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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薛行衣] 閨趣《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35:15     標題: [薛行衣] 閨趣《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為了一口餓 於 2016-1-25 18:21 編輯

薛行衣 -【閨趣】《全文完》

【書名】:閨趣

【作者】:薛行衣

【內容簡介】:

  陸思瓊出身高貴,容姿絕色,滿腹醫經,是京城最拽最傲嬌最牛掰的姑娘,

  這開了掛的人生本該衝鋒陷陣,殺遍宅門無敵手的。

  奈何起點太高,對手自動和諧,生活了無生趣。

  終有一日,那個更高貴更絕色更拽更牛掰更傲嬌的男人出現了!

  這日子啊,才算是有趣了起來。

  一句話簡介:牛掰男女,閨中逗趣,相愛不相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37:34

第一章 遠客

  豐滿輕盈的新雨,多日來淅瀝連綿,若珠玉串成的簾幕懸於天際,將盎然春色抹上了幾分夢幻朦朧。

  及至暮色,方風歇雨止,榮國公府周家的後院泥平如掌,不見人蹤;明鏡似的澄塘毫無漣漪,只餘岸邊柳條輕曳,偶有黃鸝鳴啼,宛如天音。

  梳著雙鬟的丫頭坐階堂前,旁邊一株芭蕉挺拔蔥鬱;忽而風襲而搖,「簌簌簌」的雨露頃刻抖落,惹得女孩嬌嗔不已。

  靜頤堂院內安謐無聲,堂屋前的百花團錦簾內卻不時飄出清脆笑語。

  陸思瓊倚在外祖母身旁,耳聽著錦杌上四表姐慷慨激揚訴說的寺中趣事,亦被滿面,連正拿著鑲珠銀籤子剔果肉的右手都在輕顫。

  蹲在炕前持捧小碟的書繪忙低聲提醒:「姑娘小心。」

  一句喃語引來正聽得入神的周老夫人轉首,慈愛的目光落在外孫女白纖的細指上,憐道:「這等費神的事讓底下人去做,外祖母雖愛食這核桃嫩肉,卻也不捨瓊姐兒你這般辛苦。」

  話落,望向近侍,立馬有伶俐的婢子上前接手。

  陸思瓊亦不堅持,將籤子與乾果順手遞給對方,便端了書繪手中的碟子起身,繞至炕幾另邊,勺了細糖撒上,推至外祖母眼前。

  被打斷的四姑娘見狀,忙起揶揄:「瓊妹妹慣是貼心,怪不得祖母總記掛著你,真教我這做親孫女的都瞧著眼紅呢。」軟軟糯糯,十足的撒嬌語氣。

  陸思瓊的生母陸周氏,乃榮國公府唯一的嫡女,十五年前嫁與德安侯府世子陸文青為妻。

  次年,誕下嫡長女陸思玬,奈何未滿月餘便於襁褓內夭折;後雖再生次女陸思瓊,卻大傷元氣、體虛多病,又一年病故。

  周老夫人傷心欲絕,病於榻之際思念愛女,又憐外孫女早早喪母,同陸家妥談後將其接進府親自撫養好幾載,自小便是百般疼寵。

  此刻見親孫女故作酸味的調侃,知其玩鬧的心性,望著眼前倆表姐妹更是笑不攏嘴。

  屋裡老少歡聚,正是溫馨融洽之時,卻聽外邊庭院裡傳來急切腳步聲。

  不肖會,本守在門口的婢子掀簾入內,立在月洞珠簾外福了身稟道:「老夫人,外頭福管家來了,說是有急事通報。」

  周老夫人年事已高,早已將掌事家權交給了長媳沐恩郡主。

  福管家在國公府服侍多年,自當明白規矩,如今卻匆匆跑來靜頤堂,斷是真有急事,老夫人斂笑端坐,忙讓人進來。

  福管家請安後,將緣由道明。原是有遠客來訪,自稱為國公爺故交,指明要見老夫人。

  說完即從袖中掏出一枚玉佩,侍婢接過送至簾後。

  陸思瓊心知外祖父家乃太后娘家,不單是京都裡的顯赫望族,更是皇親,往常亦不乏登門攀親之人。

  然而這福管家素是有眼見之人,如何會在還未證實身份之前便先來驚動外祖母,暗中好奇起來人身份,便將目光鎖在了漸近的玉佩上。

  放眼望去,陸思瓊只見是枚色澤極佳的羊脂玉玦,周邊雕刻著纏枝細紋,及垂了琉璃圓珠的明黃穗蘇。

  穗蘇顏色稍顯暗沉,該是枚有些年份的玉佩,但並不見如何奇特。

  周老夫人剛抿了口溫茶,手中的和闐白玉盞尚未擱下,左手接過玉佩,面色就是一變。

  飛快的翻過玉佩,似是證實了心中所想般,瞬間將大掌合住;右手一抖,玉盞不曾落穩,若非陸思瓊眼明手快,必碎無疑。

  周老夫人乃穩重內斂的人,不怒於色,從來都是安之泰然的神情。

  陸思瓊何時在外祖母臉上見到過這種表情,既震驚又慌亂,更多的還是不可思議。

  周四姑娘亦驚在原地,她本站到了表妹身旁,亦想跟著一探玉佩究竟,不成想祖母是如此神色。

  姐妹倆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多言,又因玉佩被周老夫人握於掌中,乾坤難窺。

  可周老夫人終究不是尋常的內宅婦人,片刻後恢復如常,望向福管家問道:「來人現在哪?」

  「老奴不敢怠慢,見他神色匆急,便自作主張先領了進來,正在院子外候著呢。」

  「快請。」

  老夫人理了理衣襟,指腹摩挲著掌中玉佩紋絡,眸底若潭水般深邃,不見浮沉。

  陸思瓊再次驚嘆,福管家竟然能吃準外祖母會立即接見。

  登門的到底是何人?

  早有丫環出去引了遠客,屋簾掀起間,出現在眾人視線裡的竟是位器宇軒昂的年輕公子。

  男子年莫弱冠,輪廓分明、鼻樑異挺,頎長高大的身軀攏在絳紫色的錦袍內,風姿凜凜的站在那,整個人都透著股不怒自威的氣質。

  他只抱了抱拳,便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嗓音洪亮有力:「榮國公老夫人,故人相托,囑必親交予您手,望您與國公爺過目。」

  幾個字說的很慢,不見恭敬之意,卻也聽不出唐突無禮,語調則是一口的京腔。

  陸思瓊聽到外祖母說了個「快」,催促著婢僕將信傳來。

  拿到信箋後馬上打開,取信紙而閱。

  覷了眼,外祖母雖面容佯安,卻眉頭緊鎖,委實難掩心急之情。

  她越發的好奇。

  正納悶著,衣袖輕動,感受到拉扯。

  陸思瓊轉目,只見四表姐正給自己打著眼色,示意她瞧珠簾外男子的靴子。

  表情微訥,頗有幾分尷尬,現今的大夏朝風氣雖不似前朝守舊嚴謹,但終於男女有別。

  來人初進屋時觀上幾眼便罷,表姐如何還對人評頭論足了起來?

  周四姑娘性子爽朗,並不拘小節,愣是示意了眼前這位不在狀態的表妹好幾回,非要讓人去瞧對方的靴子。

  陸思瓊愣了好會才反應過來,原是這位遠客的汛了濕土,或是趕路時途中所帶,踩在駝色無人的地毯上,留下一個個泥印。

  若是尋常的世家子弟,自該覺得失禮,偏生這男子立於屋中,臉色不卑不亢,紋思不覺。

  瞧了泥靴印子,倒是留意到一點,該男子的雙足既寬且長,異與常人。

  姐妹倆打著眼色,忽聞耳旁傳來「砰」的一聲,卻是周老夫人手邊的玉盞難逃命運,硬生生的被其胳膊碰到了地上。

  陸思瓊連忙起身,少女的擔憂聲前後響起:

  「外祖母!」

  「祖母!」

  老夫人緊捏住信紙,面色泛白,激動的情緒掩蓋不住,任誰都瞧出了她的反常。

  茶水蜿蜒了整張幾面,染濕了周老夫人的衣袖,婢子們欲上前收拾,奈何被主子制止。

  她握著信紙,竟是緩緩站了起來,望了眼簾外挺拔的男子,剛張口想出聲突然又轉頭看向了旁邊的陸思瓊。

  「瓊姐兒你過府有一陣子,也該回德安侯府了,免得你祖母跟父親掛念。」

  說著招來親信董媽媽,直接吩咐下人給表姑娘收拾細軟,安排車架送回陸家。

  立刻、馬上……這在以前可是從未有過的!

  陸思瓊驚詫,周四姑娘更是不解,「祖母,您怎麼突然就、」

  話未說完,即被打斷:「靈姐兒也先回去吧,順道送下你表妹。」

  雖說對周老夫人突來的這一舉動都很不明所以,但大家族之女皆懂禮規。

  何況如今屋內還有外人在場,便是平時長輩再慈愛,也斷不可能現場任性撒嬌。

  表姐妹跟著董媽媽欠身告退。

  出屋時,陸思瓊顯然感受到了一道炙熱的目光,緊隨著自己移動。

  是來自那位神秘的遠客。

  他的視線赤裸而強烈,自外祖母說出「表姑娘」那三字後乍然就凝射過來。

  該人行事大膽不羈,根本不計較他人想法感受。

  出了堂屋,周四姑娘便問:「表妹,你識得那人?」

  陸思瓊訝然,她怎可能認識?

  但那人表現得這般明顯,陸思瓊覺得「不認識」這回答多餘蒼白,一時間竟有些啞口。

  隔著簾子,能聽到外祖母吩咐福管家去外院收拾上房,並派人去請老爺子回來的指令。

  竟是要驚動在朝行公的外祖父?

  這人究竟什麼來歷?

  還有,外祖母突兀的要自己回侯府,顯然是在避著她。

  陸思瓊心頭疑雲密布。

  榮國公府上下對於表姑娘天黑了要回侯府的事亦不能理解,然而主子的吩咐只能遵從,故而半個時辰後陸思瓊就坐上了回陸家的馬車。

  她常來外祖家小住,根本沒什麼細軟需要收拾。

  從榮國公府的駉馬街到弘仁大道上的德安侯府,往常一個時辰即可。

  但因雨後路滑,待到達時天色已黑。

  陸思瓊掀起車簾,感受到迎面而來的涼意,她方知又飄起了雨。

  藉著檐下燈籠的燭光,德安侯府的朱紅大門顯得格外冰冷,甚至連那兩座石獅子,瞧在眼裡都似乎顯得猙獰。

  她的唇邊泛出幾絲苦澀。

  小廝前去敲門,中年發福的管事開門,看清外面的隊伍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忙哈著腰冒雨跑出來,「二姑娘您怎麼突然回府了?瞧怎麼不事先派人送個信回來,也好讓奴才們準備準備。」

  說完招呼著後面小廝去開西牆的角門迎車架進府,又讓人往內院送信。

  這種恭敬疏遠的語調,不知怎麼就讓陸思瓊生了厭煩,她淡淡的言問:「笑話。我這回的是自己家,難道還需要你們待客般準備些什麼不成?」

  管事連連告罪,「是奴才嘴拙,奴才失言,二姑娘見諒。」

  陸思瓊突然就沒了興緻,閉目不語,任馬車行進侯府。

  早有軟轎候著,換乘後進內院。

  小轎剛進二進的垂花門,陸思瓊就覺得府中氣氛不對,掀轎簾四下望了望,路邊燈影下枝葉層層,細雨依舊。

  書繪打了油傘跟在旁邊,見狀不由俯著身開口:「姑娘,夜風寒,您身子嬌,仔細受涼。」

  或是洞察了自家主子的心思,又添安慰:「舅爺府上定是有事,姑娘住著不方便國公老夫人才送您回來的。她往常最是疼您,今兒這般安排,定是有緣由的,您可千萬不能往心裡去。」

  知曉這丫頭是懷疑自己在為外祖母送她回來的事鑽角尖,陸思瓊擺手明道:「外祖母是打心眼裡疼我,我怎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誤會她?書繪,我只是覺得,家裡似發生了什麼事,不太對勁。」

  書繪沉默了會才接話:「姑娘許是多心了,侯府裡要有大事,哪能不給您送信?」

  陸思瓊笑笑,「這可未必。」話音落,又吩咐前面抬轎的婆子:「去靜安堂。」

  書繪就勸:「姑娘,這時辰怕是老夫人已用了晚膳,各位夫人姑娘們正陪在那呢。您剛回來,要是去了又半天不得空,不如奴婢陪您先回嬌園,您還沒用飯呢。」

  近侍勸著,陸思瓊的視線卻已望向不遠處匆匆提燈而來的身影,「書繪,這會子怕是我想先用晚膳都不能了。瞧,母親派人來迎我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37:52

第二章 受寵

  踏雨而來的正是錦華堂一等侍女紅箋,遠遠瞧見軟轎,足下生風般走得極快,瞬間便至眼前。

  她喘吁不穩的請安問好:「夫人得聞二姑娘歸來,心生歡喜,但見天黑風寒,特命奴婢過來迎接。」

  「母親關懷之情,我自銘記於心,倒是勞你辛苦冒雨跑來。」陸思瓊閒淡的聲音從轎中飄出,聽不出波瀾。

  紅箋望了眼迷濛的前路,將手中提燈交予隨行在末的丫環。撥開額前濕髮,復含笑再語:「姑娘舟車勞頓,此刻必定乏了,夫人交代奴婢服侍您回嬌園歇息。老夫人憐惜姑娘,亦免去了您的定省。」

  這些年,府中待她,可謂盛寵。

  陸氏門楣日益沒落,族中子弟仕途不順,鮮有作為。

  月餘前,任職在外的三叔剛被貶了官階。

  此次去外祖家之行,祖母便異常熱情,讓俞媽媽帶了好些貴禮相送。

  陸思瓊看在眼中,自能明白其中深意。

  有些事心中通徹,血親間便有了隔閡,做不到真正親近。

  轎中的陸思瓊閉了閉眸,確有些酸累,若是往日,許還真就回嬌園去了。

  然而,或是心中異感促使,她並不願就此安歇,便不顧紅箋之言堅持去了靜安堂。

  院裡掌事的江媽媽早得了風聲迎在院門口,見人下轎親自上前撐傘,哈著腰連說道:「這時辰又下著雨,二姑娘您還過來,老夫人見了準得心疼。」說著往身後一招呼,捧著軟毛織錦斗篷的婢子忙上前替她披上。

  暖意襲上心頭,陸思瓊斂眉莞爾,美眸明亮如水。

  這時節乍暖還寒,最是反覆無常,臨行前風還不似這般刺骨的。

  提足時她攏了攏身上斗篷,掌心觸感溫軟,將原先的煩郁一掃而盡。

  老夫人信佛,正堂橫案上供了樽白玉觀音;陸思瓊一進門,便瞧見纏葉桃形的三足薰爐上裊裊升起的青煙,佛香滿室。

  屋裡並不似她料想的那般熱鬧,只四嬸母楚氏陪在祖母身旁。

  祖母慵懶的斜在臨窗暖炕上,婢子拿了美人錘跪在腳邊服侍;並坐的四嬸母一如既往的錦衣輝煌,燭光下滿頭金釵玉環的熠輝將多寶上的翡翠玉石盆景都比了下去。

  見她進屋,招了手展笑道:「娘,兒媳就說瓊姐兒會過來,府中這麼多姐兒屬她最孝順,斷是要來給您請了安才放心。」上前,牽起侄女的手,按坐在自己原先的位上。

  陸思瓊欲起身行禮,怎奈祖母已憐惜得握了上來,「手這樣涼,那些個丫頭沒把你服侍好。」

  譴責中帶著心疼。

  隨陸思瓊進屋的書繪等人忙跪在兩側,向老夫人告罪。

  「不怪她們,出發的急,是孫女自個沒注意。」

  「服侍主子本就是她們的本分,偏你總往自己身上攬,真是縱壞了這些丫頭!」說是教導,可話溫溫柔柔,並無凌厲。

  陸思瓊靦腆的笑了笑。

  陸老夫人究是給孫女顏面,沒有真苛責婢僕,僅告誡了幾句,就讓她們退下。

  俞媽媽領著婢子擺上幾碟精緻的點心,陸老夫人關切得詢問起在榮國公府的事;聞者作答得體,用「思家」解釋了她的突然歸來。

  暖爐裡的火似又旺了幾分。

  半晌,陸老夫人鬆了手嘆道:「去見見你母親,玨哥兒這幾日身子不大好,她守在床前人也清瘦了許多。」

  陸思瓊微滯,心道原是玨哥兒病了。

  玨哥兒乃繼母宋氏所出,家中行四,亦是父親唯一的子嗣。

  下意識的望向隨她而來的紅箋,後者張口似有話要說,卻因場合不適又合上了雙唇。

  就勢起身,福身應下:「是孫女疏忽,這就過去。」

  四夫人隨即站起,憂心道:「玨哥兒病情不見好轉,兒媳心中亦是惦念,就跟瓊姐兒一道過去瞧瞧。」

  陸老夫人自然應允。

  兩人同乘一攆,四夫人表示驚詫:「玨哥兒病了數十日,你母親竟沒給你送信?原以為是得了信才匆匆回來,不成想瓊姐兒你居然不知情。

  唉,你雖不是她親生,可怎麼著也是玨哥兒的姐姐,這事嬸母替你不值。」

  陸思瓊未置可否。

  她的生母陸周氏在自己周歲後不久便過了身,當年尚是德安侯府世子的父親守喪一年,繼娶了如今的宋氏過門。

  宋氏出身書香門第,家族雖有底蘊,其父亦是外祖父榮國公之門生,可在朝中官職不高,並無多少根基;曾經,還因牽扯進先太子一案而身陷囹圄,虧得外祖父方保全家安然。

  故而以宋氏的門第得嫁進百年侯爵之府,便為繼室,亦是高嫁。

  如今,宋氏主持中饋,不說出身世家的四嬸母頗有微詞,便是當年周家陪嫁奴僕,如今不少服侍在嬌園的,對這位新夫人亦不見如何敬服。

  在她們心裡,宋家不過是依傍榮國公府方得以留存的家族,如何有資格承襲舊主地位,受二姑娘的一聲母親?

  然於她來說,親娘早歿,父親娶誰,不都是娶?

  非親生母女,對宋氏從未有過期待。

  可即便心中明白,但貴女出身的她亦不免傲氣,私心裡瞧不上繼母出身,表面上卻也維持著「母慈女孝」的表象。

  不過,再怎麼說,這關起門來是長房裡的事。現聽聞四嬸母如此挑唆,黑暗中陸思瓊不耐的皺了皺眉。

  她最厭背後蜚短流長。

  四夫人未覺,口中仍繼續著:「要說玨哥兒也是可憐,本只小感不適,哪知紈娘沒有及時發覺,誤了就診,害得這孩子至今都沒好。

  玨哥兒是咱們侯府的長房嫡孫,將來要請封為世子,身邊伺候的人能不精挑細選?

  按嬸嬸說,當年這乳娘人選就不該要她們宋家薦來的。小戶門第眼界低,挑出來的終究比不得大族裡受過規矩的人好。」

  「四弟的風寒多少日了?」

  陸思瓊對這埋怨的話語並無共鳴,她雖不喜繼母,但玨哥兒終究是她兄弟,孰輕孰重心裡很是清楚。

  「你去榮國公府的那天就病了,已有十來日,你說你母親這做得多欠考慮,瞞著你算什麼事?」

  「想來母親自有她的道理,我身為晚輩,怎能心生抱怨?倒是嬸嬸,長幼有序,私下這般編排家嫂,終有不適。」

  出身高貴又如何,盡做些背後挑撥補刀的事!

  明明是家中最小的媳婦,平日奉承著祖母得了協理侯府之權,難道還不知足?

  四夫人言行失當,不料侄女會說得這般直白,尷尬無比。

  可畢竟理虧心虛在前,立馬噤了聲。

  老夫人都捧在手心裡疼的人,難道自己去計較她「目無尊長」?

  楚氏素是識趣之人。

  玨哥兒不過齠年,尚未搬至外院,居在錦華堂旁邊的清風小築。

  院子裡燈影重重,透過軒窗依稀能看到內間人頭攢動、婢僕忙碌;檐下紅穗隨風飄搖,陸思瓊踏過青階芳菲,入了室內。

  厚重的氈簾落下,遮擋了風霜寒氣。

  「姐姐!」

  方過屋檻,便見個穿著大紅薄襖的女童跑了出來,兩丫環彎腰張了胳膊虛圍成圈,跟在旁邊生怕她摔著。

  是宋氏的女兒陸思瑤,家中行七。

  衝上前一把就抱住陸思瓊的腿,抓了裙角揚起白玉般的臉蛋,漆黑如墨的眼珠眨了眨,突然張口哭了出來:「姐姐你怎麼才來?玨哥哥他躺在床上都不看瑤兒,瑤兒說話也不理,瑤兒還找不到姐姐……」

  瑤姐兒剛滿六歲,從小就愛纏在陸思瓊身邊。

  宋氏哪怕不喜,可平時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兒子身上,相對就疏忽了對她的管教。

  陸思瓊彎身拿帕子替幼妹抹淚,緩聲哄道:「七妹妹不哭,姐姐這不來了嗎?哥哥也不會不理你的。」

  女孩兒澄亮的眸子似懂非懂的望著姐姐,哭聲卻神奇的止住了。

  緊跟著的婢子們這才鬆口,欠身行禮:「二姑娘安、四夫人安。」

  陸思瓊握了瑤姐兒的小手,教引道:「快叫嬸母。」

  瑤姐兒聽話的喃道:「見過嬸母。」

  四夫人是跟在後面進的屋,早就習慣了二侄女凝聚眾人視線的場景。

  不說自己,便是這府裡,誰又敢說瓊姐兒的不是?

  她有顯赫的榮國公府撐腰,是周老夫人的掌上明珠,要在侯府裡受委屈,陸家子弟在朝堂上便更要步履維艱了。

  楚氏笑著正想彎腰抱抱瑤姐兒,就見內室裡的大夫人走了出來。

  宋氏衣著簡潔,許是操心親子安危幾夜未寐,眼下泛青,滿臉倦色。

  她緩步出來,至主位而坐,待陸思瓊見禮後方勉強笑道:「瓊姐兒來啦,你剛歸府,本該早早回去歇息的。我想著你芳誕將至,恐玨哥兒這屋裡的病氣過了你不吉利。」

  算是給之前不通知她玨哥兒犯疾的一個解釋。

  陸思瓊側頭看了眼旁邊的紅箋,瞭然的頷首,接道:「女兒在外多日,不能在母親跟前盡孝,已屬不該。如今哥兒抱恙,我若再無動於衷,豈非枉為人女?」

  宋氏自表示欣然,連讚了好幾聲。

  隨即,視線落在陸思瓊啥身上,揮手示意侍女過去,口中威道:「瑤姐兒快鬆手,你二姐剛回府身子乏累,別總纏著她。」

  婢子握了瑤姐兒的胳膊要抱走,誰知瑤姐兒用力拽住陸思瓊的裙擺,扭著身子嘟嘴直道:「我不,我要姐姐,我就要姐姐。」

  四夫人瞧著,不甘冷落,提聲開口相勸:「大嫂,您何必呢?瑤姐兒喜歡親近瓊姐兒又不是什麼壞事,指不定將來就有潑天的好處呢。」

  雖是笑著,語氣裡的輕蔑卻不言而喻。

  陸思瓊眉頭微蹙。

  宋氏又怎會不明白對方想法,奈何憂心親兒,著實沒精力應付,剛想說幾句話打發人走,就聽內室裡傳來叫聲,「夫、夫人,四少爺不好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38:05

第三章 幼弟

  守在裡頭的是大夫人的親信宋媽媽,慌亂出聲的卻是個年輕婦人。

  紈娘?

  陸思瓊自幼耳力過人,哪怕以前不常來這清風小築,但哥兒的乳娘總還是有印象的。

  四嬸母方說是因為紈娘疏忽才致使四弟未能及時就醫,不由心中驚詫,竟沒處置了去還留著伺候?

  「玨哥兒……」宋氏心焦,已從主位站起,搭著紅箋的手往內室走。

  然而,才幾步,腳下一個踉蹌身子猛然傾前,險些就倒了下去。

  紅箋忙扶其胳膊,憂心道:「夫人,您怎麼了?」

  陸思瓊上前,喚了聲「母親」。只見其面色白,整個身子都靠在了婢女身上,顯然是肢體無力。

  紅箋欲攙她回位上再歇會,宋氏抬手尚不曾拒絕,就見垂地的簾子自內掀起。

  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紈娘正跪在踏板前,低頭抽著雙肩,近看了方知是在無聲哭泣。

  聽到動靜,她抬頭急欲開口,被宋媽媽一個眼神給慎住了。

  宋媽媽老練能幹,自不會冒失莽撞。

  見四夫人與二姑娘在場,她雖著急,卻也不曾忘了規矩。

  福身後對上主子的氣色,先是關切了幾句身子,隨後才言道:「夫人,四少爺全身發燙。」

  「這是怎麼回事?張御醫不是治好了玨哥兒,說只要再服藥調息幾日便可痊癒,怎麼突然發燙了起來?」

  宋氏急至床前看兒子,誰知昏頭又是一陣暈眩,忙撫額止步。

  「夫人、夫人,您這幾日不眠不休的守著四少爺,定是熬壞了身子。依老奴看,請個大夫來瞧瞧吧?」

  宋媽媽到底是穩重之人,雖也憂心四少爺的病情,但更明白大夫人不能倒下。

  四夫人怪調附和:「可不是嘛,大嫂,還是請個大夫來瞧瞧吧?你這半旬又是愁心玨哥兒又是打理侯府,著實辛苦,若是真病了倒下,這侯府上下可怎麼辦呀?」

  明明是關懷的話語,但聽在人耳中就是彆扭。

  陸思瓊涼涼的瞥了眼四嬸母,她不服宋氏掌家是眾人皆知的。

  然即便楚氏出身高於宋氏,如今二人皆嫁為人婦。

  在德安侯府裡,看的不該是娘家聲望,而是府中長幼之序。

  宋氏乃父親續弦,明媒正娶的妻子,堂堂的德安侯夫人,怎的要受個妯娌的編排?

  這點亦是陸思瓊瞧不上宋氏的根本,她完全有底氣應對,甚至訓誡弟媳,卻總是忍讓怯懦。

  自己不爭氣,還能怨別人欺她頭上?

  果然,宋氏似沒聽出楚氏的音調,語聲低微的回道:「勞四弟妹關心,不過是小毛病,這兩日受了涼氣又沒歇好,等回去服幾顆理中丸就好了。」

  聞言,陸思瓊不由開口:「母親,許多人都是小病熬成重病。您看四弟,不就是之前沒能及時就醫才這樣的嗎?」

  宋氏雖知她是好意,可如今滿心思都在兒子身上,擺擺手即回道:「瓊姐兒的心意母親明白,但此刻天色已黑,再請人不免麻煩,等明兒個白日我再讓人請大夫進府。」

  沒有直接拒絕好意,卻也沒承下這份情。

  陸思瓊斂眉不語。

  宋氏由紅箋扶著坐到床沿,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額頭,灼燙如火,竟是起熱了!

  她心下一驚,臉色大變,揮著手忙下令:「綠蓮,快、快去請郎中來。」

  哪裡還記得自己剛說過「天黑請大夫不免麻煩」的話?

  綠蓮是錦華堂另一得力侍婢,本就伴著宋媽媽守在床前,聞言連忙點頭,欠欠身剛轉身要出去,卻停了下來。

  竟是迷茫的開口詢問:「夫人,是還請仁心堂的劉郎中嗎?」

  德安侯府信賴劉郎中多年,但凡哪位主子抱恙,請的都是他。

  陸思瓊有些驚詫這個提問。

  誰知素無講究的宋氏卻斷然回絕:「不、不請他!就是他診錯脈開錯了方子,害得哥兒受了這麼多苦,我不信他。」

  她思索著,又覺得之前請的幾個郎中都不靠譜,便道:「你去外院找侯爺,就說四少爺病情反覆,煩他再派人去請張御醫過府。」

  張家與侯府,素有往來。

  「哎。」綠蓮應聲,急匆匆的退出去。

  宋氏身子傾著,愛惜的摸摸兒子額頭,又摸摸他的臉。

  突然,閉著眼的人兒似喘不了氣般發出痛苦的呻吟,她緊張的忙問:「玨哥兒、玨哥兒,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

  宋氏摟著孩子手足無措。

  「夫人別急,等會張御醫到了就好。」宋媽媽在旁安慰。

  陸思瓊探頭,見本如玉雕琢般的玨哥兒如今面色泛黃,任誰都瞧出了那份苦楚煎熬。

  她自幼體弱多病,養在榮國公府時外祖父遍訪名醫,十幾年來不知服了多少靈丹妙藥。

  因飽受病靨折磨,陸思瓊極熱衷於對醫術藥理的研究。

  此時,見幼弟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忍不住就上前,搭了脈細細診斷,秀眉越擰越緊。

  二姑娘懂得醫理,這在德安侯府並非秘事。

  宋氏見其面色正經,沉思凝眉,心底突然生出幾分期待,鬆開兒子使之平躺,遂側身將位置讓給了對方。

  陸思瓊亦不推託,坐在床沿又診了會脈,隨即摸了摸哥兒的額頭及身上幾處,皆是起熱膚紅;

  緊接著,拇指與食指按其下巴,迫使幼弟張口。觀其舌苔,遂又按其腹部,剛使力,便見玨哥兒喘聲促急,較之前愈發嚴重。

  眾人本就都留意著床前舉動,尤其是宋氏,見親子狀況似有加劇,不由就喚:「玨哥兒……」

  剛想拉開陸思瓊按在兒子腹部的手,後者就已收了回來。

  陸思瓊轉頭,聲音並不焦慮,堅定道:「母親,哥兒這犯的是燥結。」

  燥結並非奇病,不過是津液虧損,胃腸乾燥而致大便秘結。

  「瓊姐兒你診出來了?」

  本疲累無神的宋氏眸光驟亮,情緒還似有激動,將兒子的情況道了個細楚:「玨哥兒早前受了涼氣,請大夫一瞧,皆說是外感所致,開了些驅寒溫補的藥,誰知不見其效。

  紈娘後又說玨哥兒多日來如廁不通,這方請了劉郎中來,他則道乃熱結所致,開了承氣湯的藥,誰知道玨哥兒服了還是無效。」

  聞言至此,陸思瓊皺著眉頭插話接道:「四弟先前雖微受外感,然並未傳裡化熱,燥結成實,用承氣湯誅伐無過,實非所宜。

  且承氣湯雖可峻下熱結,可用之不當,易傷脾胃。四弟年紀尚小,脾胃脆弱,一旦受損便升降失宜,胃氣不合,反倒加重了他大便不利的病況。」

  「對對對,之前張御醫也是這樣說的。」

  若說剛才宋氏並沒有對陸思瓊的醫術抱什麼希望,那此刻眼眸裡的亮光便昭示了信任。

  她點著頭激動道:「張御醫說胃不和則臥不安,早前玨哥兒寢食難安都是燥結作祟。

  可恨那些個市井郎中,竟然當成了普通風寒,還說玨哥兒如廁不順是食錯了東西,白白耽誤了病情!」

  宋氏一下子來了精神,想繼續說下去卻又存了小心思,不由就問:「那依瓊姐兒之言,該如何治?」

  陸思瓊微頓,隨後言道:「玨哥兒之前是證實脈虛,本虛標實之證。

  這種癥狀,扶正易留邪,攻邪易傷正,且四弟乃稚童,許多藥用起來甚感棘手,用蔥白熨法才最穩妥。」

  見眾人皆無聲的望向自己,不由又解釋了番:「蔥白辛溫微通,米醋酸苦通下,用熱熨的法子,使藥力從臍部而入,待糟粕下行之後,再用豬膽汁跟米醋灌腸,以潤燥通下,便諸症自除。」

  宋氏以前常聽說嬌園裡的丫鬟婆子病了,往二姑娘處討劑方子吃了就能痊癒。

  那時總覺得是下人們浮誇,故意吹噓陸思瓊的醫術,又想著許是小毛小病才藥到病除,從不曾認為她有真材實料。

  畢竟深閨裡的女子,能做到略通藥理已是難得。且瓊姐兒是那樣嬌氣的姑娘,怎可能與外界專術的大夫相較?

  她剛任由瓊姐兒給玨哥兒把脈,亦不過是心知綠蓮去外院稟侯爺,待等侯爺再去請張御醫過府,沒個個把時辰不能,心中焦慮亦有種病急亂投醫的心理罷了。

  何況,這種場合,瓊姐兒終究是丈夫的嫡女。她身為繼母,不能落個排擠嫡女的名聲,便給了她這個顏面。

  可如今,聽到這些條條是道的分析,心中早已驚嘆不已。

  她說的,與之前張御醫所言,相符甚多!

  張御醫先前,便是用蔥白熨法治了玨哥兒的燥結,後又開了幾味補胃的藥調理。

  這兩日,玨哥兒病情本漸漸好轉了的,誰知這會……

  宋氏認可了陸思瓊的醫術,不免期待的又問:「那瓊姐兒,之前玨哥兒燥結已除,現在怎的又忽然起熱?」

  陸思瓊低眉,望向還跪在床前抹淚的紈娘,冷道:「這就要問紈娘了,她服侍四弟,到底是怎麼當的差?!」

  被點名的紈娘後背一顫,抬頭淚眼婆娑的望向年輕高貴的姑娘,怔了片刻才意識到其話深意,連忙擺手解釋:「奴婢不敢加害玨哥兒,奴婢怎麼敢生那種歹念?

  二姑娘、二姑娘您莫誤會了奴婢,奴婢見哥兒這般,心中簡直比自己遭罪還要痛苦……夫人、夫人,您要相信奴婢……」

  她哭哭啼啼的模樣,惹得陸思瓊一陣反感,開口斥道:「夠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38:19

第四章 威信

  二姑娘賞罰果斷,在侯府裡是出了名的。

  紈娘受了這聲喝斥,雙肩都縮抖起來,戰戰兢兢的「奴婢、奴婢」了幾聲,卻是不敢再說求饒的話,只得咬著下唇求救般的望向大夫人。

  她負責照顧玨哥兒,卻沒能及時發覺主子有恙,過失在前,然此刻仍出現在清風小築裡,顯然是宋氏從輕處置了。

  紈娘是宋氏娘家送來的人,她護短是人之長情。

  可再怎麼護短,畢竟只是個下人,想起這些時日玨哥兒受的苦,心中亦是氣憤。

  此刻乍聞親兒病情反覆又與眼前人有關,饒是宋氏脾性再好,也不免動了怒,厲色詰問:「紈娘,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玨哥兒怎的又會起熱?」

  求救無望,紈娘既慌又亂,腦中一片空白,結結巴巴的回道:「奴、奴婢不知。」

  「不知?你是玨哥兒的乳娘,你不知誰知?」

  宋氏言辭咄咄,想是真的惱了!

  她本就虛弱,方一動怒,整個人又晃了晃,足下虛浮無力,喘著氣指向跪著的紈娘。

  「哎?大嫂先前不是說哥兒受寒實乃紈娘小過,僅罰了些月錢責罵了番就作罷,現在這架勢是要嚴懲了?」

  四夫人自後走出,一副看熱鬧的心態打量了眼面色蒼白的宋氏及淚流滿面的紈娘,眉眼間透著嗤笑。

  近了床前,又似覺得內間藥味刺鼻難聞,拿起帕子阻了阻鼻子。

  待她揚起眼角抬頭再要開口時,餘光不禁然瞥見陸思瓊怔怔的望著自己,嘴邊的話頓時就壓了下去。

  強顏笑了笑,輕聲發問:「二侄女,你這樣看著嬸嬸是作甚?」

  楚氏勢力,在內宅裡囂張無非也是仰仗老夫人恩寵。

  當年,她剛進門不久,先大夫人陸周氏過身。

  府中沒有長嫂,二夫人與三夫人皆是庶房媳婦,她作為老夫人的小兒媳,身世又好,難免得寵。

  第二年,產下侯府嫡孫三少爺珉哥兒,代權掌家幾載,儼然就將自個當成了侯府主母。

  待宋氏進門,她交出大權,卻總念著那幾年的風光,哄著老夫人得了個協理侯府的權力,但行事作風上卻多有出格。

  楚氏認不清自己定位,她終究只是德安侯府的四夫人,僅此而已!

  陸思瓊從小養在外家,說到底與家中親人並無深情。

  且說她嬌氣狂妄也好,有恃無恐也罷,作為長房嫡女,自然見不得別人欺負到他們頭上。

  奈何繼母不中用,總前瞻後顧的委曲求全,這方縱容了四嬸母。

  可這些年處下來,陸思瓊也知楚氏實則外強中乾,是個欺軟怕硬之人。

  她年紀雖小,卻有脾氣,在侯府裡自有威信,平時誰都不敢輕易招惹。

  楚氏當然是其中之一。

  雖有不甘,卻也現實,心知瓊姐兒不是好糊弄的,從不敢用嬸母的身份去壓她。

  如今被對方這般瞅著,想起方才途中既似提醒又似警告的話,不由就心中犯虛,添道:「嬸嬸也是緊張玨哥兒,想他年紀這樣小卻要受如此病痛的折磨,都是這些沒心肝的東西失責怠慢。

  紈娘拿著月銀卻不盡心,瓊姐兒你說該不該罰?」

  楚氏是看出了陸思瓊厭惡這位乳娘,說話投其所好,拿捏的極有分寸。

  可她到底算錯了心思,陸思瓊雖然對宋氏之前包容紈娘不滿,但她素來識大體。

  長房是個整體,無論私下裡她們繼母女如何待彼此,也不會容外人看笑話。

  「該不該罰、該怎麼罰自有母親做主,我和嬸嬸您需要有什麼想法?要知道,母親她才是這個府裡的主母,怎麼處置一個下人,難道還要看旁人的眼色?」

  陸思瓊說話時是對著宋氏眼眸的,她希望對方能夠爭氣長點自信。

  德安侯府的主母,不需要在一個弟媳婦跟前犯虛。

  宋氏卻不自在的移開了視線,似乎不敢應對,可話還是接的:「紈娘有過,自該重罰。」

  她之前有心放紈娘一馬,是看在娘家的份上,畢竟侯府裡她從宋家帶來的奴僕不多。

  亦不願被人私下議論,道宋家的下人如何如何。

  可現在這樣的場面,也無法徇私。

  瓊姐兒雖然嘴上沒有明言,但那表情、眼神都透著對紈娘的不滿。

  自己不能駁了她的面子,何況對方剛還在楚氏面前幫自己說話。

  紈娘聽見要處置她,頓時驚慌失措,二姑娘在侯府裡的地位自不用說,夫人更不可能為了自己而去與她作對。

  可現在如果再不給自己喊冤,可就真的沒機會了。

  服侍不周這種罪名不小,要真按規矩處置起來,輕則再無機會於主子跟前當差,重責杖責了趕出侯府都不為過。

  德安侯府未來世子的乳娘,這身份可不低。

  她已經努力了八年,難道要在這時候付諸東流?

  於是也不敢再辯,連連磕頭,認錯道:「奴婢沒能及時發現玨哥兒受寒得了燥結,是奴婢的不是,夫人要怎麼罰奴婢月銀怎麼罵奴婢,奴婢都認。

  但現在玨哥兒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病情如何尚未可知,奴婢著實放心不下。還請夫人跟二姑娘念在奴婢服侍玨哥兒這麼多年的份上,等玨哥兒病好之後再行處置,到時候就算要賣了奴婢,奴婢心中也無了牽掛。」

  宋氏見她說得情真意切,心裡還真鬆動猶豫了起來。

  陸思瓊卻柳眉倒豎,直接將不悅不耐表現了出來。

  這種關頭的話,能有幾分真心?

  要真對主子盡心,玨哥兒今天就不會這樣。

  她從不姑息這等奴才!

  從床沿站起,踱步過去,居高臨下的望著紈娘,陸思瓊冷冷的反問:「僅僅是沒能及時發現四弟受寒而已嗎?」

  聲落,室內眾人都不解的望向她。

  紈娘心底一慌,按在地上的雙手掌心漸漸冒出了薄汗。

  難道二姑娘曉得了那件事?

  不、不可能!

  於是,她故作無辜,抬頭迷茫的接話:「奴婢不明白還有哪裡做錯了,請二姑娘明言。」

  「呵,你做錯的事可多了!」

  陸思瓊冷笑一聲,隨後望了眼繼母,又瞥向等著看熱鬧的四嬸母,終究沒有將有些話道出口。

  轉身望向床上的玨哥兒,心知眼下他的身體才最重要,緩緩分析道:「四弟先前確實只微受外感,並未傳裡化熱,所致燥結用蔥白熨法得通而痊癒。

  可我方才診視,其脈弦長有力,重按甚實,按其腹部,脹滿結硬,舌苔厚而已黃,且多芒刺,乃伏氣化熱。」

  涉及醫術名詞,有些人聽得一知半解,但宋氏卻抓住了關鍵——伏氣化熱。

  她很驚詫,反問道:「瓊姐兒,你之前不是說玨哥兒並非傳裡化熱嗎?怎麼現在又說他體內有熱?」

  覺得前後矛盾。

  紈娘亦專註得聽著解說,跪仰著頭卻不妨就對上了二姑娘目光,不敢直視主子忙垂下腦袋,卻總覺得對方的視線不曾移開,心中更為發怵。

  「紈娘,先前四弟可出現過小便不利,大便燥結不行的情況,而你未有留意?」

  被問的人低頭的死盯著地磚,沒敢答話。

  陸思瓊就知道她心虛,喊道:「這屋裡還有誰當差?」

  清風小築裡服侍的人自然不少,問話剛落,就有清秀的婢子站了出來,福身行禮答道:「奴婢千嵐,三年前進的院子,去年被分配到四少爺屋裡服侍。」

  「既是四弟跟前的人,那我方才所問,你定是知情的。」陸思瓊望著她。

  千嵐能站出來,就不會顧忌紈娘,頷首如實的應道:「回二姑娘,您剛剛所述情況確有其事,上個月四少爺如廁不順。」

  這回不待陸思瓊催促,宋氏就納悶的開口接著問了:「具體是什麼情況?」

  「回夫人,四少爺那幾日就是、就是……」吱唔著,似乎是不知該如何表述。

  陸思瓊便接過話:「四弟是否小便猶可通滴瀝,大便則許久不通,有時還直喊心中發熱。」

  千嵐點頭如搗蒜,緊跟著亦跪了下來,首先告罪:「當時奴婢們是想著稟報夫人的,但紈娘說四少爺不過是誤吃了食物不打緊的,道若是驚動了夫人跟侯爺,咱們滿院子的人都逃不了處置。」

  說著又磕了個頭,續道:「夫人,奴婢知錯了。奴婢進屋服侍不久,想著紈娘是四少爺乳娘,那樣說了定是真不打緊,且後幾日四少爺情況果有好轉,便就沒放在心上。」

  聽到這,陸思瓊又問:「這種情況,不止一回吧?」

  「是、是,月初還有過一次,同上回一般也是沒幾日就正常了。」

  千嵐抬眸覷了眼二姑娘表情,亦不知是怕受連累呢還是也心虛,聲音漸小了下去。

  「呵,好你們這些人!」

  這回,宋氏是真的怒了。

  「砰」的一聲,她拍了旁邊案幾即怒道:「我將你們挑到玨哥兒身邊服侍,沒想到竟都是些報喜不報憂的東西,簡直白養了你們!

  四少爺有異況不報上來,熬垮了玨哥兒的身子,你們難道就能平安無事?!」

  大夫人鮮少動這樣大的怒火,主屋裡當差的婆子丫鬟都跪倒在地。

  這些可都是她精心挑選來服侍兒子的,如今卻出這種狀況,發覺旁邊四夫人還冷眼望著跪滿屋的眾人,又覺得被弟媳看去了笑話。

  氣得狠了,宋氏張口,還要再說的時候,怎知眼前一黑,竟是整個身子都往後仰了下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38:33

第五章 開藥

  「母親。」

  陸思瓊順手拉了把繼母胳膊,示意另邊的紅箋配合著將她攙到雕花圓桌前的凳子上落座。

  這等場合,四夫人自不好再冷眼旁觀,亦隨行過去,還親自斟了杯茶。

  瓊姐兒的護短心理自不用說,楚氏曉得有她在場自己肯定討不到便宜,何況還當著滿屋子的丫鬟婆子,言行亦得注意。

  於是,柔聲了關切道:「大嫂你就別逞強了,玨哥兒如今病情不明,整個屋裡還得勞你拿主意。你還是聽瓊姐兒一聲勸,找個大夫進來瞧瞧。」

  宋氏並非暈厥,只不過是疲乏之時激動過甚方沒緩過來,坐下急喘幾聲後,又抿了幾口溫茶,漸漸就恢復了清明。

  她神倦乏力,招手喚來紅箋,吩咐道:「你去錦華堂將我的理中丸取來。」

  隨後,肘撐在桌面上,嘆道:「玨哥兒這個樣子,我哪還有心思看大夫?」

  陸思瓊見狀,不再相勸,心中卻生出幾分羨慕,別過了腦袋。

  她生母若還在世,也定會如宋氏照顧哥兒般衣不解帶的照顧自己。

  想起幼年在外祖家,雖說有外祖母疼寵,大舅母亦將她視如己出,可再怎樣也代替不了親人間的關拂。

  小時候,黝黑苦澀的湯藥,從來都是自覺喝完;

  那些時刻,多麼希望娘親還在,同大舅母抱著幾位餅服藥。

  正思忖著,耳旁傳來繼母的怒責聲:「來人,紈娘侍奉不周,欺上瞞下耽誤四少爺病情,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再趕出侯府。」

  「夫人,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砰砰砰」的磕頭聲響起,紈娘本哭紅的眼眶更是淚水不止,跪行到宋氏腳邊,拽其裙角央求道:「求夫人念在奴婢爹娘服侍老太太那麼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饒奴婢一條生路,別趕奴婢出府。

  奴婢若是離開了侯府,連累爹娘在宋府都沒了臉面,讓奴婢如何再回去見他們二老?求求夫人,再給奴婢一個機會,奴婢保證以後再也不犯了!」

  「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玨哥兒還沒怎樣呢,你在這盡做些不吉利的事!」

  人的耐心便是這樣,先前對她再寬容卻也有個限度,這紈娘觸犯到的是宋氏親子的安危,豈是捧出在宋家的爹娘就能饒過的?

  眼下宋氏本就焦躁,又當著繼女與弟媳的面,這當家主母若是連處置個乳娘都優柔寡斷,往後治理侯府上下哪還能服眾?

  不願再聽這煩躁的哭聲,鮮是凌厲的拍桌喝起左右:「你們還杵著作甚?吵吵鬧鬧的,還不打發了下去!」

  宋媽媽心知往日溫和溫氣的主子這次是真誠心要辦紈娘了,忙張羅婆子把磕得額上淤青泛紅的紈娘拖了出去。

  隨後,宋氏掃了眼滿屋子跪著的奴僕,言簡意賅的又道:「至於你們這些個沒心肝的東西,知情不報,每人扣兩個月銀錢,以後若是再犯,都跟紈娘這樣打發了賣出府去!」

  其他人幸免於難,不由皆在心裡鬆了口氣,以千嵐為首連忙謝恩示忠:「請夫人放心,奴婢們自當謹記,往後好好侍奉四少爺。」

  她到底是個明白人,主次分明,心知眼下收拾下人並非關鍵。

  便滿眼希冀的望向陸思瓊,柔聲道:「瓊姐兒,你既能診出玨哥兒的病因緣由,可知該如何對症下藥?」

  陸思瓊一愣,繼母竟然要自己給玨哥兒開藥方?

  四夫人難得見長嫂這樣威嚴,還沒從剛剛處置紈娘的事裡緩過神來,乍聞這話,亦是滿臉的不可思議,「大嫂,你莫不是糊塗了?瓊姐兒又不是大夫,你讓她給哥兒瞧瞧病因也就罷了,怎的還讓她開方抓藥?」

  楚氏雖然平時奉承吹噓陸思瓊,可在她心裡,這位侄女到底只是個十二三的女娃,哪裡能與那些有資歷的郎中名醫相比?

  宋氏自個也吃驚如何問出了這樣的話,她只是覺得,瓊姐兒不過剛回府,一眼就能瞧出玨哥兒先前的病症,比民間那些個亂開方子延誤病情的庸醫能幹。

  是早在陸思瓊道出與張御醫不謀而合的分析跟見解時,便信她醫術了得。

  一時間卻忘了彼此身份,說出這種不合時宜的話。

  瓊姐兒是閨中嬌養的姑娘,哪能真讓人給診斷看病?

  宋氏這麼多年的侯府夫人亦不是白當的,私心裡當然是更傾向於張御醫,可話已出口,便只能聽聽對方看法。

  陸思瓊倒不見怪,慢條斯覽:「四弟此證蓋因冬日或春初感受微寒,侍從疏忽,未能即病,所受之寒伏藏於三焦脂膜之中,阻塞升降之氣化,久而生熱,至春令已深;

  而其所伏之氣更隨春陽而化熱,於斯二熱相併,臟腑即不勝其灼熱矣,此原與外感深入陽明者治法相同。」

  「與外感深入陽明者治法相同?」

  宋氏對兒子的病症十分重視,之前過府來診病的每位大夫說法她都記在心上。

  此刻聽眼前人稱要用治外感深入陽明者之症的法子來給玨哥兒治病,心中就起了狐疑,「瓊姐兒,先前仁心堂的劉郎中便道玨哥兒患的是此症,可隨後張御醫說當時所受外感並未傳裡化熱,你剛亦說用藥有過會傷脾胃。

  怎的現在外感已除,玨哥兒燥結有緩,卻又要用這法子?」

  她聽得雲裡霧裡。

  不止是她,滿屋子的人都用懷疑的眼光望著陸思瓊,分明是不信。

  後者卻不急不躁,渾然不在意她們眼光,解釋道:「四弟先前的燥結情況與現在並不相同。病症本就反覆多變,稍有不慎便生異樣,他先前是受了外感但不曾傳裡,隨後張御醫用蔥白熨法是有緩解。

  可這回之症,是與前幾回反覆的病況相似,是玨哥兒早前所受的寒氣伏藏在內。原先只是小恙,可四弟服用承氣湯後脾胃受損,近來調養虛空,體內寒氣發作,便有此症。」

  這些僅是陸思瓊一己之見,沒有張御醫的診斷在前,聽在宋氏耳中就無信服力。

  陸思瓊亦不強求,張御醫先前能治好哥兒,那想必醫術不凡,自能對症下藥。

  她只是盡了為人姐的本分,將自己所知曉的道了出來。

  繼母與她,本就不似親生母女般毫無芥蒂,有所戒備亦是情有可原。

  宋氏確實是有所顧慮,在她的心裡,瓊姐兒是丈夫原配之女,是德安侯府的掌上明珠,自幼隨心所欲慣了,陸老夫人又縱溺著,怕她表現之心過烈,只是想逞風頭的心思在作祟。

  她並不敢將兒子交予對方手中。

  可瓊姐兒的心情,又是侯府誰都不敢輕視的。

  宋氏想了想,將自己的手腕伸出,笑著道:「瓊姐兒,我身上不舒服,你不如先給我瞧瞧?」

  四夫人一眼就瞧出了長嫂的心思,心中暗道:是擔心二侄女多想,隨後哪日去外祖家說她這位繼母防備她吧?

  畢竟,宋氏父親乃周國公門生,全家族都仰仗著周府;且周家又是京都第一望族,其榮耀連許多王府都趕不上。

  思及這榮國公周家,連一向以家世為榮的楚氏都不由心下慚愧。

  常言總說盛極必衰,想當年德安侯府亦是榮華一時,但幾代過後,也到了沒落的時候。

  然而,這個道理,卻並不適用榮國公府。

  先帝在時,中宮懸空,鳳印由周貴妃執掌。

  周貴妃便是榮國公親妹,身下有四子二女,當年作為國丈之府本就風光一時;

  而如今的炎豐帝便是周貴妃第三子,連聖上都要喚榮國公一聲舅舅,試問這偌大的京城,有誰家能勝過周府?

  何況,早兩年周家的嫡長女又成了太子妃,侯府上下誰都知那是與二姑娘一同長大的,兩姐妹自幼情深。

  太子妃富貴了,能忘記她這位表妹?

  且看嬌園裡諸多宮中賞賜便知。

  否則,瓊姐兒一個沒有親娘的孩子,又是女兒身,哪怕是長房嫡女,在侯府又怎會有如此地位?

  事實上,宋氏心中所想正如楚氏所料。

  她擔心問了對方哥兒的病情卻不讓她施手,年紀嬌氣的女孩子難免心裡不痛快,所以才讓她給自己診個脈,以此安撫對方情緒,表明自己並非懷疑她的醫術。

  府中人的歪歪腸子,陸思瓊早已心如明鏡。

  她心底十分清楚,家人對待自己的這種疼、這種寵,都是因為外祖家。

  亦深知族中堂姐妹有私下埋汰她仰仗外家爭寵的閒言碎語,可這又如何?

  她不可能因為這個緣故,就疏遠了真心疼愛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

  繼母為安撫她情緒而請脈,她便順勢就診。

  脈虛,面白乏力又暈眩,要求對方張口看了看舌苔,陸思瓊直問:「母親近來是否總犯倦意,且食少便溏?」

  聞者頷首。

  「不打緊,只是脾胃腎虛之症。」

  宋媽媽關注著自家主子病勢,聞言不由插話:「二姑娘真神了,早前大夫也是說是這病症,開了理中丸給夫人服用。」

  剛說到理中丸,去錦華堂取藥的紅箋就回來了,疾步過了禮便將瓷瓶送上,宋媽媽拿起溫水就要給主子送服。

  陸思瓊當即阻道:「且慢!」

  宋氏看了看手心的藥丸,不解的望向對方。

  後者接過藥瓶聞了聞,又問:「母親您服這藥多久了?可有見效?」

  「已有月餘,本有好轉,近來想必是照顧哥兒勞累了些,便又有些不舒服。」

  宋氏沒精打采的,「瓊姐兒,是有什麼問題嗎?」

  陸思瓊不答反道:「母親您面白食少,氣短乏力,舌淡苔白,脈虛弱,確為脾胃氣虛證。可女兒覺得服用這理中丸並不合適,而該用四君子湯。」

  四夫人站在一邊,聽這侄女今兒說的是有模有樣。

  起初本只是聽個熱鬧,現在卻還真想知她有幾成本事了,忍不住即問:「這是什麼緣故?」

  「四君子湯實則就是從《傷寒論》中的「理中丸」脫胎,只是把原方中秉性燥烈的乾薑去掉,換成了性質平和的茯苓,由驅除大寒變成溫補中氣。

  古話有雲君子致中和。四君子湯方中只用人蔘、白朮、茯苓與甘草四味,不熱不燥,適度施力。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中曾有記載,兩方雖僅一藥之別,而功能相異。四君子湯以益氣健脾為主,主治脾胃氣虛之證;而理中丸用乾薑,以溫中祛寒為主,適用於中焦虛寒。」

  頓了頓,望向宋氏添道:「母親您如今雖跟之前一般氣虛乏力,然未受外感,不用驅寒,自該平補脾胃,服溫而不燥、平補不峻之藥。」

  也不知是這套說辭唬住了宋氏,還是她相信陸思瓊不會害自己,擱下藥瓶即道:「那瓊姐兒給開個方子吧。」

  旁邊的宋媽媽面有微訝,卻很快掩了下去。

  陸思瓊不卑不亢,使丫鬟取了文房四寶來,便將四君子湯的幾味藥寫了上來。

  彩筆生芳,墨香含素,陸思瓊寫的一手行楷小字。

  纖細的玉指操著筆管,寫完後卻沒立即放下,而是抬眸又看了眼宋氏,繼而又補上「枳殼、陳皮」兩味藥。

  待筆墨微澱,拿起來遞給宋媽媽,陸思瓊吩咐道:「上為細末,每服約一兩劑量,水一盞,煎至七分,通口服,不拘時候。我見母親左手撫胸,想是胸膈犯悶?」

  見宋氏點頭,方繼續言:「故特添了枳殼跟陳皮,一起煎服即可。」

  「是,老奴記住了。」

  接過藥方,宋媽媽似乎還有些拿住不準,站在原地又抬頭望向自家主子。

  得後者認可,才出去吩咐婢子抓藥去煎。

  可剛至門外,迎面就看見冒雨小跑而來的綠蓮。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38:54

第六章 心思

  綠蓮帶回來的消息令人失望不已:宮中甄皇后鳳體違和,張御醫及幾位御醫皆隨侍在鳳坤宮,已兩日不曾歸府。

  聞得此訊,宋氏內心一涼,望著兒子即心亂如麻。

  這可怎麼辦?

  竟鬼使神差的轉向了瓊姐兒。

  難道,要開口請瓊姐兒開方救治?

  她能擔得起這份信任嗎?

  玨哥兒的身子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正徘徊之際,綠蓮安慰道:「夫人莫急,侯爺已派人去請了慈濟堂的朱大夫。朱大夫慣善治少兒病症,四少爺定會沒事的。」

  剛起的念頭就這樣壓下,宋氏撫額,她真是糊塗了。

  沒有劉郎中張御醫,還有其他大夫,怎麼就要去指望瓊姐兒了?

  察覺到滿屋子人,尤其還有四夫人楚氏,宋氏思忖了開口:「四弟妹對哥兒的關懷,我記在心上了。等玨哥兒病好之後,定親自帶他去永樂堂見你。此時夜深霧重,我就不虛留你了。」

  說完又轉向陸思瓊,語氣和藹:「瓊姐兒也是,剛從榮國公府回來,想來還沒有用晚飯。讓你在這兒陪著乾著急,是我當母親的疏忽,回頭讓廚房送些精緻可口的小菜到嬌園,你用了膳就早些休息。」

  這是下逐客令了。

  二人皆是識相之人,接過話道別,並行離去。

  離屋前,陸思瓊忍不住又回頭望了眼玨哥兒,那瘦小的身子躺在寬大的床榻上,襯得越發單薄。

  這是她唯一的兄弟。

  哪怕不是一母同胞,卻是真正血脈相連的兄弟。

  往常,陸思瓊之所以落在人眼中有清高冷傲的形象,正是因性子清寡,平時除了瑤姐兒,與府裡其他兄弟姐妹均不如何親近。

  這亦與她自小在榮國公府長大有莫大的關係。

  然到底是血脈至親,心裡又哪能真不在乎?

  玨哥兒小小的燥結被耽誤成這樣……

  可惜,宋氏不信她。

  低頭跨過門檻,陸思瓊無聲輕嘆;

  罷了,自有大夫來治。

  出清風小築的路上,四夫人又褒獎起她:「以前只知道瓊姐兒你通曉醫理,卻不知到了這等爐火純青的地步。

  你是不知,玨哥兒的病,早先前請了多少名醫郎中,都沒瞧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還是你父親請了張御醫出手,才有所緩和。

  你剛進屋時把個脈就將病情道了個明細,瞧你母親臉上的表情,都驚詫住了。」

  前一刻還對宋氏請自己分析玨哥兒病情的行為表示質疑,如今出了屋子,卻又說起這些好聽的來?

  陸思瓊止步,凝視著楚氏緩緩道:「嬸母您是知曉的,思瓊娘親去的早,從小藥不離身,對病魘最是痛恨。

  往常閒來無事,多翻了幾本醫書,不過是略懂些皮毛。四弟這回的病症,與我曾經所閱的某一案例較為相似,故而才有那番分析。

  再者,我雖沒有言錯,但到底不敢與出師行醫的老大夫相比,您用爐火純青來抬舉我這見識淺短的閨中姑娘,侄女愧不敢當。」

  四夫人一滯,顯然是意料之外。

  瓊姐兒平素是何等性子的人?

  高傲、嬌氣,說她行起事來有恃無恐皆不為過,這會子……卻是在謙虛?

  楚氏不敢相信,二侄女從不是低調之人。

  否則,早前自己雖說是有背後編排長嫂之嫌,可若是府中尋常的姑娘,哪怕聽出了自己本意,聰明人又怎可能直接警告她這做嬸母的?

  然瓊姐兒就敢,還說的那樣直白,便是認定了自己不會與她計較。

  亦無從計較。

  在楚氏的印象裡,二侄女就是個年輕狂妄、被寵壞的閨閣嬌女,自己誇她醫術能耐,這又誇錯了?

  總在晚輩跟前吃癟,她心裡也有了幾分窩火。

  「呵,瓊姐兒莫不是在開玩笑?

  咱們這德安侯府裡,可屬你見識最為寬廣,過去些年跟著榮國公老夫人連宮苑都進過,更是蕙寧公主府的常客,試問這京都城裡還有哪處是你去不得的?

  你若見識淺短,嬸嬸我豈非更為微薄?瓊姐兒,妄自菲薄也要有個度數。」

  說起這些話,虛榮心強的楚氏亦不免語氣泛酸。自己活了這小半輩子,居然連個黃毛丫頭都不如。

  想從前待字閨中時亦是闔府寵溺的貴女,現如今討好個夫家侄女,還要被人輕視。

  陸思瓊微有莫名,不知四嬸母這火力怎麼就對著自己發了。

  她府中爭強好勝,往日就屢次挑戰宋氏之主母威嚴,現如今跟自己個晚輩鬧什麼?

  剛剛那些個詞句,明面上雖都是好話,但句句不離榮國公府,聽在她耳裡能是悅耳?

  陸思瓊自覺醫術本事如何,尚不用眼前人來肯定附和。

  她就不喜歡這等做派。

  事實上,今兒確實累了,心中亦記掛了幾分玨哥兒病情,如今著實沒心情站在風雨裡與人周旋如此無關緊要的話題。

  因而,亦懶得再多說,淡笑著福身,「天色不早,侄女先回嬌園去了,嬸母路上小心。」

  四夫人原還打算與她好好說辯一番,想著自己誇她難道還有錯,不成想眼前人直接告退。

  卻又不好強留。

  否則,回頭這嬌滴滴的瓊姐兒若又病了,老夫人豈不得怪自己非拉著她在風雨裡說話?

  這罪名,可不好擔。

  只能點頭,並出聲囑咐丫頭們路上好生伺候。

  可盯著那漸遠消失在院門口的倩影,楚氏又不甘心,拽著手裡帕子就惱道:「瞧她這輕狂勁,若不是有周家替她撐腰,一個沒了親娘的姑娘,敢這樣同我說話?」

  近身的楚媽媽自是寬慰:「夫人您何必與她計較?榮國公府再如何榮耀光鮮,可二姑娘終究是咱們侯府的二姑娘,難道還能指望外祖家過一輩子?」

  「說的是,瓊姐兒也不過是小人得志,要沒有周家,我犯得著這樣低聲低氣的說好話?」

  楚氏話落,轉首望了眼依舊明亮的屋子,想起長房裡這一個兩個的踩在自己頭上就不甘心。

  可有些話,在腦海裡一轉,最終也就只能是化作一聲嘆息:「唉,我的哥兒樣樣能幹,是府裡的嫡長孫,可惜啊…」

  垂著頭舉步離去,背影清寂,看不出人前的絲毫盛氣。

  入夜,涼意更濃。

  嬌園裡,一株海棠含苞待放,沐雨鮮麗。

  周媽媽領著寶笙跟南霜侯在廊檐下。

  瞧見陸思瓊身影,下階便迎了過去,「姑娘,您今兒怎的這麼晚還回府?老奴聽說您回來了還不敢信,周老夫人怎會放心您傍晚離開?」

  根本不顧身後寶笙跟不上她步伐而致使細雨淋滿肩頭,湊上前先是緊張的替陸思瓊攏了攏身上斗篷,又去伸手握她的手。

  感受到掌中冰涼,緊張的又道:「手這樣涼,快進屋去,省的被寒氣侵了身。」

  轉身又吩咐南霜去將備好的香湯添上,準備服侍主子沐浴。

  周媽媽是已故大夫人的陪嫁,先主子過身後,就守在小主子身邊服侍。

  陸思瓊一直很敬重她,對她亦有股特殊的情愫。

  聞言,笑呵呵的親切道:「外祖家府上有點事,我便先回來了。媽媽放心,我如今身子比幼時好許多了,再不是那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了,這點風雨無妨的。」

  周媽媽還是立即迎她入內。

  淨房裡擺了座紫銅鎏金鼎,早早燃上了銀碳,暖意流淌滿室。

  更衣後,陸思瓊穿了件半舊的家常小襖坐在妝鏡台前,任由書繪服侍。

  周媽媽領了寶笙跟南霜將飯菜送進來,在外邊靠窗暖炕的矮几上擺好,隨後掀簾繞至陸思瓊身後,接過梳子親自替她打理。

  從鏡中發覺身前人神色疲倦,眉宇間似有憂愁,忍不住輕問:「姑娘有心事?」

  能在屋裡頭服侍的婢子,自都是信得過的,不用防備,主僕交談間亦不拘著。

  陸思瓊搖搖頭,「沒什麼事,就有些擔心玨哥兒。」

  稚子年幼,早前病在榻,受了那麼多病魔折騰,既傷身又傷神,若再有個不慎……可真是禁不起了。

  「四少爺有大夫人成日守著,滿屋子奴僕服侍,姑娘您操什麼心?」

  周媽媽自認為私心,素來對新夫人無多少好感,故語氣並不怎麼友善:「再且,姑娘您擔心四少爺,也要看大夫人承不承這份情。您不是她親生的,面上再如何親和,心中的想法又有誰知?

  姑娘再想想七姑娘,她自幼跟您親近,您對她亦可謂是付了真心的,可大夫人呢?每回七姑娘來咱們嬌園,她不都派人盯著,生怕姑娘欺了她閨女似的?

  國公爺雖然早年前對宋家有恩,可這世上的人,真心知恩圖報的又能有幾個?」

  陸思瓊未接話,只是抽開妝匣子下面的抽屜,取出擺在裡面的典票,喚道:「書繪,拿出去燒了吧。」

  書繪本就侯在旁邊,聞言接過拿在手裡,面色訝然。

  周媽媽亦開口:「姑娘,這是紈娘偷拿了府裡東西在我們寶鑒行裡典當的存票!」

  「燒了吧,本就是死當。且紈娘已被驅趕出府,留著也無意義了。」

  陸思瓊滿臉無謂,見近侍徘徊,不由添了句解釋:「終究是宋家出來的奴婢,有人護短在前,我若揭穿在後,丟臉的雖說是她,可我身為長房之女,難道就能有好處?不過是白白讓人看笑話罷了……」

  書繪明白主子是從大局著想,並非圖給大夫人添堵這一時之快,亦理解府中其他各房看熱鬧的心理,忙應道:「是,奴婢這就拿去焚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39:05

第七章 宋氏

  空階疏雨,簾幕瀟瀟,院靜無聲如謐。

  清風小築的主室裡,大夫人宋氏正伴在床前,手指輕輕的撫著兒子面頰,滿面皆是母性獨有的溫柔與疼溺。

  濟慈堂的朱大夫剛剛離去,他道玨哥兒病情並不嚴重,根本就不似瓊姐兒說的寒氣伏熱而突發。

  聽聞有御醫診治過,說的便越發肯定,稱只是之前燥結而使糟粕久阻不下,又因劉郎中開錯了湯藥,故玨哥兒腸道甚虛,近兩日所食消化較緩,遂有此證。至於發熱,小兒易受涼,乃尋常外感所致。

  雖然宋氏起先亦被瓊姐兒的那番說辭唬住了,但想著自己並不通醫理,許是她照搬了書中案例,是以敘述起來有條不紊,並不能當真。

  且身為母親,當然不願聽到兒子病情惡化加劇那種話,何況朱大夫作為濟慈堂的坐堂大夫,說出來的話當然更為可信。

  玨哥兒昏睡中灌了湯藥,不復先前般喘息難挨,該是起了藥效。

  宋氏如是想著,此刻倒也不慌張急迫了,只靜靜盼著兒子退熱醒來。

  宋媽媽守在旁邊,見她氣色仍顯蒼白,不由勸聲又起:「夫人,您這幾日操勞過度,身子著實熬不住。如今哥兒既然無礙,就先回錦華堂歇歇,這邊讓奴婢守著就是。」

  她是宋氏乳娘,自小就服侍她,二人情分非凡,說出來的話從來分量不輕。

  後者卻聞言未接,只突發感慨:「媽媽,今兒瓊姐兒回府,前腳剛踏進這屋子,玨哥兒就起了異樣。你說,之前法華大師說的話我沒有信,是不是真的錯了?」

  宋媽媽面色微變,慣常謹慎的作風使得她首先將左右服侍的人潛退了下去。

  待等只餘她主僕二人,方開口反問:「夫人是覺得,二姑娘真的沖著了玨哥兒?」

  「不然你說是為何?」

  宋氏嘆息,無奈的接過話:「瓊姐兒一過來,玨哥兒就犯苦楚,只等她離去後才有所緩和。媽媽,我原先是不信的,也不願去信,但法華大師素來德高望重,且他是問了瓊姐兒八字才有此定論的。

  定是我當時沒將話放在心上,怠慢了佛祖,現在報到玨哥兒身上來了。」

  滿滿的都是悔意內疚。

  宋媽媽聽得心塞,惟有寬慰:「夫人,您這麼想不是為難自個嗎?二姑娘的身份擺在那,既是先夫人之女,又是周國公爺的外孫女,您若是追究起她這生辰八字,說出來府裡也難有人信,只會說是夫人您容不得她。

  夫人的難處,旁人不清楚,奴婢心裡最是明白。

  何況二姑娘從小就有主見,明面敬您是母親,但私下裡又豈是真正親近咱們的?法華大師的話,您稍稍表露出分毫,她那樣聰明定要察覺,想她平素的嬌氣,能受得了這份委屈?」

  宋氏當然明白這些道理,否則也不可能至今不動聲色,連瓊姐兒進了清風小築都不將她攔在屋外。

  然愛子心切,心裡又甚不是滋味,想著這些時日來兒子所受的苦,淚水就溢滿了眼眶,「媽媽,出嫁前母親與我說繼室難為,當初年輕不懂事,如今可算是真明白了。」

  宋氏的生母,便是宋老爺的第二任妻子。

  宋媽媽蹲下身,拿了帕子替她拭淚,輕語道:「夫人您可不能這樣說,要讓人聽見那還了得?

  何況,當年的情況您也清楚,侯府向咱們府裡提親,雖是繼室,但老爺又怎可能拒絕?侯府畢竟是簪纓勛貴之家,當初若不是出了那些變故,也不可能低娶,老奴想這便是冥冥中的機緣。

  想如今,雖談不上榮華一身,可您貴為侯府主母,身下哥兒姐兒雙全,侯爺待您也好,相較其他姑太太,唯您最有福分了。」

  宋氏心中是百感交集。

  當年,先太子因私受賄賂出賣朝中要職而被免去儲君之位,先帝改封其胞弟二皇子為東宮之主;

  而作為廢太子妃娘家的德安侯府,自然免不了牽連,當時的世子夫人陸周氏又湊巧在那一年過身,陸家與周家關係漸漸疏離。

  廢太子被囚,不過一年就病逝,而已故的老侯爺當時卻成了二皇子宮裡的謀臣,且深得重用。

  誰知,先太子歿引出當年其買賣官職之罪乃是冤案,事實上是二皇子為爭奪儲位而故意設計陷害,先帝大怒,又處置了二皇子。

  德安侯府兩次受連,從此聲望沒落,及至先帝六子、如今的炎豐帝登基近十載,亦難振門楣。

  不僅如此,還得處處小心,生怕惹了先帝及炎豐帝的猜疑,這些年過得可謂是戰戰兢兢。

  老侯爺便是受此打擊,後鬱郁不志,從而英年早逝。

  再觀榮國公府,無論是先太子或是二皇子,乃至如今的炎豐帝,均為周太后之子,如何都動搖不了其家族的地位。

  這亦府裡要捧著瓊姐兒的原因,畢竟她是目前德安侯府與榮國公府有所關聯的唯一紐帶。

  宋氏出身低戶,待字閨中時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入主侯爵之府。

  當初陸家來提親,父親大讚而母親有所猶豫,私下裡對她道填房難做,她卻執意嫁了過來。

  外人皆道她貪圖富貴,便是府中婆婆妯娌亦是如此想她,卻唯有她自己知曉,是因為如今的丈夫。

  她做姑娘時曾跟著父親去榮國公府拜訪,偶然間碰見了尚是周府女婿的他,與陸周氏錦衣華服的站在一起。

  她心嚮往,後得知有機會嫁與他,又豈會拒絕?

  可真嫁了過來,才方知名門媳婦不好當,尤其是出身低微的媳婦。

  宋氏撫著親子的眉眼,滿心惆悵。

  宋媽媽見不得她難過,便試探的問:「夫人,不如將法華大師的話告訴侯爺跟老夫人?二姑娘再如何矜貴,難道還能勝過四少爺?

  再且,法華大師也說這相衝不過一時,可暫將二姑娘送出去住一陣子,等咱們玨哥兒病癒之後,再接回來即可。」

  話聲落,知對方優柔難斷,又添道:「奴婢相信,侯爺不會誤會您是在故意埋汰二姑娘,畢竟您往日待二姑娘如何,府中人都瞧在眼裡的。」

  「侯爺不會誤會,那瓊姐兒呢?」

  宋氏愁苦,「我自然是不想瓊姐兒留在府裡的,可把她送出去,又能送去哪?榮國公府得了風聲,難道還會不接去?送去周家,驚動了周公爺,連帶著我父親日子都不好過。」

  瓊姐兒要是這般容易動,哪會等到現在?

  主僕二人,最終也沒想出個法子。

  哥兒依舊未醒,屋外卻響起了紅箋的喚聲,「夫人,塞華來了,說是侯爺今晚回內院歇息。」

  宋氏忙站了起來,應道:「知道了,我這就回錦華堂去,告訴屋裡的都仔細服侍著。」

  外頭紅箋「哎」了聲。

  丈夫回主院就寢,她自不好再在這待著了。

  想著朱大夫說哥兒沒有大礙的,便吩咐宋媽媽留守,臨走前想了想又轉身,「媽媽,你明兒親自去法華寺添個五百兩香油錢,且問問大師這相衝之命可有解法。」

  宋媽媽顯然被這「五百兩」的大手筆驚住了,但不過片刻就回過了神,點頭回道:「夫人的意思,奴婢知曉了。」

  聞者這方離去。

  錦華堂燭影重重,宋氏親自服侍了丈夫洗漱,便替執書閱覽的德安侯錘肩捏背。

  心中卻總想著上回去法華寺,大師所言的瓊姐兒命格與玨哥兒相衝的話。

  德安侯生性敏銳,對著文字察覺到妻子的心不在焉,輕聲詢道:「玨哥兒怎麼樣了?之前張御醫不是開了方子,你剛也派人跟我說沒有大礙,難道是又起了變故?」

  「沒,沒有。」

  宋氏忙讓丈夫安心,「朱大夫說只是調養不當,不打緊的。」

  「這就好。」

  許是早早承襲了爵位,肩上承擔著振興門楣的重任,故而德安侯年不過三旬有餘,卻養成了寡言少語的性子。

  室內一時又靜得落針可聞。

  「夫人,您的藥好了,是這會子喝嗎?」綠蓮端了紅木描金托盤進來,福身後詢問。

  她的藥?

  宋氏愣了會才反應過來,是先前在清風小築瓊姐兒給開的四君子湯。

  讓綠蓮近前來,自己亦走過去,望著正冒著熱氣的湯藥,卻沒立即端起。

  德安侯已擱下了手中書籍,正色道:「今兒瓊姐兒回府了,給你來請過安沒?」

  宋氏即又轉身,含笑作答:「回侯爺,瓊姐兒剛回來就去拜見了老夫人,聽說玨哥兒身子不適,也到過了清風小築。」

  「說是還給你把了脈?」

  他顯然是早聽底下人稟明了,瞄向那端著的藥碗,指著道:「這是瓊姐兒給開的方子?」

  見妻子點頭,皺眉不悅:「簡直是胡鬧,你身子不舒服請大夫瞧了便是,哪能由得瓊姐兒放肆,她個閨中姑娘能懂些什麼?」

  「侯爺莫要動氣,瓊姐兒能道出玨哥兒先前病症,妾身信她。」

  說著似為了證明自己真心信任,端起那碗藥就飲了下去。

  湯汁入腹,溫熱感襲遍全身,倒是舒適了幾分,回頭又對丈夫笑著說:「瓊姐兒是我閨女,其他人質疑,難道我還能不信她?」

  德安侯見狀,亦不再說些什麼,只邊拿起剛擱下的書邊嘀喃道:「瓊姐兒如今這樣嬌氣,便是你們給縱的!」

  「姑娘家本該嬌養,瓊姐兒又是打小身子就虛,妾身身為其母,自然該多疼惜些。」

  德安侯沒有再語。

  次日清晨,宋氏服侍完丈夫更衣上朝。

  還未再歇上,就見宋媽媽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夫人,四少爺似是又不好了,您快去瞧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39:19

第八章 信任

  彼時天色尚暗,屋裡廊外皆燃了燈燭,宋媽媽如此慌張的摸黑跑來,不用問也知是出了狀況。

  所幸清風小築就在隔壁,片刻便可趕到。

  宋氏見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均面色疲倦,瞧她時埋頭不敢直視,內心大駭。

  病況定是格外糟糕!

  路上聽宋媽媽說了大概,道夜間玨哥兒醒來,本驚喜了眾人。

  誰知尚不待她們反應,竟是大吐起來,將早前朱大夫開的湯藥吐出大半。

  宋氏直奔床前,親子兩眼無神,面色暈黃,小手正無意識的捧著腹部,神情痛苦,卻是較昨兒個更嚴峻。

  至床頭坐下,把玨哥兒抱在懷裡,捧著他的臉疼惜的柔聲問他到底何處難受。

  玨哥兒形色難耐,腦暈頭疼,連抬頭看她一眼的力氣都沒有,哪裡還講得出話來?

  千嵐本跪在床邊,手中尚拿著欲墊在四少爺身下的玉簪花面引枕。

  見來人匆匆,趕忙側身避讓,此時聞言便接話回道:「夫人,您且先放平少爺。四少爺夜間醒後,便嘔吐難止,時而咳喘急劇,他如今這樣定是不舒適的。」

  宋氏昨晚聽了朱大夫的話本已安心,一夜好眠之後神清氣爽,再沒了那種頭重腳輕的睏倦與疲憊,脾性亦冷靜耐心上許多,隨即就放平兒子。

  眼瞧著玨哥兒腦袋將要落枕,誰知又起咳聲,旁邊伶俐的婢子捧了青花小痰盂跪前,千嵐擱下引枕,服侍主子吐痰。

  痰中見瘀,將宋氏嚇了一跳。

  「這到底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哥兒病情怎的又加劇了?」

  宋媽媽亦慌色具顯,「夫人,如今先救四少爺是關鍵。這癥狀,怕是沒有朱大夫說的那般輕巧。」

  「對對,請大夫了沒?」

  宋氏頷首認可,「去把朱大夫再請進府來,他不是治小兒雜症的好手嗎?我倒是要問問他,我的玨哥兒服了他的藥,如何就這樣了?!」

  紅箋應聲出去,然人還未至門口,又聽得「等等」,轉身只聞對方繼續道:「派人將城東城南的幾位大夫也都一併請來。」

  已對朱大夫的醫術起了質疑。

  玨哥兒病情反覆的消息不脛而走,陸思瓊剛起榻便知曉了,待到該去錦華堂向宋氏請安的時辰,便直接前往臨近的清風小築。

  小築院外,綠蓮正與同來問安的陸思瑾說著話。

  陸思瑾只比陸思瓊小半歲,家中行四,是她的庶妹,生母乃姨娘王氏。

  王姨娘本是娘親的隨嫁,卻在娘親懷她之時被父親收了房。

  非主子安排,王氏心思可見。

  陸思瓊喜憎分明,瞧不上王氏,對這位庶妹自更無好感。

  綠蓮注意到來人,止了與四姑娘的對話就迎上前,「二姑娘您來了,夫人說四少爺身子不好,免了今兒的晨昏定剩」

  四姑娘見嫡姐亦被攔在外面,並非只針對她一人,心情稍霽。

  隨即亦過去,微欠了身喚道:「二姐。」

  陸思瓊淡淡的應了,並未多看,只追問起綠蓮細況,「父親昨晚不是已請了朱大夫過府給四弟看病,難道沒開方抓藥,如何又病重了?」

  後者恭敬作答:「姑娘有所不知,昨晚朱大夫把錯了脈,四少爺的情況根本不似他說的那般簡單。」

  把錯了脈?

  陸思瓊聞言,面上憂色漸深,心底則並未如何驚詫。

  玨哥兒體內伏寒積之已久,蓄至如今才發,來勢雖然兇猛。然因之前受寒浮於表面,又有劉郎中及張大夫診斷在前,加上燥結,多病而發,尋常大夫究不察其根由,並不稀奇。

  可這被誤診的是她的兄弟,陸思瓊雖理解,卻仍有薄怒。

  側身望向院口,追問道:「那四弟如今怎樣了?朱大夫既是不行,可請了其他大夫?京中不乏名醫,總有人能治。」

  「回二姑娘,天沒亮夫人就使人去請了,如今滿屋子的大夫都圍著四少爺呢,可、可……」

  綠蓮是新調至錦華堂當差的婢子,往日辦事周全,心性卻尚不成熟,想起方才屋裡大夫所言,眸眶都紅了一圈。

  陸思瓊皺眉,她就見不得這底下人動不動紅眼睛流眼淚的行徑!

  「到底怎樣了?」語氣微肅,滿面正色。

  綠蓮雙肩一顫,忙收起悲傷,腦海裡組織著該如何接話。

  四姑娘站在旁邊,忍不住開口:「二姐莫要著急,四弟的病…」

  被人插話,總有不悅,尤其還是在這種時刻。

  陸思瓊倏然轉向她,直問道:「四妹你知曉情況?」

  聞者啟唇:「我也是才來,」

  解釋的話並沒有機會說完,陸思瓊即不耐的又問:「既然才來也不明就裡,那你接什麼話?如今四弟病情不明,這是說那些個安慰場面話的時候?」

  四姑娘抿了抿唇,垂著腦袋小聲認錯:「是我不對,還請二姐別見怪。」

  陸思瓊這才重新轉向綠蓮,見對方亦說不出個具體來,不由就朝院口而去,想親自進屋去看個究竟。

  綠蓮回神,她哪能讓二姑娘踏進這院子?

  下一刻就追了上前,勸阻道:「二姑娘,夫人說了今日的請安免去,您先請回吧。」

  陸思瓊素是通竅玲瓏之人,這話中深意,怎會聽不出來?

  是宋氏不想見她!

  腳步頓在原地,陸思瓊心有不解。

  平時宋氏雖不喜哥兒跟瑤姐兒與自己太過親近,但明面上的功夫素來做足了份,斷不會將這份心思表現出來。

  那是發生了什麼變故?

  還是有特殊緣由?

  回憶起昨晚宋氏還請她分析哥兒病況,當時臉上的表情是信任自己的,可現在卻不想她近哥兒的身……

  「兩位姑娘,夫人如今心憂四少爺,又恐您二位身子嬌染上病氣,且屋裡還亂作一團,便吩咐婢子請姑娘們先回去。」
 
  這是直接在拿她母親的身份來壓。

  陸思瓊亦不勉強,點頭稱知曉了。

  四姑娘自是跟隨嫡姐。

  二人並行去靜安堂,在路上就碰見四嬸母楚氏扶著祖母,正匆匆要往清風小築那去。

  都驚動了老夫人!

  陸思瓊心底疑惑,哥兒這是嚴重到了何種地步?

  昨晚看著兇猛,可實則開劑去邪降熱的湯藥細心調理便可除之。

  她鎖眉沉凝。

  「瓊姐兒和瑾姐兒這是剛從清風小築那過來?玨哥兒的病情如何了?」

  連素愛說笑的四夫人此時都滿臉嚴肅,眉宇間透出真正的焦急和關切,「你們母親剛使丫頭去靜安堂,道請進府的大夫們對這病束手無策,居然都說沒法子了,怎的突然就這般嚴重?前幾日玨哥兒服了張御醫的藥,不是漸漸好起來了嗎?」

  老夫人亦是迷茫的等著答案。

  這問話,陸思瓊難道就知曉了?宋氏連個面都沒讓她跟哥兒見。

  不過,大夫們都束手無策?

  她不可思議。

  旁邊四姑娘已經答了話:「回祖母四嬸,我與二姐本想去清風小築那給母親請安,且探望下四弟的病情,只是被綠蓮姐姐攔在了外面,說是我們不方便進去。」

  她聲音低低柔柔的,說完立即低下腦袋,似受了難言般的委屈。

  陸思瓊瞥了眼她,沒說什麼,只福身道:「祖母,孫女與您一塊過去。」說著就主動攙上了老夫人的胳膊。

  一行人趕到清風小築。

  守在屋外的兩婢子,一掀簾入內通報,另一個忙上前相迎。

  老夫人先是在床前看了會孫兒,問大夫們病勢,換來眾人的搖首,隨後又起身去外間落座。

  宋氏是擒住淚水跟出來的,見了禮便泣道:「母親,大夫們都道玨哥兒要不行了,一早上請了五六個大夫,竟沒一個有把握治好的。」

  「大媳婦,你是主母,這種場合如此哭啼,也使得?」

  陸老夫人瞪了眼宋氏,心裡暗惱她的小家子氣。

  低戶出身的,便是進府這麼多年,還改不了那遇事就慌的心性!

  想當年,她當家的時候,先帝兩次降罪侯府,府中上下人心不穩,不都是她撐著?

  宋氏往日是極注意自己言行舉止的,亦明白婆婆最講究這個,可這回著實是心焦,事關她兒子的命啊!

  不過到底心畏婆婆,不由拿其帕子抹了抹眼眶,再抬頭餘光瞥見瓊姐兒,眸底就生了幾分怨艾。

  她眼裡的情緒,陸思瓊察覺到了。

  一直都知繼母反感她的存在,可未料到對方會是在這種情況下表現出來。

  陸思瓊念想剛過,耳旁卻又傳來宋氏令人啞口驚然的話:「瓊姐兒,不如你進去給玨哥兒瞧瞧?」

  不止是她,滿屋子的人都睜大了雙眼。

  陸老夫人直接斥罵:「老大媳婦,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瓊姐兒是咱們府裡的姑娘,你要她給玨哥兒瞧病,你是犯糊塗了嗎?」

  宋氏本只是隨口一說,但想起昨兒陸思瓊那番被朱大夫推翻的病情分析,不由就肯定了這念頭。

  朱大夫既然是錯的,那瓊姐兒早些說的不正是對的?

  她斷得對玨哥兒的病,自然有藥開!

  心中燃起了希望,一心只想陸思瓊給她兒子看病,哪裡還記得早前還怕人沖了哥兒的顧忌?

  宋氏心有激動,直接跪在婆婆身前,解釋道:「瓊姐兒懂得醫理,母親您也是知曉的。昨日瓊姐兒就瞧出了玨哥兒的毛病,是媳婦沒用她的藥,如今大夫們都不得其法,為何不能讓瓊姐兒試上一試?」

  「胡鬧!這麼多大夫都治不好,瓊姐兒就有法子?」

  陸老夫人面紅赤怒,這當家的媳婦太不靠譜了!

  甚至忘了當眾要給孫女留份顏面。

  宋氏卻不知哪來的信心,語氣格外堅定:「母親,兒媳昨兒身體不適,正是服了瓊姐兒的藥才沒事的。母親就當可憐可憐玨哥兒,且讓瓊姐兒試一試又有何妨?」

  已是病急了亂投醫。

  陸老夫人怒不可遏,拍案剛要再訓,突然聽得旁邊少女清亮的聲音響起:「祖母,孫女願意一試。」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39:36

第九章 施展

  陸思瓊主動提出要給玨哥兒診脈。

  陸老夫人心有不悅,她對這孫女素來有求必應,可也不代表真就能任其為所欲為。

  玨哥兒終究是長房嫡出,她不滿意宋氏是一回事,可嫡親孫兒的性命,難道就這樣交到瓊姐兒手上?

  正當開口之際,卻又聽少女徐徐再道:「祖母,孫女幼時在外祖父家時,經替我調養身子的妙仁師姑點撥學了幾年醫術,這事您是知曉的。

  思瓊從小體弱,俗話說久病而成醫,這些年是花了心思在這方面。雖不敢說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但自詡謹慎,無把握的事亦不會去做。

  如今只是先給四弟把個脈,又不是立即開方吃藥,你且聽聽我如何說可好?」

  她說話得體,不過是求個診斷的機會,最終服藥是否,關鍵還是在老夫人手中。

  既是如此,便當哄哄這丫頭,不駁了她這份殷切。

  見陸老夫人點頭,宋氏忙起身拉了陸思瓊往內室去。

  剛轉過屏風,就鬆了手。

  陸思瓊本就不習慣與繼母親近,原沒覺得什麼,但想起先前在外時對方的反常,不由抬眸去看。

  這一抬首,就見繼母怔怔然的瞅著自己。

  「母親,怎麼了?」

  宋氏內心矛盾,既覺得是瓊姐兒命格沖了玨哥兒,眼下卻又要將救治兒子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這決定,是對是錯?

  猶豫了片刻,想到外間滿屋的人,場合不適,終未將有些話道出口。

  「沒事,你趕緊去瞧瞧哥兒。」

  昨兒見過她的身手,何況自己服藥後今日氣色大好、胸膈不悶,宋氏對她是真有幾分信任。

  至於外面的郎中,她是再也不敢信了。

  玨哥兒並不似昨日般昏睡不醒,如今兩眼瞇忪,渾噩中勉強知是母親與嫡姐進來,卻提不起勁去看。

  千嵐捲了主子剛咳痰用過的帕子,起身行禮後就要退至旁邊。

  陸思瓊喊住她,瞧了眼哥兒的痰液,隨後才去診脈。

  頃刻,她又前傾了身子,柔聲道:「四弟,我是二姐,張口我給你看下。」

  玨哥兒平素與嫡姐雖不親近,卻亦敬重。

  迷糊著倒是聽話,乖乖張了口,陸思瓊看了看他的舌苔。

  半晌,才在宋氏無比期待的眼神下開口:「母親,您還記得女兒昨日曾說四弟之證在於早前所受微寒未能即病,其寒伏藏於三焦脂膜之中,阻塞升降而久致生熱,臟腑不勝其灼的話嗎?」

  「你昨兒才說過,我自是記得的。」

  陸思瓊點頭,續言道:「四弟昨兒發熱灼燙,今日已有緩解,可見朱大夫所開降溫驅寒之藥,是有效矣。」

  「但玨哥兒都吐出來了,朱大夫的藥若是有用,又怎還會這樣?」

  「蓋因嘔吐。」

  陸思瓊想了想,終是言簡意賅道:「我先前就說,四弟的燥結尚未除癒,其脾胃已損,朱大夫所開之藥性烈過猛,四弟根本承受不住。」

  「那該開什麼藥?」

  宋氏心中稍定,知曉一般醫者能診斷有所結論,便肯定有相應的藥方可對症病除。

  「《景岳全書》中有載:『嘔吐一證,最當詳辨虛實,實者有邪,去邪則愈;虛者無邪,則全由胃氣之虛也。』

  四弟之病起於燥結,因其熱上逆,故無論所服何藥,下咽即吐。氣機升降失常,遂津液聚為痰飲,而痰、瘀皆為「實者有邪」也。

  若是尋常,可用二陳湯加味去其痰飲,調其氣機,而後再以瓜蒂散酸漿涌吐,導其膈間積瘀,瘀去痰消,屆時病自霍然能癒。」

  聞言,宋氏大喜,「二陳湯?那就請瓊姐兒快給寫個方子吧。」

  陸思瓊卻沒幹脆應下,只是為難道:「母親,我剛便說了若是尋常,可用二陳湯主治,配以瓜蒂散相輔。可四弟這情況……」

  宋氏喪氣,表情失望卻仍不死心的問了一句:「玨哥兒這情況不可以嗎?」

  內室說話聲響起,外面的陸老夫人自能聽到,她與四夫人楚氏對視一眼,起身往內。

  剛掀起簾子,就聽屏風後的宋氏說出這話,又起疑惑。

  不是只聽聽如何分析,怎的到了要開方論藥的地步?

  玨哥兒的身子,可不能草率。

  陸老夫人不客氣的出聲打斷:「瓊姐兒,給你四弟把脈得如何?」

  「母親,瓊姐兒有法子治!」

  宋氏答話,語氣裡隱約夾雜著欣喜,莫名的就信任陸思瓊肯定可以。

  聞者隨即冷眼,不悅道:「沒問你。」

  陸思瓊知曉自己年小無信服力,可哥兒已經被耽誤成這樣……要知道病情越是嚴重複雜,大夫便越不敢隨意開方抓藥。

  如今的郎中,誰不是明哲保身?

  真要治壞在他們手裡,且不說侯府會如何追究,亦是砸了他們的招牌,故若是無十足把握,尋常大夫肯定寧說另請高明推辭而去。

  此時,要麼就眼睜睜看著玨哥兒受苦不管,要麼就儘力說服祖母,讓玨哥兒服她的藥。

  陸思瓊思量著,接話道:「回祖母,四弟脈象沉滑,舌苔白滑或膩,咳嗽痰多,色白易咯,且又胸膈痞悶。

  這諸多癥狀,歸根究底是因寒氣化熱,熱邪積於胃腸之腑,且伏藏較深,這亦是四弟燥結未能完全根除的原因之一。」

  陸老夫人專註聽完,沉思片刻復問:「如此說來,瓊姐兒是有治法了?」

  「《傷寒論》中有記傷寒脈浮滑,此表有熱裡有寒,白虎湯主之。孫女想以白虎湯治之。」

  陸思瓊語調自信,深知心理之作用。

  既決定放手治哥兒,便要讓他人都信她。

  宋氏聽到有法,亦不知何時起內心就認定了唯有瓊姐兒能治她兒子,忙向老夫人求道:「母親,哥兒可再也耽誤不得,媳婦求您讓瓊姐兒開方抓藥,哥兒再也受不得這苦了。」

  陸老夫人嫌棄的挪開視線,暗想這宋氏果然一遇到她兒子的事便連理智都丟了。

  暗嘆了聲,然又有何法子,如今治好玨哥兒才是正經。

  陸老夫人不太敢放手由瓊姐兒做主,卻又覺得她說得似模似樣有些可信,沉著臉色很是糾結。

  過了會,直接讓人將早前的幾位大夫請進來,要求孫女又將玨哥兒的病理說了一番。

  可令人失望的是,那些個大夫已無話可說,顯然是都不願再接這檔子事了。

  畢竟,在他們心裡,這位侯爺小姐說的若是對的還好,那認可了便是功;可若是言錯了,侯府這矜貴的小少爺用了藥不好,他們可是要擔責任的。

  最合適的就是謹言慎行。

  陸老夫人想法落空,不甘心便又使人去打聽張御醫從宮中回府了不曾。

  結果又是失望。

  她們還在徘徊猶豫,但床上的玨哥兒卻等不住,時不時的猛咳一陣,聽在宋氏耳中簡直心如刀絞。

  她跪在婆婆腳下,求她應允。

  陸思瓊心知繼母對自己事實上並沒有多少信任,著實是因為玨哥兒情況緊張,她只能期盼自己。

  放手一搏,總比看不到希望要好上許多。

  陸老夫人被纏得久了,終於點頭。

  陸思瓊這才著筆:白虎湯方。

  方中生石膏用三兩,為其嘔吐加生赭石細末一兩,為其小便不利加滑石六錢,至大便許久不通,而不加通大便之藥者,因赭石與石膏並用,最善通熱結之大便也。

  寫完之後,先言道:「四弟此病,須用大劑白虎湯生津以治之不可。這諸癥狀中,大便燥結尤為突出,其原因為熱邪與燥糞互結於胃腸之腑。

  本當用大黃、芒硝之屬,以峻下熱結,然此類藥極易損傷正氣,著實不適四弟服用。故我改用了生石膏、代赭石相伍,亦可達通便之目的。」

  眾人聞之恍然,雖一知半解,卻紛紛點了點頭。

  陸思瓊便又吩咐伸手來接方子的宋媽媽,叮囑道:「媽媽,俾煎湯一大碗,服侍四弟徐徐溫飲下即可。」

  「是,奴婢記住了。」

  不時,玨哥兒服後,將藥吐出一半。

  眾人見狀,皆以為藥方無用。

  宋氏漸漸煩躁,眾人亦質疑的眼神投向陸思瓊,哥兒卻突然有了反應。

  小便稍通,大便仍未通下。

  意料之中。

  陸思瓊暗鬆口氣,她雖肯定藥方無害,卻也不能保證就能有此效。

  畢竟,她閱覽的病例醫書多,然真正替人問診看病的機會甚少。

  她對祖母解釋:「四弟如廁不通已久,加之先前幾位大夫所開之藥誤傷了他的脾胃,如今想要根治,不能一蹴而就,只可慢慢控制藥量調整配方,須得徐徐圖之。」

  是有心一步一步漸漸來的意思。

  哥兒前幾次燥結髮作,都是小便可通滴瀝,大便許久不下。

  如今大便不見成效,是因未加通便之藥,而小便已正常許多,便是樂觀現象。

  宋氏心中有了盼頭,主動留陸思瓊在清風小築裡。

  午飯在錦華堂齊用,膳畢,陸老夫人同四夫人見玨哥兒病情似穩,沒有繼續惡化的趨勢,便先行離去。

  是默許了由陸思瓊治他的這一舉措。

  宋氏吩咐婢子將西次間收拾出來,作二姑娘午憩之所。

  陸思瓊亦不放心玨哥兒,應聲留下。

  私下裡,宋氏卻與親信嘆道:「媽媽,你說,瓊姐兒到底是玨哥兒的貴人呢,還是相剋之人?法華大師的話,我倒有些不明白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39:51

第十章 求助

  陸老夫人回了靜安堂,四夫人依舊服侍在側,於其身後捶背緩倦。

  楚氏珠環搖曳,身姿婥婥,嫣然笑之道:「母親,您瞧瓊姐兒醫術精湛,連大嫂都為之嘆服,兒媳晨間所言,不曾浮誇不是?」

  聞者瞇了眸,語調淡淡的,聽不太出喜怒:「閨閣之女,針鑿女紅精湛才是能耐。」

  楚氏微滯,轉瞬斂起笑容,附和了接過話:「您說的是,兒媳也不明白周老夫人是如何打算的,居然讓瓊姐兒跟個江湖道姑學醫。

  這若是讓外面人知曉了,指不定就以為咱們公爵侯府裡的嫡出小姐,以後還需要拋頭露臉的給人治病呢。」

  陸老夫人半晌沒有回應。

  楚氏手下動作不停,眼神卻不由覷向對方,暗忖著語氣小心的又添道:「不過這回玨哥兒的病還真多虧了瓊姐兒。」

  「瓊姐兒自小不在我們跟前長大,被縱得難免有些不知輕重。玨哥兒的身子她最好是能治,否則母女間總要有嫌隙。」

  陸老夫人說著,緩緩睜開眼眸,疲乏的嘆息又語:「你大伯這些年精力都花在了朝堂上,不關心內宅瑣事,你有時間就多幫襯點你大嫂,好好把府裡的風氣給治治,別讓底下那些奴才懈怠了連主子都不放在眼裡!」

  說話時表情是嚴肅的,但聽在楚氏耳中卻格外順耳。

  婆婆雖說沒有明言,可昨兒清風小築裡處置玨哥兒乳娘的事早已傳遍闔府。

  這是對早前宋氏徇私的做法表示不滿。

  趕忙福身應了。

  適時,大丫鬟彩鴛掀了氈簾進屋,福身行禮後稟道:「老夫人,二姑太太攜表少爺跟表姑娘過府了。」

  陸老夫人精神一震,本後仰懶散著的身子坐起,面露欣喜,「阿雅來了?怎麼今兒都沒使人先打個招呼,快請進來。」

  「二姐許是想您就過來了。」

  二姑太太陸文雅是老夫人的幼女,亦是如今唯一的女兒。

  這話中聽,她眉眼開懷,讓媳婦到跟前來,吩咐道:「斌哥兒跟敏姐兒都來了,你快讓廚房做些可口的點心來,記著,敏姐兒最喜食甜的。」

  「兒媳這就讓丫頭去傳話。」

  頷首後,楚氏朝自己的得力侍女碧雲使了個眼色,後者就欠身退了出去。

  「說起來,二姐有半旬沒過府了呢。」

  留意到老夫人眼底的思念,楚氏又道:「不過近來雨水不歇,只等到了昨兒下半夜才停,瞧二姐今日就過府來了,可見平素心裡定是百般掛念著您。」

  陸老夫人聽了,自然更是歡喜,拉起小兒媳的手放在掌中拍了拍,滿臉欣慰的由衷道:「阿雅在閨中時就孝順。那時候呀,她跟阿穎姐妹倆總……」

  話至一半,就頓住了,眼神於追憶中透出淡淡的哀傷。

  楚氏進門時,大姑子陸文穎尚是廢太子妃,被先帝下令隨先太子同囚於幽宮內,婆婆每回念起她便惋惜不止。

  說起來,這事誰聽了都不甘心。

  大姑太太陸文穎本乃東宮太子妃,德安侯府當年亦是榮盛京都。

  若無先二皇子的奪位陷害,如今早已入主中宮,陸家又豈會是這番光景?

  沉默間,便聞少女清脆的說話聲從院裡傳來,二人俱恢復了常色。

  廊外有婢子的通傳聲響起。

  下一刻,身著團錦琢花對襟裳的胡陸氏便領著一對裝束光鮮的兒女進了屋。

  屋裡紅爐高燃,暖意汩汩。

  三人解了身上披風,在陸老夫人的殷切注視下走近。

  胡陸氏領著兒子胡斌請安,粉霞衫裙的少女則直接躥到了炕前,撒嬌的喚了聲「外祖母」便撲進老夫人懷裡。

  陸老夫人本最重禮數規矩,此時卻笑呵呵的摟住女孩,柔聲讓女兒與外孫入座。

  隨後,拽起眼前少女的小手打量了番,待看清其身上衣緞,不由緊張道:「敏姐兒你怎穿的這樣少,也不怕凍著,瞧手都晾了。」滿目皆是疼惜。

  「不冷,我這不是剛從外頭進來嘛。」

  胡敏從她懷中掙脫,站在屋中轉了個圈,樂道:「外祖母您瞧,敏兒這樣穿好看不?這是雲州剛出的碧蕊緋妝輕緞,裁衣的師傅說最適合我這樣年齡的女孩穿,我可是特地穿來見您的。」

  「好看,配我的敏姐兒最是恰當。」

  胡敏年方十二,正是嬌氣任性的時候,聞言不依不饒的嗔道:「外祖母每回都這麼說,定是哄敏兒的。」

  陸老夫人自然了解外孫女脾性,本想順勢再誇上幾句,誰知被那頭本左右張望打量室內擺飾的外孫先搶了話:「得了,妹妹,你明知外祖母一向順著你還在這撒嬌,娘跟四舅母都還沒說話呢。」

  兒女嬉鬧,胡陸氏咧嘴笑了笑,只是笑容勉強。

  陸老夫人立即就留意到了,再想到女兒這次無預兆的突然過府,便知定然有事而來。

  素眼觀四方的四夫人亦察覺到這點,站出來拉過胡敏讚許道:「敏姐兒這身衣服是好看,只是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是了,頭上這支紫色簪花色澤略顯不適,我那屋裡有對香紗做的玉蘭簪花,是特地留給你的,不如敏姐兒去舅母屋裡坐坐?」

  本被兄長輕喝了兩句正不悅的胡敏立即點頭,「四舅母果真疼我。」

  她二人告退,陸文雅望了眼兒子,後者亦起身道:「外祖母,我去前院找大表哥與二表哥。」

  陸老夫人應允,後屏退侍女,只留幾位親信在旁隨侍。

  正欲詢問,誰知胡陸氏已然開口,卻是沖著旁邊的俞媽媽吩咐:「媽媽,你們也退下吧。」

  聞者望向自家主子,見其頷首方退出屋外,心底卻忍不住疑惑:姑太太這是怎麼了,連她們都要潛退?

  胡陸氏隨即就從位上站起,幾步上前跪在對方跟前,「母親,您這回可真要幫幫女兒。」

  「這是怎麼了?阿雅快起來說話。」

  許久未過府的女兒行如此大禮,慌亂央求,陸老夫人雖方才已隱約不詳,然終究不明所以。

  過去拉女兒起身,見後者不起,連追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胡陸氏滿臉頹敗著急,「娘,是老爺,老爺他一時糊塗,犯事了……」

  陸老夫人本前彎著身子,聽到這話,腦中一空腳下便是踉蹌。

  胡陸氏見狀,這才起身去扶,嘴上仍是乞求:「娘,女兒是走投無路了,這才來求府裡的。老爺私收賄賂的事要是被查出來,回頭不說官職不保,怕是還得有牢獄之災。」

  姑老爺胡恆瑞在刑部當差,雖只是個從六品的員外郎,卻擔著上報案事的職責。

  有些案子,報上去了或許不定能被關注嚴辦;但若未報上去,那苦主便真是有冤亦無處可訴。

  見對方沉默不語,胡陸氏唯恐其不知此事之嚴重,便將來龍去脈都細說了番。

  原來,胡陸氏的丈夫因為私下收了被控人的銀錢,悄悄將有些案件的訴狀書壓了下來。

  這等事,過去亦不是沒做過。

  只可惜此次是命案,苦主報了官遲遲不見動靜,最終鬧起來驚動上面。

  東窗事發,派人來查,姑老爺這方慌了。

  胡家在名門集聚的京都本為低戶,如今出了這事,除了求到陸家來,還能有什麼法子?

  陸老夫人聽後大怒,罵道:「混賬!姑爺做出這種事,侯府能有什麼辦法?」

  胡陸氏忙又跪在親娘膝下,哭道:「娘,刑部裡收銀子的本不止老爺一人,可如今事發,老爺卻要被推出去,這不公平!

  娘,無論怎樣,他是您的親女婿,您不給想想辦法,他可就真沒活路了。」

  「阿雅,」陸老夫人去拉她,皺著眉為難道:「你又不是不知,侯府哪還是昔日的侯府?你大哥不得聖上信任,如今在朝中也說不上話。」

  「大哥說不上話,總有人能說上話。」

  胡陸氏攀住對方胳膊,「當初,您把我嫁進胡家,現在胡家遭難,娘您難道就真的要不管女兒嗎?」

  當年,德安侯府尚是先太子外家,門第高人一等。作為太子妃親妹的胡陸氏,早早便與另一望族甄家的嫡子定了親。

  誰知後來太子遇事,甄家恐受牽連,寧退親改娶榮國公府庶女過門。

  德安侯府本就受太子之案牽連,胡陸氏閨中又被退親,這方只能匆匆將她許給門第稍低的胡家。

  如今她說出這話,陸老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人,哪能聽不出其中的埋怨?

  女婿出事,她自然緊張,可女兒這樣來逼自己,卻真教人寒心。

  陸家的狀況,她又不是不知……

  「娘,娘,」胡陸氏連喚兩聲,突然問道:「女兒聽說,瓊姐兒從周家回來了,是嗎?」

  陸老夫人眸光恍然,原來剛所謂的「總有人能說上話」,是指榮國公府。

  她尚不曾回應,又聞眼前人低道:「這回來查老爺的,便是榮國公府的二老爺周給事中,他可是瓊姐兒的舅舅。」

  「你想瓊姐兒出面?」

  胡陸氏目露希冀,點頭接著道:「周國公爺跟老夫人素來就疼瓊姐兒,她若開口,定不會拒絕。

  何況,太子妃與瓊姐兒又姐妹情深。女兒相信,只要瓊姐兒肯幫忙,老爺的安然,不就是周家一句話的事?」

  陸老夫人卻是搖頭,「阿雅,你如今嫁了人,卻是越來越糊塗了!

  姑爺的這種朝堂之事,你讓瓊姐兒怎麼去開口?你就是再著急緊張,如何能連理智都丟了?」

  「娘!女兒以前是不這樣,可這胡家的門,是我想進的嗎?」

  胡陸氏卻也委屈,「當初那明明是我的未婚夫,過府來瞧見了她周氏的庶妹,後退親改娶,就這事我還沒怨瓊姐兒她娘呢!」

  口中的周氏,自是她的先大嫂陸周氏。

  提及這事,陸老夫人沉默半許。

  又對上親女哭紅的雙眸,終似妥協了道:「玨哥兒最近身子不好,你大嫂與瓊姐兒都在清風小築裡。你身為姑姑,過府一趟,去瞧瞧侄兒吧。」

  聞者大喜。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40:04

第十一章 拒絕

  庭前風起花落,芳草清香浮動。

  西次間的橫堂案上,玉瓶儲新枝,嬌蕊盈盈而綻,姿曳生輝。

  未初時分,陸思瓊午寐初醒,望著茜紅色的彈珠帳幔,有片刻征然。

  不過才睡了半個時辰。她別別嘴,眨了眨眼徑自朝裡翻身,心頭微燥,這床她睡不習慣……

  闔上眼,似又過了許久,她翻身朝外,木木的睜眼望向珠簾。

  睡不著了。

  輕微的腳步聲入耳,見是書繪,陸思瓊以為是玨哥兒那邊有事,開口低問:「可是有事?」

  她向來眠淺,就寢的時候最煩有人時不時的近身瞧這瞧那,身邊當差的婢子都清楚。

  故書繪突然進來,定然有事。

  「姑娘醒了?可是婢子驚擾了您?」

  陸思瓊從床上坐起,搖了搖頭,伸手取過旁邊海棠花纏枝的落枕放在身後,沒精打采的靠著,顯然是不願起來。

  書繪便過去替主子扯了扯被子,輕道:「回姑娘,是二姑太太帶著表少爺和表姑娘過府了。

  姑太太剛到院子裡來看四少爺的病況,還惦念了您。夫人便讓奴婢過來瞧瞧,請您醒了之後過去說話。」

  聞言,陸思瓊秀眉微蹙,「二姑姑還在院子裡?」

  書繪頷首答道:「在呢,夫人在廳裡陪著。」

  陸思瓊將身上錦被又往上扯,整個身子則往下一蜷,懶懶的說道:「她們問起,你便道我還未醒。」

  二姑太太同自家姑娘不親近,書繪聽到這話便知眼前人是不想去見。

  想了想,不由添道:「姑娘,奴婢見二姑太太的架勢,來瞧四少爺是假,尋您才是關鍵。

  若是往常,奴婢們何時見她進侯府去嬌園尋過姑娘?姑太太剛主動提起您,夫人又幾次催著奴婢過來,想是有要事找您呢。」

  既是特地而來,那不見著陸思瓊是不會甘心離去的。

  床上的人不耐怒了努嘴,二姑姑怨當年娘親的庶妹嫁給她原先的未婚夫入了甄家,而甄家如今又是炎豐帝外家,心底的怨憤從沒少過,是以過往待她亦不曾有過好顏色。

  她不是個愛貼冷臉的人,二姑姑疏遠自己,那自然就鮮少走動。

  此時卻說主動要見自己,難道還有好事不成?

  磨蹭了會,卻不是躲事的性子,便掀了錦被下榻。

  書繪忙招呼外頭的丫環送水進來,親自服侍起更衣洗漱。

  陸思瓊任其繫扣理袖,突然似想起了什麼般,詢道:「對了,竹昔身子怎樣了?好些沒有?」

  竹昔與書繪均是她身邊最親近的婢子,上回去外祖家沒幾日竹昔受寒不適,便先潛回府休養了。

  聞者笑著答話:「姑娘您還記著。竹昔拿了您給的方子去藥鋪抓藥,吃了幾天已然大好。只是未料昨日您會回府,剛從家裡來,此刻人怕已經在嬌園裡候著了。」

  「沒事就好。」

  更衣漱畢,陸思瓊去了廳堂。

  胡陸氏早已翹首企盼,見著來人忙站起身,三步並兩的過去想握侄女的手,口中熱切道:「瓊姐兒來了,姑姑許久未見你,出落得越發標緻了。」

  她心底不喜陸思瓊,姑侄間亦從不親近,此時說出這話,顯得分外彆扭。

  宋氏坐於主位,心中不定。

  瓊姐兒的性子最是鮮明,本身亦有主見,小姑子剛才所說之事,怕是沒譜。

  果然,眼見著胡陸氏的手就要夠著瓊姐兒衣袖,只見後者已不露痕跡的側身朝主位走來,宋氏忙恢復了常色。

  陸思瓊請了安,喚道:「母親。」

  「瓊姐兒來了,快坐。」

  宋氏下令,綠蓮即過去引她到左首位的梨花靠椅處。

  丫鬟入內上茶,陸思瓊單手撫著粉瓷茶壁,寧靜不語。

  胡陸氏望了眼長嫂,見其不替自己開口,難免有些尷尬,坐回原位主動道:「瓊姐兒的芳誕快到了吧?姑姑記得是四月初二。」

  「煩姑姑記著。」她淡淡接話,垂斂想著對方何時才會切入主題。

  小姑到底是陸老夫人允了過來的,雖說瓊姐兒是這般淡然的面色,但宋氏怎麼著也不能不給婆婆顏面,便給旁邊的紅箋遞了個眼色。

  後者會意,領著屋內隨侍在旁的丫頭都退了出去。

  陸思瓊的手從瓷盞上挪開,抬起了眼眸,眸底一片清明。

  胡陸氏頓時只覺底氣不足,內心彷徨。

  瓊姐兒顯然有所洞察,並已暗中擺明了態度。

  可思及丈夫前程,終究還是拉下了臉,含笑親熱道:「聽說瓊姐兒昨兒才從榮國公府回來,姑姑剛去瞧了玨哥兒,已然清醒不少,我聽你母親說,這都多虧了你。」

  長輩褒獎的話語,陸思瓊自幼沒少聽。

  真心與否,亦能相辨,尤其是在知曉會有下文的前提下,自是更寵辱不驚。

  她恬淡的回以一笑,後望向宋氏,言道:「姑姑謬讚了,玨哥兒的身子,是虧得母親費心照料。」

  「你這孩子,就是喜歡謙虛。」

  胡陸氏處事說話顯然沒有四夫人的得體到位,心底裡不喜這侄女,便是想表達親切,亦是牽強。

  她呵呵笑了,沉默半許不知如何開口,就望向長嫂。

  宋氏收到眼神,雖有不願,卻仍替她說了話:「瓊姐兒,母親讓您過來,是有件事想你幫個忙。」

  「二姑姑的事?」陸思瓊轉望向對面。

  這是讓胡陸氏自己說的意思。

  宋氏忽然有些感動,瓊姐兒沒讓她為難。

  胡陸氏便不得不開口,可她到底心驕,不太願意跟個不順眼的晚輩服軟示弱。

  然又形勢所迫,終是頗不好意思的言道:「其實這事事關你姑父,本怪難為情的,不過,好在都是一家人,姑姑也就不跟你客套了。

  瓊姐兒,你也知曉,你姑父在刑部當差,近來周給事中有些公事方面,或是會讓你姑父不太好做。你常出入榮國公府,周給事中又是你二舅,你看能不能……」

  丈夫貪污受賄的話,終究是說不出口。

  但陸思瓊是何等聰慧的人,話說到這個份上,自然明白了來意。

  她這位姑姑,從來都心高氣傲,能來跟自己開口,可見是已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

  明白過後,心中卻是大駭,斷斷沒料到是朝堂之事。

  祖母居然會同意讓姑姑來找自己……

  視線又凝向高坐在上的繼母,後者許是心虛,並不曾與她目光交接。

  「瓊姐兒?」胡陸氏好聲好氣,擺足了善臉。

  陸思瓊站起身來,搖首道:「姑姑,這事侄女無能為力。」

  見對方又欲開口,接著再道:「姑父有事,我亦心憂,然思瓊雖年幼無知,有些道理卻也明白。

  外祖父與外祖母對我有撫育之恩,我哪怕不能投桃報李,卻也絕不可貪得無厭,拿這等大事去讓他們難做。

  既涉及刑部公事,姑父若是清白,那無論誰去查都不會有事。如若不然,尋我二舅又有何用?屆時,豈不是連累我二舅也被治個包庇徇私的罪名?」

  「瓊姐兒,你這是不肯替姑姑開這個口了?」

  她回絕的話說得太直接,絲毫不留餘地。胡陸氏氣從心來,語氣不由凌厲了幾分:「我是你親姑姑,找你辦點小事,你竟這樣不給顏面?

  周國公爺是你外祖父,對你有撫育之恩,可你到底是陸家的女兒,我大哥生你一場,你就說出這樣的話來?」

  「親姑姑不會拿這種事來為難做侄女的。」

  陸思瓊亦是強硬,沖胡陸氏微福了身,「思瓊並非不敬姑姑,著實這事愛莫能助。」

  話落,轉向宋氏又一欠身,「母親,若沒有其他事,我想去瞧瞧四弟就回嬌園了。」

  得後者頷首,她轉身欲走。

  卻被胡陸氏抓住了胳膊,只聞身後人叱道:「這是你祖母吩咐你的,難道在瓊姐兒你心裡就只有周家,連自己的祖宗姓甚都忘了嗎?!」

  陸思瓊身軀挺直,語氣不卑不亢,「思瓊是陸家的女兒,從不敢忘。」

  話落,掙了她的束縛就抬腳離去。

  胡陸氏怒形於色,眼睜睜的望著那道細影消失在門口,忿怒不得發洩,轉身朝長嫂怒道:「嫂嫂,你剛為何不出聲?你是她母親,你說話她還敢不聽嗎?我瞧你是沒將娘的話放在心上。」

  「這事本就強人所難……」

  宋氏剛開口,就被打斷:「什麼強人所難?周家老公爺和老夫人對瓊姐兒素來百依百順,這事若換在別人府上,或許還真有所顧忌,但周家是何等門第,那是周太后的娘家,這點小事談得上什麼為難?」

  「二妹,話不能這麼講。」宋氏起身,面色亦是愁苦。

  作為出身不高的填房,壓不住繼女,亦不能得罪婆婆與小姑。

  夾在中間,著實為難了她。

  「我剛就說,瓊姐兒不是容易糊弄的,是非曲直,她心中明白的很。」

  宋氏只能勸起眼前人,「姑姥爺的這個事,你是她親姑姑她都不肯出面,我這做繼母的,難不成說話她就能聽?」

  「呵,別以為我不在府裡就不清楚。」

  胡陸氏嘲諷,冷道:「你雖是瓊姐兒的繼母,但瞧她對玨哥兒與瑤姐兒的在意,哪裡是沒把你放在心上的意思?瓊姐兒最是護短,四弟妹往日有什麼做過的,她不都幫著你出面?

  大嫂,你剛若肯替我說上幾句,瓊姐兒能走得這樣乾脆?」

  她哪怕嫁入了胡家,但身上總帶著侯府裡自幼養成的嫡女嬌氣,對這位出身卑微的大嫂,亦不看重。

  何況,她還有親娘兄長在,哪裡需要忍讓宋氏?

  說完不等解釋,性急急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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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女主是本土女,非萬能完美,會帶點閨閣裡嬌養出來的脾性,亦有些傲然。親們看簡介就知曉了,她做事有自己的原則風格,說話就是這樣乾脆直白,最初設定如此,希望不會招大家討厭。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40:16

第十二章 讚許

  陸思瓊來到玨哥兒屋外時,湊見千嵐自內撤了飯菜交給廊下的丫環。

  「二姑娘您來啦。」

  幾人行禮,陸思瓊點點頭,目光落在俱是魚肉的佳肴上。

  千嵐見狀,無力的解釋道:「四少爺近來進食本就極少,奴婢們擔心主子身體挨不住,想著今兒他服了您的藥後好上許多,便讓廚房送了飯菜來,誰知四少爺仍是沒有胃口,分毫未動。」

  「四弟他燥熱積滯,先前就耗津傷液、燥結臟腑,如何還能用這些吃食?」

  陸思瓊皺了皺眉,吩咐道:「去讓廚房做碗涼薯粥來。」

  千嵐不可思議,「涼薯粥?」

  見對方肯定,雖頷首卻仍試探的低問道:「姑娘,四少爺先前元氣大傷,如今難道不該滋補固元,如何還讓他吃這個?」

  「四弟陰血虧虛,腸失濡潤,便是想要補元,亦不能急在一時,快去。」

  千嵐沒聽懂原理,卻也不敢再多問,忙應聲而去。

  陸思瓊這方入內。

  玨哥兒正靠在床上,雖仍體虛面白,可清早一劑白虎湯入腹之後,清熱解許,人比早前清醒了許多。

  他已知事,平時與嫡姐雖親疏有度,但此刻心中亦明白是誰治了自個,滿是感激的喚了聲「二姐」。

  陸思瓊沖他笑了笑,走上前坐於床沿,低聲叮囑道:「以後身子不舒服,不能不說,否則受苦的還是自己。底下人若有服侍不周到的,也要跟母親說,你是當爺做主子的,沒必要去遷就忍讓誰,明白嗎?」

  「謝謝二姐。」聞著點頭,目光真誠,眸底似有熱淚縈繞。

  她伸手,替對方攏了攏被角,繼續道:「我吩咐千嵐去廚房拿了碗涼薯粥來,等會你用點然後歇息,晚些時候我再來看你。」

  玨哥兒仍是聽話的點頭。

  陸思瓊便站起了身,說到底她跟眼前人終究不是同胞姐弟,平日溝通得少,關係不親密,並沒有多少話題。

  卻不知身後,玨哥兒的視線緊隨了她移動,及至她離屋,仍久久不曾收回。

  他已啟蒙,很多事藏在心裡,可不代表分不清好壞。

  幼時總聽人道,這位父親原配所生的嫡姐心氣極高,對他乃至母親妹妹都是排斥無好感的,故總刻意保持著距離。

  然而,這回他出事,替他出頭忙碌的,恰恰就是這位高高在上的嫡姐。

  開個藥方雖說不是很難,但二姐從提筆的那刻起,身上就擔起了自個安危的責任。

  原先,她若不站出來,亦無人會怪她,何須頂著這份被人質疑的壓力?

