、二伯說先建好表哥表弟的院子,潘大伯不以為然:不過是來投靠的遠房親戚,有個屋住就不錯了,還給他們另起院子?這也太客氣了!
大牛就搬出潘二娘:“我娘跟表姨自小要好,不肯虧待阿浩和小喬,阿浩性子弱,膽怯怕吵,我娘非要給他建院子,不管他住多久!對了爹,這是小喬畫的圖樣,他說要照這樣兒起房子!”
大牛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攤開,潘老大、潘老二湊過來一看,都不由得大為驚詫,在他們看來,紙上是一個精巧樸實的小樓,如何施建用什麼材料都寫得清清楚楚,潘家二伯早年就是個搭建房屋的好手,做這樣一個小樓並不為難,只對所用材料來源質疑:
“大牛啊,你表弟非要住這樣的房子?若是搭個竹樓倒也罷了,用桐木、松木、楓木板材,那是要花銀子的!”
大牛說:“只是一小間房子,夠他們躺臥就行,用不了多少木料,他們從家里來時也帶了幾兩銀子,自己出錢!我昨兒問過村頭李家,她們家要賣木板,都是很好的楓木板,咱們家牛欄里有桐木松木,剛好夠用。”
潘大伯搖頭:“唉!小孩兒真不懂事,糟蹋銀子……”
小喬用黑炭畫的其實是一個日式建筑,即和室,因想到建房舍需要大冷天下田和稀泥壘墻,很不願意讓潘家父子太辛苦,索性花銀子買木板釘個簡約的小木樓住就是了。汪浩哲看到她的畫,順手接過去添上幾行字,居然是和室修建方式和所用材料的補充說明,精細而老到,小喬呆了一下,思及汪浩哲從小應該是博覽群書,涉獵多種領域,他不可能見過日本民居,但各民族建筑有相通之處,某些認知來自他腦子里蘊藏不露的智慧,忍不住問道:
“哥,你腦子沒壞吧?你又記不起以前的事,卻怎麼能懂這些?”
汪浩哲很平靜:“總有一天我能想起以前的事!我們是兄弟,性情、喜好或不同,但所受教養應相差不大,你小小年紀詩詞文章張口能背,畫得出這麼好的草圖,我知道那些有什麼可奇怪的?終究是學過的東西,一看就懂!”
潘家三個老爺們領著大牛、三豹在后院忙活了幾天,潘大伯家的四個兒子又加入進來,潘大山、潘大滿、潘大梁和潘四兒,前面三個倒是實心干活,后面這潘四兒比大牛年長一歲,許是從小被慣養,沾了鎮上小伙吊兒郎當的習氣,干活拈輕怕重,油嘴滑舌專找大牛說城里的事,問他什麼時候回六福樓開工,可要記著替他留意著,早日帶上他去……大牛本就不歡迎他們來,被他多嘴多舌惹得心煩意躁,半句不想搭理,最后還是潘大伯喝止了潘四。
二伯娘知道潘大伯家四個兒子上陣了,又聽得潘二伯回家說及大牛小表弟都有銀子起那樣的木樓住,趕緊把自家兒子潘金山趕出門,讓他也到大牛家來幫忙,潘金山和潘四同歲,體弱多病,小時候讀過兩年私塾,算是認得幾顆字,終究不是讀書的料,回家做點農活也是三天曬網一天打魚,從小到大被大伯娘取笑,在四個堂哥面前總是低著頭。
當看到小喬畫的那張草圖時,潘金山眼睛發亮了,也像潘四那樣成天追著大牛,不過他問的是小表弟以前在家可是讀過書?作的畫真是太好了!想和小表弟多親近些要怎麼做?那小孩喜歡什麼啊?
大牛煩不勝煩,只應他一句:“我比他年長那麼多,誰知道他喜歡什麼?你問四蛟去!”
潘四取笑潘金山:“搬塊木頭都歇三晌,你也就只好跟那些小屁孩玩兒去!”
潘二伯心疼兒子,不時叫了潘金山到身邊,教他認看木樓的榫卯結構,待得大牛需要進城買些物件,便干脆叫大牛帶上堂哥搭個伴,潘四也追著要去,大牛實事求是說再多個人牛車就慢了,潘大伯才出聲把小兒子喝回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4:33
第五十四章 消息
潘大牛進城買了東西,又依照小喬托付往圩亭肉鋪去買食材,捉幾只活雞活鴨,卻在街前遇見鄭冬哥,鄭冬哥把他叫下車,兩人走到街邊說了一會話,潘金山坐在牛車上看著往日毫不起眼憨厚樸實的大牛與城里大糧店的伙計站一塊兒,抬頭挺胸,話語從容,像在商議什麼大事似的,不由得羨慕極了。
潘家爺們和兄弟幫著建房造院子,一日三餐大牛家得全管,照平常的標準,早餐和中餐會吃得簡單些,晚餐才有肉吃,但大牛家留備過年的肉菜很多,大妞二妞學廚藝又正上癮,一做菜就忍不住露上幾手,總想做到最好,頓頓都能擺出大小十幾樣菜,大菜鮮香肥美,小菜精致新鮮,姐妹倆做飯跟變戲法似地,進了廚房不讓堂姐們近前,關起門半天才出來,把堂姐羨慕壞了,弄得干活的老少爺們看著滿桌菜品,每頓都要多撐下一碗飯,這樣還不算,每天有意無意帶了媳婦孩子一起來,大人干活,女人帶著小孩們在前院玩,到飯點了也不用回家,上桌拿碗就吃,幾天過后干脆連大伯娘二伯娘姑娘們也來了,晚餐基本上都在大牛家吃完再打著火把回村。
潘二娘忍無可忍,等晚上人都走了便逮著大妞二妞,大罵她們敗家,三豹也不滿地說,要賣弄也得看對象,人家吃喝完了還笑話你們傻呢,誰在意你們的手藝?
潘富年默不作聲,他覺得他還是什麼都不要說的好,說什麼都是錯。
潘家極品親戚的可笑行徑吸引不了小喬了,她不再貪熱鬧出來跟大伙兒同桌吃飯,每餐端了飯菜回屋和汪浩哲一起吃,這也是讓潘二娘痛心的原因,覺得對不住小喬,阿浩有傷上不了桌,小喬可是喜歡熱鬧的,最愛和四蛟搶菜吃。
晚上大牛進了他們的屋,拿不準小喬是否會讓他哥哥知道城里那點事,本待要拉了小喬出去說,奈何現在汪浩哲精神好得很,寒星般的眼睛炯炯盯得他無處遁形,小喬朝大牛點點頭,大牛便一五一十把白天在城里遇見鄭冬哥,以及鄭冬哥讓他轉告小喬的話都說了。
原來小喬教了鄭記那幾手菜式,居然大受歡迎,鄭記年前生意異常紅火,鄭大嬸按照小喬教的做了些鹵味擺出來,街坊鄰居買回去品嘗過后,紛紛預訂要買更多些留待過年吃和送禮,那獨特風味一經傳出去,幾乎整個縣城都知道了鄭記鹵味,每天總有人來買,買不到就預訂,城里人吃著,鄉下有錢人家也來訂買,現在鄭大嬸光做鹵味就夠她忙的,還要應付吃飯的人,不得不臨時請了兩個小伙計。生意越紅火,鄭大嬸就越想念小喬,迫切希望她回去,以前跟他說的那些條件是誠心的,可以商量清楚,訂下契約,只願他回鄭記!
小喬拍手大笑:“太好了!小爺所謀樣樣不落空!”
汪浩哲忍不住伸手合上她的嘴:“鎮定!得意忘形乃大忌!另一顆門牙都要掉了,還敢笑!”
小喬笑嘻嘻說:“哥,人總不笑很容易老的!”
汪浩哲和大牛瞪著他看:這小子想太多了吧,才幾歲啊?就說到老?
大牛道:“冬哥說:鄭大嬸等你等得快魔怔了,卻總不見你來,差點就要捉著冬哥出城下鄉來尋你!”
小喬著忙:“大牛哥,你告訴人家你家住哪里了?”
“沒有!我從沒對誰說過。鄭大嬸也只是想想而已,哪能就真找來啊?”
小喬一邊想一邊點頭:“很好,我是不能進城的……但是,可以如此這般……哈哈!”
大牛憨憨地笑問:“小喬,你不進城,眼看開春要鬧春耕了,我得幫爹干活也不能亂跑,怎麼辦啊?”
小喬翻眼看他:“大牛哥,你很喜歡種田嗎?”
“當然,種田是農人根本,不種田,吃什麼啊?”
小喬一笑:“說得沒錯,你是個當地主的料!不過我覺得你還可以試著干另一樣活——當個酒樓大總管!”
大牛張大的嘴巴能塞得下一只雞蛋,汪浩哲看著大牛,唇角微揚:
“再長胖些,肥頭大耳,穿上件綢緞長衫,也就是了!”
那邊二虎喊過來:“小喬,你不是和大哥在城里找到活兒了嗎,干嘛又不進城了?”
小喬答道:“你沒聽大牛哥說了嗎?種田才是根本,不種田,吃什麼啊?”
“哎呀!”二虎捶著床板:“城里那麼多人不種田不養蠶,人家都餓死了嗎?都光膀子嗎?你們有好路子不走、有活兒不干……讓我去!”
小喬笑了:“二虎哥別著急,好好養傷,等你好了,想去就去吧!”
二虎大喜:“小喬你說真的?”
“騙你是小狗!但你記著一件:關嚴嘴巴,對誰也不說咱們家的事,你那幾個堂姐堂妹,成日里花言巧語哄你,也不能說!”
“好嘞!放心吧小喬,早看出來了,春花她們來哄我說話只是想引那邊阿浩哥出聲,自家兄弟,她們才沒心思搭理我!”
汪浩哲很無辜:“你們兄妹說話,與我何干?”
小喬跟大牛商量:“明天,把你二伯娘引來,我有用處!”
大牛一楞:“做什麼用?”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不用引,她晚上自會來吃飯的!”
“晚上來吃飯,白天也得干活不是?讓她盡量來早些吧!三豹呢?怎麼聽不見他聲音?”
“三豹和四蛟去流花鎮看戲,沒回來呢!”
小喬吸了口氣,瞪眼道:“怎麼你們天天說的流花鎮很近嗎?大晚上說去就去,那戲有什麼好看的?”
大牛笑:“吳戲真的很好看,小喬你教我們唱的十八相送就是啊!流花鎮不很遠,咱們村里那條大渠子直通鎮上,三豹和四蛟坐船去的。那鎮上住著許多富人家,過年輪流供著戲班子,從初一到十五,白天黑夜都唱著,去年直供到滿正月,熱鬧著呢——生在流花鎮,就算做窮人都是有福的!”
“是嗎?”小喬來了興趣:“四蛟臭小子,他沒說可以坐船去,害我以為走路呢……那明晚我也去!”
汪浩哲淡淡一句話把她的熱情滅掉:“哪也不去,在家陪哥哥!”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4:57
第五十五章 老爺
小喬沒去成流花鎮,兩天后她卻見到了一個從流花鎮來的人。
正月十二,大牛家新訂的姻親說好晌午來登門訪親,鄉下農家沒那麼多講究,潘二娘邀新媳婦隨族里大人過來認門兒,親家也同意了,遲早是別人家的人,沒什麼好顧忌的。
院子里大清早就熱鬧起來,潘二娘並沒有計劃讓大伯娘和二伯娘也來會親家,畢竟未正式娶親,怕大伯娘言語尖利嚇著人家,但年節間沒什麼活兒做,今天不知怎麼的倆伯娘也早早跟著干活的男人來了,還帶著姑娘們,媳婦孫子是天天到的。一時間滿院子都是女人小孩,人聲嘈雜,大伯娘的聲音夾在其間尤為突出,潘二娘心下惱得不行,卻無可奈何,年節間互相竄門是村上習俗,平時不大走動的人家都可以隨意來,何況是自家堂族?沒有趕出去的道理,那樣做不但有損和氣,還不吉利。
實在沒法,潘二娘只好把今天有客來的消息告訴大伯娘和二伯娘,順便讓媳婦姑娘們知道,一會子新媳婦會來,教她們言語客氣輕柔些,別嚇著人家。
媳婦姑娘們自是滿臉驚奇歡喜,能夠提前看一看新人,那多新鮮啊。
大伯娘不屑地撇了撇嘴:“咱們鄉下農家哪有這麼多講究?還怕嚇著她?我看正好試一試那姑娘,來了讓她干幾樣活兒瞧瞧,若是手腳不利索,趁早另做打算!咱們家大牛多好啊,可得娶個出挑的!”
潘二娘沉下臉,二伯娘見狀,輕言細語對大伯娘說道:“大嫂,可不敢這樣!咱們家兒子自是好的,人家的姑娘也是爺娘的寶貝疙瘩,哪有第一次上門就給人顏色看的?放心吧,他三嬸的眼光錯不了!咱們兩位伯娘只在旁邊瞧著就是,你嗓門兒大,且莫多說話,嚇著姑娘、得罪了親家可不得了——這樣事兒再傳了出去,鄉間人人以為咱們潘家苛待媳婦,以后你家四兒還說不說親?你倒是有幾個孫子孫女了,我家金山還沒娶親,大牛兄弟四個呢?大嫂你行行好,莫要壞事!”
一番話說得潘二娘心里舒服了些,大伯娘卻漲紅了臉,尖著嗓門沖二伯娘喊:“他二嬸,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可全心為咱大牛著想……”
潘二娘打斷她:“大嫂莫要嚷嚷,屋里還有病人——二虎和他表哥在養傷,最怕吵鬧!也就是你們來了,往日里我們一家子在院里走路都要悄悄兒的!”
又轉臉對二伯娘道:“二嫂,一會客來了,你多提醒著大嫂,咱們自家人倒是習慣了,別人未必懂得,大嫂這把聲音很容易讓人受驚……我先到外邊瞧瞧!”
“我知道了他三嬸,你去吧!”
眼見兩個從不來往的弟媳忽然之間有了默契,大伯娘瞪著眼珠子,一時不知所措。
男人們自顧在后邊院子做工,陣陣敲擊木頭的叮當聲傳來,和院子里女人小孩的吵鬧聲連成一片,汪浩哲早已經醒了,靠在床頭發呆,見小喬從棉被里翻身爬起來,他搖頭嘆道:
“天天吵成這樣,唯有你能睡得香甜!”
那邊二虎又被一群堂姐圍繞,好不耐煩:“行了行了,臉也洗了,早飯也吃完了,你們出去吧,我要睡會!”
春花聲音有點像大伯娘:“娘說剛吃飽飯不能就睡,會傷身!”
二虎呵呵笑:“我這些天都這樣,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還長胖了呢!”
小喬穿衣下床,一邊問汪浩哲:“大牛哥進來過了?”
汪浩哲點點頭:“大牛三豹起得早,進來過,我也洗漱好了,等你醒來一起吃早飯!”
“哥你不用等我,會餓壞的!”
汪浩哲微笑:“一家人應該同桌而食,父母不在近旁,哥哥不能讓你把什麼規矩都忘了!”
小喬吐槽:自己是誰都還記不起來,有閑心管人家懂不懂規矩?
她走去拉房門,門上掛了鎖頭,是大牛進城時專門買回的新鎖,大牛拿一把鑰匙,小喬拿一把,農家房屋簡陋,門扇本就合得不夠嚴實,門拉開一道縫,探出手去就能開鎖。小喬正在捅勾鎖眼,忽然從旁伸過來一只手,金花的笑臉隨之出現:
“小喬表弟你起來啦?哎呀誰把你鎖在里邊,我來幫你!”
大妞很快走過來拉走她:“金花你幫我把那幾個蘿卜剁剁,今天中午吃蘿卜條燉肉皮!”
小喬松了口氣,開門出來,先往茅廁跑,出來就見二妞打了盆熱水等著,小喬說:“二妞姐,我自己能洗!”
二妞笑道:“就怕人家不信你能自己洗!金鎖候著你呢,不讓我幫你洗臉,那讓她來?”
“不!還是你來吧!”
燙傷痊愈的后遺癥是脫皮,長好的皮膚和涂著藥汁未脫去的舊皮質同在一張臉上,此時的小喬活像只小花貓,二妞卻覺得她的臉怪異得可愛,用帕巾小心地慢慢擦拭,秋菱和金鎖圍在旁邊,點著小喬的臉咯咯直笑,院子里幾個帶小孩玩的媳婦看見也笑個不停,二伯娘喝了金鎖一聲:
“你還小麼?十二三歲的大姑娘了,都不及二妞懂事,取笑自家兄弟,你可真有出息!”
其他人聽了,也不敢再笑,小喬懶得理她們,幸好沒有鏡子,她自己要是看了那張臉也得撞墻。
端了熱粥和小菜進屋和汪浩哲一起吃完,趁著送空碗出來,在院子里松活松活,游蕩一下,不忙進屋,進去就出不來了,汪浩哲不想讓她跟這些女人小孩混,她卻想在外面透氣玩玩。
春花拉著小侄子走來跟小喬搭話:“小表弟,你哥還沒好全啊?都這麼久了呢!”
小喬笑笑:“沒法子啊,上城里藥堂醫治需要大筆銀子,咱們只好用土醫,土醫得養久些才能好!”
春花大嫂說道:“哪能這麼快好?春花你沒聽老人說過嗎?傷筋動骨得躺一百天呢!表弟和二虎真是可憐,大年節的,冷冷清清躺在床上過!”
“誰說不是呢?”
金花幫大妞做完了事,甩著滿手水珠子走來,討好地對小喬笑:
“不過總會好起來的,阿浩表哥開春就能下地了,對吧?”
小喬搖頭:“我也不知道,大夫只說慢慢養著!”
“小喬表弟放心啦,我說的不會錯,很快會好起來的!”
忽見四蛟慌慌張張跑進院來:“小喬小喬,快躲起來!”
小喬說:“干嘛要躲?躲誰?”
又見潘二娘拿著個裝碎米的小簸箕從外面進來,順手把小簸箕往院里木桌上一放,拉過小喬道:
“孩子你起來了?吃早飯了嗎?”
小喬看潘二娘臉色不同以往,不由得一怔:出什麼事了?
卻仍笑著應道:“我和哥哥剛吃過了,二姨要我做點什麼活兒嗎?”
潘二娘往院門處張望了一下,替他整理頭上那撮黃毛發髻:“要你一個小孩兒做什麼活?這滿院都是閑人!剛才我在院門口喂小雞仔,四蛟跑來說陳老爺來了,帶著他大孫子還有一群人,帶路的是應景那孩子,應景讓四蛟先跑來說,他們是要找你!你莫怕啊,我這就去叫你姨夫,有我們大人呢,莫慌……四蛟,去門口迎迎老爺!”
小喬心里撲撲跳,陳應景帶了陳老爺來,找她干嘛?是不是上次說背書的事?如果是這點子事,那倒無關緊要。
她還是走到屋門口,沒開鎖,只把房門推開一道縫,朝里邊說道:
“哥哥,有位陳老爺來了,四蛟說是找我的!”
汪浩哲還沒答話,那邊二虎喊過來:“別怕小喬,陳老爺對我爹很好,他不會為難你的!”
汪浩哲說:“小喬,只管持禮相待,言語不要有沖撞,你只是個小孩兒,應該沒什麼事!”
大伯娘有些慌張,對二伯娘道:“怎麼親家沒等來,這陳老爺倒來了?咱們,是不是先回家去?我那群雞只怕在院子里鬧翻天了!”
二伯娘笑笑:“要回你先回吧,我等著親家。正好我今早把那些雞都關進牛欄了,扔了足夠多的稻草,隨它們去創稻粒子……陳老爺來了關我什麼事?沒聽說是找小喬的?還有三弟在家呢!”
大伯娘無語了,左右瞧瞧,猶豫著沒挪步。
潘二娘進后院之前指著一群媳婦姑娘,澀聲道:“你們還不避一避?陳老爺來了看到這老老小小亂成一團,成什麼樣?”
金花撇嘴:“咱們家又不欠他銀子,又不種他家田地,怕他怎麼看?”
大妞白了她一眼:“我家欠他銀子、租種他家田地了!我們總得對老爺恭恭敬敬的,你不願意與我們沾親帶故現在回去還來得及,人沒到呢!”
春花卻小聲說道:“我不去,聽說陳老爺家大孫子長得又高又俊,我想看看……”
春花這麼一說,其他人也不趕著離開了,大妞無奈地說道:“都不走?那就得站開莫擋道,往這邊些吧,秋菱姐、金花金鎖你們要想避一避可以進我和二妞屋里去,嫂子們抱好孩子,二妞三妞把火塘邊條凳擺擺好,院子里亂扔的物什趕緊撿干凈……”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5:19
第五十六章 書僮
正忙亂著,就聽四蛟在院門處高喊一聲:“爹、娘!陳老爺來了!”
一行六七個衣著考究的人相隨走進院子,當頭的是陳家的管家陳有財,虛掛著一張笑臉邊走邊說道:“潘老三在家嗎?恭喜了啊,新春大喜!你可真有面子,老爺帶著小少爺出村子走走看看,這就專朝著你家來了!大過年的,去哪里尋這麼好的彩頭、這麼大的運勢?人哪?還不快出來接著?”
后院叮當敲打聲早停下了,估計潘家兄弟三個聽到陳老爺來,多少有些吃驚:十鄉八村知名的大財主啊,要找誰要見誰讓個家丁來叫一聲就是了,這大過年的,他不去忙著走親訪友賀新歲,跑到窮人家來干啥?
潘富年匆匆忙忙帶著潘二娘出來,一身木屑來不及拍打,夫妻倆陪了笑臉走到陳財主面前屈膝彎腰行禮,潘富年只是謙恭地喊了聲“老爺!”便無語了,潘二娘還會說句好話:“老爺新年吉祥!恭祝老爺新年福體安康!財源廣進!”
小喬從二妞身后探出頭來瞧看,陳財主一點不符合現代影視里的財主富豪形象,他中等身材,很清瘦,刀條臉,緊抿嘴唇,臉部表情刻板,右手不時捋著下巴三縷不算長的胡須,如果身上不是穿著簇新的藍色繡福字緞袍,而是件素色夾襖,小喬倒覺得他更像古裝戲里那些師爺們。
“啊哈哈哈哈……”
潘富年請陳財主進正屋坐,陳財主瞥一眼泥糊墻和茅草屋頂,搖頭說聲罷了,還沒來得及跟潘老三說句什麼,他身邊一個十二三歲、身穿大紅錦緞繡花外袍的少年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指著小喬,示意身邊一個與他同樣年紀的文弱少年看過去,小喬卻很快躲回二妞身后,那文弱少年生得肌膚勝雪,眉清目秀,偏穿件桃紅繡臘梅錦袍,像個女孩兒般粉嫩可人,抬頭只望見滿臉通紅的二妞,不由得也紅了臉,朝咧著嘴笑的少年怫然道:
“應章表哥,休要捉弄人!”
陳財主大孫子陳應章和他堂族兄弟陳應景同歲,很難得地沒有承襲祖父那陰沉沉的性格和瘦弱的體質,他身姿健壯,天性開朗活潑,喜歡新鮮事物,一進大牛家院子目光就四處看了個遍。小喬剛露頭他立即發現了,黑白相間的怪異小臉上一雙機靈的大眼睛眨巴兩下,表情比戲臺子上的猴娃還要生動有趣,他忍無可忍才大笑起來,見小喬又躲回去,害自己被表弟劉朋錯怪,急了,拉起表弟的手道:
“阿朋你跟我來,我這次可沒作弄誰!”
一旁的陳應景想阻攔,被陳應章推開:“應景你讓讓,他不信我,真的有個東西著實好玩……”
兩個少年直直走到二妞面前,小喬在二妞身后輕輕抓住她衣裳,不是懼怕,是真的有點緊張了:一大早上潘家媳婦姑娘們笑她的臉,這會又被那小子指著大笑,這張臉該不是真的很丑吧?
二妞卻以為小喬害怕了,鼓起勇氣,挺胸面對兩位富家少爺:“什麼好玩?這里沒有東西,只有人!”
陳應章一楞:“咦你這小妞……”
劉朋看看二妞,拉了陳應章退開一步:“這是人家家里,表哥原該講禮節!”
潘二娘走來道:“我家二妞沒見過世面,不會講話,得罪兩位小少爺了!兩位小少爺想問什麼?二妞你好好答就是,可莫要失禮!”
劉朋彬彬有禮:“沒事沒事,我表哥只是一時好玩……表哥走吧!”
陳財主在后頭咳了一聲,外孫劉朋昨日從流花鎮過來拜年,今兒一大早他便帶了孫子和外孫到田野上走走散散步,沒想到遇著族孫陳應景,拿著本書在野外背誦,一問又是潘富年家那小孩給出的主意,說早間這時辰最好背書,陳應章笑道早聽說這小孩,今日真想見一見,陳財主便讓管家安排,回到家著人去喊來,誰知陳應景對陳應章咕噥了句什麼,陳應章吵著說前邊就是潘家,還回去干嘛?直接去見不就行了,外孫劉朋也極力附和,陳財主只好帶了他們過來,誰知那小孩沒見著,自家兩個寶貝孩子倒跟潘家小丫頭對上話頭,那小丫頭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陳財主有些不高興了,潘富年少時跟過自家二兒子,雖然沒有賣身,卻也養了幾年,在他眼里就跟自家奴仆差不多,潘家的孩子,他要看上眼,收進宅子里做小廝做婢女,吃用不愁,那可是他們一輩子的好運氣,這二妞如此狂傲,都嚇著外孫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陳應章在他祖父開聲說話之前,繞開二妞從她身后把小喬拉了出來,對劉朋道:
“看見沒有?我笑的是這小子,表弟,好不好玩……”
沒說完又是一陣大笑,劉朋也止不住露出笑臉,湊近小喬左看右看,陳應景急忙走來,伸手護著小喬說:
“應章,這是小喬!別小看他,他通曉詩詞歌賦,讀過四書五經,識算術,還能指點我如何背書!”
小喬冒汗:太過了阿景,這不成天才兒童了?只是略知二三,沒通曉啦。
陳應章和劉朋同時啊了一聲,陳財主也走上幾步,上下打量著小喬,緩緩道:
“應景,這就是你說的那小孩兒?”
陳應景低頭回答:“回叔祖父,正是,他叫汪小喬!他不是天生這樣,前陣子被火苗舔了臉,傷著了!”
陳應章伸手拔拉一下小喬:“怎麼弄的?”
小喬翻眼看他,想了想,還是好好兒回答:“灶堂里火熄了,拿吹火筒對著里邊用力一吹,火苗飛出來,我還沒跑呢,就成這樣了!”
陳應章再一次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拍著劉朋的肩,語不成句:“笑死小爺了,這小孩怎麼這麼有趣啊!”
劉朋很想笑,身上被陳應章拍得生疼,笑不出來了,便跑到陳財主右側去躲,一面扯扯陳財主的衣袖說道:
“外公,小喬著實有趣,看著就是個機靈的,我很喜歡。既是像應景表哥說的那樣,又識字又會算術,祖父正要替我物色一個聰明機靈的書僮,我想……”
陳應章一聽,急忙打斷他:“我也正缺個書僮呢,別的我都看不上,就要這個了!祖父,小喬是我的!”
“表哥,你太無理!從昨天到現在,怎沒聽說你要找書僮?我這剛說你就來搶,不過搶也沒用,事情總有個先來后到,我先提出來的,小喬得跟我走!”
陳應章哼了一聲:“這是蓮花村,不是你流花鎮,你搶得過我嗎?”
劉朋變了臉,拉著陳財主的手直搖晃:“外公,您可說過給孫兒一份好禮,孫兒什麼也不要……”
陳應章悠然道:“祖父,沒有小喬陪著,我就不讀書,四月府試,更加不用去了!”
滿院子男女老少目瞪口呆,富貴人家的孩子啊,想要什麼,就非得到手不可,小喬可只有一個哪,且看陳財主怎麼辦!
“胡鬧!為個小廝,吵成這樣!”
陳財主對著兩個孫子不輕不重地斥了一句,先把衣袖從劉朋手里扯出來,又瞪了陳應章一眼,面上微有慍色,內心里早盤算開了,一個家孫一個外孫,都是小祖宗,想要天上的星星,能摘也得摘下來,何況只是一兩個窮小子?挑長短工選奴仆這樣事陳財主可是從年輕就做起的,很有點眼力,潘家的小孩他瞧著很好,純良樸實,敦厚有擔當,最適合做少爺們的貼身跟班,像當年的潘富年,陳二爺得了那樣會過人的惡疾,自家人都避讓不及,奴仆們也是能偷巧不近前就不去的,唯有潘富年時時守著陪著,直到他閉眼為止。
陳財主溫和地對潘富年說道:“富年,這些年老爺我沒薄待你吧?想借銀子要多少都給,利錢總比別人少,租田地減你一成租金……你能得著我這份好,全靠我那不孝的二兒,白發人送黑發人,我心痛啊!他不念父母恩,我可是疼他的,他去時求我收留你,我照做了,是你自己不肯留下來。你二爺說過你哥嫂不會善待你,他猜對了沒有?你被驅出祖屋,凄風苦雨無處藏身!富年啊,這名字還是老爺我給你取的,我是真心幫著我那不孝的二兒照看你,你家這些孩子半大不小的,我總要挑一兩個到宅子里做事,讓他們吃好穿好,過幾天好日子。這個小喬麼,既是你親戚家孩子,也一樣看待吧!並州那邊遭了大災,幾年間是好不起來的,你養不了這麼多個,不如打個死契,我今兒帶回宅子里養著,他不論跟了哪位少爺,這輩子都有了著落,你欠的銀子就不用還了……”
小喬聽得發懵,怎麼滴?越怕什麼越有什麼,穿到這個世界,因為人小力微,最怕的就是被人拐賣,可跑到哪里都擺脫不了這個威脅,這都做大牛家親戚了,還有人要強硬抓她回去當小廝,真邪門了!
潘二娘一把攬過小喬,目光冷冷地掃過潘富年,潘富年說話就有點結巴:“老、老、老爺!您、您這些年對富年的好,富年一輩子不敢忘記!我這幾個小仔子您想挑誰去都成,像我當年那樣,陪伴少爺或看院子,三五年后再回家娶親,不打死契,孩子是他娘生的,他娘不允,我也沒轍!只是這小喬恐怕不行,他是親戚家的孩子,千山萬水來投奔我們,我們卻把他賣了,這可要招天打雷霹的啊老爺!”
陳財主臉上不好看了:“真是爛泥扶不上墻,非得說賣了嗎?跟著你吃不飽穿不暖,我這是替你養他!”
小喬忍不住問道:“請問陳老爺,打死契不是說的賣身契麼?老爺您替我姨夫養我,我可以在您家白吃白喝嗎?長大了還可以回我家去嗎?”
陳財主瞪目,劉朋哧地笑了,陳應章忙說道:“你不肯打死契也行啊,訂個活約做我的書僮,有你好處!”
“有什麼好處?”
陳應章想了想:“多了,吃香喝辣,我不要的衣裳不論新的舊的統統給你,你每月有月錢,我也有,我的自是比你的多,想要,也可以給你!”
陳財主斥道:“胡扯!你這……”
到底沒罵出敗家仔三字,小喬笑了一聲:“賣身為奴我還不至于,我們家在並州也算有點根基,我爹娘捎信來了,如今災情已過,鄉里正在籌備重整家園,爹娘說我還太小,我哥傷病未愈,讓我們安心在姨夫家再住兩年,等家里大好了,便著人來接我們回鄉!我兄弟二人在姨夫家吃住耗費的糧食衣物,到時一並算銀子歸還,親戚歸親戚,我爹娘自是知道姨夫家也不容易,自家給得起的,還是要給。所以呢,我在姨夫家只是寄住,閑來與大家說說話背背詩唱唱曲兒,但要賣我做書僮,卻不可以!于道義上姨夫不會這麼做,我爹娘也不容許!”
潘二娘趕緊跟上一句:“小喬說得對,餓死窮死,我也不能賣了自家外甥!”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5:46
第五十七章 伴讀
陳財主臉變黑了,潘富年惴惴不安,硬著頭皮等他發作。
陳應景有些難過地對小喬說道:“對不起小喬,他們只是想來看看你,我、我沒想到會這樣……”
陳應章吶吶道:“不是非要賣身不可啊,我就是覺著你這小子有點兒意思,放在身邊讀書都多些樂趣……”
劉朋眼睛亮亮地問:“小喬會唱曲兒?”
小喬答:“會一點點!”
四蛟從旁邊冒出來:“小喬會的多了,又會唱又會講故事,教了我好多!”
陳應章慫恿道:“唱一個來,我賞你!”
“賞什麼?”
“你想要什麼?”
“少爺身上的袍子,給不給?”
“唱得好,便給!”
潘富年還在陪著小心說好話,陳財主倨傲地仰臉閉目,忽聽見孫子和四蛟的對話,轉過頭來罵了一句:“混帳東西!”
潘二娘一把拉回四蛟:“你這孩子,要少爺的袍子做什麼?”
四蛟仰頭道:“娘,二虎哥跟我說等他傷好了,要進城做事,我若得著少爺的袍子,讓他穿去,多好看哪!”
擁擠著站在院子一個角落里的潘家婦孺們成了沒人看的景物,她們卻是不錯眼地看著院子中央錦衣緞袍的富人們,不時有點小騷動出來,此時大伯娘又不安份了,碰了碰她大媳婦的手肘,自以為小聲地說道:
“聽見沒?二虎都能進城做事呢,大牛定是有門路的,讓你男人多找他說說!”
二伯娘不作聲,袖子里交握著的兩只手暗自加重了力道。
劉朋笑著對小喬說:“我叫劉朋,家住流花鎮,平日愛聽戲文,你既會唱戲曲,必定也是愛看戲的,若有興趣,可到流花鎮來,我當盡地主之誼,帶你看戲!”
陳應章打擊他:“你還能聽戲嗎?姑母說了,拜完年回家就鎖進書樓,你得讀書背文,不然四月府試可過不了關!”
“過不了就過不了,我還小,多考幾次怕什麼?倒是你……”
劉朋笑著抬高手拍拍陳應章的肩,陳應章推開他,煩惱道:“去去!我也才十三歲,有人二十歲還在考秀才呢!”
小喬見他表兄弟爭執,便和陳應景說話:“你準備得差不多了吧?不必太緊張,我說的那個方法背書有用,寫文章時稍作改變,同樣有用處,不信你得空過來,我與你一同試試。當然那只是方法,要想寫出好文章,還得真正有才華、有底蘊,我的先生說過,博覽群書,胸藏錦繡,下筆寫文章便能一瀉千里,氣勢不凡……”
陳應章和劉朋一起轉過來看著小喬,劉朋問道:“小喬,看來你真的讀過很多書?你的先生姓甚名誰?”
小喬隨口答:“我家鄉有個私塾,是一位致仕的老朝官辦的,里邊有兩位先生,我在那里念過書,教我的先生姓鄭,鄉試中了舉人,如今已經不在學院里教書,上京去了。”
“定是上京等著赴試去了!”
陳應章說:“那先生倒是教會你很多讀書的方法嘍?”
小喬點頭:“先生說我勤奮,喜歡讀書,便肯多教我些!”
陳應章和劉朋互相看看,慢慢靠近小喬,一邊一個捉住她的手臂,陳應章喊:
“小喬,我請你做書僮!你要多少銀子,開個價!”
劉朋不慌不忙,說話間眉眼表情生動:“小喬,流花鎮你去過嗎?那里比這偏僻閉塞的蓮花村好玩多了!小橋流水人家,四季景色如畫,我家的宅子又大又美,戲臺子搭在湖中央……去我家做客吧,順便與我作伴讀書,吃穿用度與我相同,銀子照付!你只要陪我過了四月府試,便輕松了!到時我陪你四處游玩,帶你游遍附近鄉鎮名勝古跡,好山秀水,不教你白來花橋縣住這兩年!許多客商來到流花鎮之后愛上那方水土,買宅置田定居,你若也想,我請祖父幫你!”
陳應章急了:“阿朋你……你卑鄙!竟然用這招,利誘小喬背離親戚家!”
劉朋微微一笑:“你也可以啊,看你的條件有沒有我的好!”
陳應章見小喬依偎著二妞,靈機一動,對二妞道:“小妞兒,看好你家表弟,勸勸他,千萬莫跟我表弟走!劉大金牙聽聽說了吧?流花鎮第一富人,我表弟便是他家孫子,金銀有不少,可兇狠著呢,我表弟要是四月府試不過關,非被打死不可,你表弟若是跟了他去,到時也跑不脫!”
“應章表哥,你胡說什麼?”
劉朋氣惱地推開陳應章,急忙跟二妞解釋:“妞兒你莫聽他的,祖父最疼我……你表弟只管跟我去,府試過與不過,是我的事,絕不累及他!你若不信,也隨他一起到我家去住著,看看是不是這樣!”
陳應章從另一邊繞過來:“聽聽阿朋這話,小妞兒你信了吧?他就是個沒計量的,又不是他家親戚,一個姑娘家平白無故怎能去他家住啊……”
劉朋怒了:“應章表哥!”
“怎麼著?”
表兄弟倆橫眉相對,二妞緊攬小喬站在中間,抿著小嘴兒,一臉的堅強剛毅,雖然沒說話,卻隨時都會和爭搶小喬的兩位少爺拼命。小喬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滴溜溜轉動著,內心暗想:如果自己是個大明星,二妞可不就是經紀人了嘛?完全可以利用兩個小財主的斗志大賺一筆,可惜她不懂、沒意識到這點。
而陳財主此時卻沒空閑看兩個孫子為爭小喬鬧騰不停,四處轉悠回來的陳管家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陳財主皺起眉頭,朝潘富年夫妻和邊上的幾個孩子細細打量了兩眼,點頭道:“倒是小瞧了你,租給你種的那幾畝田地本就是最肥沃的,今年收成又好,你竟瞞著不還我銀子,先給一家老小買棉布衣裳穿,又忙著壘新院子給你大小子娶親,不錯啊富年,很好嘛!潘老三哪,做人貴在老實,莫忘本份,否則,老天都不會再幫你!不多說了,鄉里鄉鄰的,我不逼你,容你十多天,正月過后,把欠我的銀子連本帶利給我還上!你租種的那份田地明年有人接手,就不給你了——也不只有你家孩子聰明,長得機靈討人喜歡的小孩兒村子里多了,等著我去挑去選,虧我以為你還像少年時那般實誠,可憐你孩子多日子艱難,只想把這好處給你,如今都罷了!”
陳財主說完,拂袖轉身就走,卻只有三個家丁跟上,陳應章和劉朋相持著不肯走,陳管家勸也勸不動,急出一頭汗。
小喬對他們說道:“小喬如今算落難之人,處境困苦,人小力微,但窮不能奪志,絕不會賣身為奴。你們是富家少爺,有錢有勢也不能夠以強欺弱,既入聖人門,讀聖賢書,便該懂得凡事不好強人所難——你們此時不隨老爺歸去,若惹得他發怒,強行壓迫姨夫賣了我,誰之罪?我該恨誰去?”
劉朋一笑:“放心吧小喬,清平世界,誰敢強迫你?況且我們讀書識理之人,也不容許此種事發生!我是真心實意想請你陪我讀書,我保證,你隨我去流花鎮,有益無害!”
陳應章說:“流花鎮雖好,怎及得咱們蓮花村清秀靜美?小喬你怎能不聽父母之言,擅自離開親戚家?”
劉朋挑眉:“好一個清秀靜美!昨夜我還聽某人說這地方如何的閉塞沉悶,害他在這住著,人都變傻了!應章表哥,你不就是喜歡小喬這張小花臉嗎?想留他在身邊逗樂子,日子過得有點意思罷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想認真讀書,跟外公說一聲兒,隨我和我娘一同回去不就得了,這樣小喬可以陪我們兩個……”
陳應章嗤道:“笑話!我自己家好好的學堂不呆著去擠你家那小書樓?我可是你娘舅!”
“小書樓?那可是四層書樓,我祖上留下來的,里邊藏書無數,沒幾家有的!”
劉朋又奇怪地問:“應章表哥,你是我娘舅沒錯,那怎麼啦?”
陳應章傲慢道:“娘舅就是永遠高你一頭,只有你投奔我家,沒有我去你家寄人籬下的理!”
劉朋楞了一下,呵呵傻笑兩聲,小喬卻忍不住大樂:這家伙什麼邏輯啊,還好他家有那麼些家底,不然看他傲氣個鳥。
陳財主出了院子,發現兩個孫子沒跟上,又轉回來,斥道:“不就是個讀過書識點字的小子,稀罕什麼?等祖父我明日得空,上城里替你們找兩個好的來!”
陳應章答:“不要!”
劉朋對外祖父說:“家中仆從成群,跟隨的小廝都有了,祖父一直想找個喜歡讀書的陪我,可是若與我不投緣,相伴反而生厭,我覺得小喬很好!”
陳財主來來去去看了兩個孫子一會,又干巴著臉去瞪看小喬,然后對潘二娘道:“潘老三家的,你與這孩子說說,讓他過了年到大宅子里陪少爺讀書,吃住全包,四季衣裳都有,該給的月份錢一分不少給他!”
劉朋說:“外公,小喬只有一個,可我與應章表哥都想要他,你說了你的條件,我也有條件說與他聽,任他選跟誰去!”
“選個屁!小毛孩懂什麼?”
陳財主罵了句粗話,惱火自家外孫不懂事,窮小子給他幾個錢先哄回去,到時表兄弟倆再爭行不行?
他指揮管家和家丁:“少爺、表少爺累了,牽著帶回家!”
兩位少爺被拉走,劉鵬到了院門處回頭喊:“小喬叫你親戚不要答應我外公,他給的太少了……”
院門外傳來陳財主的喝罵聲:“你個小兔仔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6:08
第五十八章 新人
院子里,潘家人漸漸朝院中央圍攏來,有的好笑,有的唏噓感嘆,小女孩們聚在一起,津津樂道論說陳家少爺和他表親劉家少爺,大伯娘原本還嫌惡小喬的花臉,這會子走來捧著左看右看,不住嘆氣:
“哎喲,真是富貴人家的孩子,怎麼就喜歡這樣兒的呢?可惜我們家小石頭太小,模樣兒長得周正著呢,陳老爺必定是肯選了去放在少爺身邊……”
“娘!”她的大媳婦、小石頭的娘不高興了:“做人奴仆有什麼好的?”
“你懂什麼?”大伯娘教訓媳婦:“定活契,三五年就能回家,終歸是跟在富人家身邊,得的好處多著呢!當年你們三叔……”
她發覺自己說漏嘴,忙打了個哈哈,轉身看向院門處,把話題岔開:“這都晌午了呢,親家怎麼還沒到啊?”
潘二娘暗哼一聲:不說人家就不知道了麼?當年潘富年跟在陳二爺身邊,確實得著陳二爺不少好處,統統拿回家交給哥嫂,每月的月錢,是潘大伯去領,說是為他攢著娶媳婦,結果以弟弟不聽話自作主張聘親為由,一個銅子不出。潘富年自己借錢操辦,請了村里幾個同年歲的后生,用一架牛車把潘二娘接了回家。
潘富年和潘二娘安慰著小喬,讓她不要怕,絕不會順從陳財主送他去陳家,小喬笑著點頭,說自己不擔心了,夫婦倆這才走開去各做各事。
陳應景覺得小喬被陳財主強迫做書僮,是自己的錯,一直默不作聲地站在旁邊,小喬知道他十分難過,反過來安慰他,讓他明天再來,現在先回家去,秀才娘子等他半天不回,定是急壞了。
陳應景想起娘,也有些著忙,對小喬說聲明天定會早早過來看他,便快步離開大牛家院子。
小喬趁著眾人不留意,開鎖進了房間,跑到床前見汪浩哲靠在枕上,眼神沉郁。
“哥哥,你都聽見了?”
“嗯!”
“哥你別擔心……”
“小喬,這兩位少爺畢竟年少,如果阻止不了他們祖父,陳財主有的是法子將你強行綁去!你就是不肯聽哥哥的,非要四處亂跑!”
小喬低下頭:“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啊,躲也躲不開,怪我前陣子太招搖,跟著陳應景念什麼書!不過哥哥,我覺得應該沒事,陳財主勢利,但他孫子還算好,是講道理的。”
汪浩哲伸手托起小喬的臉端詳:“在城里險些被人搶去,那時沒傷著,這會兒臉都燒成這樣,他們還要搶!小喬,男孩子太伶俐乖巧並非好事,此后收斂些罷,像四蛟那樣平平常常,頑皮些,就沒人惦記你了!”
小喬看著汪浩哲認真道:“哥哥,你是沒見到陳應章和劉朋,照我看來,他們其實本質不壞,就是富人家嬌養縱容慣了,想要什麼就非得到手不可,加之陳應景先前跟陳應章說過我有長處,所以他表兄弟二人才要爭搶我做書僮。應景學業比應章好,我聽應景說過縣試時應章名列第二,那是花銀子買的,眼看府試在即,那可不是花銀子就可以的,應章若是過不了關,豈不丟人?他存了僥幸之心,想拉我伴讀,或能有所進步,他早有這個想法,大概要留待過年后再來說,沒想到半路來了個劉朋,他也想要我,表兄弟兩個必定有爭執。聽他們說話,我猜測流花鎮劉家應該比陳家財勢大,劉朋無疑是首選,如果沒有那副畫,哥哥的傷沒這麼要緊,我們兄弟怎樣都行,但現在無論如何不宜挪動……哥哥,我有個想法……”
兄弟倆靠在一起,頭貼著頭小聲商議,卻聽院子里更加熱鬧起來,咚咚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到門口停下,四蛟拍打著房門喊:
“小喬快出來!是新嫂嫂到了,你看不看?”
小喬早等著這個時候,哪有不看的道理?馬上應了一聲:“四蛟等等,我來了!”
汪浩哲拉住她:“話還沒說完呢,一會再看不行麼?”
“哥,一會她就走了,我見過那位蓮表姐,再來看這位新嫂嫂,瞧瞧到底哪個適合大牛哥!”
“你!還有心思管閑事,不適合你能怎樣?”
“嘿嘿,不能怎樣,我就是好奇——哥我就去看一眼,即刻回來!”
汪浩哲無奈地放開她,皺著眉想不明白,男孩子有強烈的好奇心無可厚非,卻不應該是這方面的吧?只有女人們才會對這種事上心。
小喬鎖了門,和四蛟攀著肩,像只橫行的螃蟹般往院子里人群密集的地方鉆,用力推開金鎖和秋菱,擠到最里邊,就看到了大牛的未婚妻李秋香,陪著她來的李家兩位長輩由大伯娘和二伯娘接待,李秋香則被圍在堂嫂堂妹們中間,應付她們七嘴八舌的探問,滿臉通紅、卻並不顯得太過難堪,小喬相信再給她一小半會功夫,等她適應了這些貌似熱情,實則無禮又不懷好意的堂嫂堂妹們,就會有很好的應對措施了。
好在潘二娘拿出了強硬手段,含笑請親家母和親家嬸娘進正屋坐,這邊大妞二妞擠進包圍圈,溫和地笑著扶了李秋香也往正屋去,大伯娘和二伯娘相隨而來,潘二娘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攔著,卻盯了二伯娘一眼,二伯娘心領神會,點點頭,轉身驅趕想跟著進正屋的媳婦姑娘們:
“大人們說說話兒,沒你們什麼事了,好生帶著孩子回家去吧!”
媳婦們被攔在外頭,不能進屋就杵在當場,金鎖嘀咕:“娘,你們大人說你們的,我們陪新嫂嫂坐坐也不行麼?再說了,娘你不回家煮飯,我們吃什麼?”
“你!”二伯娘瞪了她一眼,低聲訓斥:“說這話也不害臊,二妞可比你小,她轉眼就能做出一桌子好菜,你好好兒跟她學,以后嫁了人,就憑這個,你丈夫、你婆家人都不敢輕看你!還不快去,到廚房去幫幫她,一會你爹你哥他們收工回來是要吃飯的!”
金鎖還在那楞著,她身后的秋菱轉身就往廚房跑:“我去我去!”
小喬和四蛟卻往后院跑,去報告給大牛聽,說他未婚妻來了,看他什麼反應。
誰知大牛聽到李秋香來了,居然面無表情,手上不停,繼續運扛木頭,倒把小喬和四蛟晾在一邊發呆,小喬問道:“大牛哥,你不去看看新嫂子嗎?你見過她?”
新婚不久的潘三笑嘻嘻地拿根竹皮往他倆頭上各點了一下,說道:“小毛孩就是小毛孩,光看一看頂什麼用,要娶進門來,你們大牛哥才會高興!”
幾個年輕兄弟呵呵笑著開始打趣大牛,潘家老兄弟三個無可奈何,懶得管他們,大牛終于省得他們話里的意思,剎時漲紅了臉,沖潘富年喊:“爹,該吃晌午飯了!”
潘富年答應一聲:“去吧去吧,等我和你二伯卯完這根柱子就來!”
潘三笑著對小喬說道:“瞧,你大牛哥急著要去看新媳婦嘍!”
大牛臉更紅了:“三哥你再胡說!”
潘四也很好奇:“大牛你到底見沒見過那姑娘啊?聽說你都去過她家幾次了。”
“沒!去去就回,連她家正屋都沒進過,只到院子里!”
“哎喲喂,你個傻小子!”潘三笑個不停。
已有一兒一女的潘二也忍不住笑:“有機會看怎麼不看?萬一是個丑得沒法看的也還來得及啊!”
潘四說:“二哥你才傻,那可是三嬸親自去瞧的人,丑得沒法看三嬸會定給大牛?不過你那會確實虧了些,二嫂抬進家門拜了天地就進洞房,第二天才見著面,你是沒轍了!”
“你!”
潘二怒瞪他,潘大伯走來,一巴掌拍在潘四后腦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哪壺不開你開哪壺,還不快給我滾!”
潘四摸著腦袋,趕緊隨眾人往前院走,潘二皺著個臉落在后頭,他娶的這門親確實冤得很,娘去看的人,回來只說好,他也像大牛一樣去過兩次岳母家送禮幫做些粗活,沒見著姑娘,等到娶親那日他酒喝得有點多,進新房時新娘已經睡下,他也跟著睡了,第二起來才真切地看到自己的新娘子,不說丑得沒法看,那朝天鼻孔也夠壯觀的,他跑去跟娘抱怨,娘說:丑點怕啥?能生孩子就成!她可是有嫁妝的,足足五畝水田,兩畝藕塘,咱們家男孩多,日后田地不夠分,你只靠著媳婦,一輩子就能吃飽喝足,若是娶個相貌好的,可沒有這些!
四蛟拖了小喬在前邊走,小喬邊走邊回頭笑看大牛,大牛難為情:
“小喬,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沒有取笑啊,我恭喜你呢,李秋香很好,跟你很般配!”
小喬認真說道,她剛才目測了一下,十五歲的李秋香算是個身材高挑的,得有一米六左右,健康壯實,五官雖不及張玉蓮精致,人家卻沒有描眉涂粉,完全素顏出場,清秀干凈,那白里透紅的緊致肌膚,是慣做家務活的農家姑娘特有的,相比之下,柔弱的張玉蓮顯得過于蒼白,小喬心里給李秋香打了滿分,潘二娘眼光確實不錯,此女子配大牛,很合適。小喬不喜歡包辦婚姻,可這世道如此,非要大牛娶妻的話,她覺得選李秋香好些,大牛那虛幻的愛情不堪一擊,就算勉強娶得張玉蓮回來,估計不會幸福,還是別折騰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6:39
第五十九章 意外
也許本地鄉間風俗就是這樣,潘家老少爺們只在院子里吃過午飯,便又陸續回后院忙活去了,不說大牛,連潘富年都沒有進正屋去跟親家母見面的意思。
大妞對小喬解釋說:其實此次主要是親家母帶著姑娘來探門的,讓姑娘熟悉一下未來婆家環境,如果覺得有什麼不滿意,可以提出來,婆家改過,再備禮去告知一聲就沒事了。
小喬問了句:“那如果姑娘不滿意,要想退婚可不可以?”
大妞怔了一下,說道:“沒有這樣的事吧?我是沒聽說!不過李家對咱們家很滿意的,剛才我陪著大嫂在屋里吃飯,娘對她說咱家人多,讓她別害怕,大嫂回說兄弟姐妹多才熱鬧,她喜歡……親家母也笑著說在娘家冷清慣了,日后成親進了家門,不知有多開心呢!”
小喬笑了笑:“這麼說來,這親是結定了?”
“當然啦!”
“可別出什麼意外來……”
“瞧你這張嘴,瞎說什麼?該打!”
無巧不成書,吃過晌午飯,又坐著喝了碗茶,李家母女三人便要告辭歸去,潘家三個女人挽留幾句,便客客氣氣地送出正屋來,潘二娘叫大妞去喚大牛套車,親家母笑著說不用,讓女婿忙著吧,來時請了村上的馬車,在路坎下等著呢。潘二娘便教二妞用大竹葉包了些熟熱的肉菜,和兩個江米飯團,放進裝好的備給親家帶走的禮物籃子里,說既是村上的人,到了門口都沒能請進家來喝口茶,失禮了,好歹讓人家吃點熱飯菜,李家母女連說太客氣了,只是幾步路而已……女人們在院子里拉著手,說兩句走兩步,好似萬分舍不得似的,總也走不到院門口,忽聽得門外一聲喊,潘二娘頓時呆住,恍然似在夢中,轉頭看去,臉上表情變得生冷。
門外一迭連聲喊的是:“二姐!二姐在家嗎?妹子我來了!”
小喬心頭突地一跳:沒有錯吧?居然是張三娘的聲音!
確實是張三娘,拖兒帶女,滿面笑容從院門處走進來,甩著手里的絹帕對潘二娘道:“我的親姐姐啊,都在家呢!虧我喊了這麼多聲,你一聲兒都不應,是什麼道理?”
潘二娘轉頭對大妞說道:“來的都是客,拿壺茶擺在院里桌子招待一下就行了,不許進屋!我先送親家母上車再回來。”
張三娘冷眼掃視李家母女,忽然一步上前擋住:“喲!哪來的親家母?這姑娘壯得跟個小牛犢似的,說給誰呢?二虎?”
小喬又好氣又好笑,這張三娘也太陰毒了吧,人家好好一個健美姑娘,給她說成小牛犢!
潘二娘氣白了臉:“跟你沒關系,一邊去!”
大伯娘自是認得張三娘的,這會子倒也護著潘家臉面,上去拉開張三娘:“他姨,你這樣就不對了,既是拒了我們家大牛,難不成還要大牛一輩子不娶親?這姑娘是我們家大牛定下的媳婦,五月就要進門的,不是非得要娶你家……哎喲!”
話沒說完,就被張三娘掀過一邊,張三娘插著腰站在潘二娘面前,指著潘二娘說道:
“我看誰敢!打小兒訂下的親事,你說不要就不要了?這年前還和姐夫一塊兒上我家去鬧,口口聲聲要揭了我家的瓦,拆了我家的店,這會子你倒要反悔了?另訂別家姑娘,我的蓮兒怎麼辦?”
李家母女到底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誰,李秋香臉色發白,往她娘那邊移了兩步,母女倆抱在一起,李母驚懼地看著潘二娘,問道:
“親家,這、這是怎麼回事?不是退了嗎?”
潘二娘回頭用安慰的目光看看她們,堅定地說:“退了,退得一干二凈!我家大牛的媳婦就是李秋香,誰來也不認!”
李家母女幾個松了口氣,那邊一直低著頭的張玉蓮忽然捂臉痛哭起來,越哭越大聲,小順子抱住她搖晃著喊:“姐!姐別哭!我去找大牛哥來,大牛哥痛姐姐,大牛哥說他只想娶姐姐!”
小順子跑開,小喬掐掐四蛟的手,朝小順子努努嘴,四蛟立即尾隨而去。
張玉蓮聽了小順子的話,痛哭變成抽泣,掏出繡花絹帕擦拭眼淚,嬌弱的模樣惹人生憐,她挽了個精致的仙人髻,上簪兩朵淡紅色絹花,穿著件碧青繡花襦襖,簇新的大紅裙子,上邊也繡滿纏枝蓮花,相比之下,李秋香身上的紅色夾襖,淡綠外裙就太平常了,根本半點彩線也無,內襯的一件米黃色長裙還是半舊的……聽著潘家幾位姑娘艷羨地討論張玉蓮的好手藝,李秋香臉又白了:張玉蓮光是穿衣打扮的功夫她都比不上,何況這一手精巧的繡藝!
大伯娘朝二伯娘擠眉弄眼,和她的媳婦們抱了看熱鬧的態度站在一旁不再作聲,二伯娘面無表情,不管潘二娘怎麼決定,若用得上她幫忙,她就幫,不用,就看著。
潘二娘不見了四蛟,便對小喬說道:“你去,告訴你大牛哥:沒有我點頭,敢進前院一步,我打斷他的腿!”
