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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醉酒微酣 -【酒兒娘子】《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16:14     標題: 醉酒微酣 -【酒兒娘子】《全文完》

【書名】:酒兒娘子

【作者】:醉酒微酣

【內容簡介】:

    小廚娘:「公子您想吃什麼?」

    美公子:「肉。」

    ——公子無肉不歡!

    小廚娘:「什麼肉?豬牛羊雞鴨鵝……?」

    美公子:「你的肉。」

    ——公子口味太重!

    小廚娘:「這……人肉恐怕不太好吃……」

    美公子:「沒試過怎麼知道?」

    ……

    吃貨公子要開葷,甜辣廚娘……勇獻身?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17:00

  第一章 除孝服
  
  青山綠水,野花唱春。許家村後山的半山腰上,立著一座墳。
  
  此刻墳前插著香燃著蠟,還擺了幾碟祭拜用的果子。一位身著素服的女子跪在墳前,恭恭敬敬地朝著墓碑磕了三個響頭,然後雙手舉起盛滿酒的白瓷杯,說道:
  
  「婆婆,今兒個是您的祭日,不知您在那邊一切可還安好?您有沒有遇到相公?若是遇上了您給我托個夢捎個信,也好讓我給他立個衣冠塚。」
  
  「整整四年了,還是沒有相公的音訊,當初和相公一起偷跑出去的李木匠家的小子,叫李成連的,去年都已經回來了,賺了大錢不說,還帶回來個漂亮媳婦兒,上個月更是生了個大胖小子,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我問過他相公的下落,可是他也說不知道,只說出村之後相公便一個人北上了……唉,這麼些年過去了,我真怕相公他……婆婆,三年孝期已過,喝了這杯酒,我就要離開許家村了。」
  
  「我答應過我爹,要替他到處轉轉,看看這天底下的美景,再嘗嘗各地的佳餚,興許以後不能常來看您了,您一個人可要多保重。」
  
  這女子對著墳塚說了許久的話,然後把酒灑進了面前的土裡,又取出一大摞紙錢外加幾個錫紙做的元寶燒了,這才拾綴一番準備離開。
  
  「酒兒——酒兒——」
  
  喊人的聲音由遠至近,這女子提起竹籃,循聲回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往這邊走來。
  
  她張嘴應了一聲,嗓音甜甜脆脆的:「哎!王大嬸我在這兒呢!」
  
  一身花布衣裳的王大嬸趕緊走了過來,看見易酒兒一身素服,皺了皺眉頭道:「這守孝可算是守夠了!瞧瞧你這身打扮,比我這半老婆子還素淨,待會兒回家你就脫了這礙眼的孝衣,換身好點的衣裳。明明是個俊俏的小娘子,別整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樣!」
  
  易酒兒聞言笑了笑,臉頰浮現兩個梨渦,看得王大嬸心生愛憐,忍不住幫她理了理耳邊垂下的秀髮。
  
  這易酒兒是許家村出了名的俏姑娘,她長相極為甜美,白白的皮膚,彎彎的柳葉眉,還有一雙會說話的杏眼。盯著你瞧的時候眼睛眨一下,看得人心都要酥了。如果她笑起來那更是吃了蜜一樣甜,任何人見了都覺得自己要化掉一般。
  
  易酒兒十一歲隨了她爹來到許家村,就此住下。易老爹做得一手好菜,平日村裡誰家有個紅白喜事都請他前去幫忙。他做的菜好吃,花樣又多,就是盤素茄子都能做出不同的風味來,村裡人常打趣他應該進御膳房當大廚,要不就開個酒經營經營,別埋沒了這一手好手藝。
  
  易老爹聞言總是笑笑不說話,他家娘子早死,平素就他帶著酒兒過活,靠著這點手藝掙兩個錢,日子倒也過得去。他沒什麼飛黃騰達的心思,平時就愛喝上兩盅,然後聽自家閨女彈點琵琶小曲兒。
  
  酒兒從小跟著他爹跑堂子,自然也學到了那麼一手兩手做菜的手藝,而且她還彈得一手好琵琶。據說她死去的娘也是出身大戶人家,琴棋書畫樣樣皆精,只是不知為何跟了當廚子的易老爹,兩人背井離鄉,成婚後倒也鶼鰈情深,可惜天妒紅顏,酒兒娘在她十歲的時候便去了。
  
  易娘子早死,別的沒來得及教女兒太多,可這一手精妙琵琶酒兒卻是學了個十成十。閒暇無事,酒兒會給她爹溫上一壺酒,炸個花生米當下酒菜,抱了琵琶坐在院子裡彈一曲「潯陽月夜」。
  