  人的直覺最是敏感,剛對方不過幾句話,卻是真暖到了他的心窩裡。

  二姐表面不說,可心中有他這位弟弟。

  宋氏剛進屋,便見兒子坐著不言不語,眼神呆滯,以為又是哪裡不適了,忙趕過去問了道:「玨哥兒,可是又哪兒不舒服?娘讓人將你二姐請來。」說完就招手要讓宋媽媽去把陸思瓊給追回來。

  「娘,孩兒沒事。」

  這一句對話,可激動壞了宋氏。她眉眼開笑,伸手摸了摸兒子額頭,「不熱了?玨哥兒你的燒退下去了。」

  「嗯。」玨哥兒與母親對視,眼神清明。

  宋氏大喜,連連讚道:「果真是瓊姐兒的藥起了作用,早晨見你雖有好轉,卻仍是昏昏沉沉的不知娘在說些什麼,這會子是真好了。」

  頓了頓,又問兒子是否餓了,喚來紅箋命其去廚房傳膳。

  玨哥兒出言阻止,「娘,二姐已經讓人去廚房做涼薯粥了,她說我現在不適合吃其他的,孩兒也沒什麼胃口。」

  宋氏本不願兒子大病之後吃那等粗糙的東西,卻在聽得是陸思瓊交代的之後,便沒了意見,頷首慈愛的道好。

  待等千嵐取了涼薯粥回來,宋氏親自餵他服下,滿滿的一碗,全用完了,竟是未吐。

  等玨哥兒睡著,宋氏交代屋裡人仔細服侍了準備回錦華堂,剛出院子迎面卻遇到靜安堂的大丫鬟琉璃。

  老夫人請她過去。

  不用說,亦明白是何事,宋氏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正色對來人道:「知曉了,你先回去,我回屋換件衣裳就過去。」

  送走琉璃,她便對身邊人嘆息:「姑太太這事,想來是真盯準了瓊姐兒。可瓊姐兒的決定,從不輕易改變,又豈是我就能說動的?」

  暖風熙熙,午後的天空若澄明透徹的碧玉,剔透無暇。

  嬌園裡的海棠及早花期,點點胭紅若雪中寒梅,香霧轉廊,崇光輕泛。

  剛進院門,竹昔便迎了上來,笑呵呵的福身樂道:「姑娘。」

  竹昔是周媽媽的小女兒,正值豆蔻年華,著了件淡綠色的棉紗小襖,亭亭站在院中,鮮嫩得的如三月柳梢上的嫩芽。

  陸思瓊與她年紀相仿,自幼一同長大,情分非凡。周媽媽總嫌女兒不夠穩重,這卻是她最看好的一點。

  「身子都大好了?」

  「姑娘您的方子最是有用,奴婢兩服藥下去早好了。本想著再去您跟前服侍,又恐夫人不準,便只能巴巴的盼您回府。」

  她心性活潑,平素在嬌園裡亦得主子寵愛,說話偶有撒嬌。

  陸思瓊並不介意,佯嗔了道:「怪你自個身子嬌弱,剛到外祖府上沒兩日便病了,如今怨在家裡無趣,怪得了誰?」

  竹昔無話可接,最後只得苦笑:「姑娘您每回都編排了奴婢尋樂。」

  幾句話惹得滿院子都歡笑了起來。

  進了屋,陸思瓊吩咐人將暖爐撤去,「這天漸漸暖和起來了,等夜深的時候在床幔上掛兩個鏤空銀熏球便罷。」

  「姑娘,您身子可受不得寒氣,各屋裡現還都用著呢,不如晚些再撤?」書繪不放心。

  陸思瓊搖頭,「無礙,師姑給我留的驅寒丸還有,且這幾年我底子也好了許多,不妨事的。」

  話中的師姑,便是從小替她調養身子的妙仁師姑。

  妙仁師姑醫術高超,不但替她治病,亦傳授醫術,陸思瓊對醫理的許多認知便是得她真傳。

  二人感情甚篤,只可惜師姑行蹤成謎,往日在京城時,從不出榮國公府半步。

  亦無人知其來歷。

  書繪等人皆是她近侍,自是了解,見主子思念,不由跟著道:「師姑自去年八月離京,至今已半載有餘,往年便是離開,但逢姑娘生辰,無論如何都是要回京替您祝賀的,這次怎的……」

  她的話,正中陸思瓊心底,忍不住憂慮接話:「師姑定是出事了。」

  否則,如何還不回京?且連封信都沒有。

  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

  前幾日,陸思瓊尚在周府時,跑去問外祖母,得到的仍是音信全無的回答。

  「姑娘莫急,師姑本領那麼大,又有一身好功夫,絕不會有事的。」

  竹昔年紀雖小,卻最通主子心意,「沒有寫信回來,許是有事耽擱了,姑娘且再等等,說不準等下個月您芳誕之時,師姑就出現了。」

  陸思瓊卻仍不安心。

  腦海裡止不住浮現出昨日在周家見到的那名男子,當時對方的眼神,尤其是在聽得外祖母道出「表姑娘」之後,那種毫不掩飾的專註與探究……總讓她隱隱覺得,對方是沖她而來。

  她天生敏銳,直覺極準。

  那名男子的到來,定然與師姑有關。

  這是陸思瓊昨夜的猜測,雖無實據,卻就是莫名的肯定。

  開春後的這幾月來,陸思瓊總不時夢到師姑,回回儘是其身陷囹圄之境。

  外祖父惜她擔憂之切,便派人出去尋找,只可惜至今總無進展。

  她滿懷愁悶的靠上暖炕,隨手取了多寶上的《醫鏡》翻閱。

  這是師姑留給她的。

  看著醫書上記載的珍藥解說,心情慢慢平復下來。後又小瞇了會,等再睜眼,已是暮色四合。

  傳了晚膳用畢,便起身又往清風小築而去。

  替哥兒診完脈,提筆調整了藥方劑量:將原方裡的石膏改用五兩,赭石改為兩半,且仿白虎加人蔘之義,又加野台參三錢。

  吩咐下人再次煎湯,哥兒徐徐溫引下,仍吐藥一半,大便仍未通下。

  宋氏略顯慌亂;陸思瓊輕輕蹙眉,卻不焦躁。

  思忖片刻,考慮到哥兒先前服藥過猛,以致腸胃大傷,於是變湯為散。

  用生石膏細末一兩,赭石細末四錢和勻,叮囑宋媽媽為一日之量,鮮茅根四兩,煎湯分三次將藥末送服。

  這是明日的方子。

  宋氏聞言照做,如今亦只能信她。

  陸思瓊叮囑完畢,便福身告退。

  宋氏望著對方背影,想起午後靜安堂內婆婆的叮嚀,張了張口,卻是沒喚出聲。

  次日,玨哥兒按新方服藥。服後分毫未吐,下燥糞數枚,小便則甚暢利。

  翌日,陸思瓊又更仿白虎加人蔘湯之義,改用野黨參五錢,煎藥送服從前藥末,又下燥糞數枚。

  後調養數日,玨哥兒病始霍然痊癒。

  張御醫從宮中回府之後,被德安侯再次請來替玨哥兒診脈。

  他把脈之後連連頷首,問宋氏拿了先前所服藥方,待看之後,不由贊道:「小少爺這病已然痊癒,只是不知這些方子是出自哪位大夫之手?

  竟然能想到用生石膏與赭石相伍以達通便之目的。此二藥質量而墜,直接服其細末,更可直趨下行,使通熱結之力得以充分發揮,且石膏善清裡熱,熱邪清而不語燥糞互結,則其便自下。」

  又見藥方中有生石膏、代赭石細末,曾先後用野台參和鮮茅根煎湯送服之言,張御醫不由摞了鬍子指著同德安侯激動道:「野台參可補氣生津,用其之意是伏氣所入較深,惟正氣旺盛,才能鼓邪外出。白茅根滋陰生津,並善清臟腑之熱。

  熱清不與燥糞互結,津液充足則腸道自潤,故小少爺便秘之症可除。這位大夫若不是深諳醫理藥性,焉能有如此配伍之妙?」

  宋氏聽到兒子病情確實已然痊癒,自是開懷,以致張御醫後面所言,並未如何細聽,只知是瓊姐兒的本事能耐。

  然德安侯聽後,面色雖然如常,心中卻是彆扭。

  他嫡出的閨女,被人當成市井裡以醫謀生的郎中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40:31

第十三章 來訪

  德安侯致力於朝堂,家中子女姨娘的事素來交由妻子宋氏打理,鮮少過問。

  因而,當塞華到嬌園傳話,道父親要她去外書房之時,陸思瓊感到格外驚詫。

  內心於期待中泛著欣喜,卻又有些遲疑,不知父親是否亦是為了二姑父的那件事……

  因那日她回絕了姑姑,近來連帶祖母待她都冷淡了許多。

  雖不明顯,然相處間,總能察覺。

  珠璣閣坐北朝南,是座二層的閣樓,院內牆隅處植了大片的金棣棠梅。

  這時節,棣棠柔枝垂條,金花滿樹,一眼望去,別具風姿。

  踏上走廊,將書繪與竹昔留在下面,陸思瓊隻身隨塞華上樓。

  繡鞋踩上紅漆木梯,發出輕微的聲響,她衣袖裡握著木匣的右手緊了緊。

  父親喜詩弄詞,最擅書法。

  徽墨乃墨中佳品,其色澤黑潤,舐紙不膠,入紙不潤,香味濃郁,宜書宜畫,素有「落紙如漆,萬載存真」之美譽,頗受文人推崇。

  這是上回在榮國公府時,外祖父見她習字頗妙而賞的。

  陸思瓊亦擅書法,閒來無事時摹上一帖。可這方寶墨,卻總捨不得用。

  轉瞬間,已至門外,塞華敲了門於屋檻外稟道:「侯爺,二姑娘到了。」

  「嗯,讓姑娘進來。」

  塞華應聲推門,彎著腰做了請的手勢,語態恭敬:「二姑娘,請。」

  陸思瓊頷首,提步入內。

  屋內窗大敞,清風徐徐,雖閉門卻並不悶熱,顯得分外明亮。

  德安侯坐於紫檀桌案前,手持了本古籍正閱,因翻卷著,陸思瓊只見能觀其藍皮蓋封,卻不得其名。

  她上前福身,「女兒給父親請安。」

  德安侯擱下手中書籍,抬頭望向女兒,招招手:「瓊姐兒過來。」

  陸思瓊應聲上前,視線越過牆上的四君子圖,思忖著該如何開口將手裡的這方徽墨送予父親。

  她尚沉默間,對坐的人卻出了聲:「為父問你,你二姑姑是不是私下來找過你了?」

  德安侯為人乾脆,雖是文人卻並不愛拐彎抹角,尤其面對的還是自己女兒,更不必含蓄客套。

  尋她過來的目的開門直言,見對方愣愣的注視自己,正色再道:「瓊姐兒,這事你暫且別管。你是個閨中姑娘,別什麼事都摻和進去,回頭見了你外祖父與幾位舅舅,亦不要提起這事。」

  原以為是怪她拒絕了姑姑,不成想是這番意思。

  陸思瓊心情明霽,點頭應道:「女兒明白輕重的,請父親放心。」

  右手間木匣下滑了些剛要取出,卻見父親又滿臉嚴肅的開口:「還有,為父平時忙碌,對你難免疏忽管教。可你是我陸家的女兒,有些關係親疏遠近心中自該分明。

  周國公爺與老夫人待你再是親近,終究不是親人,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別每回從周家回來都盡得了好處,讓外人瞧著還以為我們陸家圖那些個東西呢。」

  陸思瓊握著木匣的手瞬時收緊,又慢慢的挪進了衣袖。

  她羽睫輕扇,斂去了笑意,規矩的應道:「是,女兒謹記父親教誨。」
 
  「嗯,沒其他事就先回去吧。」

  德安侯話落,又拿起了手中書卷。

  陸思瓊抬眸看他,堅毅分明的輪廓上找不到渴望中的絲毫暖意,壓下心頭失落,欠身退出了屋。

  塞華送她下樓,及至離開珠璣閣,陸思瓊都沒有任何表情。

  父親的心裡,終究只有家族榮譽。

  喚她過來,亦無非是擔心她年少無知,會在外祖父跟前說錯話,將話柄落給外人……

  掏出袖中木匣,上好的描金楠木盒子,暖陽下奪目熠熠,卻再無了欣賞的心思。

  耳旁似又迴響起父親冰冷肅然的嗓音:別每回從周家回來都盡得了好處,讓外人瞧著還以為我們陸家圖那些個東西……

  父親心氣高,不喜她收旁人家的貴重物品。

  可這些個東西,在陸思瓊眼中,只是外祖父對她的疼惜。

  現兒告誡她要跟周家保持距離,不能讓人想成攀親附榮,可當年又為何要將自己交與周家撫養?

  陸思瓊的童年記憶裡,最為深刻的便是外祖母的靜頤堂,身邊親近的除了妙仁師姑,便是待她視如己出的大舅母沐恩郡主。

  那麼多年的情分,她從未將周家人當成父親口中的「外人」。

  「咦,姑娘,這方墨您留了許久,不是打算獻給侯爺的嗎?」

  竹昔嘴快,只等問出來才留意到主子顏色不對,後面的話便吞回了喉間。

  陸思瓊未答,只將匣子遞給她,「拿回去收起來吧。」

  竹昔捧著,雙眼迷茫,垂頭看了會匣子發怔。

  再抬眸,見前方主子已然提步,又忙跟了上去。

  回到嬌園,陸思瓊心情仍顯低潮,空閒時又總掛念不知蹤向的妙仁師姑,坐在小書房裡,看什麼都興緻缺缺。

  自她記事起,師姑就在她左右,陸思瓊總覺得她身上藏有秘密。

  否則,何以每回都不敢在京中久留?

  稱是外出遊歷,卻更像在躲著什麼人。

  外祖父與外祖母定亦知曉其來歷,只是不說,或者說不能讓自己知曉而已。

  陸思瓊本不在意這些,只要關切在乎的人陪在身邊即可,可師姑這回離去這麼久,她心中甚是不安。

  但願她沒事……

  心中祈願著,隔著軒窗卻見小廝匆匆跑進院子。廊外的南霜上前問了話,隨即只見她轉身笑著朝書房這兒來。

  「姑娘,榮國公府的四姑娘來府上瞧您了。」

  四表姐?

  自那次匆匆回府後,倒是有些時日沒見她了。

  想起上回四表姐在外祖母屋裡說笑的場景,陸思瓊臉上泛出笑容,起身就走了出去。

  榮國公府的四姑娘周嘉靈乃當今太子妃親妹,其母沐恩郡主又是皇叔裕親王之女,身份尊崇。因著府裡二姑娘的緣故,常常過府,侯府上下對她並不陌生。

  周嘉靈對嬌園亦是輕車熟路,剛進院子瞧見親自候著她的人,含笑的伸出手就喚:「瓊妹妹,我來瞧你,可是高興?」

  「可巧正無聊著呢,表姐你能過來,我自然開心。」

  陸思瓊笑容滿面,兩人攜手進了屋。

  茶水瓜果擺好,姐妹倆便潛退了其他隨侍,屋裡只留幾個親近的婢子。

  「表姐你怎麼突然就來了?叫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不是突然過來,怎麼給你驚喜呀,傻妹妹。」

  周嘉靈素來喜歡取笑,喝了口茶添道:「大姐出閣後,府裡就清冷了許多。你又不常過去,我在家煩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便只能主動過來尋你了。」

  她口中的大姐自是榮國公府的嫡長女周嘉雲,如今人在宮闈,想見上一面可是困難。

  陸思瓊當年母逝之後被接去周府,便是大舅母沐恩郡主帶著撫育,因而三姐妹感情素來親密。

  提起周嘉雲,她亦是懷念,嘆道:「大表姐進了宮,真是快兩年沒見著她了。」

  「是呢。」周嘉靈支著下巴,表情失落。

  若說思念,自是她這做親妹子的更多。

  陸思瓊見不得素來笑容不減的四表姐露出這等表情,扯開話題道:「不過府裡還有三表姐啊,你怎麼會悶得連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榮國公府的三姑娘周嘉樂年十四,在周家與她們年紀最為相仿。

  「三姐?」

  周嘉靈別嘴,不以為意道:「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我就不愛跟她一道玩。何況,她近來忙著呢,哪有功夫理會我?」

  在陸思瓊看來,三表姐除了愛逞強出風頭外,為人還算可以。

  偏生,四表姐就慣受不了她這點,因而眼前人平素有什麼話,都寧願對自己說。

  這方還沒再開口問三表姐近來所忙何事,只見對面的四表姐突然就坐直了身子,興緻勃勃的故作神秘道:「妹妹,你還記得那日離府時,府上來的那位遠客嗎?」

  怎會不記得?

  當時陸思瓊還被眼前人拽著對人評頭論足,何況又遭陌生人莫名注視了番,外祖母反常的送她回陸家,想她忘記那人都難。

  「怎麼了?」她好奇發問。

  周嘉靈正了正坐姿,回道:「那天沒到時辰,祖父就回府見了那男子,還將人安置在了外院,當成了貴客呢。」

  接著又似想到什麼,著臉不悅道:「見他時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樣,誰知卻是個莽漢。次日景凡表哥過府,誰知那人自己溜達到了內宅裡來,遇見景凡表哥時,非拉著人出去騎射。

  景凡表哥平素何等性子的人,哪裡理會他?若是識相的人,自不會強人所難,可那人上前兩步,卻是將景凡表哥直接摔了個過肩……」

  「啊?」

  陸思瓊本是歡樂,等聽到這句,詫異道:「怎會這樣?那人認識龔二爺?」

  「景凡表哥才不識得他呢。也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莽漢,一點規矩都不懂,內宅那等地,也是他個外男可隨便闖的?」

  周嘉靈似乎對那人意見頗多,嚷了個不停:「祖父祖母知曉後,還護著那所謂的貴客。

  說來也奇了,景凡表哥被人莫名欺負了,蕙寧公主竟然沒有來追究。」

  聞言,陸思瓊微滯。

  蕙寧公主乃天子胞姐,往常最是護短,這回居然不替兒子出頭?

  探身詢問:「表姐可知那人的來歷?」

  「只知他姓韓名邪。我這兩天纏著祖母打聽,沒問出來,今日還被我娘給訓了頓。」

  提起這個,她就委屈,「娘說那人不是我能打聽的,讓我少管這事。我一氣,索性就跑來找你了。」

  大舅母為人寬和,待她這外甥女都素來疼愛,何況是親閨女?

  陸思瓊隱隱覺得韓邪身份不凡,可連表姐都不知就裡。

  抬眸見其表情哭喪,剛想安慰幾句,卻聽對方幸災樂禍了道:「不過他初至京城水土不服,這兩日連床都下不了,祖父跟父親正愁著給他找大夫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40:45

第十四章 庶妹

  周嘉靈說了許多,皆是關於那名外來男子的,陸思瓊隱約覺得,四表姐對他很感興趣。

  「……妹妹,你說那人是否過分?且不管他是受何人所託來府裡送信,可我們周家禮待收留他,他卻這樣不自覺,將國公府的宅子當成自家後院似的,想去哪就去哪,我真是從未見過如此狂妄無禮的人。」

  她絮絮叨叨的念個不停,顏上表情激動多變,倒引得聽者好笑。

  周嘉靈見對方笑然,不由佯裝惱了嗔道:「瓊妹妹,你怎的還笑?」話落,伸手就去就撓對方癢癢。

  陸思瓊素怕這招,後仰了身子歪在暖炕上躲個不停,嘴上連連告饒:「好姐姐,不笑了,我真不笑了,你饒了我吧……」

  周嘉靈雖比她年長,可自幼被寵著長大,女兒家捉弄的心思頗為濃烈,何況此時又是私下,哪裡肯輕易停手?

  姐妹倆打作一團,笑聲不時飄出屋外。

  陸思瑾剛踏進嬌園,便被這陣歡快的笑聲吸引。

  她腳步頓在院口的石階上,目光自然而然投向聲源處,心中想像著平日端莊高貴的嫡姐,私下裡與人吵鬧玩樂時的模樣。

  南霜跟寶笙本在屋廊下侯侍,見人進院,兩人對視一眼。

  寶笙轉身通稟,南霜迎上前微微一福,「四姑娘安。這時辰,不知姑娘怎的有空過來?」

  奴承主意,雖說面上笑吟吟的,語態卻不親熱。

  陸思瑾似察覺不到她的冷淡,談笑得體的說道:「姨娘做了些點心差人送到蘭閣,我見有姐姐喜愛的藤蘿餅跟榆錢糕,便送過來請姐姐嘗嘗。」

  她身後的婢女聽雪,手中持了個雕漆食盒,適時的往前一步。

  南霜唇際笑容不減,引了路接話:「四姑娘客氣了,嬌園裡從不短這些吃食。再且,既是王姨娘特地給您做的,再送過來讓我家姑娘收了,豈非過意不去?」

  「不過就兩道點心,有何好過意不去的。」

  陸思瑾莞爾,添道:「望姐姐莫嫌棄才是。」

  屋裡早已息聲如常。

  錦簾掀起,進屋,便見嫡姐與周家姑娘並坐於炕上。

  其間的梅花式填漆小几上擺著各式瓷碟,盛列的點心無一不精緻,好些她甚至連名都喚不出來。

  若說剛還覺得南霜這丫頭說的話是在拿喬,此刻她心裡卻真開始犯虛。

  自己拿這樣的點心來……

  視線交接,陸思瑾闔眼斂下萬般思緒,揮手讓聽雪將食盒放於圓桌上,展笑複述道:「二姐,今年院裡的紫藤花開得極早,姨娘做了藤蘿餅,我給拿來你用些。」

  「四妹妹有心,倒是勞煩王姨娘了。」歡鬧時被人打斷,任誰都難有好語氣。

  何況陸思瓊對王姨娘母女本就無好感,又見對面表姐神情亦是無趣,是存了心思要早些打發來人,睨向聽雪擺在桌面上的那碟子藤蘿餅,視線卻有片刻凝征。

  她沉默著,還未開口,旁邊人卻先出了聲,「陸四姑娘果然心思玲瓏,這藤蘿餅,是我姑姑生前最愛呢。」

  陸思瑾容上的笑容瞬時有幾分尷尬,剛垂下眉眼,卻聽周家姑娘又吩咐道:「既是給我瓊妹妹的,怎麼不送過來?」

  几面上已擺滿了碟子,哪還有餘空?

  然周嘉靈的眼神緊鎖著她,陸思瑾只得端了碟子過去,嗓音仍是輕輕柔柔的:「二姐跟周姐姐嘗嘗好不好。」

  紫藤花香甜雅清香,縈繞鼻前。

  陸思瓊不曾動筷,抬眸望著滿面真誠的庶妹,喃喃道:「四妹,其實我從不喜這藤蘿餅。只是聽身邊人道娘親喜歡,因而每逢紫藤時節,才會用些。」

  王姨娘乃陸周氏生前侍婢,這是不可抹滅的事實;

  是以,陸思瑾每回遇見嫡姐時,都會氣短上幾分。

  「我,」她張了張口,卻不知要解釋什麼。

  不顧對方茫然,陸思瓊接過碟子,順手又交與旁邊的竹昔,「好了,點心我收下,以後不必特地趕過來。我這若有需要,自會讓丫頭去請你。」

  聞者眼皮一跳,心思被拆穿的窘迫致使雙耳皆熱了起來,心跳甚快,忙挪開視線不敢直視。

  「還有,告訴你姨娘,她如今已是半個主子,府裡上下皆知她是父親的枕邊人,就不要再做那些與身份不符的事。」

  陸思瓊語氣肅然,話中不免帶了幾分冷諷:「她既有了今時地位,就算不顧我爹爹體面,也要替你這做姑娘的著想。大廚房那種地方,以後還是少去為妙。」

  「是,妹妹定謹記姐姐之言。」

  陸思瑾是不敢在嬌園放肆的,唯唯諾諾的應下。

  只那低躬著的身子,似無聲訴說著委屈。

  「你難得過來,本也該留你說會話的,」

  陸思瓊欲要送客,然話還沒出口,卻又聞門外寶笙急急的聲音傳來:「姑娘,前院管事傳話進來,蕙寧公主派了車架過府,稱是公主想見您。」

  陸思瓊起身,為之一愣。

  周嘉靈亦是驚詫,望著身邊人問話出聲:「妹妹,蕙寧公主怎麼突然要見你?」

  陸思瓊搖頭,她更不明就裡。

  她與蕙寧公主相熟,亦不過是因著周家的緣故。

  蕙寧公主乃周太后長女,當年下嫁給永昭伯府的三少爺龔時霆。

  龔家三少爺平亂有功,且身為駙馬,早在先帝在位時便被加封為建元侯。

  如今龔家一府二爵,文武相輔,可謂昌盛。

  先前四表姐口中的景凡表哥,便是蕙寧公主與建元侯之子,在龔家行二;因尚未請封為世子,因而只稱龔二爺。

  而在陸思瓊的印象裡,蕙寧公主遠不似外界傳聞的冷艷,待她時總溫溫柔柔,鮮少紅臉。

  然以往去公主府,皆是小住在榮國公府時,蕙寧公主接大表姐與四表姐前往,順帶會請她。

  故而,如此大費周章的特地來侯府相請,實乃頭遭。

  「二姐,既然你要外出前往公主府,那妹妹就不多留了,改日再來打攪。」

  陸思瑾亦不是無眼色的,這種場合,她難道還能留著?

  雖不明白蕙寧公主為何突然召見,但公主相邀是斷不可能回絕的。

  陸思瓊心想著要進內室收拾一番,便也沒如何留意陸思瑾,點了點頭,沖外吩咐道:「南霜,送四姑娘,再讓小廚房包幾份新鮮的點心帶上。」

  嬌園裡,私下亦可開火。往日,點心羹湯之類,從不間斷。

  「是的,姑娘。」

  南霜掀了簾子站在門口,又恭敬的請了四姑娘出去。

  陸思瑾至嬌園外,待南霜回了院子,方停在小徑上。

  她轉首望著牆垣,神情黯淡:「姨娘明知二姐不喜我,還讓我過來。周家姑娘縱是矜貴,但二姐那性子,能容得我去巴結她的表姐?」

  年輕女孩,受了委屈難免要有怨氣。

  聽雪便在旁安慰:「姑娘莫氣,府裡向來就屬二姑娘得寵。她的脾性,又何時遷就過旁人?

  咱們許是去的不是時候,打攪到了她跟周姑娘談事,否則往常二姑娘待您雖說亦不熱絡,卻也不至於冷淡如此。」

  「可我瞧著,周四姑娘待我也是無好感的。」

  與親近之人,陸思瑾便不再掩心中不平:「二姐她命好,投到了先夫人腹中,是府裡的嫡姑娘。往日祖母疼著,母親寵著,連父親也在意她,就只請她一人去書房。

  還能有整個周家傍身,萬千寵愛在身,自是不會將我這庶妹放在心裡。何況,姨娘當年又是瞞著先夫人使了那種手段近父親的身……」

  言剛至此,便被不顧主僕規矩的聽雪捂住了嘴。

  聽雪慌張的左右遙看,見四下無人方緩了口氣,提醒道:「姑娘,您怎麼能說這話?仔細隔牆有耳,何況姨娘平日做的一切,甚至今兒教您來討好二姑娘,不都是為了您的前程著想嗎?

  姑娘這話要是傳到姨娘耳中,準得傷了她的心。」

  陸思瑾到底不是不知事的,點頭表示明白。

  扯開丫鬟的手,又羨慕似的望向嬌園,應道:「我知姨娘都是為了我好,當初若沒有她,亦不會有今日的我,只是……」

  只是,可惜她不是與二姐同胞。

  陸思瓊對府中姐妹自有處法,雖看不上王姨娘與四妹的做法,卻也不會刻意落她們顏面。

  說到底,心太小,藏不下那麼多人,亦給不了她們如何重的分量。

  陸思瑾離去後,她便進了內室更衣梳理。

  換了件鏤金絲鈕牡丹花紋的蜀錦衣衫,配了同繫絹裙,便坐於妝鏡台前。

  見的是蕙寧公主,雖說談不上如何陌生,卻也不能草率輕視。

  周嘉靈站在她旁邊,眼瞅著那錦衣上的花紋言道:「蕙寧公主不知為何,特別喜歡你用牡丹花紋的衣飾。瓊妹妹,說來也奇怪,往常我也見其他人著過這類衣裳,卻都沒你穿著好看。」

  陸思瓊忍不住笑,「姐姐這是在取笑我呢?」

  「沒有,我何時糊弄過你?」

  生怕好意被曲解,周嘉靈急道:「每逢我讚你幾句,你便謙虛不受,再這樣下去我可要不開心了。」

  她邊說還邊圍著繞圈踱步,瞧瞧鏡中的人兒,又看看眼前的背影,突然嘀咕了句:「咦,瓊妹妹,我發現你的容貌,出落得越來越似蕙寧公主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40:59

第十五章 九賢王

  「哐當!」幾乎是周嘉靈話音剛落,屏風外就傳來了瓷盞落地的聲響。

  陸思瓊轉首望去,只見周媽媽正手忙腳亂的彎腰拿帕子拭綜裙上被濺到的茶漬,因垂著腦袋而看不清表情。

  她只道是對方不小心滑了手,擺手使竹昔過去,言語柔和道:「媽媽怎麼過來了?你放心,我與表姐一道去公主府,不會出差錯的。」

  竹昔低語關切了幾句,確認親娘無礙,方彎身拾撿碎片。

  周媽媽舉步入內,至鏡台旁福了身,頗不好意思的笑著告罪:「奴婢笨拙,原是沏了茶,不成想失手落地,還驚擾了兩位姑娘。」

  「媽媽不必驚慌,我在瓊妹妹這又不是外人。」周嘉靈笑著,和顏悅色的接話。

  後者低首,隨即開口反問:「老奴剛聽表姑娘在說,我家姑娘出落得似蕙寧公主?」

  「可不是,媽媽,你看像不像?」

  說著就繞到陸思瓊身前去,細細端量了道:「都是外甥女,偏生就屬瓊妹妹盡承了公主姨母的樣貌。你們瞧,妹妹的眉眼跟家裡幾位姑姑都不一樣,卻似有了皇家公主的風範。」

  且不論周家與皇室的關聯,周嘉靈的母親沐恩郡主便是親王之女,與蕙寧公主乃堂姐妹,私下裡素來就喚姨母。

  「哎喲,我的表姑娘,您這話可不能說。」

  周媽媽竟是輕顫,眼神則忍不住瞥向自家姑娘,澄清道:「老奴說句大不敬的話,蕙寧公主是先夫人的表姐,我家姑娘承襲夫人容貌,從小模樣與國公府上的諸位姑娘就相像。

  不說這容似蕙寧公主,便是與四表姑娘您,也像是親姐妹一般。」

  「可是,我見過姑姑畫像,表妹長得,」

  周嘉靈支起下巴,不確定的嘀喃道:「表妹跟姑姑不太像,再說我是公主姨母的親外甥女都不像她,怎麼就……」

  尚未說完,又被周媽媽「呵呵」著打斷:「表姑娘今兒是怎麼了,姐妹這麼多年,怎的突然就注意起我家姑娘模樣來了?」

  她問完,卻又不等其答話,徑自至陸思瓊身旁執起案上羅列的頭飾比劃,「姑娘,這套宮妝千葉攢金的牡丹頭面極好看,配您這身衣裳正合適。」

  周嘉靈心性淺,且剛本就是隨意說起容貌,此刻聞言頓時被勾去了注意,亦跟著探身查看。

  「這套首飾我記得,是去年蕙寧公主在妹妹生辰時賞的吧?」

  她琢磨著,恍然道:「瓊妹妹,我明白了,蕙寧公主召見肯定是因為你下月的生辰。」

  「公主的心思,我可猜不透。」

  陸思瓊是真想不明白,雖說私下時遇蕙寧公主心情好,亦讓自己隨著表姐們喚她一聲姨母。可對方終究是皇室中人,身份尊貴,平時斷不敢造次。

  「表姑娘同我家姑娘一起去公主府?」

  周嘉靈應道:「嗯,我本就是來找妹妹解悶的,這才剛來呢。她若出門去,我自是要跟著的,左右我也許久未見公主了。」

  蕙寧公主嫁與建元侯後,有獨立府邸,平日除了龔府裡的人,往來最頻繁的當屬榮國公周家。

  未免讓公主府的人久等,陸思瓊妝扮得體後,便與四表姐同去靜安堂向祖母告別,這方隨喬嬤嬤而去。

  公主府雕樑畫棟,玉宇瓊樓,踩在白玉石磚鋪就的徑道上,入目皆是名卉珍品。

  她不是初回過府,亦沒了以往的驚艷,對美景興緻缺缺,心中思忖不明公主特地尋她到底能有何事。

  花園裡百花爭放,牡丹國色千嬌,風姿正盛。

  花叢深處,只見一人錦袍玉帶,負手而立。聽到動靜,轉頭凝來,眉宇微皺,似不甘被擾。

  卻又在看清行人後,舒展而笑,笑容儒雅。

  陸思瓊本垂在裙邊的手指微起,轉瞬鬆開。抬眸望向他,見其仍是慣穿的貴紫錦袍,溫和清俊的容顏上眸光親和。

  是周太后幼子,先帝的九子,賢王。

  她剛眨了眨眼,前頭領路的嬤嬤已帶眾人行禮:「九王爺安。」

  旁邊四表姐亦拽了她衣袖福身,「見過王爺。」

  「不必多禮。」

  他嗓音溫潤,似珠玉落盤,有種道不清的情緒夾雜其中。

  視線由心落向某處,啟唇問道:「皇姐又請了周四姑娘與陸二姑娘過府來?」

  「回王爺,公主使奴婢去德安侯府請陸二姑娘,湊逢周家姑娘亦在,便一道過來請安。」

  喬嬤嬤話落,復添了句:「王爺可是來見公主?」

  「閒來府中無事,來皇姐這看花。」

  他笑了笑,語氣一如既往的平和,只在說到「看花」二字時不覺柔了幾分。

  陸思瓊抬眼覷去,見其正對牡丹,頎長的身形立於芳華中,有種灼目的明艷。

  蕙寧公主府裡的牡丹乃太后親賜,同御花園裡的一樣,四季不敗。

  世人皆知,九賢王鍾愛此花。

  「既是皇姐尋她們,你便先領人過去吧。」

  他亦是公主府的常客,同蕙寧公主姐弟情深自不講究客套,喬嬤嬤聞言,頷首稱諾。

  周嘉靈注視著對方,想尋機會開口。她自小與這位表舅親近,只如今場合不適,亦不敢造次。

  眼見著就要擦身而過,他卻突然出聲:「又是一年芳誕了吧?」

  問的自然是陸思瓊。

  她壓下詫異,止步福身:「回王爺,是的。」

  有了對話,本沉默的周嘉靈頓時插話:「表舅你記得下個月是瓊妹妹生辰啊?今年打算再送個什麼,不會又是玉雕吧?」

  陸思瓊忙拽了她的胳膊使眼色。

  九賢王性情溫和,不拘禮數,雖身份高貴且為長輩,但因年僅二旬有餘,私下相處時向來自然。

  可對方不追究無禮,現如今當著嬤嬤丫鬟們的面,怎能直言這樣的話?

  他但笑不語,頃刻,突然彎唇開懷而笑,「是二姑娘不喜歡?」

  陸思瓊抬眸,對方視線裡的柔意似能直通人心,灼得她難以直視,忙又低下了腦袋,「沒有。」

  幼時尚住在榮國公府,那時九賢王常常過去,一逗留便是整日。

  他精通書畫,好吟詩作詞,少年高貴的他不同於其他名門子弟般輕狂,耐心十足的若位老成長輩,經常帶著她與諸表姐妹在花園亭榭內玩耍。

  每當那時候,陸思瓊總想,爹爹在侯府裡,是否亦是如此陪伴弟妹,坐在朗朗白雲下解說詩詞、點撥棋藝。

  六年前,太后親選賢王妃。

  成婚後,他去周府的次數越來越少。而自己亦被接回陸家,相處的時間極少,再見面卻也生疏起來。

  三年前,賢王妃病逝,不曾為他留下一兒半女。賢王喪妻而哀,自請離京,年前方才歸來。

  不過,無論是成婚後還是雲遊在外,每年的生辰,他都會命人送上一份賀禮。

  禮同幼年,精雕玉牡丹,從蓓蕾初綻到含苞待放,姿態各現。

  此時,陸思瓊望著他臉上笑容,與記憶中的不同,像是少了幾分溫暖。

  而對方的眼神,卻一如當初,明明注視了你,可透不出神采,似是在透過她望向其他。

  既似緬懷又似惋惜,她讀不懂。

  因著賢王性子隨和,周嘉靈在他面前素來不重禮節,聞言接話道:「表舅真無新意,每年都送這個,讓瓊妹妹都沒了驚喜。」

  他依舊抿笑,不辨不駁,右手負在身前,左手卻不經意的把弄起佩玉流穗。

  隨後,語氣欣慰道:「你們現在都長成大姑娘了。」繼而復嘆:「確實該送些旁的了……」

  幾位主子說話,身份特殊,喬媽媽不敢提醒,只得站在旁邊。然想起公主命她去德安侯府接陸二姑娘時的表情,又覺不該耽擱。

  現見幾人如此不緊不慢的談話,終忍不住開口:「九爺到這,奴婢派人去侯府請侯爺跟二爺過來陪您。」

  「不用,我一個人站會。」

  他話落,擺了擺手,「帶她們過去吧,免得皇姐久等。」

  「是。」得了這話,喬媽媽才敢重新提步。

  衣羅裙帶拂過,一行人漸遠。

  他的目光從嬌艷的花上挪開,視線飄遠,那抹纖細的身影,似正與什麼在慢慢重合。

  稍走遠些,周嘉靈輕道:「瓊妹妹,你覺不覺得,表舅跟過去變化好大,都不愛說話了。」

  陸思瓊壓下浮出的某些思緒,留意了眼前面的喬嬤嬤,轉首看著表姐回道:「賢王妃的離世對九王爺打擊很大,有所變化也在情理。」

  「這倒是。賢王妃過世後,太后娘娘幾次提出選妃,都被他拒絕了。」

  至公主寢殿外,不待喬嬤嬤進去通傳,便見姜御醫垂頭喪氣的退了出來。

  陸思瓊與周嘉靈都識得他,後者邊搖頭邊走,碰著她們客氣的打了招呼。

  兩人微微欠身,回了禮:「姜御醫。」

  他往前行了幾步,突然又似想著了什麼般回頭喚了聲「周四姑娘」。

  喬媽媽已經入內,周嘉靈自是上前詢問何事。

  姜御醫似是受了挫,臉色頹廢,「煩請四姑娘務必提醒貴府客人,這水土不服之症可輕可重,如今調養不當若再不忌口,恐情況愈糟。」

  周嘉靈愕然的點頭,待姜御醫走遠了才納悶出聲:「祖父竟然為那人驚動了公主府上的御醫?」

  陸思瓊亦甚惘然。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15:41:11

第十六章 恩澤

  蕙寧公主風華絕代,三旬出頭,身著瑰紅色織金的明媚衣裳,金絲牡丹披帛長長的流曳於殿前,似兩縷金紅霞光自雲端拂過。

  她坐於高位,鬢邊的海水紋青玉簪上明珠濯濯瑟動,如嬌蕊一般;案邊一株綠玉翠竹盆景,雖說玉光清雅,卻瑩然如水,益發襯得她容光四射。

  皇家公主風範,自是灼灼奪目,耀光無限。

  兩人規矩的行了禮,蕙寧公主瞅著她倆溫和言道:「近來天氣轉暖,不似前幾日般細雨綿長,今見院裡花開正艷,突然想起下個月便是瓊姐兒的生辰,原是閒來招她過來說說話,倒不料靈姐兒你也過來了。」

  往常,皆是蕙寧公主派人去國公府請周家姑娘,若是陸思瓊在那,亦順道請來。

  如今日這般狀況的,還真從未有過。

  「嘉靈湊巧去侯府找瓊妹妹,聽聞您尋她,便主動跟著過來了,姨母莫要見怪才是。」

  她雖被寵得有些驕縱,但大家族裡的女兒哪可能真不懂場合要次。見眼前人語笑晏晏便知其心情不差,想著自己終歸是不請自來,便先主動喊了姨母告罪。

  蕙寧公主對周家人素來寬和,當然不會怪罪。

  且她今兒目的並不在此,視線落向一襲牡丹錦衣的陸思瓊。

  只見其滿頭青絲梳得整齊細緻,戴了她賞的纏絲牡丹金蝶,步搖上垂下的串珠銀線粟粟晃動,反射出星星點點的銀光,鬢旁的紫瑛色復瓣絹花更添瑰麗嬌美。

  蕙寧公主就喜歡她的芳華盛裝,眸角笑容漸甚,伸出戴了翡翠護甲的右手,招了招語態親和:「許久不見瓊姐兒,跟姨母都生疏了。你這孩子,當學學你表姐的伶俐,在我府上還要拘著?」

  她自稱對方為外甥女,陸思瓊往前兩步,亦從善如流的笑著回話:「不曾見外,只想著姨母或是有話與表姐交代,知不該插話而已。」

  以往蕙寧公主待她雖說親近,卻也不似這回,整個人從神態舉止到言辭話語都透著股熱情。

  陸思瓊深知自己身份,於許多人前得以長臉都只是因為外祖家的緣故,故而時常把握著度。

  譬如現在,雖口喚姨母,然心中亦知不能真如表姐般自在隨意。

  不能將長輩的疼惜當做理所當然,她素來懂得感恩這理。

  蕙寧公主見其亭亭玉立在瑰紫金毯上,原想再喚她近前幾步,卻又似有什麼顧忌般收回了手。

  餘光瞥向另邊的周嘉靈,片刻開口:「靈姐兒難得過來,你這坐不住的性子定比不得你表妹,去園子裡轉轉吧。」說著吩咐旁邊的喬嬤嬤領了兩侍女過去。

  「周四姑娘,奴婢伺候您去園子裡歇歇。」

  喬嬤嬤最懂主子心意,語氣含笑著帶了幾分誘哄:「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賞下來一隻靈貓,是鮮見稀奇的品種,通體雪白僅其尾泛黃,進貢的使臣道這叫『金簪插銀瓶』,說是此貓寓意極好。

  公主本想差人送去國公府供您玩耍,已命人馴服了它,如今溫順的不得了,姑娘不如提早過去瞧瞧?」

  周嘉靈沉默了會,看看蕙寧公主,又瞅了瞅前側的表妹,瞭然的點頭:「好啊,這麼罕見的貓,我真要去看看。」

  她話說完,只見蕙寧公主唇邊的笑容更深了,靈姐兒亦是個心細的。

  陸思瓊略有躊躇。

  這會子饒是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出蕙寧公主是在故意支開眾人。

  派專人尋她過來本就突兀,如今私下裡,到底想對自己說什麼?

  室內轉瞬便剩下她二人,一坐一站,一端量一垂首。

  「瓊姐兒過來。」

  沒了外人,蕙寧公主直接喊她到身邊來。

  陸思瓊剛走近,手便被人握在了掌心,抬眸正迎上對方慈煦的目光,不由復喚了聲:「姨母?」

  「你這孩子從小失了母親,便是周家有再多的照拂,終歸也肯定是受了委屈的。」

  蕙寧公主語調疼惜,凝視著她繼續道:「我雖是皇家公主,卻也是你母親的表姐。

  你從小知書達理,懂得禮規是好,但在這並不用客套。在我眼裡,你與靈姐兒她們姐妹都是一樣的。」

  陸思瓊內心動容,對方寥寥數語,卻直達她心底。

  德安侯府的眾人平素見自己衣光鮮亮,便羨慕她有周家倚仗;可因自小不在府裡長大的緣故,連祖母父親與她相處時皆不免帶了幾分客套生疏,從不曾真正親近。

  而在外祖家,雖說舅父舅母視她如女,但她心底明白,自己終究是個外人。

  衣食無憂是好,光鮮榮華亦奪人眼球,可都填補不了她生母已逝的事實。

  這些想法,陸思瓊心裡是有的,但從不曾表露,不成想眼下道出她心聲的,卻是高高在上的蕙寧公主。

  福身謝恩,她用詞仍是周全得體:「姨母疼惜,思瓊感恩不盡。」

  聞者若有似無的嘆了一聲,悠長得略顯惆悵。

  輝煌華麗的室內,半晌沒有聲音。

  蕙寧公主期盼眼前人能對自己敞開心扉,卻又知曉不能急於一時,琢磨了再次開口:「待生辰之後,你便十三了。上回周老夫人與我說起,道你母親雖然不在,可終身大事是斷不放心交與宋氏之手。」

  陸思瓊征然,驚訝之色溢於言表。

  對方見她如此,安撫道:「你莫擔憂陸家會多想,這事關係到你一生,斷不可能退讓草率。我雖不是你至親,可真要干涉,卻也不怕陸家不同意。」語氣堅定,暗帶保證。

  「讓姨母操心了。」

  蕙寧公主見狀,似心有無力,鬆開對方之手,閉了閉眼改言道:「罷了,此事暫且不論,省得你總緊張。」

  陸思瓊其實不曾緊張,無措倒是真有。

  她怎麼也想不到,蕙寧公主特地遣人接自己過來,是為了談以後的終身大事。

  若是外祖母尋她說這些,或者大舅母出面,她都可以坦然接受。

  然蕙寧公主……

  她對眼前人今日所表露出的情緒,有些茫然。

  印象裡,公主從未待她如此熱切過。

  她思緒萬千,卻不知蕙寧公主亦心中掙扎著。

  深思熟慮了番,又凝望起眼前少女,最終隱約無奈道:「這事瓊姐兒你且放在心上,無論是周家還是本宮,都定會護你。」

  特改了稱呼,陸思瓊明白,對方這是在用「公主」的身份允諾。

  她受寵若驚,為突來的這份關懷感到莫名。

  至旁再次謝了恩。

  蕙寧公主這方揮手,「去園子裡尋靈姐兒走走,這公主府你往後有時間便常來走動,你知道本宮歡喜你。」

  陸思瓊應了,退出寢屋,徒留蕙寧公主一人獨坐。

  她撫了撫額跡,半晌從廣袖裡取出一枚羊脂玉玦。

  捋過那半舊的明黃流蘇,未戴護甲的左手指腹輕輕摩挲。後又低首,視線定在被纏枝脈絡圍繞的二字之上:隆昌。

  侍女引路,陸思瓊到了花園偏隅,果見四表姐正抱貓逗弄。

  看見她,周嘉靈將懷中之物交給旁邊婢子,上前關懷詢問:「瓊妹妹,你過來了,公主尋你什麼事兒?」

  何事?終身之事?

  陸思瓊不便啟齒,只好看了看左右。

  後者暗想蕙寧公主是潛退了眾人私下與表妹所談,定是秘事不該說於人前,理解之後倒也釋然,轉身跟對方論起貓寵。

  及至離開,蕙寧公主都未再尋她談芳誕之事。

  馬車裡,錦綢名為枕,珠簾搖晃。

  周嘉靈嘀咕費解:「本以為蕙寧公主尋你是因為生辰之禮的事,既然沒提,那到底是什麼事?

  我覺得今兒姨母對你的態度也有點不太對勁,總是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還讓我避開,後來到底對你都說什麼了?妹妹,沒為難你吧?」

  她突然語氣急切,滿目關懷。

  陸思瓊心暖,握了她的手搖頭,「沒有,公主說她待我與你一般。」

  頓了頓,究是沒有瞞她,「有跟我提到生辰,只是深意好似是覺得我年紀大了,憐我生母不在,道想替我終身做主。」

  「終身?」周嘉靈驚呼反問。

  陸思瓊剛想讓她輕點,卻正聞道上一陣「嘚嘚」的馬蹄聲。

  高馬上少年與車廂擦身而過,疾至公主府門前停下。

  翻身下馬,將繩栓交與上前的侍衛。他回頭望了眼漸遠的華蓋馬車,隨口問道:「剛是何人離府?」

  侍衛恭敬應答:「回二爺,是德安侯府的二姑娘與榮國公府的四姑娘。」

  「母親請了周表妹過府?」

  少年輕聲低喃,那侍衛以為在問自己,忙又接話:「是公主特派人去侯府請的陸姑娘。」

  「陸家?」他眉宇微皺,眸光探究尋味。

  車廂內周嘉靈放下簾幕,同對面的人言道:「是景凡表哥呢,他準是得了九王爺在公主府的消息而來的。」

  「該是這樣。」陸思瓊心不在焉。

  「嘻嘻,想景凡表哥往日那般驕傲,自不設防被人欺了之後,到現在都沒再去府裡。」

  提及這話,周嘉靈卻又好奇:「話說,公主這回確真奇怪,不替景凡表哥出頭便罷了,還使姜御醫去給韓邪問診?著實不可思議。」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5:50

第十七章 家人

  因順道要將周嘉靈送回榮國公府,故公主府的車架在抵達德安侯府後,並沒有入內拜會。

  陸思瓊獨身去了靜安堂,屋裡二嬸母孫氏與三堂妹陸思瑜正陪著祖母說話。

  見她歸來,陸老夫人笑盈盈的招手,語態慈藹:「瓊姐兒回來了?」

  聞者福了身,低眉應允:「是的,祖母,孫女回來了。」

  話落,又朝坐在旁邊錦杌上的二夫人欠了身。

  三姑娘隨即上前,兩人拉著手互相屈膝見禮。

  二夫人中等身材,穿了身寶藍色葫蘆雙喜紋的杭綢褙子,圓髻梳得整齊,並插了對赤金填青石的如意簪;

  她面頰滿月,眼目舒展,顯得慈眉善目。

  此時眸光親善的望向陸思瓊,含笑說道:「午憩醒後聽說蕙寧公主派人請了瓊姐兒你過府,嬸母原還想著是否有要事,或可能就在公主府待上幾日,不成想今兒就回來了。」

  「勞嬸母掛心。」

  陸思瓊應對得體,語氣柔緩:「侄女本也這樣以為,可過府後公主道沒什麼要緊事,只是尋我去說話解悶。」

  聞言,二夫人濃眉微挑,目光深邃了幾分。

  旁邊陸思瑜小聲接了話,「蕙寧公主真是將二姐你放在心上。」

  她身姿嬌小,粉色薄襖配碧綠色的綜裙,穿在身上如朵含苞欲放的春花。

  陸思瓊素知這位妹妹私心對自己是存了嫉妒的,但面上仍回以淡笑。

  而將要回話時,只聽祖母已開了口:「現天色不早,你們母女過來也有會子了,且先回去吧,瓊姐兒你留下。」

  二夫人應聲而起,拉著女兒告退。

  待等到了屋外,孫氏方小聲叮囑:「瑜姐兒你莫要眼紅,蕙寧公主如今既無事都念著她,想必瓊姐兒是真在她跟前得了臉。」

  迎上女兒似有不甘的目光,按著她手背繼續道:「娘知你羨慕她,但人各有命,瓊姐兒有個身居高位的外祖父,咱們比不了。再說,你倆是姊妹,也用不著同自家人比。

  何況,瓊姐兒的性子娘是摸透了幾分的,平時與咱們雖談不上熱情,可實際上最重感情。他日瓊姐兒若是富貴,她照拂起娘家時,難道還能短了我們的好處?」

  陸思瑜被說穿心思,心虛得雙頰泛紅髮熱,低著頭應道:「娘平時說的,女兒都有記著。她是我二姐,如今閨中交好,往後她富貴了,女兒身為她妹子,在外人面前也是臉上有光的。」

  孫氏欣慰的拍了拍她,滿意接話:「你能明白就好,要沉得住氣,娘就擔心你學了胡敏那丫頭。

  唉,按理說你二姑姑也是侯府裡教養出來的,怎的眼見如此短淺,把敏姐兒縱成了那樣?

  老夫人年邁,對外孫女難免多疼愛些。但這裡是陸府,胡家的姑娘任性到這種地步,平時連你大伯母都不放在眼裡。呵,現如今得意,往後可有她們悔的。」

  先大夫人在世時,二姑太太陸文雅便看不慣長房,連帶其所出的瓊姐兒都不乏冷言冷語;後宋氏進府,因她出身低微,便越發瞧不上。

  往日但凡這對母女過府,從不曾給過長房好臉色。

  孫氏在旁瞧著,少不了給閨女分析利害,因而陸思瑜對這些道理都分外透徹。

  只是,豆蔻年華的姑娘,偶爾沉不住氣,見著同齡的姊妹風光得寵,眼紅亦是難免。

  此刻,聽了開解,她反握住親娘的手,乖巧得似做承諾:「娘您放心,女兒絕不會去跟二姐爭一時風光,得空的時候我會多去嬌園走動的。」

  「好,娘便知你是個懂事的。」

  母女倆攜手而去。

  西邊的徑道上,得了消息的四夫人楚氏正匆匆趕來,遠遠瞧見二房母女離開的背影,不由停在了原地。

  大丫鬟碧雲隨之望去,出聲道:「夫人,那是二夫人跟三姑娘。」

  瞥了眼靜安堂的院門,又不確定的添道:「她們是剛出來的,二姑娘從公主府歸府便來向老夫人問安,難道是被潛退的?」

  她的問話正中楚氏所想,「該是這樣。」皺著眉卻又思索了咂舌:「這孫氏倒是怪聰明,趕早了來這候著。我現在過去,瓊姐兒已經在那,老夫人怕是不會見了。」

  「夫人您先前不是猜二姑娘指不定今兒不回府的嗎?」

  楚氏望了眼近侍,不耐道:「所以才說孫氏聰明,瓊姐兒平素待在嬌園裡不喜走動,她們若主動趕上門去,不顯得刻意巴結?

  如今在靜安堂候著,若是瓊姐兒回府便多了個聯絡感情的機會;若是不回府,過來侍奉老夫人亦無錯。」

  「沒成想二夫人平日裡不吭不響的,卻還真精明。」

  四夫人在府裡是出了名的囂張霸道,連大夫人對她都要禮待三分,故連帶著她屋裡當差的人都有恃無恐。

  楚氏確實不計較碧雲的口無遮攔,斜斜得又瞥了眼孫氏母女的背影,不以為意了冷嘲道:「再如何精明也不過是個庶出的,我才是瓊姐兒的親嬸母,難道還想越過我?」

  碧雲自是附和:「可不是?夫人您對二姑娘素來疼愛,她準會記在心上的。」

  「我是疼她,可、」楚氏蹙了蹙眉,頗有些怒其不爭:「我每回給瓊姐兒在宋氏跟前長臉,她都不領情。

  那丫頭真是白得了這麼好的出身,連個出身低微的繼母都忌憚。宋氏就算是她母親,可有周家在,難道還能做了她的主?」

  「是啊,奴婢也想不通,二姑娘有榮國公老夫人護著,又得蕙寧公主的歡心,按道理就沒必要對大夫人如此恭順。」

  碧雲是揣了主子心思在說話,「這回四少爺病危,二姑娘還親手施診,難道還真當了親兄弟不成?

  她就算這樣,侯爺待她的寵愛也沒有比對四少爺跟七姑娘的多。奴婢聽說,今兒剛過午,二姑娘就被侯爺喚到了外面大書房,出院子的時候整張臉氣色都不對了。」

  「此事當真?大伯找了瓊姐兒?」

  楚氏剛聽說,有些吃驚。

  畢竟今兒的事過多,又是周家姑娘到訪,又是蕙寧公主派人過府,她還真沒留意。

  碧雲鄭重點頭,「夫人,奴婢哪裡敢糊弄您?這事確確實實,聽說二姑娘是被侯爺訓了話。」

  「喲,這倒真是奇了。」

  楚氏難以置信,連語調都提高了幾分,「瓊姐兒剛治好了玨哥兒,怎的反倒要被訓話?」

  她亦不是真的想聽侍女回答,猶自笑了抿唇:「敢情我這大嫂待瓊姐兒的真心還真少得很,定是給吹了枕邊風,否則你們何時見侯爺過問過後院的事?就算要訓誡子女,也都是交給宋氏的。」

  話音落了,側身改了前往錦華堂方向的路,同近侍再語:「既然老夫人這忙著,我就去見見宋氏。

  呵,打理府事無能,盡包庇底下奴才,對瓊姐兒倒是苛刻的很,想來她都忘了那天是如何拉人救她兒子的。」

  「夫人這般為二姑娘著想,她若知曉了,定要感恩。」

  楚氏聽了,含笑道:「繼母就是繼母,瓊姐兒該明白,在這府裡,只有我這位親嬸母待她才最好。」

  「夫人說的是,奴婢相信二姑娘會明白的。」

  靜安堂外的風雲,陸思瓊自是不知,眼前祖母正問著公主府裡的事。

  陸老夫人總覺得蕙寧公主貴人事忙,不可能無緣無故就請自家孫女過府。

  要說解悶,姜家跟周府里的姑娘能少?怎麼都沒有特地請個表外甥女的道理。

  「祖母,真沒事兒。您說我平時若非跟著四表姐,與公主府都不怎麼走動,她能有什麼要緊事,是非尋我不可的?」

  陸思瓊不慌不急,正對了祖母眸光接著道:「若定要說公主提及了什麼,便是孫女下月生辰的事。」

  見對方視線澄凈,語氣堅定,陸老夫人也不再執著追問,「前陣子玨哥兒身體不好,你母親分身無暇。生辰的事,我便交給了你四嬸母操辦。」

  陸思瓊頷首,應道:「四嬸母辦事,自然周全,就是勞累她了。」

  老夫人溫和而笑,「你是她侄女,談什麼勞累不勞累。」

  說完鬆開手,疲累的閉上眼,凝神道:「你出門辛苦,回去歇息吧,晚膳後就不用過來了。」

  「是的,祖母。」

  熱情跟疏離,陸思瓊自能感覺出來。

  祖母原先的意思,是要留她在這邊用晚膳的。

  然因未得到想要的答話,嘴上雖不再說什麼,心中卻是不滿的。

  她知祖母不好敷衍,但蕙寧公主的原話,著實不能轉述。

  陸思瓊心中明白得很,自己是德安侯府陸家的女兒,這輩子都是。

  因而,不管是周家還是公主府,想要給她做主當依靠,說到底都以權勢在干涉陸家家事,無論是祖母還是父親,都不會樂見的。

  便是有顧忌外祖父跟公主,表面上無所謂,但私心裡豈會痛快?

  陸思瓊不是糊塗人。

  如今祖母這般說,雖有忐忑,卻也只能起身告退。

  回到嬌園,用膳洗漱,寬衣后躺在床上卻如何都難以安寢。

  蕙寧公主今兒為何反常?

  她信對方是好意,對自己亦是真心。哪怕今日她不說那些話,其實陸思瓊也斷定待等將來談婚論嫁時,外祖父與外祖母皆不會袖手旁觀,或許那時亦會驚動蕙寧公主,卻不想對方能說的這般直白。

  卻是在刻意強調了。

  突然強調,是近來生活可能要有變數的深意嗎?

  輾轉反側,次日天明,果然精神不濟,氣色微差。

  榮國公府清早上就使了人來,欲請二姑娘過府。

  陸思瓊得信時尚在用早膳,聞後恍惚得半晌沒反應過來。

  外祖母上回的意思相當明顯,甚至完全可以理解為,因為那位神秘遠客的到來,她不願自己留在周家,故而才匆忙送走。

  今日,又匆匆來請?

  她隱約覺得,有些事在漸漸偏離軌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6:11

第十八章 指名

  去靜安堂請辭的時候,陸思瓊看得出祖母情緒低迷,該是對她時常外出卻又不把事告知的不滿。

  但周家已然派人,侯府便不可能落對方顏面。

  望著孫女消失在門簾外的身影,陸老夫人擰了擰眉頭,同身邊人嘆道:「我的親孫女,終日被旁人請來請去。不是我養大的,終歸跟我不親,瓊丫頭心裡怕是只有外祖母,沒有我這個親祖母了……」

  俞媽媽聽了,自是安慰:「老夫人您別多想,老奴瞧著二姑娘不是個沒心的,您待她如何想來都會記在心上。」

  「僅僅記著又有何用?心向著外家,我平素那般疼她,問起話來總藏著掖著。」

  陸老夫人心有薄怒,孫女得權貴照拂呵護對她來說確實是喜聞樂見,可這關注越過了本家,教外人瞧著豈不以為侯府是在巴巴的送姑娘去攀親?

  「自瓊丫頭被接回府後,每年年關剛過,周老夫人總要將瓊姐兒接去榮國公府住段時日,甚至小擺宴席賀她年長,好像在我們陸府過的春節便不算似的?」

  她語氣微忿,眉頭緊鎖:「二月中才送回家來,這月又接去小住,住了半個月,這沒幾日又遣人來接了。

  我念她追思亡女,將孫女養在她二老膝下,如今卻是越發過分了,這到底是我陸家的姑娘還是她周府的?」

  俞媽媽懂得主子心思,往常二姑娘前往榮國公府再是頻繁,她皆是樂見其成。

  這回遷怒,八成是因為前幾日姑太太來府上找二姑娘出面去求周家被拒,便難免對榮國公府存了怨念。

  在旁斟了茶奉上,寬解道:「您何必為這動怒,二姑娘是周老夫人養大的不差,可您才是她親祖母,這血緣至親的關係,怎是旁人幾年撫育恩情就能抹掉的?

  況且,二姑娘年紀雖小,可知書識禮,往日待您孝順之至。您若真不喜她常去周府,待她回來後說了便是。」

  陸老夫人哪裡是不願孫女去周家?

  十年前,她便是顧著陸家的前途才允許親孫女被抱去榮國公府撫養,為的就是以防周家因陸周氏的離世而漸漸與侯府斷了往來。

  事實上,近年來榮國公爺在朝堂上,對德安侯這過去的女婿亦多有照拂。

  誰能說不是因為瓊姐兒的緣故?

  是以,闔府上下皆知二姑娘同周家感情親近,對陸家來說是有益無弊。

  老夫人心中自然更是明了,然她日益年邁,想有些事亦不如年輕時理智。長房的嫡孫女她重視,但如今在她膝下承歡的日子倒是比不得外人,有所氣憤亦屬人之常情。

  可事難兩全,俞媽媽暗嘆了聲,只能勸解著讓對方想開些。

  陸思瓊乘坐小轎到頤壽堂外,由丫鬟念夏迎了進去。

  大舅母沐恩郡主與三表哥周希禮皆在屋裡,她莞爾笑著逐一行禮。

  沒等周老夫人開口,沐恩郡主便先起了身兩步過去,拉了陸思瓊的手道:「那日你離得匆忙,我還是後來聽靈姐兒說了才知道。怪我這當舅母的思慮不周,讓你冒了雨回去,身子沒著涼吧?」

  她是真將眼前人當親閨女待的。

  望著鮮亮奪目的婦人,陸思瓊搖首:「舅母,我沒事。沒跟您辭行是外甥女的疏忽,還請您別見怪了好。」

  笑語微嗔,帶了幾分鮮有的撒嬌。

  聞者將她摟了便同老夫人佯怒:「娘,您下回若在這樣著急了把瓊姐兒送走,我可是要跟您急。」

  周家婆媳相處素來融洽,後者聞言,眉眼開懷著笑了接話:「你做足了好舅母的樣,當著瓊姐兒面編排我,倒顯得我這當外祖母的狠心了。」

  這等場合亦是慣有,陸思瓊並不見外,只又過去攀了周老夫人的胳膊道:「外祖母哪裡會狠心,您待思瓊從來便是最好的。」

  「你這丫頭,我一把年紀,倒是要你來哄了。」

  嘴上說著這話,眼角的笑紋卻深了幾分。

  站在一旁的周希禮不時抬眸瞅向少女嬌笑明媚的容顏,又似害怕被人撞見般很迅速的挪開,周而反覆,耳根子卻漸漸紅了起來。

  幾人說笑了番,周老夫人突然詢道:「聽說侯府裡的玨哥兒前陣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陸思瓊微滯,她們相處的時間雖多,但外祖母並不喜歡與她談陸府裡的事。

  不過轉瞬亦如常答了話:「沒什麼要緊,四弟只是小毛病,耽擱了救治才鬧了一場,現在用湯藥調養著不日就能痊癒。」

  「瓊姐兒你開的方子?」

  她懂醫,在周家便更不是秘密。

  陸思瓊點頭,「父親本是請了張御醫給四弟診治,但那天張御醫在宮中侍奉皇后娘娘,四弟的情況又嚴峻,我便開了藥。」

  「你從小聰穎,學什麼都快,那些個醫經藥本,但凡過目便不會再忘。」

  周老夫人並未責怪,亦無不悅,只似在做感慨:「然你到底是世家之女,有些言行還得注意。你父親在朝為官,他閨女與人救治這等事到底不能外傳。」

  「思瓊明白。」

  她隱約有些理解父親昨兒尋她訓話的原因了,想來他以為自己如此是外祖母培養的吧?

  怪不得隱約對周家透著不滿。

  陸思瓊何嘗不明白其中要害,是以她懂醫多年,不說周邊親屬抱恙,但凡自己身體不適皆是請了大夫來瞧,那日給哥兒看診,實乃事急從權。

  見她低眉認錯的模樣,沐恩郡主心中不忍,啟唇說道:「娘,瓊姐兒心善,愛護幼弟才出手的,且又不是給治壞了犯錯,您就別說她了。」

  周老夫人本不是怪罪,但見外孫女表情乖順,又心生憐愛。

  張了口想說什麼卻突然止住,改同兒媳婦嘆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意思,哪裡是在怪瓊姐兒?」

  「兒媳自然明白。」

  沐恩郡主話落,瞅了眼外甥女,竟是同老夫人一般欲言又止。

  陸思瓊心思敏銳,早覺得此次去陸府接她定然有事。

  現見二人皆是猶豫徘徊的神情,不由主動開了口問道:「外祖母,是否有事要交代思瓊?」

  婆媳兩聞言,對視了眼。

  沐恩郡主思忖了會,率先回道:「瓊姐兒,你懂醫術,府裡有位客人,想你去給看看。」

  陸思瓊雙眸呆滯,完全反應不過來。

  讓自己來問診的?

  榮國公府裡但凡有人身體不適,從來都有名醫照看,何況太醫院裡還有許多御醫,皆可召來。

  如何就用得上自己?

  且祖母剛還與她說了問醫這事,提醒著往後要多注意,眼前這狀況……陸思瓊很不明白。

  而府裡的客人,這亦不難猜。

  四表姐早就告知過她,道那名喚作韓邪的男子水土不服,近來都下不得床,昨兒在公主府又碰著了姜御醫。

  是以,除了他,不會有旁人。

  思及此,陸思瓊眼前似又浮現出那雙赤裸尋味的眸子。

  轉望向外祖母,見後者頷首。

  她迷茫不止,適時三表哥匪夷的嘀咕聲傳了過來:「娘,那個韓公子到底從哪裡聽說表妹會醫術的,還指了名要她去看?」

  聽說、指名?

  隨聲望去,只見素來溫文儒雅的三表哥正滿面煩躁,盯著大舅母無聲的表達不滿。

  沐恩郡主似沒想到兒子會在這時出聲,瞪了眼對方,同陸思瓊解釋道:「瓊姐兒,是這樣的,他初至京城,水土不服人有些發熱。

  早前請大夫開了藥皆不見效,前兒蕙寧公主府上的姜御醫過來給他診脈,那韓公子卻是不配合了。」

  「不配合?」

  皇家御醫自然醫術高超,陸思瓊亦不認為姜御醫會治不了個水土不服之症。

  然回想起昨兒遇見姜御醫時他沮喪的表情,原是病人不肯配合?

  她還真不明白那名韓公子為何要如此。

  「可不是?現如今還躺在廂房裡,也不知是從哪得到了風聲,非說只信得過你的醫術。」

  沐恩郡主說完這話,表情都有些尷尬。

  陸思瓊雖不自然,但因早就隱約覺得那名男子是在針對自己,故除卻之前的驚詫,現在便沒有太多震撼。

  畢竟,被人那般瞅了番,如何還可能當做若無其事?

  此刻奇就奇在,外祖母與大舅母居然會同意那人的要求,真讓自己去給陌生男子問診。

  榮國公府注重禮規,且以周家的地位與大舅母的身份,不可能隨便對人服軟。

  韓邪,到底是何身份?

  既是沖著她,陸思瓊亦不是怯懦的,且心中諸多謎團,乃至昨兒蕙寧公主尋她反常說出那些話,都是在韓邪出現之後,她自懷疑這其中有所關聯。

  陸思瓊乾脆應下,倒是讓屋內人有些吃驚。

  不過這會也不是能耽擱的時候,得了陸老夫人的點頭與叮囑,沐恩郡主親自帶她去外院客房。

  韓邪被安排在獨立的院落裡,剛進院門,便見侍婢們端著飯菜退出。

  陸思瓊隨意掃了眼,皆是羊乳肉食等食,且已被動去大半。

  她不由納悶,這人當真水土不服、食欲不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6:23

第十九章 輕狂

  院中殘葉滿地,花木參差不齊,一派狼藉之象。

  陸思瓊詫異的望向大舅母,後者亦是不解,招手喚來廊下婢子一問,方知是有人練鞭所致。

  此處是待客的院落,除了那位傳說不能下榻的韓公子,焉能有誰?

  沐恩郡主同她低聲語道:「瓊姐兒,這人狂妄輕禮,待會你只管替他診脈,開劑方子便罷。」

  「舅母,這人是否沒病?」

  聞者驚嘆她的聰慧,卻又忍不住搖頭,「韓公子的侍從認定了他家主子身子不適,府裡只得給他張羅大夫,方子開了不見效倒成了咱們不上心。

  這主僕二人皆怪異的很,總道水土不服食不慣府中飯菜,這兩日你大舅特請了城東香滿樓裡的師傅過來,專門給韓公子置辦膳食。瞧,清早的就食那些,每餐沒少用,卻總還說不欲飲食。

  總之,你就問診開方,其他的舅母來應付。」

  「嗯,我知道了。」

  陸思瓊頷首,暗道這人既然如此麻煩,外祖母怎非得留下來折騰府上人呢?

  方至庭中,便見一高大的男子從廊西拐來,手按著腹部,步履闌珊。

  聽見動靜,抬頭見著來人,忙將手收回到身後,挺直了腰桿快步而來。

  陸思悄蓋嵊松:「是韓公子的侍從,阿史那。」

  阿史那體格魁梧,生得寬臉大耳,直裰的袍子穿在他身上顯得異常違和,此刻強忍著不適前進,令人忍俊不禁。

  不過為人還算有禮,單手負在身前低了低頭,算是問安:「世子夫人。」

  嗓音不同於京都男子的溫雅輕磁,洪亮有力的招呼聲使得陸思瓊細細端量了番。

  這人,怕不止是非京都人這麼簡單。

  正尋思著,阿史那的目光已然留意到了旁邊的錦衣少女,因揣度不定故直言問道:「這是我家主子等的那位陸姑娘嗎?」

  「是德安侯府的二姑娘。」

  沐恩郡主斂聲屏惱,這做奴才的果然跟主子一般,毫不懂規矩。

  陸思瓊對上其目光,正欲點頭算做見過。

  誰知對方伸出手卻是要來拉她胳膊,口中還急道:「是陸姑娘啊,可快些進……」

  尚未夠著衣角,陸思瓊便不動神色的往旁邊側了身,前跨小步看向他:「不知你家主子在哪?」

  沐恩郡主見狀,亦上前將外甥女擋在身後,語氣威嚴道:「快些帶路吧,省得你家主子病情又加劇,這耽擱壞了,豈非我們國公府的不是?」

  阿史那訕訕的收回手,約是明白了自己言行失當,拱手連忙道:「對不住,小人只是一時心急,不是有意冒犯。陸姑娘,您別跟小人計較。」

  他說得坦蕩蕩,絲毫不為自己的過失辯解尋由。

  「無妨的。」

  陸思瓊看得出來,這名侍從是真不懂這些縟節,自不會怪他輕佻。

  心底,亦有所瞭然。

  幾人剛要抬步,院門外卻傳來喚聲,「夫人。」

  是來尋大舅母的丫環。

  陸思瓊轉身望去,是大表嫂身邊的侍婢杏雨。

  只見其跑得氣喘吁吁,近了身不及請安便道:「夫人,小少爺給摔著了,大奶奶讓奴婢來請您。」

  「什麼?平哥兒摔著了?」

  沐恩郡主大驚失色,平哥兒是她的嫡長孫,亦是唯一的孫兒,哪能不緊張?

  她緩了口氣,追問道:「屋裡人是如何服侍的,怎麼能讓哥兒摔了?這若有個好歹,仔細你們的命!」

  在陸思瓊的印象中,大舅母雖治府甚嚴,但平時待下人還算寬和。

  這回事關平哥兒,想來是真讓她焦了心。

  她往前,說道:「舅母,既然大表嫂都使人來請您了,想必不是小事,您還是先去瞧瞧平哥兒吧。」

  沐恩郡主下意識的前挪了步,卻又掛念著什麼般回身望向阿史那。

  這院裡住著的也不是能輕視的,婆婆將這事交給自己,如果把瓊姐兒隻身留在這兒……

  看出她的遲疑,陸思瓊再添道:「舅母放心吧,這兒丫頭婆子們都在,我等診完脈開了方子就離開,還是大表嫂那邊要緊。」

  沐恩郡主到底護孫心切,如此叮囑了幾句便隨杏雨匆匆離去。

  陸思瓊跟著阿史那來到主屋外,前者轉身道:「陸姑娘稍後,容小人通稟聲我家主子。」

  「好。」

  他前腳進去,竹昔就輕輕拽了下她的衣角。

  陸思瓊側首,聽得身後人低道:「姑娘,侍從都這麼不懂規矩,您待會可要與那位韓公子保持距離。否則若又是個魯莽性子的,連累了姑娘名聲怎麼辦?」

  「這個我自然知曉。」

  她淡笑了笑,心想著這位韓公子指名要她來問診,不知是為了什麼。

  回想那日他直白的目光,那樣的放肆大膽,性子較其侍從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不過一會,阿史那便自內打起了簾子,伸手道:「陸姑娘,您請。」

  跨步進屋,隨之而來的便是撲鼻的羊騷味。

  書繪與竹昔對視,皆是苦臉狀,恨不得捂上鼻子才好。

  陸思瓊亦不適,望向四周窗,忍不住道:「大白日的門窗緊閉,好身子的人都要悶出病來,開了東西的窗通通風吧。」

  阿史那是只聽從自家主子的,愣在原地沒有動作;

  書繪與竹昔得話,應了聲便分頭行事。

  暮春的晨風,微有些涼意,卻消散了屋裡的那股氣息。

  望著那座山水屏風,陸思瓊正想著是否要進內,便見那抹頎長的身影繞了出來。

  韓邪身著白色衣,外批了件紫色錦袍,腰帶未束。因剛起榻,長髮懶散的披著,配著他泛白的面龐,倒比初見那回嬌弱了些。

  陸思瓊亦不知自個怎麼就聯想到了「嬌弱」這詞,只覺得正適合形容眼前之人。

  「主子,陸姑娘來給您請脈了。」

  阿史那欲過去攙扶,被韓邪伸手制止。

  隔著珠簾,他望了眼那名正打量著自己的少女,微微勾唇,含笑了走過去。

  「陸姑娘,這麼快又見面了,今兒多有勞煩。」

  他身高遠比她高了個頭,如此居高臨下的俯視,眸中尋味端量。

  這等姿勢,自讓陸思瓊不自在。

  她邊挪了步伐往炕前走邊道:「韓公子既然抱恙,還是不宜久站為好。」

  聲音極輕,似從天邊飄來的般,顯得不太真實。

  韓邪笑聲而起,過去坐於炕上,徑自倒了杯茶飲盡,這方將手腕伸出擱在几面上,同對方客氣道:「鄙人初至京城,這風水不服,最近總感發熱,聽聞德安侯府的二姑娘妙手能醫,只好請了榮國公勞煩你。」

  這人說得一口好京腔,言辭用語亦是正常,倒讓陸思瓊有些納悶了。

  「公子是貴客,您客氣了。」

  聽聞她醫術很好?

  這可尚不曾傳到外界,若非調查,怎能得知?

  陸思瓊面色如常,過去搭了脈細診,剛思忖了番便覺手腕一熱,卻是對方抓了上來。

  她縱早知其不羈無禮,卻也不曾想到對方會如此大膽,起身掙了掙,沒掙開。

  「韓公子,你這是作甚?」

  見她變色,韓邪笑容漸深,不答反問道:「你們京城的姑娘都跟你這般,面對衣衫不整的男子恍如未見,如此鎮定?」

  陸思瓊暗惱,這人自己如此,卻還怪到她身上。

  「公子是病人,我來請脈,是醫者與被醫者的身份,不講男女之別。」

  她瞅著對方,目光犀冷,「如若韓公子這會要與小女子談這些,又如何非要指名了讓我來診脈?」

  「京都的姑娘,都這樣伶牙俐齒?」

  似是與想像中的不同,韓邪眸中興趣愈濃,繼續道:「可真有意思。」

  這語態、這眼神……如此輕佻!

  被調戲的羞辱襲上心頭,陸思瓊抿唇剛要回話,那邊竹昔已然察覺,驚道:「姑娘!」

  一聲驚動了另邊的書繪,二人急切欲要過去,卻遭阿史那阻攔原處。

  書繪相對沉穩,見不得近前便忙出聲:「韓公子,我家姑娘過來替您診脈,您如何能,」

  尚未說完,就被人直接吼斷:「哪來的丫頭,聒噪成這樣,阿史那快打發出去!」

  「是!」

  陸思瓊聞言,想著若是被傳出去來問診卻成了屏退左右他二人共處一室,往後她怕是都有口無辯。

  惱得狠了,眼下掙不開又離不得,只得瞪向對方,冷笑道:「韓公子,你雖非大夏子民,卻不是不懂中原禮數的,如此為難我是何緣故?」

  韓邪本戲謔的表情瞬時滯住,吩咐了聲「阿史那且慢」,便反問起眼前人:「姑娘怎說我非大夏子民?」

  「你的侍從可沒你這份本事,他的言行舉止較你明顯得多。」

  韓邪睨了眼阿史那,後者惶恐,動了唇喚道:「主子。」

  他卻已收回了眼神,靜靜凝視了眼前少女半晌,突然湊近了低道:「你們中原女子,都這麼聰慧的嗎?」

  話落不待對方回應,又低頭輕柔了問:「思瓊姑娘,如若我便是想不顧你的閨譽,使你跟我走,你待如何?」

  陸思瓊錯愕,直以為是她聽岔了,抬眸卻迎上對方滿目認真,表情嚴肅,瞧不出半分玩笑意味。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6:37

第二十章 施診

  「姑娘!」

  她們離得遠,聽不到韓公子的話,只能瞧見對方低了頭附在自家姑娘耳畔,姿勢曖昧。

  竹昔是個沉不住氣的,提足重重踩了眼前礙事的阿史那,幾步就到炕前,亦不顧規矩直接去扯抓著陸思瓊手腕的胳膊,「你快放開我家姑娘!」

  出乎意料,韓邪很聽話的就鬆了手。

  見剛被自己握著的雪白手腕上一圈紅暈,亦不見歉意,後仰了身子便道:「京都的姑娘就是嬌貴,碰都碰不得。」

  「姑娘,您沒事吧?」

  書繪上前,護著主子緊張道:「姑娘,咱們走吧,回頭陸老夫人問起,亦不是您的錯。」

  「怎的要走了?陸姑娘,我這病症,你還沒開藥呢。」

  真當陸思瓊是沒脾氣的,遭人戲耍了都不會不動怒?

  她淡淡瞥了眼對方,見其安之若素,徒然不覺得有何不對,冷笑了接道:「可不是,我是來問診的,韓公子是貴客,哪能輕待?」

  話落,招手讓書繪附耳,輕語交代了番。

  聞者望了眼半躺悠哉的人,點頭而去。

  韓邪見了,不由奇道:「我的病你真看出來了?」

  陸思瓊不答,喚竹昔去備紙墨。

  沒被搭理,也不顧他剛得罪了人家,笑著就湊上前去,繼續纏了追問:「你真懂?那個,我剛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我是說真的你可別不信。」

  陸思瓊抬眸涼涼瞥了眼半個身子都趴在桌上的人,十分無語,這人怎能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

  懶得理會,繼續寫字。

  「你字寫得不錯,倒真是才學淵博啊。」

  韓邪擠開磨墨的竹昔,搗著墨汁再道:「思瓊姑娘,你年紀輕輕的總板著臉做什麼?我這同你說話,罔若未聞,是你們的禮數?」

  「韓公子,你這自然而熟的本事,我也同樣不能理解。」

  陸思瓊寫完,落下筆桿,剛要抬眸再道,只聽阿史那低低的喚了聲「主子」。

  眾人俱是望去,阿史那正捂著腹部,神色痛苦,欲言而止。

  韓邪不問而明,嘆聲擺了手道:「快去吧。」

  竹昔撓頭,對這主僕皆是納悶。

  陸思瓊想起剛在院裡碰見阿史那時對方的神色,轉側問道:「他這是晨瀉?」

  「咦,你真能一眼看出來?」韓邪正了色,在凳上坐定。

  「可是來了京城才有的?」

  後者搖頭,「他那是老毛病了,以前在草、在家時就這樣,好幾年了。」

  陸思瓊凝思,喃道:「這便不是水土的問題了。既是好幾年,怎的不請個大夫治治?」

  事涉親信,韓邪收了玩笑的臉孔,喪氣道:「怎麼沒請?早幾年就開始治,都沒根除。

  聽說京城名醫齊聚,我這趟出門還特帶上了他,不過瞧了幾個藥堂,仍久治不癒。」

  話落興緻滿滿的望著對方,試探道:「你能瞧出他的病狀,可有治這病的法子?」

  陸思瓊並不掩私,直言道:「此證多為腎陽虛衰,命火不足,不能溫煦脾陽所致。其根在腎,故又稱腎瀉。」

  說至此,她頓了頓,問道:「先前大夫給他開的方子,可還在?」

  韓邪起身,進內室尋了番,拿出來幾張紙遞於她,「在這呢,前幾日他見著實無效,方斷了藥。」

  陸思瓊拿來一瞧,思忖了番才又開口:「阿史那如為腎瀉,必常伴有形寒肢冷,腰膝酸軟,舌淡苔白,脈沉細之徵象。當用四神丸溫腎健脾,固澀止瀉以治之。

  你瞧,這張方子用四神、桂、附之劑,卻不見功,可見本證不在腎。」

  韓邪聽得糊塗,皺眉擺手:「你別跟我說這些文縐縐的術語,我聽不明白。陸姑娘,你直言,他這病,你能不能治?」

  陸思瓊見他這模樣,倒像是信了自己的。

  她有些動容,自己不是專術的醫者,眼前人能對陌生人做到信任,自是不易。

  原真只是聽從舅母所言,瞧了對方的病症,能治則開方,不然則離去。

  而此刻韓邪,顯然是想自己給阿史那救治了。

  她眨了眨眼,終是遂心接道:「非簡單的腎脾問題,我得等會給他診脈後方能判斷。」

  剛說完,便見阿史那掀簾走了進來,步履再不復先前的矯健,有些腿軟無力。

  他進屋後,見三人皆望向自己,不由站直了身,佯裝若無其事的走到自家主子身旁。

  韓邪直喚道:「阿史那,過來讓陸姑娘把個脈。」

  被喚的人一怔,有些迷茫的看看他,又望向端坐著的陸思瓊,有些不明所以:「主子,是您發熱水土不服,屬下沒病。」

  「就你那陳年舊症,天天清早就要瀉上三回,趕緊讓人瞧瞧。」

  「主、主子您……」

  阿史那徹底驚呆,黝黑的面頰不由紅起來,「屬下那是小事,怎麼好麻煩陸姑娘?還是主子您身子要緊。」

  「趕緊的,何時這樣婆婆媽媽了,還要爺請你不成?」

  韓邪說完翹起長腿,儼然不顧下屬臉上的的窘迫與尷尬。

  阿史那只得紅著眼皮湊上去,視線都不敢看對面少女,吱唔了道:「麻煩陸姑娘了,您就隨便看看,小人這身糙肉厚的,其實也不打緊。」

  那頭竹昔聽後,不由捂嘴笑了。

  聽到笑聲,阿史那便越發臉紅,恨不得早些將手收回來。

  陸思瓊看了癥狀,又問道:「每日晨泄,皆是如此?」

  「是這樣,不過每年春季時略有嚴重。」

  「春季乃肝木生發之時,肝旺橫逆犯脾,脾失健運,泄瀉發作,此乃「肝強脾弱」之症。」

  陸思瓊心中有數,讓竹昔鋪了紙又寫了方子。

  遞給阿史那時,解釋道:「白芍養血柔肝;白朮、茯苓、苡米、橘皮、木瓜等葯健脾和胃化濕;黃連清濕熱;川棟、蒺藜舒肝理氣;桂枝味辛,《本草經疏》里道其可「主利肝肺氣」,用這味葯,不在溫經化氣,而在疏散肝氣,肝不侮土。」

  阿史那聽得一愣一愣,完全不明白,接了藥方只知方中每味藥都有功效,但最終效果如何,卻仍不確定。

  他望著對方,想了想直接詢道:「陸姑娘的意思是,我服了這方子,清早的腹瀉就能好?」

  「每日睡前一帖,三帖過後自有成效。」

  提起旁的陸思瓊或不能斷言,然這醫術藥理方面,她還真有把握。

  韓邪忙潛了下屬吩咐道:「阿史那,趕緊出去讓人給你抓藥,回頭好好調養調養,省得每日清早都不得安穩。你這毛病,累了多少年,爺清早可是連差事都不好交給你。」

  聞者訥訥的頷首,轉了身沒走幾步卻又回頭,望向桌上的另一張藥方,「陸姑娘,這可是我家主子的藥方?」

  在他心裡,自然是主子更為重要。

  陸思瓊尚未答話,但見門簾自外被掀起。

  早前離去的書繪端了碗藥回來,進屋後行了禮,走到韓邪跟前請道:「韓公子,您的藥。」

  韓邪抬眸覷了眼,藥味極重,心道定不好喝。

  轉看向對面的人,指著葯碗問:「這是什麼?」

  「韓公子先前道食慾不佳,我特讓婢子下去熬了碗三黃湯來,專治這個,您還是趁熱服了吧。」

  陸思瓊起身直言:「您讓外祖母請了我過府,替你診斷,該是相信小女子醫術的。既然如此,這湯藥又有何好猶豫的?」

  親手端了藥碗送到對方眼前,「您是府上的貴客,湯藥著實對你有益,難道還擔心我害你不成?」

  韓邪抖了抖眉,若有所思的望著對方,手卻不得不伸了出去。

  在陸思瓊的直視下,他端起藥碗竟是一飲而盡。

  旁邊書繪都睜大了雙眼,這喝得也太乾脆了吧?

  還沒反應過來,藥碗已經遞到了面前,她忙接過放回端盤上。

  韓邪喝完了直接用袖子抹了抹嘴,滿嘴苦澀,眉頭仍是緊皺,問對面人道:「什麼是三黃湯?」

  「就是黃芩、黃連、黃柏熬成的湯藥,可清熱解毒,專治經日不欲飲食之症。」

  三黃湯乃是苦藥極品,尋常要清熱解毒自有其他方子,至於不欲飲食……這癥狀本就是在混淆視聽。

  見了先前撤下去的飯菜,要人如何再相信他胃口不佳?

  韓邪根本就沒有水土不服。

  不過診了脈,其確有發熱,小受外寒,實乃輕症。

  先前諸多大夫所謂的藥石無效,怕是眼前人在故意糊弄。

  陸思瓊不由生出幾分反感,他如此放肆,整得榮國公府上下不寧,還累外祖父與舅父替他尋醫問藥。

  於是,拿了桌上方子亦遞給阿史那,言道:「你家主子只是風寒發熱,我開了桂枝湯方,其中去白朮加生薑,又名茯苓甘草湯,治傷寒、汗出不渴。你讓人一併抓藥煎了,早晚各服一劑,不日便癒。」

  阿史那性子如他主子一般,並不質疑,應了聲道謝就退出屋子。

  陸思瓊亦欲要告辭。

  韓邪攏了攏身上外袍,突然制止問道:「陸姑娘,你真不好奇我為何待你這般了解?又因何而非得尋你?」

  她果然止步。

  竹昔與書繪見他站起朝自家姑娘走去,不由皆上前伴在兩旁,他嫌棄的瞥了眼,不耐道:「你這兩丫頭,就不能先出去嗎?」

  陸思瓊抿笑,頭也不轉的直接走向門口,「韓公子既是尋我,那早晚都會說。」

  她委實受不了這廝的輕浮語氣,外加這屋裡的羊騷味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6:51

第二十一章 好奇

  陸思瓊帶著侍婢離屋,韓邪不顧外袍傾落,跟著掀簾至外。

  晨曦的暖陽照在人身上,溫柔繾綣;天際碧空如洗,春風和煦,夾雜了花草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他衣著單薄的立於檐下,院中僕婦見了,忌其脾性怪異而不敢上前勸語。

  視線中的人兒及至背影消失,亦不曾回眸望上一眼;韓邪饒有興味的望著空蕩蕩的院口,目光如隼,凝神思索。

  「主子,您身子還發著熱,先回屋吧?」

  阿史那將藥方吩咐下去,回來便見此次景,轉頭看了眼門口,重複道:「屬下心知主子心切,但這事不宜操之過急,且您與榮國公爺已約法三章,陸姑娘的事還需徐徐圖之,畢竟此地乃大夏京都,您可得萬事小心。」

  「呵,你倒是入鄉隨俗,哪學來的詞?」

  韓邪一拳打在親信肩上,笑聲爽朗,「這些道理難道還用你說?主子我心中明了得很。」

  話落,他轉身進屋,目視了前方語氣堅定:「我會讓她心甘情願的隨我離開。」

  阿史那撓了撓頭,憨言反問:「可您今兒的舉止,屬下瞅著怕是已冒犯了陸姑娘。」

  他們相處不似尋常主僕間般小心謹慎,素不拘小節,直言了再道:「京城裡嬌滴滴的姑娘,怕都不好糊弄,何況這位陸姑娘自有主見,屬下擔心她與您相處太久,恐先猜著了您的身份。」

  「猜著又如何?」

  韓邪語氣豪邁,渾不在意,坦然笑道:「她若能猜到,我便直言其真相,也省得如此麻煩。」

  「可榮國公爺不是……」

  阿史那話音頓止,想了半晌卻是愁得跺腳皺眉,躁道:「直接把人敲暈了帶回去,就省得這些事了!」

  「哈哈,你懂什麼?」

  韓邪笑對方急性,「現在明白了什麼叫說得比唱的好聽了吧?阿史那,你就是學得來他們那些文鄒術語,可說到底還是個急性子。

  你要真把人直接扛了帶走,那些個烈性女子怕是路上就做傻事輕賤自個了。」

  阿史那顯然無法理解,好一會沒接話,最終詢道:「那主子,現已見了陸姑娘,下一步該如何?」

  「去拿筆墨來,我要給母親休書一封。」

  他坐於案前,筆下如飛,很快便疊好封蠟,遞給對方道:「你出城去,尋個無人的地方召了雕來,把信傳回去。」

  「是。」

  阿史那接了信箋卻沒立即下去,微忖片刻開口:「主子,這周府上下似是不太歡迎咱們,今早大夫人那態度,明面上皆是敷衍。屬下想著,住在這兒終究諸多不便,不如別……」

  話沒說完,就被坐著的人拿起桌上摺扇敲了下腦袋,「爺我本就不指望周家人的喜歡,討人嫌便討人嫌,他們就算再嫌棄咱們不還得吃喝供著?

  阿史那,我發現你來了京城後腦袋都不如以往靈光了,爺是真來做客的嗎?離開周家,我還怎麼把陸思瓊給哄騙了帶走?」

  對方說得義正言辭,阿史那默默無聲,頷首拿了信箋就欲退離,再不敢多話。

  韓邪卻乍然開口:「等等!」

  聞者抬首以待。

  他招招手掌,待人上前了吩咐道:「你去靜頤堂找周老夫人要副肖像,同信箋一起捎回去。」

  「是,屬下得命。」

  離開廂房,陸思瓊本欲去大表嫂處瞧瞧平哥兒的情況,可半路上碰到了外祖母派來尋她的念夏,便只好先去靜頤堂回復。

  周老夫人待韓邪的病況似早心中有數,並未表現出如何在意,只頷了首回道:「既然韓公子信任你的醫術,也讓人去尋方抓藥了,那剩下的事交給底下人辦即可。」

  陸思瓊應聲,心中匪夷,既然外祖母早知韓邪所謂的病重乃是浮誇,怎的還讓自己過去診脈?

  「瓊姐兒,這回辛苦你了。」

  她拉著外孫女的手,有些心神難寧,眼神總避著望向旁處,似不願與之對視。

  陸思瓊斂神未語,她知對方在躲避些什麼。

  是唯恐自己問關於韓邪的事。

  羽睫輕扇,她主動反握了外祖母的手問:「先前聽說平哥兒摔著了,可要緊?」

  提到曾孫兒,陸老夫人目慈神祥,回道:「當差的媳婦子沒服侍好,清早讓平哥兒在床榻板前磕了下,正磕到額頭,把滿屋子的人給嚇壞了。

  你表嫂畢竟年輕,一下子六神無主匆忙請了你大舅母去,後來大夫進府瞧了,道只是擦破點皮,雖不打緊,卻總是一場驚嚇。」

  「沒事就好,平哥兒年幼,表嫂為人母難免要緊張些。」

  陸思瓊同外祖家感情親厚,尤其是長房中的表兄表姐,更是打小的交情。

  平哥兒乃希祈大表哥嫡子,亦喚她一聲姑姑,出了事自甚憂心,此刻聽了確切話方緩了口氣。

  周老夫人亦是如此,尋思著添道:「你表嫂本想來見見你的,奈何餘悸未消,恐平哥兒再出事故,且又感念此次乃菩薩庇佑,早早命人拾掇了出府去法華寺祈福還願了。」

  「表嫂這是應該的,平哥兒有驚無險,確實該向佛祖謝恩。」

  大表嫂顧氏信佛,陸思瓊雖不深迷,卻也不會阻攔旁人。

  有時候,果真就如佛所言,信則靈不信則無。大表嫂信奉這個,平日行善積德,在她看來並無可厚非。

  「你是個知禮的,不過她離了府,你大舅母放心不下就把平哥兒抱回了朝華樓,想來今兒倒是脫不得身了。」

  她說著緊了緊掌中小手,「靈丫頭清早上被你五表姑接去了甄家,道宰相夫人府上有宴,讓她也帶幾個親近的姑娘過去。請柬昨兒傍晚就送了來,你三表姐跟四表姐都去了。」

  這話中的五表姑,便是母親那位代替家中二姑姑陸文雅嫁去貴勛甄府的庶妹。

  現如今,五表姑已是甄家主母。

  甄家乃皇后娘家,秦宰相的夫人便是皇后胞妹。

  陸思瓊先前隨大舅母去甄府時,見過秦夫人一面,年二旬有餘,容貌甚艷,妝扮得更是貴氣逼人。

  她只記得對方氣勢昌華,滿座貴婦人皆奉承以待,連大舅母沐恩郡主都敬她三分。

  這亦難怪,想秦宰相年輕時只是宮中一皇子伴讀,誰知而立之年便已為天子近臣,位高權重,秦夫人妻憑夫貴,誥命加身;

  何況還有甄皇后的恩寵,京中自是無人不敬。

  說來也甚奇,因著甄家這一關係,榮國公府同宰相府亦常有往來,然從小在周家長大的陸思瓊,對秦家的人事卻極為陌生。

  以往同周家有所關聯的府邸,皆知其府上有她這位得寵的表姑娘。

  只有宰相府例外。

  不過,秦夫人脾性難處,外祖母讓五表姑少帶自己與之往來,想來亦是出自好意。

  她素不疑外祖母待她的真心。

  「你大舅母照看著平哥兒,靈姐兒與樂姐兒也不在家,瓊姐兒你看要麼現在我這坐會,要麼先回你的暖閣去歇會?」

  陸老夫人正擔心她無趣出著主意,外間的侍婢就通稟了韓公子身邊的隨從求見的信兒。

  陸思瓊明顯察覺到眼前外祖母的掌心一緊。

  抬眸,便聽對方同自己說道:「瓊兒你這幾日就住在府上,先回屋去收拾收拾。」

  她素來靈慧,應聲而起。

  陸思瓊在周家長到六歲才被接回德安侯府,起初皆是外祖母親自撫養,撇了這靜頤堂的西邊一隅擴做暖閣,充其寢屋。

  後雖年長,亦常來小住,但並沒有再安排另外住處。

  倒不是說榮國公府短座院子,而是外祖母喜愛,她亦樂得親近,如此見面方便,便沒有再調。

  現如今對方要會見阿史那,而顯然是自己不便在場。

  陸思瓊亦不是任性無知的女孩,哪怕好奇亦不可能死纏於此。且她相信,外祖母瞞著她,定然就有必要的原因。

  故而,哪怕之前在外院時韓邪道出那樣的話,她亦沒有止步追問。

  若是可以,她自希望從親近之人口中得知。

  外人說的,不足為信,無非只會亂了自己心神。

  婢子打起簾子,同阿史那錯身而過。後者面有訝色,對視時似有心虛的別過目光。

  陸思瓊心中一滯。

  與阿史那雖僅處了半個上午,但對方的性子並不難懂,直白憨然,不是懂得掩飾自己情緒之人。

  他剛不敢看自己,大致是因為前來尋祖母是與她有關吧。

  下了輕階,回眸而望,厚重的氈簾已然落下,探不清其中情景。

  「姑娘?」旁邊書繪輕喚了聲。

  陸思瓊回神,踏上西廊,過洞門朝暖閣而去。

  閨閣陳設,優雅精緻,無一不是按著她的喜好安排;銀瓶裡,海棠花蕊嬌艷清麗,暗香浮動。

  留侍的婢女笑著道:「表姑娘,這是老夫人一早特地吩咐,命奴婢挑了園裡最好的花苞插瓶,您可喜歡?」

  「外祖母心意,我自然喜歡。」

  在這兒,陸思瓊並沒有諸多客套,眼前的侍人她皆熟悉,笑盈盈的與她們說笑起來。

  紅菱雕花長窗外,牡丹妖嬈,明媚奪目。

  陸思瓊餘光掃到,不由潛退左右,繞過屏風入了內室。

  妝鏡台的抽屜裡,擺著松檎雙鸝圖的錦緞盒子。

  她沒有取出,輕撫了上面花紋。

  頃刻,打開盒蓋,匣內陳放的,赫然是十二枚玉雕牡丹,大小不一,姿態各異。

  會有第十三枚嗎?

  似是有所感應,竹昔推門進屋,「姑娘,九王爺與龔家二爺來了府上,周老夫人差人請您過去呢。」

  「啪」的一聲,盒蓋落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7:07

第二十二章 會面

  陸思瓊未有貽誤,推上抽屜即起身外出。

  回至廳堂時,阿史那已然離去,外祖母身旁並坐了紫袍加身的九賢王與另一藍綢華服的貴少年。

  她方踏進,少年便止了掌中把玩霽藍五福瓷盞的動作,視線投來,眸中有種怨惱不悅的錯視感。

  陸思瓊涼涼的挪開視線,不去理會。

  此人便是蕙寧公主之子龔景凡,她其實並不陌生,幼時隨四表姐亦喚過他表兄。

  奈何對方寡言沉默、性格陰晴不定,她向來都敬而遠之。

  一道視線專註而灼熱的緊隨著她。

  陸思瓊直視外祖母,垂斂請了安微微側身,語音輕緩:「見過九王爺,龔二爺。」

  「行了,瓊姐兒你過來坐吧。」

  周老夫人直聲喚她,語笑晏晏的瞧了眼對面,言道:「小時候你九表舅還帶過你,凡哥兒不過大你兩歲,更是一同長大的情分,與府裡的兄弟姐妹無差,這私底下還如此拘禮?」

  「可不是?一轉眼,瓊姐兒都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顯然,九賢王亦不似昨日在公主府上時循規蹈矩。

  他接了話,眸色愈深,似含執念的打量著她,語氣若尋常長輩般透出寬慰,聲調則是他慣有的儒雅。

  視線上下掃了眼,輕蹙著眉頭乍然又語:「瓊姐兒年紀輕輕,怎穿得如此清淺?女兒家衣衫靚麗些好。」

  他性情溫和,在榮國公府時素不端親王架子,亦不擺長輩威嚴,對國公爺與老夫人都以晚輩自稱,同周家子女更是親和,是以相處間多如兄妹。

  而事實上,他長陸思瓊亦不過九載。

  賢王音落,周老夫人也抬眸去瞧外孫女的衣束;只邊上的龔景凡仍低著腦袋,像是手中的瓷盞能看出朵花來般不捨挪目,連餘光都未曾瞥去一眼。

  陸思瓊一身月白色的雲錦廣綾衣裝,衣襟和袖口邊緣有各有一溜細窄的胭脂色花線做點綴,配著精簡的妝容,清麗脫俗。

  這本是她在侯府時隨意的裝扮,沒成想外祖母會突然遣人去請,出門匆忙亦未換衫。

  現落在他眼中,便成了不適。

  不知為何,陸思瓊隱約就覺得,眼前人喜歡她著明艷華麗的衫裙,正如之前那身牡丹錦緞華服。

  周老夫人倒不覺如何,伸手拉過尚站著的外孫女,笑道:「府裡不是旁處,瓊姐兒自在些即可,不用特地盛裝,反顯得生分。」

  陸思瓊望了眼外祖母頷首,並不去與那道視線對接,目光落在几面上擺著的靈芝紋粉彩水呈上,不由奇道:「這水呈小巧雅緻,是用來染墨濡筆的佳品,是獻給外祖父的嗎?」

  旁邊一方硯田色如漆黑,光澤極好。

  文房擺件,該是九賢王念及許久未有登門而特地帶來的。

  「瓊姐兒獨具慧眼,這什麼物事給你一瞧便知優劣。」

  九賢王接話,隨手拿起水呈遞給對方:「此物小巧,便於女子擺用,怎適合擺於舅舅的書齋?」

  他微頓了會,語聲愈柔:「是贈與你的,本王記得你青丹尤佳。」

  「丹青……許久未練了。」

  陸思瓊美目宛轉,起身接過道謝,遞給立在旁邊的書繪。

  他似是不習慣這種客套,唇際的笑容有些僵硬,改同老夫人道:「幾年未見,人事皆變,瓊姐兒連本王都生疏了。」

  「九爺多來走動走動便好,瓊姐兒是回了侯府,難免更守規矩,比起小時候自然要拘束些的,靈姐兒待您不仍是沒大沒小的樣子?」

  聞者輕笑了笑。

  周老夫人瞅向那頭安靜不語的龔景凡,喚來屋裡的瑞珠吩咐道:「你去外院瞧瞧,三少爺怎的還沒過來?」

  「不礙事的。」

  龔景凡終於抬首,制止了欲去催促的婢子,起身道:「先前姜御醫失職,不曾醫好府上貴客之疾,母親甚憂內疚。

  我此次過來,特帶了伯府裡的兩名大夫,雖說其聲名不及宮廷御用醫師,可都是見多識廣的老郎中,其中有位還隨我父親出征過,醫好過不少將士。」

  周老夫人聞言,為之一愣:「你領了郎中過來?」

  龔景凡點頭,「正是。」

  「現人呢?」她仰頭望向外面。

  陸思瓊亦為不解,這龔景凡帶人過府給韓邪看病,外祖母竟然不知?

  憶起先前四表姐所言,道他不慎被韓邪摔了個過肩,忍不住瞧過去,卻著實想像不出當時場景。

  他素來心高氣盛,任誰都不放在眼裡,遭了韓邪那手,不知當時是何心境……

  陸思瓊突然挺想知曉的,可惜沒能親眼目睹。

  她這忍俊不禁的表情,落在同樣站立的龔景凡眼中,雖不知其所想為何,卻油然生出種自己被嘲笑的感覺。

  不過,他是不可能問出口的,視若未見了只對老夫人答道:「剛進府的時候便使人引路去了外院,想必此刻已經過診完畢。

  姜御醫昨兒同我母親復命時,道他發熱難耐,想來並非什麼雜症,拖上這些時日委實不該。」

  正說著呢,院子裡突然傳來了動靜。

  有丫環通稟,道永昭伯府上的兩位郎中過來了。

  龔景凡放眼門口,周老夫人自是讓他們進來。

  誰知,進來的兩位中年醫者,皆是衣袍髒污,束髻微亂,頗有狼狽之態。

  其中一位,甚至眼角淤青,右手抬高以衣袖遮掩,眨眼時強忍疼痛。

  眾人吃驚。

  周老夫人率先回神,面帶窘迫的問道:「這、這是怎麼了?」

  那兩位郎中先是同眾人見禮,隨後紛紛望向龔景凡,只等他點了頭才回話:「老夫人,貴府上這位客人性躁脾烈,小人這尚未近身呢竟動起手來。他染疾在身還如此不願就診,是何緣故?」

  原是被韓邪給趕了出來。

  陸思瓊聞言,暗想倒真可能是那對主僕能做出來的事兒。

  龔景凡直接詢問:「此人是何身份,性情如此怪異?」

  他自是對韓邪好奇的,試問誰好端端到旁人府上走動時遭陌生男子纏著非要去比騎射,這沒有認同便直接就動手摔人過肩。

  著實猖狂!

  這般專註的望向老夫人,後者不得不答:「韓公子是公爺早年故友之子,後舉家遷往北地,這些年家族經商常出塞外,他便染了些許外族人直率不羈的習性。

  此次初至京城,公爺念及舊情收留在府上難免要照拂一二,他性子雖怪了些,卻無惡意。上回的事,凡哥兒你……」

  話未道盡,只聽龔景凡乾咳了兩聲。

  面頰浮上了鮮有的紅暈,左看右顧的,顯然是故意打岔。

  周老夫人自明白他,言至於此,側身望向兩位遭罪的郎中,聊表歉意。

  那兩位郎中,自是不敢當,紛紛低頭拱手。

  「這麼說,沒把到脈?」

  龔景凡詢問,得到肯定的答案,復望向周老夫人:「他這不肯就診,豈非辜負了大家對他的關心?如此,這病怎能痊癒?」

  「二爺,那位韓公子道他的病自有人會治,用不著小人。」

  那位被打傷了臉的郎中接話,顯然是對這頓莫名的被揍亦很憋屈怨憤。

  「既是當事人自己無所謂,那府上也莫要操心了。他日若有什麼,亦不是旁人的錯。此人自己作病,不願就醫,難道別人還能逼著不成?」

  龔景凡此話說得可謂相當不客氣,儼然是生死由他的意味。

  周老夫人聽了,都不好接話。

  私心裡,她也認可這話,韓邪自己稱病又不配合,旁的大夫所開之藥皆給倒去,便是小小的風寒,如此拖著自難見好。

  然榮國公府真能不管他嗎?

  難就難在,明知對方裝病,還得配合著替他張羅。

  而韓邪,指名了要瓊姐兒。

  能如何?

  以他的身份,明知其目的,卻無能為力。

  周老夫人輕嘆了聲,回道:「凡哥兒你說的是有道理,但來者是客,終歸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不管,這事本是府裡的,驚動了公主府,連累你都操心了。」

  陸思瓊在旁聽著,心道祖母這話便更不能認同了。

  且不說韓邪乃商賈出身這話信不得,便是眼下,以她對龔景凡幼時的了解,這人怎會管個無關緊要之人的死活?

  不過他還果真特地領了大夫過來,陸思瓊心知對方不是個以德報怨之人,那這中間……是有什麼緣由嗎?

  她如此迷茫,九賢王亦不知就裡,匪夷道:「早前是有聽聞,周府上來了位貴客,沒成想連景凡都驚動了,這人是有什麼來歷嗎?」

  周老夫人重複了方才所言,堅持韓邪是名商人。

  不願幾人再繼續糾纏下去,為轉開話題,她突然道:「瓊姐兒,九王許久未至府上,你領他們去花園裡走走。」

  竟是讓她招呼。

  陸思瓊微訝,轉瞬即無,畢竟她早就將周府當成了家,且對這榮國公府確實熟悉,而身旁的兩人,亦算不得客。

  屈膝應後,便請他二人先行。

  頤壽堂外,龔景凡交代那兩名郎中再去外院,吩咐了就在那邊服侍。

  她有些納悶對方的執著,可這人的想法素來不是常人可理解,且關係不近,轉眼亦拋之腦後。

  三人站在門口,陸思瓊正準備遵從外祖母之言領他們去花園,只聽旁邊的九賢王開口,卻是要支開龔景凡的意思。

  聞者瞧了瞧兩人,不發一語,走了開外。

  她與九賢王並行,不一會兒,身邊人壓低了嗓音,「這幾年,你過得可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7:21

第二十三章 情結

  她過得可好?

  陸思瓊腳步微頓,側身昂頭,望向對方。

  熟悉的眉眼,腦海裡浮現出其以往的音容笑貌,皆是他少年青澀、意氣煥發時的風華。

  那時的九王,修眉端鼻,雙眸湛湛,整個人神采奕奕,雖沉穩耐性,卻笑如春風,不似眼下這般空洞靜鬱。

  她自小離家,久不在父親身邊,亦無兄長,極喜歡他說話時的溫潤清朗,透著長者的呵護關懷,卻又如兄長的縱容溺護。

  過往,他們不是這樣相處的。

  現聞得這話,想回句「很好」,卻不知為何卡在了喉間,難以啟唇。

  小徑通幽,沿邊澄塘波影,柳色新新,絲絛迎風垂楊;遠處碧色妝成,嬌蕊初綻,蝶舞鶯啼,春光正好。

  她看他不語,他認真凝視。

  這非回京後初次相遇,卻是鮮有的獨處,如此近距離的對視,早已不同往日。

  她不再是那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兒了,失了活潑靈性,少女的婀娜曼妙初綻。豆蔻芳華的她,美目蛾眉,修態姱容,任誰都無法忽視其姿容。

  昨兒皇姐府上相逢,眼前人盛裝嬌美,艷姿灼灼,他不可否認的驚艷到了。

  此刻見其秀斂沉默,忍不住憐惜又問:「陸家,待你不好?」

  提足傾前一步,聲調柔綣:「受委屈了?」

  說實話,這種姿勢場景,易引人遐想。

  雖說侍從早被屏退,然這裡是人來人往的後院,陸思瓊心底再有感觸,亦不可能失去理智。

  對方上前,她腳步後退,壓下多生的聯想與思緒,搖頭回道:「沒有,家裡對我很好。」

  他單手負在其後,凝望了她許久,終是輕嘆:「你與我,生疏許多。」

  「幼年思瓊不懂事,難免逾矩,如今年長了,自是要注意身份的。」

  話落轉身,踏過卵石小徑,立在塘邊。

  輕風拂柳下,水面銀光粼粼,幾尾七彩鯉魚正到處遊盪,不時用頭頂著脆嫩水草。

  「身份?」

  他無奈低嘲,走到她身旁同看水中光景,輕語道:「你如今也說身份……瓊兒,你在躲我。」

  喚的是曾經稱謂,語氣陳述,並非疑問。

  陸思瓊未語,未辯。有些人事,總有尷尬。

  她亦曾如嘉靈表姐般,被外祖母縱得開朗活潑,貴女慣常的任性驕傲,她樣樣皆有。

  哪怕現在,她仍是驕傲。

  正因為驕傲,與眼前人再處,方回不到從前。

  小時候,她貪婪對方所給的溫情,乃至在得知太后賜婚賢王之後,尚曾任性的跑去找他。

  幼年時期的想法,簡單而偏執,總覺得他成家立業之後,便不可能再如先前般來周府陪她。

  她便是自私,發覺九王待她比待周家其他表姐妹更特別時,會竊竊歡樂。

  然而,那回面對她的私心,他驚滯過後,一如既往的揉著她的髮說她傻,道這不過是因為她父親不在身邊,渴望至親感情而生出的寄託。

  她曾大膽表露,固然她或可能是分不清那份情愫,可想獨佔的心,卻極為肯定。

  他則似尋常長輩般,循循善誘的教導了番,當時說的具體是什麼,已記不清。

  可事後想想,才發覺,她是真的傻。

  賢王如期娶妃,她搬回德安侯府。不在周府,見面的次數愈發廖少。

  眼前人卻仍是一如過往的待她,見面時依舊呵護備至,每年生辰之禮亦如期而至。

  那時九王的身邊,站著他美麗的嫡王妃。

  陸思瓊的印象中,那是個相當溫柔賢惠的女子。

  隨後懂事了,便也釋懷了。

  眼下,卻跟她提起幼年的時光。那段自己繞著他嬉鬧玩樂的日子,早已遙遠……

  既沉澱為憶,何必再提?

  陸思瓊不否認,自己是在躲他,因為當時她摒去驕傲去找他的場景,永遠停在了腦海深處。

  哪怕被他當做了童言無忌。

  可自己已然做過的事,試問,她還怎樣待之如常?

  她雖放下,他卻在追憶:「還是以前好,沒有拘束沒有顧忌,你現在是連跟我說句話都不肯了?」

  賢王故作輕鬆,牽強笑了又側首覷她,「女兒家長大了,心思確實不能再隨便對人言了。」

  不知為何,心中滿滿的都是惆悵。

  他近乎是看著她長大,亦伴著。

  「九王爺,我當年說,不要再對思瓊太好,我會多想。」

  她往旁處挪,與對方總隔著段距離,眸光無波無瀾:「我已通世事,不再是當初那個幼稚任性的孩子了。」

  話落又轉看旁處,然久久未曾等到回話,復又扭頭。

  九賢王的視線,凝視中帶著迷離,有些空泛。

  陸思瓊鬼使神差的開口:「有人說,我的眉眼有些像賢王妃呢,九王爺這莫不是在寄情思人?」

  聞者驚頓,匪夷苦笑了道:「你怎會是似她?」

  他終是提步,逗留在水堤邊,徘徊了幾圈見對方總不開口,很是無力的又道:「我只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僅此而已。」

  「自是好的,侯府是思瓊的家,又有外祖母的疼愛,如何會不好?」

  陸思瓊笑,她確實過得很好。

  只是,在陸家,尋不到一個真正純粹是只因喜她而縱她溺她讓她的人。

  哪怕是,她所期待了許多年的爹爹。

  再也沒有。

  「你好,便好。」

  九賢王擠出這幾字後,收回了視線,放眼遠處,喃喃道:「你且先離去吧,我在這站一會。」

  「好。」

  陸思瓊福身,便起步。

  剛走兩步,卻又聽那人再道:「我待你好,從你出現便開始,如何是因你的眉眼略似王妃?」

  她步伐微頓,片刻提起,幾不可聞的「嗯」了聲,身影飄遠。

  連走了兩條小道,腳步急切,隨後才放緩了速度。

  她尚未滿周歲便被抱到了外祖母屋裡,從記事起,九王就已在她身邊。

  陸思瓊當然清楚,他對自己的好,不是因為只在他生命中出現兩三載的賢王妃。方才那般說,只是覺得再待下去亦是尷尬,不如早些脫身。

  九王是長情之人,從他十幾年來待她始終呵護關懷便知。

  娶賢王妃成家之後,兩人便出雙入對,夫妻感情極好。王妃離世,他親寫銘文,放逐自我以此追悼。

  其實,早在他成婚之後,見他夫妻琴瑟,她便想明白了許多,孩童時期的執念早已解去。

  可這多年來,為斷念想,再面對他的關切時總有種別樣的感覺生出。

  或躲或避,生怕自己糊塗。

  陸思瓊是受不了曖昧的性子,何況她已知男女之別,幼年時對他再親近,如今面對異性,終究要保持距離。

  九賢王的溫柔,與幼年時心安理得並依賴傾占的不同。

  她敏感,會多想,所以讓自己保持清醒的最好方法,便是遠離。

  抿抿唇,告誡自己莫要再陷,再抬頭時,發覺前方站了個人。

  是剛被九王支開的龔景凡。

  他臨風而立,望著前方若有所思,堅毅的側臉毫無表情,漠然難近。

  陸思瓊收回跨出的右足,欲裝作未見,轉身回去。

  那人卻倏然轉首,正看向她。

  舉步過來。

  「談完了?」

  龔景凡是九賢王之親外甥,兩人年差七歲,感情甚篤。

  陸思瓊惱他惜字如金,開口便是這三字,她要怎麼回話?

  然龔景凡卻並不等她答話,皺眉添道:「你是侯府千金,當重倫常,當明身份。」

  說完,兩人交錯,他人走遠。

  獨留她站在原地,倫常、身份……這人忒的犀利!

  蕙寧公主是那般和善近人的性子,其子如何會這般難處?

  龔景凡過去亦常來周府,同四表姐很是相熟,她亦記得對方小時候還經常同自己說笑,後來不知怎麼,人突然就變了。

  他本就身份尊崇,又天資奇才,六歲時便能馴服烈馬,能文能武,在炎豐帝與周太后跟前都格外得寵。

  是以,養成了如此不可一世的性子。

  陸思瓊簡直沒見過比他更高冷的人,說要給人家看病,這領了郎中就過來,不顧被韓邪打出,硬是命了他們過去服侍。

  他絕對不會是以德報怨,上回遭韓邪那般下臉,現如今還肯請郎中來,難道真是蕙寧公主交代?

  可是,龔景凡性格執拗,認定的事怕是誰都拽不回來,不願的事亦誰都無法勉強,按說蕙寧公主亦不可能為難親子才是。

  想著想著,便走回了靜頤堂。

  無法,外祖母要她招呼遊園子的二人皆各自而行,陸思瓊當然只能回這。

  院口,碰著了正準備外出的念夏,對方見著自己,上前即道:「表姑娘,您在這呢?九王爺剛使人來傳話道先回王府去了,老夫人差奴婢來尋你,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午膳都還沒用呢。」

  她入內,同外祖母回道:「怕是九王爺府中有事,因而離開得急。」

  周老夫人沒有多想,點頭欲要再道時,外面的丫環突然稟道:「老夫人,大奶奶回來了。」

  大奶奶是大表哥周希祈的妻子顧氏,待她亦如親妹。

  顧氏進屋後,先向老夫人告了禮,隨而走到陸思瓊身前,握了她的手忿忿不平道:「妹妹,你在陸家受了委屈,怎麼不說?

  呵,我今兒不去法華寺不知,原來這德安侯府夫人是這般性子的人,往常表現得待你如何好,私下裡卻連同宋家太太,在寺廟裡拿了你的生辰八字做法。簡直是欺人太甚,陸家老夫人難道就不管,由得她這樣待原配之女?」

  陸思瓊驚詫,周老夫人亦是滿臉的不可思議。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7:36

第二十四章 說親

  大奶奶語氣憤激,直說得髻上鳳頭步搖上的紅翡滴珠晃曳不已。

  見眾人不明,解釋又語:「祖母,您是不知曉,宋家太太還想讓陸夫人將瓊妹妹送到莊子上去,道若繼續留在府中,早晚會害了她們的玨哥兒。」

  她瞧陸思瓊唇瓣抿緊,臉色已有微變,至其身旁緩了聲再道:「瓊妹妹是他嫡姐,這姐弟多少年都過來了,今兒卻說會害玨哥兒,豈非是笑話?」

  聽了這些,周老夫人眉宇驟擰。

  她親手帶大的外孫女,是什麼性子能不清楚?可德安侯府的陸宋氏,每年隨宋家太太來府上拜會,亦不陌生。

  「可知是何緣故?」

  老夫人覺得事出有因,看向孫媳追問道:「她們母女皆非容不得人的性子,怎的突然會說出這話?」

  陸思瓊自更想知曉,瞅看著大表嫂。

  「說是年後陸夫人拿了瓊妹妹與玨哥兒的八字尋法華大師卜了一卦,卦象顯示二人命格相剋,尤指今歲,道妹妹命煞甚濃,最損至親稚子。

  陸夫人想起春後其子多災多病,前些時日又遇此危難,便聯想到了這話,認為是瓊妹妹沖了他。是以,特去寺廟做法解命。」

  「荒唐!瓊姐兒的八字不可能沖了陸家的玨哥兒,絕對不可能!」

  周老夫人直接否定,不帶絲毫遲疑,「我知陸宋氏為人迂腐,不成大器,可心地不壞,便是因著國公府,她亦不可能為難瓊姐兒。」

  說著,招手喚了外孫女過來,慈和道:「你心思向來敏感,不要將這話放在心上。她們玨哥兒的病與你命格可沒關係,相反,這回的病疾,還是你給治好的。」

  周大奶奶是個急性子,陸思瓊尚未怎樣,她先接話道:「可不是?瓊妹妹救了自家弟弟,卻還要遭繼母如此編排,真是可氣!」

  陸思瓊苦笑,原來上回在家時繼母避著自己親近玨哥兒,是這緣故。

  命格相沖……

  「妹妹,你可別傷心,回頭到了陸家,告訴你祖母,讓她給治治。」

  「表嫂,這事我去與祖母說倒是不恰當了。」

  陸思瓊反安撫起顧氏,「我是被周家接來的,這剛回侯府便去告狀,哪怕祖母有心在母親跟前袒護我,可私心難免要認為我是在仗著外祖家去找自家人的麻煩,這不合當。」

  「也是,妹妹顧慮周全,倒是我魯莽了。」

  周大奶奶嘀咕了聲,愁眉苦臉的像是在想法子替她鳴不平。

  「瓊姐兒說的在理,祈哥兒媳婦,這事沒這麼容易。」

  老夫人幽幽嘆息,「你妹妹終歸是陸家的姑娘,你我便想照拂,卻也不能太落侯府顏面。

  此乃陸家家事,何況瓊姐兒為人子女,若去編排繼母是非,傳出去了對外名聲也不好,其他人只會道她不懂事。」

  「可這事,難道妹妹就要白受這份委屈?」

  顧氏雖然明理,卻不是能忍的性子,「今兒這事我是撞見了她們母女才知道,可我能打聽來,旁人難道就打聽不來?

  瓊妹妹是待字閨中的姑娘,若讓人發現她曾被拿了生辰做法,這往後說親辦事時可怎麼好?」

  「罷了,嫂嫂,這事我回去自己與母親說。」

  陸思瓊倒是平和,「這些年她待我雖談不上如何真心,可也沒虧待過我。家裡該有的該給的亦不曾缺我短我,命格相衝的事必然有因,我回去私下尋她即可。」

  顧氏顯然不滿,可還未再道,便被周老夫人制止了,改了話題說道:「祈哥兒媳婦,你剛回府就來了這,想來還沒去看過平哥兒吧?

  近來你母親身子抱恙,你既回了府,該多替她分擔些。」

  聞者自明深意,頷首應道:「孫媳明白,這就去給母親問安。」

  大奶奶說完福身,卻不即刻離開,又望向陸思瓊柔聲囑道:「妹妹,你敬她是母親待她寬容有禮,可這說到底也無甚好容忍的。

  這趟回去,她若不給個好解釋,嫂嫂去替你要說法。否則,她還真以為姑姑不在了,便當我們周家無人,把你好欺負了不是?」

  「我知曉的,謝謝嫂嫂。」

  大奶奶出自世家貴族,從小便被顧夫人捧在手心,自不懂得委屈是何,養成了好強不屈的性子。

  她與大表哥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幼更是青梅竹馬,因二府世交的緣故,在國公府長大的自己與她更有手帕之情。

  陸思瓊知其好意,只是自己與對方情況不同,外祖父外祖母再心疼她,卻也不能罔顧陸家。

  好容易勸了大表嫂離開,外祖母便拽住她的手坐下。

  周老夫人滿目疼惜,憐愛道:「你母親去的早,留你一人在侯府,哪怕面上風風光光的,這日子終歸不易。

  瓊姐兒,這裡無旁人,外祖母問你一句,這回陸府的幾年,過得可快樂?若是,若是有離開的機會,你……」

  容色肅然,儼然正經的表情教陸思瓊一愣,仔細凝視了眼前人等待下文。

  說話的人卻停頓住了,似深思過後方重複問:「你喜歡陸家人嗎?」

  「外祖母,您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陸思瓊驚愕,過去對方雖然疼她替她出頭,卻從不會逾越陸家,素來講究大局,現如今竟問出這話?