張三娘跳起來:“你這是做什麼?二姐!如今大姐也不在了,這世上可只有你我是親姐妹……”
小喬往后院跑,聽到啪的一聲脆響,回頭看時,只見張三娘捂著半邊臉,傻楞楞地看著潘二娘。
后院也炸了窩,潘家年輕一代兄弟們聽說大牛的兩位未婚妻在院門口撞上了,大感新奇,都想出來看看,被潘大伯喝住,潘大伯問過潘富年,得知原是張家悔婚在先,又聽小順子來找大牛時說的是:與張玉蓮定下親事的那家獨子竟然在大年初三病死了,張三娘這才拉了張玉蓮來找大牛。頓時火冒三丈,眼見大牛動心,放下手上的活想要跟小順子走,不等潘富年阻止,潘大伯先就指著大牛喝道:
“你敢去,我和你爹把你捆起來吊著打!退了就是退了,再沒有半點關系,你已經另訂親,她個望門寡,還來找你做甚?你要學你二伯嗎?嗯?看我不……”
潘二伯在旁難堪道:“大哥,給我留把老臉成不?我這有兒有女呢!”
潘大伯哼了一聲:“你也算有兒有女?看看你那兒子,像個什麼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又不是讀書的料,你要養他一輩子麼?你就是給那女人害的!她的命比你的命硬,知道不?”
大牛被潘大和潘四捉住,掙扎著:“我不怕望門寡!我要去問蓮表妹,她願意嫁,我就娶!”
潘富年拿著錘子用力敲了一下木頭:“不準去!你不能對不住李家閨女!”
“爹!李家閨女,咱們可以陪錢,退了就是!”
“混帳!”
潘大伯和潘富年空前合拍,大喝一聲,把跑進來的小喬嚇得險些跌倒,潘金山忙走來安撫她:“小喬表弟,沒罵你,別怕!”
小喬便走近大牛,學著潘二娘的語氣:“二姨……你娘說:沒有我點頭,大牛敢進前院一步,我打斷他的腿!”
大牛腦袋頓時耷拉下來,潘大和潘四放開他,兄弟倆使了蠻勁還差點按不住這小子,暗想還是三嬸娘有威信,一句話抵得過老少爺們的喝罵恐嚇。
前院,張三娘拉著淚人似的張玉蓮跪在潘二娘面前,張三娘哭求:
“二姐,看在大牛和蓮兒青梅竹馬,打小兒相親相愛的份上,你別生氣了,成全他們吧!蓮兒這輩子,只想嫁給她大牛表哥啊!”
潘二娘鄙夷地瞅她們一眼,淡淡地說道:“我這半輩子辛辛苦苦,也只在年輕時看過幾場戲,嫁了潘老三,忙著生兒育女做家務活兒,再沒能出去看戲,今年你們娘兒倆倒是來給我演了這一場,可惜熟人熟面,不好看!快給我起去,大年間我不攔你,想進院子喝口茶洗把臉可以,要想住下不可能!家里沒多余的地方,大牛父子和他叔伯、哥哥們都在忙著建新院子,一等新院子建好,新媳婦就進門,到時我們會熱熱鬧鬧辦幾桌酒,但不請你們張家,你該記得當日我說過的話:潘家和張家,從此不相往來!你是怎麼應我的?你當時說的是……”
張三娘尖聲喊道:“姐姐!親姐姐!妹妹錯了,求你別說了!”
潘二娘哼了一聲:“不讓說?卻為的什麼?懶得管你,我先送送親家!”
她親親熱熱地拉著李家母女的手,繞過張三娘母女,走出院門,笑吟吟說道:
“親家母啊,你看,這新院子修好了,還請親家母和姑娘過來瞧瞧吧?過完年大牛他也忙,家里農活自是不用他看顧了,他在城里找到一份體面活兒,每月銀子進項不少,他是個實心孩子,早上進城,晚上必是要趕回家來住的,所以等成了親,媳婦兒不用擔心,早晚都能見著你丈夫……”
張三娘和張玉蓮面面相覷,臉色更加難看:年前小順子說的話難道是真的?他拿了一大包只有富人家才舍得買給孩子吃的糖果回家,說是大牛哥給的,大牛哥的牛車上堆滿好東西,吃的用的穿的,看花了眼,還有大牛哥身上穿的衣裳是新嶄嶄的,比店鋪里那些小掌櫃還體面……小順子從小喜歡和大牛兄弟幾個混在一起玩,最反對娘和姐姐跟大牛家斷了姻親,平日在家沒少為此尋事由吵鬧,當時母女倆只以為小順子同情大牛,又在瞎編,哪有趕著牛車的人能夠買到那麼多好東西?就算小順子說的真話,指不定大牛是進城替村上財主運年貨吧?娘倆聽過就過了,萬萬沒想到,大牛他真的在城里找著好差事做!
張玉蓮拉著張三娘的衣袖搖了兩下,盈滿淚水的眼里盡是怨懟,張三娘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自己難道真是老糊涂了?這不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女兒要是脫不了手,得養在家一輩子,害了女兒,也害了自己啊!
老天哪!平日里沒少做善事啊,為什麼老天不長眼,讓她遭這樣的報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7:09
第六十章 熱鬧
李秋香聽得潘二娘那樣說,早羞紅了臉,李母卻眉開眼笑,拍拍潘二娘的手:“親家,我對女婿是十二分滿意!你也瞧見我姑娘啦,干活可是把好手,瞧這身量,是個能生的!八字也換到你家了,小時候我和她爹就找人給她算過——極好的命,宜家旺夫、兒女雙全!”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親家母調教出來的姑娘,錯不了!要不是親家母舍不得,我這就想娶回家來了!”
李母認真道:“有什麼舍不得的?既然許給大牛,就是他的人!不一定非要等到五月,院子一修好,你們什麼時候想娶,說一聲,新媳婦我給打扮打扮,花轎就給你抬了來!”
潘二娘大喜:“真的?可不許反悔!”
“不悔不悔!”
好事多磨,要是拖到五月,讓那一臉媚相的張家姑娘趁隙搶了大牛這個好女婿去,才真的要悔斷腸子了!
李家母女三人登上馬車,向潘二娘擺手道別,放下簾子,李母和嬸娘立即嘀咕開了,李秋香獨自靠車板坐著,微微皺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大牛沒見過她,她是見過大牛的,那次大牛去她家送物品,她躲在屋里,透過窗縫偷看他,他身材壯實,相貌敦厚,一雙濃黑的眉,黑亮的眼眸朝她家正屋張望,眼神里只有忍耐,看不出半分輕佻,他在等她的娘,載她到鎮上去買年貨,他不愛說話卻細心周到,扶著她娘上牛車,把稻草攏成一堆拍拍,再讓娘坐下去,又拉著娘的手抓握住一處穩固的木把兒,左右看看,這才放心離開,爬上車頭趕著牛慢慢走……
那一刻她的心篤定了,她想嫁的可不就是這樣老實持重的男人?不花哨,不會油嘴滑舌,可他身上敬重愛護長者的好品質,是她需要的,她是長女,爹沒了,上有慈母,下有小妹幼弟,她就算出嫁了,心里也放不下娘家,她相信大牛這樣的男人,肯真心實意幫著她照顧娘家!
可是現在,怎麼回事啊?那位悔婚另訂親的表妹來做什麼?難道是那邊婚事不成了,又想回頭糾纏大牛?聽她弟弟的口氣,好像大牛還很喜歡表妹似的!
哪有這種道理!嫌棄人家時怎不提青梅竹馬、相親相愛?現在想回頭,遲了!不管你們曾經如何相親相愛,跟我訂了親,就休想悔婚!姑娘我可不是那朝三暮四的人,生是大牛的人,死也是大牛的鬼!
李秋香越想越覺委屈不平,氣兒喘不勻了,抽抽嗒嗒就哭起來,李母和嬸娘一楞,隨即明白過來,一邊一個擁著寬慰道:“咱們不哭,瞧你婆婆那陣勢,她才是真正的當家人!她當日在我家說及那位姨,恨得要死,不會松口讓大牛和那表妹和好的,你放心!”
李秋香擦了一把淚,對娘說:“我不想讓人家看我笑話,要真等到五月再迎娶,這中間大牛心一軟,就了他表妹,可什麼都晚了,我就只有落得被人退婚的下場!娘啊……”
李母笑道:“看看!我家姑娘才是有心計的!得了,才剛跟你嬸娘商量著呢,回去就替你準備好嫁衣,這過了年啊,娘多留意些,咱們村嫁在蓮花村的姑娘不少,三不五時地請人打探一下,只要他家院子一修好,就催他們成親!”
李秋香暗松口氣,抬眼看看娘和嬸娘,禁不住雙腮飛紅,扭怩著說:“娘,嬸娘,我會常回去看你們的!”
“哎喲,瞧這姑娘,還沒進人家家門呢!呵呵呵……”
“好!這樣兒才好!是要做人家長嫂的,太弱太怯可不成,會被下邊的弟妹妯娌小看了去!”
那邊李家母女一路滿載笑聲而歸,潘家院子里,卻是烏云密布,張玉蓮哭得凄慘,張三娘哀求聲沒有間斷過,潘二娘怒容滿面,眼角掃見大伯娘攏著一群媳婦坐在一旁圍觀,斜著嘴角絲毫不遮掩幸災樂禍的笑意,二伯娘故作清冷,眼里卻時不時閃出一絲譏笑,她簡直要發狂了,她這個妹妹是沒腦子還是怎麼的?大過年給她來鬧這麼一出,自己家丑事不怕人知道,也不用擺到這兒來吧,還不避嫌這些潘家人,難道不知道多年來她姐姐被潘家人輕看嗎?這是嫌她日子太好過了嗎?
四蛟童言無忌,不懂掩藏,聽到小順子跟大牛說的話,轉回來就大聲報給潘二娘聽:蓮表姐要嫁的人死了,她現在沒人要了,想讓大牛哥娶她!
大伯娘聽著潘二娘把張三娘罵夠了,自己嘴皮子也癢癢起來,便施施然站起走來仔細打量一下張玉蓮,冷哼道:
“小時候來過我們家,我早說了:長成這樣兒,就是個克夫敗家的命!怎麼著,還想賴上我們家大牛了?告訴你,沒門兒!小時候隨口說的話怎能作數?我們大牛和李家可是有文書的,換了庚帖,李家的姑娘,才是真正要做大牛媳婦的,你趁早死了那條心吧!”
張三娘苦不堪言,想當初她來到潘家,只有她插腰幫二姐罵潘家人的份,沒想到今天,唉!
潘二娘心里也不舒服,再討嫌也是自家妹子,自己可以隨便喝斥責罵,卻不想讓別人來作踐。可是今天她不想對大伯娘表示什麼,這件事,她再也沒力氣多說。親妹妹啊,如此對待她,想另攀高門就隨手甩了她兒子,成了望門寡,竟然有臉倒貼回來,理直氣壯地要她兒子娶這個未婚夫死去才幾天、至今還不能跟未來婆家脫掉關系的張玉蓮!
她到底把自己看成什麼樣的人了?自己的兒子就這麼不值錢?
潘二娘閉上眼,不想再看到張三娘母女,怕自己控制不住,上前去狠狠踩她們幾腳。
小順子從后院跑出來,抹著淚對張玉蓮說道:“大牛哥想娶姐姐,可是他大伯、二伯和姨夫不準!他們在修樓房,我看清了,是結結實實的木板樓,給大牛哥做新房的!姐,大牛哥真的有好日子過了,你看二姨家的人都穿新衣裳,四蛟說大牛哥掙了好多銀子……大牛哥說只要姐姐願意嫁,他就娶!”
潘二娘倏地睜開眼,喝道:“胡說八道什麼!”
張玉蓮卻不管不顧,緊握小順子的手激動得滿臉發紅,問道:“大牛哥真是這麼說的?”
“真的,我親耳聽到!”
潘二娘氣白了臉,四蛟在旁大聲喊:“娘!娘!大伯也說了:大牛哥敢有那念頭,就綁了吊起來打!”
潘二娘咬牙切齒:“你大牛哥敢有那念頭,我先就把他打死!”
張玉蓮流著淚,往后退了兩步,忽然朝后院沖去,大伯娘尖聲喊:
“你們都是死人哪?快攔住她,不準她見大牛!”
金花和大妞忙一起跑去拉住張玉蓮,金鎖上前啪啪兩巴掌打在她臉上,罵道:“我看你臉皮厚,望門寡沒人要的東西,也敢糾纏我們家兄弟,去死吧你!”
潘二娘無語,大伯娘似笑非笑地看一眼二伯娘,二伯娘卻丁點事沒有,反而對著她女兒頷首贊許。
望門寡這詞兒跟她沒關系,她有夫有子有女兒,誰敢說她什麼?
張玉蓮無力地跌跪在地上,痛哭著沖后院那道柴門喊了兩聲:“大牛哥!大牛哥!”
二伯娘教訓大伯娘的媳婦們:“你們幾個妹妹可還沒嫁人,怎好這樣兇狠抓住人家不放?你們這些嫂子看熱鬧也看得太舒心了!”
三個媳婦這才把孩子交到婆母了嬸娘手里,上去扭住張玉蓮就往外拖,張三娘眼看女兒被作踐,又恨又痛,搖晃著潘二娘:“二姐!親姐姐!你真就這麼狠心?”
“我狠麼?可不比你!我親自送上門的禮,銀子,大牛買給玉蓮的花布,你們是怎麼給我扔出來的?我和大牛他爹在你家門口撿了半天,讓人看了半天笑話!”
潘二娘推開她,順手拂了一下肩膊,可憐人自有可恨處,讓惡人去磨吧,大房和二房不經她允許就插手進來,她決定不管了,由著她們弄,最好讓張玉蓮對大牛徹底死心:“天色不早了,你們幾個送客就送遠些,到村口租個牛車馬車載她們母子回縣里去,這兒有幾個錢,拿去做車資!”
大伯家二媳婦接過錢,笑道:“三嬸,交給我了,甭擔心,準保讓她們服服帖帖上車!”
大喬往屋里給汪浩哲送了杯熱水出來,正趕上三個媳婦往院外拖張三娘母子,張玉蓮和小順子抓住竹門不放,被二媳婦一竹片拍下去,小順子松手快,張玉蓮水蔥般透亮的指甲斷了三四片,那個慘烈,小喬看得禁不住嘆息,回想汪浩哲在城里被人打的情景,那是另一種痛吧,和張玉蓮應該不同。
受了潘二娘訓戒,沒人敢告訴大牛張家母女的消息,大牛洗了澡后,和三豹一起替汪浩哲擦洗,從頭到尾只和汪浩哲說兩句話,之后便把嘴巴關得緊緊的,三豹多說一句被他不高興地瞪了兩眼,再過去那邊替二虎擦洗的時候三豹干脆也不作聲,結果一晚上兩邊房間靜悄悄的,連四蛟都不亂說亂唱了。
小喬和汪浩哲兄弟倆又像往常那樣鉆進棉被底下,在明珠光暈里說著話,小喬嘰嘰呱呱說的是今天院子里的熱鬧事,汪浩哲卻不關心這些,他擔憂的是明天,叮囑小喬明天要小心應付陳財主,小喬點頭:
“哥你放心吧,就照我們商量好的那樣試試看,劉朋雖好,離得太遠了,哥哥不能出門,我不能和哥哥分開,只有拿陳應章來用一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7:31
第六十一章 條件
不出所料,第二天吃過早飯,陳應景前腳剛踏進院門,陳應章和劉朋后腳就跟進來,這回陳財主卻沒來,說是今日家里有客來訪不得便,讓陳管家帶著六七個家丁陪送兩位少爺,進了院子,陳管家嫌潘家一群女人小孩在旁太過噪雜,讓家丁們把她們趕了出去:
“昨兒也見你們,今兒一大早來又是你們,大過年的,自個家里不待著,每天跑來這里做什麼?小心有親戚來串門進不了家,害人白費一趟腳力,快回去罷!”
人一散走光,院子里清凈多了,陳應章說:“原該這樣,誰家天天聚著這許多人吵吵鬧鬧,煩不煩啊?”
連日有太陽出來,天氣不是很冷,院子里沒生火,陳應景和小喬仍並排站在原來烤火的火塘邊說話,劉朋走去往火塘里瞄一眼,拉了小喬到院子里曬太陽,笑道:“又沒火,你們站那里做什麼?”
大妞和二妞領著三妞站在廚房門里不知怎麼辦,娘到后院去了,幾個女孩不知道是該領少爺們往正屋坐呢還是怎麼的,陳管家在院子里轉了一圈,沖大妞道:“丫頭,你爹娘呢?少爺特意要來你家坐坐,總得拾掇個干凈地兒讓少爺們坐著吧?”
他揮一揮手,走上來一個捧著細編藤籃的家丁,把藤籃放在院子里的木桌上,揭開蓋子,里邊是一套精致的細瓷描花茶具,一小罐包裝精美的茶葉。
陳管家道:“丫頭快燒水,一會少爺們喝茶要續滾水的。”
潘二娘牽著四蛟從后院出來,身后依次跟著潘富年、大牛,她早在陳家家丁在門口吆喝的時候就跑到后院去了,叫回潘富年和大牛,就怕陳家又來打小喬的主意。
鄉下人到底少些禮節,潘富年只是口頭問聲好,陳管家和陳應章也無所謂,潘二娘要請大伙兒進屋里坐,劉朋看了看陳應章,微笑說道:“不麻煩了,就在院子里坐著曬會太陽吧,這木桌木條椅挺干凈,來,大伙兒圍過來坐,品一品我表哥家的好茶!”
潘富年和潘二娘母子是不敢和少爺們一起坐的,劉朋拉著小喬坐下,陳應章喊了陳應景,又笑嘻嘻地讓一讓潘富年:
“潘三叔也來坐坐?”
潘富年趕緊擺手:“不不,我不渴,少爺們請坐、請坐吧!”
小喬招呼潘富年身后的大牛:“大牛哥來,陪我坐著!”
陳應章忙道:“對對,大牛一起來,咱們雖然同一個村子長大,平日卻不常見面,今天好好說說話!”
陳管家讓大妞打了水洗手,要親自替他們斟茶,劉朋站起身接過茶壺,嫻熟地將桌上擺著的茶盞一一斟滿,笑著說道:
“管家歇著罷,飲茶要自斟自飲更有趣些,我們自己來就好!”
陳管家看向陳應章,陳應章點頭:“表弟說的沒錯,潘三叔若有事盡管忙去,管家也可以先帶著人回宅子,不必在旁守著了,由我們自己弄吧!”
潘富年巴不得他這麼說,訥訥地客氣兩句,踅往后院干活去了,潘二娘見大牛端端正正坐在小喬身邊,還有個四蛟也悄沒聲息靠近小喬身后騎坐在條凳上,院子里說話大聲些都能聽得見,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便也放了心,安排好大妞二妞兩姐妹在廚房守爐子燒水,準備午飯,自帶著三妞和妞妞往上屋去。
陳管家卻哪里敢扔下老爺的兩個寶貝孫子獨自回去,不被老爺罵死才怪,他陪笑道:“少爺們慢慢品茶,我在一旁等著就好!”
小喬小聲跟大牛說了兩句話,大牛起身,搬一張四方形小竹桌在當陽處擺好,再擺張竹椅,喚大妞泡壺自家的茶葉讓陳管家坐一旁喝著,陳管家含笑點頭稱好,等大妞送上茶來,他略聞一聞,又揭開茶壺看看,臉上笑意更深,微微頷首。
劉朋坐在小喬左側,聽見他對大牛說的話:“大牛哥,你是主人,對陳管家應持待客之禮!”
他微笑了,七歲孩童淡定地教十幾歲男子禮儀,倒也新鮮。
大小幾個男孩喝完一壺茶,二妞續了水,這次換陳應章斟茶,看到小喬身后的四蛟,也給他斟了一杯,四蛟就順理成章地坐到前面來,夾在小喬和大牛中間。
陳應章朝大伙舉了舉茶杯,認真地說道:“今兒來不為別的,還為昨天那點事。小喬,你表哥大牛在這,應景也做個證,我和表弟誠心要請你做陪讀,我們昨夜商量過了,兩家的條件應該都一樣——當然是表弟說的條件,不是我祖父說的那種。我們不爭了,不管你選誰,就看各人運氣吧!”
劉朋笑著點頭,小喬說:“其實陳老爺說得對,我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一個普普通通識得幾顆字的小孩,因為小時讀過兩年書,調皮搗蛋也是有的,還很貪玩,當不起二位少爺如此看重!府試在即,二位少爺應該注重的是請名師教導,日夜攻讀,伴讀的書僮原該是那種性情沉靜不多話的孩子……”
陳應章笑笑:“名師我們請了,沉靜不多話的書僮我們有,該讀的書本先生教得差不多,每天要誦讀死記的文章卻太多了,還有那些算也算不完的數術……簡直要命!小喬,你不用有什麼過人之處,我們只需要你的讀書方法,你怎麼教應景、怎麼陪他讀書做題,就照那樣陪我們即可,從現在到府試之期,不要太長時間的嘛!”
陳應景聽他這麼說,想開口辯兩句,陳應章朝他擺擺手,小喬隨即說道:
“府試事關重大,我擔不起什麼責任的!”
“要你擔什麼責任?你只不過是我臨時請的一名伴讀,連書僮都不是!”
聽陳應章這麼說,劉朋不滿地看他一眼:“應章表哥,小喬還沒定下跟誰呢!”
陳應章一笑:“好,小喬你選!”
小喬看向大牛:“大牛哥,看來我真得陪他們中的一個讀書,不然陳老爺一個不高興,咱們家可就遭殃了,已經被逼債,再設個什麼絆來,那豈不是更難過?”
大牛看看陳應章,不安地動了動身子,說道:“小喬,你若不喜歡,沒人會逼你,我們會盡力還上陳老爺的債,他不讓咱們家租田地,咱們少吃點就是了!”
陳應章有些難堪地咳了一聲:“沒有的事,祖父昨日說說而已,大牛,不必擔心……”
小喬笑著說:“就算是請的短期伴讀,咱們也應立個契約對吧?”
“對!”
陳應章和劉朋同聲回答,又同時問道:“你決定選誰?”
小喬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認真道:“首先我聲明:讀書誦記的方法我確實有,我還能提升你們算術的速度,這些都是我以前的先生教我的,很有用,但也是相對肯用攻讀書的學子,若懶懶散散無心向學,再好的方法,學了也白學,徒勞無功!這個道理,你們應該明白!”
表兄弟倆稍微楞了一下,劉朋立即答道:“自然明白!”
小喬說:“你們的條件我大概清楚了,那麼是否聽聽我的條件?覺得合適,便訂立契約。”
“你說!”
“第一,伴讀很辛苦,從一月到三月,不管是否滿月,每月酬勞必須是十兩銀子,三個月,三十兩,每天只陪半日。”
一桌子人沒什麼反應,那邊陳管家蹦了起來,失聲喊:“什麼什麼?每月要到十兩銀子?還只陪半日?這……這……這老爺要罵人的!”
劉朋座位離陳管家近,被嚇了一跳,很快掃他一眼,淡淡說道:
“這算什麼?我應下了!”
陳應章眼睛瞪得溜圓,把管家瞪得坐回去,才慢悠悠道:“我也應!”
小喬繼續說下去:“吃住衣裳就不用你們操心了,讀書學習的環境宜靜雅,可隨機選地方,偶爾配合先生授課去去府上,但多數時候,還請少爺屈尊到寒舍來!吃用不慣我家粗茶淡飯的話,請自備茶點食物!”
劉朋呆了:“小喬,你這條什麼意思?我怎麼辦啊?我總不能天天跑來你家吧?這路上得花去多少時辰?”
陳應章卻笑了:“這條我應下!”
忽又皺起眉左右看看:“可這院子怎麼學啊?屋子里我卻不願意進去,黑壓壓一片,哪里談得上靜雅?”
小喬朝后院指指:“那個新院子,修了座木樓,沒幾日就完工了,到那里去讀書,可好?”
“好啊!很好!”陳應章眉開眼笑,得意地看向劉朋:“表弟,其實你也可以來……”
劉朋不高興地轉過頭去,小喬笑笑:“我應該先對劉少爺說聲對不起,劉少爺誠心誠意邀我去流花鎮,我也願意去的,但確如陳少爺所說,我不能違背父母命,擅自離開親戚家,更有另一條原因,我哥哥在來此地的路上不小心跌傷了腿骨,一直沒治得好,他不能亂動,我做弟弟的也不能扔下哥哥自己跑開……請劉少爺諒解!其實讀書方法只要靜心學會了,不一定非要我陪,意志不夠堅定,又不夠自律的話,可以請家里任何一個人陪同在側,起到監督作用即可,不就捱三個月嗎?如能在府試中順利過關,那一份輕松自在……相信你們懂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7:52
第六十二章 租約
劉朋把臉轉回來:“你又沒考過,怎麼能懂這些?”
小喬挑了挑眉,那怪異可愛的表情卻逗得陳應章發笑:
“我先生說的啊,當年鄉試他名列前五!中個舉人都如此,若是中了狀元,那豈不是要飛上云端了?”
想當初小喬如願考取國內一流名牌大學時,好像也樂瘋過一陣子,那感覺不是一般的好。
“哈哈哈哈!”
滿桌人笑個不停,大牛和四蛟純粹就是好笑,劉朋和陳家兄弟則是心照不宣,學生嘛,誰沒有個幻想?考取狀元當然是所有讀書人想要的最高境界。
劉朋誠心道:“小喬,我不知道你還有個傷重的哥哥一同客居在此,既如此,那你選應章表哥吧,我只要有空閑,就來與你們會合,我給你另出一份酬勞!”
“不不!不用了,只要一份就可以啦!”
小喬擺手,昨天陳財主那倨傲偽善的模樣惹得她討厭,只想趁這倆小孩不懂事爭搶書僮之機,拿他孫子敲詐一番,劉朋無意中已經幫了她不少忙,推波助瀾,還屢次把好處送上門來,她實在不好意思要了。
陳應章笑著問小喬:“就這兩條麼?可還有?”
當然還有!
小喬清了清嗓子,說道:“我或許要在蓮花村住個一兩年,大牛表哥家這點田地供養自家人都不夠,再加上我們兄弟倆,很艱難對吧?我想……”
“你想租種田地?”
“是啊,不然先就沒飯吃,我們兄弟挺能吃的!”
劉朋笑了:“小喬。不種田有銀子照樣可以飽肚!”
陳應章卻一拍桌子:“你說吧,要多少田地?我家別的沒有,良田肥地,魚塘蓮池,這周圍隨你挑任你選——也甭挑選了。圍繞著大牛家這些田地蓮塘,不過二十來畝,聽說都是極肥沃的。都歸你了,租期兩年,你太小自己種不了。可以讓大牛家替你種。不要你交租金!”
一旁的陳管家再次忍耐不住大喊出聲:“少爺……”
劉朋又被他嚇一跳,惱了:“陳管家,你這是怎麼啦?咋咋呼呼沒點定力,還比不得我家小管事的,我們家小管事隨小爺我外出,只管依言辦事,從來不多嘴多舌!”
陳應章也很生氣,責斥陳管家:“你吵什麼呢?回家稟報老爺就是了。剩下的事由我來處置,與你無關!唉,真不懂平日你如何辦事。祖父竟然看重你,真是奇怪了!”
“這個卻怪不得陳管家。他一片忠心,護主心切,就怕少爺吃虧!”
小喬笑著幫陳管家說了兩句好話,又道:“少爺做這個決定,確實過了,若是給了有心的人,真就占去大便宜。我不要這許多,我只要五畝,大院正對過去五畝水田足夠了,多謝陳少爺!”
陳應章少年氣盛,話已出口,怎肯收回?漲紅了臉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過二十來畝田地,兩年租期,值得什麼?要說便宜,我願意讓你小喬占去,又如何?”
“這個……不大好吧?”
有便宜不占是傻瓜,可小喬還真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要這到手的好處,陳財主嫌潘富年不聽話,一生氣不把田地租給潘富年了,光靠潘家三畝田,明年稻子勢必不夠全家人填肚子,她本意只要陳財主收回去的那幾畝就可以了,沒想到陳應章這麼大方,倒叫她這個不懂農事的人慌了陣腳,要這麼多田地干嘛?她可不會料理,再轉租給別人,自己收租金?怕不被陳財主給拍死!
躲在屋子里傾耳細聽院子里動靜的潘二娘走了出來,把一包糖果擺放到木桌上,先招呼男孩們吃糖,然后笑著對小喬說道:
“孩子,你怎看不出來?少爺這樣做,是誠心關照你,憐惜你住在親戚家,受貧困所累,你若推拒掉卻辜負了少爺一片好意啊!”
陳應章聽了,豪爽一笑:“這不算什麼,若不是應景堂弟,我也不知道村里有個小喬,他雖然年紀小,卻與我挺投緣的,相見如故,就當是朋友了,自然要互相關照些!”
劉朋微笑:“表哥這份關照實在太容易不過,他家多的就是田地,小喬,你只管都收下來,交付潘家親戚打理就是了!”
小喬眼見潘二娘出來,又聽她如此說話,心里已經明白:潘二娘平日不是這樣沉不住氣的人,她一定真的很想要周圍這些田地的租用權。
當下小喬感激地對陳應章說:“陳少爺真是太仗義了,小喬心中著實感動!回頭定會告知哥哥,等哥哥傷病好了,再當面謝過陳少爺!既然卻之不恭,這些田地我就租下來,由姨夫代為耕種,解除我兄弟溫飽之危,但是租金是一定要給的……”
“唉!”劉朋笑道:“又扯遠了吧?若在意那點租金,這些田地何須租給你?”
小喬說:“我是怕陳老爺……”
陳應章點頭:“小喬,莫放在心上,不值一提!祖父那里,我自會解釋清楚。”
兩個富家少年相信陳應景的話,又和小喬見過面,覺得小喬就算不是什麼天才童子,但他氣度從容,言談不俗,說話間不知不覺就被他吸引,這小孩除了偶爾好玩調皮,行止舉動儼然與他們沒什麼兩樣,看來原先家世不錯,陳應章開始只是覺得他機靈有趣,想要他陪在身邊,不時逗個樂子,后見劉朋卻是真心想與小喬結交,便順了劉朋心思,不介意小喬落難當中,少年心性,交個朋友也就是一兩句話的事。
小喬看出他兩人實則沒有壞心眼,難得的是為接近她,連富家子弟慣有的勢利心也肯收起,便順水推舟,答應伴讀。這個是必須的,不然在蓮花村也住不安寧,陳財主有錢,在本村自然算得上強勢人物,想怎麼整潘家不行?干脆攀上陳家少爺。以后的事情,再說吧。
陳應章是陳家嫡長孫,自小得寵。受祖父和父親看重,只憑意氣把事情做下,才不去想結果如何。和劉朋興沖沖回到家。刷一聲把跟小喬簽訂的條約往陳財主面前一展,笑著說道:
“祖父您看,孫子說過能夠自己辦下來,這不成了?小喬肯做我的伴讀書僮了!”
陳財主接過那張紙細看,先是把眼睛睜大,繼而又瞇縫起來,上上下下看了三遍,整塊臉變得鐵青。山羊胡子狠狠翹起又無力垂下,抖著手指住陳應章大罵:
“你個敗家子,不肖子孫!你這叫辦成了?花這麼大的代價。你是找書僮麼?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請到了什麼高明的先生!”
轉頭看見陳管家縮在一旁,陳財主暴跳如雷:“哥兒年少不懂事。你是死人麼?跟著出去辦了這樣的蠢事竟然不往家里報,看來你不想在這宅子里呆了,還是下田干活去的好!”
陳管家垂頭彎腰,作聲不得,他哪里出得來喲?少爺一雙眼睛盯著他無處遁形,離開那院子半步都不行。
陳財主拍打著契約問孫子:“說!是不是潘老三哄你簽下的?那養不熟的奴才,倔骨頭!看我打斷他的狗腿!”
陳應章低著頭,語氣很不高興:“祖父,潘老三能哄得了您孫兒麼?若非自願,誰都哄不了我!表弟作證,這契約是孫兒親擬,自願簽下大名的!小喬與他哥哥實在可憐,借住在潘家,吃不飽穿不暖,孫兒既然要用他,就得讓他沒有后顧之憂,方能用心陪孫兒讀書!”
“你!你竟如此愚笨,要氣死老夫了!”
陳財主跳腳:“不當家作主,不操持家業你就不懂守業艱難!來人!給我上家法,打這個肆意糟蹋祖產的敗家子!”
他把那張契約扔到桌上,看看又趕緊拾起來,冷哼著團成一團,用力往炭火盆丟去:“這個作不得數!小孩兒玩的把戲而已,管家帶人去跟潘老三家那小屁孩把另一張契約給我拿回來,順便教訓教訓他,敢不聽話,就滾出蓮花村!潘家的人若要多嘴,一塊兒打!”
“祖父!”
“外公!”
陳應章和劉朋大驚,一個撲過去把紙團搶回來,一個跑去攔住陳管家,陳財主見外孫劉朋搶了那紙團,怒道:“阿朋,你竟也跟著你表哥胡鬧!”
劉朋將紙團攤開,指著上邊自己的簽名說:“外公,這是劉朋!劉朋是中間人、立約證人,豈容得應章表哥毀約?外公不認這約定也罷了,我認!我信得過小喬,明日回家便與祖父說,祖父必定肯讓我每日來蓮花村找小喬陪讀。至于答應了租給小喬那些田地的租金,外公就當是給外孫的零花錢吧,外公年年給外孫足夠多的零花錢,今年和明年不必給了,外孫認下,都在那里!”
“你休想!我沒有月例銀子嗎?那些田租,算我的!”
陳應章忿忿地沖劉朋喊,從眼角處偷瞄陳財主,仰著臉侃侃說道:“祖父可以扣下我的月銀抵租金,權當我把銀子亂花出去了!左右我今年也用不上銀子,我從今起要發奮讀書,爭取通過府試,入了州學之后更要用功,來年應院試考個秀才回來!然后應鄉試,入京師參加會考……應景的祖父苦讀十多年,一輩子也就做個九品縣丞,不信憑我這般少年才俊,拿不下個二三品大官回來光耀門楣!”
陳財主聽得真切,嘴角抽動幾下,臉上肌肉漸漸放松,瞪著孫子的眼神由凌厲轉為平和,孫子從五六歲起被壓制讀書,對書本從來都是一副嫉惡如仇的樣子,忽然之間放出這等豪言,倒教他這做祖父的不能不動容,內心竟生出無限慰藉,其間夾雜著一縷難以言表的苦澀。
這一輩子,他最在意最忌妒的,可不就是陳應景的祖父、他那同年堂弟?當年兩人可是一同讀書,結果堂弟考了秀才又過了鄉試,還上京應試考取了功名,他永遠記得老一輩人對堂弟的贊譽,他父親甚至在祭祖時對著祖宗牌位哭泣告罪,為自己這一支未能出個有功名的男兒羞愧……
九品縣丞怎麼啦?那也是官啊,在鄉間再有錢,沒有功名罩著,就是個平頭百姓!每年得拿出大把的銀子巴結當官的,人家還不一定給面子,當官的可以隨意榨取土財主的錢財,銀子拿出去了,連張條子都不給,他可以認帳也可以不認,你半句閑話都不能說!這個大虧他吃過,別的土財主家族里有子弟出仕在官場任職,就免受那一類欺壓,陳家雖有一個即陳應景祖父,卻遠去別省任職,在外邊另娶再也不回鄉,說起來沒人認識,他也懶得提及,自己暗自發誓不惜一切代價要培養出一個讀書厲害的,考取功名得個一官半職,圓了他此生願望,亦可告慰父親和祖宗們。
三個兒子中唯有二兒聰明上進肯讀書,他喜之不盡,誰知二兒卻是個短命鬼,大兒堅決不肯讀書,三兒耽于享樂,偏偏兒子們成親后生的都是女兒,好不容易等得孫子出世,他把全部的希望放在長孫身上,一直勉勉強強應付書本的長孫肯自覺用功了,這正是求之不得的啊,陳財主心思回轉,決定由著孫子,把這倆小子擅自將田地亂指租給小喬的事情先放一放再說。
“表弟,契約還給我,多謝你了!”
陳應章見祖父不作聲,一雙閃著精光的眼睛骨碌轉動,便猜到他是什麼心思,伸手朝劉朋要契約。
劉朋把撫平的紙張遞過去,陳財主卻劈手奪走:“放在我這!田地是我的,租不租給他,我說了算!”
陳應章說:“祖父……君子一言,孫子不能失信于人!”
劉朋跟著道:“外公,外孫和小喬說好了,家里先生一休課,外孫便乘船過來與表哥共讀,若得閑就天天來,小喬不另收酬勞!”
陳財主先聽到外孫說得閑天天來,高興得直點頭,這外孫並不愛來外家,一年到頭也就來一兩次,他可是很想外孫的,又聽到劉朋說及酬勞,頓時惱了:
“要另收什麼酬勞?老子給他三十兩銀子,二十幾畝好田好蓮塘白種兩年,別說書僮,請十個先生都夠,搭個外孫共讀也不成?一個外鄉來的小毛猴,還反了他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8:23
第六十三章 新居
第二天,陳管家又來到潘家,說老爺找潘富年到宅子里說話,對小喬則不提別的,只說元宵過后家里請的先生來到少爺便正式進書房讀書,讓小喬做好準備,到時會派人來接她進宅子里陪少爺一起聽學幾天,了解先生授講的書目和進程,之后少爺再與她商議安排好此后每天的陪讀時間。
小喬心里一陣欣喜:成了!果然富家子嬌養成性,要星星不敢給月亮,她博取了兩位少爺的信任,陳應章和劉朋拿下陳財主,剩下的事只要繼續用心去做就可以啦。
得了人家的好處,自然得上心,倆少爺看中了她的學習方法,這個沒問題,在陳應景身上試驗過,有人在旁監督花心思引導,還是很有用的。名為伴讀,卻開了這麼高的酬勞,沒點明顯的實效,不提那倆少爺私下里會不會犯嘀咕,自個兒也覺得不太地道,小喬當然期望自己才高八斗,可以不時地從旁提點一下,但這些小喬卻是知之甚少,古文以前狠狠下過一陣子功夫的,如今發現跟陳應景的書本比起來,差距還是太大了,關于府試的話題也應該隨意就能拿出來聊聊,可陳應景腦子里只有那可憐的幾點,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汪浩哲居然什麼都懂!老神在在、清晰流利一一道來:應考府試該著重讀哪些書、應考科目、考場規則、時題卷等等,小喬喜不自禁,心花怒放,太好了!這家伙是典型的選擇性失憶啊,該忘的忘,不該忘的他記著呢!
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大波ss在后頭坐鎮,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書生來了,請君坐好,聽小童子解惑!還有什麼疑難問題?明天再來。且聽分解。
小喬和汪浩哲、大牛商討了一番,汪浩哲叮囑大牛盡快把后面的木樓建好,籬笆同時圍起來。要堅固,密謀、高度要夠,兩位少爺必定不耐煩經由前院進出。看見太多閑雜人等。還要避開雞鴨小孩什麼的,應該是直接走后院大門,那麼大門就要做好看些,不能幾根木頭一排竹柵欄就可以了,得是木門,雙開,上有遮雨棚……
大牛說:“籬笆和院門這個容易,半天功夫就成。原先想做了的,小喬后來又說要圈進那幾棵梨樹,爹就一直放著。只是木樓。二伯父做工精細,鑲嵌鋪排木板要求看不到縫隙。大哥二哥剛學創工又慢些,誤了不少時辰,不過也快了,明天元宵節不歇著,加把勁可以完工,后天就能住人——里頭好極了,干凈清爽又舒適,每天收工二伯父東看西摸都不舍得走呢,恨不得住在里面。”
小喬笑著問道:“大牛哥,木樓左側延伸出去的露臺和小亭子也得同時完工才好,那是少爺們讀書的地方。若非下大雨,平時哥哥不請,他們是不能進木樓歇坐的!”
“都好了,和木樓里邊一樣,木板鑲鋪得平平整整,很牢固,亭子旁邊移種了幾叢竹子和兩棵桂花樹,爹說芭蕉樹要栽到籬笆那邊去,右側的榕樹下建了兩間房,當作小廚房用,燒水什麼的。”
汪浩哲點頭:“如此甚好,那就這麼定了:正月十六入住!我和小喬先住著木樓,院子和籬笆再慢慢拾掇吧。”
小喬微笑著看汪浩哲,坐牢似地被關在黑屋子里兩三個月,開始是動彈不得沒奈何,現在他能夠自己翻身,有人扶著可以下床走兩步,自然渴望出門,呼吸新鮮空氣,就算看一眼天空,吹一吹風都覺得是種享受吧?他那樣性子的人,早已受夠了前院的嘈雜,迫不及待要躲到后院去。
“大牛哥,明天你們加緊干活,我讓二姨大妞陪著坐船去一趟流花鎮,把該買的物什買上,后天搬新家就不致缺什麼了!”
這件事拿到潘二娘面前說起,被潘二娘做了一番改動,潘富年初時聽說小喬要了陳財主家二十幾畝田地給他種,驚得瞠目結舌不敢相信,等他睡了一覺醒來,發現二十幾畝田地免費歸小喬實際就是歸自家租用兩年這個事實不變,先是心里暗喜,接著被陳管家喊到財主家去,誠惶誠恐讓陳財主大罵一通,又板著臉訓戒半天就讓他滾蛋,卻沒有勒令他交出小喬的那張契約,潘富年出得財主門,一路上樂得合不攏嘴:小喬這孩子真是奇才啊,大牛這親戚認得實在太對啦!
回到家聽到潘二娘的決定,立刻舉雙手贊同,于是變成:馬上到村里多請十來個青壯年人,不必多作解釋,只說大牛要娶親了,春耕在即,得趕緊將大牛和二虎的院子建起來,趁著人多力量大,爭取把后院籬笆立起來,把大牛的新院子一並建好,這樣等過了正月,潘家父子就可以著手準備春耕的事,今年可不同往年,門前二十幾畝田地等著他伺弄啊,潘富年沒覺得有壓力,只感到興奮不已,事兒沒商量完,他腦子里已經在籌劃著該往那些水塘投放哪種魚苗了,至于那些水田,自然是要種上稻谷、蓮藕和菱角嘍,后邊稍高地方的旱地,就種苞谷、紅薯、黃豆吧,想想秋收之后,稻谷雜糧溢滿屯倉,孩子們吃喝不愁,孩子他娘不僅可以養雞養鴨,連豬都能養上幾頭!
于是幾件事情同時進行,從正月十四日起,潘家人除了最小的妞妞,還有兩個躺在床上不能動的傷病人,其余人都忙個不停,也不嫌村上祖屋來的人吵鬧了,大妞、四蛟和娘陪小喬上集市采買的時候,二妞就帶著堂嫂堂姐們在廚房里忙活,要管建院子起房子那些男人的飯食啊,還要料理照看屋里兩個傷病者,二虎倒可以甩手讓春花金鎖去管,這邊鎖起來的阿浩卻不能讓人見著,二妞進屋送水送飯,金花、秋菱要幫手,每次都被她謝絕:“表哥傷沒好全。不想見生人!”
正月十六這天,黎明前的那陣黑暗還沒過去,潘家院子里就悄然忙碌開來,潘富年提著一個燃得旺旺的小火爐在前頭走,潘二娘手上捧著個南瓜和一個圓形竹皮簸箕跟著。后面依序是掌燈的小喬,被大牛、三豹架扶著,硬是咬牙要自己行走的汪浩哲。再后邊是捧了各樣物品的四蛟、大妞二妞。
打開連通后院的那道門,一行人踏上一條青磚砌的小道,走至木樓前。潘富年和潘二娘先登上厚實穩固的三級木梯。站在足有三尺寬的廊沿上,招呼小喬上去,輕輕推開門扇,潘富年提了火爐領小喬進到屋里,木地板上早擺著個厚實的圓形土陶瓷淺盆,專門用來墊放火爐的,潘富年擱下火爐,潘二娘也進來了。俯身將懷中南瓜放在木地板上稍用力一推,南瓜骨碌碌往屋角滾了過去,潘二娘雙手平舉竹皮簸箕在火爐上左轉三圈右轉三圈。口中念念有詞,小喬在旁看得有趣。用心去聽,只聽到兩句:
“稱心如意,大吉大利!”
小喬把手上新買的羊皮燈放置木桌上,跑到門口迎接汪浩哲進來,潘二娘交待過趁吉時進新居,不許嘈鬧,因而沒一人敢出聲,木樓里里外外昨天傍晚就已經擦拭得干干凈凈,二妞抱了一床棉被來,小喬和大牛扶著汪浩哲半躺下,一伙人圍著火爐坐定,潘二娘和潘富年選了個方位擺上供品,點燃一大把香火,四下里到處插,屋里屋外、內室都不放過,然后又回到供桌前面揖拜幾下,這才笑道:
“好了,這屋子里有咱們家祖宗跟著來,以后會護佑阿浩和小喬的。現在隨你們高興,想說話就說,不過還是先過去前院搬物什過來罷,等三妞和妞妞醒了,天亮前咱們全家熱熱鬧鬧在新屋吃餐飯——可不能讓村上祖屋他們來趕上,人太多,怕不得把木樓踩蹋了,晚上再請他們兩家在前邊院子吃一餐!”
潘富年點點頭,三豹說:“可惜二虎哥不能來,他剛才見我們離開,都想哭了呢!”
潘二娘笑:“這傻小子!等哪天他好些了,也讓他到后院來走動走動,和阿浩一起煉煉筋骨吧。”
大牛和三豹把汪浩哲移進內室,大妞和二妞拿了燈跟進去,到處照著看,嘴里嘖嘖稱奇:
“這屋上上下下、四面兒可都是板子封鑲的喲,有木材的香味,松木?楓木?楠木?好聞!瞧窗扇做得多精巧,二伯的手藝真不賴,這木板創得滑不留手,怪不得小喬說不用另外做床架子,棉被一鋪不就是床嘍?收起來又是可以閑坐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姐,咱們也能來這兒住,隨意在外間鋪上棉被就行啦,白天收起棉被,那兒還是客廳!”
潘二娘走進來,笑道:“傻丫頭!這樓是你表兄弟住的,你們都多大了?進來擦擦洗洗可以,卻不能住的——快跟我搬東西去!”
大妞二妞不甘心地嘟噥著跟娘走了,樓里只剩下小喬和汪浩哲,小喬幫著汪浩哲躺好,指指能並排鋪下兩張棉被的內室對汪浩哲說:
“哥哥再不用擔心我踢你了,房間有多寬,床就有多寬,我無論到哪個角去睡都可以!”
汪浩哲微笑:“是夠寬的,兩面開窗,臨窗有桌子,這邊還有個櫥櫃?那根細桿是——掛衣裳的?”
“嗯!櫥櫃是請潘二伯用楠木打制的,裝棉被等物,咱們常穿的衣裳在外邊曬干了可收回掛起來。哥你看那門鎖,木栓制的暗鎖哦,在里邊落了栓,外邊怎麼拔都拔不動,不會開也出不去,哈哈!潘二伯還真有兩手!剛才你注意看外間沒有?我跟你商量過的,朝東對著山嶺和田野那面板壁往兩邊推開,便是一個大窗戶,可敞開觀景,亦可卷簾在廳內下棋讀書……”
汪浩哲挑眉:“可觀景?你這樓有多高啊?”
小喬辯道:“樓是不高,底部離地不到三尺,籬笆邊的植物長高之后可能看不到田野,可是能看到山嶺啊,春夏季山林翠綠蔥榮,秋冬紅葉似火……我覺得挺好嘛,哥哥不滿意?”
“好!確實好!哥哥很喜歡!”
汪浩哲見小喬認真,便展顏一笑,能搬出那嘈雜的前院他已經非常高興,小木樓雖小,卻是兄弟倆的私密空間,造得不算十分精巧,鄉下人盡力而為,哪會有不滿意的?心情愉悅忍不住逗弄一下弟弟罷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8:48
第六十四章 厚院
吃過新居入火飯,天色才蒙蒙亮,潘富年帶了大。
當陽光照進院子里,小喬早將前后窗戶全部打開,以便讓汪浩哲能夠看到外邊的天空和景致,汪浩哲貪戀地盯著那縷探進窗內的金黃色晨光,深深呼吸,窗外涌進來的清冷空氣混合著室內溫醇的木頭香氣,給人一種極舒適的感覺。
但是汪浩哲不滿足于此,他看向小喬,目光熱切:“扶哥哥一把,我想到外面去……”
天氣晴和,陽光燦爛,這樣美好的清晨時光,小喬也不想汪浩哲錯過,很想讓他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但她明白汪浩哲還不能過份使力,早間由大牛和三豹架著從前院走到后院,已經超出今天的運動量,他滿頭滿臉的汗告訴大家,他忍痛到了極限,是以進內室時小喬不讓他再走,大牛和三豹小心抬著他進來的。
“哥,還是別走了吧,腿骨就算長好了,也很脆弱,你現在不能太用勁!”
小喬心里難過,總覺得汪浩哲現在的傷痛是因她而起,初次相見時的刀傷骨折不關她的事。當時在梁家,只想擺脫那地方,趕緊南下尋找黃文正,她確實沒有很好地為他打算過,由著梁大爺用土法替他粗略處理一下傷口。帶上些草藥便坐船遠行,延誤了醫治,結果大街上遇到周五那群惡霸。汪浩哲舊傷未愈又被痛打重創,如果不是王掌櫃發善心,剛好遇上隱居的杏林高手。為他重新接骨治療。否則的話汪浩哲這輩子等于是被她給害了。
“哥哥,替你接骨治傷的馮老是位有名的大夫,他說你情況特殊,舊傷連著新傷,而且還傷得特別重,雖然開了千金方,新骨生長不會太慢,但為保證能恢復到從前。還須遵醫囑靜心將養,不宜操之過急。前陣子大牛哥家條件不甚好,我們只有好藥。卻沒有滋補的東西吃,天氣又冷。不利于恢復,現在好了,咱們聽大夫的,耐著性子調養,好不好?過年前讓大牛哥去問了馮老的徒弟曾大夫,也說要躺夠一百天的!”
小喬勸著汪浩哲,汪浩哲狐疑道:“還沒夠一百天嗎?我怎麼覺得好像過了好幾年?小喬,馮老的醫術我信,自己身上變化我能察覺得到,你說的醫館大夫真是他徒弟?他到底懂不懂啊?傷筋斷骨,不能總躺著,醫治過后也要活動的!”
“哥哥,不是說了你的傷不同于人嗎?等天氣再暖和些再活動不遲。”
“嗯,哥哥知道怎麼做的,不會有事,放心!”
汪浩哲眼睛只管望向窗外,神態放松,和小喬說及醫治傷病時的感受:“對了,我記起在醫館里迷迷糊糊中一陣鉆心的痛,好像被人抽走了一根骨頭……后來大牛跟我說是斷骨重接,他說你不在旁邊,你不懂!”
小喬頓覺冒汗,心想有的事說開了或許會更好些,至少自己心里沒有了負重,便低下頭:“我一直在外邊,聽見你痛得大喊……是我對不起哥哥,因為你第一次受傷時我、我不太懂,那時若及時就近醫治,你就不會有現在這種痛苦,我卻聽了梁大爺的話,帶你千里迢迢坐船來此地求治,結果延誤至骨頭長歪了。馮老替你診治時跟我說如果狠得下心,受得苦,就把那節骨頭打斷,重新接正,不然一輩子就廢了,是我求他做的……所以,你現在這樣子,一半是周五他們打的,一半卻是我的錯!”
汪浩哲收回目光,凝視著小喬,然后伸出秀長蒼白的手指撫摸她斑駁的小臉:
“你有什麼錯?你才七歲,再聰明,也不可能樣樣事都懂!你帶著哥哥逃命,哥哥腦子不清醒的時候,一切全憑你去打理思慮。是哥哥無能,沒保護好自己,也照顧不到你,險些讓人把你搶走,眼睜睜看你臉燒成這樣卻沒有半點辦法……小喬,哥哥要趕快好起來,不能讓你這麼辛苦!我腦子里明明有很多東西,卻是亂得很,每天總關在屋子里躺著無法弄通,說不定到外邊開闊地去,一邊練練筋骨,或許能有所收獲!”
“就是說哥哥非要開始活動了?”
“嗯!我早就想出門走動,你也知道在前院是不可能的!”
“那好吧,我定個時間表,不能太貪心,一天不能活動太久,慢慢來,咱們先不出屋子可好?”
小喬眼珠轉動,四下里掃看,要是有個輪椅多好啊:“大牛哥他們此時在干活不得閑,不然還用老辦法,我拿條棉被把你拖出去?在廳里那個大窗子下邊也可以曬到太陽!”
汪浩哲在她頭上輕敲一下:“想都別想!你把哥哥當什麼了?也就是不省人事才由你那般折騰,還好荒郊野外沒人看見!”
小喬摸摸頭裂嘴一笑,看見缺牙棒,汪浩哲也忍不住露齒而笑,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發自內心的歡笑,第一次在燈下,小喬已覺得那笑容明朗燦爛,此刻襯著晨輝,他神采飛揚,瘦削俊美的臉上散發炫目光華,笑意自唇角溢出,陽光般溫暖璀璨的笑容瞬間舒展,宛如曇花盛放,小喬不由看呆了。一直很理解大妞二妞時不時在汪浩哲面前腦子短路的苦衷,這家伙天生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也就罷了,那雙清冷的星眸還會說話,常常一個眼神過去就讓人動作慢半拍。小喬跟他結成難兄難弟,廝混這許久,似乎對他免疫了,以前見他最高興的表現僅僅是微笑,還以為他不愛笑。又覺得他笑不笑都無所謂,反正那種冷郁清貴的氣度已足夠迷人,今天才知道。原來他不笑是因為殺傷力太大了,世間沒有幾個女人能抵御得住這種笑顏……
小喬被催眠一般,讓汪浩哲揪起來:“放心!哥哥捱得住。就走幾步。哥哥實在太想看看外面的清明世界!”
小喬沒辦法,就近拖了把四方凳過來讓他支撐著站起身,然后挨近來讓他扶著肩膀,嘴里提醒著:“慢點,左腳小心莫拌著棉被……哥,潘二伯家的金山說他有空閑,我便畫了張圖讓他拿去替你和二虎各做一根木拐。”
汪浩哲咬牙吸著冷氣:“好!做吧!我要開始練步,我要……走路!”
小喬稚嫩的肩膀起不到太大作用。汪浩哲一手握住她的肩,另一手抓扶門框、板壁,強忍痛楚。靠著堅強的毅力,硬是走出門。終于支撐不住,兄弟倆雙雙歪靠著板壁跌倒在干凈平整的廊沿木臺上。
汪浩哲臉上掛著顆顆汗珠,在陽光映照下熠熠生輝,他卻渾然不覺,手扶圍欄,一臉愉悅地展望眼前這個並不算大卻絕對不能說小的新院子:十字青磚路,連接前院、小木樓、右側院門,院內還沒來得及種上太多植物,有點空,滿眼都是嶄新的大竹剖片圍編起來的緊密籬笆,木樓左邊平臺木亭子旁剛移植的幾叢竹子和兩棵桂樹還沒復活過來,有點蔫蔫的,右邊那株原地生長的榕樹卻很精神,經過秋霜冬雪,樹冠依然青翠碧綠,樹下兩間泥墻草房卻讓汪浩哲皺眉:
“那就是大牛說的廚房?做得也太粗糙了!”
小喬哧地笑了:“你還想要怎樣精致?將就吧,木樓里不能生火,茶水藥湯可以小心冀冀用炭火爐子煮,我們得在那里燒大鍋水洗澡!”
汪浩哲像剛想起來似的,舒展眉頭道:“小喬,我們兄弟以后自己煮飯吧!”
小喬小心地把汪浩哲雙腿放平,很快跑進屋拿出帕巾替他拭去汗珠,撅嘴道:“就知道你會這麼想——你自是不肯到前院去與一大家子人共桌吃飯,只會拖了我在后院開伙,你什麼都不會做,到時只有我一人辛苦!”
汪浩哲又露出他那蠱惑人的笑容,抬手將小喬的頭發揉得更亂些:
“好啦,哥哥會幫你的!”
小喬指點著院子:“這院子原本是劃歸二虎哥的,現在我們先住著。他們說這里泥土肥厚,可以種些東西。春天快到了,我得想一想,在院子里種點什麼好呢?嗯,東邊有幾棵梨樹,還有一排芭蕉樹,算是有果子吃了,那就在籬笆邊撒上絲瓜、南瓜、黃瓜種子,讓藤兒四處亂攀去,院門處種幾行向日葵。不是有句詩說‘夜雨剪春韭,新炊聞黃粱’麼?可見春韭應該很好吃,我們在那邊翻土種點春韭、青菜、茄子、辣椒,這邊搭個葫蘆架,哥哥你愛吃葡萄嗎?也搭個葡萄架?再養幾只小雞,每天在架下覓食……哇,真好玩!”
“怎麼只種瓜,種點花不好嗎?”