  清清脆脆的琵琶聲響起,就像那珍珠粒子落在了玉盤之上,聽得人耳朵都酥了。每逢此時易老爹總要喝口酒感慨一番,有時候還會落兩滴淚,酒兒見了,知道自家老爹必是又想娘了。
  
  其實她也想呢,不過娘親去了,她還是得好好活下去不是?娘親說了,最希望看見的,便是酒兒一輩子開開心心,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所以酒兒愛笑,她才不會哭哩,娘親要她一輩子開心,她就一輩子都笑著過。
  
  後來,酒兒十三歲的時候,易老爹得了重病,臥榻不起。他擔心自己走後酒兒沒人照顧,於是給酒兒定了門親事,是同村成家的獨子成凱勳。
  
  成家家境殷實,酒兒同成凱勳一早就認識,也算是青梅竹馬,加上成家大娘為人和善,酒兒嫁過去應該不會受氣。
  
  才把親事說定,還沒來得及商量多久辦喜事,易老爹突然就走了。這下忙著斂葬入棺,還有做法事、選墓穴……最後喪事辦完了,酒兒又得守孝,這門親事便這麼耽擱下來。
  
  成家大娘身體也不好,早想酒兒嫁到自家做媳婦兒,於是同酒兒商量把這三年的孝期改作兩年,等她十五歲及笄就同成凱勳成婚。
  
  酒兒想著反正守孝也只是個形式,就算不穿孝衣,她爹她娘也永遠在她心裡邊兒,於是便應了成大娘的提議。
  
  眼看這兩年就快過去的時候,酒兒馬上就十五了。誰知在這節骨眼兒上,成家卻出事了。
  
  成凱勳走了。
  
  沒人知道成凱勳去哪兒了,他留信只說要出去闖蕩一番,不闖出點名堂決不回來。成家大娘早年失了夫君,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也不容易,這下兒子還一聲不響地跑了,氣得不輕,一下就倒在床上起不來了。
  
  酒兒就是在這時嫁進成家的,婚禮當日,沒有新郎,她跟著一隻大公雞拜了堂。之後酒兒便在成家住了下來,照顧體弱的婆婆,幫忙打理家務。
  
  酒兒覺得成親對她也沒什麼影響,反正在哪裡過日子都是過,若非說要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她缺少一個名副其實的相公。
  
  她每天變著花樣做好吃的伺候婆婆,給婆婆裁衣納鞋,順便還會給不知所蹤的成凱勳也做一些。還有,那只跟她拜堂的大公雞,被她喂得好好的,每天早上打鳴的聲音可嘹亮了。
  
  不過,雖然酒兒天性樂觀,成家大娘卻是抑鬱難當,兒子一走數月都沒消息,托了人多方打探也無果,加上她身體本就有病,於是這麼一再受到打擊,最後成家大娘也死了。
  
  酒兒還是很難過的,雖然沒有相公,可是婆婆對她很好,就像親娘一樣。其實她覺得兩人就這樣相依為命也不錯啊,真不明白為什麼婆婆老是要去想不知身在何方的成凱勳。
  
  反正該回來的時候,想回來的時候,人自然而然就回來了嘛。
  
  酒兒如是想到。她對成凱勳倒是沒什麼特殊的情感,不過是她名義上的相公而已。他要回來,她就和他好好過日子,他要是不回來,她一個人過得也不差。
  
  話說給婆婆的三年守孝期過了,酒兒也已經快十八歲了,成凱勳依舊杳無音訊。於是酒兒決定自己出去走走,看看名山大川,遊歷一番,老留在許家村也沒什麼意思,親人都死光了,她孤零零一個人守著屋子也不好過。
  
  今日酒兒準備上山拜別了婆婆,明兒個就離開村子,可是又碰到了鄰居王大嬸來找,不知有什麼事?
  
  酒兒笑得甜甜的,問道:「嬸子找我有事兒?」
  
  王大嬸又仔細瞧了瞧酒兒,暗自稱讚,嘖嘖,看這窈窕身段兒,該凸的凸,該翹的翹,還有這一張惹人愛的小臉兒,真是水靈!怪不得有那麼多人都眼饞著這個小娘子!
  