  「我是陸家的女兒,侯府是我的家,談什麼喜歡不喜歡,總是至親。」

  周老夫人望了眼許久,有些話卻仍隔在腹中,「對,陸家是你的至親,不管感情如何,說到底都撫育了你一場。

  陸宋氏便是不喜你,可終究只是續弦,侯府有老夫人、有你父親在,總不至於讓你受了委屈。」

  「嗯,祖母在家裡,慣是袒護我的。」

  老夫人陷入熟慮,陸思瓊瞧著,總覺得對方想跟自己說些什麼。

  剛剛那話:若是有離開的機會……

  離開的機會,是指離開德安侯府嗎?

  可她是陸家的女兒,外祖母怎會說出這話?

  以陸思瓊對眼前人的了解,外祖母若沒什麼根據,是斷不可能說這等言語的。

  連日的疑惑縈繞於心,現面對至親的外祖母,她再也未忍住直問了道:「您剛剛說的離開,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就想著你馬上就又要生辰了,這姑娘年歲大了,早晚是要嫁人的。」

  周老夫人話落,凝思了再問:「昨兒蕙寧公主召見了你?」

  「是呢。」

  她不答,陸思瓊亦不會讓對方為難,從善如流的轉了話題接道:「蕙寧公主遣人到侯府,外孫女亦是驚訝,沒成想只是過去說說話。」

  「有些事,蕙寧公主與你說了不曾?」

  聽到這話,陸思瓊便知上回公主尋她,是早與周家通了聲的。

  不過昨兒是拘束,可此時面對的人換做外祖母,便自在了許多,回道:「您說的是,外孫女的終身大事?」

  周老夫人頷首,「瓊姐兒你情況與旁人不同,且先不論剛你大表嫂說的那回事,便是平日,宋氏待你雖未苛刻卻亦不真。

  何況,她終究不是侯府能主事的人,說到底你的未來還不是握在你祖母手裡?有些事,外祖母不願說得太多,但你要明白,我待你自是為了你好。

  永昭伯府裡的二爺,與你一同長大,蕙寧公主從小就看好你。瓊姐兒,你可明白?」

  陸思瓊滿目震驚,龔二爺?

  她如何都沒想到,這所謂的離開機會,是外祖母與蕙寧公主想替她說親。

  自己其實從未生過離開陸家的念想,那終究是她的家,還有爹爹。

  再者,她便是過了四月初二,亦才不過十三。離笈笄之日尚遠,何必急於一時?

  「怎麼,瓊姐兒不願意?」

  周老夫人湊近了過去,仔細查看著少女容上的表情,又似勸了添道:「凡哥兒秉性好,往日雖不愛說話,但實是個外冷內熱的。

  他亦是外祖母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家世人品都在那,能文能武,往後前景自不用擔憂。你若嫁過去,蕙寧公主必會視你如親女,也不會委屈你。」

  「這是您的意思,還是公主的意思?」

  陸思瓊壓下詫異,心想著這種親事自然不可能委屈她。

  事實上,以陸家的門第,自己還是高攀,可她就總覺得其中有些怪異。

  這平白無故的,怎突然就會生出這份心思?

  她才十三,親事並不用著急。

  「是外祖母與蕙寧公主提的,適逢她也有此意。瓊姐兒,你若覺得突然,鄭重考慮下也無不可,只是女兒家親事還是早些定下了好,也免得往後生出變故。」

  變故……

  陸思瓊眸帶疑慮的望過去,她知這是真的為自己好,亦不懷疑外祖母對她的愛惜。可之前從未有過徵兆,現突然說要將她許給蕙寧公主之子,一時間著實難以接受。

  周府裡,待字閨閣的表姐妹並不少。

  蕙寧公主若是因著周太后的情面,對周家另眼相看,那該選做兒媳婦的,亦該是榮國公府的姑娘,怎輪得到她這位表姑娘?

  何況,她兒子那般驕傲的人,能容得這三言兩語就把他終身定下?

  對了,龔景凡!

  「祖母,這事,龔二爺知曉嗎?」

  「凡哥兒?」

  周老夫人語調不確定,卻仍堅持道:「他那邊,自有蕙寧公主操心。瓊姐兒,我只問你,這門親事,你可同意?」

  這架勢,簡直是迫不及待的想給她定親。

  如此著急,究是為何?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7:52

第二十五章 答應

  周老夫人靜靜的等著答案。

  陸思瓊見對方這般鄭重其事,儼然是非討個確切回話不可,不由心下迷惘。

  她長在深閨,結交的皆是循規守禮的名門閨秀,受的亦是尊長敬親的道理。

  如今要替自己終身拿主意,說實話略有無措。她並無旁的心思,未來歸宿的問題從不曾有過考慮,按理說,聽從外祖母的話是最合適不過的。

  畢竟,若換做旁人,哪家不是長者做主,又豈會去詢問小輩意見?

  她知這是外祖母待她的尊重,在儘可能滿足自己意願。

  而這門親,說實話,龔家門第顯赫,蕙寧公主鳳儀尊華,其駙馬建元侯不僅為名門之後,更是軍功加爵。

  龔景凡作為他二人之子,本就貴不可言,娶個宗室女亦不為過。

  沒成想,會說親與自己。

  「瓊姐兒,」握著她的手掌緊了緊,仰首又聞道:「你這模樣,是不中意凡哥兒?」

  陸思瓊想了想,抽出手起身跪在對方腳下,「外祖母,思瓊知您待我是打心眼裡的疼愛,這幾年哪怕鮮少承歡膝下,可您待我的呵護從不曾少過。

  娘親早早離世,若沒有您與外祖父的庇佑,亦不會有如今的我。此刻能有這樣的親事,想必勞您操了不少心思,我、聽您的。」

  頷首應下的瞬間,陸思瓊眨眸斂神,濃密的羽睫遮住了眼底的猶豫。

  其實,女子終歸是要嫁人的,不是嗎?

  這親事,長者殷切,夫家顯赫,未婚夫人中龍鳳,她、還有什麼好不知足的?

  「好孩子,快起來。」

  周老夫人竟是淚眼婆娑,心中感慨這些年沒白疼了她,拉起身摟在懷裡,撫著她的後背嘆道:「你這孩子命苦,自幼生母去的早,我雖將你接到周家,可你到底因著那聲『表姑娘』不敢逾矩,總難自在。

  外祖母給你說這門親,也是仔細想過的。永昭伯府雖不曾分家,可建元侯封爵之後,早在旁邊建了宅子,雖談不上真正獨門獨戶,可你未來的婆婆是蕙寧公主,跟家中小姑妯娌處起來,不會吃虧。」

  「外祖母的苦心,思瓊明白。」

  聞者欣慰,點頭又道:「今兒凡哥兒隨九王爺過府,怕亦是有你在府上的這層緣故。說到底,你倆好歹是表兄妹,感情雖不親,可以凡哥兒的秉性,是不會虧待你的。

  如此你既應了,明兒我就去與蕙寧公主商議一下,尋個好日子請了保山夫人去德安侯府提親。」

  「龔二爺,已知曉了?」

  周老夫人聞言只笑,以為陸思瓊是在擔心龔景凡不肯娶她。故拍了拍她手背,寬解道:「瓊姐兒不用多想,凡哥兒會應下親事的。」

  「是。」

  後者應了,腦海里卻浮現出方才園子裡遇到龔二爺的場景,對方冷冰冰的話語既似提醒又似警告,有種洞察一切的氣勢。

  她抿緊雙唇,揮去思緒,回望向外祖母正要開口,便聽瑞珠在外請示:「老夫人,午膳已經送來了,是現在傳還是待會?」

  「擺上吧,就在東次間用。」

  侍婢應聲而去。

  陸思瓊原先欲道的話,順勢便咽了回去。

  事實上,親都將要定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午膳過後,祖孫倆又聊了會。

  周老夫人問她宋氏的那回事,是要今兒就回去討說法,還是過幾日再離開。

  原先,是準備留她在周家住幾日的。

  陸思瓊思量了會,回道:「過幾日再回去吧,她不過是迷信了些,說到底都是為了家中四弟。

  四弟是爹爹唯一的子嗣,謹慎些也是應該,況且前段日子我在家時,她也不曾為難過我,想來她心裡比我更知輕重。」

  「我也是這般想的。」

  周老夫人滿意頷首,添道:「你大表嫂什麼都好,就是做事不假思索了些。這種事鬧大了,吃虧的還是你。」

  「嗯,她請大師做法,也是求個心安。」

  「雖是這樣說,可如果你親娘還在,絕不會受這樣的委屈。」

  陸思瓊眨眨眼,眸底一片平靜。

  這假設,多年來,她何曾少有過?

  回暖閣歇個午覺,然而許是那門親壓在心上,輾轉反覆如何都難就寢。

  外祖母應了,蕙寧公主應了,她亦同意了,這門親該是不可能再有變故的。

  等保山夫人到侯府正式提親,到時候對八字納小定,以後再見到那人,可就真成了他的外甥媳……

  想到這個,她心口便似堵得悶悶的,極不舒服。

  又翻身平躺,望著彩繡花簇的茜紅連珠縑絲帳頂發呆,思緒仍無比清醒。

  遂坐起身,掀帳幔圾鞋下榻,至妝鏡台前將那盒玉雕牡丹的錦緞盒子捧了出來。

  細細撫了其上的松檎雙鸝,胳膊撐著下巴抵在案面上,卻沒啟開。

  如此姿勢保持了許久,才將盒子放回去。

  「竹昔。」

  喚了侍婢進屋,她更衣洗漱。

  「姑娘是要去世子夫人處?」

  「嗯,平哥兒摔著了,我也該去瞧瞧,就不知他還在不在大舅母處。」

  竹昔邊替她腰間繫上佩玉邊笑了回道:「小少爺若不在世子夫人那,便是給大奶奶抱回了院子,姑娘多去兩回,定能見著。」

  「嗯。」

  聞者點了點頭,待衣妝皆畢,方推門出去。

  平哥兒果然已經被顧氏抱了回去,聽完迎她的媽媽說出這話,陸思瓊莞爾接話:「那便來拜見下大舅母,不知會不會打攪到她。」

  「表姑娘說笑呢,您過來夫人慣是高興,且現兒三爺也在呢。」

  三表哥?

  先前聽聞三表哥是陪著龔景凡的,他進了內院,那……她不由隨口又問:「對了,龔二爺帶來的兩位郎中,都安置了?」

  引路的媽媽忍俊不禁,掩嘴笑了回道:「表姑娘有所不知,龔二爺不止派人郎中去,還同行了兩名護衛。

  這韓公子是個倔強性子,道不要用外面的郎中醫病便如何都不肯同意。午時讓侍從打他們出去,沒成想龔家的護衛也都是能手,這兩方竟是掐起了架,最後惹得咱們三爺跟龔二爺都過去了。」

  掐架?

  陸思瓊錯愕,這一個非要讓郎中去醫、一個如何不從,兩爺們還打起來了?

  「後來呢?」她邊行邊問。

  那媽媽繼續道:「韓公子身邊的隨從雖然生得人高馬大,卻是個只懂蠻力的,以一對二自是不敵。眼見著那兩郎中就要近前,沒成想他主子不顧身份,親自上前撂倒了兩名護衛,把人都摔了出去。

  龔二爺趕到的時候便見這個,當時氣得臉都黑了,直道韓公子如此身強力壯,顯然不是抱恙在身,命人拿走了屋裡所有藥方。」

  「韓公子就由得他取?」

  「哪裡肯?韓公子見著龔二爺,調笑著又說起上回比騎射的事,龔二爺見自己帶來的人被打成這樣,動了怒直接回手。」

  這媽媽顯然是個八卦的,說得是口若懸河:「表姑娘,您想想,他是何等的身手,這京都城名門子弟裡的翹楚。

  韓公子根本討不得好,龔二爺直接拿了藥方就走,還命人往咱們夫人這傳話,道韓公子已然痊癒,不必再醫。」

  這亦是個狂妄的!

  陸思瓊對龔景凡的反應其實並不如何意外,只是覺得那個韓邪,怕會不甘如此。

  他自進了京,便被榮國公府奉若上賓,可遇到了龔二爺落得這般下場,且他本為裝病,不知接下來要如何才是。

  話說著也就到了屋外,蓮葉青的簾子垂在門外,剛近前便聽得裡面傳來了少年激動的說話聲:「娘,您不是也喜歡瓊妹妹嗎?怎麼能讓祖母就這樣將她許給龔表弟呢?您得替孩兒去說說……」

  陸思瓊步履頓沉,忙揮手潛退了引路的媽媽。

  她在周家素來得寵,更是這朝華樓的常客,婢僕們平日就慣有眼色,聞言自退了下去。

  「娘早跟你說過,別對你表妹起那份心思,她的終身不說是我,便是你祖母也不能全然做主。」

  大舅母的勸聲飄出,「你別看以往蕙寧公主待你幾個姐妹比待她在意,可知瓊姐兒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便是兩個靈姐兒都不及。

  我的傻兒子,不是為娘的不心疼你,是咱們周家配不上她。瓊姐兒早晚都要嫁給你龔表弟,這是十多年前就定下了來的!」

  「為什麼?」

  激動的聲調,是周希禮的不甘。

  陸思瓊上階一步,其實她亦想知曉,什麼叫做是一早定下來的?舅母為何要說這樣的話?

  內室卻久不見動靜。

  她左右看了看,退下石階,轉身離開朝華樓。

  那樣進去,三人皆要尷尬。

  只不過,這心中的謎團,卻越來越多了。

  而剛出院子,尚未走遠,迎面便遇著一行人。

  為首的是四表姐周嘉靈與三表姐周嘉樂,陸思瓊止步遲疑:她們不是隨五姨母去宰相府赴宴了嗎,怎的這樣早就回來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8:05

第二十六章 嫉妒

  瞧見陸思瓊,周嘉靈興奮異常,幾步過去攜了她的手就笑:「瓊妹妹你怎麼在這,何時過府的?早知你要來我今兒就不隨姑姑去宰相府了。」

  「清早外祖母派人去接的。」

  「我讓你昨兒跟我一起回府,你非要回家去,現如今可是折騰?」

  周嘉靈嬌嗔埋怨著:「祖母也真是,要尋你過來卻不告訴我,秦府裡可無趣了。」

  陸思瓊作奇出聲:「宰相府的宴會,這般早就散了?還不過未正呢。」

  這回尚不待周嘉靈作答,緊隨過來的周嘉樂已接過了話:「表妹,是這樣的,甄府老夫人暈厥,差人去秦家通稟五姑姑,秦夫人聞言哪還有心思繼續設宴,將府里事宜交給秦家大小姐,便與姑姑一同去了甄府。

  我與四妹妹皆是姑姑帶去的,留在秦家亦無甚意思,而甄家府裡想來也諸多不便,便先回來了。」

  三表姐是二舅嫡女,生得杏眼桃腮,長眉入鬢,眼角微微上挑,波光流轉間,風情外露。只她說起話來婉轉嬌柔,端的又素大家閨秀的做派,故並不顯輕浮。

  說來也奇,陸思瓊自幼同她一起長大,可就是親近不起來。

  「原是這樣。」

  簡單回應了三表姐,便被周嘉靈拽到旁邊,對方輕聲低問道:「妹妹,祖母這麼急找你過來,是為何?」

  陸思瓊語塞,外祖母尋她……說到底是因為韓邪。

  正是因為韓邪裝疾,折騰走了其他大夫,偏指名要她來。

  然這話,又怎麼好直言?

  餘光瞥了眼旁邊,正對上三表姐滿是興緻打量的眸子,以及其身後的諸多婢僕,不由先扯下胳膊上四表姐的手,嘀咕了句「回頭再與姐姐說」,便又走了回去。

  她正對周嘉樂,惑問道:「對了,表姐,甄老夫人怎的會暈厥,可是要緊?」

  「甄老夫人的身子,表妹你又不是不知。」

  因著五姑太太的關係,周甄二府往來甚密,周嘉樂嘆道:「甄老夫人犯的是舊疾,她年過五旬,身邁體虛,項後筋縮作疼。每每頭向後仰時,總不能平視,腰背又強直,連膝後及足跟都皆疼。

  甄府上這幾年不總尋醫問藥來著嗎,連甄皇后都派了好幾位太醫前去診治,說是服了不少靈丹妙藥,但總是治標不治本。」

  說到這她望向眼前人,「瓊妹妹,你是先前回了侯府不知,近來甄老夫人便因寒氣反覆而有所加劇,早已是牽周身無一不疼了。」

  話落,無奈的搖了搖頭。

  陸思瓊四暗自思忖,甄老夫人這病多是經絡方面的緣故,怎會廣延醫者診治而皆無效呢?

  「這事五姑姑已然回府去處理了,瓊妹妹,你去我院裡,我有話跟你說呢。」

  周嘉靈是直性子,她雖然也替甄老夫人的病情憂慮,但人都道這是舊疾了,而自己並非醫者,在這裡憂心憂身的也於事無補。

  她拉了陸思瓊的手就要離開。

  後者自是與她親近,方想點頭同三表姐告辭,卻沒想對面的人先有了動作。

  周嘉樂去牽堂妹的手,笑道:「四妹,姐姐知你與瓊妹妹感情好,可你昨兒方去了陸府,及至傍晚才歸來,有什麼話昨兒還沒說暢快的嗎?」

  她笑得和煦,撥開了周嘉靈對陸思瓊的鉗制,柔聲道:「你且先回屋去,我久不見表妹,與她真有點事要說。」

  「三表姐,不知是什麼事?」陸思瓊茫然。

  周嘉靈有些不悅,又因素來不喜對方性子,語氣頗有些胡攪蠻纏了起來:「你與瓊妹妹有什麼要說的,我昨天見了她可今天該說的還沒說呢。」

  「四妹,瞧你這話說的,我又不是不讓你跟瓊妹妹說話。」

  周嘉樂寬和勸她,想了想添道:「那不如妹妹等上一會,我與表妹去去就來。」

  陸思瓊見四表姐還要再說,忙使了眼色接道:「姐姐暫且去亭子裡歇歇。」

  聞者這方轉身離開。

  陸思瓊與三表姐並行,其實心底亦是費解,她事實上同二舅這房並不親近,往日與身邊人亦只是明面姐妹。

  著實想不出對方要說些什麼。

  周嘉樂屏退了侍從,轉身開口:「妹妹,你姑父的事,你可知曉?」

  姑父、二姑父!

  陸思瓊恍然,是了,上回二姑姑來找自己,為的就是想她來外祖家替姑父求情。

  是二舅舅在查刑部公事。

  三表姐這特地留下自己,是姑父當真被查出來了?

  周嘉樂見對方兩眼睜大的望向自己,緩聲再道:「妹妹別緊張,我是那日去尋母親,碰巧聽到爹爹在屋裡說起。

  父親知曉,刑部的胡大人是你親姑父,可這回犯了事,如今就差詳細金額尚在整理,等證據應全,過段時日怕是要不好了。」

  陸思瓊聽到這話,哪裡還有方才的諸多思緒,腦中亂作一團。

  二姑姑待她是不好,胡家表姐過府亦愛在祖母跟前爭寵討好,時常尋她麻煩。

  可那畢竟都是小吵小鬧,抹不去血脈相連的關聯。

  二姑父若真的進了牢獄……她素來好強的姑姑怕是也要倒下。

  「瓊妹妹?」

  周嘉樂輕推了推她,滿面憂愁了嘆息:「畢竟是父親公事上的事,我不敢多問。前幾日知曉了,奈何總沒見到你,也無機會告知一聲。

  想著胡大人畢竟是德安侯府的姑姥爺,你回家時要不同你父親說說,看看有無什麼門道求求情通融一下?」

  陸思瓊搖首,「表姐,這若是真的,難道要舅舅徇私枉法不成?」

  她抬眸,三表姐尋她說這事,絕對是出乎她意料的。

  「凡事有因才有果,我二姑父犯下大錯,我雖擔憂,卻也無法,這事多謝薄!

  周嘉樂驚詫,「就這樣?要不你去祖父那邊求求情,我爹爹慣是聽祖父跟大伯的。」

  「表姐,其實這事我之前有過風聲,可是這等公堂上的事,我們能有什麼法子?」

  陸思瓊微微欠了欠身,「總之,姐姐的好意,我記在心上了。」

  這事不能跟周家提,卻是可以回侯府告知聲祖母的。

  二姑父若是不日便要被判罪,早做準備也好。

  她心中沉重,在周嘉樂難以置信的目光下離開。

  只等見她與周嘉靈走遠,她方揪著帕子冷嘲道:「我本以為瓊妹妹是真好心的人,不料也是個冷心腸。胡大人可是她的親姑父,我告知她馬上要出大事了竟還無動於衷,居然這麼平靜的走了。」

  「姑娘,您不總說表姑娘是個聰明人嗎?」

  她的侍婢慕青接話,同是不恥的語氣:「這事她若去跟公爺說了,確實是為難人。這些年,老夫人那樣寵她,焉知不是她會做人?

  如今她在您跟前是這般說,可指不定回頭就去靜頤堂哭了,邊道不願老夫人操心邊替她姑父憂心,說不準老夫人見了又要一通憐惜,到時候傳到陸家去,陸家上下還得感謝她呢。」

  「呀,那我不是幫了她?」

  周嘉樂懊惱不已,「白白送了她個消息,沒成想她卻這樣。」

  「告訴了她又如何?」

  慕青是個慣會看主子神色的婢子,「您這已是賣了她份情,回頭自然可在旁的方面討回來。

  其實依奴婢看,老夫人疼她早已不是一日兩日,您再為這個不平著實不該。倒不如,跟四姑娘般投她所好,往後也能在公爺跟老夫人跟前得寵,否則這什麼好處,豈非都讓四姑娘得了去?」

  她這剛說完,便被周嘉樂冷喝道:「荒唐!你讓我去討好她?」

  「奴婢不是這意思,只是覺得這表姑娘得寵已久,老夫人怕是不會對她惱怒的。」

  「真是搞笑,我才是國公府裡的正經姑娘,瓊妹妹不過是個外姓人,真不明白祖父祖母為何要如此偏袒她。」

  周嘉樂語氣泛酸,「還有四妹妹,完全不知事,任意率性。昨兒被大伯母說了幾句就跑出府去陸家,這回來後家中無無人追究。」

  「姑娘,您別這樣。」

  慕青剛要勸慰,誰知周嘉樂自己先恢復了常色,望著那邊遠去的背影,跺腳道:「我就不信,我總比不上她們!」

  尚停留在原地,只見旁道上有丫環走來。

  來者是周二夫人身邊的婢子玉芍,她行了禮說道:「三姑娘,二夫人聽說您回府了,請您過去一趟呢。」

  周嘉樂輕喃了句:「母親尋我什麼事?」

  滿是好奇的到了那,剛請完安,周二夫人便揮退了左右。

  她讓女兒近前,喪氣道:「阿樂,可知你瓊表妹過了府?」說著也不等對方接話,添道:「娘剛聽說,你祖母要將她許給龔二爺呢。」

  此話一出,周嘉樂大驚失色。

  「怎麼可能?景凡表哥怎麼會娶她?娘您是不是聽錯了。」

  周嘉樂徑自搖頭,「這絕對不可能啊,瓊妹妹怎麼配得上她?蕙寧公主也不會答應的!」

  「別激動,你要叫嚷得外邊人都知道嗎?」

  周二夫人瞪了眼自己閨女,「你祖母的心思娘也摸不透,這等好事不想著自家府上的姑娘,竟去便宜外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8:19

第二十七章 胡鬧

  周嘉靈性子孔殷,拽了陸思瓊的衣袖就問三堂姐尋她何事。

  聞者也不瞞她,直言道:「事牽家中二姑父,近來二舅在刑部當差,是官場上的事兒。」

  「這麼嚴重?」

  周嘉靈表情狐疑,費解道:「這等事二叔應該不會隨便說,她怎麼知道的?」

  話落又望著眼前人反問:「那三姐找你,難道是有法子?」

  「她要我去求外祖父。」陸思瓊抿唇苦笑。

  「尋祖父?這怎麼成!」

  周嘉靈語氣驚乍,一口否定道:「祖父往日雖然疼咱們這些小輩,可最不喜的就是家中女眷過問他廟堂上的事了。

  瓊妹妹,你可別犯傻,再說官場上的事你我本就不該過問,清者自清,濁者也該受誡,沒什麼好徇私的。」

  「我知。」

  陸思瓊頷首,低聲回道:「我自不會做那等糊塗的事,何況外祖父與舅舅們處理公事向來公正,我亦不可能去讓他們為難。」

  「嗯,你這麼想就好。」

  周嘉靈是個心直口快的,平時就藏不住話,想著還嘀咕了抱怨道:「何況,你那二姑姑怪囂張的,聽說那位胡家表姐還總在你祖母跟前編排你是非,瓊妹妹你又何必去替他們操心?」

  陸思瓊聞言,心知四表姐是替她著想,可此時對胡家落井下石,卻也不妥。

  執起她的手回道:「好了,咱們且不說這事,你剛不還有話要跟我講嗎?」

  旁邊的人卻突然安靜了,她只得止步再問:「姐姐,怎麼了?」

  周嘉靈臉頰緋紅了抬頭,張開唇瓣卻又咬住,欲言還休得矛盾了好一會,才回身望向遠遠跟著的丫環,似擔心被聽到又揮手讓她們退得遠些。

  「瓊妹妹,你、你能,」說著說著,腦袋又低了下去,聲若蚊吶道:「你能去給那人看看病嗎?我信你的醫術。」

  「那人?姐姐說誰?」

  陸思瓊呆愣,隨即意識過來,瞠目道:「是外院的韓公子?」

  後者點了點頭。

  怪不得昨兒在嬌園裡,四姐姐三句話不離韓邪,明明是抱怨責怪,可這投入的注意也太多了。

  思及此,陸思瓊驚駭,難道表姐她……

  韓邪來歷不明,舉止言行皆與京都人不同,做派乖張,四表姐性喜新鮮,邊說他狂妄邊卻又邊在欣賞人家這種性格。

  緊了緊對方的手,沉聲道:「姐姐,韓公子來歷不明,你可不能對他起旁的心思。」

  「我哪裡有?」

  周嘉靈惱羞成怒,抽出手拍開對方即側過了身,語句急耐道:「我就是見祖父祖母都在為這事憂愁,而其他大夫都束手無策,這不想起你來想你去試一試嗎?

  哪有你說的旁的心思,你休要胡說!」

  陸思瓊知她顏面薄,並不糾纏,只回道:「我清早已去看過了,他並沒什麼要緊的,也開了方子。」

  話落,又將龔景凡來府上的事一一告知。

  「咦,景凡表哥在府上?」

  得知祖母早讓眼前人去給韓邪診過了脈,周嘉靈懊惱不已,雙耳亦紅得發熱,卻深諳越描越黑的理,怎樣都不能辯駁。

  陸思瓊應聲。

  聞者則迷惘了起來,「景凡表哥上回吃了虧,怎麼還會給他請大夫?這與他性格不符啊。」

  撓了撓後腦勺,兀自好奇了嘀咕道:「還將其他大夫開的藥方都奪了走,非要他們龔家的郎中來治,這是什麼道理?」

  「你要想知曉,可以去問他呀。」

  陸思瓊看著好笑,但轉念又想到自己清早剛在外祖母屋裡應了那門婚事,心情便沉重了起來。

  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事實上彼此又有幾分了解?

  但終身大事,無外乎長輩做主,她養在深閨,本就不可能會發生與誰情投意合的事。

  周嘉靈並未留意到對方的情緒波動,聽了這話努嘴搖頭:「我才不去,你又不是不知三姐姐那人,表面上看著大方得體,可實則心眼小的很。

  那日景凡表哥被韓公子給摔了,她近來可是殷勤,依著二嬸母的名義就讓人送東西去永昭伯府。我若對景凡表哥表現得過分關心,可不就礙了她的眼嗎?」

  三表姐和龔二爺。

  陸思瓊闔了闔眼簾,她現是尚不知祖母與蕙寧公主有這份安排,若是知曉了,怕是要記恨自己吧?

  周嘉靈本是歸來後要去向沐恩郡主問安的,後碰到陸思瓊兩人便在附近邊走邊聊,距離朝華樓並不遠。

  福管家進來尋世子夫人,便先在路上遇著了她們。

  他跑得滿額薄汗,用袖子抹了抹彎身請安,「見過四姑娘、表姑娘。」

  福管家管著外院的事,周嘉靈暗道外院如今也就一個韓邪,不由出聲詢問:「你這匆匆忙忙的,是怎麼了?」

  「回姑娘,是韓公子讓小人來傳話,道這之前表姑娘開的藥方丟了,他如今發熱難受,想再請表姑娘過去看看,小人便來通稟世子夫人,請她拿主意。」

  晨間確實是沐恩郡主領了陸思瓊去的外院。

  只是,這藥方,她記得當場就交給了阿史那,後者應該轉身就吩咐人去抓藥才是。

  因而,哪怕龔景凡奪走了所有藥方,可這今早自己要求的配藥是甚並不難知。

  聯想到韓邪所謂的水土不服,細細一想,不由就明了對方的意思。

  敢情是以為她終日無事,想著法來借故折騰呢?

  「龔二爺不是留了兩名郎中在那嗎?」

  福管家聽得這話,直接「哎喲」了出來:「表姑娘您還沒聽說呢?那韓公子怕是在針對咱們龔二爺,人家越是要給他治,他還非不要。今兒這廂院裡可是熱鬧,服侍的人都去了好幾波。」

  他神色苦惱,怕是沒服侍過這等麻煩的人,嘆息道:「國公爺早前再三交代,道這韓公子是貴客,要小人好生照顧,如今這般,小人也是無法了才來尋世子夫人的。

  對了,表姑娘您若得空,還請隨小人一起進趟院子。」

  「去,我正巧也要去給母親請安呢。」周嘉靈拉了身邊人就往回走。

  再進朝華樓的時候,屋裡靜謐和諧,瞧不出先前母子爭執的半分跡象。

  然陸思瓊方請了安,沐恩郡主便凝了目光問道:「瓊姐兒,你剛來了怎麼不進屋?」

  她這話說完,立在旁邊的周希禮便不自然的挪過了視線。

  「本是想來見見平哥兒的,可聽聞舅母您同三表哥有事要談,便先退了出去。」

  陸思瓊落落大方得答話,她心知早前自己進院子的事瞞不住,狡辯扯謊亦不是她的作風,索性直接認了,左右那等事不可能點破。

  「你有心了。」

  雖說神色如常,可話裡行間,總覺得較以往冷淡了幾分。

  又去瞅三表哥的臉色,亦是難以捉摸,想來方才的對話是不歡而散。

  「夫人,您瞧這事怎麼辦?」

  福管家就不見主子提這事,有些焦躁,不由就提醒了下。

  周嘉靈似未察覺母兄間的異樣,接了這話走到沐恩郡主身旁言道:「娘,不如就讓妹妹再去給韓公子把個脈吧。祖父都說他是貴客了,進府後總水土不服食欲不振的,讓人總病著也不好是不?」

  「靈姐兒,這事你插什麼話?」

  沐恩郡主昨日就意識到了女兒的變化,不願對方再花心思在韓邪身上方語氣重了些將愛女氣出府。

  可換在今兒,亦不可能容忍她陷下去,語氣凌厲了幾分道:「你個姑娘家,這等事可是你適合過問的?李媽媽,姑娘外出勞累,送她回院子去。」

  「娘,您幹嗎趕女兒走啊。」

  周嘉靈皺眉撒嬌,「我要在這陪著瓊妹妹。」

  沐恩郡主不由就睃了眼陸思瓊,心生鬱結,擺手還是同親通道:「送姑娘回屋去。」

  「是的,夫人。」

  李媽媽上前福了身,同周嘉靈道:「好姑娘,您就聽夫人的話,老奴送您回去。」

  後者不情不願的咕噥了幾句,任誰都沒聽清,知曉熬不過母親,走前忍不住再道:「我回去就是,那娘你讓瓊妹妹去給病人看診啊。」

  沐恩郡主沒有回應。

  只等閨女離開,方對福管家擺手,語氣沉肅:「你回外院去,告訴韓公子,我們京都裡的侯府千金可不是那市井郎中,問診這種事自該有專業的大夫來治。

  龔家二爺府上的兩位郎中尚且還在,醫術高超經歷豐富,如若真不滿意他們,亦可再請其他郎中進府。咱們國公府敬著他,卻不代表就可以由他胡鬧,請他莫忘了為客之理。」

  福管家意識到對方的惱意,不敢多話,應聲退了出去。

  沐恩郡主又潛退了周希禮,讓丫環們退下,目光射向外甥女,喟嘆了聲招手,「瓊姐兒,舅母問你,你表哥的話,可是聽著了?」

  陸思瓊近前兩步,可還沒等答話,外面又傳來阿史那的聲音,嗓音洪亮放肆:「你們這些娘們攔著我作甚?我要見的是你們夫人,我家主子病危,貴府竟然有人能醫還不肯請的,這到底安的是什麼心?」

  病危、病危,韓邪他生龍活虎的,哪有半分病態?

  陸思瓊都不禁蹙起了眉頭。

  熟知沐恩郡主直接拍起了桌案,喝道:「瓊姐兒,這對主僕簡直胡鬧狂妄,還真是纏住了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8:33

第二十八章 娶你

  沐恩郡主心情不霽,怒目圓睜的瞪著門簾。

  她情緒鮮有失控,此刻卻渾然不覺遷惱了眼前人。

  見狀,陸思瓊雖有尷尬,卻也不認為這突如其來的韓邪同阿史那如此糾纏上她,是自己的過錯。

  然大舅母素來疼她,見其怒形於色,亦忍不住上前,柔聲了寬慰道:「舅母,您別動氣,客人終究只是客人,外祖父敬著他們,您盡全了待客之道,其他的亦不是府上過失。」

  沐恩郡主兀自搖頭,意識到自個情緒起伏太大,捧起手邊的粉瓷花盞小抿了口,待緩上幾分方無奈接話:「瓊姐兒你不懂,這若是旁人,我哪用得著費這心思?

  偏這位韓公子,他可不是自覺之人,當日公爺客套了句要他當做自個府上別太拘束,回頭第二天人就闖進了內院,要這要那的可就還真沒將自己當做外人。」

  「實在不行,不如安置他住到別院去?」

  陸思瓊尋思著提出建議:「外甥女瞧著他主僕二人亦是不羈慣了,給他們個獨立獨院,再差幾個仔細穩妥的人過去服侍,到時候他就算要留京,也打攪不到府裡。」

  「遣出去?」

  沐恩郡主不以為意,無力答道:「從來都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何況這還是自個找上門來的,若這般輕易能送走就好了。」

  「夫人、夫人!」

  守在外頭的流朱腳步不跌的跑了進來,急稟道:「韓公子的侍從闖院了,說是要見您。」

  擱下瓷盞,沐恩郡主容色威嚴,「讓他進來。」

  陸思瓊順勢站到舅母身旁。

  方過去,便聽身邊人囑咐道:「瓊姐兒,你是年輕的姑娘,偶爾任性些並無妨。何況,與龔家二爺的事想來你已知曉,需得注意言行。

  韓公子是周家的客人,你亦是,從來沒有說讓客人給客人就診的道理。舅母的意思,你、明白嗎?」

  「思瓊明白。」

  她眨眸斂神,心底卻有些小不舒服。

  自己視為家的周府她只是外人;實則是至親的陸家卻待她如客。

  阿史那闊步進屋,額上淤青,唇角泛紫,想來是之前同龔家那兩位護衛交手時吃的虧。

  只是人雖狼狽,腰身依舊筆挺,進屋後收了在外的狂氣與囂張,單手下意識的橫在身前,卻又落下,改成拱手作揖:「小人阿史那見過世子夫人。」

  「是你家主子差你來的?」沐恩郡主神色不動,明知故問道:「可有何事?」

  「夫人,您當已見過福管家了吧?」

  阿史那是個直白人,開門見山道:「我家主子身體不好,午時又受了驚嚇,小人著實想不通,堂堂的大夏朝公爵府邸,竟然會出現外人闖院打攪我家公子養病的事來。

  本是指望貴府跟夫人能給個說法,但我家公子生性不愛計較。可這吃藥養身的方子被人強拿了去,如今小人想請陸姑娘再去趟廂院。」

  說完便望向陸思瓊。

  後者並未做聲。

  沐恩郡主沉思,像是考慮了番方回道:「你家公子住在府上,身體抱恙我自是要尋人替他問診的。

  只不過,我這外甥女是來家裡做客的,亦不是郎中,哪有三番兩次過去給你家公子看病的道理?」

  「可我家公子的病,只要陸姑娘看。」

  阿史那並不拐彎抹角,說話時仍緊緊的瞅著陸思瓊。

  陸思瓊視若未見,就是不接話。

  沐恩郡主依舊面色和善,低聲了笑著婉拒:「你家主子的意思,府裡皆明白,這若是方便,亦無可厚非。

  只是我們瓊姐兒到底是個閨閣姑娘,這定親在即,若讓人傳出什麼蜚言流語來,到底對閨譽不好。我雖是她大舅母,可到底不是德安侯府當家的人,哪能隨便做主?」

  「什麼?陸姑娘要定親了?」

  阿史那提聲驚詫,表情激動,根本不顧臉上被牽痛的傷,看著沐恩郡主質問道:「這之前還沒有聽說,怎麼現在突然就要定親了?世子夫人,您不是在唬小人吧?」

  陸思瓊亦驚滯原地,大舅母怎麼與阿史那說這個?

  定親不定親的事,不是才私下裡商榷著嗎?這是對龔家應親的滿懷信心,還是真完全不顧陸家看法?

  在她心中,是沒必要如此早道明的。

  還是說,只是為了告知阿史那的主子?

  韓邪,到底是什麼人,來京又有什麼目的,為何她總覺得與自己的命運息息相關,甚至在改變她原本的生活軌跡。

  陸思瓊隱隱意識到,韓邪的到來,於她存在著某種威脅。

  「這種事本夫人何必唬你們?我這外甥女豆蔻年華,知書達理,京都裡不知多少名門夫人都瞅著她要娶做兒媳婦呢。」

  沐恩郡主說著唇角上揚,頗有幾分引以為傲的意味,「何況,這男婚女嫁,本屬正常。只是之前沒有外傳,而你與你家主子方到京城,對這些事自是不知。

  如今親事初定,陸二姑娘即將定親待嫁,這等好事,自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阿史那似格外不甘,憂容滿面,改同陸思瓊問道:「陸姑娘,世子夫人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要嫁人了?」

  「婚姻大事,豈容玩笑。此乃家中長輩安排,自是屬實。」

  陸思瓊低眉輕回:「再說,男女有別,我亦非醫者,給你家公子診脈著實不適,還請聽從府中安排,使郎中瞧了才是。」

  「小人明白了。」

  阿史那垂頭喪氣,搖著頭就退了出去。

  沐恩郡主這方同外甥女頷首,「唉,早該這樣,晨間那會就不該依著他們。」

  「舅母,」陸思瓊忍不住,詢問道:「您剛剛,是刻意告知阿史那,我快定親的事嗎?」

  「你看出來了?」

  沐恩郡主不是個愛辯駁的人,並未否認,「瓊姐兒,想必你也看出來了,這韓公子雖說進京來拜謁的是國公府,可說到底是為你而來。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該問,能憋到現在已是不易。可舅母有句話卻是真要告訴你的,哪怕你心中有再多疑團,可這能與你說的舅母就絕不會瞞你。

  你從小在府裡長大,喚我一聲舅母,我也把你當成親閨女疼的。有些事現在不能說與你聽,卻是真為你好,你也莫要太過執著。」

  陸思瓊從善如流,頷首福身:「舅母的意思,外甥女明白。思瓊不是個沒心的,您這些年對我的愛護跟疼愛,定不敢忘。」

  「好孩子。」

  聞者拉過她的手,柔聲又語:「之前舅母語氣重了點,你也別放在心上。」

  「不會的,您放心。」

  「嗯,還有你三表哥……」沐恩郡主言止聲停,皺了眉接道:「他是你兄長,哪怕將來你出閣,也還是你兄長。

  現如今你與龔二爺定親在即,這些旁的聽過且過,別記在心上影響了兄妹情分。」

  說至最後,語調漸重,已不是純粹的提醒。

  陸思瓊容色微凝。

  離開朝華樓,她卻有些迷茫。

  外祖母本召她過來是應韓邪要求給他診脈,但如今舅母的意思分明是不願自己再與韓邪多有糾纏。

  這架勢,她到底是留在府上呢還是就此離開?

  捉摸著,就並沒有急著回靜頤堂。

  今日發生的事太多,心中又本積著疑惑,舅母雖說不要去多問,可謎團堆在那,並不好受。

  想了想,喚來書繪,先吩咐道:「你回侯府,替我向祖母傳幾句話,便道二舅在刑部的差事不日將畢,請她讓二姑姑做好準備。」

  雖然無法改變結局,但這聲提醒,是她作為侄女唯一能做的。

  陸思瓊但求無愧。

  書繪離去後,她便站在園中,竹昔遠遠侯著作陪。

  沒一會,只聞大舅母沐恩郡主備車出府,前往甄府探視甄老夫人。

  甄家五姨母與周府情深厚重,府中有事,舅母作為娘家長嫂,是該聊表關切。

  她靜靜望著遠處,芳園靜謐、暖風和煦,遠處卻驟然傳來個熟悉的聲音:「主子,您瞧,陸姑娘在那呢。」

  陸思瓊蹙眉,循聲望去,果然是阿史那引了韓邪正往這來。

  他還真陰魂不散了!

  竹昔亦有察覺,忙走到自家姑娘身邊,緊張道:「姑娘,您瞧這韓公子前頭還說病危下不了榻,怎麼轉身又跑到了這?」

  「怕沒好事,這人忒得難纏。」

  竹昔見兩身高體壯的男子漸行漸近,不由輕問:「不如奴婢去請人吧?」

  「不用,這兒是花園裡,平時行人並不少,待會自有人見了去通稟外祖母。何況,你若是走了,我與那人孤男寡女的在這,傳出去免不了閒言碎語。」

  陸思瓊雖有忌憚,卻不慌亂。

  韓邪雖然輕浮放肆,可她隱約能感覺出,對方對自己並無惡意。

  倒像是那種類似玩笑的挑逗。

  轉眼,韓邪就到了咫尺。面對陸思瓊,他直言便問:「你要定親了?」

  沒有半分陌生與禮數的講究。

  陸思瓊並不否認,亦不反問,語氣肯定:「是。」

  「和誰?」目光陰鷙,似蓄著無盡惱火。

  聞者微笑,後退一步回道:「韓公子不覺得,你無這立場過問嗎?」

  「如何沒有?」

  韓邪直接逼近,緊緊凝視她雙眸亦笑著接話:「如果說,我要娶你,是不是就有立場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8:46

第二十九章 玉字

  陸思瓊呆愣原地,他說什麼?
 
  娶她?

  四目對視,對方眸中的認真與嚴肅無半分先前的調侃玩笑之意,竟是無比專註。

  「韓公子說笑了,你或許性子不拘,可說出這種話終歸不妥。若是讓人聽了去,於公子名聲亦無好處。」她裝傻充愣,挪步至旁。

  卻被人拽住了胳膊。

  陸思瓊側首望去,目光生寒,冷笑道:「這是你尋我的目的?」

  明明沒說什麼,韓邪卻自覺的鬆開了手,似有訕意。

  轉瞬,又饒有興緻的看向她,「清早我欲告知,而你卻不想聽。」

  見其不耐又要提步,忙答道:「是,也不是。」

  「韓公子這話敷衍得巧妙,倒不如不答。」

  陸思瓊還真想不通自己與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能有什麼牽扯,使得對方這般興師動眾的賴在周府裡,不惜裝病撒潑的使勁折騰,還引得大舅母跟整個國公府都不得安寧。

  先前一系列的事亦讓她心煩意亂,心中渴望知曉真相,卻又想著大舅母的話。

  她未曾捏造說辭來哄騙自己,而是直言不能坦白,那自然是有不能道的緣由。

  陸思瓊自幼喪母,是打心底裡敬重沐恩郡主的。可作祟的好奇心,卻又無法克服。

  「你真想知?」

  韓邪至京本就有自己的目的,此刻自不願錯失良機,續言道:「你有沒有想過,榮國公夫婦為何這般重視你,要將你自小養在膝下,難道真的只是因為你是她們的外孫女?

  陸姑娘,容在下問一句,你可知自己是誰?」

  她是誰?

  陸思瓊凝眸,思緒紛繁的看著對方。

  「姑娘願意搭理在下,想來也是認可了韓某非存心歹意之人。畢竟我乃周家客人,是以你其實是不提防我的,因為你相信榮國公府,對嗎?」

  雖說是問語,可聲調肯定,一語中的。

  陸思瓊確實是這般想法,畢竟外祖母與舅母都能放心自己與他打交道,那顯然不會害她。

  只是未料對方表面大咧粗狂,心思卻這般細膩。

  她不應話,便是無聲的沉默。

  韓邪揚起唇角,心知已然勾起了眼前人的好奇,從袖中取出玉,握於掌中。

  陸思瓊的視線,便緊隨了那被春風吹曳的明黃穗蘇移動。

  她認得這枚玉佩,是那日令外祖母大驚失色的信物。

  只是不知,這玉的主人是誰?

  韓邪顯然很滿意對方的反應,久久不鬆掌心,足下亦跟著挪步過去,直視了復問道:「你是真的要跟人定親?是之前早有打算,還是近來匆匆安排?」

  他言辭犀利,聲落徒然鬆手,玉色華熠的羊脂掛便盪在陸思瓊眼前。

  伴隨琉璃圓珠旋轉的是玉的模樣,兩面都是纏枝花紋圍繞,一面雕鳳;另一面只兩個字:蕙寧。

  陸思瓊本驚詫對方這般輕易便將玉佩呈現在她眼前,這尚未反應過來卻又被這二字驚顫了內心。

  韓邪拿來會面外祖母時的信物,卻是出自蕙寧公主!

  難道,他是公主府的人?

  目光尤帶了幾分懷疑,卻又立即否定。他若是蕙寧公主的人,哪裡敢那般對待龔二爺,這個假設並不靠譜。

  「這、是蕙寧公主的?」

  她腦中亂作一團,手已不自然的抬起,想去觸及眼前的玉佩。

  韓邪卻突然收手重新握在了掌中,笑了道:「可看清了?陸姑娘冰雪聰明,這問題心中想來早有答案,韓某就不多費唇舌了。」

  陸思瓊收起征然,理了理腦中思緒,換了個問話:「你這是從哪得來的?」

  玉佩這等貼身物事,而且是蕙寧公主的,被盜被丟皆不可能,何況韓邪顯然亦是個有身份的。

  這其中,必有不為人道的蹊蹺!

  韓邪卻故意賣關子,只將玉送至對方手邊,「這個給你。」

  頓了頓,又鄭重添道:「陸姑娘,我且不管你所謂的定親是榮國公夫人的意思還是蕙寧公主的意思,總之你了拿它替我傳個話,便道那門親事,這玉的主人不同意。」

  陸思瓊抬起右手,欲去接對方手中之物。

  眼見就要夠著,卻不料旁邊突然橫出一隻胳膊,直接奪去了兩人中間的玉佩。

  「龔二爺?」

  陸思瓊側首對上龔景凡,想起之前的說親一事,心態與之前大相徑庭,竟是挪開了目光。

  「怎麼是你?」

  韓邪今兒已在眼前人手上吃過一次虧,現見這人又出來攪他好事,暴躁道:「別人的東西,你搶什麼?」

  說著大掌侵向對方肩膀,腳下劃起就要抄對方下膝。

  龔景凡這回是有備而來,哪那麼輕易再被他撂倒,輕而易舉就避了開來一躍至旁處,冷冷的望向對方:「有疾就要治,是我家那倆郎中服侍的不好?」

  說著翻過手中玉佩,看清後抬眸驚愕:「我母親的?」

  韓邪沒討得好,亦或是早前交手已知非眼前人對手,便停了動作,只是表情仍是惱怒不已。

  此刻聞言,亦無好聲的回道:「誰說這刻了你母親名字的便是你母親的了?這玉佩本屬於我,你這不問自取,便是京中貴門子弟的修養?還來!」

  陸思瓊見他這怒火滔天卻又強忍不發的神色,又去看龔景凡。

  後者卻根本沒瞥她一眼,仍盯著手裡玉佩思索。

  這等場合,她身為姑娘不好摻和,何況又是在外祖府上,一瞬間倒有些無措。

  適時,靜頤堂的董媽媽已奉命趕了過來,看到龔景凡亦在此倒有些驚訝。

  不過這得體的媽媽片刻失神後,欠了身即道:「表姑娘,鋪子上剛送來些新鮮花樣的釵環進府,老夫人已命人送到暖閣請您先選,不成想您在這裡。」

  她容上堆著笑意,又同旁邊兩人道:「可巧龔二爺與韓公子也在,老夫人正好有事尋你們呢,還請隨老奴過去一趟。」

  董媽媽像是根本沒察覺出他二人間弩拔劍張的氣氛,笑吟吟的說完,便做了個請的動作。

  龔景凡自不會拂長輩顏面;韓邪心有所慮,亦跟了上去。

  一路無言。

  待進了院子,陸思瓊悄先回暖閣,她知這時候祖母與他們定然有話要說。

  估摸著會與自己有關,卻又偏偏是她不能知曉的。

  周家金鋪珍瓏閣倒是真送來了批首飾,管事的是個女掌櫃,侯在屋裡等她。

  見陸思瓊進屋,迎上前即討好了道:「表姑娘,老夫人特讓奴婢送來的,您瞧瞧,中意與否?」

  聞者掃了眼桌上陳列珠環的托盤,皆是時下流行的金釵玉飾,往日她亦會選上一選,如今卻興緻缺缺,隨手指了幾樣便潛對方離開。

  陸思瓊不知龔景凡與韓邪是何時離開的靜頤堂,晚時見外祖母的時候對方亦未提及。

  午後的事,周老夫人沒有於她一個交代。

  她亦聰明未問。

  沐恩郡主回府的時候,已是暮色四合。

  她過來回話,道甄老夫人的身子此次病逝兇猛,五姑太太在榻前服侍得戰戰兢兢,秦夫人做主甄家,頗有宣兵奪主之嫌,還埋汰了姑太太好幾句。

  周老夫人面色犯沉,府上的姑太太被人看輕,哪怕是庶出,到底也喚她一聲母親,聞得這話心中甚為惱怒。

  「你小姑往日如何服侍公婆,可是整個甄家都看在眼裡的。甄老夫人往日還是個明白人,這病痛一襲身就愛拿兒媳婦撒氣,也不想想如今這長媳已是甄府主母,如此折她顏面,讓底下人怎麼想?」

  周老夫人生平僅得一女,便是陸思瓊的生母陸周氏,紅顏早逝。

  這些年,幾位早年不怎麼上眼的庶女,出嫁後孝順惦念她,說到底也生了舐犢之情。

  但凡想到甄夫人遭排擠,便忍不住替她鳴不平,「這秦甄氏仗著胞姐是皇后,連娘家長嫂都不放在眼裡。她夫君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這京都難道就沒比她更尊貴之人?簡直可氣!」

  沐恩郡主亦是嘆氣:「娘,你是沒瞧見,這秦夫人一位位御醫的往府裡召,當場說五妹請去給甄老夫人醫治的都是庸醫,道她並非誠心孝順。

  您是知曉的,甄家的奴才從來就會瞧眼色,加上甄老夫人身邊的侍從皆是向著秦夫人,五妹簡直是有口難辯。今兒是兒媳在那,秦夫人還顧著些沒說出什麼過分的話來,只是這往後……」

  「甄老夫人那犯得本來就是頑疾,秦夫人要有法子,怎麼早沒治好?」

  周老夫人惱怒,冷哼了道:「請來請去不還是那幾位御醫,每回興師動眾的,不就是想彰顯她宰相夫人的身份?說到底,這京都城裡的貴婦就沒一個如秦甄氏那般盛氣凌人的。」

  這亦是榮國公府不常同宰相府往來的原因。

  沐恩郡主見婆婆動怒,忙上前撫背寬解,餘光瞥見站在旁邊的外甥女,突然開口:「娘,倒不如媳婦明兒帶了瓊姐兒過去,也給甄老夫人瞧瞧?」

  「瓊姐兒?」

  聞者詫然,婆媳多年卻也通彼此心思,沉凝片刻應道:「也好。」

  陸思瓊則滿心不解,這離祖母提醒她不要在外人面前行醫把脈,尚未過去多久吧?

  她本自以為這麼多年已能摸透外祖母的幾分心思,可近來其舉止完全異於常行,她看不明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9:05

第三十章 能力

  次日晨曦,陸思瓊同外祖母共進早膳,席間無聲如常。

  膳畢,周老夫人將她喚進裡屋,祖孫倆屏左右而談。

  前者語摯情長道:「瓊姐兒,昨日韓公子所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亦交代了他,男女之禮他雖不講究,可於你名譽卻甚為重要,他往後不會再對你做那些個唐突舉動。」

  話至一半,沉吟了續說道:「至於旁的,有些難處你大舅母已與你說過。瓊姐兒,有時心中不知情難挨,可有時知道了一切或未免就會好受。

  你年紀還小,等時機成熟,我們自然會告訴你。」

  陸思瓊乖巧點頭,「思瓊明白了,謝外祖母教誨。」

  「真是個通事理的孩子。」

  周老夫人滿臉欣慰,想著待會她要隨沐恩郡主去甄家,忍不住又道:「對了,甄府你亦不是初回去,凡事都聽你舅母的。還有,這兩日秦夫人怕是也會在那,少不了就要碰著。

  宰相府的人不好處,你也莫怪她到時說話不留情面,左右皆是不往來的。之所以讓你去甄府,重點是給甄老夫人診脈,也好使得你五姨母在夫家好過些。」

  陸思瓊連連應允,然而忍了一晚上,如今終於可以問出口:「外祖母,甄老夫人的身子若連御醫都治不好,想來是難證。

  外孫女就這幾份能耐,您讓我過去,如果辦砸了,豈不還要連累姨母?」

  她知何時該表露信心以安人心,亦知何時不該逞強。

  秦夫人與五姨母的姑嫂感情素來不和諧,自己若治不好,連累的並非她一人,還有五姨母同周家。

  茲事體大,她沒有十足的把握,便不想擔這事兒。

  周老夫人卻但笑回道:「瓊姐兒,你不必妄自菲薄,侯府裡的玨哥兒不就是你治好的?

  你打小受妙仁師姑的點撥,又閱遍醫經藏書,何況我知你性子穩重,不是愛逞一時義氣的人。等瞧了甄老夫人,你心中若無底,是不會隨便開藥的。」

  「可外甥女如果無法,豈非累五姨母被秦夫人嘲笑?」

  陸思悄,是姨母秦周氏。

  「你這孩子,總是替人著想。」

  周老夫人握著她手,直言道:「其實你大舅母帶你過去,亦不是真的要你非治好甄老夫人的病,只是憐你姨母在甄家處境,而秦夫人又服侍榻前,她難免要受氣受累。

  我們周家若不替她出個面,還有誰能?瓊姐兒,這事你亦莫要有壓力,能治是好,不能治,也誰都不會怪你。」

  「嗯。」

  陸思瓊暗想著就當探望前去探望下姨母便是,亦不多糾結。

  剛對方提及妙仁師姑,她聯想起早前在家時的揣測,不由詢問道:「外祖母,近來可有師姑的消息?」

  她依舊認為,韓邪的到來,與妙仁師姑有關。

  果然,周老夫人聞言幾不可見的面色一僵,雖轉瞬恢復如常,卻到底被陸思瓊留意到了。

  她不動聲色的等待答案。

  如果外祖母不願說,亦不去勉強。

  不過出人意料的,周老夫人竟是嘆了聲:「嗯,有信了。」

  「她在哪?」

  「塞外。」

  周老夫人不作隱瞞,直視了外孫女接道:「其實我與你舅母都知你從來都是有自個主意跟想法的人,外院那位韓公子的到來確實與妙仁師姑有關。

  不過瓊姐兒,有句話你要記住,他雖不會害你,可待你也未嘗就如明面上的那般真心。他來京城有他的目的,而實不相瞞,我與蕙寧公主急著要你與凡哥兒定親,亦有我們的目的。」

  「嗯。」陸思瓊聽話的沒有追問是何目的。

  後者見狀,欣慰之餘又起憐惜,語重心長的又道:「你是個不讓人操心的孩子,疑惑委屈都藏在心裡。哪怕在陸府過得鬧心不愉快,亦不從在我跟前抱怨一句。

  可是,瓊姐兒,你就是這樣,才教外祖母更為不捨啊。」

  既無奈又感慨的話語,透著萬千心緒。

  陸思瓊只等她說完,方應了句:「師姑沒事就好,我只是擔心她。」

  周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鬆開了閉上眼:「好了,收拾收拾去朝華樓尋你大舅母,去甄府吧。」

  「是。」起身告退。

  剛轉身,卻又聽得外祖母添道:「你從小興緻醫術,我們總教育你名門閨秀不該從那些事,如今……你喜歡,便為吧。」

  陸思瓊內心激湃,轉身面色動容:「多些外祖母。」

  原來,讓她去甄家,實則是放任她施展本事。

  踏出屋子,階下竹昔迎前便道:「姑娘,阿史那來了,在外面說要見您。」

  陸思瓊蹙眉,下意識的以為又是韓公子派來的,不悅道:「你去告訴他,他家主子若有什麼需要,盡可去找我大舅母,或者煩福管家添置。」

  「是。」

  竹昔應聲而去,陸思瓊回暖閣小小整理了下妝容,衣著得體。

  「姑娘,」不一會,竹昔進來回話:「阿史那說不是他家主子派來的,是他自己想來感謝下您,道喝了昨晚您開的方子後,才一劑藥今早的晨泄便好了許多。」

  「哦,原是這事。」

  陸思瓊暗道竟是自個誤會了對方,復問道:「人可還在?」

  竹昔搖頭,「他聽了您的話,以為您還在因昨兒的事生氣,亦不敢久留,讓奴婢傳了這份謝意,人就回外院去了。」

  陸思瓊點頭,並未如何放在心上,起身道:「我們去給大舅母請安。」

  到了朝華樓,可巧四表姐亦在。

  沐恩郡主尚有事處理,讓人去備車架,便讓她稍等。

  周嘉靈就拽了她到隔間,低聲了問道:「妹妹,聽說昨兒韓公子來內院找你了,是看病還是有其他事?」

  表情狐疑,有些探究,目光卻聚得晶亮,顯然十分在意。

  陸思瓊一時有些難答,奔她是看出來了,可韓邪先前的那些荒唐話,祖母的忠告言猶在耳,自知不能當真。

  卻怕直說了,四表姐會當真。

  「怎麼了?不能說嗎?」

  聽到追問,陸思瓊忙點頭,「是,是藥方的事,之前不是被龔二爺拿走了嗎?韓公子便想讓我再寫一份。」

  周嘉靈心無城府,聞言即信,「哦,我想也是這回事。」

  陸思瓊便問對方是否也要去甄家,後者搖首:「不去,秦夫人在那呢。昨天若不是姨母相邀,那宰相府的設宴我亦不願去的。」

  說著看向對面人又提醒道:「母親帶你過去,八成也會碰到秦夫人,妹妹你千萬莫去得罪她。她說什麼話且讓她說,咱不記著就是,否則真是平白添堵。」

  陸思瓊笑著道好。

  甄府早就得了沐恩郡主今兒要去的信,早有人候著一路服侍進內宅。

  五姨母親自侯在垂花門前,幾人不行去了甄老夫人的院子。

  路上,甄周氏與沐恩郡主又說了幾句,便將目光投到陸思瓊身上,笑得和煦道:「瓊姐兒也來了,自春后府上那次筵席後,我都有兩個月沒見著你了,可是出落得越發標誌了。」

  她的誇讚,並非客套,而是由衷。

  陸思瓊近來眉眼張開了許多,相較去年的青澀,成熟了不少。

  她靦腆笑著謝過姨母。

  沐恩郡主引以為傲,似為人母般樂著回道:「瓊姐兒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再等過兩年,還要出落得好看呢。」

  都是自家姑嫂,她也不謙虛。

  甄周氏強顏笑著,卻掩不住她眸下的烏青與疲倦。

  沐恩郡主又問了幾句甄老夫人的病情,相比昨天並未改善,不過秦夫人倒是回了宰相府,說是秦宰相昨夜裡差人過來,道有事要她回府。

  秦夫人不在,連沐恩郡主都莫名鬆了口氣。

  一路跟著五姨母進屋,甄老夫人躺在雕花梨木的大床上,身後枕著好幾個墨色彈珠枕,面如槁木,神色懨懨,目光空洞。

  左右婆子、侍婢站了一屋。

  沐恩郡主帶陸思瓊過府的意思,甄周氏是知曉的,至床前柔聲的同甄老夫人說了幾句,便要外甥女上前。

  後者渾身犯疼,連昨兒的脾性都失了,哪裡還有心思去計較,倒是配合的直接把胳膊往床沿一遞。

  陸思瓊福了身問安,上前彎身,診斷後又問姨母要了先前大夫所開方子。

  甄老夫人患的是筋脈攣縮疼痛,入目一看,藥方所用之藥,不外散風、和血、潤筋、通絡之品。

  她思量了下,起身同甄周氏說道:「甄老夫人脈數而有力,微有弦意,斷其為宗筋受病。罹是症二載,大夫們遍用散風、和血、潤筋、通絡之品無效,由此可知其病非同一般。如今她病轉增劇,不能起,起不能坐,飲食懶進,已屬筋脈攣縮之重證。」

  「瓊姐兒,你這麼說,是好治不好治?」甄周氏聽得重症,有些焦慮。

  陸思瓊緩聲敘回話:「姨母,其實您也不必著急。筋脈攣縮疼痛,一般或為風寒濕邪滯經絡,氣血運行不暢,致使筋脈受病;或熱邪熾盛,消灼津液,陰液不足,筋脈失於養;或為氣血虧損,筋脈失養;或為瘀血內阻,血行不利,皆可引發本證。

  有道是肝主一身之筋脈,然宗筋卻屬於胃。此證脈數而有力,可知其胃腑有燥熱,久而灼傷津液,陰液虧損,不能養宗筋,宗筋為筋之主,故宗筋拘攣,則周身牽動作痛。」

  說著讓人取來筆墨,邊開方邊說道:「甄老夫人這病,可治以活絡效靈丹,加生薏米八錢,知母、玄參、白芍各三錢,連服三十劑而癒。」

  寫完又抬頭解釋:「活絡效靈丹由當歸、丹參、生明乳香、生明沒藥等提煉而成,是治氣血凝滯,癖癓瘕的良藥。

  它可活血、舒筋、止痛,而生薏米性味沖和,善能清補脾胃,亦即能榮養宗筋;知母、玄參能生津滋液;因其脈微弦,恐其木盛侮土,故又加白芍以柔肝。」

  說完,將墨跡揮乾的藥方遞給姨母,然對方正要接過,便被旁邊站著的一婆子先拿了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9:21

第三十一章 質疑

  陸思瓊曉她資歷尚且,故每每與人診治,皆將各種醫理及所用之藥藥效逐一解釋,便是道個明白。

  沐恩郡主及甄夫人皆是親人,不說其他,便是那份護短的心理亦不會疑她。

  誰知做主的人都投以了信任,最後跳出來質疑阻攔的,卻是個婆子。

  奪方子的姚媽媽是秦夫人的親信,穿了身玄青素面的衣衫,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戴了金簪,板著臉顯得很是嚴肅。

  「舅夫人,陸姑娘雖是您外甥女,可到底是個不知事的年輕姑娘,您讓她給老夫人開方抓藥,究是何目的?」

  她是被主子留在甄家的,說話代表的是秦夫人,腰桿筆直,氣勢凌人。

  甄夫人待她客氣,未有計較對方逾矩,解釋道:「德安侯府的二姑娘從小懂醫,往常亦給人瞧診過,本夫人非是當姨母的在自誇。她若沒幾分能耐,我母親與大嫂又豈會派她過來?」

  雖說她原本心中亦有不定,可這會子哪能表現出來?

  終究是娘家差來的。

  「既是侯府姑娘,怎會懂這個?」

  姚媽媽反問了句,轉首望向陸思瓊,語氣沉然,皮笑肉不笑的小屈了身詢問:「陸二姑娘,您是閨閣千金,從小學的難道不該是詩書禮儀,怎會精通醫理?還是說,德安侯府的教養,便是不用學那些,而專註這些之流?」

  言語犀利,咄咄逼人。

  一個婆子就有如此膽量,在甄家質問主母,可見平日五姨母被秦甄氏都欺壓到了何種地步。

  陸思瓊心中替她不平,旁人府上的夫人無不威嚴鮮光,可姨母卻要受這種委屈。怪不得連好性子的外祖母都看不下去,要插手甄府上的事,強出這個頭。

  「這位媽媽,你這是以何身份問得這話?」

  陸思瓊柔語輕聲,並未表露惱怒,慢條斯理了接道:「你既知這些,可見是個懂規矩的。可懂規矩的奴才,在主子說話時插嘴,難道便是你所謂的禮儀?

  我姨母是府裡主母,是甄老夫人的兒媳婦,她都未說什麼,你又憑了什麼道出這些?而我非你主子,你這樣過問他府上的姑娘,是替你家主子問的,不知以的又是何名目?」

  甄夫人或是忌憚著秦夫人這位小姑,沒有道姚媽媽什麼,給了幾分顏面。

  然而沐恩郡主,她本就是親王之女,素來尊貴,後主持周家中饋,昨兒便是面對秦夫人,亦敢對峙出面幫小姑說話,況且今日只是個媽媽?

  聽外甥女如此一說,她美目厲色,直瞪向姚媽媽,示意自個身邊的李媽媽過去將方子拿回,冷冷道:「秦夫人教養的奴才真是懂規矩,這沒召喚呢,就自己站出來了。

  本夫人不管你平時在宰相府多得器重,可這兒是甄府,陸二姑娘是德安侯府的千金,是我周家的表姑娘,哪裡輪到你個下人在這囂張?

  呵,你好在不是在我府上當差,否則這亂插話語,目中連主子都沒有的叼奴,早就拖出去打了!」

  她素來威嚴,語調凌厲,說出的話使得姚媽媽倍感心虛。

  而心虛之下,手指脫力,轉眼藥方就被李媽媽拿了回去。

  姚媽媽本就是仗勢欺人的主,因著秦夫人地位華貴,她得其倚重素來順風順意。

  無論是宰相府的下人或是其他過府賓客,其中亦不乏名門貴婦千金,待她無一不是客氣討好,口口「媽媽、媽媽」的喊著,如何能料到今兒會被人稱之為叼奴?

  她其實站出來之前是有在心中奪量過的,德安侯府陸家早已沒落,宰相府每每設宴,均不在邀請之列,根本就無法同尋常公爵之府相比。

  而甄夫人雖是府中主母,可往常就不敢對自家主子提出異議。

  這不看僧面看佛面,哪能想到這沐恩郡主會如此激動?

  但她已然站出,若現在氣短示弱,豈非給主子丟臉?

  「周夫人,瞧您說得,奴婢不過是謹慎起見,替老夫人的身子著想罷了。」

  她臉上堆著笑,表情牽強:「老奴怎會對陸二姑娘心有不敬?著實是我家夫人昨夜離開前交代了,要奴婢好生照顧老夫人,您說這御醫們都沒診治好的病疾,勞煩侯府姑娘出面,終歸多有不妥。

  陸姑娘剛說的,奴婢委實沒有聽明白,又心掛老夫人病情,方做出了不妥之舉,還望您跟舅夫人莫要見怪。」

  她是個識時務的,知曉秦夫人不在,便失了囂張的資格。

  不過轉身,姚媽媽就跪在床前同甄老夫人言道:「老夫人,夫人走前要奴婢好好照顧您,現在舅夫人找陸家二姑娘給您看病,您可要吃她開的藥?」

  甄老夫人躺在床上,目光迷濛,正病痛得呻吟不已。

  她心情本就煩躁,又久受此證折磨,這遞胳膊診脈或是這兩日常有的動作,方才根本沒細想是何情境。

  如今聽清明了,隱約覺得陸家的姑娘還是個孩子,要對方給自己開藥,想著這幾年服用的各種苦澀濃藥,胳膊拍著床沿就惱道:「這請的不是大夫呀,要能治好就罷,不能便走。啊,吵吵鬧鬧都在這幹嘛呢?」

  說話時根本沒轉首看屋裡情景,她現在是恨透了這些大夫,吃了那麼多藥還要受這份苦楚。

  姚媽媽聞言,背對著眾人露出了抹得意的笑容,再起身時故作為難了接著說道:「周夫人,您瞧,倒不是奴婢輕待舅夫人跟陸二姑娘,這亦是老夫人的意思。

  再說,我家夫人要奴婢守在這,本就是擔憂老夫人。您說,這種方子上的藥要是讓老夫人服了,喝出個好歹,可要奴婢怎麼回去與我家夫人交代?」

  沐恩郡主滿臉好笑,直言道:「你是個什麼東西,這方子是說與你聽的?我這外甥女開的藥怎麼了,還得非顧著讓你個做奴才的聽懂?簡直好笑。」

  姚媽媽臉色一黑,雖不敢頂嘴,眼神卻是格外不甘。

  她連圓場面的話都不願說了。

  說者卻不顧她,重新將方子交給甄夫人,「五妹妹,快讓人抓了藥煎後送來吧。」

  甄夫人伸手。

  「舅夫人,」姚媽媽卻又語調怪異的開口,「奴婢可先跟您說了,這要是沒治好老夫人的病,回頭您與我家夫人解釋,這就不是奴婢的責任了。」

  甄夫人亦不是個沒脾性的,奈何不了出嫁的小姑,難道還治不了個奴婢?

  姚媽媽當著滿屋子下人與她叫囂,總也面上無光,板著臉終是出聲喝道:「這哪有你說話的份,退下!」

  聞者驚詫,急道:「舅夫人你……」

  「朱媽媽,姚媽媽服侍辛苦,送她下去歇息。」

  甄夫人喚來親近,直接把人趕了出去。

  可這場面,到底驚動了本在榻上不理事的甄老夫人。

  後者扶著額頭,激動出聲:「大媳婦,你嚷什麼?難道真要個閨閣姑娘給我看病?」

  這陸二姑娘她有印象,被榮國公老夫人寵得驕狂,自然不信她有能耐。

  「母親,兒媳相信瓊姐兒,您且試試,或可能就有效了。」

  甄夫人並不敢肯定能治好,只是想著多份希望亦是好的。

  誰知聽在甄老夫人耳中,卻成了對方不拿她身子當回事的意思,「混賬!你將我當成什麼,讓我去試藥?老大不在家,你就這樣服侍我?」

  甄夫人面露窘意。

  「五妹妹,」沐恩郡主上前,拉了小姑站到旁處,勸道:「甄老夫人如今病入膏肓,說的話豈能當真。瓊姐兒過府,是母親亦認可了的,你是當家主母,這要人下去取藥煎藥,難道還做不了主?」

  甄夫人遲疑之色未退,說到底先前姚媽媽的話亦聽進了耳中的。

  回眸覷了眼陸思瓊,她同對方低喃道:「嫂嫂,你又不是不知我那小姑的脾性,回頭姚媽媽再添油加醋一番,這可不是瓊姐兒藥效無用就能搪塞過去了的。

  要是這方藥起不了作用,不說我小姑回頭質問我,就是老爺回來,我亦不好交代。」

  這請了這麼多大夫都沒治好的病,甄夫人原想著無論是否有效,不能拂娘家好意,試試也無妨。

  可剛鬧了這出,就姚媽媽說的那話,只要沒治好,估摸著宰相府就不會罷休。

  甄夫人心中便沒了信心。

  沐恩郡主理解她的心境,琢磨了番突然湊前耳語道:「妹妹儘管放心,瓊姐兒的醫術承自袁家人,你不必擔憂。」

  袁家?

  甄夫人顯然聽過,難以置信的看著對方,似在無聲的尋求確認。

  後者再次頷首。

  「當真?怎麼會……」

  沐恩郡主搖首,示意她莫多問,安撫道:「先前是母親不欲將瓊姐兒懂醫的事傳出去,可不說是她,便是我打心眼裡都是信任她的。這兩日她亦治了幾個病症,所開之藥皆有療效,所以妹妹,你但可一試。」

  握著甄夫人的手,她語重又添話:「要知道,若是治好了,在你婆婆跟小姑面前,也算揚眉吐氣了一回。甄老夫人往日是個明白了,若非受此病魔折磨,不會待你這樣,秦夫人亦不能欺到你頭上來。」

  這些話,顯然打動了甄夫人。

  她揆情度理了番,點頭應允,沒再顧忌甄老夫人病中反對,命人煎了藥來就伺候著服下。

  沐恩郡主與陸思瓊被留了午飯,膳後沒多久,婢子通稟,道姑姥爺同姑太太回了府。

  是秦宰相夫婦。

  甄夫人微顯慌意,自知是姚媽媽尋人回了秦家報信兒。可眼下人已至,不容怠慢,又忙親自迎了出去。

  秦宰相不過而立,生得玉山傾倒、龍章鳳姿,是位豐神俊秀的美男子。

  他與妻子並行而來,目視前方,剛進院門尚處庭院,不經意瞥見廊下一抹倩影,失神得止住了步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9:36

第三十二章 秦相

  宰相秦沐誠年少時乃炎豐帝伴讀,出身世家、才華橫溢,現如今備受倚重,可謂權傾朝野。

  甄夫人不容疏忽,上前笑了即道:「姑太太攜姑老爺一同過府,怎麼先前沒差個人來知會聲?」

  「大嫂,我回娘家而已,又不是尋常客人,難道還要計較那些個虛禮不成?」

  秦夫人穿著真紅蹙金雙蕭海棠錦春長衣,高髻上簪了雙鳳衛珠的金翅玉步搖,三縷金線串南珠薔薇晶尾墜恰到好處的垂在耳邊,配上她過人的容色,顰笑舉止間,嬌艷妖嬈。

  她說話時意有所指的瞥了眼迴廊,長眉高挑,透著淡淡譏誚。

  陸思瓊隨大舅母立於檐下,不由輕道:「舅母,秦夫人特地過府,想是來興師問罪的吧?」

  沐恩郡主以為她慌亂,溫聲安撫道:「瓊姐兒莫急,這秦夫人往日雖囂張,在我這可不受用。只不過這回竟請了秦相一起,怕是你姨母要為難。」

  她按著外甥女的胳膊,眸帶憂愁,思忖了突然又道:「你且先回你姨母屋去。」

  「舅母?」

  陸思瓊驚愕,自己是甄老夫人頑疾的診斷之人,這秦家夫婦過來不就是為了這事,怎要避開?

  她滿眼的不確定。

  「快回去。」語氣中帶了幾分催促。

  陸思瓊不解,要知曉她已同院中二人照面,此刻避開,顯得刻意無禮。

  大舅母從來穩重,不可能做這種落人話柄的事,雖說匪夷,卻還是聽話的轉身,欲要掀簾進內。

  就在這時,乍聞得五姨母喚聲:「瓊姐兒,過來。」

  有輕嘆聲入耳,回神時只見手已被大舅母握在掌中,兩人下階過去。

  剛近前,甄夫人便介紹道:「妹妹怕是沒印象了,這是我姐姐的閨女,德安侯府的二姑娘。」

  「哦,原來是陸家的千金。」

  秦夫人接了話,餘光不由瞥向身旁丈夫,不明白他怎會突然發問。細細端量了眼前少女,開口便詢道:「這就是給母親診病的姑娘?」

  亦不等甄夫人回話,語調稀奇的又語:「早聽說榮國公府有位得寵的表姑娘,周老夫人和沐恩郡主是走到哪帶到哪,卻總沒機會見見。

  今兒會面,我卻沒看出有何過人之處,使得郡主都插手起我甄府上的家事來了。」

  話尾處,惱意漸顯。

  「瓊姐兒是我外甥女,自然是我這心裡的稀奇人物。」

  沐恩郡主從容大方,臉上笑意不減,正視了秦夫人目光繼續道:「這就好比秦夫人您是甄老夫人的親閨女,自然比我這五妹妹要得臉。

  否則若在旁家,我還真沒見過出嫁的小姑子來問罪娘家長嫂的事兒。」

  「你……」

  秦夫人妙目一睜,嘴邊反擊的話卻沒道出來,只側首望向丈夫,輕輕拽了拽他衣袖,柔聲喚道:「老爺。」

  秦相目不斜視,似若未覺,問起面前少女:「你是陸家的姑娘?」

  陸思瓊微愣,舅母跟外祖母都教導過她,秦夫人雖然氣盛,可她的話,自己身為閨閣之女不能接,亦不要往心裡去,只當沒聽見便成。

  是以,哪怕方才秦甄氏在針對自己,然這等場合,她亦不便開口。

  卻不料秦相會注意到她,抬眸只覺對方眸光深邃,情緒難明。

  旁邊沐恩郡主往前兩步,似要將她掩在身後,同秦沐誠笑著回道:「我家外甥女養在深閨,沒見過大場面,見了相爺難免緊張無措,還請不要見怪。」

  甄夫人見狀,忙扯開話題:「姑太太與姑老爺是來瞧母親的吧?我帶你們過去。」

  「這就麻煩嫂嫂了。」

  丈夫在場,秦夫人很是得體。

  然發覺身邊人仍注意著那位陸姑娘,不由心下酸楚,壓了惱意婉轉聲言:「老爺,您許久未曾過府,母親惦記著您呢。」

  秦相微微頷首,收了視線,任由夫人挽著。

  剛抬腳,留意到沐恩郡主兩人似不欲同行,復又開口:「陸姑娘既是給老夫人診治了病情,也請一同過去,好與御醫說說。」

  甄夫人這方知曉,原來秦家又請了御醫上府。

  「可不是?你雖然我大嫂的外甥女,卻終究不是專業的大夫。我這也並非質疑,只是想著多個人診治,穩妥些不是?」秦夫人附和。

  沐恩郡主見推託不掉,只好應允。

  御醫早來給甄老夫人診了脈,見眾人進屋,逐一行禮後手持藥方,問道:「甄夫人,不知這藥方出自誰手?」

  「是我這外甥女寫的,可是有何不妥?」

  甄夫人回了話,心中亦有所不安。

  秦夫人隨即追問:「廖御醫,你是太醫院的能手,這方子若有不對可要直說,否則耽誤了我母親身子,可別怪本夫人追究於你。」

  恢復了她慣有的氣勢,說完像是才意識到丈夫亦在,又乾咳了幾聲放緩語調,不自然的添道:「廖御醫你資歷淵博,我信得過你。」

  「秦夫人謬讚了。」

  廖御醫面色如常,只側身望向陸思瓊,皺眉好奇道:「陸姑娘,恕老夫斗膽問一句,你是怎麼想到這味活絡效靈丹的?」

  「書中有記,此葯可緩心腹疼痛、內外瘡傷,一切臟腑積聚,經絡湮淤。」她解釋。

  廖御醫卻依舊追問:「老夫問的是,你如何會想到它?」

  對上眾人迷茫的目光,又說道:「活絡效靈丹,古書中並無記載。這是前太醫院院判秦懷的獨門秘方,是為治先太后鳳體違和特意研製,配藥及劑量都是經過多次嘗試方才得出。

  當年袁家冤案,獲罪後太醫院中有關秦院判的所有皆被銷毀。老夫在太醫院任職多年,亦未找到這方。陸姑娘,請問你是從何得知?」

  前太醫院院判袁懷本是濟世名醫,被召進宮為先太后治病,因功而身居高位,顯赫一時。

  後遭人誣陷,秦家獲罪,冤案多載,秦家只留一脈。

  被當年尚還是貴妃的周太后接進宮做了醫女,可那位袁醫女,早在十多年前就……

  眾人面覷,探究的目光紛紛投向陸思瓊。

  德安侯府的姑娘,怎會有秦家的秘方?

  甄夫人早前是聽沐恩郡主說過的,道瓊姐兒醫承袁家人。

  聯想到過往娘家為治這外甥女體弱之症尋訪名醫,後去了位年輕師姑,再聯想到當年那名醫女的年紀,她頓時明了。

  怪不得周家平時對外都保密那位妙仁師姑的事情。

  她心裡驚然,謎團愈多,只好望向沐恩郡主。

  後者不慌不急,見眾人如此,坦然開口:「當年袁院判治先太后用的活絡效靈丹,我裕親王府也有。當年母妃犯疾,我父王為解母妃之痛,請名醫取藥研究得出此方,廖御醫可還有疑問?」

  裕親王乃先太后幼子,是當今炎豐帝的王叔,府中有這藥確實不足為奇。

  廖御醫連連搖頭,「原來此方是郡主給的陸姑娘,是下官多慮。」

  他只是對靈丹妙藥的探索,其他的,並不在意。

  「如此,這方子可是無不妥之處?」

  各有各的關注點,甄夫人見方中之藥果真是當年袁院判所用過的,不由大喜,本懸著的心亦放了下去。

  「此方開得甚妙,甄老夫人的病在下之前亦有所診斷,與同僚商榷皆苦無良藥,如今還要感謝陸姑娘出手,也讓這靈丹重現於世。」

  廖御醫是個實在人,並未因對方年紀尚幼並有所輕慢,他只看真才實學。

  可秦夫人倒似在暗裡較勁些什麼,聽到藥方於她母親有用並未大喜,還要執著追問:「廖御醫,這方子果真有用?你可看仔細了?」

  「秦夫人放心,令堂之病用這藥調理最合適不過。」

  秦夫人還要再語,被旁邊秦相的一個眼神制止,只聽他微微頷首了道:「今兒有勞廖大人了。」

  「相爺客氣。」

  眾人交談皆在外間,秦相命人送走廖御醫後,端著茶盞凝向陸思瓊。

  須臾,起身同甄夫人道:「大嫂,母親既然無恙,我就先告辭了。」

  有些生疏,並不熱絡。

  秦夫人緊隨站起,驚詫道:「相爺,娘她用了藥還沒醒來,您不見見她再走嗎?」

  「不了,你在這服侍也是一樣的。」

  說完,就準備離屋。

  眾人自是相送,秦相至門口瞥見妻子旁邊的姚媽媽,語重又道:「你身邊的這些人成日搬弄是非,目無規矩的,大嫂請人給老夫人看病難道還有不妥的,如此一驚一乍的,你也該好好管管,平白讓旁人受委屈。」

  「是,妾身明白了。」

  秦夫人心有怨憤,卻不敢多話,只能目送丈夫離去。

  今兒這是怎麼了?

  相爺平時從來不過問家中奴僕下人之事,此刻卻在娘家落她顏面。

  姚媽媽是差人回相府告狀,可這不也是替自己辦事嗎?

  平白讓旁人受委屈……這指的是陸家二姑娘?

  秦夫人的目光,不由落在陸思瓊身上。

  回想起剛剛丈夫的眼神,心底就是一驚。

  而秦相一路嚴肅的出了甄府,及至官轎前,方同親信開口,低聲吩咐道:「去查查十年前隨隆昌公主出嫁突厥的那位袁醫女,還有、榮國公府。」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09:49

第三十三章 敏感

  秦相一走,秦夫人臉上的笑意便斂了下去,睨了眼家嫂,又瞅瞅沐恩郡主同陸思瓊,頗為憤惱的轉身回了甄老夫人的屋子。

  藥方無過,她還能怎樣?

  無理取鬧的事兒胡攪蠻纏下去,有失身份,何況有那個必要?

  說到底,她也就平時嫌甄周氏礙眼了些,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無需得罪榮國公府。

  至少,明面上不去招惹。

  進了內室,她尚未曾開口,姚媽媽已彎腰在旁挑唆:「夫人,您就這樣不計較了?舅夫人今兒好大的脾性呢,直接當眾使人將奴婢趕了出去。

  奴婢是得了您的吩咐留在這照看老夫人的,她這隨隨便便用藥,奴婢不過是謹慎多問了幾句,就這樣落您顏面,還說夫人您往日請來的太醫都是無能之者,真是完全沒將您放在眼裡。」

  秦夫人鎖著眉頭沒有接話,似在思索。

  說者則繼續道:「還有沐恩郡主,她仗著是裕親王的女兒,就這樣不把您放在眼中。

  您可是皇后娘娘的胞妹,平時哪怕在宮裡,那些個嬪妃貴人又有誰敢給您這個氣受?」

  說完再次望向自家主子,見其仍是不語,不由輕推了推她胳膊,低聲提醒道:「夫人?」

  姚媽媽自詡為秦夫人的親信,平日裡囂張慣了,清早在甄家受了那般對待,心中怨恨不已,是滿心思想說動主子為她做主。

  然秦夫人心念的只有自個丈夫,今兒秦相難得願意同她回娘家,還沒見著病重的母親便離開,豈不怪異?

  本專心琢磨著原因,非被人生生打斷,不由暴躁的喝道:「唧唧歪歪的說些什麼呢?成日搬弄是非,還有沒有規矩了?!」

  姚媽媽為之一驚,「夫人,您怎麼……」

  可話還沒說完,秦夫人就怒了拍案道:「就是你這愛嚼舌的東西總在我跟前囉嗦,還說沐恩郡主的不是!

  她是宗室之女,以往仗著出身就沒與誰低過頭,你倒是好,以著我的名義去叫囂,替我開罪人,否則相爺方才能生氣?

  做奴才的居然敢跟主子較勁,我嫂嫂到底是甄家主母,有什麼不對的自有我這做小姑的提醒,容的你在這編排?」

  她喜怒無常,把滿心的怨氣不滿都撒到了姚媽媽身上,哪裡還管是不是自己親信,不過只是個下人而已。

  沒了她,就沒其他婆子了?

  當下不顧已跪倒在地連連認錯的姚媽媽,喊了人就拖下去打板子。

  在她看來,丈夫方才之所以不悅,都是因為跟前這人。

  她需要瀉火。

  一番動靜,驚動了裡面熟睡的甄老夫人。

  屋裡服侍的人早前本是想提醒的,但見姑奶奶氣盛,誰都不敢上前觸楣頭。

  姚媽媽跟了她這麼多年,還不是說杖打就杖打?

  秦夫人從小被甄老夫人縱溺著長大,既雷厲風行又自私果斷,除了秦相之外,是誰都不在意的,哪裡會注意處境在哪,是否會煩擾人休息這點。

  不過,意識到之後,秦夫人自然是在意母女之情的,忙繞過屏風入內。

  親自接了丫環遞來的茶盞,服侍對方飲了水後,又親自在其身後墊上靠枕,緩了語氣問道:「娘,您好些沒?是女兒不好,吵到您了。」

  甄老夫人待她素來寬容,醒來就見到她,自更歡愉,拉過對方的手就笑:「蓉姐兒何時來的?等好一會了吧?」

  說著側首望向沙鍾,倒似有些驚訝,「這一覺竟是睡得極好,也沒疼醒,沒想到已過了午時。」

  她身邊的大丫鬟適時解釋:「午時用膳奴婢見您睡得沉,沒敢打攪。老夫人,現在可要布膳?」

  「蓉姐兒可用過飯?」甄老夫人先問愛女,滿目疼愛。

  秦夫人還念著早前的事,沒什麼精神,點點頭語調喪氣:「用過了,和相爺用了飯才過來的。」

  甄老夫人聞言,目光放亮,驚喜道:「姑爺也來了?」

  說著撐著身子就要坐起,還對身邊近侍埋怨道:「你們這些丫頭,姑老爺來了府裡也不叫醒我,讓人好等。」

  丫鬟們忙告罪,甄夫人則按住對方,容色尷尬的接話:「娘,您別動,相爺只是來瞧瞧你,還請了廖御醫過來呢。

  他孝順您,不好意思打攪,又因公中有事,已經離開了,說回頭再來看您。」

  「走了?」

  對於這位貴人事忙的女婿,甄老夫人自然重視,可往日對方並不怎麼來府上,現聽聞這話難免失望。

  不願讓女兒為難,又因素了解眼前人脾性,笑了道:「姑爺是宰相,又得聖上器重,難免忙碌,你平日也多體諒些,能分擔的就分擔點,府裡的事別叫他費心。」

  「女兒都知道的。」

  秦夫人說完,沉著臉色忍不住詢問:「娘,您見過德安侯府的那位二姑娘嗎?」

  「德安侯府?」

  甄老夫人先是微愣,繼而才反應過來,「是你大嫂那外甥女是吧?每每同周家人過府,我見過幾回,倒是個文靜的姑娘。」

  說著似想起之前迷糊時聽到的話,不由添道:「我早晨服的藥就是她開的吧?

  你嫂嫂把人請過來給我診病,我當時還不信,現在想來該就是起了藥效,身子比之前好多了,背脊也沒那麼疼。」

  說著說著就笑了,又讚許道:「那丫頭倒還真有幾分本事。」

  「可不是?她能耐大著呢。」秦夫人語帶酸味。

  甄老夫人這方覺得蹊蹺,忙問道:「你這是怎麼了?突然就動怒,蓉姐兒,你今兒不對勁。」

  「相爺之前見到了那位陸姑娘。」她扭過頭,很是彆扭。

  甄老夫人起初沒理解,轉念無奈了道:「你這吃的是哪門子醋?陸家那丫頭還是個孩子呢,娘瞧著你是太過敏感了。」

  她這閨女,大的毛病沒有,就是這輩子被秦相吃得死死,但凡是與秦相有關的事立馬惶急,亂了手腳,往日就愛吃酸捻醋。

  秦夫人聽到這話,連忙否認,「娘,這不是女兒多疑。年紀輕怎麼了?相爺若是中意,何曾顧及過什麼,往常那些納進府的小妖精,怎樣出身修養的都有。

  女兒就是覺得,相爺剛剛的異樣,是因為那位陸姑娘!

  娘,您是知道他往日性子的,方才居然主動向大嫂問起,我看那陸姑娘的模樣,就是相爺喜歡的。」

  甄老夫人畢竟因服了陸思瓊開的藥而緩了疼痛,對人那是大有好感之時。

  何況秦夫人這思維,她亦不認同,總覺得是女兒大驚小怪了些,並沒怎麼上心。只安撫了道:「蓉姐兒,你就是愛胡思亂想。姑爺是何等身份的人,難道會做那些有失身份的事來?

  何況,德安侯府雖然如今不怎樣,過往也是顯赫過的,世家貴勛之族,哪容那等事發生?那位陸姑娘又是榮國公老夫人的掌上明珠,你切莫再杞人憂天。」

  「但女兒就是感覺不妙嘛。」

  秦夫人激動站起,嬌氣上來,亦惱起了親娘,繃臉道:「您又不是不曉得我對相爺的心思,這麼多年夫妻,他的感覺還能不清楚?

  女兒說有問題,就真的有問題!不行,這回事,我得回去查查。」

  說著,哪裡還記得來甄府的目的,急沖沖的就走了。

  甄老夫人靠在床頭,扶額疲倦,抬手懨懨道:「傳膳吧。」

  她本已有餓意,本想讓閨女陪著一起用,沒成想聽了一堆苦水後,對方人走了。

  就在這時,外頭婢子通稟道:「老夫人,夫人來了。」

  甄夫人進內,福了身問好,上前柔聲道:「母親,您可好些了?清早兒媳多有得罪,還請您別見怪。」

  「無妨,倒是讓你操心了。」

  這時候看到周氏,甄老夫人無疑的萬分感慨的。

  她不是不明理的人,想到早前病痛中對兒媳婦的態度,不由添道:「這幾日辛苦了你,娘也是故意使你難堪,就是疼得煩躁,糊塗時候說的話,你也別往心裡去。」

  「您嚴重了,服侍公婆本就是兒媳的本分。」

  甄夫人笑得得體,正巧婢子擺膳進屋,便親自布菜服侍。

  膳畢,她笑道:「您今兒胃口好,晚上再讓廚娘做些新鮮清淡的來。」

  「多虧了那帖藥。」

  甄夫人聽到這話,自是高興,「瓊姐兒雖是兒媳的外甥女,可若無把握,我也不敢給您用的。

  如今有效便好,姑老爺請的廖御醫也說這開的藥甚妙,母親您且安心服用。

  等過幾日,我再請瓊姐兒過來給您瞧瞧,早日治癒了這病痛才好。」

  「好。」

  見氣氛甚好,甄夫人這方問起心中疑惑:「對了,兒媳剛來時看見四妹離開,怎麼走得那樣匆忙?」

  「相府裡的事兒,你又不是不知她那急性子。」後者明顯不願多談。

  甄夫人亦是聰明人,從善如流的止了話題。

  「那陸家姑娘,可還在府裡?」

  聽了女兒的說法,甄老夫人突然想再見見陸思瓊。

  「已經離府了,我大嫂說過來有些時辰,就領著瓊姐兒回去了。母親您問起,可是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只是這藥開得好,想謝謝她。」

  甄夫人笑意更甚,忙接道:「您這可是折煞她了,瓊姐兒是晚輩,哪裡當得您的謝意?」

  婆媳倆又說了會話,甄夫人才起身告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10:03

第三十四章 固執

  離開甄府,沐恩郡主便是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翠蓋珠纓的華蓋馬車內,玉錦為幔,名做帷,她鎖眉沉凝。

  陸思瓊垂首低眸,指尖無趣的絞著帕子,感受著大舅母時不時投來的目光。

  舅母素是沉穩聰睿之人,剛在姨母院中卻讓她避開秦相夫婦,實在有違她往日作風,難道是有什麼隱情?

  周家與秦家均是京中數一數二的望族,可哪怕有著五姨母的這層關係,往日卻仍甚無往來。

  便是宰相府設宴,兩位表姐亦是由甄家出面才帶過去的,更別說過去榮國公府大小喜事宴客,也從無向秦家遞過請帖,著實怪異。

  方才,甄老夫人服了她的藥,本是該待人醒來之後再診脈瞧瞧的,姨母也曾出言相留,舅母卻堅持帶了她離開。

  「瓊姐兒?」

  正想著,聽到喚聲,陸思瓊抬頭即應:「舅母,怎麼了?」

  沐恩郡主容色並不輕鬆,端視了她言道:「舅母突然想到有點急事,要去趟蕙寧公主府。這樣,我先叫車夫去公主府,然後再吩咐他們送你回府,可好?」

  「好的。」

  雖然詫異,但她不會主動過問長輩的事。

  緊跟著一路無話,耳邊只有朱輪滾滾的聲音。

  沐恩郡主同蕙寧公主是堂姐妹,便是出閣之後感情亦是甚好。

  公主府的人見來的是她,忙畢恭畢敬的迎了進去。

  從這回駉馬街的榮國公府並不近,要繞好幾條衚衕街巷。

  馬車轉向,駛入了旁邊的長春衚衕,正好經過公主府的偏角門。

  西偏門外繫著兩匹高馬,一左一右正橫中間,擋了去路。

  「誰將馬留在了這兒?這可怎麼是好?」

  行路靜止,外面先是傳來車夫的埋怨聲,緊接著就是告罪。

  陸思瓊掀簾望外,待看到兩匹猖狂擋道的馬後不由皺眉。

  慕曾街大道康莊,往來之人非富即貴。

  名門女眷出門多為馬車,若是身居官位之人無非官轎,踏馬而來的多為世家年輕子弟。

  可便是如此,這附近皆是皇親貴戚府邸,禮數周全,便是來做客,下騎後這馬亦會有專人牽進府入廄清洗飼養,哪裡會擱置在這兒?

  「表姑娘,您看這樣也過不去,奴才只得退回去走旁的道了。」

  陸思瓊點頭應允,正要放下簾子,便見公主府偏門大開,從內走出兩個人來。

  她瞠目原地,久久沒反應過來。

  這兩人忒的眼熟!

  韓邪帶著阿史那從公主府出來,剛下台階便瞄到望著自己的陸思瓊,容色如常,毫無被人撞破的尷尬及慌亂,闊步上前就道:「陸姑娘,您這是專程在這等在下嗎?」語氣笑謔,笑容滿面。

  他生來警覺,洞察力極強,何況這不寬的衚衕里停著這樣一隊人,就在他們坐騎邊上,想忽視都難。

  車夫識得這是府裡的貴客,拉著韁繩的動作本就一滯,又見其搭訕了表姑娘,這主子們說著話,他是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陸姑娘。」阿史那心存感激,很是有禮。

  「韓公子是來拜見蕙寧公主的?」陸思瓊直言詢問。

  韓邪理所當然的回道:「這是她的府邸,我不來拜會她,難道還是來找龔家二爺不成?」

  他倒是還記得龔景凡。

  「你那般得罪龔二爺,蕙寧公主倒是讓你安然走了出來。」陸思瓊微帶嘲諷。

  聞者渾不在意,仍是坦笑接話:「本公子既然過來,便是公主府的客人,你們中原人的待客之道,難道是我之前有所誤會?

  再說,我們相談的是正經事,哪有龔二那小子的事?」

  不過就比龔景凡年長了幾歲,卻如此老成得意。

  陸思瓊懶得理會,鬆了手使簾子垂落,對外道:「胡叔,走吧。」

  「是,表姑娘。」

  後者應聲,剛抬起馬鞭開馭,就被人按住阻止,抬頭費解反問:「韓公子?」

  卻見韓邪直接撩起袍角一個躍身就蹬上了馬車,邊掀簾子邊言道:「本公子也要回榮國公府,可巧遇著你們車架,順道把我捎回去吧。」

  說完,又隨意的添了句:「阿史那,自個跟上。」

  「哎,韓公子這是我家姑娘的車架,您怎麼能上去?!」

  因這本是沐恩郡主同陸思瓊的坐車,那些個大丫鬟媽媽都在後面小車上。

  然因先前的那番動靜,竹昔下車正欲來瞧情況,剛近前就見有男子要與自家主子同坐一車,急得直接伸手就去拽對方胳膊。

  韓邪被生生拉住,這彎腰進車廂的動作就停在一步,正對著車廂內的陸思瓊,頗為惱得晃晃胳膊想掙脫身後人的束縛,「趕緊放手!」

  陸思瓊倒不是說被嚇到了,只是著實沒想通這人穿得衣冠楚楚,怎的會如此一副登徒子做派。

  現見如此,冷聲道:「韓公子,您怎麼來的,自然就怎麼回去。」

  又喊胡叔,讓他將後面隨行的護衛叫來,請韓公子下車。

  韓邪見她這般嚴肅,也不敢再鬧。

  不等人動手,自己先退了下去,只是手依舊掀著簾子,湊在車前同裡面人解釋道:「你可別把我想得太不堪,我這不就是想搭個車嗎?與人方便而已,你們怎麼什麼都計較。」

  嘀咕著見其面色仍然不善,不由緩了語調再道:「你別動氣,我不是冒犯你,這回頭你跟周老夫人一說,她又要來找我警告了。」

  「鬆手。」陸思瓊語氣不重,卻極堅定。

  韓邪訥訥的鬆手。

  珠簾為沿的錦繡軟簾剛落下,本被韓邪惹得頗有惱意的胡叔就直接後退了駛出長春衚衕。

  韓邪站在原地,頗是無辜的問阿史那:「她剛是不是生氣了?這不是一個方向嗎,我就搭個車而已,有那麼難嗎?」

  阿史那憨憨的撓撓頭,「屬下也沒覺得怎樣,這兒的規矩真是太多了,這不行那不行的。主子,咱們什麼時候回去?」

  「早著呢。」

  韓邪說著至旁翻身上馬,愁苦道:「這蕙寧公主也不是個好說話的,京城裡的人個個都精明得跟那山裡的猴子似的,完全討不得好。要是不能把她帶走,咱們就一直住在榮國公府,看誰先失了耐性。」

  等著阿史那解馬繩的空隙,他又望向消失在衚衕尾處的馬車,信誓旦旦道:「就算是真的定親又如何?

  成了親還難保他們感情不好的,到時候我還有機會說動她,就不信我磨不過這幫人,想我知難而退,也不問問我那兩隻雕答不答應!」

  「主子,陸姑娘一定會跟咱們走的。」

  阿史那附和對方,亦是對眼前人能力的肯定。

  可等他自己解了另外一邊的繩子上馬時,又有些不確定的試探道:「只是,要大閼氏等那麼久,是不是不太妥當?

  主子,您當初何必跟榮國公爺約法三章,害得如今處處受制,這不為難了自個嗎?」

  「你懂什麼?周家也不是隨隨便便的人家。」

  韓邪意味深長,尚未說完,突然就一個轉身。

  長長的衚衕巷內幽靜無聲,不見人蹤。

  阿史那踢著馬腹靠攏,亦跟著轉身望去,緊張道:「主子,怎麼了?」

  韓邪在凝視了許久未過之後,才轉回來搖頭,可沒等一瞬又緊接著側身,這方留意到高巷牆邊上匍匐著個將要起身的人。

  他抽出隨身的馬鞭就喝道:「殺了他!」

  阿史那自然追上,踏牆而起。

  那人卻亦是個身手敏捷的,被發現後連忙翻越進了隔壁宅子。

  兩人哪怕追趕及時,可跟了一段,因不熟悉地形,被人甩開了。

  阿史那如臨大敵,變色道:「主子,怎麼辦?您來京城的消息,怕是瞞不久了。」

  「這會是誰?是沖著蕙寧公主來的,還是針對我?這中原裡,應該無人會留意到我們才是。」

  韓邪不顯焦色,阿史那只得再勸:「這段時間我們要不要避一避?今年進貢的使節也快到京了,等那時咱們再以使臣名義光明正大的出現,比您現在孤身涉險要穩妥。」

  「不行,等到時候以突厥人身份過來,她怕是更要避著我了。」

  「陸姑娘不像是那等會歧視外族人的。」

  韓邪仍然搖頭,「你讓我好好想想,這京城中竟然有人來調查監視我,不會是尋常身份的。走,回國公府再議。」

  但等回到長春衚衕時,卻發現偏角門外停了輛馬車。

  公主府的侍從見二人言道:「公子,這是我家二爺吩咐的,他道您若想坐車回去,咱們府上多的是馬車,您可隨意挑乘。」

  「你家二爺?龔景凡?」

  韓邪反問:「他人呢?」

  那侍從卻是笑笑,不答反道:「您先瞧瞧,若是不中意,小人再給您換一輛。」

  「誰要做你們家破車,矯情!」

  韓邪不以為意,翻身騎上自己的愛駒絕塵而去。

  走到半路,那馬卻突然似受疼脫力,前面雙蹄下屈,將人摔了出去。

  好在韓邪身手矯捷,在將摔地之時翻身打個滾就又站了起來。

  他的馬,已經伏在了地上。

  還沒過去看清狀況,旁邊的阿史那亦是如此。

  兩匹馬的蹄子都受了創傷,傷到經脈,淌了點血,不嚴重卻不能再行路了。

  韓邪恨得牙癢癢的,直接啐了罵道:「這兒的人就是愛玩背後捅刀的事,不就被我摔了一回嗎,至於計較到今天嗎?

  昨兒在周家不已經討回來了嗎,有本事當面來找我打架啊!」

  阿史那沒他那麼激動,很是苦惱的問:「主子,現下咱們可怎麼回去?」

  怒過之後,韓邪卻也無法,只得道:「走回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10:17

第三十五章 往事

  回到榮國公府,自是先回靜頤堂見過外祖母,回稟了在甄府裡的情況及遇到韓邪的事兒。

  周老夫人在聽聞秦相亦去了甄家時微顯異樣,可終究比不得當日韓邪到來給她的震驚,不過頃刻便恢復了常態。

  她淡淡的言道:「秦相是甄家的女婿,去探望岳母亦是應當,遇著了也沒什麼奇怪。」

  頓了頓,卻是又叮囑道:「只是瓊姐兒,你那劑靈丹,開的是袁家秘方。」

  她容色犯愁。

  既然說到這份上,陸思瓊思量著便是問了也無妨,就道:「外祖母,我自幼起妙仁師姑便伴在左右,照料我身子又關心我,您吩咐我別問我亦不曾多過話。

  她往常神神秘秘的似有著諸多心事,從不提起過去,我想著那般自是有難言之隱,亦不想她為難。

  可今兒廖御醫提到了袁家,既然活絡效靈丹是太醫院袁院判的秘方,那師姑是如何得到的?大舅母道是她自裕親王府取來的,這卻只是對外的搪塞之語。」

  她話理清晰,是心中早有想法。

  周老夫人的性子同沐恩郡主如出一轍,要麼就不說,要麼就直接坦白,是斷不會去編造謊話騙對方的。

  是以,她才為難。

  有些事藏在心裡,便如同壓了塊大石,教她難以喘息。

  可事牽一髮而動全身,說了開端,後續怎麼辦?

  總不能和盤托出吧?

  抬眸,對上外孫女明亮期盼的目光,她慈和的容上終顯不忍,頷首回道:「當年先太后身染頑疾,太醫院束手無策,先帝仁孝,發皇榜廣納名醫,秦院判便是從民間而來。

  他進宮替先太后診治,多方試藥後練出了這味活絡效靈丹,緩解了先太后疼痛,使鳳體得以痊癒。

  先帝大喜,留他在宮裡,且直接任命為院判,為眾太醫之首。當年,秦院判的醫術簡直是出神入化,無人能及,備受聖恩。」

  這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陸思瓊從未聽說過,自然不明。

  她認真聽著,問道:「後來呢?」

  「後來,」周老夫人言辭惋惜:「賢才招妒,先帝晚年有寵妃董氏,董妃患疾請秦院判診治,可服了他的藥之後卻毒發身亡。

  先帝大怒,命人徹查,結果說是秦院判弄錯了一味藥,使得本是救命的良藥成了奪命的毒藥,秦家滿門獲罪,秦院判亦難逃賜死。」

  「就沒一人生還?」

  這種事,到底聽得心情沉重。且又隱約覺得與師姑有關,陸思瓊滿臉悲慟。

  周老夫人閉了閉眼,啟唇道:「有,秦院判的小女兒,當年隨秦夫人回老家祭祖。可秦夫人在得知丈夫身亡後於途中自縊,只留秦氏女一人,避開了這場災難。

  多年後,太醫院中的一位太醫犯事獲罪,牽扯出這件冤案,先帝一心補償,派人於民間廣尋秦氏血脈。

  太后娘娘憐她一介孤女,便建議將她接進了宮,養在身邊,可秦氏女承父業,執著醫術,後便做了醫女。」

  「那這位秦醫女,如今不在宮中?」

  陸思瓊這話是明知故問的,畢竟內宮她亦曾有去過,周家同皇室關係親密,從來不曾聽說太后娘娘跟前有位姓秦的醫女。

  何況,若是秦醫女尚在,今兒廖御醫便不會露出那般難以置信的神色,也不說說出那樣的話。

  周老夫人內心感嘆外孫女的聰慧,但這又是自己引出的話,只得繼續接道:「十三年前,隆昌公主和親突厥,太后娘娘憐她獨自塞外,便派秦醫女同往,做了她的隨嫁。」

  周太后育有四子二女,長子先太子與次子皆因奪儲之爭不在人世,如今的炎豐帝乃她三子,幼子便是九賢王。

  蕙寧公主是她長女,嫁給了永昭伯府的三老爺建元侯;

  次女便是隆昌公主,生得美艷如花,聽聞是先帝在世時最喜愛的一位公主,從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養得嬌氣任性。

  卻也是命運最為堪憐的一位公主。

  當年突厥進犯,常年戰爭不斷,後建元侯親自掛帥應戰,大敗突厥後凱旋而歸。

  次年突厥發出和親,並願簽下停戰協議。

  多年戰爭導致民不聊生,大夏子民苦不堪言,先帝自然以天下眾生為重。

  可那時,尚未出嫁的公主,便只剩隆昌公主。

  她自是不願,周太后亦不捨,便提出以親王或大臣之女代替,以公主儀仗出嫁。

  誰知突厥卻不是個好處的,道天朝若不以真公主相許,便是輕視他們單于,亦無和親誠意。

  先帝為免子民受苦,忍痛將愛女和親,隆昌公主是被逼著嫁去的突厥。

  雖說是為大閼氏,可老單于年邁,嫁過去不過五年便離世。

  他的長子哈薩陌繼承單于之位後,又娶隆昌公主為大閼氏。

  而隆昌公主自出嫁塞外之後,便再沒同皇室有過聯繫。

  周太后終年企盼,每每等到四月底突厥進貢之時,亦等不到小女兒的隻言片語。

  這亦是她的一塊心病。

  關於隆昌公主的事,其實陸思瓊是聽說過的。

  她當年雖然是含淚嫁去的塞外,但這數十年來兩方相安無事,前不久哈薩陌又續簽署了和平協議,邊關安寧,百姓與將士對她感恩愛戴。

  只是,總覺得她的一生太過飄零,身不由己了一輩子。

  她本是皇室最尊貴的公主,有著得寵的母妃與疼她的兄姐,自幼無憂無慮的,哪能想到這國家大業都要繫在她一人身上。

  無論她願意與否,都必須承受。

  如若她尚在京城,嫁個普通公侯,如今的生活定然要比她的胞姐蕙寧公主更好。

  陸思瓊一聲輕嘆,為這位終身都獻給了大夏的公主。

  她沉默的時候,周老夫人便一直望著她,沒有再開口。

  感慨之後,陸思瓊回歸正題,

  畢竟,她最關心的到底還是妙仁師姑的事,直言問道:「外祖母,師姑便是當年那位隨隆昌公主出嫁塞外的袁醫女,是不是?」

  「對。」

  「那她怎麼不在突厥,這些年一直都在京城,還藏匿在府裡?」

  之所以用藏匿,是因為真的除了周家人,外人皆不知妙仁師姑的存在。

  哪怕是德安侯府,也只曉得周家曾為她尋了位醫術高超的師姑調養身子,並未見過,更別說其身份來歷。

  這問話一出,周老夫人久久沒有回應。

  陸思瓊不由探前,低聲又喚:「外祖母?」

  她意識到,自己或許問到了那個外祖母同大舅母都不能對她言的關鍵。

  妙仁師姑,是袁氏醫女。

  袁醫女當年受周太后恩惠,進宮做醫女,是否能認為她是為了報恩才願意隨隆昌公主去的塞外。

  可既是如此,怎的這些年沒有服侍在隆昌公主左右,卻藏身在京城裡?

  難道是因為隆昌公主怨恨當年皇室將她嫁去突厥,所以不想見到與母妃有關的人,便潛了回來?

  這也不對,如果是這樣,袁醫女不用藏著掖著,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

  何況,隆昌公主獨身在異鄉,哪怕心中堵著那口怨氣,可在那等人生地不熟的邊塞,也斷不可能將親近之人趕走。

  到底是為什麼呢?

  等等,突厥、塞外……

  韓邪!

  韓邪的到來又與師姑有關,這是早前外祖母就承認過的。韓邪身份神秘,卻是要讓整個國公府都禮待有加的人物,必定是身份尊崇之人。

  陸思瓊接著再問:「外祖母,韓公子,是不是突厥王族之人?」

  突厥、王族、隆昌公主……

  如今妙仁師姑人在塞外,那必定是同隆昌公主有關。

  韓邪的到來,會是受命於隆昌公主嗎?

  可他又為何說要自己跟他走?這素未謀面的,她不信沒有原因。

  這人有時候就是這樣,若什麼都不知情便還能將好奇心壓壓,最怕的就是一知半解,那種撓心撓肺的感覺委實難受。

  陸思瓊有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衝動。

  事實上,她也問了,然後雙眸炯炯的盯著外祖母。

  她很想聽到回答!

  周老夫人仍保持沉默,許是在心中度量利害,矛盾無比。

  「老夫人、老夫人。」

  就在這時,外頭卻傳來了婢子的聲音,「韓公子要見您,說是有萬分緊急的事。」

  陸思瓊暗自洩氣,失去這次機會,外祖母以後怕是更不會告訴她了。

  聞得韓邪有急事,周老夫人自是忙說「快請」,跟著同眼前人嚴肅道:「瓊姐兒,這事你還是莫要過問了。

  外祖母就是想同你說,那味靈丹的事,你只需記得你舅母說的,是裕親王請人研製出來的,千萬不可對外人說是妙仁師姑授予你的,記住了嗎?」

  陸思瓊乖巧頷首。

  「還有,袁醫女的事,你也要將這事爛在肚子裡,她就是妙仁師姑的事,更不能同人提,便是陸家人也不可以。」說話的語氣強調味很重,與平時簡直是判若兩人。

  雖然不知根底,可陸思瓊也能察覺到事關重大,或許還會關係到師姑性命,鄭重承諾道:「外孫女都明白的,您安心。」

  「好,那你先下去吧。」

  她應聲而起,退出去的時候與韓邪擦身而過。

  鮮見的,他沒有同她玩笑,甚至都不曾關注她,腳步不停的走向外祖母,竟是萬分火急的架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10:31

第三十六章 召回

  陸思瓊回了暖閣,不多會,周嘉靈便跑來找她。

  「瓊妹妹,甄老夫人的身子怎麼樣了,你有法子治沒?」

  陸思瓊只得又將在甄家的事說與她聽,並避開了廖御醫質問靈丹的那一段。

  周嘉靈聽得氣憤,替她委屈道:「這秦夫人性子忒的難處,我母親好心帶你去給甄老夫人看病,她還疑這疑那的,連個底下婆子都敢那麼大膽,簡直可氣!」

  說著握了身前人的手又問:「對了,我母親呢,怎麼沒與你一道回來?」

  這位表姐的性子她是了解透徹的,快人快語從不在意這話傳出去會不會招人恨意,只顧自個痛快說出來便罷。

  「舅母去蕙寧公主府了,說是有事,讓我先回來的。」

  周嘉靈點點頭,「哦,原來是這樣。」

  話落瞥了眼窗外不遠處的拱門,納悶道:「今兒是什麼日子,怎麼個個都出門?

  清早你與母親去五姑姑家,之後三姐跟二嬸母也出府,午後又聽說連外院韓公子都不在府上。」

  陸思瓊循著她的視線望出去,心中無奈,四表姐的來意何其明顯?

  她對韓邪,是真的上了心。

  外祖母剛剛雖沒有承認,可順勢推斷下去,韓邪是突厥人的身份無疑。

  現如今突厥對大夏稱臣,連年進貢,可塞外人生性掠奪,誰能保證這些年不是在休養生息、伺機而動?

  隆昌公主能保突厥永不進兵嗎?

  這連她都知不可能。

  韓邪若非突厥王族,亦肯定是貴族。

  這若不是皇室和親,平白無故的哪家世族會同外族人聯姻,且兩方身份都顯赫不凡的。

  陸思瓊暗道,四表姐肯定沒有想那麼多,覺得中意便喜歡了。

  可這委實不能動情,怪不得舅母最近都待表姐嚴厲了許多,她確實不能泥足深陷。

  只是,陸思瓊有些不定,不知該不該同眼前人開口。

  若放在往日,她得知了別人心事,慣常的便是不動神色。

  畢竟,對方若想讓她知道,早晚會說;可若是隱晦的事兒,她不願意別人知道,那主動去問便只會讓彼此尷尬。

  可韓邪的這個事,牽連太多,她還真猶豫不決。

  「妹妹,你想什麼呢?」

  周嘉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接著問:「話說,韓公子的身子是否大好了?我聽說他都能騎馬外出了,該是無恙了吧?」

  「這個我不太清楚,舅母後來並沒有讓我去外院把脈。」

  陸思瓊興緻缺缺,並不太想談韓邪,可又不忍表姐如此身陷,終是啟唇:「姐姐,那位韓公子……」

  話未說完,外頭竹昔的聲音便傳了進來:「姑娘,府上江媽媽來了。」

  「江媽媽?」

  聞者輕喃,有些匪夷祖母怎麼使人過來了,卻還是應道:「請媽媽進來。」

  「韓公子怎麼了?」

  周嘉靈則繼續追問,「妹妹,你剛想說什麼?」

  雖然低了嗓音,可那份對有關韓邪之事的在乎及好奇卻沒能壓住。

  江媽媽進屋在即,哪裡還適合說這些,陸思瓊只等含糊了道:「沒什麼,只是想跟你說韓公子無礙,早前我初回把脈的時候,他就只是微感發熱而已。」

  「嗯,這就好。」

  周嘉靈應後,瞥見屋簾自外被掀起,這方疑惑:「陸家突然來人找你,不會有什麼事吧?」

  江媽媽並非陸老夫人跟前最親近的人,卻是靜安堂裡的掌事媽媽,年輕時候幫著陸老夫人處理過各種場面事件,為人慣是精明。

  她穿著得體,進屋福身了道:「給二姑娘請安,給表姑娘請安。」

  陸思瓊笑著讓她免禮,又讓丫頭搬了凳子過來請她坐。

  「二姑娘客氣了,奴婢站著說話就成。」

  江媽媽推辭著,往日若是其他姑娘她也就不拿喬了,可這二姑娘的屋子著實非她能倚老賣老的地方,何況此處還是周家。

  陸思瓊並沒有相勸,主僕規矩而已,直言詢道:「媽媽過來,可是祖母有事交代?」

  後者即滿臉堆笑,上前了接話:「回姑娘話,老夫人惦念您,讓奴婢來接您回府,這不馬車都在外候著了嗎。」

  竟是派了車架來……

  這回她來周府不過兩日,祖母怎的這般急的尋她?

  過去派人來接她過府亦不是沒有,可都只是傳話,畢竟這邊若外祖母想再留她,亦可推延幾日,如若當場要離開,用的也是周家馬車。

  「好,那媽媽你先下去歇會,待會我辭行外祖母後便隨你回去。」

  侯府畢竟是家,陸思瓊沒有多問緣由,應後讓竹昔帶江媽媽下去吃茶。

  兩人剛出屋,周嘉靈就按了她的手不滿道:「妹妹,你又要走了。」

  她忍不住笑,「好姐姐,你這是什麼表情?我終究是陸家的人,長輩有命,都派人來接了,難道還不走?」

  每回她歸家,四表姐總是副難捨難分的模樣。

  周嘉靈鬆開手側了身嬌嗔:「我這不也是捨不得你嘛,你走後我無趣了又找不到人說話。」

  陸思瓊想了想,三表姐周嘉樂與眼前人到底是同宗姐妹,不由勸道:「姐姐,其實三表姐她……」

  可還沒說下去,就被人打斷了:「哎,你可別說她,她跟你不一樣。我的心裡話要是告知了三姐,她准能在私下裡琢磨,再說她的事兒也不與我說,我幹嘛要去找她?」

  陸思瓊只得笑笑,四表姐對三表姐成見很深呢。

  其實在自己看來,周嘉樂性子並不壞,就是往日扭捏,講究虛禮,為人目的性強了些。

  她若說些什麼,必得深思考慮一番,因為三表姐不會做於她無利之事。

  四表姐性子單純,不會拐彎抹角,確實不適合與這等人相交。

  如此,陸思瓊便沒有再勸。

  同外祖母告辭之後,便隨江媽媽回了侯府。

  下車坐轎進了內院,她想著路並不遠,便步行了過去。

  江媽媽只得隨行在旁,走了沒多遠,她覷著二姑娘側臉輕聲說道:「姑娘,二姑太太與表姑娘在府上呢。」

  聞言,陸思瓊心中恍然,還是二姑父的事兒。

  可祖母這時候叫她回來,不為難她嗎?

  心中不由犯起堵來。

  「多謝媽媽提醒。」

  這江媽媽素有眼力勁,知道府中誰該巴結誰不該巴結。

  若是得寵的人,不用問她便會主動告知;可若是不得寵的,但凡想問她些老夫人屋裡的事,便是塞了銀子都難得到消息。

  陸思瓊了解她的作風,亦沒給銀錢打賞,不過接了話便是承下這份情。

  江媽媽身子半彎,依舊恭敬的在邊上引路,恍若常色。

  等到了靜安堂,果真見到了二姑姑與表妹胡敏。

  她這還尚未上前請安見禮,依著陸老夫人的少女就開了口:「表姐真是好大的架子,每回過來都瞧不見你,要外祖母派了人請你才回來,這不知情的還以為你是周家的姑娘呢。」

  胡敏語氣尖銳,聽在耳中有種道不清的刺耳。

  「表妹過府為客,如此說我,且不說姐妹有序,但凡這架勢,不知情的怕也會以為你才是陸家的姑娘。」

  陸思瓊接了話莞爾,狀似玩笑,卻又有些反譏的意味。

  她往日敬著二姑姑為長輩,又看著祖母顏面,這方不同她計較。

  可今兒,胡表妹竟說出這樣的話來,真當她好欺負不是?

  二姑太太見愛女受委屈,心生疼愛,直言道:「瓊姐兒,你別怪我這做姑姑的偏心,你自個想想,一個月你有大半個月不在家,誰家府上有你這樣做晚輩的?

  敏姐兒的這幾句話雖是過了些,但說的難道不是實情?

  你外祖母年事已高,往日最疼的不還是你,你如今還在閨中,不些老外外面跑是怎麼回事?」

  陸文雅今兒不似那日的急迫,說話條理清晰,是硬要給陸思瓊扣上個不孝的罪名。

  陸老夫人端坐正中,沒有替孫女說話。

  陸思瓊的心中便涼了一截,眨著眼跪了下來,「祖母,孫女沒能服侍好您,請您責罰。」

  所謂疼愛,無非是與家中其他姐妹對比,在她真重視的女兒同外孫女面前,祖母的疼愛太過微薄。

  「你知錯便好。」

  陸文雅提聲開口,旁邊胡敏見這位往日神氣的表姐如此,面上難掩笑意,添道:「可不是,我說的表姐你還不認,我雖然不是外祖母的親孫女,可比你盡孝多了。」

  「敏姐兒。」

  陸文雅見女兒越說越得意,忍不住輕聲提醒了下,這滿屋子丫鬟婆子呢。

  胡敏這方不情願的怒了努嘴。

  又過了稍許,陸老夫人嘆息一聲,似才心疼起孫女,抬手說道:「好了,起身吧,你自幼在榮國公府長大,與你外祖母親近些也屬正常。」

  見對方悠悠站起,話鋒一轉卻又道:「不過,你終歸是我德安侯府的姑娘,這心不能向著外面人。」

  「孫女知道了。」

  陸老夫人頷首,表情不比往日溫和,讓左右退下,又哄著胡敏去外邊玩。

  屋子裡便只留她、陸老夫人與二姑太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10:57

第三十七章 一計

  陸老夫人今日一身丁香色仙鶴紋的杭綢錦衫,頭戴薑黃色壽字抹額,梳著簡單髮髻,兩鬢銀絲外露,不苟言笑的容上透著幾分嚴肅。

  陸文雅站在邊上,衣著雖不似往常艷麗,但她先發制人,渾身都顯出股氣盛高漲的意味。

  小小的人兒站在中央,等候著位上祖母的開口。

  「瓊姐兒,你昨兒差婢子回府傳的話,可是當真?」陸老夫人語態鄭重。

  陸思瓊微微一福,輕緩回道:「不敢欺瞞祖母,此事千真萬確。」

  「你是如何得知?」

  問者追問,再言道:「莫不是你二舅或外祖父告知於你?」

  「外祖父從不曾在我面前談論朝堂之事,實乃三表姐巧然得知,適才說與我聽。」

  「周三姑娘?」

  這回不待老夫人接話,陸文雅便先插了嘴:「瓊姐兒,你與周家姐妹素來情深,她既然將這事透露給你,可是有法子的意思?」

  她難得放下身段,語氣低柔了好言又道:「姑姑知道之前有些誤會,可畢竟是嫡親的姑侄,你姑父這事,相信瓊姐兒必不會袖手旁觀。」

  先是給她安了個不孝的罪名,現倒論起感情,隨後高帽子一扣,是想逼她不得不答應?