“瓜藤會開花的啦,你見過南瓜花嗎?好大一朵,很漂亮!”
汪浩哲奇怪地看著小喬:“農家院子如此經營倒是極好,我都沒想到,你怎麼懂這許多?”
小喬笑:“前院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啊,籬笆上還有舊年留下的枯干瓜藤,我問過大妞姐,她說往年院子里的瓜菜都是她和二妞姐一起栽種,開春她們會來教我種!”
汪浩哲略有些感慨,搖頭道:“小喬,難道是因為落難所致?你這麼小,卻已學得八面玲瓏,輕易就能與人稱兄道弟,成為朋友,取得別人的幫助,這點,我竟不如你!”
小喬眨了眨眼道:“哥,說不定我們不是親兄弟?你比較尊貴,不與一般人交往,我卻是遇見什麼人都能說上幾句話,或許,我只是你家一個庶出的……”
“你胡說什麼!”
汪浩哲變了臉,聲音徒然提高,把小喬嚇一跳,張大眼楞楞地看著他:
“我……開玩笑的!”
汪浩哲臉色本就蒼白,此時變為青白,看到小喬害怕的神情,目光由冷洌轉為憐惜,伸手把她攬進懷里,嘆口氣低聲道:
“那樣的話以后再不許出口,玩笑也不可以!懂嗎?不是親兄弟,誰肯不離不棄一同亡命異鄉?我們家定是遭了什麼變故,我們兄弟都傷在頭部,一時半會記不起前事,但我能斷定:我們不是尋常人家出來的,骨肉至親心靈相通,你是我親弟弟,這個假不了!”
小喬伏在他懷里,沒來由地想起黃文正來,黃文正背著她在河岸上跑,陪她坐在船艙里,摸著她的頭問:“小嬌,你餓不餓?”
然后他跑出艙外去坐,沒拿什麼給她吃,最后竟然把她丟下了……
那個家伙才是親哥哥!他到底是粗心還是故意的啊?
小喬無數次地想過黃文正扔下她的原因,她這個妹妹不可愛嗎?是個累贅嗎?既然帶出來了,就沒有扔掉的理由啊,他肯定是粗心!可是沒理由粗心到忘記妹妹,他還有個小跟班呢,就算忘了也不轉回來找,難道,他們遇到強盜,被害了?也不對啊,船上還有她這麼弱的女孩,都沒害去……小喬想不通,這問題就扔進腦子一個角落,不常去想黃文正了,但她還是保留了一個習慣,去到某個地方,遇見個人說著話,就會有意無意地問上一句:“你們這地方有沒有姓韋的人家啊?”
韋姓姓氏特別,應該極少數,只要在這吳州地帶問到了,說不定就是嫡母韋夫人的家族所在地,只要找到黃文正和他外公,自己也能有個身份,不算是無根浮萍了。到時可以幫助汪浩哲找他的身世,他說得沒錯,他肯定是個家世清貴的,從京城到江南,緝捕令都追了過來,他家,是出大事了!
“小喬?”
小喬舒舒服服趴在汪浩哲懷里神游天外,汪浩哲卻支持不住了,雖然背靠板壁,總保持一個姿勢很容易會累,腿也痛起來:
“今兒是起得早了些,可別睡著!”
小喬趕緊爬起來,替他揉揉雙腿:“對不起哥哥,我以后不亂講話了!”
汪浩哲移動一下身子,微笑道:“不用擔心,你問我的許多事物我都能慢慢記起,總有一天,我們的身世會想出來的!”
“這個我相信,該來的,總會來!”
小喬看看日頭漸高,問道:“要回屋了嗎?”
“再坐會,這陽光真夠暖和!”
汪浩哲被關在屋子里將近三個月,憋悶壞了,乍一得見廣闊天日,曬著和熙的陽光,呼吸著清新空氣,哪里肯這麼快回屋,指著院內景物對小喬說:
“我們在這院子里住,給它起個名吧!”
小喬笑道:“不是叫后院麼?”
“那就叫厚院!情義深厚的厚!記住,我們永遠是最好的親兄弟!”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9:11
第六十五章 留住
小喬兄弟搬到后院住,再不用受前院的嘈鬧之苦,汪浩哲心情大好,精神愉悅,短短兩天里,傷病竟似好了大半。
而前院少了小喬,卻是失去許多樂趣,首先四蛟就悶悶不樂,想進后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前后院之間那道木門上鎖,除了小喬,潘二娘、大牛各拿一把鑰匙,小喬不出來,外邊的潘家母子倆輕易不打開院門,只在早晚關緊前院大門時才開那道門,大妞二妞進去拿他們換洗的衣裳出來洗,拾掇小樓,擦拭地板,這時候四蛟、三妞他們才可以跑進跑出地玩一會。
小喬對大妞說這些活自己也可以做的,大妞嗤道:"你?別把地板越擦越臟洗衣裳你更加不行,看看大牛哥,比你大個吧?不少字他還不會洗衣裳呢,空有一身蠻力,扭條帕巾都不及我弄得干水。聽姐姐的,一邊歇著去,只要我還在家里,你們這院的活兒我做,衣裳我們洗,我不在家了,有二妞,二妞也走了,還有三妞和妞妞呢”
小喬苦笑:敢情一屋子姑娘都成洗衣機了?還好自己藏著女兒身份,不然在別人眼里也就是個洗衣機。
汪浩哲等她們走后,把小喬叫進屋里,說道:"交給她們去吧,你還小,這些事你做不來”
各人疼惜各人的兄弟,大妞見汪浩哲住進后院氣色大好,晚上見小喬出前院遛達,就忍不住抓了她來問:"后院定是個福地,阿浩哥這才住了兩天,臉上就泛起紅光,能不能讓二虎也進后院去住住?”
小喬當即道:"怎麼不能?那院子本來就是二虎哥的。”
大妞忙跑去找潘二娘,潘二娘瞪她一眼:"你知道什麼?小喬若是沒跟陳家少爺訂那陪讀的契約,二虎倒可以跟著進去住,如今那木樓雖說阿浩和小喬住著,卻是專門用來給陳少爺讀書的,讀書的人嫌吵,二虎進去住,到時這個那個也跟著進去,惹惱了陳少爺,把二十幾畝田地退租,看你爹不把你們罵死咱們二虎不比阿浩,娘是看出來了,阿浩和小喬哥倆原先吃穿住都是極好的,他受不了清苦和吵鬧,心情煩悶,這才總是好不了,如今去到后院,木樓干凈清爽,周遭安靜,他高興了,就能好得快。明天把二虎搬過這邊單住,你們姐妹只要細心照料著,別讓他心煩,他也能好得很快。”
大牛堅決反對二虎搬進后院:"那木樓是小喬哥倆自己出銀子造的,誰都別想進去住!”
二虎聽說這些,嗡聲嗡氣道:"我才不去我答應過娘,在前院陪她住到……”
他忽然不說了,三豹順口接過去:"住到什麼?”
“聽不見算了,好話不重復。”
“你就沒說出來,我聽什麼聽?”
四蛟在旁道:"三哥你真笨,住到娶媳婦唄像大哥那樣,娶了大嫂,就到自己的新院子去住。呀你們都娶媳婦走了,不要留我一個人陪爹娘住在前院吧?”
三豹逗他:"還有你媳婦啊,阿浩哥和小喬占了二虎哥的院子,二虎就住你的院子,這前院以后就是你的了。”
四蛟在床上翻滾踢腿,大喊大叫:"憑什麼你們都能住新院子去,留我住這破破爛爛的舊院子?”
四蛟激憤不平的樣子把三個哥哥逗笑了,自小喬兄弟搬走兩天之后,這邊通鋪才又恢復歡聲笑語,不過兄弟四個都知道這樣的情形不多了,潘家和李家新近通過氣,為免夜長夢多,決定二月中旬讓大牛和李秋香完婚,這樣,大牛和弟弟們住在一起的時間不足一個月。
事情的起因自然又是張三娘,攜兒女到大牛家來鬧那一出后,過了幾天她竟然帶著厚禮去到李家莊,上門求李秋香和大牛退婚,說自己願意賠給李家一些銀子,李母氣壞了,喊來族人把她打發走,之后就不停地讓親戚來找潘二娘,潘二娘也巴不得大牛趕緊娶親,省得張三娘再惦記,正好新院子也建成了,把新房整理布置好,稍稍準備一下,就可以辦一場喜事。
只有大牛內心郁悶,一方面心里還想著蓮表妹,一方面也怨她先前那樣對自己,未婚夫死了,才肯來巴結他娘,這不是太遲了嘛?如果娘肯原諒三姨和蓮表妹,他沒話說,還是會娶表妹,可是娘不肯,娘說:
“你是個男兒,被阿蓮退了婚,還這麼傷心,若是為阿蓮把李家姑娘退了,人家怎麼辦?她可是個老實女孩子,半點錯處沒有,一個想不通尋了短,你良心過得去嗎?這一輩子被人指脊梁骨罵也罷了,還帶累全家,你弟弟、妹妹婚娶不如意,會恨你!”
大牛死心了,唯有不停地干活,努力要忘掉蓮表妹,聽由娘替他操辦婚事,他沒見過李秋香,根本對這名字毫無感覺,想到等娶進門來,一個陌生女子從此就成了他的妻子,和他形影不離,不禁感到一陣惶惑。
老天似乎在跟他開玩笑,他越是想避開拖延的事,反而來得更快,婚期本已經提前兩個多月,因為一個小變故,竟導致他在正月里就做了新郎,還累及小喬遭受了一點點血光之災。
小喬是正月十六晌午由陳管家接進陳家,見過陳財主和家學先生,然后就開始陪陳應章讀書,陳管家只接一次,第二天就不來了,讓小喬自個兒進村,潘二娘怕有什麼閃失,堅持讓大牛送她,四蛟也要跟著,小喬因想到陳家私塾有初入學的五六歲小孩,便讓四蛟相隨,往日閑空時也借了陳應景的啟蒙書本教他們兄弟念過幾篇文,至少會認會寫自己的名字了,此時有機會聽私塾先生授課,干嘛要放過?讓他在外邊做個旁聽生也不錯嘛。
這樣一人陪少爺讀書,另有兩人送陪讀的,而自家少爺還高高興興親自到門口迎接長著張花貓臉的陪讀書僮,這情形把陳宅上下人等看傻了,等到陳應章在小喬陪伴下,半天能順利背下三篇文章,不但先生大跌眼鏡,陳財主也不由得拈著胡須對小喬點頭,吩咐家仆:善待少爺的陪讀書僮,還有跟著書僮的小子,茶點果品由他們吃去。
大牛卻沒功夫整天陪著,眼見陳宅的人對小喬沒什麼惡意了,正月十九那天清早將小喬和四蛟送進陳家門,自己便折身回家去干活,正走在村路上,身邊一輛馬車停下來,車簾掀開,他抬頭就看見了不時掛念著的蓮表妹。
面對蓮表妹,大牛還是會不知所措,手腳都不知怎麼放,而此時的蓮表妹病懨懨的,蒼白瘦弱,看著他的眼神不再是往日那般親和溫柔,而是可憐兮兮像只待宰的小兔,蘊滿淚水的眼睛讓他心疼不已,聽著三姨的嘮叨,他沒想太多,一路牽引馬車往自家院子走去。
照張三娘說的,她們家巷子里兩天前有位老人故去,親屬辦喪事自是要燃紙燭香火,張玉蓮打那家門前走過一趟,回來就病倒了,吃不下喝不進,請了大夫來家瞧看,說是姑娘受不得那些香火濁氣,最好能避到清靜空曠的鄉下來住幾日,等那家喪事辦完了再回城,就沒事了。
張三娘流著淚對大牛說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病得快死了,顧不得被你母親罵,就收拾了她下鄉來。你是最疼蓮兒的,你們自小兒又訂過親,去跟你母親說一聲,好歹收留我們住幾日。”
大牛當然不能說什麼,他也拒絕不了,回到家見潘二娘不在家,就讓大妞二妞把她們房間收拾一下,騰個地方給張玉蓮住,大妞二妞雖然不滿,看見張玉蓮那要死不活的樣子,卻也說不出反對的理由,平心而論,要不是退親這樁,蓮表姐平日對她們還是不錯的,當下只好照大牛說的做。
張三娘見大牛作主安排好女兒,布滿愁云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進房間叮囑女兒幾句,竟不等潘二娘回來,借口小順子一人在家,馬車是臨時租來的,留下幾付草藥托大牛替表妹熬煮湯藥,自己急急忙忙上車趕回城里去了。
等潘二娘帶著三妞、妞妞從大牛的新院子回來,張玉蓮已經在大妞房里躺半天了,畢竟是自小兒看著長大的親親外甥女,再怎麼氣恨也沒到想要她死的地步,看著那病弱的小樣子,聽她一句帶著哭腔的“二姨母”,潘二娘縱有滿肚子怨怒也無從發泄——她怎麼就養了個缺心眼的兒子啊,娶親在即,家里卻收留以前的未婚妻,這叫什麼事。
可接神容易送神難,張玉蓮的病倒不是假的,不思茶飯癱在床上一動不動昏睡,留住已成定局,潘二娘卻也不願意讓張玉蓮和自己兩個女兒混住一起,萬一張玉蓮得的是時疫,過氣給大妞二妞豈不是害了她們?當下一邊罵大牛,一邊讓孩子們收拾正屋過去一間裝雜物的小屋子,鋪好床把張玉蓮搬過去獨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1 23:59:53
第六十六章 落牙
潘二娘嘴上不說,對張三娘把生病的女兒扔過來自己跑開,心里明鏡似的透亮,只打算讓張玉蓮住個三五天,病稍好些就送她回城,告戒孩子們嘴巴關緊了,不許把張玉蓮住在蓮花村的事傳揚出去,大牛的喜事臨近,可不想讓親家知道家里藏著這麼個人,要是傷了和氣,得不償失。
但管得住自己家孩子,未必能管得住村上祖宅里來的伯娘、媳婦和姑娘們,大伯家的三媳婦又正好是李家庄隔壁村的姑娘,娘家來了親戚隨口叨嘮几句消閑,不過兩三天李家就來人了,是上次陪同李秋香來走親戚的本家嬸娘,帶了一位族里伯娘。
潘二娘也正為一事煩惱:大牛他爹天亮前內急起來蹲茅廁,卻發現大牛竟然趕著牛車從外邊回來,那時天色還暗沉,大牛爹怕嚇著兒子,沒出聲喊,想等天亮再問他,只躲在暗處看兒子手忙腳亂卸牛車,從車架子上拿了包什麼東西回前院匆匆跑開,早飯時潘二娘就聽見大妞報給她聽,說蓮表姐今天顯得很高興,吃完了小半碗瘦肉粥,過一會兒進屋去看見她竟然又在吃點心,那點心還熱乎乎香噴噴的,問娘那是從哪里得來?
潘二娘立刻就明白了:大牛這小子竟是深更半夜不睡覺,冒著冷風夜露趕車到鎮上甚或是縣城去給玉蓮買好吃的呢。
立刻找來大牛,拉進正屋責罵,大牛默認自己半夜趕牛車外出,卻死活不承認是特意為蓮表妹去買好吃的,可又說不出到底做什麼去了,只說回來的路上看見路邊有人趕早挑著擔子賣點心,嘴里喊“又熱又軟又香甜的江米團子”,因想到蓮表妹病中胃口不好,兩天不吃東西,就下車買了兩個給她,怕娘知道,都沒敢多買幾個分給三妞和妞妞……潘二娘這一氣非同小可,自知大牛從小掛念表妹,只怕留著玉蓮在家是個禍患,剛想和潘富年商量,恰好李家來人,三個女人關進正屋說了小半天話,最后達成共識,拍板決定:二月雨水下來的話就該忙農活了,怕到時辦喜事多有倉促,正月二十八是黃道吉日,比原來定的二月中旬日子還要好,就趁著那天讓大牛和李秋香成親。
兩天后張玉蓮病情好了一些,可以讓人扶著走出院子曬太陽,村里祖宅來的堂嫂們圍坐旁邊議論大牛婚事,被張玉蓮聽了個一清二楚,得知婚期又要提前,心痛得差點暈倒。那次大牛送熱點心進房里時她剛好醒著,伸手接過去,新出鍋的江米團子酥軟燙熱,香甜的氣味聞一聞就舒服,她識得是縣城外一個小鎮子的特產,大牛竟然為了她,半夜不睡覺趕著牛車跑到縣城去買這個張玉蓮無比激動,一顆心頓時亮堂起來:娘說得對,大牛哥心里放不下她,他舍不得以前是做錯了,以后她一定加倍補償大牛。
可是二姨母是怎麼回事啊,自家人和自家人較這麼大勁做什麼?她和娘都認錯了,一切都還來得及,親上加親不是強過和外人結親嗎?
張玉蓮不是個潑辣姑娘,比不得她娘能說會道,但她內心的怨氣一爆棚,大牛家就注定要鬧出亂子來。
那晚上小喬坐在小方桌前,手托下巴,看著面前燈下擺放的一本《大學》發呆,對面汪浩哲半倚在棉被上,手里也拿了一卷書,發現小喬眼睛半合,沒精打彩,不禁啼笑皆非:
“你這神態怎麼伴讀?不是把人引得更疲懶麼?”
小喬啪一聲合上書:“我要睡覺了,白天我可不是這樣的,幾乎花費了全部的精氣神,現在困得不行。”
汪浩哲說道:“用心些也好,伴讀的同時就當是自己在讀書,學識不嫌多,以后你會用得著。”
小喬一邊拿出棉被鋪開,一邊忍不住腹誹:這年代的人都這樣嗎?小小年紀就懂得擔起責任,陳應章說自己雖然被家人嬌慣,但深知肩上擔子不輕,他不小了,不能再任性,該發奮用功;大牛身為老大十六歲就得娶妻生子;汪浩哲也不過十六歲,說話老氣橫秋,活像她爸似的。
兩人都已經洗過,汪浩哲從被窩里拿出黃銅火爐遞過來:“把棉被燙一下,暖了再睡。”
小喬脫掉外套鉆進自己的被窩,笑嘻嘻道:“不用,棉被昨天才曬過,暖和著呢!”
“自己睡一個被窩了,好不好?”
“好再不用擔心踢到哥哥,想怎麼睡就怎麼睡。”
“還是老實點,不要滾太遠,累我替你蓋棉子。”
“嗯”
熄了燈,兄弟倆不說話了,卻隱約聽見前院傳來哭鬧聲,小喬從棉被里爬出來:
“哥,好像聽見四蛟在喊我,是不是?”
“聽見了,是四蛟沒錯。看來沒什麼大事,一些旁雜事罷了”
如果是大事就不會是四蛟來喊,而是大牛跑過來了,小喬暗嘆,果然人小作用不大,這個年紀報個信都不被重視。
“哥要不你先睡,我過去看看?”
汪浩哲道:“把衣裳穿好,不管是什麼事,你不要太靠近。給我點上燈,白天睡過一覺,現在也不是很困,我看書等你”
小喬點亮燈,快速穿好衣服,抱了一床棉被讓汪浩哲靠坐,這才開門出來,返身將門拉上,往前院奔去。
她知道張玉蓮住在前院,不過他們沒讓她見人,回到厚院也跟汪浩哲論說大牛和兩個女孩的八卦,汪浩哲明明很認真地聽著,末了卻用一句話打發她:身為男子,注意言行修養,莫學女子論人是非。
四蛟在院門前等,看小喬開鎖出來,一邊呢呢噥噥述說著,小喬沒走到正屋就了解了事情經過大概,不由得好笑,還真是那麼一回事,張玉蓮再次到來,根本就沒安什麼好心,也只有大牛這憨人上了她們的當。
正屋里只有女人和女孩,奇怪一個男的也沒有,看見小喬進來,並不覺驚奇,潘二娘只是淡淡地掃了四蛟一眼。
地下一個稻草墊子上跪著臉色蒼白的張玉蓮,頭發披散著,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還好大牛不在屋里,不然怕這會子他又要動心。張玉蓮模樣並不算出挑,細瞧五官還不比李秋香耐看,但那小鼻子小嘴兒晃眼一瞅總有種玲瓏乖巧的感覺,大牛那家伙就喜歡她這樣兒的,還入迷了。
張玉蓮此時也不顧羞恥,哭著說道:“姨母可憐我們吧,大牛哥真心喜歡我……他、他只想和我在一起。”
潘二娘神色不變,啐了她一口,大妞、二妞漲紅著臉,跺腳罵:
“蓮表姐,你瘋魔了!”
“呸!真不要臉!”
四蛟哧溜跑出門,不知道又給誰報新聞去了。
潘二娘冷笑道:“我想著你這麼點大也不懂這些,下三濫勾搭人的招數該是你母親教的吧?我早想得到,卻也不防你,料著你做不出來,誰知給臉還做錯了——娘倆倒是打的好主意,最好能跟大牛生米煮成熟飯,干脆引他跟你走……哼你當我是誰?我養的兒子,我要教不好,就白活這半輩子了!”
小喬聽著這話,忍不住問了一句:“二姨,大牛哥想做什麼?”
潘二娘臉上變幻了幾種神情,最后還是決定說出來:“小喬,你和四蛟總要長大,記住:誘引你們拋開父母兄弟姐妹的女人,絕不是什麼好女人一定要離她遠遠的看看我的親親外甥女,我好意收留她,她臉皮卻是這般厚,差點害了大牛,還好我及時趕到。”
張玉蓮哭喊:“二姨母我……是大牛哥自己願意的!”
“哼!我的兒子我不知道?如果不是你死纏住,他敢碰你?”
潘二娘淡淡地說道:“明天我就和大牛他爹送你家去,順便去你未婚夫家看看,望門寡也還是他家的,這才死了幾天啊?沒過喪期呢,你就花枝招展四處勾引男人,找新去處,倒要問問他家可樂意?”
張玉蓮止住哭聲,滿嘴苦澀:“二姨母,自小你也是疼我的,就忍心這麼作踐我麼?”
“我疼你夠多了,以后不想再見你。你也不要聽你母親的話,再動大牛的心思,你這模樣兒有幾分像我年輕時候,大牛也就是因為這點瞧著你親近些罷了,過個一年半載,他想都不會想起你來我以前沒少對你講,做人不要太勢利,莫學你母親,一錯再錯回去好好呆著,過一陣子那家人放下你,才好尋個老實人嫁了。”
潘二娘嘆口氣,對大妞二妞說道:“今晚還讓她住你們屋,你們姐倆別睡,守著她,明天一早,我和你爹送她回城她張家人就是瘟神,以后見到她們要躲開,懂了嗎?”。
張玉蓮不再分辨,站起身低頭隨大妞走出正屋,到門口問了一句:
“大..."
二妞沒好氣地答:“死不了”
“我要去看看他,二姨母拿大棒子砸他的頭,流了那麼多的血……”
張玉蓮一扭身,打算沿房檐朝男孩們的房間走,大妞回身扯住她,憤憤道:
“還不是你害的?大牛哥不躲我娘的打,是怕你受傷,這會你裝什麼好心?回屋去,再也別想見他。”
“放開我,我就看他一眼!”
“不準去!”
大妞和二妞一左一右夾住張玉蓮,推拉著往那邊屋去,張玉蓮發起瘋來卻有點勁,嘶啦一聲把袖子扯斷了也不管,直沖過這邊來,小喬跟出屋就站在房檐邊邊上看熱鬧,不提防被她一推,掉下半步高的土坎,悲催地跌了個狗啃泥,只覺得唇上一痛,爬起來時滿嘴血腥味,用舌頭舔舔,另一顆堅守崗位的門牙沒了。
小喬不由得大怒:這花橋縣城也算個好地方,卻養出這麼可惡的人來,一男一女,殘害她大門牙的罪魁禍首,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老天打雷怎不劈了他們!
大妞和二妞繼續追捕張玉蓮,四蛟聽得小喬喊,找了盞燈過來和她一起在地上摸找,半天才把那顆牙找到,兩個人正在翻來覆去看著,三豹走來,劈手拿過去瞅一眼,一揚手往籬笆那邊扔了,小喬驚氣:
“你,你怎麼扔了我的牙?”
“不扔留著干嘛?又不是狗牙,可以掛著避邪——牙齒落了就要趁早扔掉,不然新的長不出來,大人沒教你?”
“也不快在這一時嘛,我還沒看夠呢……”
小喬好不懊惱,四蛟拉她:“我們去看大牛哥”
三豹嘖一聲:“有什麼好看的?他怕蓮表姐進去,關門了,我還被他趕出來了呢”
三人只好走到二虎這邊,往那邊喊了兩聲大牛哥,沒人應,二虎便擺擺手讓他們別吵,他搬到這邊單間住了幾天,也學著小喬和汪浩哲,晚上讓四蛟跟他一起睡,除了暖被窩,有什麼事也好報一聲。今晚上本來已經睡著了的,沒料到還能出了這樣的事。
要怪倒是可以怪一下二妞,她睡前去看張玉蓮,沒事替表姐捎了句話過來,說是蓮表姐有急事要跟大牛哥說一聲,讓他去小屋子,大牛穿衣出去,過了一會兒就聽見張玉蓮的哭聲傳來,還有潘二娘的怒罵聲,三豹跑出去看,回來把情況跟二虎說:不知怎麼回事蓮表姐和大牛哥抱在一起了,被娘進去看見,又聽說蓮表姐要求大牛哥跟她走,回縣城去住,不要管爹娘,娘大怒之下抓起棍子要打蓮表姐,大牛哥擋住,娘下了狠勁,栓起門把大牛哥打得滿頭滿臉的鮮血,幸好爹踹了門進去才把大牛哥救出去。
小喬這才發覺一直不見潘富年,問道:“四蛟你爹呢?”
“爹進村去了,找人拿傷藥給大牛哥吃。”四蛟叮囑一句:“娘說這事只咱們家里知道就行了,別告外人聽去”
“知道啦”
小喬不忿,小屁孩教導起她來了,心里因為同情大牛,自己掉了一顆牙,嘴上那點痛倒被忽略了。
潘富年許久不回來,小喬第二天還要早起去陳宅,潘二娘趕四蛟去睡,催小喬回厚院,小喬臨走時想不通又跑去喊了二妞出來,恨恨地對她說道:
“你們姐倆不能睡,也不準張玉蓮睡,讓她睡好了明天路上說不定會給二姨他們鬧出什麼妖娥子來,她一想睡就掐她,多掐幾次,給我的牙報仇”
回到厚院在榕樹下的水缸里舀了瓢冷水洗手洗臉,把身上拍拍干凈才進小木樓,燈下汪浩哲只掃了她一眼就看出端倪,招手讓她近前:
“嘴唇怎麼腫了?”
只好老實回答:“嗯……跌的”
汪浩哲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臉上很沉靜,眼里卻盡是慍色:“這才出去一會,另一顆門牙就沒了?怎麼回事?”
“若是別人欺你,你早喊冤了,定是不肯聽我的話,吃啞巴虧了吧?可見愛湊熱鬧不是好事,以后要改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0:39
第六十七章 野雞
張玉蓮被送回城,潘家卻恢復不了平靜,村里有人認得幾味跌打草藥,平日收集起來晾干備用或拿去藥鋪子賣,那天深夜潘富年進村拿藥驚動了大伯和大伯娘,雖然沒跟他們說實情,只說是大牛不小心跌傷了頭,女人嘴碎,各種各樣閑話第二天就傳開了,意指大牛這樁婚事只怕不吉利,這眼看就要成親,偏偏傷了頭。潘二娘進城又跟張三娘掐了一架,回家就躺床上起不來,喜事上門,主母卻病倒,新郎倌頭上扎著繃帶,一家子老少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大牛娶親前一天,還照常送小喬和四蛟去陳宅,劉朋這兩天來陳宅和陳應章一起讀書,小喬陪著他們,除了傳授強記背誦方法,監督他們運用到位,形成習慣,讀書空隙便和他們閑聊,她口才和辯才都是上佳,學識見識自然在這些十二三歲的少年之上,話題新穎思維敏捷,不時會說一些風趣幽默寓意深刻的小故事,不但陳應章、劉朋喜歡她,家學里其他的陳家孩子沒事也願意往她身邊蹭蹭,和她說說話兒。小喬因見家學里有兩三個十來歲的男孩並不姓陳,便問應章那是誰,應章說也是親戚,附近的有錢人家,圖陳家請來的這位先生名氣好,備厚禮來請求共讀,晚上是要回自個家去的,小喬心里一動,對陳應章道:
“遠房親戚可以進來共讀,應景與你未出五服吧?同住一村,何不讓他一起來?”
陳應章有些為難:"這個,怕祖父不樂意。”
小喬道:"你可以勸勸陳老爺啊——應景雖然貧寒,但他有一股子韌勁,書讀得很好,在私塾那邊名列前茅。縣試他排了第三,府試、院試可就難說了,說不定能得個第一。我覺得讓應景進家學讀書有…好處:第一,他品學兼優,能起到表率作用;第二,有競爭就有壓力,有壓力必引人向上,共勉方能共進,他的存在也時刻提醒你:你不能落后于人;第三,陳應景有實力,他就算不進陳家家學,將來也一定會通過府試、院試,也許會因為很優異被選入府學重點培養,到時鄉試甚至會試都不在話下,若此時引他進家學,他將來會試成績平平,于你們陳宅也沒什麼影響,若他得了名第,豈不是你家家學和老爺的功勞?他自己的祖父不是個東西,這一生一世他便只肯記著陳老爺的恩德”
陳應章呆呆地看著小喬:"只道你聰明會讀書,你這小腦袋怎麼能想得到這些世故?你如此看好應景,難道覺得我沒有一點可以光宗耀祖的能力?”
小喬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劉朋,說道:"你自然是有能力的,但須知一枝獨放不是春。你們兩個和應景資質差不多,不同的是他因家境不好,比你們肯吃苦,還記得我說過笨鳥先飛、磨礪心志的典故嗎?這些應景都經歷了。我敢說如果我一直陪著你們讀書,慢說府試、院試、鄉試,就是會試你們都能夠榜上有名但我總要回家,應景,是我為你們找的接替我陪少爺讀書的人選你們只要不和他分散,以后三人成一幫,在同一個學院里讀書,不會有錯的”
此時的陳應章和劉朋對小喬有種莫名的信任,被她這番頗具神秘感的話一激,當下便去找了陳老爺,別的不提,陳老爺倒是對小喬提出的那…好處思量半天,最后答應讓陳應景正月后進宅子里和孫子們共讀。
傍晚小喬照舊謝絕陳家留飯,陳應章好不郁悶:難道他家的雞鴨魚肉還比不得潘家的飯食?劉朋挽留道:"小喬,明天我要回一趟家,你就不能陪我吃個飯?”
小喬苦笑:"不是我不想,聞到大宅廚房里飄出來的香味我都要流口水了,可我得回家陪哥哥吃飯,哥哥身子不好,有點小器,每天等我好好兒回家一起用晚飯,我若是在外邊吃飽才回,他不氣壞才怪”
陳應章笑了:"這麼說來你哥哥倒是個默守陳規不會變通的,怪不得你總不肯在我家吃晚飯,那就帶些菜回去和哥哥一起吃吧”
“不用不用,多謝啦”
小喬擺手:"大牛哥明天娶親,今晚家里就開始備菜,應該有很多樣新鮮好菜的。”
“哦?大牛要娶親了?”陳應章很驚奇:"喜事啊,明天少不得隨他一份禮,道一聲賀”
劉朋笑道:"隨喜隨喜,我也有一份只是原定好要回家的,表哥替我一塊帶上”
小喬心想財主家送禮,再不濟總強過窮親戚們送的東西,他自個願意送,就拿來吧,多多益善,忙作個揖代大牛先謝過。
陳應章想起什麼,吩咐身邊小家丁兩句,小家丁即離開,過了一會再返回手上多了兩只羽毛斑斕絢麗的禽鳥,陳應章說:"今日有人從山里打獵回來,別的也罷了,這兩只野雞拿回去給你哥哥補身子”
小喬待要謝絕,劉朋笑著說:"這個不值什麼,附近打獵的人得了新奇野味總要先送來他家,他家不買了再往別處去賣,時常能吃得到的,給你就拿回去,等我過兩天來,帶枝好人參給你哥哥”
陳應章聽了,瞪他一眼,心想這小子向來會跟自己搶風頭,不過送兩只野雞,倒不覺得吃了能有什麼好處,只想著小喬會喜歡,養幾天玩個高興,他卻拿枝山參出來,不是存心寒磣人嗎?
兩人一個板起臉瞪眼,一個笑得無害,小喬只覺好玩,沒說什麼,總不好推辭未到手的東西吧?人家指不定說笑而已,她並不稀罕,哥哥也不需要,馮大夫早開了千金方,王掌櫃給撿的藥還有兩包,交待只在吃食上注意些就是,補藥之類無需擔心,上面該有的都有了,要是不顧身體情況胡亂進補,反而會壞事。
向兩位少爺告辭回家,和四蛟一人抱了一只野雞路上邊玩邊走,小喬心里卻添了一絲郁悶:劉朋提及人參讓她想到千金方,因為那千金方,她想到還欠王掌櫃的八百兩銀子呢。當日,她可是信誓旦旦說過一定要還上的,記得王掌櫃那會子眉頭都舒展不少,他也不容易啊,沒想到做個好事還搭進那麼多銀子,攤誰都覺得倒霉透了。
回到家,果然看見前院或站或坐許多人,都是請過來商量明天辦喜事的,男人們大聲談論的是宰殺牲畜的事,女人們則圍在一起,說著洗菜洗碗擺桌設席這樣的雜務,潘二娘靠著根柱子坐在房檐下,氣色還不是很好,許是剛和女人們說笑,臉上神情松活愉悅,看見小喬和四蛟各抱了只漂亮的野雞回來,忙招手讓他們近前,大嬸大嫂們聽說野雞是應章少爺送給小喬的,便都圍攏來,伸手摸了野雞順帶摸小喬的頭和臉,不住聲地嘖嘖贊嘆,誇少爺和善大方、小喬好福氣,要不是四蛟拿出小屁孩渾不懂禮的橫勁,拉了小喬離開,陷在大嬸陣里,還真難得掙脫出來。
進到厚院,遠遠看見小木樓里透出橙黃的燈光,小喬臉上現出微笑,哥哥已經點上燈了。
汪浩哲不但點了燈,他還來到外間桌旁靜坐等小喬回家,從搬進木樓那天起,他就堅持每天走動,小喬並不知道這些,還以為只是早晚有自己陪著他走那幾步,汪浩哲開始時扶著桌子、小方凳撐起身,免不了跌跌撞撞,不過怎樣跌都是在樓板上,痛倒不很痛,也不擔心臟了衣裳。兩天前有了手杖就好很多,他沒見著小喬給潘金山畫的圖樣,初見這手仗卻笑了,為小喬的聰明,虧他一個小小孩兒,能把事情想得如此周全,這樣奇特的手仗,也只有小喬想得出來,憑的是他對哥哥的愛護之心。汪浩哲知道手杖做了兩根,二虎的不知道什麼樣,他的這根高度剛剛好,上邊有可以支撐手肘的寬把,下邊居然有四個支點著地,十分穩固,最適合汪浩哲這樣腿腳無力的病弱者,扶著這手杖慢慢走,不用擔心會跌倒。
“小喬?”
“哥哥,我回來了”
還未登上木臺階,兄弟倆同時喊出一句,小喬抱著野雞進到屋里,往汪浩哲面前一放,笑嘻嘻地說道:
“陳應章說這個給哥哥補身子,可我覺得它們好漂亮”
汪浩哲也是眼睛一亮,點頭道:"確實漂亮,山雞有很多種,但這樣色彩鮮艷的難得遇見,留著它們吧,養在院子里。”
兩人逗弄著山雞玩了一會,商量兩只雞今晚的住處,汪浩哲說送去前院,那里有地方關著,小喬不同意:"明天大牛哥辦喜酒呢,要宰殺很多雞鴨,要是誤殺了我們的雞怎麼辦?我自去找個大籠子來,先裝著,明兒再畫幅畫給潘金山,讓他替我整個漂亮籠子來”
汪浩哲道:"手杖也是他做的吧?手藝確實好。”
小喬笑了:"潘金山能有什麼手藝?但他爹有,潘二伯要傳授兒子手藝,潘金山卻不肯學,白糟粕一份父母心偏潘金山想巴結我,他對于繪畫作圖倒真有幾分興趣,我就做做好事,以教他畫圖為餌,引他回去找二伯學點手藝”
“他學不學關你什麼事?又花心思管閑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0:51
第六十八章 綠帽
安置好山雞,小喬把地板擦拭干凈,打一盆溫水,哥倆洗了手臉,便坐到矮桌邊吃晚飯,晚飯是二妞過來做好,然后放在鍋里溫著等小喬回來再吃,粗瓷陶墊上的小火爐總添有木炭,不溫著飯菜,就坐一壺水。
萵筍炒肉絲,素炒青梗菜,小母雞燉湯,砂鍋燜雜糧飯,這是今天的晚飯,二妞做的,做好了盛一份到前院給二虎吃,前院一大家子人,吃喝可以隨意不忌嘴,二虎的飯食便隨他們兄弟倆。
小喬替汪浩哲盛了碗雜糧飯,看他已經不再皺眉,忍不住笑了一下,雜糧飯多好吃啊,營養豐富對身體有益,她費了一番功夫才在集市上買齊多種糧食,回來還要教二妞烹煮,容易嗎?他老哥子只愛八寶粥,雜糧飯居然咽不下,解釋半天才肯慢慢吃著,幾頓下來總算是吃慣了。
二妞心靈手巧,把火候和水份掌握得恰到好處,雜糧飯給她煮得綿軟而不失韌勁,難為她憑著一張紙自己去揣摩,做到這個水平實在不錯,這也跟她平日慣常在廚房煮飯有關。
小喬平日教兄妹幾個識字,認得不多,到此時卻有了用處,怕交待的話二妞記不住,小喬一般會再寫在紙上,無非是今日煮什麼飯食,怎麼煮,二妞開始不習慣,問了又問,忽然發現自己一天之內能認全一張紙上的字,她欣喜若狂,上了癮地每天要求小喬只寫不用說,倒害得小喬每天睡前都得趴在桌上寫上三張紙,把第二天的飯菜做法,該交待的都交待了。汪浩哲不無抱怨地說她這舉動不但害了自己,還帶累哥哥,每天二妞來做一頓飯總要纏他小半天,幾乎把紙上的字都問了一半。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說著話,大多是小喬在說,汪浩哲聽著,不時附和一句,或提個問題,吃到最后放下碗筷時,就見二妞登登登走上木階,她是來收拾桌子碗筷的,小喬剛要笑她真會掐時辰,又見大牛和三豹也跟著進來,便改口打趣大牛:
“大牛哥,明天要做新郎倌了,這時候不是應該很忙麼,還有空過后院來?”
大牛雖說和汪浩哲同歲,卻是有點悚小喬,她帶著他在縣城里跑那幾趟以后,大牛就沒在她面前托大過,這會子仍如平常那般難為情地把臉扭過一邊,又很快轉回來,眼望著地板說道:“事情差不多安排妥當了,村上叔伯兄弟們都散了,沒別的事,我見二妞和三豹進來,就跟過來瞧瞧你們……”
“哦,今天要是不來,明天娶了嫂子以后,就再沒功夫過來瞧我們咯”
“沒、沒……哪有那樣的事?小喬你胡說什麼”
大牛的暗色皮膚漲紅起來變成紫黑一片,急得跳腳,小喬和二妞、三豹笑翻了,汪浩哲也忍俊不禁,說道:
“小喬,別再玩笑,一會大牛得早早歇息,明天他事兒多著。”
小喬笑著:“好,不說了,大牛哥坐啊,干嘛老站著?”
大牛這才坐下來,吁出一口氣:“一直不知在忙些什麼,走來走去的,這個喊那個喚,吵得腦子都亂了,唉還是你們這里好啊,清清靜靜……”
“哥,你以后和嫂子住新院子,也清靜”
二妞撇撇嘴,一邊收拾桌子,大牛顯得有些黯然:“我、我也不想成親的,兄弟們在一起,多好啊”
小喬微笑著安慰他:“大牛哥,兄弟姐妹再好,不能共一家到老……我瞧那李秋香很好,有她陪你度過一生,我們做兄弟的也放心”
三豹沒心沒肺地說道:“是啊哥,你看大伯、二伯和咱爹,成親后誰還顧得了誰?過好你的小日子去吧……”
“你說什麼呢?我們兄弟怎麼能跟大伯二伯一樣?”
大牛瞪著三豹:“我就算成親了,還和爹娘一起顧著你們,不分家的你以后成親了,顧不顧我們,那是你的事”
三豹抓頭:“誰說不顧了?我只說他們,沒說我啊,自己爹娘兄弟,當然是要顧的”
二妞推了三豹一下:“三豹哥,不會說好聽的話就關緊嘴巴,沒見大牛哥難受?你還是打熱水給阿浩哥洗澡去吧”
三豹看看一臉郁悶的大牛,噢了一聲趕緊下樓,小喬本以為大家要坐久些閑聊的,早跑去抱了棉被出來讓汪浩哲躺靠著,見三豹去提熱水,便又進內室找換洗衣裳,三豹跑兩趟提上來兩桶熱水,推開后頭一扇小門出去又是一個延伸出去的陽臺式平臺,建樓時小喬就考慮到汪浩哲腿腳不便,在這里圍起兩個小間,一間放馬桶,一間放置一只大木盆,在里邊沐浴或者泡澡都可以。
三豹陪汪浩哲去洗澡,二妞收拾完飯桌,和小喬一起坐著和大牛說話,等汪浩哲洗好哥幾個扶著送進內室躺下,三豹又提了熱水上來催小喬去洗,一通忙亂過后,剛坐下讓二妞幫梳頭,就見四蛟跑來,說娘叫你們回去睡覺,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忙活。
兄妹幾個便起身準備離開,二妞從火爐上取下水壺,把壺里熱水倒進木盆,再把茶壺置在熱水里溫著,這樣兄弟倆若前半夜口渴了還能喝到溫熱的茶水,大牛則順手端起封了火的爐子帶下樓去,小喬站在門口送他們,忽然喊了一聲:
“大牛哥,你的頭怎麼辦哪?總不能纏著繃帶跟新娘子拜堂吧?”
大牛摸著頭若有所思,四蛟忙說:“剛才我看見了,原來娘托人給大哥買了頂綠色的帽子回來,戴起來不知道什麼樣?”
小喬愕然:“你沒看錯?是綠、綠色的帽子?”
“沒錯就是綠色的”
包括二妞在內,沒有誰對此作出反應,小喬額上冒出黑線:合著這些小孩都太純潔了,什麼都不懂?還是這個朝代根本就沒出現以戴綠子為恥的說法?
小喬正呆站著不知道怎麼辦,走遠了的四個人忽然有三個一齊回過頭來。
三豹大聲喊:“小喬,四蛟他……他胡說”
二妞:“他根本分不清顏色黃色的能說成紅色,那、那帽子不可能是綠色的”
大牛聲音更加怪異:“不是綠色的,不是”
小喬笑倒在地,好半天才喘回一口氣,最后用爬的進得屋來,一邊爬一邊小聲嘀咕:“四蛟你給我等著,明天我要掐你我要掐——二十二下”
汪浩哲在里邊聽得清楚,問了一句:“為什麼是二十二下?”
“呃,這個……是一個秘密”
第二天一大早,小喬被汪浩哲拍醒,爬起來開門,只見四蛟站在門口,臉上一道黑一道灰,被煙火熏的,小喬咧開嘴呵呵笑了兩聲,伸手就在他身上掐兩下:
“行啊你,還送上門來了說,大牛哥戴上帽子沒有?是什麼顏色的?”
四蛟躲著他,嘟噥道:“小喬你太壞了,你怎麼不提醒我?我說昨晚他們怎麼一人給我一記狠敲,不住嘴地罵,誰記得那些啊?我就順口說說而已——那個,不是綠色的,是什麼了?嘶,有點像黑色”
小喬又是一陣狂笑,內室門沒關,汪浩哲的聲音傳來:“太得意忘形了啊……”
小喬好不容易止住笑,擦拭著眼淚暗想:討厭,笑都不讓人盡興
四蛟說:“姐姐今天不得空,娘叫我來幫你,灶下的火我燒起來了,有熱水了哦,洗臉嗎?”
小喬點頭:“嗯,我去打熱水給哥哥洗臉”
登登登走下木階,四蛟在后邊跟上,不知怎麼地踩了小喬后腳跟,小喬啊一聲往前撲去,四蛟忙伸手拉住她,結果兩人一起跌倒滾下臺階,一個屁股痛一個撞了額頭,小喬惱火地罵四蛟:
“前頭有什麼寶貝叫你去搶?啊?痛死我了”
四蛟摸著額頭吼她:“我都沒說你好好的走那邊你又拐往我這邊做什麼?擋我的路了哎唷,我的頭,起包了”
“活該嗚——我腳后跟脫皮了,屁股好痛……”
“我看看……”
“滾!”
前院忽傳來一陣劈啪炮竹聲,打斷了倆小孩的吵鬧聲,四蛟抬頭看天,大為焦急:“娘說過讓我燒炮的太陽到那兒才能點放,可沒到時候啊,我還在這呢誰搶了我的炮?小喬快跟我來,咱們饒不了他”
兩人爬起來,拍拍屁股就跑,汪浩哲聽見他們滾跌吵鬧,趕緊撐著手杖起來,此時才挪到門口,喊了聲小喬,那條小小的影子已跑出老遠,頓了一下,又跑回來:
“哥我想去看看”
汪浩哲靠著門框慢慢坐下,跌倒了爬起來還能跑那麼快,顯然沒傷著:“說過了不要趁熱鬧”
“可是……”
看那著急的小樣子,又不忍禁著他,便道:“你還要去陳宅,莫忘正事。去吧,在邊上看看就回,勸著四蛟不許打架,你力氣太小,只會吃虧……哥哥還沒洗漱呢”
小喬眼珠子一轉:“哥,我先打水讓你在這兒慢慢洗著?”
“不,我等你回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1:07
第六十九章 閑居
大概一盞茶功夫,小喬回來了,笑嘻嘻捧著個食盒,老遠就衝汪浩哲喊:“哥哥,有好東西,咱們吃早點嘍!”
登登登跑上木階,來到汪浩哲面前先打開食盒給他看,汪浩哲道:
“就兩碗白米粥?”
“哪能呢?”
小喬將盒子一層層揭開:“這食盒可有三層!陳應章的祖母送了點心來,里邊原先裝得滿滿當當,我只挑了几個春卷和一碟生煎鮮肉餃,其他的留給二姨和妞妞她們吃,這白米粥是前院剛煮好,我盛了兩碗過來,哥哥吃湯藥不宜過多喝茶,咱們喝粥!”
汪浩哲看著她:“小喬,你是去書房陪讀,怎的人家家后院也亂跑?連他家老太太你都看見了?”
小喬眨眨眼:“嗯……讀書嘛,要勞逸結合,總有歇息的時間對吧?我只誇一句園子好漂亮,陳應章和劉朋就帶著我四處亂逛,剛好遇見他家老太太,老太太說:哦,這孩子就是小喬啊?小氣巴拉賞我一塊糖,我說,真好吃,不過比云片糕可差了點。老太太就問云片糕是什麼,怎麼做……這麼一拉一扯的,我就進了他廚房。原來那老太太極愛吃甜食,他家廚房里食材物什樣樣齊全,我忍不住做了几樣點心,又順便教他們熬八寶粥給老太太吃,結果老太太都喜歡,時不時高興了就讓丫頭跑書房來給我送點心,今天不用去他家,老太太便教人做好些點心送來了。”
“你……”汪浩哲無語,依她的聰明活潑極容易得同齡小孩的喜歡,一個老太太竟也肯跟她有來往。
小喬將點心和粥擺上桌。然后跑去洗臉,又端來溫水服侍汪浩哲洗漱了,哥倆坐下吃早餐,小喬先把個熱乎乎的春卷遞到汪浩哲嘴邊:
“哥你嘗嘗,陳財主家有好多新鮮食材。做的春卷著實好吃!還有這個肉餃子,可不是隔夜肉做的哦,天不亮就派人坐船到流花鎮去割回新鮮的豬里脊肉做餡。鮮香味美,我在他家吃的時候總想帶兩個回來給你吃,就是不好意思。”
汪浩哲咬了一口細嚼慢咽。含笑點頭:“確實好吃。哥哥吃到了——今天怎麼不用去陳宅了?是要來我們院子讀書了麼?這樣倒好,我也不想你每天跑來跑去的!”
小喬道:“今天大牛哥娶親啊,是陳應章好心替我求了個假。陳家人現在還舍不得讓寶貝少爺過來,說天氣太冷,怕我們這窮家小戶環境不好委屈了他孫子呢。人家勢大有錢,我們只好遷就著些,我每天走走去他家也無妨,只是不能多陪哥哥。不過下月中旬他們一定得過來。有些東西還是要就近問哥哥的好,嗯,要想一想。哥哥的臉怎麼辦?”
“實在不行,就照你說的做吧!”
小喬此時缺了兩顆門牙。笑得嘴里的食物差點掉落出來:“哈哈!應章家有一個好大好亮的鏡子,我看見我的臉原來真的很有趣,不過現在漸漸變好了呢,難道又要把哥哥的臉涂黑?哥哥的臉好可惜喲!”
汪浩哲微笑:“有什麼可惜的?過些時日顏色去了又好回來。”
“嗯好,只要哥哥想得開就行!”
“對了,剛才是誰燃放炮竹,你和四蛟去看到什麼?”
“嗨!”小喬放下粥碗:“你道是怎麼回事?陳應章那家伙派家丁拿了兩份賀禮過來給大牛哥賀喜,搶在人家吉時前放炮,不過他們照規矩燒的炮仗,聽前頭几個老伯說,這是誠心來賀喜的,沒有搶走大牛哥好利,而且他是富貴人家,送來的是雙份重禮,這可是大吉!”
“有這個講究?”
“哥你不知道,鄉下的講究可多了,我剛才只聽了小半會,就一個頭兩個大,都弄不懂哪跟哪。不過鄉下娶親真的好玩,又熱鬧,前院披紅掛綠的,小孩滿地跑,喜慶著呢!等有天哥哥娶親,咱們請潘二姨來主持好不好?”
汪浩哲一嗆,咳了好几聲:“又胡說!這里不是我們的地方,我們兄弟什麼來歷都弄不清楚,娶什麼親?再說,你還這麼小,哥哥可不願意因為娶妻和親兄弟生隙!”
“為什麼要生隙?你娶個大方賢惠的不就成啦?你看大牛哥娶親了,下邊還有個妞妞這麼小的妹妹呢!少不得要李秋香照顧著弟妹,我覺得我挺會看人的,那李秋香我瞧著不錯,她肯定會善待弟妹,會和大牛哥和和美美過一輩子……以后哥哥要和哪位美女成親,得先讓我來看……”
“行!一定得過你的眼,你說不好,她就是天仙我也不要!”
汪浩哲笑著拿起個春卷塞進她嘴里:“快吃!光顧說話,飯都涼了,食不言寢不語,這規矩都被你壞掉了!離開家,不在父母面前你膽子大了是吧?竟敢拿哥哥取樂!前儿還騙我說我訂過親呢,這會子又另說一樣。小喬,以后只准跟哥哥說真話,不許調皮!”
兩人笑了一會,他忽然微微皺起眉:“大牛成親,我們的禮物……”
小喬咽下嘴里食物,笑咪咪道:“放心,早在買我們新居物什時就准備好了,鄉下辦喜事,送的禮多是實用的東西,布啊床單繡品什麼的,我請二姨和大妞姐幫著挑選兩樣,交二姨保管,新娘子進門再拿給她就是了!”
“那就好!好歹有點禮信,不見得我們什麼都不懂!”
汪浩哲沉吟著,又問:“銀子該花完了吧?”
小喬跑進屋,拿出一個小荷包:“矮桌下貼腳面做了個小匣子,哥哥沒發現?哈哈!我讓潘二伯做的!咱們的銀子都放在那里……嗯,沒有銀子了,只剩下十几個銅錢。不過不用擔心,今天二十八了啊,滿正月進入二月,陳財主就得給我們十兩銀子!我們現在不缺什麼了,平日買點新鮮菜肉、雞啊魚之類,一個月十兩銀子足夠,還可以做兩套春衫!”
汪浩哲把那只小荷包連同小喬的手一起握住,嘆口氣道:“我有這麼能干的弟弟,以后要是做不成一件大事,可怎麼辦啊?”
小喬一怔:這是表示自己給了他很大鴨梨?
咧嘴露出招牌笑容:“常言道龍兄虎弟,哥哥自然比我厲害多了!我沒有哥哥在后頭做靠山,也不敢這麼肆意妄為的。”
汪浩哲被她逗笑:“好!哥哥以后都做你的靠山!”
吃完早飯,不用去陳宅,又用不著他們幫忙做什麼事,兄弟倆便移坐到廊台上,對著尚顯空曠卻清靜怡心的院子聊天,耳聽著前院傳來的各種嘈雜聲,悠哉游哉曬太陽,小喬往火爐里添炭,坐上藥罐子給汪浩哲熬煮最一包藥,然后去拖了那只裝著兩只美麗山雞的大籠子來到樓前,進屋翻來翻去找出塊包袱布,剪成一條條接起來,一頭綁在山雞腳上,一頭綁在木樓腳柱,拍著手高興地笑道:
“這樣豈不是好?我們能好好觀賞,它們也自由了!”
汪浩哲便和她一起拿高梁米撒向山雞,那山雞卻是野生的,怎肯遂他們意,扑楞兩下鑽樓底下去了,這回連影子都不見,小喬拿竹竿捅,拿石頭砸,山雞就是不出來,急了:
“兩個壞東西!這可怎麼辦?我們還沒吃它呢,總不出來不是餓死在下邊了?”
汪浩哲見她發愁得額頭都皺起來,禁不住大樂:“你的聰明勁哪去了?這不是很容易的事麼?”
“怎麼個容易法?爬進去捉也是很難的啊!”
小喬撓頭蹲下來,朝樓底下的兩只雞看了又看,忽見綁著它們布條纏在一起,頓時大喜:“啊……太好了!我怎麼就忘了這茬!跑不了嘍你們!”
汪浩哲笑著提醒她:“慢點儿拖,山雞力氣不比你,可布條未必經得住你和它一個拉一個逃!”
四蛟進來的時候,正看見小喬小心冀冀往外拉兩只山雞,立即上前幫忙,到底是正宗男孩,才不耐煩去扯那布條,赤溜兩下鑽進樓底,很快抱了山雞出來,兩人把山雞復又關進籠子,扔一把粟米進去,由著它們在樓前曬太陽,這里四蛟就吱吱喳喳說起前院的事物來,只聽得小喬心癢癢的,迎親隊已經出發了,在李家庄接受一番招待,吃頓酒飯,抬了新娘回來,路程很近,大概不需要多長時間吧?
汪浩哲當然猜得到她內心所想,卻不作聲,只說和四蛟在院里玩吧,時辰早著呢,晚上可以去看新娘。
“我想看拜堂!”小喬脫口而出。
“耶,那有什麼好看的?我看過很多次了!”四蛟不屑道。
我一次都沒見過好不好?小喬翻了四蛟一個白眼,內心腹誹。卻沒想到在古代,城鄉差別比現代還要大,一般的農村庄戶人家哪能辦得起她想像中的那種華麗婚禮?大牛迎親還是因為年前得了一筆銀子,可以辦几桌酒席,有花轎去抬新人,若是別家,可能就只是個牛車披几丈紅綾載新娘進門而已。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1:20
第七十章 成親
二妞終于得空進后院來,喊一聲阿浩哥,笑嘻嘻把一包紅棗花生放在他面前的廊台上,小喬和四蛟圍上去,看看紅棗很光鮮,小喬便挑了几顆吹吹遞給汪浩哲:
“這個很好,補血的!”
自己和四蛟剝花生吃,二妞聞到藥味,知道小喬已在火爐上煎了藥,走進廚房去看,一會儿端出一碗藥湯來,小喬湊近看了看湯色,笑道:
“這就好了呢,今天恭喜大牛哥娶親,也恭喜哥哥,最后一付藥三碗藥湯,吃完啦,再不用喝苦藥了!”
二妞也笑著說:“今天真是個好日子,二虎哥剛才下地走了几步呢,他說明天來后院看阿浩哥!”
汪浩哲說聲二虎有心了,同是傷病,各自好生養著吧。把藥喝完,二妞接了碗去,又說娘吩咐過一會儿開席前先送一桌子肉菜進來,小喬問都有什麼?二妞道:
“不是你給寫的單子嗎?娘說太過了,鄉下人吃不起那些,刪了好几樣大菜,再另添些平常村里辦喜事常用的菜式,總之是雞鴨魚肉都算齊全——我做的那個扣肉啊,把大嬸大娘們看得眼都亮了,直咂巴嘴儿!”