  她試探著問:「酒兒啊,你看這孝期也過了,你到底有什麼打算吶?」
  
  「我想出去走走,到其他地方看看,興許能遇到相公也說不準。」
  
  「嗨!我說你還想著那死沒良心的成家小子幹嘛呢?!」
  
  王大嬸不滿地啐了一口成凱勳,「他一聲不響就跑了,連個信兒也沒捎回來過。老娘病了死了都不管,讓你一個人嫁進門不說,還做牛做馬操持家務。這都三四年過去了,你也算對成家仁至義盡了。按我說你別老等著那姓成的,你還年輕著,模樣兒又生得好,重新找戶好人家正正經經過日子才是。哪兒能一輩子給他成家當寡婦?!」
  
  酒兒一聽又笑了:「我嫁進了成家自然就是成家媳婦兒,相公不在,我當然要替他守著家業了。沒準兒相公哪天就回來了呢!」
  
  王大嬸想著自家的小兒子總是在她面前說酒兒這樣,酒兒那樣的,瞎子都看得出來是喜歡上了這小娘子。她也覺得酒兒蠻好,人漂亮又能幹,關鍵她嫁進成家沒圓房,還是個清白的身子,若是弄進自家門也不錯。所以她今日急匆匆跑來找酒兒,想趁著別人下手前說動她,要知道村裡記掛著這小娘子的人可不在少數咧。
  
  「那可是沒準兒的事!要我說他這麼多年沒消息,是不是死在外面了都沒人知道。就算姓成的沒死,他今年也該二十三四了?說不定早在別處娶了媳婦安了家,難不成以後他回來你還要去給他做小?再說了,他要是隔個十年八年再回來接你,到時候你大把青春都過了,成了黃臉婆子,那又有什麼意思?」王大嬸不甘心,一句接一句勸著酒兒。
  
  「嬸子您說得不無道理。只是我如今真沒那改嫁的心思,如果相公在外有了別人,到時候我們和離便是,我不會硬纏著他的。現在我頂著成家媳婦兒的名頭,也不能貿貿然再嫁他人不是?那說出去多不好聽。」
  
  酒兒婉轉拒絕了王大嬸,然後提著籃子慢悠悠向山下走去。徒留王大嬸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不高興地呶呶嘴,暗道一句真是個死心眼兒的丫頭!
  
  春草茵茵,野花漫漫。酒兒一路走著,嘴裡哼著一支小曲兒。
  
  「燕子雙飛去,今昔離別難再聚。相思依舊,情難留守。伊人說盡滄桑,只餘等候……」
  
  翌日,春光明媚,桃紅芳菲。酒兒收拾好行囊,鎖好家門,背上她娘留給她的琵琶,一個人踏上了外出的路途。
  
  立秋水,望佳人,偏何姍姍其來遲。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17:17

  第二章 謀生計
  
  一年之後,易酒兒來到了潼城。
  
  小城天氣溫暖,四季如春,城中水巷縱橫,時常可見小船搖曳水道之上,悠悠閒閒,酒兒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裡。
  
  這一年來她走過了不少地方,見識到了各種各樣的風土人情,閱歷大增,可是這囊中的銀子卻是所剩無幾。酒兒摸摸口袋,發現只剩下四五兩。
  
  看來得在此地停留一陣了,想法子賺點錢再說。酒兒如是想到。於是她向路人詢問一番,去了城東專門供人找活兒的集市。
  
  一到集市,只見人頭攢動,來往熱鬧非凡。招工的人找工的人都擠在一起,摩肩擦踵。
  
  酒兒一邊在人群裡穿梭,一邊留意有哪些活兒適合自己。
  
  雖然現如今女子地位有所提高,女人也能正大光明出來上學堂、做生意,但畢竟男權當道這麼多年,這天底下適合女子做的的活計還是那麼幾樣,丫環、洗衣婆子、奶娘、廚娘……
  
  酒兒別的不會,但做得一手好菜,於是她仔細看了看,眼神祇落在那些府裡招廚娘的工上。
  
  不多時,酒兒就見一四十來歲的大叔坐在一處,身前立了個板子,上寫「廚子,月錢三十兩,包吃住。」
  
  三十兩!
  
  酒兒暗自咂舌,心想這家人可真大方,給的月錢是別家的三倍還多了,要知道在潼城這樣的地方,一戶普通的三口之家一月開銷也不過十來兩而已。
  
  不過越是大方的東家,她越是喜歡,這樣做上半年就能攢夠百多兩銀子,夠她再到處玩好一陣的了。
  
  於是酒兒走了過去,對著那招工的人道:「大叔,您府上要廚子?您看我怎樣?筵席大菜,家常小炒我都行,我還會醃醬菜做麵點漬蜜餞,保證手藝不必那些酒大廚差!」
  
  這中年大叔生得矮矮的,身板結實,皮膚略黑,濃眉大眼一臉憨厚模樣。他循聲抬頭看見酒兒,頓時眼前一亮,好一個嬌俏甜美的小娘子!
  