  陸文雅表情不定,既牽強尷尬,又夾著幾分期盼,目光卻不曾避開,緊緊的凝對上侄女。

  見對方未應,思量著踱步近前,「瓊姐兒,你之前說不方便過問你舅舅的公事,可如今是你表姐主動提及,想來你再開口,也不難的對嗎?

  「我表姐是私下與我說的。」

  陸思瓊密睫輕扇,視線坦然,徐徐回道:「姑姑,該說的侄女上回便說了,這不是小事,否則若是方便我自然會替姑父求情。

  至於我表姐,她好意提醒,難道我還要藉著她的名義去為難她父親?這事我昨兒知曉後便讓書繪回來報信了,也只能做到這點。」

  話落側向正方,無奈添語:「祖母,您也清楚,在鑿鑿證據之前,本就無法徇私。何況,二姑父的事,父親先前就尋過我,道這不是孫女該過問的。」

  說完又福身一禮,請罪道:「孫女實在無能為力。」

  她這是,堅定了絕不會為胡家去周府開口的意思。

  「我大哥?」

  陸文雅驚詫,難以置信的轉向老夫人,苦臉道:「娘,大哥怎麼能這麼做?老爺是他親妹夫,他不幫著想法子,還不讓瓊姐兒插手?

  說什麼茲事體大,榮國公府要真想保個人,難道會沒能耐?今兒這出事的是我家老爺,若換做大哥,周家看著瓊姐兒顏面怕是早就給暗地裡處理妥當了,何來的什麼證據還公事公辦?」

  她聲音尖銳,語氣咄咄不平,滿是埋怨。

  聞者臉色當即就是一沉,什麼叫出事的換做德安侯?

  陸老夫人雖說疼愛女兒,可顯然更偏向長子,這是整個陸家的支撐,豈容她隨隨便便咒這些不吉利的話?

  當下厲色喝道:「阿雅,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哪個人有像你這麼說自己親大哥的?」

  「娘,女兒失言。」

  她在陸家之所以能如此囂張依靠的便是親娘,意識到自己剛說的話連忙賠罪,急急的解釋:「女兒只是沒想到大哥會交代瓊姐兒這個,您說周家若不肯幫忙,咱們胡家豈不是全完了?

  俗話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老爺也只是一時糊塗,您與大哥若不幫著周旋,女兒還能去求誰?我剛也是心急了才說錯話,並非有意,娘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再心急也不能說這些,你大哥素來疼你,對姑爺也是當兄弟待的,要聽到你這話,豈不傷心?」

  陸老夫人沒有計較,不過訓了幾句便挪過視線,瞅向孫女嘆道:「罷了,既是你父親交代的,便先退下吧。」

  「是,孫女告退。」

  後者轉身欲離,陸文雅伸手就喚:「瓊姐兒……」

  只是話未出口,便被陸老夫人制止了,只等陸思瓊出了屋,方言道:「瓊姐兒還是個孩子,你抓著她也沒用。

  唉,你以為她跟普通閨閣裡的姑娘一樣,之前用幾句話便能將她嚇到,然後吩咐她做什麼便做什麼?這丫頭心思靈活著,哪裡是那麼好說話的。」

  家中有位如此有主見的孫女,陸老夫人不知是該喜還是愁。

  「娘,剛確實是女兒失算。但瓊姐兒心裡怕也真沒您這位祖母多少分量,何況我說的難道不對?她是別人家養大的,心能向著侯府嗎?」

  陸文雅本就堵心,再三出面請求侄女遭拒,對她的怨恨便越發濃烈,憤憤道:「她若是以陸家為重,這回就不可能不幫我。

  她口口聲聲說不願意讓舅舅跟外祖父難做,說到底就是在為周家的榮華考慮,生怕國公府因為包庇之罪而受牽連。但凡她心裡有我這位姑姑一分一毫,就不會拒絕的如此果斷。

  上回是大嫂開口,這回又是當著您的面,她都不為所動,侯府跟周家,在她心中孰輕孰重不很明顯?」

  陸老夫人早就對親孫女常往周家去的這一行徑頗有微詞,如今再聽女兒一挑撥,心底便更是不舒服。

  她閉眼不悅道:「好了,現在姑爺大難臨前,你還有心思說這些?」

  「娘,老爺的事,您真得幫幫我。」

  陸文雅蹲在對方身前,雙手趴在其雙膝上楚楚央求:「他要真的入獄,胡家倒了,以後斌哥兒的前途、敏姐兒的歸宿,可就全沒了,那女兒下半輩子,還能有什麼指望?

  娘,我這輩子沒能嫁個好人家,就只能盼著他兩出人頭地。可如果老爺被定罪,以後誰家還會嫁娶我這兩個苦命的孩兒?」

  陸老夫人聽得動容,心生不忍,拉了女兒的手讓其起身,寬聲道:「我知道你委屈,胡家這門親事哪怕過了這麼多年,你心裡也總還有著不甘。

  可是阿雅,這就是命。人吶,都有命,你總是想像當年嫁進的若是甄家,如今便是另番光景,不是為難自個嗎?」

  「什麼命?當初咱們侯府相較國公府周家並不差多少,若不是先二皇子的誣陷,大姐現在就是皇后,怎會同先太子被幽禁那麼多年,最後鬱鬱而終?」

  陸文雅說著說著,淚水便溢出眼眶,「大姐若一直是太子妃,當初甄家也不會來退親,女兒又怎會匆匆嫁去胡家?

  您瞧現兒的甄夫人何等的光鮮,甄皇后都喚她一聲嫂子,與秦相府又是那般關係,誰見著都奉承巴結幾句。

  娘,若沒有瓊姐兒的那位姨母,甄夫人這位子本該是女兒我的呀!」

  「說什麼糊塗話?都這麼些年過去了,斌哥兒與敏姐兒都這般年紀了,你還說這樣的話?仔細姑爺知道。」陸老夫人皺眉相勸。

  「他知道又怎樣?沒出息的出了事連累我擔驚受怕,要不是為了他,我能對瓊姐兒低三下氣嗎?」

  陸文雅語中滿是嫌棄,怨天尤人道:「他這輩子什麼都沒給我,斌哥兒與敏姐兒的未來還得我自己籌謀,除了拖累,這些年可曾讓我享過一日的福?」

  拿著帕子拭淚,滿是心酸。

  陸老夫人瞅著她,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世人多勢力,當年先太子蒙冤被囚,作為先太子妃娘家的侯府當然是備受牽連,甄府退親雖不厚道,卻也是人家自保的手段。

  若換做是自家,怕也會那般做。

  是以,這些年陸老夫人雖然四怨著甄家,倒也能理解。

  親女兒這輩子嫁得不如意,就只能在婚後對她補償多疼惜些,要是往日亦是有求必應,否則這回亦不會急召瓊姐兒歸府。

  她是有這份心,讓孫女去走周家顏面的。

  可是長子不同意。

  他思慮周到,既然這般叮囑了瓊姐兒,想來是分析透徹了其中利害,陸老夫人也不敢拿家族前途開玩笑。

  可女婿的事,就真的不管不顧嗎?

  「哎,娘,女兒想到一法子。」

  陸文雅淚水未涸的眸子一亮,喜道:「這個法子,能讓周家主動幫老爺度過難關。到時候就算瓊姐兒不開口,周老夫人亦不會真的能眼睜睜的看著胡家倒下。」

  「有這種法子?」陸老夫人面色狐疑,詢道:「是什麼?」

  「您瞧,瓊姐兒不是馬上要芳誕了嗎?」

  她語調激動,「十三歲,這麼好的年華,也不小了,是時候該說親了。娘,您看斌哥兒,他是你看著長大的,若是將瓊姐兒許給斌哥兒,周家為了瓊姐兒還能不幫胡家嗎?」

  「斌哥兒?」

  陸老夫人低喃,不確定的問道:「阿雅,親事可非兒戲,你若只是想藉著瓊姐兒讓榮國公幫姑爺免罪,事後再退親什麼,我可是不依的!」

  在她心裡,女兒終究是因為甄家那回事而記恨著長房先媳婦的,連帶周氏所生的女兒亦是諸多不滿,如此要她怎麼信眼前人肯娶瓊姐兒做兒媳婦?

  而若只是為解燃眉之急而定親,事後又解除,陸老夫人豈能忍受?陸家的姑娘連被退親,以後旁的姑娘還怎麼說親?

  「娘,瓊姐兒雖然頑劣了些,可若是能幫上老爺,女兒也可以勉強接受。再說,往後她進了門,我是婆婆,她是媳婦,我會親自調教她的。」

  陸文雅卻很堅持。

  她心中清楚,以瓊姐兒在榮國公府的地位及受寵程度,若是真與自家訂了親,周家必會扶持。而丈夫的這回事亦肯定會幫襯,說不準連帶將來斌哥兒的前途都有了著落。

  她盤算的完美,攀著眼前人的胳膊晃道:「娘,您就應了這門親事吧,老爺那邊可等不得。女兒相信,只要您點頭,大嫂那邊必不會有異議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11:12

第三十八章 傲氣

  陸思瓊回了嬌園,庭院海棠花苞臨期,猩紅鸚綠,天巧相配。

  書繪侯在廊下,迎了主子嫣笑道:「姑娘回來了,奴婢還以為您又要過陣子再歸府呢。」

  若在往常,陸思瓊自笑笑而過不會多想,然之前在靜安堂裡二姑姑的話言猶在耳,她便再打趣不起來。

  亦是到了今日,她方知曉,原來祖母雖忌憚榮國公府,哪怕時有送禮交好,可私心裡卻並不喜她同周家過多接觸。

  到底是因為她這回幫不了二姑父才生出的遷怒,還是平時就壓抑著?

  書繪心細,尋思著對方心情不霽,便適時的住了嘴。

  寢室布置奢華,一應皆是上品,四下窗半敞,春風襲來。

  牆的東北角擺著一絳紫色的多寶,小巧精緻,陳列了不少玉飾賞品,瑩亮剔透;

  陽光從朱紅的雕花木窗透進,零碎地撒在支起的刻梅古箏上,紗簾飄拂過琴弦,伴著陣陣裊裊的果香,捲裹著幔簾,瀰漫了整間香閨。

  陸思瓊喜歡用香,清新淡雅的果香尤佳,屋內陳年不斷。

  這會卻如何都平緩不了內心的浮躁,她只是個十三歲的姑娘,身攜的嬌氣與任性並不比別的姐妹少。

  人前表現得再得體從容,換來長輩一句「懂事」,卻不代表她真成熟得可以不將任何委屈放在心上。

  二姑姑敢那般出言教訓,不就是因為自己生母已故?

  背門而坐,陸思瓊唇瓣緊抿。

  餘光瞥見手邊堆疊的物事,正紅色紙包的禮匣,大小不一,隨言就道:「這是哪來的?」

  「回姑娘,是前兒宋太太過府帶來的。」

  書繪應答,身後竹昔睨了眼反問:「這麼多?親家太太這回出手好生闊綽。」

  陸思瓊想起大表嫂從法華寺回來時說的事,冷笑著剛要接話,門口就傳來了周媽媽的不屑聲:「再闊綽又如何?我們姑娘治好了四少爺,夫人與宋太太可不都將姑娘當恩人待著嗎?

  再說,不過是些金銀首飾,咱們姑娘什麼稀罕的東西沒有?這些禮物再貴重也不過是錦上添花,還不如夫人平日待我們姑娘能多出幾分真心來的實在。」

  陸家的親家,曾經是榮國公府。

  作為周家的舊僕,心氣難免高些,周媽媽本就覺得宋氏承姑娘一聲「母親」已是抬高了她,何況如今還要主子從母去喚宋家太太一句「外祖母」?

  宋家那樣的門戶,能與周府相比?

  周媽媽的話雖說直白犀利,現如今卻真說到了陸思瓊心坎裡。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真金白銀再名貴,哪比得上真心?

  宋氏是她繼母,但親疏遠近,她護短瑤姐兒與玨哥兒是人之常情,又怎能盼她會給自己同樣的真心?

  「姑娘,您離府那日,宋太太便來府上探望四少爺。這些東西說是給您的,可宋太太往日盤的什麼心思您又不是不知,還不是希望藉您的關係同國公府攀好?」

  周媽媽直言相告:「不是老奴眼裡沒有主子,不懂得自個本分。實則是宋家乃國公爺一手扶上來的,若沒有周家,她們如今哪知是什麼光景,又豈會同侯爵之府聯姻?

  大夫人不懂得感恩,還總防著您,七姑娘要來嬌園玩都被攔著,哪裡有將您當自家人的意思?」

  「媽媽,這些我心裡都有數。」

  陸思瓊輕蹙,隨手開了個盒子,裡面是支合菱玉纏絲曲簪;再啟旁邊,亦是些精緻的釵環飾物。

  宋太太表面重禮相酬,轉身卻又同宋氏去法華寺拿了自己生辰作法,呵,擺得一手慈愛。

  闔上蓋子,她閉眸倦倦:「送去錦華堂吧。我救我自己的手足,要外姓人的謝禮做什麼?」語調傲然,透著薄惱。

  「姑娘,這些您再原封不動送回去,大夫人若問起,可怎麼說?」

  書繪知曉主子情緒不對,但沒料到會下這般吩咐。二姑娘處事素來穩妥,但凡是逢長輩送來的東西,便是不喜,亦不會如此駁人顏面。

  「怎麼說?」

  想起宋氏的行徑,怕自己沖了玨哥兒……陸思瓊苦笑了起身,「我親自去送還。」

  也該同她好好談談。

  周媽媽察覺異樣,近前兩步緊張道:「姑娘,您這是怎麼了?宋太太的東西您不喜歡,打發了賞給下人也好,就這樣送回給大夫人,老奴擔心傳出去被人說您不知輕重。

  對了,姑娘剛回府,是去靜安堂了嗎?聽說老夫人特地請人去接您回來,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

  這是陸周氏留下的舊人,陸思瓊待她極為敬重。

  親娘不在身邊,她自小許多事都是由周媽媽打理。

  周媽媽有時候說話雖不中聽,還常念宋氏的不是,可那份心是真真為她好,陸思瓊清楚眼前人對自己的在乎。

  她手按著圓桌沿邊,思忖了復又坐下,潛書繪與竹昔退下後,失落的言道:「媽媽,你知曉嗎?就這些禮,宋太太前腳剛搬到我園裡來,轉身就同母親拿了我的八字去法華寺做法,說是因為我剋了玨哥兒,還建議著將我趕出府,送去莊子上。」

  「姑娘,這是真的?她們怎麼、怎麼敢……」

  周媽媽瞠目結舌,走到陸思瓊身旁,手撫上其後背,仍是不可思議的搖頭:「那日宋太太是來邀了大夫人去法華寺,說的是替四少爺還願。老奴當時還奇怪,明明是姑娘您治好的四少爺,卻說成神明保佑,也沒見大夫人過來謝您。

  可拿了八字去廟裡做法,這種侮辱人的行為,她們怎麼會有這份膽量?宋家上下都仰仗著國公爺,竟然私下做這種事?!

  再說,您怎麼可能沖著四少爺,簡直是荒謬滑稽。老夫人可知曉了,難道就由得她們這樣?」

  周媽媽以往亦常隨她去榮國公府,此刻說及「老夫人」,陸思瓊一時倒還真沒明白她指的是祖母還是外祖母。

  只是,對方這堅定的語氣,同那日外祖母如出一轍。

  陸思瓊是有怨憤,但腦中清晰,忍不住詢道:「媽媽,您是不是也覺得,我的八字是不可能會沖了玨哥兒的?」

  「這是自然!」

  「怎麼這麼肯定?媽媽,這佛理是有命格一說的,最常見的便是結兩姓之好時,要拿了男女八字而對。」

  陸思瓊並不信兩個人的命運會同彼此出生時的時辰有關,更不信所謂對八字的結果就會決定那兩人一生的命數。

  可時下有人信,她亦尊重別人的想法。

  畢竟,往往有時候,預言確能成真。

  法華大師是德高望重的大師,陸思瓊相信對方不會信口雌黃,卻不願意接受這樣的說法。

  玨哥兒與她同脈,難道就真的不能做一對尋常的姐弟?

  不喜歡宋家人,卻不代表她連自個的弟弟都反感。

  了解她幾分的都曉得,其實她慣會護短,心裡對瑤姐兒與玨哥兒的重視與在乎,非尋常人所知。

  周媽媽凝噎,避而不談道:「姑娘這問話,叫奴婢怎麼說?總之,您的八字,是不會沖了四少爺的。」

  「是嗎?」

  陸思瓊眨了眨眼,突然啟唇又問:「對了,媽媽,您聽說過隆昌公主嗎?」

  聞者大驚失色,整個人突然就局促不安起來,結舌反問:「姑、姑娘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她與我母親是否有過交情?」

  韓邪是從突厥來的,突厥那邊只有隆昌公主一人,她與榮國公府關係匪淺,而娘親便是周家嫡女。

  近來自己周圍發生的諸多事情,大都是從韓邪的到來而開始,他若關注自己,想來也是與隆昌公主有關。

  外祖母那,怕是得不到答案了。

  目光凝視著眼前人,她肯定周媽媽知曉許多。

  「先夫人同隆昌公主是表姐妹,自是有情分的。」

  周媽媽強作鎮定,試探著輕道:「姑娘,這隆昌公主都出嫁塞外十多年了,您怎麼會突然提起她?」

  都不肯與她說實話……

  陸思瓊驟然便沒了交談的心思,幾句話打發走對方,仍是往錦華堂而去。

  無論如何,有些事總是要有個說法。

  她可以忍一時,卻不代表她真的就會受這份莫名的委屈。

  宋氏的屋裡,三姑娘陸思瑾正陪侍著,見到她嬌俏笑顏湊過來,樂著就道:「二姐姐來了。」

  「妹妹好。」

  她淡淡的打過招呼,又同宋氏請安。

  對於她的歸來,宋氏談不上驚喜,畢竟眼前人外出的次數著實太多,來接的又都是不可得罪的大人物,陸府從不拒絕。

  就隨口問了幾句周家國公爺與老夫人的身子如何,便讓庶女先回去。

  陸思瑾乖巧聽話,福了身出屋。

  宋氏和顏悅色,招手喚她近前,溫聲道:「瓊姐兒,去見過你祖母跟姑姑了?」

  「回母親話,已過去請了安。」

  「為難你這孩子了,胡家的事你父親已囑咐過你,不用去勉強。」

  宋氏真心誠意,憐愛添道:「你年紀還小,顧好自己便成,能得周老夫人疼愛是你的福氣,莫要為些明知沒希望又不值得的人事去讓真正關心你的人失望。」

  陸思瓊心中一滯,沒料到眼前人會對她說這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11:23

第三十九章 和諧

  情深意切的說完,宋氏對她招手,輕道:「總站著作甚,快過來坐,在這兒還客氣?」

  陸思瓊從善如流,謝過後在其對面落座。

  關於法華寺八字做法的事,噎在吼間打轉。

  她來時滿腔惱怒,連著早前在靜安堂受的委屈都遷發了出來,原是想質問,卻不料對方會提及二姑姑的事。

  宋氏往日以祖母之意為重,上回便幫著二姑姑主動說起胡家之事,這次卻又為她考慮。

  究竟是怎樣的心思?

  陸思瓊實則是最受不了別人的好,聞得關懷,早前的脾氣便去了大半。

  她望著慈眉善目的繼母,開口詢問:「這些話,是父親讓您來提醒女兒的?」

  宋氏莞爾,似想到了什麼般柔聲接過話:「瓊姐兒,你爹平日事多,抽身不易,凡事總不能都親力親為。

  你是他長女,心裡自是在意,往常侯爺就總將你掛在嘴邊。那日書房裡的話,他事後與我道或是言重了,恐你心思敏感往心裡去。」

  見她不語,宋氏嘆聲再道:「侯爺就是面冷心熱,待你雖嚴厲了些,疼愛卻不曾少過。

  今兒我說句不該說的,你與榮國公府往來太密,你爹讓你保持距離,也是怕外面的人多閒言碎語。

  畢竟,你是陸家的女兒,這家中長輩均在,可留在周家的日子比侯府還多,你如今年紀不小,影響總歸不好。」

  她吃了口茶,擔心對方誤會,擱下茶盞復又解釋:「這些話我本早想與你說,又怕你多心。瓊姐兒,說句真心話,你我母女雖不親熱,可我也不是那種見不得你好的人。

  周家願意給你支撐仰仗,這是好事,但你畢竟年輕,有些事總要有度。且不說外面人怎麼看待陸二姑娘與外祖家的關係,便是這府中,也難免讓有心人多話挑撥了去。」

  陸思瓊並非不辨好壞,這道理她亦明白,且從剛剛祖母的表現,便已經深刻感受到了。

  侯府裡的人,表面都羨慕她在周家的得寵,奉承巴結著,可私下裡卻也有人羨慕嫉妒,甚至跑到祖母面前去說。

  這種陽奉陰違的人,最是可氣!

  不過宋氏一番好意,她亦不會辜負,抬眸站起福了身,清聲回道:「母親的教導,女兒定當銘記。

  父親為侯府操勞,我亦不該再讓他費神。外祖府上,我以後也會少去,多留在家裡侍奉您與祖母。」

  「不是不讓你去周家的意思。」

  宋氏以為對方誤會,想繼續辯說卻又覺得無力。頓了頓,索性扯開了話題:「那日周老夫人匆匆請你過去,是不是有要緊事?」

  「沒有,只是點小事。」

  見對方不願多說,宋氏亦止了話。

  須臾,陸思瓊還是問出了來意:「母親,前兒您可是去法華寺了?」

  聞言,宋氏神色一變,後背微僵,「瓊姐兒,你怎麼知道?」說著不待人答話,又問道:「那我去的目的,你也知曉了?」

  陸思瓊輕輕點頭。

  宋氏心中一沉,連忙解釋:「這事你莫要誤會,我若真那般想,早就與老夫人提出來了。

  瓊姐兒,我不是不記好的人,玨哥兒這回多虧了你才得以痊癒,不說是我,便是整個宋家,都是感恩你的。」

  「宋家?」

  陸思瓊低喃重複,「四弟身子能好,我哪需要誰的感謝?我是她嫡姐,總不會想去害他。

  母親,病疾之事,與往日調養有關。四弟的病因我先前說得明白,是積寒所致,您若想成是我沖了他導致有此一劫,女兒也是冤枉的。」

  她站在屋中,語氣不卑不亢,直視對方。

  「是是是,我沒說玨哥兒是你害的。」

  宋氏亦跟著起身,近前了急言道:「去法華寺本只是給玨哥兒還願,我也不是糊塗人,自明白生辰八字之說不能盡信,瓊姐兒你切莫多想。」

  有種使壞被當事人發現後的心虛感,宋氏手足顯慌,就怕對方生出成見,再三安撫:「我若真容不得你,這些年又豈會如此?你是侯爺的閨女,便是我的女兒,我待你的心同玨哥兒和瑤姐兒都是一樣的。

  這話,無論你信與不信,我自問對你無愧,也從未想過攥著什麼名頭去編排你。」

  平心而論,宋氏待她確實不錯。

  這點,陸思瓊從未疑心過。

  只是,判斷不出她是本性如此,還是因著宋家倚仗榮國公府的緣故。可無論怎樣,除了她往常不喜瑤姐兒與自己親近外,其他並無苛刻,甚至可稱得上寵愛有加。

  何況,宋氏為人謹慎小心,最怕落人口舌。

  如此想著,陸思瓊頷首啟唇:「我知您沒當真,這事既是說開了,往後也莫要再提。」

  停頓了會,又添道:「再說,既是法華大師說我與玨哥兒八字相沖,不是憑空捏造,母親您便是告知我,我非不知理的人,總不見得要與你生氣。

  反倒是您瞞著我,又私下與宋太太有那般一出,經人之口入得我耳,這意思總歸兩樣。何況,您也常說府中多嚼舌之人,這種事你我沒說清楚,隨後被人添油加醋挑撥一番,豈不平添煩惱?」

  宋氏見其面色不改,語氣釋然,知她果真並未生惱,這方緩了口氣。

  「確實,你說的有道理,此事是我欠妥。」

  陸思瓊微笑,心中鬱悶散去,彼此又說了些其他,這方離開。

  見她出去,宋氏手抵了額頭微微閉眼,再睜眸時開懷一笑,同身旁人輕鬆道:「好在瓊姐兒不是個蠻纏的,否則要揪著這事鬧到老夫人處,傳到那幾房人耳中,怕是又要以為我看不慣瓊姐兒故意給她按罪名了。」

  「是啊,」宋媽媽應聲,同是歡愉:「四少爺是二姑娘治好的,她若真會沖玨哥兒,這事就無從解釋了。

  夫人您處事穩妥,沒聽太太的提議把二姑娘送去莊子果真明智,否則如今老夫人跟侯爺處便難以交代。」

  「娘的話,我怎麼能聽?」

  想起先前宋太太起的點子,宋氏當即搖頭,「瓊姐兒不比瑾姐兒,好隨隨便便處置。我要給她受了委屈,周家是絕不會輕饒宋家的。

  何況瓊姐兒她心腸不壞,往日待我也敬重,每每楚氏挑事時沒少幫我,你道這些我都沒放在心上?

  她還是個孩子,心裡若沒將咱們這房人放在心上,身為晚輩怎麼可能去跟嬸母較勁。」

  宋媽媽想起早前在玨哥兒病危時,自己也曾說過鼓動主子將二姑娘送走的話,不由懊悔:「夫人說的是,奴婢現如今方真明白您為何從不敢小瞧二姑娘了。她是周老夫人與沐恩郡主親自養大,從小和太子妃吃穿用度皆是一般,真不是那些個只知衝動任性卻不明事理的閨閣小姐。

  剛剛二姑娘進院子時顯然是帶著惱意,奴婢還聽迎她的婢子說書繪竹昔是捧著匣子來的,就是前日太太帶過府送去嬌園的那些禮物。二姑娘過來必是想退回的,可等到剛才離開都沒說起,想來已是息怒。」

  「瓊姐兒是明白人,我既說了是誤會,她自會給我台階下。」

  宋氏欣賞陸思瓊的處事方法,感慨道:「我再怎麼都是她名義上的母親,她不是愛逞性子的姑娘,與我鬧得不和睦,傳出去總歸是長房的笑話。

  其實這丫頭心底裡孝順著,表面上風輕雲淡渾不在意,可實際上比誰都重視侯爺和我們,她是個識大體的。」

  「夫人突然這般讚譽二姑娘,是因為剛剛四姑娘……」宋媽媽欲言又止,不確定的望向主子。

  「瑾姐兒?」

  想起那個面上總低眉恭順的庶女陸思瑾,宋氏搖頭不語,眸底卻儘是失望之色。

  屋簾掀起,侍婢紅箋進屋稟道:「夫人,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宋氏疑惑,她知曉小姑還在府上,她們母女相聚突然就喚自個去,驀然生出種不詳的預感。

  等到了靜安堂,聽完陸文雅的話,於心中暗嘆果真不是好事。

  在瓊姐兒的生辰宴席上將她配給胡家斌哥兒?

  不是宋氏看不起胡家,著實是這想法太過荒唐。

  她滿臉為難,同陸老夫人開口說道:「母親,這門親事,想來還未曾告知瓊姐兒。您叫兒媳過來,是想我去開口,可瓊姐兒的親事,媳婦真能做得了主嗎?」

  「大嫂何必妄自菲薄,您是瓊姐兒的母親,父母之命難道她還敢有違?」

  陸文雅好不容易磨得親娘點頭,自然趁熱打鐵要說服這大嫂同意,因為已有挽救胡家的途徑,她恢復了往日的神氣。

  走到宋氏身前,開口就是激將:「您可是侯府的主母,這門親事娘親都應了,你這麼吞吞吐吐,莫不是懼了瓊姐兒?

  我說,你是瞧不上胡家呢,還是看不起妹妹我,說什麼兒女的婚事做不了主,簡直有失陸家百年威望及我大哥的顏面。」

  宋氏怯懦卻不愚蠢,自不會被這兩句話激得入套。

  她仍是看向老夫人,直言說道:「母親的主意必定是極好的,只不過兒媳想著,瓊姐兒的未來歸宿,是否要請問下周國公爺的意思?」

  陸家門第沒落,日漸蕭索,族中子弟仕途坎坷,原就是要走周家門路的。

  陸老夫人雖然不喜自個的親孫女跟別人甚她親近,可亦不過是私心想法,要真從陸家的家族利益考慮,當然是希望周家人越重視陸氏女越好。

  可是,不用多想,她也能猜到周家人不會同意把瓊姐兒嫁去胡家。

  若不是這提出的是她親閨女,斌哥兒是她親外孫,陸老夫人亦不用應允這等親事。

  可眼下,這是解救胡家的唯一辦法。

  是保親女婿還是家族前途?

  正為難之際,便聽侍女匆匆通傳,道榮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沐恩郡主來了府上,是特地來拜見老夫人的。

  眾人皆為驚詫。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11:35

第四十章 提親

  此時申正已過,天邊雲霞漫彌,沐恩郡主居然過府拜會。

  更關鍵的是,瓊姐兒不過才回府幾個時辰,周家的人便又登門,任誰都瞧得出這份在意。

  然而,雖說心惑,但沐恩郡主如此身份之人親自過府,德安侯府怠慢不起,宋氏親自出去相迎。

  陸老夫人身為長者,見個晚輩卻依然緊張,入內室正衣理鬢,添戴了支金松靈祝壽長簪,再換了件新裳以表重視。

  陸文雅隨在旁邊,心中愁惱。這沐恩郡主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她們商議斌哥兒與瓊姐兒親事的這檔口過來,可別壞了事才好。

  思量著宋氏去的是垂花內門迎客,必不會很快過來,不由鑽了空子開口:「娘,您剛剛到底為何猶豫?要知道,只有瓊姐兒嫁去胡家,榮國公府才可能出手幫忙,否則便是逼得老爺沒有活路。」

  「好了,婚姻大事總非兒戲,哪有這麼快就定下來的。」

  陸老夫人好奇來客目的,滿心思都想著如何才能說動沐恩郡主,使周家在朝堂上多多提攜陸家子弟,根本沒有其他耐心。

  見狀,陸文雅則不依不饒起來:「娘您答應過女兒的,可不能反悔。」

  「阿雅,這沐恩郡主就快過來了,你怎麼還說這些?瓊姐兒的親事容後再議,何況你大嫂方說的也不無道理,我得再好好想想。」

  她本就是被女兒軟磨硬泡得點頭,剛沒經起宋氏幾句話有所動搖亦屬正常。

  聞者不甘,卻又無法,只恨透了宋氏。

  往日沒什麼主見的大嫂,對母親素來是畢恭畢應,怎麼偏就這回遲疑起來,莫不是還真把瓊姐兒當親閨女疼上了?

  沐恩郡主過府匆匆,坐的尚是蕙寧公主府的車架。

  得知這點,陸老夫人由衷起肅,敢情沐恩郡主今兒已經外出過,是先到了公主府轉而再來的自家府上,那便定是有事而來。

  且事情非同小可,否則不會勞她親自走一遭。

  翹首以待著,過了小半盞茶的功夫,沐恩郡主的身影才終於在宋氏的陪伴下出現她視線裡。

  「給陸老夫人請安了。」

  沐恩郡主沒有自恃身份,給位上的人行了個晚輩禮,含笑著和聲道:「沒投帖便過來叨嘮,您老別見怪才是。」

  陸老夫人忙說「不敢當」,笑容滿面的起身請人入座。

  江媽媽領著婢子上了茶水。

  幾句寒暄過後,沐恩郡主望向旁站的陸文雅,隨口道:「我來得不巧,貴府上原是有客。哎,其實是該挑個好日子過來的,就我這急性子等不得。」

  陸老夫人是聰慧之人,聞言即明白了深意,笑著接過話:「郡主嚴重了,我這女兒無事便來府上,沒什麼要緊事。」

  說著就讓陸文雅暫先出去,並潛退了屋內眾人。

  沐恩郡主見宋氏亦跟著出去,出聲道:「我這過來也是受人所託,事關瓊姐兒,陸夫人是瓊姐兒的母親,且留下拿個主意。」

  能勞她親自過府的目的自然只有一個陸思瓊,是以話出並無人意外。

  宋氏就此止步,陸老夫人便沖她招手:「你是瓊姐兒母親,郡主既然有事要吩咐你,還不快過來。」

  「老夫人這話真是折煞晚輩了,我就是過來說個事,談不上吩咐不吩咐。」

  陸老夫人笑意不減,探前問道:「不知郡主所為何事?可是我家瓊姐兒在府上不乖巧,惹得您或者國公爺不高興了?」

  「怎會是這個?」

  沐恩郡主含笑否認,提起陸思瓊亦不吝褒獎:「瓊姐兒知書達理,乖巧懂事,我們國公府上下對她是喜歡得不得了,這都是老夫人您教養有方。」

  「我這孫女年輕,時常去貴府小住,沒少麻煩郡主,還請多多包涵。」

  陸老夫人一貫的客套。

  沐恩郡主這方開門見山,直言說道:「我剛從蕙寧公主府過來,想必老夫人您也知曉,瓊姐兒自幼沒少出入公主府中,蕙寧公主對她更是中意至極。

  如今瓊姐兒即將十三,聽說貴府上已在籌辦她芳誕之宴。陸老夫人,我亦不同您賣關子,蕙寧公主有意娶瓊姐兒做她的兒媳,是特地讓我過來當媒人的,不知這門親事您可同意?」

  提親的話剛說出來,不論宋氏,便是陸老夫人,亦是瞠目驚訝。

  蕙寧公主的兒媳?

  「郡主,您不是同老身開玩笑吧?」

  京中誰人不知,蕙寧公主僅有一子,便是永昭伯府龔家的二爺,亦是建元侯的獨子。

  龔二爺身尊位高,頗得炎豐帝及周太后歡心。

  眼前人剛是說,蕙寧公主想替龔二爺求娶她們家瓊姐兒?

  陸老夫人雖說容上震驚,然更多的卻是欣喜,她從不曾想過以陸家今時今日的門第,還能攀上那等尊貴的家族結親。

  與公主成為親家,換在過去她都沒曾想過。

  目光緊緊的鎖在沐恩郡主身上,緊張得似是怕錯過對方的任一表情。

  哪怕壓抑著,但沐恩郡主仍是一眼瞧出了陸老夫人的歡喜。

  她斂唇微笑,心中篤信陸家不會拒絕這等好事,便不急不慢的回道:「公主親口與我說的,我都過府來提親了,老夫人您還不信?這門親事,現在只要貴府點頭,便就成了。」

  宋氏雖說早就有所預料瓊姐兒的親事必定會是周家籌劃,卻沒想到沐恩郡主是為蕙寧公主的提親而來。

  畢竟,若有這等好事,她為何沒有先想到周家的姑娘?

  據自己所知,沐恩郡主的小女兒周四姑娘周嘉靈便尚未定親,這親閨女的婚事不急,卻先給了瓊姐兒,是多大的喜愛?

  似乎,真得重估下瓊姐兒在榮國公府的地位了。

  陸老夫人心中亦有此感,蕙寧公主的獨子,這等親事本身就代表著潑天的富貴,她不留給自己閨女卻要讓瓊姐兒嫁過去……

  不過,她驚喜過後便意識到不對勁了。

  若是尋常情況,怎麼也會挑個日子正式遞帖過府,可今兒沐恩郡主過府草率,難道是有什麼隱情?

  腦中聚著諸多想法,一時間倒將早前應允女兒把孫女許給外孫的事給拋在了腦後。

  沐恩郡主見這對婆媳皆凝噎不說話,忍不住再問:「老夫人,您是不同意蕙寧公主的提親?」

  「不,不是的。」

  拒絕公主,急求出路的陸家自不會這般做。

  陸老夫人急急否認後,回了個穩妥的話:「郡主,這門親事來得太過意外,瓊姐兒她父親也尚未歸來。我雖是她祖母,可婚姻大事總不是小事,還是得問問她父親看法。」

  「您說的是,事關瓊姐兒的終身,謹慎些也是應該。」

  沐恩郡主表示理解,可轉而又望向宋氏,出言道:「陸夫人是瓊姐兒的母親,不知你可有什麼意見?」

  宋氏似乎有些不習慣,素來都是有婆婆在的時候便沒有她做主的權力,如此被重視還真是頭一遭。

  不由對沐恩郡主生了幾分好感,她道出了心中想法:「蕙寧公主能看得上我們瓊姐兒,是她的福氣。龔家二爺又是人中之龍,我雖身處內宅,卻也聽說他文武雙全,是京都名門子弟中的翹楚。

  瓊姐兒若是能得此良緣,我這做母親的自是替她高興。何況,這親事又是郡主您親自來說,簡直是看得起我們陸家,我又怎會不同意?」

  她剛說完,旁邊就傳來了陸老夫人的乾咳聲。

  宋氏便停了話。

  陸老夫人睨向兒媳的眼中有些不悅,這門親事雖然確實是求而不得的,可怎麼能表現得這麼明確?

  沐恩郡主身份尊貴,再怎麼著也輪不到替人保媒的地步。蕙寧公主若是當真想要娶瓊姐兒當兒媳婦,自然會選另外適當的保山過府,今兒這般不莊重,倒顯得有些輕率。

  還是,她們都覺得陸家不可能拒絕,便隨隨便便想打發了來?

  家中有女被求,陸老夫人斂去了先前外露的喜意,端著面容接話道:「郡主,老身知曉您疼我們家瓊姐兒,這若是換做旁家的姑娘,也不可能勞您親自出面。

  我與我家媳婦一般看法,既然是周家肯定的親事,自然沒什麼不放心的。」

  沐恩郡主知曉對方是在拿喬,但今兒若不是有了變數,她亦不可能就這樣來侯府。

  自身先表露出了急切,便也不能怪眼前人自恃身份。

  她好脾氣的頷首,回道:「老夫人您說的是,左不過大家都是為了瓊姐兒好,這事不急,當然不是逼著貴府立馬做決定。

  不過,蕙寧公主的意思我傳達到了,也請陸老夫人早日決定,我總是要給公主個答覆的。」

  她說完站起,便要告辭。

  陸老夫人見她不願多留,心中忖度著自己是否言辭有失,面上卻仍與對方客套著讓宋氏送她離開。

  沐恩郡主同宋氏並行,路上不由再道:「陸夫人,蕙寧公主是真心喜歡瓊姐兒方要她做兒媳,往後過門自然不會捨得她受委屈。

  您要想,這樣的親事怕是整個京城裡也挑不出幾樁。這回是公主府提親,往後採納聘禮一應自然不會輕慢,您若是真心替瓊姐兒的下半輩子著想,也該知這是門好親事。」

  宋氏笑著點頭,「郡主的意思,我明白,這事想必榮國公府定然也出了不少力的。您與周老夫人這般看重我家姐兒,我們陸家斷不會辜負。」

  素來優柔寡斷的她,卻在這事兒給了對方一個肯定的回復。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12:00

第四十一章 翻臉

  宋氏一路將沐恩郡主送到侯府朱門前,瞧著帶有公主府標誌的華車消失在弘仁大道尾處方轉身進府。

  「夫人,榮國公可真疼二姑娘,能得這樣好的親事。」

  宋媽媽隨在旁邊,笑著感嘆:「還是沐恩郡主親自過府說的媒,這往後您與公主便是親家了。」

  「親事確實是百里挑一,可我就沒明白老夫人怎的會沒應下。」

  宋氏尋思著,忍不住嘀咕道:「莫不是還真想將瓊姐兒許給斌哥兒不成?」話落,便皺起了眉頭。

  後者聞得主子細語,不由驚訝:「夫人,您說老夫人要把二姑娘許給表少爺?」

  連她這個做奴才的都覺得不可思議,放著公主府公子不嫁,去嫁個身世平平的胡斌?

  宋氏點頭,側首了無奈開口:「媽媽,你道老夫人為何突然遣人尋我過去?沐恩郡主來府之前,屋裡正商議著與胡家的親事,姑太太也是想在瓊姐兒生辰宴上定下。

  如果不是我提到周家或是要插手,老夫人顧著這一層,郡主怕是就來晚了。」

  提起這位小姑,宋氏就滿是嫌棄,若非她挑唆,好端端的老夫人怎麼會突然想起給瓊姐兒定親?

  「是姑太太主動提及?」

  宋媽媽費解,「她平日那般待二姑娘,現在竟想表少爺娶她做媳婦?」

  宋氏冷笑,語帶譏諷:「我們侯府,最尊貴的不過一個瓊姐兒。你以為姑太太是傻的,看不慣是一回事,可利字當頭,娶了瓊姐兒便等同連上了整個周家。

  她這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同老夫人提的,這些年老夫人憐她夫家過得不如意,是求什麼應什麼,只是如今有蕙寧公主府的這門親,姑太太怕是難如願了。」

  表情竊喜,透著幾分得意。

  「可不是?蕙寧公主是帝姐,身份尊崇。龔二爺雖尚未請封世子,但建元侯只得他一子,往後這龔家最顯赫的怕就是他們這房了。」宋媽媽笑著,同主子一般引以為傲。

  回到靜安堂,尚未進屋,走到檐下便聽得裡面姑太太不滿的說話聲:「娘,蕙寧公主怎麼會要瓊姐兒做兒媳?你剛可已經答應將瓊姐兒許配給我們胡家的,難道要言而無信嗎?」

  許給胡家?宋氏心道,真是痴人說夢。

  婢子掀簾,她入內向陸老夫人請安,「母親。」

  陸文雅本激動得面紅耳赤,正纏著親娘要她履行早前承諾,很是不悅來人的打斷,可當著下人,只得收斂起來。

  陸老夫人詢問:「沐恩郡主走了?」

  「回母親話,是兒媳親自送到大門口的。」

  聞者滿意頷首,復問道:「臨走前可還有說些什麼?」

  「左不過是瓊姐兒與龔二爺婚事的事。」

  宋氏答著,意有所指的睨了眼旁邊的陸文雅。

  聲調則不知覺的提起,她表情認真的又說:「郡主道蕙寧公主十分重視這門親事,若不是擔心罔顧了我們侯府顏面,想著將來是親家要傷和氣,龔二爺的終身之事本是可求得太后賜婚的。」

  太后賜婚這四個字,她是特地加重了語氣。

  果然,陸老夫人與陸文雅皆是驚詫。

  旁邊的宋媽媽亦忍不住側首,夫人這般說,是在用皇家威嚴壓老夫人,想逼得老夫人做出抉擇,拒絕二姑太太。

  「沐恩郡主真這樣說?」

  陸老夫人神色不定,早前臉上的猶豫之色漸淡,取而代之的竟是惶恐。

  太后賜婚?

  依著蕙寧公主的身份,想這樣求一道懿旨定然不難。而若是懿旨頒下,屆時哪還有侯府說話的立場,總不見的抗旨不尊。

  這是她們陸家女兒的高嫁,若放在別的府上欣喜都來不及,哪肯不應?

  陸老夫人突然有些不安,她剛剛那樣回沐恩郡主,傳到蕙寧公主耳中,怕是要以為自己看不上她兒子,豈不顯得不知好歹了些?

  如此想著,便坐立不安起來。

  她瞅著宋氏,輕問道:「郡主離府前可有不高興?這事怪我,蕙寧公主想娶誰家閨女當兒媳,哪有娶不著的。

  她如今請人來問我們的意思,是看得起陸家,我竟那樣、唉!」

  「母親不必擔心,媳婦瞧著郡主沒有生氣。再說,咱們是瓊姐兒的長輩,為她終身多考慮下本就無錯。」

  宋氏安撫之後,便請言試探:「不過這親事,母親您怎麼看?」

  「哪有怎麼看?我求親在前,便是公主,也總要有個先來後道吧?」

  陸文雅急急插話,就生怕親娘要同意,尖了聲口不擇言起來:「娘,沐恩郡主來得突然,誰知道是不是早前同瓊姐兒通氣的?瓊姐兒近來去周府如此頻繁,說不準就瞞著你早就把親事說好了,現還裝模作樣來問您意見。」

  她沒想到求娶個往日礙眼的瓊姐兒也這般麻煩,又加上這些時日為丈夫的擔憂,脾氣暴躁,很是怨憤:「您要想想,瓊姐兒在周家長大,龔二爺又是國公府常客,這年輕男女說不準私下有些什麼,所以蕙寧公主才勉為其難的趕著來提親。」

  「荒唐!」

  若說之前陸老夫人對女兒還有所愧疚,這幾句話便真挑起了她的怒火:「榮國公府是怎樣的人家,會允許那等事發生?何況,我陸家的姑娘難道在你眼中就那般不知禮?

  阿雅,你是我親閨女我才向著你,但你這口口聲聲可有替侯府想過一絲一毫?」

  「娘,您別生氣。」

  這當著長嫂被訓,陸文雅滿臉委屈:「我只是心急,您知道瓊姐兒對胡家的重要。若非走投無路,我又怎會想這法子?娘,女兒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陸老夫人這回卻沒再心軟,改同宋氏言道:「文青今兒不在府中,你使人去外院邊候著,他一回府便請過來。

  不管怎樣,蕙寧公主的顏面拂不得,這親事若他沒有異議,你就親自走趟榮國公府,將事早些定下。」

  「是,兒媳明白。」

  宋氏昂首離去。

  陸老夫人這才看向女兒,見其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嘆息道:「姑爺自己不爭氣,做出那等事來。」

  搖搖頭,無力再道:「阿雅,你好好撫育斌哥兒跟敏姐兒。將來侯府若能重振門楣,我與你大哥自然不會不顧你。」

  「娘,您這是、要放棄老爺了?」

  陸文雅瞠目,整個身子一軟,就斜倒在旁邊櫃上,面如死灰。

  德安侯府都放棄解救了,這便是真的再無希望了。

  陸老夫人心中也不好受,但總歸家業最重,何況拒絕蕙寧公主便是得罪周龔二府,她不可能選胡家而棄榮華。

  屋內氣氛正沉重之際,陸文雅身邊的陸媽媽走了進來。

  她行禮後,便匆匆走到自家主子身邊,扶了她急道:「太太、太太,老爺使人來請您回府呢。」

  「回府?回去有什麼用?」

  陸文雅心中對丈夫一直都有嫌棄,想到胡家馬上便要倒下,她從官太太成為罪婦,埋怨道:「他倒是對我呼來喝去的,我出門不還是為了他那破檔子事想法子?」

  「太太,是老爺說找著了門路,胡家不會有事,請您回家去。」

  陸媽媽哪怕壓低了聲音,但這話亦清晰的傳到了陸老夫人耳中。

  她好奇出聲:「什麼門路?姑爺會沒事?」

  陸媽媽本是侯府奴僕,聞言自然恭敬答話:「回老夫人,姑老爺沒說具體,只是讓小廝來請太太回去。不過,這幾日聽小廝說,姑老爺常去相府。」

  相府,宰相府秦家!

  陸文雅顯然是知曉丈夫行蹤的,只不過難以置通道:「秦相真的願意幫忙?老爺竟然有法子說服他。」

  她改悲為喜,搭著身邊人的胳膊站直,同陸老夫人冷聲道:「母親,女兒這般苦苦哀求,您與大哥都不肯相助。到頭來,這至親卻還比不上外人,看來想保老爺平安,也不是只有求榮國公府一條出路。」

  「阿雅,你勸姑爺莫要衝動。秦相是什麼人,他不會平白無故出手的。」

  陸老夫人擔憂,苦口婆心道:「再說,就算這回姑爺真的沒事,往後豈不是攥了個把柄在秦相手中?你們可不能糊塗。」

  「母親,您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老爺有救,您還不高興了?」

  陸文雅憋了滿腹怨氣,根本聽不進去,「你可真是我親娘,女婿有難都不幫,非得巴著瓊姐兒去攀榮華。您心中既然只有陸家,早前還說心疼我,枉女兒還真信了。」

  說完,就直接告辭離開。

  她再也不要留在這娘家了!

  陸老夫人出聲挽留,然對方頭也不回,頭疼道:「阿雅這是在怨我了,我當娘的哪裡會真不心疼她跟姑爺,實乃侯府本就自顧不暇,哪有能力幫她。

  現在倒好了,秦相出手,便連娘家都不要了,竟與我說出這種話來。」

  她是真傷了心,捶胸無奈。

  俞媽媽只得在旁寬慰。

  二姑娘與龔二爺親事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便在侯府傳的沸沸揚揚。

  陸思瓊是在二姑姑離府之後聽聞的,當時七妹妹瑤姐兒正在屋裡纏著自己玩耍。

  她顯然沒想到親事會被這麼快提出,聽聞家中並未立即同意,便有些猜不透祖母心思。

  庭院裡,有步伐聲傳來,有客臨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12:12

第四十二章 恭賀

  來者是她的庶妹陸思瑾,穿了身荷綠色的春衫,粉黛微施,盈盈然的進了嬌園。

  依舊是南霜上前相迎,語調不冷不熱:「四姑娘這麼晚還過來?」

  陸思瑾容色安嫻,莞爾應道:「聽聞姐姐回了府,我過來尋她說會話。」

  話落繞過對方,坦然的朝正屋而去。

  剛進屋,一眼就瞧見臨窗炕上相依的兩個身影,視線下移,踏板上並列著一大一小兩雙繡花鞋。

  不知怎麼的就被這一幕刺得有些眼紅,不過還是很快壓下了那股不適,她開口笑道:「本是來拜見二姐,不成想七妹妹也在。」

  瑤姐兒靠在嫡姐懷裡,如玉般的臉上染了墨汁,手中還把著筆桿,炕几上的多格水呈裡是丹青所用的各色調料,她正興緻濃濃的落筆塗鴉,恍若未覺。

  陸思瓊招呼過後,輕拍了拍瑤姐兒胳膊,嗓音溫柔似哄:「阿瑤,四姐姐來了,快叫姐姐。」

  懷裡的人並未抬頭,只聽話糯糯的跟了聲「四姐姐。」

  陸思瑾面露歡快,羨慕的看過去,說道:「七妹妹平時最愛玩鬧,母親苦惱已久,還是二姐您有辦法,她一到這兒就安靜了。」

  「阿瑤還是孩子,性情活潑,難免坐不住,平日多陪陪她自然乖巧。」

  陸思瓊說著,伸手撫了撫身前人的頭髮,眉眼皆是笑意。她很喜歡瑤姐兒,以及這種被需要和依賴的感覺。

  再次抬眸,她問道:「四妹過來有事?」

  聞者即賀道:「妹妹特來恭喜姐姐,沐恩郡主來府上替蕙寧公主提親,府裡都說姐姐的好日子近了呢。」

  她嬌俏笑嫣,端的是為眼前人得嫁高門的歡喜愉快。

  意料之中的回答,陸思瓊淡淡接話:「事兒還沒定下,妹妹這話說早了。」

  閨閣之女,素來不乏虛榮攀比之心。她們皆是侯府千金,得寵或是不得寵,說到底在外人眼中並無多少差別,走出去都是陸氏女。

  同宗姊妹,真正想要攀比的,無非是終身之事。妻以夫貴,未來夫家的顯赫,決定她們下半輩子的榮華。

  「不早,沐恩郡主親自提親,說的又是龔家二爺,難道府里還有拒絕之理?」

  陸思瑾似比當事人還要激動,笑著繼續道:「姐姐能得此良緣,妹妹真替你高興。」

  二姐本就有榮國公府做依靠,是府中眾長輩捧在手心裡疼的人兒。如今又說親與蕙寧公主的獨子,這等夫家門第,除了天家,還有誰能媲美?

  她嫉妒之餘,愈發深知討好對方的必要。父親只得一子三女,自己哪怕是庶出,但比起其他堂姐妹,在嫡姐心中的分量怕是要更甚一籌吧?

  姨娘說眼前人實則與父親一般,外冷內熱,陸思瑾眸帶期盼的看著對方。

  陸思瓊哪裡會不知庶妹心思,她與王姨娘均是急功近利的性格,每做一事每說一話,都想著能給她們帶來什麼好處。

  往常周家表姐登門,她便總尋思著送點心茶果的名頭來嬌園,為的就是與貴女相交,她念著姐妹情分,從來沒有點破。

  陸思瑾見她不說話,還以為對方是因為親事沒完全定下而不便表露,含笑再道:「這事我是聽母親院裡的丫鬟說的,如果不是已經定下,怎麼會有這種消息傳出來?

  如今府中上下皆知,就算爹爹回來,顧著姐姐名聲,也不可能拒絕。」

  「母親身邊人說的?」

  此言倒是令陸思瓊意外,這門親事無疑是好的,如果祖母自己同意了大舅母的提親,那早就喚她去靜安堂了。

  可事實上沒有,這便說明府裡還有顧忌,祖母為人縝密,未曾定下的事是絕不會傳出風聲。

  本以為或是攜怨離府的二姑姑快嘴傳出來的,沒成想竟然是宋氏。

  提親的消息鬧得人盡皆知,如若之後陸家拒絕,蕙寧公主顏上無光,便是得罪了龔周兩家。

  是以,正如眼前之人所言,既然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侯府若還想再京中有一席之地,便不可能拒絕。

  只不過,宋氏這般做,雖說最後可推到下面嚼舌根的人身上,但祖母過問起來,怕也少不了要被訓誡一番。

  她這是,為了自己?陸思瓊迷茫不定。

  就在這時,院中傳來婆子的聲音:「寶笙姑娘,我家姑娘可在這?」

  屋內人聞言,視線皆落到了尚低頭亂畫的瑤姐兒身上。

  七姑娘院裡的掌事邱媽媽,嗓音洪亮,最是好辯。

  陸思瓊示意書繪過去掀簾,邱媽媽進屋,給眾主子請安後,哈著腰走到炕前伸出雙臂就要把瑤姐兒抱過來。

  這種場合顯然不是初回,瑤姐兒在對方進屋的時候就丟開畫筆抱住了身後嫡姐,見狀「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嚷道:「瑤兒要姐姐,瑤兒不走……」

  臉頰上、雙手上的墨汁,瞬時蹭到了陸思瓊胸前的衣裳上。

  邱媽媽急忙開口:「我的小祖宗,您怎麼哪兒不去偏跑這來?瞧把二姑娘的衣衫都弄髒了,快鬆手,跟媽媽去錦華堂,夫人尋你用晚飯呢。」

  她說著又厲色訓起服侍陸思瑤的丫環來,「讓你們送七姑娘去夫人處,怎麼到了嬌園來?夫人沒瞧見姑娘,這會子正著急呢,誰給你們的膽子敢自作主張?」

  瑤姐兒的侍婢一股腦的跪下,有大丫鬟解釋:「本是去錦華堂的,可姑娘聽說二姑娘回了府便鬧著要見,奴婢們只得送到嬌園來。」

  瞧著她們戰戰兢兢的模樣,陸思瓊忍不住開口:「邱媽媽,是我接七妹妹過來的,與她們無關。

  怎麼,我做姐姐的,請妹妹來趟院子,都不可以?」

  「二姑娘,老奴不是這個意思。」邱媽媽乾笑,表情尷尬。

  陸思瑾左右瞅了瞅,思量後附和道:「媽媽真是小題大做了些,姐妹間串個院子,多大點事瞧你緊張成這樣。

  七妹妹來找二姐,便是母親知曉了,難道還會怪罪於你?要知道,母親素來疼愛二姐,你這架勢,不知情的見了豈非誤會母親不準七妹妹來嬌園走動?」

  「奴婢當然不是這麼認為,四姑娘您嚴重了。」

  邱媽媽抹了抹額上薄汗,望著正因二姑娘低哄而逐漸平靜下來的陸思瑤,簡直是倍感無力。

  須臾,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說道:「二姑娘,這時辰不早,夫人還在錦華堂等著七姑娘一同晚膳,奴婢得把姑娘帶過去。」

  「知道了。」

  陸思瓊並未抬眸看她,自顧哄著瑤姐兒,低聲勸她離開;

  瑤姐兒蹭在她懷裡,不情願的嘟著嘴撒嬌,陸思瓊沖她耳語了幾句,後者終是點頭跟了邱媽媽離去。

  炕上一片狼藉,陸思瓊親自收拾瑤姐兒留下的攤子,耐心十足。

  陸思瑾主動上前幫忙,柔著聲說道:「姐姐好生厲害,七妹妹的拗脾氣,這闔府上下也就肯聽你的。」

  「沒什麼厲害的,我真心待阿瑤,哪怕她年幼,也是能感覺出來的。」

  繼而,她抬眸睨了眼對方,添道:「這人與人相處,不是光靠嘴皮子說的。」

  陸思瑾整理的動作一滯,接著才應道:「姐姐說的是。」

  陸思瓊再開口:「時辰不早,我也就不虛留你了,晚些時候還要去給祖母請安呢。」

  後者似還有什麼要說,可欲言又止,等離開了也沒道出來。

  聽雪跟在陸思瑾身後,只覺得跟不上主子步伐,小跑過去了匆匆問道:「姑娘,您剛怎麼不說?」

  「說什麼,怎麼說?」

  陸思瑾愁惱無奈:「姨娘在父親跟前本就不得寵,如今被發現當年偷拿了先夫人的首飾,還是父親發現的,我剛就是開口,你覺得她能幫我?

  我原想著二姐定親在即,心情大悅會好說話些。可是聽雪,我這位妹妹在她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你瞧她待七妹妹多好?

  父親嫡出的就是不一樣,哪怕二姐與母親感情不好,可她們姐妹倆親密無間,你瞧她對瑤姐兒的袒護與心疼。我也是爹爹的女兒,但二姐從來不多看我一眼,因為什麼?還不是看不起我是姨娘爬床生下來的!」

  「唉,我的姑娘,您怎麼又說出這種話?」

  聽雪急急勸道:「姨娘也真是,就算過了這麼多年,可先夫人的首飾多麼名貴不凡,她竟然當著侯爺的面簪戴,也難怪侯爺要動怒。

  姨娘本就不得寵,如今出了這事,往後就更沒指望了。侯爺若不是顧著姑娘您,也不會網開一面,如今這事沒驚動老夫人,二姑娘也不知情,不如就真的算了?」

  陸思瑾聞言,瞪了眼對方,斥道:「給我出主意讓我來二姐這求情的是你,現在又勸我不去管姨娘,你到底讓我怎麼做?」

  「奴婢也是為了姑娘好,姨娘早早傳信讓你去夫人處撇清關係,就是不想連累你。」

  聽雪嘆息,關切道:「姑娘您置身事外,總比和姨娘一起受處罰要好。

  奴婢瞅著二姑娘性子,怕也不是會輕易原諒的。當初大夫說先夫人病逝的原因,一是由於生二姑娘後元氣大傷,另一方面不就是說她積鬱於心,終日心神不寧導致的嗎?」

  陸思瑾的姨娘王氏本是陸周氏身邊最為得寵的丫鬟,但趁主子有孕勾引了德安侯,等到有了身子才說,對當時的陸周氏來說無疑是個打擊。

  可陸周氏顧全丈夫血脈,愣是壓下那份怒火留下了她,只是王姨娘做出這種事,也怨不得旁人不待見她們母女。

  陸思瑾亦是個通透的人,表情沉重著沉默許久,最後卻仍是未替自己姨娘返身回嬌園求情。

  她聽從了聽雪的意思。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12:22

第四十三章 轉變

  暮色藹藹,偏巷幽長深暗,石青色的角門外,停了輛半舊不新的平頭馬車,幾個身著灰麻衣裳的婆子正搬著行囊上去。

  同行的丫環低聲抱怨,有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喝聲催促:「可都麻利些,趕緊搬,磨蹭什麼呢?我說這又不是去遊玩,帶這麼多東西幹嘛,等到了那種地方還用得著這些?」

  姍姍來遲的是一身素衣的王姨娘,兩眼紅腫,面色頹敗。她低首抹著淚水,走到車前回望了眼,滿是期盼。

  其身旁的宋媽媽即道:「姨娘別看了,四姑娘不會來的。你犯下這般大錯,只將你送到城外的莊子上已是夫人仁慈。

  你若不想連累四姑娘,使得府裡上下皆知這件醜事,便不要再鬧了,趕緊上車啟程吧。再晚,城門就關了。」

  王姨娘點頭,啞著聲泣求道:「媽媽,你讓我再見四姑娘一面,求求你了,我這回離開怕是再難有機會回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先夫人待你不薄,你卻這樣恩將仇報,又是在侯爺跟前闖的禍,沒連累四姑娘已是萬幸,你就莫要糾纏了。」

  宋媽媽不為所動,話落對旁邊人吩咐道:「還不快送王姨娘上車。」

  有婆子上前,王姨娘還要攀著宋媽媽胳膊央求,被強行架了上去。

  德安侯府的下人返身回院,角門被重重關上,只有檐下的兩盞紙籠發出昏暗的燭光,隨著晚風搖擺,若這個時代女子漂浮的命運。

  王姨娘坐在蕭冷的馬車裡,除了她往日慣用的一個侍女,如今還著臉滿是不願,便只有外面駕車的車夫。

  她掀起布簾,戀戀不捨的望向陸府高牆,心有不甘。

  坐下一動,車駛向前。

  王姨娘的心瞬間就沉到了低谷,悔不當初又掛念親女的她淚如雨下,可還沒緩過神,只覺馬車驟停,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是聽雪早早侯在巷子深處,使了銀子與車夫買個方便。

  車簾掀起,聽雪彎著身進來,喚道:「姨娘。」

  王姨娘目露驚喜,立馬擦乾淚水,眼神放光的盯向她身後。

  聽雪開口:「姑娘擔心被夫人發現所以沒來,讓奴婢來送您。」

  她說完,又遞了個荷包給車內的另一侍女,請她下車。

  王姨娘聞言失望,然仍是點了頭道:「瑾姐兒這麼做是對的,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她若是能有出息,往後總還有見面的機會。」

  聽雪是陸思瑾最得力的婢子,自然是向著她們母女,當下安慰道:「姑娘讓姨娘忍耐幾年,您的擔憂她一直放在心上,待他日謀得好歸宿,定會接您回來。」

  又從懷裡掏出錢袋遞過去,言道:「這是姑娘讓奴婢交給姨娘的,莊子上日子不好過,那些人又多勢力,指不定要給姨娘委屈受。

  您身邊多放點銀子,總不會吃太多苦。如今府裡二姑娘就快定親了,咱們姑娘想來也快了,姨娘您且等著姑娘。」

  王姨娘是昨晚侍奉德安侯的時候簪戴了陸周氏的首飾,從事發到現在一直被關著,除了託人給女兒送了個要自保的口信,其他的府中之事一概不知。

  現如今聽到這個,不由奇道:「二姑娘要定親了?什麼時候的事兒,說的是哪家人家?」

  「是傍晚沐恩郡主親自登門做的媒,說的是永昭伯府的二爺。」

  「永昭伯府?龔家的二爺,那豈不是蕙寧公主與建元侯的獨子?」

  王姨娘驚嘆:「竟然是這樣的好人家,周家果然厲害,二姑娘有這樣顯赫的外祖家,這輩子都不用愁。

  唉,我的瑾姐兒若也能有這樣的姻緣,該有多好。」

  她羨慕之後,將錢袋塞還給聽雪,反而從身後的包袱裡取出一匣子,吩咐道:「我人在莊子上,哪花的上什麼銀子,倒是瑾姐兒,府裡上下多要打點,比我更需要這些。」

  她握上聽雪的手,並未將對方當下人看,語重深長道:「瑾姐兒畢竟年輕,往後我不在府裡,你要多幫襯她。

  二姑娘畢竟是她嫡姐,哪怕再厭惡我,可她們姐妹的血親關係卻抹滅不了。你讓瑾姐兒多花心思在二姑娘身上,得了她的歡喜,還擔心老夫人、夫人不喜歡她?

  還有,你將這個交給她,若是有困難,就拿著它去找二夫人。」

  將一物事交到聽雪手中,王姨娘似終安了心。

  聽雪一一應下。

  「聽雪姑娘,小人得送姨娘出城了,否則今兒就出不了城,大夫人處沒法交代。」外頭車夫出言催促。

  王姨娘再三叮囑:「讓瑾姐兒千萬照顧好自己,該爭的就要爭,好日子自己不努力是不會有的。

  我走了也好,走了別人想不起我,瑾姐兒許是就能抬頭做人了。」

  話至最後,儘是心酸。

  不過也聽的出,她並未後悔。事實上,這一直是王姨娘的信仰,當初自己若不把握機會,就一輩子都是奴才,她的子子孫孫也都難脫奴籍。

  哪裡會像現在,她的閨女是侯府正正經經的姑娘,將來做人正妻,生下的子女也都是主子。

  聽雪將這些話帶回去後,陸思瑾沉默了許久,最後將注意力放在王姨娘給她的匣子上。

  打開,儘是金銀珠寶。

  她兩眼驚詫,不解的問聽雪:「姨娘怎會有這些?」

  王姨娘平時就總偷偷拿首飾或銀錢給她,總以為是她省出來接濟自己,可這一匣子錢財,怎麼可能省得出來?

  姨娘並不得寵,就算父親逢年過節的賞她幾樣,也不可能會這麼多。

  聞者也是搖頭。

  「對了,姨娘還讓奴婢把這個給您,說是姑娘遇著困難,就去找二夫人。」聽雪將一直握在掌心的東西拿出來。

  陸思瑾接過細細看了,發現是枚印章。

  她這方覺得,自己的生母有那般多的秘密。

  不過,雖然疑惑,但能得到這麼多錢財,對她以後的生活無疑是個幫助。

  陸思瑾低笑了出來。

  聽雪提醒她好生收著,接著再道:「姨娘讓您多花心思在二姑娘身上,她若成功嫁進龔家,往後所認識的達官貴人自是更多。

  就在是現在,二姑娘往來的也都是世家名門,聽說她今兒還去了甄府,見了秦相呢。

  姑娘多跟她交好,以後要有好事,她也能記著您。」

  「好事?」

  不過幾個時辰,陸思瑾的心態便變了,不以為然的回道:「聽雪,姨娘被送走,我也想明白了許多。我不能總指望著別人給我好處,姨娘有句話說的對,該爭的就要爭。

  我是侯府千金,身份不差,做什麼要活的那麼卑微?我就不信沒有二姐,就不能出人頭地。府中誰都把著二姐,我偏不!」

  「姑娘,您可別衝動。」

  聽雪驚呼,連忙勸道:「您若是得了二姑娘的關係,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載,姨娘便能回來了。

  二姑娘不是個硬心腸的人,您努力幾年,不說換個好前程,到時候只要二姑娘開口說兩句,還怕夫人不接姨娘回府?」

  「不求她,就沒有辦法了嗎?」

  陸思瑾突然有了好勝心,語氣堅定:「姨娘有今日,不都是跟二姐姐有關?先夫人都死了那麼多年,不就是幾樣首飾嗎,偏得讓我們母女分離。

  敢情她自己沒有親娘,就也要把姨娘從我身邊趕走。」

  聽到主子這偏執的語氣,聽雪緊張的看了眼屋外,生怕被旁人聽了去。

  見外頭無動靜,她才嘆息:「好姑娘,這事跟二姑娘有什麼關係?送走姨娘是夫人的主意。」

  「母親還不是為了討好二姐?」

  陸思瑾眸眶一紅,難受道:「為什麼都是爹爹的女兒,差別就這麼大?我往日那般盡心侍奉祖母和母親,她們正眼都不瞧我;我哄七妹妹,她也不受用;而父親心裡,怕是更沒我這個人了。怎麼什麼好事就都讓二姐一人佔了,到底憑什麼?」

  因為心態變了,陸思瑾對陸思瓊的態度也與過去大相徑庭。

  晚間在靜安堂請安,幾位嬸母堂妹都齊聚一堂,本以為會說起今兒沐恩郡主登門提親的事,然而沒有。

  待得散去,祖母亦沒有將她留下說話。因為一直記掛著這個,等到院門口碰到,陸思瓊方察覺到四妹妹的異常。

  若是過去,滿屋子姐妹一起時,她總是站在自己身旁,時不時的尋話題交談。可今日,只等到現在,她才留意到對方。

  嬌園與蘭閣相近,往常她們總一直回去,哪怕路上無話。

  然此刻,陸思瓊望著已然走遠的庶妹,不由問身邊人道:「蘭閣裡今兒可發生了什麼?四妹妹看著好似心情不好,我之前去錦華堂的時候瞧見她便覺有異,只是當時尋母親有事沒有過問。」

  她記得在嬌園的時候,起初四妹妹還滿開心的,說著往日客套的祝賀言語,只是走的時候像是有話沒說完。

  那時離現在,也不過幾個時辰吧?

  身後竹昔回道:「姑娘,剛在院子裡聽人說,王姨娘被送到莊子上去了。」

  陸思瓊側首,「發生了何事?」

  竹昔搖頭,「具體不知,只聽說本來昨晚是她服侍侯爺的日子,可侯府去了沒盞茶的功夫就走了,然後今兒夫人就將王姨娘送出了府,許是冒犯了侯爺。」

  陸思瓊頷首,她不是愛打聽父親私事的人。

  可等回到嬌園,看到宋媽媽送來的那些首飾,說是當年先夫人留下的,前不久收拾時發現了,夫人讓人送來給姑娘,她便明了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12:36

第四十四章 父愛

  陸周氏過世之後,其嫁妝體己一應全交到了女兒手中,並未經宋氏之手。

  是以,突然多出來的這些首飾,道是早前遺落的,著實牽強。

  家醜不外揚,父親非苛刻之人,王姨娘這些年小錯亦不少,可正兒八經如此處置的還真是頭一遭。

  畢竟,莊子上不比其他地方,送去了多半就不可能再接回來,等同侯府裡今後就不再有這個人。

  陸思瓊雖然不齒她的行徑,但不可否認其慈母之心。平日四妹妹的諸多做法,均是王姨娘在背後點撥,如今沒了王姨娘,四妹妹在這府裡就猶如失了帆的船,頓時沒了方向。

  怪不得剛會那般反常……

  送走了宋媽媽,陸思瓊低頭望著這些首飾,大都是多年前的樣式,但因做工精細且如明珠寶玉等物,哪怕時至今日亦不掉價。

  王姨娘倒是挺有眼見。

  其實,若這等手腳不乾淨的人,以往便是拖出去打死都不為過。只不過憐她是四妹妹生母,法外開恩罷了,這件事上,宋氏做的並不過分。

  喚來書繪讓她將東西收下去,便坐在桌前凝思,心道這王姨娘不在也好,省得將四妹妹教壞。這攀附之心是可以有,但取代了人與人相處間基本的真心,也不怪做不了親近姐妹。

  陸思瓊終歸是心軟的,她自己有過喪母之痛,心知四妹妹此時的感受。對方這往常總來自己院子來,見著了嫌煩亦是因想到了她姨娘的事,但偏見是一回事,彼此間終究是親人。

  陸思瓊的心裡,有她陸思瑾這位庶妹的分量,只是輕重問題罷了。

  可自己作為長姐,寬容些也無妨,抬頭招來竹昔,吩咐道:「等明兒你去小庫房挑兩匹湖綠色的上好綢緞親自給四姑娘送去,便說是給她做夏裳的,對了,將我妝匣台上那支白玉金蝶步搖也一併拿去。」

  竹昔並不遲鈍,王姨娘的事也能想出個大概,但正因為了解,便有些替主子不平。

  她不是個忍得住話的性子,聞言即道:「姑娘,這本是王姨娘的錯,當年就是她對不住夫人,您怎的還給四姑娘送東西?」

  「她是爹爹的女兒,是我的妹妹。」陸思瓊敘述著這一事實。

  周媽媽剛進屋就聽到這話,請了安見女兒還杵在原地,忙催道:「姑娘怎麼吩咐,你就怎麼做,何時這麼多話了,快下去。」

  竹昔倒也不怕訓,不過依舊聽話了退離開屋。

  「媽媽來了?」

  對於身邊人的到來,陸思瓊並不意外。祖母等人或許可以暫先不提龔家提親的事,可身為親近之人,周媽媽是不可能忍到明日的。

  周媽媽眉眼笑著,倒也不急,慢條斯理的誇道:「姑娘好心腸,王姨娘這一離府,哪怕侯爺與夫人將事瞞了下來,但府中閒言碎語總少不了。

  您讓竹昔送東西給四姑娘,可不就是告訴那些個勢力奴才,王姨娘無論犯了何錯都牽連不到四姑娘嗎?」

  陸思瓊淡笑,嘆道:「王姨娘當年背主做下那等事畢竟是她個人之行,我因著情緒往日對四妹妹也多有疏冷,可說到底那回事與她又有何干?

  現如今王姨娘出了府,她隻身在府裡,又不得父親寵愛,若再傳出些碎言碎語,日子怕是更難過了。」

  「姑娘心善,這四姑娘哪回來嬌園不是心存目的而來?她總想著攀上周家幾位表姑娘,您現在還待她這般好。」

  「終歸是爹爹的女兒,又不是說她過得不暢快我就能得好的,沒那個計較的必要。」

  說完,陸思瓊便昂首問她:「媽媽過來,是想說大舅母傍晚來府裡的事兒?」

  周媽媽卻是搖頭,「國公府裡給姑娘籌謀的,定然是好的。何況周老夫人素來疼您,姑娘若不同意,想來也不會勉強,如今既然已提親到府中,自然是說妥了的。」

  她語氣頓了頓,目光柔和關愛的望著身前少女,繼續道:「奴婢就是突然想瞧瞧姑娘,如今你已這般大了,夫人若是還在,也定然要欣慰的。」

  陸思瓊捕捉著她說話時臉上的表情,突然問:「媽媽似乎對這門親事一點都不意外?」

  家中很多人都能猜到自己的親事多半會是外祖家籌謀,但現在來得如此突然,祖母等人聽聞時都有驚詫,對方卻處之如常。

  「意外是沒有,老奴更多的是驚喜。」

  周媽媽含笑接話,「蕙寧公主中意姑娘不是近兩年的事了,您樣樣皆好,她想你做她兒媳婦也是正常。」

  陸思瓊眨了眨眼,並未繼續追問。

  周媽媽卻突然嘆氣,語氣裡帶了幾分愁苦:「只是那龔家二爺,聽說從小就是個主見性極強的人,不知這終身大事會不會聽任公主安排,奴婢擔心姑娘您受委屈。」

  「隨緣吧,定親也不是成親,他日不同意再解了便是,我也不是那等死纏爛打之人。」

  陸思瓊故帶任性的隨口道了句,「左右過了這陣子便好。」

  周媽媽大驚,「姑娘何出此言?婚姻大事怎容兒戲,您這是不中意龔二爺呢還是怎樣,如何存了這往後要退親的念頭?」

  「這本就是權宜之計,不是嗎?」

  陸思瓊說得認真無奈,盯著對方又道:「媽媽,最近發生了不少事情,且都毫無徵兆的,您以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情?外祖家的那位韓公子,是突厥來的。」

  周媽媽啞口無言,征征的發呆在原地。

  陸思瓊瞅她神色,心道果然。按理說若有秘密事關自己,那娘親當年肯定也是知情,周媽媽乃她近侍,雖說這些年身在陸家,但心裡認的主子怕也就自己和外祖母。

  何況,能留在自己身邊,必然是信得過的。

  是以,她故作失落的又道:「蕙寧公主與外祖母急急的給我定親,也是生怕變數,想我留在京城的意思。

  媽媽,那位韓公子的來意何其明顯?」

  這前後細想之後,她突然覺得那日韓邪拿著蕙寧公主玉佩對自己說的那些荒唐話,也未必不能當真。

  「老夫人,都告訴您了?」

  周媽媽的容色,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她根本就手足無措起來。

  問出之後,還使勁搖頭,只覺得難以置信:「這事怎麼會說?那姑娘您以後在侯府,該怎麼立足?」

  她這話說的讓陸思瓊費解,正尋味著,外頭突然傳來寶笙的聲音:「姑娘,侯爺來了。」

  爹爹,這麼晚?

  陸思瓊表情一喜,對於父親的到來總是開心的,忙起身往門口去迎。

  周媽媽看著她急切的身影,突然想明白了什麼,可恍然之後,卻是替她心酸。

  姑娘對侯爺的父愛,如此期待呢……

  德安侯穿著尋常的家居直袍,腰間空無一物,頭髮束得整齊,一如他往日嚴謹的作風,單手負在身後走了進來。

  陸思瓊請安之後,上前奉了茶,啟唇道:「父親怎麼親自過來了?您有吩咐,使人傳個話給女兒就成。」

  細辯之後,便能聽出向來自信無比的她,

  這話裡透著小心翼翼。

  屋內燭光映射,明亮如晝,德安侯端著望著女兒遞過來的茶,送至嘴邊飲了兩口,只覺得滿口茶香。

  他看著少女精緻的容頰,腦海裡回想起昔日與原配新婚燕爾時的日子,表情鬆緩了幾分,露出鮮有的笑意,與她道:「瓊姐兒坐吧,為父平日少在內院走動,對你不免疏忽了。」

  「父親嚴重了,女兒一切安好。」

  她開懷答話,似有汩汩暖流淌進心裡,遍襲全身。

  德安侯微微頷首,繼而揮退了左右。

  周媽媽臨至屋檻前,回身望了眼,父慈女孝,顯得格外溫馨。尤其是姑娘臉上的笑意,由衷的笑顏,比往日更加燦爛。

  德安侯就這樣凝望了女兒好一會,接著才放下茶盞開口:「沐恩郡主今兒來府里的事,你母親與我說了。」

  陸思瓊呼吸微促,她擔心父親生氣自己婚事又讓外祖家過問,而府中到現兒才知曉。

  「這門親事是好,你祖母的意思也是應了。」

  德安侯話至此,語氣悠長:「只是,瓊姐兒,你自己可願意?有時候親事再顯赫,你若不中意,也無意思。」

  竟是在問她的意願!

  沒有人比德安侯更在意陸家的前程,但府裡除了陸思瓊,還有哪個姑娘可能和龔家這等門第的人家結親?

  這個認知,不只是陸家眾人,連陸思瓊心中都明白。

  可父親居然親自來問她的看法,陸思瓊心中動容,開口就道:「女兒聽父親的。」

  「你這孩子,」德安侯欣慰的語調裡加了幾分心疼:「這關係到你的一輩子。瓊姐兒,你莫要因為旁人說好便應下,我陸文青雖無本事,卻也不屑用女兒做去換所謂的前程,你也不必在這方面受委屈。」

  他話落起身,走過去輕拍了拍對方肩膀,低頭看著她清聲再道:「你母親親只有你一個女兒,要知道你若嫁得不稱心,也是要怪我的。

  這事,你自己再好好想想,若是不願這麼早定親也無關係,為父總不見得連個女兒都養不起。」

  直等德安侯離開嬌園,陸思瓊仍久久未曾回神。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12:53

第四十五章 刺殺

  蕙寧公主向陸氏女提親,當是十分了不得的大事。然接連幾日,侯府內平靜如常,除去底下人的竊竊私論,毫無漣漪。

  祖母更沒尋她談過話,陸思瓊那日聽了父親的話,近來心情大霽。

  只是,雖說讓她自己選擇,但以她一閨閣之女,婚事自然是聽從長者。何況這門親事顯然不簡單,既是關心在意她的人撮合期盼著的,她亦不會拒絕。

  陸老夫人讓宋氏往榮國公府遞了拜貼,想她早日將應允的回信給沐恩郡主。然而,那次匆匆過府提親的沐恩郡主卻沒有立即安排接見,反而以府中近來事忙不便接客為由,拒絕了會面。

  侯府眾人費解不明。

  如此又過了幾日,周家仍是沒有動作,陸老夫人終是坐不住,喚了陸思瓊到靜安堂問道:「瓊姐兒,你大舅母是怎麼回事?

  那日急著登門說親的是她,現在避而不見的又是她,難道還要我們直接跑公主府去不成?」

  陸思瓊亦不明緣由,她已經有陣子沒同周家聯繫,著實不知大舅母的想法。

  陸老夫人沒得到回話,惱著又道:「這門親事難道不是你外祖母給你安排的嗎?

  若沒有確定,怎麼就來咱們府裡提親了?這提了又沒有後續,莫不是拿我們德安侯府開玩笑呢?」

  祖母鮮少對她厲色,陸思瓊欠身應道:「事兒自不會是玩笑,大舅母不是那等草率之人,她既然登門,便肯定是得了蕙寧公主吩咐的。

  祖母您請別動氣,或是國公府裡真出了狀況,我大舅母抽不得身才如此。」

  她心中愁惱,想起那日離開周家前碰到的韓邪,那般鄭重其事的神色,顯得非比尋常。

  有這麼個人住在周家,還真指不定就會出什麼意外。

  陸老夫人見孫女口口聲聲都在替周家和沐恩郡主說話,不由愈發鬱悶,下拉了臉再道:「什麼狀況有比這親事還重要的?這可馬上就月末了,事不定下,你生辰宴上便無法公布,豈不麻煩?」

  她早早吩咐下去,準備好了京中諸多名門的請柬。若是以往,許多貴婦看著陸家沒落定然不會出席,可今歲瓊姐兒再過生辰,便可以用蕙寧公主未來兒媳的名義,想必眾世家不會再拒絕。

  在陸老夫人眼中,這是個廣交人脈的大好時機。陸家已經許多年不曾風光過,她如今儼然是盼著這門婚事定下,省得夜長夢多生意外。

  她比那日的沐恩郡主還要著急。

  陸思瓊本不知曉祖母想在她芳誕上公布自己婚事,聞言即訝道:「祖母,您何必這麼急?」

  因那日陸文雅拂袖而去,母女感情受挫,陸老夫人近來心情本來低落。

  此刻聽到這話,她怒笑反問道:「我這是替誰急的?周家先幫你想好了親,沐恩郡主來府那日你剛到家,你敢說你不知情?」

  卻是如此重聲,滿是質問。

  陸思瓊坦然回道:「祖母,不論你信是不信,那日大舅母來府裡,我確實是事先不知的。

  當日我與舅母去了甄府,午後才離開舅母道有事往公主府去,我便隻身回了周府。之後等到我隨江媽媽回府,都沒再見過舅母,我如何能得知她要來府裡提親?」

  她最受不得冤枉,清晰解釋與對方聽。

  聞者似乎也意識到了語氣,緩了聲咳道:「瓊姐兒,我不是疑你的意思,只是想著國公府此次閉門謝客有些異常。

  周家往日待你不薄,若有什麼事,我們侯府能幫襯的也自是要幫的。這樣,你往國公府去走一趟,瞧瞧到底發生了什麼。」

  由原本的不滿,變成了對周府的擔憂。

  她這樣說,陸思瓊便不好再拒絕了。

  事實上,她也擔心外祖家,畢竟周府素來不將自己當外人,若真有事,必不會瞞她。

  她頷首應好,陸老夫人便忙吩咐下人備車。

  送走孫女,她方憂心的與身邊人道:「你說是不是蕙寧公主不肯要瓊姐兒當兒媳婦了,不然怎麼沐恩郡主不見我們?

  唉,公主該不是因為那日我說考慮,便動氣反悔?」

  俞媽媽請她寬心,「兩姓之好這等事怎會因為您的一句考慮便收回?老夫人盡請放心,凡事等二姑娘從周家回來再說,指不定沒咱們想得這麼複雜,就真的如姑娘所言,國公府裡有事沐恩郡主不能抽身呢。」

  「你說的有理。」陸老夫人也覺得是自己浮躁了,閉了閉眼想起一事又道:「對了,四丫頭最近怎麼樣?」

  「四姑娘一如往常,該去大夫人處服侍的時候從沒疏怠,作息也與往日無異。」

  聞者即訝,片刻沉吟道:「王姨娘被送走了,她還能這樣,倒是個心思沉的。」

  俞媽媽彎著腰就道:「不然能怎樣,她難道還能去求侯爺?

  四姑娘已是個聰明的,老早置身事外,還主動把平日王姨娘給她的接濟交給了大夫人,在錦華堂裡聲聲母親喊得人都要心軟。

  只是奴婢想著,四姑娘表面無所謂,私心裡怕是要有怨氣。」

  陸老夫人點頭表示認可,卻還是忍不住道:「瑾姐兒年紀還小,能做到這樣已是了不得了。」

  說著轉開話題,添道:「只是苦了青哥兒,這些年除了宋氏就只有一個王氏,現在王氏被送走,身邊連個貼心人都沒有。

  這事你且上上心,他在外不容易,別回了家也不稱心,有合適的叫過來給我過個目。」

  俞媽媽連連應好,卻又遲疑:「這事,要不要先尋大夫人過來商議下?」

  「她能有什麼主意?這些年老大待她也是全了意的,如果連添個可心人都不同意,也就真失去她主母的風度了。」陸老夫人直接擺手否定。

  陸思瓊奉祖母之命去榮國公府,坐在車上總覺得不自然,這般趕上門去找大舅母,倒顯得她著急嫁人似的。

  周家大門處守著的是福管家,瞧見來人迎上前就道:「表姑娘您來了。」

  她有些意外,沒成想福管家會親自侯在門口,便問:「府里可是不見客?」

  否則,怎麼安排了他守門?

  福管家面色泛苦,側了身請道:「表姑娘還是先進去再說吧,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她們都在三少爺院裡。」

  既是都在外院,陸思瓊便直接下車自正門而進,心想著周府裡果然發生了大事。

  她邊走邊問:「三表哥怎麼了?」

  福管家垂著腦袋搖頭,嘆息道:「三爺他,不太好。」

  陸思瓊聞言心裡便是一滯,三表哥周希禮待她素來照顧有加,自己更是將他當親大哥看的。

  就是前不久,她還在大舅母屋裡見過表哥,怎麼這不過十來日,便不大好了?

  福管家點到為止,沒有多說;陸思瓊想著事兒重大,便想著等見了外祖母再說。

  有小廝先一步報信,故而陸思瓊隨福管家過去時,四表姐周嘉靈已侯在了門外。

  她望見陸思瓊,快步就跑過來,拉了她的手就道:「瓊妹妹,三哥他……」沒說完就拿帕子捂了嘴。

  周嘉靈最是樂觀的,可剛走近了陸思瓊便瞧出了她的消瘦,忙喚了句姐姐。

  福管家給四姑娘請了安,見狀便退了下去。

  陸思瓊這方追問發生了何事。

  周嘉靈紅著眼眶,斷斷續續的說道:「你回府沒幾日,那晚家裡遭了刺客,打傷了府中好些護衛,直衝廂院去。

  我三哥那時候不知為了何事去尋韓公子,被來人刺傷了胸口。

  那刺客下的是殺手,三哥……三哥他至今都昏迷不醒,已有五六日了。」

  刺殺!

  陸思瓊腳下不穩,差點跌倒。這天子腳下,國公府裡,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可此刻不是納悶這個的時候,她接著問:「刺客抓住了嗎,可知曉原因?」

  周嘉靈搖頭,「那人身手太好,給跑了。我隱約聽我母親說,那人是針對韓公子來的,沒成想讓我三哥遭了罪。」

  韓邪?

  怪不得那日他神色那般匆忙,原來是他連累了三表哥……這般想著,陸思瓊對韓邪就生了幾分反感。

  「三哥現在還渾身發熱,姜太醫止了血又開了藥,但總不見醒來。我母親這兩日徹夜守著,瓊妹妹,我好擔心三哥醒不過來了。」

  周嘉靈說著說著,淚水就又流了下來,直接前傾了身子靠在對方肩上。

  陸思瓊忙摟住她安慰:「姐姐別急,三表哥吉人天相,肯定不會有事的。」

  她雖然有些失望周府裡發生這種大事沒有告知她,但自己畢竟是個外人,也沒有這個義務。

  何況,如今亦不是鬧情緒的時刻,她拍了拍對方,柔聲道:「我先去瞧瞧表哥。」

  說著轉身就要進院,周嘉靈卻伸手拽住了她。

  陸思瓊轉身不解,周嘉靈支吾著開口:「妹妹,我母親這幾日擔憂我三哥,所以心情不好,待會你進去後你別在意她的態度。」

  聞者點頭,表示明白。

  表哥重傷,大舅母身為人母,怎麼可能還會有好脾氣?

  可等她進屋後,才意識到表姐所說的沐恩郡主態度不好,並非是針對所有人,而僅僅是對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0:13:09

第四十六章 袒護

  屋子裡聚了不少人,均圍在周希禮床前。

  見她進來,表嫂顧氏率先迎道:「瓊妹妹怎的過府了?」

  陸思瓊微微福身,抬眸唇啟輕言:「在家無事,想著許久未曾給外祖母請安,便過來叨擾走動。」

  若是往日,她自不會說這等客套話,著實是從剛踏進屋開始,便留意到了大舅母看她的目光。

  那種帶著不滿、雜著怨意的陌生視線直射向她,凌厲鋒銳,讓她避無可避。

  她心中茫恐,三表哥重傷明明是因為韓邪,為何如此看她?

  硬著頭皮走過去,同外祖母與舅母請了安,便轉向另邊的那抹紫色身影,垂眸喃語道:「見過九王爺。」

  「不必多禮。」

  九賢王坐在旁側的梨花靠椅上,身邊兩名御醫正相對低聲討論著,想是請人來斷診的。

  她謝恩抬首,二人視線交錯,對面人在對上她容顏時眸光微凝。

  又露出這種失征的模樣……

  陸思瓊不露神色的側身,走到床榻前歉道:「我不知三表哥身負重傷,若是早知曉,定不會不聞不顧。表哥的傷勢,怎麼樣了?」

  「你早知曉了又能如何?國公府上的事本就不必弄得人盡皆知。再說,你要是又聞又顧了,」

  沐恩郡主語氣不善,本就疲倦的臉上還露出難得的不耐,正要說下去時接收到婆婆眼神,語氣不由就緩上幾分:「左右不過是多個人著急,還能如何?」

  竟似是透著股敵意。

  大舅母平日不是這樣的,陸思瓊不明白如何惹怒了她。

  適時,周老夫人開口:「禮兒和瓊姐兒兄妹感情要好,他如今是昏睡不醒,等醒來聽到你專程來看他,必會高興的。」

  她替外孫女說話,將陸思瓊的來意說成特地探視周希禮。

  「外祖母,表哥這事可報官了?那刺客可有尋著?」

  周家顯赫多年,榮國公父子在朝堂上總有與人意見相左的時候。

  這在朝為官,得罪人實難避免。

  可對方若是因尋仇而對周家子孫下手尚還說得過去,偏生那刺客要下殺手的是從異地而來的韓邪,而周希禮只是陰差陽錯代受了那劍。

  如此,便沒這麼簡單了。

  韓邪是突厥貴族,這點陸思瓊已然推斷確定了的。而除去榮國公府主事的人,外人對他的身份怕是無從得知。

  刺殺難道是一路尾隨韓邪到了京城,然後才尋思時機動手?

  可這也說不過去,陸思瓊雖對韓邪並無多少好感,但對方著實不像是個會在大事上莽撞的人,該不會將禍引到周家來。

  而若是京中之人,誰又會關注周家府裡突然來的一位客人,且還下如此殺手?

  陸思瓊思維敏捷,突然聯想到韓邪在突厥必定身居高位,驀然就有了個大膽揣測。

  韓邪若是不幸身亡在大夏,勢必會影響兩國關係,保不準就又要起戰事。

  突厥已臣服天朝數十年,哈薩陌單于剛剛續簽署和平協議,隆昌公主尚是他的大閼氏,該不會是突厥故意挑事。

  這一深想,陸思敲愈發可怕,不知那派刺殺前來殺韓邪的人究竟是何目的。

  思及韓邪,她環顧四周,方覺未見其人。

  連累了三表哥,竟然置身事外?

  陸老夫人沒有應她的問話,仍是沐恩郡主接的口:「報官又有何用?我們周家便是國公府,歹人敢闖進府裡來行兇,焉知這背後無人?

  再說,當務之急是你表哥的身子要緊,瓊姐兒怎還關注那些?」

  她精神不濟,雖有怨憤卻也不會當著眾人做出有失身份之事,覺得礙眼不去瞧了便是。

  走到九賢王身旁,改問起兩位御醫兒子的傷況。

  大舅母對她如此冷淡,陸思瓊心生難受。

  走在她身後的周嘉靈便拽了拽她衣袖,壓了聲安慰道:「妹妹別在意,我娘心情不好,這兩日大夫都被罵走了幾個,好在今兒表舅領了御醫過來,否則她還要躁怒。」

  聽了這話,陸思瓊更是詫異:「怎麼之前沒請御醫嗎?」

  周家嫡出的少爺命在旦夕,這消息傳到宮裡去,無論是周太后還是周太子妃,誰可能坐視不管?國公府發生這麼大的事,不報官不說,連宮裡都不驚動?

  周嘉靈搖頭,「沒有,只請了蕙寧公主府上的姜御醫來瞧過,我勸過母親的,可祖母也是這個意思。」

  她語氣悶悶,很是匪夷。

  陸思瓊剛至周府,自更不得知。

  周大奶奶見老夫人神色不好,過去勸道:「祖母您守了三叔一早上,不如回靜頤堂歇會吧?三叔這邊,有孫媳跟母親在。」

  後者點頭,由顧氏扶著起身,卻沒立即離開,反望向九賢王開口:「王爺來了這般久也未好好招待,真是失禮。」

  「老夫人您還同我客套?」

  九賢王自詡晚輩,從不在周家端架子,過去扶了老夫人另一邊準備離開

  周嘉靈卻突然出聲:「祖母,三哥哥的傷勢,要不要讓瓊妹妹瞧瞧?她醫術一向了得。」

  「不必!」

  老夫人尚沒接話,沐恩郡主已出言否決:「有御醫在,煩勞瓊姐兒做什麼?靈姐兒你莫要亂出主意。」

  大舅母這顯然是針對了她。

  「郡主擔憂親兒,可也不必殃及無辜。」

  素來溫和的九王皺眉,突然說道:「表侄的傷本王亦是心急,可瓊姐兒過府關切乃好意,堂姐如何能這樣?」

  竟然直接下了沐恩郡主的顏面。

  陸思瓊本心中堵滯,聞言低首,不看他亦沒去瞧舅母。

  何必?

  這點委屈,比起往日大舅母待她的恩澤著實不算什麼。何況,這等場景,計較這些作甚?

  再且,他的袒護……

  周嘉靈似乎愣住了,左顧右看了好一會,端的是對九賢王之言感到震驚。

  沐恩郡主亦感微詫,氣氛瞬時僵硬。

  「瓊姐兒隨我同去靜安堂吧。」最終,還是周老夫人出言打破寧靜。

  她走到沐恩郡主身邊時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她,交代幾句方率人離去。

  本以為事兒如此便罷了,陸思瓊想著待三表哥好轉後再去尋大舅母,若有什麼誤會解開就是。

  誰知到了外邊,九賢王續道:「老夫人,瓊姐兒是您外孫女,過去些年寄居在府裡自不比家中自在。

  當年是您同德安侯府提出要將她接過來撫養的,她這自小離家哪怕長大後歸去,與家人情分終歸與尋常不同。身居二府時難免會尷尬拘謹,她面上淡然可心中怕也有委屈。

  您既是疼她,便該多照顧著些,剛剛那種情況……」他欲言暫止,卻意思明了。

  幾句話讓聞者止步,半晌後才接道:「王爺如此關心瓊姐兒,倒是我以前疏忽了。」

  九賢王笑而不語,目光溫柔的望向未語的人兒。

  周老夫人端量二人,寬袖下的手掌微微收緊,沉聲又道:「先過去靜頤堂吧。」

  「說實在,本王同希祈、希禮一般,幼年慣是來府上,與瓊姐兒也算多年相識。」

  九賢王雖是太后幼子,然年幼時宮中動蕩,剛知事便親眼目睹兩位兄長因奪儲之位而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場,心性早熟,對凡事皆極看淡。

  這樣性子的他突然站出來替一人說話,是周老夫人從未見過的。

  哪怕是當年賢王妃過世,外界均傳九王爺痛不欲生,但實際上卻言過其實。

  九王對王妃的重視,並沒有那麼深。

  眼下用祈哥兒與禮哥兒說事,是真將自個看成了瓊姐兒的同輩?

  本就掛心著孫兒傷勢,這突來的思緒湧進腦海,令她煩惱不已,生怕某些不該發生的發生。

  陸思瓊已經抬起頭,看向眼前人的目中滿是不懂。

  九賢王竟然還衝她一笑,毫無遮掩那份柔情,甚至還往前兩步,清聲道:「老夫人,本王許久未見她,有些話想說,可能行個方便?」對周老夫人說話,看的卻是陸思瓊。

  他用「本王」自稱,雖仍是溫文爾雅的表情,渾身已顯了皇族威嚴。

  周老夫人自然只能道好,卻很是失望的回看了眼外孫女才離開。

  待外祖母稍遠,陸思瓊張口就道:「王爺您失態了。」

  聞者自嘲的笑了笑,笑容苦澀,「你上回說謊,原來你過得不好。」

  他在計較沐恩郡主待她的態度。

  其實大舅母對她,也就今兒這一回。

  陸思瓊著實不是為了應付對方而故意稱自己過得好,方才的狀況也有前提,再說以她對舅母的了解,其中肯定另有原因。

  然而,她此刻再強調,落在身前人眼中,怕又想要想成是委曲求全了。

  她覺得今兒九王的情緒不太對。

  果然,說者的那句話只似感慨,接著又開口:「聽說,我大皇姐已經提親,想景凡娶你?」

  他聽說了婚事。

  「嗯。」陸思瓊應聲。

  九王聞言,忍不住再道:「你年紀還小,婚事何必急於一時?這事是老夫人和郡主給你安排的,非出自你本意,對嗎?」

  陸思瓊突然就有些看不透他了,想到對方剛當著外祖母還那般說,頗惱了回道:「婚事是外祖母為我安排,不過亦是得了我同意的。思瓊感謝王爺關心,只是終歸身份有別,還請您莫要……」

  「莫要如何?」

  他搶言打斷,又往前一步,別有深意了言道:「瓊姐兒,我突然悔了。你說,還來及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47:42

第四十七章 替身

  九王常年帶笑,說話素來溫潤儒雅,本是陸思瓊覺得最悅耳動聽的。

  他此時眸帶情意,綿綿細語若似低喃,偏這認真的神色緊凝著她,有種迫人的壓力。

  有些事彼此之間心照不宣最為恰當,他竟挑明?

  上回見面時相談亦不曾有何逾矩,現兒卻又突然提起,甚至不帶絲毫遮掩,居然還當著外祖母的面表露出來。

  「王爺說的,思瓊不明白。」

  她語氣淡然,抬眸直視:「您與大表哥、三表哥在我心中一般,親如兄長,小時候對思瓊的愛護不敢有忘。」

  她話落福身,便不想再繼續下去,「外祖母還在等我,恕思瓊先行告退。」

  方側身,左腕便被人握住。

  九王面色微變,隱隱透出焦急,哪怕是被眼前人側眼瞪著,亦沒有將手放開,直說道:「你不是愛逃避的性子,你明白我的意思。」

  停頓了片刻,接著又問:「你難道真的要嫁給景凡?」

  「王爺,請您自重。」

  陸思瓊只得再轉身,輕掙了掙沒掙開,便望向左右,妥協道:「你鬆開,我與你好好說。」

  見她肯留下,九王鬆手收回,訕訕的解釋:「我怕有些話再不說就晚了。」

  「我已經長大了,孩童時的想法當不得真,也請王爺忘了過去的事。」

  陸思瓊靜靜的注視著,她確實不愛逃避,但對方想說什麼她亦大致明了,是以方更覺得聽不如不聽。

  他與母親是表姐弟,是自己的長輩。

  年幼無知不懂事時曾為一時私心偏執而枉想獨佔犯過錯,可如今怎還能不知其中利害?

  且他貴為親王,剛說出那些話已有違身份。

  「忘了?」

  九王遙望遠處,語氣低沉:「你上回便是這個意思。」

  轉過身來,繼續說道:「我從未對一人如此上心,哪怕幼年與我皇姐,也未曾有過這樣。

  你牙牙學語時我就識了你,雖長你九載,但以前總想著那層道不盡的親戚關係,提醒自己同希祈希禮不同,待你只是晚輩。

  可是瓊兒,你心知我待你有多特別,是與所有人都不同的。」

  「王爺是思瓊長輩,思瓊時刻記在心上。」

  「你這是在怨我?」

  他嘆息,想起多年前眼前人對他的依戀,感慨道:「或許那時候,我真不該娶王妃。」

  「王爺王妃琴瑟和鳴,怎的現在後起悔來?」

  陸思瓊皺眉,輕冷道:「您娶了王妃,此乃事實。她如今若泉下有知,聽到生前最愛的夫君說出這等之言,該如何自處?

  王爺是頂天立地的丈夫,男兒有所為有所不為,今日這話思瓊且當沒聽過,也請王爺回去之後好好想想,往後莫要再做衝動之行。」

  「你現在,如何聽我幾句都沒了耐心?」

  九王傷感,「正是有了王妃這事,方讓我明白不該遷就而活,否則對她對我均不公平。有些感情,只能給該給之人。」話尾處,又恢復了柔調。

  既然應了他要好好交談,陸思瓊便不願在閃躲,言辭坦然的反問:「王爺話中之情,是對思瓊?」

  她亦不知這直白的性子是承了誰的,不過家中爹爹處事多有含蓄,娘親早逝,便自想成了是隨母。

  「是。」聞者無驚無訝。

  陸思瓊泰然,「王爺懂情,而思瓊不懂,只當這是長者待我的關懷,未曾想過其他。」

  「你還是在怨我。」

  她這話似在使性子,然九王聞後卻笑了,淡淡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接道:「我多年前一句話,卻成了你今兒的回絕之言?瓊兒,你我都是一樣的人。」

  「王爺指的是?」

  一樣的人?

  陸思瓊還真沒想過自身與他有哪處是相像的。

  九王卻不再糾纏這一話題,只重複著先前問話:「你真的要嫁給景凡?你不是會委屈自己的性子,但嫁給景凡,真是你心中所願?」

  「女大當嫁,總是要說親的。」

  陸思瓊低了聲,足下輕挪,立在了花壇旁處。

  沿邊植了些重瓣牡丹,開得繁艷芬馥,同邊角未凋的白玉蘭相映,彩蝶蹁躚。

  她只是不想對方洞察自己情緒。

  她曾任性過,那時的他理智守禮,如今怎又表現出一副罔顧一切的模樣來?

  陸思瓊心中犯愁。

  「與沒有感情的人說親,又有什麼好?」九王心有感觸,「日久生情之說,也是要對人的。」

  話落跟著繞道對方身前,細凝了再道:「你長大後,顧忌得多了,過去不會說這種話。你的性子我了解,其實不是寡斷之人,諸多說辭終究是對我的心態變了,其實上次見面,我就知曉。

  只是,不親口說一次,沒親耳聽你的回話,難以說服自個罷了。」

  見她不接話,無奈又道:「這幾年母后總讓我選妃,京中世家小姐亦不是沒說過,我總以時機不到而推辭。

  瓊兒,終是我的錯,總覺得等上一等並無大礙,實則卻已物是人非,你早不是當年的那個你了。」

  「人總是要變的。」

  陸思瓊受他感染,心煩意亂了道:「以前王爺也不是這樣想的,過幾年說不定就會有新看法了。」

  「原來你是信不過我。」

  九王理解之後,若承諾的開口:「這幾年在外,身自漂浮,京中惦念的。除了母后,便也只一個你。」

  「王爺誤會了,思瓊不是信不過你。」

  陸思瓊解釋:「只是想告訴王爺,您現在聽聞思瓊定親,許是同當年思瓊聽到您要娶妃時的心情一般,並非是……」

  非是男女之情。

  她抿了抿唇,續道:「周府裡這麼多姑娘,從小王爺便對思瓊好,難道是事出無因?」

  說著福身,身姿交錯時,她又添道:「思瓊不做旁人的替身。」

  九王滯在原地。

  他這回沒有阻攔,陸思瓊拐入灌叢旁的小徑,剛抬頭便撞上一人。

  三姑娘周嘉樂正雙眼發愣的看著她,許是過度震驚,雙方都沒有喊出來,反倒是相對無言了。

  陸思瓊暗道糟糕,心責自己疏忽,居然在三表哥院外就同九王說起那些話。

  見三表姐似仍未回神,不由餘光回望留意了下那抹高大身影,繼而方眼神示意了眼前表姐同自己前去。

  九王便站在牡丹壇處,望遠方凝思。

  自是未留意到,不遠處的一叢枝杈,無風自動……

  周嘉樂本是來外院探視堂兄的,沒成想會在門口碰上眼前人與九王。

  聽了對話,她等走遠些拉了對方就問:「瓊表妹,你與九王爺是怎麼回事?你倆竟然、」或許尋不到合適的言辭,最後只皺眉道:「他可是長輩!」

  強調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但說完之後,卻又不等陸思瓊接話,復開口:「既是如此,你同景凡表哥說親作甚?如此,待他亦不公平,何況你心有所屬,不如去祖母那坦白,把親事推去?」

  周嘉樂心思轉得極快,這什麼人倫常理她並非是最為關心。

  表妹與龔二爺親事不成,才是她喜而樂見的。

  她拽著陸思瓊的手就要往靜頤堂去。

  後者揮了揮胳膊,抽出自己的手,不慌不躁的說道:「三表姐,您是故意站那偷聽的。」

  其身後沒有婢僕,想來早被打發了下去,如此便表明,這場竊聽實乃有意。

  陸思瓊不知對方聽見了多少,不過這種事關係不小,又牽扯親王,想必她再衝動亦不會往外道。

  「我是想去瞧三堂兄,怎知你倆竟在光天之下談情說愛?這外院裡人來人往,表妹也不多注意些,這若是有客來訪,聽著了豈非連累我周家名聲,你可是在國公府裡長大的。」

  周嘉樂私心不掩,厲色說完繼續追問:「你莫不是既要同景凡表哥定親,又想同九王爺牽扯不清?」

  這話,說得便嚴重了。

  陸思瓊不答反問:「表姐何來此言?我剛的哪句話,讓你想成了同九王牽扯不明?還是說,姐姐是這般想王爺的?」

  她亦不是愚蠢之人,大舅母積怨在心與她發洩,自己顧著對方長輩又恐有因方不言不語。

  然三表姐,她的目的昭然若揭。

  可雖明白她對龔景凡之意,但長輩替他做主的婚事,無必要緣由,為何要輕易更改決定?

  何況,今兒若是真退讓了,眼前人怕是自以為手持了她之把柄,往後會更得寸進尺。

  「你還狡辯?」

  周嘉樂自上次聽說了那門親事,總想找機會勸眼前人放棄,這好不容易等到她過府,又被自己瞧見了剛剛那一幕,如何都覺得她會聽話就範,誰知如此頑固。

  「祖母這般疼你,你卻背著她與九王交往,被我撞上了還不見絲毫悔意。」

  說者容色嚴肅,添道:「表妹,你可莫要不知羞。府中雖然寵你,卻也不會縱容你這等大逆不道的行徑。你要想若是祖父知曉,對你該有多失望,又會怎麼罰你?」

  「外祖父外祖母那邊,我會自己交代,不勞表姐費心。」

  陸思瓊心知三表姐的轉變是因為龔景凡,但原則問題,她不受不該得的,亦不會將屬於自己的拱手相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47:53

第四十八章 私心

  因為九王,陸思瓊本已心亂如麻,如今便更沒心思同三表姐周旋。

  她表明立場後,直接離開。

  周嘉靈不甘受挫,無奈跺腳,瞪著其遠去的背影言道:「表妹,你莫要太猖狂放肆!」

  前邊的人身姿未停。

  她只得絞繡帕咬唇,秀麗的容上皆是怨憤。

  如此不顧倫常之人,怎配有資格嫁給龔二爺?

  她腦中哪還有病危在榻的堂兄,急急的跑回去,尋了親娘就將自個所聽到的道了出來。

  周二夫人張氏沉默半晌,不顧女兒激動的情緒,鄭重詢問:「阿樂,你真肯定九王爺與瓊姐兒有私情?」

  「女兒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怎會有差?」

  見其不信,周嘉樂不平之心更烈,「以前九王就對表妹諸多照拂,待她比大伯母生的大堂姐和四堂妹還要好,我總覺得蹊蹺。今兒讓我撞上了,她還不承認。」

  「瓊姐兒是你祖母一手帶大的,詩書禮儀無一不精,怎會這般不知分寸?」

  張氏非輕率之人,沒敢盡信,只思量了回道:「阿樂你太衝動,竟然直接給瓊姐兒撞破,若是還拿這事做文章,她必然疑你。

  否則,這便是沒有什麼,亦可有些什麼。我就不信蕙寧公主是誠心想瓊姐兒當媳婦,龔家二爺那般出色,娶她為妻豈不委屈了?

  陸家門第衰敗,除了你祖父祖母的疼愛,瓊姐兒還有什麼?」

  「所以娘您也覺得是祖母給表妹籌謀的婚事,對嗎?」

  周嘉樂眼眶一紅,怨道:「祖母到底是怎麼想的,我可是周家的姑娘、是她的孫女,她不想著自家人總偏著外人作甚?」

  「這有什麼法子?」

  張氏長嘆一聲,無力道:「瓊姐兒的娘是老夫人唯一閨女,哪怕是去了那麼多年都難忘懷。你那姑姑又只得瓊姐兒一女,老夫人是千般愛萬般寵都給了她。」

  見女兒喪氣,心疼得拉過她愛惜道:「阿樂莫急,瓊姐兒不是說要自個去跟老夫人交代嗎?咱們且看看她要怎麼解釋。

  況且,府裡最近不太平,你父親又總與你大伯父處在一塊,這兩日都歇在了外院,娘是什麼事都不知道。

  禮哥兒又在昏迷中,你若跑去說這種事實在不合時宜。去侯府提親的是你大伯母,但眼下她哪還有心思再顧這事?」

  周嘉樂聽了這話,心中好受不少。

  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又道:「娘,女兒聽說瓊表妹的姑父安然無恙,爹爹為何要放過他,不是都已經有證據了嗎?」

  乍聞這話,張氏面色一沉,「你竟偷聽我與你父親說話,阿樂,你真是越發大膽了。」

  後者忙解釋:「女兒不是誠心偷聽的,就那回湊巧。」

  她根本不懼對方,湊上前拽了其胳膊撒嬌道:「娘,貪污受賄的罪名不是很大嗎?爹爹怎麼不辦那位胡大人,難道是祖父顧著瓊妹妹特地交代的?」

  「胡說,這種事你祖父怎可能讓你父親徇私?」

  張氏不願同女兒說這些,卻又架不住對方糾纏,最後模稜兩可了道:「胡家另外找了人,這事上面有人疏通,好好的鐵證也能變成證據不足。

  所以,阿樂,娘總跟你說權勢的好。有了權,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咱們女人這輩子,嫁個顯赫夫君,以他為榮,下半輩子還愁過不好?」

  「就跟秦夫人那樣嗎?」周嘉樂歪著腦袋詢問。

  甄家本也只是普通世家,當年甄氏女得幸選為皇子妃,炎豐帝陰差陽錯被立為儲君。

  新帝登基,甄氏入主中宮,又重用伴讀秦沐誠,甄家這方顯赫起來。

  提起宰相夫人,張氏亦露出羨慕。

  甄秦氏當年已是太子妃胞妹,卻獨獨鍾情秦相,甚至不顧家族之命非他不嫁,有今日榮華亦是她該得。

  只是性情無常,猖狂了些……

  但以她如今之尊,有恃而驕,又有何過?

  張氏感慨:「秦相當年只是一個小小的皇子伴讀,誰能料到他今日權傾朝野,門生遍地?

  甄家當年覺得秦家門第不足匹配,現如今卻反巴著秦家,真是世事無常。」

  「秦相確實厲害。」

  周嘉樂似懂非懂的附和,隨即又道:「不過女兒聽說秦相慣是風流,身邊新人一個個的添,還有說不只是良家女,甚至連勾欄裡的女子都接進府去呢。」

  「這等事是誰在你跟前嚼舌根的?」

  張氏鬆開手,當即厲聲呵斥:「我瞧你身邊的人是越來越放肆了,什麼話都在你面前說!外頭的街巷流言,你個姑娘家聽了作甚?」

  「女兒知錯了,娘您別生氣。」周嘉樂察覺失言,忙起身認錯。

  張氏面色稍緩,繼續道:「知曉內外大事是好,可也該有所聞有所不聞。

  你如今年紀不小,怎麼連什麼話能不能說都分辨不出,風流、勾欄這等字眼,也好掛在嘴上?」

  「我也就在您跟前說說,其他地方都絕口不提的。」

  「在這也不能說。」

  張氏惱瞪了她眼,教訓道:「再說,秦相的私事有何好議論的,咱們跟他們家也就逢年過節走動走動,往日你瞧什麼宴會可有互請的?

  也就是你跟靈姐兒,會隨你們五姑姑去去宰相府。其他的,便是瓊姐兒,何時見你祖母、大伯母往秦家裡帶的?」

  「哦,女兒以後不說這話就是了。」

  突然覺得甚了瓊表妹一籌,周嘉樂憨笑應了,抬眸則又問:「娘,秦相這麼神通廣大,又得聖上喜歡,咱們家幹嘛不和他們經常走動?

  說來也奇怪,秦相的妹妹秦大小姐那般喜歡九王,等做賢王妃都等了好些年,秦相也不給她求道聖旨。」

  「你以為聖旨那麼好求?秦大姑娘是宰相親妹不假,可九王更是天子胞弟,他若是不願,太后娘娘豈會勉強?」

  說來說去,倒是又轉回了之前的話題。

  想到瓊姐兒同九王的私話,張氏沉吟道:「九王過府,老夫人該是親自相陪,怎的那時辰會兩人獨處?還在禮哥兒的院前?」

  她話剛落,之前派出去打聽的玉芍便回來了。

  來人進屋行禮後,回稟道:「夫人,奴婢去三少爺院裡問過了,說是今兒表姑娘來府後,世子夫人待她的態度較以往疏遠冷淡不少。

  適逢九王在那,當著眾人便開口替表姑娘說話,暗責世子夫人的不是。

  後來老夫人請王爺去靜頤堂接待,一併喚上了表姑娘。但最後也不知為何,老夫人會先行離去。」

  「瞧,我就說她倆不正常。」

  周嘉樂激動而言,「九王爺平時雖說溫和,待誰都好,但也不曾會這般。他那時看瓊妹妹的眼神就不對,她還狡辯,簡直是……」

  「好了,你激動什麼?」

  張氏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望過去,揮手打發走婢女,說道:「就算他們真有些什麼,又如何?

  瓊姐兒雖然姓陸,可自小卻是咱們周府教養出來的,她若是德行失當,旁人會怎麼想你們姐妹?這事不準對外嚷嚷。」

  「女兒當然不會對外說,怎麼著她也是表妹。」

  周嘉樂只是心存嫉妒,有些女兒家的私心,又無深仇大恨的,當然不可能對外宣傳,讓旁人看自己表妹的笑話。

  她只是有著自我的私心算計,低聲了說道:「娘,我就是想著,她若是跟九王一起,那同景凡表哥的婚事……」

  停了半晌,見對方無回應,嬌嗔了添道:「她總不能朝秦暮楚,有了九王,還佔著親事。再說,咱們周家又不是沒有姑娘,祖母何必非要給瓊妹妹?」

  這方是她的深意。

  張氏自然是了解閨女的,心雖如此盼著,卻知實並無多少希望,搖首道:「你若能許給蕙寧公主之子自然是好,只是咱們母女在府裡人微言輕,這等好事你祖母能惦記著你?

  沒有瓊姐兒,還有靈姐兒,她雖是你堂妹,但你兩年紀相近。何況有你大伯母那層緣故,蕙寧公主多半會考慮長房嫡女。」

  「娘,女兒就是想嫁給景凡表哥,您幫我想法子。」

  張氏只得點頭,拍了她的胳膊應道:「好好好,娘給你想法子。」

  有些事,總要籌謀一番方會斷了念想。

  站在靜頤堂院口,陸思瓊抿緊下唇,她在三表姐面前還能保持鎮定,但外祖母這邊……

  眼前似又浮現出她臨走時看自己的眼神,滿滿的都是失望。

  她定是誤會了。

  可誤會了什麼呢?

  幼年時,自己確實依賴貪戀著那人的柔情與關懷。只是對方成親之後,那些本不該有的情愫已然斬去。

  然如此解釋,外祖母會相信她嗎?