二妞笑得花朵一般,她今天穿件粉紅色夾襖,忙活了半天,圓臉儿紅扑扑像個蘋果。
小喬笑問:“今天你和大妞姐、三豹哥大展身手了吧?感覺怎樣?這可跟在大酒店里做菜差不多了呢,不過酒店里若是客人催得急,就沒這麼從容了!”
“几樣大菜由我們三姐弟弄,其他的還是由村上請的叔伯弄。按規矩來的那些東西我們不懂。人人看了我們做的菜相,喜歡得很,村上有几家准備辦喜事的當場就跟娘去說,要我們到時去幫忙做菜!”
“嗯,用心做。你和大妞姐很聰明,我看你們跟陳老爺家那几個廚娘手藝差不多了,只還缺歷練——二妞姐。我和哥哥要只嫩嫩的白斬雞,几片瘦豬肉和一些青菜就行了,哥哥今天還不宜吃太油膩的東西。二虎哥也照這樣吃吧。”
“好!大伯家的二哥帶人出去買魚。回來發現魚桶里有十多條清江油魚,爹說那可是好東西,留著給阿浩哥和二虎哥,明天做給他們吃吧,你說怎麼做好?”
“清江油魚?燉湯唄,難道你還想油炸生煎給他們吃?先讓我看看什麼樣子你們再殺哦!”
新娘子花轎進門的時候,小喬獲准出了厚院,和四蛟在熱熱鬧鬧的人群中到處亂竄。她看見了忙碌的大妞和二妞、三豹,連帶村上來的那些堂哥堂嫂堂姐,一個個這會子都身不由己地各司其職。招呼客人,掌管糖酒飯食。大伯娘的聲音這會尖利不起來了,說話太多,啞了,二伯娘如小喬所想的那樣,管理安排婆娘們擺桌設席,潘二娘不見影子,她雖然身子不適,也不可能躺得下,定是在哪里忙碌著……她想到上輩子一位表姐結婚時她也充當過一個忙亂角色,這一時,重新体會做小孩万事不管的輕松自在,還真是愜意啊!
小喬看到了大牛,新郎婚服居然不是大紅色的,大牛穿件暗色新衣,看起來倒是多了几分成熟,頭上那頂帽子差點又引發小喬大笑,四蛟這家伙是不是色盲啊?這種顏色被他認成綠色,真讓人抓狂。
新娘子穿了套紅色襖裙,紅綢蓋頭,潘富年和潘二娘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往堂前一坐,新人草草拜了几拜就完事了,也沒個贊禮司儀,沒見喜娘,連媒婆都沒見出來招搖一下,扶著新娘進新院子去的是大牛兩個堂妹春花和金花,新娘后邊跟了一串三四個年輕女孩儿,眼生著,估計是娘家跟來的堂族姐妹,權充伴娘。
小喬好不失望,連聲問四蛟怎麼這樣就算辦喜事了?四蛟很無奈:
“就這樣嘍,都這樣啊,以后你和我娶媳婦也這樣!”
兩人進新房去瞧看,大牛手腳倒夠快的,已經揭了新娘頭上的綢巾,他人就不見了,李秋香並不是羞答答坐床上,而是大方地在新房里走來走去,拿著個盛裝瓜籽果仁的小簍子招待進門看新娘的老老少少,四蛟臉皮厚,在人群里踮起腳尖喊了聲“大嫂”,李秋香便留意看過來,金花說這是四蛟來了,李秋香含笑伸手拉四蛟近前,四蛟又拉著小喬:
“大嫂,這是小喬,我們家表弟!”
小喬瞪他:“你才是表弟!”
眾人大笑,金花點著四蛟額頭:“你以為長得高壯些就可以做哥哥麼?小一天也還是弟弟!”
李秋香輕輕托起小喬下巴:“喲,這才几天,又掉一顆牙?不妨事,很快會長出新的來!”
小喬很驚奇:“大嫂……”
李秋香笑道:“娘說家里有兩位表弟,小表弟燒火時傷著臉了,上次來遠遠見過你。”
嗯,是個細心的,但願也是個心眼正的,承接得她婆母的品性作風就行了。
小喬走出新房再回到前院時遇見了陳應景,他說娘病了,派他來送一份賀禮,小喬見他神情有些凄清落寞,連喜宴也不想吃,猜著他娘可能病得不輕,就陪他走出院門,問了一句,果然是那樣,陳應景低著頭說道:“娘不肯吃藥,她要省錢給我去應試,可……可她沒想過,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怎生是好?”
“你是她儿子,你跟她說啊,說得厲害些,沒有她你都活不了,還考什麼試?”
小喬和陳應景說了几句話,把陳財主准備讓他入家學讀書的消息先告訴了他:
“進陳宅家學,你可以省下兩個月上私塾的錢,你回去跟你娘說,她就肯吃藥了。家學那位先生很好,是個才學深厚值得尊敬的人!”
“他當然很好,那可是我們私塾先生的先生!”
陳應景激動地抓住小喬的手:“你替我求的嗎?小喬,你太好了!”
小喬笑笑:“其實人與人之間要講究相互提攜,我覺得你進了家學,得著那位名師的指導倒是次要的,主要還是和陳應章、劉朋為伍,必定能為你增進運勢,你需要的是這個!而他們需要你的督促和提點,作為兄弟和同窗,你要毫不留情的鞭策他們,讓他們與你共同進步,若能進同一所學院那最好了!你功課比他們學得好,記著不要藏私,傾盡所能,助人便是助己,將來你會懂得這個道理!”
“我記住了!”
“嗯,吃了飯再回去吧?明天再做准備,二月初一進家學,陳老爺那性子,好事儿到最后他才肯說與你聽!”
“不吃了,我著急回家告訴娘知道,她一定比我還高興!”
陳應景眼睛亮亮地看著小喬,雙頰酒窩隱現:“你年紀雖小,卻是這麼聰明,可以跟我們一起應考了啊!”
小喬笑著搖頭:“人各有志,我還不想這麼早被困進學院,或許有一天我會去應試的!你不知道吧?我哥哥倒是考取秀才了,在學院里呆過一年,因為身子太弱不得不回家養著,誰知又遇災年,如今還傷著了,唉!禍不單行啊!”
陳應景反過來安慰她:“會好起來的,我聽說天氣暖和有利于傷病,春天一到,你哥哥就能好起來。你們家原是有根基的人家,恢復起來也快,小喬,不用擔心!”
“嗯,謝謝你!”
“不敢!蒙你看得起我,我們是朋友,不講客氣話,好嗎?”
“好啊!”
大牛成親,媳婦進門,總算是塵埃落定,張家鬧出來的糟心事一揭而過,辦完喜事第二天潘二娘的病就好了,興致高昂四處去答謝親友,通常農村辦喜事總有點小小遺漏,比如哪家送了禮,到開席時中場才來到或是干脆有事不能來吃這一餐,過后主家總得去賠個禮,說上几句好話,奉上一份肉菜糖餅,潘二娘一連兩天往村里去串門,干的就是這事,好在她心情極佳,很樂意多跑几趟,似乎恨不得讓更多人知道她儿子娶親了,給人賠禮倒成次要的。
李秋香不負潘二娘期望,進門兩三天就讓弟妹們口服心服,她勤快能干,性情沉穩卻不清冷,奉敬公婆,体貼丈夫,和小姑子們有說有笑,對小叔子溫和友愛,像妞妞這樣經常鼻涕涂了滿臉的,她總是不嫌棄地抱在懷里,替她擦洗干淨,四蛟頑皮招打,她會柔聲勸一聲公婆:“弟弟還小,長大了會聽話的!”
得了好媳婦自然喜樂無比,不管大牛如何,潘家二老先就高興壞了,小子姑娘們也歡喜,全家還有點別扭的估計就是大牛了,小喬和四蛟追著看,就逮不著大牛主動找李秋香說話的時候,當然晚上鑽人家新院子聽牆根這樣事小喬不干,但四蛟和三豹跟著村上一些小孩干了,回來無一例外地直搖頭——什麼也沒聽見。李秋香卻大牛卻是極好的,飯桌上先敬公婆,再為大牛盛飯布菜,然后才是照顧弟妹,她自己總是最后一個吃完飯,收拾飯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1:31
第七十一章 春天
新嫂子能干、肯干,卻是大大便宜了大妞和二妞,有意無意推了家務活給嫂子做,倆姐妹跑后院來,擦抹地板為小喬兄弟洗衣做飯這點事平時可以很快做完,現如今被她們拖個大半天,卻是以認字為由纏著汪浩哲,二虎也拄著拐杖進后院走動,三妞、妞妞跟跑了來,四蛟領著一群村上小孩在院子里四處亂竄,不知在翻找什麼,后院又開始熱鬧起來,大牛發現,對著大妞二妞一頓指責,也不知道他說了多厲害的話,倆妞此后不敢大意,通往后院那道門重新又鎖得嚴嚴實實,小喬跟汪浩哲開玩笑:
“大牛哥真小器,我還想讓你看看他的新娘李秋香呢!”
汪浩哲淡然道:“看不看都一樣,聽你說就知道了。”
小喬把陳應景弄進陳宅家學,有他幫著積極督促提點兩位少爺,自己感覺輕松不少,因嘴巴甜會來事得了陳家老太太和后院女眷們的喜歡,不時讓丫頭過來喊他過去一趟,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事,他帶著四蛟在陳家宅子里東逛西走,連陳財主也對他改了看法,不再以看待小奴才一樣的眼光看他,對著他說話的態度儼然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輩。
四蛟跟在后頭,有吃有喝有拿,從開始的縮手縮腳漸漸放開,很不明白為什麼小喬能有這樣的待遇,小喬背著雙手,擺譜教導他:所以說為什麼讓你識字讀書多動腦,人要通過努力學習才有智慧,用智慧可以換取想要的東西。四蛟大眼睛骨碌轉動,問道:你的智慧在哪里?你什麼時候拿出來了?我只見他們給你好處。就沒見你拿出什麼東西給人家!
小喬額頭冒出黑線:合著是把她當小騙子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跟陳家后院那些女人有交集,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陳家祖母性格開朗通透會享受生活,找小喬開始是因為好奇。一個七歲小娃娃怎麼就同時得了孫子和外孫的喜歡,爭著搶著非要他伴讀不可,及至見到小喬。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一張臉倒是花得可愛,懂些禮儀。在大人面前舉止得當。看來真是孫子們說的,原是好人家孩子,落難至此。言談間說到吃食,沒料想這小娃娃竟然懂那麼多,于是經常找他來,純粹就為了套要做點心的手藝;而陳應章的親娘自是緊張自己的儿子,不時要找他了解應章的功課,問些這樣那樣無關緊要的事;后院其他有生養的姨太太姨娘旁支哪個不想自己孩子好?見精明的老爺不惜花重金給大少爺請得這麼個小孩來陪讀。說明這小孩有過人之處,于是也趁機籠絡討好一下……小喬以二十二歲的年齡占著七歲小孩的身子行事,說她是個妖都不為過。博取這些富戶女人們一點小恩小惠有什麼難的?不過她自己覺得也蠻辛苦,除了小孩子討好人的甜言蜜語之外。她可也付出些心力,相當于開了個類似于現代的那種咨詢公司,好點子、好門路很值錢的喲!
二月江南,正像大人們所料想的那樣,天氣暖和,雨水下來了,春雨貴如油,潤物細無聲,絲線縷縷,如煙似霧,遠山黛色更深,近處植物悄然變化,蒼翠中透出層層嫩綠,仿佛一夜之間,院中空地上冒出茸茸綠意,是青草,芳草萋萋啊,可惜沒來得及種花,院中黑褐色土地上除了濃濃淺淺的綠,沒別的顏色了。
潘富年開始忙碌起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不是在院子里丁丁當當修理農具,就是出門察看田地,挖掘田頭水溝,他現在可是躊躇滿志,二十多畝田地啊,而且都是肥沃的土質,就在自家周圍,村里原先租種這些田地的農戶不懂陳財主收回土地做什麼,知道是租給了潘富年,個個眼紅,卻因為潘富年跟陳家死去二爺的那點關系,只以為陳財主又是為了他二儿子,大發慈悲對潘富年多有照顧,倒也不能說什麼。潘大伯潘二伯羨慕過后就關切地問老三可忙得過來?叮囑他種不完的話可要記得有自家兄弟,千万不能轉手租給別人,潘富年笑著說:
“大哥二哥放心,再多來二十畝,我也能種得完!”
小喬在旁暗笑,憑一己之力逞能是不行的,另一位掌管銀子的當家人已經打定主意:耕種時花錢請勞力,人多力量大,播種完了自家人日常管好不讓庄稼長蟲長草就是了,待到秋季收谷入倉,照舊請人……
不知道潘富年聽到潘二娘告訴他這些時會作出什麼反應,他是不舍得花錢的,大概覺得一家人父子几個同上陣辛苦個把月就行了,但他沒想到,他的儿子們今年卻沒空跟他種田了。
二月到三月,最忙的卻是小喬,用上跳下竄來形容她都不為過,看她本來就細骨伶仃的,再每天忙得吃飯都沒心思,汪浩哲不止一次說她,小喬安慰哥哥:“等忙過這陣子,四月份應章劉朋去州里參加府試,我們就輕松了!”
其實哪里是為應試的三個人費心?她又往縣城那邊打主意了,過年后鄭記餐館需要好好做個盤算,她心里早有計量,坐著大牛的馬車偷偷進了兩趟縣城,和鄭大嬸見面,已經將事情初步談攏了。
伴讀則由汪浩哲來接替,當然他那張絕色的臉也找個理由遮掩好了。
小喬有天在陳家見到應章說的親戚家男孩忽然戴了頂帷帽來上學,帷帽上一層黑紗垂到肩頭,別人看不到他的臉,他卻可以想看誰就看誰,神神秘秘好不詭異,便跑去問他怎麼回事,那十二三歲的男孩有點難為情地說:晚上睡覺時不小心讓紅蜘蛛咬了,剛好在唇邊,長了一串泡泡,他不想缺課,又怕人看見取笑,就這樣嘍。
小喬說:可你這樣不是更加引人注目麼?我就覺得很奇怪。
男孩道:沒什麼好奇怪的,戴帷帽很平常啊,再過些時楊花四處飛散,若不想白色花粉沾了頭發,很多人都會戴這種帽子。
聽者有心,小喬眼珠子轉了兩轉,回到家就讓大妞做頂新帷帽,大妞只問了一句:“誰戴?用什麼顏色的布?”
小喬笑著說:“阿浩哥戴的,他是男人,用黑紗吧!”
“阿浩哥天天在家,為什麼要戴帷帽?”
“他皮膚不好,春夏季臉上長紅痘痘,他又怕人笑話,只好戴這個了!”
就這樣,汪浩哲被小喬扣上一頂黑紗帷帽,他身形本就如玉樹蘭芝般端雅,戴上帷帽居然平添別樣風采,小喬拍手直樂,汪浩哲也挺喜歡。
兩位少爺每天在學堂聽先生授完課之后,便相攜走來,在厚院呆上兩三個時辰,小喬陪著,小喬因事不在則由汪浩哲出面,當然要戴上帷帽,也是天從人願,天氣一暖就有蚊蟲,房里飛進一只兩只叮人最是厲害,不知為什麼全衝汪浩哲去了,他修長白晰的手背上被蚊子咬出連串的紅皰皰,小喬不讓擦藥反而給他狠掐几下,結果有些個地方還真感染了,斑斑點點結著痂,少爺們看到汪浩哲翻書本的手,再順著小喬的話去聯想他的臉,也就沒什麼好稀奇的。
小喬知道汪浩哲腦子里有貨,但需要有個會問問題的人來發掘,讓陳應景三個盡管問,最好是關于考卷啊時題卷之類的,她沒想到別的,只是猜測汪浩哲應該真的參加過科場考試,要不然他怎麼會懂那麼多?看他從從容容,侃侃而談,小喬都聽得入迷,陳應景兄弟和劉朋在那里聽得屏氣凝神,不時還手忙腳亂做筆記,對汪浩哲的推崇和尊重溢于言表,轉過身當著小喬的面就議論:
“難怪,以為小喬是個天才,原來有個如此了得的哥哥!”
小喬氣結:不是天才也絕不會是庸才好不好,好歹給個面子,回家再說行不?
汪浩哲戴著帷帽,走路還需要拐杖支撐,不能久坐,只陪得他們小半個時辰,他言語行動優雅從容,身上自然散發出一種特別的氣質,深深吸引著三個學生,不知是被他的外表氣度所惑,還是折服于他的學識,來厚院不過兩次,陳、劉二位少爺便攀比著給汪浩哲送禮,一時間小木樓里堆積了不少好東西,吃的用的補的,甚至看著他們的小木樓朴拙有趣,還送了一些花樣精巧的配飾擺件,劉朋聽小喬說汪浩哲臉和手的皰疹是因蚊蟲而起,便讓小廝回流花鎮帶匠工來,替他們做好紗門紗窗,陳應章馬上從家里抱了一木盒上好的檀香,說既能除異味又可以驅蚊……
陳應景沒有東西送,面帶愧色,小喬悄悄對他說:“何必在意?他們家現成有,又不是他們掙來的,你只要想著以后憑能力掙這些就對了。我哥哥比你們大好几歲,也當得起你的兄長,他腿腳不便,你可以照顧一二,盡你的心意吧!”
陳應景連連點頭,感激地看著小喬。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1:45
第七十二章 契約
小喬和大牛出門在外,有機會捉弄他了,想到四蛟他們那晚上聽牆根無功而返,便惡作劇地問大牛洞房花燭夜怎麼過的?新娘子對他這麼溫柔体貼,心里不知道有多滿意呢,為什麼裝模作樣不跟新娘子說話?難道還想著張玉蓮?
大牛臊得滿臉紫漲,故作氣惱地朝前頭甩了一鞭子,心里抱怨小喬這孩子太鬼怪了,一時像四蛟那樣天真,一時又精明得像……像陳老爺!
見大牛別過臉去,小喬哈哈大笑,大牛嘟囔道:
“以后阿浩娶親,看你敢不敢這樣問他,好歹我和阿浩一般大,你饒了我吧!”
提到汪浩哲,小喬不笑了,認真地問大牛:“城牆上的畫像還是一直有的吧?上次半夜出去你沒事買什麼江米團子?那張玉蓮又不是個省心的,鬧得個個知道了。這回身邊有秋香嫂子,你每晚出去那麼久,怎麼跟她解釋?可別又生出什麼事來,讓她懷疑你半夜進城找表妹幽會就慘了!”
“沒有的事!”
“我當然知道沒有……不會真有吧?到了城門,再往里走几條街就到表妹家了!”
“小喬!”
大牛又氣又無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不就別招惹人家,既然把你嫂子娶進家門了,哪能做對不起她的事?”
“那你可不許再理張玉蓮了……好啊大牛哥,上次讓你上街逛一圈,是不是去見蓮表妹了?我可是最討厭三心兩意的男人,你不要讓我瞧不起你!”
“沒、沒有!小喬你聽我說!”
大牛緊著解釋:“你不是讓我去藥堂問曾大夫一些事嗎?我我我就遇見蓮表妹了……”
“哼!哪那麼巧?”
“是真的!”大牛賭咒發誓:“蓮表妹上回在咱們家沒好利索。回到城里還要吃藥,那天三姨不得空,她自己拿方子來藥堂撿藥,我和曾大夫坐在一起,我沒喊她。可她一轉頭看見我了。”
“后來呢?她就這麼放你回家了?才不信!”
大牛表情愀然,垂首抱著趕車的鞭子:“她也可憐……”
“當初你在布店門口被她甩下,那時我看你才可憐!”小喬嗤道:“有因就有果。自己種下的果子自己吃,大牛哥,你沒有那麼大的能力。你可憐不了她!”
大牛嘆了口氣:“我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了。所以表妹叫我跟她出來,我只站在路邊跟她說話,沒去她家……她哭得很厲害,不肯走,我也沒敢陪著,就趕車去接你了。”
“嗯,你做得對!想想她在你家都敢暗算你,要是去了她家。你就完嘍!”
大牛的臉又暗紫一片:“可不要跟娘說這些,也不要跟你嫂子說!”
“知道!你還沒告訴我呢,你半夜跑出去。一去還一兩個時辰,秋香嫂子不問你什麼嗎?”
大牛訥訥道:“她、她不是個多事的。我不和她說話也不惱……成親那晚沒敢出去,第二晚瞧她像是睡著了我才悄悄出門,回來她竟是坐在房里等,卻不點燈,並不問我去了哪里,只給我端杯熱茶來……隔兩晚我再出去,她也沒說什麼,就拿件衣裳替我添上,把帽給戴著,小小聲說路上要小心……”
“哇,大牛哥,你娶到個好媳婦了耶,這叫善解人意,体貼關懷,懂嗎?”
“嗯。”
大牛大概沉浸在李秋香的溫情里去了,卻又很快醒轉來:“你怎麼懂這些?”
“切!”小喬翻了個白眼,想到陳應章和劉朋對自己的懷疑,便笑著說道:“我是誰啊?我是天才,什麼不懂!”
大牛哭笑不得,跟她商量:“你看,我是不是找個什麼理由跟你嫂子說說?怕她撐不住告訴爹娘,那可不好!”
小喬沉吟道:“看來秋香嫂子對你是死心蹋地的……”
“說的什麼話?都做我媳婦了,能不死心蹋地?”
“這可難說,你瞧張玉蓮,不也做了你十几年未婚妻?人家想跑照樣跑!”
“那可不同……”
“怎麼不同?”
“就是不同!”
“好吧!”小喬揮揮手:“不說那些沒用的——秋香嫂子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不打探你的秘密,過了好几天也沒見告給你娘聽,這是要與你共擔當了,她很聰明,衝她這份心意,你也不好隨便敷衍搪塞她!嗯,你今晚回去,誠心誠意地告訴她:半夜出去是辦正事,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重要,但請她放心,絕不是做壞事,要不了多久,事情就辦完了,所以,還請她與你夫妻同心,共同守住這個秘密!怎麼樣?”
“嗯,只能這樣了!”大牛點頭:“鄭記那里又怎麼辦?小喬你進了几次城,不去看紅袖姑娘了麼?”
“呵,原來你還惦記著紅袖姑娘呢!”
大牛被她耍得麻木了,居然沒變臉:“記著呢,活生生一個人,怎麼可能忘了?”
小喬嘆口氣:“唉!這個怎麼說呢?她的銀子幫助我們度過寒冬,讓我們過了個小肥年,可我們沒白拿,按理說,應該是兩不相欠,但還是覺著她的情份很大。行了,我們現在還需躲躲藏藏,不敢招搖過市,隨緣吧,遇上了再說,若是不再見到,那就各過各的!”
大牛想想,點頭:“是這個理!”
“鄭記那邊,咱們剛才也跟鄭大嬸商討過,除了三豹,我真覺得大妞二妞可以過來,現在家里有秋香嫂子了……”
“不行!”大牛斬釘截鐵:“女孩家家出來做什麼?娘不會同意的!”
“那有什麼的?大妞二妞有膽氣,她們肯定敢出門到城里謀生,再說了,又不要她們拋頭露面,只在屋里頭和后院走動,管著廚房,管著人員和各樣材料,你看鄭大嬸那歡喜勁,她說如果倆姑娘來了,她當女儿一樣看待!”
“小喬,再怎麼說,她們是姑娘,大妞十四了,快到嫁人的年齡,別為了掙點錢誤了終身,嫁人才是正經!”
小喬轉過臉來認真打量大牛:“人家說的還真不錯,成親了就是不同,大牛哥現在只覺得娶媳婦和嫁人才是正事,可你又不了解大妞和二妞心里怎麼想,或許她們和你想的完全不同呢!”
大牛篤定道:“我不懂她們想什麼,可我懂娘怎麼想,我送她去替大妞相看過,估計大妞今年是要出嫁了的。我們家孩子多,爹也說不巴望女孩儿在家多住兩年干活,他們只想給大妞二妞找個好婆家。鄉下女子越早去婆家,以后才越得婆家看重,生得儿女多了,那個家就歸她管,男人就不能小瞧她!”
“呵呵!”小喬笑了一聲:“大牛哥我看秋香嫂子以后就管定你了!”
“那可不一定!”大牛居然很自信:“她和大妞……不一樣!”
小喬腹誹:有什麼不一樣的?合著只許你家女孩儿上別人家管人,別人家女孩到你家就管不得你了?
出乎意料的是,小喬回到家,拉著潘二娘進正屋關起門把城里的事情一說,潘二娘只沉思了小半會,就目光堅定地說道:
“只要大妞二妞自己肯,我放她們去!”
小喬內心暗贊,這潘二娘倒真是個人物,比潘富年精明果決多了。
“二姨是明白人,照我看來,大妞姐和二妞姐如果不去縣城,日后她們就嫁在附近鄉間,一輩子像二姨這樣過,安安穩穩,卻未必無憂無怨。但女孩子多長些見識也是好的,況且大妞姐有膽色,二妞姐聰明機靈,她們去了縣城只會讓自己過得更好,我是覺得她們可能也願意換個環境才這樣提議。鄭記正在拓展店面,鄭大嬸和二姨一樣是個厚道長輩,她把積蓄都拿出來,店面地盤是她家的,我們只出點子和人力,就能占十分之三的干股,平時每人每月酬勞另算,我認為花得來!三豹和大妞暫時主廚,二妞識字多些,也會算數,管儲物,鄭大嬸的儿子冬哥是糧店小掌櫃,算數精明,他人品怎樣我還不是很清楚,得讓他知道咱們也有懂看帳的人……大牛哥是長子,成親有媳婦了,他要顧家,要給姨夫搭個幫手,不能長期住在城里,但剛開始創業,不好用別的人,二虎哥身子沒好全,酒店還得靠大牛哥跑外務,比如采買新鮮食材這些,當然地里出的盡管從我們家拿去,那又是一筆收入,這個以后慢慢再做計量。二姨放心,我看好那個店,大家一起努力,一定會紅火起來的!我要陪哥哥,就不出面了,只在后頭想好點子,這個店的分紅干股我不沾,是大牛哥兄弟几個的,希望他們用心經營,爭取讓潘家過上更好的日子。”
小喬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展開:“這是契約,二姨收好,所有條款上邊寫得一清二楚,上邊有鄭大嬸母子和大牛哥蓋的手印,還有官衙的公證印鑒!”
“官衙的公證印鑒?”
潘二娘慌了,安安份份的平民百姓,聽到個官字就害怕。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1:57
第七十三章 開業
小喬忙道:“二姨莫怕,只是請了個公證印鑒,還要咱們花錢的呢!因為咱們家在縣城沒什麼親戚熟人,請不到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做見證人,只好拿著契約去官衙相關部門請蓋公證印鑒,就是說咱們兩家合開個飯館,所定契約有官府作見證!別人也有這麼做的,得多花些銀錢罷了——您不知道,光蓋上這個印鑒,要五兩銀子呢!”
潘二娘聽了松口氣:“這個倒也無妨,只要不是惹官司就好!”
“不會有官司,鄭家的底子是房屋,臨街三間門面,后邊一個大院子,但會利用才能生財益。大嬸是個寡母,她見過大牛三豹和姨夫,知道咱們家在鄉下,窮得什麼也沒有,能圖咱們什麼?她看中的,是我的一些點子,還有做菜的手藝,我說咱們家三豹和大妞二妞都會做很多菜式,她很高興。她的冬哥不知為什麼,就不愛經營酒店,性子清冷些不多說話而已,倒也不像奸滑的人,再說他生在縣城,是獨子,沒學壞事只找正經事做,一心一意想掙個体面職位,從這點來看,好歹是個有志氣認真過日子的人,這樣的人要臉面不會亂生事。而真正讓我斷定此事對咱們家有益無害的,是鄭大嬸的那個心願,她跟我說了一些事……嗯,說起來話就長,我現在渴了呢!”
“好好!咱們這就出去,二姨給你倒茶喝!”
潘二娘憐愛地伸手摸小喬的頭:“孩子,難為你這麼小,卻為咱們家籌生計,還能想那麼遠……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不行。我聽說吃啥補啥,你整天想東想西的,只怕腦子有虧損,我得去村上托人,誰要去集上給捎個豬頭牛頭回來。燉了給你吃!”
小喬擺手:“二姨,我可吃不下一個豬頭或牛頭……”
“吃不下讓四蛟他們幫你吃,只讓你姨夫劈出里邊的腦髓。那個你一定得吃——也讓你哥哥吃些!”
潘二娘皺著眉,記起剛才小喬說的話:“你說什麼?你不要干股分紅,那怎麼成?如果虧了也罷了。要是賺得錢那還不是你的功勞?讓大牛他們占一份小的。你和阿浩要大頭,阿浩跟大牛一樣大,他以后成親要用銀子!”
小喬笑了:“二姨,我和哥哥總要回家的!這一路逃荒,被人搶銀子打壞了頭,我們兄弟都記不得以前的事了,幸虧遇見大牛哥,得二姨一家子照顧。但慢慢的總會想起來,到那時我們就得走了!”
潘二娘盯著小喬,眼圈發紅:“可二姨舍得不得你們。特別是你這可人的小東西,跟四蛟一般大。也調皮,卻比他聰明懂事上百倍……有了你們兄弟,咱們家才過上好日子,你們要走,二姨怎麼辦?你姨夫和兄弟姐妹們也不想你們走!”
小喬又何嘗願意提及這些令人不愉快的話?她喜歡這個大家庭,也愛蓮花村的清靜,特別那個新建的厚院,她倒是想和哥哥在那住一輩子……但是世事難料,誰能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景況?她利用汪浩哲陪少爺們讀書,多少激活了他腦子里的記憶,昨晚睡得好好的,忽然被他抓起來拼命搖晃,驚喜地喊:“小喬小喬,哥哥知道了……”
她嚇醒了,誰知睜開眼卻見汪浩哲一臉迷茫:“怎麼……怎麼我想跟你說什麼來著?這會又記不起來了!”
小喬想: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總有一天他會記起前塵往事,到那時,只要他還肯認汪小喬是兄弟,也不用擔心什麼,大不了告訴他事情始末,若他肯隨她去找黃文正當然好了,她也願意跟他去尋找他的根,仍像現在這樣,沒有血緣關系,卻能生死相依,親厚如手足。
小喬和大牛梳理好跟城里鄭記的合作事宜,各種運營事項也確定下來,好些精細的理念和亮點想法,小喬想一古腦地灌輸給大妞二妞,卻發現不現實,她們聽完不一定記得全,可寫字卻是小喬很不願意的,她承了黃文嬌的身子,想必那小姑娘以前練過筆,能寫好几種字体,但詳細到條條款款的東西,洋洋數万言,拿著毛筆一個一個寫繁体字,簡直是要她的命,習慣于敲擊鍵盤的人傷不起啊!最后還是決定慢慢來,一樣樣教吧,急不來的。
鄭記門店簡單地做了些拓展和裝修,重新掛牌改名為喜來登酒店,一切准備好,鄭大嬸就催著潘家姐弟即刻進城上工,三豹自是欣喜不已,大妞和二妞雖然舍不得家,舍不得爹娘兄弟姐妹,卻渴望去縣城,毫不掩飾想離家一展身手證明女孩不會輸給男孩的信心和願望。潘二娘看著兩個茁壯結實的女儿,心里也是一陣不舍,最終還是咬一咬牙,著手替她們收拾行裝,大嫂李秋香在旁幫手,看向兩個小姑的眼神既有鼓勵也有羨慕。
潘富年考慮再三,和潘二娘商量:“孩他娘,二妞今年十歲,三豹十一,兄妹倆去城里住兩年倒沒什麼,大妞這都滿十四歲了,剛給她相看的那戶好人家,有不少田產,又是大儿,怕放過這村,以后找不到那店了啊,可不是誤了閨女終身?”
潘二娘說道:“那家是我去相看的,那男儿是不錯,家里有磚瓦房,大院子,可他下邊還有七個弟兩個妹呢!爹娘年紀比咱倆個要大得多,大妞嫁過去做大嫂,辛苦倒不怕,我就覺著那男孩人長得周正,怎麼二十歲了還說不上媳婦?是他嫌人家姑娘還是人家姑娘嫌他?如今過去這麼些天,他家也沒來問一聲儿,總不能咱們自己去跟人說:願意把姑娘給你?算了吧他爹,我問過大妞,她說她才十四歲,不想嫁這麼早。儿孫自有儿孫福,咱們先不管她,讓她去!我這麼嬌嫩山花儿似的姑娘,就不信日后嫁不到個稱心如意的!”
潘富年無語,沉默一會又道:“兩個閨女都放出去,你就這麼放心?家里少了幫手,我又要顧著田地魚塘,你可更加辛苦,你這身子……”
潘二娘笑:“孩他爹,你糊涂了?不是有大牛媳婦麼?有這樣能干的媳婦幫我,怕什麼?他們兄妹三個在一起,又有大牛早晚去打點,應該沒事。今年過完年我身子比以前好很多了,大牛娶媳婦以后我更覺得身上一陣輕松,小喬這孩子昨天給了我一棵人參呢,說是劉少爺送的,他留一根給阿浩,給我一根補身子,唉!這孩子真是太好了,我們夫妻也不知是哪輩子積來的福,消受得他這份孝心。田里的活你悠著點,不要太拼命,節氣一下來,我跟你一起安排,到時請人耕種,你平日打理好就是了——孩子們都進城去忙活,大牛早晚跑城里,也不能總幫得你,就是二虎好了以后也是要進城的,你一個可做不來,!”
潘富年急了:“那怎麼成?田地給了咱們種,要是不親自伺弄好,卻雇請人來幫種,陳老爺知道了非收回去不可!三豹和大妞二妞去就去了,大牛時常去看看他們,二虎可不能也到處亂跑。實在忙不過來,讓他們堂哥去幫忙啊,大哥家老四,二哥家的金山,不是很想進城做事嗎?”
“他爹,你可不能隨口替大牛應下什麼,現在還用不上他堂兄弟!你就放心吧,那些田地會讓你好好種著!”
潘二娘拍拍胸口,那里貼身的衣裳袋子里放著兩張契約,拍起來沙沙作響,她帶著些驕傲的口氣說道:
“這里有他們親手簽下的契書,小喬說,別的人他不懂,但這兩張,他敢打保票沒人會反悔!你只管盡自己喜歡,愛種什麼糧谷就種什麼,塘里放養什麼魚就放去,只等到秋收季節,那麼多的魚米糧豆,吃也吃不完,屯也屯不下,到時你得掉大半,到手的銀錢只怕足夠你買回原先生妞妞時賣去的那些田!”
潘富年咧著嘴笑:“真是的,那几塊田……我一個記著就行了,你也總惦著做什麼?說起來還真虧了小喬這毛孩子,他們才來多久啊?咱們家,眨眼變成這樣,我晚上睡下,總怕醒來小喬不見了,這些都沒了……”
至二月底三月初,几位少爺的功課進展迅速,這個時間段多是汪浩哲帶著他們,小喬不去陳家了,少爺們上午在家學里修習或聽課,下午進入厚院讀書,他們已經舍不得這個機會了,每天總是按時到來,劉朋甚至辭了家里的先生,干脆住到蓮花村外公家,只為要進潘家厚院,此時的小喬常常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抓了四蛟在厚院陪侍茶水,還有陳應景幫著照顧哥哥,她自己就放心跟著大牛跑了。
頭上罩個帽子蓋住大半張臉,縮在大牛的牛車上進出縣城,好在剛開業的新酒店經過一陣混亂之后很快便上了軌道,運勢喜人。原本定位為中下檔次的餐店,因為前陣子打出了不少風味獨特的菜式小吃,加之現在推出的新點子新菜式,不但吸引新食客,更有許多回頭客蜂涌而至,居留或經過花橋縣城的游人客商閑來就愛尋幽探奇,喜來登這個名字,本是小喬隨手牽來的前世家鄉一個大酒店名稱,想不到也成了一大引人之處,豪爽的客商愛那店名自然不顧及店堂夠不夠檔次,照樣進去點菜吃喝,新穎別致又耐人尋味的菜名,活色生香鮮美無比的佳肴,讓走南闖北的商賈們一陣交口贊譽過后,喜來登名聲不徑而走,人氣漸旺,富人雅士競相來品佳肴美味,不經意間,沒有樓層暫時成不了高檔酒店的喜來登,只好以朴拙雅趣、清新不俗之名在高層人士口中盛傳開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2:13
第七十四章 往事
生意興隆,財源不斷,不提鄭大嬸如何喜形之色,潘家兄妹几個高興之余,在鄭大嬸的鼓勵鞭策下更加努力肯干,小喬看著喜來登這麼好的形勢不覺心癢癢的,有點后悔當初怎麼就能斷然說出不要一點干股那種傻話來。
她是受了汪浩哲的影響,身体的康復和天氣、環境、心情確實關系很大,入住厚院的汪浩哲身体痊愈得很快,而他言談中頻頻透露“歸去”的信息讓小喬有些心慌,拿不准汪浩哲記憶恢復得怎樣,晚上睡覺前總忍不住問他這樣那樣,偏偏汪浩哲是個沉穩性子,大多用一句話便打發了她:
“不要急,待哥哥想清楚些都告訴你!”
當初馮老探查出他身上和腦部有多許內傷,小喬告訴馮老說哥哥受傷以來,不記得自己是誰了,連家人都記不起,若非自己緊跟著他,他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弟弟,馮老聽后很嚴肅地又細細為汪浩哲把脈許久,方跟小喬說起自己遇到過的几樁腦部被重創的病例,他說,如此症狀是因為腦袋被擊打,內顱有血塊形成壓住經絡,導致記憶盡失,而頭顱之內有積瘀醫藥一時難及,好在對性命已無大礙,至于因此失掉的記憶,有人身体康復之后會慢慢重新想起,有人卻一輩子再記不起來,也有人記起受傷前之事,卻又完全忘了傷后發生的事情,各人体質原因,結果不盡相同,馮老讓小喬做好思想准備,她的哥哥屬于哪一種,他這個資歷深厚的大夫也不敢妄下判斷。
小喬此時已打定主意。不管哪樣結果,她都接受,只要汪浩哲能記起前事,找回他自己。
汪小喬和汪浩哲,在這個世界是虛擬的。沒有身份文牒,經不起推敲,任何一個想與他們兄弟作對的人。只要刻意追查一番,他們就會被官府注目甚至抓走,還要帶累給予他們幫助、收留他們的人。小喬漸漸認同汪浩哲的想法:這個地方不能久留。該走的時候,就要走得絕然。
因此她拒絕了鄭大嬸的好意,鄭大嬸為了實現心願,能做到這一步,實屬不易,三間大門店她原先租了兩間給別人用,自己只占了一間隔開來用,后邊一個寬大的院子也划分開來租給左鄰右舍。小喬建議她全部收回,重新歸整一番,打通來場子竟也不算小。沒有樓層便索性照著古雅園林方向裝修,粉色牆栗木桌椅。花式精巧的窗格,因后院占地廣,更要重點裝飾……
這些,都在年前就寫成文字交大牛半夜進縣城時送到鄭記,鄭大嬸有心,都照做了。
鄭大嬸原先說給小喬四個干股,只道大牛是跟隨他的,沒想過要另給大牛干股,小喬答應新酒店開業初期她會一直在,但推辭干股,只說受之有愧,因為經營新酒店的本錢和地盤都是鄭大嬸的,自己以后總會返鄉,但請鄭大嬸照顧大牛兄弟就好。
鄭大嬸哪里聽不出小喬話里的意思?小家伙精靈,怕自己外鄉人的身份被欺負,拉了他表哥來出頭的吧?但見大牛也算忠厚老實,又是縣城附近的農庄人家,要尋根究底起來也容易,當即便二話不說,把干股拔到大牛名下,又堅決地簽下文書契約,至此,小喬就不說什麼了,卻也不好意思要太多,退回一股,只讓大牛占三股。
小喬初見鄭大嬸,只覺她就是個面慈心善的普通中年女人,在她店里吃了一餐飯,無意間胡謅几句,教她做几個菜,倒讓她露出城府來,及至接觸多了,鄭大嬸跟她說起一件事,又讓她吃驚不小。
見自己的娘一出手便要讓人三股,鄭冬哥勸了几次,但鄭大嬸卻是誠心要和小喬合作,並不在意這點,冬哥卻也無奈,人各有志,他既不想接手娘的飯館,也就沒資格多說什麼,只抽空替娘管帳冊,不教娘吃虧,自己也放心。鄭大嬸對于小喬卻是深信不疑,這小小孩子竟然有經營酒店的天份,他未必很能干,但他懂那麼多菜譜,手藝高超,他的精明和敏銳更讓她折服,儿子雖然孝順,始終與她志不同道不合,她自然知道是什麼原因,每每想起來就無比郁悶。遇到小喬,看他指點著她的門店侃侃而談,把當年那人說的話又重新說了一番,她激動了,那顆沉寂多年的心忽然間躁動,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她橫下一條心: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憑什麼她就該這樣不聲不響過下去?像塊被扔在水底的石頭,永無翻身之時?就算只為冒一個泡,遲了很多年又如何?她要拼一拼,看是什麼樣的結果!
她並不是生來就會當壚賣酒、臨街開飯館,當年她也曾是爹娘膝下承受百般寵溺的嬌嬌女儿,爹娘年過半百才生有她這個獨女,愛之不盡,養在后院什麼活儿也不讓做,從不諳世事的青澀少女漸漸變成肥腰糙面的粗壯女人,這卻有賴于她的丈夫,名揚江南一帶的花橋縣城六福樓大酒店那位表面上的老板戚榮發。
戚榮發把六福樓經營得風生水起,享譽四方,看去榮光無限,富貴厚重,卻沒人知道其實他只是個上門女婿,而且還是個拋子棄妻趕去上門的負心男人,真正的老板是他那位深居簡出的太太,六福樓老東家的獨女。
或許戚榮發天生就是個專娶獨女的命,他体格高大健壯,相貌堂堂,在江門縣城娶得鄭氏,不到兩年生了儿子冬哥,二老相繼離世,他接手老丈人經營了一輩子的几個山貨店,和鄭氏商量,把山貨店全部賣掉,帶著妻儿來到山明水秀風光綺麗的花橋縣城,買下了這條街上的三個門店和后邊大院子,他帶著鄭氏站在門口,指指點點,熱情洋溢地說了那番若干年后由小喬再來復述的話,那時候的鄭氏眼里心里全是丈夫。完全信任和依賴他,她万万沒想到,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丈夫突然變臉,甩給她一紙休書。不顧儿子冬哥的哭求,去到他任掌櫃的六福樓做了上門女婿。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開始時也像冬哥一樣跪下哭求他不要離去。他給了她一個理由:六福樓的小姐懷孕了,是他的孩子!
那一刻,她体會到灰飛煙滅是什麼滋味。往日夫妻恩愛的情形還歷歷在目。丈夫說變就變了!她强撐著問他那這三間門店怎麼辦?他不打算把那個計划繼續下去了嗎?
他沉默良久,看著七歲的冬哥說道:“你以為有那麼容易的事嗎?說和做,天差地遠!憑著這几間屋子,夠你們母子過活了,我會看著你們,不至讓你們窮困,沒事不要來找我,若讓人知道我曾經婚配。有礙六福樓聲譽!”
她便沒說什麼,乖乖收了那張休書,冬哥大哭著求她去拉回爹爹。她揚手打了冬哥一把掌,几日后。她暈倒摔倒,不幸小產,才發現自己也懷孕了,可憐的胎儿沒成形就滑掉。躺在床上几個月動彈不得,自己和冬哥是怎麼活下來,她不清楚,從那以后,冬哥和她母子相依為命,但這孩子從此性子變得清冷,有什麼事都不肯和她說了。
然后她開始為生計憂心,靠著出租房子和院子的錢母子倆湊合著能過日子,但冬哥要讀書,她自己還需要吃几味藥,戚榮發說過的話大概已經不記得了,並沒再來看母子倆,她也沒巴望他來,在她那顆尚還年輕簡單的心里,這個男人已經跟她沒有關系了,任何過錯她都可以原諒,唯獨不能接受他讓另一個女人的肚子大起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不提,她也不會再碰他!
但她沒阻止他來看冬哥啊,她不想冬哥沒有爹,可是他不來了,她能有什麼辦法?
她時不時地跟街坊鄰居打聽六福樓,人家說那可是全縣最好最大的酒店啊,進去吃飯的都是富貴人家,生意興隆,日進斗金……她沒有手藝,也不會別的生計,記得他說過,在這地方開個飯館即便不會經營發不了財,也絕不會虧損,于是變賣了几樣首飾,買了物什開起小飯館來,果然不過數月,憑著她這種勉强把米煮熟,炒菜只會放鹽的手藝,居然也能讓日子過得松活許多。
冬哥卻對經營飯館深惡痛絕,非但不肯幫她,還求她關了門店,說不要走那人的路子,他不是好人,不要學他……
戚榮發終于來看他們母子,那是在十年以后,他生不出儿子來,和六福樓小姐連生四個姑娘,他是來認儿子的,想讓冬哥隨他回鄉一趟。此時她自覺手藝精進不少,打理這樣一個小飯館嫻熟自如,在他面前有意無意顯露一點成就感,誰知他卻用半帶憐憫的目光看她,她看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嘲笑和輕視,她怒了——沒錯,她無能,只會沿襲他的意向安排生活,時光把她打磨成一個壯實粗陋的女人,那又如何?當初沒有她,沒有她爹娘給的資產,他能夠在花橋縣站穩腳?能夠体面光鮮地走去六福樓應聘做掌櫃,從而勾搭上人家小姐?他有那運籌的本事,懂經營善管理,當初若肯為了妻儿拼搏一番,把這三間門店打理好,到如今就算不能像六福樓那般榮耀,至少也會有所成就,且好好一個家不會散了,她不會小產,冬哥,還是他的儿子!
母子倆拒絕了他的“好意”,把他趕出門,看到鄰舍驚疑的眼光,她忽然有種想掀風作浪的感覺,對了,她想到她早已拋頭露面多年,再不是當年那個怯弱的少婦,她從來不說冬哥的爹哪里去了,日子一久,也沒人再問,誰來承認她這是好心為別人考慮?如今他一句沒儿子就想認回冬哥,合著他根本就不在意臉面,反而又是她自作多情了?
作惡的意念一起就再也打壓不下來,偏偏又讓她遇著小喬,魔症了一般,她只覺得自己深身是力氣,她要照著他以前規划好的去做,她要讓喜來登蒸蒸日上,她不介意人們知道她原來是六福樓老板的元配發妻,冬哥是戚榮發的長子!
六福樓有四層樓又怎樣?喜來登將來要建起五層六層,勢必要壓住六福樓,她的冬哥不稀罕進六福樓,看都不會看一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3:05
第七十五章 解惑
進入四月間,春暖花開,草長煢飛,田間地頭到處是燕子雙飛的影子,各類鳥儿的吱啾聲不絕于耳,此時播種已過大半,庄稼人是不得一點空閑的,粗活細活總也做不完,從天亮到傍晚時分,除了吃飯時間,其他時辰几乎都是在田地里消磨。
大牛爹無端得了那麼多田地耕種,卻一下子失去孩子們的幫助,倒也不顯忙亂,有新媳婦在家看弟妹做家務活,潘二娘脫得出身來陪他外出打理農活,反而更得他意,也自知不能逞强,便都聽潘二娘的,該花銀錢雇人就花,夫妻倆只跟著做些開頭收尾輕松活儿,但他那几畝心愛的魚塘卻非要親自侍弄不可,潘二娘也不攔著,由他高興,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厚院里小喬和汪浩哲卻是卸下了擔子,三個學生已經收拾行裝啟程趕考去了,除了小喬還不放心城里的喜來登酒店,隔個三兩天就跳脫跟大牛跑掉,汪浩哲出不得門,也只好安安心心地鍛煉身体,堅持做康復運動,天氣好不下雨的時候二虎會進院來,兩人時而坐在木樓廊沿或小亭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時而拄著拐杖在院子里的青磚路上溜跶。大妞二妞都不在家了,小喬出門的時候就交待四蛟和三妞照顧厚院,終究是小孩子怕做事不牢,李秋香便不時牽了妞妞進來照看兩個病號,做些灑掃的活儿,汪浩哲戴慣了帷帽就不打算摘下來,因而倒並不介意。
相對蓮花村庄戶人家表面忙碌實則平靜無波瀾的安寧生活,城里喜來登酒店的火紅熱鬧氣氛卻是讓人周身血液沸騰,每天都沉浸在興奮和歡快之中。
小喬自己動腦。也督促大妞二妞他們多想多看多問,提醒他們不能用美食把客人喂飽了就完事,還得乖巧地多几句嘴,謙恭地問問人家有什麼意見或建議,所謂取長補短。集思廣益,新點子往往只在一閃念間就出現,用上了而且還用得巧妙。那就是金點子,產生的效果相當于賺了金元寶。
潘家姐妹伶俐勤快,膽大肯干。樂于聽勸。也肯開動腦筋,到喜來登一個多月,便樣樣事務摸透,熟悉得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樣,把鄭大嬸喜歡得什麼似的,她自己沒有女儿,把兩姑娘當閨女疼愛,最喜歡二妞。而她那位本來不願意一起干的儿子冬哥,忽然辭了糧店二掌櫃的職位,回到喜來登專心幫娘管事。鄭大嬸大喜過望,所有人都以為他這是看見自家酒店生意越來越好才肯回來。小喬卻悄悄跟鄭大嬸說:“您家冬哥是看上我們家大妞姐了!”
鄭大嬸嘎了一聲:“不能吧?別看我這儿子從小窮養著的,卻從來沒正眼看過門口來往的姑娘,他今年十八歲了,去年初開始,人家媒人自己來,還有我托了人幫問,到他這里都過不了他的眼!”
小喬笑道:“大嬸,他不喜歡自然過不了,你不也很喜歡大妞這樣的麼?雖然皮膚不夠白,可個儿高,健康結實,你何不問問冬哥看沒看上我們家大妞姐?”
“成!我問問去。你別說我還就看上這倆姐妹了,模樣儿周正,圓臉儿緊繃繃紅扑扑,像個桃儿般惹人,妹妹雖然年紀小些,個子可不小……嗯,按理說是先得問姐姐的!”
其實小喬只是瞎猜,又不是神仙,哪能一眼看到人家心里想什麼?不過無聊給冬哥尋個悶子玩玩罷了,這小子怎麼說也是個少東家,早叫他幫鄭大嬸琢磨點事他說他很忙,現在又肯麻利儿辭工順溜儿回家來是什麼意思?
卻沒料到几天后大牛從城里回來就急急忙忙四處找潘二嬸,半帶激動地說道:“娘,城里鄭大嬸請你去一趟,店里實在忙,她脫不開身,所以只好讓你辛苦了!”
潘二娘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變臉道:“那、那是為了什麼?”
“為大妞的親事,冬哥和大妞要成一對儿!鄭大嬸問過他們兩個,兩人都點頭願意!”
潘二娘發了好一陣子呆才說得出話:“我的儿啊,這是怎麼說的?才去一個月,這就要跟人家議親?可過年那會相看的那家剛請人來問,說要是覺得他家儿子合意,就訂親!”
大牛急道:“哎呀娘!那可不行,大妞跟我說了:她願意應下冬哥……找個事由把過年相看的那家回了吧!”
“好,好!明儿娘就找人去回話,可這、這要是議了親,大妞就得回家來了,怎好還在人家里住著?”
大牛擺擺手:“沒事的娘,你和爹去看了就知道,那是個酒店,一起干活的人七八個呢,后邊大院兩邊有小側院,大妞和小妞、三豹歇一邊儿,大嬸母子倆歇一邊,分清楚得很!”
小喬童言無忌隨口一提,竟然成就了一樁姻緣,自己也感到万分神奇,一時忍不住去找冬哥,告訴他自己和鄭大嬸說過那樣的話,如果他是因為孝順而答應娶親,那可要慎重考慮。
冬哥的回答出乎意料:“我原沒有這想法,但娘提出來,我認真想了一夜,越來越覺得大妞這樣的女子才最適合我!首先她與娘有共同愛好,她們會處得很好,再來,我不喜歡弱女子,要娶妻就必定娶個健壯强悍能干的!所以我決定了,大妞若願意,我就娶她!”
冬哥的話把小喬雷倒:合著她只是起到導火索的作用?
晚上臨睡前照例把白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給汪浩哲聽,卻沒敢把這件事告訴他知道,怕又招來他的訓。
潘二娘和潘富年抽空跑了兩趟縣城,因店里確實太忙,且鄭家在花橋縣也沒什麼親戚,兩家又一拍即合,一切從簡,請來媒人證人互相交換信物文書八字就把婚事給定了,說好等到秋收后。冬哥下鄉去迎娶,到時再辦得熱鬧隆重些。
定完親冬哥反而不自在起來,問娘是不是該避嫌?若需要,他另找個地方上工去。
鄭大嬸看了看害羞地跑回廚房忙活的大妞,笑對儿子道:“另找地方上工難道你就不回家?店里需要大妞儿。又不能放她回鄉下,算啦,咱們又不是那些大戶人家。講究那虛禮做什麼?遲早要做夫妻,在一塊儿干活,天天見面熟稔了反而更好!”
四月中旬過后。李秋香被確認懷孕了。潘二娘欣喜不已,叮嚀來叮嚀去,要她注意保養身子,家務活干不了就別干。小喬想給大牛道個賀,誰知他居然兩天不露面,沒給她這個機會。
三位學生府試過關的消息傳來,陳應景毫無懸念地得了第一,劉朋、陳應章表兄弟名列第五第六名。陳宅整整燃放了半天炮仗,陳財主特地依照孫儿信中的意思讓陳管家給小喬兄弟送來一份大禮,其中竟然有二十兩紋銀。小喬大樂,把銀子給汪浩哲看了。收起來,再翻翻禮盒里除了一些點心,都是些筆墨紙硯書本,說是附庸風雅,實則小氣不舍得給好東西,撇撇嘴罵一聲財主奸滑,好在總還算有點實用的,三四塊好布料,其中兩塊綢緞顏色很鮮亮,便征得汪浩哲同意,把筆墨紙硯書本拿出來,挑了几樣點心留著,整個禮盒一蓋,抱著送去給李秋香,權當是給她的賀禮了。
畢竟是鄉下人家,新進門的媳婦未當家作主一切全憑婆婆作主和掌管,包括新婚收到的各樣禮帛錢物,李秋香不能例外,雖說大牛在城里喜來登跑外務,得點酬金,但依著他那老實性子,肯定要先上交給娘,再由娘折回些零花錢給他,到李秋香手里自然不會多了。小喬看到李秋香作為新娘也就兩三套新衣,辦喜事時收到的布匹綾羅不少,光她知道的陳應章和劉朋送的就有好几塊好料子,不知為什麼不見她拿出來做衣裳穿,這樣事如果是大妞二妞在家,她還好問,現在一家子都是男人居多,問誰?四蛟根本不懂這些,三妞又太小,汪浩哲給她的戒語是:人家家內宅事,不要多嘴亂問!
現在又得了這几塊布,都給她,做些好衣裳穿,進入春天以來,自己和哥哥都各做三四套春衫了,她提醒大牛注意衣著,在外的哥几個才有兩套春衫置換,家里這几位,卻還沒見換上新的。
潘二娘不在家,二虎在厚院,前院只有三妞和妞妞看家,小喬給了她們兩包點心,徑直走進大牛新院子里。
大牛這時候是不在家的,不去城里也幫著爹在田頭忙活。正屋虛掩的木門上大紅喜字還貼得好好儿的,推門進去,就見李秋香歪靠在床頭半眯著眼打盹,她今天沒開窗戶,屋里很暗,碎花帳子半遮著她的臉,顯得她沒精打采,缺少生氣。
睜開眼見是小喬,她露出淡淡的笑容,招手道:“來,過來!嫂子這儿有好吃的!”
拿出一個紙包攤開,原來是她藏的果脯,有酸的有甜的,小喬撿了顆話梅含進嘴里說道:“是大牛哥給嫂子買的吧?”
在小喬這樣的小孩面前倒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李秋香目光溫柔,微笑著點頭:“嗯,我胃口不好,想吃酸的甜的果儿,他從城里帶回來。好吃吧?說是有錢人家常去的那家店里買的,貴著呢,三妞和妞妞來了我只給她們一人含一顆,不敢給娘看到,怕會說我們亂花錢!”
大牛只是憨厚,並不笨,有樣會學樣,帶他在城里轉几圈下來,他也能分辨出什麼東西算好什麼東西不太好。
“大牛哥是誰啊?他有本事掙錢了,定是最疼你,只會給你買最好的!現在花點錢不怕,你有身子了嘛,想吃啥就吃啥,二姨說的!”
李秋香笑了:“話是這麼說,也不能太過份,我懂得,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們得節儉!”
小喬見她瞅著禮盒卻不問是什麼,便把蓋子打開:“這是人家送給我和哥哥的,點心你留著慢慢吃,剛才分些給妞妞了。我和哥哥春天衣裳足夠多,夏天的已經訂做,用不著這些衣料,給嫂子吧,做兩身好衣裳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像新娘子嘛!”