  可是沒一會兒他眼神便暗了下去,擺手道:「姑娘,我家府上是要招工,不過只要男的,不要女子。」
  
  其實原先府裡也來過幾個年輕的丫環廚娘,可偏偏這些人就存了那不該有的念想,於是都被公子攆了出去。
  
  招工大叔想起府中雜事,不禁感慨一番:唉,找個稱心如意的廚子咋就這麼難呢?
  
  酒兒聞言有些失望,可又不甘心錯過這份差事,繼續問道:「為何不要女子?大叔,我手腳麻利人又勤快,做起事來不輸給男子,您要不再考慮看看?」
  
  「這……」
  
  大叔有些為難,公子過兩日就要回來了,偏偏這關鍵時候原先的廚子撂擔子說不幹了,主動辭工拿錢走人。要不他也不會急吼吼出來尋個新的廚子,眼前的姑娘看起來倒是不錯,樣貌乖巧性子又活潑,是個好相與的。但是公子明說過府裡不准招年輕女子,真是難辦啊難辦……
  
  酒兒見對方有些動搖,又加了把勁:「大叔,您看我初來乍到的,也沒個生計,我除了做菜別的都不會,您就行行好!要不月錢我少要五兩?您看成不?大叔~~~」
  
  酒兒說話聲音一如其貌,也是甜甜的,加上略帶撒嬌的口氣,這大叔聽了一下心都要化了。
  
  「姑娘,不是我不想給你這份差事,實在是府裡有規矩,我不能……」
  
  大叔說著話,忽然一頓,因為他看見了酒兒腦後的髮髻,是已婚婦人梳的樣式。他瞬時眼睛一亮,語帶驚喜地問:「姑娘你成家了?」
  
  酒兒乍聞此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木木地點點頭:「是啊,成婚四年多了呢,怎麼了?」
  
  「哎呀!這就好辦了!」
  
  只見這大叔臉色一下明媚起來,說話也輕快不少:「雖說不要女子,可是這已經嫁人的另當別論,我看你不錯,就你了!」
  
  既然有相公,那應該不會對公子感興趣了?再說了,廚房隔正廳那麼遠,倆人也不一定能碰上面。遠水救不了近火,乾脆先讓這小娘子進府先撐兩日。
  
  大叔打定主意,又問:「不知小娘子怎麼稱呼?」
  
  酒兒被這人一陣風一陣雨的轉變弄得有些發懵,不過她一聽對方願意要自己,頓時大喜,笑著道:「我夫家姓成,我叫易酒兒,大叔叫我酒兒便是。」
  
  「我姓曹,是府裡的管家。你叫我曹管家或者曹大叔都行!隨你喜歡。」
  
  商定之後,兩人便出了集市往家走。
  
  曹管家一邊走一邊說道:「我家公子嘴刁,對吃食挑得緊,原先府裡不知來過多少廚子,都做不長久。待會兒回了家我可得先考考你的手藝。」
  
  「好勒!沒問題!」酒兒笑嘻嘻的,一張小臉比桃花還好看,「曹大叔您喜歡吃什麼?甜的鹹的辣的香的,炸的煎的燜的煮的,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您說出來我做給您吃!」
  
  「哈哈……」
  
  酒兒性子開朗愛說話,一路上逗得曹管家哈哈大笑,愈發喜歡這個小娘子,覺得就如自己親閨女那般活潑可愛。
  
  看著眼前的宅子,酒兒有些不解。從外看宅院不算很大,青瓦灰牆,兩扇黑漆木門關著,看起來再普通不過,可居然捨得花大把的銀子找廚子,看來這主人家果然很愛吃呀!
  
  曹管家敲了敲門,一護院打扮的年輕男子從裡把門打了開來,一眼瞅見人,張口就問:「您回來啦?尋著人沒?」
  
  曹管家指指身後的酒兒:「找到一個,我先帶回來看看手藝。」
  
  「這位大哥好,我叫易酒兒,是新來的廚娘。」酒兒笑瞇瞇地打招呼。
  
  那男子臉蛋兒紅了紅,有些不好意思,他撓撓頭:「嘿嘿,易姑娘好!我叫夜澤。」
  
  夜澤一顆心噗通噗通亂跳,這姑娘看起來……好甜吶!
  