  大舅母今兒那般待她的原因還未可知,可在三表哥屋裡外祖母仍是護著自己,陸思瓊著實不想失了外祖母的疼愛。

  「表姑娘回來了?」

  還在迷茫時,侍婢瑞珠自內走了出來,看見她欠身說道:「老夫人剛吩咐奴婢去花園找您呢。表姑娘既然回了院子,怎的不進去?」

  聞者淡淡莞爾,「剛到,這就進去。」

  靜安堂裡,壽字鏡屏旁,周老夫人正襟危坐,左右皆退。瞧外孫女進來,沉著嗓音喝道:「瓊姐兒,跪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48:06

第四十九章 身份

  地上已安好了蒲團,陸思瓊依言跪下,蒲絮下傾,膝蓋處並無意料中的冰冷與疼意。

  她望向外祖母的眸光,於歉意中和著幾分感激。

  周老夫人面龐緊繃,目光銳利,冷著聲道:「你自己說,同九王是怎麼回事?瓊姐兒,你竟然瞞了我們所有人。」

  「外祖母,不是您想的那樣。」

  陸思瓊連忙接話:「我與九王之間並無私情,思瓊從小受您教導,是斷不敢做有違常倫之事。

  九王的性子您亦知曉,他年少時經常來府裡,外孫女同幾位表姐常受他照拂。他對我,亦不過是長輩待晚輩的……」

  話沒說完,坐上的人卻拍案而起,俯視著嬌小的人兒怒道:「滿口謊言!瓊姐兒,這些年當真是我太過縱容你了,當著我的面都敢說謊,枉我這般信你。

  你往日素是乖巧聽話,是從何時起變的?你可知曉,九王按輩分是你的表舅,你們是舅甥關係,如何能動私情?」

  周老夫人苦口婆心,長嘆了又道:「我剛問話,你竟然還騙我。你這樣,讓我怎麼對得起你故去的母親,又如何同陸家交代?」

  「我真的沒有,外祖母,您相信瓊兒,我對九王爺當真只是敬重。」

  見親近之人傷懷,陸思瓊愈發難受,坦白細說道:「思瓊自小離家,周家待我是萬般恩情,但幼年瞧著幾位舅舅舅母疼愛表哥表姐們,時而亦有羨慕。

  我總想著,若是娘親還在,若父親在思瓊身邊,許是也會那般抱我哄我。

  九王是長輩,這一點自思瓊明理後就總牢記於心。只是確不敢期滿外祖母,幼年時他對我的眷顧之恩,是思瓊期盼已久的。」

  抬頭,對上眼前人憫惜的目光,不由添道:「小時候思瓊不懂,是有對九王生過依賴的心理,但我如今明白,人的感情分為多種,我不會混淆,亦不敢混淆。」

  「你的意思是,你對九王只是晚輩對長輩的依賴之情?」

  聽了這席話,陸老夫人情緒緩和,本懸著的心終放了下去,平和道:「你起來吧。是我的疏忽,這些年對你關心不夠,讓你在周家受委屈了。

  九王今天的話說的對,你本是陸家女,我接你到府中卻不能給你在家的自在。待你再回到陸府,卻總覺得主不似主,客亦非客。」

  陸思瓊起身,走上前接道:「外祖母別這麼說,您的關愛,思瓊一直記著。」

  二人對視,周老夫人執起外孫女的手,柔了聲詢問:「瓊姐兒,你是這般心思,我信你,可九王呢?」

  她察覺到掌中小手倏得一縮,目光緊然。

  「九王他……」陸思瓊辨得清自己想法,可九賢王,對方剛剛在三表哥院口的話,算是表明了他的心意。

  她不敢欺瞞眼前人。

  「九王的脾性你我都了解,最是和善不過,雖為親王,但對我、母素來敬重有加,從不拿身份說話。」

  提起這個,周老夫人又皺眉,「可今日,他當眾指責你舅母,更隱晦的說我對你照顧不周。他能站出來替你說話,想來你在他心中分量不輕。」

  陸思瓊張了張口,卻沒發聲。

  她亦是今兒才知曉的。

  「瓊姐兒你知道他對你……是不是?」

  說者表情漸肅,「九王非無輕重之人,既然已到了承認這事的地步,想來對你用情至深。

  這件事,是我疏忽了。那時禁宮動亂,太后娘娘分身無暇,九王便常來府上,你又在家裡,還記得他第一眼瞧見你時就說你與他有緣。

  當初只當是童言碎語沒有多想,亦不曾注意防範,如今竟成了這般。」

  說完,她握緊對方,鄭重其事道:「瓊姐兒,你若沒那份心思自是最好;若是有,也定要答應外祖母,不能荒唐下去。」

  「外祖母,我不會的。」

  陸思瓊內心驕傲,如果終身之事由長輩做主,那往後只求做對相敬如賓的夫妻,她不會要求太多;

  可如果牽扯到感情,且不論九王與自己的輩分,只他感情曾有歸屬這一點,便不能接受。

  要麼守心而活,要麼付出就必得有所回報。

  她承認,自己從來就很自私,容不得瑕疵。

  她不會輕易動情,然後這一輩子就圍了那人打轉,無私奉獻的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

  對於九王,若說孩童時期果真是因為內心渴望父親疼愛而有所迷亂,但那份感情,亦早在他娶妃之時便消失殆盡。

  陸思瓊清楚自個身份。

  周老夫人見其應允乾脆,又知其不是反覆無常之人,溫聲讓她坐下,言道:「不是外祖母待你苛刻,著實是那人為九王。若是旁人,或還可以考慮再議。

  瓊姐兒,你是我親手帶大的,說句私心話,我疼你之心不比家中其他姑娘少,甚至更多。

  不過好在你是個明事理的,那日提出與龔家二爺定親之事你沒反對,便料想與九王之間是真沒什麼。我剛雖那般問你,可心底其實也是不信的,然而九王那邊,得讓他斷了這份念想才是。」

  話及此,面色為難。

  九王是長情固執之人,動了情想他改變意願,怕不容易。

  可陸思瓊卻已開口,接道:「外祖母,其實九王對我可能並非是那種感情。小的時候,他都未及冠便總伴著我,絲毫少年心性都不曾表露,好似對我的好便是無緣由的。

  後來想想,總覺得奇怪,等到大些,便更覺得他與我一起時,更像是在想一個人。」

  她道出對九王的疑惑:「外祖母,他望我時,看的似不是我。」

  周老夫人神色微凝,頃刻有所領會,眉眼舒展了喃道:「原來是這樣。」語調釋懷,倒像是真的放心。

  陸思瓊目露好奇。

  周老夫人解了心事,安心道:「這個事,之後我會同王爺談的。只是,男女有別,如今不是幼年,瓊姐兒你還是少與他往來,省得招人閒話。」

  「思瓊明白。」

  見其不欲再深問下去,她方得空詢問:「對了,三表哥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四表姐道是有刺客闖進韓公子的院子,後來如何了?」

  「這事,是我與你祖父沒安排妥當。」

  周老夫人話落,憂心忡忡的接道:「刺客身手不凡,非尋常人。韓公子的身份,怕已經洩露,他如今被你祖父安排出府,暫時不會再露面。」

  陸思瓊早前心中有過揣測,聞言即問:「那韓公子若是出事,是否會影響兩國和平?」

  「這是自然。」

  周老夫人這回卻沒瞞她,直言道:「韓公子,實則是突厥的左谷蠡王呼韓邪。」

  「左谷蠡王?」

  她對突厥的等級稱謂並不熟悉,迷茫的望向外祖母,低問道:「那他是哈薩陌單于之子,還是手足?」

  「是手足,最幼的一位胞弟。」

  周老夫人索性坦言:「左右谷蠡王與左右賢王乃突厥「四角」,分居部族東西兩方。不過如今的突厥四角之位未全,呼韓邪為眾王之首,亦是哈薩陌單于最重視的一人。」

  「他的年紀,不是隆昌公主所出吧?」

  「自然不是,隆昌公主嫁去不過十三載,左谷蠡王是先大閼氏的幼子,只不過自小喪母,卻是隆昌公主撫養長大。」

  陸思瓊興緻盎然,聽完解釋,恍然道:「怪不得府中如此禮待他,原來是這般身份之人。外祖母,那他當日見您時所持的信物,是隆昌公主的信物吧?」

  「對。」

  早知韓邪,不、呼韓邪乃突厥貴族,卻沒想到竟然是左谷蠡王。

  他是隆昌公主撫養長大,怪不得說得一口京腔。

  既然確定了他受公主之命而來,那便不怪周家如此放心他。

  可提到這位隆昌公主,陸思瓊便覺得極其怪異,一和親公主身處異鄉,該是最思念故土的,可數十年來她卻從不給太后娘娘帶回隻言片語。

  突然有所動作,卻是遣了繼子來榮國公府。

  能派了如此身份的呼韓邪親自前來,想必事關重大。

  她莫名緩了口氣,覺得之前呼韓邪所言要帶她離開的那話,失了可信度。

  這人本就難以捉摸,或許只是掩人耳目,刻意為之。

  她緩了口氣。

  繼而想起外祖母的憂慮,遲疑問道:「他既是左谷蠡王,大可表明身份來朝,這悄無聲息的來到京城,是為何?」

  陸思瓊神色凝重,思量了仍然添話:「這般私下往來,會不會連累外祖父?何況,他如今身份暴露,都引來了刺客,府中是否會受牽連?」

  「瓊姐兒不必憂心,這事我們自有安排。」

  周老夫人亦是聰明之人,鎮定自若的回道:「這京城尚無人知曉突厥的左谷蠡王來到京城,那殺手的主人若是要以此為由向咱們國公府發難,勢必就要暴露身份。

  我們周家這回疏於防範讓他險些得逞,卻不代表就真是刀俎魚肉。但凡他再有動作,光這刺殺他國重臣,蓄意挑起兩國禍端的罪名,便不是那人能擔得起的。

  何況,太后娘娘與聖上,不看其他,也會給隆昌公主幾分薄面。現在我們唯有以靜制動,不然恐受制於人。」

  陸思瓊見外祖母早有打算,微微頷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48:19

第五十章 拌嘴

  祖孫二人交心談話,室內氣氛溫馨和洽。

  只周老夫人還惦念著外院孫兒的安慰,心中略沉,抿著茶水眉頭難舒。

  陸思瓊亦掛心著這事,欲張口打破寧靜關切幾句時,念夏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道龔家表少爺來了。

  龔景凡在榮國公府。

  她聞聲後似方回想起自個過府的目的,本是來打探親事進度。

  然這會子,或是心態變了,再看到來人進屋時,其並不陌生的容顏,落在她眼中竟生出幾分異樣。

  不管怎樣,蕙寧公主府提親是事實,而侯府亦準備應允。

  若非三表哥突然出事,大舅母怕早已見了宋氏,比照當時提出親事時的急切,眼下說不準小定完畢,那眼前這徐徐走來的少年,便是她的未婚夫。

  未婚夫……

  待他同外祖母請安,陸思瓊起身福了福,後者沖她微微頷首。

  「凡哥兒你何時過的府,怎麼都沒人通稟?」

  周老夫人和聲發問,心中卻微詫,眼前人昨日剛來瞧過禮哥兒,今兒竟是又來了。

  「方過府。」

  龔景凡言簡意賅後,又道:「我聽王叔帶來的御醫說,表哥傷勢不重,昏迷只是發熱而致,您不必著急。」

  「都說是無性命之憂,可總不見醒來。」

  見不到孫兒睜眼,老夫人恐生變數,自然寢食難安。

  她說話時精神倦倦,顯得無精打采,隨後想起什麼般,側首望了眼外孫女,接著道:「你們兒時相識,也不是生疏的,瓊姐兒你陪凡哥兒坐坐吧。」

  周老夫人進內室小憩,徒留兩人。

  陸思瓊微愣稍許,意識到外祖母的深意,不由心生窘態。這龔景凡她確識得,可不生疏卻也不代表就相熟,哪怕定親在即,總也有尷尬。

  她徑自沉默著,本站著的人卻慢慢挪向了她,轉眼便至跟前。

  龔景凡凝向她,眼前少女生得桃羞杏讓,眉黛春山,眨眸間,說不盡的靈動秀氣。

  他啟唇即問:「親事,你同意了?」

  聞者抬眸,對方雙眼如潭,深邃犀利,正緊緊的鎖著自己。

  這門婚事,她之前就有所心惑,外祖母與蕙寧公主商議得再好,然眼前人若不同意,必費波折。

  此問話,是表示生氣還是反感?

  無奈這人情緒藏得太深,陸思瓊亦不願去揣摩,只認了字面意思便點頭,輕輕回了個「嗯」字。

  誰知有人就非要深究,追問道:「你喜歡我?」

  陸思瓊愕然的望過去。

  她之前沒怎麼與他獨處過,印象還停留在兒時,那會子龔景凡並非如此高傲,反倒像是個鄰家大哥,待人接物都格外有禮。

  只不過後來她搬回德安侯府,離開周家後彼此少了往來,只在閨中偶有聽說他圍場如何英勇、騎射如何精湛等傳言,卻並不怎麼接觸。

  而這兩年,每每瞧見他,他渾身都是副「生人勿近」的氣勢,陸思瓊不愛碰人冷臉,亦不過點頭而過。

  是以,對方突然問出這話,讓她一時瞠目無語。

  龔景凡見她不答話,開口再問:「既不是對我有情,為何同意嫁我?」

  這人整得一臉嚴肅,認真的模樣倒顯得陸思瓊再不說話便成了矯情。

  她不答反問:「那二爺是同意還是拒絕了?」

  他都能問出來,自己為何不敢接話?

  聞者眉頭微皺,兀自強調:「我先問的。」

  語氣漸高,倒與他勁的面容有些違和,卻像在使性子。

  陸思瓊柳眉微挑,平心靜氣了說道:「找不到不嫁的理由。」繼而又出言提醒:「該二爺作答了。」

  「我,」龔景凡微頓,挪過了視線回道:「我也沒拒絕。」

  「這便是應了?」

  陸思瓊突然起了玩鬧的心思,懷著還之彼身的心理問道:「按二爺的道理,是得喜歡才會娶了?」

  「你別自作多情。」

  龔景凡急急開口,剛觸及她目光又忙別過,辯說道:「誰說我喜歡你了?我就是來問問,你們女子,難道不擔心嫁錯郎嗎?」

  眼神卻不敢再看過去。

  陸思瓊自然知曉他是不喜歡自己的,剛那一瞬亦不知為何起了捉弄的心思,不過瞧著他泛紅的雙耳,本總繃緊的心情倒驀然輕鬆起來。

  這人忒得有意思,一句話都說不得的,還主動來扯這種話題。

  她抿唇壓住笑意,繼續順著對方的話接下去:「二爺都不擔心娶錯妻,我又為何要愁這個?」

  龔景凡餘光覷去,就是沒側身,瞧見對方清眸內的精光,暗道莫不是在嘲笑自己?

  心生懊悔,早知就不那麼問了。

  他生性好強,誤會對方看低了自己,脫口就回擊:「婚事決定你們女子的一輩子,又不會拘著我們男兒,難道你不該仔細考慮嗎?」

  問話剛落,自個就鎖了眉,回神發現少女眉眼處原本的笑意不在,解釋之詞便如鯁卡在喉間。

  陸思瓊將他剛剛的話,聽成了對方默許一妻多妾的意味。

  成親後會定下女子的一輩子,卻沒拘住男兒。所以,他便是覺得就算妻不如意,往後有的是機會尋對的人,這也是剛剛那句「沒拒絕」的深意?

  哪怕知曉父母之命的婚事不能期盼太多,可現在對方就說這話,聽在陸思瓊耳中自是不好受。

  她斂去了早前的嬉俏表情,福身正詞說道:「外祖母為我安排的,我便接受。」

  龔景凡的眸中就浮現了惱意,原來是因為長輩授命……

  他肅身追問:「你的意思是,如果老夫人為你說親的是旁人,也會同意?」

  陸思瓊心中堵著氣,毫不猶豫的應「是」。

  龔景凡少年心情,悒悒道:「你怎麼能這樣,一點自己的看法都沒有?」

  語速都不知不覺得快了起來,口不擇言道:「是你嫁人,又不是老夫人嫁人,你聽她的做什麼?要知道這往後的日子,還不都得你自己過。

  你若是瞧不上我,說句不想嫁能有多難,非得委屈自己。你現在不說,成親之後如果成了怨偶,相看兩相厭的,你到時找誰哭去,你怎麼能這樣沒主見?」

  「我本來就沒主見,難道二爺您有?」

  陸思瓊早已被他挑起惱意,現又被這般指責,也忍不住嘲諷了回去:「你不還是聽了蕙寧公主的話?」

  「你,」他容顏忿然,伸手指了對方,最後泄氣般咬牙道:「你根本不明白,真是愚笨!」

  陸思瓊瞪眼,他罵人!

  「我回去就拒絕,不會有定親的,你既然那麼隨便,那找別人去。」

  龔景凡怫然作色,繞過對方就走向門口。

  那腳步跨得極大,可真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又停下了。

  他等了片刻,身後總無動靜,最終還是轉身。

  正見對方瞅著這邊,便緩了情緒想等她先開口。

  陸思瓊本百感交集,半晌沒反應剛剛的對話是怎麼回事,自己居然會和寡言少語的龔景凡吵起來?

  還親自將外祖母替她籌謀的好親事推拒掉,正矛盾著該如何交代,可著實沒準備留住龔景凡。畢竟,這人現在都能說出那種話,往後還不定怎樣呢。

  看著道貌岸然的,怎知年紀輕輕就存那等心思,真是男大十八變。

  她是覺得這樣的人不嫁也罷,並不可惜。

  可眼下,他到了門口又停下,還轉過了身,便不由換上了副靜觀其變的心態,饒有興緻的望過去。

  龔景凡侯了半晌也不見對方說話,先「哎」了聲,才彆扭的問她:「你沒什麼要說的?」

  陸思瓊搖首。

  「你真沒有?」

  龔景凡重複,「你不再不說,我回去就跟我母親說,咱不定親了。」

  陸思瓊還是不語。

  龔景凡惱羞成怒,「你小時候不這樣的,怎麼現在變得這麼笨?!」說完掀起簾子,就急急得衝了出去。

  被留下的人只覺得莫名其妙,這連續被同個人罵了兩次笨,龔景凡到底怎麼了?

  他與自己說了一通,最終也沒道個所以然來,難道就只是來吵架?

  陸思瓊百思不得其解,過了好一會才提步。

  可到門外,那抹早該消失在視線中的頎長身影,卻還在庭院裡。

  他背對著自己,對著西牆,像是在賞花。

  陸思瓊在石階處停了停,跟著直接去了自己的暖閣。

  原專心致志看花的人回首,見倩影早已遠去,隨手拔了旁邊的花葉掌心合攏就是一番揉碎。

  望著那到月洞小門,剋制著上前的衝動。

  她怎麼可以這樣?

 頗有幾分自怨自憐的心酸。

  他的小廝平安進院,至主子身前請安就道:「二爺,您還去見九王爺嗎?奴才聽說他快離府了。」

  「又無事,有何好見的?」

  龔景凡的語氣帶著遷怒,平安這方察覺他身攜怒火,不由納悶。

  自家主子同九王感情素來就好,平日無事亦常在一塊,可剛話裡的嫌棄味是鬧哪樣?

  他小心開口,哈腰再道:「但奴才聽說九王爺知曉您來了府裡,正命人找了想見您呢。」

  「那你不早說,一句話還分成兩次說。」

  龔景凡低罵了他一句,隨口自言自語道:「見了也好,我還有事找他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48:33

第五十一章 挑撥

  龔景凡心中積著怨氣,鬱悶到不行,出靜頤堂的時候整張臉都沉著。

  周嘉樂聞聲而至時,正撞上他離開,忙快步過去攔了對方,笑著就道:「二表哥,你在府上啊,是來瞧三哥的嗎?」

  「嗯。」

  龔景凡耐心缺缺,遭人橫擾微有不滿,卻還是止步同她打了招呼,「三姑娘尋老夫人的話,快些進去吧。」

  「我,」周嘉樂打扮得粉雕玉琢,垂著眼眸低低道:「我不是來找祖母的。」

  「那是找陸家姑娘?」

  一貫的生疏語氣,提起陸思瓊的時候平淡如水,瞧不出半分異常。

  周嘉樂到底是閨閣女子,雖說她心儀眼前人並非秘密,然到底顧著分寸,是以矜持著只好點頭,「有個事想找瓊妹妹,她在這兒吧?」

  明知故問後,再次抬首,看著龔景凡似在等回話。

  「在的。」

  他簡單作答,正欲錯身而過告辭時,卻又聽其道:「二表哥,我有些話想告知你,不知可方便?」

  聞者遲疑。

  周嘉樂再道:「是關於瓊妹妹的。」

  龔景凡到口的推辭之言便咽了回去,轉身吩咐平安遠遠跟著,直入主題的問道:「她有什麼事?」

  周嘉樂心覺失落,然想到那門親事,便在心中告知自己,二表哥只是因為這個方對瓊表妹有興緻。

  她轉身亦打發走侍婢,方神神秘秘的說道:「二表哥是否知曉,我祖母要將瓊表妹許配給你?」

  「這與你何干?」

  龔景凡語氣可謂直白,不悅的反問:「你就是想說這個?」

  周嘉樂見其露出惱意,緊張的忙搖頭,「不,這不是重點。」

  雖說對方口吻不善,然她心中仍歡喜,二表哥果然是因為親事才對表妹另眼相看的。

  她接著試探的又問:「表哥你應了嗎?」

  「你不是有話要說嗎?」

  龔景凡置若罔聞,再提醒道:「你雖跟著阿靈喚我聲表哥,可如此過問我的私事,想做什麼?」

  他的這種冷淡,是慣常就呈現出來的,所以周嘉樂尚還習慣。

  但她在意對方對自己的印象,即解釋道:「我其實是擔心表哥你知曉了這事會失落,不過如果親事沒定,那便無所謂了。」說完,沖對方婉轉一笑。

  周家二老爺乃庶出,非老夫人親生,周嘉樂在府中自比不上長房的姑娘。

  是以,同蕙寧公主原本也算不得親近。

  她喊龔景凡表哥,是隨了堂妹周嘉樂的喚法,大伯母是眼前人的姨母,她便跟著以表妹自居。

  龔景凡平時性子清冷,自不會為了個稱謂說事。

  他淡淡的望著對方,靜等開口。

  周嘉樂左右瞧了瞧,才言道:「表哥別怪我直言,瓊妹妹其實早心有所屬,這親事是要不得的。」

  「誰說我會娶她?」

  龔景凡星目微瞇,「婚事不過剛提,有說就真成了嗎?」滿目冷然,透著驕傲。

  聞者竊喜,雙眼發亮,「表哥的意思是,你不會娶瓊表妹?」

  「娶不娶,都與你無關,你這般在意作甚?」

  龔景凡聲沉音重,早已怒上心頭,卻沒想對方竟是這樣不識相的。

  頓了頓,他開口:「你怎麼知道?」

  周嘉樂自動忽視了對方表情,整個人都沉浸在他不答應婚事的喜悅中。

  聽到問話,還生怕對方主意搖擺,繼續言道:「瓊妹妹同人在園中私會,我親眼見到的。」

  「夠了!」

  龔景凡低喝,制止道:「她是你表妹,就算感情不好,可這話是你這做姐姐的該說的?」

  「我沒別的意思。」

  周嘉樂恐對方誤會自己惡意抹黑陸思瓊而生出厭惡,連連道:「表妹的事我當然是關心才會放在心上,也就是與表哥您說,對其他人自是閉口不談的。」

  她內斂垂眸,小聲的再道:「我就是想著表哥你若應允了婚事,表妹辜負你總不合適,就尋你說了幾句。」

  「你費心了,但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龔景凡不起波瀾。

  攔住他就為說這回事,有何好新鮮的?

  瞥了眼對面的人兒揚言道:「我還有事,就不與你多說了,你找陸姑娘,便快進去吧。」

  說完,提足離開。

  周嘉樂搓著帕子,不情願的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跺腳道:「難得見一會,又不肯多留。」

  她的婢女慕青樂顛顛的跑過來,激動道:「姑娘,龔二爺聽了之後,是不是就不娶表姑娘了?」一副忠心為主的模樣。

  「他本來就不娶瓊妹妹。」

  周嘉樂應話,譏諷道:「他真娶了才奇怪,瓊妹妹哪裡配得上?」

  「可不是,德安侯府這些年早已不如往日,表姑娘白頂著個侯府千金的名號,怎比得上姑娘您?咱們榮國公府可是京中最貴重的侯爵之府。」

  慕青奉承主子,卻亦沒忍住瞥了眼遠去的人影,斂了思緒再道:「只是姑娘,夫人吩咐您表姑娘那事不能對外道。您現在將這事告知給龔二爺,可是要緊?」

  「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就是要讓景凡表哥知曉,瓊妹妹不能娶。」

  周嘉樂渾不在意親娘叮嚀,含笑道:「景凡表哥那般驕傲之人,怎會要一個心中藏著別的男人的女子?

  我這麼說,是絕了他的意。畢竟,我雖覺得這門親事不會成,但生怕他就聽了祖母跟蕙寧公主的話應下親事。現在,聽到他親口說不會娶瓊妹妹,我便安心了。」

  慕青點頭,又討好道:「到時候龔二爺瞧不上表姑娘,老夫人自會另薦他人。現府裡除了四姑娘,合適的便只有姑娘您了。」

  「四妹妹是不可能的。」

  周嘉樂一口肯定,「她的性子怎合適景凡表哥?何況,她要是有那份心思早有了,我反倒覺得四妹對那位韓公子頗為上心。」

  「韓公子只是客人,此次又連累了三少爺,世子夫人怕是不會同意。」慕青驚訝。

  周嘉樂睨她一眼,無所謂道:「管大伯母同不同意,左右是四妹的事,我顧著自己的就成。」

  話落轉過身,低聲喃道:「這外姓的就是外姓的,祖母再偏心疼她,瓊妹妹也無福消受。她與九王爺私下往來不說,還敢應允親事,這般貪心,是註定不會有好結果。

  表妹,你自個做出的事,非我對不住你,將來可怨不得我壞了你的好事。」

  她的心中,終究有幾分歉意,但很快便被壓了下去。

  她只是爭取自己想要的,瓊妹妹擋了道,如此做無可厚非。

  慕青伴在旁邊,不停說著表姑娘的不是。

  周嘉樂沒有生氣,反覺得悅耳。

  不過這都到了靜頤堂門口,自然得進去一趟。

  她去暖閣尋陸思瓊,屏退左右率先言道:「妹妹,之前我與你說話時重了些,當時並非有意,你我姐妹一場,可別放在心上。」

  周三姑娘最會收攏人心,府中誰與她關係皆好,受人敬戴。

  她的脾性,都只在私下時發洩;早前若非事關龔景凡,她亦不會失控。

  陸思瓊知其非出自真心,然表面的功夫還是要做的,抿笑道:「表姐言重了,不過是幾句誤會。」

  算是給了她面子。

  「你不怪就好。」

  周嘉樂伸手想去握她手,被對方不動神色的避開,她便順勢端起了几上的茶盞,改問道:「對了,祖母怎麼樣?她這幾日總往外院走,今早又守了三哥一清早,身子可有不適?」

  「外祖母無恙,現兒正歇著呢。」

  「這便好。」

  聞者接話,嘆聲又道:「唉,三哥也是命苦,大晚上的竟會去找韓公子。

  這韓公子不知哪招來的殺手,居然讓我們周家人遭罪。現在府裡亂作一團,他倒好,竟然離開沒了蹤影,簡直過分。」

  周嘉樂抱怨起韓邪,試探道:「聽說表妹之前給他看過病,可知對方來歷?」

  陸思瓊自然搖頭,心道原來那位左谷蠡王只是秘密被周家安排到了旁處,連二舅母與三表姐都不知。

  祖母卻毫無遮掩的告訴了自己。

  這是多大的信任?

  她的心中感念。

  「我還以為妹妹你知曉呢。」

  周嘉樂淡笑,意味深長道:「三哥從小待你就不一般,那份情愫大家都看在眼裡。瓊妹妹,我聽說三哥是因為之前韓公子與你園中牽扯才過去的,瞧三哥對你多重視?

  等他醒來,你必要好好謝他。三哥多有含蓄,有些話總藏在心中,你說傻不傻,他不說你怎麼能知曉?」

  陸思瓊但笑不語,她算是聽出三表姐的來意了。

  原是想撮合自己與三表哥。

  看來為了拆她與龔景凡的婚事果真下了重心思,瞧都操心起她以後的歸宿來。

  有這個必要嗎?好似沒了自己,她便就能嫁給龔景凡一樣,如此針對……

  思及龔景凡,不由就想起方才那一幕,事後想想,倒是覺得有意思。

  陸思瓊沒想到平時那般吝嗇表情與言辭的一個人,真較起勁來,是那般幼稚,倒真是開了眼界。

  周嘉樂沒聽到應話,見她凝思,只以為對方是害羞不好接答,柔聲再語:「瓊妹妹,我三哥對你一番情意,你可千萬別辜負了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48:46

第五十二章 秦氏

  周嘉樂說了不少兒時事,皆是堂兄周希禮的各種好,大有陸思瓊若不珍惜便是罪過的意思。

  聞者不予回應,只等對方說夠了自行離去。

  三表哥待她的情誼,她自然明白。

  若說過去是隱晦,那前不久在朝華樓內聽到的對話,便是肯定。

  獨自靜坐,陸思瓊嘆息,只願三表哥早日醒來。

  其他的,她不會多想。

  約莫個把時辰後,大舅母身邊的流朱過來傳話,道世子夫人有請。

  她想起早前舅母對她的冷淡,不由比往日謹慎了些許,不敢怠慢,忙隨婢子到了朝華樓。

  路上問起三表哥病況,知其未有起色,神色漸重。

  出乎意料的,沐恩郡主並未沿承疏遠的態度,如常請她坐後說道:「方才甄家來人,你五姨母聽說你在府上,想你方便的話過去再為甄老夫人把個脈。」

  「方便的。」陸思瓊乖巧應話。

  沐恩郡主聞言便吩咐身邊嬤嬤下去準備。

  她望向下座的外甥女,這個她視若親女的孩子,終究不忍重聲,想明了又道:「你的事我有放在心,只是如今你表哥身子不好,待過陣子才能有時間置辦。

  侯府那邊,你代為解釋下,也莫要讓你母親多生心思。」

  沐恩郡主一眼便看穿了外甥女過府的目的,這話算是給上回婉拒宋氏的一個解釋。

  陸思瓊聽出其關切柔語,忙感恩接話:「舅母放心,我會同家裡說的。現在三表哥昏迷病榻,其他的都不急。」

  只有親密之人,有些話方不說亦能意會。

  常言總道「知女莫若母」,但在沐恩郡主心中,瓊姐兒實則與她閨女無異。

  然正是因為愛之深責之切,凡遇到點事便更為嚴厲。

  「你這回去甄家,見了甄老夫人便早些回來,莫要久留。」

  她說話時似有所顧慮,念著心中心事又忍不住添道:「瓊姐兒,這回你表哥若是能挨過去,等他醒來後穩定些時日,你便與他將有些話挑明說了吧。

  他是個死心眼的孩子,既不知變通又執拗。你對他沒那份心思,就明白的告訴他,省得他總惦記著做些糊塗事出來,最後受這等無妄之災。」

  陸思瓊聞言,便知曉了為何先前舅母會那般待她。

  原來事實果真如三表姐所言,三表哥是因為她才去找的韓邪。

  她抿唇低回道:「舅母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從小就將表哥當親兄長看待的。」

  「我知道。」

  沐恩郡主嘆息,都是她膝下長大的孩子,誰有情誰無意能看不出來?

  她撫著盞壁,語氣無奈:「終究是與你無關,我確不該怪你。」話落不等人接話,話鋒一轉,嚴肅又問:「剛剛在禮哥兒屋裡,九王當眾替你說話。瓊姐兒,我可是他堂姐,他為了你竟也說得出那些話。」

  「舅母,」聽出輕責,陸思瓊起身,垂首欲要解釋,卻又被對方制止。

  沐恩郡主兀自感慨,「你自幼聰慧,樣樣都是頂好的,知書達理端莊大方,有些事想必不用舅母點破,便知可為還是不可為。」

  「舅母放心,我絕不會做出令您失望之事。」

  後者頷首,亦不多言,揮手讓她去與老夫人辭行,準備前往甄府。

  說實話,前不久的那趟甄府之行,對陸思瓊來說並不愉快。

  總覺得秦夫人對她有種莫名的抵觸與厭惡。

  但想著五姨母,便只得應允。

  周老夫人聽說她要去甄家,不知為何表情略顯沉重,只是到底沒有阻攔,只吩咐她如若遇著秦家人,能避則避,切莫衝動逞口舌之快。

  陸思瓊一一道是。

  坐的是榮國公府的馬車,五姨母亦早有安排,一路駛向甄府後院,便有侍婢領了她到老夫人的住處。

  非初次過來,並不陌生。

  然甄夫人還是親自到門口接了她,先是親熱的關懷了幾聲,便避過旁人壓低了嗓音道:「瓊姐兒,秦夫人跟秦大姑娘在裡面,你待會就站在姨母身邊,沒問話不要開口。」

  又是秦夫人?

  陸思瓊面不改色,心中卻是煩膩,她很少對陌生人多生情緒,可卻是打心眼裡不喜歡這位秦夫人。

  還有秦大姑娘?宰相的親妹妹?

  她該是來探視甄老夫人的。

  剛未覺得怎樣,只聽眼前人又道:「想必你有聽說過,這位秦大姑娘素是個厲害人物,秦夫人那般要強的性子,卻對這位小姑言聽計從。哪怕秦夫人是看在秦相的顏面多有忍讓,但誰又不敢小覷秦大姑娘的能耐?

  瓊姐兒,今兒提出讓你來府上把脈的不是秦夫人,恰恰就是這位秦大姑娘。她言辭狀似隨意,但我瞧著是有旁的目的。」

  甄夫人說著又皺眉不解,「怎麼今兒大嫂沒陪你過府?否則也要擋上一擋。」語氣失落。

  陸思瓊聽到這話,暗想著莫不是姨母並不知三表哥遇刺受傷的事,突然意識到那件事事關韓邪,周家連日閉門謝客,更是連太醫都沒請,亦不敢多話。

  「大舅母府中有事,便沒有一同過來。」她如此解釋。

  甄夫人點頭,並未多想,「原是這樣。」說著輕輕拍了她,攜手進屋。

  陸思瓊知曉秦相有位妹妹,被母兄寵溺得如珠如寶,閨名沐詩,已過及笄之年,卻並不認識。

  此時更懂為何對方會說那話。

  秦夫人陪在甄老夫人榻前,母女倆說著話,服侍的人站了滿屋,倒顯得熱鬧融融。

  陸思瓊一出現,旁坐在甄夫人旁邊的女子雙眸微瞠,容顯異色,低低喃道:「像,真像……」

  聲音不大,卻正入了鄰座的秦夫人之耳。

  她在外囂張氣盛,卻對小姑在意非凡,哪怕是在娘家侍疾。亦擔心怠慢了秦沐詩,總留意著她。

  此刻聽到她這二字,忙疑惑的望過去。

  隨著對方視線,最後落在隨甄周氏盈盈進屋的少女身上。

  看清陸思瓊,心中又浮現出上回的恐慌。

  秦夫人趁對方尚未近身,飛速的湊到小姑耳邊,緊張的問她怎麼了。

  秦沐詩本百無聊懶的坐在那,此刻卻全身繃緊,眸中儘是不可思議,並未搭理身旁的人。

  轉眼間,甄周氏就帶著陸思瓊到了床前,行了禮道:「母親,這便是瓊姐兒。」含笑溫聲說完,就讓外甥女請安。

  陸思瓊一一見過。

  並未忽視正炯炯盯著自己的陌生女子,料想對方便是那位秦大姑娘。

  甄老夫人這回精神昂昂,面上露著長者的慈和說了幾句褒獎之話,又讓近侍去取了之前備好的禮物,名為見面禮。

  陸思瓊能感受到她的感激。

  長者賜物,她先是望向姨母,見後者頷首,方接過道謝。

  秦夫人雖不知小姑心思,卻也看不慣眼前少女受盡眾人矚目,不由開口:「陸二姑娘本事了得,這醫術都勝過宮中的御醫,手中還有袁氏秘方。德安侯府調教姑娘的手段可謂非同一般,這往後京中再有疑難雜症,倒是不用麻煩郎中,請了你便好。」

  端的是一臉笑意,話中卻儘是譏諷。

  甄老夫人微微蹙眉,自己閨女這小心思,是還存著上次的荒唐想法?

  在她看來,眼前這眉清目秀又落落大方的女孩,根本就不值得她抵觸,真不知女兒是怎麼想的,竟然對個孩子感到威脅。

  「秦夫人謬讚,思瓊可擔不起您這話。」

  陸思瓊剛想不動聲色的反駁回去,誰知那邊的秦沐詩突然插話,詢問道:「陸家二姑娘,甄夫人,您這位外甥女是德安侯早前原配之女?」

  被問之人有些驚詫,這點秦大姑娘早就知曉,怎的還問?

  然還是回了話。

  「哦,」秦沐詩得到肯定之後,望向陸思瓊的眸光越發狐疑,似含著眸中猜測。

  眾人都望著她。

  可等了頃刻,只見其笑了同秦夫人說:「嫂嫂,這陸二姑娘生得好標緻,我剛一見她就覺得有種莫名親切,真是討喜。」

  她是秦老夫人晚年之女,年紀同秦相相差甚多,實則並未比陸思瓊年長幾歲。

  但這自然而然以長輩口味說出的話,卻總有種道不清的深意。

  秦夫人聽了,更是茫然。

  這位小姑早前之所以跟自己一道來甄家,便是沖著這場面而來,是她想見周家的這位表姑娘。

  秦夫人深知其因,秦沐詩心高氣傲,如此顯赫身份卻至今待字閨中,為的就是等九王選妃。

  清早丈夫回府,兄妹倆在書房交談了好一會,這午後她就提出此行。

  秦夫人雖不知對方是什麼目的,卻也明白九王與榮國公府關係甚好,心中便有所猜忌。

  怎知現兒卻道出這話?

  難道小姑想見陸氏女,不是因為九王?

  她思忖間,站著的少女已經客氣道謝。

  秦沐詩凝視著她,突然站起朝對方走去,上下打量了又道:「真是生了副好模樣。」

  甄夫人左顧右看,牽強笑了接話:「秦大姑娘真是客氣,我這外甥女可受不得你如此讚譽。」她說完又憐愛的側首,驀然微征。

  瓊姐兒的眉眼竟有幾分秦大姑娘的神韻。

  氣氛正僵滯之時,外頭婢子揚聲通傳,道姑姥爺來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48:58

第五十三章 遠離

  陸思瓊曾聽說秦相與岳家關係淺淺,平素往來並不密切。她心中納悶,怎的自己每至甄府,偏生就能遇見。

  秦夫人已迫不及待的起身前迎,親自給夫君打了簾子,竟都不願假於人手。

  她聲音婉約輕柔,美目含情:「相爺怎麼突然來了,早知您有此意,妾身與妹妹便不急著出府了。」

  「嗯。」

  秦相隨口一應,眸光並未掃向妻子,只在觸及親妹時方有所緩和,卻不似往日親近,反多了幾分深沉。

  秦沐詩喚他「哥哥」,後者並未回應。

  秦相覷了眼旁邊靜謐寧和的少女,心緒不復初回的起伏波動,視線轉瞬別過,改同甄老夫人請安問好,「岳母身體抱恙,小婿今日才來探望,還請莫要見怪。」

  甄老夫人忙笑著說免禮,欣慰回道:「你公事繁忙,抽不得身,無妨無妨。」

  秦夫人笑盈盈的走到丈夫身邊,收斂了氣焰稜角,整個人端的是得體大方。

  甄夫人吩咐婢子上茶,一瞬間滿屋的人都圍著秦相打轉,連婆子侍婢都凝神屏息,生怕犯錯。

  秦相坐定,端著茶盞送至唇邊,沒有飲用,突然似笑非笑的看向秦沐詩。

  後者就站在秦夫人邊上,當下解說般開口:「聽說甄老夫人病了,嫂嫂要過來探視,我想著身為晚輩未盡關切自該隨同,沒事先告知哥哥是我的疏忽。」

  聞言,秦夫人面色驚詫。

  小姑是自行提出要來甄家的,現兒怎推到了她頭上?

  亦是到此刻方明白,原來丈夫早前並不知她們此行。

  秦夫人雖出身高貴,亦為正妻,然在秦相面前卻甚卑微,毫無人前的底氣威嚴。

  她尤恐惹惱丈夫,又怕得罪婆婆與小姑,在秦家過得可謂戰戰兢兢。

  就是現在,也不敢替自己辯駁。

  秦相聽了妹子的話,又睨了眼妻子,冷漠無情,偏生這無瀾的目光更叫人心慌。

  秦夫人終究沒能忍住,開口輕道:「老爺,是妾身掛念母親,方喚了妹妹出府。」小心翼翼的語氣,倒像是交代。

  秦相執著杯蓋撥弄茶中的葉片,熱氣氤氳飄浮,朦朧了他的表情。

  陸思瓊站在姨母身旁,總覺得怪異,這秦家夫婦、兄妹間,怎麼都瞧著不似表面和諧。

  秦相抿了茶,隨手搭在几上。

  側首,他開始詢問甄老夫人的身子及近來狀況,一副賢婿的孝順,聲音溫溫和和,很平易近人。

  甄老夫人身子轉好,按時服藥後日益康復,滿是感激的說道:「真是多虧了陸二姑娘,今兒還特地來給我把脈。」

  陸思瓊福身,謙虛的回話「不敢當」。

  秦相似乎這才留意到她,薄唇微起:「陸二姑娘。」

  只四個字,卻像是在舌尖上繞了許久,出口時顯得意味深長。

  甄家老夫人不由目光微深,仔細探量起女婿容色,未見異常。

  陸思瓊被喚名,自得往前兩步,欠身行禮。

  上回見面匆匆,秦相只問了她一句陸氏女,並不多言。

  「你年紀輕輕,醫經倒是通透,連這太醫們束手無策的病症都能治好。」秦相目光如炬,語調微重:「不知可有經人指點?」

  「相爺謬讚,小女只是略懂醫術,又巧得靈丹配方,正對老夫人之症。」

  她說完側身,望向榻前添道:「老夫人鴻福高照,自能逢凶化吉,安然康健。」

  幾句話說得甄老夫人眉眼開懷,直說這姑娘嘴甜懂事。

  甄夫人伴在外甥女身邊,見狀不由欣喜,然想著早前娘家大嫂的叮囑,言道:「母親,讓瓊姐兒再給您把個脈吧,也好讓媳婦安心。」

  聞者點頭,伸出胳膊;陸思瓊上前。

  活絡效靈丹是治氣血凝滯的良藥,對甄老夫人的病格外有效,筋脈疼痛之感緩解不少,脈象亦不似從前。

  她又開了調血養氣的方子,減輕劑量,讓甄老夫人好好調養。

  甄家信得過她,秦夫人因丈夫在場,哪怕心中不如意亦沒有惡語相向,甄夫人便交給親信吩咐其依方抓藥。

  隨後,她便提出要帶外甥女回自己院落的話。

  「這就要走了?」

  率先開口的竟是秦大姑娘,她笑顏以待:「我初見陸姑娘,只覺得一見如故,甄夫人這麼快將人藏起來,莫不是還擔心我們欺了她?」語調玩笑。

  「秦姑娘這說的哪裡話?不過是我這外甥女生性內向,又嘴拙不會說話,怕在這冒犯了您與相爺。」甄夫人從善如流。

  陸思瓊順勢立到對方身後,眾人只見她一副對姨母十分依賴的模樣。

  甄家老夫人對她頗有好感,見狀擺手應道:「陸姑娘來府上是貴客,你千萬好生招待,讓家裡的姐兒來陪陪她,年輕姑娘們處在一塊兒總不會無趣。」

  甄夫人一一道是,隨後領著陸思瓊離去。

  「瓊姐兒,你大舅母有交代我讓你遠離秦家人,今兒姨母也猜不透這秦大姑娘的目的。」

  至院外,甄周氏鬆開掌中小手,語重心長道:「秦大姑娘與我們府裡並無往來,今兒隨秦夫人過來還真是頭一遭。她剛待你那般熱情,姨母這心裡總覺得不安,像是有什麼要發生似的。」

  她說話時緊皺眉頭,想到外甥女前腳剛到,秦相便隨後而至,更覺得事有蹊蹺。

  不敢耽擱,甄周氏壓低了嗓音又語:「瓊姐兒,我讓人送你回國公府吧。」

  話落恐對方多心,再解釋道:「不是姨母不留你,只是秦家……」頓了頓,在眼前人好奇的目光中繼續:「秦相身居高位,為人處事可謂凌厲風行,我們甄府是無法避免,可你能不打交道就還是保持些距離吧。」

  這番話說得意味深長,陸思瓊聽了不由心中一震。

  聯想到二姑父在證據鑿鑿的情況下還能安然無恙,徒然就對秦相的作風起了懷疑。

  怪不得,周府與相府往來平平,原來這秦氏是不能深交的。

  眼前人替她著想,陸思瓊自不會拂她好意,頷首道:「嗯,我聽姨母安排。」

  內室裡,待二人離開,秦相便從位上站起身來。

  他瞧了眼親妹,示意對方隨自己出去。

  剛至無人處,秦沐詩便被兄長一聲叱喝:「胡鬧!你怎麼能唬著你嫂子去把陸家姑娘弄來,見到了又如何,清早我交代你的話都忘了?」

  「哥,你別動氣,我就是想瞧瞧這位讓九王另眼相待的人是何模樣。」

  秦沐詩軟聲撒嬌,根本不懼眼前人,湊近了反問:「哥哥,你是不是也覺得她長得像一個人?」

  「什麼像一個人?」秦相冷著臉。

  秦沐詩徑自接話:「怪不得那次大嫂和你從甄家回去後,連著好幾日心情的都不好,敢情是見了這位陸姑娘。

  哥,陸二姑娘的生母周氏是蕙寧公主的表妹,容貌上有三五分肖像,可更像的,卻是當年和親突厥的隆昌公主,是不是?」

  最後幾字她重聲說完,明顯留意到自家兄長眸中殺意一閃而過。

  秦相語氣頗沉,「亂猜忌這些做什麼?隆昌公主出嫁時你才多大?」

  「沒見過真人,難道還沒瞧過……」

  話沒說完,只見身前人驀然轉身,秦沐詩識相的馬上轉開話題,好言道:「我不是故意說隆昌公主的事,只是現在終於明白九王為何會對她另眼相待。

  九王幼年同隆昌公主感情甚好,依戀的不是太后娘娘而是這位皇姐,聽說故賢王妃便是因神似隆昌公主方被九王選中。陸家二姑娘說到底還是因為生了副好容貌,九王思姐心切,將她做了替身,實則並非喜歡。」

  「這些想法,你是何時有的?」

  秦相不喜談這些,然還是包容了親妹,只語氣仍是肅冷:「你想要做九王妃,我自然會替你安排,私下裡來見個小姑娘作甚?甄氏對你言聽計從,若不是你唆使,她能突然想到來這?」

  提起髮妻,滿滿的都是厭惡。

  「我就是想見見,難道哥哥過來,不也是如此?」秦沐詩歪過腦袋,仔細留意對方神色。

  秦相盱衡厲色,「你簡直放肆!」

  「好嘛,我不說就是。」

  秦沐詩淺笑,似因確定了九王感情而分外開懷。

  眼見身前兄長不悅,她柔聲關切的勸道:「哥,你恨當年甄家逼你娶了嫂嫂,但這些年來她待你也算盡心盡力,何必還總計較著過去?

  再說,你就是不為她想,也要替秦家著想。家裡只有一個瓏姐兒,你納的那幾房妾侍也從無所出,娘焦急之心,你又不是不知。」

  「我屋裡的事,何時要你來過問了?」

  秦相仍繃著臉,瞪了眼妹子抬腳就準備離開甄府。

  秦沐詩見了,亦不敢阻攔,只得折回甄老夫人院落。

  進了院子,發覺廊下侍婢皆被打發了去,至門邊隱約能聽到裡間對話。

  「娘,您剛難道沒發現相爺看陸家那丫頭的眼神不對?還有我小姑,跟我過府居然都沒事先告知老爺,您說她為何要見那丫頭,指不準就幫著相人來了!」

  是大嫂秦甄氏的聲音。

  秦沐詩聞言冷笑,相人?

  這麼愚蠢多疑,怪不得大哥十年來都不待見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49:09

第五十四章 姐妹

  回到榮國公府,陸思瓊去朝華樓尋大舅母時方聽聞三表哥已醒的消息。

  復又匆匆趕去。

  沐恩郡主守在床前,親自舀了羹湯在餵周希禮。

  瞧她進來,隨口就道:「甄老夫人無事吧?你姨母倒是沒留你,這般早就回來了。」

  「甄老夫人病情減緩,未有異常,秦相夫婦同秦大姑娘在甄府,姨母便讓我先回來了。」

  聞言,沐恩郡主執著青花瓷勺的動作一滯,轉首凝眸:「秦相也在?」

  「嗯,本是秦夫人與秦大姑娘在那,秦相是之後到的。」陸思瓊如實作答。

  周希禮單衣靠在床頭,面色蒼白,視線則不時朝不遠處的少女瞅去。

  沐恩郡主察覺,擱下湯碗,接過婢子手中的帕子替兒子拭了嘴角,隨後開口:「禮哥兒你剛醒來,還是多多歇息,娘就在外邊,有事讓丫頭來喚我。」

  話落起身,又同陸思瓊道:「你表哥需要靜養,我們外頭說話。」

  陸思瓊乖巧頷首。

  沐恩郡主不願親子與外甥女過多接觸,是刻意避過,等到了外間,方繼續之前的話題。

  她容色嚴峻,「甄家來人請你,怎的沒告訴我秦家人也在府裡?」鎖著眉頭略有不悅。

  陸思瓊費解詢問:「五姨母說,是您關照她讓我盡量避著秦家人的?」

  「不單是你,就是咱們周家,與相府也從不深交。」

  沐恩郡主板著臉,語氣頗有幾分銳利,「只因兩府同朝為官,有時候難免應酬,故才有幾分交情罷了。」

  「嗯,我以後會注意的。」

  聽到應話,沐恩郡主再道:「何況,袁家的事,想來你外祖母也同你說過。

  瓊姐兒,近來有人在查早年失蹤的那位袁醫女下落,還查到了我們國公府,這事多半是秦相之命。」

  「秦相?」

  提及妙仁師姑,陸思瓊浮想揣摩:「相爺識得師姑?」

  「秦相年少時是皇子伴讀,袁醫女又長居內宮,你說他們認不認得?」

  聽到這話,陸思瓊聯想二人年紀,莫名的心中微頓。

  她尚思忖著,沐恩郡主又問:「對了,你剛說秦大姑娘也在甄家?」

  「是,她同秦夫人一起。」

  陸思瓊將在甄府的發生的事道了一遍。

  沐恩郡主未語,撫了撫額頭頗是愁苦,終是嘆息,無可奈何般道:「你以後還是莫要再去甄府了。」

  陸思瓊不明所以,然大舅母好不容易才恢復了以往的態度,並不敢問太多。

  她很珍惜與對方的感情。

  二人接著又說了幾句其他,四姑娘周嘉靈便跑了進來。

  她見過母親,就去拽陸思瓊,「瓊妹妹,你跟我走,我有事要和你說。」

  沐恩郡主見她倆要好,沒有阻攔,心中惦念最深的還是親子,也就由得人去。

  「姐姐,什麼事?」

  眼前人性子火燎,平時急沖沖慣了,陸思瓊待等到了院外,方停下步子問話。

  周嘉靈沒帶侍婢,鬆了對方的手張口就問:「你是不是早識得那位韓公子?他喜歡你對不對?」

  「姐姐聽誰說的?」陸思瓊大愕。

  周嘉靈負氣,「哼,枉我將你當好姐妹,你卻瞞著我。我就納悶三哥那麼晚能有什麼事要去廂院的,原來是因為韓公子傾慕你。瓊妹妹,你上回騙我,還說沒什麼?」

  「姐姐,你聽我說。」

  陸思瓊心急,伸手剛觸及袖口,便見對方側身避過。

  她只得解釋:「我與姐姐一同長大,這些年來有什麼事是瞞過姐姐的?那位韓公子來自塞外,便是外祖母外祖父亦不過初回相見,我又何來的早有相識?

  三表哥在韓公子院裡受傷,原因是何我也是剛聽三表姐說的,」

  話及此,驀然反問:「三表姐找過你了,是不是?」

  周嘉靈背對著她點頭,緊隨而道:「是不是三姐不說,你就要一直瞞著我?」

  陸思瓊是知曉眼前人中意韓邪的,若早前坦白自然就會有損姐妹情分,她就擔心對方因此而疏遠自己。

  何況,如今她已知呼韓邪乃突厥的左谷蠡王,便更知四表姐的這份情愫難有善終。

  周嘉靈問完沒有聽到答話,又回身追問:「你還真是這樣想的?」

  「我知姐姐心思,所以才沒有告訴你。」

  陸思瓊坦言:「姐姐,你要知曉,那位韓公子遲早是要離開的,我們沒必要因個外人而生分。」

  「這我當然明白。」

  周嘉靈應了,紅著臉低聲再問:「你怎麼知道的?」

  「姐姐不怪我?」

  陸思瓊見話都挑明了,眼前人還肯站在原地與她言語,不由心喜。

  「誰說沒怪你?我都生氣了,」

  周嘉靈轉身不看她,表情說話卻很激動:「剛剛三姐姐去找我,跟我說韓公子傾慕你的事,我全然不知,跟著傻子似的由她說。

  你若早些時候跟我說,我也不至於在她跟前短了臉,瓊妹妹,我還以為你不會對我有秘密的。」

  她委屈嗔怨:「你了解我,我也從不擔心你看穿我的心思。可妹妹你若以為我為了那誰就會跟你反目,著實是多想。

  我與他才見過幾回,什麼交情都沒有,但和你可是從小一同長大的,我們是姐妹,一起發生過那麼多事,難道誰輕誰重我還分不清?

  我就是氣你,心中藏了事不跟我說,使得三姐有機會來挑撥,說若非是你,我三哥如今也不會重傷在榻。」

  「姐姐,」陸思瓊聽得慚愧,暗道自己杞人憂天,眼前人性子雖大大咧咧,但心思清晰,從不糊塗。

  這今兒若換做旁人,聽到心屬之人傾慕別人,只怕生氣都來不及,哪還會有理智分辨其他。

  可想起周嘉樂,她到底心寒,「三表姐竟找你說這些。」

  「是啊,你不就是在景凡表哥說親嗎?她便這般不待見你,是想著法不讓你好過。」

  周嘉樂語氣低諷,「都是姐妹,何必呢?」

  「好姐姐,你是這樣想,但人總歸有點私心,三表姐的想法你我又不是不知,罷了。」

  陸思瓊珍惜該珍惜的,歉意的望向眼前人,道:「這事是我不對,好在姐姐沒有誤會,往後定再不如此。」

  「你知錯便好,我難道是那等膚淺之人?」

  周嘉靈佯裝生氣,「且不說這些感情是非,便是韓公子真傾慕你,又與你何干?我可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生你的氣做什麼?」

  聞者自說她好話,哄得對方笑顏逐開。

  陸思瓊本是為婚事過府,並不小住久留,去靜頤堂同外祖母告辭後,便由四表姐送到門口。

  「再過七日便是你的生辰,禮物我已準備好,等過些時日咱們再會。」

  站在馬車前,周嘉靈說完這話,又湊前低語:「今兒景凡表哥也來府上,我聽說你們在祖母屋裡見過了,妹妹好事將近,可是大喜了。」

  戲謔的語氣,卻是真心替她高興。

  陸思瓊耳根子一紅,想到龔景凡離去時說的話,面色倒有些沉重。

  周嘉靈見其異色,不由驚問:「怎麼了?」

  門前許多人,陸思瓊沒有細說,只簡潔的答道:「親事怕沒這麼順利,許是難成。」

  周嘉靈最受不了一知半解,自己率先上了馬車,於車廂前彎著腰就道:「妹妹上來,我送你回侯府。」

  是想在路上交談。

  陸思瓊跟著上去,進車廂遲疑道:「這豈不麻煩?舅母都不知你出門。」

  「我讓丫頭去傳個話就成,再說是你府上,她不會怪罪的。」

  周嘉靈豪爽不羈,待對方並坐於旁,對外吩咐了幾句便命車夫起路。

  「到底怎麼回事,是你不願意?」

  周嘉靈興緻昂昂,「瓊妹妹,你要再敢瞞我,我往後可就真不理你了。」

  「不瞞你。」陸思瓊淡笑,將同龔景凡的對話說與了她聽。

  「我說是什麼事呢?景凡表哥也怪小氣的,跟咱們姑娘家較勁,忒的幼稚!」

  周嘉靈抱怨著,又寬慰道:「他的性子總喜怒無常,就是我去蕙寧公主府見著他時,對我也難有好臉色。不過妹妹,景凡表哥平時寡言,偏生今兒願意同你多談,想來對你是與旁人不同的。

  再說,你自個都問了他意見,表哥說沒有拒絕親事,那便是同意娶你。我瞧他是因為太好面子,擔心被你嘲笑才說不定親的那種話,回去哪裡還記得?」

  她生性闊達,什麼大事到她眼中都成了不值一提。

  陸思瓊有時就羨慕她的樂觀,笑了笑回道:「順其自然吧,他若不願意,我也不是就非嫁他不可的。」

  勉強來的,未免就有好結果。

  她亦是個驕傲的,如果人家不願,何必相逼?

  「也是,其實我都不懂為何要這麼早給你定親。如此倉促,若是定得不妥,往後豈不誤了你?」

  周嘉靈道出心中疑慮,「妹妹你這般好,許給景凡表哥,就他那性子,定是都不知冷熱的,我還替你委屈呢。不過好在有蕙寧公主,又是祖母安排,定是真心為你好。

  至於我三哥,我雖是他親妹,但哥哥這些年來連心意都不敢表明,平時處處就只聽娘安排,倒不見得就有景凡表哥合適。」

  陸思瓊見她一副老成語氣,明明同自己差不多年紀,卻非要分析個透徹,到最後都自相矛盾口無倫次了,不由笑出聲來。

  「你這一會龔二爺不好,一會又他很好,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你別打岔,」周嘉靈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不過還是努嘴堅持道:「姐姐我這是為你操心,還不領情,真是沒良心。」

  廂內笑語不斷,陸思瓊早前的煩惱一掃而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49:21

第五十五章 天倫

  陸思瓊是遵祖母之意前去的榮國公府,陸老夫人早早就命人留意著門房,她這馬車剛抵,便有人請她去靜安堂。

  周嘉靈跟到陸家,又因驚動了人,自然得隨著進府向長者請安。

  二夫人孫氏、四夫人楚氏皆在內堂,陸老夫人瞧見盈盈走在孫女旁邊的少女,含笑就道:「瓊姐兒,你周家姐姐要過府,怎麼之前沒往府裡報個信兒?」

  陸思瓊尚未回答,周嘉靈便先行接了話:「老夫人客氣了,我本是不捨妹妹送她回來,沒想著驚動您老人家,這不請自來,還請別見怪的好。」

  四夫人楚氏最會看老夫人眼色,起身過去即道:「周姑娘這是說的哪裡話,你同我們家瓊姐兒那是頂好的姐妹情分。這裡是瓊姐兒的家,你過來難道還要與旁人般客套不成?」

  「見過四夫人。」

  周嘉靈微微福身,含著笑回道:「您既這般說,那我也不拘著。德安侯府我過去亦是常來,您與老夫人現叫我莫要客套,那也請您別太多禮,否則我這做晚輩的可受不住,往後就不敢再來串門瞧我瓊妹妹了。」

  她說完又朝安靜坐在旁邊的孫氏行禮,「二夫人好。」

  楚氏只待對方站定之後,方拉了她的手繼續:「我們自然是不拿你當外人的,你既是瓊姐兒的姐姐,就莫要再生分,隨她一道喊我聲嬸母吧。」

  周嘉靈莞爾,微笑著沒有接話。

  陸老夫人瞧著,不由出言打斷兒媳的熱情,「周姑娘請坐,你和我家瓊姐兒感情要好,此次過府倒不如住上幾日。」

  「老夫人盛情,我本不該退卻,只是近來我兄長身體微恙,我便是在外面也寢食難安,還是等過些日子我再來陪瓊妹妹,到時候老夫人別嫌我叨擾就成。」

  周嘉靈婉拒,隨後從楚氏掌中將手抽出,對身旁人柔聲說道:「妹妹既已歸府,天色不早,我便先回去了。」

  「這麼快就要走?」

  楚氏驚訝,「周姑娘不如等用了晚膳再離開?」

  陸思瓊聞言回道:「嬸母,表姐隻身出府,走前尚未請示舅母,她若回去的晚了,家裡自要掛心。」

  「既然這樣,就不留周姑娘了。」
  
  陸老夫人睨了眼楚氏,喚俞媽媽安排車駕,又對陸思瓊吩咐道:「瓊姐兒,送送你表姐。」

  「是。」

  兩人到了院外,緩步並行,陸思瓊打趣道:「瞧這送來送去的,旁人看著還以為你我如何難捨難分呢。」

  「本來就是不捨,難道妹妹捨得我?」

  周嘉靈歡樂,笑過之後目露惋惜,「唉,你若是我親妹妹,咱們終日在一塊兒才好呢。」

  往前行了幾步,迎面遇上堂弟陸思和堂妹陸思瑜。

  二人見禮,招呼道:「二姐。」

  陸思瓊點頭,側首與表姐介紹。

  周嘉靈過去雖沒少來侯府,但常常是身在嬌園並不外出,同陸家之人實則陌生的很。

  除了長房,好些人在她看來雖說眼熟,可真要說起來,卻分不清誰是誰。

  她微微開口,喊了聲「大少爺」與「三姑娘」。

  陸思同陸思瑜皆是二夫人孫氏所出,乃雙生兄妹,容顏有七八分相似,感情素來要好,平時去靜安堂晨昏定省亦是同進同出。

  此行相遇,陸思瑜上前親熱道:「之前聽說二姐不在府裡,原是去了周家。」隨後側首,又福了福身,有禮的喚道:「周姐姐好。」

  陸思跟做作揖。

  陸思瓊急著送表姐出府,只彼此寒暄了幾句便別過,提步遠去。

  陸思兄妹卻停在原地。

  「這時辰,周家姑娘怎麼來了府上?」

  陸思瑜自語納悶,旁邊人則碰了她詢道:「妹妹,這是周家的幾姑娘?」

  「能隨二姐來府裡的,自然只有國公府長房的姑娘。周大姑娘已是太子妃,那便是沐恩郡主的幼女四姑娘了。」

  其實她是記得周嘉靈的,只是覷著同胞兄長那隨之飄遠的眼神,刻意強調了這點。

  見其還沒將視線收回,復提醒道:「她身份貴重,可是周家的掌上明珠,哥哥你別多想了。」

  「我多想什麼?不過就隨口一問。」

  陸思知親妹思維敏感,頗不自在的轉身言道:「走吧,咱們還要去給祖母請安。」

  陸思瑜應聲。

  前行了段,趁著親妹不注意,陸思再次轉身,目露留戀。

  陸思瓊將四表姐送上了馬車,待她再回到靜安堂時,正遇著二嬸帶著兒女離去;

  四嬸隨後走出,兩人門口相遇之時,楚氏意味深長的沖她笑了笑。

  陸老夫人等了一日,見著來人便喚她近前,急問道:「瓊姐兒,你大舅母怎麼說?」

  「回祖母話,周府裡最近事忙,舅母抽不得身,那事還得過陣子再議。」陸思瓊恭敬作答。

  聞者不滿,蹙眉反問:「事忙抽不得身?果真是這樣?」

  該不是悔了吧?

  「確實是這樣,我表哥犯疾,舅母終日都在床前照顧。」

  老夫人似信非信,卻知不好在追問下去,繼而只說道:「瓊姐兒,莫看祖母焦急,著實這事關係到你的終身。我正是因為心疼你,才想要將親事早日定下,生怕夜長夢多。

  畢竟,蕙寧公主府的公子可是百里挑一,你能有這樣的歸宿,不說是我,便是你幾位嬸母,也都替你高興。」

  「孫女明白的。」

  「嗯,你知曉就好。」

  老夫人輕輕點頭,「我剛還與你兩位嬸母說起,本想著就在你生辰時將婚事定下,咱們府中可是許久沒有喜事了。

  現如今你舅母既還未告知蕙寧公主咱們家的意思,那這事想來就只能拖些時日了。」

  「祖母,不急的。」

  雖然在路上被表姐勸過,但陸思瓊總覺得以龔景凡的脾性,回去後真同蕙寧公主將這門親事鬧沒掉的可能性極大。

  而眼前人如此寄予期望,她都有些不好開口。

  她方十三,本就不著急終身。

  是外祖母為了某不知名的原因方有此決定。

  想起這個,便聯想到韓邪那些煩心事,她壓壓思緒,不去琢磨。

  「女兒家的歸宿怎能不急?眼下有這樣好的選擇,瓊姐兒你要珍惜才是。」

  陸老夫人望著孫女,心覺得她被周家人寵得有些不識相,這樣好的婚事不牢牢抓緊還如此不緊不慢的,她真當京城裡能有幾人如龔家二爺那等身份的?

  莫不是,她覺得往後榮國公府還能替她尋個更好的?

  這能將龔二爺比下的,也就屬皇室宗親了。

  她看向陸思瓊的眼神,驀然就微變,心道對方難道是有這心思?

  陸思瓊聽了對方這話,倒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祖母的意思其實無錯,但總讓她覺得對方這般焦心,頗有些想急於攀上龔家的意味。

  閉了閉眼,突然很想知曉,對於這門親事,祖母可有真心替她斟酌過。

  稍頓之後,她只能應是。

  老夫人興緻缺缺,又得不到自己想聽的回話,沒多會就讓她退下,還免去了晚間的定省。

  自上回二姑姑與祖母鬧得不愉快後,陸思瓊明顯感覺到,祖母是責怪她的,只是面上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胡家攀上相府後,已好些時日沒有登門。

  祖母私下念叨了敏表妹好幾回,可姑父的事,侯府沒有盡上力,二姑姑至今還氣著,又因有秦相庇護胡家得以平安,哪還有再過府的理由?

  大有種此後不再往來的意味。

  陸思瓊雖知祖母思女之心,可並不認為自己就當得這個和事老。

  她不可能去與二姑姑道歉。

  晚膳之後,陸思瓊到錦華堂,適逢玨哥兒同瑤姐兒都在那。

  明燭之下,母子三人一同用膳,氣氛甚好。

  宋氏看見她,擱下碗筷,柔聲道:「瓊姐兒來了,可用過晚飯?宋媽媽,再添副碗筷。」

  她吩咐左右,含笑再道:「玨哥兒身子大好後,整個人也精神,剛與你七妹妹在這玩鬧了許久,耽擱到現在才肯用飯。」話落,又讓子女上前問好。

  瑤姐兒是慣依賴陸思瓊的,早由婢子服侍著下了桌,小跑過去便糯糯的喊著姐姐。

  陸思玨年長幾歲,通了事故,過去本與這位嫡姐並無情感,然因上回纏綿病榻之時的照顧,心中總帶著感激。

  他沒有同幼妹般纏住對方,卻由衷的喚了「二姐」,目光較過去親近不少。

  陸思瓊如常的回喚了聲,復同宋氏道:「母親不必麻煩,女兒是用了晚膳再過來的。來得不巧,倒是打擾你們了。」

  「都是一家人,說這話做什麼?」

  宋氏面露慈愛,堅持添了碗筷,和聲道:「既已用過飯,那喝碗銀耳羹吧。瑤姐兒這喜好隨你,每日必要喝,哪日沒有,得鬧上許久。」

  她笑顏說著,請陸思瓊入座。

  宋媽媽已布好碗碟,上前道:「二姑娘請。」

  陸思瓊盛情難卻,坐了下來,瑤姐兒纏著非與她並坐,宋氏只得讓丫鬟們都跟著服侍。

  銀耳羹味甜香濃,入喉潤滑,陸思瓊用了大半碗。

  膳畢,宋氏又道:「你父親平日總忙碌著,鮮少在內院用飯,你得空的時候多來院子裡坐坐,陪我用頓飯也是好的。」

  暖光之下,她顯得慈眉善目。

  陸思瓊不知覺得就點頭道好,宋氏先是微征,既而笑意更濃。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49:32

第五十六章 矯情

  陸思瑾來向嫡母請安之時,便瞧見眼前這幕,忍住心中的那份酸意,她提步入內。

  往日錦華堂裡用膳,她亦曾來布菜,卻還真沒見過二姐這般和顏融洽的陪伴。

  剛一眼望來,還真有些母慈女孝的感覺。

  然這又怎麼可能?

  二姐心氣那般高,能瞧得上嫡母的出身?

  她心中譏誚,面色卻紋絲不改,上前福了身喚道:「母親,二姐。」

  「瑾姐兒來了?」

  宋氏早已放下木筷,席上只瑤姐兒尚把著羹勺。

  她孩兒心性,不要婢子服侍,非鬧著自己食用,這要吃不吃的勁兒上來,讓人苦笑不得。

  玨哥兒起身,淡淡的喊了聲「四姐」。

  陸思瓊亦沖她頷首,又讓身邊的瑤姐兒打招呼。

  後者專註的正用勺子攪了羹湯玩,腦袋都沒抬一下,只悶聲悶氣的喊了聲「姐姐」。

  陸思瑾自然不會露出不悅,恭敬的站到宋氏身旁,尋了話開口:「母親這兒真是熱鬧,早前女兒聽說二姐姐去了榮國公府,倒是沒聽說回來的信兒,不成想已經在這了。

  女兒來得遲,還請您莫要見怪。」

  自王姨娘被送去莊子後,四姑娘渾然跟沒事人般,一應如常,教人看不出半分傷心。

  宋氏不喜王氏,對這位庶女自更無好感,平素便是疏冷不近的態度,眼下亦不過是明面功夫。

  不過小問了幾句,便打發對方離開。

  陸思瑾立在屋中,沒有如常乖巧的福身告退,卻似是有些尷尬僵硬,抿著下唇無措怯懦,又委屈不已。

  「可是有事?」宋氏開口。

  聞者搖頭。

  宋氏便微微蹙起了眉頭,目露不解。

  陸思瑾雙手垂在身前,緊著帕子,如漆的眸瞳轉了轉,最後垂下秀頸,卻是欠了欠身,「女兒告退。」

  餘光則不由朝嫡母身邊的人瞅去。

  陸思瓊凝了凝神,跟著起身告辭,「時辰不早,母親早些就寢,女兒告退。」

  宋氏征征然的頷首,見她們姐妹相繼離去,不由納悶:「今兒這是怎麼了?瑾姐兒這扭捏的,倒是把瓊姐兒引出去了。」

  紅箋就立在她身旁,本是幫著在服侍瑤姐兒,聞言思忖了接道:「許是四姑娘尋二姑娘有事,不過奴婢瞧著,四姑娘最近也確實跟過去不大一樣了,好似在夫人您這邊都不怎麼說話的樣子。」

  「王姨娘被送出去,對她終究是有影響的。」

  宋氏只當庶女是因為王氏的離去而抑鬱寡言,並不作多想。

  說到底,她亦是個明白之人,誰該重視誰可輕視,心中跟明鏡似的。

  每個人精力有限,她既要照顧一雙兒女,又要照料府中之事,早已分身無暇。

  瓊姐兒是原配嫡女,她再忙抽身顧暇都是應當,但一個作風不正的姨娘所生的女兒,有什麼好緊張的?

  「只不過瓊姐兒跟她打交道……」感慨著頓了頓,復添道:「終歸是不妥。」

  紅箋以為主子只是重嫡輕庶,暗想著不喜兩位姑娘太過密切也是人之常情,便沒有接話。

  陸思瓊到了院外,只見庶妹身影早已遠去。

  她這是打了眼色又不等自己?竟有些不明白對方心理了。

  「姑娘,四姑娘這是怎麼了?」竹昔在旁低問。

  剛在屋裡,陸思瑾的目光何其直接,顯然是欲言又止,最後意味深長的睨向她,現在卻又跟沒事人般蒙頭走路。

  「我們回嬌園。」

  陸思瓊直接改道,徑自朝自己的院落而去。

  莫不是以為要她追上去?

  簡直天真。

  王姨娘偷竊娘親體己這事,她沒怪罪,只當不知情已是寬厚。

  作為感情不深的姐妹,陸思瓊自認為不曾虧待過這位庶妹,往日從外祖家回來,或是得了宮內的什麼賞賜,送去各院時,何曾少過她?

  現在卻來跟自己擺臉色,難道還要去哄著她不成?

  一行人兀自遠去。

  那邊陸思瑾故意放緩腳步,卻遲遲不聞後面動靜,待到後來一步都分做兩三步走時,還沒見嫡姐追上來,不由就停了下來。

  她頓在原地,裝作不經意的為旁邊花叢逗留。腦袋微微側過,釵上流蘇傾落,月光下劃出一道銀光,與侍婢手中的燈燭交映。

  她的餘光望向自己身後,只見通幽的小徑上除了她們,並無他人。

  陸思瑾瞬時就站直了身腰,瞠目道:「二姐她還沒出來嗎?」

  「怎麼會?」

  旁邊聽雪亦是驚詫:「奴婢明明在外面聽了二姑娘向夫人告辭的聲音才走的,她沒在這兒,難道是去靜安堂了?」

  「不可能,二姐今天剛回府就去見過祖母了。」

  陸思瑾話落,恍然道:「她定是回院子去了,還特地走了別的路,這是特意避過我嗎?」

  手摘了旁邊花葉就一點點掐碎,懊惱道:「做什麼不想見我?我姨娘被她那些個死物連累去了莊上,我還沒生氣,她倒是較真了。」

  聽雪左右瞅了瞅,輕聲道:「那姑娘,您還找她嗎?」

  「找,為什麼不找?」

  陸思瑾倒是個能想通的,不滿過後,折身返回走向另外條通向嬌園的遠路,循著嫡姐的步伐往前。

  「她不想見我,我還非見她呢。」

  聽雪見她急急忙忙的,提著燈籠小跑著跟上去就勸:「姑娘您慢些,這既是去二姑娘院子,您還怕她不在嗎?天黑仔細腳下,別摔著了。」

  前面的人聞言,便緩下了步子,卻因心中堵著氣,臉色仍是僵硬著。只在對上親近人時,微微怒道:「聽雪,你說為什麼都是姐妹,他們偏得排擠著我?

  姨娘不在府裡,她們有哪個是憐惜心疼我的,我不表現出去,還真都當我是硬心腸沒感覺的嗎?」

  「姑娘,您怎麼又想這個?」

  嫡庶有別,夫人在意二姑娘,四少爺、七姑娘愛與她相處,本就是命。

  何況姨娘之前做的那幾件事,還能指望二姑娘好好待自家主子嗎?怎麼就非得鑽牛角,如此為難的不還是自個?

  「我就是想,她們若能摒棄過去,好好待我,我也就不必猶豫那事了。」

  陸思瑾咬著唇畔,直直的望向前方:「我今兒再去找二姐一回,她若能待我好些,我自還向著侯府,否則他日有什麼對不住的,也怨不得我。」

  聽雪暗驚,可心中又矛盾,想勸什麼但張了口也沒說出來,最後只道:「姑娘,您還是謹慎些好。

  二姑娘,不說是她,就是夫人,平時待咱們院子也沒什麼虧待的。」

  「沒虧待,那我姨娘的事怎麼說?」

  提起生母,她就怨恨,「姨娘這輩子都是為了我,走的時候還惦念著我,我若不能為她做些什麼,豈不是枉為人女?

  左右我是不會去求二姐,向她求饒的。這回就當是我給她的最後一個機會,這份姐妹情還要不要,全在看她。否則,她當她的明珠,我也自有法子謀我自己的未來!」

  本著這樣的心思,陸思瑾到了嬌園。

  夜晚的嬌園,燈如明晝,花香瀰漫,夜色不擋風景色。

  聽到寶笙同傳,陸思瓊一愣。

  這是跟過來了?

  她心中好笑,四妹妹還真有趣,在母親屋裡明擺著是有話要說,可自己真隨她出了門卻又不等她,佯作無事般一直往前。

  現兒沒見到自己,卻又特地登門。

  這副彆扭的心態,是跟她拿喬呢?

  竹昔快嘴,開口就問:「姑娘,四姑娘這是有事尋您還矯情著呢。她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非以為您會主動湊上去詢問,也不想想憑什麼?

  現在還不是要到嬌園裡來,她這會不會是因為王姨娘的事,來求您了?」

  陸思瓊亦是不明,搖首不確定道:「她最近是跟以前不一樣了,你看她剛剛在錦華堂裡,雖說還是恭敬的對母親,但哪還是過去卑微著腦袋都不敢抬的模樣?

  你猜她是為了王姨娘,我看不盡然。王氏都被送去莊子上有些時日了,她都沒甚反應,要真是求情,怎會拖到現在?」

  陸思瓊不是個愛猜測的性子,隨即就讓婢子將人請了進來。

  陸思瑾進屋,禮數周全,喚了聲「姐姐」立在炕邊,等著對方說「請坐」,隨後自然的坐了下去。

  眼珠子左右環顧,再遮掩,卻也沒藏得住那份羨慕之意。

  陸思瓊不動神色,待婢子上了茶,她方啟唇:「四妹妹特地過來尋我,是為了何時?」

  人都特地跟到了嬌園,陸思瑾亦不否認。

  她在心中不停的告訴自己,這是抉擇前的最後一次搖擺。望著眼前人,想起平時對方不經意的照拂,說不掙扎是不可能的。

  但人生在世,最該為的不還是自己?

  二姐姐有錦繡前程,可她沒有。

  陸思瑾擱下書繪接過的茶盞,直言道:「姐姐,你讓她們都退下吧。」

  聞者點頭,給旁邊人使了個眼色。

  待人皆退走,她好整以暇的望向對面,不無意外道:「說吧,什麼事?」

  陸思瓊正兒八經的問她,這種隨意的語氣,又讓聽者略感不滿。陸思瑾突然就覺得,在對方心中,自己甚為不重要。

  這認知一有,竟然脫口而出的直問了出來:「二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就沒把我當成過妹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49:45

第五十七章 無情

  陸思瓊聞言即笑,直視著對方不答反問:「你見過誰家姐妹間會有這樣的對話?四妹,你若是有身為妹子的自覺,今兒就不會問姐姐這話。」

  她將粉彩百花的茶盞捧在掌心,語氣悠然平靜:「你心思敏感,又頗有主見,哪怕平日裡扮拙藏掖,可心底卻是個聰慧玲瓏的人。

  王姨娘離開侯府,你身為其女,心中必有怨念,無論是對我還是母親都會有遷怒,這點我可以理解。」

  陸思瑾顯然沒料到對方會說出這話,瞠目結舌的喃道:「你理解?」

  「我從小沒有親娘,你說我會不會理解?」

  吹了吹氤氳的熱茶,她摩挲著杯壁輕道:「再怎樣,你親娘還在,又不是如我這邊生離死別,便是思念,腦海裡也幻不出人性容顏來。」

  壓下惆悵,陸思瓊抬眸再道:「四妹,你從小羨慕我,可你自己的幸福,怎麼不多注意些?人有所得,必有所失,你不用總惦念著我有些什麼,最該關注的是你擁有哪些,好好珍惜才是。」

  這是陸思瓊第一次這樣與她對話,陸思瑾莫名的心中一軟,喉間酸意楚楚。

  原來,二姐這樣的了解她,並非如表面般冷冷淡淡,自己的想法眼前人都明白。

  她動容不已,躊躇著起身就應道:「姐姐,是我錯了。我總羨慕你疼七妹妹,和母親一般無論眼裡心裡都沒有我,有時候我都覺得在這侯府我是不是多餘的,姨娘的出身又……」

  要強的自尊心沒有讓她繼續下去,不過話鋒一轉,直接攀上對方胳膊就求道:「二姐,我真的只有姨娘。首飾的那回事,是姨娘對不住您娘親,可咱們姐妹一場,還求您跟母親說說,把她從莊子上接回來吧。」

  對上這雙滿是期盼乞求的眸子,陸思瓊慢慢的將她的手拿開,搖了頭。

  陸思瑾的面色即是一變,滿是迷茫的望向她。

  「你有你作為女兒的職責,但我也是為人子女。」

  陸思瓊答的平靜:「四妹,王姨娘待你是真心,但不代表她犯下的錯就可以輕饒,這不是我替她說說話就可以的。她但凡有幾分良知,當年就不會做出那等背主之事,要知曉那種罪名,我娘親都給過她一次機會了,她竟然後來還敢行竊。

  四妹,這不只是作風問題,她是貪得無厭,為人野心太過。這樣的人,我娘當初姑息過一回,但我不可能給她第二次機會。」

  「如果,如果姨娘她會改過自新呢?姐姐,這樣也不可以嗎?」陸思瑾心沉到底,木木的問話。

  陸思瓊語氣堅定,「這麼多年她都沒有改過自新,你覺得以後可以?四妹,她過去的有些事我不是沒聽說過,沒跟她計較也是顧忌著你,不想讓你難堪,但是一再縱容下去,誰知曉往後會鬧出什麼事來?

  再說,現在不過是送出府,不過是小懲大誡,她若誠心改過,往後母親自然會接她回來。」

  陸思瑾見她如此,本卑微的姿態徒然一變,站直了冷笑道:「呵,姐姐說的一口好聽話,說到底我在你這又算什麼呢?我都這樣低聲下氣的求你,你若真將我當姐妹,會這樣鐵石心腸?」

  「鐵石心腸?」

  陸思瓊語氣低低,淡淡的瞥過去,氣極反笑:「妹妹,我若真鐵石心腸,會由得王姨娘平安出府?當時這事我不是不知情,你知道手腳不乾淨這種罪過可是大罪,不說送官,便是家法處置打死了都不為過,我可曾有說過什麼?」

  被人這樣埋怨,她亦是惱火的,凌厲的眼神瞅過去,滿目失望。

  忒的不知足!

  陸思瑾被這話一嗆,長期自卑的心使得她在嫡姐面前並不敢反駁。

  事實上,她又能怎麼頂嘴?

  惹惱了眼前人,指不準還真追究起姨娘那事,到時候重責喪命,輕則怕也要受皮肉之苦,那母女相會之日,便更遙遙無期了。

  她此刻就是懊悔,自己剛怎麼就突然伏低了,為何要去自取其辱?

  二姐是真不會輕饒的。

  雙手在寬袖下微微握緊,隱忍著欲要爆發的情緒。

  「給王姨娘求情該不是你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事直說吧,我這不是錦華堂,你的性子我亦不是不知,不用吞吞吐吐。」

  其實,眼前人能過來嬌園,陸思瓊便篤定了她必然是要說的。

  陸思瑾聽了這話,雙目瞪得更大。

  二姐竟這樣聰明!

  她試探著問:「姐姐知道我來是為何?」

  「不知。」

  「那……」後者遲疑。

  陸思瓊接話:「你今兒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心態來的,你以為我瞧不出來?你我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就算沒有怎麼交流,可你的變化我能察覺不了?

  四妹妹,有時候你確實知分寸,但有時候你也太不知分寸。或者,剛剛刻意提起你姨娘,便是給你自己下決心,覺得我不偏袒了沒寬容你姨娘,便是我的不是,對嗎?」

  「姐姐,你怎麼都清楚?」

  庶妹的這種反應瞧在眼裡,陸思瓊不無驚訝的抿笑:「你是我妹妹,在我心裡雖可能達不到你期望的那般分量,卻也不用輕視你自己。我待瓊姐兒跟玨哥兒是好,但你也要換位想想,瑤姐兒是怎麼對我的,你又是如何對我的。

  大家都不是沒心的人,誰總做著無私奉獻而不求回報的事?人與人相處間,本就是這樣。相反,你若有了旁的心思,可得明白個道理,所謂因利而聚者必因利而散。」

  陸思瑾久久沒有接話。

  二姐姐太過睿智,在嬌園根本討不得好。

  許多事,她還沒開口,對方就看出來了。

  驀然就覺得愈發自卑,二姐的這種氣場同與生俱來的那種貴氣,是她永遠都不可能學到的。

  她思量了片刻,後退上幾步。

  陸思瓊便一直凝視著她,對方容上的猶豫、矛盾,及眸底的那種掙扎,都盡收眼底。

  四妹妹確實與以前不同了。

  但她自認為沒有做錯,她本就非聖人,難道還不能有自己喜惡的。

  王姨娘這人,如她剛說的那般,根本不值得同情跟原諒。四妹妹從小耳濡目染,潛移默化之下早已變得不簡單,別看眼前人現在這般楚楚動人的惹人憐模樣,但心裡指不定就有其他想法。

  不該退讓的時候,陸思瓊是斷不會退讓半分。

  「二姐,我沒什麼事,夜晚打擾了,您早些歇息。」

  沉默過後,陸思瑾提出告辭。

  陸思瓊沒有挽留,也沒立即應允,只定定的瞧了她半晌,最後言道:「我不喜歡王姨娘是真,但你是我妹妹,有些事我會包容你,前提是你莫要太過分。

  我總說你是個有心思的,但這心思最好別是壞心思。還有,這侯府是你我的家,要知道無論這家裡的誰遭罪,對你都沒有好處,你是依傍侯府而生。」

  「姐姐錯了,侯府只是你的依傍,又何曾重視過我?」

  陸思瑾好似想明了,態度亦不復往日卑謙,竟是出人意料的語氣,「姐姐您生的好,有父親的重視,母親的關照,祖母的寵愛,便是榮國公府與蕙寧公主,待您都非比一般。

  您是家裡的寵兒,馬上又要與公主府公子定親,自然不會有愁苦。你剛說的是理,但對我來說,一個連生母都護不了的人,又有何意思?」

  她從被拒絕的那一刻起,就知道眼前人靠不住。

  至少,不是自己的期盼。

  既如此,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陸思瑾轉身離去。

  出了房門又急急走出院門,一路走了許久,方停在一株白桐樹下。

  這樣的夜晚,微微還泛著涼意,她直接靠在樹幹上,單手撐著流水就流了出來,「她為何不能做我的姐姐?聽雪、聽雪,我剛真的就心軟了,我就想著她若是肯將姨娘放回來,我便絕了那份念想,但是她沒有。

  我今天拋下了所有的自尊,幾乎就跪倒在她腳下,她還是不肯鬆手。你說,她怎麼能這樣無情?」

  「姑娘,」聽雪看得也是心酸,拿著帕子去替自家主子拭淚,「您之前就說二姑娘不會為了你破壞原則,但還是堅持去尋她,奴婢知道您是想徹底死心。可您要是同意了那個人的話,與他合作,這往後可就真沒有退路了。」

  「退路?」

  陸思瑾嘲諷,「難道我現在就有?與其這樣窩囊的過一輩子,倒不如放手一搏。或者,等到他日我富貴了,爹爹的眼中、二姐的心裡,也會有我這個人。」

  聽雪安慰不得法,只得靜靜的陪在旁邊。

  主僕倆身影纖瘦,漸漸沒入黑暗。

  書繪只等她們進了蘭閣的院門,方回嬌園復命,「四姑娘在路上哭了許久,只是奴婢跟的遠,只能看到聽雪再給她擦臉,聽不到兩人對話。

  姑娘,奴婢瞧著,四姑娘只是表面堅強,心裡到底還因王姨娘的事傷心著呢。」

  「她傷心?我娘當年知曉親近的人做出那種事,難道就不傷心了?」

  陸思瓊答得無情,「王姨娘若非生下了四妹妹,我顧著這份血脈至親,能容她到今日?本就不是個善茬,送去在莊子上就算養到終身,難道還委屈了她?她當年有膽子做,就要有承受這份懲處的心理。

  四妹妹哭與傷心,道我不饒了她姨娘便是狠心,用我對她的姐妹之情來說事。她能這樣,也教我寒心,左右我該說的都說了,他日她若也糊塗,亦不會輕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49:58

第五十八章 懿旨

  夫人楚氏領了婆子侍婢來到嬌園。

  她含笑著進屋攜了侄女的手言道:「瓊姐兒真是一年比一年標緻,嬸嬸還記得去年你的芳誕也是我操辦的,就跟昨兒發生的事般,眨眼間就這麼大了。」

  說著揮手使身後捧著紅木托盤的婢子上前,捻起上方疊得整齊的裙衫,鏤金絲鈕牡丹花紋的蜀錦衣裳配著牡丹薄水煙逶迤拖地長裙,芳華國色,艷姿灼灼。

  「上個月便去千錦閣尋了繡娘給你制衣,本是前些時日就送了來,可惜當時你不在府裡。」

  楚氏拿著衣衫在對方身上比劃,邊點頭讚賞邊語:「前兒我取來過目,發覺這上衣的鏤金絲鈕竟有一枚瑕疵,便又送回千錦閣返工,耽誤了不少功夫。

  來,你趁早試試,若是不合適,我再讓人送去調了來。」

  「千錦閣的繡娘素來謹慎,該是不會有差的。」陸思瓊伸手接過,隨口回了話。

  楚氏微征,轉瞬再道:「瞧嬸嬸這記性,千錦閣便是裕親王府的鋪子,你自小的衣著都是沐恩郡主親自吩咐了裡邊人裁製,自然是了解你尺寸的,倒是嬸嬸給忘了。」

  陸思瓊微微莞爾,千錦閣聞名京都,非貴不接,是城裡數一數二的衣鋪。

  她從小寄居在周府,大舅母視她如女,吃穿用度都是比照了大表姐與四表妹來,這是事實。

  侯府亦是早就知曉的。

  眼下四嬸如此反應,刻意吹噓著,她也不好說長輩些什麼,徑自取了衣裳,由書繪、竹昔服侍著轉進內室,在屏風後更衣了方走出。

  楚氏正坐在桌邊吃茶,見侄女換上新衣,「嘖嘖」的起身再讚:「這樣的衣裳,也就瓊姐兒你能稱得上,這若換做其他姑娘,定是要被這金絲牡丹的華裳給比下去,偏你穿得風姿正好,倒是那花更遜色了一籌。」

  她身後的侍婢,忙跟著附和稱讚。

  莫不是是些「二姑娘風華絕代」之言,陸思瓊並非淺薄的女子,雖喜卻不失理智。

  牡丹配她……這意思好些人都說過。

  由得四嬸母繞著笑了番,便又換了下來。

  楚氏滿意道:「正好合身,千錦閣的繡娘果然名不虛傳,等你芳誕宴上,定會讓其他府姑娘眼紅了去。」

  她當陸思瓊是個愛攀比的孩子,說著討喜的話,又讓人將一應飾物呈上來,諸如牡丹薄紗菱扇、金絲攢牡丹綾帕、蝶戲牡丹掛玉等物,做工無一不精。

  陸思瓊從善如流,欣喜的福身感激:「勞煩嬸母費心了。」

  「瓊姐兒你說這話做什麼?你是我侄女,不幫襯著你費心,我去替誰費心?」

  楚氏對她從來都不乏恭維之詞,滯留了許久,眼看著就要正午,方才離去。

  別人替自己勞累了番,陸思瓊雖往日看不上這位嬸母與繼母的爭強好勝,可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

  對方終歸是好意,便親自將人送到了院口。

  楚氏提足前又添道:「對了,這回的宴席比往年要熱鬧些,瓊姐兒你這兩日好好歇息,等生辰那天,怕是要受累。

  好些府邸的夫人小姐將要過來,你是壽星,總得一一見過才是。」

  「我知曉了,多謝嬸母提醒。」

  陸思瓊神色不露,心中卻道,哪怕不能藉此公布她與永昭伯府龔家二爺的婚事,但祖母還是沒壓下那份籠絡眾府的心思。

  請柬還是派了出去……

  見四嬸母身影遠去,她閉了閉眼,有些鬧心。

  侯府在拿她的終身之事大做文章。

  思及這個,她便想起那日在外祖家面對龔景凡的場景。

  這都過去好幾日了,並不曾見永昭伯府與蕙寧公主府有任何動靜,難道果真如四表姐所言,龔景凡只是好面子故意使性子放話?

  沒再起波折,是貪享安然的她所期盼。

  但這也意味著,自己真的要和有那種想法的男子定親,怎的想都覺得……鎖緊住眉頭,陸思瓊有些後悔當初答應了我祖母。

  這順其自然的,貌似有些不稱心。

  不過,她亦不喜庸人自擾,想著不開心的事便不去多想,轉身就拋到了腦後。

  時光消逝,轉眼便入了四月。

  四月芳菲,鶯雀輕啼,柳條如絲,花開正好。

  德安侯府上下忙碌,皆在為明日二姑娘的生辰宴做準備,連宋氏都不放心妯娌而親自過問。

  陸思瓊待在嬌園,心如靜水,竟提不起多少興緻。

  有小廝進院,彎腰討好的喊著廊下南霜「姐姐」,笑稟道:「煩請進屋通傳聲二姑娘,賢王府來了人,稱是奉王爺之命來送禮的。」

  聽說是九王府的人,南霜忙不迭的掀簾進屋。

  每年都是四月初二當日才命人送禮過來,不成想今年卻提前了。

  陸思瓊想起在公主府花園與九王相遇時,他被四表姐調笑著追問今年送自己什麼,後者模稜兩可的道會較往年有所變化。

  除了牡丹玉雕,還真想不出能是什麼。

  她讓人去請王府的人進院。

  來人是九王身邊的親衛元姜,陸思瓊見到他時一瞬滯然。

  只是送給東西,怎的派上了他?

  元姜是侍衛出身,出自京都將門,非一般人。

  他進屋後,拱手道:「見過二姑娘,王爺差屬下給您送上今年的生辰禮。」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琺琅鑲金匣,細細長長,算不得寬,卻是雙手托著,顯得十分鄭重。

  書繪欲上前去接,後者卻直接走過去放到了對方旁邊的桌上,嚴肅道:「二姑娘,王爺吩咐了,這份禮還請您無人時再看。」

  停頓頃刻,元姜堅毅的輪廓正視著對面的人兒,語氣頗重:「王爺盼您收下。」

  陸思瓊被他這鄭重其事的模樣嚇了一跳,什麼禮需要如此?

  視線下移,定在那匣上的目光久久不明。

  「二姑娘,若無其他吩咐,屬下告退。」

  元姜沒有過多停留,交物後便離開了侯府。

  陸思瓊拿起木匣,有些沉重,想起九王,心底終究起了漣漪,她揮手讓左右退下。

  剛打開匣蓋,藉著縫隙望見裡面的東西,雙眸便驚詫瞪大。

  明黃鳳紋的布卷……是一道旨意!

  九王怎麼會命人送這東西來?

  好似已有所猜疑,她將木匣放平在桌上,打開取出其中之物,便認出此乃太后專用的懿旨。

  陸思瓊曾隨外祖母到過宮裡,亦見過周太后,十分的慈眉善目,逢年過節賞東西去榮國公府時,也都會給她專門備上一份。

  她對太后娘娘的印象極好,但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能收到她的懿旨。

  何況,這份旨意不是宮中內侍來傳,卻是由九王府的侍衛送來。

  這般悄無聲息的。

  驀然的想到上回在周府時的對話,九王的轉變與不曾遮掩的情愫,陸思瓊便似明了了什麼。

  她遲遲沒有捲開懿旨。

  若自己所料不差,這並非出自周太后之手,而是九王自己所寫。

  當年賢王妃過世後,九王傷心欲絕,太后娘娘悔自己當年催促幼子選妃,便賞了他一份空白旨意,道待將來王妃的人選,她再不干預,由九王自行做主。

  那日自己的意思,不是與他說明白了嗎?

  陸思瓊從來不是曖.昧不清之人,現下他讓元姜送這樣的懿旨過來,到底要做什麼?

  她頓時心亂如麻。

  視線凝著它,半晌不曾動作。

  待緩緩打開時,看著上方熟悉的字跡,那一言一語,竟果真如她所料。

  這居然真是道賜婚的懿旨!

  九王真是瘋了!

  他怎麼可以這樣?

  捏著明黃的緞布,陸思瓊恨不得將字掩去,抿著唇復又捲起,不再去看。

  賢王妃的頭銜,他憑什麼以為自己會要?

  「姑娘,您在裡面嗎?」

  正思忖著,外頭傳來周媽媽的聲音。

  陸思瓊忙將懿旨放回了木匣,闔上蓋子對外應道:「在的,媽媽進來吧。」

  「姑娘,您明兒就是生辰,來試試老奴做的這雙鞋。」

  瑰色的繡花鞋,鑲了明珠,繡了牡丹,倒是與前陣子四嬸母送來的那套錦衣十分相匹。

  陸思瓊抬腳試了,大小正好。

  周媽媽見狀,滿臉笑意,直起彎著的腰說道:「奴婢年紀大了,手腳不比當年,磨蹭到現在才好,差點就趕不及姑娘的生辰。」

  「媽媽有心了,其實這交代府裡繡房裡的人去做就可以,何必費這神?」

  陸思瓊由衷感激,卻又不忍對方太過操勞。

  「穿在姑娘您身上的,奴婢假以人手,總覺得不踏實。」

  周媽媽應對方手勢落座,餘光瞥見著實的琺琅匣子,好奇的開口:「聽說九王府送禮來了,可是這個?姑娘,王爺還跟往年般,送了玉雕牡丹花嗎?」

  她本只隨口一問,卻見對方並未立即應話,唇際笑意微微斂去。

  「姑娘,怎麼了?」

  周媽媽覺得蹊蹺,伸手想去碰那匣子。

  陸思瓊意識之後,倏得將匣子取過起身,「媽媽,與往年不一樣,不過也是些諸如珠釵環佩這類的物事,沒什麼稀奇的。」

  不知為何,她就是不願讓人知曉九王送來的這份懿旨。

  明知自己在同龔景凡說親,素來沉穩的他,為何突然會有此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0:09

第五十九章 生辰

  百花開,國色為王,芍藥相於階,木香升上,杜鵑歸,荼蘼香夢。

  陸思瓊往年生辰,皆是艷陽高照,風和旭麗,此次亦不例外。

  清早高枝上喜鵲報喜,院外往來的忙碌聲不絕於耳,陸思瓊對如何應付這等場合併不陌生。

  說到底,多貴重的人她亦打過交道,只是年紀尚小,許多時候不用她周旋,而只需在人前扮演知書達理的嫻靜小姐即可。

  換上四嬸母特地為她在千錦閣裁製的錦衣,由著侍婢為她施粉妝扮,鏡中的人黛眉彎彎,如琬似花。

  「姑娘,早膳備好了。」

  周媽媽親自來知會,走近了笑道:「說是過了巳時就開席,可每每總有延後,各大府邸的夫人姑娘們難免怠遲,不至午正怕是入不了座。

  姑娘您是今兒的主角,想來大家都是要繞著您說話,更是抽不得身,待會多吃點,省得回頭餓著。」

  陸思瓊被逗得一笑,「媽媽,我曉得的,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每次都吃不飽似的。」

  「奴婢這也是擔心姑娘,剛聽進來的管家說,今兒過府的人極多。」

  周媽媽喃喃不斷:「不說是榮國公府和甄家,便是永昭伯府、相府等家族都送了請柬,他們也早使人回了要來的信兒。」

  「相府也使人來?」

  陸思瓊聞之好奇:「咱們家跟秦家可從沒交情的。」

  「是呢,老奴也正不解。」

  周媽媽伸手接過竹昔手中的木梳,柔柔緩緩的替眼前人打理著滿頭秀髮,匪夷道:「請帖都是四夫人派出去的,本以為請的都是往年的那些客人,誰知這回邀了城中許多世家名門,無論是有交情的還是不走動的,都打發人去了。」

  她話落,再添道:「說來也蹊蹺,咱們府派帖,人家還真都應了,聽說就沒幾家拒絕,今年可是給足了我們侯府顏面。」

  「是給足了咱們姑娘顏面才是。」

  竹昔快嘴,隨著她娘的話就忍不住插嘴:「這得是我們姑娘過生辰,那些個貴太太們才肯賞臉,要是換做了其他任何一姑娘,便是老夫人派帖,怕也難出席。」

  「你這丫頭,什麼話都說,要是給姑娘惹了麻煩瞧我怎麼治你!」

  聽到女兒說出這般沒分寸的話,周媽媽忙了臉教訓。

  陸思瓊見狀,尚未開口,竹昔便攀了她的胳膊求助:「姑娘,您瞧瞧,奴婢這說的本來就是事實。那些個貴夫人小姐,哪個不是因為顧著您的顏面才來的?」

  周媽媽聽了,更是愁惱:「讓你閉嘴,你還說起勁了?」

  「好了,媽媽,竹昔還小,何況她嘴皮上這樣說,但心裡是明白的,這些年在外面也從沒給我招過什麼事非。」

  她護短,拍了拍近侍的手,安撫的笑笑亦道:「不過你這樣的話,就准在我嬌園裡說說。」

  「還是姑娘疼我。」

  竹昔嬉笑著,周媽媽拿閨女沒辦法,且本就不是真要追究,如今又聽了主子這樣的話,自然鬆口。

  寶笙掀了屋簾,揚聲稟道:「姑娘,三夫人與五姑娘過來了。」

  「快請。」

  不肖會,從門外走進來一對母女。

  三嬸母蕭氏穿了件石青色緙金瓜蝶紋的上裳,玄色素面的素裙,低梳著圓髻,簪了支嵌蜜蠟石的赤金簪子,似為了應景又象徵性的戴了朵珊瑚綴綠松石的珠花。

  她常年臥病,深居簡出,並不常在府中走動。

  此刻面色憔悴,由庶女陸思琪攙扶而進,容上帶笑,透著幾分蒼白的和藹之氣。

  緋色嬌小的少女乃五姑娘陸思琪,其父三老爺陸文喬在地方任職,留妻女在家盡孝,已數年未歸。

  她往日便服侍在嫡母蕭氏身邊,同進同出感情甚親,兩人情分較尋常母女更深。

  「二姐,恭喜生辰。」

  她福身微笑,笑容中帶著小心翼翼的謹慎。

  陸思瓊早起身請了三嬸母高坐,與之回了禮便同長輩開口:「嬸母身子不適,不必為了侄女特地出門的,雖說近來天氣漸暖,但清早露重霜濃的,若是受了寒氣,侄女怎麼過意的去?」

  蕭氏為人不比二夫人孫氏主動,亦不似四夫人楚氏熱情。

  她待人自然,不親不冷的望向對方,回道:「阿琪說我總悶在院子裡也不好,人總是要出來走走。何況,今兒是你生辰,我身為嬸母,怎麼能不親自來給你道個喜?

  上個月便琢磨著送些什麼好,瓊姐兒你是什麼都不缺的,嬸母也不好那些虛的。

  記得我剛進府的那年,你母親親剛懷上你,有次與她談話,聽她說起你長姐彤姐兒,道沒能給她過個生辰禮總是遺憾。」

  陸思瓊的胞姐,即德安侯府的大姑娘陸思彤,未滿周歲便夭折離世。

  她說著望了眼陸思瓊,繼續道:「你母親親說她也不喜歡那些華而不實的,等將來就想親手給她的孩兒做碗壽麵,願他平平安安一輩子即好。

  瓊姐兒,你母親親當年身子不好,不曾圓了這個念想,近來不知為何我總夢起她,今兒就給你做了碗麵來。」

  話落,使了身後婢子端上食盒。

  揭開蓋子,正是冒著熱氣的清麵。

  做法簡單,只撒了點蔥花,卻香味撲鼻。

  陸思瓊不知怎的就聽的心中一暖,她感激的望向蕭氏,「謝謝嬸母。」

  後者微微笑了,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也不懂這些,若是不合胃口,你便嘗個幾口,也算解了你母親親生前的遺憾。」

  陸思瓊連連點頭,就在屋裡,用完了四嬸母的這碗壽麵。

  蕭氏總笑瞇瞇的望著她,目光欣慰,等她放下碗筷才轉看向身邊人,溫和道:「阿琪,你二姐今日還有事要忙,咱們就不要在這耽擱她了,把你給你姐姐準備的禮物拿出來,我們就走吧。」

  陸思琪是個十分乖巧的女孩,聽了嫡母的話便從身後丫頭手裡取過一方繡帕,走上前開口:「二姐,這是我自個繡的,母親說禮只在心意不在貴重,還請你不要嫌棄。」

  是方紅梅傲雪的緞白帕子,繡工精巧,枝上骨朵栩栩如生,還透著種淡淡的梅香。

  陸思瓊很喜歡,伸手接了便由衷謝她:「五妹妹好手藝,我很喜歡。」

  「姐姐喜歡便好。」

  她軟軟的說完,走回到嫡母身旁。

  蕭氏提出離開,陸思瓊略有不捨,卻心知她不能出來太久,恐對方乏累並沒有挽留,「嬸母好走,五妹妹說的對,平日多去園子裡走走,如今天也暖了,您總悶在屋裡確實不好。」

  「好。」蕭氏應著,仍由庶女扶著出了屋。

  陸思瓊送她回來,周媽媽即道:「三夫人是這府裡最淡薄不爭的人,她待姑娘您是真心的好。

  老奴剛聽她說起往事,便憶起了先夫人跟大姑娘。唉,大姑娘若是沒有夭折,您現在還有能有個互相扶持的人。」

  陸思瓊實則對胞姐陸思彤並不深刻,親姐過世的太早,那時娘親甚至還沒懷上她。

  但這思親的情緒一旦被勾起,她亦起了好奇,興緻濃濃的詢問道:「媽媽,我與姐姐長得像嗎?」

  聞者微滯,繼而回道:「像,大姑娘與姑娘您小時候的樣子宛如雙生,連夫人都說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頓了頓,復語道:「說來也奇怪,大姑娘剛出生時有次蕙寧公主來探視,眾人皆說像極了公主殿下。」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四表姐也說我跟蕙寧公主有幾分肖像。」

  陸思瓊釋了疑,瞧見桌面上的食盒,喚外頭的南霜進來收拾。

  周媽媽見狀,再問道:「姑娘可還用早膳?」

  「不用了,嬸母親自為我下廚,情誼非凡。」她唇角帶著笑意。

  周媽媽應襯:「五姑娘的這方帕子亦是下了功夫的,她們待姑娘很是用心。」

  陸思瓊頷首,仔細的將五妹妹送的帕子收好。

  過了辰時,陸陸續續的便有客來府裡。

  首先登門的自是榮國公府周家,大舅母沐恩郡主、二舅母張氏與諸位表姐表兄皆來了府裡。

  宋氏一身紅艷艷的石榴團福綾子衣裙,鄭重迎了她們先去見過老夫人,后又親自於錦華堂作陪,將其他之事皆交給了妯娌孫氏與楚氏。

  四表姐周嘉靈自然坐不住,瞧準時機退了出來,輕車熟路的到了嬌園。

  「瓊妹妹。」未過通傳,她直接進了內室。

  陸思瓊見來人是她,自然歡喜,過去握了手即道:「姐姐來了,何時到的?舅母可有過來?」

  「來了,都來了,妹妹你過生辰,我們怎麼可能不來?」

  她含笑答話,「只是祖母進宮去了,便沒有來。」

  「外祖母去了宮裡?」

  周嘉靈點頭,「可不是?家裡前陣子就給宮裡遞了帖子,太后娘娘前兒才送信出來。我還勸祖母,道今兒是你的生辰,可她非去,我就想不通能有什麼要緊事,非湊在今日。」

  她替對方鳴不平,但多愁善感素不是她的脾性;陸思瓊亦見不得她如此,改問起三表哥傷勢情況。

  「三哥醒後十分穩定,御醫說再調養些日子便可,只是今天不好過來呢。」

  周嘉靈話落,轉身從丫鬟捧著的手裡取過木匣,剛遞過去欲開口,就聽外面婢子又稟道:「姑娘,周三姑娘來了。」

  卻是周嘉樂緊隨而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0:27

第六十章 意外

  乍聞堂姐在屋外,周嘉靈握著匣子的手一緊,急急忙忙的跑進內室。

  她先是在妝鏡台前拉了個抽屜,放進去卻又覺得不妥,復轉向床前,竟是將禮物藏到了枕下。

  陸思瓊隨至屏風旁,瞧著對方這神神秘秘的模樣,不禁疑惑:「姐姐,怎麼了?」

  「我們待會再說。」

  周嘉靈正了正容色,將慌張掩去,拉了她的手坐回位上。

  周嘉樂走進,只見表姐妹一派親密無間的場面,不由笑了上前:「四妹妹走的好快,我本也是來找瓊妹妹的。剛在陸夫人屋裡,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你人,不成想竟是早到了這兒。」

  「我瞧你與二嬸母同陸夫人談得融洽,便沒有打攪。」

  周嘉靈尚記恨著那回堂姐來挑唆她與表妹感情的事,哪會有好語氣,淡淡敷衍著就收回了視線。

  陸思瓊不失禮數,起身見了禮,輕喚對方:「三表姐。」

  周嘉樂在周嘉靈處受挫,便愈發熱情以解尷尬,伸出胳膊去拉對方的手:「瓊妹妹今兒好生漂亮,這身行頭怕是費了不少功夫吧?也就妹妹你這樣別緻的人才穿得出這牡丹的國色,我看著看著就不想挪眼了。」

  「瓊妹妹好看又不是一日兩日了,咱們都是一起長大的,三姐你說這些做什麼?」

  陸思瓊還沒接話,周嘉靈便不留顏面的開了口,「只有那些個生分的外人才誇這些虛的,瓊妹妹何時在意過這些?姐姐你要真有心,待咱們多幾分誠意便可,否則嘴上說的再漂亮,又有什麼用?」

  她懶懶的撐著幾面,眼都沒抬一下,毫不客氣。

  聞者的臉色便顯得十分難堪。

  她自然沒料到,這二人的感情如此要好,自己用韓邪挑撥竟然都沒用。

  按理說,情竇初開的少女,聽到自己心儀之人另有所屬,而所屬對象還是她十分信任又隱瞞她的人,定是要少不了怒氣。

  誰知,自己上回興沖沖的跑去知會,倒成了裡外不是人。

  四堂妹居然直接坦白的問陸表妹!

  陸思瓊是慣了解四表姐性子的,她對三表姐如此臉色,說到底還是因為彼此的姐妹關係。若是換做不相干的人,看她還會不會搭理計較?

  談三表姐的那事,做的確實太不厚道。

  好在四表姐信任自個,否則要真挑撥成功,還不定被唆使成怎樣呢。

  若說沒有怨氣,亦不可能。

  不過陸思瓊亦不是個睚眥必報之人,外祖家對她有恩,她對周家的人事素來寬容,亦不願在今兒這種日子鬧得大家都不歡快。

  「三表姐特地來給我祝賀生辰,又如此誇我,我高興還來不及。」

  她說著走過去推了推悶頭不語的人,「四表姐,你在我屋裡說這樣的話,好好的氣氛都被你毀了,可不帶你這樣的。」語氣微嗔,目露暗示。

  周嘉靈或是真不願掃了保努努嘴睨了眼旁邊道:「我就是愛說胡話,三姐姐你是知曉的,不用放在心上。」

  都給了台階下,周嘉樂自然識相,乾笑著扯開話題。

  先是周家姐妹來了嬌園,後又有幾位世交親戚府上的同齡女孩由婢子引了路到這,等到巳時過半,甄家府上的幾位表姐妹亦至。

  陸思瓊招呼著,屋子裡熱鬧不已。

  又過了盞茶的功夫,陸思瑜同陸思瑾姐妹領了秦家大姑娘秦沐詩進院。

  秦大姑娘乃相爺胞妹,眾人見之皆訝,意識過後更誰也不敢怠慢,匆匆上前相繞。

  「二姐。」陸思瑾低聲喚她。

  這位庶妹自那晚不歡而散後,再見面就又處之如常,好似彼此間從不曾鬧過矛盾。

  陸思瓊聽到喊聲,過去隨對方到了角落,反問對方何事。

  陸思瑾啟唇回話:「二姑姑府上遲遲不見人來,祖母便讓母親使了人去,可胡家的門房說今兒二姑姑帶著敏表妹外出了。」

  這是不來侯府的意思。

  思及陸文雅,陸思瓊倒也不甚在意。

  對方本就不待見她,現因上回自己拒絕向外祖父家替姑父求情的事便遷怒至今,身為長輩與自己這侄女計較,心胸忒的狹窄。

  她隨口問:「請柬是送去過的吧?」

  「這是自然,姐姐你的生辰宴,家中怎麼可能不請二姑姑?」

  聞言,陸思瓊頷首,「既然如此,二姑姑不肯賞臉,咱們也無可奈何。」

  陸思瑾見她如此風輕雲淡,不由添道:「聽說祖母很生氣,當時秦夫人剛好在靜安堂,聽到胡家人的答話氣得臉色都不好了。」

  「那氣的也是二姑姑。」

  雖說清早吃了三嬸母的壽麵又聽了娘親生前往事,陸思瓊的心中有些惆悵,可她又不是悲觀厭世之人,自己生辰宴席上還去多愁善感。人家不給面子,難道還求著胡家過來?

  胡家母女來了亦不會有好臉色,來了作甚?

  陸思瓊聽到甄家姐姐在喚她,轉身便走了過去。

  陸思瑾見此,視線越過哄鬧的滿堂,掃視了眼四周,未語沉默。

  只是,因為有秦沐詩的在場,眾女或是顧忌其身份,或是覺得陌生不敢放開,氣氛不似早前融洽。

  周嘉靈似乎愛玩的性子,見狀不滿的拽著陸思瓊就問:「妹妹,你何時同秦大姑娘有了交情?你瞧她望這一坐,人都跑院子裡或你裡屋去了,都不好玩。」

  「沒,我就見過秦姑娘一回,是上回在五姨母府裡。」

  陸思瓊亦鬱悶得很,她和秦沐詩何曾有過交情?

  不過,除了對方,其餘的姑娘因或多或少同陸家都沾親帶故,是以並不陌生,而又因無長輩在場,嬉鬧得都十分愉快。

  嬌園裡服侍的婢子們進出不暇。

  陸思瓊本寡淡的心態亦受這氣氛感染,容上始終帶著笑意。

  午膳開席,陸思瓊見到大舅母等諸位長輩,少不了上前逐一請安,在場的更是將她好一番誇讚。

  席畢,主賓齊聚在靜安堂,陸思瓊坐在祖母身旁。

  陸老夫人雖說因愛女的缺席而心情不佳,然當著諸多夫人貴客的面亦不會表露分毫,憐愛的拽著孫女的手同大家說話,慈和藹藹。

  「德安侯府將姑娘養得這樣水靈,可比我們家那幾個姐兒好太多,將來也不知誰家有幸能娶到她做媳婦。」有太太開口試探陸思瓊的婚事,語氣奉承巴結。

  這與陸家今日的地位是不符的。

  陸思瓊心道難道已有風聲露了出去?

  陸老夫人只是笑,眉眼舒展了接道:「真是謬讚了,我家瓊姐兒哪有您說的那麼好,過了今兒十三,年紀也不小。」

  說著意味深長得瞧了眼沐恩郡主,含笑又語:「我這把老骨頭是早沒精力了,我孫女往後還得要郡主多照拂些。」

  竟是當了眾人的面直接說這話。

  沐恩郡主似也意外,然頃刻便接了話:「老夫人真是客套,瓊姐兒是我外甥女,照顧她是我這做舅母的職責。」

  她有些看不懂陸家的處事,一邊不喜瓊姐兒同周府過多往來,省得旁人閒言碎語;可另一方面,卻又故意讓人想成周陸兩家關係斐然,哪怕如今不是請假,可因著瓊姐兒的緣故感情如初。

  如此,有何意思?

  這京中有點眼色的人自然能看出,榮國公府和陸家的交情,全繫在瓊姐兒一人身上。

  然而,眾人聽了她倆的對話,便紛紛附和起:「沐恩郡主待外甥女如此恩德,真是有情有義。」

  察覺眾人目光,不說是沐恩郡主,便是她的妯娌張氏,也瞧出了陸老夫人的深意。

  是直接點明告知大家,瓊姐兒的婚事,將會由榮國公府安排。

  而周家安排的婚事,多半是貴不可言。

  有些個暗打主意的太太夫人們,便收回了心思。

  吃茶說聊了會,陸老夫人又迎眾人去園子裡看戲。

  年輕的姑娘們坐不住,一場過後,便紛紛結伴去外邊玩。

  周嘉靈自是陪著陸思瓊的,不過她對這些戲劇亦無感,見人散的差不多,便扯了旁邊人衣袖說道:「妹妹,咱們也走吧,你瞧這都只有些夫人太太,無趣得很。」

  陸思瓊臨近祖母,另一邊則是三表姐同大舅母,位子醒目,想隨隨便便閃人確實不容易。

  她剛昂首,欲要開口時,就聞大舅母先道:「瓊姐兒跟靈姐兒都去花園裡玩吧,不用在這陪著我們。」

  「正是,要這些年輕的姑娘陪咱們看這個,確實是悶。」甄夫人亦道。

  秦夫人斜眼覷了眼陸思瓊的容顏,沒有說話。

  陸老夫人便招了陸思瓊叮囑:「你且出去好生陪伴各府姑娘,也莫要冷落了你周表姐。今日家中客人多,都是來給你道賀的,別怠慢了大家。」

  「是,孫女知曉。」

  姐妹倆福了身,退出戲台。

  德安侯府是祖宅,早年前風光時擴過好幾回,佔地極大,各院雲集,辦起宴會時顯得十分喜慶。

  等到外面,發現眾府的姐妹早已分散。

  陸思瓊與四表姐走了圈,剛要回嬌園去坐坐時,突然聽到亭榭紅欄處傳來喧囂,有婢子匆匆跑過。

  她喚住丫鬟,問明情況,竟是有人落了水。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0:39

第六十一章 溺斃

  聞得此訊,連周嘉靈都為之一變,抓住身旁人的胳膊目露緊張,追問道:「是哪家的姑娘?」

  「現兒還不知是誰,只是有人經過觀荷榭的時候發現水上浮了人,三姑娘命奴婢去通稟老夫人呢。」

  陸思瓊腳下一驚,差點沒有站穩。

  水上浮人……這是已經氣絕了的意思。

  府裡,鬧出了人命!

  「妹妹莫慌。」

  周嘉靈自然明白這事的利害,無論是誰家的姑娘,均是陸家請來的,如今出了事,德安侯府難辭其咎。

  傳話的婢子已匆匆跑開。

  陸思瓊驚詫,「觀荷榭池塘裡的水沒人膝高,便是不小心失足落了下去,又豈會成這樣?」

  觀荷榭鄰近嬌園,從院子後門出去,無需半刻鐘的功夫就能到。

  那地清幽偏僻,周圍的院落本已荒廢,還是前年她閒來漫步過去,覺得蕭條與祖母提議植了幾株荷花。

  姑娘們要遊玩,亦該在花園與湖心亭附近的山石灌木間嬉鬧,誰會跑去那?

  「姐姐,我們去看看。」

  陸思瓊強作鎮定,心知事既已發生,便只能面對。

  趕到觀荷榭時,池中的人已被撈起,周邊唏噓聲不斷。

  近前了方知,遇難的是甄家二房的五姑娘。

  甄家的人,陸思瓊與周嘉靈皆不陌生,有年長管事的婆子用布圍了個圈,努力說服著圍觀的人散去。

  可別看這些樣似嬌弱的深閨小姐,湊起熱鬧來竟沒了恐慌與焦躁,均不肯離開。

  在場的人非富即貴,陸思瑜不敢得罪,正無措間,瞧見堂姐忙走了過去,「二姐,你可來了,甄五姑娘出了事,可怎麼辦?」

  本就都是些年輕姑娘玩在一塊,她沒主持過這種場面,自身就驚嚇不已,然自己是陸家人,長輩們不在,只有她這做主子的指揮。

  陸思瓊尚沉浸在甄五離世的哀傷中,聞言微滯,頃刻才開口:「誰先發現的?甄五妹妹又是同誰一起來的?」

  陸思瑜搖首,掃了眼周圍的人,低聲回道:「我剛已經詢問過,但各府的姑娘都稱不曾與甄五姑娘同行,誰都不清楚人是怎麼來的這。

  二姐,甄五姑娘沒來過咱們府,你說她隻身來這兒幹什麼?」

  「甄二夫人可就這一個閨女,」

  陸思瓊皺眉,想到出事的是甄家,乃五姨母帶來的,如今這樣,回去怕是都無法同妯娌交代。

  她抬眸,瞥見旁邊的四妹妹。

  後者往前兩步,亦苦著張臉,「二姐,出、出了這麼大的事,可怎麼辦?」嚇得整個人呆愣呆愣的,說話都結巴。

  「事情已經發生,你再這樣慌慌張張的也無濟於事。」

  周嘉靈插話,提醒道:「大家可都睜著眼在看,你們是陸家人,先亂了陣腳還怎麼辦?現在已經有人去通稟了,自然會有長輩來處理。」

  陸思瓊頷首,剛要接話,只聞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戲園中的人來得要比她們想像中的快,諸位夫人太太一聽有姑娘落水,都急急忙忙的跑了出來,唯恐就是自家孩子。

  等到了觀荷榭,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甄夫人周氏一個踉蹌幾乎跌倒,虧得旁邊婢子扶住,搖搖晃晃的喊著「秋姐兒」就衝向那帷幔後。

  秦夫人緊隨而上,但顧著身份沒有如甄周氏般撲到在侄女遺體上。

  她舉帕掩面,環顧了眼四周鳳眸一瞇,張口就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秋姐兒怎麼會掉到水裡,當時都有誰在場?」

  說完轉身,緊瞅著陸老夫人婆媳,再三質問:「都是來給貴府千金賀生辰的,現在秋姐兒喪了命,你們陸家可得給出個交代。」

  交代,哪裡來的交代?

  大家都在戲園裡,陸家人也是剛得了信,更不明真相。

  宋氏拿著帕子抹了抹眼,滿臉歉意,上前好聲回道:「秦夫人,這事真相如何尚不得知,甄姑娘遇此意外,我們闔府亦感悲痛。」

  「什麼意外?這池塘裡的水瞧著就淺,怎麼可能要了我家侄女的命?定是有人謀害,陸夫人,這事發生在你們侯府,秋姐兒好好的被我跟大嫂帶出來,現在要怎麼回去與我二嫂交代?」

  秦夫人由衷悲痛,本就凌人的怒氣高漲,言辭咄咄的逼迫道:「這是條人命,沒這麼簡單。」

  說著橫掃眾人,厲聲再道:「今兒事情沒弄清楚之前,誰都不準走,哪個害了我們秋姐兒,待我稟報皇后娘娘,定要她償命!」

  都搬出了甄皇后,在場誰都斂聲屏息,無人敢吱聲。

  「姐姐,」陸思瑾扯了扯嫡姐衣袖,輕聲道:「是秦大姑娘先發現的。」

  秦沐詩?

  陸思瓊身為陸家人,自然瞧不慣秦夫人如此囂張跋扈的這幕,雖說甄五的事府上有責任,但自家又沒說不調查草率揭過,何必這樣對所有人放話?

  還搬出了甄皇后。

  她望向秦大姑娘,後者就站在白色的帷幔旁,表情不定。

  陸思瓊走過去,剛要開口,只見本抱著甄五姑娘身體的甄夫人站了起來,「這不是秋姐兒的東西。」

  這話響起,秦夫人率先撩起白布問道:「什麼東西?」刻意別過視線,不去看侄女被水泡漲的蒼白臉頰。

  「妹妹,你瞧這珍珠手串。」

  甄夫人從侄女手腕上退下一串瑩白珍珠穿成的手串,啞聲道:「秋姐兒清早是來我屋裡一起出府的,想著今兒人多,未免失禮我還特地察看了下她的穿戴,根本沒有這物事。」

  秦夫人接過,只覺得眼熟,那旁本不做聲的秦沐詩便開了口:「珍珠手串是我的,我送給她的。」

  「妹妹?」秦夫人疑惑。

  秦沐詩目光坦然,渾似不覺眾人目光,徐徐說道:「大嫂,你與甄夫人都忙著同人說話,周家的兩位姑娘也都忙著與其他人玩,我見她無趣,便與她在涼亭裡坐了坐。

  與她投緣,送個手串又有何不對?」

  秦大姑娘出手素來大方,在相府是打賞下人便出手不凡,秦夫人是知曉的。

  何況,本著丈夫的原因,她亦是向著對方的,聞言接話道:「自然沒有什麼不對的,秋姐兒得你眼緣本是她的福分,可誰知就沒這個命,這孩子命苦。」

  「秦大姑娘最後見秋姐兒是什麼時候?」

  甄夫人雖然傷懷,卻思維清晰,才不同小姑那偏向秦家的心思,極直白的添道:「疏忽了她是我這做伯母的思慮不周,如今她出事,總想弄明白她下午都經歷了些什麼。

  你既然同她見過,是在哪個涼亭?可知她後來為何會來觀荷榭這兒?」

  「大嫂,你怎麼回事?秋姐兒出了事,現在當務之急是調查真相,你說這話,難道在懷疑我妹妹?」秦夫人向著秦沐詩,不滿甄周氏。

  陸思瓊見狀,突然開口也問:「秦大姑娘,聽說是您先發現了甄家妹妹遇難。容思瓊冒昧再問一句,您來這邊是為何?」

  被連番追問,這下便是不知情的人都認定秦沐詩與甄五溺斃有關,均帶懷疑的眼神望去。

  秦沐詩倒處之泰然,橫掃了眼眾人不急不躁的冷笑道:「你們莫不是都以為是我害了她?笑話,我與她又無恩怨,做什麼要謀她性命?

  我不喜聽戲,在園子裡到處走,正遇上秋姐兒便結伴在解花涼亭裡說了會話,珍珠手串便是一時興起送與她的。

  之後她說想去找周家的兩位表姐,我就在亭子裡又坐了坐,后撿了條清凈的路逛逛,正好走到這觀荷榭,就發覺有人落了水。」

  「觀荷榭在解花涼亭的西面,而戲園在東邊,甄妹妹若是要去尋周表姐同我,怎麼會往西邊去?」陸思瓊再問。

  秦沐詩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可笑,「說不準她以為你們在嬌園裡,所以才過去的呢?陸二姑娘,你們侯府雖然急著要給大家一個交代,但也不能逮著誰就污衊是兇手。」

  「瓊姐兒!」陸老夫人聞言,忙喊了她一聲。

  陸思瓊收到警告,不得不止住問話,「我只是了解下情況,沒有污衊誰是兇手的意思,秦大姑娘不用緊張。」

  秦沐詩越聽越覺得不對味,蹙緊了眉頭,想再說話那邊秦夫人搶先替她出面:「陸二姑娘,現在是我找你們要說法,你這樣為難我秦家的人,難道是想隨便找個人賴了責任不成?

  我念你年紀小不與你計較,但別自侍不懂事便真無法無天起來!」

  她這樣教訓別人家姑娘實則是格外逾矩的,然而宋氏卻不敢替女兒說話,連陸老夫人都只能讓孫女住口。

  沐恩郡主瞧不過去,不由得走過去站到外甥女身邊,看著秦夫人道:「你是宰相夫人,如此逼迫個孩子做什麼?我倒沒覺得瓊姐兒問得有何不對。

  秋姐兒身上有秦大姑娘的手串,兩人見過面,之後又是秦大姑娘先發現的,換了誰都是要多問幾句的。秦夫人你偏愛小姑之心我可以理解,但也不要欺人太甚,這事不說你想要個明白,大家誰不想知道個究竟?」

  「就是,這事瓊姐兒問之有禮。」

  誰都有護短心理,秦夫人護著小姑秦沐詩,沐恩郡主同甄夫人護著外甥女,本就是情理之中。

  如此,便顯得陸老夫人與宋氏格外勢弱。

  然又有什麼立場?