李秋香歡喜地翻看著布料,手頓了頓,卻又推回來:“還是留著吧,以后阿浩表弟娶媳婦,再給弟妹!”
“切!那得猴年馬月啊?早舊了去。嫂子留著,以后我若遇到這種柔軟的棉布還給你拿回來,你收著,等小侄子生出來給他做衣裳,這些綾緞顏色挺好,你穿吧!”
“那個……這,怎麼好?”
“嫂子收著吧,平日你辛辛苦苦替我們灑掃,我可沒說客氣話!”
“那就,謝謝表弟了!”
“嗯!嫂子可要打扮漂亮些喲,你瞧上次來的那位蓮表姐,她多會搭配衣裳啊!嫂子打扮起來不比她差,有一句話說:天下沒有不美的女人,只有懶得打扮的女人!”
李秋香呆了呆,呼吸一窒,抓住小喬的手:“表弟你告訴我,你大牛哥他、他是不是天天見那位蓮表妹?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他不把你當小孩,我也和他一樣……你不怕告訴嫂子,我、我們已經做了夫妻,我自是要為他著想,他心里忘不了表妹我可以諒解,可是不要做錯事,現在還不能沾惹她,她未婚夫家要知道會鬧起來,咱們家理虧!”
“嫂子覺得大牛哥還和蓮表姐有來往?為什麼不直接跟大牛哥說個明白呢?如果大牛哥真的還跟蓮表姐有往來,嫂子怎麼辦?”
“你太小不懂得,夫妻間有些話能不說就不要說出來,會傷人心的!”
李秋香擦了擦眼睛:“我沒看錯他,他是個好男人,對我也很好。我終究是后來才嫁給他,他們前頭認識了那麼多年,情深是肯定的,可斷了就是斷了,如果還有來往,這是要拉著大牛往火坑跳啊,我去找她,想害我丈夫,絕饒不了她!”
小喬笑了:“嫂子真厲害!你放心吧,大牛哥是有擔當的,他不會讓你失望。蓮表姐算什麼,怎比得咱們賢惠能干的大嫂?大牛哥在城里忙得團團轉,有時半夜還要趕著去聯系新鮮稀奇的菜源,稍慢些就會被別家酒店搶走,他哪有那心思和功夫見她啊?”
李秋香怔了一下,眼睛越來越亮,唇邊一朵笑意慢慢綻放,整張臉剎時變得明媚生動起來,剛剛還籠罩在身上的陰郁氣息全然不見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3:17
第七十六章 兄弟
夜晚,木樓里一燈如豆,小喬早已進入夢鄉,汪浩哲卻還睡不著,靠近矮桌旁斜倚棉垛,手里握著書卷,微皺著眉頭凝望睡夢中的小喬,小小的身軀卷裹在碎花夾褥里,呼吸輕淺几不可聞,這是弱小無力的表現,男孩子應該漸長漸强,小喬八歲了,怎麼感覺他反比以前還瘦小?他總是不安份,愛操心,一事未了又起一事,跑縣城規划整建一個不大不小的酒店,實在不應該是他這種年齡的孩子能做的,可是他不但做到了,那酒店竟還越來越好!汪浩哲不覺得意外,卻也沒感到喜悅興奮,小喬太聰明,超乎尋常的早慧,在他看來不是什麼好事!
那是要付出心力和腦力的,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一時之間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心思情緒受到困擾,那種煩惱對大人都是一種折磨,何況是小孩子?只有他知道白天看似活潑快樂的小喬也有鑽牛角尖的時候,事情想不通夜間睡覺就不安穩,踢被子蹬枕頭甚至睡夢里會嗚咽怪叫,老老實實在他身邊睡下,到半夜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滾開遠遠的,早上醒來不是在房間這個角就是在那個角,那張漸漸白晰起來的小臉,還是他熟悉的模樣,可為什麼,看著這張臉,他心里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
小喬不跟大牛跑出去時,就只呆在小木樓和院子里,兄弟倆形影不離,無話不談,小喬的特點是能說會道,只要汪浩哲不阻止他,一張嘴就喋喋不休講個不停,什麼話題都有。從縣城到鄉下,所見所聞,他所做的一切事情,件件樁樁有頭有尾說給哥哥聽,需要發問或探討問題時才會有汪浩哲的聲音出現。小喬請二虎和李秋香教導指點在院子里栽種各種蔬菜植物。汪浩哲就站一旁看著,小喬果敢地動手抓握泥土令他皺眉,卻也很快理解為何小喬這麼小的年紀卻能懂許多事理。那是因為他不但肯動腦,還敢于動手,凡事經過實踐才會懂其中真理。讀万卷書不如行万里路。道理源自于此。
但汪浩哲自心底里不願意小喬太過沉迷于農事商務,他教小喬下棋,勸導他多看書、練字或作畫,讓汪浩哲覺得驚奇的是,小喬會背誦很多詩詞歌賦甚至聖賢文章,卻有很多字不認識,有次小喬坐在廊沿認認真真讀一本游記,顯然是被其中敘述的事物深深吸引住了。一路看下去,竟跑進跑出三四趟,問了將近十個字。最后索性坐到抄寫字帖練手勁的汪浩哲身邊來,邊看邊問。直到看完那篇游記為止。
小喬不喜歡下圍棋、象棋,反過來卻教會汪浩哲和二虎几種奇特的玩法,其名為軍棋、跳棋、飛行棋、五子棋,軍棋有些講究,其它几樣棋走法看似非常簡單,隨意撿几粒石子就能玩起來,一說要下圍棋她就皺臉,玩跳棋五子棋她笑得最歡暢,因為總是她贏。
汪浩哲和小喬逃難、遇險、踅居偏僻安靜的蓮花村,小小的人不離不棄,傾盡全力服侍他,為他四處奔忙,賣力掙銀子,說好話陪笑臉討巧求人,他的心痛羞愧難以言傳。從嚴寒的冬天熬到春暖花開甚而夏意漸濃,雖然還是不能記起前事,但他感覺身体正慢慢恢復,他調息凝聚內力,晨昏打坐練氣,這些,他無師自通,做得自然嫻熟,就像小喬讓他帶那三個學生溫習功課應付府試,為他們編寫指點時題卷,他輕而易舉地完成了,腦子里有此類知識,不過是略想一想,隨時能講說出來。
唯獨關于身世,明明腦海中那團謎云越來越亮,已經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他卻無論怎麼努力,總是不能解開!
而小喬這麼久以來也只字不提以前的事,他每每要把身世拿出來討論,小喬就會漫不經心地提及別的事情,這小子頭腦精明,心思玲瓏剔透,難以想像他真的是一丁點儿往事都記不起來。
殘破的記憶急切間修復不好,汪浩哲就時常做夢,夢境里不時遇見一些人和事,有許多個陌生而熟悉的面孔交替出現,這些人在喊他,他卻聽不到汪浩哲三個字,夢境里他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站得很高,與他齊頭並列的人不多,他前前后后仔細地找了又找,沒找到小喬。
終于有一次小喬進入他的夢鄉,他竟然松了口氣,然而夢中兄弟倆卻形同陌路——他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小喬則站在階下,小小的身影隱沒在一群平民中,顯得那麼卑微,他大聲喊小喬,小喬像沒聽見,瞪著眼看他像看一個陌生人,他跳下台階去拉他的手,小喬卻恐慌地甩開他,轉身往人群密集處躲去。
夢中醒來,他額上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摸索著從一個角落里把小喬拖抱回棉被上,替他蓋上夾褥,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淡淡月輝呆看小喬恬靜的睡顏,想起他平日似真似假的胡言亂語,自己雖呵斥了他,那樣的話語卻怎會說忘就忘的?每次腦子里稍微有一點明晰的線索,只要想到小喬二字,所有的一切立刻就會消失殆盡,什麼都想不起了,莫非潛意識里覺得小喬的話有道理,而他卻不願意面對,害怕真實的記憶來臨之日,便是兄弟生分之時?
汪浩哲心里慌亂過一陣子,他絕對不能接受小喬不是自己的親弟弟!
小喬才七歲,若不是家中遭遇天大的禍事,他恐怕尚在父母跟前撒嬌,怎麼會背井離鄉,與他這個重傷病人緊緊相隨、不離不棄?這一路而來,小喬所做的一切,唯願哥哥能盡快好起來,而自己心弦神思系于他身上,他受傷,自己心痛,他出門在外,為他牽掛擔憂,不論有多麼郁悶心煩,只要聽到那清脆的一聲“哥哥”,看到小臉上燦爛的笑容,便覺心頭溫暖,什麼事都可放開,如此心心相系,手足情深,怎可能不是真的!
或許,他真是個庶出的弟弟?
聰明伶俐如他,不會不懂嫡庶之分,看他為兄弟倆取的假名就知道——汪浩哲,汪小喬!嫡庶徑渭分明,他是庶子,還很有可能是個未入宗譜的庶子!他不是記不得前事,只是不想說,大家族嫡子庶子尊卑有別,一般沒有來往,若是把什麼都說完了,兄弟倆不能這樣融洽相處!
所以,小喬非但不積極幫他記起前事,還叮囑大牛不要把城門上的告示揭下帶回來,半路上直接燒掉就好,這是汪浩哲從大牛那里問來的,大牛說:“小喬不讓阿浩你看那張告示,他也不看,他只說那畫上又不是你,不必去關心那麼多。我才識得几顆字,更加看不懂,都拿到田埂下燒掉!”
汪浩哲漸漸想通了——應該是這個原因吧?兄弟情深,不忍生分,至少在養好傷之前,小喬不願意讓前塵影響到兄弟情誼,而自己,卻早已感應到小喬的心意,往往在記憶浮現之前,又讓它自行消失!
這算多大件事啊?一個郁郁這麼久才想通,一個硬撐著就是不說,兄弟果然是兄弟,傻到一塊來了!
汪浩哲臉上展露笑顏,伸手按住翻了個身,還想繼續往那邊滾過去的小喬,替他將褥子拉好,抱起自己躺靠的棉垛扔到那一側,小喬想滾也滾不去了,有力氣就爬到棉垛上去睡,總好過睡沒有棉被墊著的木地板。
熄燈躺下閉目歇息,心境安寧輕松,他決定不再逼迫自己或小喬去弄清以前的事了,順其自然吧,小喬說過:該來的,總會來!
不管從前怎樣,將來又如何,有一樣鐵定不變:汪浩哲和汪小喬,就是親兄弟!不相欺,永相顧!
剛要進入夢鄉,他胸口被什麼東西搭上來,皺皺眉,伸手抓住一條細腿放下去,自己則往矮桌旁移動了一下,誰知讓一寸失一尺,從那一側滾不走了,小喬便往這邊拓展地盤,很快欺壓過來,手腳並用,汪浩哲被卡在矮桌下邊,忍無可忍喊道:
“小喬!你給我醒醒!”
清晨,小喬被窗外鳥儿吱啾聲吵醒,腦子里過了一遍昨夜夢中的情景,忽然想到一個點子,立刻爬起來穿好衣裳,洗漱過了就想趁汪浩哲沒醒跑到前院去找大牛,誰知汪浩哲像知道他想些什麼似的,在臥室里喊了一聲:“小喬,又想進城嗎?”
小喬腹誹: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蟲,要不要這麼心有靈犀啊?
“哥你怎麼知道?我、我真想去一趟,很快回來!”
“你進城次數太密,如今臉上又好得差不多了,可別讓那些人看到你!”
“我知道的,現在好多人戴帷帽呢,我也戴,等過了這陣子,就不去了!”
“嗯,我也要起床了,吃過早飯再去吧,快去快回!”
小喬服侍汪浩哲起床洗漱,抱歉地說道:“哥哥,昨晚我是不是又踢你啦?你喊那麼大聲!”
汪浩哲苦笑:“究竟要多大張床才夠你睡?你都把我擠到桌子下面去了!”
小喬調皮地吐一吐舌頭:“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3:28
第七十七章 瑣事
六月,時值盛夏,天氣越來越熱,厚院內雖沒有奇葩異樹,卻也繁花似錦,蒼翠碧綠,引來蜂蝶環繞,燕鳥低飛游戲,觸目心曠神怡。
汪浩哲因見小喬跟二虎擺弄菜畦,像模像樣,沒人在旁時自己也試著動手,拔拔草,拿小鋤子松松土,清晨給瓜秧菜苗澆水,然后看嬌嫩的綠苗綴著晶瑩水珠,在陽光映照下閃發出攝人心魄的光彩,仿佛喝足了水,一瞬間就長大不少似的,種菜居然會上癮,他始料未及,此后卻是每天和小喬搶著先起床到院子里去照看瓜菜,二虎又帶他一起搭瓜架,待看到綠葉肥厚爬滿瓜架,攀上籬笆,迅速把四面籬笆遮得密不透風,變成碧綠的圍牆,還來不及贊嘆呢,那大朵大朵金黃色的花儿便四面八方綻放開來,院子里更有淺紫深紫嫩黃潔白各色小朵的花儿,密密匝匝繁星一樣前赴后續盛開,看得人目不暇接,這時候不得不佩服小喬,她竟是早就預想到這樣的美景了!
前半邊院子是熱鬧的菜園,后半邊是清靜的居所,几竿碧綠翠竹疏落有致,搖曳生姿,榕樹和桂樹濃蔭似傘,東邊芭蕉成行,小樓側后邊几棵梨樹逐漸成林,坐在樓里眺望,能看得見濃密的綠葉下躲著一串串小拇指大小的梨果儿,那是潘富年早些年種下的,第一年結果,便被小喬當風景樹圈進厚院來。
蓮花村,名符其實,到了這個季節,村頭村尾,千畝蓮田荷箭簇簇。紅蓮粉荷,競相怒放,沁人心脾的荷花芳香,隨著清風緊一陣慢一陣,徐徐而來。潘家院子、厚院恍若置于蓬萊仙島,小喬和汪浩哲趁早晚農人稀少時走出院子欣賞田園風光,沉醉之余。不免大贊大牛他爹真是有眼光,咬牙買下這個小荒坡,這事做得太對了。
七月。城里喜來登生意愈發興旺。潘四進城幫忙去了,潘金山跟著大牛早晚跑采買,即便如此,大牛也再顧不上家里,所幸此時糧食已快到收獲的時候,不需要太多人力,二虎早已痊愈,卻是因為跟汪浩哲學了一套練氣法。沒學得全,不急著離開家去縣城,每日幫潘富年和潘二娘看顧田里。李秋香過了初孕不適的時期,飯量增加。体力也漸大起來,攬了家務活,還照看兩個妹妹。四蛟老樣子,不放牛就跟著小喬混,陳應章、陳應景和劉朋果然一同上了最好的府學靈山學院,四蛟沒了旁聽的地方,只好回厚院和二虎一起學認字,小喬有空就緊著教他們几天,只要一上縣城又把他們閑置著,四蛟是個貪玩的,得著機會還不跑得沒影儿,汪浩哲看二虎老實,便指點他閑時練練大字。
喜來登酒店近期因為一道新菜式,差點被客人踩爛門檻,前世一道極普通的菜,到了這個朝代卻大受歡迎,本該是冬天吃著最相宜,夏天卻也被熱捧,小喬無奈了,親自教會大妞,並叮囑她這道菜最關鍵的一樣輔料其實很容易做出來,但極少有人會做,也想不到,須得做好保密工作,否則到時被人搶了生意哭都來不及。
鄭大嬸一邊忙活,一邊笑咪咪地看著小喬和未來的儿媳在一個角落里嘀嘀咕咕,到底是表親啊,小喬如今有了新點子新菜式只肯先與大妞二妞說,自己倒成次要人物了。
不過鄭大嬸一點不介意,大妞和冬哥像是天生就該成一對儿,兩人初見時也是如常人般平平淡淡,議親訂親之后,每日相處了解漸深,感情越來越好,大妞待母子倆的好大家有目共睹,冬哥不多說話,但他肯做,平時不喜油煙味,看到大妞姐弟几個忙得不可開交,他會一頭鑽進廚房幫上半天。
鄭大嬸看在眼里樂在心頭,這樁婚事真是相適相宜,儿子喜歡大妞,她也喜歡,但她更看中的是大妞家人丁興旺,聽說除了自家八個兄弟姐妹,兩個表弟,還有堂族家的四五個堂哥、四五個堂姐妹呢,這樣的大家,這麼多兄弟姐妹,自家冬哥要有點什麼事,喊一聲儿,舅哥們還不齊刷刷上來,誰敢小瞧了去?
小喬准備和大牛動身出城的當儿,鄭大嬸照例讓廚房做几樣好菜,拿食盒盛裝了,又把本店新出籠的几樣點心也裝上一個食盒,讓帶回去給家里的大人小孩吃,趁裝盒子的當儿,把小喬后到后院,離大牛隔著兩道扇門,小喬不知道她要干什麼,先笑著說上些好聽的,恭賀店里生意興隆,照此以往,等到過年時候又可以重裝門店,大展鴻圖了。
鄭大嬸也不客氣,笑指后院道:“這里,過年就先把這后邊四層起了,前頭還留著原樣照常接待客人,等到后邊的樓好了,再起前頭的樓,慢慢來,讓他們看著,我的喜來登比不比得六福樓好!”
“那還用說,自然是比他好的!”
“孩子,這可多虧了你啊,沒有你來,我可做不到!”
鄭大嬸摸摸小喬的頭發:“你放心,即便不占著干股,大嬸心里記著你呢!我和冬哥跟大妞他們姐弟說了,先頭兩年大伙辛苦些,年底分紅照分,但大部分錢還轉投到里面來,把樓面做大,三五年后,大大的好處等著咱們呢!到那時候,大嬸會另外給你……”
小喬笑著擺手:“大嬸這個打算再好不過,你們盡管努力吧,不用理我,我說過,我是要回家的!”
“唉,你這傻孩子!”
見小喬還是推辭,鄭大嬸也無奈,心想反正沒到那個時候,也不急在這一時說清楚,小喬還小呢,就先留著吧。朝廳里張望一眼,不見了大牛,她便拉了小喬的手說道:
“孩子,上回你姨來說過我才知道,原來城東頭文和茶館的張三娘竟是你們家親戚!瞧她干的那事,表兄妹結親多好啊,偏要另攀城里的!我原先怕親戚們臉上不好看,沒跟你姨說,這會子卻要說與你聽了,你回去學給你姨聽吧:去年秋天原有媒人來給冬哥說過張家那女孩儿,我倒沒見著,冬哥卻說他見過,教我一口回絕了的。
如今她卻知曉大牛在咱們這店里干活,這一段隔三差五尋了來,開始時不懂大妞二妞三豹也在,只管跟伙計說是大牛家里人,害得伙計以為是大牛媳婦儿來了,把大妞氣壞了,那天忍不住讓二妞出來罵了她一遭,她還是要來,大牛瞅著也沒對她怎樣,只是好話儿把她勸走,勸不走就算,這樣不對啊,大牛家里媳婦儿不是有了身子嗎?要讓媳婦儿知道,得有多氣惱?”
小喬沉默了一下,點點頭:“大嬸提醒得對,我回去就跟姨說,讓她拿個主意,跟大牛好好說道,免得到時真出了事就不好辦了!”
“這就是了,要拎得清,聽說張家女婿是沒了,他兄弟可在縣衙里當差,有點勢力,他家沒要求張家退彩禮,張家姑娘若不替他守個一年兩年的,只怕人家不答應!”
小喬辭別鄭大嬸,沒走到門口又遇上鄭冬哥,被他一把抓住,拖到一邊,帶著火氣說道:
“在找你呢,這就想走了?”
“不走干嘛?飯點快到了,你不忙著招待客人,難道還有空招待你師傅我?”
鄭冬哥沒料到小喬來這一著,還記著他娘逼他喊小師傅這茬,哧地一笑,繃著的臉瞬時松了勁:“我現在可是你親戚家姑爺,你該叫表姐夫!”
“好吧,表姐夫,有何見教?”
鄭冬哥說:“你給大妞出的那餿點子,行不通!以后少哄她,莫把她教得心思都長歪了!”
小喬到底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了,仰臉哈哈笑起來,鄭冬哥又氣又笑:“瞧這缺牙棒,老長不出來,真難看!”
小喬好不容易收起笑容,閉上嘴巴,一本正經道:“表姐夫,我那點子歪打正著,真心好得很!到時那個轟動啊,整個花橋縣城都會為你們母子嗟嘆,這樣一來,喜來登名揚八方,人氣財氣更旺,六福樓卻要走下坡路嘍,那可是你爹自找的,你是不是不忍心?”
鄭冬哥瞪著小喬,冷冷道:“我沒有爹,我只有娘!喜來登不用借六福樓造勢,我不想、不願意跟他沾上半點關系!我跟大妞說過了,今儿再跟你說一聲,你們姐弟趁早給我打消那個計划,我從不輕看自己的聲譽,拿聲譽換財帛,不行!我和我娘,需要你們尊重!”
小喬楞怔了一下,看著冬哥走進里間開始忙活,聳聳肩:你好樣的鄭冬哥,可是難道我們就是貪財不重聲譽的壞家伙?
她悶悶地往外走,能想出利用鄭冬哥和戚榮發的關系炒作名氣,看起來好像還真是利欲熏心,貪財不計手段,畢竟那聲譽不是她的,也不是潘家的,所以才竄掇大妞那樣干,鄭大嬸倒是開明對大妞說隨你怎麼做,沒想到她儿子要强了一把,阻止了。
是那戚榮發主動送上門來,不拿來利用,真便宜了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3:43
第七十八章 攀結
小喬感覺心里不舒暢,其實也不是因為冬哥這一番說辭,貪財怎麼啦,商家不使用手段如何賺錢?只要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就行了。
她是為大牛窩心,這家伙新婚燕爾,人前和李秋香在一起表現平平淡淡,話都不多說一句,並不像對張玉蓮那樣主動熱情,但他言語中對李秋香是很尊重的,李秋香懷孕后,大牛因為忙外面的事,別的幫不上,大清晨先早早起來把几個院子都灑掃干淨了才出去,這可替李秋香省去不少力氣和時間,而李秋香時不時塞給小喬品嘗些小零食或拿些有趣好玩的物件來一起把玩,悄悄說是大牛給買的,也讓小喬了解到大牛對李秋香很不錯了,可是為什麼?這老實巴交的人怎麼狠不下心斷了張玉蓮的念想,還讓她天天找到這里來,不怕惹事啊?有個好日子過不容易,可別因為一點小事又給毀了。
初戀是美好的沒錯,它卻不像花儿,盛開了凋落了還可以期待它重新再開一次。
走出喜來登大門四下里一張望,就見大牛站在對面大榕樹下,跟陰魂不散的張玉蓮相對無語,知道他們沒說話是因為兩人都低著頭,天氣炎熱,榕樹上知了吱喳叫著,大牛懷抱長鞭,身上穿件青色繭綢夏衣,肩背處隱有汗漬透出,他像是比去年長高些,皮膚依然黝黑,健壯結實的身軀卻添了几分成熟氣韻,小喬跑到他們旁邊抬頭剛好看見大牛鬢角一串汗珠滴落,張玉蓮此時也抬起頭來,立即伸出手,一方繡了蓮花的帕子就要挨大牛臉上。大牛忙退后一步,尷尬道:
“表妹別……弄髒了你的帕子!”
小喬撇了撇嘴,難怪張玉蓮不肯死心,果然是個不會說話的。
她懶得理張玉蓮,一邊爬上馬車。一邊喊:“大牛哥快走!這城里熱死人了!還是咱們鄉下好哇,又涼快又清爽,荷香陣陣。還有溫柔賢惠的秋香嫂子!大牛哥,秋香嫂子今早熬了八寶粥,用山泉水冰著等你呢!啊。想起來就好喝!”
張玉蓮聽了這話。臉色一僵,旋即對抬腳要跟上車的大牛說道:
“大牛哥!我娘真的病得起不來了,她說想見見你……家里熬有綠豆湯,也是很清涼可口的!”
你個姥姥!厚臉無敵啊,拿綠豆湯跟八寶粥比,這不叫人抓狂嘛!
大牛訥訥道:“表妹,你回去吧,我、我今天真沒空。回家太晚你表嫂會惱人的!”
這話說得讓人舒服點了,小喬看到張玉蓮臉上現出楚楚可憐的神情來,心想厚臉皮經受得住。再打擊她這一下又何妨,伸手摸了摸馬車前位擺放的兩只黑漆描紅食盒。笑道:
“哎喲,大牛哥和秋香嫂子真是恩愛啊,這才出來小半天,就緊著給嫂子買了這麼多好吃的!秋香嫂子自從懷了身子,成天吃的就是喜來登帶回去的好菜,沁芳齋的果脯,玉林鋪的香肉干,前儿大牛哥還特地去万錦繡庄給秋香嫂子買了貼身的肚兜!還有許多漂亮的絡子,好几塊軟緞子……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看見嫂子曬出來啦!一個肚兜都要去買,而且還去繡藝出眾的万錦繡庄,大牛哥不怕娘說你亂花錢啦?只為了心疼秋香嫂子,不讓她費精力做針線活對吧?秋香嫂子好福氣,嫁給大牛哥,這輩子福樂不盡啊!”
大牛黑臉漲紅起來很是精彩,朝小喬瞪眼:“你知道就行了,亂喊什麼?叫人家聽見笑話——娘看見了的,她說該買就買,不怕花錢!娘現在不要我的銀子了,讓留給你嫂子拿著!”
“這樣啊,娘真是個好婆婆,秋香嫂子是個好媳婦,對吧大牛哥?”
“嗯!”
大牛繞開張玉蓮,踏上馬車,把小喬推進車廂里,兩只食盒跟著小心放進去。
小喬卻探出頭來,看一眼滿臉蒼白、眼神卻依然執著堅定的張玉蓮,暗暗掐了大牛一把,大聲問道:
“大牛哥,你答應過秋香嫂子只疼愛她一個人,除了秋香嫂子,你心里再也沒有別人了是不是?”
大牛楞了一下,轉臉看著小喬,到底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頭:
“是,我這輩子只疼愛你秋香嫂子!心里再也沒有別人了!”
手挽韁繩,揚起長鞭駕的一聲,張玉蓮的臉變得雪白,踉蹌著退后兩步,滿眼淚水仰望大牛,凄楚地喊:“大牛哥!”
余音裊裊,大牛頓了一下,小喬說:“別理她,再理她你就甩不掉!”
大牛卻仍是轉頭去對張玉蓮說道:“表妹回家吧,不然一會二妞來了又罵你。我們兄妹几個受了鄭大嬸恩惠,在這里干活掙點錢不容易,吵架不好看,你將來還要嫁人……鄭大嬸要是惱了,我們兄弟几個又要受窮!我成親了,從今就只是你表哥,要是還念我們是親戚,逢年過節,再來家里走動,我娘可能脾氣不好,你表嫂很好……她,不罵人的!”
“誰說大嫂不罵人?”小喬沒等張玉蓮哭出來,大聲說道:“昨天我和四蛟做了錯事,大嫂都打了我們呢!大牛哥你小心,在外邊跟女人講話,讓大嫂知道,拔了你的皮,再出來把那女人掐個半死,拖到大街上示眾,叫她勾引人家丈夫!”
馬車得得走出老遠,大牛回頭瞪小喬:“誰勾引誰了?又胡說八道!”
小喬懶懶地靠在車板上,哼了一聲:“我不胡說八道,過一陣子你和蓮表妹就胡作非為了!”
“我和你嫂子都有孩子了,哪能亂來!”
“大牛哥,你老實說,張玉蓮為什麼總來找你?她跟你說什麼了?”
大牛沉默了一會才答:“三姨讓她來跟我說,願意做偏房,鄉下一個家,城里一個家……還要我做張家的家主!”
“哈。你答應了?”
“哪敢?爹娘不打死我!”
“大牛哥,你還想要張玉蓮嗎?如果二姨點頭的話?”
“不要,我有你嫂子,她很好!”
馬車出了城門,小喬爬上車頭。和大牛並排而坐,認真道:“既是這樣,你就不應該給那張玉蓮留情面。要用狠惡的口氣回絕她!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張玉蓮母女臉皮太厚,鐵了心要給你惹禍呢,你對她客氣。她就天天來找。要是讓她夫家知道了,怕不糾結人來砸了喜來登?沒人告訴過你嗎,她那死去的女婿有個堂兄弟在縣衙當差,自家堂兄弟新郎沒當上就死了,怎容得望門寡一年內另找人嫁?你若還跟張玉蓮拉扯不斷,就等著她毀掉你們兄弟几個的前程!”
大牛楞怔了一下,說道:“這可真是個事!我只不忍心讓她難堪,覺得她還是個沒出嫁的女孩儿。面子總要給她留著,上次二妞攆她,我私底下還、還罵了二妞。畢竟是表親……如今看來,不狠不行了。要因為她壞了喜來登的生意,我就是罪人!”
“大罪人!”
大牛有些緊張:“她來過好多次,有時我勸她,有時沒空理她就由著她在店里坐著……要是真有人拿這個來鬧事,怎麼辦?”
小喬瞪他一眼:“你現在知道緊張了?這腦瓜子早干什麼去了?”
大牛摸摸頭:“小喬,我現在想的事儿真是太多了,腦子都不夠用!”
“那是,你當家了嘛,又當老板,又快當爹了!”
“你說什麼?當老板?”
“可不是老板?別忘記喜來登有三個干股記在你名下,照這樣發展下去,三五年之內你就發了,十年之內,你指不定就像我哥哥說的那樣——變成個肥頭大耳的大老板!”
大牛呆呆地看著前方,思路急轉,又回到討論的話題上:“小喬你還沒說呢,要真有人來喜來登鬧事,該怎麼好?”
小喬慢條斯理地說道:“有一個辦法,你不是記著紅袖姑娘嗎?她和梅香必定也沒忘記你,你還沒有資格去她那個地方玩弄風雅,但你可以三不五時地送些時新好菜或精美點心過去,誠心誠意地攀結她!”
大牛問:“我為什麼要攀結紅袖姑娘?你去不更好嗎?她和梅香只喜歡你!”
“我去有什麼好?大牛哥你糊涂啦,我是能躲就躲的人!日后喜來登是你和冬哥打理,就是要讓紅袖姑娘認得你們這兩張臉!紅袖姑娘是天香樓頭牌,花橋縣城上層名流和當官的,誰不認得她?就是州府大官來了都要她招待,你想想,她面子大不大?在花橋縣她想拿捏誰不是難事,你們開酒店的,攀結上她,只有好處,絕無壞處!”
“可是,我、我就這樣去找她,怕她不肯認……”
小喬有些無奈:“大牛哥你現在出面做應酬這種事確實不成——冬哥可以!你以后多向冬哥學習,但別學他那冷淡模樣,你要多笑,對!大牛哥你笑起來最好看了,又憨厚又真誠,一點不像個奸滑的商人!”
大牛嘟噥:“我本來就不是奸滑的商人!”
“好吧你不是,我是!”
小喬笑著:“晚上我寫几篇歌詞,再修書一封,你讓冬哥陪著,帶上些喜來登的招牌名菜,拿我的書信去找紅袖姑娘,可千万說我已經離開花橋縣城回並州了啊!其它的我在信上已有說明,此后你們就要多找機會主動去探望紅袖姑娘,如果運氣好,得紅袖姑娘提攜,請動几個名流和官場上的人到喜來登吃喝几天,那些暗處蓄意想欺壓搜刮酒店的强人地頭蛇自然就不會出現了,至少他們不敢明目張膽胡作非為!”
大牛欽佩地看著她:“小喬,我常常想,陳財主活了那麼大歲數,人人都說他精得像只老狐狸,可他不定比得你這樣聰明!”
小喬額上冒出黑線:“大牛哥,你說我像老狐狸?”
“沒!我說你像陳老爺!”
小喬仰天大哭:“啊……啊啊……”
大牛卻開心地笑了:“哈哈!坐穩啦,別掉下車我沒空等你!”
晚上,小喬吃過飯就趴在桌上寫啊寫啊,半天不抬頭,也不作聲,汪浩哲好奇地坐到桌旁,伸手拿起她寫好的一疊花箋來看,卻見一頁頁一張張,盡是些風花雪月的詞句: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
汪浩哲不解:“寫這些做什麼?你能懂其中意義?看看還寫了很多錯字!”
小喬說:“這是歌詞,寫給大牛哥的!哪有錯字?不是吧,上次我也這麼寫,她們都看得懂!”
“歌詞?寫給大牛?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汪浩哲輕敲桌子,小喬只好抬頭好好跟他解釋,說明喜來登若想做長久安穩生意,必得攀結些有名望有地位的人,鄭家和潘家都沒這條件,只有走捷徑,紅袖姑娘目前是最好的人選。
“我去年給紅袖姑娘寫過很多歌曲,她認得我,這次寫封信,再附上几首歌詞,她會賣我個面子!”
汪浩哲看著小喬:“你卻怎麼會這麼多歌曲?還有你教大牛兄弟姐妹几個唱的戲曲,有些個我都沒聽過!”
小喬笑笑:“哥,我只愛唱曲儿,愛看戲,你卻愛讀書,整天跟著先生在書房,你沒聽過的戲多啦!”
汪浩哲眼神一沉,欲言又止,最后嘆了口氣:“男儿不該只顧耽于享樂,須知玩物喪志,玩樂消磨心志!少時刻苦習文練武,長大了方能有所建樹。明天開始,跟哥哥學習吧!”
“學、學什麼?”
“你八歲了,卻還如此瘦弱,先把身体練强壯些,明天早起,練吐納,一個月后,學些簡單的拳术套路,之后,哥哥再慢慢教你劍术……”
小喬張著嘴,一臉苦瓜相:“哥,學武很苦,我學不來的,我最怕吃苦了!”
“學本領,就要吃苦!”
“可我沒想要學你這身本領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3:53
第七十九章 水蛇
小喬見識過汪浩哲練內功,每天晨昏像個老僧入定般一練小半天,誰受得了啊?汪浩哲練拳腳時她也坐旁邊看著,只聽呼呼衣袂聲響,一團人影忽東忽西,小喬不懂武术,看這陣勢好像很有點高手的意思,他才十七歲啊,武林高手?那個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道理小喬是懂得的,要她練武术,那不是要命麼?
但她注定抗不過汪浩哲,皺著臉被趕鴨子上架,二虎、四蛟卻樂意陪她一起練,每天練到陽光熾熱、汗珠滴嗒掉落的時候小喬怨念最大,總恨不得一甩胳膊跑到樹蔭底下去歇菜,可一接觸到汪浩哲那雙清冷的眼眸,所有怨氣又消失殆盡,她就不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怕他生氣?因為那雙眼睛生得好看?眼神看似凌厲偏似含帶情意,眼梢微微上揚,是傳說中的鳳眼麼?切!這都什麼時候啊,形同遭酷刑般,居然還能犯花痴!
他是哥哥,就是哥哥!
暫且聽哥哥的話,只是希望能出現個什麼意外,把這個沒意思的修練終止了吧,前世練過拉丁舞練過瑜伽,尚且叫苦不迭,被老媽壓迫著不能中斷而已,小喬可從來沒想過要學武术健身或防身,女人天生就不是大力士好不好,學得几招又如何?比你高點壯點的男人沒學過武用點力氣照樣能搞掂你。
當然學過終場好些,可是可是——還是活在前世比較靠譜啊,有這練武的時間和精力上網逛去,或上街購物去,太平世界。誰敢隨便招惹一身名牌的時尚淑女?實在擔心,包包里放上几枚防狼器材就是了,小喬就這樣,老爸給買的高科技防狼器材精巧可愛像玩具又能當游戲機,好多個呢。隨手扔包包里,一直還沒機會用上……
小喬發現自己的祈求很靈,期待的意外很快來了。汪浩哲因為這個意外好長時間不再强迫她練武,不過能覺察得到他對她的不思進取不爭上游很是失望。
江南酷暑時節,天氣十分悶熱。白天沒有風的時候閑坐著都要冒汗。二虎和四蛟提議到村東頭的小河里去游水,小喬是絕不敢去的,跟這幫男孩一起,就算自己不脫衣下水,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們脫?
誰知二虎說的話卻又讓她動了心,二虎說:“河水的源頭在山上,許多條溪水彙聚成河,那些溪水可都是從山洞或石縫里冒出來的。冰涼冰涼,夏天極熱天氣,村里男女老少都愛到河邊去戲水!”
小喬很好奇:“呃?男女老少一起下水泡著?”
“不是!”二虎趕緊更正:“婦人們只在岸邊搗衣洗菜。手腳浸在水里就夠涼快了,男人可以下水。但不能當眾脫衣!”
“哦,這樣還差不多!”
小喬笑嘻嘻地對汪浩哲道:“哥哥,既是河水清涼可降暑,我們也去玩玩?在水里泡泡腳也好啊!”
汪浩哲見小喬躍躍欲試,便問二虎:“河水可深?”
“最深處只到我腰杆這里,四蛟成日在河里玩耍,都沒事!”
汪浩哲道:“我不想見人,就不去了,小喬可以跟你們去玩,學會泅水也好!”
小喬剛想說我會游泳啊,卻聽四蛟說道:“阿浩哥不怕,我知道有一個沙灘,河水流得急些,卻不深,四圍蘆葦雜草很高,平常沒人經過,我們就去那個地方!”
小喬慫恿道:“哥哥可以戴帷帽啊,這麼熱的天,到河里去應該很好玩,咱們拿個泥箕去撈几只小魚小蝦好不好?”
四蛟笑眯了眼:“有,有竹箕!我帶你去小喬,我挖了一條小支流,能撈到許多小魚,運氣好的話還能捉到小螃蟹呢!”
“真的?”
“騙你是小狗!”
“那就——去吧哥哥?”
汪浩哲想想這時候是正午時分,太陽熾熱,農人都該回家歇著去了,田間地頭應該沒有什麼人,也想出去走走,便點了點頭。
于是四個人出了院門,沒經前院,卻在繞過小樹林時遇到大牛,大牛把牛、馬牽來林蔭處吃草,知道他們要去河里游水,也來了興致,把牛馬各拴一處,跟著往河邊來。
小喬只記住二虎說過男人在公共場所可以下河游泳,但不能當眾脫衣,因此當她看到二虎甩掉上衣時,傻眼了,這才想起四蛟明明說過是一個隱蔽的河段,極少有人經過,她當時竟忽略掉這點,現在可怎麼辦?
她挽了褲腳站在冰涼的水里,確實很舒服,可是,可是不好意思看裸男啊!
靈機一動,喊了一聲:“哎呀,那邊剛有個人走過去了……還是不要脫衣裳了吧,若是突然過來個女人,可不好辦哪!”
大牛此時也脫了上衣,抬頭四顧,說道:“脫衣裳可以,穿著褲子吧,防個万一!”
小喬松了口氣,回頭看汪浩哲,他沒脫上衣,卻把帷帽摘了扔在岸上,也脫鞋趟進河水里,一張俊臉笑得舒暢愜意:“果然好舒服!這水真太好了!”
看看大牛兄弟早在水里泡上了,便笑著對小喬說道:“來!跟著哥哥,去那邊深水里走走!”
踩著鵝卵石往前走,河水從小腿漸浸至膝蓋大腿,小喬打了個寒戰,忍不住尖叫一聲:“好冷啊……”
二虎抓了顆石頭扔過來:“快泡進水里,泡水里就不覺冷了,這樣一半熱一半冷的,可難受著呢!”
四蛟忽然嘩一聲從水里冒出來,把小喬嚇一跳,猝不及防扑倒在水里,笑著罵:“討厭!四蛟你個大頭鬼!”
河面上響起一陣歡樂的笑聲,四蛟拖起小喬:“快來看我裝的機關,撈著小魚了!”
四蛟的竹箕里真還撈起了六七條拇指般大上的透明小蝦和脊背油亮的長條小青魚,小喬喜不自禁,四蛟拿起竹箕,她便兩手去捉拿跳個不停的小魚小蝦,卻怎麼也捉不住,四蛟說聲笨,讓她來拿竹箕,自己捉,誰知小喬手軟,四蛟一用力竹箕掉下水,魚啊蝦啊都跑沒了,一時間兩個小的你怨我我怨你吵鬧不休,到最后變成打水仗,互相朝對方撩水,小喬嘴皮子厲害,真正動手卻是不及四蛟,畢竟男孩子力氣大些,很快處于下風,四蛟打起的水幕把她遮得嚴嚴實實,張著嘴不能喘氣睜不開眼睛,三個大男孩看小喬吃了虧,喝止四蛟,四蛟停手把頭潛進水里自顧跑了,留小喬一人站在靠近對岸的草叢邊,一邊抹著臉上的水珠一邊跌跌撞撞往這邊走,汪浩哲趕緊走去接應她,忽聽大牛大喊一聲:
“別動!小喬先不要動!阿浩別去!”
阿浩站住,二虎后面喊的話卻壞事了:“小喬別回頭!”
小喬頭皮乍然一緊:不要動可以,為什麼不能回頭?難道這地方會有鱷魚之類的怪物?不!非要看一眼!
猛然回頭,發現什麼也沒有,左側水面上一個小黑點划開一道水線,跟她同一個方向疾速而來,她眨了眨眼:啥東東?沒什麼好怕的啊!
四蛟鑽出水面,看了一眼,大喊:“小喬!那是蛇!”
蛇?
腦子里轟然一聲響,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平生最怕的就是蛇啊,它還是水蛇!
不管三七二十一,哇哇哭喊著抬腳就跑,卻哪里跑得動,扑通跌進水里,心想死啦死啦,這回逃不掉被蛇咬的命運!
小喬不動,蛇可能會自顧游走,她一跑起來就難說了,大牛和二虎立即拿石頭朝那條水蛇猛砸!
汪浩哲朝小喬奔去,喊著:“小喬別怕,不要怕……”
被汪浩哲從水里撈出來,小喬已經吞了好几口水,咳嗆著,嘴里鼻子里都噴著水,小臉青白,渾身顫抖,以為自己會暈過去了,誰知還清醒著,汪浩哲抱起她,她便八爪魚般,雙手雙腳緊緊攀住他不放,唯恐再掉水里被蛇咬,汪浩哲撫慰她:“不怕不怕,只是一條水蛇,就算給它咬了,在水里呢,毒性不大!”
小喬想仰天大哭,用不著多大毒性,光想著被蛇咬到的情形就足以嚇死人了啊!
那條水蛇只是跟小喬同路,或許還沒有要侵犯她的意思,但小喬被驚嚇到了,大牛二虎步步逼上來,石頭一塊接一聲狠狠擲過去,又把它迫回對岸草叢里,沒敢再過來。
汪浩哲把小喬抱到岸邊,小喬再不肯撒手:“哥哥我們回去了,不玩了,這里有蛇!”
大牛安慰道:“不怕的小喬,蛇已經跑了,再不敢來!”
二虎也笑著說:“就是條水蛇而已,這河里的水蛇沒有毒的,我以前還被咬過呢,沒事,打死它就行了!”
“可是你們剛才沒打死它,它還會來!這里是它的地盤,我們走,回家了!”
汪浩哲語氣里帶著點無奈:“你不能這樣,一條蛇就嚇破膽了?比及外邊的惡人它可什麼都不算!下來!哥哥還想讓你跟四蛟學泅水呢!”
“不要嘛……我會游水!”
“小喬!不許撒謊……小喬無語了,真的會游好不好?只是這具小小的身体初次下水,水又太冰了,沒適應而已。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4:06
第八十章 急症
看著汪浩哲變得嚴肅的眼睛,小喬乖乖松手,從他身上滑了下來。
提了自己的鞋子,走到一塊大石頭上洗腳穿鞋,反正再讓她下水是不可能了,至少不會在這個地方,那條蛇不定什麼就又出來了呢。
二虎近前笑道:“小喬,真的不玩了?來我陪你,沒什麼好怕的,在水里划拉几下就會游了!”
四蛟泡在水里,雙手摸著河里的石頭爬過來:“膽小鬼!還說跟我去撈魚,那些小魚可都歇在岸邊草叢里,你不是更加不敢去了麼?”
“不去!”
小喬抓塊鵝卵石朝四蛟身旁擲去,濺起一朵水花:“你膽大,你去把那條蛇捉來我看!”
四蛟閉了嘴,半張臉沉進水里。
大牛道:“不玩水就回家去換衣裳,省得遭酷氣得了痧氣!”
小喬忙說:“大牛哥你快上來,我們回家吧,我真覺得頭暈了!”
不敢喊汪浩哲,那家伙恢復健康之后很有點自以為是,做事追求完美,總希望小喬能夠嚴格要求自己,也許在他看來,按著做哥哥的意旨行事,小喬以后就能長成他那樣儿的?
那晚上他看了小喬寫的“錯字”(其實是簡体字),不能容忍小喬把那樣的筆箋給人家,非要她重寫不可,結果小喬熬了小半夜,他陪在旁,筆畫太多不會寫的字一筆一划寫給她看。教小喬練武,不到時辰不准停下,哪怕小喬站得腰酸腿痛搖搖欲墜,他當沒看見。再也不是往日溫和寬容的哥哥,活脫脫就是個嚴厲的教官。
站在大太陽底下,小喬扯著身上半濕半干的衣裳感覺好難受,要是汪浩哲不讓回去,非逼著她學游泳。她可能會豁出去,下水游一個給他看,但心里肯定生氣了。
大牛見小喬臉皺皺的。不像說假話,便說道:“你去那邊小柃子樹蔭下等著,我們就上來!”
小喬看著水里的大牛。忽然想到一件事:自己身上衣裳濕了都貼在身上。他們也是一樣的啊,万一、万一他們想脫下褲子絞干水就慘了!
不知是被曬的還是難為情,小喬整個腦袋烘烘熱起來,趕緊轉身往不遠處的樹蔭下跑去。
一直看著她的汪浩哲嘆了口氣,到底放棄了强令小喬下水,磨練他意志力的想法,拿起鞋子到大石頭上坐下洗腳。這才來多久啊,這小子的野外適應能力太差了。毫無耐性和膽氣,看他那樣子,鐵了心要避開自己。居然從頭到尾都不看做哥哥的,寧可去求大牛帶他回家。
大牛不舍地從水里起身。喊著:“上岸上岸,回家嘍!”
二虎和四蛟不願走,大牛說:“那你們再玩會,也別太久了!”
大牛和汪浩哲走上來,小喬就自顧往前走,並不等他們一起,走著走著回頭望望發現距離遠了,又停下來,等他們近些再走,總和后邊兩個男孩的距離相差十來步,好像只要看得見他們人她就放心。
大牛好不奇怪:“這小子今天怎麼啦,一條蛇把他嚇成這樣?”
汪浩哲只是抬眼看看隱在路邊草叢探頭朝他們張望的小喬,抿著嘴唇不說話。
到了小樹林里,大牛向汪浩哲誇耀剛買回不久的馬匹,說這馬儿先前的主人養得真不錯,膘肥体壯,只是用來拉車真可惜了,汪浩哲要跟他到林子深處去看馬,遠遠地朝小喬說:
“你先回去,把濕衣裳換掉!”
小喬便一路小跑回家,先在灶下點火燒了一鍋水,自己卻等不及,直接舀兩桶冷水洗頭洗澡,換上干淨衣裳,收拾停當老實坐在小木樓里拿本書裝樣子,就見汪浩哲回來了。
汪浩哲見小喬換了干衣裳,自己的換洗衣裳也找出來了,便下樓去提水,小喬說:“兌熱水吧,鍋里燒著呢!”
待汪浩哲洗澡換好衣服出來,卻不見小喬,四下找看,原來跑到亭子里去了,還一本正經端著文房四寶,聚精會神在練寫大字呢。
晚飯小喬自己做,近段都這樣,不忍讓李秋香顧前顧后的辛苦,兩個人的飯食很簡單,自己做還能更合口味。
問汪浩哲要吃什麼菜,他遞過來一張紙箋:“都在這上面!”
小喬接過一看,頓時目瞪口呆:“龍鳳呈祥”、“麒麟送子”,“白云流水”,“皇母煥宮”,“玉石青松”,“雪夜桃花”,“玉鳥傳信”、“明珠酥鮑”、“群龍戲珠”、“燕尾桃蝦”……
“這個,是什麼?”
“菜名!”
汪浩哲唇角牽出一絲戲謔的笑意:“我隨意想出來的,應該以前有吃過,你不是自封名師大廚麼?怎麼竟不認得這些菜名?這些菜式,在我印象中精致考究,美侖美奐,風味之醇香鮮美言詞難以形容,你能做得出來嗎?”
小喬看了看汪浩哲,垂下眼眸:他這是在暗諷自己吧?不肯吃苦學習經受磨練,半桶水驕傲自滿,有几分顏色就想開染房,懂几樣菜式就充當大廚……哼哼!姑娘我好歹也是名牌大學畢業,品學兼優,並不是混的!不跟你一般見識,人各有志,我只學文不學武,將來也沒打算要做出什麼驚天偉業,安安份份過小日子,自甘平庸不可以麼?
拿了那張紙下去做飯,稍遲些端上桌的倒是比平常多了兩樣菜,四菜一湯,聊以安慰汪浩哲吃不上山珍海味、宮廷名菜的懊惱心情。
“沒有食材,那些菜實在做不出來,等以后有條件,我再做吧!”
這是小喬的解釋,真心的,只要有相配的食材,詳細的菜譜,她肯定能做得出來,菜相絕對像汪浩哲說的美侖美奐,至于味道嘛,各人各口味,十個美食家能說出十種風味,那個不必在意!
汪浩哲不說什麼,本來也只為敲打小喬,目的達到就行了,哪能逼得她去做?她才几歲?這樣的資歷水平是做不出那種名菜佳肴的。
兩人默默吃著飯,汪浩哲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沒問出聲,往常飯桌上小喬吱吱喳喳亂說話,有時飯粒還不小心掉落下來,他竟是習慣了她那樣的無狀,今晚似乎太冷清,好几次他差點問小喬怎麼不說話了?但是既然決心要教導好這個弟弟,讓他像自己一樣遵從腦子里熟知的規矩,那就從現在開始吧,食不言,寢不語,這是其中最基本的一項。
晚上小喬睡下的時候汪浩哲還在看書,等到汪浩哲剛進入夢鄉,小喬卻開始哼哼唧唧,汪浩哲被吵醒,並不著慌,平時小喬夢里也會亂哼,拍拍她或搖醒她就好了,伸出手去摸到滿頭的汗,身上火燙火燙,他嚇了一跳,趕緊爬起來點燈,見小喬卷著身子,臉埋進枕頭里,汪浩哲著急道:“小喬你怎麼啦?”
“好痛!頭痛,肚子痛,想吐!”
“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小喬帶著哭腔:“我沒吃什麼,白天和哥哥吃一樣的東西!”
“那、那是怎麼了?”
“給我點水!”
小喬抬起頭,抿了抿焦裂的嘴唇,汪浩哲忙道:“你別動,水在外邊,哥哥去拿!”
茶水不是暖的,汪浩哲猶豫著要不要給小喬喝:“不然等哥哥去燒點熱水吧?”
“不用,這個很好,我渴!”
小喬搶過碗來,一氣灌下去,長舒口氣,又趴下去睡,燈下一張小臉通紅,張著嘴呼吸,鼻冀不時扇動,汪浩哲拿帕子替她拭汗,一塊方帕很快濕透,那汗水還冒個不停,摸摸身上衣裳也濕了大半。
汪浩哲想了想,說道:“小喬你等著,哥哥下樓去燒水,得給你擦擦身子洗上干淨衣裳。順便去前院找二虎,記得上次二虎說過四蛟半夜發熱,他們給吃了點什麼就好。”
小喬閉著眼沒回答,汪浩哲輕拍她一下,站起身走到門邊,忽然身后踢踏亂響,他剛回頭就被人推了一把,卻是小喬也跟著爬起來了,跌跌撞撞急急忙忙跑出房門,往后邊陽台奔去,汪浩哲急道:“你要做什麼?”
“上茅廁!”
小喬聲音哽咽沙啞,跑進放置馬桶的小間,嘭一聲關上門,嘩啦啦一陣響,汪浩哲皺眉:不是頭痛想吐嗎?怎麼又拉肚子?對了剛才也說過肚子痛,這這,到底吃了什麼啊?
他先下樓進廚房燒熱水,又生了小爐子滾點開水,他養傷吃草藥那陣子小喬慣常讓他喝白開水,倒是喝慣了,平日沒有茶葉也無所謂,只和小喬一起喝白開水。
火燃起來,估摸著小喬也該拉完了,便走回去敲門:“小喬?好了沒有?出來啊,把門開開,哥哥來抱你!”
小喬坐在馬桶上哭,淚水流了滿臉,她此時真的好難受,肚子痛,頭也痛,又吐又拉,好像還總拉不完,不想讓汪浩哲近前,連她都聞得到這里太臭了。
“你走開!別過來!”
汪浩哲聽見小喬在哭,心里一急,拍著門道:“傻弟弟,我是你哥哥!開門!”
“嗚嗚不要……我自己出來……”
“你能行嗎?”
“能……”
汪浩哲在門外站了一會,只好道:“那哥哥去打水,你出來,慢點儿!”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4:18
第八十一章 守護
小木樓外間,汪浩哲要替小喬解衣裳,小喬昏昏沉沉,卻緊抓著衣襟不肯松手:
“我自己來!”
“你連這几步路都走不動了,哪有力氣?放手,哥哥給你擦洗!”
“不要,我可以的!”
“小喬,聽話!”
“不!”
汪浩哲生氣了,一把拉開她的手,兩下扯開上衣,小喬轉去抓緊褲帶,哇地大哭起來。
“又怎麼了?”
汪浩哲著慌,從溫水桶里撈起帕巾替她擦臉:“趕緊地擦一下換上干淨衣裳,不然病會更加重……乖乖聽話,哥哥還得到前院去找人拿藥!”
小喬哭道:“這樣擦不干淨,我不舒服……我要很多很多水,要洗頭發……”
汪浩哲怔了一下:“可是你病著,不好用太多水衝洗,深更半夜的也不好洗頭吧?你不是頭也痛的嗎?”
小喬哭得更大聲:“我要洗……我出汗了……”
“好好洗就洗,別哭!我去給你提水,那……后邊馬桶沒換,真的挺臭,你又吐在里面,弄髒地板了,一時沒空清理,我們到前邊廊台盡頭去洗好麼?反正院子里只有哥哥,沒別人!”
“哼哼……哥哥去前院找二姨拿頭痛的藥,我自己洗。”
“……好吧!給你把水提過去,放個小凳子坐著洗,能行嗎?”
“嗯!”
就這樣,汪浩哲把小喬弄到小木樓前邊廊沿,提了兩桶溫水倒進大木盆里,一只凳子放干淨的換洗衣裳。一只小凳子讓她坐著,叮囑几句,便往前院去。
小喬只等得他走遠,顧不得頭痛眩暈,拼了命地挪到水盆邊。三下五除二脫光,抓起帕巾,扑通扑通洗澡……一邊緊張地朝前院方向張望。等到汪浩哲急急忙忙趕回來,她已經洗好了,只是沒來得及擦干身上的水。直接套了衣褲。頭發也還濕濕的,汪浩哲嘆著氣,找了干帕巾來把她那顆小腦袋擦了又擦,拿起梳子卻怎麼也梳不通她糾纏不清的頭發,小喬被他弄得頭更加暈了,迷迷糊糊說道:
“梳不通,就剪掉吧……”
汪浩哲卻說:“怎麼能輕易剪掉?身体發膚,來自父母。要知愛惜!”
此時前院的人過來了,潘富年、潘二娘、大牛夫妻、二虎,連四蛟都跟著跑來。除了兩個小丫頭沒醒,不然都成傾巢而出了。也不知汪浩哲是怎麼說的,一個個只道小喬病得快死了,滿臉驚惶。
潘二娘從汪浩哲懷里把小喬抱過去,心疼地說道:“可憐的孩子,怎的身上還是潤乎乎的?不是說要擦澡的麼?拿熱水來,二姨給你擦!”
小喬弱弱地說:“我洗過了。”
汪浩哲道:“我去前院的當儿他自己洗了,弄成這樣!”
潘二娘睜大了眼:“你們這些孩子真不懂事!白天正午時候太陽最是毒辣,不告大人自己到河邊去泡冷水也罷了,得了急病還大桶水胡亂洗,真是……”
她嘆著氣,一邊接過梳子輕柔地替小喬梳理頭發,一邊回頭尋找大牛來罵:“你都成了親的人,弟弟們不懂,你也不懂?往日白教導你!小喬細皮嫩肉的小身板怎比得你們那身厚牛皮?像他這麼瘦弱,有的人家還要當女孩子賤養才能躲得病災順當長大,說句不好聽的,要是呵護不夠,他再小氣些,大聲儿罵他几句就得病倒……哪像你們,扔山里去能變成野猴妖精,餓不死難不住!你們倒是年年泡山泉,他長這麼大可未必碰過這麼冷的水,不拉肚子才怪!上頭大太陽又曬著,這是中了暑氣,發痧了!”
汪浩哲怔怔地站在一旁看著小喬,大牛又愧又悔,對小喬說:“好兄弟,大牛哥對不住你……只道一塊去涼爽涼爽,卻沒想到這個!”