  德安侯府得罪不起甄家,更開罪不了相府,此時又身負責咎,根本不敢多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0:53

第六十二章 失竊

  甄五溺斃,顯然暗有蹊蹺。

  如今諸多線索都指向秦沐詩,然因她身份特殊,且又有秦夫人所護,連出聲質問幾句都不成。

  氣氛,突然就肅寂起來。

  宋氏鮮有主見,此等場合自是更加無措,依在陸老夫人身旁凝噎不語。

  四夫人楚氏見狀,不由站出來好言語道:「秦夫人您莫動氣,郡主也請息怒,現如今出了這事誰心裡都不好受。

  事是在我們侯府發生的,陸家不會推卸責任,我家瓊姐兒心中內疚難免多問幾句,也並無冒犯秦大姑娘的意思,還請不要見怪。」

  「我是不見怪,可這好生生的人兒轉眼就沒了,總不能糊裡糊塗的喪命,必須得有個說法。」

  秦沐詩接話,頗為憐惜的望了眼白帷,視線坦然,不見絲毫異色。

  「那四夫人倒是說說,要怎麼給我們個交代?」

  秦夫人從來都不好處,聞言自是咄咄緊逼,往前兩步冷聲道:「瞧這池塘附近怪蕭條的,秋姐兒不可能無緣無故來這兒。」

  說著遠望了眼,繼續道:「此處同嬌園相近,我家妹妹剛說的有理,指不定秋姐兒就是來尋陸姑娘和周姑娘的,我看應該去嬌園瞧瞧。」

  「你們這是在懷疑我家瓊姐兒?」

  宋氏不開口還好,這維護閨女的話剛落,秦夫人就冷笑起來:「陸夫人何必緊張,我們就是想弄清楚秋姐兒為何會過來,你說她一個人總不見得莫名其妙到這偏僻的道兒來。

  如此荒涼,若非我家妹妹經過,怕一時半會都沒人發現得了。」

  「秦夫人說的是對,但秦大姑娘剛不過就被問了幾句,你便那般激動。現如今,我們家清清白白的姑娘,閨閣被你帶了人去搜,傳出去可怎麼好?」

  宋氏不肯示弱,反唇相辯。

  陸思瓊微滯,側目而去。

  眼前人過去在祖母跟前,便是遇著不公的事,都只是敢怒而不敢言,今日竟敢與秦夫人反駁?

  這是真的在替自己的閨譽著想?

  「妹妹,事是在這發生的,你去查嬌園做什麼?」

  甄夫人傷心之餘,去拉小姑的胳膊,哀聲勸道:「現在秋姐兒遇了難,查明真相是要緊,但最關鍵的還是先送她回去。

  二弟妹尚不知情,府中也還沒得到消息,真相不是一時半會能查出來的,咱們得先讓秋姐兒安息。」

  「安息?秋姐兒現在才難安息。」

  秦夫人並不賣帳,反厲色譏諷道:「虧得你有臉提二嫂,咱們此刻回甄府該如何交代。我曉得陸二姑娘是你的外甥女,可秋姐兒難道就不是你侄女?

  你若真傷心,就不該再多言,否則這心偏得也太過分。」

  甄夫人被她的話一嗆,面色發白。

  她是有維護外甥女之心,然這話裡的明嘲暗諷,是怪她這做大伯母的對侄女之死虛情假意了?

  陸思瓊不忍見姨母為難,想著自己院落本就無甚見不得人的,剛要說話,只聽身後祖母便先開了口:「秦夫人說的沒錯,發生在我們家的事,總要先調查個明白。

  甄五姑娘多半是去嬌園尋人的,到那邊問問丫鬟婆子,許是能知曉些情況。」

  是對相府權威的妥協。

  宋氏微有不滿,這自家人查自己院落都是對人的侮辱,如今還當著這麼多人讓他人指手畫腳?

  期待般的往沐恩郡主那看去,希望對方能出面。

  然沐恩郡主權衡再三,終究沒有開口。

  甄五的事,總要調查,現在若擋著甄夫人,回頭驚動府衙官差,到時候是整個德安侯府都不好看。

  何況,又是在瓊姐兒的生辰宴上。

  遂就由得秦夫人。

  眾女眷不得退場,只得跟去。

  侯府裡今朝本就往來頻繁、人手忙亂,嬌園作為陸思瓊的住處,前來送禮之人更是門庭若市,周媽媽管著院裡婢子接待了整日。

  還是迎了眾人,方知甄五姑娘溺水的事。

  她聞言驚愣,「甄姑娘不曾來過嬌園。」

  說著還怕自己記錯,喊了女兒的名添道:「今兒甄五姑娘是沒來院子吧?」

  竹昔頷首,肯定道:「甄五姑娘若是真進了院子,奴婢肯定是知曉的。清早來送姑娘生辰禮的人不少,都是奴婢跟寶笙在接待收拾。

  午膳之後也是有姑娘來玩,但見我家姑娘不在,便都不曾久留。」

  「秋姐兒沒來這裡?」

  甄夫人低喃,疑惑道:「她既不是找瓊姐兒與靈姐兒,那來這邊作甚?」

  秦夫人不信,再問道:「你們確定甄姑娘沒進過嬌園?」

  周媽媽與竹昔皆點頭。

  「午後哪些姑娘來了院子?」沐恩郡主插話。

  能知曉個來這附近的都有哪些人亦是好的。

  「三姑娘與四姑娘陸續領了幾回姑娘過來,有周三姑娘、石姑娘……」

  竹昔說了幾人,視線落在秦沐詩身上,添道:「秦大姑娘來了這邊,不過只在院外走了走,沒進來。」

  「我是來過。」

  提到這,秦沐詩並不否定,「我對侯府不熟,到處走走,想著嬌園裡熱鬧,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可轉念想著就是進來也無事,便又走開了。

  之後,我就在觀荷榭那邊發現了甄五姑娘在水裡……」

  三姑娘陸思瑜同四姑娘陸思瑾作為侯府之人,幫著堂姐招待客人本就是情理之中。

  一圈問話之後,也沒發現那幾位來嬌園的姑娘有何異樣。

  事情根本就查不出什麼蹊蹺。

  陸思瓊同樣滿心疑問,現在表面好似就真是甄五姑娘自己失足落水而亡。

  但池塘的水那般淺,就算剛剛發現屍體的那般,便是橫躺在裡面,都無法沒過全身。

  怎麼就能溺斃?難道當時甄五在水中沒有意識?

  可她身上若有受傷,不可能不被人發現。

  眾人皆站在院中,甄五既然都沒進院子,那秦夫人亦不能說入內搜查所謂的蛛絲馬跡。

  陸老夫人便請大家去了大堂。

  陸思瓊原想跟去,卻被周媽媽突然喚住。

  私下問了,方知自己寢屋有不對。

  直接進內,只見清早妝鏡台上羅列整齊的諸多釵環皆被亂了順序,顯得雜亂無章。

  「怎麼回事?」

  竹昔、寶笙隨即跪倒在地,「姑娘,奴婢們也不知情,屋子裡好似遭了賊,連您的床褥都亂了。」

  陸思瓊轉身,果見床上枕傾斜,一派狼藉。

  匆匆走過去,翻過睡枕,枕下空空如也。

  早前四表姐送她的禮物,不翼而飛。

  她渾然一驚,低身沿著踏板前的雕花床面上一模,至花紋複雜處抽出一個小屜。

  那隻琺琅鑲金匣,亦不見了蹤影。

  陸思瓊直接跌坐下,九王送來的那道賜婚懿旨,沒了!

  「姑娘,怎麼了?」

  周媽媽上前,見她這般魂不守舍的反應,開口道:「奴婢檢查了桌上及盒子裡的首飾,來人好像只翻亂了並沒有拿走任何。

  姑娘,您這暗格裡放了什麼,是丟了嗎?」

  「媽媽,丟了樣最重要的東西。」

  陸思瓊臉上浮出難得的慌色,這到底是誰,拿走懿旨是要做什麼?

  偏生那還是太后賜婚的旨意,這落到有心人手中,可怎麼好?

  「是什麼東西?」

  周媽媽瞧她這樣也跟著著急,卻又納悶:「今兒進院的人雖然多,但奴婢和她們都是陪著的,斷不能說有人可以私自進您這房間還盜物的。但凡有誰來了,南霜都是先引到偏廳招待的。」

  說完,側首道:「竹昔,你去喊南霜進來,問問今天有沒有遺漏的人進院,或是咱們沒注意的。」

  竹昔從地上爬起,剛應聲要出去,陸思瓊就道:「罷了,那人都能帶走東西,怎麼會讓你們留意到?」

  她徑自起身,拂開周媽媽的攙扶,冷靜道:「何況你們早就發覺了這事,若真有疑心之人,剛剛就說出來了。怪我自己不當心,把東西輕率安置了。」

  「可姑娘這床下的暗格,連奴婢都剛知道,旁人怎麼知曉的?」

  陸思瓊苦笑,「所以才說那人利害,在短短時間內就找到了關鍵。」說著側首瞄了眼床褥,嘆道:「連四表姐送我的禮物,都還來不及打開,就被拿走了。」

  「姑娘,您這裡,丟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竹昔忍不住好奇。

  陸思瓊卻不想多言,賜婚的懿旨丟了,還是如此性質的懿旨,怕是要有場禍事。

  寶笙還跪著告罪,「姑娘,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們沒能看管好院子,丟了您重要的物事,還請您處罰。」

  「現在說這些還如何來得及?」

  陸思瓊並未遷怒,讓丫頭起身吩咐道:「既然那些姑娘都是由著你們伺候的,那便是最不可能獨身進我屋子的人。你們都說沒人進來,那麼就……」頓了頓,喊道:「寶笙,從現在起你幫我盯著南霜。」

  「姑娘您懷疑她?」

  陸思瓊不置可否,「人能送我這拿東西出去,那肯定就是進了院子的。這進了院子你們卻不知道,你說我該問誰?」

  說完,又吩咐書繪與竹昔去守著陸思瑜同陸思瑾。

  她心中有自己的猜疑。

  周媽媽見丫環們應聲而去,近前了重複又問:「姑娘,那物事當真如此要緊?」

  陸思瓊也不瞞她,點頭就道:「媽媽,東西丟了,稍個不慎,怕是連命都要丟掉,更別說整個侯府。」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1:04

第六十三章 關心

  陸思瓊心亂如麻,然今兒芳誕,她又是主角,自不可能在院落裡逗留太久,使人將屋子收拾了便往廳堂去。

  因信得過的丫頭都被吩咐了任務,府裡又熱鬧,隨處可招侍婢婆子,便沒有帶人。

  剛出嬌園不久,迎面就遇上了龔景凡。

  他竟然也來了?

  說實在,侯府這回請的世家著實太多,陸思瓊便是到此刻都不清楚城裡到底有多少戶名門過府。

  內宅女眷尚且如此,外院的賓客自更無從得知。

  也是見了他,方知祖母竟然連永昭伯府都下了請柬。

  她不由心生煩躁,陸家與龔家素來沒有交情。不似甄家般平時雖不見如何往來,然因有著自己同姨母的感情在那,這請了亦是請。

  可相府、龔家這等門第,祖母與四嬸母到底是以什麼名義去邀請的?

  她駐足原地,龔景凡則漸行漸近。

  越近,腳下步伐便越慢。

  他沒料到會這麼快就見面,這要說的話還沒想好呢。

  若似不經意的別過視線,佯裝著觀賞風景,又遠望向藍天白雲,就是不敢往前方看。

  「龔二爺。」

  待對方與自己相差三五步時,陸思瓊見其都將緩步變成了原地踱步,覺得頗有幾分好笑,便主動開了口。

  這大老爺們的可都在外院裡吃酒,便是有聽聞內宅出事的消息,然誰會真冒失的進來八卦打聽?

  還這麼巧就走到這清幽靜僻的地兒來。

  這人明明老早就看到了自己,還刻意磨蹭著。

  她往前幾步,對視問道:「二爺來這做什麼?」

  自上回二人在周府裡不歡而散之後,定親的事雖無進展,卻也沒傳出什麼取消的音訊。

  她腦中似還能想像得出眼前人面紅耳熱的彆扭模樣。

  都到了跟前,龔景凡自然也不好再裝什麼沒看到,只還略似驚訝的瞅過去,淡淡道:「我隨便走走。」

  這話說得連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似擔心被對方看成欲蓋彌彰,又因著心中焦慮,倒也索性坦然問了話:「你沒事吧?」

  陸思瓊搖首,她能有什麼事?

  「聽說甄五姑娘出了事,她們有沒有為難你?」

  陸思瓊雖然因上回的事對他沒什麼好感度,然此刻聞言到底也忽視不了對方言中的關切。龔景凡是想著終究是她生辰宴,怕她難堪。

  「沒事,就是不知事兒真相如何。」

  聽她語氣柔和了起來,龔景凡亦卸下了那份尷尬,說話間瞥了眼嬌園的牆垣,再問道:「你院子裡也沒什麼事吧?聽說出事的地方,就在這附近。」

  「我院子裡有人看著,沒事。」

  雖說語態變好,但陸思瓊同他到底不是相熟之人,自不會將情況告知對方。

  畢竟,若非所謂的定親,他們至今都不過只是在榮國公府有點頭之交的人。

  思及這個,她又想起上回眼前人嚷著說要回府同蕙寧公主道取消親事的事。

  只是,然後便沒有了然後。

  陸思瓊突然覺得,龔景凡這人也甚有意思。

  若非出了甄五的事,或許自己還真能有興緻與他玩笑番,只是此刻自沒那份心思,她還是想去廳堂看看情況。

  微福了身,她輕聲道:「我先過去了。」

  若是尋常人,了解明白眼下情況,也知對方心緒,自是不會干擾阻攔。

  但龔景凡聽了,就覺得自己特地從外院進來,頂著眾人好奇的目光走到這來關心她,還沒說上幾句話,對方卻要丟下他自個走了。

  當下就有些不快,直接在對方擦身將過時,突然出言:「我與你一同去。」

  陸思瓊頓時愣在原地,側首仰視了對方,「你也去?」

  龔景凡昂頭挺身,目視前方,「是啊,不成嗎?」

  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成不成的問題,關鍵是他去做什麼?再者,那邊那麼多人,瞧他倆一起過去,要怎麼想?

  指不定還以為自己剛剛說待會再去,是為了等這人呢。

  她突然有些無奈,低問道:「二爺去那做什麼?」

  龔景凡皺眉,不答反問:「你不知道?」

  他都特地進院子了,她還看不出來?

  審視了對方幾眼,眼前少女盛裝艷麗,粉黛微施,比以往任何一次見面還要精緻動人。

  他卻總覺得有什麼不順眼。

  半晌,在陸思瓊疑問的目光下,龔景凡再次開口:「這身衣裳真難看。」

  「啊?」聞者一愣。

  「從頭飾到鞋子,每一樣能入眼的,真沒品味。」

  某人無比高傲的點評完,率先提步,徑自往前走。

  陸思瓊意識過頭,直覺得剛生的幾分好感又消失殆盡。這人是來關切自己的,還是特地來挖苦的?

  上回在外祖家說她蠢笨,現在又說難看……

  雖說她不是高調之人,然今兒是生辰,如此裝束早前受盡眾人誇讚,雖說談不上多喜歡聽,但總是滿足了為人難以避免的那份虛榮。

  這人卻說沒品位?

  陸思瓊好似忘卻了甄五及懿旨失蹤的煩心事,總覺得情緒受龔景凡影響得厲害,留在原地無語的看了對方半會背影。

  著實想不通,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這是在逗她嗎?

  龔景凡往前走了段路,見身後遲遲沒有動靜,又犯起老樣子,停留轉身:「你還有什麼沒說的嗎?」

  陸思瓊根本跟不上對方思維,呆呆得搖頭。

  前方的人再道:「那你站在那做什麼?快走啊,不是要去廳堂嗎?」

  說著又很隨意的轉過腦袋,再次往前。

  陸思瓊這才反應過來甄五的事還沒有說法,祖母與母親在秦夫人面前根本討不得好,自己得趕緊過去,現在跟這人叫什麼勁?

  於是,提步往前。

  龔景凡就一直走在前面,漸漸的放緩腳速,想著身後是個女孩子走的難免慢些,於是刻意等待。

  沒成想,又是許久都沒動靜,他耐心告罄,轉過身去。

  這才發現,預料中的那抹身影根本就不在自己身後,而是在早前分叉口往北的那條小徑上。

  龔景凡雙耳一熱,方記起這是德安侯府,他根本不認識路。

  就是剛剛去嬌園,都是好不容易放下面子找路邊小廝問出事的地點方向。

  頓在原地,又生出惱意。

  她居然不喚他!

  明知自己對陸家不熟,還由得他悶頭往前,也不提醒一下。

  這惱羞交赤著,使得他進退不得。

  可糾結之後,見那邊的身影越走越遠,最終還是折身回去。

  他是男子,步伐矯健,沒多會就趕上了陸思瓊。

  二人並行,他惘若無事一般。

  然走了幾步,見旁邊人真當他不存在般,不由又生不愉,開口即問:「你剛怎麼不叫我?」

  「我瞧二爺的那勁,以為你認識呢。」

  陸思瓊輕聲答著,側首看了他一眼,又道:「何況,那邊也可以走。」

  「我第一次來你家,怎麼會認識?」

  龔景凡脫口而出,說完之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

  這不是擺明了剛剛他是刻意去嬌園找她的嗎?

  陸思瓊早看出那意思,聞言倒是沒有多話,只淡淡的接道:「我以為二爺可以隨便走走,走到廳堂的。」

  「你、」龔景凡凝噎,「你在笑話我!」

  倒知不是問話,而是陳述語氣。

  陸思瓊心情驀然一鬆,在龔景凡又要放惱話的之前,突然啟唇由衷道:「謝謝你。」

  聞者的滿腔怒火,頓時無了蹤影。

  卻仍沉默著別過腦袋,不作回應。

  之後,一路無話。

  待到廳堂外,陸思瓊止步不前。

  龔景凡自作多想,柔聲了低頭問她:「緊張什麼?這事跟你又沒關係,誰還能為難你不成?」

  「沒,我在想你怎麼進去。」

  「自然是跟你一起走進去。」龔景凡鄙視般的望過去。

  陸思瓊遲疑著,添道:「這樣不好。」

  「怎麼不好?」

  見她彆扭,他倒是不理解了,「我又不是見不得人,難道都到了外面還不能進去?再說,我姨母也在裡面,難道我就不能是來看她?

  你不說,誰知道我是跟你一起來的,又是來做什麼的。」

  陸思瓊聽他這樣說,只覺得再不能交流。

  這人想法還真是天真!

  不過瞧他這陣勢,上回的事該沒放在心上,多半也都是玩笑。

  既如此,親事早晚會公布,她亦不是矯情之人。

  懶得再去搭理,抬腳進內。

  剛上石階,就聽到屋裡秦夫人的聲音,十分凌厲:「你們陸家這麼說,是想推得一乾二淨了?我們甄家好好的姑娘來了你們德安侯府就進了鬼門關,現在一句不知道就想了事?

  她是在你們的亭榭池塘裡出事的,不問你們拿說法,問誰去要?」

  陸思瓊蹙起秀眉,格外厭惡這位秦夫人。

  旁邊的龔景凡直接詢問:「這說話的是誰?」

  據他所知,甄家的主母是周氏女,乃身邊人的姨母,定不會這樣為難侯府的人。

  而且這囂張的氣勢……亦生煩躁。
 
  「是秦相的夫人。」

  聽到回答,他凝眉不解,「你過生辰,請她做什麼?」

  陸思瓊哪裡曉得?

  本鬆懈了些的心境徒又提起,換上了嚴肅的表情,直接入內。

  眾人見來的是她,本不見多少反應,然待看清其身後的少年,不由都征在原處。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1:16

第六十四章 親密

  龔家三老爺龔時霆乃當朝駙馬,是蕙寧公主之夫,更是炎豐帝御封的建元侯,功勛顯赫,統領三軍將士。

  若說大夏朝文為榮國公與秦相分庭抗禮,武則獨以建元侯馬首是瞻。

  建元侯唯有一子,便是龔家二爺龔景凡,更是炎豐帝唯一的嫡親外甥,出入宮闈,集聚榮華。

  他此刻出現在陸思瓊身後,儼然是副緊隨趨勢,收了圍場上的狂妄之氣,溫潤得似位尋常貴公子。

  卻是誰都不敢小覷。

  有未出閣的姑娘們本站在各家長輩身旁,嚴守禮儀靜嫻不語著,此時見了來人,皆忍不住放下矜持,時不時的投去傾慕目光。

  周嘉樂同周嘉靈並列,心砰砰得急跳,她抿唇低首,面頰緋紅。

  正心猿意馬之時,耳邊突然響起輕聲的提醒:「三姐,景凡表哥可是瓊妹妹的未婚夫。」

  容上的笑意瞬間僵滯,周嘉樂側首,正對上堂妹似嘲諷又似警告的目光,惱意乍生。

  她斂神冷冷的接話:「還沒定親呢,談不上是未婚夫。」

  周嘉靈就不喜歡對方這心思,想不通天下兒郎多得是,怎麼堂姐就非得去盯著自己姐妹的未婚夫。

  她沉了嗓音,繃臉道:「三姐,外人不知情,難道你還裝糊塗?旁的人肖想景凡表哥便罷了,可你這樣,對得起瓊妹妹嗎?」

  因之前挑撥之計敗落,堂姐妹間算是紅了臉。

  周嘉樂眼瞅著少男少女在眾人注視下走近,似金童玉女般般配,直覺得礙眼。

  自己的心思藏掖不住,便索性坦白了意思,「四妹妹,你我都是周家的女兒,你有必要為了個外人同我生分?

  何況,本就是我喜歡景凡表哥在先,瓊妹妹若是有把我當姐姐,自然該拒絕這門婚事!」

  「呵,三姐你說得輕巧。」

  周嘉靈略有激動,聲音稍高,「你就是中意景凡表哥,但表哥不中意你,又有什麼用?你讓瓊妹妹去回絕,但就算真的回絕了,你就能如意?

  再者,頂撞長輩?回頭若是祖母給你說親,我看你敢不敢反駁。」

  「我不敢反駁祖母,難道瓊妹妹不可以?」

  她幾斤咬牙,說完瞪了眼身邊人,腳下後挪,卻聽身後傳來聲壓抑的悶哼聲。

  姐妹倆趕忙轉身,只見陸思瑾滿臉痛色的站在身後。

  也不知被聽去了多少。

  周嘉樂踩了人,但見是陸家的姑娘,想起屋中正耀眼奪目的表妹,便沒了好臉色。

  她淡淡的瞥了眼,也不道歉,反問道:「你站在這兒做什麼?」

  陸思瑾怯怯懦懦的道歉,說不是故意的。

  周嘉樂還欲再言,被周嘉靈拽了袖子,抬眸只見大伯母沐恩郡主正盯著自己,忙噤了聲。

  此刻,進屋的陸思瓊與龔景凡已一一見過諸位長輩。

  陸老夫人哪敢受龔景凡的禮,只覺得這般人物能出現在自家府上,是倍感榮幸,連連請他入座。

  心中卻分為驚詫,請柬明明是被龔家駁回了的。

  龔二爺怎的會過來?

  視線在自家孫女與他之間移動,想起那場被耽擱的親事,頓時瞭然,眉眼舒展,露出笑意。

  秦夫人瞧見龔家的人,不免跟著收斂。

  這可是炎豐帝與周太后跟前的紅人,其母蕙寧公主鳳儀萬千,試問這京中誰敢得罪?

  何況,總聽聞這位龔少爺為人喜怒無常,又素不拘禮規,平素連朝廷重臣都不放在眼中。訓起人時來可不顧對方身份,任性狂妄,偏生炎豐帝身為其舅,最愛護短,誰都拿他無法。

  是以,尋常人都敬而遠之,並不敢去招惹。

  不過,秦夫人因素敏感多疑,現見他現出現在陸家這丫頭身邊,心中就起了懷疑。難道……

  「凡哥兒,你怎麼也在侯府?」

  沐恩郡主是他姨母,自然要開口關切幾句。

  龔景凡並沒有落座,聞言當眾突然去牽陸思瓊的手,拉著她就走過去。

  陸思瓊如何都料不到對方會有此舉,驚詫得都忘了掙開。

  等到了大舅母面前,意識過來,正要掙脫時,旁邊人已然識相得鬆了手。

  微微側首,只見那人正裝模作樣的同沐恩郡主行禮回話,表情自然的渾似方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沐恩郡主亦是訝然,凡哥兒今兒是怎麼個意思?

  他同瓊姐兒何時這樣相熟了?

  龔景凡神色自若,沒有回應,根本就不打算解釋一二。

  眾人便將疑惑的目光都投到陸思瓊身上,她只覺得身邊人是來給自己招仇恨的,尤其是三表姐那凌銳鋒利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般。

  而她的沉默,便成了眾人眼中的默認。

  最後也不知是誰先開口,同陸老夫人道了聲「恭喜」。

  這京中名門裡的女眷多半都是有眼色勁的,早前亦是因為聽說某府接了德安侯府的請柬,便都附和著來賞臉。

  秉著寧結交而不得罪的原則,想著陸家突然得臉,不可能無緣無故。

  實則是,許多在場的人,等用過了宴席,還不知到底有什麼內情。

  然眼下,卻是都明白了。

  龔景凡用一個動作,告訴大家如今的陸家已不同往日。

  陸老夫人樂見其成,心中幸喜,亦不否認說什麼尚未確定的話。

  這場盛宴,還是達到了她原本的目的。

  如今,便是沐恩郡主再有其他心思,蕙寧公主反悔,都不可能了。

  龔二爺當眾對瓊姐兒做出如此親密的動作,憑著他性子,想來侯府同龔家秦晉之日不遠。

  似吃了定心丸般笑著。

  這氛圍感染的很快,陸思瓊甚至來不及生惱。

  如今世風雖說較前朝開化了許多,但哪有人當眾這樣的?

  便是再親密的人,也都是要循規守禮的,何況自己與他本就清清白白的。這龔景凡居然如此不靠譜,他不顧臉,自己還要呢!

  她真是越發看不懂這人心思了。

  好似,彼此間的關係,在親事被提出後,就有了質的轉變。

  她甚至都不清楚這種變化是何時開始,因何而來。

  抬眸去看對方,誰知後者瞧這瞧那,就是如何都不看她。

  陸思瓊無奈,不動聲色的挪過幾步。

  必須要保持距離,否則對方又突然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來,可怎麼辦?

  這在場的夫人太太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紛紛恭賀起陸家,好似都忘了之前遇難的甄五。

  然秦夫人不會忘。

  她見不慣陸思瓊,對她厭惡,不過此時卻由衷的安心。

  憑自家老爺對她有多興趣,難道還能去同龔家搶人?

  雖說過去或有過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時候,但也是要掂量下對方身份。

  如龔景凡這般承蒙聖寵之人,秦甄氏敢肯定自己丈夫不會去招惹。

  定了心,但不代表該追究的就能妥協。

  她乾咳幾聲,出言打斷眾人:「我家秋姐兒不能白白失了命,這事侯府若不調查個究竟,那就公事公辦,讓衙門來辦。」

  公爵之府,最忌驚動官府。

  陸老夫人聞言變色,剛要開口,沒成想那邊已有人先出了聲。

  龔景凡頗是奇怪的說道:「原來是秦夫人,我聽著這口口聲聲的自稱為甄家人,還以為是某位未出閣的姑娘呢,不成想您已為人婦。」

  漫不經心的語調,既緩慢卻又不乏猖狂,繼續道:「出嫁隨夫,秦夫人現在到怎麼還以甄家人自居,難道不該是秦門甄氏?

  還是我年輕不懂你們老一輩的想法,不知秦相知道您在外如此,會怎麼想?」

  說完,似才留意到對方旁邊的秦沐詩,徒然又一驚一乍道:「原來這兒有秦家人,是相府默許的?」

  秦夫人有多在意秦相,怕是認識她的人都知曉,哪裡敢讓丈夫知道這個?

  面色變白,氣焰就去了大半。

  陸思瓊見他連秦沐詩都認得,想來不是個只知逞強而心中無數之人。

  那剛剛他對秦夫人的那些話,顯得格外目中無人,是真不在意他自個在外的名聲?

  但不知怎的,就覺得這的「目中無人」恰到好處,甚至覺得若能更過分些堵得秦夫人啞口無言便是更妙。

  這壞心思也不知是怎麼來的,陸思瓊覺得碰上龔景凡後,自個就不正常了起來。

  什麼禮儀規矩,統統都拋到了腦後。

  其實,能囂張狂妄,亦是他的本事。

  龔景凡左右無長輩在場,沒人說他,又因隨心所欲慣了,不受管束,怎會在意晚輩冒犯長輩那些虛禮。

  否則,在外也不可能落得那樣名聲。

  其實秦夫人已經有避著不去招惹了,但不針對其身旁的陸思瓊,卻忘了這裡是陸家。

  龔景凡如今明顯是護著陸家,明眼人都瞧得出來!

  而她在娘家素愛越權做主的事亦不是秘密,身為秦家人卻還總管著旁人府上的事,被龔景凡剛剛那麼一說,許多人私下裡已閒言碎語了起來。

  秦夫人唯恐傳到丈夫耳中惹他不快,不敢再道,就碰了碰旁邊甄周氏的胳膊,使眼色道:「大嫂,你是秋姐兒的大伯母,怎麼都不說句話?」

  將話語權讓給娘家大嫂。

  甄周氏在小姑那受挫多了,原就沒想著與她爭執。

  現在讓她出面,自是想大事化小,否則整壞了陸家名聲,對瓊姐兒有何好處?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1:30

第六十五章 賓散

  甄夫人為人和善,又護短陸家,雖為侄女的死感到悲傷,卻因更在意親外甥女而不願為難德安侯府。

  她低調行事,秦夫人看在眼裡心有不滿,然顧忌龔家二爺在場,生怕對方又說些抹黑自己名聲的話,只得息事寧人。

  宋氏見狀,方站出來說話,同甄周氏一番致歉後,揚言必定會查個究竟,給甄府一個交代。

  陸老夫人滿心思都在龔二爺身上,忖度著他與自家孫女的感情,心道或真就是在榮國公府裡有了私情。

  否則,瓊姐兒終究只是客人,到底能有什麼事得時常去國公府?周家人再喜歡思念她,還能勝過自家?

  不過,這個認知,若說放在其他前提上,自然是要道幾句作風不檢,側目以待的。

  但對方既是龔家的兒郎,又是如此年輕才俊,能成為她的孫女婿,亦是給侯府添光的事,此刻心潮激動,難掩興奮。

  自更無心思去過問甄五之事。

  好在甄家沒有嚴查,她們鬆了口,秦夫人又不能越俎代庖,早前狠話落得是乾脆,此刻卻不敢再強調,在場的賓客沒多會便告辭離開。

  秦夫人領著小姑準備同行去甄府。

  宋氏親自送她們到垂花門外,剛出陸家,秦夫人就冷眉譏嘲:「嫂嫂,你那外甥女可真有能耐,原來是早勾搭上了蕙寧公主之子。

  我說這趟德安侯府怎的置了這樣大的場面?原來是藉著龔家的噱頭。」

  剛剛當眾被個晚輩嘲笑,現離開了自然忍不了那口氣,便只能對自家嫂子發洩。

  她揚聲再道:「就是可憐了秋姐兒,無緣無故喪了命還沒個真相。陸家剛剛明顯是在推脫責任,偏生你性軟,此刻不質問,回頭還能有機會?

  之前沒說龔家人在這,等出了事倒是跑出來,怪不得你那好外甥女不肯與我們一起去廳堂,敢情是找情郎做主呢。光天化日的就做那種事,真是不知羞!」

  「夠了!」

  如此難聽的話,甄周氏再好的脾性也忍不住,板著臉看都不看對方,怒聲道:「秋姐兒溺水的事誰都不想,你作為她姑姑,現在竟然有心思與人逞口舌之快?

  瓊姐兒再如何也是德安侯府的千金,你見不慣我不用拿她出氣。

  好歹是宰相夫人,說話不要這麼刻薄難聽,剛在屋裡的時候悶聲不響,現如今出來後脾氣倒是大了。

  這甄家的事,你如今已是秦家人,也要有個自知之明才是。」

  話說完,直接由婆子攙著下了石階,朝馬車走去。

  侄女出了這種事,回府裡還指不定怎樣呢,哪有心思來哄這位姑奶奶?

  秦夫人見平日怯生好欺的嫂子突然發威,把自己吼訓了一頓,征然得竟沒反應過來。

  秦沐詩頗有幾分煩躁的睨她一眼,低聲道:「大嫂,上車走吧,不是還要先去趟甄家嗎?」

  一語驚醒,秦夫人不甘的瞪著秦周氏的車簾,惱怨道:「你看到沒有,她居然那麼大聲的對我說話,等回了甄家,我定要母親好好說她!」

  德安侯府的門外,賓客尚未散盡,人來人往的,見著相府的人難免要投以目光。

  秦沐詩只覺得丟人現眼,連口舌都不願多費,直接先上了馬車。

  秦夫人接連受氣,苦於在他府門前,只能憋著離開。

  相府的馬車剛去,陸思瓊便送大舅母出來。

  周家姐妹緊隨在旁。

  最尾處,卻跟了個龔景凡。

  行在一堆婆子侍婢之後,保持著距離,刻意營造出並非同行的意思,也不知是做給誰看。

  目光卻忍不住往前看,被人發覺後又趕忙移過。

  陸思瓊不轉身,亦能想像到那副光景。

  沒去在意,停在大門外聽大舅母說話:「瓊姐兒,甄家五姑娘遭此噩耗,甄府怕是還要有人過來,甄家的二夫人是個烈性的脾氣,怕不會善罷甘休。

  你姨母雖說是主母,但人是她帶出來出了事,理虧在先,回去同甄老夫人本就不好交代,怕是維護不了多少。

  這事你莫要慌亂,讓你祖母和母親也別太著急。」
  
  說著頓了頓,拉了對方的手湊近又耳語:「回頭徹查,若真是跟侯府裡的人有關,私下處置了只對外道甄五失足;若是旁人府裡的,那便是人家的責任。

  不過舅母瞧著,這事大不了,你說平白無故的有誰會謀她性命?」

  話落,安撫般的拍了拍她手背。

  陸思瓊心中一暖,大舅母並沒有因為上回三表哥的事就遷怒於她。

  哪怕那次在周家時態度不佳,但真當自己遇著了事,還是會替她出面想法子。

  誠如剛剛在秦夫人面前。

  她伸手反握住對方,頷首應話:「我都知道的,舅母。」

  陸思瓊心中思量,人是不會平白無故的害人性命。可自己嬌園裡也出了事,那道賜婚的聖旨至今下落不明,定是有人行竊。

  觀荷榭臨近嬌園,若是甄五妹妹不小心撞破了什麼而被滅口……這亦不是沒可能。

  正遲疑著,察覺手上力度,抬眸就見大舅母示意她回頭。

  龔景凡尚在朱門內,側站著看向遠處,似在望天。

  沐恩郡主目露疑惑。

  陸思瓊深知其意,然而這讓自己如何解釋?她亦不明白何時與龔景凡成了這樣的關係。

  在她的預料中,便是訂了親,彼此間亦是相敬如賓的,不陌生亦不會太過親近。

  然而,如今對方顯然不是這樣的節奏,跟自然熟般突然就出現在她身邊。

  不說是旁人,便是自己,瞧著好似也真有什麼。

  她沖大舅母微微搖頭,表示不解。

  沐恩郡主將信將疑。

  或是有九王的事在先,她覺得眼前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女孩並不如她想像中的那般了解,其身上帶著許多秘密。

  連周家人都不知情的事。

  人的眼神表露心情,陸思瓊自然察覺得到舅母的懷疑。

  她真心對方的呵護與關懷,不願彼此生出芥蒂。何況,如懿旨的事自己斷然不能與祖母或是宋氏言,那能信得過的便只有周家。

  她不想拂舅母的好意。

  是以,陸思瓊啟唇:「姨母,我有個事想跟你說。」

  沐恩郡主亦是個聰明人,聞言就讓周嘉靈姐妹先去車裡等,又屏退了左右,拉著外甥女的手站到旁邊。

  周嘉樂跟上了車廂,不經意的嘀喃道:「瓊妹妹這是有什麼秘密非拉著大伯母單獨說,連四妹妹你都不能聽呢。」

  「自然是有不能言的事,你休要再說瓊妹妹的壞話。」周嘉靈認定了眼前人故技重施,並不上套。

  有些事談開了,周嘉樂亦不遮掩,好笑的接道:「四妹妹你當她是好姐妹,可瓊妹妹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就如剛剛,她是何時與景凡表哥親近的,你知道嗎?

  景凡表哥平素那樣冷淡的人,竟然為了她當眾冒犯秦夫人,我看你剛剛的表情,亦是事先不知情的吧?」

  周嘉靈不接話,眼神卻透過車窗的薄紗望向侯府門前。

  娘親同瓊妹妹靠的很近,不遠處景凡表哥已轉過了腦袋,正興緻盎然的盯著表妹。

  他們何時這般親近的?

  瓊妹妹同九王的過去,她也不曾透露自己知曉半分。

  心中明知堂姐是在挑撥,卻還是忍不住生出質問。

  再望牆角那邊,不知瓊妹妹說了什麼,只見娘親突然一個踉蹌,似是受了驚。

  周嘉靈總笑朗的臉上,浮現出幾分愁惱,秀眉蹙起。

  那邊沐恩郡主聽了九王懿旨的事,滿心震驚,緊張的連連發問:「是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不早說,現在懿旨弄丟了,說不準就會牽扯出什麼事非。

  瓊姐兒,他竟然為你用了那份旨意,他難道真的想娶你做九王妃?這可是斷斷不能的!」

  她的臉色都發白了,手指輕顫,也不知是被嚇到的還是因為生氣。

  「舅母,我知道不可以。」

  陸思瓊忙接話,對方的反應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扶住對方亦是惱苦:「先前三表哥受傷,您與外祖母都照顧著他,我便沒去干擾。

  想著既是私下裡送來的,便有商量的餘地。何況,這道旨意既然在我手上,他便是真有那份意思,我不交出來,亦是不能夠的。

  我就是沒想到,懿旨會被人盜走,又巧在今兒的日子上。」

  「你屋子裡遭了賊。這麼說,秋姐兒的事就不是巧合,她定是瞧見了什麼。」

  觀荷榭池塘裡的水那般淺,換誰掉下去都不會在短短時間內溺斃的。

  沐恩郡主面容嚴肅。

  她思量了會,開口道:「懿旨的事事關重大,不能輕率。瓊姐兒,你回去同你祖母講,必須在府中嚴查。

  就從秋姐兒遇難的這事開始調查,兩者必有關聯。那人敢在侯府行兇,不是有背景主使之人,便是你們家裡的。」

  陸思瓊聽得心中一顫,應聲道好。

  沐恩郡主自個心裡都無頭緒,帶著滿臉愁容離開。

  榮國公府的馬車離去,陸思瓊轉身,本在門內的龔景凡非但沒有彆扭避開,倒是迎面走了過來。

  他開口就問:「出了什麼事?」

  陸思瓊堅持隱瞞,「沒事。」

  「都這麼笨了,還學人撒謊。」

  龔景凡惱聲低怨後,再次追問:「我又不是外人,你瞞我做什麼?明明有事,都寫在臉上了,還說沒事,真是口不對心。」

  明明是關切的話語,被他用這種鄙視的語氣道出,著實讓人難領那份好意。

  陸思瓊瞪他一眼,亦是語氣不善:「既然都寫在我臉上了,那你倒是讀啊。」

  明明就是個外人。

  聞者被這話嗆在原地,久久不知該如何回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1:45

第六十六章 膩纏

  眼看著陸思瓊進府,龔景凡鬱悶過後,還是提步追了上去。

  雖說對方不肯對他坦言有點鬧心,然方才她的回話與表情,可是過去從未見過的。

  陸家二姑娘,榮國公府的表姑娘,素來以端莊大方、知書達理聞名,何時有聽過剛剛那般嬌嗔的語調?

  至少,不是對旁人千篇一律的態度。

  有了這個認知,龔景凡煩悶盡散,自覺在其眼中與眾不同,不由心生竊喜。

  陸思瓊察覺到身旁多了個人,倍感無力,止步言道:「龔二爺,我這是回內院。」語含強調。

  「嗯,我知。」

  倒是恢復了他如常的寡言。

  知道還跟來?

  他是個客人,此刻賓客漸散,他是回府也好,想繼續留下吃酒也罷,總跟著自己做什麼?

  可某人好似就沒這份自覺。

  見她如此,龔景凡還格外不解的詢問:「怎麼不走了,不是回內院嗎?」

  今日意外接踵而至,陸思瓊急切想弄清楚午後嬌園裡到底發生過什麼,又都有什麼人進去。三妹妹與四妹妹是否知情,盜走懿旨的人是誰,拿走又是為了什麼……

  她心中有諸多未解之謎,哪有功夫招待這位大少爺?

  可看著眼前人容上的無辜,便覺無奈,難道直接趕走?

  頃刻,見其果真耐心十足的架勢,她只得妥協:「二爺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沒想做什麼。」

  龔景凡回以反問的目光,甚是理解道:「你不必招呼我,該忙什麼忙去。」

  這還是外界傳言中那位清冷孤傲的龔二爺嗎?

  陸思瓊只覺得跟換了個人似的,對方口口聲聲說著他不是外人,這還真是沒半點做客的樣子。

  她覺得有必要提醒下眼前人身份,「內宅無趣,我讓小廝領你去前堂宴客的地方。」說著左右張看,就沖不遠處的布衣侍童招手。

  胳膊剛抬起,手腕就被人抓住,動作制止。

  這一觸碰,陸思瓊似被火灼般忙抽回,挪過幾步瞠目向龔景凡,「你做什麼?」

  「我不去前堂。」

  後者說得一本正經,「那又沒意思。」

  敢情跟著她就有意思?

  「那你回家。」陸思瓊直言。

  龔景凡瞪眼,「你趕我?」還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好言相勸:「客人都走了。」

  「我不是客人。」
 
  這執著堅定的語氣,陸思瓊都不知對方是哪來的自信。

  龔景凡卻好似責怪她沒有自知之明,提醒道:「你已過生辰,我母親過兩日就會派人來侯府拿你的八字,之後納了小定,你便是我未婚妻了……」最後幾字,聲若蚊吶,都不敢與之對視。

  又提起這事,上回還滿臉不情願的,這回倒是肯了?

  陸思瓊趕不走他,想起那日的不快,也不知是否魔怔了,脫口而出竟然反問道:「你怎麼突然肯了,不是信誓旦旦的說不會有定親的嗎?還說回去就同蕙寧公主道拒絕,這今兒唱的又是哪齣?」

  待話出口,自己便怔住了。

  她同這人說這些做什麼?

  果然,龔景凡滿臉漲紅,惱羞成怒的瞅著她,視線直勾勾的,「你記著那些做什麼?再說,剛剛大家都瞧見了,咱們的閒言碎語少不了,我不娶你,你還嫁的出去嗎?」

  陸思瓊被這話一激,也是動氣。

  不會說話,就不要開口,簡直是分分鐘氣死人的節奏。

  他倒是還清楚剛大庭廣眾下自個做了些什麼,居然當著滿屋子的長輩去牽她的手,現在還說這話,也不知那些閒言碎語是誰招來的。

  就見不得對方這欠訓的表情。

  可依著趨勢,再爭辯下去怕只會糾纏更深。

  且陸思瓊性子原就溫順,十三年來從未與人紅過臉,更別說爭執,遇上龔景凡這樣的人還真是沒轍。

  都開了口趕他都不肯走,非糾纏著她,一點都不識相。

  於是,只能抬腳走人。

  龔景凡將她這反應看做默許,隨行過去。

  陸老夫人已回了靜安堂,四夫人楚氏伴在旁邊。

  若是往日,甄家的姑娘在她們府裡出了事,必然是人仰馬翻,慌亂無措,想著該怎麼同甄府交代。

  然此刻,婆媳的重點皆放在了龔家二爺同陸思瓊身上。

  楚氏替婆婆錘肩,臉上還掛著笑容:「母親,您之前的擔憂著實是多慮,瞧剛剛龔二爺對咱們瓊姐兒的緊張與維護,怕是早已情根深種,這門親事必然是妥妥的。」

  陸老夫人頷首,滿意道:「蕙寧公主本就對瓊姐額疼愛有加,現如今龔二爺自個心思又如此,想來不日公主府就會有人上門來。

  你說,今日若非有龔二爺在場,怕是連沐恩郡主都治不了秦夫人。

  這秦甄氏仗著自己丈夫是當朝宰相,素來就囂張,沒成想今日在龔二爺這吃了癟,等到離開都不敢再說什麼。」

  楚氏亦眉眼開懷,「總聽聞龔家二爺目中無人,誰惹了他都討不得好,今兒見了果真放肆,居然直接開口就嘲笑起秦夫人,一點兒也不忌諱秦相。」

  「他需要什麼忌諱?」

  陸老夫人竟然還稱讚起這種行為,「不想想建元侯是何等人物?龔家二爺隨父好武,脾性自然要直白些。

  他不懂得繞那些彎彎腸子,對我們瓊姐兒的心意倒是明了,」頓了頓,突然感慨嘆氣:「瓊姐兒可是瞞得我們好苦。」

  楚氏端詳著對方容色,附和接道:「唉,怎麼說瓊姐兒也是咱們侯府的長女,明知大伯在朝堂上有多艱難,有這等事不早說,也省得咱們陸家總看人眼色,這些年在京中都抬不起頭。」

  陸老夫人沉臉不語。

  「不過她將來嫁去了龔家,成了建元侯的兒媳,往後自然富貴,對咱們侯府總是好的。」

  「好?」

  陸老夫人低低反問:「她要是有良心記得提攜娘家才叫好,怕就怕瓊姐兒心中沒有侯府,只有榮國公府。你說咱們陸家能給她什麼,周家怕才是她心中的家,到時候就算成了龔少奶奶,別只將周家做娘家就好。」

  「瓊姐兒該不會吧?」

  楚氏語氣不定,佯似安慰,卻又緊著道:「雖然周老夫人同沐恩郡主素來寵她,但我們陸家才是她的家,就算這些年沒給她帶來些什麼,可也不曾虧待她。」

  「但願吧。」

  陸老夫人心情欠佳,撫額精神不濟。

  過了會,屋外傳來婢子的通稟聲,道二姑娘同龔二爺來了。

  陸老夫人聞言一震,「龔家二爺還沒離開?」

  楚氏即道:「看來對瓊姐兒的心思大著呢。」

  不容怠慢,連忙道請。

  龔景凡對陸家人陌生,卻因著身邊人的緣故,以晚輩自稱,禮數十分周全。

  這自然好使,陸老夫人笑不攏嘴,百般關切招待。

  龔景凡鮮有的耐心,一一周旋。

  陸思瓊心中藏著事,恨不得對方趕緊告辭,可等了半晌,都不見龔景凡有這趨勢。

  而祖母的熱情,竟似捨不得放人離開。

  她又等了會,實在忍不住,出聲道:「天色不早,想來二爺也該回府了。」

  這聲剛落,陸老夫人便有些臉色微落,這丫頭忒的沒眼色!

  自己還有很多事沒問呢。

  正想責她無禮,龔景凡不待其出聲挽留,便順了陸思瓊的話告辭。

  終歸是初回登門,陸老夫人不好多留,亦擔心太過巴結被看輕,只要鬆口。

  龔景凡作揖後,側首理所當然的問靜靜而立的少女,「你不送我?」

  溫溫潤潤的聲音,透著柔情。

  陸思瓊恨不得直接裝聾,可那旁祖母亦出言囑咐,她只好送大佛出去。

  到了靜安堂外,她急著回去與祖母商量搜府的事,便道:「二爺好走。」語氣並不算好。

  聽者卻似喜歡她這帶小性子的模樣,「哎」了聲道:「我不認識出府的路。」

  言下之意,自是要陸思瓊送她。

  「我使婢子給你引路。」

  龔景凡拒絕,「我又不認識她們,不要。」

  「我還有事。」

  「但你剛不是說沒事嗎?」龔景凡的語氣得意,似在抬杠。

  陸思瓊不得不伏低,示弱道:「你過去可不是這樣的。」

  「以前你我不熟悉。」

  她挪眼,「現在也不熟。」

  「可馬上就是未婚夫妻了,該多相處。」

  這處法,陸思瓊嘴角微抽,「好,我送你出去。」

  心道這人最近是受了什麼刺激,怎麼轉變成這幅德行?

  龔景凡如願以償,沒有再糾纏,心中卻甚為喜悅。

  好不容易又走到大門口,陸思瓊還親自吩咐人將他的愛駒牽了出來,就等著對方上馬離開。

  那人卻又不動了。

  她幾乎是用祈求的眼神看過去,「還有事嗎?」

  龔景凡啟了啟唇,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來,最後很迅速的說道:「你太沒用了,別讓自己受委屈。」

  不等陸思瓊應,就下階翻身上馬。

  噠噠的馬蹄聲,絕於耳旁。

  陸思瓊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又被龔景凡取笑了。

  其實她心知對方好意,但這表達方式,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

  雖表面佯裝不明白,但相處時較過去的變化還是能感受到的,她只是有些不懂龔景凡的想法。

  莫名其妙的,突然如此待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1:56

第六十七章 嚴查

  然而,懿旨遺落的事刻不容緩,陸思瓊摒去這些兒女私事,回到靜安堂。

  祖母正等著她。

  她開門見山,道有要事相告;陸老夫人便潛退了兒媳與左右。

  四夫人至門外,斜眼後睨了眼,低怨道:「瓊姐兒如今是越發大膽了,見了我還沒說幾句,就使老夫人把我趕出來,真是越來越目無尊長。」

  楚媽媽即低聲勸言:「夫人您莫生氣,二姑娘今兒又得了臉,身後有龔家二爺與蕙寧公主做依傍,難免放肆些。您在這說她,仔細讓人聽了去。」

  「聽了去?」

  聞者無謂的笑了笑,正準備再道就見不遠處二夫人孫氏攜女陸思瑜而來。

  她頓在原地,待那對母女近前,方拉長了聲調開口:「二嫂這會子過來,老夫人怕是沒時間見你。」

  收到其疑惑的目光,復添道:「瓊姐兒在屋裡呢。」

  聽著這拈酸的語調,孫氏豈會不知首尾,妯娌這是被趕出來了。

  無由的心生幾分快感,出口則溫聲寬解道:「瓊姐兒芳誕,老夫人難免多疼她些,要私下說些體己話亦是平常,我和瑜姐兒本就不該來打攪,現真是多虧四弟妹你提點了。」

  楚氏見其從容大方的模樣,覺得有些礙眼,然又不好多說什麼,抿了抿唇先行離去。

  這假惺惺的模樣,自己就不信她心裡能真疼瓊姐兒。

  妯娌退去,孫氏拉著女兒的手凝望向靜安堂的院牆,感慨道:「瓊姐兒真是潑天的富貴與榮華,咱們這侯府裡可就屬她為尊了。」

  「二姐說到底都是因為有個出身高貴的親娘,如果沒有榮國公府周家,哪來今日的一切?」

  陸思瑜語帶羨慕,想起今朝的排場與嬌園裡的布置及那些名貴贈禮,如何能不嫉妒?

  都是同齡的姑娘,同宗姐妹,待遇卻天差地別。

  孫氏知曉閨女心思,握緊掌中小手,語重心長道:「人這輩子,拼的不就是個命?各有各的運,她能如此,你是她妹妹,將來也總能依靠幾分。

  你現在誠心待她,她自能感受到你的好,珍惜這段姐妹情。

  可別像你四嬸母那樣,表面討好,背後卻又總去找長房的不是,自以為將你祖母哄得開懷,卻忘了這府中將來當家作主的是誰。」

  她是比較識時務的,從小耳濡目染親娘想法的陸思瑜自然亦是如此。

  後者頷首應是,二人遠去。

  內室裡,陸老夫人聽完孫女的話,胳膊一顫,手中茶盅驟抖掉落。

  「砰」的一聲,瓷裂滿地。

  她驚恐道:「瓊姐兒,這事不興玩笑,你說的可是真?」

  「孫女不敢欺騙祖母。」

  陸思瓊面色沉重。

  得了確認,陸老夫人「啪」的重拍桌案,厲聲道:「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這樣的事情竟然瞞著府裡。九王早已送來賜婚懿旨,你卻遲遲不予回應,可知得罪了親王,是多大的罪過?

  何況,那是太后懿旨!瓊姐兒,你知道抗旨不尊的後果有多嚴重?你、你簡直是糊塗!」

  她戟指怒目,氣的臉紅筋漲,孫女竟然拿整個侯府冒險!

  「孫女知錯,只是這種事……」

  不忤逆九王,遵從旨意,豈不是真要嫁過去?

  又怎麼可能。

  陸思瓊承認自己對九王的情緒有些複雜,孩童時候對方填補了她空失父愛的那段日子,她依賴他信任他,或許曾真有過不該有的念想。

  然而,再複雜不明的感情,都在對方幾年前娶王妃時煙消雲散了。

  她就是這般,若要有所付出,必得有所得到。

  尤其是感情上的事。

  「這種事怎麼了?九賢王乃天子胞弟,當朝親王,難道還配不上你?」

  陸老夫人恨不得直接說眼前人愚蠢,龔二爺再得聖寵,出身再好,能比得上皇家宗室?

  若是府裡出了位王妃,還愁什麼前程富貴?

  她怒其不爭的望著對方。

  陸思瓊亦是知曉對方深意的,其實家族對她好的目的並不隱晦,這些年來她亦心知肚明。

  只是,她是陸家的女兒,若真能幫著點家裡,亦不會拒絕。

  可這種利用她終身來謀利的行徑,卻著實讓她寒心。

  或許是因為自幼在周家長大的緣故,她對侯府中的親人總帶著股疏遠的客氣,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個外人,有些事便也不去計較。

  然婚事,她不會將就。

  至少,不會用陸家利益去衡量未來夫家。

  哪怕她深知,只要自己點頭,便是懿旨已丟,九王自還能再求一道來。

  但陸思瓊不會那麼做。

  陸老夫人見其不語,也不敢將她逼迫的太急,沉聲反問道:「這麼重要的東西,你放在哪兒的,怎麼就讓人拿了走?

  你院子裡的人也真是……」

  侯府素來不干涉嬌園裡的人事處置,婢僕婆子均是陸思瓊自己賞罰。

  「孫女還在查,不過想來懿旨還在府中,請求祖母允許我徹查。」陸思瓊低著腦袋,不願再惹怒對方。

  「在府中?」

  聞者驚異,追問道:「可是已經有了頭緒?」

  「還不確定,不過尋常的客人,怕是支不走我院子裡的人。何況,若非對侯府熟悉了解,也不可能在那般短的時間內就盜走懿旨。」

  陸思瓊尋思著,緩聲添道:「懿旨的事我未告知任何一人,那人也不知是從哪得來的音訊。」

  陸老夫人似乎不太願相信盜走懿旨的是侯府中人,此事關乎重大,自家府裡的便是盜走了又有何用?

  是能絕了九王娶瓊姐兒之心,還是陷害的了瓊姐兒遺失懿旨的目的?

  她不信家裡有如此不知輕重的人。

  瓊姐兒是集榮耀一身,但她若遭難,侯府必然受牽連,對族中哪個人都不會有好處。

  「或者,可不可能是從九王那得的信?」

  陸老夫人排除自家人的可能性,遲疑道:「現在雖還不知是誰下的手,可家中人要你與九王賜婚的懿旨做什麼?

  就是到了誰手裡,還能做出文章來?你心思太多疑,總覺得家裡誰礙眼了就認定了府中人下手,咱們陸家可出不了那種人。」

  她對府中的教養還是蠻有信心的,說話言辭都維護著陸家聲譽。

  倒顯得陸思瓊無中生有。

  「祖母,孫女是覺得,午後出過甄妹妹的事,剛但凡進了我院子的人都被仔細詢問過,想來也不可能將東西帶出府裡。」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外人拿了藏在我們府中?」

  聽到這麼說,雖然意思還是那個,但到底順耳多了。

  陸老夫人其實是不將眼前人當普通孫女看待的,其他的晚輩她或訓或誡,便是動手處置了也無所謂,然在瓊姐兒跟前卻不好擺祖母威嚴。

  不只是因為她身後有榮國公府,更由於她將來的歸宿必定不凡。

  侯府必須與她保持好關係。

  是以,此刻也不駁她,徐徐道:「懿旨的事確實不能鬆懈,你午後又同龔家二爺當眾演了那一齣,若是懿旨的賜婚內容又傳出去,怕是要兩頭落空,連累你閨譽往後都難說親。」

  老夫人分析著利害,應允了對方請求:「既然你心中有數,便集人去查吧。

  今兒府裡人多手雜,你只當是丟了個貴重東西,莫要透露是懿旨,免得走漏風聲,平添不必要的麻煩。」

  陸思瓊道:「孫女明白」,又謝過祖母。

  「那你先回嬌園,我交代俞媽媽待會過去尋你。」

  聞者再應,恭敬的退出屋子。

  陸老夫人使婢子喚了親信進來,將事告知對方,吩咐道:「咱們侯府弄丟懿旨的事若是傳揚出去,將是滿門禍事。

  瓊姐兒雖然早前瞞著我,我卻不能拿闔府上下由她胡鬧。太后娘娘的懿旨可大可小,且又涉及九賢王,必須查個清楚。」

  俞媽媽震驚於二姑娘竟然瞞了府裡有那樣一道賜婚懿旨,稱諾後費解反問:「主子,二姑娘為何放著九王妃不做?這種好事,旁人求都求不來呢。」

  「我哪裡曉得那丫頭是怎麼想的?」

  提及這個,陸老夫人就來氣,「她從來就是個有注意的,心裡想著什麼又不告訴我,我如何能料到?

  擺著王妃娘娘不做,難道還另有圖謀?這龔家的二爺往後再是富貴,也終究是外姓人臣,怎比得上九王尊崇?那個傻孩子!」

  「老奴也覺得,二姑娘多半是因為龔二爺。」

  俞媽媽覺得只剩下這個可能,想到外邊的閑言碎語,再添道:「奴婢聽您的吩咐去外院問了,龔二爺今兒根本沒來府上用席,是午後才來的,進府後沒有耽擱直奔內院,明顯是為咱們二姑娘而去。

  這龔二爺來了之後,一直就在二姑娘身邊,寸步不離的,想來感情好得很。」

  「感情好?唉,我這做親祖母的竟然事先丁點都不知道,早前見婚事沒定下來,還寢食難安的,瓊姐兒也眼睜睜就瞧著。」

  語氣薄怒,帶著不滿。

  後者便不好再說下去。

  陸思瓊回到嬌園,請人喊來周媽媽,解了其之前的疑惑,叮囑對方待俞媽媽過來之後,便搜查各院。

  周媽媽只知是道懿旨,並不知內容,微微驚訝後就福身而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2:10

第六十八章 燒毀

  梨苑臨西,竹影蔥蔥,芳草青郁,遠離了白日的喧鬧,是方靜地。

  三姑娘陸思瑜同母親孫氏分別後,便回了院落。

  剛進門,侍婢芙冬就迎了過去,神色慌張,不顧主僕規矩就在人前湊去耳語了番。

  陸思瑜聞言,驚詫萬分,美目瞪大,「有沒有旁人知曉?」

  後者搖首。

  陸思瑜便快步進了自己內室,繞過珠簾走向床前,果見粉色絞絲珠簾的帳幔內的床褥上,靜靜的安置了只琺琅鑲金匣。

  她緩步走進,將匣子拿在手中,只覺得這小小的盒子似有千斤重,讓她抬不起手。

  匣子無鎖,輕輕用力便能窺見裡面的明黃鳳緞布。

  陸思瑜心中緊張,轉身同隨行歸來的絲竹吩咐道:「你去外邊守著,誰來都不準進。」

  絲竹狐疑,瞥了眼那隻琺琅匣子,頷首應是。

  等人到了外邊,陸思瑜方取出裡面懿旨。

  芙冬識字少,只猜著是宮中旨意專用的緞布,並不知其上的內容。

  她卻能辨出,此乃周太后所用。

  既是太后懿旨,怎的會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床上?

  徐徐捲開,待看到其上「陸氏三女賢良淑德、嫻雅端莊、譽重椒閣……今特賜婚與賢王,擇日完婚」等字樣,後背一震,手中脫力,懿旨便落到了踏板上。

  「姑娘、姑娘,怎麼了?」

  芙冬見主子失態,連忙上前,關切著欲彎身去撿。

  誰知陸思瑜轉瞬便反應過來,著急的伸手先拾起再次握於手中,心中說不清是何滋味。

  芙冬從未見對方有過如此神態,有些被嚇到,圓眼睜得大大,又低聲試探的喚了聲「姑娘」,滿是擔憂。

  好半晌,陸思瑜才回過神來,抓住婢子的胳膊心跳的急快,「芙、芙冬,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奴婢不知。」後者規規矩矩的答案。

  問者即道:「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賜婚懿旨。」

  「賜婚?」

  身為侯府千金身邊的大丫鬟,聞言細想了下自然就發覺蹊蹺,忍不住詢問:「姑娘,太后賜婚的旨意,怎麼會出現在咱們院子裡?

  奴婢不過就拾掇了下小書房,離開沒多久,回來就發現您床上莫名其妙多了個匣子。

  本是想出院子去尋您,可聽說觀荷榭那出了事,府中動亂,又恐這東西生出事端,便不敢移步。」

  「我也不明白,咱們侯府裡怎麼會出現太后娘娘的懿旨。」

  陸思瑜喃喃低語,添道:「還是道賜婚的旨意。」

  她坐在床沿,整個人有些渾渾噩噩。

  芙冬見她這般,料著主子是想與她說話,便也壯了膽子開問:「姑娘,是誰的賜婚懿旨?」

  「是我的。」

  陸思瑜沒有隱瞞近侍,「是我與九賢王的。」

  「啊?」

  芙冬驚呼,繼而變訝然為歡喜,「那姑娘您豈不是要做九王妃了?恭喜姑娘。」

  「何來之喜?」

  陸思瑜雖愛慕虛榮,卻也沒喪失理智,正色道:「我足不出戶的,從來沒見過九賢王,好端端的太后娘娘怎的會下這樣的旨意?

  芙冬,這絕不會是真的。再說,若真要賜婚,當有宮人來宣旨,怎會這般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我屋裡?」

  「那是有人造假,故意來騙咱們?」

  芙冬百思不解,「可那人目的又是為何?」

  「這上面有太后鳳印,怕是造假不來。」

  陸思瑜翻看著,琢磨再道:「可太后不識得我,九王亦不知我。不過,他們知曉二姐。」

  「二姑娘?」

  芙冬低問,「是了,二姑娘常去榮國公府,九王爺又是周家常客,或許暗生情愫,便求了太后娘娘的旨意。」

  說完歪著腦袋又覺得矛盾,「但求的旨意,怎麼會寫上姑娘您?」

  陸思瑜無奈苦笑,「陸氏二女與三女,一橫之別。」

  手上拿著如此一道旨意,卻是假的,想想便覺得心酸。

  若能成真,她做了九王妃,該有多好?

  親王嫡妃,多麼尊榮。

  低首瞧著錦緞上的字,越看越覺得諷刺。

  「二姐姐的東西,這是誰要送到我這來?」

  心中覺得不詳,可卻不捨得挪眼。

  芙冬見狀,不由建議道:「姑娘,不管其他,現在這旨意上寫的是姑娘您,若是將它公告世人,太后懿旨總不能出爾反爾,到時您便是九王妃。」

  「人家要的不是我,我眼巴巴的湊上去,逼得人娶我,往後能有好下場?」

  陸思瑜無奈,瞅著對方嘆道:「好芙冬,我知你是為我考慮,可這旨意在我手裡就猶如燙手山芋,早晚要出事。

  指不定,懿旨被篡改的罪名就得由我擔下,何必呢?」

  「那姑娘不覺得可惜嗎?」

  「自然可惜,但不是我的,註定不是我的,娘說這是命。」

  再是不捨,也要將懿旨捲上。

  「二姑娘真是好命,奴婢聽說今兒建元侯家的公子都來了府裡,為了她不惜開罪秦夫人呢,當場維護。」

  芙冬身在梨苑,只能從旁人口中得知,感慨道:「沒成想與九王爺也有私情,這封王妃的懿旨就在手中,可真是厲害。」

  「二姐姐一向是厲害的。」

  將懿旨重新安置進匣內,她握在手中靜靜坐著,不太願意撒手。

  「那姑娘現在打算怎麼辦?」

  陸思瑜心中亦是糾結,剛剛入目的幾行字字還浮現在眼前,這若是公諸於世,她便是賢王之妃。

  王妃的位子,觸手可及。

  如何是說放棄就棄得了?

  「要告訴夫人嗎?」芙冬低詢。

  聞者搖首,「告訴娘又有什麼用?我現在倒是想弄明白,這份懿旨是不是從二姐姐院子裡出來的,她這改成了我送過來,是想做什麼。」

  芙冬異想天開,「會不會是二姑娘想將這樁好事送給姑娘?」

  「哪有這麼輕易的事?何況如此大事,若真是二姐的意思,自然是要親自與我說的。

  你看今兒府裡有多忙,甄家五姑娘還溺了水,她分身無暇哪還有工夫起這心思?」

  說完這話,陸思瑜似想到了什麼。

  「甄姑娘是在觀荷榭那邊遇難的,離嬌園可不遠。」

  她臉色一白,顯然也想到了某種可能,驚得忙鬆開匣子,慌道:「芙冬,你說甄姑娘的死,會不會與這道懿旨有關?」

  對於來歷不明的東西,哪怕它再好,拿著總也是心虛。

  芙冬沒有主見,愣在那邊不說話。

  「姑娘?」門外突然響起絲竹的聲音。

  陸思瓊將匣子擱在一邊,反問道:「何事?」

  「老夫人院裡的江媽媽在使人各院傳話,道從現在起誰都不準出屋,晚些時候俞媽媽和嬌園裡的周媽媽有事要過來。」

  絲竹掀了簾子站在門口答話,「還免去了今晚的晨昏定省。」

  「是每個院子都傳了話?」

  陸思瑜驚詫,「可知是出了何事?」

  「說是二姑娘屋裡丟了東西,老夫人正使人嚴查呢。」

  陸思瑜聞言,頓時心慌。

  她已推測出懿旨是二姐的,現在在自己屋裡,若是被查出來,就百口莫辯。

  若說自己清白,道不知懿旨是從何而來的,旁人會信嗎?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芙冬湊前就問:「姑娘,二姑娘是不是就丟了這個?」

  「怕就是這個,若不是懿旨,二姐也不可能如此興師動眾。」

  陸思瑜答著,忍不住急道:「不行,要是在我這被搜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這可怎麼辦?姑娘,俞媽媽素來是個厲害人物,周媽媽亦不容小看,她兩人一起搜尋,怕是藏匿不住。」

  「去取個火盆來。」

  她冷靜以對,不去看婢子臉上的驚詫,催促道:「快去啊!」

  芙冬轉身出屋,取了火盆進來,放在踏板前。

  尚不確定的問道:「姑娘,您可要想清楚,這燒毀懿旨可是大罪。何況,這道懿旨……」終究見不得主子白白將如此好的旨意燒毀。

  哪個丫頭不盼主子前程似錦?

  在芙冬看來,太過可惜。

  「我知道,但不燒毀,回頭遭難的就是我們。」

  陸思瑜自然更為不捨,這燒掉的不只是懿旨,還是她的前程。

  但再如何,也比眾矢之的好。

  她重新取出懿旨,翻開看了又看,眼神留戀,最後果斷的丟落火中。

  懿旨是上好蠶絲製成的綾錦,火光旺盛,沒多會就燒沒了。

  只餘其上綴著的金絲徒留盆中。

  金絲不難解釋,芙冬改望向琺琅鑲金匣,「姑娘,那匣子怎麼辦?」

  陸思瑜執起,想一併丟落火中,卻被其上的精緻花紋及嵌著的金玉亂了心神。

  關鍵是這懿旨,不是嗎?

  「這匣子好漂亮,一瞧就價值不菲,姑娘您真的也要毀掉嗎?」芙冬目露糾結。

  陸思瑜亦是不忍。

  然就這一會的遲疑,外頭絲竹又稟道:「姑娘,俞媽媽同周媽媽帶人過來了。」

  這麼快?

  怎麼第一個就來梨苑?

  陸思瑜覺得自己著了人的道,不再多想直接把木匣也丟到火盆裡,又吩咐芙冬去取了兩件舊衣裳來,一併丟進去,遮住下面的匣子。

  然後使婢子端到外邊,自己正了正衣裳。

  芙冬想把火盆藏在外邊不起眼的角落,可剛出屋還在廊下,就見一行人進了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2:25

第六十九章 將計就計

  搜查的人進了梨苑,守在暗處的書繪便退身離開,回到嬌園。

  陸思瓊是得了信,聽聞三妹妹回院後反應異常,閉門進屋後半晌沒有出來,覺得事有蹊蹺方讓周媽媽等人提前過去。

  她對三妹妹印象尚佳,心中微躇。

  沒多會,周媽媽引了陸思瑜過來,身後丫環端了個火盆。

  「姑娘,您瞧,」待婢子將火盆放下,周媽媽復命道:「奴婢等進院子時,三姑娘屋裡正燒著這個。本來還有兩件衣裳,已經燃盡,奴婢瞧芙冬那慌張失色的模樣,就覺得火盆裡有秘密。

  滅了火發現底下這物,才剛起火沒燒去多少,其上的紋路依稀可見,是個罕見寶貝,可是姑娘您丟的那個匣子?」

  陸思瓊取了帕子伸手接過,琺琅鑲金匣太過特別,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居然會在梨苑……

  木匣已被處理過,除了某些位置有些焦黑,並不燙手。

  她啟開,意料之中的空無一物。

  抬眸,望向周媽媽,面色沉重:「裡面的東西呢?」

  「回姑娘話,沒有東西,這匣子是空的。」

  周媽媽答完話,又添道:「奴婢當時就覺得事有不對,同俞媽媽商量了去搜三姑娘屋子,可找了半天也沒見到您說的那份懿旨。」

  陸思瓊凝眸,「三妹妹由得你們搜?」

  尋常人可受不了這種委屈。

  後者點頭,解釋道:「之前老夫人已下令道要細查各院,三姑娘許是早得了音訊,見奴婢們動手並沒有制止。

  姑娘,這匣子在三姑娘手中,那她肯定知道裡面的東西在哪。」

  「她人呢?」陸思瓊總感到隱隱不對。

  周媽媽回話:「就在外面。」

  「請她進來。」

  陸思瑜進了屋,視線直視對方,倒沒了先前的緊張,眸光平靜如水,出聲喚道:「二姐。」

  「媽媽,你先退下吧。」

  陸思瓊屏退左右,待屋內只餘她二人,指了指旁邊的凳子說:「妹妹坐吧。」

  陸思瑜不動,坦然直白道:「東西不在我這。」

  見堂姐盯著自己,繼續道:「懿旨,我燒掉了。」卻是沒有隱瞞。

  她是個聰明人,自己剛回院子沒多久,甚至連銷毀的時間都不到,周媽媽就帶人來了,顯然是眼前人早有防備。

  是早就派人盯著她的梨苑。

  既如此,東西都被搜出來了,再謊話連篇的,只會更招人懷疑。

  陸思瑜將發現匣子的過程,以及懿旨內容重述了遍,至最後語重道:「二姐,東西不是我拿走的,我之前沒回過院子。

  這事我沒必要騙你,那東西我便是得到了也無用處,你說我何必冒這麼大的險致自己於如此境地?」

  陸思瓊靜靜的望著她,頃刻回道:「我信你。」

  此言讓陸思瑜驚詫,不可思議的反問:「姐姐信我?」

  陸思瓊頷首,「誠如你所說,你沒理由騙我。」

  何況,且不說她有何動機,便是真從嬌園將懿旨偷了出去,能等到周媽媽她們去查?

  她從來不小覷任何人,三妹妹要真有目的,就不會兜圈子再將懿旨燒掉,又如此容易的露出馬腳。

  「你剛說,懿旨被篡改了?」

  陸思瑜點頭,許是因得了對方信任,定心後慢聲回道:「我不知那人是何目的,但我不傻,這種東西留在身邊,早晚會惹禍上身。

  不論是誰將懿旨篡改後送到我手裡,怕只是想挑撥我與姐姐的關係。若非姐姐是個明白人,要真的以為偷盜之人是我,妹妹怕是只能白白受這份冤枉了。」

  陸思瓊沒再質問,只感嘆道:「都燒沒了,便是想認個字跡都不能。」暗含可惜。

  聽得這話,陸思瑜恍然,頓感內疚,歉意開口:「姐姐,是我思慮不周。」

  「不怪你,正常人遇著這事,難免都要緊張。」

  陸思瓊望向對方,若自言自語的喃道:「至少懿旨沒有傳到府外,燒了也好,倒是乾淨。」

  「毀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沒有關係嗎?」

  陸思瑜不明究竟,只覺得這蔑視皇權的罪名極大,怎的從二姐口中說出便如此隨意?

  難道不擔心太后怪罪,九王生氣?

  她雙眸不解的望向對方。

  堂妹替她著急,然於陸思瓊來說沒了懿旨倒是釋然。

  人有時候難免就會糊塗,她雖意志堅定,然當時留下那道懿旨,說到底心中多少也是有所猶豫的。

  否則,自己就該果斷銷毀,絕了所有念想,又何來今日之事?

  九賢王的賜婚懿旨,本就不該留著。

  現如今,確實乾脆。

  陸思瑜見其不說話,試探性的開口:「二姐,難道這道懿旨,不是太后娘娘下的?」

  她也不知怎麼就有了如此大膽的想法。

  可若是出自周太后,自該由宮人宣讀,怎會絲毫風聲都沒有?

  她緊緊的凝視對方。

  「你回去吧。」

  陸思瓊語氣淡淡,並不願與其說太多。

  陸思瑜慶幸自己避過一難,已是感恩,亦不敢追問太多,只目光複雜。

  然等她剛轉身往前,又聽身後人出聲:「等一下。」

  走到對方面前,陸思瓊鎖眉遲疑後開口:「三妹,你還不能就這樣走。懿旨雖然沒了,可這背後之人還沒查出,那人既然能出入你我院落,多半就是府中之人。

  今兒你我未生芥蒂,顯然是她之遺憾。好在你是清明人,沒有拿懿旨做文章如對方之意,否則若有個什麼荒唐念想,那遭難的可不止你我。」

  「那種事我自然不會做。」

  陸思瑜亦是個有想法的,轉念主動問道:「姐姐喚住我,是要查那背後之人?」

  陸思瓊目露欣賞,笑道:「妹妹好聰明,不過這事,怕是要你受些委屈。」

  後者並未拒絕。

  明燭下,姐妹倆心領神會,相顧不語。

  戌時的德安侯府,被暮色遮掩,彎月如鉤,萬般繁華盡褪。

  二房三姑娘因犯錯,被老夫人一通訓斥,下令關進祠堂,不準任何人探視。

  二夫人孫氏得信,急急趕去靜安堂,只得知女兒已被送走。

  她跪在老夫人身前,求道:「母親,瑜姐兒年紀還小,若有什麼不妥當的,還請您從寬處置。」

  「你是不知她做的糊塗事!」

  陸老夫人厲色以待,滿目怒火,「你是她娘親,管教無方,我沒懲罰你已是網開一面,休要多言!」

  孫氏怎麼肯?

  她就這一個閨女,在府中隱忍多年,就盼著子女富貴。

  是以,她從不敢得罪任何人,遇著不公的事亦都是忍著。

  現在將她的瑜姐兒關禁起來?

  身為其母,她著實接受不了,跪著朝對方磕了個頭,含淚求情:「瑜姐兒犯了錯,是兒媳教導無方,兒媳願意代瑜姐兒受罰。

  只是,恕兒媳遲鈍,瑜姐兒到底是犯了什麼錯,竟然如此嚴重?」

  「今兒下午,瓊姐兒屋裡丟了東西。」

  聽到回答,孫氏即望向立在老夫人身旁的陸思瓊,吃驚道:「不,不可能!瑜姐兒不可能做這種事,母親,此事必有誤會。」

  她其實已經知曉周媽媽俞媽媽帶人去搜梨苑的事,但她不認為自己教養出來的閨女會做那等事。

  「人贓並獲,瑜姐兒都放棄了狡辯,你還有話說?」

  陸老夫人疾言以對,「好了,都回去吧,我不過就教教他規矩,動不了你那寶貝女兒。」

  二房本就是庶出,孫氏素不敢觸怒。

  聞言,饒是再不甘,亦只能退出。

  待陸思瓊從靜安堂出去,便見著了侯在外頭的二嬸母。

  孫氏見她,匆匆忙忙就上前攔住,「瓊姐兒,你不能丟了個東西就賴在自家姊妹身上。瑜姐兒同你一起長大,從小就敬著你這位姐姐,她是不可能拿你東西的。」

  「二嬸,我也不願相信,可事實如此。」

  陸思瓊冷淡出聲,「何況,這事祖母已經處置了,不過就小懲大誡,您不必太過緊張。」

  「什麼小懲大誡?現在整個府裡都知道瑜姐兒犯了大錯,回頭傳出去,這竊盜的罪名加身,豈不是一輩子都毀了?」孫氏言辭激動。

  陸思瓊回道:「不會傳出去的,她到底是我妹妹。」

  「既然你當她是妹妹,就不能放她這一回?」

  孫氏鮮有的強硬,語氣力帶了幾分薄怒,「不是嬸母偏袒,這肯定誤會,我相信瑜姐兒不會做那種事。」

  「可事情已經查清楚了,嬸母您不能來為難我。」

  陸思瓊心軟,見不得對方這表情,壓下那份不適,出言告別。

  孫氏望著遠去的身影,原地懊惱,抱怨道:「她的東西重要,難道我瑜姐兒的名聲就不重要了?有什麼事非得追究成這樣,我瞧著就是看咱們母女好欺負,刻意逮了人來辦。」

  陸思瓊就算聽不見,也大致能想像出二嬸母的心情。

  但這不就是那背後之人所喜聞樂見的?

  她必須狠心,否則暗中藏著那樣一個人物,誰能保證以後不再出事?

  回到院落,周媽媽親自伺候她洗漱寬衣。

  「姑娘,奴婢有個事不知當不當講。」

  陸思瓊十分疲憊,沒精打采道:「什麼事?」

  周媽媽輕聲作答:「奴婢今兒搜查三姑娘梨苑時,發現她屋裡有好多藏珍古玩,抽屜裡皆是貴重首飾,好些都能與姑娘您這兒的相比。」

  「三妹妹屋裡?」

  陸思瓊不明,二嬸母孫氏家世平平,並無多少積蓄,三妹妹如何會有這些?

  從妝鏡台前站起,她懨懨無神,擺手道:「算了,今兒的事太多,不想再琢磨這些,你們都下去吧。」

  她有些乏累,伸手攏了攏身前長髮,正要走向床前,卻聽屋後的軒窗那傳來一陣動靜,似是有人在敲她的窗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2:40

第七十章 夜訪

  陸思瓊心生警惕,目露堤防。

  窗欄敲打的聲音還在繼續,「篤篤」的富有節奏,好似就為了引她注意。

  這半夜裡,會是誰如此鬼鬼祟祟?

  想起白日嬌園裡發生的事尚且不明,她自不可能傻傻過去。

  足下後退,方要喚人,就聽窗栓鬆動的聲音。

  下一刻,軒窗自外被打開,一抹熟悉的人影躍身跳了進來。

  「是你?」

  她鬆下防備,卻橫目而視,疑惑道:「左谷蠡王?」

  韓邪仍穿著中原衣飾,如初回見面般端的是大家子弟風度。

  剛上前聞得這話,下意識的接道:「周家竟然告訴了你我的身份,那其他呢?」

  其他的,陸思瓊不由想起上次同外祖母的談話,那被生生打斷的可惜,以致根本不明其他情況。

  然而,此刻卻不願透露,她更在意眼下處境。

  下意識的攏了攏身上寢衣,陸思瓊對對方的問話不予回應,不快的說道:「你是賽外人,風氣難免與夏朝不同,可並非不知中原禮儀,這夜半私闖女子閨閣,就是你們那的禮數?」

  「哎,不用這麼嚴肅吧?」

  韓邪見她生惱,雙手舉起略顯無措,解釋道:「我不過就是想著你今兒生辰,有份禮物要送給你罷了。

  你也知曉,我白日不能出門,就只能天黑了來這。」

  他說完,從腰間掏出一把銀鞘鑲寶石的短小匕首,遞向她,「我不懂你們女兒家喜歡哪些玩意,但想著這東西精巧,你拿著防身亦好,給。」

  陸思瓊沒有伸手。

  韓邪就前移兩步,嗓音清朗乾脆,催促道:「快拿著啊,你知道我不能逗留太久,若是被發現了連累你怎麼辦?」

  聞者見他滿臉盛情,想起這段時日確實沒再聽聞過其任何消息,想來是秘密藏身著的,如今特地冒險出來給她送賀禮,再拒絕也說不過去。

  將匕首握在手中,燈燭下細看,發現刀柄上是精工雕花,抽絲銀線巧手編織;

  刀鞘雕有金狼獻寶,並以蓮花,火炬圍繞,大氣又不失細膩。微微用力,抽出刀身,竟是烏金所鑄。

  拿在手中輕巧不重,貼手舒適,確實可以做防身之用。

  「謝謝。」她亦不矯情,大方收下。

  韓邪見狀,面露笑意,恢復了以往隨意的語調,開懷道:「好在你沒跟我推三阻四,我本來還想著要尋什麼理由勸你收下呢。」

  「你送給我,我又喜歡,為何要拒絕?」

  這份直接,最是賽外人欣賞的。

  韓邪大笑:「有意思!我之前每回在周府裡見你,你都是扭捏捏捏的無趣模樣,顯得沉悶。

  我最見不慣的就是你們中原人那份猶豫不決,有時還總心口不一,不乾脆。」

  他這語氣,陸思瓊不喜歡,走過去將匕首放在鏡台的抽屜裡,接話道:「與人打交道,誰能不瞻前顧後下,這兒是京都重地,哪能說衝動就衝動?」

  誰都想秉性而為,但談何容易?

  順應環境,方能活得更好,說到底陸思瓊也不喜歡人前的自己,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無可奈何。

  然眼前人推崇的那種相處模式,根本不可能發生在大夏皇朝。

  這裡有很多爾虞我詐,便是自家府裡,也避免不了勾心鬥角。

  「我知道,處境不同,是我該入鄉隨俗。」

  韓邪今日倒是出人意外的順眼,說的話不似之前般刺耳,陸思瓊待他的態度難免好了些。

  他自能察覺到這種轉變,心有不解,想起剛剛的話,重複問道:「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陸思瓊不答,故作深意了輕道:「這個月就是突厥使臣來朝之日,今年怕是要與往年不同,隆昌公主遣你先行一步,定然也是為了那件事吧?」

  「你知道?」

  陸思瓊低笑,「你身份暴露,緊接著就招來殺身之禍。那日受傷的是我表哥,我去外祖府裡時,舅母待我有異樣,外祖母自然就同我說了。」

  「周老夫人真的告訴你了?」

  韓邪半信半疑,端量著對方臉色似在判斷。

  「那你還要留在這兒?」

  頃刻,他問出這話,亦留了幾分心眼。

  陸思瓊乍然就分不清「這兒」指的是陸家,還是京都,面上則不動聲色。

  她抿唇低首,似在掙扎。

  韓邪見此,再次開口:「你本就不該屬於這。」

  「不在這,難道隨你去塞外?」她做了大膽試探。

  妙仁師姑明明多年前就隨隆昌公主陪嫁突厥,可這十餘年來竟是陪伴在自己身邊。前不久流落塞外不歸,隆昌公主便突然派了繼子來京,入住榮國公府。

  韓邪最近的動態她或許不知,但以對方對自己的興緻,以及那些輕狂的話,她孤注一擲。

  要麼就說到點上,要麼就暴露。

  「當然隨我過去,她還等著你呢。」

  韓邪脫口回話後,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陸思瓊卻肯定了心中猜測,這人之前說的,難道是真的?

  他還真是為自己而來?

  雖然謎團很多,但越是這樣,越是要謹慎,她想著從對方口中得到很多。

  「袁氏多年來對你照拂,難道你忍心看著她身首異地?」

  韓邪突然板臉,「作為潛逃的人,你說會有什麼下場?」

  他說得一本正經。

  身首異處!

  聞者面色一白,「師姑她,她怎麼了?」

  「你道她為何連你生辰都不來?你覺得以她疼你之心,會這麼久杳無音信,都不來看你嗎?」

  聽了韓邪這話,陸思瓊緊張反問:「她是被隆昌公主關禁了,對不對?你們那邊,是怎麼處置背叛之人的?」

  她聽說過突厥刑法,很是殘酷。

  韓邪凝視她許久,見其如墨的眼瞳滿是擔心,突然語氣一鬆:「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

  話落再語:「別再試探了,我與你外祖父有過約定,絕不會將事情真相透露給你。所以,你想知道什麼,還是去問周家人吧。」

  陸思瓊這方意識到落了對方的套,緊繃的身子一鬆。

  她在鏡前的凳杌上坐下,憂愁道:「你們都只跟我說有秘密有真相,卻又都不肯告訴我,如此有何意思?」

  「時機未到,不是我不想說。」

  天知道他多想把一切說出來直接再將人帶走,但事關重大,韓邪還真不敢。

  這京都城裡,還有人要殺自己呢。

  殺了他,和平之約必定瓦解。

  沒有人期待戰爭,韓邪自然是以大局為重。

  陸思瓊心有餘悸,還是關心妙仁師姑,忍不住再問:「師姑她到底怎麼樣了?」

  對方有句話說的很對,師姑那般在乎她,若是可以,怎麼忍心讓自己為她擔驚受怕?

  師姑肯定是沒辦法傳消息給她,若非被人關禁,絕了對外的聯繫,外祖父之前派人尋找,怎的會沒有任何消息?

  要知曉,周家清楚師姑就是袁氏女,也就必然曉得隆昌公主會尋她。

  「她沒事,也不會有事。」

  韓邪如實作答,沒有再驚嚇她,「好了,我就是來看看你,聽說陸家今天下午還出了事,見你無恙那我先走了。」

  陸思瓊沒有留他。

  韓邪似乎有些失望,人走到進來時的窗前,動身前轉頭突然再道:「陸思瓊,我要走了。」

  「嗯,」後者應聲,「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被人看到,如何解釋得清?

  何況,彼此間並沒有那麼熟的。

  「我好歹是頂了被追殺的風險出來找你的,你這樣也忒絕情了些吧?」他站在窗邊,很是怨憤。

  陸思瓊恍若未聞,添道:「不要直呼我的名諱。」

  「你還真是,」韓邪咬牙切齒,卻沒說下去,最後丟下句「我還會來找你的」,縱身就離開了屋子。

  找她?

  陸思瓊苦笑了笑。

  到底是突厥的左谷蠡王,絲毫不易糊弄,旁敲側擊了番什麼都沒套出來。

  側首又拉開抽屜,望著匕首,沉默了好一會方又閉上。

  往床前走上幾步,猶似想到什麼般,走到韓邪進來的那個窗前,重新緊上。

  被人這番打攪,她睏意頓消,躺在床上許久未寐。

  明明發生了很多大事,心中藏著很多煩惱,但靜下來,最先想到的,竟然是龔景凡。

  他這回待她的態度與以往都不同,過去總是冷冷冰冰的,就算碰上,也不會多話。

  陸思瓊還記得,前不久在周家碰到他,自己還被其嘲諷,提醒著什麼人倫事故。

  思及此,她徒然一滯,龔景凡知道她與九王的關係。

  他知道!

  作為即將成為自己未婚夫的人,居然了解這個,她莫名的感到心虛。

  是了,九王與他關係那般親近,自然不可能一無所知。

  陸思瓊心裡總覺得怪怪的。

  輾轉翻身,盯著帷幔上的環形掛玉發呆,他說過幾日蕙寧公主便要派人來府裡取她的生辰八字,仍覺得不真實。

  不過,他的反應與態度,該是滿在意自己的。

  只是表達方式不對。

  這點,陸思瓊還不至於糊塗。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到了何時才睡著。次日清早,剛用完早膳,竹昔便進了院子。

  她昨晚,在四姑娘陸思瑾的院外守了一夜。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2:52

第七十一章 同心結

  竹昔回稟,道四姑娘院內一應如常,不見絲毫異樣。

  陸思瓊似感意外,狐疑著再問:「果真沒有事發生?」

  也不知是為何,她總覺得如今的庶妹較過去變了許多,雖樣似乖巧,但這種卑微聽話和她過去是不一樣的。

  或許旁人無所知覺,然自己不會忽視。

  上回王姨娘的事,她在這邊甚至都沒掩住其本質情緒,竟敢生口角之爭,這讓陸思瓊如何再信她是溫順之人?

  可轉而於人前又表現正常,年紀輕輕,隱忍之心倒是厲害。

  昨兒下午的事,陸思瓊對陸思瑾其實是有疑心的。

  然此刻聽了竹昔的肯定,又覺得莫的輕鬆。

  她到底不願相信妹妹是那等重心機之人,寧願自己杞人憂天。

  竹昔面有倦色,陸思瓊吩咐她用食後退下歇息。至於蘭閣那邊,改派了書繪繼續盯緊。

  她攜寶笙與南霜去錦華堂,到的時候陸思瑾已在屋中,玨哥兒同瑤姐兒亦在。

  宋氏見到她,不顧瑤姐兒的撒嬌,便讓乳娘將兒女均帶了下去。

  陸思瓊瞧在眼中,難免心沉了幾分。

  繼母於人前表現得對她再是維護,但只這讓瑤姐兒避著親近自己一點,就知她並非真心以待。

  其實,非親生母女,不是血親,又有何好期待的?

  將那份不適壓下,摒棄不該有的妄想。

  閉了閉眼,陸思瓊仰頭,心道沒什麼好羨慕的,若是娘親還在,定會比是尋常母親更疼自己。

  如常的行禮請安。

  宋氏忙喚她坐,寒暄幾句後,先將庶女遣退。

  這亦在陸思瓊意料之中,昨兒發生了龔景凡的那一幕,府中誰都驚詫好奇著,宋氏身為母親,於情於理都是要尋她談話的。

  果然,宋氏開口即道:「瓊姐生辰,發生甄五那等不幸,是母親料府事不當,掃了你的興緻。

  唉,這個事還沒同甄家交代,昨兒秦夫人逼迫的架勢,若非有龔二爺在場,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只是,龔家到底不可能時刻護著咱們,之後還不知怎麼樣呢。」

  她問的隱晦,滿臉愁惱。聞者便裝傻做沒聽明白,只循了字面意思接道:「比起甄家妹妹遇難,掃了個生辰宴的興緻哪值一提?

  這事家裡總要徹查的,無論有沒有秦夫人,到底要給甄家一個交代。」

  人家好好的閨女來做客卻失了性命,總不能不清不楚吧?

  陸思瓊對甄家是有歉意的,這本就是陸家的過失,難道還不準人逼問追究幾句的?

  誰的感情都需要發泄,這點她能理解。

  宋氏則面露尷尬,「我不是說不給甄家解釋,徹查也是應當,就是想著要怎麼查。再說,昨兒府中人那麼多,怕是查不出個什麼來。」

  她心中有想法,為顧大局,只能認定是甄五姑娘自己失足,這是最穩妥的解釋。

  至於甄家,無論信不信,沒有證據,還能怎樣?

  這想法確實自私了些,宋氏面對眼前人,竟然開不了口。

  她遲疑著,改了話題再道:「之前你大舅母來府裡曾為蕙寧公主提親,後來聽說榮國公府裡有事,你舅母分身不暇便耽擱了這事。

  昨兒我見了龔家二爺,是個懂事的孩子,也知疼人,把你交給他,我放心。」

  她放心?

  陸思瓊自個都不放心呢,這冠冕堂皇的話說的好聽,怕是要引出下文吧?

  她對宋氏有成見,但也沒表現出來,只靜靜不語。

  後者心中不定,還似有些緊張,揣摩不出對方意思,最後直接詢問:「瓊姐兒,你可知龔家何時來納小定?」

  「不知。」

  陸思瓊起唇,反問道:「這個我如何得知,難不成還主動問他?」

  府裡對這門親事的態度未免太過輕浮,急切的心都不掩藏一二,讓人倍感不滿。

  若是旁家,自是要輕看了對方,往後就算真的過門,能有幾分重視?

  陸思瓊心生惱意,表情肅然的對著眼前人。

  宋氏察覺出對方情緒,也不敢再追問,氣氛瞬時有些僵硬。

  正當人想尋個理由離開時,紅箋掀了簾子進來,面露惶急:「夫人,甄家二夫人來府裡了。」

  甄二夫人,甄五的母親。

  宋氏暗道不妙,卻又不能退縮,竟然看向身邊人,主動開口:「瓊姐兒,你與我去看看。」

  主母擔不住事,陸思瓊只能同行。

  她就是瞧不上宋氏這點,昨兒場面動亂,她身為陸家大夫人,竟然啞口無言,要四嬸母出面應對。

  而當秦夫人質問自己時,倒是跑出來逞強維護了,對她是愛護好意,陸思瓊還不能說什麼,否則就顯得自己太不知好歹。

  無力的伴在旁邊,一道進了大堂。

  甄二夫人一身素衣,梳了個圓髻,只簪了朵白色絹花,容上淚痕尚顯,沒有入座,側對著門口而站。

  宋氏率先開口,好言相喚:「甄二夫人。」

  後者淡淡一瞥,情緒還算平和,只嗓音嘶啞:「陸夫人,我想去看看秋姐兒出事的地方。」

  她身後的丫鬟婆子,皆是一身白衣,還有人捧著蠟燭冥紙等物。

  這是要來給甄五送行。

  但此地乃德安侯府,宋氏當下心中不快。

  陸思瓊有些驚訝,早聽聞陸二夫人是個厲害角色,現在失去愛女,竟然能如此平靜?

  然人家終究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心情定然不佳。她體諒對方,見宋氏征在原地,便率先開口道「請」。

  她領路,宋氏不好說什麼,一行人往觀荷榭而去。

  剛到地,甄家的下人就開始擺台忙碌。

  宋氏忍不住,終於開口:「甄二夫人,這怕是不太合適吧?」

  「怎麼不合適?」

  甄二夫人似乎忘了追究,沒有開口問一句女兒的死因,只望著那汪潭水出神,目光滯滯,眸角漸濕。

  她語氣頹廢,「我的秋姐兒就喪命在這,我作為她母親,來給她送個行而已,你們難道還要阻攔?

  陸夫人,秋兒尚未過七,我不想讓她不得安寧,亦不願在這與您爭執,其他的事容後再說,現在還請貴府行個方便。」

  宋氏往前兩步,將要再語,卻被旁人輕輕拉住。

  陸思瓊示意對方與自己站到旁邊,輕言道:「母親,您就成全甄二夫人這個心願吧。」

  這種事傳出去確實不好聽,但甄家昨晚就得了信,自家府上還如此安寧,顯然是甄二夫人沒有驚動官府。

  容後再談是默許私了的意思,既如此,人家有禮,自家又何必如此不近人情?

  宋氏似乎很聽她的話,馬上變了立場,同意了甄二夫人的要求。

  不過,倒是沒忘差人給老夫人送個信。

  陸思瓊見她應允,心生感慨,或就是因為對方性子怯軟,自己方能與她能處得如此融洽吧。

  沒去打攪甄家人,又因等著後續,便先到鄰近的嬌園裡小坐。

  陸思瓊領她到了偏廳,屋裡還陳列了各家送的賀禮,滿滿的對了整張桌子橫案。

  昨兒得力的婢子皆被安排了任務,自然就沒有人手收拾這。

  宋氏瞧著,笑得和氣:「瓊姐兒還沒打開看呢?這回確實與往年不同,城裡好些人家都來了。」

  「嗯。」

  她淡淡應了,本就心情沉重,哪有談這個的心思?

  在她看來,今年較過去最大的不同,便是發生了昨日甄五的悲劇。

  至於其他,哪有什麼值得慶幸的?

  二人有一言沒一語的說話,雖談不上親昵卻也和諧。

  沒過多會,有小廝進來通報,道公主府來了人。

  陸思瓊驚愣,下意識的就想到昨兒龔景凡的話,以為來人是蕙寧公主使來拿她八字的,莫名的就有些緊張。

  不是說還要過幾日的嗎?

  宋氏聞言,顯然十分愉悅,讓近侍出去相應。

  來的是喬嬤嬤,乃蕙寧公主身邊的得力媽媽,進屋後見了禮就呈上賀禮,開口道:「昨兒二姑娘芳誕宴,公主本是要親自來道賀的,沒成想太后娘娘召了我家主子進宮去,這便耽擱了,今兒特讓老奴給姑娘送來。」

  陸思瓊親手接過,並且讓對方代轉謝意。

  喬嬤嬤笑著應是,又從隨行婢子手中接過一細長的匣子,再次遞去。

  陸思瓊已將手中之物遞給左右,接了眼前之物,有些不明的惑道:「這是?」

  「是二爺給您的,他說他昨兒揣在身上,走的太匆忙便忘記給您了。」喬嬤嬤笑容漸擴,目中的晶亮似有幾分調笑的意味。

  陸思瓊面露窘態,有種被取笑的感覺。

  龔景凡送的?

  以往他亦贈禮,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非她所好,便從未放在心上。

  她以為,今年的賀禮,跟昨天眾人的都早送進來了呢。

  沒成想,還特地借喬嬤嬤之手。

  她握在手中,心情較過去有些不同。

  喬嬤嬤又問:「姑娘不打開看看?」

  說著還添道:「二爺說很擔心您不喜歡呢。」

  陸思瓊低頭,心道龔景凡肯定不會讓人傳這樣的話,要是知道喬嬤嬤跟自己說了他這想法,怕是又要面紅耳熱了。

  打開盒子,裡面是枚紅繩編織的結。

  有些雜碎複雜,不太成樣。

  陸思瓊取出,兩面瞧了瞧,沒看出個究竟。

  喬嬤嬤見其不明白,好似亦有幾分尷尬,直白的提醒道:「姑娘,這是枚同心結。」

  收到對方視線,還強調的再語:「是同心結,您仔細瞧瞧。」

  陸思瓊聞言,恨不得直接甩開。

  這人哪弄來的,根本沒有半分同心結的樣子好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3:06

第七十二章 心喜

  送走喬嬤嬤,宋氏便立到陸思瓊身旁。

  她雙眸炯炯的盯向那枚並無神樣的同心結,含笑道:「龔家二爺怪用心的,這是親自給瓊姐兒你打的吧?」

  「母親多心了,他乃建元侯之子,手執的是寶劍,指勾的是節鞭,怎會擺弄這些女兒家的玩意?」

  陸思瓊面不改色,言辭淡淡。

  話落側身對她,復語道:「您該關心的是尚在觀荷榭的甄二夫人,待會她祭拜完之後,總是要尋我們府討個說法的。」

  聞者表情訕訕,對方這話便有些不客氣了。

  身為子女,對母親這般說話,實則是很無禮的。

  細聽此言,又覺得透著幾分傲嬌。

  眼前的這枚紅色花結,且就稱它為同心結吧。

  同心結是傳情達意之物,非有情人如何會相贈?

  再觀做工,粗糙簡陋,渾不似樣,顯然執手者青澀生疏。

  而以龔家二爺的身份地位,若是從外購得,不說是紅繩,便是金絲銀絲的花結亦不為過,其上又怎會空無一物,連基本的流穗都如此參差不齊?

  回想剛剛喬嬤嬤的神色,顯而易見,定然是出自龔二爺之手。

  思及此,宋氏微有不滿。

  瓊姐兒又是何等聰慧的人,自己都能洞察,她怎會看不明白?

  恭維她一句,她倒是反去強調龔景凡的身份能耐來,這是合著不想與自己說話呢。

  陸思瓊涼涼的說完那句,折身坐回了位子。

  確真是不太想說話。

  若站在跟前的是娘親,這女兒家的心事,當是該說上一說的。

  然與宋氏,著實沒那必要。

  她也懶得敷衍。

  頃刻,沉默的宋氏開口:「瓊姐兒你說的是,甄家的事才最重要,我這就去找你祖母,合著商量個說法來。」

  陸思瓊象徵性的站起,微福了福身,低聲道:「女兒送您。」

  「不必了,這日子漸熱,此時將近正午,你身子弱,剛又一場走動,還是別出門了。」宋氏滿容慈愛。

  後者沒有堅持,只道了聲謝。

  宋氏前腳出屋,隨旁的周媽媽便上了前,關切詢道:「姑娘精神不大好,可是身上不舒服?

  這又是換季的時節,前陣子還乍暖還寒的,最易染上風寒。姑娘您若有哪裡不妥的,可不能瞞著奴婢。」

  「媽媽,」陸思瓊沖她搖頭,「我沒事,就是懶得應付罷了。」

  「甄家二夫人的事,自然有老夫人跟大夫人去應付,這本就不用您來操心,何苦累著自己?」

  周媽媽慣是偏主子的,只是沒能解意。

  「我是不大想應付她,」陸思瓊頓住,顯得有些意味深長,自嘲道:「清早我去錦華堂裡,瑤姐兒見了我就要我抱,纏著「姐姐、姐姐」的喊。

  最近我確實有陣子沒見她了,原想著在那好好陪陪,可惜她不準我親近瑤姐兒。」

  周媽媽聞言,心裡亦不是滋味。

  自家姑娘離府的早,同各房同齡姑娘的感情其實並不算好,而獨對宋氏所出的七姑娘分外在意。

  當初陸思瓊剛剛歸府,瑤姐兒尚是蹣跚學步的年紀,作為長姐,難免對她呵護一二。

  這年復一年,感情漸深,宋氏總這樣干涉姐妹相處,不怪主子要寒心。

  「我自認為待瑤姐兒是真心的好,可落在人眼中,總成了不懷好意,倒是要防著戒著了。」

  陸思瓊嘆氣,語氣無奈:「媽媽,你說我是女兒身,又能礙著她什麼事?

  等到將來,這份家業除了玨哥兒又能傳給誰?父親子嗣單薄,我也就這一個兄弟,她是嫡母,我心中縱待她再有意見,難道還能去逆了她不成?

  如今這樣,何必呢?」

  總是被誤解,陸思瓊也會使脾氣。

  「好姑娘,是這宋氏不理解您。你現在怎麼要強怎麼爭,還不都是為了長房,否則何苦一次次的為她去得罪四夫人?」

  周媽媽滿是心疼的撫上對方胳膊,輕拍了拍寬慰道:「您的心思,老奴最是清楚,可惜宋氏迎合著老夫人,哪裡會用真心待您?

  這過去是因著榮國公府的顏面,眼下是瞧著與永昭伯府的那門親事。

  今兒見了喬嬤嬤替龔二爺送來的同心結,以為您二人早已情投意合,這便又說起好聽的來。」

  「可不是?我就是知道她是這份意思,才故意說那話的。」

  陸思瓊鮮有的賭氣口吻,儼然是在使性。

  其實,她何嘗看不出手中這枚同心結是出自龔景凡之手?

  那人怪是如此性子,好似想他說幾句好聽的真話出來,便跟要了他的命一般。

  捏了捏寬袖中並不平整的花結,陸思瓊低頭一笑。

  有人喜歡,自是高興的。

  具體感覺說不上來,就覺得龔景凡這人挺有意思。

  周媽媽見她莞爾,隱約透著幾分羞澀,瞥了眼旁邊的空匣子,又低眉瞅了眼對方藏在袖中的手,心領神會道:「姑娘,您剛剛刻意對夫人否定同心結是龔家二爺所做,可心中怕是已有答案吧?」

  「媽媽何故取笑我,如此笨拙的手藝活,除了他,還能有誰?」

  與親近之人,陸思瓊嬌嗔半笑,並不掩情緒。

  周媽媽自是高興,「二爺待姑娘您這般用心,想來往後不會辜負了您。」

  這話,陸思瓊便不好接了。

  親事,已是眾人心照不宣的,現在就只等一紙婚書。

  既然未來是夫妻,他中意自己,待她用心用情,自然值得歡喜。

  可受了人家的情,若不能等同以待,恐心中難安。

  故而,實則是,陸思瓊怕會辜負了龔景凡。

  她從未有過男女之情。

  許是過早逝母,從小便失去安全感,自我保護的意識過強,她不會輕易交心。

  「媽媽,這個言之過早,且再說吧。」

  陸思瓊不願再就去想這個,神色倦倦的揮退了身邊人,吩咐午膳晚些時候再傳,便要小憩些許。

  周媽媽見其果真面色無神,沒有耽擱,退出了屋子。

  而陸思瓊雖告訴自己不要去多想,可等人散後,揣著手中花結便盯上了。

  或是實在嫌棄這外觀,忍不住去笸籮裡翻出了銀針,擺在几面上入神的挑著重擺改動。

  雖說結果還是較尋常的同心結差勁了些,可不知為何,莫名的就是順眼。

  眼前似乎浮出了那人扭頭尷尬的模樣,陸思瓊笑溢眸角。

  然宋氏攜著惱意出了嬌園,並未急著往老夫人處去,腳步滯在院門前,滿臉沮喪。

  宋媽媽識得主子意思,轉首先使婢子們遠遠跟著,自己則輕聲言道:「夫人,今兒二姑娘忒的過分,她這同外男私相授受的,收這等露骨之物,還容不得您問上幾句的。

  剛剛說話的那語氣,是炫耀著龔二爺的出身低位呢。

  她現在可還沒過門,尚是侯府的姑娘,便敢如此說話,這以後若真成了建元侯與蕙寧公主的兒媳婦,還會將您放在眼中嗎?」

  「好了,你少說幾句,也不看看地方?」

  宋氏低斥了身邊人幾句,並不嚴厲,足下輕抬,緩步邊走邊道:「她有周家做傍身,這輩子本就不凡。

  饒是侯府蕭條沒落,她這侯府千金還是照樣光彩奪目,你道別人看她看的是陸家姑娘?呵,人家念著的是國公府表姑娘。

  就昨兒那場面,偏生就她二姑娘的芳誕宴才可能集這麼多貴客。

  再想想剛她廳裡的賀禮,不談蕙寧公主的,便是宮裡就有許多份。連太后娘娘都記掛著她,東宮裡太子妃命人一送,許多貴人美人也都爭相來表示了。」

  周媽媽感慨:「二姑娘往後是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

  「龔家二爺齊射素是京中一絕,各大世族子弟中的翹楚,又有此出身,再加上深蒙聖寵,今後必然前程似錦。」

  宋氏語氣欣慰,並不失落,反帶著幾分深以為傲的意味。

  後者則不明白的低道:「夫人,七姑娘喜歡親近二姑娘,其實也無什麼不妥的。

  奴婢瞧著,府中好些姑娘都討好著二姑娘,爭相攢段姐妹情分,咱們姐兒本就頗得二姑娘歡心,您何必還……」雖未道盡,意思已不言而喻。

  「你不懂,這府裡的事,沒這麼簡單。」

  宋氏並未深言,望著前方不遠處的蘭閣,突然奇道:「對了,最近瑾姐兒怎麼回事,正常的有些反常呢。」

  「左右不過是因為王姨娘的事,奴婢聽說不日前她還去嬌園求過二姑娘。」

  「去找瓊姐兒?也怪是個沒腦子的。」

  宋氏微微一嘲,「這府裡要說誰最厭惡王氏,當屬瓊姐兒。她能不計前嫌待瑾姐兒姐妹之禮已是寬宏大量,如今手腳不乾淨,還敢去求情?簡直是不知死活。」

  提到手腳不乾淨,徒然想到昨兒的事,出聲又問:「昨兒瓊姐兒安排人搜院,老夫人還辦了瑜姐兒,你可知是何緣故?」

  宋媽媽即回道:「回夫人話,奴婢尋三姑娘院裡的人問了話,說是她家主子毀掉了二姑娘的一件重要物事,至今都還沒尋著。

  對了,奴婢還聽說,二夫人派人盯著四姑娘呢。」

  聞言,宋氏神色一凜,壓低嗓音嚴肅的吩咐道:「王氏那等德行教出來的女兒你道那個有多好,瓊姐兒怕是也明白這點。

  那個王氏,既然去了莊子上,這了出府哪裡還有再回來的道理?這事你去辦,別讓人起疑。」

  宋媽媽鄭重應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3:20

第七十三章 婆媳

  出乎意料的,甄二夫人並未如何相逼,好似其府上不曾有深究之意,於觀荷榭處祭奠之後,沒多久便離了侯府。

  陸老夫人與宋氏招待,本意是想推脫到池塘經年久失修、水有尖石,甄五姑娘不慎掉落有所磕碰等因由上。不曾想對方這般好糊弄,從頭至尾好似都不是來追究陸家責任的樣子,僅去了趟觀荷榭便輕易走了。

  婆媳倆面面相覷,宋氏率先開口:「母親,總聞這甄二夫人愛女如命,平素便是不肯吃虧的性子,在府裡就愛同瓊姐兒的姨母較勁,今兒怎的這樣好說話,是真信了我們的說辭?」

  「這說辭剛剛連你都說牽強,她怎可能信以為真?」

  陸老夫人咋舌,頗為費解的自語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竟然還能如此安平,著實不尋常。

  甄五好歹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女,那日秦夫人的話撂的是狠,但也是真。

  這若是換了誰家,也不會是這副息事寧人的樣子,甄家到底是怎麼想的?」

  聞言,宋氏忍不住心中編排。這原就怕著別人計較究責,眼下甄家沒有過多問話,反倒還不舒坦了?

  安逸點,難道就不好?

  不過她面上卻不敢表露分毫,含笑著不確定道:「兒媳聽說前不久瓊姐兒去過幾回甄府,還治好了甄老夫人的頑疾,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所以不想掃咱們家顏面?畢竟昨兒是瓊姐兒的芳誕。」

  「哦?有這事?」

  陸老夫人詫異,打量著眼前人詢道:「瓊姐兒治了甄老夫人,這何時的事,我怎麼不知?」

  語中帶著不滿,不待答話又斥道:「她自己還是個孩子,能有什麼本事去醫別人的身子?簡直不知輕重!

  甄老夫人可是皇后娘娘的母親,這若是被治出個好歹,咱們侯府如何擔待的起?

  你也真是,她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明白利害?知情不報,只會縱得她越發率性,這往後眼裡豈不是更沒了我們?」

  宋氏一時口快,心中早已懊悔,現今再辯已是蒼白,只得告罪:「母親,這事是媳婦思慮不周,其實我也就前兒剛知曉。

  本是想稟報給您的,但昨天發生的事故太多,回頭兒媳便給忘了,還請您原諒。」

  她低頭站在婆婆面前,思忖了添道:「不過好在瓊姐兒是治好了甄老夫人的病,否則甄家怕也不會賣咱們家這個情面。」

  「可便是治好了甄老夫人的身子,這情面給的也有些大。」

  陸老夫人將信將疑,憂慮道:「何況還有秦夫人,我瞧著她昨兒擺了一天臉色,該是不喜咱們瓊姐兒的。

  再說,便是甄老夫人顧著瓊姐兒的恩德,可甄二夫人喪女之痛,又怎會如此輕易撫平?」

  「這個兒媳就不明白了。」宋氏低語。

  後者輕哼一聲,「你不明白?你這當母親的,竟然對瓊姐兒的事都不明白!

  她治好甄老夫人頑疾的事你不明白,她何時同龔家二爺有了私情你不明白,她屋裡丟了要物你還是不明白!」

  此語極其厲聲,是在怪她為人母而不盡母之職,失責之過。

  宋氏本就知婆婆對她不滿,這些年來都是戰戰兢兢的過日子,聞言自然不敢託大,直接跪倒在了陸老夫人腳下。

  她磕了個頭沒有立即抬起,「兒媳知錯。」

  上面遲遲不曾傳來聲音,宋氏只得再次解釋:「母親,您也知瓊姐兒非我親生,她待我心有隔閡,實則並不親近,心中有什麼事發生過什麼,怎會來告訴我?

  兒媳沒有事先洞察是一過失,但瓊姐兒不願與我交心,我又有什麼法子?」

  「你沒法子?瓊姐兒可不是個沒心的人,你待她真心些,她怎會不跟你交心?」

  陸老夫人說的義正言辭,然自己心中卻並非如此認為。

  她又何嘗不是心戒著孫女,埋怨對方親外祖而疏自家?

  宋氏是知曉這點的,但為人兒媳,婆婆訓誡,只得應聲認錯。

  陸老夫人道完,見身前人沉默著不吱聲,或是滿意她這副乖巧卑恭的模樣,漸漸的消了怒氣。

  她緩聲再道:「好了,起身吧,總跪著讓外頭婢子見了,還以為我這當婆婆的為難你了。」

  「兒媳不敢。」

  「叫你起來就起來!」

  說者橫眉一斜,不悅的皺著眉頭,「既然之前瓊姐兒治好了甄老夫人,甄家倒是連禮數都沒有,都不曾登門來拜訪道個謝,也難怪府中無人知曉。」

  竟是反說起別人家不懂規矩了。

  宋氏猶豫著,遲疑開口:「母親,瓊姐兒是沐恩郡主領去的甄府,甄家有人登門去拜訪過周家。」

  「周家周家!瓊姐兒姓的是陸,是我們侯府的女兒!」

  老夫人聞言面怒於色,狠狠拍了橫案即道:「不過是吃了他榮國公府幾年的口糧,瓊姐兒忘了自己祖宗姓啥,旁人還都忘了不成?

  她是我陸家的長女,總以著周家的名頭在外走動,是個什麼意思?!」

  說完上不過癮,又厲色等向眼前人,「你雖非她生母,可也是青哥兒明媒正娶進來的,名義上你就是她母親。

  你倒是給說說,你有何好顧忌的?」

  「兒媳,兒媳,」宋氏低眉頷首,支吾著答不出個話來。

  「這點威嚴都沒有,連個小輩都鎮不住,怎麼當侯府的主母?!」

  這話說得相當嚴重,宋氏這還沒緩過酸楚的膝蓋,再次撲通跪了下去,「兒媳今後定當好好管教瓊姐兒。」

  「定當定當?這話你跟我說了多少年?」

  陸老夫人頗多微詞,怎麼瞧怎麼覺得眼前人礙眼,訓了這麼多年翻來覆去也就這樣,沒多會便失了興緻。

  「你下去吧,甄家那邊再派人盯著動靜,我總覺得這事沒這麼簡單。」

  誰家平白無故失了個嫡女都不會善罷甘休,甄家現在卻是肯配合著息事寧人的趨勢,讓人怎能大意?

  宋氏連連道是,彎著身後退到了屋外。

  這剛出去,就大大鬆了口氣,抬眸望了望遠處的天際,足下稍頓,硬是將眼淚忍了回去。

  宋媽媽見狀,心有所悟,主子這必然是遭了委屈。

  便無聲的伴在旁邊。

  主僕一路無言回了錦華堂,宋氏進屋後便懶懶的躺在炕上,任由婢子敲著她的腿,面顯疲色。

  耳旁似乎縈繞著那個沉聲嚴厲的訓罵聲,使得人莫名煩躁。

  她的手往矮几上一摸,不小心便將茶盅掃到了地上。

  「砰」的一聲,嚇的跪在炕前的紅箋手中動作一滯。

  夫人心情不好。

  這是她自迎主子時便有的認知。

  宋氏微微睜眼,見雖旁的丫頭要上前收拾,抬起胳膊揮了揮手,讓所有人退下。

  宋媽媽張口,「夫人?」

  聞者搖頭,亦不要她作陪。

  自己只想一個人靜靜。

  這續弦當得太過艱辛,婆婆繼女無一個是省心的。

  老夫人要當好人,做慈祥祖母,她自個都顧忌著榮國公府,平素對瓊姐兒睜一眼閉一眼的,何時當眾說過她什麼,現在卻要自己去扮這惡人。

  難道自己就要去招惹瓊姐兒?

  她是出身低戶,卻也不是個傻的。

  何況宋家便是依附榮國公府而活,怎麼可能去得罪?家族盼著她做德安侯夫人是為了振興家業,又豈會心中無數。

  這些年來她服侍丈夫,孝順婆婆,養兒育女,操持家業,可落在眾人眼中,倒成了一無是處,落得裡外不是人。

  想起早前在瓊姐兒那受的委屈,宋氏心中便更不是滋味。

  不由就拿起帕子拭了拭眸角的淚水,滿眶濕潤。

  正惆悵著,察覺到門簾外的動靜,惱著抬眼望去,就見瑤姐兒粉琢玉雕的臉湊在門口,忙低頭整了整情緒,沖其招手。

  「瑤姐兒,快過來。」

  和顏悅色的,很是溫柔。

  對待兒女,她一向如此。

  瑤姐兒笑著蹦了進來,跑到對方身邊就喊「娘」。

  宋氏伸出胳膊把她抱到膝上,含笑著逗她,「怎麼這個時辰到娘這兒來?」

  「瑤兒想您了。」

  她嘟著嘴撒嬌,小手緊著對方衣襟,仰頭軟軟開口:「娘,我還能去找二姐姐嗎?乳娘說姐姐院子裡事多很忙,不讓我去。」

  「你二姐最近不得空,你去了也沒時間陪你。」

  宋氏神色微凝,接著卻又哄道:「瑤兒乖,你若真想去便去,那咱們瞞著乳娘悄悄去,可好?」

  「好。」

  瑤姐兒笑,摟著她的脖子膩膩而語:「姐姐對瑤兒最好了,我想跟她一起玩,她是所有姐姐中最好的。」

  宋氏點了點女兒鼻子,跟著湊近小聲說了幾句。

  服侍的人就站在廊下,只見七姑娘進屋沒多會便傳出了哭聲,皆左右相看。

  這是怎麼了?

  頃刻,聽得屋內夫人喚人。

  紅箋忙掀起簾子入內,就見七姑娘在自家主子懷中蹬腳掙扎,口中嚷著要去尋二姑娘。

  小孩子聲音響脆,很快外邊的人便知曉了大概。

  宋氏似乎無法,最終妥協了讓紅箋送女兒去嬌園。

  瑤姐兒一抽一噎的出了錦華堂。

  須臾,瑤姐兒的乳母杏娘匆匆進院,聽說小主子去了陸思瓊那,驚詫著表情略有不對,被宋氏冷著臉直接斥了出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3:32

第七十四章 扮拙

  瑤姐兒被紅箋送到嬌園的時候,陸思瓊正在小書房裡。

  將紙箋折平封好,遞給身旁的書繪,吩咐她去內室取了玉牌,悄悄送去九賢王府。

  懿旨的事,無論如何,總是要給他一個回話。

  陸思瓊只道是自己焚了旨意,當從未有過此事。

  算是拒絕。

  耳旁似還回想著那日元姜送來時的說語,稱九王盼她收下。

  收下?

  便是沒有龔家那門親事,她又如何可以?

  如今陰差陽錯的燒沒了懿旨,倒也乾脆,連猶豫遲疑的機會都不給自己了。

  書繪領命,剛開門對上院中的七姑娘,忙福身行了禮,繼而轉身傳話:「姑娘,七姑娘來了。」

  瑤姐兒?

  清早上在她屋裡時還阻攔瑤姐兒與自個親近,現在居然派了大丫鬟送過來?

  陸思瓊微愣。

  瑤姐兒已樂著小跑進來,紅箋再旁緊張的直喊「姑娘當心」,兩條胳膊環在左右生怕其磕著碰著。

  陸思瓊趕忙從座上起身,繞過桌案蹲身接了幼妹,柔聲道:「瑤姐兒怎的來了?」

  「瑤兒想二姐。」

  瑤姐兒奶聲奶氣的答話,整個身子都靠在對方身上,端的是撒嬌親熱。

  紅箋在旁低語:「七姑娘鬧著要來尋您,夫人拗不過,便讓奴婢送過來,打攪二姑娘了。」

  「她是我妹妹,談得上什麼打攪不打攪的?」

  陸思瓊雖然纖瘦,然瑤姐兒亦是輕巧,抱起來雖說有些費力,然並不是動不了的,轉身坐回梨花木椅上,瑤姐兒便坐於她腿上。

  紅箋拿視線一撇,上好的書寫宣紙散落著,卻白潔如雪,空無一字;目光偏移,留心到毫筆上墨汁未乾。

  心裡立馬有了認知,二姑娘是動了筆的。

  她思量著開口:「奴婢來得不巧,沒成想您在練字,擾了姑娘的雅緻。」

  「既如此,便退下吧。」

  陸思瓊言辭淡淡,見身前瑤姐兒要去抓筆,搶先取了遞給對方。

  又握著她的手在紙上畫,低眉專註,「瑤姐兒才來,等晚些時候我會親自將她送回錦華堂的。母親身邊需要人服侍,你且去吧。」

  紅箋本意是留此服侍七姑娘,然聞了二姑娘此言,亦不敢過多滯留,頷首應是。

  剛下青階,正見那旁正屋的門簾被自內掀起,早前的書繪正將一事物往袖中塞。

  二人在院中相遇,紅箋開口:「書繪妹妹這是往哪裡去?」

  她是大夫人身邊的,又是一等侍婢,哪怕宋氏威嚴頗失,可到底是侯府正經的主母,平素任誰見了都不敢輕待。

  然陸思瓊身邊的人卻就是不吃這套,書繪見對方端量著自己,直身回話:「姑娘吩咐我出府有點事,難道夫人要問話?」

  「自然不是,」紅箋不過一時起意詢問,根本非宋氏授意,自不敢拿大,略有尷尬的接道:「二姑娘做事素有道理,夫人深信姑娘,妹妹說出這話,不知情的人怕是要以為我家夫人刻意為難了二姑娘呢。」

  「既如此,那我送姐姐出去。」

  左右順便,書繪亦不是沒分寸的人,情面上還是要留幾分的。

  紅箋萬分不滿的離開了嬌園,回到錦華堂便將這事告知了自家主子。

  宋氏聽後,並未激動,只不以為意的說道:「你沒事去招惹嬌園裡的人做什麼?那書繪服侍了瓊姐兒這麼多年,深得信任,難道還會有生出二心?」

  「夫人,奴婢只是一時好奇,您說二姑娘在小書房裡,書繪那鬼鬼祟祟的模樣,指不定就偷拿了姑娘屋裡的物事。」

  紅箋這話剛落,便聽「啪」的一聲,宋氏肅容道:「你跟我的時間不短,怎的說出這種沒分寸的話來?

  瓊姐兒是何等性子,能讓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事?紅箋,你自作主張跑去問話,回頭那丫頭定會將那些話告知瓊姐兒,豈不白添了她與我的誤會?」

  宋氏道完,再細琢眼前人之前的話,亦不是糊塗的。

  「我知你的真意,是想道瓊姐兒私下與人書信往來。紅箋,你懷疑的不是書繪手腳不淨的事,而是瓊姐兒的事……」

  她說著,語氣拖得悠長,「可這等事關乎女兒家名譽,我若去尋了她,總要生出事非。何況,她識人多,見面廣,以往就沒說要與我這母親交代的,現如今又何必去追究?」

  也追究不了。

  宋氏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定位,不該多問多絕不多言。

  對老夫人、對瓊姐兒,均是如此。

  紅箋頷首,「奴婢知錯了,以後再也不犯,請夫人處罰。」

  她著實是替自家主子鳴不平,因為二姑娘,對方沒少受老夫人責罵。

  今兒從靜安堂回來,夫人就是悒悒不樂的模樣,紅箋忠誠於她,自然想替其分憂。

  然宋氏其實本就沒抱有管束瓊姐兒的心思,她自有周家人教導養育,說實話對方能敬著自己一聲「母親」,已是難得。

  「罷了,這事也不怪你,退下吧。」

  紅箋這方後退出屋。

  宋媽媽這才開口,往前一步道:「夫人,紅箋的猜疑並非多事,這陣子來二姑娘總神神秘秘的,往來的人也著實太多。

  何況,老夫人對您施壓,您也不能每回多搪塞過去,總是要有些做法的。

  二姑娘到底是閨中少女,如今說親在即,若被人知道與人私下不清不楚著,惹惱了永昭伯府與蕙寧公主可如何是好?」

  她知對方素來優柔寡斷,苦口婆心的再道:「再說,不論二姑娘認不認,滿意或是不滿,您都是她名義上的母親。

  她若有所失當,旁人只會說您教女無方。您就算自己受的這份委屈,也要替瑤姐兒的將來著想。」

  提到閨女,宋氏面露動搖。

  轉念卻又顯得無力,「可我問了又有什麼用,難道瓊姐兒會告訴我那信是寫給誰的?

  其實不問也知曉,若真是送去榮國公府的,也不必如此折騰,但可大大方方的尋人去傳話。可見那信……怕不是龔家二爺,便是九王吧。」

  「九王?」宋媽媽驚訝。

  宋氏這方意識到身邊人不知那事,因是自個的陪嫁,她也不見外,直言道:「你道昨晚府裡忙上忙下的,最後周媽媽同俞媽媽去搜了三姐兒的院子是為何?

  雖然沒說原因,但老夫人跟我的說法是瑜姐兒犯了糊塗,拿走了嬌園裡的一件貴重物事。」

  「三姑娘不似是那等人吧?」聞者遲疑不定。

  「尋常的東西自然無可能,但能讓瓊姐兒變色驚動老夫人的,可見非同一般。」

  宋氏沉聲,緩緩道:「是道賜婚懿旨,有太后娘娘印章的懿旨。」

  「懿旨?」

  宋媽媽腳下一軟,震驚道:「咱們侯府何時接過太后娘娘的懿旨了?這賜婚的、是二姑娘?」

  宋氏頷首,續言道:「可惜被瑜姐兒拿去,將二變三,換成了她自個。後來事情敗露,便將懿旨給燒了。」

  見對方變色,復又道:「你也不必緊張,這懿旨旁人不知,是九王特地求來的,本就沒驚動眾人,如今燒沒了,只要瓊姐兒處理得好,也不會連累府裡。

  剛剛紅箋的話,倒是讓我想到了這層可能,或是送去九賢王的吧。」

  她條理清晰,哪裡是人前那個嘴拙懦弱好欺的軟性子大夫人?

  捧著茶盞低抿了口,一臉鎮定從容。

  「夫人,這是老夫人告訴您的?」

  如此的主子,或是不常在人前表露,連宋媽媽都感到陌生。

  聽得這話,宋氏冷笑幾聲,擱下茶盞嘲諷道:「她怎會將這麼重要的事說與我聽?這些年來她如何待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這侯府大事可是能瞞著我就瞞著我。

  我在她心裡,不過是個卑微無用的兒媳婦罷了。若非有玨哥兒,這陸家大夫人的位置,哪裡還留得到我?」

  聽了這些,後者未語,並不能多話。

  本總覺得主子閨中時聰慧過人,過門後卻總因為侯爺而處處隱忍太過委屈可惜,沒成想主子只是面上糊塗,心中什麼事都清明著。

  她只是裝作不聞不問,但暗地裡卻一派清明。

  「對了,王氏的事如何了?」

  「回夫人,藥已經送去了,王姨娘身邊的丫頭當初就不肯跟去院子,現在吃了那邊的苦頭更是滿心怨憤。

  如今能有這樣個回府的機會,自然不會推拒,道定會好好服侍王姨娘的。」

  「嗯,」宋氏低低應了,添道:「事後給那丫頭家裡送五十兩銀子去。」

  宋媽媽稍頓,繼而明白夫人是不想留下那丫環的意思,忙應允稱道:「夫人放心,莊子上奴婢會安排人盯著,不會出任何差錯。」

  宋氏這方安心閉目假寐,宋媽媽見了忙上前替她墊起軟枕,服侍對方躺下。

  出屋子的時候,大大鬆了口氣。

  不知為何,自己都緊張出了身汗。

  紅箋尚在檐下,半福了身道:「媽媽,夫人歇下了?」

  「剛被七姑娘鬧了半晌,沒有午憩,此刻自然是真的累了,你們莫要進去打攪。」

  宋媽媽叮囑著,再添道:「對了,你讓廚房備些吃的,夫人指不定過會就醒,要好生服侍。」

  紅箋隨即頷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3:47

第七十五章 死訊

  隨後幾日,竹昔時盯著蘭閣,然不知陸思瑾是當真與芳誕意外之事無關,還是她果真沉得住氣,竟是都不曾表露絲毫異樣。

  血親姊妹沒有異心,與人命扯不上關係,本該令人愉快;

  可陸思瓊的心不知為何,就是難以安下,總覺得懸著。

  甄家自二夫人離開後,便再沒有人登門,對外只宣稱是五姑娘失足成悲,沒有追究。

  倒是有傳相府秦夫人進宮拜謁甄皇后的事,不過鳳態如常,也無任何指令。

  一時間,好似所有的事都恢復如常,陸家本戰戰兢兢懼怕被究責的心境得以緩和,府中靜如澄水。

  又盯了三五日,陸思瓊便撤了竹昔的任務,這大丫鬟時常不在嬌園,也難免惹人奇怪。

  蕙寧公主府,卻突然來了人。

  喬嬤嬤親自過府,來取陸思瓊的生辰八字。

  見到來人的時候,老夫人心情愉悅,卻又因憋著股鬱悶,送走對方後怏怏不樂。

  將娶她陸氏的女兒,都不曾親自登門求親,只道待過幾日要自己等人去公主府商議定親事宜。

  她哪裡不知,早在瓊姐兒生辰那日,蕙寧公主與周家老夫人便一同進宮見了太后娘娘。這之後二府又時有聯繫,如今才來拿八字,想必她們都談妥了吧?

  身為瓊姐兒正經的嫡親長輩,卻連個說話的資格都沒有,只在萬事皆定之際才有個知曉權,是拿捏了自家不可能拒絕。

  老夫人越想越氣,沉著臉很是嚴肅。

  俞媽媽雖知主子心境,然見對方如此,尋思著也便開了口,聲音寬慰:「老夫人,二姑娘這婚事定了可是好事,無論如今怎樣,屆時她的娘家可只有咱們侯府。

  蕙寧公主結親的是陸家,旁人眼中也必是明白的。」

  「這個我還能想不通嗎?」

  聞者兀自瞠目,「我就是想著往後,才同意這門親事的。否則,我若真心不給,縱使她為公主,還能強娶了我們家的姑娘?

  我原以為,她二位做事都是有分寸的人,誰知如此不尊重我們侯府,這婚事從頭至尾,蕙寧公主都不曾與我細談過,哪有半分誠意?」

  俞媽媽作為近侍,最是了解她這種心理,就是親事未成前忐忑不安著生怕對方反悔,待真的定下後,又開始拿喬不滿擺身價。

  然這是她主子,此等話可意會而不可明言,現無非就只能安慰幾句:「老夫人,其實二姑娘的八字,榮國公府肯定亦是有的,但蕙寧公主還是派了人親自登門來取,可見是對咱們侯府的重視。

  奴婢聽說,這喬嬤嬤,以往可是周太后身邊的人,在宮中服侍多年,她特地過來,也是給足了顏面,」

  她的話尚未說完,就聽「啪」的一聲,陸老夫人橫眉斥道:「你這話說的還是我多心了不是?

  你自己瞧瞧,咱們侯府的嫡長女馬上定親,可這府裡可有半分如此的趨勢?

  喬嬤嬤資歷再深,也不過是個奴才,離了深宮,隨公主嫁去龔家,說到底也就是個家奴。

  待他日我們瓊姐兒過門,便是主僕之別,我可是瓊姐兒的祖母,難道還擔不起她跑這一趟?」

  俞媽媽連忙告罪:「奴婢沒有這個意思,老夫人請息怒。」

  她躬身不敢直視,再添道:「您是二姑娘的親祖母,這份血緣關係誰都比不了。何況咱們二姑娘最是護短,憑她往日待大夫人及四少爺七姑娘的態度,便知她有多在意侯府。

  這些時日來,姑娘確不曾如何出府,上回去榮國公府還是您授意的,想必蕙寧公主如此行事,她亦是不知情的。

  奴婢多言是擔心您若心中有惱,去遷怒二姑娘,平添了祖孫情分的隔閡,這才是真的將二姑娘往外人面前推呢。」

  老夫人恍然,自惱道:「是了,我若將這份不滿表現出來,豈不是白費了對的多年疼愛?

  咱們這侯府也就獨一個瓊姐兒,她有榮國公府換取錦繡前程,之後陸家門楣自然可東山再起。

  再者,有了她這位長姐在前,其他姑娘的親事自然好說,便是不沖著咱們侯府,也會顧著蕙寧公主與永昭伯府,何況龔家二爺的父親建元侯手裡可是有三軍重兵。」

  將話聽了進去,她撫額搖頭:「我真是糊塗了,近來竟比不得年輕時清明,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俞媽媽暗鬆了口氣,揣摩其面色緩緩再語:「老夫人您再想想,甄家五姑娘的事,為何甄二夫人痛失愛女如此平靜,連甄家都沒有追究?」

  「你是說,因為蕙寧公主?」

  老夫人道完即搖首,「不不不,便是看在蕙寧公主的顏面上,我想此事也不會如此罷休。

  甄府畢竟不是小門小戶,不是出來個達貴之人便能使她們了事的,我覺得這事中蹊蹺多著呢。」

  主子見解自然要比她多,聞言俞媽媽便沒有再接話;

  等對方情緒平靜得差不多之時,她退到廊外。

  江媽媽正在階柱旁,瞧見她便笑著喚了聲「姐姐」。

  俞媽媽乃老夫人陪嫁,感情自然要深厚一些,平時掌管著她的起居飲食;而江媽媽則是老夫人主持中饋時親自培養的人,數十年來幫襯著料理府事,平素頗得臉面。

  本以為二人共事一主,總要有所矛盾一較高下,然她倆雖表面關係平平,私下感情卻極好。

  上回江媽媽主動提點陸思瓊,便是受了俞媽媽的提點。

  兩人凡事有商有量,此刻亦不例外。

  尋了安靜處,俞媽媽開口:「你下回再去二姑娘跟前辦事,得建議她機靈些,好好修補下與老夫人的感情,主子對她常與周家人交涉意見頗多。」

  「怎麼?」江媽媽驚詫,費解道:「老夫人惱了姑娘?」

  後者搖頭,卻又遲疑:「能怎麼說?老夫人便是心裡再惱,也不可能真與姑娘撕破臉。

  畢竟,榮國公府不是尋常人家,有周太后與周太子妃坐鎮,哪怕中間隔了位甄皇后,但後宮不還是周氏的天下?」

  兩人心如明鏡,知二姑娘是連老夫人、大夫人都要攀著的人物,早就是能幫襯著就幫襯著,只願陸思瓊將來心中能記得自己曾經的用處,以後逢事時好給幾分薄面。

  何況,侯府未來當家做主的是大夫人,而大夫人又素是聽二姑娘之言,她們的子孫若想在眾多家僕中出人頭地,便得目光長遠些。

  江媽媽明白了,頷首應道:「這個我記住了,下回再有嬌園的差事,我便隱晦的同二姑娘說說,她本就心竅玲瓏之人,想來一點就明。」

  「嗯,你放在心上便成。」

  俞媽媽說完,不由嘆了一聲:「其實這些利害老夫人心中本是清明的,過去這十多年來她亦不曾對二姑娘與周家來往表現過什麼不滿。

  說到底,還是因為二姑太太。

  姑太太上回連二姑娘的生辰宴都沒有攜表少爺與表姑娘過府,發生甄家五姑娘這麼大的事也沒使人來關切幾句,老夫人嘴上不說,心中卻是期盼著的。」

  「誰說不是呢,二姑太太這回做的著實太過了。」

  江媽媽附和,「如今胡家攀上相府,聽說前不久姑姥爺就升了官,現如今姑太太領著兒女往秦家跑的可是勤快,巴結秦夫人巴結的那般殷勤,哪裡還會記得咱們侯府。

  唉,也不知秦相是為何會青睞起姑姥爺,我那日瞧著,秦夫人的態度可不好,她對二姑娘似有不悅,那怎的其丈夫還會提攜起胡家?」

  這等外邊人物間的是是非非,哪怕她倆閱歷再多,也是弄不明白的。

  沒再說多久,便分散各自離去。

  夜色漸攏之際,有消息傳進府,道莊子上的王姨娘沒了,隨行的侍婢追念舊主,亦一併跟去了。

  陸老夫人聞言,表情微頓,揮揮手滿不在意的說了聲知道了。

  一個姨娘而已,縱使有為老大育女,可又如何?

  左不過是個低賤婢子出身,沒什麼好在意的。

  陸思瓊聽說後,倒是愣怔了許久,「好好的,人怎麼就沒了?」

  「那等背主黑心肝的東西,夫人生前多半就是被她偷,若不是有四姑娘,哪能容她多活這麼些年?如今得病去了,也算是老天有眼,其實早就該收了她。」

  曾經一同侍奉陸周氏,但周媽媽對王氏絲毫不起同情。

  在她看來,當初宋氏遣她去莊子上的時候,便太過仁慈。

  「她雖是罪有應得,可……」陸思瓊頓住,沒再道下去。

  這世間哪來那麼多要命的急病?

  王氏雖說是可惡,然韶來不錯,若真的得病,怎麼著也是能拖上一陣子的。

  莊子上的人雖然懂眼力勁,然王氏畢竟是生育過姑娘的姨娘,是家主的女人,這知曉得病之後,怎麼著也是要通知聲府裡的。

  還有那個婢子,陸思瓊記得當初同去的那小丫頭可是不情不願的,怎就到了忠主隨去的地步?

  「姑娘懷疑,是老夫人派人去的?」周媽媽見其面色有變,亦是個心中有數的。

  聞著卻抿唇不語。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4 22:54:04

第七十六章 誤會

  陸思瑾是晚時去錦華堂向嫡母請安時得知的消息,當場腦子一懵,踉蹌著扶頭栽了下去。

  她身後的侍女聽雪忙伸手扶她,緊張開言:「姑娘!」

  宋氏見狀,微皺了皺眉,還是朝旁邊的綠蓮遞了個眼色;

  後者忙過去虛扶,邊服侍對方在凳子上坐下邊安慰道:「四姑娘要節哀順變,這人生老病死都是命,您切莫太過傷心,姨娘泉下有知,也不喜看您這樣的。」

  「姨娘、姨娘她到底是得了什麼病?」

  縱是再能隱忍深沉,然到底是個十二三歲的姑娘,哪裡能抵得住這喪母之痛?

  然到底是顧著地方,不敢太過失態,只低首舉著帕子在嚶嚶抹眼淚。

  「說是得了急診,是北方那帶慣有的疫病,也不知她說是怎麼染上身的,這匆匆一日,還沒挨到第二天就去了。」

  宋氏語氣頗是憐憫,和聲勸道:「瑾姐兒你也要看開些。」

  看開?怎麼看開?

  那可是她的親娘!

  陸思瑾心有疑惑,卻不敢多問,唯恐就惱了嫡母。

  只是,她仍忍不住起身,試探開口:「母親,不知姨娘身前的物事……」

  「那都是她病中用過的,已讓人拿去焚了。」

  「焚了?」

  陸思瑾兩眼睜得大大,這同行的婢子隨姨娘去了,連個遺物都不曾留給自己?

  何必這樣狠!

  她心有憤懣,卻是敢怒不敢言,只是眸中淚水止不住的往外淌,眼眶瞬時就腫得發紅。

  宋氏不知怎麼就見不得她這哭哭啼啼的模樣,驟然重聲道:「好了,這府中好事將近,你莫壞了氣氛。」

  好事,自然是陸思瓊與龔景凡的定親。

  陸思瑾亦是明白的,聞言不得不收住淚水,暗自憋回,袖中雙手則握得緊緊,連指甲陷進掌心都不覺疼痛。

  「王姨娘的事,我自會安排人操辦。她生前雖說失品缺德,但怎麼說也服侍了侯爺一場,我不會虧待她的。」

  宋氏道完,抬眉瞅了眼少女,囑咐道:「不過紅白相衝,大辦是肯定不成了,你也莫要逢人哭三說四的。

  說實話,王氏那樣的德行,提起來連累的是你的名聲,瑾姐兒你當知曉閨中女兒最重的便是聲譽。」

  「母親教誨,女兒斷不敢忘。」

  陸思瑾道謝,接著沒有如常般留此服侍,反而開口道身子不適先行回去。

  宋氏又說了番寬慰的話,方允她離開。

  只等到了院外,陸思瑾便如洩了渾身力氣般一側,歪靠在近侍身上,喃喃重複道:「聽雪、聽雪,姨娘沒了……她怎麼就不多等等呢?」

  無聲的流著淚水,萬分悲慟。

  聽雪讓其靠在自己身上,輕拍了對方後背柔柔安慰:「姑娘,您節哀。」

  「我不信姨娘是得病去的!」

  身邊人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將聽雪驚得一下,渾身都僵住,「姑娘,這話從何說起?」

  「姨娘身子一向康健,怎麼就突然沒了?」

  陸思瑾說完站直,直接用手背抹了頰上淚水,咬唇道:「聽雪,你還記得姨娘離府前說的話嗎?她要我努力成為人上人,然後接她回來,她說過要等我的,怎麼會失言?

  姨娘最疼我,肯定不會騙我,再說那丫頭也沒了,你覺得會沒有蹊蹺?後事處理的這麼倉促,連讓我見最後一面的機會都不給我,她們忒得過分!」

  「她們?」

  聽雪反問,驚訝後忙轉身睨了眼身後的主院,近前低道:「姑娘,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您心裡有委屈,咱回去說。」

  陸思瑾雖說衝動,但這話還是聽進去的,點了點頭就隨她舉步。
 
  可等到了蘭閣,陸思瑾哪還有前些時日的淡然平靜?進屋直接趕出了所有服侍的人,伸手抓起桌上的茶壺就砸了出去。

  她需要發洩。

  但聽雪還未喪失理智,忙過去攔住對方拿著茶杯的胳膊,開口匆匆道:「姑娘,好姑娘,您不能砸。咱們這院子裡的風吹草動,回頭就傳遍整個侯府,您若是發了脾氣,之前的委屈不都白受了嗎?

  要知道,姨娘在大家眼中是名罪婦,便是傳來死訊,可老夫人侯爺等人都不曾過問一句,你若為此大動干戈,失了您的體面,以後的日子可還怎麼過?」

  話雖說得難聽,卻字字真切。

  陸思瑾慢慢的鬆了手,這委屈憋著,最後直接坐在地上,捂嘴痛哭了起來。

  她以後,就真的只剩一個人了!

  聽雪忙整理碎片,撿起來拿到屋外遞給廊下張頭探腦的小丫頭,只道是不小心打碎的。

  等回了內室,見自家主子這副脆弱的模樣,知此刻相勸徒勞,索性就背身出去,又讓人送了水與巾帕過來。

  陸思瑾精疲之刻,她便拿了濕帕子上去替其擦面。

  這再多安慰話,也於對方無用啊。

  「聽雪,你說姨娘不在了,誰最高興?」陸思瑾的嗓音有些微啞,表情則是冷冷的。

  哪怕是這樣的主僕關係,聞者也不敢暗猜府裡的主子,便搖了搖頭。

  「是二姐!」

  陸思瑾的聲音卻分外肯定,「她本就不喜歡我與姨娘,過去亦總不待見。我知道,她娘親去的早,便覺得是我被我姨娘給害的,人前表現的道貌岸然,可心中豈能不恨?

  說什麼姐妹情深,因為我的緣故過去才沒苛待姨娘,可現實呢?這才出府沒多少日子,姨娘便連性命都失了,能說不是她下的手?」

  「姑娘,二姑娘不似是那等性子的人吧?她若是想對付姨娘,過去在侯府就可以。」

  陸思瑾卻不贊同這種說法,反問道:「怎麼能一樣?她在府裡動手,若是被查出來,這好孫女好女兒好姑娘的形象可就什麼都沒了,也就是姨娘到了莊子上,她才沒這麼多計較。

  紅白相衝?呵,好一個紅白相衝啊,她貴女錦繡前程,姨娘身死潦倒……」這諷刺到最後,竟是笑了。

  聽雪被她這模樣著實給嚇到了,「姑娘,您沒事吧?這都只是揣測,若是冤枉了二姑娘呢?」

  「冤枉?我怎麼會冤枉她?你又不是不知,她前陣子派人日夜盯著我這院子動靜,能說有把我當姐妹的?」

  話音剛落,想起那事,聽雪眸底立馬浮出心虛。

  她見主子沉浸在思緒裡,擔心對方做出什麼偏激的事來,再次開口道:「可奴婢剛瞧著,大夫人如今與過去亦變了許多,您瞧她剛剛的冷漠,都沒了往日的和藹,說起姨娘的死時渾不在意。

  姑娘,會不會不是二姑娘,而是夫人?」

  她是個細心的婢子,在錦華堂內便留意到宋氏的反常了。

  「是她還是二姐,又有什麼區別?一個要做慈母,一個要做孝女,你可見過誰家的繼母女能好成這個樣子的?」

  想起好幾回去晨昏定省時遇見的溫馨畫面,陸思瑾內心的嫉妒之火便越發濃烈。

  「都一樣!」她咬牙,目光陰鷙。

  接著不等身邊人有所回應,自個就進了內室。

  從床底取出個精巧的小匣子,打開,擺在裡面的是串白珠手串。

  其上的珠子顆顆大小相等,豐盈飽滿,教人一眼望去便覺是上好的珍珠。

  但細看了方知,這就是白玉所雕的珠子,瑩白如潔,觸手溫潤,是上上佳品。

  其中的兩顆玉珠上,刻了「思瓊」二字。

  聽雪跟著進去,就見主子正拿著此事在發呆,不由喊道:「姑娘?」

  這是要做什麼?

  這玉珠手串縱然是好,但雕了二姑娘的閨名,根本帶不出去。

  陸思瑾卻在圓桌前坐下,將手串放在福字的紅色桌布上,吩咐道:「聽雪,去備筆墨。」

  後者似乎料到了某種可能,呆愣著竟是原地不動。

  「快去啊!」

  陸思瑾不耐催促,心底下了某種決心。

  自己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聽雪很快就拿了文房四寶進來,擺好之後在那邊研磨,陸思瑾凝視著白紙,一言不發。

  磨墨的動作並不快,似是刻意放緩。

  就在陸思瑾執起毫筆之際,聽雪實在沒有忍住,開口問道:「姑娘,您真的要?」

  「又有何不可?」將筆毛染濕,認真執著懸於紙上。

  一滴濃黑的墨汁滴落,暈開,染污了信紙。

  聽雪伸手抽出。

  陸思瑾閉眼,再睜眼時落得乾脆,行文迅速,不帶絲毫猶豫。

  聽雪站在旁邊看著,滿臉糾結。

  四姑娘,臨摹得一手好字。

  臨的,便是二姑娘的。

  字跡可混真。

  頃刻,陸思瑾落筆,待墨跡乾涸之後,便放入旁邊的信封內,又將手串放於其中,一併封上。

  她將東西遞給身邊人,鄭重開口:「聽雪,你知道怎麼做的。」

  聽雪伸手接過。

  「院子外或許還有人盯著,你便是出府,也可能有人看著,所以,用那個人的法子,可懂?」

  聽雪不敢有違,重重點頭。

  心中卻無奈道:姑娘,您陷的越來越深了……

  陸思瑾卻根本不顧這些,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她已經毫無所謂。

  何況,那件事,不已經授人話柄了嗎?

  她早就沒了回頭路。

  既然這樣,何不拉人一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49:09

第七十七章 八字

  陸思瓊素是敏感之人,自能察覺到庶妹的疏離,本以為只是因為王氏噩耗而心情不佳,然時過幾日,亦不見其有所改善,便知她定是誤會了什麼。

  而她自認為無任何對不住旁人的地方,陸思瑾如此,她亦不可能去主動示好以表善意。

  對方於自己有成見,便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的。

  何況,她本就問心無愧,沒誰會愛貼人冷臉。

  雖有珍惜姐妹情分,然陸思瑾不識相,難道還要去巴著她不成?

  她如常生活,或是察覺到了祖母對她的微妙情緒,每日晨昏定省必守時而到。

  以往只知祖母對她非十足真心,然這些時日過去,還能體察不出?

  又因有江媽媽的暗示,近來同外祖家都保持了距離。

  自生辰宴那日別過,除了外祖母使人過府傳個話送些東西外,再無其他走動。

  連四表姐贈她的生辰禮被竊,都還沒機會說。

  她在靜安堂內陪著祖母說話,正覺微乏,只見侍婢琉璃掀簾入內,滿臉笑容的歡快道:「老夫人,二姑太太同表姑娘來了。」

  「什、什麼?」

  聽到愛女歸府,老夫人整個身子一顫,竟是少露的激動,眸中喜悅之色溢於言表,「阿雅來了?敏姐兒也來了?」

  千盼萬盼,終是盼到了。

  沒想到女兒還肯帶著外孫女過來,她連忙道請。

  陸文雅母女盛裝而來,月余不見,胡敏更顯嬌態,隨其母盈盈前進,身姿婀娜,眉眼高挑,愈發的自信迷人。

  陸老夫人眉開眼笑,渾似忘了上回所受的氣,招手就道:「敏姐兒,快來外祖母這兒。」

  她可是心疼這唯一的外孫女,素來不捨得對方多禮勞累。

  胡敏卻似成長許多,沒有如過去般莽撞的就跑上前,反而緊著陸文雅福身請了個安,「見過外祖母。」

  模樣很是乖巧討人。

  陸文雅站在前方,開口便是告罪:「娘,女兒上回糊塗說了些荒唐話,您可別放心上。

  許久沒來看您,是阿雅不孝,這些時日著實內疚得很,還請您莫要見怪。」

  端的是卑謙有禮,虛心認錯。

  不只是陸思瓊,便是陸老夫人,都十分驚訝。

  自己的閨女自己還能不了解嗎?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她如今也就僅剩眼前這個小女兒,自然是能寵著便寵著,多寬容擔待些即是,素來沒見過對方如此的。

  老夫人甚至已隱隱有些後悔,上回何必要鬧得那般不快?她真怕女兒再也不過府來。

  現如今聽了這些,雖說心情舒暢,但總覺得對方並非出自真心,定是有什麼要事,然面上還是一派笑容。

  陸思瓊起身福禮,「二姑姑。」

  「瓊姐兒,」陸文雅意外的好臉色,十分友善的過去牽侄女的手,「嘖嘖」讚道:「真是女大十八變,這才多少日子沒見,出落的得越發標緻了,連我這親姑姑都要認不出來了。」

  居然不計前嫌,還如此浮誇。

  陸思瓊能怎麼說?

  其實她並不是個愛記事的人,上回姑父的事她沒幫忙是原則問題,但說到底只是對二姑姑的態度不滿,其實對方除了刻薄一些,也無什麼對不住自己的。

  這許久沒見,俗話又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身為晚輩,自然不好拂了熱情,忙道謝說言重。

  「來人,把我帶給表姑娘的禮物呈上來。」

  陸文雅鬆手招來後邊婢子,口中再道:「上回你生辰,我正好有事外出了,不巧沒趕上,瓊姐兒可不要生姑姑的氣。」

  送的是對翡翠玉鐲,翠綠剔透,晶瑩明亮,一眼便知價值不菲。

  陸思瓊尚是待字閨中的年輕少女,其實並不適合戴這等首飾,而如翡翠明玉等物,她亦從來不缺。

  然眼前人一片盛情,且以胡家的家底,能送出這樣的東西,比往年敷衍的已好上許多。

  她接過,福身道謝。

  老夫人很是欣慰的看著這一幕,笑容滿面。

  彩鴛又送了吃點上來,胡敏到底還是女孩心性,見到喜愛的邊吃著邊陪外祖母說笑,將她逗得笑聲不止。

  一時間,屋子裡的氣氛倒是極好。

  陸文雅難得過來,自是要與老夫人獨處的,陸思瓊便沒留多久,離了靜安堂。

  至外,書繪輕聲嘀咕了句:「姑娘,今兒姑太太跟往日不大一樣呢。」

  這月餘來,陸文雅都在與相府打交道,按理說不提過去,便是因著秦夫人,她亦不該對自己如此熱情。

  這姑侄情分,可從沒有如今日般和諧的。

  便是上回欲求她替姑父在二舅面前得個徇私機會時,也沒有像今兒這般和顏悅色。

  她素來喜歡盛氣凌人的用長輩身份壓自己下令,再說得難聽些,二姑姑不是個寬宏大量之人,怎麼剛剛……

  她的這份疑惑,亦是陸老夫人心底的好奇。

  可陸文雅便似換了個人般,隻字不提上回的不快,對老夫人孝順至極。

  後者端量著她,頃刻便將外孫女潛了去外邊玩,對女兒問起女婿近況,語氣小心翼翼。

  是擔心又惹惱了閨女。

  陸文雅倒沒見異樣,如實道了胡家的事,不過談起丈夫官運時還是滿臉驕傲,亦體貼的解釋道,近來丈夫官事繁忙,待過幾日便來拜見老夫人。

  後者自然樂聞。

  母女天倫,和洽無比,老夫人一掃多日陰霾,整個人精神不已。

  興緻正濃之際,陸文雅開口,語氣中帶了幾分試探:「娘,瓊姐兒與龔家二爺的婚事,可是已經定了?」

  這個話題就有些尷尬,畢竟早前胡家曾提過親,想替胡斌迎娶陸思瓊,甚至還因陸老夫人的後悔而鬧過矛盾。

  現在,她竟然主動問起。

  陸老夫人略顯緊張,不知女兒突然問起是何意,便沒有立即答話。

  陸文雅見狀,似乎也有所意識,乾笑著再次開口:「娘,您別誤會,我沒其他意思,就是關心下瓊姐兒。

  怎麼著,她都是我親侄女,現在都快說人家了,我這做姑姑的,哪有不聞不問的?」

  聞者雖覺疑惑,卻還是點了頭,接話道:「基本已定下,前兒公主府還來人取了瓊姐兒的生辰八字,估摸著也該有定數了。」

  「哦,聽說是沐恩郡主親自保的媒?」

  「嗯,上個月來提的。」

  陸老夫人沒有隱瞞,對面人則笑道:「可真是好福氣,郡主保媒,公主為婆,龔家又是那等門第,瓊姐兒的將來也算是定了。」

  她的語氣只有欣慰,並無其他酸味怪調,好似是真心替侄女高興。

  但陸老夫人是慣了解對方的,她對瓊姐兒情緒複雜,可斷然沒有喜歡。

  她不由直白髮問:「阿雅,你是不是還介意我上回……」

  「沒有,我若還介意,今日又怎會過來?」

  陸文雅連連搖頭,強調道:「娘,過去是女兒不懂事,也不經事,以為有您的疼愛,有胡家人的恭維,便不知外邊的事故。

  之前那件事,也算是給了我跟老爺一個教訓。如您所言,侯府都不再是昔日的侯府了,我卻還端著侯府千金的架子,殊不知這外面貴重的人多了去。」

  這話聽著竟有些委屈。

  陸老夫人是知道近來女兒女婿同相府走得近,想起秦夫人那個聲名在外的脾氣,不由握了對方的手心疼道:「阿雅,你可是在外受了苦?秦夫人不是好伺候的,她可是為難你了?」

  陸文雅只微微笑著,搖頭道「沒有」。

  陸老夫人不信,但女兒不說實話,還牽強笑著,憐由心生,只得嘆氣:「是娘跟你大哥沒本事,要你去外面受人臉色。」

  「都過去了,就別再提了。」

  陸文雅調整情緒,想起過府的正事,突然容色嚴肅了糾結道:「娘,其實我過來,是有個事想與您說。只是,這個事我不太確定,也不知該說不該說……」

  猶豫不決,滿是遲疑的樣子。

  「何事?」

  陸老夫人心知這或可能才是此行目的,但還是順著女兒的意思問了下去,「可是與瓊姐兒有關?」

  否則,剛剛如何會問起親事?

  她眼皮一跳,婚事可千萬別再出差池。

  只見陸文雅垂首擰眉,滿臉不確定的開口:「娘,是這樣的,之前女兒隨秦夫人去千秋觀,在那撞見了個事。」

  說著頓了頓,拖長了語調:「蕙寧公主派人去觀中為龔家二爺的親事對八字,但那紙條上的、卻不是瓊姐兒的生辰八字……」

  抬眸,見親娘已經怔住,她仍續道:「您看,這整個京城都知道,瓊姐兒前幾日才過的生辰,我也記得她是午後出生的;

  可那紙條上與龔二爺八字並行的,卻是元月三十的日子,標的是子初時分。

  娘,蕙寧公主是真的要聘咱們瓊姐兒當兒媳婦?可依女兒之見,她們龔家籌備的,卻是另外一名女子。」

  老夫人早已變色,嘴唇發白,不知是氣憤還是著急,竟有些哆嗦,「這算是怎麼回事?婚事,那日是喬嬤嬤親自來的府上,怎麼會弄錯了八字?

  龔家不娶瓊姐兒,之前又何必費那麼多心思?

  不,阿雅,這絕對不可能,我瞧著龔家二爺,也是中意咱們姑娘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49:22

第七十八章 推敲

  陸文雅亦滿臉凝重,接話道:「女兒也不想這般以為,但此事千真萬確,蕙寧公主給龔二爺對八字的對象,不是瓊姐兒。

  娘,您不願相信,其實我也不願。您說以龔家的門第,怎麼可能在婚事上輕率?

  但千秋觀是皇家道觀,只招待皇親國戚,女兒還是跟著秦夫人才得幸進去。

  發現那紙條純屬意外,可就是這麼好奇一看,便發現了這則消息,外人皆在傳龔二爺與瓊姐兒的好事,可八字又如何解釋?都到了這一步,相信不會有假。

  就是,不曉得榮國公府知不知情,如此又置瓊姐兒同陸家於何地?」

  她語氣悠長,說完便見對方容上浮上了慌色。

  陸老夫人無疑是信任女兒的,只是一時間無法接受。

  龔家來侯府提親取八字,可真的等到與龔二爺對八字時,卻又換成了別人。

  蕙寧公主不是喜歡瓊姐兒的嗎,心心念念的要討她做兒媳婦,且龔二爺亦鍾情於自家孫女,此刻到底是什麼狀況?

  若是有旁的人選,又何必來招惹陸家?

  她完全想不明白。

  陸文雅柔聲寬解:「娘,事情如何尚且不知,您若是有疑惑,不妨找瓊姐兒談談?」
 
  「瓊姐兒?」

  陸老夫人喃喃出聲,「她能知道什麼?這種事,龔家若真的做得出來,最受虧的還是瓊姐兒,我不認為她會知情。」

  「這可難說,瓊姐兒與她們的感情,可頂的上咱們侯府裡的人呢。」

  陸文雅說著說著,就帶上了個人對陸思瓊的情緒。

  然而她較過去聰明許多,很快就意識過來,復緩了語氣再道:「不過女兒也相信瓊姐兒不會拿自己的名譽開玩笑,現在且不說龔家是什麼目的,這龔二爺若是對咱們瓊姐兒有真情,以他天之驕子般的氣傲與往常作風,是不會將就妥協旁人的。」

  「你這意思,那龔家娶的,到底是我們瓊姐兒,還是別家姑娘?」

  老夫人被她繞的有些暈,剛撫上額頭,卻又立馬明白過來,難以置信的倏然抬頭,「阿雅,你說這麼多,是想告訴我,瓊姐兒的八字有問題?

  這龔家要娶的確實是瓊姐兒,只是八字變了,對嗎?」

  陸文雅頷首,低聲解說道:「娘,周家那樣在意瓊姐兒,您就沒懷疑過嗎?

  當初大嫂剛誕下瓊姐兒時,因傷了元氣,母女倆俱是細養著,瓊姐兒養在主院,便是您見到的次數都寥寥無幾。

  等後來出月子了沒兩個月,大嫂不顧您的勸語抱著孩子回周家小住。歸府之後,沒多久大嫂本已經養好的身子卻突然大病一場,病中時刻要瓊姐兒陪著,除了當時她院中的人,旁人可是連身都近不得的。」

  這些事,老夫人自然還記得。

  但當年先太子已經被廢,對於高門兒媳,她這做婆婆的便是想立規矩都沒有底氣,加上周家人常常過府,她不得不妥協。

  當時以為,是因為周氏自知身子不好,故不願瓊姐兒離身,理解成她為人母難捨愛女的心思。

  畢竟,那場大病之後,沒滿一年,周氏便去了。

  雖說,那時候老夫人也奇怪,畢竟周氏生瓊姐兒時又不是頭一胎,便是元氣有傷,可月子裡仔細調養得已差不多,怎的回了趟娘家之後反倒病情加劇,似受了什麼打擊般再也沒振作起來。

  那一年,周氏守著剛出生的女兒,便是在病中,自己派人去將瓊姐兒抱來看看,都被拒絕。

  若非她離世,怕是真要等孫女都呀呀兒語時才可見得。

  想起這事,老夫人就心有怨氣。

  要知道,早期老大就只有這一個孩子,自己心疼都來不及,難道還能害了不成?

  先兒媳卻非阻攔著不給見。

  她總覺得,瓊姐兒至今同自己不親,便有當年周氏之過。

  不過這些都是陳年往事,眼前人突然提起……老夫人尋思著突然開口,「阿雅,你在懷疑什麼?」

  「娘,女兒只是猜測。」

  被看穿,陸文雅沒有否認,反徐徐而言:「就是撞見這個事,不清不白的心裡不安,就總想著是個什麼緣故。

  要說按目前的趨勢,蕙寧公主不會拿獨子的婚事同您開玩笑,那喬嬤嬤女兒也聽說過,最是穩妥精明。

  既然是她親自來府裡取的八字,便不可能說會弄錯的,顯然是蕙寧公主故意換了年月時辰。

  對了,這被換上的年月時辰,在年關之後。娘,您還沒有想到嗎?」

  年關之後……榮國公府每年年關之後就會派人來接瓊姐兒過府,甚至小擺宴席賀她年長,待等到二月初才會送回。

  陸老夫人一直都有這個心結,好似周家人覺得,瓊姐兒在侯府過的年不長歲,非得再辦一次。

  但現在細細一想,周家每年擺宴,好似都是在元月之末,三十那日!

  她整個人都僵滯了,雙眼瞪大,「難道說,那日才是瓊姐兒的生辰?」

  這麼說,那千秋觀裡的八字,便真的是瓊姐兒的?

  可這怎麼可能?!

  不等人接話,老夫人自個就出言否定:「不,周氏是四月臨盆,就在錦華堂內,那時大姐兒剛沒了,我滿心希望她那次能給你大哥添個兒子,是親自守在屋外的。

  瓊姐兒落地哭聲的時候,我還進去看了的,她怎麼可能變成元月出世?」

  如此重聲,不知是在強調給對方聽,還是在心底告訴自己。

  不然,難道要說瓊姐兒不是她親孫女?

  雖說祖孫感情談不上如何深厚,但自己多年來對瓊姐兒的疼愛可是真的,那時她尚不在侯府,自己對孫女的牽腸掛肚,亦絕非作假。

  她接受不了這種可能。

  但陸文雅並不容她逃避,直言道:「說實話,瓊姐兒模樣生得好,大家都說她像故去的大嫂。

  但大嫂去了那麼多年,許多人不過人云亦云,見她模樣似了周家人幾分便如此說。

  可是,娘您現在想想,她有哪裡,是長得像大哥的?」

  一語中的,似敲在老夫人心上,將最後的希望打破。

  「她不是大哥的孩子。」

  此言對老夫人打擊不小,整個人都無精打採的,卻難以反駁:「瓊姐兒若不是,那真正的瓊姐兒去了哪?

  當初周氏回娘家小住,換了個假的瓊姐兒回來,怪不得那陣子都守著不準人見,連我這做婆婆的都拒之門外。等到她去後,我再看瓊姐兒,哪還能看出個什麼樣?」

  陸老夫人,乃至整個陸家,對陸思瓊的容貌開始有印象,都是從周氏過世之後。

  後來哪怕被接去周家,但陸家人過府,也都是能瞧見的,這隔天半月的,那時若被人換了,不可能不被發現。

  「好一個周氏,將我陸家的骨血換成不知來歷的東西,竟瞞了我這麼多年!」

  她怒及反笑,「現在這個瓊姐兒居然不是老大的孩子,我卻捧在手心疼了這麼多年,她到底是誰?」

  因為過去榮國公府做的著實太過,以往沒深想過,現如今有生辰八字的根據,真相何其明了。

  二孫女,比她真正的親孫女,要大上三個月。

  周家人好大的膽子,瞞天過海,讓陸家替別人養女兒。

  等等,周家,是了,這事榮國公府是知情的。

  老夫人激怒過後,也有所明白,先周氏不是無情之人,不可能平白無故棄了親生女兒而抱其他女娃回夫家,周老夫人便更不可能了。

  周老夫人這些年對瓊姐兒的疼惜堪比周家的嫡親孫女,如此便更為蹊蹺。

  瓊姐兒既不是她親外孫女,那所謂的追悼亡女便只是個藉口。

  沒有血緣關係,何故要替她安排身份,又厚待了這麼多年?

  陸文雅觀其面色,若能讀懂對方心意般輕聲低道:「娘,您是不是猜到什麼了?」

  「阿雅,我問你,你是如何看到的紙條?」

  陸老夫人突然問出這話,終沒有再循著對方的話一步步深想下去。

  她驀然想到,既是公主府拿去對八字的紙條,又是千秋觀那等地方,怎的就如此輕易的落到了阿雅手上?

  她是怎麼看到的?

  陸文雅沒料到會有這個問話,一時間沒接上話。

  見其不語,老夫人再問:「你如今同秦夫人感情好,那日秦夫人亦來了府裡賀瓊姐兒生辰,可態度卻並不是很好。

  阿雅,你今兒突然就登門,不說其他,就來跟我說這個事,你難道真當我好哄騙不成?

  是不是秦夫人讓你來的?」

  居然如此犀利。

  陸文雅目露窘態,挪過視線解釋道:「娘,是女兒想您了來看看,你怎麼能把我想成是別有目的呢?

  再說,我說的都是事實,女兒又不是侯府的仇人,還能藏了禍心不成?」

  望著親娘,她抿唇再添:「此事關係到陸家血脈,我就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信手捏來哄騙您。

  我是不喜歡瓊姐兒,可若她真的是大哥的孩子,我還能起這樣的心思?千秋觀所見確有其事,您若不信女兒,那女兒也無法了。」雙眸真摯,不閃不躲的,一片坦然。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49:34

第七十九章 登門

  或是感受到了眼前人的真誠,又或是老夫人打心眼裡不願將閨女想成別有用心之人,整個人身子一軟,卻是胳膊撐在几面上,似認了這事。

  瓊姐兒不是老大的孩子,不是自己孫女……

  榮國公府知情,蕙寧公主亦知,卻是陸家不得任何風聲。

  她們,到底將德安侯府當成了什麼?

  如此欺人太甚!

  「娘,事關陸家血脈,可得好好查查。」

  陸文雅見對方傷懷,心有不忍,然還是道了下去:「女兒知您這些年對瓊姐兒的感情,但總要討個明白,不能讓大哥一直被蒙在鼓裡。

  再說了,這若是周家人的計策,且不論現在的瓊姐兒是誰,當年總是榮國公府對不住咱們侯府。

  周老夫人與蕙寧公主都如此在意瓊姐兒,不惜早早替她定親,就嫁去龔家,可謂萬般寵愛。

  瓊姐兒若有這等分量,那現在掛的是陸家的名義,娘不覺得可以用這個,尋周家一個解釋嗎?」

  周家理虧,侯府便能佔得上風。

  而若是正常人家的閨女,不可能被瞞天過海送到陸家來,可見瓊姐兒身份不凡;

  周家多年深瞞,其中必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那陸家若是得了這個把柄……還擔心家業不振,門楣難耀?

  算是掐住了榮國公府的軟肋。

  可這樣,二府關係就再難和諧,往後逢人見面,便落了個卑鄙的名聲。

  陸府,好歹是百年清雋世家。

  陸老夫人亦不知為何,明明這事是當年周氏之過,可她就是強勢不起來。

  或許,她覺得以自家孫女的歸宿換取府中榮華,能用結親為梁則是慣尋常之事;

  而現在女兒說的這種想法,便顯得不夠光明。

  「阿雅,你在這事上積極過頭了。」

  她的眼中再次浮出懷疑,「你剛說的或可能是真的,不是杜撰編排,但之後的這些話,是不是有人授意?

  阿雅,你是我親閨女,娘不願多想,早前的事確實有對不住你的,但現在時過境遷,希望你不要耿耿於懷。

  你現在老實跟我坦白,說這些話到底想做什麼?」

  陸文雅三番強調,見仍沒有除去對方疑心,加上心虛所致,一時間竟有些凝噎。

  半晌,在老夫人的注視下,她終於開口:「娘,紙條上生辰八字的事,是秦夫人給我看的,女兒也不知她是從何弄來的。

  不過她與我肯定了,紙上八字是真的,我本來是沒想過瓊姐兒不是大哥血脈的可能,這也是她提醒的我。」

  「她提醒?你聽了個外人的話,跑到我這來攪得天翻地覆。」

  老夫人現在苦惱,甚至都不知道等晚時要怎麼面對那位被她捧在手心裡疼了許多年的孫女,心中謎團萬千,語氣難免差了些。

  這是秦甄氏搞出來的事!

  她閒來關注自家與周家做什麼?

  老夫人繼續追問:「然後你將自己的猜疑也告訴了她?說了周家每年元月給瓊姐兒擺宴的事,去附和了秦夫人的意思,對不對?」

  見其頷首,她惱聲再道:「阿雅,你真是糊塗!這種事,你怎麼能同外人講?

  不管瓊姐兒是不是我們陸家的女兒,世人眼中她就是,你把這事透露出去,是想讓整個京城來看侯府的笑話嗎?

  再說,明知瓊姐兒得寵,你將她的事說與外姓人知曉,回頭定要惹怒了周家與蕙寧公主,竟還有臉要我拿這事去討便宜?

  這也是秦夫人給你出的注意,對嗎?」

  陸文雅其實並不算強勢的性子,加上最近伏低做小服侍著喜怒無常的秦夫人,本囂張的氣焰早收了不少,聞言只訥訥的點頭,不敢反駁。

  老夫人心有氣憤,卻又不願再次弄砸母女關係,不由克制了幾分情緒,只淡淡道:「阿雅,你回去吧,你過來只是給秦夫人辦事,哪見得對為娘的半分情誼?」

  「娘,女兒不是誠心的,但這事您難道就真的不查了?」

  「怎麼?秦夫人把持著甄家大事,你如今也想學她,插足起侯府的家事來?」她語氣凌厲,透出不滿。

  陸文雅不過是被人當了槍使,亦不是真心要同親娘決裂,不敢再辯解觸怒,站起身告辭。

  她久未歸府,卻又走的匆匆,府中人皆覺奇怪。

  俞媽媽轉進內室,無聲的侯在旁邊,本以為主子會與她說上幾句,可等了半會,老夫人仍是一臉嚴肅的坐著,沒有出聲半句。

  如此不知坐了多久,後者才開口:「你去把瓊姐兒給我喚來。」

  請二姑娘?

  想起早前姑太太對二姑娘的熱情,俞媽媽暗自思忖了下,不敢有誤忙親自去請。

  聽到召喚,陸思瓊倍感驚奇。

  今兒的怪事著實多。

  沒有多話到了靜安堂,要進屋時,俞媽媽突然輕道:「姑太太在裡頭同老夫人說了好一會話,老夫人情緒不太好,姑娘仔細著多哄哄主子高興。」

  算是隱晦的提點。

  陸思瓊忙點頭道是,謝了對方。

  「老夫人,二姑娘到了。」

  俞媽媽進屋通傳後,便被遣了出去,竟是連上個茶水的差事都沒讓辦。

  陸思瓊福身請安,見對方只盯著自己,不由喚道:「祖母?」

  老夫人心緒複雜,一眼一眉的細細打量起對前少女,嬌羞初綻,若花園裡盛放的牡丹天香,正是女兒家好年華的時期。

  陸思瓊被看得費解,忍不住近前一步,柔聲關切道:「祖母,您怎麼了?」

  「沒怎麼,想著你親事將訂,突然想看看你。」

  聞者更是茫然:「龔家來人了?」

  不過一會子的功夫,她在嬌園裡怎麼沒聽說?

  「沒有,只是聽說蕙寧公主派人去千秋觀對了你跟龔二爺的生辰八字。」

  老夫人思慮漸漸清明,似突然有了決定:「這樣,你隨我去趟榮國公府,我也許久沒去拜會你外祖母了。」

  祖母居然親自要出門!

  陸思瓊吃驚,這便是在對八字,自會有公主府送信過來,何須祖母特地去周家詢問?

  未免顯得太過心急。

  上回讓自己去問親事進度,已是輕浮,怎的現在又要如此?

  她屏退左右,不是要同自己細聊的意思?

  尚未接話,老夫人已對外吩咐了人備車,準備出行。

  這會子都快午時了,到底有什麼事非急於一時的。而對生辰八字的事,定然是二姑姑所言無疑。

  然身為晚輩,見對方意思明確,只好隨行。

  陸思瓊幾乎能肯定,這是祖母心血來潮的一個決定。

  外院備車的事置得很迅速,沒多會就出發,坐在車廂裡,一路無話。

  只老夫人時不時端量的眼神,令人心驚,好似自己於她,是陌生人一樣。

  周家對她們的到來亦非常意外,若只有陸思瓊一人倒也不奇,然陸家的老夫人,可得用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話來形容。

  顧著禮數,沐恩郡主親自招待,說了不少客套話。

  陸老夫人興緻缺缺,總念著要見瓊姐兒的外祖母。

  沐恩郡主笑得和善:「您有什麼話,同晚輩說也是無妨的。說句您別見怪的話,母親近來身子不爽,不見客人。」

  「外祖母不要緊吧?」

  陸思瓊忍不住插嘴,很是焦急。

  她都不知外祖母病了。

  沐恩郡主很欣慰的望著外甥女,回道:「沒多大的事,就是身子無力,或是這陣子天熱起來了,人沒什麼胃口。」

  陸思瓊想去靜頤堂看看,此時此刻卻又不方便開口。

  陸老夫人亦象徵性的關切了幾句,繼而開門見山的直白道:「本是不該來打攪的,不過聽說咱們家瓊姐兒同龔家二爺的生辰八字已經對好了,就想問幾句蕙寧公主那邊準備何時去納小定,否則侯府裡沒有任何準備也是不好的。

  公主貴人事忙,老身不好打攪,想著同周家老夫人說也是一樣,就冒昧登門了,郡主可別見怪。」

  陸思瓊忍不住側首,祖母竟然這樣直接?

  「現在既然周老夫人不便見客,想來同您說都是一樣。郡主是瓊姐兒的大舅母,當初親事的事也是您來府裡提的,別怪老身心急,這事本就突然,有些方面或者還有些問題,想與您私下談談。」

  老夫人說完,自然的又說道:「瓊姐兒憂心周老夫人,不如讓她先過去探視下,也省得這孩子心中掛念。」

  沐恩郡主是何等聰慧之人,自然明白了對方來意。

  是有要事商議的事。

  親事?陸家難道要有什麼變數?

  她順著對方的話,讓陸思瓊先行離去。

  後者心憂外祖母,乖巧應下,離去前眼神卻忍不住在祖母身上打轉。

  今兒到底是怎麼了?

  沐恩郡主見對方沒主動開口,又讓左右退下,這方笑著問道:「老夫人您過來,是瓊姐兒的婚事上有何疑惑嗎?

  其實這事都是蕙寧公主在親自操辦,我這幾日也不曾見過公主,不過大致的事宜安排也略知一二。」

  態度很是友善。

  陸老夫人沒有立刻接話,再開口的問話卻顯得十分突兀:「郡主,恕老身直言,貴府每年元月三十為瓊姐兒置辦一回筵席,是有何名頭嗎?」

  沐恩郡主眼神一斂。

  說者續道:「我還聽說,千秋觀裡,對八字的時候,瓊姐兒的生辰貌似出了點差錯。」說完就直直的凝向對方,靜等解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49:45

第八十章 應付

  沐恩郡主極力壓制心底的震驚與慌亂,斂去容上異色,仍是含笑和善的表情,「老夫人您這說的是什麼,我聽不大明白,瓊姐兒的生辰有何問題?

  這對八字的事是蕙寧公主在安排,我們府裡近來也沒怎麼同公主府走動,這定親的安排想來還要您親自同龔家商議。」

  「郡主這是在與老身裝糊塗?」

  若是往日,陸老夫人定不會如此語氣,但想起這榮國公府十多年前可能曾做過事,怒從心來,竟擺起了臉色。

  她還想問周家要人呢,陸家真正的骨血遺落在了何處?

  陸老夫人知沐恩郡主在周家的地位,絕對是手握實權能當家做主的,這周老夫人見不到,同她放開了說也無所謂。

  是以,再開口質問:「郡主莫不是以為咱們德安侯府的人好欺,這被瞞了十來年不夠,還想一輩子不成?

  我今兒帶瓊姐兒來,便是想弄個清楚。不然,老身真要等將她養大了都嫁出去,還不知她是何來歷嗎?!」

  語氣極重,壓抑著濃濃惱意。

  她畢竟是長者,沐恩郡主並不敢太過分,她心中不明白的是,陸家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又對那件事知曉了多少。

  若是瓊姐兒的身世被暴露……

  沐恩郡主心中一顫,不好再裝傻充愣,忖度著到底要不要坦白,畢竟事情不小,且也弄不明眼前人是否在誆自己。

  謹慎起見,她不得不鄭重其事。

  端著茶盞,沐恩郡主沖對方笑了笑,安撫道:「您何必這般動氣,怎麼著二府曾經也是親家,這些年來感情從不曾淡過。

  今兒老夫人若是聽了外邊的什麼閒言碎語過來追問,可要將事情說個清楚,否則我這不明不白的,也無從說起不是?」

  陸老夫人根本不買賬,瞥都沒瞥手邊的茶盞一眼,仍是注視著沐恩郡主。

  後者不得已,只得將杯盞擱下。

  不過瞬間,她便將方才陸老夫人所言在心中過了一遍。

  於是,她開口問道:「老夫人是聽何人說,瓊姐兒同龔家二爺的八字,是在千秋觀裡對的?」

  「這……」陸老夫人微滯,自家女兒從秦夫人處得來的消息,可能這麼說嗎?

  沐恩郡主不由唇角微彎,「這蕙寧公主找哪位大師在對八字,連我們榮國公府都不清楚,我還真不知您剛剛那話,是從何而來。」

  見對方答不上來,想了想,分外瞭然的添道:「千秋觀非尋常道觀,平時連我都鮮少過去,如今又不是祈福的時候,無宮中旨意,尋常人還真去不得。

  老夫人剛剛提及,那想必是從相府裡得來的消息,對嗎?」

  將對方的沉默當做默認,沐恩郡主徐徐再道:「聽說秦相剛提攜的那位胡侍郎便是您的乘龍快婿,想必胡夫人與相府感情非比一般,這可是秦家給貴府送去的消息?

  老夫人,您非親眼所見,怎的憑他外人一句兩句,便懷疑卻蕙寧公主來?公主若不是誠心喜歡瓊姐兒,能提出這樣的親事?您剛剛這話,若傳到她耳中,可……」

  似笑非笑的抿唇對視眼前人,氣場不小。

  陸老夫人本就無十足證據,懷疑瓊姐兒非她陸氏女兒,也是由陸文雅先挑唆了才有的想法。

  說到底,那什麼紙條她根本沒有見過,便是女兒再三保證,但受了秦夫人指令的她,有多少真意誰又說得准?

  何況,就算那真是公主府送去的,誰又能保證上面寫的就是瓊姐兒與龔家二爺?

  人的思維易受人影響,現在聽沐恩郡主這麼說,老夫人漸漸的又有些動搖。

  她厭極了這種感覺。

  沐恩郡主自能察覺到她的轉變,心下微定,緩聲客氣的又說道:「老夫人,你我二府是多年的交情,您這樣過來興師問罪,還真是叫晚輩不明白了。」

  「郡主莫要誤會,老身沒有懷疑公主的意思,她能看上咱們家瓊姐兒是我們家的福分,自不會懷疑她的誠意。」

  陸老夫人語氣好了不少,不若原本的堅定,可心中到底不得法,很是矛盾。

  可之前對先兒媳的懷疑,阿雅又說瓊姐兒無哪裡生得像陸家人。

  她皺著眉頭,已分不清何真何假,又怪自己衝動,這麼快跑來周家,現在要怎麼辦?

  「老夫人,是不是秦家透露給您的?」

  沐恩郡主有她想弄明白的事,試探的詢問道:「我倒不知,她們怎麼對旁人家兒女的生辰八字感起興趣來了。

  再者,便是蕙寧公主真有使人去千秋觀,以她的身份,送去的東西能隨便被人查到?我倒不知秦家如此來挑唆侯府同周家的關係,是何目的?」

  陸老夫人未處下風,不但要好臉收場請對方不要見怪,還要壓抑心中鬱悶。

  現聽聞這話,自己亦是一驚。

  可不是,秦家在挑撥離間!

  居然還是讓自己的親閨女來……

  老夫人滿心失望,正要說話緩和氣氛,然想到一事,不由重複問道:「郡主,那老身剛剛的疑慮,貴府每年元月替瓊姐兒置辦一回宴席是何故?」

  這問話,沐恩郡主笑意便更濃了,「您這又是聽秦家人說的?」

  不得否認,便再語道:「我還真想不通秦家何故要如此了,每年年後,我們府裡的宴席本就不少,誰說那場便是為了瓊姐兒置辦的?

  年後宴請賓客好友,本就是我周家的習俗,這往年都在那一日,沒什麼特殊原因自不想變更,難道這還有錯的?」

  陸老夫人窘迫,剛是為何要多這一句?

  這特地跑來,竟似在自取其辱。

  坐如針扎,她起身歉意道:「是老身叨擾了,我也是緊張瓊姐兒,這方犯了糊塗,郡主不要同我這糊塗人一般見識。」

  縱然心中再有疑惑,也不便再問了。

  沐恩郡主言辭緊密,根本討不得好。

  陸老夫人只覺得自己莽撞,現在反而至彼此尷尬,哪裡還留得住,出口就要告辭。

  沐恩郡主虛留了她幾句,見對方去意已決,便讓丫頭送她出去。

  陸思瓊難得過府,自然留下。

  見其出了朝花樓,沐恩郡主方長吁一嘆,鬆開掌心,滿手都是薄汗。

  秦家、秦家,居然在私下調查瓊姐兒!

  連生辰八字的事都查了出來,今兒是糊弄走了陸老夫人,可下一回呢?

  對方定是存了疑心的,怕不用等來日,回頭對方細細一想,就能發覺蹊蹺。

  她抓起手邊水盞,大口飲了下去。

  沒想到,為了防止呼韓邪想給瓊姐兒速速定下親事,居然還能引出這麼多事來。

  回憶起上回在甄府裡碰見秦相夫婦,沐恩郡主滿心懊悔,終究是她大意!

  出了這麼大的狀況,她不敢怠慢,起身往靜頤堂去,必須要把這事告知婆婆。

  周老夫人的屋裡,陸思瓊剛替她診了脈寫好方子。

  沐恩郡主便問了幾句,聽說不打緊,只是時下輕症便安下心。

  周老夫人靠在床頭,許久未見外孫女,今兒格外欣喜,拽著她的手就不鬆開,對其近來生活問長問短個不停。

  陸思瓊自然答一切安好。

  周老夫人本是還要再問,可見兒媳婦站在旁邊一臉有話要說的樣子,便先讓外孫女去暖閣休息會,等待會陪她午膳。

  陸思瓊應是,到了外間同書繪納悶:「祖母怎麼先回去了?她這特地過來,找大舅母又說了些什麼?」

  很是莫名其妙。

  書繪自更不懂,只好搖頭。

  內室裡,沐恩郡主將陸老夫人的猜測與問話重複說了一遍,只見周老夫人本略顯蒼白的臉色更白了,一個激動更是咳了起來,撫著胸口喘個不停。

  沐恩郡主忙上去服侍,又遞上水。

  好不容易待周老夫人緩了過來,只聽她言道:「秦家莫不是已經知道瓊姐兒非陸家女兒的事了?

  這陸老夫人也不是個糊塗人,現在是被你唬住了,保不準出了府就想通了,這之後發現我們遮掩,怕是要更懷疑,等那時候,就真的解釋不清了。」

  「但當時情況,兒媳沒有請示母親,是斷不敢承認的。」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周老夫人面色沉重,無力道:「瞞了十多年,到底還是瞞不住。

  早在左谷蠡王進京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事情不妙,這其他人可個個都是精明人,稍稍調查下,總是要牽連出來。

  唉,我就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沐恩郡主自個已經感慨過了,現下不由催促,「那您說,之後要怎麼辦?

  這若是向德安侯府坦白了,她們肯接受真相嗎,還能如常待瓊姐兒嗎?

  她的身世要是被人發現,怕是更無寧日了。就這現在,左谷蠡王都幾番遭到刺殺,回頭豈不得更……」

  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對方臉色更是不好。

  怎麼樣,都不能讓瓊姐兒成為來歷不明之人。
 
  「當年的事,沒幾個人知道,連妙仁師姑,也都不在京城。他們就是想查,也查不出來什麼,只要我們不承認。」

  周老夫人雖然是這樣說著,但心中比誰都不確定。

  陸家可就是個關鍵。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49:59

第八十一章 她是誰

  沐恩郡主從主屋出來的時候,神情凝重。

  見院中女兒同外甥女正坐在石桌前說話,又忙斂去焦慮,面色如常的走過去。

  二人見到她,起身請安。

  沐恩郡主伸手使她們不必多禮,自己亦隨之而坐,寬聲詢問道:「這正午的太陽,怎的在這兒,曬壞了可怎麼好?」

  嗔怪心疼的語氣,周嘉靈直接挽了娘親的手撒嬌回話:「這不是好些日子沒見到瓊妹妹,聽說她過來就趕來了嗎?

  妹妹過府,您都不派人去通知我,害得女兒往朝華樓跑了趟空。」

  「我不通知你,你不也知道了?」

  沐恩郡主笑得縱容,又改望向旁邊的人兒,輕言道:「陸老夫人已經回府,你在這邊用個午膳再走。」

  她心中有話,想交代對方,得了眼前人頷首便同自己閨女開口:「瞧你這樣子,還當自己是孩子呢?你妹妹年紀小都比你懂事,回去換個衣裳,待會跟瓊姐兒一塊陪你祖母用飯。」

  周嘉靈略有不悅,站起身兩手無措於身前,「女兒這不是蠻好的嗎?」

  陸思瓊察覺到大舅母是有話要同她言,偏生四表姐還沒看出來,只好跟著說了幾句,送走對方。

  沐恩郡主目露讚賞,拉過她的手低道:「瓊姐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外祖母身子不好,有些話就由我來告訴你。」

  說完,攜她去了西暖閣。

  熟悉的屋子,親切的布局,陸思瓊給對方奉茶,站在旁邊虛心開口:「舅母,您有什麼話便直說吧,今兒祖母突然找我過來,想必有什麼要事。」

  她總是這樣善解人意,心中藏著再多疑惑,別人不主動說,就不問。

  沐恩郡主驀然心疼,拽著陸思瓊的手讓她一併坐下,不答反問道:「你剛剛想來也看出來了,你祖母今兒待你的態度與平時不大一樣,可是之前發生了什麼?」

  「家裡二姑姑來過,同祖母說了會子話,祖母便帶我過來了。」

  果然是胡陸氏,不、是秦家!

  但現在,要把真相說出來嗎?

  告訴她她不是陸家的女兒,這儼然會是個沉重的打擊。而瓊姐兒的心性,若是委屈著自己不問親生父母是誰是有可能,但她年紀還這麼小,就承受這些……

  沐恩郡主本與婆婆商量的極好,陸家那邊畢竟瞞不了多久,而外甥女敏感,亦肯定會知情,那還不如現在如實相告。

  可等真的要開口,卻不知怎麼說了。

  「舅母,祖母同您說了些什麼?」

  今日祖母態度與往日都不相同,太過反常,肯定不是小事。

  舅母既然尋自己私聊,便是想說的。

  或許,外祖母早前要告訴她的那件事,也與這個有關。

  沐恩郡主猶豫再三,終是做了決定,握著少女的掌心都加重了力度,似是無聲的安撫。

  「瓊姐兒,其實、你不是陸家的女兒。」

  「轟」的似有什麼頃刻倒塌,陸思瓊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她怎麼也料不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大舅母,您是在同外甥女開玩笑嗎?」

  她牽強笑著,說出的話聲若蚊吶,連自己都知道對方是認真的。

  可就是想問上一句。

  「你別怕,瓊姐兒,我知道你受不住,可……」

  向來能言善辯的沐恩郡主竟然覺得此刻嘴拙不知該說些什麼,鎖著眉頭感受著掌中小手的輕顫,卻知這話只能繼續說下去:「當年,你母親親的女兒,沒過三個月就夭折了。

  那陣子她正好回來小住,那孩子出生時本就虛弱,沒兩日就去了。你母親親連失二女,深受打擊,又恐無臉面對夫家,便將你帶了回去。」

  陸思瓊哪裡聽得了這麼多,她腦中只有一個認知:自己不是陸家的女兒,不是她親娘的孩子。

  那她從哪裡來?

  「舅母知道,你將德安侯府當做家,現在突然跟你說這個,你一時難以接受也情有可原。」

  沐恩郡主好聲寬慰:「現在跟你說這個,也是情非得已。可記得你的生辰八字已與凡哥兒的八字送去了千秋觀?

  今兒你祖母過來,便是得了信,發現了你的真實生辰,生出了懷疑。」

  陸思瓊現在都不知該是何種心緒,感謝大舅母的坦白嗎?

  「真實生辰?」木木的重複。

  沐恩郡主頷首:「四月初二,其實是非你芳誕。你其實還要早上三個月,只是當年你未足月,加上、」

  停頓片刻,措詞後改言道:「你自小身子不好,也是因為沒有足月的緣故。當年你三個月大,同一般的孩子差不多大。

  你母親痛失愛女,便將你視如己出。只是她到底沒抗住打擊,日益思念,鬱結於心,還整日提心弔膽擔心被侯府發現,這才早早去了。」

  「是我害死了娘親?」

  陸思瓊出口便意識到錯誤,娘親根本不是她親娘,卻又不願改口。

  周氏給她的溫情雖少,但她自幼在榮國公府長大,打心眼裡是認了這點的。

  她一時間改不了口,手卻輕輕的從大舅母的手中抽了出來。

  自己能問一句,身世到底是怎樣的嗎?

  今兒這話由眼前人說出,讓陸思瓊連半分僥倖的希望都沒有,對方是不會騙自己的!

  腦中渾渾噩噩,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瓊姐兒,你莫要多想,這與你無關。」

  沐恩郡主不知她怎麼想到這個上,連忙解釋:「你母親生產之後,身子本就虛,是想念亡女才病下的,與你沒關係。」

  「怎麼沒關係?若不是將我抱了回去,她又怎會提心弔膽?」

  陸思瓊卻沒有錯過剛剛的話,「我總以為,是王姨娘的背叛讓母親心寒,所以才總悶悶不樂,便素來不喜歡他與四妹妹。

  可現在,我又有什麼資格嫌棄她們?我不是爹爹的女兒,不是陸家的血脈,我這些年在陸家就像是個笑話。」

  她以為她是原配嫡女,出身正統,瞧不上庶妹。

  然到頭來,自己根本沒有陸家血緣,這便似從雲端突然掉落,讓她如何接受得了?

  「好孩子,你不要這樣來難為自己。」

  沐恩郡主面露不忍,走近了將她摟過,「就知道你曉得真相之後會受不了,所以我跟你外祖母才總瞞著不說。

  瓊姐兒,要不是走投無路,舅母也不會平白與你說這個。你大可做一輩子的陸家二姑娘,我們都會疼你寵你,現在你這樣糟心,讓舅母怎麼再說得下去?」

  陸思瓊是真的難過,她雖然最近對家人頗有言辭,不滿她們對自己不夠真心,但前提是覺得該得到那些。

  可事實是,自己於她們不過就是個外人,那又有什麼自個去要求那些?

  她甚至都不想再回侯府。

  自己不是陸氏女,她頂了原本屬於陸思瓊的一切!

  雖然過去在周家是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但說到底從心底裡她是驕傲自信的。

  此刻,從未有過的自備感,席捲了周身。

  不是娘親的女兒,便不是外祖母的外孫女,眼前人亦不是自己的舅母,她卻靠著這個身份得盡好處。

  還有那門親事,自己又有何資格去要?

  沐恩郡主見她自己不肯放過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這本是要隱瞞一輩子的秘密,若不是現在眼見著快要瞞不住,亦不會主動說起。

  終究還是呼韓邪的過錯!

  他若沒來京城,又豈會有這麼多事?

  意識到自己也跟著悲春傷秋起來,沐恩郡主忙調整狀態,再次握上對方的手,重聲道:「瓊姐兒,你醒醒,你喊了我這麼多年的舅母,我也是把你當女兒看待的。

  你現在難道要因為這個,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我跟你外祖母對你寄予了多少希望,你難道就這樣回報?」

  陸思瓊似被一語驚醒,她望向舅母的視線漸漸清明,啟唇張口,卻沒發聲。

  她確實心亂。

  她本以為,自己足夠理智足夠成熟,便是再大的事也可以接受,所以之前才幾次在外祖母那想知曉真相。

  但真的知道了,卻極為後悔。

  她寧願不知!

  「舅母,我聽著,您說。」

  沐恩郡主只能暗嘆一聲,卻也知這事只能靠對方自己慢慢調節,便撿了正事道:「到了這一步,舅母也不瞞你,咱們府裡每年元月三十辦的那場筵席,才是替你慶生的。

  而你與凡哥兒對八字的紙條上,注的就是這個八字,現在你祖母已經知情,我今兒雖然糊弄了過去,但她已生心疑,就不會這麼輕易相信。

  瓊姐兒,你現在必須自己表現,釋了你祖母的懷疑。」

  這話,便是要她用「陸思瓊」的身份繼續活下去。

  「舅母是要我,一直隱瞞下去?」

  陸思瓊低喃:「我只能做陸思瓊了,是不是?」

  「什麼叫你只能做陸思瓊?瓊姐兒,你就是你,這個世間早就沒有陸二姑娘了。」

  沐恩郡主握上外甥女雙肩,用力晃了晃,強調道:「你一直都是陸思瓊,也只是陸思瓊,你一直都是這樣活著。

  舅母知道你心慌,但你必須度過這個心坎。陸二姑娘的身份從來是你,你要時刻記住這一點!」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0:15

第八十二章 脆弱

  陸思瓊懵懵的頷首,應是,卻毫無底氣。

  沐恩郡主只能再次重複,還站起了身,俯視對方再言道:「瓊姐兒,這事算是舅母拜託你,你絕對不能被暴露不是陸家的女兒。
 
  哪怕你祖母那邊瞞不住,你也要想辦法說服你祖母,要陸家認下你。

  德安侯府是百年世家,這件事當年雖是你母親對不住她們,但這等事外傳總是於名聲不利。

  只要你好好勸,依著這些年你們祖孫的情分,陸老夫人是會聽下去的。」

  她雖沒有直言其中利害,但只這份嚴肅的表情,就不容人懈怠。

  陸思瓊何其不想這樣?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不是陸家的女兒,也不知道如果她成了無名無姓之人,要怎麼活下去。

  沐恩郡主似承諾般的繼續說:「你告訴你祖母,無論你是不是你母親親的閨女,都是我們榮國公府的表姑娘,是我與你舅舅的掌上明珠。

  陸家對你的養育之恩,我們周家會一定會記在心上!」

  這邊是赤裸裸的利誘。

  到了這一步,陸思瓊不知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周家對自己可謂是情深意重,連後路都替她想好了,是真的要保她一世榮華嗎?

  但自己只是個來歷不明的人,根本不是周家表姑娘,外祖母她們為何要對她這麼好?

  她直接問出了這個疑惑。

  沐恩郡主微笑,慈和道:「傻孩子,你是舅母帶大的,難道過去那些年的情分都是假的?

  就算你現在知道你不是我外甥女,難道以後就不喚我舅母了?」

  「當然不是。」

  只是,還可以嗎?

  陸思瓊實則是個彆扭的人,過去些年受了自己本不該得的,總覺得似歉著什麼。

  她甚至開始感恩,不論真實出身是什麼,當年娘親沒有將她抱去侯府的話,現在的自己還在不在世間。

  不知為何,竟信起了命。

  「舅母,您交代的,我回去會嘗試同祖母說的。」

  雖是這樣應著,卻完全沒有頭緒,到時候要怎麼開口?

  她心底萬分難受。

  沐恩郡主又怎會不了解?但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

  「瓊姐兒你記得,這個事沒有你想得那麼嚴重,以後還是和過去一樣,什麼都不會變。

  你永遠是我的外甥女,周家也會替你保住陸二姑娘的身份,再等將來,你嫁給了凡哥兒,便是龔家的少夫人,有蕙寧公主在,誰都不會欺你。」

  一聲一聲,都是為了安撫她。

  陸思瓊或是心中有了新認知,有種擔心再給別人添麻煩的心態,便連連點頭。

  十分乖巧,而這種乖巧,又與過去隱隱不同。

  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問她的親生父母是誰。不是不想知道,而是舅母一直在避著不說,她現在的身份,還怎麼好追問?

  只是,有個事卻不得不問。

  她亦站起身,仰頭輕聲問道:「舅母,那蕙寧公主,也知道我不是陸家的女兒?」

  「你擔心這個做什麼?」

  沐恩郡主一臉「白操心」的表情,含笑道:「公主若是有門第之見的人,又豈會來提親?她是真心喜歡你才要你兒媳婦,再者上回凡哥兒的表現,她又豈會棒打鴛鴦?」

  鴛鴦……怎的用上了這個詞?

  陸思瓊暗窘,但現在著實沒有那層心思,也就沒有答話。

  沐恩郡主不放心對方,二人重新坐下,她又柔聲說上許多,等到最後,仍然止不住說道:「還有相府,瓊姐兒你要記住,不要私底下跟秦家的人打交道。

  便是你那位二姑姑胡陸氏,也要多提防著,她如今已成了為秦家辦事的人,最好勸你祖母也莫要再信任。」

  陸思瓊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可自己現在的分量,祖母還會相信?

  卻只能一一應下。

  過了會,見沐恩郡主起身,陸思瓊終是壓不住好奇,脫口而道:「舅母,我的身世,是不是與秦家有關?」

  否則,相府為何要留意這個?

  居然還查到了千秋觀。

  她不是不懂這些。

  剛剛思緒急亂,陸思瓊前前後後想了許多,好似自己的平靜生活,自韓邪出現就沒有了。

  雖然她早就有過這個認知,但以往並未懷疑過自己身世,現在卻可以聯繫起來。

  外祖母曾經承認過,秦相是認識妙仁師姑的。

  妙仁師姑是當年隆昌公主的陪嫁,後不在邊塞卻總陪在自己身邊,而等她身處邊塞之後,韓邪便出現在榮國公府,還口口聲聲說要帶自己走。

  去的地方,便是塞外。

  她覺得其中必有關聯,加上秦夫人對自己的態度……陸思瓊心知自己身上還有秘密。

  且非同尋常。

  榮國公府本就不是尋常人家,而且以當年周家的地位,便是娘親真的連續夭折兩個女兒,但侯府也不會敢說什麼難聽話為難她。

  舅母稱是擔心夫家會有閒話,所以才將自己抱了回去,這個說法太過牽強。

  她有自知之明,已不敢問太多舅母不肯說的。

  添的麻煩已經夠多了,還怎的好意思讓她為難?

  可相府這點,卻是可以尋個明白的。

  「瓊姐兒何出此言?」

  沐恩郡主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沒有說服力,畢竟一邊讓眼前人避開秦家,一邊卻又說她與相府無關,換做誰都不會相信。

  可她只能這樣說:「你不要想太多,只是相府估摸著是得了點風聲,舅母也不知她們目的為何,自然是能不去招惹便不招惹。

  我說這個,也是為了你好。瓊姐兒,再怎樣,我與你外祖母是永遠不可能害你的,你別因為聽了剛剛的那些話,就生出嫌隙。」

  「我知道。」

  陸思瓊自然知曉外祖家不會害自己,自己能有今日,全然是因為周家。

  她便是懷疑誰,也不可能懷疑周家。

  既然舅母不說,亦不便相問,跟著送她到了房門口。

  適逢周嘉靈進了偏門,換了身橘色的鮮艷衣裳,很是激動的過來,撞見母親方止了步子:「娘,您還在呢?」

  也就是她,用這種語氣說話,沐恩郡主不會見怪了。

  「你來的倒是快,」沐恩郡主覺得此刻外甥女定然心亂如麻,本著讓她單獨靜靜的心態,愣是說女兒的裝束不好,讓她同自己去朝華樓重新添妝。

  周嘉靈強扭不過,不情不願的跟著走了,臨走前道她待會就過來。

  陸思瓊感恩大舅母的貼心。

  待她們走遠,全身似瞬間洩了氣般,無力的就靠在門柱邊,面上的歡笑再也擺不起來。

  書繪見主子似有崩潰之意,緊張的過去就要攙她,「姑娘,您怎麼了?」

  心中思量著舅夫人到底與自家姑娘說了些什麼,現在眼前人怎的這樣樣子?

  陸思瓊還沒等對方碰到衣袖,就急忙避開,現在的她,格外排斥別人的觸碰。

  「我沒事,你們都下去吧。」

  書繪不放心,同另一邊的竹昔面面相覷,於原地不動。

  陸思瓊不由煩躁,聲音高了幾分:「都下去!」

  跟著轉身,就進了內室,只留給二人一抹脆弱的背影。

  鮮少聽到如此凌厲的指令,竹昔彎身就問:「姐姐,姑娘怎麼了?舅夫人是不是說什麼刺激我們姑娘了?」

  「舅夫人待姑娘素來疼愛,我看不像。」

  書繪是很遵從主子之命的,雖還有不放心的,可並不敢久留。

  這樣在廊下低聲碎語,裡面的人肯定能聽到。

  是以,她拉了竹昔,就往旁邊的小間去,「姑娘定是心情不好,過去何曾見她有過這樣的?你我還是莫要多問了,連四表姑娘剛都被舅夫人帶走了呢。」

  竹昔點頭。

  可沒多久,偏院中卻多了抹紫色身影。

  錦袍華貴,來人正是九賢王。

  書繪同竹昔見了,格外詫異,九王爺怎的隻身一人來這兒?

  可對方身份貴重,均不敢怠慢,連忙出去迎接,彎身行了大禮:「奴婢見過王爺。」

  九賢王單手負在身前,容色較往日溫和中透著幾分憂傷,語氣如常和潤:「你們姑娘呢?」目不斜視,嚴謹正然。

  「姑娘在屋裡。」

  書繪本是想接話道進屋通稟,但想起早前姑娘的狀態,便有所猶豫。

  可竹昔卻已經撞著膽子主動添道:「王爺,我家姑娘心情欠佳,說是不見人。」

  「不見?」

  他聞言,某種浮出擔憂與好奇。

  這是怎麼了?

  不顧婢子話中的言下之意,舉步往前。

  竹昔跨步就想去攔,被書繪輕拉了拉,這方意識到,眼前的是尊貴無比的九王爺,並非其他人,可以搪塞幾句。

  她剛剛說出那樣的話,對方沒有追究,已經是仁至義盡。

  但終究男女有別,九王爺來這兒,對姑娘聲譽可不太好。

  從來不知他們私下能有什麼事的。

  可身份受限,怎敢多言?

  書繪尋了妥帖的話剛要開口,就見已步行兩步的九王突然停了下來,轉身命令道:「若再有人來,便道是本王的吩咐,一律攔著。」

  書繪愣愣的點頭。

  但等對方到了廊下,亦意識到,難道九王獨自與姑娘共處一室,便不惹人閒話了?

  王爺這是沒想到這層,還是無所謂?

  九賢王怎會慣她二人如何想她,本就帶著心事而來的他,推開門,卻正對上滿眼含淚的那張臉,頓時足下猶如千金重,僵在了屋檻之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0:26

第八十三章 情意

  陸思瓊驟然知曉自己原非陸家女兒,哪怕剛在大舅母面前佯裝得再堅強,心底終究承不住如此打擊。

  不是德安侯府的姑娘,那她到底來自何處?

  大舅母口口聲聲說一切與過去無異,自己仍可做她的陸二姑娘,是周府光鮮的表姑娘,之後嫁給龔景凡,成為萬眾矚目的公主兒媳婦。

  但得知了真相,還能一如既往嗎?

  回陸家去說服祖母,替她隱瞞連自己都不清楚的身世,然懷著心虛,又如何要求?

  侯府與她非親非故,白養了自己這麼多年,現在還提要求?

  陸思瓊著實不知該如何開口,今兒舅母的實話,讓她無顏以對。

  她有她的脆弱,有她的躲避。

  趴在桌案上,將腦袋埋在胳膊裡,微微抽噎著,泣聲不大。

  容許自己在無人時如此。

  淚水,是一種發泄委屈的方式。

  然而,屋門卻被人毫無預料的推開。

  她既惱又慌,下意識別過腦袋去看。

  光亮刺眼,艷陽暖曦映照下,他背光而立,貴紫的衣袂微微飄揚。

  怎的是他?

  驚詫之餘,陸思瓊連忙折回身,正對室內,取了帕子擦拭眸角,心中百感千回。

  九賢王亦是等推開後方征然原地,他沒有敲門沒有詢問,就這樣一用力,看到了這樣的她。

  回眸那瞬間,熟悉眉眼中溢出的濕潤,本白皙紅潤的容頰幾近透明,她哭得是如此凄慘憂傷。

  到底發生了何事?

  流淌的淚水,似利刃般落在他的心上,令他呼吸都不由一滯。

  現面對這抹纖瘦的背影,九賢王一改往日沉靜,何談禮儀規矩、男女之別?

  走進屋繞到對方面前,蹲下身平視少女,方要開口,陸思瓊卻先站了起來。

  她很快速的離開凳子,後退兩步至屋口,低著頭屈膝就道:「見過九王爺。」

  緊接著,很是惱火的沖外喝道:「書繪、竹昔,九王爺來了怎的不通傳,還有沒有規矩了?」

  因剛哭泣,鼻音很重,嗓音微澀,倒失了凌厲。

  院中本抽搐的二婢聞言,忙趕到廊下,跪著就是告罪。

  陸思瓊察覺到九王凝視的目光,故作不知的側身,閃躲著責罵了幾句近侍,並道:「還不快去上茶。」

  她心情十分雜亂,又不知眼前人如何會出現,現在的自己只想一個人獨處,竟是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

  可再怎樣,她也不想於如此狼狽的時候面對九王。

  純粹的不願意,若說緣由,怕是連她都說不出來。

  書繪等人起身,應了吩咐就要退下。

  這時,總默默盯著陸思瓊看的九賢王開口,「不必上茶,你們都退下。未經本王傳喚,誰都不準進來!」

  嚴肅的表情,冰冷的語調,親王的威嚴一展無遺。

  陸思瓊心有不滿,轉首看他。

  兩人對視,偏生原寬容易說話的九王,此時不肯退讓半分。

  而是直接走過她,伸開雙臂,就這樣輕輕關上了門。

  光線暗下,添了幾分柔和、幾分靜謐。

  與陸思瓊的心境完全不符。

  她忍不住開口,緊張道:「王爺您……」

  他則似不願聽她出聲,做了個禁語的手勢。

  佇立在門前,語態低柔:「我本以為,你過得很好。沒有我的介入,你會過得更好,可事實並非如此。

  我知你的顧忌,也深知世人的目光,可瞻前顧後的,難道就可以快樂了?」

  他潤潤有感,邊走邊向她挪步,低頭俯視,滿目竟是憐愛,「你說你焚了那道懿旨,可這又是什麼?」自懷中取出一封信箋與手串。

  陸思瓊本聽得心虛,迷茫著又看到這個,再觀其面色,伸手接來。

  玉珠手串有些陌生,玉質倒是有些眼熟,一時間也想不出來。

  便先抽了信紙閱覽,這一看之下,滿面異色。

  她訝然否定:「這不是我寫的。」

  「我倒希望出自你手。」對於這話,九賢王完全沒有意外。

  思瓊,怎會寫這些情意綿綿的話於他?

  她如今,是恨不得同自己撇清了乾淨,好遵從那些人的意願,嫁給景凡。

  思及此,他便止不住的無奈。

  信箋內容,竟都是陸思瓊對他訴言在侯府裡的委屈與尋求關愛表達心意的諸多字語。

  捏著手串的手指微微一緊,便留意到玉珠上的刻痕,舉起一看,乃她的閨名。

  陸思瓊瞠目。

  自己的私物,又足以混真的信箋……

  她抬眸,詢道:「這是誰送去的?」

  九賢王搖了搖頭,「前不久,突然出現在了我書房裡。」

  賢王府非同普通官邸,戒備森嚴,又是書房重地,豈會是尋常人可進的?

  陸思瓊尚在琢磨個中蹊蹺,九王便出了聲:「你哭了。」

  陳述的語氣,並不容她辯駁。

  陸思瓊不願被這般瞅著,又側過了身子。

  這回,九王腳下沒有再動,只是直接伸出手,擱在了眼前人的雙肩上,微微用力,居然迫使對方轉身看自己。

  這關門獨處已是排斥,陸思瓊怎能接受這個?

  後退了掙扎就要推開。

  卻被人一個用力,直接摟在了懷中。

  寬懷溫暖,是她過去依賴,久違的熟悉。

  竟有片刻的迷失,推移的雙手漸漸放下。

  九王言道:「瓊兒,你照顧不好自己,我們、還像過去那樣,可好?」

  這個話,他之前曾問過。

  當時遭到拒絕,他尊重對方選擇,甚至連聽到懿旨被焚的事,他也沒想逼她。

  可就在剛剛,她剎那的無助,縱使掩飾得再好,也讓自己做出了決定。

  他想照顧她,至少,可以讓她的人生沒有淚水,不是嗎?

  時隔多日,再聞這話,陸思瓊當日堅定之心,卻猶如決堤之水。

  或可能是剛剛得知身世,她竟然不想離開這個懷抱。

  他曾經那般呵護過自己……

  「瓊兒,給我一個機會,你肯定不會後悔。」

  如此柔情脈脈的話,讓此刻的陸思瓊如何拒絕?

  他們當初相差的,就是歲月。

  侯府不是她的家,外祖母亦不是她的外祖母,她的親人是誰,她根本不知道。

  心如浮萍,一個無依無靠的自己,縱然將來嫁入高門,又如何能心安理得?

  龔景凡,又是那樣高傲的一個人,他能接受未來妻子是個來歷不明的女子?

  那門親事,她有了悔意。

  過去的生活似個笑話,未來難道還要活在欺騙人的謊言中?

  不知為何,想起這些,淚水便止不住的流下。

  染濕了他胸前的衣裳。

  九王只將力道增得更大,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他為何不能自私一回?

  「我尊重過你的意願,真的。」

  他語帶強調:「這封信雖不是你親筆所寫,但你對我是真的有過情誼的,否則又豈會讓人察覺?

  無論這背後之人有何目的,對你總是存了壞心。瓊兒,你看看,你這樣不會保護自己,讓我怎能安心放手?」

  陸思瓊一直沒有說話,安靜乖巧的渾不似樣。

  「你外祖母那邊,我會去說;皇姐本想將你許給景凡,這事我也會替你拒絕。以後,我會親自照顧你,照顧好你!」

  一直低頭的陸思瓊,突然就動了,遠離對方,揚起腦袋,直接問道:「你說真的?」

  「自是真的。」他承諾中透著欣喜。

  陸思瓊突然喃喃,「若我不是出身侯府,你不介意?」

  九王似乎沒怎的明白,費解反問:「說什麼呢?好端端的,怎麼說了這話,是不是在陸家受了委屈?」

  他是在關心自己,但陸思瓊亦不知為何,聞言後本想將身世說與對方聽得衝動,頓時就沒了。

  她倦倦的背過身,「王爺還是離去吧。」

  「怎麼了?」

  這種時候,九王怎會離開,他今兒是鐵了心要與她說個明白。

  繞過去,又四目相視,追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又是誰惹你哭了?」

  這樣的話,他說得竟然有些結舌。

  很陌生的話語。

  「我剛剛情緒有些失控,難免失態,」說出這話,連陸思瓊自己都覺得有些矯情,可是心情著實糟糕,又哪來談情說愛的興緻?

  她不再躲避,直言回道:「你先走吧,我會考慮的。」

  「你考慮過了,結果卻是這樣。」

  素來溫文儒雅的九王,居然沒有一如以往的體貼,「這些時日,我亦想過,你可以有你的考慮,但我也能有我的堅持。有些事情可以退讓放手,可是你、我不想放手了。

  上回我與你表明心意之前,便想了許多,直到聽了你與景凡的傳言,才真正下了決心。

  你我相識多年,我是怎樣的人,你當放心。」

  「我沒有不放心,」陸思瓊見他誤了自己意思,解釋道:「只是,我們不能一起。」

  這是外祖母之言。

  可早前是針對身份而言,但現在,自己與眼前人,還有這樣的問題嗎?

  她迷茫了。

  「不能?為何不能?」

  九王居然低嘲的笑了,「難道你與景凡就相配了?你對他無意,同意那門親事完全是因為我皇姐與你外祖母,認為景凡是個可以託付終身之人。

  你既然再尋一個這樣的人,我為何就不適合了?瓊兒,你不能因為之前我糊塗過,便如此狠心,直接否定我,現在已不同往昔。」

  他居然,步步緊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0:39

第八十四章 苦勸

  這樣的九王,十分陌生。

  陸思瓊承認自己不夠果斷,聽了之前的話有所動搖,然而那亦不過是衝昏頭後才有的想法。

  真要與眼前人一起,哪裡是如此簡單的事?

  她搖搖頭,後退一步。

  被拒絕,這不是九王所願,他強勢往前,「你沒有後退的餘地了。」

  竟然不顧對方,續添道:「今兒我過來,便是想與你說這個。你眼裡的淚水,

  只是堅定了我的想法,僅此而已。」

  話落,沒了柔情的安慰,居然直接啟門出去。

  書繪與竹昔,不敢站於廊下,卻又擔心屋內主子,沒有離開尚留在院中。

  見九王繃著臉出來,忙跪下低頭。

  待其出了視線,正欲去前看自家姑娘如何,卻只聽「砰」的一聲,房門再次闔上。

  陸思瓊沿著門邊,緩緩坐了下去。

  在最糟糕的時候,被他撞見了。

  她為何會讓自己落到這種地步?

  可除了一時躲避,她根本不知該如何。

  而九王自出了暖閣,一眼就見到侯在偏門處的董媽媽。

  董媽媽道老夫人有請。

  因是長輩,他縱然心情欠佳,亦只好過去。

  周老夫人將左右都遣退後,同對方開門見山道:「王爺關切瓊姐兒,將她當親外甥女般照顧著是好。

  不過終歸男女有別,她如今同凡哥兒定親在即,您身為長輩,也要為了她的閨譽著想,如此旁若無人的入她寢屋,傳出去讓人生了誤會就不好了。」

  她哪裡沒看出來眼前人對外孫女的心思?

  話說得難聽點沒關係,便是得罪了也值得,就怕對方裝傻充愣。

  誰知,九王居然大方承認了,且毫不避諱。回道:「沒有誤會,本王就是這個意思。」

  這話,將周老夫人本到嘴邊的一列勸話都嗆在了喉間。

  她隱隱覺得賢王變了。

  「王爺,您的意思是?」

  她抱著幾分僥倖。心道輩分在那,總不能堂而皇之的就承認他對瓊姐兒的心意吧?

  可這份料想,卻成了真。

  九王望著老夫人,表情無比認真,笑道:「您是瓊兒的外祖母。這話我也不怕直言,我喜歡她亦不是一朝一夕的了,上回大家不都明白了嗎?」

  是說上回他在沐恩郡主面前維護陸思瓊的事。

  周老夫人雙眸睜大,「這、這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

  九王終究是皇室中人,這語氣一出,暗透凌厲,周老夫人都得顧忌三分。

  她忙正了面色,低聲道:「王爺想來也知,瓊姐兒同凡哥兒馬上就要……」

  「親事可以不定,便是定了又如何?」

  九王乾脆打斷。這是完全的不留情面。

  他甚至語重道:「本王不過是追求自己所愛,何曾礙著了誰,如何就不行?」

  周老夫人見他不似一時意氣,心中打鼓,竟是也攤開了說:「王爺對瓊姐兒多加眷顧,是因為她的眉眼神似當年的隆昌公主。

  恕老身直言,王爺您自小深受隆昌公主的照顧,視其如母,所有的不過是份依戀之情;

  這點您同瓊姐兒一般,她自小離開陸家。離開德安侯,沒有父親的關愛,而您在她幼小之年守在她身邊,恰恰填補了那份空缺。

  說到底。王爺跟瓊姐兒,本就都是彼此錯寄了親情,並非……」

  「夠了!」

  九王突然撐案站起,居高臨下的冷冷開口:「本王的事,本王自會處理,就不勞老夫人操心了。時辰不早。本王告辭。」

  他根本不想聽到,說陸思瓊對自己只是父愛的寄託。

  哪怕當年他亦如此勸過對方。

  可時至今日,自己已然分辨出,對她的情意,根本不只是因為對方神似隆昌皇姐。

  他更不願聽到旁人這麼說。

  不顧身後呼喚,九王離開了靜頤堂。

  老夫人阻攔不得,坐回身就是一聲長嘆,真是冤孽!

  剛聽到下人稟報,說九王進了院子直接去瓊姐兒屋裡就心慌,她自然是察覺到了那份不該有的情意。

  原以為勸著瓊姐兒便可,待等她與凡哥兒定親之後,九王自然也就死了心。

  誰知……

  居然這般執著!

  不知瓊姐兒現在又是如何想的。

  會不會以為自己不再是陸家女兒後,便沒了這份人倫理念?

  居然有些著急,恨不得直接讓丫頭將人請過來。

  可她身子本就不適,剛那般勸話又費了心神,如今疲憊加身,撫著額頭就要倒下。

  董媽媽掀簾進屋,見狀忙走過去,緊張的詢道:「老夫人,您怎麼樣,可要去榻上躺著?」

  主子本就病著,若非九王爺過府,又不顧禮別的到了表姑娘屋子裡,怎麼會起來?

  「不必了,總躺著也無用。」

  周老夫人面露憔悴,擰著眉頭十分難受,可心中不定,只無力道:「你說,九王心意已決,現在可怎麼辦?

  他今兒是連我的顏面都不顧了,剛同瓊姐兒到底都談了些什麼?我這心裡,可真是越想越不安。」

  董媽媽尚不知原委,可之前大致也明白些,便勸道:「您不必著急,等表姑娘的親事定了,什麼事都不會有。」

  「哪裡有這麼簡單?」

  周老夫人搖頭,接著說道:「我剛聽九王的意思是,他不會讓瓊姐兒跟凡哥兒定親的。

  以往總以為是因為隆昌公主,所以他對瓊姐兒好我亦不曾多想些什麼。

  可之前從他心意外露之後,到現在好似就更無所顧忌了,剛還直接同我說中意瓊姐兒,你說讓我怎麼阻攔?又如何阻攔?」

  董媽媽吃驚,「九王直言了?」

  「可不是?這才真讓我苦惱。」

  說者滿面憂愁,「現在瓊姐兒才得知身世的事,我還不便直接問她。她素來又敏感,再多說幾句,怕是就明白了。」

  「可這樣瞞著表姑娘,真的好嗎?」

  董媽媽語氣不定。「老夫人,如果九王從中攪和,那表姑娘同景凡少爺的親事還真不一定能順利。

  何況,事情鬧大。對表姑娘的名聲也不好。再者,那位左谷蠡王,可還虎視眈眈著呢……」

  提起這人,周老夫人臉色就更難看了,「過幾日。就是突厥朝臣進宮之日,他是準備以左谷蠡王的身份出現京師了。
 
  不成,你讓人備車,我要去趟公主府,這個親事再不定下,真要夜長夢多。」

  說完,站起身來,不成想腦袋一陣暈眩,差點跌倒。

  董媽媽連忙攙扶,著急道:「主子。您還病著,先別出門了。」

  周老夫人按著親信胳膊,搖頭:「這事可不能拖,上回呼韓邪的話難道你給忘了?

  他是使臣,又是那等身份,若當朝提出和親,瓊姐兒可還有自由?

  那樣的話,可就真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了。而且,現在還有九賢王,瓊姐兒招惹到他們。再想獨善其身,怕是難了。」

  「容老奴道一句,老夫人您這樣瞞著表姑娘,她若是知道真相。願意同韓公子離開呢?」

  董媽媽壯膽說出這猜想,畢竟這樣隱瞞表姑娘,替她做出決策,怎知將來表姑娘不會心有怨言?

  「這事可由不得她,瓊姐兒只能留在京城。」

  周老夫人鄭重其事,橫了眼身邊人道:「你不過是一知半解。瓊姐兒的身世要真有這麼簡單,我會捨得這樣瞞她?

  再說,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她什麼心性我最了解,所以我才讓老大媳婦去說,就是不忍心看她難過。邊塞那種地方,不合適瓊姐兒,當年已經有了一次悲劇,何必重現呢?」

  她對陸思瓊是真心的疼愛,自然不願對方去受苦。

  陸老夫人嘆惋後,揮手道:「去備車。」

  董媽媽只能應聲,出去尋廊下婢子去傳話。

  等再回來時,見主子氣色極差,又因勸不動,就只奉上熱茶,沒有多言。

  「表姑娘要知道您這般為她,定是感恩的。」

  「我要她的感恩做什麼?」

  老夫人抿脣,似陷入了回憶,脣角卻帶上了笑意:「當年袁氏抱著瓊姐兒來府裡時,我第一次看見這孩子就覺得她與我們周家有緣。

  可惜瓊姐兒命運多舛,托生了那樣的命,而她若知道了真相,這以後要怎麼面對?何況……」

  以那人的性子,若知道世間有個瓊姐兒,會使出怎樣的手段?

  京中必無寧日。

  說起當初,董媽媽亦跟著附和,「表姑娘是逢凶化吉,當年得幸留下,將來必定是要大富大貴的。

  有您和世子夫人,就算陸家得知了真相,也定會認下表姑娘,好好待她的。」

  「唉,這事終歸是咱們對不住陸家。」

  周老夫人是明事理之人,對德安侯府心有愧意,念起早前來府裡的陸老夫人,又吩咐道:「你將前幾日東宮送來的幾匹綢緞送去侯府,親自過去,便道是我的一點心意。

  待他日我身子痊癒,定親自過府拜訪。」

  「是,老夫人。」

  董媽媽應聲遲疑:「那公主府那邊,老奴?」

  「你不必跟去,陸家的事要緊,瓊姐兒今兒還要回去的。」

  周老夫人搭著對方的手,再言道:「你扶我進屋再換件衣裳。」

  裝扮得體,猶且面色蒼白,然還是出了府。

  周嘉靈好容易在朝華樓應付完母親,匆匆趕來時,發現欲要服侍的祖母竟然不在,悶悶的往暖閣去,卻又被人攔在屋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0:51

第八十五章 陪伴

  周嘉靈同陸思瓊是何等的姐妹情分?

  她自認為從不曾將這位表妹當做過外人,亦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侍婢阻攔在門外,當即惱了斥道:「你們好大的膽子,攔著我是什麼意思?是瓊妹妹不願相見?」

  「表姑娘,我家主子……」書繪張口,欲要解釋。

  畢竟,任誰都瞧出了早前的不對,雖說九王已走,然還是不敢隨意放人過去。

  「她怎麼了?」

  在自家的府邸裡,被這樣對待,周嘉靈著實不悅。

  聽說陸思瓊過府,她興奮的跑來,人家卻避而不見,還沒有緣由,如何能忍?

  她和顏悅色的容上浮出薄怒。

  書繪本在猶豫,遲疑著要不要說,又擔心自己多話倒是惱了主子。

  屋門卻突然開了。

  「表姐,你進來吧。」

  陸思瓊一直靠在門後,此刻情緒平靜,嗓音卻淡淡無神,說話時亦不是面朝院子。

  眾人聽到開門聲轉過去看時,只瞧見她漸漸往內的背影。

  周嘉靈脾氣上來,沒好臉色的瞪了眼身前二人,舉步就走了進去。

  剛過屋檻,便聞得對方喚她關門的聲音。

  兩人上回見面,還是在芳誕宴上,臨走時周嘉靈滿心擔憂,卻又受堂姐挑唆,對表妹凡事皆瞞著自己的行為頗有言辭。

  此刻見狀,許是餘怒未消,開口就是質問:「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剛見面還好好的,現在擺什麼臉色,是特地跑府裡來給我置氣的不是?」

  她到底是閨中姑娘,雖然不是無腦不懂理解之人,卻也有自己的性子。

  「你哪回過來,我不是歡歡喜喜的迎你,好吃的好看的都同你分享,現在倒讓丫頭在外面攔起我了?」

  其實,自上回聽了周嘉樂的那番話,周嘉靈心中便存著幾分怨氣,只是苦於無法發洩。

  以往,表姐妹間沒有秘密,處起來也隨意,有什麼不滿不快的當面說出來,弄清楚了也就罷了,感情依舊。

  可今兒的這幾句話,在陸思瓊此等心境下聽了,卻格外的不是滋味。

  眸底本就蓄著的晶瑩無聲劃過臉頰。

  她本是背對著門而坐,只留給表姐一個後背,現在悲從心生,又不願在人前表露,連忙舉了濕潤的帕子去擦。

  就這麼一個動作,時刻盯著她的周嘉靈察覺到,終於發現了異樣,忙幾步上前,連語氣都緩了幾分。

  「怎麼了?」她有些緊張,瞅著眼前人紅腫的眸眶,驚訝道:「你在哭?」

  周嘉靈頓時慌促,以為是自己惹哭了對方,蹲下身手忙腳亂的解釋道:「我、我不是怪你。

  瓊妹妹,我說話就是直接,你不要往心裡去。我就是語氣重了點,要真生氣,就不會進來了,你別哭呀。」

  「姐姐,」陸思瓊抬頭,一把抱住了對方。

  她知道身前人對自己是真的好,從小將她當親妹子般看待。

  亦是因為這樣,方主動開的門。

  她想找個人說話。

  周嘉靈不明就裡,可見對方傷心,亦沒有多問。

  兩人抱著,拍起表妹後背來,她語氣低柔:「別哭了,有什麼事跟姐姐說。」

  被眼前人的淚水嚇壞了。

  陸思瓊到底是憋得難受,沒有遮掩,直接將大舅母的話道了出來。

  周嘉靈震驚萬分,「這怎麼可能?我娘是不是弄錯了,你怎麼會不是姑姑的孩子?」

  她又是非刨根究底的性子,好奇心比陸思瓊還多,「你不是姑姑的孩子,那是誰?我娘跟你說了嗎,如果沒說,那肯定是假的!」

  「舅母沒說。」

  聽到陸思瓊這話,周嘉靈亦是沉默,手中輕拍的動作微止。

  她要怎麼接受,這當了十多年的表妹,不是自己的表妹?

  可也心知,雖口口聲聲說著不可能,安慰對方是自己母親胡編亂造,然心中卻清明著,娘不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再者,身前人的反應,定然是確定了的。

  她想起清早陸老夫人過府的事,忍不住詢道:「你祖母今天特地過來,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侯府知道了,怎麼發現的?」

  「我不知道。」陸思瓊只覺得腦子發脹,搖著頭推開對方,胳膊撐在桌面上,淚痕猶在。

  她低聲喃語:「我不知道祖母有沒有確定,但已經是發現了的,否則今兒就不會這樣反常。

  舅母說,是蕙寧公主拿了八字去千秋觀,然後秦夫人得了消息,發現那紙條上寫著的不是我的生辰八字,這才讓我二姑姑來尋的我祖母。」

  「秦夫人?」

  周嘉靈起初還是一愣,緊接著才反應過來,「相府秦家?」

  她睜大了眼,不可思議道:「這事與他們有何相干的?那秦夫人是閒著無事還是怎的,怎麼總針對你?」

  那日芳誕筵上,周嘉靈亦察覺到了秦甄氏對錶妹的敵意。

  也不知怎的招惹上的。

  這個問題,陸思瓊自己都想不明白,她過去從未同秦家人打過交道,唯一的交集還是上次在甄家給甄老夫人把脈。

  但她醫好了甄老夫人,按理說秦夫人對自己應該是感激才是。

  這些事便似謎團,如何都理不順,她此刻亦無精力去思量。

  她嘆息,愁惱道:「我現在都不知道回去要怎麼面對家人,祖母定然是要找我的。」

  陸思瓊望著四表姐,眉頭緊皺,「大舅母還讓我說服祖母隱瞞這個秘密。姐姐,你說我本就不是陸家的孩子,她被矇騙了這麼久,如何還能再聽我的?」

  「這事確實棘手。」

  周嘉靈並不是個十分有主見的人,頓時就沒了主意。

  對她來說,影響倒並不是很大。

  自己在意的是瓊妹妹這人,是與她多年的姐妹情分,而不是所謂的血脈關係。

  雖說,眼前人不是姑姑的女兒,跟自己親疏了不少;然過去的情分還在,自然一切如常,否則也就枉費了對方對自己的信任。

  周嘉靈最早前的猜忌跟疑慮早已消失殆盡,瓊妹妹都能將這種身世秘密毫無保留的告訴自己,難道還要去計較早前三堂姐說的那些話?

  不忍見其難過,千思百想的最後只好道:「這樣,你晚些時候回去,等祖母歸府後,再問問她。」

  陸思瓊啟唇:「外祖母出去了?」

  「嗯,我進院子前剛出門,去了公主府。」

  聽到答話,聞者瞭然道:「蕙寧公主也知曉我的身世,外祖母此刻過去,想來是因為我。」

  外祖母可還病著呢。

  「蕙寧公主也知道你不是陸家的孩子?」

  周嘉靈聽了半天,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陸思瓊只好點頭,「喬嬤嬤去侯府取的生辰八字是我四月的,但公主送去千秋觀的卻是元月,其實我早就過了生辰。」

  抿緊嘴唇,有些苦澀。

  「那你真實的生辰是元月?」

  「元月三十。」

  「如此,我比你亦大不了多少。」

  周嘉靈感慨之後,發現並不合宜,忙改了話題再問:「你是不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我娘竟然說話只說一半令你這般難受,我替你去問她。」

  說完站起身就要出去。

  陸思瓊忙拽住她,「好姐姐,別去。」

  見對方不解,復語道:「舅母若是肯說,剛便一併告訴了我,又怎會遮遮掩掩的?

  她不能說,道是為了我好,你又何必去為難她?

  我現在心裡亂糟糟的,你陪我會,等下午我還要回陸府的。」

  「你回了陸府,要怎麼辦?」

  周嘉靈低問,後者只是搖頭。

  陸思瓊從未如今日這般慌亂緊張過,以致於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連就剛剛面對九王時說的話做的事都有些昏眩。

  「不如,你現在府裡住幾日?」

  「怕是不妥,祖母定然是在家等我的,而且大舅母的意思,也是要我早點回去。」

  事情都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怎麼拖?

  陸思瓊是不願面對,可逃避就真的是法子嗎?

  顯然不是。

  她是個明白人,發洩過了、難受過了,情緒化了這麼久,是時候正視問題了。

  尤其是如今的身份,她更沒資格去給周家、陸家多添麻煩。

  周嘉靈雖然大咧,卻也明白這個道理。

  她半晌沒有再說話,過了會視線落向旁處,留意到桌上的信箋同手串。

  伸手取了玉珠手串,拉了對方的手就要給她戴,口中佯裝生氣了嗔道:「你心情不好歸心情不好,可再怎麼不開心也不準拿它來撒氣。

  我認定了你是我妹妹,這就是事實。不管你生辰是元月三十還是四月初二,這都是我贈給你的生辰禮物,可別隨隨便便就丟了。」

  「這是姐姐贈的?」

  陸思瓊雖然早有猜疑,卻仍是問了一句。

  「自然是我送的!」

  後者似乎有點不滿,「你難道給忘了?大姐去年賞了我一方白玉鎮紙。

  當時你見了說這玉晶瑩剔透,格外好看,我當時說給你,你沒拿,我便讓人取了去做成這手串。」

  話至此,抬眸睨了眼對方嘟嘴添道:「偏生給了你卻不珍惜,竟然就這樣丟在旁邊,你道這是普通的玉珠子?」

  陸思瓊凝著手腕上的白玉手串,微微出神。

  她本有猜疑,現在卻可以肯定以自己名義寫信給九王的那人是誰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1:08

第八十六章 趕來

  「妹妹,你在想什麼?」

  周嘉靈不是心裡能藏事的人,對於眼前人自然是想問就問。

  餘光瞥見那方信箋,伸手就取了過來。

  見此,陸思瓊驀然緊張,抬手就想去阻,可動作卻停在空中,隨即就收了回來。

  其實,也沒多大點意思,不是嗎?

  「是不是我不方便看?」

  周嘉靈知道對方心情不好,也不敢在這時候玩笑戲耍,較往日便謹慎了幾分,捏著信紙詢問。

  「姐姐看吧。」

  她的事,總要有個人說,否則總藏在心中,自己也不好受。

  陸思瓊是放心眼前人的,但見對方越來越凝重吃驚的表情,開口言道:「這不是我寫的,九王他知道。」

  「我就說,你怎麼可能對九王有那樣的情愫?」

  周嘉靈本是容色一緩,但說到最後幾個字,自己似乎又有了想法,語氣漸漸低了下去。

  九王與瓊妹妹……

  那日在三哥哥屋裡發生的事還歷歷在目,她訝然的望過去。

  原本總是萬般藏掖的感情,現在被人察覺,陸思瓊反倒是十分平靜,甚至好似都沒有勾起任何漣漪。

  「信不是我寫的,上面的內容,卻不是無憑無據的。」

  提到這個,陸思瓊到底有幾分不好意思,轉過視線喃喃道:「姐姐,你是知道的,我從小在周家長大,沒有父親在身邊。

  那個時候,雖然你們和幾位表哥對我都很好,可是總覺得缺些什麼。

  他早年因宮中動亂被太后娘娘送到周家住的那陣子,教我吟詩弄詞、對弈書法……我不瞞你,這種相處,我淪陷過。」

  陸思瓊那時候,對九王格外的依賴;對方給自己的感覺,不似周家幾位長輩般嚴肅,在他面前也沒有那些拘謹。

  只能說,日久生情。

  是以,其實這封信上的內容,自己根本辯駁不了。

  「可、可他是表舅啊。」

  周嘉靈一直沒有落座,此刻聽了這番話後退兩步,只覺得腳下發軟,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她無法理解。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怪不得上回娘跟祖母都生氣,原來是真的。」

  她自言自語:「我一直以為,這是誤會。妹妹你這般明白的人,怎麼可能有那種糊塗的想法。現在,現在怎麼好?」

  手中一鬆,信箋就落到了地上。

  陸思瓊的視線隨之下移,然沒有去撿。

  這個認知,對周嘉靈似乎刺激不小,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只搖著頭覺得不可能。

  屋子裡一時間落針可聞。

  「瓊妹妹,你馬上就要和景凡表哥定親了,這樣不好。」

  不好,至於為什麼不好、哪裡不好,周嘉靈自己都說不上來。

  她雖然偶有任性,但禮儀規矩從來不失,太難接受。

  「定親的事,」

  陸思瓊說得緩慢,她眼前似浮現出九王離去時那堅定的眼神,以及她強勢的話語。

  且不說自己身世會有什麼影響,便是這個,都讓他覺得必起波折。

  此刻,她只能緩緩喃語:「親事,或許不會有了吧。」

  「不會的,景凡表哥他喜歡你。」

  這個,卻是連周嘉靈都看了出來。

  她上前握住表妹的手,提升提醒道:「妹妹,你忘了?上回在侯府裡,他當眾還牽你的手,為你出頭。

  景凡表哥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他若不是心中有你,怎麼會有那樣的舉動?雖然他面上不肯承認,但確實是在乎你的!」

  見對方不說話,再添道:「何況,他與你才是合適的。祖母同我娘都期盼著你們好,妹妹你現在動搖,是因為身世的事,還是自己變了想法,因為九王?」

  這話說得,可謂犀利。

  是逼得陸思瓊要有個明確說法。

  「龔二爺還不知我的身世呢。」

  「身世沒有那麼重要!」

  聽到這回話,周嘉靈都氣了,「他怎麼可能是那等膚淺之人?你便不是侯府姑娘,還是我的好妹妹,是我們周家的表姑娘,管那些做什麼?」

  她思維簡單,並不覺得身世值得一提。

  但陸思瓊不一樣,她會分析外祖母的表情與大舅母說起自己時的語氣。

  肯定不簡單。

  若是她出身不清白,又如何?

  這兒是京城,她早前可以壓抑的那股自備,一下子躥了上來,格外強烈。

  「這個事,還是以後再說吧,我現在就想著回去怎麼面對祖母、怎麼面對家人。」陸思瓊神色懨懨。

  周嘉靈幫不上忙,看了看時辰,說道:「都過午時了,我們先用膳吧。祖母不在,正好我倆一起。」

  陸思瓊沒有拒絕,喚婢子送了水進來,自己洗漱收拾了番。

  周嘉靈就站在旁邊,不聲不響的陪著,沒有多言。

  轉出內室的時候,又看到地上信條,過去撿起側身詢道:「妹妹,你剛說這不是你寫的,那是誰寫的?」

  「家裡人。」

  「陸家?」

  見她說得隱晦,周嘉靈體貼的沒有多問。

  只是,九王的事,她還是好奇:「今天九王爺過府,來你屋子了是不是?」

  「嗯。」

  「他的意思……」

  就這個方面,陸思瓊一句而過:「還是以前的意思。姐姐,去用膳吧。」

  以前的意思?

  周嘉靈詫異,這是不放手的意思?

  半信半疑,她直接隨了上前。

  飯畢,過了約莫大半個時辰,陸思瓊見外祖母仍沒有回府,便起身想要告辭。

  周嘉靈拉她,「你這麼早回去做什麼?」

  「總是要回去的,」陸思瓊想開了,「再說,外祖母與舅母待我夠好了,有些事情畢竟是我個人的,終歸要處理的。」

  周嘉靈沒有再勸,同她一道去朝華樓見了沐恩郡主。

  後者亦沒有挽留,想來早前說得明白,只是招手讓外甥女近前了補道:「瓊姐兒,別想那麼多,一切照舊,你跟凡哥兒的親事也不會變。」

  陸思瓊只是應了,離開。

  三表姐要送,被她拒絕了。

  她突然很討厭分別時的場景。

  走的是正門,剛到大門外,正好迎上龔景凡從馬上下來。

  少年穿了身大紅的錦袍,腰間掛了玉佩,襯著旁邊高大的白馬,顯得十分張揚。

  他似乎沒料到會這麼快見到陸思瓊,在台階下愣了半晌。

  接著才上前,狀似漫不經心的相遇,開口問道:「你怎麼也在這兒?」

  陸思瓊這時候哪有心思與他說這些?只微微福了福身,輕聲回道:「清早來的,正準備走。」

  說完又是一福,抬腳就要下階。

  陸思瓊面色不好,哪怕後來施了粉黛,還是遮不住那份蒼白與憔悴。

  就這樣錯身而過?

  龔景凡哪裡肯,紅袍金袖下的手一個用力,就拉住了對方。

  他側著頭,凝色沉聲:「你不開心?」

  自然是能察覺到對方情緒的,他亦改了語調,頗有幾分追究根底的感覺,「出什麼事了?」

  出什麼事,陸思瓊也不會想到同他說,何況還是在榮國公府的朱門外。

  她側身想掙開,對方卻沒放。

  她治好伸手去拂,沒想到那廝竟然直接反握住她的手,還問道:「到底怎麼了?」

  陸思瓊似十分驚慌,抽回手就遠離了對方兩步,「二爺請自重。」

  自重?

  龔景凡這會子不是不明白了,而是有些生氣了。

  他這哪回得了她在周家的信沒有趕過來的?

  哪怕以往自己同周家表兄弟們一起沒有進內院,可要不是她在這,自己會來的這麼頻繁?

  握她手也是一時情急,這不拉住,人不就走了嗎?

  再說,又不是沒拉過……他自己也彆扭起來了。

  龔景凡見對方一臉不願搭理自己,只想著早點離開,張了張口又發覺此地太多人,紅著臉拉過她胳膊就往府裡去。

  「姑娘!」書繪二人驚呼。

  前方的龔景凡頭也沒回,只吩咐道:「不準跟來。」

  陸思瓊沒有反抗,這在大門外拉拉扯扯的總是難看,何況龔景凡性子就素來喜怒無常,正如現在不知為何這樣待自己般。

  好在龔景凡不是個慢性的人,剛轉回周府裡,也沒離大門外多遠,就停在了一株白桐下。

  四月桐花初綻,花蕊嬌嫩,芳香濃郁。

  紅衣少年很自覺地鬆了手,瞅著對方想問什麼卻沒有說,最後繞著少女走了兩圈。

  陸思瓊完全沒有交談的興緻,見其如此,不由側身,直視對方。

  龔景凡被她這一看,臉頰卻是更紅了,語氣卻不敢強硬,支吾著好容易出了聲:「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你有事可以跟我說呀!」

  語無倫次的,自己都沒表達清楚。

  又匆匆的扭頭。

  「是我的一點私事。」

  「你的事,怎麼叫私事?」

  龔景凡卻是不滿她這話,還想再質問,只見對面的人突然苦笑了笑:「二爺,你的好意我明白,今天太累了,我不想說,可以嗎?」

  有種盼他放了自己的語調。

  龔景凡莫名的心塞,可朦朦朧朧的就點了點頭。

  陸思瓊自然離去。

  只等聽到外面馬車駛離的動靜響起,桐花下的少年方一拍額頭,懊惱起來。

  自己這是在做什麼?

  人都扯過來了,就那樣放走了!

  自己可是好些時日沒見她了呢,今天她這麼反常,是因為與那個人見面了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1:24

第八十七章 聰明人

  對陸思瓊來說,龔景凡是個特殊的存在,可並不就是那種感情。

  或許是因為在與對方說親,本著將來可能就是自己歸宿的緣故,對他同尋常人不大一樣。

  有時候,她會逾矩隨性;而有些時候,她亦想隱瞞避開。

  私心趨勢,不願讓他知道。

  這種心理,陸思瓊自己都說不清。

  可剛才,的確不願面對那般耀眼灼華的他。

  回德安侯府的路行得特別快,當車夫稱到了時,陸思瓊微愣,頃刻才就著婢子的手下車,徒步前行。

  她沒有著急回內院,改去了珠璣閣。

  這是父親的外書房。

  還記得剛從周府回來的那一年,她常常跑到這兒來,有時候爹爹不在府中,便坐在院中等。

  當時總埋怨父親太忙,不肯陪她。

  現在……

  原來自己竟不是他的女兒。

  如此真相,說不出是何滋味。

  立在院前,不進不退,亦無人敢去催促。

  許久,賽華迎了出來,哈著腰道:「二姑娘,侯爺請您進去。」

  陸思瓊微訝,「父親,在家?」

  「是呢,姑娘請。」

  輕車熟路,到了二樓的書房外,賽華推門,又做了請的姿勢。

  她緩步入內,立在門檻不遠處,福身言道:「女兒給父親請安。」

  德安侯著了件青綠的直綴長袍,端坐著手持書卷,聽到聲音視線從字上離開,抬首點了點頭。

  隨手就放下書卷。

  門沒有關,德安侯一眼就瞧出女兒面色不對,和聲不解的詢問:「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聽出話中關懷,陸思瓊突然十分恐懼,害怕眼前人知道自己不是他女兒。

  又驚又慌,連話都忘了回。

  德安侯目中憂色漸濃,從位上起身,盯著魂不守舍的閨女重複道:「可是哪裡不適?」音落尋思著繼續:「你與老夫人同去的榮國公府,怎麼沒一起回來,周家留你有要緊事?」

  「沒有,就是外祖母病著,大舅母讓我多留一會。」

  陸思瓊私心,不去想身世的事。

  「周老夫人病了?可要緊?」德安侯關切。

  聞者又答了話,簡潔規矩。

  她覺得無顏以對,匆匆說了幾句就要告退。

  德安侯沒有留她,心中卻分外茫然。

  長女對自己的關心是毋庸置疑的,幼時亦常常過來,今天、卻總覺得有什麼不同。

  「侯爺?」賽華站在門外。

  德安侯招手,吩咐道:「你去跟夫人說,讓她有時間多照顧下瓊姐兒。她在家,也沒幾年了……」說出這話時,語含不捨。

  賽華一直都知主子在乎二姑娘,但如此正兒八經的要自己去傳指令,還真是頭一回。

  侯爺今日很忙,可聽說二姑娘在外站了許久,還是讓她進來。

  若是往日,二姑娘定然欣喜無比,可方才走時她反而滿臉沉重。

  然這些均不是他要明白的,只應了聲退出屋外。

  匆匆去到錦華堂,如實重複了主子的話。

  宋氏聞言,頷首應道:「你回去同侯爺說,這事我記下了。」

  等侍從退下,方疑問出聲:「侯爺怎的突然要我去照顧瓊姐兒?她不是出門時還好好的嗎,這去了趟周家回來就不對勁了?」

  她深知嫡女在丈夫心中的地位,往日就沒虧待過陸思瓊。

  至於諸如這等照拂的話,平日丈夫就算要提點,也是親自與她說。

  今兒卻要賽華來傳話?

  瞅著旁邊的宋媽媽,她不安道:「媽媽,你說侯爺是不是在怪我平時為母失責?」

  「夫人莫要多想,二姑娘年紀小或是在侯爺處鬧了情緒,侯爺尋您安撫下罷了。」

  宋媽媽不認為能有多大的事,忙安慰主子,「不過這事侯爺既然上心了,您還是別耽擱的好。」

  是,不耽擱,宋氏揮手就讓侍婢去嬌園喚陸思瓊過來。

  想到要面對嫡女,心中還有些緊張。

  要知道,陸思瓊往日便不怎麼給自己顏面,想從對方口中問出些什麼來,宋氏擔心自己架不住她那氣勢。

  猜疑著會是什麼事,不由想起清晨,又納悶出聲:「對了,會不會和老夫人有關?