李秋香摸摸小喬的臉:“哎呀,這麼燙!小喬還難受麼?肚子還痛不痛?頭暈不暈?”
小喬見這麼多人圍著她,很是感動,眼淚汪汪道:“不難受了……半夜把你們吵醒,是我不好!”
潘二娘輕輕拍撫她:“傻孩子!又不是你的錯,做哥哥的沒照顧好你,就吵他們!就是讓他們輪流抱著背著,都便宜了他們!”
轉頭對汪浩哲道:“可還有干淨衣裳?另去找一件來給你弟弟換上,這身上的濕了!”
汪浩哲忙走去內室找衣裳,李秋香也起身邊往后頭去邊說:“爹在廚房煮藥,等會熱熱的藥汁喝下去又要發汗……換下來的髒衣裳在哪?嫂子拿去洗,明天才有干淨衣裳換!”
小喬急急喊住她:“嫂子不要去……后邊被我弄髒了,我在前邊洗的,到處是水,很滑……你不要去!”
大牛拉住李秋香:“你坐著,我去!”
李秋香帶笑瞥他一眼:“你?算了吧,大妞說你洗衣裳不干淨!”
潘二娘道:“深更半夜別吵吵,小喬這還沒好呢!大牛只把髒馬桶換了,拿水把后頭衝洗干淨就好,換下的衣裳放籃子里帶回前院,我一會搓搓兩下晾起來就行啦!”
潘富年煮好藥,小心端進來:“來來孩子,快喝下,晾了一會,不燙了!”
汪浩哲拿來衣服,看著小喬從潘二娘懷里直起身,接過藥碗聞了聞,然后一口接一口都喝了下去,潘富年笑了:“想是渴了,把藥湯當茶呢!”
潘二娘從汪浩哲手上接過衣裳,要替小喬換,小喬搖頭,靠進她懷里:“現在不想動……”
“那好,那歇會再換!”
二虎和四蛟坐在一旁,四蛟伸手輕戳小喬的臉,小喬懶得理他,四蛟睡到半夜被吵醒,嗓子沙啞,對潘二娘說道:“娘,我看小喬呆呆的,他是不是掉魂儿了?”
潘二娘低頭看看懷里的小喬,嗔怪道:“哪里呆了?他這是困了,你別胡說!”
“真的!娘你不知道,今天小喬在河里被一條水蛇追著跑!”
二虎想阻攔已經來不及,快嘴四蛟把今天的事捅了出來,李秋香一聽,也忍不住伸手掩了嘴,潘二娘氣得又罵:“你們這些死孩子!出了這樣事也不告訴我,下次再帶小喬去河邊,叫你爹把你們吊起來打……這要真掉了魂儿等會還得去潑個水飯叫魂呢!”
小喬有氣無力地朝四蛟翻了個白眼:叫你多事,被罵活該!最好給吊起來打兩下,大家看個熱鬧!
潘富年嗡聲嗡氣問:“誰起頭去河邊泡冷水的?”
四蛟一句話把責任推得干淨:“二虎哥!”
潘富年瞪向二虎:“你這腿腳好利索了是吧?不上山就下水,開始四處蹦達了!”
“這個……我……”
二虎不聲不響,躺著也中槍,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天太熱了,我就隨口說一說,他們都要去!”
“看來你是太閑了,得給你找點事做——明天起早,到咱們家大竹叢去砍大竹,編谷簍,大牛跟我下田開溝放水,准備收割稻谷了!”
一家子在木樓里坐著說了會話,小喬喝了藥下去感覺好很多,閉上眼睛直想睡覺,汪浩哲又不好問她,大牛把后邊小間衝掃干淨,進來看見說:“娘你看,小喬要睡了呢!”
潘二娘忙扶起小喬:“好孩子,又出一身汗,來換了衣裳再睡!”
小喬把衣服抱在懷里:“二姨,我好很多了,自己能換!”
“好好,那你快進去,換上干淨衣裳,蓋著褥子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往天四蛟三妞也有過這樣儿,喝完你姨夫煎的草藥第二天就活蹦亂跳的。”
汪浩哲便攬過小喬,送她進里間,然后出來送大牛一家人出院子,等他再回到樓里,小喬已經換好衣服躺下。
不放心地又摸一摸她額頭,感覺確實不很燙手了,汪浩哲才長舒口氣,細心地把夾褥拉蓋到小喬肩頭,輕輕拍著她小聲道:“睡吧,哥哥在這守著你!”
小喬睜開眼看他:“哥哥累了,也睡吧,我什麼都不要了!”
汪浩哲微微一笑:“哥哥不累!你好好睡,一會喊你醒來喝藥——潘家姨夫說了,熬煎的那砂煲藥汁有三碗呢,得喝完才能好全,要隔四個時辰喝一碗!”
小喬眼睛眨巴兩下,說:“明早起來再喝,也一樣!”
“不一樣,湯藥得按時辰喝,才有效,藥堂大夫沒跟你說?”
小喬有點不好意思:“說了吧,可能是我不記得……以前給哥哥吃藥,說不定都沒按時辰呢!我一向粗心,怪不得哥哥身体恢復很慢。”
“你做得很好,一天三次藥湯,就算你不在家,也定了時辰讓她們送進來,我只是身上動不了,腦子可記著呢。你是個嘴巴閑不住的,晚上總要問這問那,如果哪天不按時,我會跟你說。”
汪浩哲伸手蓋住小喬眼睛:“不說話了,先睡覺,一會哥哥喊你,你不必起來,哥哥喂你吃藥,睡得足,明天才有好精神!”
合上眼很快就睡著,朦朧之際感覺汪浩哲用手梳理著她的頭發,耳邊回響他輕輕的、帶著愧疚的聲音:
“小喬,哥哥怕你太弱,有天不在你身邊,你還會受人欺負……只想讓你變得强大些,有自保的能力。可你若是受不得苦,哥哥以后就不迫你了,你願意怎樣,就怎樣吧!只要你好好儿的,沒病沒災,順順當當長大,哥哥盡量守護你就是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4:30
第八十二章 看病
潘富年從村上撿藥老人那里拿回來的草藥,只是緩解了小喬的病情,並沒達到治根本的效果,小喬第二天起不來,腦袋還是沉甸甸的,肚子倒是不痛了,拉肚子是因為腹部薄軟,突然泡了冰冷的河水,腸胃禁受不住所致。潘二娘回到前院,特地煮了新鮮米飯,由潘富年陪著去白天几個孩子玩水的地方撒飯喊魂。回來再到厚院廚房煮兩個白水雞蛋,取了蛋白包上一小團銀子,用布裹起,趁熱在小喬肚子上一通揉搓,每一次打開布包,都見白色銀子變成黑色,潘二娘心疼不已,告訴汪浩哲說銀子變黑,這是寒毒浸入肚腹了,所以小喬才這麼痛苦。
汪浩哲內心愧悔,思及自己白天還想著强迫小喬學游水,更是后怕。
躺了兩天,小喬能自己走出小木樓了,卻開始咳嗽,白天還好,夜間咳得睡不成覺,汪浩哲此時再不肯相信潘富年拿回來的草藥,要大牛帶小喬進城看病,他自己不放心,想戴上帷帽陪小喬一起去。
小喬不同意:“哥哥,我就是咳几下,身上全好了,不用看,你也不要進城,太冒險。”
汪浩哲堅持:“你這樣叫好?咳得都要吐了,定是里邊留有病根,不及早醫治,那可要誤你一輩子的!不用擔心我,我恢復得很好,這些天都在練身手,當真出事,尋常四五個人近不了我,我們可以安全離開!”
“哥哥還需慎重!你現在雖然恢復過來了,体質、力氣還是不比從前。万一讓人發現了你這副相貌,驚動官府,說不定到時就是全力追殺。殊死搏斗,我相信你一個人可以安全逃離,但你帶著我,絕對是個累贅!還有,我們兄弟跑了。大牛哥一家怎麼辦?要牽累他們一家子嗎?大牛哥新婚,秋香嫂子懷著身子呢,于心何忍?還是安心將養一段時期再說吧。你的記憶也沒回來啊!”
小喬耐心勸告:“我這一點病算什麼?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慢慢會好的。不要著急嘛!”
汪浩哲微微點頭:“是這個道理。難得你比我沉得住氣——我就是著急,不想你身体有什麼,若是害怕外出尋醫,因為這一點點小毛病讓你種下病根,做哥哥的后悔莫及,一輩子不得安心!”
小喬感動地拉著汪浩哲的手,笑著說道:“哥哥放心,不會種下病根。你若實在不放心。我就讓大牛哥陪著去一趟城里找曾大夫看看又怎樣?要不,去流花鎮吧?那里是個大鎮子,集市上繁華熱鬧。縣城有的,它都有——呃。沒有張貼畫像!也有兩個藥堂,我去給大夫診診脈,哥哥不放心可以跟去,坐一旁聽著,不過還是得戴著帷帽!”
汪浩哲同意了,他就是想聽聽大夫怎麼說。
兄弟倆找大牛商量了一下,吃過午飯坐上馬車往流花鎮去,二虎和四蛟發覺了他們的行蹤,急忙跟后追來,連喊等一等,小喬說要不帶上他們吧?汪浩哲不作聲,大牛也不停車,反而連抽兩鞭子,硬是把馬車后倆小子甩得遠遠的。
流花鎮,想是因為那條穿鎮而過的河流而得名,那條河流不知從何而來,中途彙聚各處小溪和水渠,四方水源彙流入河,水面上四季載浮著五彩繽紛的落花,特別是春夏兩季,遠遠看去,簡直就像一條色彩絢麗的彩緞,閃動著波光,在鎮子間緩緩流淌。
汪浩哲是第一次來到這江南小鎮,小喬卻來了不下五次了,對這個小鎮很是著迷,不僅因為這條綺麗的小河,更因為小鎮古朴典雅的宅居房舍,通街滿眼的青石板路,精巧秀麗的石拱橋,衣裝永遠朴實整潔的人們,物品琳琅滿目人潮不斷卻並不噪雜的集市,甚至溫婉有禮的小鎮姑娘,都讓她觀之不盡,很是艷羨出生和居住在這美麗小鎮上的劉鵬。
大牛放好馬車,前頭引路帶著兄弟倆先去找藥堂,他做事向來緊驟,腳下半點不拖沓,小喬一路只顧東張西望,要不是汪浩哲牽著,她早被落下,讓人群衝散到哪里去了。
往日在村庄附近走走,或是在自家院子里,汪浩哲倒不覺得跟小喬做一路有什麼不好,這會子卻是極度不耐煩,即便是手里牽著,仍不時被他走脫了,這小子天生就是會玩樂愛逛街集的吧?稍微有點熱鬧的地方他就要鑽過去看,街邊擺賣的物品,明明不應該是男孩們感興趣的,他也要問上几句,更別提那些吃的玩的,只要被他發現,絕不放過,不買也要挨上去看兩眼,就是路過身邊著裝雅致些的姑娘,他都不放過,小男孩盯著人家看,倒害得汪浩哲替他挨白眼,還好戴著帷帽,免了几分難堪。
汪浩哲不由得想,還好只是個小鎮子,這要真去了縣城,兄弟倆在大街上這麼走著,確實有被人發現並留意的危險。
走上彎彎的拱橋,小喬拉了汪浩哲靠近橋邊,指著橋下漂著花瓣的小河笑道:“哥哥快看那條小船,船上那位姑娘好漂亮!烏黑的頭發,粉紅衣裳,撐一把花紙傘……多美的風景啊,我們也去坐船好不好?”
汪浩哲也被眼前美景迷了一把,卻沒忘記此行的目的,輕拍她腦袋:“先辦正事,大牛都不知走到哪里去了,都怪你!七拐八彎哪里熱鬧往哪里湊,又不是山窩里出來沒見過世面的——你這性子到底像誰啊?”
話剛說完,就見大牛從橋那頭走回來,朝他們招手:“我等老半天了,你們怎麼走這麼慢啊?”
汪浩哲連忙緊緊拉了小喬,跟上大牛,沿著青石板路往小巷深處走去。
大牛找的是一家中等藥堂,汪浩哲首先去看台前替人診脈的大夫,見他胡子花白,精瘦卻矍鑠,像是深得醫道的樣子,便放心讓小喬坐上前去,那大夫閉目為小喬診過脈,又讓她張嘴看了看舌頭和喉嚨,也不問小喬得了何病,便一一道出小喬近日來身上的不適症狀,小喬連連點頭,老實告知大夫是因為下河玩水曬太陽所致,大夫嗯了一聲,顯然診看這樣的病例早已是千遍万遍,當下寫了方子撿藥,叮囑她按照吃藥,注意保暖,咳嗽几日不礙事,也是為咳出肺中積痰,只要按時吃藥,會好起來。
小喬看看身后的汪浩哲,特意問了句:“會不會留下病根?”
大夫笑了笑:“放心吧,這等小病症只要及時就醫,吃了藥就能好。就算未能及時診治,慢慢好了,也不會留下病根,因你年紀尚小,雖然瘦小些,但体質根基不錯,平常極少生病對吧?這是父母養護得當,但你也要惜福,再不能冒然跑去河邊浸泡冷水!肚腹腸胃薄弱之人,可禁受不住那種冰冷。”
“好的,多謝大夫!”
大牛早拿了方子去櫃台前讓小伙計拾藥,一共三包藥,每包煎煮三碗湯藥,作一天藥量,小喬小臉又皺起來:
“我說不用來看吧,一看就得吃藥!”
汪浩哲戴著個帷帽,看不出表情,聲音里卻透著輕松:“當茶水喝吧,就三天怕什麼?”
櫃台里撿藥的小伙計卻認真地對他說道:“可不能當茶水喝,湯藥在飯后飲用,喝過藥不得另喝別的茶水,否則沒了藥效,記住了吧?”
見汪浩哲不作聲,小喬忙笑著答:“記住了,多謝提醒!”
提著藥走出藥堂,小喬說:“這回咱們去坐船了吧?”
大牛看她一眼:“坐什麼船?咱們有馬車!”
小喬指了指河里:“我想讓哥哥坐船游流花鎮,鎮上好多風景他沒見過,一定喜歡!”
汪浩哲搖頭:“你想坐船去玩的吧?別拉上我,這些景致我好像沒少見過!”
大牛道:“等我得閑,咱們自己搖船過來,帶你們把這鎮子游個遍!干嘛拿錢坐別人的船,束手束腳,不好玩!”
“是啊,”汪浩哲附合:“坐別人的船不好玩,我們還是回家去吧!”
“怎麼這就回家了?出來都不夠半天的,我還什麼都沒買到呢!”
小喬急了:“家又跑不了,逛逛街嘛……大牛哥,前邊巷子里有千層糕賣,還有鹽水花生,秋香嫂子肯定想吃!”
大牛撓撓頭:“那就……去買點?”
“好啊好啊!走,我帶路!”
大牛把引路權交給了小喬,其結果是:小喬帶著兩個男人几乎逛遍小鎮上几條巷子無數間店鋪,左挑右揀,買了十來樣東西,吃的用的玩的,汪浩哲都替她拿了,大牛見她買零食便會問好不好吃,只要小喬說好,他也買上一些,不知不覺紅日西墜,小喬才領著他們去到賣千層糕和鹽水花生的店鋪,大牛和汪浩哲一看,這不就是當時站著商量買這些東西的那條街巷嗎?明明走几步路就能到,卻被小喬哄著他們越走越遠,繞了几條街再又回轉來。
汪浩哲哭笑不得,輕敲一下小喬腦袋:“你這小鬼,竟敢對哥哥使詐,被你賣了都不知道!到底弄明白你何以每次出門總要大半天才回得來,原來辦事是借口,都為了貪玩!”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4:41
第八十三章 熟食
大牛笑呵呵地說道:“我娘常說小孩子做不得假,小喬這病看來是大好了,瞧她前兩天還懨懨地不理人,這會又有精神玩耍了!”
汪浩哲點點頭,話音里也帶了笑意:“果然是這樣!難怪買了許多零食,看來胃口好了,今晚吃什麼呢?咱們要不要買些肉菜回家?”
小喬病了兩三天,總吃清淡的粥食,汪浩哲不肯到前院和大牛一家一起吃飯,只說自己也想吃清淡的食物,每天陪著小喬吃粥,膩了。
大牛道:“不買了吧,早上聽見娘交待大虎殺兩只雞燉著,晚上有雞肉吃。”
小喬見汪浩哲不作聲,知道他想什麼,便對大牛說:“燉了湯就是那雞湯好喝,雞肉卻不甚甜了。咱們既是來到鎮上,就去看看集市上有什麼賣,有豬排骨晚上做紅燒排骨,有好牛肉就做牛扒!好不好?”
“好!”
居然是異口同聲,小喬心里暗笑:不管是大牛還是汪浩哲,甚而家里那几個大小孩子,都愛吃她做的牛扒,這可是現代年輕人的心頭好啊,古代人也喜歡,算是道千古名菜吧?
汪浩哲應過之后又反悔:“還是不要了吧,你才剛好,沒力氣弄這個,買點熟食回去算了——你們看那邊鋪子前剛擺了張桌子出來,上面有煮熟的雞鴨,還有豬蹄、牛肉,冒著熱氣呢!”
小喬忙轉頭去看,發現真是那麼回事,熟食攤耶,這小鎮上的人會生活。也很會做生意!
大牛說:“阿浩你……你真細心,不過買這些熟食回家怕娘罵我們懶,自家沒有鍋頭柴禾麼?買人家做好的,平白多給不少錢!”
小喬笑道:“沒關系啦阿牛哥,不會多出几個錢的。現在有點夜了,再去集市可能也買不到好牛肉,改日咱們再做牛扒。就去買熟食吧,嘗嘗小鎮風味如何!”
三人朝那鋪子走去,剛才端了肉食出來擺賣的男人卻進了里屋。一個十四五歲。穿件水紅色衣衫、蔥綠長裙發髻梳得水滑順溜的少女迎了出來,笑著說道:“客人要什麼?”
大牛不作聲,小喬只顧去看人家精巧的發髻、色彩鮮艷式樣別致的衣裳,也不說話,汪浩哲無奈,問了句:“你家長者不在麼?”
少女一楞,目光在汪浩哲身上打轉,臉頰悄然飛上兩朵紅云。眼前這位聲音清潤溫雅的少年行止端庄,穿一件玉色精紡杭綢長衫,越發顯得他身材挺秀。如玉樹臨風,雖然戴了帷帽看不到臉。可這通身的氣派,卻不似尋常人家出來的普通人,不知那帷帽之下,會是怎樣一個俊秀面容?
她沒去想汪浩哲剛才所問話語意思,直接忽略了大牛和小喬,端端朝著汪浩哲福了一福,柔聲道:“客人要買什麼,找小女子就可以了!”
汪浩哲默然,店里沒別的客人,街面上行人也少了,看這女孩像剛及笄的樣子,他好心提醒一下當著三個男人的面,她是不是該避避嫌,她竟好似聽不懂,他轉頭去看大牛,大牛倒也開竅,明白他的意思,忙附過來輕聲道:“鄉下小鎮都這樣,自家店鋪沒人看顧時便由姑娘來賣貨,沒事的!”
汪浩哲便指了指門口的攤子道:“有勞姑娘,我們買二斤熟牛肉,二斤豬蹄!”
女孩又抬眼看了看汪浩哲,才朝后邊喊:“爹,有人買熟食!”
一個中年漢子匆匆走出來,滿臉堆笑:“好好,客人稍等,我這就給你稱!”
中年漢子在那邊忙,少女這邊也沒閑著,卻只招呼汪浩哲一個人:“客人請坐,請喝茶,客人家住哪個村集?好似往日不常見來鎮上玩……”
小喬耳中聽得那少女糾纏汪浩哲,卻也不去理她,來過流花鎮多次,知道這鎮上風俗,女子經商司空見慣,這少女有這樣的膽量並不奇怪,只是有點擔心汪浩哲會被嚇著,那人初聽大妞二妞要上縣城酒店干活還瞪眼責斥大牛和小喬胡鬧,說未出閣的姑娘,怎好拋頭露面,以后還嫁不嫁人了?弄得大牛和小喬解釋了半天,說只在內堂,不隨便見外邊客人,而且倆姑娘也想出門增長見識,他這才不作聲了——人家自願,管得著嗎?
他原是那種事不關己不予理會的人,畢竟在潘家住了些時日,得大妞二妞關照不少,是在擔心這倆妞將來嫁不出去吧?
小喬雖然弄不清楚他什麼身份,只推測他應該出身大戶人家,腦子里盛裝的各種教養規矩不知有多少,讓他接受未婚女子獨自出門謀生這樣的事情,大概是很難的。若是按照他的封建思想來看,一旦出去拋頭露面的女子,莫不是就沒有資格嫁人了?
去到縣城一個多月,大妞被鄭大嬸和冬哥看上,直接定了親,那時小喬特意拿出十二分熱情,極盡渲染之能力向汪浩哲報告這件喜事,想看看汪浩哲會不會驚訝得大跌眼鏡:什麼?真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跑出去拋頭露面反而嫁得更快了?哪知她翻來覆去說了不下五遍,嘴巴皮都累麻了,他大少爺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靜淡漠,看書看得很入神,倒像是她自己大驚小怪似的。
小喬忿忿不平,真是可惡,偏偏自詡清高的上層人士不可能娶不到老婆,最好讓女人奇缺,教他們都打光棍去,看還有誰敢嫌棄女子這樣那樣的。
小喬發現櫃台上有樣好東西:兩個表面光滑細膩的豆青色大肚壇子,細細的壇頸上圍了一圈儿瓦擋,滿滿地盛著清水,小巧的壇蓋扣得嚴實,隔一陣儿那瓦擋里的水就冒出几個氣泡來,撥鈴拔鈴響,小喬知道氣泡是從壇蓋底下冒出來的,這個多像自己做的西蜀老酸壇啊,里邊可以做泡菜,可以淹漬筍果、辣椒、姜、豆角等等,這些是某種名菜湯底不可或缺的配料,只要一點點,那鮮美風味就不可抵擋……小喬摸摸壇子,朝門口的少女望了一眼,她什麼人啊?也會做底料老道醇厚的老酸壇麼?小喬可是費了勁才剛教會潘二娘做好十几壇備用,許多東西她連鄭大嬸都沒教,只為讓潘家人留有一手。
眼看大牛從中年漢子手中接過稱好切好的熟食,小喬忙走出去搶著付了錢,大牛也不跟她爭,知道她有,喜來登酒店生意興旺,鄭大嬸每月總會讓大牛給小喬帶一份不少的酬金。
汪浩哲跟了出來,那少女緊隨在后,不甘心陪了他這麼久得不到一句話,含著笑問:“客人可還要買點什麼?”
小喬心里一動,滿臉笑容看向少女,指著櫃台上的兩個壇子問道:
“請問姐姐,這個賣不賣?”
少女怔了一下,張嘴不知如何作答,那中年漢子卻笑著說:“小娃娃,這里邊不是你能吃的,盛裝的都是辣椒!”
“啊,辣椒!我最喜歡吃了,大叔,賣些給我吧!”
汪浩哲阻止:“聽明白了,是辣椒不是糖果。別胡鬧,夜了,趕緊回家!”
中年漢子怕小喬不信,笑著打開壇子的蓋儿,傾了壇身給她看:“看看,沒騙你吧?都是辣椒末儿,又辣又酸,是我奶奶她老人家做的,來買的都是些娘儿們,男人不大愛吃這東西,一年到頭也就賣得完三兩壇,一半還是我奶奶自個吃了!”
小喬近前看了看,果然是辣椒,不過是搗成碎末拌了鹽填進壇子里的,顏色鮮紅潤澤,權當它是辣椒醬吧,又吸著鼻子聞了聞,香則香矣,少了几味配料,若是加進蒜蓉和白酒或酒槽,會更香味道更好!
小喬退開,笑著點點頭:“這辣椒倒真是好看……謝謝大叔!”
她有心買點的,辣椒她能吃,怕汪浩哲不喜歡,只是想看看壇子里有什麼料,目的達到,就算了吧。
汪浩哲和大牛站在門口等小喬,少女依依不舍地看著汪浩哲,小喬走過她身邊時忍不住回頭多瞧她兩眼:不是吧?這才一會儿功夫,買賣做成,就迷上我家哥哥啦?難道你有激光眼,能穿透帷紗看出我哥哥帥呆了?
少女也看了看小喬,目光著重在她身上的衣裳掃兩下,之后便是嫌惡地低喃一句什麼,小喬沒聽清,也不以為意,只想著好勢利的妞,對哥哥那樣討好,對弟弟咋能這麼不給面子捏?
等她走到汪浩哲身邊,觸及他身上柔滑的綢緞,再低頭看看自己的布衣,不由得苦笑:估計是把她當成汪浩哲的小跟班了吧?
手上銀子寬裕,小喬替汪浩哲定做的衣裳便都是料子極好的云錦綢緞,她自己喜歡穿布衣,細紡布料柔軟貼身,舒適隨意,也鼓勵汪浩哲家居時盡量穿布衣,汪浩哲平常也肯聽她的,出門卻一定要換上錦緞外衣,上下左右整理好了再走,不像小喬說走抬腳就跑,才不管身上穿的什麼,反正一個街面村道上混的小孩,沒人會去挑剔他的著裝。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4:59
第八十四章 色鬼
小跟班就小跟班吧,做哥哥的跟班,很榮幸!
大牛趕車,小喬和汪浩哲坐在車廂里,路邊有連片蓮池,為觀賞夕陽下碧綠的蓮葉,享受晚風中四處流溢的陣陣荷香,汪浩哲把前后布簾都撩掛上去,靠在側窗邊往外看。小喬在荷花盛開初期成日拉了四蛟往田野里跑,對眼前美景已經不很感冒了,開始打開一包又一包的小零食,美滋滋品品這個嘗嘗那個忙個不亦樂乎,對汪浩哲勸食多次,汪浩哲不為所動,藏在帷帽后的表情不為人知,卻能感覺得到他沉靜得過份,最后他像是實在忍不住了,冷丁說了句話,大大地打擊了小喬,直弄得她張口結舌,胃口全無,恨不得叫大牛轉回流花鎮,把那熟食店的少女痛罵一通。
汪浩哲說:“小喬,以后你改了吧,上街別再那樣看人家姑娘!”
“我、我怎麼了?看姑娘有什麼不對?”
汪浩哲摘下帷帽,無奈地瞪她:“看姑娘不是不可以,一眼過去就行了,哪有你那樣追著人看的?從頭到腳不放過……你才多大啊?這流花鎮上的女子不過蒲柳之姿,怎值得你承那一句‘色鬼’的罵名?哥哥告訴你,天下美人無數,比她們艷麗十倍百倍的多著呢,等你長大了……”
“等等!”
小喬急忙攔住他的話:“你說……我什麼時候承了‘色鬼’的罵名?”
前邊趕車的大牛回過頭:“小喬,剛才在店里阿浩不讓我多嘴,那小姑娘說了句話你沒聽見?她罵你‘小色鬼’呢!”
“什……什麼?”
小喬跳起來大喊:“我是色鬼?我……我不干……你們竟然容忍別人這樣罵我?”
大牛也很不爽:“我想說她几句來著,阿浩不讓。拉了我一把……”
“哥哥,這是為什麼啊?她罵我,她欺負我了呢!”
“小喬別吵!原是你不對,不該一而再肆無忌憚地打量人家,人家可是姑娘!我們占不住理。拿什麼說她?受人家一句罵就算了,以后不許這樣!年紀小尚不覺得怎樣,等你大些……我可不願意看你長成輕浮猥瑣的浪蕩子!”
“輕浮猥瑣的浪蕩子?”
小喬呆看汪浩哲。慢慢撐開雙手捂住眼睛:“嗚……我不活了!”
心里吶喊:我不是色鬼,不是!我也是姑娘好不好?
誰愛看那些女孩啊?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對她們身上的衣裳、頭上的發髻飾物感興趣罷了!村里姑娘不比小鎮姑娘懂風情會裝扮,村里姑娘千篇一律的朴實裝束。永遠是簡單的左衽衫。朴素的布衣布裙,頭上連朵野花都不肯插戴,而小鎮姑娘就不同,發髻各個不同,衣裳艷麗多彩,花枝招展,身上飾品精巧艷麗,每一身裝扮都能看出一番細膩心思。多看她們兩眼。這是在學習打扮啊,來到這個世界將近一年,只除了開初几天穿著錦衣繡裙。那時還覺得礙手礙腳的,可現在。現在忽然很想再穿回來!
小喬自己也弄不明白,去年還什麼都不在乎,大大咧咧樂意混淆性別,進入天香樓那樣的花花世界里,看到美人華衣視若無睹不為所動,怎麼今年卻有了這樣的心思?不光是去流花鎮,每次去到縣城也貪看起街上女子的衣飾,見人家衣裳漂亮,就揣摸著要是穿到自己身上會不會更好看?自己若是走路扭著腰肢聘婷裊娜,說話柔聲細語,又會是什麼樣子?
這、這什麼狀況啊?長一歲也不過才八歲嘛,就有所不同了?難道是厭倦做小女孩,潛意識里想做回二十二歲大姑娘?
皺著一張臉縮在車廂角落,不言不語,眼睛只看自己腳尖,汪浩哲也不作聲,當她是在自省呢。
只有大牛為小喬抱不平,一邊趕車,一邊兀自在那里自言自語:
“以后再不去那家店買東西了,那姑娘真不知天高地厚……人家天香樓的紅袖姑娘比她好一万倍一千倍!就是那小梅香,都比她美一百倍!”
小喬囧然:大牛哥啊,說得對極了,誰稀罕那小里小氣的小模樣?
可是大牛哥,你你可以念念不忘天香樓,卻千万不要陷進去啊,那里的美女都是名符其實的虎狼,吞食的可是亮閃閃的珠寶,黃燦燦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這些,慢說你還沒有,就是有了,也要收好藏緊,別讓人惦記了去!
回到家,心情還沒舒緩,馬上就迎來二虎和四蛟的一通指謫,不敢當著汪浩哲說的氣話統統朝小喬來,小喬木然坐在廊沿,聽他們發泄,末了暗自慶幸:還真虧得沒帶這倆人一起去,大牛和汪浩哲不會多嘴亂說話,這哥倆就難說了,特別是四蛟,要讓他聽到自己被別人按了個“色鬼”名號,指不定過不了今夜,村子里的小鬼們就都能知道這回事!
万幸啊万幸!這麼想著,小喬心情也好了很多,拿出白天買的零食,在廊沿開了個零食宴會,結果吃多了燥熱的東西,不但半夜咳得更厲害,第二天干脆嗓子都啞掉,說話發不出聲音,像耳語一般。
汪浩哲一大早又被她嚇著,自是不明白這是因為上火,而上火不但跟体質心情有關,與吃食也有很大關聯,小喬還在咳嗽中,偏她只顧貪嘴買了鹽炒杏仁、紅泥干烘花生、五香瓜籽之類的零食大嚼,汪浩哲要真懂的話哪肯讓她吃?只道是病情加重,趕緊煎了大夫開的藥給她喝,忙亂一把還不放心,要不是小喬死活不肯再去流花鎮,潘二娘也打包票說不是什麼大事,過個三五天就好得,他還真想再拉著小喬去找大夫看看。
忙碌紛亂的秋收過后,大牛悄悄告訴汪浩哲和小喬:一連几天,城門上張貼了別的畫像,那副酷似汪浩哲的畫像,再沒有貼出來。
“我說得沒錯吧?歷來都這樣,什麼告示畫像,最多貼個一年半載的,就過去了!咱們老百姓不關心那些,官府也會累,誰有閑空天天惦記那事啊?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三年一任期,縣官不連任的話趕緊走人,再不會來這地方,連任的便尋機與本地豪富攀結,多撈銀子。若是換了新縣官,下邊的小官也得換,所以不論大官小官,個個忙著找門路賺銀子才是正經!”
小喬聽了大牛這番話,調侃道:“喲,大牛哥如今竟通曉很多事了呢,竟論起官場來了!”
大牛臉紅,摸著頭憨憨地笑:“還不是聽了你的話,時常抽空跟冬哥出去四處拜訪應酬,聽得多了,自然也懂一點,平時不說,這些話卻是在心里轉來轉去,對別人不敢說,只在自家人面前胡謅几句罷了!”
“不是胡謅不是胡謅,大牛哥說得很好!不過呢,生意場上雖然個個都是笑臉相迎,但暗地里的爭斗卻少不了,大牛哥記住要認清敵友,見人只說場面話,不能三兩下就把真話拋出來,老話說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大牛有些郝然:“場面上我不懂,好在冬哥儿懂,他教了我很多……以前是小喬你教我一些心計,現在是妹夫帶著四處走,我真是笨的!”
前段日子和冬哥去天香樓走動,大牛自己嘴笨不敢亂說話,那冬哥卻是機靈通透,應酬上放得開會來事,憑著小喬這層關系,紅袖沒有不幫襯的,雖然起初聽到小喬已回鄉的消息,黯然了一陣,稍有怪他不親來與自己辭別之意,及至看了小喬寫的信,和那厚厚一疊花箋歌賦詞曲,又禁不住笑逐顏開,嘆息不已。
隨后便與喜來登酒店來往不斷,盡力幫拉客源,那天香樓是什麼地方?去的盡是達官貴人,富商巨賈,通常宴客或談生意多在六福樓,圖它名氣大,但得了紅袖和姑娘們頻頻引薦,自是要給個面子去走走,只要去過第一次,品嘗了那里的各樣菜肴,第二次不用人提醒,還會再選喜來登!
就是湖對面雅趣館的姑娘們,因見天香樓恩客愛往喜來登去設宴吃飯,為引起貴人注意,也多往喜來登酒店點菜買點心,上門便是客,喜來登管事的自是極盡逢迎之能事,巴結討好,一時間雅趣館也給引來不少生意,倒是讓大牛和冬哥無意間占了大便宜去。
相比之下,六福樓就顯得衰敗了些,門庭冷落,生意低迷,完全是受了喜來登的影響。
偏偏六福樓掌櫃戚榮發還不能拿出什麼手段來打擊應對喜來登,他舍不得,那是唯一儿子冬哥的基業啊,當爹的年紀大了,從小又沒能顧及他,怎麼忍心在他初有成就之時打壓他?万一他經受不住,那自己這個做爹的罪過就更大了!
還是算了吧,他如今也看透了,六福樓再好,自己在這里邊殫精竭慮辛苦勞累半輩子,它也不曾改姓戚!當年和老東家有協議,做了贅婿,如果生有男儿,必須跟老東家姓,做為老東家的嫡孫,方能繼承六福樓,可那女人不爭氣,成親以來連生四個女儿。命中無福啊,女儿們終究要嫁人,不可能得到六福樓,待他老得動不了,自有老東家的族孫來承接去,這是板上釘釘的事,他和妻子都無法更改!
而喜來登,是真正屬于他儿子冬哥的,儿子羽冀豐滿之后,定會想到去尋根,認祖歸宗,那時候,喜來登冠姓戚,是戚家的產業,戚家的榮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5:13
第八十五章 尋事
戚榮發在那里自以為是地做著白日夢,他的妻子戚王氏卻早從族侄那里打聽清楚喜來登的根底,頓時氣得頭冒青煙:好啊,原來這死男人當年與發妻絕裂是假,這麼多年來和自己做著假夫妻,掌管六福樓,卻是吃里扒外,把家產都私下里搬給他發妻儿子去了!當年他留著房產給妻儿,自己因要顧全名聲,隱忍住沒鬧出來,他以為自己軟弱可欺呢!成親以后為顧全丈夫臉面,讓他在外頭風光做人,六福樓全權交給他打理了,自己縮回后院做溫順賢良的屋里人,全心扶助他,為他生育了四個女儿,到頭來他竟然背負自己至此!
戚王氏悲恨交加,哭哭啼啼,糾集四個女儿,帶了族侄們和眾多打手,浩浩蕩蕩開往喜來登去——那酒店是死男人前頭老婆和崽子掌管,不用說都是死男人暗地里拿了六福來的銀子支撐著開起來的,戚王氏坐在馬車里招手把族侄叫來,好生交待:“看著點,別太過份,鎮住他們,收了房產把人趕走就行,這酒店可是咱們家的,莫把里邊物件都打爛了!”
族侄連連點頭,吆喝著傳下話去。
這里才出門不到几步,那邊六福樓就得了消息,戚榮發嚇得一個哆嗦:沒腦子的女人啊,什麼時候鬧不成?非得今天去喜來登?眼看八月十五快到了,花橋縣出了名的黃菊開得正好,城鄉處處花香濃郁,更兼秋收后氣候涼爽,雞鴨成群,河里野魚鮮美。秋蟹肥壯,此時遠近長駐或臨時下來巡訪的大小官員,有事無事,最愛乘船經過花橋縣城,碼頭邊一停靠。前呼后擁上岸來,圖的什麼?美景賞心悅目,美食大快朵頤。美人承歡怡情啊!
連天來喜來登生意火爆,為接待這些來往官員忙得上下人等都不知自己姓什麼了,那是天香樓和雅趣館姑娘們的功勞。取悅了當官的。來個仙人指路:官爺,往喜來登去點美食啊,那里的佳肴美酒天下聞名!
官高一級壓死人,上邊的官員下來視察巡訪,自然得要縣官縣丞們負責接待,用不著緊跟著伺候,但若是上司們玩得不開心,吃得不舒服。皺個眉就夠縣衙官員們看的了,因而方方面面都要打點好,不得有半點遺漏。唯恐馬屁拍不到點上,怠慢了上司。城里城外各處觀景處都安排人守衛好。東湖天香樓和雅趣館更是由衙役巡捕們護了個密不透風,姑娘們哄得上司們高興,上司們為討姑娘們歡心,專愛點喜來登的酒菜,縣官不敢掉以輕心,派了專職官員甚至有時還是縣官本人親自過來,駐守喜來登酒店大廚房,每樣菜都要檢查過,持銀針銀筷驗看,確定沒有異樣才放行,由專職人員押送至湖上畫舫讓要吃的人享用……
這種時候糾結眾人到喜來登去鬧事,不是自己找死嗎?
戚榮發趕緊帶了人,急急忙忙跑著追上自家婆娘,攔下大伙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爬上馬車,戚王氏從前給他面子,一直扮演溫順賢妻,這時候氣頭上卻不是那麼好說話了,一見面只恨不得咬他几口,當下叫同車的兩個女儿趕他下車,女儿自是不敢,戚王氏盛怒之下,揮手啪啪兩巴掌過去,戚榮發竟然承受了,强忍住氣沒發作,倒是女儿被嚇壞,哭著拉住娘的手為爹爹求情,戚王氏到底氣順了些,這才肯安靜下來聽戚榮發解釋,聽到戚榮發誇大喜來登的强勢,很不服氣——當年她爹籠絡縣官們也下過大本錢,不信斗不過喜來登,戚榮發冷笑:“不信的話你可以去試試,現今儿喜來登招待的客人是吳州巡撫鄭大人,進門只和守在大門口的縣太爺說兩句話,卻是與少東家冬哥儿三几句攀上本家了!你盡管去,得罪了鄭大人,不但六福樓會被縣衙那群虎狼扒了,你我和女儿們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戚王氏呆了一呆:“這麼說來,你那黃臉婆生的儿子還真有兩下子?這才多久啊?他就學上你那几手了?是攀上什麼貴人了還是你一直暗中在帶著他?”
戚榮發苦笑兩聲,有妻有儿之事當年這女人心知肚明,她只要看到他棄掉發妻嬌儿,許他一生富貴,讓他在六福樓做牛做馬,十几年來一句不提他的發妻和儿子,今天她既然當面主動揭開這一層,他也就不必遮掩什麼,男人的自尊讓他不肯說出冬哥不認自己的實情:
“父子血脈相通,何必我親自教導?儿子長大了,自然就承了我的這一份才能!”
戚王氏雙手在袖籠里交握,指甲几乎把手心掐出血,要不是兩個十一二歲的女儿在面前,恨不得就扑上去和這死男人拼個你死我活。
“哼!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麼?只是你儿子比你命好,有個裝作柔善可欺實際積心處慮會打算的娘,還有個為了他,十多年來與我假做恩愛夫妻,暗地里卻偷存我六福樓資財的親爹!戚榮發,你敢說喜來登不是你偷梁換柱,盜取我六福樓的銀子為那女人做下的產業?你,你欺騙我爹,欺騙我!你會遭天打雷霹的!”
“我偷存了六福來的資財?這樣的話,虧你說得出口!”
戚榮發張口結舌,氣不打一處來:“我自入贅你家,不分白天黑夜地關在六福樓打理事務,應酬各方,管的可都是外務事!銀子、帳簿由你爹的人掌管,三天兩頭送往內宅讓你過目,就算我在外邊結算了一筆不大的外債,銀子拿在手上不過几天,就會被你旁敲側擊,不得不拿出來……我算什麼?你家的奴仆麼?這些天晚上睡不著覺慢慢想來,十多年來我除了吃好喝好住好,在外体面風光,多出几個女儿,竟還不如當初未與你成親,清清爽爽做二掌櫃來得快活自在!至少我那時是一家之主,我妻溫柔敦厚,依賴我信任我,並不管我在外的行為。
你呢?你貌似恭順,實則强勢,處處牽制……還好意思說我拿了你六福樓的銀子,你若能拿出證據來,我便認下又如何?可惜你造假都不可能做得出來,因為你把我抓得死死的,根本容不得我動彈半分。這些年我倒很想接濟他們母子,可我畢竟不是三頭六臂的哪吒,成日里為六福樓操勞已經很累,連你的眼線都擺脫不掉,哪里就能偷梁換柱,變出個酒店給我的冬哥?”
戚王氏把嘴唇咬得都要出血了:“你沒動手腳,那喜來登怎麼說做就做,還這麼快成了氣候?若不是你處處容忍退讓,六福樓能落到現在這麼蕭條的境地?別以為我不說,心里就不在意,當年你可是把所有房產都留給了鄭氏!喜來登如今也有你的份額!你的,就是我和女儿們的,必須要拿回來!”
戚榮發冷笑:“沒錯,是我有意退讓,甚至時不時拒收宴席訂單,我不想干了,如何?六福樓以前不是我的,就看在與你夫妻情份上,你待我也還算体貼,原想著能與你生個儿子,有了儿子來承接六福樓,我這份心血也就沒白費,如今到了這個境地,你生不出來了,自有王姓子侄來承繼,六福樓等于與我沒半點關系,還有什麼說的?等我四個女儿一嫁出去,我與你王家可說是沒一點沾親帶故,不定哪天就被你趕出家門,我又何苦再為你們王家賣命!”
他看了看縮在車廂一角的兩個女儿,繼續道:“勸你在人前提都不要提喜來登有我什麼份額,不然到時遭人恥笑或惹上官司你應對不來!說起來這是我做的唯一一件對得起鄭氏和冬哥的事,有人告訴我說喜來登所處的地方是塊寶地,我不知真假,但那時初來乍到,也需要個落腳之地,便傾盡所有買下了——那銀子卻不是我的,是鄭氏父母、我那老岳父岳母一生積蓄,鄭氏年輕時太過軟弱,完全依賴我,父母留下的錢財全部交由我保管,毫無防備之心,即便如此,我還負了她,是我鬼迷心竅!所幸當初決定入贅你家,我一時愧疚,將地契全部改回她的名,那畢竟是屬于她的,她老實懦弱,必不會再嫁,有了這點房產,帶著我們儿子冬哥,也能善養終老!”
“哼!難得你能為她打算,那你又把我置于何地?如今六福來被喜來登壓制,你不盡力挽回,卻推波助瀾,你想做什麼?毀了我爹一生心血、一世英名,我殺了你!”
“殺我?好啊,來吧,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
戚榮發目光淡漠:“有因必有果,喜來登有今日之勢,難說不是鄭氏為報當日遭背棄之怨!六福樓氣數也就到此為止,跟喜來登斗,肯定要處于下風。我老啦,想過几天清閑日子,不願意再花費心思,你趕緊找人來頂上吧!”
戚王氏紅了眼:“憑什麼?憑什麼說六福樓斗不過喜來登?百年基業,名揚四海,怕他區區一個新開的小店?你分明就是顧念父子情,不肯和你儿子作對,真斗起來,你未必就拿不下他!可惡東西,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不干給我滾開!我就不信了,六福樓還有周家和秦家干股在內呢,白花花的銀子誰不愛?周家和秦家每年什麼都不用做,就能白拿成千上万兩紋銀,周家的女婿可是縣太爺,他能不管這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5:55:30
第八十六章 真相
戚榮發陰沉了臉,這女人一旦露出本來面目就再也不想遮蓋,當著女儿們,打也打過,現在還罵得這麼難聽,自己是半點面子沒有了,內心更覺冰冷無趣,眼望窗外,淡然道:
“六福樓從你祖父手上傳至你父親,再到我這里,興盛紅火几十年,經久不衰,除了風味醇美的傳世佳肴,與各人的勤謹操持、善于經營打理分不開,更需要依靠場面上各種朋友,擴大人脈、聚籠名氣,你父親在時就攀周家和秦家,秦家是地頭龍,周家長子在縣衙任主薄,那是因為周家女婿是現任太爺,你想過沒有?縣太爺快五十歲了,周家姑娘才二十來歲,老夫少妻,會是主母嗎?
嫁給他生了個儿子,這孩子會是嫡子?連任兩屆縣官,一直不動窩是因為貪戀嬌妻稚子呢還是上邊沒人提攜?前兩天聽說他可能要走,一年后下任縣官到來,周家還有女儿嫁給新縣官嗎?到時候花橋縣是誰的地盤可就不懂了!不過你應該知道:喜來登與縣太爺、周家和秦家關系處得也不錯,冬哥儿找的靠山是天香樓、雅趣館!那兩個頭牌交往的俱是達官貴人,有的官位品階高不可攀,是我們這樣人聽都不曾聽過的,她們輕輕說一句話,比縣太爺手上驚堂木可還管用!”
戚王氏臉色一變,抬眼瞪著戚榮發:“當初你為什麼不攀上這兩位主?”
戚榮發笑了笑,輕抻衣襟:“你舍得嗎?銀子你舍不得,晚上我稍夜點回家還要三審五問方能上床睡覺,我哪里找時間去攀結人家?點心佳肴美酒也送過無數。人家吃多了覺得還不及自己院館里的廚子做的好,送干股太少了人家不稀罕,多了你疑心,呵呵!這就錯過了!”
戚王氏咬牙切齒:“希望你那好儿子陷在天香樓,被那些女人榨成人干才好!”
戚榮發面色一端:“當著女儿們。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你怕了?我是只會生女儿,沒生得出儿子來,等著看你那唯一的子嗣什麼下場!”
“你放心。我這個當爹的不好,他娘可好得很!天性善良從不做壞事,我祖上也不是惡毒之輩。冬哥會有好日子過——他就要娶親了。媳婦儿聰明能干懂事又孝順,十分敬重愛戴她婆母,今年才及笄,我的冬哥十九歲,正好,正好!”
戚王氏面色慘白,雙手捧心,兩個女儿嚇得直哭。瑟瑟發抖卻不敢上前問一聲,戚榮發冷眼看著戚王氏坐在那里用力喘氣,耳邊聽得車廂外王家族侄問到:
“姑母。到喜客來酒店街前了,那店門前人好多。好像有當官的在,咱還要不要打上去?”
戚榮發眉頭一挑,應了句:“打啊,怎麼不打?都給我上!”
“你……好惡毒的心!”
戚王氏顫抖著伸出一只手指住他,淚水從瞪圓的眼中淌落,見他自顧悠閑靠坐在墊子上不動,擺明了看熱鬧的架式,心中絕望,怎麼變成這樣了?他趕過來不是為了阻止自己闖禍的麼?就吵了這几句,他便要伸手在后頭推她一把,族侄們衝上去還不得被官兵捉住,冒犯巡撫,得罪縣太爺,這罪名可不小,到那時六福樓還能保全嗎?沒有了六福樓,花橋縣就只有喜來登一枝獨大,笑攬南來北往源源不斷、絡繹不絕的客人!十几年的恩愛夫妻啊,為他辛辛苦苦生下四個女儿卻抵不過棄妻的一個儿子!他就這麼跳過一邊,為了儿子的酒店崛起壯大,樂于看六福樓毀在她手里,看她跌得又重又慘,是不是恨不得她死掉,好讓他回去跟那對母子團圓?
真是如此,其心可誅!
戚王氏看了看兩個女儿,咬著牙拼命撐起身子擠到門簾旁邊,喝了一句:
“都不准動,給我……回去!”
其實王家族侄也不是沒有眼色,見到人家酒店門口有當穿官服的人在,哪里就敢冒然衝打進去?只歸攏了打手們圍在姑母的馬車旁,並沒輕興趣妄動,倒是戚王氏一時著急,痰迷心竅,說了那句話后人就轟然倒下,昏了過去,一雙女儿哭哭啼啼,跟隨的仆婦靠近車旁看了,也大呼小叫,引得后面馬車里另外兩個小女儿在奶娘婆子陪同下急忙奔來,四個女儿扶起娘,哭的哭喊的喊,戚榮光早下了車,皺眉看女儿們亂成一團,喝道:
“哭什麼?眼淚能救得活你們的娘麼?還不趕緊往前面醫堂去請大夫診治,沒腦子的東西!”
大女儿聞言,趕緊擦拭了淚水,吩咐車夫自往藥堂去,几個族侄跟過去兩個,其余的帶了那一群打手,在戚榮光的瞪視下,怏怏而歸。
八月十五佳節過后,冬哥和大妞的喜期將臨,鄭大嬸打發大妞二妞先回鄉下,自己帶了冬哥和一幫伙計在城里忙得后腳跟不上前腳,一邊應付酒店老顧客,一邊准備迎娶之事,新房的鋪排還是請的街坊鄰居大嬸大媽們來弄,好不容易捱到吉日,迫不及待地請了媒婆喜娘,冬哥平日結識的一群朋友紛紛趕來相助,糾集起來組成一大隊迎親人馬,抬著喜轎浩浩蕩蕩開出城,一路吹吹打打,走了半天進到蓮花村,把潘家人嚇一大跳:這陣勢是迎親呢還是搶親呢?少不得几百號人啊,隊伍打頭的從村口進去鑽出后村了,那披紅掛綠的尾巴還才剛走到村頭。
負責酒肉席面接待的潘大伯父子几個慌了手腳,往大里估算也只會來個百八十人,誰會想到超出這麼多?趕緊地立即帶了人,就近往別村去尋生豬牛羊,臨時要買,也壓不得價錢了,拖回家來直接宰殺,割肉煮熟上桌待客,倒讓迎親的人們吃了個新鮮。
大妞打扮得漂漂亮亮,身上錦繡嫁衣看得姐妹們羨慕不已,紛紛贊她好手藝,大妞也不說話,低著頭獨自享受內心的甜蜜——每天在酒店里忙碌的人,哪有閑功夫繡花?她也不會那巧活儿,便坦白告訴冬哥自己不會繡花,天天忙,沒空做嫁衣,冬哥說有什麼難的?直接去繡庄買兩套!未婚夫婿陪著未婚妻去繡庄挑選嫁衣,把繡娘們看傻了,又是羨慕又是打趣,大妞十分高興,也擔心自己不會女紅,會被冬哥輕看,冬哥笑著說:你就是會我也不贊成你做那活儿,娘年輕時候也繡過花,眼睛都險些弄壞了,后來沒空繡花,眼力反而好回來。
各樣俗禮完成,大妞得了長輩囑咐,不能回頭,在眾姐妹的陪護下,含淚戀戀不舍地走出熟悉的院門,由喜娘扶著上了花轎,喜樂奏響,花轎在親友們的祝福聲中抬起,喜氣洋洋的迎親隊簇擁著花轎,離開蓮花村,歡歡喜喜趕回城里拜堂去了。
大妞這場婚禮算是極熱鬧有看頭的,小喬兄弟卻因怕人多眼雜,照舊鎖在厚院。小喬不能到前院看大妞出嫁,只好像只大璧虎般緊貼在籬笆上,眼巴巴透過竹片縫隙往前院探看,一直看到花轎離開,喜樂聲越去越遠了還不舍得離開那地方。
汪浩哲背手站在搭得高高的葫蘆架下觀賞大小葫蘆,見小喬動也不動,便摘了片細葉凝氣發力擲過去,相距五六步遠,薄薄的樹葉被一股輕微力道控制,直直砸到小喬脖頸,小喬伸手摸摸后頸,總算回過頭來,懷疑地看看汪浩哲,又抬頭看看天,說道:
“沒下雨啊,怎麼感覺有雨滴打到我這里了!”
汪浩哲唇角上揚:是自己學藝不精,還是這功夫著實難練?從十歲起練這手飛花摘葉,到現在只練成雨滴般的力道!
“小喬,不是雨滴,摸到那片樹葉沒有?是我摘葉打中你的!”
小喬不可置信地翻看手上那片樹葉:“不會吧?這麼神奇?真的感覺有沉甸甸的雨滴砸到我脖頸了呢!”
“你再看!”
汪浩哲又擲出一片樹葉,這回打中小喬肩膀:“怎麼樣?”
小喬笑了:“還真是!不過剛才打到皮肉像雨滴,這回卻沒感覺,身上穿著衣裳呢!哥哥你真厲害,樹葉能射人,這可是很需要技巧的哦!”
汪浩哲看他一眼:“技巧是什麼?這叫飛花摘葉,是我師門中一種很難練的武功。如果能練得好,可以當暗器用,殺人如等閑!”
小喬瞪眼:“為什麼要殺人?”
汪浩哲輕嘆:“有時候……不想殺人都難!哥哥夢見過殺人,不然我們如何能逃脫追殺?就算不殺人,總要防身——我以前沒想到,這一招倒是很適合你,不然哥哥教你?練這個需要耗時很久,但不會太辛苦,你只需要練好內功,氣力凝聚于指尖便成,如何?”
汪浩哲閃閃發亮的眼睛誘惑不了小喬,她斷然拒絕:“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能擋就擋,不能擋就逃,逃不了也算了!一輩子不過活那几十年,不好好享受生命,浪費時間去研究殺人防人,我覺得不可取!”
汪浩哲像泄了氣的皮球,垂下眼眸轉身走開:“真懷疑你是不是……男孩!一點血性沒有!”
小喬在他身后擠眉弄眼:哥哥你真相啦哈哈!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6:52:20
第八十七章 去意
又到深秋季節,滿院蒼翠漸消,四面籬笆上茂盛的綠藤肥葉經霜露打過,垂蔫枯萎,卻留下累累瓜果給人一種秋實的喜悅感,那片片黃葉在風中飄零雖然秋韻十足,總不免讓人生出些許愁緒,小喬不擅長傷春悲秋,除了偶爾想想前世親人發一陣子呆,也想想黃文正,奇怪總念念不忘那家伙,好像這輩子找不到他不甘心似的。
平淡安靜的生活日復一日,毫無新奇之處,小喬完全把自己當潘家人,跟著四蛟融入蓮花村人的生活中,連說話口音都跟本地人一模一樣,不知底細的就初次見到她,百分百把她成土生土長的本村小孩。這樣她還能尋找到些樂趣,汪浩哲不拘著她的時候,可以出門跟著孩童們混,上山下田,幫大人們干點力所能及的農活,從入秋收谷入倉到旱地里掰苞谷、拔黃豆杆、犁地撿紅薯,她都經歷過了。雖然出不了大力氣,但辛苦流汁了,品嘗到了農家豐收的樂趣,看著新圍起來的新院落里搭起一個個冒尖的谷倉,里邊不是稻草,而是貨真價實的糧食,她真切地体會到了潘富年夫妻心里的踏實歡樂。
農人,時刻惦記著的就是土地和糧食,給他再多的銀子,他也只是高興一時,而辛苦流汗一年,親手打下滿倉滿屋屬于自己的谷物,才能讓他的喜悅充實而踏實。
汪浩哲還是一如既往的離索,不見外人,自從他身体康復,行動自如以后,連前院潘家人也不能常見他的影子了。
他的傷病完全好了,小喬磨著曾大夫得了一種去痕藥膏。每天早晚涂他脖子上的長條疤痕,收效不錯,半年下來那道疤雖然沒有完全去掉。卻也逐漸淡去,大熱天衣領低些看去沒那麼顯眼了。身手已練得回復輕靈敏捷,願意的話。走路可以沒有聲音,來去如風。小喬最不喜歡這種叫做輕功的武功。故弄玄虛,裝神弄鬼,他在榕樹下的廚房做好飯菜,跑出去朝木樓里的人喊一聲“哥哥來幫忙”,這才剛轉身進門,背后就伸出一只手:
“這個我來拿!”
被他嚇過兩次,死了無數個細胞。以后再不敢喊他幫忙了。
汪浩哲每天在厚院的生活很有規律,看書練字、修身養性、打坐練功,冥思苦想是為了盡力努力恢復記憶,其他的都還好,唯有記憶總是恢復不過來,就像是一道關卡,他衝不過去!