  午時我見瓊姐兒沒同她一起回來,布菜時剛問兩句,老夫人臉色就變了,難道是出了什麼大事?」

  「夫人,您等問了二姑娘,自然就明曉了。」宋媽媽倒是不急不躁的。

  可惜,傳話的婢子回來,並沒有帶來陸思瓊。

  她回稟道:「夫人,二姑娘不在嬌園,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既是在靜安堂,宋氏便沒有什麼好說的,擺手遣退來人。

  須臾,她起身,回內室理了理衣著,亦出了院子。

  陸思瓊主動去祖母處,這時老夫人剛剛午睡醒來。

  或是根本沒有安睡,整個人有些惺忪,精神不太好,但見到她時,眼神仍分外凌厲。

  「回來了?」

  由婢子攙著坐到炕上,陸老夫人表情嚴肅,沒有請孫女坐下。

  「是的,孫女回來了。」她答得畢恭畢敬。

  聞者便讓左右退下,目光直直的凝向眼前人,質問道:「在周家,你舅母可有與你說些什麼?」

  她當時被沐恩郡主的話鎮住了,深怕惹得對方不快,便沒有來得及細想。

  而回府的那一路,老夫人越想越覺得不對。

  蕙寧公主送去的生辰八字,不是瓊姐兒同龔家二爺的,能會是誰?

  旁人,可還有那資格,要公主府的親自去辦?

  再者,秦夫人縱然莽撞多事,可要不是肯定,能讓阿雅來侯府?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被騙,歸府後心中便憋著惱火。

  周家撒謊隱瞞的原因,無非是因為瓊姐兒身世不對,否則何故要如此?

  欲蓋彌彰。

  此刻望著面前少女,陸老夫人沒有再等,直言直語道:「你舅母是怎麼與你說的?你到底是什麼人?」

  其實,問出這話,她心中亦不好受。

  這麼多年的祖孫情分,可不是假的。

  現在卻成了外人。

  陸思瓊跪在對方身前,咬唇喊道:「祖母……」

  沒說完,就被對方厲聲制止:「我可當不起你這聲祖母,我們陸家的孫女在哪?」

  這個,自然是要過問的。

  「我不知道。」陸思瓊低聲回了話,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又怎會清楚那些?

  其實,她是有記得舅母的話,娘親真正的女兒,在回周家小住時沒了。

  可就是不敢說。

  「你不知道誰知道?呵,你們可真是好手段,騙了整個侯府,若不是這回納小定要對八字,是不是打算矇騙我與你父親一輩子?」

  陸思瓊聽了只能搖頭,解釋道:「祖母,您相信我,我亦是今兒才知道的。」

  後者哪裡肯信?

  可重複來重複去,就那麼幾個問題,皆是陸思瓊答不上的。

  若說過去陸老夫人因為顧著周家不忍為難眼前人,也有些是因為對方是長房嫡孫女的緣故,終歸是自家晚輩。

  但如今,憐惜心疼一概沒有,板著臉繼續追問:「你什麼都不知情?周家會無緣無故把你抱養過來,替你安這樣的身份?你說你不知道,那你外祖母與大舅母呢,她們難道也不知?

  我今日都尋上了門,周家還不肯給實話,簡直欺人太甚!」

  陸思瓊辯解不得。

  見她不出聲,老夫人無疑更為憤怒,「真是荒唐!我陸家養了你這麼多年,卻不是我陸家的血脈,如今連姓甚名誰你都道不出來,是存心當陸家人還欺負不是?

  瓊姐兒,說句難聽的話,你若不是我孫女,你當過去些年我能那般縱著你?

  這事理虧的可是榮國公府,你以為你有周家做依傍,我就真的奈何不了你?!」

  「孫女不敢。」

  因是習慣,陸思瓊一時改不了口,還是用了如此自稱。

  她抬眸,朝對方磕了個響頭,回道:「祖母,您問的這些,大舅母真的沒同我說,我是真不知情。」

  陸思瓊心中亦不好受,同眼前人畢恭畢敬的強調自己無辜,但說服力較差,這也是意料之中。

  「這事,蕙寧公主與龔二爺可知?」

  就是現在,陸老夫人還沒忘關鍵。

  「公主知曉,至於龔家二爺,我也不知他曉不曉得。」

  「原來蕙寧公主知道。」陸老夫人雖然早有猜測,可還是難以置信。

  這麼說,公主果然沒將德安侯府當回事。

  什麼侯府千金不千金的,她竟然完全不在乎。

  縱使瓊姐兒來歷不明,公主也肯為她而與侯府結親。

  陸老夫人瞇了瞇眼,眼珠子在跪著的人兒身上打轉,突然抬手:「你起來吧。」見對方望向自己,再開口:「你舅母可還有說其他?」

  她倒是精明,相信周家必定有話囑託。

  陸思瓊便將大舅母的意思道了出來,陸老夫人聽後,果然不出所料。

  可她仍然面無表情的坐著,待對方說完,冷笑的哼了聲:「她們憑什麼以為我們陸家還要繼續養你?周家那麼大能耐,居然要用到我們陸家?

  瓊姐兒,你與我說,是覺得我會答應?」

  「孫女不知。」

  陸思瓊還是這句話,她厭煩了猜測。

  不過祖母能這樣平和的反應,該是同大舅母所料八九不離十。

  陸老夫人確實不會鬧大,一來家醜不外揚;二來都已經養了這麼多年,此刻與周家撕破臉,豈非得不償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1:37

第八十八章 解禁

  陸思瓊雖說不知,可其實這麼多年的相處,對祖母的心思與想法亦有所把握。

  她知道眼前人會答應。

  誠如對方所言,都已經養育了自己這麼多年,時下又有此等婚事安排,怎可能輕言放棄?

  放棄她,對陸家有弊無益;

  繼續包庇容納,那無論是榮國公府還是蕙寧公主,都會記得侯府這個情面。

  以往,是最反感家人用利益來衡量她,然而此刻,陸思瓊倒慶幸自己還有這個價值。

  否則,無家可歸的她,真不知何去何從。

  她眨了眨眼,乖巧的立在祖母身旁,無比柔順。

  陸老夫人深思熟慮後,沉默了許久開口:「瓊姐兒,你竟不是我的孫女……」語氣惆悵感慨,透著失落。

  這無論平日有多少意見不滿,但說到底總是血緣至親,現在得知如此真相,叫人如何承受?

  老夫人表情凝重,凝著眉頭分外嚴肅,徒然再問:「你與相府可有過節?這平白無故的,秦夫人調查你做什麼?

  且不論你二姑姑是何來意,但生辰八字的事想來已傳揚出去,以咱們侯府今時在京中的地位,旁人真要拿你的身世做文章,還不定保不保得住你。」

  陸家私事,這本無關他人,說到底只要陸家內部有了決斷便成。

  但現在秘密並非絕對的秘密,讓人怎麼不憂心?

  尤其陸思瓊要說親的還是文武侯爵之府,龔家的門第聲望,指不定就有人要從中作梗。

  陸老夫人現在對眼前少女最大的期望,就是未來婚事,期待著藉此振興門楣,可以對族中子弟的仕途有所幫助。

  否則,這份欺瞞,也不會如此容易鬆口。

  但身世之事若被暴露,她不是世家名門之女,反倒是來歷不明,那便是蕙寧公主與龔家不計較,周府再有本事,也堵不住這悠悠之口。

  陸思瓊何其想不通祖母擔心的是這個,可相府為何會關注自己,又調查她身世,這還真尋不到原因。

  是以,她懵然搖頭,「我與秦夫人只在甄府時處過,當時甄老夫人身子不好,姨母讓我過去診脈。」

  此事,事後陸老夫人亦是明曉的,因而她眉頭更緊:「你治好了甄老夫人,秦夫人不感恩,怎的還如此不待見你?」

  這怕是眾人皆有的疑惑。

  然非當事人,誰又說的明白?

  陸思瓊平白無故被人算計,自己亦滿心惱火,可又不能跑到秦夫人面前質問,加上眼下情況,只能暫且作罷。

  她其實,也隱隱覺得,自己同相府是有所關聯的。

  尤其,是秦相。

  她深深記得,當日她見到秦相時,大舅母不經意表現出來的慌亂與異常。

  然這幾句話,又不能說。

  「問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大舅母既然開了口,還不說個徹底,這是故意瞞著你還是瞞著我們侯府?」

  陸老夫人心情甚為不快,恨不得再去一趟榮國公府,但審度明白不合適,就只將話咽了回去。

  她緊盯著對方,頃刻開口:「剛見過你父親了?」

  陸思瓊頷首。

  「說了?」

  「孫女、沒有。」後者抿唇,聲音極輕。

  陸老夫人似緩了口氣,臉上卻到底不比過去般和顏悅色,囑咐道:「這事你不必多言,我會親自同你父親商量,也莫要走漏風聲。」

  「是。」她答得畢恭畢敬。

  聞者即道:「沒什麼事,那就先回去吧。」

  頓了頓,又添道:「一切還跟往日一樣。」

  「嗯。」

  陸思瓊躬身福禮,緩緩退了出去。

  書繪同竹昔遠遠跟在後面,均小心謹慎,照顧著主子情緒。

  出了靜安堂沒走多久,便遇上了宋氏。

  宋氏領了兩個婢子,著裝輕簡,看到她笑了說道:「瓊姐兒回府了?這是剛從老夫人處出來?」

  或是心態變了,陸思瓊覺得自己是個外人,對府中誰都存了份感激之情。

  望著眼前人,不知怎的,就生出了心虛。

  宋氏平日再怯懦,再防著自己接近瑤姐兒,她也是父親明媒正娶的妻子,是這德安侯府的主母。

  而自己,卻不再是正統而出的嫡姑娘,甚至連四妹妹都比不了的,又有何資格同她們置氣使性子?

  她行了禮,低著眉眼回道:「是,剛同祖母說完話,正準備回嬌園。」

  「周家老夫人身子無礙吧?」

  宋氏關切起周家的事來,滿臉和顏悅色。

  陸思瓊則微微驚訝,依著祖母要強好臉色的性子,是不會主動與人說在周府時情況的。

  畢竟,當時她在大舅母面前,並沒有討得好。

  而同行跟去的,自然也是靜安堂院中的親信,沒成想眼前人卻能從他們口中套的這種消息。

  她隱約覺得,自己過去或是看錯了對方。

  不過,眼下又有什麼好計較,有什麼立場可計較?

  她平復了心緒,如常應道:「只是小恙,不礙事。」

  「這時節是容易身子不爽,等過些時日天兒真正暖和了,也就好了。」

  宋氏心中驚訝嫡女的反應,總覺得今天的她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但臉上還是掛滿了笑容,頗是和藹的言道:「你奔波半日定是累著,快回去歇息吧。」

  「謝母親。」陸思瓊轉身離去。

  宋氏倒未有立即提步,只盯著少女遠去的背影兀自納悶:「瓊姐兒今兒確實不對,難怪侯爺要我多照顧些,她這是出什麼事了?」

  紅箋與綠蓮雖說是近侍,但都恪守禮儀,並不敢多言。

  宋氏駐足半會,方進了靜安堂。

  陸老夫人心情仍是不霽,證實了瓊姐兒的身世,卻不能隨性發洩,反還得顧著周家人的臉色。

  明明是對方有過在前,自己卻不能追究。

  乍聽到宋氏過來,面上又浮出煩躁,卻還是讓婢子請了對方進來。

  宋氏一進屋,就察覺到氣氛不對。

  本分請安,立在旁邊。

  陸老夫人就問她:「這個點,怎麼突然過來了?」

  「兒媳是聽說瓊姐兒歸府了,在您這。」

  剛說完,又覺得此話不妥,生怕對方誤會自己是為了瓊姐兒才想到她,忙又添道:「侯爺急急地讓塞華去兒媳那傳話,要我多顧著點瓊姐兒。

  我這聽後,擔心瓊姐兒有什麼不對,就趕了過來。」

  陸老夫人就喜歡眼前人這聽話的性子,所謂怯懦也有怯懦的好,她自己沒有主見,有什麼事要做主的就只能來尋自己拿意見。

  是以,陸老夫人雖說總心中編排對方,但平日對這大兒媳實則並不差。

  當然,亦是與宋氏察言觀色機靈有關。
  
  「老大特地吩咐你的?」

  「是。」

  「那剛剛瓊姐兒出去,你可見著了?」

  宋氏再答:「見著了,問了幾句,她都說沒事。」話落抬首,望著對方牽強笑了笑,「您也知道,這孩子同兒媳不親,有事哪怕同身邊丫頭說,也不願意與我坦誠的。」

  「那是你沒本事。」

  宋氏連連點頭,「母親教訓的是,是兒媳關鍵無方。」

  提起這個,陸老夫人想起一回事,沉著臉問道:「瓊姐兒與你不親,是因為她不是你親生的。那瑤姐兒呢?

  自己的閨女難道還守不住的?瓊姐兒可是快定親的人,平日院子裡事情就多,你還總讓瑤姐兒去打攪?」

  這是前陣子的事了,宋氏心中早有回話,此刻不慌不急的接道:「瑤姐兒孩子心氣上來,兒媳是拉也拉不住。

  我真不知瓊姐兒是使了什麼本事,兒媳好好的閨女,非得跟她親近,這幾日不見就惱性子,哭得媳婦都沒法子。」

  「沒法子?你就是心思都安在了玨哥兒身上,對瑤姐兒疏忽了。」

  陸老夫人冷哼一聲,不滿道:「現在知道同我抱怨,早前怎麼不好好看著?這管教孩子沒本事,照料府事亦沒手段,你……」

  想說她幾句,可見其卑微的模樣就失了興緻,悶悶的擺手道:「罷了,先回去吧。」

  「是,」宋氏應聲,卻還似忍不住的詢問:「可是母親,瓊姐兒她那邊?」

  「瓊姐兒的事自然有我操心,你顧好自己屋裡的就成。」

  宋氏點頭。

  陸老夫人只等她出去,才拍了下幾面,聲音不大,可力道也不輕,懊惱的自語道:「都是些不省心的!」

  俞媽媽端著茶水進來,就聽到拍案聲,腳步在門口一頓,斂了斂心神方走過去。

  小心翼翼的替主子換了熱茶,見其面色不好,端著那盞失了溫度的茶水便要退到外間。

  陸老夫人卻突然開口,「等等。」

  「主子有何吩咐?」俞媽媽提起精神,仔細的瞅著對方。

  陸老夫人撫上額頭,低聲道:「你去祠堂,把瑜姐兒接出來吧。」

  三姑娘陸思瑜,尚在禁閉中。

  俞媽媽聞言,稍稍愣了,這是事情有了眉目?

  但又不好直白相問,只道了個「是」。

  「三姐兒受了委屈,你同老二媳婦好好說說,就說是誤會一場,也寬慰下瑜姐兒。」

  陸老夫人神情無奈,若似惆悵,「瓊姐兒的話,如今是真不知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了……」

  俞媽媽只在心底將這話細品了下,沒有作聲。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1:52

第八十九章 攤牌

  或是在周府裡已發洩過情緒,那種因得知自己身世之後的崩潰感並未延續多久。

  等回到嬌園時,陸思瓊反倒平靜如常。

  她的脆弱已在人後爆發過,哪怕、有他見證。

  周身似乎還沾著他的氣息,暖暖的懷抱,有些沉迷。

  此刻想想,自己沒有立即推開,著實大錯。

  豈不又生誤會?

  九王離去時的眼神,他所說的話,像是敲在她心上,不容人忽視。

  陸思瓊面露苦惱。

  然思及九王,沒由的又聯想到龔景凡。

  那抹囂張的紅色身影,似還浮現在眼前,滿是不悅卻又拿她沒撤,最後甘於妥協放自己離開。

  龔景凡的關懷,她自看在眼裡。

  但兩人關係,還沒有到無所忌諱的地步。

  陸思瓊實則是特擔心別人知道這個事的,陸家二姑娘這身份雖說沒多麼了不得,可一旦被發現非侯府血脈,怕是更不得安寧。

  她重顏面,亦不免俗,擔心被人低看輕視。

  何況,她在這個家待了這麼些年,從記事起就記著自己身份,現在要顛覆這一認知,太難。

  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屋裡,不想出門不願見人。

  可有些人,她不去找,卻非主動過來。

  聽說陸思瑾在外面時,陸思瓊低嘆了聲,視線自然的挪到手腕上的玉珠手串上,並讓書繪請她進來。

  四姑娘陸思瑾穿了件紅梅白綾上衫,配了白色的挑線裙子,烏黑的頭髮挽成纂兒,插了支金累絲紅寶石步瑤,耳朵上墜對紫英石的墜子,看上去十分秀麗端莊。

  妝容比以往精緻了不少。

  陸思瓊伸手,請讓入座,見其隨行的丫頭留在外面,待婢子們上了茶,亦遣退了左右。

  自己則把玩著白瓷花盞,等對方先開口。

  陸思瑾來嬌園能有什麼事?

  無非是惺惺作態表達下關切之情,或者籠絡下姐妹之意。

  這是過去,現在……

  她隨和一笑,剛要開口,目光卻觸及嫡姐腕上玉珠,微微一滯,要說的話就僵在了嘴邊。

  「二姐,你午前同祖母去榮國公府,沒什麼要事吧?」

  若說這心理素質,還真是誰都比不過這位庶妹。

  陸思瓊抿唇,暗自苦笑,這不論上回二人鬧得有多不快,這等再次見面時,對方總能置若無事,然後輕飄飄的「姐姐、姐姐」喚自己。

  是她太不記事,還是自己過於計較?

  「你覺得該有什麼要事?」

  陸思瓊不答反問,凝視了對方言道:「你想問什麼不妨直說,不必繞彎子。」

  她亦沒這精力過久應付。

  陸思瑾見其如此,是連表面該有的姐妹禮數都拋卻了,不由也惱。

  她早已視嫡姐為殺母仇人,滿心都是怨恨,亦是無比壓抑著才有此好語氣,天知道她心理恨不得過去撕了對方。

  可惜,不能。

  自己要好好活著,等著將來笑看眼前人哭!

  現聞這話,也不再裝腔作勢,彎起唇角冷笑:「二姐,你說,我還該不該喚你這聲姐姐?」

  陸思瓊心中微沉,面色不動,「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姐姐不懂?」

  如此旁敲側擊,當真自己看不出來?

  目的何其明確?

  若是到此刻都看不出這位庶妹大有來頭,陸思瓊也就枉費這麼多年與她的相處了。

  對方還賣著關子,她卻已直言而道:「四妹你的話中意,我還真不明白。你說,這手串,可還眼熟?」

  直接將在周家四表姐為她戴上的玉珠手串取了下來。

  「姐姐何必如此?隨便拿個話題來搪塞我?」陸思瑾可不會認下。

  「搪塞你嗎?」

  陸思瓊根本不擺好臉色,直接將玉珠拍在桌上,厲色道:「你若不明白,可要去對甄二夫人道個明白?甄家五姑娘的事情,你心中難道不明白?」

  她本不欲說這些,但見對方著實過分,亦不怕直說出來。

  「什麼甄家二夫人?」

  陸思瑾坐不住,站起身來,佯作不經意的側身,目光卻不敢與之對視。

  她只糊塗道:「二姐可不要血口噴人,那甄家五姑娘是失足落水,你難道還要賴在我身上不成?」

  「是嗎?」

  陸思瓊也跟著起身,走過去重複追問:「我是不是冤枉了你,你心中會沒數?」

  見其不答,接著再道:「我們同個屋檐下這麼多年,你覺得我是信口開河之人?」

  陸思瑾心中慌了,閃爍著覷對方一眼,立即挪開,「二姐,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你真的不知道?」陸思瓊一直沒有挑明。

  有些事,她本不願心急。

  但陸思瑾卻不喜歡這種擔驚受怕、疑神疑鬼的感覺,思量了會竟然轉過身來,挺直了腰桿緩緩回道:「二姐,你自己在外做了些什麼好事,品行不端,還好意思來教訓我?」

  是想轉開話題。

  陸思瓊自然看出來了,卻也應話:「四妹,這些年我自認為待你也盡了長姐義務,平日也不曾苛待刁難過你。

  如今我雖不知你聽了誰的話,做些不該做的事,但如此心計用在我的身上,你對得起我?」

  這幾句話說的情真意切,她是真的被陸思瑾傷到了!

  自家姐妹,卻如此待她。

  取出早前的那封信,直接甩到對方眼前。

  箋紙飄落,就落在陸思瑾玫瑰繡鞋的鞋尖上。

  她彎腰去取,睫毛扇動,掩去了眸中神色。

  心上內容,她自最熟悉不過。

  但抬頭,仍是一臉不解:「姐姐,你與九王……」

  「作何如此驚訝?這難道不是出自你手?」

  陸思瓊一語道破,臉上浮出薄怒,指著桌上珠串再道:「這是我四表姐在我生辰那日贈與我的,但你趁賓客皆歡之時,避過嬌園裡當差的人,潛入我的屋子,盜走了賜婚懿旨與這手串。

  隨後,將懿旨篡改,又送到三姐屋裡。而後臨摹我的字跡,附上如此信物,又託人送與九王手中。

  四妹,你如今可真是好大的能耐!」

  她說得陸思瑾後背微顫。

  眼前人這是怎麼知道的?

  死撐著仍是驚詫:「二姐,你瞧我不對眼,也不用將這種罪名放在我身上。」

  她將信箋放在旁邊桌上,很是無辜的解釋道:「你芳誕宴那日,我是有同三姐一起招呼過府的姑娘,也曾帶人來過嬌園。

  可是,我們每回進院,可都有你親信陪同的,誰能從你屋子裡取走東西?

  什麼賜婚懿旨?又有什麼信箋,我怎的不明白?」

  「不明白?當真不明白?」

  陸思瓊冷哼,重語道:「要不要我讓人去搜搜你的蘭閣,看看都有些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又或者,取了你的字畫,與這上面對比一下?

  四妹,你別以為這臨摹的是我的字跡就沒法子。筆記這等事,各有各的不同,請個大師來不過就是費點時間,否則真如你這種計謀,天下人豈非都被冤枉沒了?」

  說實話,陸思瑾真的有被嚇住。

  她知道字跡見識不如眼前人,二姐見多識廣,何況又有榮國公府在身後,想找個厲害點的大師,還真不定就成。

  她這時才知道後怕。

  以二姐的身份地位,就算這些字不是自己寫的,但想要冤枉在她身上,還不容易?

  陸思瑾一時辯解無法,沉默以對。

  陸思瓊見狀,再言道:「怎麼不說冤枉了?四妹,你何時學會了這些手段,那可是九王,你矇騙親王,可知識多大的罪?」

  她閉眼失望,「我總不想去疑你,畢竟都是同宗,可你如此過分!你對我有情緒,我當你年幼不與你較真,可是甄家妹妹、又惹著了你什麼,你得置她於死地?!」

  陸思瓊一直不願意說出這個,但沒想到還是有了現在這一幕。

  陸思瑾面色一白,「二姐,你、你說什麼?甄家姑娘的死,與我有何關係?」

  她本就不想談這個,沒料到還是躲不過。

  說了許久,還是繞了回來。

  「懿旨是你拿走的,你知道留著沒用,就送到三姐屋裡去,是想挑撥我們姐妹關係?」

  陸思瓊一一道出,目光凝視:「你是陸家人,怎麼能有這種心思?」

  「我沒有。」這時狡辯,總顯得蒼白。

  「沒有嗎?」

  陸思瓊繞到對方正前,「我本就不想多調查,你雖有些小心思,可平時不傷大雅也無妨。

  以我的名義寫那樣的信給九王,目的是什麼?我若真的與他有私情,與你又有何好處?還附上手串,你當真這世人如你想像的那般愚蠢,可以被你這點手段就忽悠住?

  四妹,字跡的事有證可循,這是你自己暴露的。既如此,你便肯定單獨進過我的屋子,想來這兒對你來說也不陌生吧?

  甄五姑娘,是不是發現了你的行徑,所以被你滅口?」

  陸思瑾慌得都要哭了,她不停搖頭,但開口卻只有那幾句:「我什麼都不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二姐你若真想對付我,何必說這麼多?

  都只是猜測,你有什麼證據說我害了甄五姑娘,又做了這些?你為免太看得起我,我不過是個閨閣之女,平時不說大門,就是外院也不好隨便去,哪裡比得上你?

  你現在說我做了那麼多,難道我是有通天的本事不成?」

  她抵死不從。

  陸思瓊看了她一會,轉身進了內室。

  陸思瑾聽到抽屜開啟的聲響。

  她心裡緊張,自然明白嫡姐做事不會毫無根據,只是她當真握有自己作案留下的證據嗎?

  怎麼可能,對方若是有,為何這些時日沒有辦自己?

  她疑惑不已,然等見陸思瓊從內室出來,在看其手中東西,腳下一軟,踉滄著差點跌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2:07

第九十章 交鋒

  陸思瓊指間纏了幾縷金絲,格外明亮奪目。

  她走到庶妹身前,舉起手開口:「眼熟嗎?」

  「二姐這是什麼意思?」

  陸思瑾蹙眉,「幾根絲線,你想證明什麼?」

  「幾根絲線?」

  陸思瓊冷笑,好整以暇的望著對方,反問道:「只是幾根絲線,你能這樣慌張?金絲固然非稀罕物,但這金絲可不一樣。

  四妹定然還記得,兩年前我大表姐被選為太子嫡妃,初年賞了我兩匹蜀錦,我給讓人製成了衣裳。」

  語調悠悠,說完側身繞向側邊,繼續道:「蜀錦難得,我又不喜重的,每花色便只做了一身。

  當時,我將那身金羅蹙鸞勾寶相花紋樣色的給了你,想來你不會忘記。」

  「這又怎麼樣?」陸思瑾咬緊唇角,眉目透著慌色。

  陸思瓊沒有她看,自己素來護短,過去便是因王氏而不喜眼前人,可父親膝下與自己同齡的姐妹只有她一人,情分再怎樣也比幾位堂妹要近些。

  是以,但凡得了好東西,何曾沒有她的一份?

  現在竟如此嘴硬,都到了這一步,還問又怎麼樣?

  她將金絲放在桌上,徐徐又道:「江南織造的蜀錦千金難得,其每一幀每一線都有講究,你覺得這是普通的金絲?

  蜀錦從來只送進宮裡,我過去送你那般多物事,唯這你最寶貝,非盛大宴會你都不會輕易穿著。」

  話至此轉首,語音微沉:「而那日我生辰,你恰逢穿了。四妹,你說這些金絲,我是從哪裡得來的?」

  陸思瑾不敢直視,只搖頭:「不知。」

  聞者突然就沒了說下戎攏她今兒心情原就煩惱,本不願再折騰這些糟心事的。

  「既如此,這事交給祖母。」

  陸思瓊又撿起金絲,繼而起身,似是要出去。

  「二姐!」

  陸思瑾雖說沒有面對對方,但餘光總留意著其動作舉止,見狀伸手就道:「你,」咬著下嘴唇,好容易才閉眼說下去:「求你,別把我交出去。」

  「果然是你!」

  陸思瓊揮開其胳膊,冷冷的盯著對方道:「非得拿出證據,你才知道認錯?」

  「我不是故意的,」陸思瑾解釋:「是她自己,是她逼我的。」

  「逼你?」

  陸思瓊滿臉厲色,「甄家妹妹逼你什麼了?是逼你盜走懿旨還是這手串?

  你年紀這麼小,我只當你學了王氏那偷摸的陋習,沒成想你倒是心狠,直接要了別人的性命!簡直歹毒!」

  陸思瑾面色慘白,兩手已在哆嗦,愣愣的立在原地凝向對方。

  「你這樣看著我?莫不是還想再來一次滅口?」

  陸思瓊這話落下,後者似乎才回過神來,彎身就跪倒在地,解釋道:「姐姐,我只是一時糊塗,當時見你屋裡沒人,瞧見那些珍禮蒙了心,就想偷偷看看。

  後來進了內室,發現手串與懿旨,想著都是自家姐妹,我的生活卻與你相差百倍,你甚至還有九賢王的傾心,只要願意,隨時就是親王妃。

  二姐,我真的只是有點嫉妒,當時想著攪了你的婚事,就偷偷拿走了懿旨。」

  「拿走了懿旨,然後篡改送去了三妹妹的屋子?」

  她居高臨下,俯視著身前人,滿目陌生,「你犯錯在前,還心村歹意,害得甄家妹妹丟了命,咱們侯府往後還怎麼面對甄府?

  這個事早晚都要給人一個交代,我不會縱著你!」

  聽到對方要將自己交給甄家,陸思瑾連忙拽住其裙角,嚶嚶哭了出來:「二姐,我當時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本就心虛,沒成想會被甄五碰見,腦子一白就要追上去。她走了後角門,越跑越偏,往觀荷榭去,那邊的假石鋪路,本就不平。

  她沒跑多久我追上她,原是想好好與她說的,可她如何不聽,我們發生了掙扎。」

  「所以呢?」

  陸思瑾壓低嗓音,「甄五人雖小巧,力氣卻很大,我拽不住她,就拿出了迷藥。」

  說到這,著急的再添道:「可是,二姐,當時我真沒想把她怎麼樣。

  她聞了那帕子之後,沒有立即暈過去,居然還想轉身跑,我心慌覺得事情要敗落,剛想抓她,她自己身子一側,就掉到水裡去了。」

  「然後你就眼睜睜的看著她溺斃在水中?」

  「我、我當時也沒辦法,」陸思瑾鬆開裙角,去改拉她的手,「姐姐,我沒想到她會死掉,我就是矛盾她醒來後跟大家說我的事該怎麼辦,所以才錯過了救她的時機。

  二姐,你別把我交給甄家。現在甄府不是沒有追究嗎?那日甄二夫人過來,也只是祭奠了下她,相信女兒是自己失足落得水,這個事已經罷了。

  你若再將我推出去,甄家肯定要我給甄五償命的。二姐,我不想死……」

  「現在知道哭了?你不想死,甄家妹妹死的又何其無辜?」

  陸思瓊厭煩的挪過視線,不去看她那哭哭啼啼的模樣,聽說了原委,心中更寒。

  「我知道錯了,二姐,我真的知道錯了,你饒了我這一回好不好?」

  陸思瓊只掰開對方纏著自己胳膊的手,視線落到金絲上,低嘆道:「四妹,你知道嗎?其實這不是你衣裳上的絲線。

  你或是自己都沒記清當時場景,你與甄五雖有爭執,但袖口的金絲有沒有被扯落,我還真不知道。」

  陸思瑾瞠目,「那這?」

  「不過是普通絲線。」

  「二姐你騙我?!」後者質問懊悔。

  「你若不是做賊心虛,我能騙的了你?」

  陸思瓊不妨直言:「我是有懷疑過你,可確實沒有證據。不過旁人想在我嬌園裡做些什麼,不熟悉的能在短短時間內有那等能耐?

  你之前幾次來找我,我就隱隱察覺到了你的異樣,總似帶著什麼秘密般。我們姐妹間情分不深,我知我問你無用,也沒有過多多問,但真心沒想到,你會做出這種糊塗的事來。

  你把懿旨改成那樣,送去你三姐屋裡,又有何用?」

  「我,我也是沒辦法的,那懿旨留在身邊,早晚會查到我。」

  「所以你去害三妹?」

  陸思瓊冷笑,「什麼叫做沒有辦法?真要了事,燒了那懿旨又如何,非得往旁人屋裡塞?你敢說,你不是存心想攪得侯府不得安寧,讓我與三妹反目?

  若不是有意,得知三妹妹被關進祠堂,你怎的就鬆了口氣,又如何會放鬆戒備?」

  「什麼?這,三姐去祠堂,也是你設計的?」

  「你有一點沒有想錯,我對你確實不是十分的真心。」

  陸思瓊說著,覺得口渴拿起茶盞小抿了口,續道:「正如你防備著我,我也疏遠著你。但再怎麼說,我沒有將你當外人,否則這件事,就不會刻意不多想,不多查。

  要不是你興風作浪,又弄出這信箋跟手串的事來,會有今時局面?

  我這沒去找你,你倒是先來試探了。我與九王之間如何,與你何干?說的再難聽些,我的事,容得你暗中擺布?」

  陸思瑾仍跪在地上,沒有起身。

  她不敢起。

  直到這時,才不得不佩服眼前人,雖然她往日看著溫和,可這心思,比自己沉得多。

  二姐,心機不淺。

  她每每同對方交流,總在心中告訴自己,嫡姐不過就是靠著榮國公府,沒什麼了不得的;

  何況自己已非同往日,不必怯場。

  可真的面對了,方知道自己同她的差距,不是一點半點。

  「說吧,是誰教了你那些手段。」

  既然坦白說了,自然要問個清楚。

  陸思瓊壓下私人的情緒,一本正經的詢問:「沒有人教著你,你不會無緣無故的存這份心思。

  四妹,你跟我說是嫉妒我,想看看那些好東西,可你雖虛榮,也沒這麼膚淺。你避過書繪同竹昔,去我內室,肯定有目的。

  你想查什麼,嗯?」

  「我沒有。」

  陸思瑾抵死不認。

  「還說沒有?你再聰明,在害了甄家妹妹之後,還能有理智去改了懿旨送到三姐屋子,來一齣栽贓嫁禍?」

  陸思瓊就見不慣這做不認帳的樣子,語氣更是不耐:「你再有本事,還能將信箋與手串送到九王府的書房裡去?

  你先是想我與三妹反目,之後又以我名義給九王送去那樣一份信,如此步步為營,還說沒人幫你!

  或者說,你到底在替誰做事?你這樣算計自家侯府,可對得起這生你養你的家?」

  「我沒有。」

  陸思瑾的回答,卻一如早前。

  她鄭重重複:「二姐,你不要以為知道了這個事,就什麼罪名都往我身上安。

  甄五的事,我認了,但這幫著外人害自家人的罪過,我可承擔不起。」

  說到這,她自己站起身來,淚痕猶在,人卻不似剛剛那般卑微,居然笑了。

  她笑得嘲諷,近前開口:「大家誰沒有個秘密?比如二姐你,不是也擔心被人發現,你不是陸家的孩子嗎?」

  居然說出這話!

  陸思瓊本平復的心,頓時又亂了。

  她現在最提不得的便是這個。

  一時沒有接話,陸思瑾更得意了,「瞧,你也著急了。哎,二姐你說,你到底是誰呢?是從哪裡來的?我再不濟,也是爹爹的女兒,是陸家堂堂正正的姑娘,哪像你來歷不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2:20

第九十一章 冷漠

  「你不要胡言亂語。」

  陸思瓊的聲音失了底氣。

  陸思瑾則笑意更濃,「我可沒有胡言亂語,今兒祖母攜你去榮國公府,不就是為了這事?」

  「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她語氣微厲。

  聞者卻似乎尋著了對方痛處,笑得越發肆意,啟唇語調悠然:「誰告訴我的有何關係?關鍵這是事實。

  二姐,我現在喚你一聲姐姐,是因為顧著你過去對我的照顧。

  否則,你想想,這事若讓爹爹知曉了、祖母知曉了,整個侯府皆知後,你還能在陸家待下去?」

  亦是近處了方察覺到嫡姐眸眶的異樣,陸思瑾往前兩步,幾乎貼上眼前人,繼續道:「姐姐是聰明人,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想來心中都有數。

  我有我的秘密,你亦有你不為人知的事情,所以,各自後退一步,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陸思瓊慌過而笑,近距離的凝視她,唇角微彎:「哦?兩全其美?」

  「是,這樣你繼續做侯府的嫡二姑娘,我還是那個聽話的庶女,不是很好?」陸思瑾直覺對方動搖,見好就收,友善了不少。

  畢竟自己身負的是人命,真捅了出來,她亦難得善終。

  誰知,對面的人笑著笑著,卻突然後退了坐於雕花圓凳上,執起茶壺便替她自個倒了杯水,小口抿酌著,端的是閒情愜意。

  陸思瑾方要開口,後者即邊把玩著杯壁邊道:「這是威脅,或是與我談條件?

  四妹,你未免太將自己想的重要了些。我若是真對付你,你就不可能到今日,現兒你恩將仇報,我只當過去那些年的感情白費了。

  如此不知悔改,我早說過,這回不會再縱著你。」

  「你!」

  陸思瑾驚詫:「為了甄五,同我魚死網破,當真值得,二姐?」

  稱謂兩字咬得格外重,透著強調提醒的意味。

  「魚死網破?」

  陸思瓊卻儘是嘲諷,她今兒得知身世後心中就忍著委屈,在榮國公府上壓抑,在靜安堂裡強忍,如今只想發洩。

  她臉上沒了往日的寬厚溫善,斜著眼冷冷望過去,嘲諷道:「你信不信,就算你說出來,我還是陸家的二姑娘?

  你若是謙卑認錯,我或可能心軟遲疑幾分,現在……呵,我都覺得早前就不該容你逍遙!」

  說完,徑自起身,就要出去。

  陸思瑾根本沒料到會發展成這樣,都覺得剛剛自己是壓對了,明明處於上風的是她,怎的一轉眼,又變成二姐掌控自己的局面?

  她哪裡知曉,心中有畏,方置劣勢。

  陸思瓊的身世,老夫人知曉,周家、蕙寧公主亦心知肚明,對她來說早就不是秘密。

  便是在得知的那一瞬間,很懼怕家人得到風聲,恐無顏以對,可在祖母表態之後,這些便都不成了煩惱。

  之所以失落心情低潮,完全是因為過不了自己那關。

  她心中不願承認罷了。

  至於眼前庶妹,其便是想鬧得人盡皆知,也要看有沒有那個機會,且會不會有人相信。

  祖母能容得她那般?

  相較對方的慌亂緊張,陸思瓊更為淡然平靜。

  而正是這種反應,讓陸思瑾焦心萬分,眼看著對方就要開門出去,她的手自然抬起,觸及頭髮銀簪。

  將銀簪卸下,握在掌中。

  腳步前挪的速度不快,很輕很緩,似有遲疑猶豫,卻沒有開口求饒。

  陸思瓊是了解她性子的,便是背對於對方,亦覺得有所不對。

  然剛轉身,餘光便瞥見身後銀光,頓時戒心大起,幾步就繞到了側邊。

  「你心思竟這樣歹毒,居然親手如此對我?!」

  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陸思瓊總覺得彼此間會有幾分姐妹之情,誰能想到其狠心程度到了這一步?

  見殺意被發現,陸思瑾居然沒有惱怒成羞沖對方撲過去,反倒是手指脫力,銀簪便落到了地上,錚然出聲。

  人則僵在了原地。

  陸思瓊走過去,甩手便是一個耳光,狠狠的抽在對方左頰上。

  陸思瑾腦袋偏移,額前碎髮凌亂,沒有反抗沒有動作。

  「來人!」

  聽到喚聲,方抬起眼眸,開口卻只有一句「二姐」,再也說不下去其他。

  「你要是有點腦子,儘管在外胡言亂語,我倒要看看,你能鬧到什麼地步?」

  陸思瓊眸光如刃,「這一巴掌,打的是你誤我多年對你的照拂之情。

  你既將我視為仇人,千方百計暗算於我,我再包庇就真是我自己的冤孽了。

  你身後有人我知道,現在不說,那自己去對祖母交代!」

  外頭書繪應聲,推門而進,便見如此場景。

  自家主子滿面怒意,四姑娘則很是狼狽的站著不動,淚眼滿面,左臉微紅。

  她頓在門口,小心翼翼的請示:「姑娘有何吩咐?」

  「送四姑娘去靜安堂!」

  「二姐?」

  陸思瑾目露祈求,陸思瓊看也不看,側身嗓音冰冷,「你自己去交代,不然由我親自說,你更不得好。」

  語氣鏗鏘有力,不容反駁。

  聞者足下不動,仍噙著淚水無聲注視。

  「還不送四姑娘出門?!」

  陸思瓊催促婢子,書繪連忙應是,跨進屋去扯陸思瑾的胳膊,「四姑娘,請。」

  這場景,任誰瞧了都知四姑娘不會輕易順從。

  果然,書繪的手剛觸及其衣袖,陸思瑾便側身一動,「別碰我!」

  說完,徑自彎身,從地上撿起銀簪,又緩緩戴上。

  她亦滿眼冷漠,瞥著旁邊人道:「出去,祖母那,我自己會去。」

  亦知對方不會聽從自己,轉身又同嫡姐開口:「我還有幾句話,想問姐姐。」

  沒得主子吩咐,書繪立在原地不動。

  陸思瓊直問:「說。」

  「我姨娘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提起這個,哪怕再隱忍,恨意也都從眸中流露了出來。

  「我知道你不喜歡她,可她好歹是我姨娘。你口口聲聲說過去些年照拂於我,卻不能原諒姨娘。

  二姐,你若誠心待我,怎會讓我也經歷這喪母之痛?」

  提及這,想起眼前人的身世,不由又添:「喪母?呵,現在想想也著實諷刺,你本沒有立場…」

  陸思瓊眼神一斂,直勾勾的望著她,就是沒開口。

  陸思瑾抿了抿唇,卻也明白要禁口,只重複的問她:「姨娘都已經到了莊子上,你瞧不見看不著的,如何還能煩你心神,何必要那麼狠?」

  「誰告訴你,王氏的死與我有關?」

  或是被她誤解的多了,陸思瓊受這份冤枉,竟然平靜如常,甚至連絲毫波瀾都沒有。

  她只覺得,庶妹的思維,越發難以理解了。

  「難道不是?」

  陸思瑾見她否認倒是更為不甘,情緒略微激動,牽動了臉頰的疼痛,堅持質問道:「姨娘身體素來康健,怎可能得什麼急症便去了?我不信,定然是你!」

  「你若覺得是我,我亦不得法。」

  陸思瓊懶得解釋,神情疏遠,「不過,王氏死有餘辜,便是育了你,以你對我的所作所為,難道值得我給她記功?

  你今日這樣,焉知沒有她往日教養之過?

  何況,我便是真想弄死她,在侯府就可以下手,有必要那般大費周章?」

  她說得並不直白,卻也不含蓄。

  尤其提到要弄死王氏時語調中的不屑,讓屋內兩人多為之一震。

  二姑娘,似乎也有些變了。

  陸思瓊確實變了,以往的她還有幾分溫和耐心,但得知身世後的她,對侯府的依戀與留戀更為濃厚,似是越發想在這證明自己價值,提醒別人和自己,她的地位。

  年輕的閨閣之女,心氣極強。

  哪怕,連她都不知做這些有何意義。

  只是想融入這個家的心思,格外強烈。

  今日當舅母跟她說自己不是陸氏女之後,她只是感嘆難受,卻從來沒有想過親生父母到底是誰,又為何要拋棄她。

  陸思瓊不願將自己想成那等可憐可惜之人,引別人同情,如憐憫的眼神,她是受不了的。

  是以,陸思瑾越說她身世,她心裡的厭惡與不滿便越多。

  還妄想與她做交易,兩全其美?

  剛剛她若是妥協,以後就一輩子受制於人,陸思瓊沒有那麼傻。

  「姨娘雖出身卑微,但也是清清白白的,哪像……」

  陸思瑾聞言後,條件反射的就想去踩對方短處,可說到一半對上其視線,自己就先住了口。

  須臾,她轉身出屋,沒有再言一語。

  書繪看得雲裡霧裡,但身為奴婢,不該聽的、不該知道的,就不會主動去記去想,征然過後,福身忙追上四姑娘,同去靜安堂。

  陸思瓊這才雙肩一鬆,似卸了全身力氣。

  搖搖頭,拋去所有思緒,進內室和衣躺倒床上。

  什麼都不願去想,亦不願面對,只盼片刻的寧靜。

  輕輕的閉上眼,還沒凝緒,竹昔的聲音就在外響起:「姑娘,三姑娘來了,要見您。」

  陸思瑜?

  陸思瓊總覺得虧欠了這位堂妹,本想婉拒卻又知陸思瑾剛離去,拒之門外顯得太過明顯,只得坐起身,很是無力的開口:「請她進來。」

  說來也內疚,讓她在祠堂待了那麼久,也不知二嬸母的誤會消了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2:33

第九十二章 求救

  陸思瑜穿了身素雪絹裙,簪著碧玉笄,耳際處戴了支流雲花穗釵,形容消瘦,走起路來有種弱柳扶風的別樣感。

  想是在祠堂受了不少苦。

  陸思瓊心有慚愧,起身相喚:「三妹。」並伸手去。

  「二姐姐好。」

  陸思瑜倒不見絲毫芥蒂,姐妹倆攜手見禮後入座,她啟唇詢問:「事情可是有了眉目?」

  見其不語,再言追問:「剛靜安堂的人來傳話,道祖母解了我的禁足,想是那盜你懿旨的人有了確定,否則也不會輕易饒我。

  二姐當初好計,以我受罰之表象迷惑對方,使其心有鬆懈,如今真相大白,可真好。」

  她從祠堂出來,回屋洗漱換了衣裳去拜見娘親後,就匆匆來到嬌園。

  害她擔驚受怕,險些蒙冤,自然是想知曉那真正作案之人的。

  只是,眼前人的反應,怎像是另有隱情?

  她不由低語:「難道事情有變?」

  陸思瓊著實不好意思,本是計算的極好,誰知陸思瑾心性沉穩,並沒有如她們所料露出破綻。

  若非今兒自己出言誆她,三妹妹還不知要在祠堂裡待上多久。

  何況,因自己身世之事亂了心神,說實話還真將這事忘在了腦後。

  她心有歉意,緊了眼前人的手搖頭,「她倒沒做什麼,祖母突然將你放出來,我也是意外。

  不過,妹妹你沒有做過,也定不會讓你白受這委屈。」

  「沒查出來?那怎麼突然就放我離開祠堂了?」

  陸思瑜嘀咕費解:「而且還讓我不用去給祖母謝恩。」

  「祖母想是心中明了吧。」

  陸老夫人素不是簡單之人,陸思瓊見此才知原來早前她並不曾信過自己。

  那當時假意說成是三妹妹竊走了懿旨,她沒有拆穿反倒做出禁足處置,難道僅僅是為了顧及自己顏面?

  「二姐,這個她,可是指四妹?」陸思瑜探視詢問,神情則有些小心。

  到底是眼前人的庶妹,平日感情雖不深厚,可二姐往常最不喜歡別人拿長房說事,那護短的心可是闔府皆知。

  雖然這時對方於自己不差,也知是其內疚作祟,然還是不敢得罪,隨時注意著她的表情。

  陸思瓊只苦笑了笑,沒有否認。

  「果然是她?」

  陸思瑜遭此驚嚇,雖然平日總羨慕這嬌園裡的擺設與二堂姐的用度,但到底感激其上回沒有輕率處理懿旨的事,能相信自己的清白。

  畢竟,證據確鑿之下,連她都覺得定要百口莫辯了,誰知二姐肯信她?

  心中終究是存著感恩。

  這亦方留意到眼前人臉色不對,眸角泛紅,整個人神色懨懨,無精打采顯得格外沒有生氣,丁點兒都不比往日灼華。

  她手心覆上其手背,柔了聲喊道:「二姐。」

  陸思瓊抬眸,「怎麼了?」

  四目凝視,連陸思瑜都替對方感到不值。

  四堂妹是怎樣的出身?竟然敢欺辱到嫡姐身上,虧得眼前人平日對她諸多庇護與照拂,竟然恩將仇報。

  她氣憤激動,開口便是指責,「二姐,四妹居然藏有這樣的禍心,這般不識好歹,簡直與她姨娘一個模樣。

  這種偷到懿旨還篡改了來污衊我,挑撥你我之間的感情,最是可惡。

  不行,這事必得稟報祖母和大伯母,好好懲治她一番不可!」

  陸思瑜終究是少女心性,自己平白無故受了那番罪,若不讓那真正歹毒之人受個教訓,豈能咽下那口氣?

  她若不是想揪出是誰在害自己,也不會配合著堂姐,任由祖母罰她在祠堂待了這麼久。

  拉起身邊人,就要出去,「二姐,我們去靜安堂。」

  「不必了,我讓丫頭領她過去了。」

  「剛剛?」

  陸思瑜站在原地,回頭望了眼門口,有些瞠目,「我以為二姐是讓人送送她呢。」

  話落,又問:「姐姐是才知曉是她?」

  「早前有過揣測,方證實而已。」

  陸思瓊過去或許不會將長房醜事告知旁人,可此刻不知怎的,有種萬事都無所謂的感覺,是分毫想替陸思瑾遮掩的心思都沒有。

  陸思瑜有諸多抱怨,私心催使也想說些四堂妹的壞話,挑撥下她倆的感情,好讓自己與眼前人親近些。

  但觀二堂姐的面色,又因摸不透對方喜怒,並不敢多言,繼而體貼的告辭出去。

  待走出嬌園,陸思瑜心情格外的好,徑自去了清輝堂。

  二夫人孫氏見女兒去而復返,茫然詢問:「不是去見你二姐了嗎,怎的這麼快就回來了?」

  因陸思瑜早與她說過上回懿旨曲折之事,之前對二侄女所生的誤會也就自然而然的解開了。

  想著瓊姐兒的不凡,平日討好都來不及,定然不會真計較,甚至心中還生出歡喜,如此她們堂姐妹的情分便愈發深厚了。

  早前送閨女出門的時候,就交代她好好聯絡下感情,現在還沒個把時辰,人就回來了?

  她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這會子不與她處好關係,以後哪還有機會?懿旨的事雖說與你無關,但好歹是被你焚掉了的,瓊姐兒心中說不定就介意著呢。」

  「二姐她不會介意的。」

  陸思瑜隨母進屋,笑著接話:「二姐若真稀罕那親王妃的頭銜,早就與九王爺好上了,怎麼還可能同蕙寧公主府的公子定親?

  娘您也莫要再說這些,傳出去惹得旁人閒話,如果讓龔家二爺知曉了,總歸不好。」

  「你這倒是替你二姐著想起來的,要有心怎麼不為你自己想想?」

  孫氏嘆氣,橫眉道:「你二姐也沒大你多少,如今都對八字了,可你看看自己,以後的夫家還不知道在哪呢。

  娘讓你多與她親近,必然是能有好處的。永昭伯府是名門,結交的無一不是達官顯貴,你要多花些心思,讓你二姐為你籌謀個好夫婿。」

  待字閨中的少女,提起這個便羞澀,陸思瑜漲紅了臉,嗔道:「娘,您說什麼呢!」

  說著側身,低聲續道:「再說,二姐就算訂了親,大好之日也是在兩年之後了。龔家門第再好,再有權勢,她還能干涉了去?

  這種事,你讓我怎麼與她開口?」

  「怎麼不能說?你是她妹妹。」

  孫氏說得理所當然,「再者,瓊姐兒的手段你又不是不清楚,那日生辰宴上看龔家二爺那表現,早被她迷得七葷八素的。

  她要有要求,還能不答應的?龔二爺隨便幾位同齡好友,給你挑上一個有何難度的?

  瑜姐兒我跟你說,你別不知爭取。你若不說,回頭真有好處,她給了瑾姐兒,就只有你眼紅的份了!」

  「二姐不會給四妹妹張羅的。」她語氣堅定。

  孫氏尚不知原委,接道:「怎麼不可能?她們好歹都是你大伯的骨血,再怎樣也比你親。

  你要不趁著這個機會與瓊姐兒提,她往後能想到你?」

  「娘你根本不知道,偷了二姐那道賜婚懿旨又送到我屋裡的人,就是四妹妹!」

  陸思瑜轉身,道出真相:「二姐如今厭她都來不及,還能給她好處?

  四妹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那樣本事的嫡姐,居然還要窩裡反算計著,活該她就是享不了福的命!」

  「什麼?是瑾姐兒?」

  孫氏身子一軟,驚詫萬分。

  在她印象裡,長房的庶女陸思瑾是個怯懦無比的孩子,平時大家共聚一堂時,總是唯唯諾諾的站在旁邊,連腦袋都不敢抬一下。

  可就這樣的性子,有膽量去嬌園裡行竊,還栽贓嫁禍自己的女兒?

  簡直難以置信。

  陸思瑜便道:「娘,我知道您覺得不可思議,可這事除了她還能有誰?

  二姐都說四妹已經承認了,現在讓丫頭領去祖母屋子裡,想來逃不了處置。

  其實,那日我就懷疑,嬌園裡當差的人沒那麼疏忽,怎會放外人單獨進二姐的屋子?定然是熟悉之人。」

  她抿了抿嘴唇,想著又道:「她平素低調不起眼,可別忘了她姨娘乃先大伯母過去的身邊人,這大宅院裡的手段沒少會,否則怎麼能算計了自家主子爬到姨娘的位置?

  四妹雖說平時與王姨娘不見如何往來,但親母女都在一個院子裡,私下裡肯定沒少見面,還不知都學了些什麼下三濫手段呢!」

  這些話即便說的難聽,可也是事實,孫氏自然也不會因為那樣的低賤母女說自己閨女。

  只是聽到王氏的時候,眸光一斂。

  頃刻,她方出聲:「好了,這事既然瓊姐兒讓你祖母去處理,那想來不會輕饒。

  瑜兒,雖然瑾姐兒或許以後再得不到你二姐的照顧,但她的歡心你也要顧著點,讓她多喜歡你總歸沒壞處,你自己要用心。」

  「我知道了,娘。」

  這是真理,陸思瑜乖巧應下。

  母女倆又說了會子話,陸思瑜方離開。

  然她沒走多會,外頭就有丫頭稟道:「夫人,四姑娘身邊的聽雪來了,說是有急事要見您。」

  聽雪?瑾姐兒的丫頭?

  孫氏蹙眉,想拒之門外又想起一事,不情願的讓人進來。

  聽雪喘著氣,剛進屋就跪在對方跟前,央求道:「二夫人,您快去救救我家姑娘,現在只有您能救她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2:45

第九十三章 討回

  書繪慣是心細之人,目送著四姑娘進了老夫人的院子,卻並沒有立即回去。

  沒多會,眼見聽雪匆匆出來,心神一斂便隨了上前。

  發現聽雪先是回了蘭閣,她躊躇著要不要回去與主子復命之時,又見她滿臉急色的跑了出來,轉道就朝二夫人的清輝堂去。

  四姑娘平日中規中矩,最多的便是在錦華堂裡侍孝,同其他幾房並不親近。

  怎的現在出了事,竟是去尋二夫人?

  書繪滿心疑惑的徘徊在清輝堂外,見其遲遲沒有出來,又恐自家姑娘等得太久,終是回了嬌園。

  陸思瓊聞言,自也不得其中緣故。

  然而,現時的她,沒心思花在陸思瑾身上。擺擺手剛要遣退侍女,可轉首間視線觸及門口,表情便為之一凝。

  書繪察覺主子容上的驚詫,好奇轉身,瞬時瞠目,結舌著張口:「龔、龔二爺?」

  趕忙低頭,微福了身行禮。

  心中卻納悶無比,人怎的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這兒?

  龔景凡還是早前的紅衣錦袍,整個人杵在原地,面上不見往日尷尬,只微微彆扭的走了進來。

  他負手在後,仰頭望向四處,佯裝打量的樣子,語如常態的說道:「我就隨便過來看看、看看。」

  他就這麼跨進了屋,如此登堂入室!

  陸思瓊倏然起身,著實沒料到眼前人竟然跟來了侯府,甚至如臨無人之地般來她的閨房。

  「二爺,你、」

  話沒說出來,就見龔景凡「噓」了聲,目光對上面前少女似乎也有些不自在。

  他張口欲要說些什麼,餘光注意到旁邊丫鬟,擺手便吩咐道:「你下去,別驚動旁人。」

  這青天白日的,他人都到了這裡,還說什麼別驚動旁人的話?

  細細一想,便品出了其話中之意。

  敢情他是偷偷摸摸進的陸府?

  書繪人立著,得了令卻不敢輕舉妄動,只看向自家主子,請示她的意思。

  陸思瓊想起剛剛在榮國公府門前自己對他的敷衍,又知其一片好意與關懷,沖近侍點了點頭。

  何況,不遂來人的意也沒辦法,難道她讓他回去,龔景凡就肯真的聽話離開了?

  書繪弓著身退到外邊,方發現四下無人,這會子竟連修理花枝的丫頭都懶了去。

  怪不得龔二爺這般輕易的就出現在這。

  身後突然傳來輕輕的閉門聲,再回頭,哪還能窺得屋內半分情況?

  知曉人是悄悄來找的姑娘,擔心被人察覺誤了主子名聲,不敢離得太近卻也不敢走遠。

  書繪就坐在院中的花壇邊,小心翼翼的留意著左右,做起放風的差事來。

  屋內,兩人對視,陸思瓊見其半晌不說話,復坐下身開口詢問:「二爺來這做什麼?」

  他來這做什麼?

  龔景凡自己都弄不明白,周家分別之後,他心中越想越不舒坦。

  自己滿懷悸動的跑去國公府,在大門口相遇,才剛慶幸自己沒有來晚錯過時,發現她情緒不對,都不顧下人們的目光拉了她到角落關切問懷,誰知對方這般不放在心上,三言兩語打發了自己就走了。

  龔景凡是個想法頗多之人,更得知她早前見過九王叔。

  而九王叔同她之間那些道不清的感情,讓他自然浮想聯翩,誤會成是因為那人而疏遠的自己。

  這都快定親了,自己的未婚妻,他憑什麼受這份委屈?

  越想越氣憤,人不知不覺就到了德安侯府。

  可以他現在的身份,既不是陸家親戚,又非其準姑爺,以什麼名義登門造訪?

  這猶猶豫豫了許久,究是耐不住,便不顧禮規闖了進來。

  都做了這麼多,不見到人,對得起自個嗎?

  但眼下真的面對面,他卻不知該說什麼了。

  此刻聽得問話,他含糊著突然接話:「我問你,上回送你的那枚花結,你怎麼不用?是不是不喜歡?」

  真是腦中靈光一閃說出的話,話落自己的臉則愈發紅了,東張西望著以掩尷尬。

  「什麼花結?」

  陸思瓊心中藏著煩心事,一時間根本沒反應過來。

  「就是那枚很特別的花結啊,你忘了?」

  龔景凡面露激動,也顧不得那份不自在,幾步上前手指指了眼前少女,焦急著想說又偏還含蓄著,「你不要告訴我說弄不見了!唉,你再想想,仔細想想,就是那枚、那枚紅色的花結……」

  滿眼殷切的凝視著對方,哪還記得原本來意?

  他這副著急又還欲語還休的模樣,讓陸思瓊不由得看笑了,臻首低垂,詢道:「到底是哪個?」

  「就是那枚同心結!」

  他終於喊出聲來,兩耳紅得鮮艷,音落彼此都沉默不語。

  同心結的意思,誰都心知肚明。

  那日喬嬤嬤送來,她當眾打開,甚至還嫌棄過它的做工,不過那份心意,卻是明了的。

  然或許是她到底不曾對其上心,加上近來諸多事情,真將這忘到了腦後。

  現在眼前人當面提起了,不曉得該如何接話。

  而她的不回應,讓龔景凡誤會是真的弄不見了。

  這人心裡又急又恨,惱聲質問道:「你怎麼就真的弄丟了?那可是我花了好多心思編的。

  我一堂堂男兒學這個,你知道我遭了多少笑話嗎?你、你簡直……」

  漲紅了臉,想罵卻又罵不出,最後惱羞成怒的添道:「這麼不珍惜,簡直是可惡!」

  如此,算是表明了心意。

  龔景凡少年心性,天之驕子素來好臉面,將自尊看得比什麼都重。

  是以,便是喜歡陸思瓊,亦從來不曾明言,逢面甚至批評編排都有過,過去對她亦不乏冷嘲熱諷,是如何都不願承認這份感情。

  這一點,陸思瓊明白。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亦可以裝傻充愣,心中告訴自己,這婚事只是長輩安排,不夾雜兒女私情。

  可現在,龔景凡連侯府都私闖了,明顯是不願再遮掩的意思。

  她生怕對方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讓彼此愈發難處,忙說道:「花結還在,我就是起初沒聽明白。」

  「真的?」聞者不信。

  「嗯。」

  她是不可能將「同心結」三字放在嘴邊的,亦別過了視線。

  「那你拿出來我瞧瞧。」

  不見東西,龔景凡難以安心。

  陸思瓊被他這幼稚的說法給驚到了,按理說眼前人比自己還年長兩歲,雖說可能被蕙寧公主寵得驕縱任性,但這種固執想法,還真不像名門子弟。

  當然,名門子弟也不可能罔顧規矩,就這樣安之若素的待在少女閨閣之內。

  陸思瓊亦不明白自己對他這一行徑的默許,是因為曉得勸之無用,還是因有那紙婚約所以覺得無所謂。

  她甚至都不理解自己站起,真去內室尋出那枚同心結給他看的原因,到底是不是在哄他。

  不過這份哄,對龔景凡來說無疑是受用的。

  他接過握在掌中,心情似恢復了那日編織時的感覺,指腹摩挲著開口:「給了你,你怎麼不用?」語氣輕柔了不少。

  總覺得這花結,比之前順眼了不少。

  他亦不是傻子,自知是眼前人花心思重弄過了的。

  「不太方便。」

  她一待字閨中的少女,身上佩戴這種東西,如何了得?

  總覺得自己與龔景凡的腦迴路不在一個層次上,他怎麼能這樣自然的問出來?

  「好吧,」他竟沒再固執,好言的應聲後,抬眸再道:「既然你不用,我正好缺個玉佩穗子,拿這個回去把玉鑲上,正好。」

  居然要討回去!

  陸思瓊一愣,「這是我的。」

  「什麼你的,我做的。」他邀功似的強調。

  這會子,倒也不怕承認了。

  陸思瓊被這話一嗆,也不知該說什麼,最後輕輕的說道:「你送我做生辰禮了。」

  「那我送了你東西,你是不是要回禮給我?」

  龔景凡笑得歡快,人也跟著近前一步,伸出手頗是無恥的道:「快回禮。」

  哪有人這樣的?

  陸思瓊生平就沒見過這種人,除了沉默,真不知怎麼應對。

  手則伸出要拿回那枚同心結,口中道:「你已送了我的。」

  「有必要分那麼清嗎?早晚的事兒。」

  他眸中的笑意似要溢出來般,灼的人不敢直視。

  龔景凡更為理所當然,把掌心一合,「這個我先拿回去,你想要跟我說,下次再送一個給你。」

  若得了糖的孩子般,雀躍得開門走了出去。

  陸思瓊盯著他背影,自說不出讓他還回來的話。

  花壇邊的書繪聽得開門聲,忙站起身緊張的又望了眼四周,然後沖著廊下的人請安。

  陸思瓊本想著走了也好,正要過去關門時又見外面的人反身推門阻了她。

  龔景凡執著追問:「對了,你今兒到底為什麼不高興?在周家是怎麼了?」

  只等要走的時候,才意識到最關鍵的這事還沒問。

  他如常的將花結收起來,便直勾勾的盯著屋內人。

  聽到這話,早前的那些鬧心事再次回到陸思瓊腦中,也不見之前的笑意與無奈了,面色凝重得不願答話。

  「你不說,我就不走了啊。」

  這話,陸思瓊還真信不是玩笑。

  他都已經因為這個跑來了侯府,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2:57

第九十四章 不嫌棄

  兩人就這樣隔著一扇半掩的門,一內一外。

  少年滿是認真的眼神緊鎖著她,雙耳羞紅得勝過了隨風揚起的鮮紅衣袂。

  他單手推門,如此凝視片刻,許是察覺到場合不適,掌下一個力道人又靈活的閃回了屋。

  他是習武之人,雖年少力氣卻不小,這一措不及防的推力,直將陸思瓊震得後退不已,踉蹌著差點跌倒。

  龔景凡忙伸手扶她胳膊,這剛觸及卻又思及什麼般下意識鬆開,慌亂得錯過視線,急急解釋道:「我不是有意的,你沒傷著吧?」

  這句歉意,也不知是為那突來的動作辯白,還是這男女相觸後的解說。

  陸思瓊亦不生惱,這種感覺說不上來,好似就對眼前人就動不出氣。

  「什麼不是有意的?」

  或是真不願開口同他提自己身世的事兒,便接過話扯開了話題。

  她本是沒心情與人周旋的,早前便是三妹妹陸思瑜過來都匆匆打發了,現時面對眼前人,倒出奇的好興緻,亦拋去了禮儀規矩多言了幾句。

  「什麼?」

  龔景凡獃獃朦朦的反問,繼而不待少女接話又言道:「我不是故意用這麼大力的,我沒經驗,下手不知輕重,你別怕……」

  拙笨的手勢,語無倫次的話語,安撫著對方,生怕其生出厭惡。

  「我知道。」

  他從小嬌生慣養,眾心捧月的被寵著,何時需要介意旁人的眼光?

  陸思瓊心中微暖,返身坐回桌前,執起圓盤裡的茶壺,替他倒了一杯,笑道:「來了這麼久光顧著說話,也喝口水吧。」

  聞者受寵若驚,眸光精亮的望過去,不敢相信。

  陸思瓊瞧得好笑,彎起唇角調笑道:「怎麼這會子竟不自在起來了?」

  「我、我第一次進女子閨房。」

  「你倒是還知道這是哪,剛剛進來時怎麼不覺得尷尬?」

  她越說,龔景凡那東張西望的裝模作樣勁就越明顯,腳下甚至還輕挪著,人亦跟著往圓桌那邊靠,可就是不正眼去看。

  陸思瓊笑意不減,心道蕙寧公主那樣的人物,怎的她家公子一點都不落落大方,彆扭得跟個小媳婦似的,倒像是自己調戲了他一般。

  「我這不還是來找你嘛。」

  龔景凡乾咳幾聲,端起茶杯一股腦喝了下去,卻不減雙耳上的熱騰分毫。

  察覺氣氛有異,他抬頭故作無恙的強調:「我若不是在周家門前發現你心情欠佳,怎會到這來?我都是好心。」

  「嗯。」

  她收起捉弄的心思,替他添了水;

  後者拿起又是幾口見底。

  其實茶水已失了溫度,他就是覺得自己不能閒著,得做些什麼。

  「你跑我這是來喝水的?」

  實在沒憋住,亦或是在他面前那份玩笑的心思壓也壓不住。

  陸思瓊覺得自己都有惡趣味了,見其臉皮著實太薄,又收了話,改問道:「用飯了嗎?」

  這般柔聲細語的,龔景凡還真不習慣,僵怔在原地,搖了頭又點頭,滿臉欣喜的回道:「吃了,吃過了。」

  他竟寧願眼前人與自己拌嘴,那樣還好強勢著逼她說出不開心的原因。

  現在如此待他,反倒是心有不忍了。

  是以,他猶豫了半晌,最後只道:「你現在,心情是不是好些了?」

  「嗯。」她大膽承認。

  龔景凡便喜上眉梢,仰著頭分外滿足,繼續追問:「因為我來了是不是?」

  這話……陸思瓊沉默。

  「是不是?你本來愁眉苦臉的。」表情積極得跟邀功得獎一般。

  陸思瓊哪怕沒有正面回答,心底卻也知曉此乃事實。

  好似每次遇見他,不管怎樣,總能將那些煩心事忘到腦後。

  她抿唇垂首,輕輕「嗯」了一聲。

  龔景凡劍眉彎彎,星目如辰,仰頭頗為得意的自言自語起來:「早知道我能,那會子就不放你走了。」

  聲音雖不大,卻也不輕,正好入陸思瓊之耳。

  她雙頰似霞,坐立難安,亦失了平常心,隨即就站起身來。

  人剛動,還沉浸在愉悅中的少年便變色緊張道:「你去哪?」

  「餓了,讓丫頭送點吃食來。」

  陸思瓊說完,就開門往院子裡的書繪招手,吩咐道:「龔二爺來了府上,你去大廚房吩咐廚娘做些精緻點心。」

  聞者一滯,意外的看向主子,又瞧了眼其身後的屋內人,不確定的開口:「姑娘?」

  「去吧。」陸思瓊閉了閉眼,點頭。

  再回屋時,並不掩門。

  龔景凡雖說好顏面,是偷偷進的德安侯府不願為人知曉,然剛剛院中對話亦聽得一清二楚。

  此時不見緊張害羞,反而囅然而笑,甚至還刻意的問她:「你不是最重那些勞什子的規矩,擔心被人說閒言碎語嗎,怎麼現在倒肯讓我見人了?」

  這說的……陸思瓊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你人都來了,藏著掖著難道別人就不知曉了?」

  「你這是惱了?」

  他顯然十分在意對方待自己的想法,湊近了又重複問:「你不喜歡我過來?」

  她怎麼會喜歡?

  當時就是避著不想談那事兒才在榮國公府門口敷衍的。

  何況,他二人何時這般嫻熟了?

  陸思瓊弄不明白,好像莫名其妙的,她就同龔景凡牽扯不斷起來了。

  這時下,哪怕是議親,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說到底對他們當事人私下的感情並不會有多少影響,難道不該是以往如何就還是如何?

  現在,他隔三差五的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裡、生活裡,竟然又如此的不違和。

  對他的突然介入,甚至沒有任何排斥;

  縱使今兒她是不喜歡眼前人過來的,可人真的來了,不反感的同時,竟然由心底生出幾分欣喜。

  這種感覺,前所未有,亦道不明。

  「你真的不喜歡?」他急了,兩眼瞪得直直,凝視著起身。

  「也不是。」

  亦不知為何,被龔景凡如此看著,對方不尷尬,自己卻緊張了。

  「那是喜歡了?」他轉而為笑,眸光不變。

  聞者搖頭。

  他見狀,又恨又氣,大聲道:「那到底是怎樣,不是喜歡也不是不喜歡,你把我當什麼了?」

  這語氣,倒像是她欺了他,受了無盡委屈似的。

  陸思瓊也惱,抿著唇沉默之後,終於回道:「你真煩。」

  說完轉身想出去,可剛跨又意識到這是自己寢屋,覺得此舉不適,便又停了下來。

  胳膊卻又被人從後拽住,聽得那本中氣十足的聲音細如蚊訥,「我沒想吵你,你別氣。」

  陸思瓊動了動胳膊,後者就鬆開了。

  龔景凡訕訕的收回手,瞅著眼前人的側面,玉頸皙白,顏光正好,莫名的耳紅心跳,隨手抓起桌上茶杯就仰頭喝了下去。

  陸思瓊聞得動靜轉身,驚道:「那是我的!」

  龔景凡已茶水入口,正咽在吼間,聽到這話,剎那憋愣住,緊接著就嗆了起來,咳個不停。

  陸思瓊忙上前,伸出手想著又不能把他當瑤姐兒般拍背去哄,也是著急,「你怎麼樣?」

  龔景凡低著頭,劇烈咳著,根本無暇說話,只伸了手擺擺,表示沒事。

  陸思瓊亦是無措,這種事只能等他慢慢平復,一時僵在邊上倒顯得格外自責。

  頃刻,龔景凡好轉些許,再挺身站直時,整張臉連同脖子雙耳都似燒著了般通紅。

  陸思瓊瞧了眼挪過視線,低聲輕道:「這麼大的人,怎麼喝口水還會嗆著。」

  她就是隨便一說以解尷尬,可龔景凡就不是個肯勢弱的性子。

  尤其在特殊人面前,就更不願被看輕。

  人一句無心之話,他非較起真來,反駁道:「哪裡是我不會喝水,要不是你說那話,我會嗆著嗎?都是你嚇的我!」

  陸思瓊接話,並不強硬,「我就說了個事實。」眼神自然落向了對方剛放下的茶杯。

  龔景凡隨之望去,只覺得滿身血氣都上了臉,然仍非再回一句:「做什麼大驚小怪的,我又不嫌棄你!」

  這紅臉似會傳染般,跟著襲上了陸思瓊本憔悴無神的雙頰。

  她怒瞪了眼對方,說出來的話卻帶了幾分嬌嗔:「你這人,怎麼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龔景凡本也覺得言過,可性子使然,不願承認,哼了聲轉過腦袋,顯得分外傲嬌。

  陸思瓊只覺得自己情緒受他波動太大,想抑制住心底卻又清楚的知曉是有什麼在滋生,她本著不願去細想的心理,故意聽過且過。

  有些事,目前連她自己都茫然著。

  「哎,」過了片刻,還是龔景凡先開了口打破寧靜,他偷偷瞥了眼過去,又很快轉開,只用餘光留意著,口中若平常的問話:「你不介意旁人知道我在你這?」

  他素是高調的性子,自然恨不得將他的這點事鬧得人盡皆知。

  於他來說,感情得事並非丟人的,他可以在面對眼前人的時候抵死不認,但卻樂意讓大家知道他倆人這種關係。

  特別是,某個人。

  是以,他問這話的表情,是帶著笑意的。

  陸思瓊想要逃避這個話題,他卻三言兩語不忘,只好裝作沒聽到,不說話。

  適逢書繪拿了個食盒從外進來,她便與他說道:「去小廳吧,你匆匆從校場到榮國公府,肯定沒有進食。」

  龔景凡聞言,滿目驚喜。

  原來她對自己的事,這般關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3:09

第九十五章 約嗎

  大廚房裡取來的吃食,雖亦精巧,卻談不上如何精緻特別。

  龔景凡從小揀衣挑食,蕙寧公主對他的飲食穿行更是格外關照,眼前的點心若換在平時,他定然都不會去碰。

  畢竟,他本就非那些貪嘴好吃的閨閣女,從不喜用諸類吃食。

  可此時心中記著是身邊人特地為他安排的,雙手竟未停頓片刻,無論是何品相的糕食,若似失了味覺般,入口只覺得甜。

  沒了金貴公子的氣度風華,頗有幾分狼吞虎咽之感。

  陸思瓊瞧著,無聲的替他添水,也不多言相勸。

  四五碟吃的,最後盤底明亮如鏡。

  隨侍的書繪伺候其淨手漱口之後,退出廳堂。

  她手中尚端著水盆,剛出屋外就碰上身後的竹昔,險些將手中之水打翻,緩了緊張就朝對方使眼色。

  二人到了東次間的廊外,書繪放下手中東西,開口即是嗔怪:「怎麼毛毛躁躁的,剛差點撞了我。」

  「姐姐,」竹昔握上對方胳膊,覷了眼小廳方向,湊頭過去壓低了嗓音詢道:「姑娘公然招待龔二爺這事,回頭肯定會傳出去,可怎麼好?」

  哪有待字閨中的少女,在自己的院子裡款待個外姓男子的?

  孤男寡女,哪怕定親在即,也免不了私相授受等閒言碎語。

  自家主子慣是謹慎,怎的最近再三反常,盡做些授人話柄的事兒?

  書繪早前雖有同感,見竹昔滿面憂心,當下卻也不慌,徐徐回道:「姑娘做事定有她的道理,我不瞞你,剛剛她差我去大廚房拿點心時,便直言了是用來招待龔二爺的,想來沒忌憚著被別人知曉。

  再說,龔二爺是未來姑爺,現在便是與姑娘常走動了些,又有誰敢說他的不是?」

  書繪含著笑繼續耳語:「何況,姑娘這幾日情緒不對,今兒更是愁眉苦臉的,也唯有龔二爺來了才見笑容,能說幾句玩笑話。

  咱們都是伺候主子的,她若不暢快差事也不好當。

  我私心想著,再多的禮儀規矩在龔二爺面前從不值一提,如今姑娘都拋去了,我們若過去說這說那,平白擾了他們興緻。」

  竹昔聞之驚詫,這竟然是循規蹈矩的書繪能說出來的話?

  她為難著表情,遲疑道:「可、可咱們姑娘情況不一樣啊。」緊著眉頭,格外憂心。

  二姑娘自幼喪母,受外祖家養育,歸府時早已知事。

  她生性好強,總是將最得體的一面呈現給府中,唯恐被人道沒有教養,遭了輕看且連累周家聲譽。

  因而,陸思瓊縱使有任性有衝動,亦都能自制住。

  可現在這些舉動,不是將往日努力付諸東流嗎?

  竹昔是在心疼、惋惜。

  主子若從一早便率性而為,不在意外人眼光或者旁人碎語,求個開心倒還值得,現在……

  越想越覺得不妥,總覺得二姑娘在自暴自棄。

  她心情沉重,轉身欲往小廳過去。

  書繪見狀,忙伸手阻止,拉了對方衣袖搖頭:「這會子你去做什麼?你要真有什麼話,等龔二爺走了與姑娘去說,如何都不能當著……」

  話沒說完,竹昔就出聲打斷:「我不會亂來的,再怎樣都是主子的事,哪容得我們做婢子的干涉?

  我就是想著,你我都走開了,姑娘若有什麼事,尋不到人可如何好?」

  說著,折回去,立在門外悄悄一看,正見著少年紅艷袖角高抬,遮擋了她家主子的容色。

  又趕忙將腦袋縮回。

  室內,陸思瓊亦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視線被掩去,伸手就要揮開。

  耳旁則響起少年溫溫潤潤的嗓音:「別動!」有種不容置喙的強勢。

  陸思瓊雙眸轉了轉,儘是不解,剛要再開口時,龔景凡又道:「釵歪了。」

  釵歪了,他好心替她扶正。

  鏤空的蘭花珠釵,上面綴了幾顆瑩白珍珠,素而不失雅意。

  龔景凡雙耳雙頰都顯紅著,指間觸及簪身,微覺涼意。視線一滯,繼而唇角下彎,露出吃飽喝足後的第一抹狡黠。

  兩指覆上那枚最大的珍珠,微微用力收於掌中,又隨而滑入袖內。

  下一瞬取下珠釵,「呀」了聲驚道:「你這珠釵壞了。」

  剛一系列的想法動作不過發生在瞬間,陸思瓊未知就裡,「嗯?」了聲抬眸,眼神詢問。

  後者一本正經的將珠釵遞於對方面前,不慌不急的說道:「你看,上面的珍珠掉了。」

  今兒的事情較多,陸思瓊腦中混亂,怎會在意一顆珍珠的掉落,根本不記得是何時何地的事。

  何況,她亦不是太在意這些瑣事的性子,點點頭回道:「罷了,只是支釵而已。」

  話落,伸手就要接了置於旁處。

  龔景凡自然不肯,眼見著對方的手就要接近,反手就將珠釵收了回去,退後兩步道:「這樣,你請我吃了一頓,我幫你修這個。如此說來,你便不虧了。」

  「不必了。」她有點跟不上這邏輯。

  「怎麼能不必?我從來不欠人東西的。」

  龔景凡不依,堅持中帶了幾分無理取鬧,固執道:「我說給你修好就肯定能給你修好,你莫要小看我的本事。」還似模似樣的挺了挺胸。

  他是有執著脾性的,陸思瓊亦不多糾結,妥協般的點頭。

  龔景凡滿意一笑,接著問她:「那你下次什麼時候方便,我把釵給你送來?」

  這算是約定?

  陸思瓊實則於感情方面並不遲鈍,眼前人的那點心思亦不難懂,如何能看不出來所謂修釵的背後之意?

  不過是為他下次來找自己尋個理由罷了。

  可就算是沒理由,如這回般,他難道就撰不出個名頭過來了?

  想說他這話有些幼稚,又覺得不妥,只抿唇笑了笑,哭笑不得。

  這份笑意,瞧在龔景凡眼中,心中可謂樂開了花。

  興奮之餘,又恐對方反悔,強調般嚴肅道:「那就這麼說定了,下回我尋你出去,你不準不去,做人要言而有信。」

  陸思瓊歪著腦袋,凝視他片刻,剛想說話,乍聞得外邊動靜,有腳步聲自院中由遠及近。

  抬頭看去,見是靜安堂的彩鴛同琉璃二婢。

  身後還跟了好幾個端盤捧物的小丫鬟。

  進屋見到龔景凡,均不意外,彩鴛行禮後得體說道:「老夫人聽說有貴客臨門,府中安排不周,特讓奴婢送些吃物過來,請二姑娘好生招待,莫要怠慢了來人。」

  字字句句,提的不是龔二爺,而僅用貴客代替。

  陸思瓊目露賞識,到底是祖母身邊的大丫鬟,說話做事滴水不漏,這說法可不周全嗎?

  人還是自己招待的,他日便是有什麼話,亦不是她管教不當。

  「擱下吧。」

  小丫鬟魚貫而入,先撤去原先碗筷,又再次擺好。

  滿桌飯菜。

  非用膳之時而如此,祖母果真有心。

  陸思瓊澀上心頭。

  抬眸,卻笑吟吟的望向龔景凡。

  他已起身,吃了東西說了話,又約好了下次見面,誰還有心思吃這些油膩的菜肴?

  真要不給面子,他可不顧對方是誰。

  直接說要離開侯府,陸思瓊沒有挽留,讓書繪送了出去。

  靜安堂的人尚未離開,立在原地有些尷尬,陸思瓊沒說什麼,客套了幾句讓她們傳話,替自己向祖母致謝。

  之後沒多久,府中有傳言,道四姑娘惹怒老夫人,兩人閉門談話時,遣退了所有人。

  可站在園子裡的人卻能聽到四姑娘的哭聲。

  直等二夫人孫氏到來才打破那份詭異氣氛,後不知二夫人替四姑娘說了什麼話,陸思瑾被遣回了蘭閣,不準出門。

  陸思瓊知曉時,微微一愣,二嬸母?

  在她看來,孫氏是個挺聰明的人。

  往日雖比不得四嬸母那般能討祖母歡心,也籠絡不了下人,可待人處事卻都還算可以,哪怕沒有真心也不會有什麼害人之意。

  她怎麼會突然替四妹說情?

  聯想到書繪在清輝堂外看到聽雪進院子,明白其中必然有蹊蹺,否則是不可能說動二嬸母出面的。

  但就這麼放過陸思瑾?

  連素好性子的陸思瓊都覺得不能,甄家五妹妹,那可是條人命。

  陸思瑾竟然也做得出來?

  其實早前,她就發現四妹的說辭遮遮掩掩,隱隱覺得甄五的事決非如她說的那麼簡單。

  就當真是用帕子迷昏了,然後甄五不小心失足?

  陸思瑾說話時眸中的閃爍,難道不是在替誰掩飾些什麼?

  她身後之人,到底是誰?

  在德安侯府裡安插細作,收攏一個長房不得寵的庶女,又有何目的?

  若換做自己,尋上四妹,那必定是她有一定價值,可以替人辦事。

  然以四妹在府中的地位,平日活動交涉的僅在內宅,又能幫人做些什麼?

  若是朝堂之事,父親辦公在外院,拉攏一個閨閣女顯然不明智。

  難道,陸家的內宅,還有何勞人興師動眾的?

  細細一想,莫不是自己?

  賜婚懿旨的盜走,陸思瑾因王氏而厭惡她,卻又屢屢登門……

  陸思瓊面色沉重,獨坐了許久。

  日落時分,聞得府人議論,道今歲突厥進貢的時臣剛抵達京城。

  她的腦海裡,驀然跳出一個人名:韓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00:53:24

第九十六章 和親

  韓邪以左谷蠡王呼韓邪的身份進京,因貴為哈薩陌單于胞弟,乃突厥親王之首,是有史以來出使大夏地位最高的使臣。

  炎豐帝自是隆重接待,雖說突厥已對皇朝行了臣禮,然其在塞外的勢力仍不容小覷,遂奉為上賓,入駐使館,以貴客之禮相待,更大擺宴席。

  朝中重臣皆待他禮讓三分。

  左谷蠡王的動向,亦引得眾人關注。

  貢禮交接完畢,大夏也盡地主之誼款待,本以為其身為突厥重臣,自不會久留。

  誰知呼韓邪小住半月,仍不見使館內有任何動身離開的跡象。

  又幾日,突聞左谷蠡王向炎豐帝遞上和親奏章,請求與大夏朝再結秦晉。

  兩國和親,本為好事,又有先例在先,何況對方只求娶京都貴女,非皇室之女,炎豐帝喜聞樂見,當場應允。

  誰知和親人選,卻遲遲未定。

  因著禮儀之邦,炎豐帝本意使左谷蠡王自選,乾脆明了。

  然左谷蠡王私下求見周太后,竟是與對方商議。

  隨後,於萬眾矚目下,遞帖拜訪德安侯府。

  陸家上下,無不驚詫。

  德安侯心中忐忑,好奇來者目的的同時,又恐今上疑己同突厥暗有往來,戒心滿懷的在外書房接待。

  呼韓邪見了他,滿面笑意,只言過府只為求見貴府千金。

  後者愣之當場。

  京中名門,有哪個男子會直接登門,說要見別人家待字閨中的姑娘?

  見其滿臉迷茫,呼韓邪強調般肯定再語:「小王與貴府二姑娘乃舊識,如今身在京中,焉有不拜會故友之理?」

  「故友?」

  德安侯反問,試探性的追問:「小女從未出過京城,不知谷蠡王您與小女何時見過?」

  呼韓邪意味深長的一笑,不答。

  德安侯心中迷惘。又不喜來人此等作風,板著臉拒絕說道:「實不相瞞,小女已說親與永昭伯府的二公子。

  您許是不知我大夏規矩,閨閣之女不宜會見外客。還望王爺見諒。」

  雖字面客套,但語氣早露不善。

  現在哪家不擔心自家的女兒被眼前人看中?

  雖說代表大夏與番邦和親是家族榮耀,聖上亦肯定會加封進爵,以表對突厥的重視。

  可真的把女兒遠嫁塞外,再見之日恐難知期,誰又忍心?

  就這關鍵時期,呼韓邪來了自家府上,德安侯本有此顧慮,現在聞言,便愈發擔憂不安。

  他有預感。這場和親,針對的就是自家瓊姐兒。

  陸思瓊乃他長女,往日在家之日雖說不多,但骨肉親情,心中不曾少過疼愛。再怎樣也捨不得把她嫁到那種地方。

  是以,且先不顧二人何時相識,提醒眼前人瓊姐兒已然婚配,望他絕了那份念想。

  可呼韓邪何曾不知?

  德安侯府與蕙寧公主府欲成好事,早在陸二姑娘生辰宴上龔景凡諸多偏袒愛護之行便傳的沸沸揚揚。哪怕他是外來之客,這般多時日過去,亦定有耳聞。

  但他還是來了。且來意顯然。

  呼韓邪既開了口,便不會輕言罷休,滿臉從容的答道:「侯爺您的話中之意,小王明白。

  不過,親事只是尚在商議之中,還未真正定下。不是嗎?」

  他笑意吟吟的起身,目光直視對方,頗有幾分囂張意味。

  德安侯眉頭微皺,對這位外邦使臣,著實沒有好感。

  可顧著其身份。又不能得罪,躊躇之際,對方儼然自若出聲:「侯爺您貴人事忙,小王來自邊遠,並不計貴國禮數,您不必招待,我自行即可。」

  話落,拱手一禮,隨即轉身。

  如此目中無人!

  德安侯心藏怒意,開口即是:「慢著!」

  輕喝中透著惱意,呼韓邪佯裝不覺,分外無辜的側身詢問:「侯爺可還還有事?」

  德安侯正左右為難,外邊小廝突然通稟:「侯爺,龔二爺過府,正在院中求見。」

  對於準女婿,雖說了解不深,但德安侯素來欽佩建元侯風骨,對龔家人很是禮待。

  何況,就這關鍵,眼前人擺明了沖瓊姐兒而來,讓龔景凡出面,再合適不過。

  至少,是個壓得住左谷蠡王身份的人。

  他忙說快請。

  龔景凡對陸思瓊身邊的動態素來沒少關注,何況他與呼韓邪還有過過節,這不聽到風聲,便趕了過來。

  哪怕沒聽到先前對話,可在呼韓邪提出要和親的那日,他就隱約不對。

  呼韓邪在京中認識的姑娘,除了陸思瓊還有誰?

  這幾日,他便心有怨憤,可人家不曾挑明,他亦沒轍。

  現在,居然直接跑來德安侯府?

  進屋時滿臉沉肅,與德安侯行了晚輩之禮,語氣尚可,但其眉宇間的壓抑之色,任誰都瞧得出來。

  隨後,他故作訝然的瞥向屋中另外一人,濃眉斜挑:「左谷蠡王?」

  語調上揚,似笑非笑,「許久未見,我正有事尋你,不如外面一敘?」

  呼韓邪亦微笑以對:「好。」

  德安侯望了望二人,任由他們出去。

  呼韓邪早前藏匿京師,除了秘密夜探過陸府,便只在榮國公府與蕙寧公主府出現過。

  龔景凡因受母命,知其身份斐然,然真正身份,亦是在呼韓邪以使臣身份出現那日才得曉。

  聯想到他乃姨母隆昌公主繼子,便理解了當日母親的叮囑與袒護。

  可哪怕這樣,看著隆昌公主的顏面能不計他當日摔自己過肩之辱,但招惹心上人此舉,是斷不可能容忍的。

  從他當日藉著水土不服不配合郎中診斷而非要求陸思瓊去替他問診開始,就知眼前人沒安好心。

  現在,果然露出本意了!

  還打著突厥和親的名號,以為這樣就能如願?

  龔景凡心下嘲諷萬千,待出了珠璣閣便駐足轉身,冷哼了聲沒好氣的開口:「左谷蠡王的記性似乎不太好,之前宮中我便與你暗示過。不要動阿瓊的心思。」

  既然都到了這一步,亦不含蓄。

  他生平最厭,心屬之人被窺覷,還如此赤裸裸。

  「親事又還沒定。龔二爺何必整的她好似就是你的一般?」

  原本都已經到了對八字那一步,可本匆匆欲把定親之禮完成的蕙寧公主,突然遲遲沒有動作。

  龔景凡本不是無信心之人,可在這件事上卻表露得十分急切,好似就擔心被人搶了走,幾番明催暗促,誰知娘親並未有反應。

  好像,被硬生生的卡住,為呼韓邪留著迴轉餘地。

  龔景凡覺得,母親異常定與眼前人有關。心中日益焦躁。

  親娘不替他操辦,他便自己表現,這幾日時常出入德安侯府。

  眼下面對挑釁,毫不示弱的回道:「這京中何人不知,她就是我未婚妻?」

  「是嗎?」

  呼韓邪語氣輕飄。接著重複起來:「就算是未婚妻,未婚未婚,沒過門不就仍然與你沒什麼關係。

  再說,本王以突厥之名向大夏求親,連當今聖上都要細細考慮。

  龔二爺莫要天真,拿著這幾字便當保證了。」

  嘲笑之意,何其明顯?

  「阿瓊可不會與你去那等蠻荒之地。」龔景凡不能忍對方語態。以陸思瓊來堵對方之口。

  他私心覺得,陸思瓊肯定不會願意去那等蠻夷之邦,也總認為自己在心上人心中會有一席之地。

  至少,肯定比這人分量要重。

  他仰頭得意。

  「你又怎知?」

  聞者仍似瞧天真孩童般望著對方,「我若能說服她呢?」他自信滿滿。

  龔景凡搖頭,「沒那可能。」

  心儀多年。對她脾性終究有一定了解,他說得是毫不遲疑。

  呼韓邪則彎起唇角,若必與眼前人一較高下,「你怕是要失望了。」

  說完側身欲繞過對方,往陸家內宅方向的垂花門而去。

  龔景凡不避不讓。「不準你騷擾她。」

  雙眸瞪大,透著煞氣。

  呼韓邪則好似從頭至尾都不曾將對方當回事,更甚總是以一副長輩的眼神看眼前少年,似乎不願降了身份與他較真,好笑般的搖搖頭,若哄小輩般回道:「不要天真。」

  不要天真……

  龔景凡眸中戾氣更甚,張口要說什麼,就見早前被自己甩掉的隨從平安出現在視線內。

  平安快步跑來,也沒管呼韓邪,喘著氣就道:「我的爺,您果然在這,公主派人尋您回府呢。」

  「母親?」

  龔景凡睨了眼旁邊人,固執道:「你去回話,說我稍後就回府。」

  他似乎能猜到是因為什麼,並不想就此離開。

  「蕙寧公主這麼急找你,你身為人子,不回去豈非不孝?」

  呼韓邪好笑的插話,龔景凡不滿橫眼回話:「這與你何干?」

  他可不似其他朝臣般對這所謂的左谷蠡王畢恭畢敬,一來是以他之性從不曾忌諱過誰;

  二則,他有種道不明的感覺,覺得眼前人對自己存著威脅。

  就對方剛剛所說,道他可以勸走阿瓊,自己嘴上說不信,但心底裡卻是真擔心。

  龔景凡知道,呼韓邪手上有籌碼。

  否則,怎可能如此肆無忌憚?

  而他如此蠻橫不善的態度,呼韓邪亦不計較,反而平氣接道:「走吧,我與你一同去公主府。」

  龔景凡意味不明,最終為防他同某人見面,還是順話帶走了眼前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10:58:17

第九十七章 賢惠

  左谷蠡王親臨德安侯府的事,陸思瓊實則自他進府的時候就知曉了。說實話,上回生辰宴當晚,他翻窗而來所說的話,她一直未曾忘懷。

  因而,方聽聞外院動靜,亦算不得如何意外。較為忐忑的是,陸思瓊不知他此次來意,又會與自己父親說些什麼。

  父親……

  思及此,又黯然神傷。

  自知明身世之後,她在侯府處得越發彆扭。

  既恐爹爹得知真相,又懼眾人碎語,終日惶恐難安,且隱隱又覺得出身暗藏詭譎,並不似外祖母與大舅母所言的那般簡單。

  她摒棄雜念,深夜中一遍遍告訴自己,莫要再去深想究底,然總也控制不住那份思緒。

  哪怕宋氏與眾人待她一如既往,可心態變了,便覺得自己於陸府就是個外人。

  何況,還有不知從哪得了風聲的陸思瑾。

  那日,二伯母去靜安堂替四妹說話,最後便只禁足蘭閣,雖說至今都不準外踏,然祖母的護短包庇之心已十分明顯。

  陸思瓊當時是不滿的,畢竟甄家五姑娘一條人命,哪能說不計較就不計較?

  她雖然與陸思瑾是姐妹多年,然對方先前那般待自己;且懿旨的事,如若九王追究或者風聲外漏,哪裡是如此輕易便可糊弄過去的?

  但她還未開口,祖母便先尋她做了提醒。

  那種語調方式,與其說提醒,真不如說是警告。

  陸家是養育了自己這麼多年,待她有恩,而早前欺瞞之事,亦是她同周家理虧。然得知真相後的祖母,竟拿這說事,頗有幾分侯府家事不容自己這外人插手的意味。

  道四妹妹此事不必自己過問,排外之意何其明顯?

  只是,甄家作為天子外家,又有皇后娘娘做主,居然能忍下不追查真相,著實奇怪。

  甄二夫人雖說不是主母,但甄老夫人尚在,好端端的姑娘在外喪了命,怎麼就肯輕易罷休?

  何況,還有位對陸家敵意頗多的秦相夫人。

  每每想到相府,眼前便總能浮現秦相當日看她時的眼神,那種探究、那種意外,如此複雜。

  她這因韓邪過府而生出的想法還沒理清,又聽竹昔在外輕喊:「姑娘?」

  陸思瓊抬頭,望向珠簾外的門簾,回道:「進來吧。」

  後者低眉徐徐而入,於簾外望向妝鏡台前的主子。只見其側身而坐,手邊一把精緻匕首陳擺在那,金屬為身,遠遠的瞧不清卻覺得分外陌生。

  她心下微愣,這好似沒有入庫,是姑娘在外所得?

  久不見動靜,陸思瓊開口詢問:「何事?」

  竹昔回神,連忙接話:「回姑娘,龔二爺過府,進了珠璣閣,與韓公子一併離開了。」

  「哪來的韓公子?」

  陸思瓊細眉微斂,厲聲打斷:「你從不曾見過什麼韓公子,那是突厥貴使左谷蠡王!」

  「是,奴婢失言,姑娘莫怪。」

  竹昔倒也清楚其中利害,改了口續言道:「侯爺還在書房裡,不知左谷蠡王同他說了什麼,待他們離府後,正命塞華過來請您呢。」

  「父親要見我?」

  「是的。」

  陸思瓊倒是驚訝,因她同宋氏素來不親近,留在錦華堂的時間不多,往年月餘才得見父親一回,近期倒是頻繁許多。

  韓邪、呼韓邪……他以外邦親王的身份來陸家,能與爹爹說什麼呢?

  倏然,她眸光皺緊。

  對方遲遲逗留京城不願離去,難道當真是想將自己帶走不成?

  這個念想,早時陸思瓊是不信的,可時至今日,夾雜她真實身世,早已是不得不承認的信了。

  她自己理了理頭上髮飾,並沒要竹昔服侍,又坐了會,塞華即進了嬌園。

  起身,隨之出院。

  錦華堂內,宋氏亦聽說了外院的事,正分外匪夷。

  打發走了報信的丫頭,她自言自語的低喃起來:「怎麼突厥的使臣,會來咱們府裡?」

  但凡丈夫在侯府,珠璣閣裡的動靜她自是了如指掌,平日德安侯會見何人、幾時用膳,均一清二楚。

  只不過,今兒是閉門深談,她便不得其內容了。

  可以她內宅婦人的思維,哪怕再聰慧,也想不明左谷蠡王能有何事要來密見自家丈夫,如此便煩惱起來了。

  宋媽媽陪伴在旁,思慮著說道:「夫人,依老奴看,多半還是與二姑娘有關。

  您瞧,這左谷蠡王剛來沒多久,龔二爺就到了。

  他若是跟以往一樣,過府尋的是二姑娘倒也不怪,可老奴聽福管家道龔二爺一進侯府大門便是往珠璣閣去的,可見是聽了什麼風聲才過來的。

  之後左谷蠡王又被他帶走,侯爺就立即派人去嬌園,不是與二姑娘有關,能為了誰?」

  「左谷蠡王、瓊姐兒?」

  宋氏怎麼想,都想不明這二人之間能有什麼聯繫。

  皺著眉頭,她輕撫弄著手邊茶盞,惑道:「你說的是在理,這府中若要說誰與外面往來最密,當屬瓊姐兒了。

  其他幾房,平日交涉的也就那麼幾家人,只有瓊姐兒因著榮國公府的緣故,從小周旋於名門貴勛之中,見識閱歷也多。

  現如今因為蕙寧公主的公子,以後怕是更了不得。只是,她有能耐本事,到底還是京中閨秀,怎會與番邦有關聯?」

  宋媽媽剛所言不過推理得出,實則心中都不敢確定,此刻滿臉不確定:「這個奴婢也想不明白,突厥雖說是禮儀之邦,可京中有哪家敢與之私下聯繫?

  若這位左谷蠡王過府當真是因為二姑娘,先不說他們怎麼認識的。就現在他突然上門,傳出去,豈不要連累侯爺?」

  身在內宅,所關注的自然就只有自家府中的事。至於那些大事,過問不了,也無從過問。

  提起這話,宋氏亦十分擔憂。

  煩躁著,無奈嘆息:「現在侯爺尋了瓊姐兒過去,等她回內院我再找找她。」

  說著頓了頓,再道:「近來瓊姐兒行為也頗是怪異,前陣子還好好的,如今與我又疏遠了,連瑤姐兒去嬌園,沒多會都會被打發出來。」

  她是明白人,從過門的那日起便知繼女有周家做依靠往後定富貴非常,是以從來都寬厚以待。

  否則,瑤姐兒不過是個孩子,又是自己所出,如何就單單喜歡她這位姐姐?

  宋氏私心明白,自己女兒同瑤姐兒多多親近,總是有益無弊。

  德安侯不喜女色,多年來身邊只有一妻一妾。

  而自王姨娘離府病逝之後,她便越發將心思花在同繼女的感情上。

  更因對方護短,重視瑤姐兒同哥兒,早前來錦華堂亦願將時間花在這,甚至還有幾次共桌用膳。

  眼見著母女感情越來越親密,可最近……宋氏頗感無力。

  「夫人,其實近來不止二姑娘有些奇怪,便是老夫人,不也同以往不一樣了嗎?」

  宋媽媽湊前低道:「過去老夫人見著二姑娘,哪回不是孫女前孫女後恨不得將她院裡的好東西都讓她帶回嬌園去?

  可這些日子,您沒發現,老夫人都有些冷落二姑娘嗎?」

  「是啊,」宋氏接話,「確實反常。這麼多年來,我們心裡都明白瓊姐兒對侯府來說有多重要,不然難道就姑太太介意當年的事?

  老夫人就她那一個女兒了,當年姑太太被甄家退親,或多或少都跟瓊姐兒娘親有關。這事兒就算她沒明面兒說過,可婆媳這麼多年,我也早已心知肚明的。

  若非有榮國公府,她能真疼瓊姐兒?

  可現在,瓊姐兒眼見著就要成為蕙寧公主的兒媳婦了,身份更加貴重,她倒是沒了以前的積極,難道就不擔心瓊姐兒之後不幫襯侯府?」

  兀自問著,緊著又添話:「還是說,老夫人有把握能穩住瓊姐兒?瓊姐兒可不是沒主見的性子。」

  「夫人說的極是,按理說二姑娘能得龔家這樣的親事,老夫人當更加重視才對。」

  宋媽媽緊跟著接道:「畢竟二姑娘從小是在榮國公府長大,與旁家情況不同,等回府的時候都是明白人了,誰真心誰假意心中自是清明。

  老夫人過去花了那般多的心思,可不就是想二姑娘相信祖孫情深,以後心裡多向著些咱們侯府?」

  主僕倆琢磨不透,正思緒煩躁之時,又聽外頭紅箋稟道:「夫人,蘭閣使了人來,道四姑娘病了。」

  陸思瑾不過一介庶女,宋氏從沒怎麼將這人放在心上過,只是以往對方來盡孝,自己寬容好顏對她,博個慈和寬厚的名聲。

  畢竟,繼室難為,當孝以待公婆,和睦妯娌,盛待子女,如此才得丈夫敬重。

  現今德安侯這般重視信任自己,亦是常年努力日益積攢起來的。

  聞言,她下意識的喚近侍入屋,仔細詢問了一番,便准了人去外頭請大夫。

  宋媽媽在旁瞧著,試探開口:「四姑娘如今被老夫人禁了足,還不知是犯了什麼錯,到現在都沒有饒恕的意向,夫人何必還對她這麼好?

  怎麼說,她都是王氏所出……」

  宋氏不以為意,「一個十來歲的丫頭而已,又是從小在我眼皮下長大的,能有多少能耐?而且,王氏的事侯爺是沒有過問,可瑾姐兒總歸是他閨女,父女天性,磨滅不了。」

  聞者知其是在乎德安侯的想法,但心裡就是莫名擔憂,愁道:「奴婢是擔心,您輕看了四姑娘。」

  竟是將這份顧慮道了出來。

  宋氏並未動怒,反展笑言道:「老夫人雖總道我沒主見不夠果斷,可她心底就是想要個這樣的兒媳婦。我遂了她們的心,就做這樣軟性子的賢惠主母,豈不是好?」

  笑容中,儘是不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10:58:31

第九十八章 懲處

  早前祖母稱自己身世的事會親自同父親商量,這之後陸思瓊見德安侯的時候便帶了幾分緊張,總覺得會被私下說些什麼,然多日來並不見有何動靜。

  此刻立在珠璣閣中,面對沉木書桌前的熟悉父顏,面臨的不是她心憂已久的問題,而是她與呼韓邪的關係。

  聽到問話時,她下意識的卸下全身緊繃,心情卻不得放鬆。

  其實因知了外院動態,她早有感覺,這次找她定然也不是身世的事。

  怪就怪在,自己非陸家血脈這等重大的事,祖母竟然一拖再拖,遲遲沒有告訴父親。

  再怎樣,眼前人是德安侯府的當家人,祖母如此,難道是另有打算?

  德安侯望著規矩而立的長女,見其沉默不言,心中越發疑惑,再開口道:「瓊姐兒,你這番反應,難不成真與左谷蠡王是舊相識?」

  他沉眉嚴肅,連語氣都凌厲了幾分:「你知不知道,他是突厥貴族,是異邦之人,便是為父,都不敢私下與之往來,你到底是何時見過他,又有何過往?」

  幾句話拉回她的思緒,聞者仰頭答話:「父親,我與他,並無深交。」

  德安侯年輕時歷經家族沒落,現仍立足在廟堂,保留著陸家的一席之地,可見性子謹慎,思維敏捷睿智,聞言當即皺眉。

  他能捕捉不到話中深意?

  「沒有深交,便是當真是認識的?」

  其實他早有預料,如若不是有些什麼,人家突厥的左谷蠡王能親自跑上門來?擔心的事被證實,表情愈發不善。

  他面對身前人的目光深邃如潭,亦看出了對方的不情願,知曉明言直問或是難得什麼結果,便改了嘴邊的問話:「龔家二爺也知你倆關係?」

  這一句,乍聞之下還真要覺得陸思瓊與呼韓邪之間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事般。

  欲要急急辯解,然想解釋,勢必牽出榮國公府。

  當初呼韓邪進京的時候,雖然在周家不曾表露什麼隱匿行跡的事,但京都能人眾多,除了那日國公府遭遇刺客,使臣抵達至今,也沒有傳出任何左谷蠡王早就秘密進京的傳言,可見外祖父與外祖母都吩咐了周家人緘口不談。

  既如此,自己若是說出,豈不會連累外祖家?

  她望著面前喊了十多年、亦心心念念盼了十幾年的父親,再想想凡事替自己著想的外祖母大舅母,決定且先隱瞞呼韓邪早前之事。

  不能說是在榮國公府裡相識的,她一時倒也沒了說辭。

  陸思瓊不善說謊,這點身為父親,還是了解的。

  平日雖然溝通不多,但長女被榮國公府教養的極好,為人處事落落大方,性情坦蕩,並不屑那等欺瞞哄騙之事。

  是以,此刻沉默思忖,一副考慮說辭的表情,讓他心底再冷三分。

  什麼事不能言?

  即不可告人之事。

  她個閨閣女子,能與突厥男子有何秘密?

  再聯想到今日龔景凡的神情,畢竟少年心性尚淺,那股爭風吃醋的來意哪能瞞得了他?

  思及此,德安侯驟然一拍桌案,提聲道:「瓊姐兒,你身為陸家長女,一言一行都代表了侯府。

  你雖自幼喪母,可沐恩郡主待你如女,言傳身教,禮義廉恥這些道理周家定然教過你。

  你是未嫁的女子,與外男走動過分頻繁,傳出去像什麼話?!

  你竟如此,且不說會教壞了家裡的姐妹,還招惹那些麻煩回來,眼中可還有沒有家中長輩?」

  言辭如此言重,陸思瓊,莫名感到幾分窒息。

  似乎又恢復到了過去的樣子,父親總是這樣不假言笑,每每見她除了象徵性的詢問幾句,便是教訓。

  誠如那日,亦是在這珠璣閣內,父親責她拿周家之物……

  酸楚襲上,低眉無言。

  現在,竟然懷疑她作風上,難道自己在眼前人心中,便是那般不堪?

  「父親,女兒沒有。」她輕聲辯說。

  「沒有?」

  德安侯平日溫和寡言,卻不代表他沒有脾氣。此時不怒而威,冷冷的瞅著屋中纖細的少女,哼了冷嘲道:「若是沒有,左谷蠡王能親自登門來找你?

  你難道沒有聽說,如今他正在挑選和親人選,且這是聖上恩准了的。他若回去便說要你,你是真隨他去塞外不成?」

  提起這個,更多的還是心疼。若非不捨,亦不會如此激動。

  德安侯滿目失望。

  「和親?」

  這個事早前有所聽聞,但陸思瓊從沒與自己聯繫起來,現在恍悟原地。

  是啊,呼韓邪能在京中認識什麼女子?

  他幾番表露出對她的興趣,只是自己不願去深想罷了。

  和親……這素來不是件小事。

  至此,陸思瓊才真的著急。

  她自是不願去邊陲塞外等地的,那種人生地不熟的,她毫無興趣。到了那,甚至不知該如何生存,她害怕那種未知。

  沒有哪個女子真能無私到心甘奉獻自己。

  她抿了抿唇,輕聲開口:「和親的話,會是皇室女吧,再不濟也要宗親之女,不會……」

  「不會?」

  德安侯出言打斷:「若是左谷蠡王直言點名,你覺得還會不會?

  他可是隆昌公主的繼子,隆昌公主是何人?太后娘娘之次女,聖上親皇姐!

  再說,你覺得聖上會有為了個臣下之女而拂突厥顏面?」

  答案顯而易見,陸思瓊身形微晃。

  「他、女兒是說左谷蠡王,同您提到和親的事了?」

  陸思瓊此刻心裡真是恨死了韓邪,本來她在侯府的處境就不樂觀,還來給她添亂。什麼和親不和親的,他難道真的以為大夏將她送上花轎,便真的隨他去塞外了?

  其實她不想去考慮這方面的事,畢竟打心底裡排斥著,可眼下趨勢,還真像是有那麼個意思,讓她不得不緊張。

  「這要是真的提了,你覺得你還能留在侯府?」

  德安侯沒有好氣的接話,不理解女兒對自己隱瞞著什麼秘密,竟是絲毫不肯坦白。

  書房內,頗有幾分對峙之感。

  門外塞華猶豫再三,終是伸手敲門,小心翼翼的開口:「侯爺,榮國公府來了人,說是要請二姑娘過府。」

  德安侯聞言,眉宇間不滿更顯;陸思瓊則微微意外。

  自那日大舅母告知她身世之後,她便許久沒有去過周家。外祖母她們自然也知自己近來同陸家人感情為妙,尤其是祖母,除了讓人送些東西過來問好,並沒有再請她過府。

  因為,尤其今年,爹爹祖母對她常常出府去國公府,或多或少表現得不是很悅。

  現在……莫不是韓邪招惹的?

  她怎麼覺得和親的事,越來越像是真的呢?

  她尚在思慮,耳旁已響起父親惱怒的聲音:「告訴來人,二姑娘身體不適,不宜出門走動,同榮國公老夫人告罪,道他日必定登門拜謝其惦懷之意。」

  居然言辭拒絕,不準她去!

  「父親?」

  陸思瓊剛開口,又聽眼前人冷道:「左谷蠡王的事你還沒同我交代,心思總想著外出,你還想去招惹些什麼人?

  你外祖家那麼有本事,怎麼擺不平一個突厥使臣?

  瓊姐兒,我與你說過,要記著自己身份,心別總想著外人。不管你在侯府待得如何不快,你終究是我陸家之女!」

  話已至此,陸思瓊不敢再言。

  塞華也有些吃驚,不過做人奴才,怎麼敢質疑主子行為,忙應是下了樓,回絕來人。

  德安侯讓陸思瓊回去,去錦華堂接受訓誡,好好學學為人子女的規矩。

  這是處罰。

  十幾年來,他第一次回駁周家,亦是初次這般明了行為父的教導之職。

  以致於,宋氏見塞華將陸思瓊送來的時候,都驚愣在場。

  這算怎麼回事?

  丈夫的意思,是讓她管教。

  她滿臉和藹的出聲,「瓊姐兒犯了何錯,怎麼還驚動了侯爺?」

  塞華哪裡知曉,今兒珠璣閣院裡的氛圍就一直不對,進屋的時候侯爺只簡易吩咐幾句,便讓他引二姑娘回內院尋夫人。

  於是,搖頭,他彎身答話:「小的不知。」

  宋氏的視線便挪至陸思瓊身上,儘是心疼的過去牽起對方的手,「我的兒,瞧這滿手心的汗,大熱的天,你父親也捨得你徒步奔波。」

  根本沒追問她,反轉身道:「紅箋,快給二姑娘去端碗酸梅汁來,解暑最是好。」

  塞華跟著德安侯許多年,對侯爺夫婦的脾性也摸透幾分。

  眼前人便是溫和的性子,對二姑娘別說教導,連重話都不曾說過一句,現在就這心疼的模樣,侯爺將人送這來受訓,怕是要失望了。

  他幾句告退,離開了主院。

  宋氏雖心有疑惑,早前也猜測了許久,但如何都沒料到丈夫會懲處瓊姐兒。

  夫妻多年,她自明白枕邊人對子女的疼愛,尤其是瓊姐兒,總覺得自小沒養在家裡,對她虧欠了許久。

  丈夫面冷心熱,不善表達,可她是看得真真的。

  這等探究的目光,陸思瓊當然沒有忽略,宋氏肯定在想她是犯了什麼錯能勞父親開口處置……

  其實,她知道父親動了怒,可呼韓邪的事,確實無從說起。

  不是她不信任爹爹,而是畢竟事關外祖家,沒得大舅母與外祖母允許,便是至親之人,她亦不敢妄言。

  而眼前宋氏,她自更不可能主動解說。

  沒有依言入座,將手抽出,她低聲道:「母親,女兒犯了錯,父親讓您管教女兒。」

  很平淡的一句話,沒有夾雜什麼感情情緒。

  宋氏略有尷尬,適逢紅箋捧了托盤進屋,便順勢招手,更是舉著帕子親自替身前人抹汗,「你父親不過是一時想不開,親父女哪有真置氣的?你這傻孩子,切莫往心裡去。」

  「親父女」三個字,大大刺激了陸思瓊。

  她很不自然的將腦袋別過,心中異樣惆悵。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1-25 10:58:42

第九十九章 開解

  讓宋氏訓誡陸思瑾,她肯定不會有任何顧慮,可眼前嫡女,她還真不敢。

  雖說對方喚了她十來年的母親,可宋氏有自知之明,以她的出身,根本擔不起眼前人一聲母親。

  宋家至今都還依附著榮國公府,瓊姐兒的親娘乃周家嫡出,本是她閨中時不敢直視的名門貴女。

  雖然德安侯繼娶了她,亦稱得上同周氏共侍一夫,但宋氏從沒想過,自己能同瓊姐兒的娘親身份同等。

  何況,聰明的做法,就是討好關懷眼前人。

  說的實際點,瓊姐兒的富貴榮華還在後頭,自己做什麼去招她仇恨?

  可現在,明眼人都瞧得出,陸思瓊其實並不受這套。

  她親自捧著酸梅湯,便顯得有些急促。

  而當著丫頭婆子的面,宋氏亦不覺得丟臉,畢竟她平日在侯府就是如此形象,從不苛待任何人,雖說沒有主母威嚴,但勝在眾人愛戴。

  往常,何曾聽過下人有私下抱怨她的?

  從來,府中人提起大夫人,均是同情理解,沒有半分怨言。

  她心知自己求的是什麼,容上笑容越發自然,溫柔著繼續道:「這是廚娘剛改的煮法,添了適量糖水,倒沒了以往的酸味,入口可是爽口,你試試。」

  好言相勸,再不接便是顯得陸思瓊不知好歹了。

  她伸手端了,道謝。

  嬌園裡有廚房,平日飲食雖說也有從大廚房取的,但畢竟不多,許多都是院裡人親力親為,是以這大廚房的酸梅湯,也算是初回嘗試。

  酸中帶甜,甜而不膩,確實不錯。

  內外院來回走動,陸思瓊確實也渴,便沒有客套,喝了大半碗。

  宋氏見狀,十分開心,又從近侍手裡取了新的帕子,親熱的想替對方擦拭唇角。

  陸思瓊不敢當,忙接過,又再次道謝。

  實則,不論真情假意,這些年宋氏待她,的確是不錯的。

  只是她此刻情緒低落,邊想著父親與她說的和親之事,還擔心著周家派人來找她的目的,整個人有些懨懨無神。

  這等時刻,宋氏自遣退眾人。二人坐於炕前涼席至上,溫聲引導。

  「瓊姐兒,別怪我直言,侯爺是打心眼裡疼你的,不管有什麼誤會,說開了就好。」

  想伸手去握對方,又恐惹她反感,只訕訕的搭回另隻手背,表情自然的繼續:「這幾日我見你時常待在嬌園裡,性情也比過去沉悶了些,我雖百般擔心,可……」

  那種害怕越矩的愁惱表現出來但又很快體貼的掩去,宋氏強顏而笑,添道:「你我母女間的感情說來也微妙,瓊姐兒你是乾脆的性子,我也不同你拐彎抹角。

  有些事我知道你不愛同我說,我也不去過問。就如與永昭伯府的親事,府裡人都納悶這門突如其來的親事,進展又如何,連你祖母都暗示我催促你幾句。

  但你畢竟是女兒家,這等事要顯得著急了,倒顯得咱們輕福龔家二爺來過侯府幾次,我也見過,是個實在的孩子。

  無論你信不信,你未來夫家門第如何我雖也看重,卻不是最關鍵的。

  龔二爺心裡有你,對你好才是最重要,這些話平日我也沒機會與你說,最近著實是你這孩子,太過反常了。」

  字字切心,說得人不動容都難。

  陸思瓊斂著羽睫,點了點頭,又喚了聲「母親」,卻終究沒再說下去。
  
  她沒有親娘,亦無親近姐妹,心裡的話除了藏在心中,便再無法。

  「唉,」宋氏若似心疼的嘆息,「你也莫嫌我說的多了些,一個院子裡這麼多年,總是有感情的。侯爺子女稀少,我待你們與瑤姐兒哥兒其實並無二樣。」

  說的情深意切,陸思瓊不免都為之前王氏之死懷疑眼前人有些矛盾了。

  「便是瑾姐兒,」提起陸思瑾的時候,特別留意了身前人反應,見其目光果然微深,只記在心上沒有表露,緩緩再道:「老夫人雖然禁了她的足,可怎麼說都是你們姐妹,是侯爺的閨女,談什麼親生不親生,都是喚我母親的,哪裡會不疼愛?

  剛聽說她病了,也是立即準了她丫頭出去請大夫。這等事畢竟不能等,否則耽擱了落下什麼病根,可不是影響一輩子嗎?」

  「四妹妹病了?」

  毫無徵兆的,竟是就倒下了?

  這倒是真稀奇。

  說來,陸思瓊現在對陸思瑾還真沒什麼好感。

  她再怎麼眷顧姐妹之情,也早被對方給糟蹋沒了,何況本就非如何親厚的感情,凡是做到心有底線,但凡超出,陸思瓊便不會再容忍。

  眼下聞之有動態,不免就心下生疑。

  「說是中了暑氣,暈眩吃不下東西,已經接連幾頓不曾進食。」

  宋氏面色惋惜,嘆道:「瑾姐兒她不準身邊人驚動府裡,待等剛剛暈厥了過去,聽雪那丫頭才違命趕了來。」

  「中暑?」

  陸思瓊側首望了眼窗外,枝上碧葉落影,暖陽耀人。

  天雖熱了起來,但還沒到酷暑時節,也就正午的時候頗為悶熱,平時若身在內室,並不會有多少不適。

  畢竟五月的天,本就非最難捱的日子,自個剛是因為走了許久才出了些薄汗,陸思瑾怎的就中了暑氣?

  她不由揚唇,低言接道:「聽雪她素來和四妹一條心,如果蘭閣真的不想驚動府裡,還能跑到您這兒來?

  這種天氣還能昏厥,再過陣子莫非要躺冰窖不成?」

  此話則含了幾分刻薄,宋氏側目,十分征然。

  瓊姐兒可從不是不厚道的性子,以往不喜歡瑾姐兒這個庶妹是一回事,但平日的照顧也沒少,在別人面前甚至還能袒護一二,現如今到底是怎麼了?

  聯想到陸思瑾當日便是被嬌園送去的靜安堂,隨後老夫人方下了禁足令,心下瞭然幾分,即不再多言。

  陸思瓊卻突然又問:「是聽雪親自出府請的大夫?」

  「可不是?那丫頭在外頭哭了半晌,擔心她家主子,我便準她去了。」宋氏回了話,眉宇凝滯。

  當時沒多想,現在卻覺得端倪。

  聽雪忠主,想親力親為替陸思瑾辦事本無不妥,但這請郎中跑腿等小事,怎要她個姑娘身前的大丫鬟去?

  她再怎麼焦心,也該在蘭閣裡寸步不離守在床前才對。

  宋氏原就聰慧,先前不過是因為有些人有些事不願花精力方沒察覺,現細細想來,還真難以理解。

  她從嫁進陸家,本心則守在丈夫身邊,養兒育女,認為眼下吃點虧受些氣並無所謂。

  左右自己身份在這,正兒八經能給她臉色看的也就老夫人一人。至於其他的,待以後婆婆百年之後,她真正執掌侯府,那些個挑事不聽話的妯娌,怕是要後悔莫及。

  是以,宋氏一心只為將來的利益最大化而努力,也沒考慮過一個庶女能挑起什麼波瀾。

  但現在,瑾姐兒引得瓊姐兒特別關注,她隱約想起早前親通道自己小看庶女的那話……

  瑾姐兒難道還是特地使聽雪外出?

  可她只是個閨閣少女,在外能有什麼人脈,莫不是不滿老夫人對她的處置,尋求支援不成?

  這想法便有些可笑,她凝望眼前人,覺得對方是不是大驚小怪了些。

  陸思瓊實則心中亦有此想法,只是並不打算同眼前人深談。

  她自己還一堆事呢。

  現在看來,宋氏是不可能如父親吩咐般對自己教訓些什麼的。

  其實這亦是她素來的作風,不單是對自己,便是過去對四妹妹,每每她犯了不對祖母要眼前人管教時,宋氏都挺身而出道是她教女無方。從來不會說因為不是她親生的,便順著其他長輩的意思嚴厲打罵,而只會將過責攬到自己身上。

  她寧願被人說「慈母敗兒」,也不願行那惡向之事。

  父親應當也是了解宋氏這一秉性的,想到這,陸思瓊心道爹爹怕也不是真的想處置自己,而是當時激怒於心,打發自己的一種方式罷了。

  如此,心中驟暖。

  同身前人說說話,她心情倒是開解了不少,陸思悄下方離開錦華堂。

  宋氏原想留她用晚膳,被陸思瓊婉拒。

  送走嫡女,宋氏使人去外院,得知丈夫會進內院用膳,又忙吩咐人親自去大廚房照看菜肴,添了好幾道德安侯愛吃的。

  等見著丈夫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宋氏喜上眉梢,起身正了正衣角便迎上去。

  親自替他換了居家長袍,只等丈夫入席才在旁入座,布菜服侍。

  食不言,鴉雀無聲。

  德安侯淨了手又漱完口,方將拭手的帕子遞給妻子,宋氏不願這些事假於人手,接過後轉身,對近侍門揮手。

  再轉身,只見丈夫上了涼抗,拿了本身後多寶上的書籍,至手卻沒有翻閱。

  她忙上前,立在旁邊,餘光凝視其側面,心中儘是歡喜。

  德安侯沉吟片刻,突然開口:「瓊姐兒剛剛在這吧,她可有與你說些什麼?」

  沒提閨女犯了何事,只是例常詢問,語氣如常。

  宋氏便知自己揣測對了,丈夫果然不是真心要罰瓊姐兒的。

  她簡單如實答了話,反用好奇的目光無聲詢問。

  德安侯握了妻子的手,無奈開口:「今兒左谷蠡王過來,尋的就是瓊姐兒,我擔心那和親的事,怕是要落在咱們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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