他很苦惱,但這動搖不了想離開此地的決心。
雖然想不起從前,參不透以后,但他不應該過這種安寧靜好的平和生活。他有夢境,夢境里刀光劍影,危機重重,無窮無盡的責任感壓迫著他。催促著他,夢中表露出來的各種情緒才像是真正的自己……潛意識里他覺得該走了!
小喬卻是一副陷于世外桃源的陶醉模樣,他說不喜歡顛簸流浪生活,在這儿多好啊,有吃有喝有這麼好的木樓住,不想走了!
汪浩哲只當他說孩子話,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貪玩,有時候還任性,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想回到故土家園。以前一切由弟弟做主是因為做哥哥的身上有傷動彈不得實在沒奈何,現在完全好了,真正要離開的時候根本不用跟他商量,睡夢中直接帶走就是了,省得他一時舍不得吵鬧起來驚動了別人。
機靈的小喬似乎覺察他的心思,對他說,他們是從北邊下來的,想來故鄉應在北邊大都,弄不好就是京城!從吳州往北,最直接最快的途徑是運河,但眼下已進入十月,年底商船繁忙,一般不肯帶閑客北上,兄弟倆又沒那麼多錢單獨購船租舟,冬日長期在河面上行走恐怕不大好,不如等過了年,春暖花開,天氣晴和,那時可以積攢到更多銀子,也能做些妥當的准備,自己租艘船,不用與人搭擠人家的大商船,自由自在、日夜兼程,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故鄉,說不定那時候哥哥還能記起更多事了。
汪浩哲不置可否,小喬不停嘆氣,能感覺到哥哥平靜的外表下那顆噪動的心,但他真的不想大冬天冒雪北上,想想那種種徹骨的冰寒就害怕,汪浩哲腦子里的血塊應該逐漸消失,他定是記起什麼來了,要辦那些放不下的大事嗎?到底是什麼事?
小喬承認自己只是個貪慕享受的小女子,缺乏雄心大志,歷經兩世,親眼目睹自己明明死了,又以另一個身份活回來,天地間真的有一種不可知不可抗的力量,在隨意操縱芸芸眾生,她不做沒能力辦到的事情,只知道要珍惜這次重生的機會,按自己的心意好好活著,就可以了。
她真的很喜歡蓮花村這個僻靜安寧的小地方,知道不可能久住,卻希望等她再長大些,然后才離開,但顯然是不行了。
不是沒想過和汪浩哲分開,不舍得,由陌生人到密不可分,容易嗎?她喜歡依賴這個無意中撿到的哥哥,嚴厲起來冷冰冰霸道不講理,明明不想驕縱卻又總是不舍得拘束她,那種自然而來、發自內心的手足情不容置疑。那夜她病得迷迷糊糊,身上發熱卻又冷得發抖,汪浩哲不眠不休守著她,喂她喝藥,將她緊緊抱在懷里,輕聲細語在她耳邊說著什麼,溫柔寵愛,像前世的哥哥在她哭鬧時哄著不要哭啦給你吃冰淇淋帶你去逛街去商場買東西……
她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一句:“哥哥我想你,我想回家!”
汪浩哲回答她:“哥哥都和你在一起啊!好弟弟,天幸我們沒失散,現在以后更不可能把你弄沒了!你堅持住,哥哥總會找到回家的路,帶你回家……”
病好了她常坐在廊沿下發呆,認認真真想問題:還找不找黃文正?還找不找那個親哥哥?
如果直接跟著汪浩哲走,便是回京城,汪浩哲的家,百分之百在京城!
回京城也難啊,被黃家的人發現了不但自己跑不脫,還累汪浩哲一個罪名:拐騙幼童。而回黃家后的境遇是什麼,黃文正說得很清楚:凶惡的后母不可能放過她,即便不被當場打死,送進山里家庵,或是鄉下農庄,就是想要同一個結果:讓她去死。當然如果是真正的黃文嬌必死無疑,但她現在是汪小喬,不一定會死,可那又有什麼兩樣?這樣的家人實在沒意思,還不如沒有的好。
還有一個問題是汪浩哲,馮老說過他恢復記憶后可能有兩種結果,一種是還能保留受傷以來的記憶,一個種是完全不記得這期間發生過的事了!
如果是后一種那她豈不是很慘?跟在他身邊,走著走著,忽然某天他腦子一激靈,回頭不高興地趕她:你這小鬼,總跟著我做什麼?快走開,找你家大人去!
到那時恐怕很難解釋,依照汪浩哲的性格,從他對待四蛟、三妞、妞妞的態度來看,他其實不喜歡小孩子,如果小喬不是與他共患難的親弟弟,難保他有這樣的耐心相待。
但小喬願意試一試,不去找黃文正,如果哪天汪浩哲要走,就跟他走!
勸汪浩哲不要忙著離開,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當日馮老為汪浩哲免費醫治,開了千金方育迫著德仁藥堂掌櫃墊銀子按方撿藥,八百多兩的藥費呢,小喬答應過要還回去的,喜來登生意興隆她最高興,因為即便不露面,鄭大嬸每月發酬勞時總不會忘記她,本來銀子不亂花緊著攢是足夠還了的,奈何兄弟倆都是花錢的高手,以前只是小喬一個人花,后來汪浩哲時不時地會失蹤,晚上說出去走走直到黎明前才回來,小喬能肯定他不是出去打家劫舍,沒見拿了什麼進門,隨手系在他腰間的荷包里不管有多少銀子,回來一摸准不見,他不說,也不好問他用到哪里去了,所以一直到現在,小喬攢來贊去還差兩三百才夠還藥堂掌櫃,再要准備些銀子路上花費,算一算,總得過了年才能啟程。
汪浩哲聽從了小喬的建議,為讓他更安心些,小喬勉為其難犧牲自己,跟他學那什麼飛花摘葉,只覺得那個簡單易學,還好玩,管他練什麼內功,只要手指上有個准頭就行了。因此她學著學著,摘樹葉變成撿地上的小石子,扔梨樹上的秋梨一扔一個准,把四蛟羨慕得哇哇直叫,汪浩哲站在木樓窗口看得無語又無奈:只練准頭何需費勁教這個?虧他白天黑夜冥思苦想把相關內功心法默背出來,整理成冊,唯恐他看不懂,認認真真一筆一畫寫的正楷字——看樣子要小喬學武真的是太難了,他沒興趣,也沒有長性。
十一月初,大牛晉升當爹,李秋香生了個七斤重的女儿。潘家人歡喜不盡,連日來道賀的親友絡繹不絕,小喬喜歡那個新生的小嬌娃,守在搖籃旁看個不夠,半天不挪窩,李秋香也不避嫌,只當她是小孩,潘二娘卻來轟她:
“男孩子家,別學二虎四蛟那柳條樣,學學你大牛哥,做事干脆麻利!過几年你也長成個大爺了,總跟女人堆里窩著可沒這規矩,再喜歡侄女儿早晚來看一眼就行,該什麼還干什麼去!”
這一番話卻招來几個反對的聲音。
“娘!我怎麼就是柳條樣了?我歇了那几個月不是傷著腿了嘛,我以前干活可不輸給大牛哥!”
“我也不是!就小喬愛混女人堆,我又不是,干嘛要把我也扯上來說!”
“混女人堆怎麼啦?女人堆里照樣能做出大事情!”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6:52:32
第八十八章 家人
城里鄭家使人送了大禮,卻沒空來看小寶寶,大牛回來解釋說實在是忙得不行,年底了,各樣喜宴不斷,喜來登訂席的單子收了一大沓,還都是不能得罪怠慢的熟客,冬哥在盡力安排,鄭大嬸和大妞抽不開身,潘富年夫妻和李秋香當然能夠体諒,叮囑大牛回去勸大家都悠著點,別光顧忙活,也要注意身体,累壞了可不好。
一直到快滿月的時候,冬哥才帶了大妞,還有小姨子二妞趕回來探看嫂子和小侄女,也只是匆匆抱一抱小寶寶,和父母嫂子、弟妹們說上小半天話,飯都不肯吃一頓,急忙就要走,走前倒是想到后院看看阿浩哥,小喬笑著說:“哥哥不在家,不知去了哪里——他如今可能耐了,腿腳好了以后四處亂走,好在他不會迷路!”
這倒不是借口,汪浩哲白天出門通常是往山里去,二虎帶著他進山裝捕夾,收獵物,兩次之后,他便自己去了。
小喬的話引得大家笑了一場,潘二娘便送女婿女儿出門,冬哥忽想起件事,找到二虎把他拉到一旁說話,大妞和二妞便拉著潘二娘,娘三個圍成一團,神神秘秘地說著什麼,小喬很想擠過去聽,又怕被潘二娘責怪,等冬哥和二虎走過來,母女几個也正好說完,冬哥笑著跟潘二娘說了几句話,潘二娘看了看二虎,像是思忖了一下,然后點點頭,二虎立刻笑得合不攏嘴,四蛟走過來擠坐在小喬旁邊,說道:
“完了,看樣子他們要把二虎哥帶走了!這院子里就剩下我們兩個了,還有阿浩哥,阿浩哥又不愛理我們的。這日子難過嘍!”
馬車離去時竟然真把二虎也帶走了,二虎衝小喬和四蛟揮手,喊著:“替我跟阿浩哥說一聲。我去城里了……過年再回來!”
小喬懷里抱著大妞和二妞給汪浩哲和自己的禮物,撇了撇嘴:“去城里,有什麼了不起的!”
“就是。至于樂成這樣!”
四蛟也忿忿然,過了一會又泄氣道:“小喬你倒是去過好多次城里。我都沒去過哪回!”
“你一次沒去過?”
“沒!”
“哎,我本來還想哪天帶你去城里買東西,你竟然一次都沒去,那還是算了吧!”
“為、為什麼?沒去過就應該帶我去啊,干嘛算了?”
“城里太好了,花花世界,你一次沒去過不認得路。到時傻傻地到處亂走,弄不見了怎麼辦?”
“你!我沒那麼傻!你不故意躲我就丟不了!”
“真的?那你去問問你娘,剛才你姐姐跟她說了什麼,冬哥表姐夫又說了什麼,二虎去城里干啥,打探好消息過來跟我說,下次我去縣城就帶上你!”
四蛟眨眨眼:“你自己去問不更快?娘從來不瞞你什麼。”
“我這不是想給你個機會麼?不要?那算了,過兩天我就去城里買雙厚鞋子!”
“說話算數?”
“一言為定!”
有閑人在旁邊不用,自己屁顛屁顛跑去問豈不是找累。
汪浩哲居然從山里捕夾上拿回兩只肥肥的活野兔,還有一只毛色鮮艷美麗、啼聲婉轉的不知名鳥儿。小喬和四蛟樂滋滋地玩弄著野物,汪浩哲一邊拿出衣裳去洗澡,一邊交待他們:鳥儿是不經意間捉到的,聽它嗓音輕柔。拿去養著,給三妞她們玩吧。兩只野兔是二虎裝下的捕夾夾到,拿到前院交給二虎。
四蛟碰一碰小喬:“阿浩哥還不知道二虎跑城里去了!”
小喬撅著嘴,撫摸那只可愛的美麗小鳥:三妞和妞妞,她們喜歡小鳥儿麼?放到前院去還不是歸四蛟了?留在后院多好!
潘富年當即替三妞編了一個竹籠子,把那只彩色鳥儿掛在屋檐下,鳥儿吱啾吱啾叫,兩個小女孩站下邊拍著手高興地笑,小喬到底斷了跟她們商量討要小鳥的念頭,坐著等潘二娘歡歡喜喜把兩只肥兔子燜了一鍋,端上一碟回后院去,晚飯就吃紅燒兔子肉了。
吃完飯,小喬才告訴汪浩哲二虎去了城里,先在喜來登幫忙一陣子,等冬哥得閑,便帶他登門去拜一位手藝極好的師傅,學做家具。
汪浩哲詫異:“學做家具?”
“就是做木匠啦、雕匠啦。”
“也不必做這個啊……不過二虎倒是很喜歡這一行,有閑空弄刀子就破竹砍木頭。”
“冬哥見過二虎,又聽大妞說了他的喜好,覺得二虎適合做這行。冬哥對二姨說,先讓二虎跟著師傅,手藝學不精無所謂,最重要的是懂行,以后總不會讓二虎以手藝謀生,會讓二虎有自己的作坊,到時候招請工匠做工,二虎也能看懂人家手藝精糙。”
汪浩哲看了小喬一眼:“這麼說來那冬哥倒是跟你一個樣,很會經商、鑽營算計。”
小喬苦笑:“鑽營算計?這話怎麼那麼不好聽呢,那是真正的商人,我還不算……冬哥倒算是了,那小子上道很快,不干就不干,干起來比誰都狠,聽說他爹當年就是他這樣,有魄力有能力,照此以往,不久的將來花橋縣城首富非他莫屬!”
“你和他不對付?叫他‘那小子’?”
“我完全可以這樣叫他!照理說我還是他師傅呢,只是他嫌我小個不肯認罷了!”
“哧!”汪浩哲笑了一下:“你還想做人師傅?”
“怎麼就做不得?我人小,不跟他們計較罷了,不然一個兩個都得過來磕頭叫我師傅!”
汪浩哲笑著:“行了,別得意。坐好,哥哥有話跟你說!”
小喬腦袋靠過來:“什麼?”
“我今天在山里閑坐冥想,忽然記起了一點點事情……”
汪浩哲溫和清潤的目光投在小喬臉上:“我不是你的長兄……”
“呃?”小喬楞住,心扑扑直跳,該來的終于來了,他知道了真相,他想起來了!
汪浩哲笑容慢慢綻放:“我上邊應該還有兄長,和我一樣大的兄弟有好几個,小喬,我只是你其中的一個哥哥!”
噢天!什麼啊,嚇人一跳。
“哥哥,你還記起別的什麼了?”
“沒有了,就這些。”
小喬看著他:“花橋縣城有客商聽見我說話,便問我是不是從北邊來,說我講話帶有京都口音!”
汪浩哲說:“這個我想到了,我本來也打算著,帶你去的第一個地方,便是京城!”
“哥哥,如果我們家住京城,我們卻為何被人追殺出來的?若仇家還在京城怎麼辦?我們這一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汪浩哲贊許地點頭:“你能想到這個危險就好——我們當然不能自投羅網,僅僅是朝京城去,在離京城不遠的地方住下來,仔細觀察。”
他閉上眼睛,臉色轉為黯然:“我們家是顯貴無疑,就是不知犯了何罪……家里有尊長,有母親,好多人……如你這般大的小孩四處哭喊亂跑,我們兄弟几個好像自顧逃命了,家里老弱……陷在仇家手里無疑!”
汪浩哲倏然睜開一雙細長的鳳目:“這就是我為什麼總想快點離去的原因了吧?家人為魚肉,被人欺凌,我們怎能安逸一方,不管不顧?”
小喬受了驚嚇:有這麼嚴重嗎?不是我的錯,不要怪我,我也不知道你家里到底什麼個狀況啊!
她極快地桌子下把整個抽屜拿出來,里邊大塊小塊的銀子堆積了半邊屜箱:“我藏了五百兩在櫥櫃里,加上這些,我們所有的家當總共也有六七百兩,如果現在走,也夠了……”
汪浩哲微微嘆氣:“都是你掙來的,小喬,哥哥記著你這個情,以后,還你更多!”
小喬低著頭:“做一天兄弟,就不要說還字,等哪天哥哥成家了,我們再分彼此!”
汪浩哲拉起她的手:“你聽錯了,哥哥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只是想給你很多很多,你盡管留著,等哥哥沒有了,需要的時候還跟你拿!”
小喬眨眨眼:“你——什麼意思?當我錢鋪呢?拿錢存我這,等哪天再來連本帶利拿走?”
汪浩哲忍不住呵呵笑起來,雙眼閃閃發亮,曲起修長的手指輕敲她額頭:
“這什麼腦子,別的不想,淨鑽錢眼去了!”
小喬找出几個荷包裝銀子:“那,我們這几天就走了麼?要不要跟大牛、潘家二姨他們說一聲?”
汪浩哲沉吟著:“記著他家情份就好,我們住在他家,也給他們帶來一些好處,到走的時候,不必說,悄悄地離開——現在先不著忙,我還要理一理腦子里一些東西,前些時我夜間去到縣城,使銀子向人打探事情,多少知道些京城時勢,我想,再去几次,或許能問到更多,比較有利于我們籌划歸去的路線。”
小喬怔了一下:京城時勢,那不是打聽政局麼?自己果然是個游手好閑的,從來沒往這上邊想過,要是讓大牛……大牛不行,讓冬哥去問,不是好很多?這汪浩哲好像很多疑,不肯相信別人吧?
那還是由他去!別又替他做了錯誤判斷,到時他更加要怪自己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6:52:44
第八十九章 死期
“你腦子里還有什麼?說出來我們一起理理?”
汪浩哲又被她引得發笑,這次卻笑得無奈:“不大記得了!小喬……你說奇怪嗎?但凡我腦子里有你,就不能想以前一點點事,我離開你遠遠的,進到山里,甚或去縣城,坐在絲竹歌舞不斷的天香樓,都能夠靜下心思……”
小喬大驚失色:“啊?哥哥你你竟然去天香樓?難怪每一次荷包里的銀子都花了個精光!”
“還不是你這個好弟弟告訴我,天香樓、雅趣館是達官貴人常去的地方,所以我就去了,兩個地方都去了,姑娘們特意關照我,不然我就帶那麼點銀子,應該不能整夜呆在那里!”
小喬瞪眼:“哥哥,你真行!那地方好玩吧?”
汪浩哲笑笑:“還可以吧,我又不是專去玩的,不過帶一兩個姑娘四處轉轉,尋些場面上的人說几句話罷了!”
“又不戴帷帽,不怕人家認出你來?”
“做好准備了,不過就算有人認出來又如何?這里不是京城,我輕易能脫身!”
小喬撇嘴:“要是那樣你上次就不會傷得那麼重,別太輕敵!什麼叫江湖?江湖高手眾多,我們身在江湖,得多加小心,官府若是請了高手來捉你,看你怎麼跑!”
汪浩哲摸摸他額頭,笑道:“你能懂江湖?好,我知道了,聽你的,以后小心就是!去鋪床,我們該睡了,這段時間養好精神,我明天還要上山……”
小喬搬拿棉被的手頓了頓:“哥,你剛才說是我作怪,妨礙你想以前的事情?”
汪浩哲坐在燈下。面容安靜俊秀如同美玉:“我這樣說了嗎?你會作怪倒好了!我只是覺得奇怪,我在你身邊確實無法收攏精神喚起從前的記憶。”
“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你說呢?”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聲明我不是妖怪,不論是力氣、精神力都比你小好多。不可能影響或妨礙到你!”
“別胡說了,你是妖怪那我是什麼?記住哥哥跟你說的:永遠是好兄弟!”
汪浩哲拉過自己的棉被蓋好躺下,側頭看著小喬摸摸蹭蹭把棉被弄成個睡袋。左右下方邊角折好掖好,這才慢慢鑽進棉被。連頭也縮進去,便伸手抓住他的頭發往上提:“不要蒙著臉睡覺,又做惡夢了!”
“沒有了,我這些天不做惡夢!”
汪浩哲也覺得驚奇:“真的!自從你上次病那一場好回來,半夜不說夢話了,睡得挺老實,沒有四處亂爬亂滾。也不擠我了!”
小喬窘住:“哥哥,既然不那樣了,就不要再提,人都要長大,長大了會變好……”
“沒錯!小喬變好了——閉上眼睛,睡覺!”
小喬閉上眼,嘴里小聲念念有詞:“我本來就是好的,本來就是好的……”
念叨几句,竟然睡著了。
汪浩哲伸頭看看她,又拍拍她的臉。笑道:“這也太快了吧,閉眼就睡著!”
起身熄了桌上的燈,輕手輕腳打開櫥櫃拿出厚外套換上,推門欲抬步走。又轉回來俯身把自己的棉被加蓋在小喬身上,想了想,還是拿走了,兩床棉被呢,万一把他壓壞了怎麼辦?或者做了惡夢醒來不見自己,他還像上次那樣瞪眼坐到天亮,非等得哥哥回來,臉色青白可憐兮兮的樣子把他心疼得。
小喬擔心他,但他非得要夜間出去,馬車大牛會按時套好,他自己駕車離開蓮花村,往花橋縣城,或往流經縣城碼頭那條河的上下游,四處探看,訪問,過几天他還想去一趟下游的揚州城,聽說揚州城新來了一位督察使,他想去打探一番。所以今晚小喬決定要收拾細軟離開,反而是他勸說小喬不要著急,回家總是要回,先得弄清一些事情。
四蛟賣弄嘴皮子的功夫來自于小喬,卻漸趨青出于藍之勢,也不知李秋香給了他什麼好處,他竟然一個口無遮攔,把小喬那天讓他跟潘二娘打聽來的八卦說給大嫂聽,那李秋香剛滿月沒几天,就聽到城里蓮表妹有了懷孕的消息,不知怎麼地硬是想到了大牛,她一個寡婦怎麼懷孕?為什麼她一懷孕消息就傳到潘家來?連小叔子懂?大牛天天跑城里,會不會……
越想越不對勁,李秋香終是繃不住,到潘二娘面前哭著求她告訴自己是怎麼回事。
潘二娘又氣又好笑,問明原由,逮著四蛟一頓好打,然后再回來訓斥李秋香:“這事都過去這麼久了,冷不丁地你還能提起來什麼?難不成你也當我養的儿子是個傻瓜?從城里被退婚回來,拐去你家求親那天起,我就咬牙告訴過大牛,敢再理那家人就不要叫我媽!你放心,你丈夫是個信得過的,他娶了你就不會讓你受委屈!”
緩了口氣,她還得解開李秋香的心結:“那沒臉的破落貨,我只怕躲不夠遠,偏大妞和二妞念著是表親去打聽清楚,回來我耳邊聒噪,只要不死,做什麼都由她們母女折騰去!你一個好好的媳婦儿,清清爽爽帶著囡囡在屋里待著,卻要來管這種惡心事……四蛟討嫌,也是我嘴巴不牢,怎麼就說給他聽了去?罷了罷了,索性讓你知道,只是不要學給你那些伯娘堂嫂們聽了去,有這樣的親戚咱們悶聲丟臉就算了,可禁不得她們天天在跟前取笑!”
李秋香聽婆婆這樣說,心里早松活開來,只要事情無關大牛,她就不愁悶了,想來這飛醋吃得有點不明不白,她低下頭,乖巧地走去倒了碗茶水遞給婆母:
“娘,是媳婦不懂事,媳婦心眼儿太小……以后,再不這樣了!您要不想說就不說了吧,來喝口熱茶!”
潘二娘接過茶喝了,拿帕子擦擦嘴笑道:“不好我會替大牛娶回家來?你啊,是個孝順勤快的,還真就差在心眼儿小了點……那是你們小兩口自個的事了,你以后有什麼話跟大牛說去,別拿我老太婆來折騰!今儿這事,咱們也不用替玉蓮擔心,好在那家人想要男嗣,大老婆在婆母壓迫下饒得她這一遭,夜里一頂小轎抬回男家,做了小妾……這卻是虧心得慌,要說去大戶人家做個小妾倒也罷了,她這去的就是個小門小戶,上面几個人壓著,婆婆、正室、男人、快要及笄的几個嫡女,怎麼活啊,這都是她娘害的!”
潘二娘咬牙切齒:“你三姨的心被狗叼去了,好好一雙儿女守著,熬個几年就有好日子過了,她偏不!跟個張……唉!瞧我說到哪里去了!總之就這樣儿了,你表妹玉蓮這輩子算毀了!她日后就算生了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要是不幸被人趕出門,你們做表親的有錢就舍几個給她,沒有也算了,我沒什麼話好說的……”
李秋香抿了抿嘴唇:“娘,三姨怎這麼狠的心?表妹成了望門寡也不是她的錯,養在家一年兩年,總有人來提親,哪至于給人做妾啊?”
潘二娘沉默半晌,嘆了口氣:“不是自願的,她、她遭人强迫……那人是她那死鬼夫婿堂族哥哥,集市上殺豬賣肉的,送豬肉到喜來登看見她在店門對面站著,認得她,以后就常去她家糾纏……呸呸!瞧這惡心的!”
李秋香白了臉,輕聲道:“城里竟有那樣的惡人,還跟喜來登酒店做生意,太可怕了!還好只是做生意,沒別的來往……大牛說姑爺早有防備,上下打點認得不少城里的達官貴人,那些潑皮壞小子想來尋事,也是要看看份量的!”
潘二娘臉上漾開笑容:“那是,鄭姑爺多麼聰明,又能干,虧得咱們家大妞命好,這可是修了几輩子的福份啊!”
“是啊娘,現在就盼著大姑懷上孩子,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婆媳倆換了個輕松話題,在廚房里一邊說話一邊開始動手做飯,剛滿月的小囡由三妞和妞妞看著,不哭不鬧就不用來喊大嫂回去喂奶。
后院里,汪浩哲跟小喬提到了一個人:周五爺。
汪浩哲說:“我認得他,一直想找他呢,想到你的牙,他指使那些人找我們,我當時就想要扭斷他的脖子!”
“哥哥,不要輕舉妄動,忍一時吧,不然我們不能輕輕松松離開這地方。”
汪浩哲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就沒惹他,他可是在糾纏你說的紅袖姑娘呢!”
小喬嘟嘴:“你又去天香樓!”
汪浩哲笑了:“我可是衝你故人去的!要我說,天香樓有點偏僻,我更願意去雅趣館。不過去了天香樓收獲總歸多些——多是外邊的官員過來,縣衙的人只是過去送銀子,這些官場上的人實在不成樣子,上邊的人玩儿,下邊的包結算銀子!這當官的能不變壞麼?”
小喬沒興趣聽他這些,只是問:“紅袖姑娘沒事吧?”
“放心吧,那周五不敢對紅袖姑娘無禮,另外的姑娘請來了一位年紀大些的官員,周五面都不敢見就跑了!”
小喬恨恨道:“等哪天我們走了,有機會再來這地方,一定要那周五還我們兄弟的債!”
汪浩哲目光閃了閃,面色稍顯冷澀:“死人是不用還債的!”
“哥哥?”
“我們在這花橋縣住著,就由他多活几天,我們離開那日,便是周五的死期!”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6:53:01
第九十章 夜歸
“那周五是縣太爺的小舅子……”
“我知道!”
汪浩哲拿起茶杯,淺淺地輕抿一口又放下:“縣官的小舅子,縣衙主薄之弟,他家的奴仆多數是搶來的,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早該死了。近期花橋縣城頻頻有新貴到來,城外駐扎了大批兵勇,城內街道更有衙役巡捕日夜值勤走動,殺周五倒容易,縣官和周家必定盡力追查,到時各碼頭和城門路口又要嚴查出入,我們兄弟不大好離開,因而暫且忍著留他!不過那几個當街動手打我的人,就沒必要留著了。”
小喬楞楞地看著他,汪浩哲說:“忘了你有日子不去縣城,可以問大牛,花橋縣城近段不時有命案發生,死的人都是周五身邊的爪牙——一共六個,都死了!”
“哥哥,不要做得這麼頻繁,死的盡是周五身邊人,周五如同驚弓之鳥,必定想到是有人來尋仇,怕他會想到我們,到時只要帶了官府的人去德仁藥堂一番恐嚇喝問,不就問出當日救治的人在哪里了嗎?我和大牛經常去藥堂,這事可是要牽累到大牛家的,現在又拴上個喜來登……累及他們就不好了!”
小喬皺著眉,汪浩哲笑著拍拍她的腦袋:“好了好了別發愁,你小小年紀尚能如此精明,哥哥做事豈會不經思量?周五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仇家數都數不過來,他不一定記得我們兄弟,那几個人死得很巧,不會跟大牛和喜來登有什麼牽扯,放心吧!”
兄弟倆又說了些縣城里的事情,小喬聽汪浩哲論及花橋縣附近的一些城鎮也似乎很熟的樣子,不免驚奇。又聽他說過几天要去揚州,興奮道:“我也去!”
汪浩哲卻搖頭:“哥哥去打探些消息,帶著你多有不便。在家等著,別四處亂跑!”
小喬撅嘴,汪浩哲便說了些“以后有機會。哥哥再帶你去玩”之類的,哄了几句。眼看夕陽西下,該煮飯了,小喬起身走去廚房剛要生火,卻見四蛟跑來:“娘讓我來看你煮飯沒?”
小喬道:“正要煮。”
四蛟便拉了她往前院去:“那別煮了,跟我去前院端飯菜進來,今天娘做了芋頭飯,好香!城里酒店派四哥回村撈魚。爹帶人在魚塘邊忙了一晌,也帶回几條肥魚,今晚沒別的,全家就吃魚了!”
江南第一場雪在腊月二十降下,小喬站在廊沿下用手接住片片晶瑩剔透的雪花,卻無心賞玩,再過十天就過年了,汪浩哲卻還沒有回來。
這是自上次他說要去揚州以來,第三次離家,前頭兩次出去都是三日回還。這一次去得最久,已過五日,為什麼還不回來?
這事瞞著前院,只讓大牛知道。大牛怕四蛟無意窺知汪浩哲不在家,到處亂說,便拘著他不准進后院,只有小喬實在悶了才自己走出來和他說說話。
喜來登照舊在忙碌,大牛總在很夜的時候才回到家,回來洗把臉,看看囡囡就過后院來打探汪浩哲消息,見又是小喬孤零零一個人守著盞燈坐在樓里,神情落寞,皺著臉問大牛:“你說,哥哥會不會自己回家了,不要我了?”
大牛不禁心疼:“不會的!阿浩平常就最著緊你,怎會舍得把你丟下?可能是、是遇上什麼事,他想看看熱鬧吧!”
小喬緊緊盯住大牛:“你聽到什麼了?說給我聽!”
大牛猶豫了一下:“說就說,你只不要著急,不一定有阿浩什麼事。今天店里雅間開了一桌宴席,是縣衙的人陪著外邊來的客人吃飯,鄭姑爺進去敬了一回酒,出來跟我說:是揚州來客,贊我們喜來登的魚做得極好,冬哥陪坐了一小會,聽到那客人跟縣衙的人說到揚州城前天接邊有命案,跟咱們花橋縣城前段有點像,一天死兩三個……”
小喬目瞪口呆:汪浩哲,他是殺人狂麼,跑到揚州去殺人?他從京城來的,怎麼揚州會有他的仇人?會不會只是巧合,殺人的不是他?
大牛見小喬這樣,嘆了口氣,把小火爐上的水壺拿起來替她倒了杯水,說道:“怎麼還喝白開水?上次不給你們拿兩盒好茶來了麼?”
“山泉煮開了很好喝,我喝慣了,沒有茶葉也無所謂!”
小喬心不在焉地說著,目光轉動,對大牛道:“大牛哥,明天幫我辦件事!”
她帶大牛走進內室,指著角落一個木箱子,笑道:“那個箱子怎麼樣?我哥哥第一次做木工訂起來的哦!”
大牛左右看看:“不怎麼樣,我做得比這個好多了!”
打開箱蓋,里邊是白花花的紋銀,現在的大牛今非昔比,更多的銀子也見過,因而這一箱銀子擺在眼前,已經引不起他的驚訝了。
“你們竟是攢了這麼多銀子,要拿來做什麼?”
“明天把這個帶進城,交給德仁藥堂王掌櫃的,這是去年馮老替我哥哥開千金方時欠下來的,該還清債了。”
大牛合上箱蓋:“不用!那個債我也記著呢,娘不要我的銀子后,我每月只交給秋香几兩銀子讓她做体己,其它的都存在城里錢庄,拿都不拿回來,早夠還這筆債。這兩天本想去錢庄提銀子的,卻聽到鄭大嬸說年底要分紅,原以為喜來登要建后邊的樓,咱們那三股紅利得一起投進去,鄭大嬸卻說各人都要養妻儿父母,怎能把所有紅利都投進去,總得拿些回家,這樣一來,藥堂的那筆債就有了,我錢庄里的銀子也不用提了。”
小喬一喜:“那、那你是說,不用這箱銀子啦?”
這樣的話,和汪浩哲離開花橋縣,兄弟倆路上就可以大手大腳花銀子了!
“你和阿浩留著花——鄭大嬸分紅利時應該還有個大紅包給你的,她時時念叨著說若是沒有你,沒不會有喜來登,想不通你怎麼就不愛住城里!”
小喬玩弄著銀子:“你沒說我身体不好?”
“干嘛要說身体不好?我說你跟哥哥四處游玩去了,過年可能會回來!”
“這借口蠻好!”小喬笑著:“大牛哥,我發現你越來越聰明,小心哪天你就變成陳財主那樣的老狐狸了!”
大牛無奈:“怕了你,總拿我打趣!”
“這銀子你明天還拿去城里錢庄存著,給我拿些銀票回來吧!”
小喬忽然認真地說道:“陳家那兩個學生和劉朋從學院回鄉過年,想來探訪我們兄弟,都讓潘二姨打發了。你記著交待四蛟他們,如果哪天我和哥哥不見了,就是真的回老家了,切記不要去找,也不要去打聽!保住你的家小才是最要緊的!喜來登跟我扯不上關系,你們只要攀著紅袖姑娘,只要紅袖姑娘不失勢,喜來登就能照這般紅火的勢頭發展下去……”
大牛聽了這話,臉上頓時現出不舍地神情:“小喬,其實,不一定要回老家……不喜歡這里,也不喜歡縣城,可以去附近別的市鎮住,像流花鎮那樣的地方,很多!”
小喬含笑道:“大牛哥,人生說短也挺長的,我們兄弟說不定哪天又來找你呢!”
大牛陪小喬坐著說話,不知不覺已到子時,小喬催他回前院去,大牛起身檢查了火爐子,叮囑她注意不要讓火勢太旺,這才下樓離開厚院。
小喬用不易著火的生木箸把火爐里的火炭夾入進黃銅暖手爐,再另添上些火炭,稍微開一點爐門,把水壺坐上,這才拿了暖手爐進到時間,跟往常一樣鋪好兩個人的棉墊,用暖爐一遍遍燙著被窩,汪浩哲的棉被暖和了,折蓋好捂著熱氣,再去燙自己的,不管他回不回來,做好准備總沒錯,大冷的天氣,從外邊回來有個暖乎乎的被窩睡覺,小喬覺得是件很幸福的事。
睡到半夜,小喬忽然醒了,睜開眼,就見身旁蹲著個黑影,她嚇了一大跳,一只手伸過來,剛好按住她扑通扑通亂跳的心髒:
“小喬別怕!是哥哥!”
“哥、哥哥!”
小喬又驚又喜,到底不習慣這樣的安撫,趕緊翻身爬起來:“你怎麼現在才回來?知不知道我擔心死啦!”
“我知道!對不起,哥哥有點事,耽擱了歸程!”
汪浩哲把小喬按進被窩,自己也擠進去:“你睡得真好,卷在被窩里手和臉都暖暖的……讓哥哥也來暖和一下,剛洗澡出來凍壞了,外邊雪越下越大,大冬天的咱們哥倆還是一起睡吧!”
小喬無語,縮了縮身子,還是被他抱住取暖,汪浩哲聞聞她頭發:“這香味不錯,怎麼不是皂角?”
“是……是茶籽儿,山上撿的茶籽儿,我見秋香嫂子拿這個洗頭,我也試試,順便放兩朵干花瓣在水里……哥哥過去一點,我不好喘氣儿!”
汪浩哲放開她,平躺著嘆氣道:“不怪潘家二姨那樣說你,怎麼就生成這個性子?專愛跟女子們混也就罷了,還學人家用花瓣洗澡,哪有男孩子身上時時透著淡淡的花香?櫥櫃里到處放干荷花,害得我的衣裳也滿是香氣……我雖然愛干淨,倒希望你能學學四蛟,調皮搗蛋些……”
汪浩哲顯然是累壞了,輕聲說著話,眼睛一閉,竟然占著小喬的枕頭就睡過去,小喬想問他的話還沒出口呢,沒辦法,只好等他睡醒了再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6:53:16
第九十一章 燈會
清晨,小喬在木樓廊沿撒谷物引逗小鳥,吱吱喳喳的鳥雀鳴叫聲不絕于耳,汪浩哲在溫暖的被窩里翻了個身,緊閉著眼睛皺眉:這個弟弟記仇啊,平日睡懶覺被自己責斥,今天做哥哥的想多睡會,被他尋機報復了!
想來窗扇也被打開了一點,有絲絲冷風灌進來,小家伙得多想自己快醒來,几天不見,他想跟哥哥說什麼?還是想聽哥哥給他帶回什麼消息?
就這麼沉不住氣,還得打磨一下他這性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這些自小慣聽的訓教他都忘了麼?
汪浩哲抿嘴微笑,小喬的好奇心他是領教了,告訴過他梨子樹上的馬蜂窩砸不得,他偏要一石子砸上去,結果和四蛟兩個被馬蜂追得四處亂跑,他們兩個是跑出院子去了,卻禍及前院,三妞無辜被蜇了一下,哭得天崩地裂,潘富年發怒,燒了馬蜂窩,又把四蛟吊起來打,小喬沒挨打罵,倒也有自知之明,好几天不敢到前院去。
從外面回來,不跟他交待點實質的東西,他能不停地問到你投降為止。
昨夜只是摸摸他的臉驚醒了他,如果不是太困先睡著,他肯定不會放過自己,非得問出個子丑寅卯不可。
棉被里有股單純的熟悉氣味,那是小喬的味道,才想起來這是小喬的床啊,昨夜回到家炭爐上有一壺熱水,兌進一桶冷水根本就沒有點半溫度了,洗澡出來冷得要命,又困又累,樓外雨雪紛飛,寒氣沁人。他把小喬當暖爐,很快便睡著。
“小喬,開開門。讓我進來!”
半啟的窗扇隱約傳來四蛟的喊聲。
小喬,小喬!
汪浩哲睜開眼,臉色驀然變得嚴肅:那些人叫他四公子。那麼小喬排行第几?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跟上自己的?
在揚州見到新任觀察使胡德才時,汪浩哲的腦子如同點亮一盞燈。瞬間閃過好几個影像,沒錯!就是這個人,帶人緊追不舍,狂喊:
“不必留活口,一起上,殺了他!”
虧得他在天香樓聽人提起那個名字就覺得熟悉——帶著恨意的熟悉感!所以他去了揚州,想親眼看看其本人。順便了解以前的事。奇怪的是他前后去了三次,每一次都遇到那些神秘人,神秘人像是小喬童言無忌說的江湖高手,來無影去無蹤,他很是費勁才躲得開他們,無法專心接近胡德才,倒是這最后一次,親眼見到那些人合力衝開護衛們精心布置的層層防護網,斬殺胡德才,讓他相信他們即便不是一路人。應該也不是與他為敵,那樣急切想接近他,是有什麼隱情吧?
危急間他出手相助,誰知那些人看見他現身在亂軍中。卻大驚失色,有人不小心喊了一聲:
“四公子?”
立時場面大亂,更多官兵涌過來,一個穿盔甲的將官大喊大叫:
“重罪欽犯原來沒有死!活捉賞銀万兩!打死了賞八千!”
斬殺胡德才的高手們著了急,本是為爭搶什麼東西或是要救什麼人而來,此時放棄原計划,全力要護衛他離開,他不想跟他們同路,一人說:
“四公子,大公子——您哥哥一直在找您啊!”
他心里一動,這才跟他們撤離,但奔逃出城到了郊外安全地帶,卻沒見到所謂的大公子,他便使了個詐,脫身而去。
看不懂、看不透真相之前,他不會把自己的安危交給別人,那些護衛個個是高手,如果是親哥哥的人,他以前見過的,至少應該有點印像,就連仇人胡德才的名字他都想起來了,為什麼面前的人一個不認識?
那些人在跟蹤他,被他三兩下甩掉,真是自己人,想再見很容易,現身就可以了,他們身手不錯,嗅覺應該也很靈敏。
在外面逗留時間太長,怕小喬擔心害怕,該回家了。
逃難出來差點連命都丟掉,小喬才是他目前真真切切擁有的唯一至親,占著他大半顆心,他會好好疼愛保護這個弟弟,不讓他受委屈。
那個問題始終想不通:他記起胡德才,就記起自己匹馬單刀攔住一大群官兵廝殺,身上被砍了好几刀,耳邊箭簇嗖嗖飛過……那時候沒能力護著小喬吧?小喬藏在哪里?
昏迷中聽見小孩在耳邊聲聲哭喊:“哥哥!哥哥!”
睜開眼睛就看見了小喬,高興地抓著他的手說:“太好了!哥哥醒啦!”
從那個時候開始,兄弟倆就形影不離。
難道是家里遭災,無人顧及,他自己跑出來,巧遇重傷的哥哥,帶著哥哥逃命?
很有可能是這樣!小喬當時沒有人護著,他頭上也受了傷,纏著布條,直到現在額角還有一點點凹痕,不熟識他的人看不出來。
瑞雪兆豐年,大雪紛紛揚揚下了十來天,出行不易,大牛隔几天去一趟縣城,進了城又得住兩天才回來,一回來總要先跑去厚院看看,見小喬兄弟倆窩在小樓里下棋看書練字,方覺安心,他舍不得這倆兄弟,阿浩清冷難以接近,小喬絕頂聰明,機靈可愛,明知他們身上隱藏著秘密,在自己家留住太久弄不好真的會出事,但他還是打心眼里把他們當親兄弟對待,甘願冒那個險,不想他們離開。
他依照小喬的意思給兄弟倆帶回一沓銀票,並且告訴他們藥堂的債已經還了,用鄭大嬸給的紅利,綽綽有余。
晚上,小喬拿了個荷包把銀票裝進去,卻是鼓鼓囊囊極不好看,便又找出一個荷包分裝一半,這才算不扎眼了,她笑著對汪浩哲說:
“正好,一人帶一半銀子,你的掉了,還有我這一半可以用!”
汪浩哲看她一眼:“為什麼是我弄掉?若是你弄掉了呢?”
“我……”
小喬張了張嘴,舒展開兩道還沒長好、疏疏淡淡的眉毛笑道:“我比哥哥細心!”
看著弟弟的怪樣子,汪浩哲也禁不住好笑,靠近燈下:“過來,哥哥看看,怎麼這兩顆牙還不長出來啊?”
小喬呲了呲牙,感覺很郁悶:“不知道,村上張三娃年頭也掉門牙,他的都長了!”
汪浩哲安慰她:“不急,總之都會長的,長慢些有什麼關系?”
“要是不長了呢?”
做哥哥的目光閃動,難得地起了捉弄人的心思:“給你裝兩顆金牙,沒錢了還可以拿去當……”
“不!不要不要!”
木樓里傳來咚咚咚踢踏聲,童稚的清脆嗓音大聲抗議,伴著純淨悠揚如弦樂般的男子酣暢笑聲,悅耳動聽,逸出窗外,飄蕩在厚院飛滿瓊花玉枝的夜空。
天公作美,元宵節雪停天晴,花橋縣城絢美的花燈夜會得以拉開帷幕。
大牛遵從鄭大嬸囑咐,用馬車拉了娘和妻女、弟妹進城觀燈,順便住段日子,家里有潘富年看著,厚院的倆兄弟早跟他商量好,不用他操心。
雪停冰融,冷氣發散于天地間,更是奇冷難耐,街上燈海光影璀璨,汪浩哲和小喬卻沒有絲毫的不自在,兄弟倆戴著黑色防雪軟氈帽,像無數從城郊鄉下趕來賞燈的男子們一樣,氈帽遮住整張臉,只露出兩只眼睛,身上穿得又多又厚,像一大一小兩只臃腫的企鵝,汪浩哲有些后悔:“不該都聽你的,走路不方便,也太難看了!”
小喬笑道:“哥哥是陪我賞燈,又不是來跟姑娘約會,怕誰看你啊?”
她指了指對面仰頭專注賞看花燈的兩名女子,燈光下映照出兩張秀麗粉紅的臉龐,襯著錦繡緞面雪帽,越發顯出年輕女子的嬌貴美好。
小喬輕聲說道:“瞧見那倆美女沒有?她們也穿得很厚,看不出胖瘦,我們就是去跟她們說話,她們也不敢嫌……”
汪浩哲伸手抓住小喬后頸,一把將她拎起來,從左邊放到右邊,阻斷她看美女的視線,淡然道:“缺牙的嘴閉上,大街上少給我丟人!”
小喬撇嘴:“不理解我,算了!”
兄弟倆走到一個花燈攤位前,汪浩哲停住了腳步,眼睛盯著一排排庄麗的宮燈眨也不眨,小喬搖了搖他的手,說道:“哥哥,我們買兩盞這個?我喜歡!”
汪浩哲低頭看小喬:“為什麼買兩盞?兔子燈、美人燈你只要一盞!”
“宮燈要成雙成對才好看,掛在咱們家門口,多漂亮!”
“讓開讓開!小鄉巴佬,懂什麼好看?”
忽然好多人擠過來,帶頭的一個年輕男子戴著青色緞子雪帽,把小喬拉往一邊去,站到攤位前對賣燈老板吆喝:
“再給八對宮燈,可挑好嘍,若是等會上了船壞掉一盞,惹惱新婚的周五奶奶,要你好看!”
賣燈老板畏畏縮縮道:“黃二哥,剛才的蓮花燈拿了六十六盞……”
“知道!羅嗦什麼?怕少了你錢?今夜讓五爺、五奶奶高興了,明儿斷不了給你賞錢!”
青緞子雪帽傲慢地瞟了小喬一眼:“你的燈扎得還不錯,都包給五爺了,好過零賣給這些鄉下佬,几個錢,跟你下死勁討價還價,累不死你也讓你做不成生意,何苦?”
小喬默不作聲,緊緊抱住汪浩哲的手臂,那只手已攥成拳頭,她才不管面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死活,她是看見了大牛一家,還有鄭大嬸一家子,指指點點,笑語喧喧地朝這邊走過來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6:53:29
第九十二章 殺人
汪浩哲緊繃的肌肉慢慢放松,牽起小喬的手轉身折進另一條花燈圍起的夾道,他眼角余光也瞥見了大牛一家,明白小喬的心思。
“這里無非就是几種燈,人又多,要不哥哥帶你去河邊看看船燈?那個應該更好看!”
小喬端詳著手上兩盞花燈,美人燈是自己買的,兔子燈是汪浩哲給的,她點了點頭:“那就去看看!”
沒想到碼頭上也是燈火輝煌,人來人往,兩岸彩燈和河面上的船燈互相對應,交輝于微泛波光的清亮河水中,更顯得夜景靜謐絕艷,生生奪了天上一輪冰月的風華,果然是野趣無限啊,怪不得周五放著城里燈海不逛,帶新婚的妻子登船在河中游玩,這里可好玩多了!
兄弟倆租了艘帶篷子的小船,坐上去讓船家隨意沿河飄流,兩岸風光無限,小喬兩只眼珠子卻只顧去看周家那艘高大的游船——堪稱豪華游艇了,四周掛滿精致美麗的各式花燈,剛拿來的八對大紅宮燈懸在兩層雕花船房檐角,夜風輕拂,舞動船上粉紅帳幔,軟語嘻笑聲混和著酒肉香氣飄散在河面上,經久不散。
小喬問搖船的船家:“這船著實漂亮,得要多少錢才能買到,是哪個官家的吧?”
船家哼了一聲:“官家何須買船?要用時隨手就能要來!這船本是城里豪富甘家的,今日借給了周家五爺。按說甘大爺並不肯搭理周家,甘家在揚州府官衙里有人,只是看在縣太爺的面子上……那周家算什麼?不過憑嫁個女儿做小妾得點實惠,整天就敢仗勢欺人——我們這些小船儿今晚本來是不給下水的,說什麼大船太多,河道擁擠。還不是想著只由他們家的船在河上自由狂浪?難道我們這些人就不用吃飯了?大伙儿不服鬧將起來,這才允我們載客,卻還要每船上交些個銅子……”
“不交不行麼?”
“唉!你小孩儿不懂。不交過得今晚,可過不去明天!靠著縣太爺支撐,這條河上下碼頭被他們周家吃了多年。他手下的混混潑皮跟著揩油,眼睛賊似的精亮。誰能逃得脫?我們是有苦無處說啊!”
“那船上好像沒什麼人,剛才上去掛燈的都離開了。”
一直不作聲的汪浩哲冷不丁說了句話,船家笑著說:“周五爺大年前剛娶得一家富戶的女儿,賺得人家不少嫁妝,新奶奶愛看花燈,今夜特意帶到河里來賞玩,新婚燕爾嘛。身邊人是越少越好啊!”
汪浩哲從腰上解下裝銀子的荷包,沉沉地投擲過去,船家接住,驚鄂地聽他從容說道:
“我認識周五,這就上大船去打個招呼,你把小船撐到遮光那面,帶著我兄弟只需等一會儿,半盞茶不到我就回來!”
船家掂了掂銀子,光影下微眯起雙眼,四下里打量一番。冷聲道:
“說准了,只等半盞茶功夫,過了時辰就走!”
“一言為定!”
小喬抓住汪浩哲的手:“我也去!”
汪浩哲說:“本該帶你一起去,讓他知道不是什麼小孩儿都可以欺負的!不過時間緊迫。他應該還認得我,看見我也如同看見你一樣了!”
“那哥哥你要小心!快快回來!”
“放心!等著哥哥!”
說話間小船已超過大游船很遠,在几艘烏蓬船的遮擋下,很快調轉船頭,沿著滿是灌竹叢林的對岸往回撐,再接近大游船,汪浩哲動手脫去身上厚厚的深色棉外套,露出里邊素白錦袍,垂垂而下的灌竹叢遮去月華,白色影子一閃,人就不見了。
大游船上,雕花綴錦的船房里春意濃濃,周五正擁著新婦倚在花窗邊一邊賞景,一邊嘻戲作樂,忽然眼前粉紅紗幔飄過,窗簾自動垂下,周五喝罵一聲,回轉頭來,頓時目瞪口呆,他看到的不是侍奉左右的小丫頭,而是一位玉樹臨風、豐神俊顏的美男子!
“你、你是何人?”
“不記得本公子了?去年秋天,你當街搶一名小孩做家僮,還欲打死他生病的哥哥,我就是那位哥哥,你看我可像殘廢?給你一眨眼的功夫,選一樣:做不能動彈啞口的殘廢,還是死?”
“不!不!公子饒了我夫郎!”
最先反應過來的居然是周五的新婚妻子,扑通跪下求饒。
“原來是你!我說怎麼有點眼熟,你是那小孩的哥哥,你還是……欽犯!”
周五忽然强橫起來,指罵女人:“你怕什麼?都有我!這花橋縣的天下還是我周家的天下!你當后邊跟著的那些船是吃素的?這可是欽犯啊!咱們發財的機會到了,只要我喊一聲……”
汪浩哲唇角微微一牽,極美的笑容透出冰冷的殺意:“受死吧!”
話音剛落,空氣中只聽得漱漱兩聲響,兩道寒光飛出,周五和女人同時委頓于地,軟軟滾在地上斷了氣息。
汪浩哲一怔,眼角余光迅速一掃,房內紅幔翻飛,地下兩個丫頭歪倒在一起昏迷不醒,未見什麼異常啊,不會是鬼,定是那些人又跟著他了。
當下也不理會,走開撩開側邊窗幔翻身躍下,像一片樹葉般落在小船上,船家正蓄勁待發,用力一撐,小船便離開大游船很遠。
順順當當往碼頭搖去,后邊的大游船上忽然發出一陣吵鬧聲,青皮緞子雪帽的聲音尤為突兀:
“快!快報官!封鎖碼頭、河面,任何船只不准走動!我們五爺和五奶奶被人害了!”
熱鬧的河面上靜了一靜,等游客們回過神,聽說要封鎖碼頭,立即紛亂起來,尤其是那些大戶人家帶了家眷出來游玩的,誰想整夜被無辜困在野外河面上啊?一時間大小船只橫衝直撞,唯想著在衙門捕快到來之前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船家有點著慌,汪浩哲道:
“別慌,不關你事,靠上碼頭,我們離開就是!”
但是想離開卻不容易,碼頭上,大批官兵黑壓壓地涌下來,除了岸邊停靠的几艘官船,還臨時征募了十來艘民船,河里、岸上都是官兵,看起來想是插翅難飛了。
周五變成死鬼,他哥哥卻原來也在這條河段別一艘船上,匆匆趕到,抬腳就踩踢几個跟在后頭的人,戴著青皮緞子雪帽的年輕男人被打得最慘。
“平日里老五供你們吃好的喝好的,銀子盡情撒給你們花,這時候你們躲哪里去啦?為什麼不在身邊跟著?啊?養你們這些狗有什麼用?”
青皮緞子雪帽哭喪著臉:“大爺,不是小的們不想跟,是五爺嫌我們在船上礙事,他要和五奶奶好好儿賞景……”
“命都沒了,賞個屁!這些官兵不是縣太爺帶來的,一會儿縣太爺會帶衙役和捕快過來,你這回看緊了,領著他們下狠勁找,不捉到害老五的人,你也別活了!”
一艘離開碼頭正欲往北去的大型商船上,船艙里一位身穿寶藍色繡小團花錦袍的年輕公子正臨窗負手而立,面朝月華如紗的郊野,緊繃著一張俊美的臉龐,眼神冷冽,語氣卻溫雅淡定:
“這麼說來,四弟殺周五,無意中生出亂子,倒是幫我們緩了一緩……”
身穿玄色長袍的中年人站立一旁,恭謹地回答:“是的,收到傳報,近身侍衛張兆亮在河中小船上發現了四公子,四公子欲殺周五,想必是……”
芝蘭玉樹般的年輕公子面容五官酷似汪浩哲,只是不及他高,年齡稍大几歲,他嘆息著不無擔憂地說道:“四弟,可憐他流落民間這麼久,無從查找,他定是吃盡了苦頭,我知道他的脾氣,寧死不受辱,更不能忍受自己親近的人受屈辱……那周五定是碰了他的逆鱗,否則這樣的小人他看都不會看,何用自己動手殺他?不過也好,如此一來,官兵先被他吸引過去,著令所有船只加速前行,十船糧帛,我們只要保住一半運到北邊,就算大功勞了!”
玄色衣袍中年人道:“大公子放心,前天、昨天和今天船只在行進中都無異樣,最前面一批此時應該已經到布陽城!”
“很好!這一次大家齊心協力,事情辦得比上次順利多了,更可喜的是遇見了四弟!”
大公子踱步走到錦繡緞面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如果不是為了這些北方緊缺的糧帛,我便親自跑去抓回四弟——他到底怎麼啦?我當日是親眼見他身上中了數刀,可他現在既然好好的,說明養好傷了啊,為什麼屢次躲開張兆亮他們?我這些近身侍衛他哪個不認識?如今竟當沒見過似的!先生對此如何看?”
玄色衣袍中年人說:“小可略懂醫术,照四公子的情形看來,他像是失心了!”
大公子險些被茶嗆倒:“先生不要嚇我,失心可嚴重著呢,那、那不是瘋子嗎?”
“不,失心有几種,一種是會瘋,一種只是暫時失去往日記性,若要他想起從前,得慢慢調養,輔以藥品針炙,熟悉的人或事陪伴左右,他便能很快回來!”
大公子放下茶杯,愀然道:“不知張兆亮他們辦得怎樣,無論如何要把他帶回來才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6:53:40
第九十三章 分離
而此時的大碼頭河段,早已亂得像一鍋粥,官船開到河中央便動彈不得,被大小船只圍了個水泄不通,官兵們斥責怒罵,也阻止不了船只發瘋般往岸邊靠攏,疏通無力,大小船只擠擠挨挨、橫七豎八,一個個成了插翅難飛的水鳥,只能浮在水面上,想往上游或下游都難。
這亂局當然是人為的,張兆亮現身,將汪浩哲和小喬引上另一條平穩的二層大商船,汪浩哲心知剛才周五是張兆亮所殺,也懶得跟他討較,張兆亮在他說出“受死”二字方出手,顯見是把他當主子,殺人何用牛刀?主子下令,由手下來辦事就行了。
不斷有人來跟張兆亮報訊,都是一碰頭就離去,輕捷快速,個個身手不凡。
汪浩哲怕小喬受驚嚇,把她牽進艙房里坐著,交待她不要走出來,然后他出去,張兆亮和另一個人立即跟著他進了旁邊的船艙,汪浩哲冷著臉說道:“報上名來!”
“張兆亮!大公子近身侍衛!”
“彭武!大公子近身侍衛!”
汪浩哲掃了他們一眼:“我是你家四公子?”
張兆亮呆了呆,旋即答道:“是!屬下們受命于大公子,誓死護衛四公子,並請四公子隨我等回北邊!”
汪浩哲問:“大公子如今在哪里?”
張兆亮靠近他耳邊:“四公子!咱們北邊緊缺銀糧,將士們寒衣不繼,大公子兩次冒險下江南,先后募得三批錢糧布帛,神不知鬼不覺運往北邊,上次因為發現四公子。大公子不想讓人察覺四公子在江南,故而命屬下們斬殺胡德才,鬧出大動靜。此次船運只怕會遇到險情……官府倒也防備極嚴密,探子厲害,如今這大批官兵下來。若不是為周五而來,便是咱們的事泄露。河上運送糧帛的商船被攔倒無妨,只擔心大公子遭攔截……所以,請四公子速速隨屬下離開,咱們好趕去與大公子會合!”
汪浩哲一驚:“你說大公子還在這條河上?”
張兆亮點頭:“大公子一為等著見四公子,二為力圖說服一位在家守孝的將官投靠咱們北邊,遲遲不肯離岸,剛才還是先生力勸才行船。剛走了一會,官兵就來了!”
“今夜刮的北風,船逆水而行……”
汪浩哲略一思忖:“我不急著走,鼓動周五的人鬧起來吧,我的畫像在這縣城里貼了近一年,這才剛撤下不久,也該出來讓他們看看真人了!把碼頭河面攪亂,最好困住那些官船,讓他們發不了力,下來這麼多人。定是得了探報,加上胡德才之死……前邊恐有官兵設卡攔截,咱們拖住這后邊的,爭得一時是一時。那些糧帛船應先拐入不同河道,先隱藏起來,沒有內應强行北上只怕會有損失!”
張兆亮作揖道:“四公子英明!前面有方先生作了諸多打理,只要后邊不追得太快,天亮之后,糧帛便能另行分拆運走,江南地段,咱們有些內應!”
“好!那這麼辦……”
游船拼命靠岸是明智的,因為河面上數艘船只忽然燃起熊熊大火,燃起大火的船還上下到處游移,看那勢頭恨不得把所有河面上的船都點燃了才罷休,有人落水,還是女人,眾人趕緊打撈;有船只為爭先行硬塞住僅有的空隙,結果堵在一起,大家都走不了;大商船上忽然響起兵器聲叮當聲,有人在打斗,大喊大叫:
“快來人哪,捉拿朝庭欽犯,賞銀万兩……”
官兵立刻催促官船圍上去,衙役捕快們放開周五案,也趕緊跑去湊熱鬧,河里亂了套,岸上也大亂起來,到處有拼命奔跳貌似逃竄的人,各種各樣的信息四下發散,有的說看見許多船上的人都跑上岸去了,往北去了!有的說看錯啦,明明是往南邊去了!
于是分了一部分官兵上岸追出去查看。
汪浩哲穿上深色棉衣和露出兩只眼睛的雪帽,故意乘船不緊不慢地經過戴青皮緞子雪帽的狗奴才面前,輕蔑地說了一句:
“哼,搶我弟弟的宮燈,罵我們鄉下佬,這就是下場!”
說完昂首背手挺立船頭,傲然離去,青皮緞子雪帽一個楞怔,忽想起周大說過:抓不到凶手,你就去死!
眼前就是個鄉下佬啊,送上門來的短命鬼,不管是不是他干的,抓他頂杠准沒錯,理由嘛,就是那些宮燈!對,宮燈惹的禍事!
青皮緞子雪帽精神大振,追上几步指著汪浩哲的背影大喊:“快捉住他!他是害五爺的凶手!”
汪浩哲哪會讓捕役們輕易捉住?三縱兩跳人不見了,回到大船上脫下衣裳交給小喬,說道:“再等一會,我們就能離開這里!”
小喬是個最愛看熱鬧的,但對今晚碼頭河段近乎失控的紛亂還是生出害怕之意,怯怯地對汪浩哲說道:“哥哥,還是趕緊離開的好,不然真怕走不脫了!”
汪浩哲安撫道:“哥哥會看好時機,你不用擔心。到時就算不是哥哥親自來接你,只要有人進來喚一聲小公子,你就跟他走,明白嗎?”
小喬點頭:“嗯!”
再次現身官兵船頭,便是以真面目示人,雪衣墨發,挺拔飄逸,面容俊美姿態優雅如芝蘭玉樹般的少年男子,奪了刀劍在手轉眼變成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擋我者死,逆我者亡,刀刀斬首,劍劍摧心,這才是真正的罪犯,你們捉是不捉?
再有那些侍衛跟著一起興風作浪,官兵、捕役亂作一團,分不清狀況地南北胡亂追緝……
算來算去,他沒有算到小喬的安危會出問題,因為那艘船始終在他眼中,又明確交待張兆亮、彭武:囑咐手下侍衛注意保護他的幼弟,撤離之時如果他顧不上,所有人當以小公子為重!
張兆亮和彭武面面相覷:公子們有這麼個幼弟?他們兩人怎麼不知道?還以為那七八歲的小子是四公子哪里撿來的小廝呢!
匆忙之間,碰頭只說三兩句話便散開。無暇多問,只有諾諾應下。
事情發生得過于突然,誰也沒料到一艘著火的小船撞到小喬所在的大商船。剛好就撞在盛裝有大量易燃物品那一側,河面上回旋風一卷,几條長長的火舌舔上船板。鑽進船艙,風助火勢。瞬間燃起衝天大火,大商船頓時變成一艘火船,汪浩哲酣戰中回頭瞧見,大驚失色,心膽俱裂,顧不得身后蜂擁而來捉拿自己的官兵,急切地奔去救小喬。不防備一枚無頭鐵鏢打中后膝穴位,當即軟倒,張兆亮隨后而來手起掌落,將他擊昏,然后放到背上,腳下一點,掠上旁邊的船只,再几個縱躍便上了岸,其余侍衛也不再戀戰,各自分頭逃命去了。
無頭鏢是彭武打出的。他們知道阻止不了四公子,唯有出此下策,那艘船已經囫圇整個陷在大火中,難道讓他跳上去送死?
大公子說過。務必要把四公子帶回,哪怕是合力制服他、或趁其不備打暈他!
至于那條船上的“小公子”,只好自嘆命運不濟,小小年紀被燒死,這個純屬意外,怪不得誰,要怪只有怪蒼天,好好的北風吹著,一忽儿轉個圈回來變成南風,就那樣燒著商船了!
那艘大商船也是他們備下的障眼物,上邊沒有多少貴重物品,雖然燈火明亮,卻只除了小喬,沒有其他閑人!
張兆亮和彭武不能過多地為小喬惋惜,還有另一個原因:四公子有多少個兄弟姐妹他們了如指掌,小喬不可能是四公子的胞弟,連庶弟都不是!
四公子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大公子,見他睜開眼睛,大公子俯身試探地喊了聲:
“四弟?”
四公子自然而然地回應:“大哥!”
然后目光慢慢轉動,鎖定門邊的張兆亮:“張……護衛?”
大公子喜道:“先生果然妙手回春,几針扎下去我四弟竟就認得人了!”
眼見四公子身子動了一下,趕緊伸手按住他:“四弟別動!你昏睡了三天,先生正替你醫治……你頭上還帶著銀針,不要亂動!有什麼話你說,大哥聽著!”
昏睡了三天?為什麼?
四公子這時才感覺身上有些疼痛,頭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密密麻麻地,還在不停地顫動著。
“大哥,我這是……怎麼了?”
大公子嘆了口氣:“護衛們背著你擺脫追兵,山林中不慎誤踩陷阱,把你重重摔在石上,傷著后腦了,四弟啊,你身上這麼多道傷痕,都是去年城外那場惡戰留下的吧?”
四公子點了點頭,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的大哥,可現在不想和他閑話,因為內心有一個急切的、非常要緊的問題想問出口,他需要慢慢想一想,到底是什麼?張侍衛應該知道的,他看向門口,張兆亮恭謹的目光迎過來,四公子剛剛張嘴,卻聽見大公子悲涼的聲音在耳邊說道:
“四弟,你受重傷流落異鄉,還遭到緝捕,但總算是撿回一條命,二弟和三弟,他們卻沒能逃脫,雙雙殞命于亂刀之下!”
四公子渾身一震,臉色蒼白如雪,模模糊糊的腦海剎時被慘烈的往事填滿:暗夜里疾速飛奔的駿馬,四兄弟在城內轉了兩圈,他做出指派和安排——老二老三衝南城門,引開追兵,爭取得時間,由他護著身藏密詔的老大衝出東門!他和老大,還有另外一個兵部官員,直到出了東門很遠才遇上斜刺里趕上來的城外守營,那一場惡戰天昏地暗,他隨父親上過戰場,卻不及那一天殺過的人多,殺紅了眼,身上中了不下十刀,一直堅持到有人來接應,將老大帶走,他則拼死斷后……
“二哥!三哥!”
四公子緊閉雙眼,熱淚滾滾而下。
玄衣中年男子急忙上前制止:“四公子慎勿悲切……大公子,此時不可提傷心事,若激動四公子心腦氣血翻覆,只怕非但不能助他記起往昔,反會令他忘掉更多!”
大公子一怔,忙擦掉眼淚,雙手握住四公子的手:“四弟!四弟別難過,先治傷要緊!大哥在這里,你還有大哥……”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6:53:52
第九十四章 碼頭
光陰如白駒過隙,人世間几經春華秋實,時事變遷,轉眼七年過去了。
正值盛夏,吳州桐姚縣城郊外碼頭,大小船只靠岸離岸,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木槳竹竿起落間只攪得河面上浮萍隨著青綠色的河水涌動搖擺不休。岸邊成行柳蔭綠簾重重,間或一簇粉紅夾竹桃點綴其間,遠觀濃綠輕紅景致倒也十分相宜,只除了樹上聒噪的知了聲,實在是叫得人心慌,卻又奈何它不得。
頭戴黑色帷帽、穿著大紅色杭綢外衣、身材單薄秀逸的年輕人從一艘大商船的艙房里走出來,回身對送出門的中年男子彎腰一揖,聲音如珠玉碰撞清脆悅耳:
“願八叔一路順風順水,早去早回!”
沈八叔面相忠厚,微俯首還了半禮,含笑道:“少爺吉言,每次都靈驗,沈八定不負厚望!”
紅衣少爺擺手拒絕人扶,自己小心地一步一步走下板橋,又再回頭檢閱河里排列著的十几艘同樣大小的商船,然后對著領頭的大船揮手,這才后退几步,走到久已等候在柳樹蔭下的一輛馬車旁,仆從們放下腳踏,卻不上前去扶,顯然少爺平日都是自個上車的,進到車廂里放下車簾,這才長出口氣:
“商隊又要啟程,沈八叔辛苦了!”
坐在車里等著不能出去的兩個丫頭,一個叫海棠,一個叫綠梅,海棠遞上一杯菊花涼茶,綠梅便摘下少爺頭上的黑色帷帽,露出一張稍嫌稚嫩、細看卻是美得驚人的粉臉,尤其那一雙碧泉般清澈靈動的瞳眸,仿似積聚了天地靈氣,眼波流轉間橫生各種妍麗姿態。只讓人看一下就禁不住陷了進去。
這般沉魚落雁、羞花閉月的容貌不應該長在一個男人身上,果然就聽綠梅說了一句:
“小姐啊,您只道沈八叔辛苦。那可是他三番五次求著要去的,不看在那些好處上,他能這麼著急麼?”
“你這丫頭。虧得是四品朝官家里調教出來的,張嘴能不能給我吐根象牙?人家行商在外。那是拿命在搏,富貴險中求,懂不懂?他是個厚道人,辛苦多年,卻始終堅守本份,只拿他該得的那些,其余的全數封存給我……大人們教過:人要懂得感恩。咱們只是開頭扶助人家,出資出點子,若沒有這些人東奔西跑,背井離鄉四海縱橫,哪能積斂得這麼多資財?你們兩個日后出嫁,各人都有一份豐厚嫁妝,還不是憑沈八叔他們掙來的?”
青梅紅了臉:“我又不是不感他的恩……就那麼一說嘛,小姐畢竟是大東家,不讓他去,另派別個大管事。他能怎樣?”
“你覺得有那個可能麼?沈八叔慣跑大食這條線,還不敢說可以駕輕就熟,怎能另叫別人去?再說了,我只是暗地里的東家。大禹對外稱東家的是他,這些年各人心里明白,沈家已經坐大了!”
海棠瞪了青梅一眼,說道:“小姐別聽她的,她就是氣恨沈長亭不搭理她,所以對人家老子也不滿起來!”
青梅楞住,急忙拿絹子去堵海棠的嘴:“這小蹄子要死了!胡說八道什麼?我几時去惹那沈、沈長亭了?”
海棠一邊躲避一邊笑:“哦你沒招惹他?那就是他招惹你了!前天我見你出后門接了他的帳冊進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沈長亭他好大的膽子,竟敢招惹咱們小姐身邊的大丫頭!”
車廂里亂作一團,小姐多見不怪,抿嘴儿微笑作璧上觀,由著兩個丫頭鬧了一會才悠然道:
“你們倆是老太爺親自挑選給我,我們三個同年同歲,在一起七年整,彼此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你們對我盡心,我自是要對你們負責,過陣子我上京只能帶上一個,留一個在這邊打理事務……吳中的生意為沈家掌管,冀中的為周家掌管,還有京中那邊,五年間發展得不錯,吳中、冀中總歸是要放手給人家,不過年限未到,我這閑坐著收大頭的事儿還得干兩年。記著不要在老爺面前提及一丁半點,他是個貪心的,一旦知道吳中最負盛名的大禹商貿居然是我開創的,而且我還要全部交付與合伙人,他不跳腳大鬧才怪,若將我這些年幫助他暗中經商的事抖摟出來,我就成了氣死老太爺的罪魁——他老人家可是一心一心把我養成高潔庄雅的書香門第閨秀,我也裝成那個樣子騙了他這麼多年,我有愧啊,多好的外祖父!吳中沈家……青梅還是不要喜歡沈長亭的好,他家對你知根知底,只怕會嫌你的出身,就算壓著做了正室,不善待你咱們又能如何?不是不相信沈八叔,實話說我不看好沈長亭,你問問海棠……”
海棠垂眸,隨即又抬起:“自小一塊長大的姐妹,我就不瞞你,讓你死心罷——沈長亭給秀云小姐送脂肪盒子,被秀云小姐拒了!”
青梅的臉漲成紫色,輕聲道:“我知道了,我這些天,不想他……”
小姐點頭:“天涯何處無芳草,眼睛睜大些,不必在這方寸之地尋找,天下好男人多著呢,等我哥哥捎信來,我帶你上京,留海棠在這里看著!”
海棠喊冤:“就為這點破事她能上京去,我倒成墊底儿的了?”
小姐噗哧一笑:“胡言亂語,越發沒規矩,總不會丟下你的啦——還不快來替我梳頭?我這身打扮進門,万一被老太爺瞅見估計到時你們的境況可能比我要慘得多!”
兩個丫頭急忙移身過來,海棠捧出妝盒子,青梅將小姐發束上白玉簪抽去,一匹烏黑閃亮如黑緞般柔順水滑的青絲傾瀉而下,覆在肩上,青梅小心冀冀的梳理著,一根發絲都不讓掉落,輕巧地挽起朝月髻,圍戴珠花玉釵,插上金步搖,再與海棠一道侍候更衣,脫下紅衣袍,換上粉色云錦繡纏枝蓮對襟襦襖,寬幅緞子腰帶下是條月白綴珠長裙,長裙右側三彩絲繩拴結的如意絡子系住一塊羊脂玉佩,再從玉佩垂下兩束密密長長的淡紫流蘇,搖曳生姿……海棠細心地左右看看,滿意地抿嘴笑:
“嗯,有錢人家的俊美少爺變回書香門庭的溫雅小姐了!”
主仆嘻笑間,馬車很快進了城,在一座大宅子門前停了一下,海棠撩開車簾,抬眼看了看門上匾額大字“韋府”,吩咐隨行的家人上前拍門,說得兩句話回來,稟道:
“讓越云小姐的馬車往側門進,直到垂花門。”
車到垂花門,早見韋大奶奶馬氏領著几個婆子仆婦迎候在那里,笑吟吟打起車簾伸手接扶小姐下車:
“早上就有信來,這會子才到,姑娘才真真是千金小姐的架勢,讓太太念叨了半天,進去仔細聽她怎麼說你吧!”
韋越云很喜歡這個心直口快一臉福相的大奶奶,新婚才兩個月就敢和她這個小姑子開玩笑,除了仗著是表親外,年紀小沒有心機也是件好事,新嫂嫂才十四歲呢,越云已經及笄半年了。
沒辦法,這年代流行早婚,老外公已經在左挑右選替她相夫婿了,弄得越云心驚膽跳,期盼著哥哥韋華陶快快完成換防,好接她上京,能躲開一時是一時,還有很多事情沒了結呢,她可不想這麼早就嫁人。
姑嫂相攜繞過圍廊,走進敞亮涼爽的花廳,就見微胖的韋太太馬氏倚坐在紅木雕花軟榻上,笑咪咪地朝越云招手:
“好孩子快來,瞧我給你留了什麼好東西!”
越云上前,先中規中矩地半蹲下行了禮,才走到韋太太身邊,側身輕倚著她,一邊雙手為她按捏肩膀,笑著說道:
“猜不著!總之有好吃的就是了,太太是最疼我的!”
人前,叫老爺、太太,人后,叫舅父、舅媽,這是多年前老外公教導的,現在已經習慣了,不再叫舅父舅媽,直接都叫老爺太太省事。
韋越云,就是汪小喬。
當年在姚桐縣臨江一個小鎮子上賣了半年老壇酸菜、醬菜、泡菜,被黃文正無意間發現,又驚又喜,帶回桐花鎮韋家宅子,搖身一變,成了致仕四品朝官韋漢柏的堂族侄孫女儿。
當年那一場驚心動魄的變故記憶猶新,張兆亮那班侍衛只道她沒命了,好在她貪看熱鬧,心里又緊張著汪浩哲,趴在窗前一雙眼睛滴溜溜左顧右盼,那著火的小船撞向大船時她先是受了驚嚇,接著趕緊跳起來朝外跑,手里還不忘抱住汪浩哲的棉衣,想著一會儿他要穿的,剛跑到船舷處,兩船相撞,一股不大的力量就把又小又輕的她拋往船外,剛好落進駛過的一艘貨船上,那艘船不知運的什麼,以木創花做防護,她摔在上面倒也沒傷著,頭卻撞到船舷,暈過去了。
等她再次醒來,已是次日凌晨。
沒人爬上貨物頂部查看,她身上穿得厚,又裹了汪浩哲的棉衣,沒被凍著,耳邊聽著底下船工們大聲議論昨夜花橋縣碼頭那場混亂,唏噓不已,說活了半輩子,也就昨晚見著那麼多奇異的事情,人可以在河面上飛來跳去,那位白衣公子實在太厲害了,神祗一般,一層又一層官兵都圍不住他,最后還是讓他和他的人跑得一個不剩……
小喬的心冷了又熱。
他終歸是找到自己的人,放下她,離開了!
不!他是逃脫了,從一層又一層官兵的包圍圈中脫身,沒讓官兵捉住,這很好啊,小喬希望這樣!
只要他平平安安,只要他幸福康泰,就是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6:54:05
第九十五章 污諂
小喬又在貨架頂上呆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不覺得餓,困了就卷縮在刨木花里睡去,醒著就胡思亂想,腦子里亂七八糟,件件樁樁都是過往的事情,她默默哭了好多次,兩世為人,怎麼總是被遺棄的命運?不管有意無意,疼愛她的和她想依賴的人,到最后都離開了她!
心灰意冷、盲目地隨船南下,前路沒有相熟的人迎接,沒有落腳的地方,看著船外靜靜流淌的河水,甚至想過跳下去了事。
但她終究沒跳,怕死是一定的,更怕寒冬腊月冰冷的河水,死不了弄壞身体才慘。
船到一處鎮子碼頭停下,下起了凍雨,船工們爬上來拉蓋草墊子發現了她。
有人給她一碗熱茶喝,好奇地問她是從哪里來的,為什麼躺在貨架上?小喬說自己從大興縣碼頭偷偷上的船,只是想貪便宜免費坐船去下游親戚家。
人們問她親戚家在哪里?小喬不答,滿船的人都圍過來看,議論紛紛,驚訝不已:瞧這小孩儿細皮嫩肉,膽子倒真是大,沒家人帶著自己就敢隨船四處亂跑。
船主和貨主過來了,船主是個小老頭,掃了小喬一眼,並不說話,貨主手執紫砂小茶壺,穿著貂皮裘衣,精瘦的臉上一雙陰沉沉的眼睛,一看就是個精明强干不輕易吃虧的商人,問明原由,上下打量小喬,吩咐身邊隨從:“再上去看看,那可是好不容易才弄回來的大梅瓶,別給這小子給砸壞了!”
兩個隨從上去東翻翻西掀掀,下來大聲嚷嚷:“不好了,還真有一只大梅瓶豁了口子!”
小喬呆了一呆,心扑扑直跳。剛才看見他們主仆目光遞送,就感覺有點不妙,果然沒錯。只是不知道他們想干什麼。
船主皺眉看著小喬:“往時也不是沒人偷爬上船過,下場是被打一頓然后當賊送官。”
貨主冷聲道:“沒那麼容易!看看你損壞了我什麼貨物?你知道一個梅瓶值多少銀子?二百兩!打板子,送官?這小身板打几下就沒命了。我找誰來賠我梅瓶?說不得,先拘在船上替我干些零碎活儿。想回家過年的話寫個條子來,你家住哪里?等找人來賠了我銀子再放你走!”
原來只是想要銀子,小喬松了口氣,心想當著船主和這麼多船工的面,給他銀子,他就放自己上岸,也不錯。
于是說道:“不就一個梅瓶。二百兩銀子麼?我賠!請老板行個方便,放我上岸吧!”
說著翻開外袍下擺,從里層解下裝銀票的荷包,探手進去准確地捏出兩張銀票,遞給貨主:
“這是二百兩……”
不提防身后一只手搶了她荷包去,交到貨主手上,貨主打開荷包看了一眼,冷笑道:“既是有銀子為何不正正經經坐船,非要偷偷上來?可見這小子鐵定是個慣偷!來人!先把他關起來,餓他兩天。到地方了再送官!”
小喬被人拿住,本來就餓得沒有力氣,哪里掙扎得了,哭著求道:
“我不是小偷!我是好人家的孩子。只是想自己出來走一遭……你關了我,以后我家里人查到,你會吃官司的!”
船主看向貨主,貨主頓了一頓,側轉頭斜視著他:“你小子偷上貨船,這就是盜賊所為,偷盜不成,損壞我物品,人證物證俱在,難道我還怕你不成?不過看你人小不懂事,懶得與你計較,你損壞我梅瓶,這百把兩銀子就當賠償,我自認倒霉吃點虧也算了,來人,把他轟下船去!”
荷包里總共五百兩銀票被他當成百把兩,小喬剛要與他爭辯,被人捂著嘴連拖帶拽,從架在商船和岸上的板橋走下來,用力扔在碼頭泥地里,冬雨綿綿,淋濕了她的頭發和衣裳,她想爬起來,一點力氣也沒有,逐漸失去意識的時候聽到一把蒼老的女人聲音在頭上嘆息:
“作孽啊,小小的孩儿也忍心打成這樣,老天怎不收了你們啊!”
吃了場大虧,驚風受冷,小喬又病倒了,躺在床上十多天才慢慢好起來。
當睜開眼睛,知道收留她的是小鎮上被繼子拋棄的孤寡老女人余媼時,她放心了。銀票盡數被那黑心貨主搶去,還好她身上藏著五兩碎銀,掏了三兩出來交給余媼,請她幫買一套粗布衣裳換洗,剩下的請醫買藥,買米煮粥。
余媼六十多歲,年輕時憑一手好繡藝名聞遠近几個小鎮,大戶人家的小姐置辦嫁妝什麼的一般都找她來領著繡娘們刺繡。自己有一手好針線活,她哪里肯去為小喬另買衣裳?替小喬換衣擦洗時知道她是個女孩儿,更是心生憐惜,翻開樟木銅鈿箱子,取出當年做新嫁娘時才舍得穿的綾緞衣裳,就著昏黃的燈光連夜替小喬改制出兩套樣式喜氣討巧的女孩衣裝,將顯得成熟老氣的繡花挑剪開,另用彩線在衣裙上繡出粉嫩鮮亮的荷花、桃花、水仙……
小喬沒想到病好之后,余媼給了她一個恢復女儿身的機會,穿在身上的衣裳漂亮舒適,余媼再給她梳了個雙丫髻,往清亮的水井里一照,好新鮮哪!里邊一個穿紅著綠的精靈女孩儿,她高興地笑了,內心積郁暫時放過一邊,光顧著自我欣賞,感覺自己比流花鎮那個罵她小色鬼的花痴姑娘美多了!
為縫制衣裳,余媼卻熬了兩夜,眼睛紅腫好几天,迎風流淚,嘆著氣道:“老啦,眼神不濟,手也不靈巧了,要再年輕十歲,你這兩套衣裳,我小半天就能做好!”
小喬感激地說:“余奶奶這都是為我,謝謝奶奶!”
余媼微笑:“不用跟我客氣,這麼多年了,我這小院子里才來個人,還是我自己從河邊背回來的。大過年你陪著我吃粥吃菜,我總該替你做兩件衣裳穿,可惜沒錢,不然可以買到更好些的彩線,繡更好看的花樣!”
“不用!這個就很好了,小嬌很喜歡!”
小喬用絹子替余媼擦眼淚:“多虧奶奶,不然小嬌就凍死在河邊了!對了奶奶,為什麼大過年的咱們不吃飯吃肉?非要吃粥吃菜?你是在齋戒嗎?可是過多的素食對您不好,你經常頭暈眼花,就是因為吃素,咱們還是改吃肉吧?”
余媼輕輕搖頭:“已經習慣了,自從我那口子去了以后,我就沒有心思做飯弄菜——不怕你笑,我也不大會做,每日只關起門做自己喜歡的針線活,連話也不多說的,所以鄰居們不常往來。”
余媼眼里流露出向往的神情:“我那口子還活著的時候,他也喜歡過我們這樣的日子,我繡花,他干活回家就煮飯做菜,吃完飯我們也不多話,我還繡花,他坐在旁邊看著……我嫁給他,生不出一儿半女,可我為他前頭妻室生的儿子繡出一個院子,十多畝田地,他女儿出嫁,也有一份体面的嫁妝,我對得住他!”
小喬心痛地看著余媼:“可是他們對不住您啊,他們都不來看您,不親近您!過年讓您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他們不講孝道!”
“無妨,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小喬看著面積不大卻收拾得整潔干淨的小院子,干枯的葡萄架下三只大肚子瓦壇排列整齊,不由得心里一動:“余奶奶,昨天吃的醬菜是您自己做的嗎?味道有點咸了!”
余媼笑道:“是我那口子在世時教我做的,就知道我不愛煮菜,做一壇子,可以吃上好久。咸了嗎?我吃重味慣了,不覺得。”
“余奶奶,這小鎮上家家戶戶都做醬菜嗎?”
“哪能呢?只有我家會做,我那口子年輕時出過壯丁,不知從哪里學來的。盛夏時節鄰居們吃粥,有時會敲門討要一些,我愛給便開門,不愛給,就懶得理會!”
莫欺人孤寡,人家是有個性的老太太!
小喬笑著:“余奶奶,您眼睛不好,得保護眼力,不適宜親自做針線活,只是可惜了您的高超手藝,不如收授徒弟?平日您要是怕閑得無聊,可以另外做些事,比如伺弄些花草,做醬菜賣,夠您糊口的了!”
余媼眯起眼看著小喬:“做一壇子醬菜賣就能糊口?我吃得不多,那也不夠吧?”
“當然不只是醬菜,還有別的,到時我教您做,包您好賣。也不用擔出去鎮上賣,您的小院正在街路邊,前面一個石拱橋連接小河對岸,地段再好不過,院牆上開個大窗,就成賣各樣小吃的貨鋪,方便得很!一邊賣著各色醬菜,您老一邊在院子授徒,好不好?說不定名氣上來,比您年輕時候還旺盛呢!”
余媼卻是有點一根筋,年輕時就生性貞靜不喜吵鬧,常年獨居,更養成她不愛應對太多人際關系,她眼力實在不行了,不做針線活,靠賣各色醬菜泡菜糊口這個倒應得,卻不大肯授徒,小喬軟磨硬泡,終是說動了她,下定決心將自己的繡藝和明暗線技巧傳授于人,但說明不是誰來都可以學,她要自己選徒弟。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6:54:17
第九十六章 重逢
小喬當然贊成,在余媼家住了三五個月,小鎮上也混得差不多了,往年輕媳婦、小姑娘們中間透出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誰都知道余媼有一手嫻熟的暗線縫制法和精巧的繡藝,想學手藝的還真不少,連附近鎮子上的女子們都趕來,把余媼的小院子几乎擠破,小喬給余媼提了個建議——不要打擊了女子們求學的積極性,分三六九等收徒,資質上佳的為大徒弟,盡力傳授,再由學有所得的大徒弟們帶下邊的二等、三等徒弟,徒弟們也不用交學費,親得面授的大徒弟一年之內、下邊小徒弟們三個月,邊學習邊繡出來的繡品歸師傅所有。
小喬早與鎮子上一名有聲望地位的富家女人達成協議,富婦出錢,余媼出名氣,創建起一個大型繡庄、制衣坊,只管接活儿,余媼名下的徒弟都是繡娘,未出師期間認真學習,繡制的活儿當是交學費了,出師之后再計件付酬勞。
余媼是個精細嚴謹,要求完美的老繡娘,凡事不做則已,一做就極度負責,她自己挑中的徒弟,如果學得不好,最著急的反而是她這個師傅,就是不吃不喝,手把手也要把人帶出來,認真負責的作風深得徒弟們的尊敬和愛戴,能被師傅親自挑中近身學藝的自是苦心鑽研,力爭上游,這里學完,回去還要帶下邊的徒弟學基本功,小喬借鑒于現代的高效率重疊學習生產法,打破了余媼一步一個腳印、求扎實求精致的理念,看到收上來等級不一,優劣各異的繡品,余媼受不了,小喬勸道:
“奶奶。俗話說一分錢一分貨,這優質的繡價錢很貴,但有人等著買。那劣等的可便宜多了,未必就沒人要!您只管帶您的徒弟,繡品去向何方。自有人管,不要想那麼多啦!”
余媼還是不舒服。那畢竟關系她的名譽啊,一輩子以精致鐫美為畢生追求,可不能臨到老反而壞了名聲。
小喬無奈,便又去和負責售賣各樣管理的富婦商量,另增加了几名驗看繡品的人員,按品質分等級,注明清楚。堅決杜絕以劣代優的現象,余媼只是單純的想保住名節,但這何嘗不是提醒了小喬:要想保住品牌長盛不衰,生意通達興隆,更要注重品質!
半年時間,本已沉寂多年的吳中名繡余媼再一次名聲大振,手下徒弟數以千計,她最擅長的蘇繡、暗線縫制法終是從她手上傳給了眾多徒弟,余媼成為受人尊敬的一代繡藝大師,每日被徒弟們簇擁著。忙前忙后,動腦用心,整個人煥發出新的活力,竟似年輕了十歲一般。
名氣大盛。隨著名氣而來的是財氣,小喬策划的與人合營大繡庄日益賺錢,余媼的繼子繼女們坐不住了,不約而同爭相來認母親,余媼心里當然明白儿女們此時回到身邊來服侍奉迎,實際想要的是什麼,卻也不點破,她對去世的丈夫有感情,自然肯對他的儿女多些擔待,原諒儿女的冷淡不孝,抱著豁達的心態各指了繼子繼女的兩個子女留在身邊同住,俗話說隔代親,四個幾十歲到十來歲不等的孩子倒是心無芥蒂,親親熱熱地環繞膝下,和奶奶親近和樂,為余媼帶來不少弄孫樂趣。
小喬和余媼早前一起做下的十來壇醬菜、各色泡菜賣出去后,也惹得人天天來問,苦于沒時間做了,小喬學得做吳州醬菜的法子,有空就忍不住做上几壇子,閑來教教余媼的孫女做泡菜,指揮她們洗菜擇菜,做好了便當街擺賣,江南小鎮,處處風景如畫,與其說她喜歡那種買賣的感覺,倒不如說她喜歡閑坐看風景,有人在里邊走動的風景畫啊——對面小河過去有學館,儒雅的少年學子三三兩兩在對岸走動,小喬幻想著,里邊會不會有一個黃文正啊,等這邊事情再穩定些,就去找找他!
花橋縣那邊的情況她想辦法打聽過了,小鎮上有人在船上做工,小喬通過他家人,請他在經過花橋縣城時上岸,去一個叫喜來登的酒店買几種點心,人家照辦了,回來說:人家喜來登酒店那叫一個興隆啊,買點心擠都快擠不進去,里邊吃飯的也是每桌坐滿,酒菜那個香喲!
小喬笑著問不知那家店店主是誰,回答說:姓鄭,聽說叫鄭冬哥的。
那就是說,花橋縣的熟人都過得很好,小喬滿意了。
夏末的一天,小喬從繡庄回來,開了醬菜店,坐在窗下托腮看著對面學館發呆,忽然眼前一花,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在她眼前放大,她怔了怔,趕緊后退,外邊那人卻大喊起來:
“是、是她啊,就是她!”
小喬心怦怦直跳,總這樣受驚嚇可不好,到底是什麼人找到她了?
從左側柳樹蔭下轉出個高壯結實的紫衣少年,一出聲小喬就知道他是誰了:
“四寶讓開,我來瞧瞧!”
黃文正瞪大眼睛左右瞧了兩眼,這才肯定地喊道:“真的是小嬌!哥哥看你半天了!”
小喬居然沒有了驚喜心跳的感覺,她甚至有點失望,本想自己跑進那學館去找人,誰知被他先找來了。
“哥,你在那邊學館讀書?”
“是啊,那學館是外公友人開的……”
黃文正忽然跳腳:“你知道我在那里?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在那里的?為何不去尋我?白讓我擔心這麼久!”
四寶在旁邊幫腔:“是啊小姐,少爺天天念叨你,天天難過呢!”
“我又不是千里眼,哪里就能看到你在里邊讀書?像你這樣年紀的人都進去讀書,我不過是坐這里沒事做,瞎猜罷了!”
黃文正默然,過了一會輕聲道:“妹妹,你是如何流落到這里的?這一年多都在這家住嗎?你怎麼不問問人家——咱們外公,韋姓人家就在前邊三十里外的桐花鎮上啊!”
小喬楞住:“這個我倒沒想到,還以為會隔很遠呢,並沒留意去問。對了哥哥,那時候你和四寶怎麼就扔下我了呢?”
“這個,說來話長……我回去找你了,找不到!”
黃文正伸手抹了一把前額的汗,英俊的臉上表情羞愧万分,一腳朝四寶踢去:“都怪四寶!”
四寶顯然是被踢慣了,早練就閃避神功,一個激靈彈腿跳起,堪堪避開那一腳,陪著笑連聲道:“是我是我!是我錯了,小姐回去任打任罵,我一聲都不敢叫的!還有少爺也在神像前發過誓:一定要找到小姐,找不到小姐他這輩子就不娶親,去少林寺找師父,當武僧……剛好可以學武术絕招!”
黃文正瞪他:“我、我是那樣說的麼?”
“嘿嘿,少爺去找師父當武僧就為的學絕招嘛!”
“一邊去!”
四寶又趕緊彈跳開,小喬哧地一聲笑了,兄妹重逢,她到現在才露出笑臉,黃正文心里哀嘆:看來想要取得妹妹的原諒難得很呢!
當日黃文正和四寶大雨中背了那女孩離開,那女孩居然只是掙扎了几下就安靜地讓他們帶走了,當時雨勢太大,天氣昏暗不明,黃文正想著這種天氣只怕找不到合適的船只去吳州,且大伙儿身上衣裳都濕透了,還是先找個地方住一宿換了衣裳再說,便走上碼頭,剛好遇到輛牛車,租著往鎮上去,誰知禍不單行,牛車走到半路打滑滾下泥坡,三人成了泥猴,還都跌暈了,車夫倒是沒事,卻昧著良心撿了黃文正背著的銀子包袱逃了,等到三人醒來,相互拉扯著問路去到鎮上,已經是半夜,幸而四寶身上也帶有點銀子,找了客店住下,洗干淨來一看,發現妹妹變了樣,黃文正拉著那女孩在燈下看了半天,又叫四寶來看,又問女孩話,那女孩只是搖頭不說,黃文正嚇出一身冷汗,帶著四寶拉了個客店伙計,租馬車連夜趕回碼頭去,此時哪里還有妹妹的影子?黃文正和四寶在河岸上喊了半夜,嗓子都啞了,此后一邊兩天都守在碼頭,卻再不見那老頭的船來,有人說他那天雨后喝醉酒,回去一病不起,不撐船了,黃文正欲哭無淚,又不敢回去告訴大哥這件事,只好和四寶帶著那啞巴女孩,去找她的家,誰知找到那個破敗的村庄,女孩家居然成了一堆廢墟,請了村人來問才知——房屋年久失修,那天大雨過后夜里就塌了,一家三口都死了,這女孩是個啞巴,剛好那天她堂舅來帶走,才逃過一劫。
沒什麼好說的,女孩成了孤儿,粘住他們不放,無可奈何只好帶著了。
為防妹妹獨自來了吳州,一路上黃文正不停地向人打聽,甚至沿岸上去住個三五日找尋,輾轉將近兩個多月才到達吳州外公家,外公先后接到大哥黃文義和父親黃繼盛的書信,老人家當然選擇了相信自己的親外孫,見到了黃文正也回信告訴女婿說沒看見,黃繼盛不明不白沒了一雙儿女,自然心有不甘,加之愛妾林姨娘為孩子心痛成疾,他不理會正室馮氏的無理取鬧,精心照料林姨娘,答應一定會找到孩子們,又三次遣家人前來吳州探看虛實,都被老外公一一打發走了。
老外公當年還在京城的時候,對自己女儿韋氏和良妾林氏的情況都清楚,不滿黃繼盛不顧死去妻室的囑咐將林姨娘扶正,非要持孝道聽黃老太太的話另娶正室,弄得嫡子被虐待。他心里怨怒,打定了主意,孩子們只要來到他身邊,就給他們都改姓,黃家不心疼,老韋家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6:54:29
第九十七章 韋家(一)
黃文嬌失蹤不見,黃文正又堅信妹妹還活著,日后一定會找回來,韋漢柏想了想,便一面使人暗中留意從京城至江南的水陸路段,看是否有孤苦零落的小女孩,一面由那啞巴女孩頂替黃文嬌名份,將外孫、外孫女改名為韋華陶、韋秀云,並請來江南名醫為秀云精心診治啞病。
相處一年半載,乖巧細致的韋秀云在婆子、仆婦們的調教下懂規矩知進退,逐漸有了大戶人家小姐的模樣儿,小女孩本身又生得秀麗,伶俐討喜,溫婉柔順,漸漸取得了外公和哥哥的認同,默許她作了自家人。
而秀云開始說話的當儿,黃文正卻又找到了親妹妹,歡歡喜喜帶回韋家,韋漢柏也很高興,不介意多養一個外孫女,便留著韋秀云,另為小喬取名韋越云。
文嬌雖為林氏所出,實則從小養在嫡母身邊,深受嫡母疼愛,韋氏生前給父親寫家書,其中提及二儿一女,語氣心態都是一視同仁,更因對文嬌的教養,感念父母當年養育自己的苦心,因而韋漢柏把文嬌視為親生外孫女,立意要把外孫女教導成為她母親那樣的淑女閨秀,延請名師教習禮儀,讀書習字,琴棋書畫、女紅插花茶藝無不涉及,黃文嬌雖然体會到外公的苦心,卻也苦不堪言,這些東西學著太無聊,有的她根本早就會了,沒什麼用處,她心里裝的想的可是實質性的、最有用的東西——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啊!
這個心思當然不能讓韋漢柏知道,作為世代清白詩禮之家家主,韋漢柏已經有一個令他蒙羞的紈绔不肖子,怎能容忍家里再養出個滿腦子銅錢叮當響的小商女?他為小喬訂立的目標是成為矜持高雅的書香門庭閨秀,將來嫁入清貴名流高門大戶,也算是他對長女的一個交待。朝中時局變動。先皇駕崩,晉王登基,黃繼盛在京中升官了。那又如何?他不屑讓孩子們與黃家有任何關聯,索性當自家遠房堂族侄孫養著,不靠黃家。憑著自己致仕朝官、桃李遍布吳中的身份地位,不信不能成為孩子們日后入仕為官、覓得良婿的倚仗。
韋漢柏一生只娶一妻。生有二女一子,長女即是黃繼盛正妻,二女嫁在本郡,一子韋令淵,承香火之人,卻是最讓老頭子頭痛失望,從小不愛讀書不求上進。專愛賭馬斗雞,逛青樓捧戲子,韋漢柏訓教不聽,為他娶了妻,將家產一分為二,父子分開單過,互不過問。
韋令淵娶妻單過,沒有了老父親的管束責斥,更覺自由爽快,與妻子馬氏生下兩子兩女。又納了三四個小妾,收了几個通房,生下五六個庶子庶女,正悠哉快活間忽然發現家里缺銀子了。正室馬氏天天追著他吵鬧,妾室們又是撒嬌又是哭求跟他要銀子買脂粉添新衣買孩子們的小物件,加上外邊包著的粉頭戲子因沒銀子供養,改投他人懷抱……韋大爺開始還能典當田產房產支撐,漸漸不支,被妻子馬氏一挑唆,夫妻二人便天天上門來找韋漢柏大吵大鬧,說他偏心糊涂,自家子孫不養,卻供著別人家孩子。
韋漢柏不加理會,再來索性將夫妻倆賭在門外,韋令淵便在門外喊:若非要養別人家孩子也可以,再把這家產分一半來!韋漢柏氣得直打哆嗦,打開門把儿子儿媳放進門,怒視著他們道:這院子里的孩子明明姓韋,是我韋家遠房堂族侄孫,哪里來的別人家孩子?
韋令淵指著黃文正說:這不是姐夫家的孩子麼?繁華京都不住,跑到鄉下來,想做什麼?搶我韋家資財,辦不到!
那時小喬已經做了一年多韋越云,她看見外公蒼白著臉,顫顫巍巍指住韋令淵說道:“如果你想死,想受黃家牽累,盡管出去喊叫,說這三個孩子是朝官黃繼盛的子女,而不是我們韋家的子孫!”
韋令淵傻傻地道:“難道這還有假?”
韋漢柏呵呵冷笑:“半點不假!只是咱們天朝剛剛又換了天子,這次登臨帝位的是原先一直鎮守西北邊的楚王殿下!新皇親政,一掃帝闕怨晦之氣,清理朝廷叛賊逆黨,兵部首當其衝,被斬首示眾者無數,黃繼盛為兵部左侍郎,被抄家革職,所有家產充公,全家老幼發配北疆最北邊充作邊民拓荒……他的一雙儿女早在三年前就落水溺亡,你如今想要與他攀親麼?大可以去告訴鄰居們,韋家養著三個黃姓娃娃!”
“這、這、這是真的?”
韋令淵大驚失色,一張紅潤的胖臉也變白了:“父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自小您這麼教孩儿的,為何您還敢私藏犯官子女?這麼冒險的事您也做下,若是讓官府查到,不是帶累我們一大家子?”
“不但你一大家子,江南整個韋氏家族,都要吃罰!輕重不一而論,你是想將家產沒官呢,還是去做几年苦役?”
“孩、孩儿哪樣都不想!”
“那就給我老老實實做人,關嚴你們的嘴巴,謹防禍從口出!這是祖上有德,早給了警示,不然我怎會在他們剛來之時便將他們改了韋姓?養了二年那邊才出事,你以為人家沒追查過來?所幸我在吳中官場還有點關系,學生眾多,這里幫說一句那里掩擋兩下,差事在明面上走,實際沒真正落到點,全看了我這張老臉!你們只要不胡言亂語,安靜度日,孩子們我自會送去別處避段時日,過了這陣風,也就沒事了!”
“是,孩儿聽父親的,再、再也不不鬧了。”
韋令淵看了看馬氏的臉色,又補上一句:“可是爹,能不能把鎮東那片田……”
“那是祭田,統總六百畝,鎮西還有五百畝,現在不能給你。你放心,這三個孩子我只將他們養大成人便送出門,所有我名下產業他們不能動,等我百年之后,盡數歸你!”
韋令淵、馬氏得了向來一言九鼎的韋漢柏這句話,雖然暫時拿不到什麼好處,心里到底舒服了些,灰溜溜回去,自此不再提及三個孩子怎麼回事,到底事關自己身家性命富貴,還會累及孩子,老頭子已經把事情做下,賴也賴不掉,只好一家子同心瞞著了。
黃文正和妹妹文嬌無意中聽到京中家里人的消息,卻是驚悚異常,韋漢柏也不再隱瞞,將近期朝政變故,京里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兄妹倆。
違逆先帝意旨,陰謀篡位的晉王登基不滿三年終被趕下皇位,而新近登上皇位的楚王才是持先帝詔書以儲君身份繼承大統的真命天子,天子君臨天下,安社稷改國號,重啟遵循先帝禮制,廢除晉王擬下的所有新制度,那些為晉王寵信過的朝官統統被清除,原兵部尚書蒙正遠與晉王是姻親,當年幫助晉王爭位,打壓楚王親信,帶兵圍抄楚王府,焚燒砸毀王府,當時的皇后派人過來護著,楚王妃及姬妾子女們才幸免于難,縱如此,過后還是有姬妾和三位王子王女受驚嚇過度,發急症相繼死去,楚王早已將之恨入骨髓,連帶著兵部的大小官員一並恨上了,蒙正遠全家滿門抄斬,九族連座遭流放之罪,兵部右侍郎及不少官員被斬首,家產充公,子孫流放,妻女沒入官坊,黃繼盛作為兵部左侍郎,沒被斬首還能和全家一起被流放,已經算不錯了。
“你父曾為前帝近侍,應與當今天子有些交情,否則斷不能得此結果!”
韋漢柏是這麼想的,便對黃文正如是說,黃文嬌嘆息:
“皇家真是亂啊,生的儿子多了,個個想當皇帝,爭來打去,累及多少無辜!”
韋漢柏忙訓斥:“越云切不可信口胡言!男子尚不能妄議政事,何況女子?切記不可造次!”
文嬌乖巧地端了杯熱茶遞到外公面前,垂眸道:“孫女知錯了!孫女記在心里,下次再也不敢妄言!”
韋漢柏滿意地點頭,接過茶抿了一口道:“幸好你只養在內宅,不見外人……你們年紀小,許多事情是不懂得——皇帝豈是容易當的?皇家其實也不亂,規矩還更加嚴厲繁瑣,皇子們所要遵循的禮制不是你們能懂的。朝廷此次動亂只是因為先帝所立太子早逝,未能及時立新皇儲,而先帝晚年体弱,卻有晉、楚二王最為出色,晉王文能治國,楚王英武,威鎮西北邊,這一文一武都深得先帝喜愛,舉棋不定,結果拖到病入膏肓,引得這一場龍爭虎斗……楚王是位血性君王,豈容得晉王將他命脈拿在手中作為掣肘,必定要誓死奪回,報仇雪恨!”
黃文正不解:“楚王的命脈?”
韋漢柏嘆口氣:“楚王原在西北邊戎邊,京中楚王府內住著王妃姬妾儿女,那不就是他的命脈?晉王抄了楚王府,便是執他妻儿為人質迫他稱臣伏罪,卻沒想到楚王用兵神速,殺進京城只用了小半天時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2 16:54:39
第九十八章 韋家(二)
黃文正喃喃道:“我以前也聽父親說過,楚王智能雙全,善用兵,上陣極少有吃敗仗的。”
韋漢柏點頭,看著黃文正:“你也不小了,牛高馬大,讀書不及你兄長十分之一,連你妹妹都不如。既愛習武,我也尋得相熟的人薦了你去到附近駐營練這許久,不知有何長進?如今你父親出事,我需得將你兄妹二人送出去暫避,不如你就此跟了我那位友人的姻親去,以韋華陶之名從軍,日后也不知你父親會否有翻身之時,黃家若從此沒落,你們便是韋家子孫,我有法子讓你們入族譜,你肯用心爭得功名,也可暗中幫襯看護你父兄一二。記住:你父親是重犯,千万不可明目張膽與他有來往,為你兄妹安危著想,更要念及我韋氏一門!”
黃文正恭敬地作揖道:“孫儿記住了,孫儿謹尊祖父訓教!”
畢竟事關生身之父,還有親哥哥一同受了牽連,黃文正愁眉不展,私下里找文嬌傾吐心里的煩悶:
“想不到我們倆偷跑出來,竟然逃了一場劫難,父親就此獲罪,殊連到全家一同發配去了北方,小嬌,你知道北方是什麼樣的?”
文嬌說:“北方麼?就是最北邊,春夏不長,入秋便是漫天大雪封域,常年積雪不化,那麼深的河水都要凍起來,鋼刀砍不開!人要是穿得不夠暖和,稍不留意耳朵手指就凍成冰疙瘩,拍一下就能斷!”
黃文正劍眉微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笑?”
文嬌認真道:“我沒說笑!二哥,我是女孩子,平日足不出戶,只在內宅走走,不能說見多識廣。但我看的書比你多,前人游記里邊記載的事物多是真實的,我們天朝東西南北地域不同。風俗氣候相差很大——我說的北方氣候,千真万確就是那樣冷得殘酷!”
黃文正呆呆地看著文嬌:“妹妹,你有多少銀子了?能不能把他們贖回來?他們是我們的家人!尤其是大哥。他自小体弱,一進冬天就咳喘。去了那種地方,還有命嗎?林姨娘,秋風一起不注意加衣就著涼鼻塞,祖母老了……還有那麼小的弟妹們,若沒有厚衣裳穿,他們豈不是都凍成冰疙瘩?”
文嬌無語,央求哥哥保守秘密。余記繡庄給的銀子他貌似看不見,但不代表他會過目就忘,畢竟那數目挺大的。
當日黃文正找到她,她幫著余媼將余記繡庄弄得紅紅火火,那位合股的余姓富婦是位下堂婦,她丈夫是個讀書人,娘家卻經商,婚嫁十年,丈夫考取功名最終另娶書香門庭的女儿為平妻,她一怒之下析產分居。帶了自己的嫁妝守著所生子女過活。與小喬的合作她想起來就覺得可笑,居然跟女儿的小女伴談生意,但她最終被小喬說服,女孩年齡雖小。言語見地卻老到精僻,一套套生意經,一個個新穎奇巧的點子,這女人決定試一試,以前在娘家時也不是沒見過聽過父親談論生意經,由后宅走到前堂,開頭一兩個月並不很順利,漸漸地越來越好,小喬的提議,娘家父親的幫襯,半年時間生意走上正軌,門路打開,且越來越寬,越來越順暢,投入進去的銀子似流水般回流,還引來如潮般的紅利,那富婦上了癮。此時小喬要走,她自是舍不得,又聽說只在附近鎮子居住,就和余媼商量,給了小喬二個干股,不需要她有什麼擔當,只是得空時出來轉轉,一定進到繡庄巡看兩眼便行。
文嬌說:“哥,你沒聽外公說?兵部的人得罪了新皇,這剛一登基上來就把兵部全部賜罪,父親和大哥能保得住命已是僥幸,此時就是有可敵國的財富,只怕也贖不出來!”
文嬌心里也很郁悶不舒服,黃家所有人,除了與黃文正有接觸,其他的人她無法想像到他們的容貌,自然談不上什麼感情,但是,真的可以無動于衷不為他們牽掛麼?好像做不到那樣,畢竟,這具身体與他們血脈相連,黃文正寢食難安,她面上看不出什麼,心里卻像有許多只螞蟻爬來爬去,難受極了。
最后黃文正終是得著個從軍的機會,准備北上,他要去体驗最北邊的寒冷,重要的是尋找打聽父兄的消息。
“哥,你要小心,軍中紀律很嚴,可不能隨意到處亂跑……銀票你盡量帶多些,以后還會不斷讓人給你送去,若是尋得家里人,寫信回來,另教人接濟幫助他們,你不要出面……”
文嬌一邊解開青梅剛拿進來的包袱,一件件翻弄著讓黃文正過目,一邊絮絮叨叨跟他說話,猛抬頭見黃文正轉頭朝外邊看去,敞開的窗扇正對面走廓上,韋秀云半躲在紅色廊柱后,拿著一方繡帕捂臉拭淚。
文嬌將手里一件三棱織棉中衣摔開:“沒話跟我這親妹妹說了是吧?那快走,跟你假妹妹訴離別去!”
黃文正一楞怔,回過頭來惱道:“又胡說什麼呢?她……她怎麼就站那里了?我一轉頭就看見……唉!”
他走過去將窗扇拉上:“小嬌你剛才說到哪啦?”
文嬌一扭身坐到榻上去:“不知道,讓那白骨精一打岔,忘了!”
“你!”
見文嬌別過臉去不看他,黃文正很無奈,不得不又放下做哥哥的架子,挨近來求道:“好妹妹!哥哥粗心把你弄丟,是哥哥錯了!你都說過原諒哥哥了,怎麼又生氣?難不成為這事要折騰哥哥一輩子?好吧好吧,給你打,這回打哪里?要不又背起在院子里躲著丫頭們跑一圈?”
文嬌哧地笑了,捶他一拳:“誰讓你背了?上次我還沒跟你算帳呢,突然背起我在假山石上亂跑,嚇死我,要是掉進那綠油油的池子我跟你沒完!院子里又不只三兩個丫頭,你也躲不過,綠枝就看見你了!”
“不可能吧?我輕功那麼好!”
“不覺得,你腿功還得多練練,過池子上的石墩橋分明站不穩,搖搖晃晃嚇死人,不信你背白骨精跑一趟看看,問她怕不怕?”
“白骨精白骨精,叫她秀云不成麼?外公起的名多好,我只聽人說狐狸精,就沒聽說過白骨精!”
文嬌笑道:“白骨精是個妖怪,很會變形,指誰變誰,像極了!她不是變成黃文嬌的樣子騙了你麼?我叫她白骨精還是抬舉她了,西游記里白骨精是有身份的——白骨夫人!”
黃文正想像一堆白骨穿著夫人的裝束,不禁一陣毛骨悚然:“那還不如叫狐狸精好聽!”
“狐狸精麼?”黃文嬌整理著包袱:“她現在騙的是我哥哥,要是將來她能代替得了我勾走我未來的夫婿,那就叫狐狸精!”
“黃文嬌!”
文嬌假裝耳聾,故意忽略黃文正的暴喝,笑咪咪朝他招手:“哥哥快來看!這里邊有十條巾帕,十套中衣都是純白色的,衣領褲頭繡有編號的,別穿混了。另有新做好的厚底鞋和布襪綁在一個包袱,到時由四寶帶上……別的東西可以當地買著,這些貼身的東西還是自己家帶去的好!”
黃文正瞪眼看著笑盈盈的妹妹,發作不出來了,內心柔軟處反而隱隱地揪痛了一下。十一歲的文嬌活潑靈秀,妍麗脫俗,清新嬌嫩如一朵清晨初綻的粉色荷花,他不敢想像,如果自己沒找到妹妹,如果妹妹不是被余媼救下,那這朵嬌美的粉荷會淪落到什麼地方?經受什麼樣的凄風苦雨?
相處几年,他對溫柔体貼的秀云有種微妙的感情,聰明的文嬌未必看不出,但她什麼也不說。文嬌對秀云沒有特別明顯的厭惡,卻也從來沒有親密的表現。秀云更奇怪,經名醫診治后她能夠開口說話,卻只限于在黃文正和外公面前,一遇到文嬌她說話就不順溜,以至于文嬌也懶得跟她說話,她在文嬌面前都是低眉垂眸,臉上表情謙恭柔順,几乎跟丫頭們一樣,黃文正看著都禁不住心酸。
他知道,秀云怕文嬌,但那次的錯牽,細論起來只能怪自己和四寶粗心,不是她的過失,她沒必要這樣。而文嬌,無論如何是喜歡不上秀云了,任誰被人代替一把,吃了苦頭回來,心里都不會舒服。文嬌不但不會喜歡秀云,連自己這個哥哥也記恨著呢,黃文正想著記恨就記恨吧,是自己做錯,讓妹妹恨一恨也應該。
可是文嬌不喜歡秀云!
那……自己還是不要對秀云有太多想法,老老實實把她當妹妹吧,由著外公去折騰親事罷了。
兩個妹妹,一個是血脈相通的親緣,一個是對他尊崇愛戴的義妹,他從來不曾做到一碗水端平,內心里天平總會傾向文嬌,妹妹就是妹妹,秀云,她只是外人!
黃文正伸手撫摸文嬌的頭發,嘆息道:“好好照顧自己,別總想著哥哥,知道你有點小聰明,以前聽見母親教導過你女子不僅要賢惠,也要會算計,卻不要太逞能了……哥哥會時常寫信回家,若有家里人消息立馬告訴你……照顧好外公,也讓秀云幫幫你,她很能干的,她煮的糖水,外公愛喝。”
文嬌點頭:“知道了,哥哥在外邊要保重!”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