  「呵呵,」酒兒又笑了,「夜大哥別客氣,叫我酒兒就好了。」
  
  「嘿嘿,酒兒姑娘。」
  
  打過招呼之後,酒兒進了門,曹管家帶著她徑直往廚房走去。
  
  酒兒打量著院裡的景致擺設,有些驚訝。
  
  腳下踩著艾葉青,路邊種著百雨金。柱由玉砌,廊用香雕。好一派貴氣又雅致的景象。
  
  酒兒覺得眼睛都有些花了,原來這家人是財不外露。宅子外表平平,可內裡豐富著呢!
  
  走了約莫一刻鐘,來到位於整個宅子後邊兒的廚院。
  
  曹管家指著一扇小門說:「這是府裡的後門,以後買菜什麼的你就從這裡出入。」然後他又把酒兒帶進廚房,叫她先做兩個菜出來瞧瞧。
  
  酒兒看了看這富貴人家的廚房,只見青石砌的灶台乾淨整潔,燒有好幾個火灶,刀碗瓢盆等物件兒一應俱全,長長的案板上放了許多食材,房樑上還吊著各類臘肉乾貨,牆角擺了十來個大罈子,聞味道想必是醃得有醬菜。
  
  酒兒對這裡的條件極為滿意,於是立馬腕了袖子,取了塊五花肉洗淨放在案板上切片兒,一邊切一邊問:「曹大叔,不知您喜歡什麼樣的口味?」
  
  曹管家道:「我倒是不挑。不過我家公子口重,愛吃點鹹香鮮辣的。」
  
  「嗯。」酒兒點點頭,心裡暗暗記下了。
  
  等候在外的夜澤這會兒正同曹管家說話,他問:「公子不是說不要女子麼?曹大叔你怎麼找了個廚娘回來?」
  
  待會兒惹得公子不高興,沒準兒又把人攆出去了!
  
  曹管家雙手一攤:「我這不是沒法麼!公子過兩天就回來了,昨兒個那張大廚又說不做了。我們府上在潼城的名聲你又不是不知道,外邊兒的人都嫌公子嘴刁難伺候,任開多高的價錢都不來,要麼願意來的都是那些存了歪心眼兒的女子。今兒個我好不容易碰上這麼位小娘子,我瞧她是個活潑能幹的,而且她又正好嫁過人,再適合不過了。反正先把人收著,撐幾日再說!」
  
  夜澤一下有些失落,常年在府裡就見不到幾個年輕女子,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可居然是嫁了人的!
  
  府中人丁不多,公子又沒回來,除了曹管家和護衛夜澤,另有一個洗衣漿布的大娘,兩個雜役使喚僕人,加起酒兒統共也才六個人。酒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眼見太陽漸漸落山,正到了侍弄晚飯的時候,她乾脆在廚房裡張羅著給眾人做頓正兒八經的晚飯。
  
  鮮五花肉切成薄片裝大碗,擱了料酒醬油醃漬,又剁了些青紅椒備在一旁。待會兒用小火慢慢煎,把油都熬出來騰在碗裡,剩下的再用碎椒炒了,便是一盤肥而不膩,皮邊金黃微卷,入口溢香的旱辣五花肉。
  
  淘了米,生了火,煮上飯。酒兒又從房樑上取下一塊醬肉,她擱在鼻下聞了聞,聞到這醬味兒還算正宗,於是便另起了個鍋灶煮肉。
  
  她琢磨著改天得自己做點醬料備著,俗話說百家百味,這不同的廚子手藝不同,各自的秘方也不一樣,就像她爹,那可是有好幾十種醬料秘方呢!
  
  當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被遠山遮擋,酒兒的飯也做好了。
  
  陣陣香味兒從廚房裡飄出,酒兒先端著幾樣菜出來,招呼道:「曹大叔,夜大哥,可以開飯了。」
  
  夜澤樂呵呵地跑去接過酒兒手裡的盤子,定睛一看,一個個金黃的餃子碼在盤裡,上邊兒還有紅紅的料汁,看起來就像是過年時的金元寶,被鞭炮炸過以後的紅紙裹著,喜慶極了。
  
  夜澤讚道:「真好看!這道菜叫什麼名兒?」
  
  「這是魚香蛋餃,雞蛋攤的餃子皮兒,裡面包的慈姑豬肉餡兒,醬汁是用泡紅椒炒的!」
  
  不一會兒人都來齊了,菜也盡數上了桌。除了方纔的幾樣,桌上還有黃金雞、釀肚子、醆蒸鵝、薑醋魚、糟茄子、辣芥菜及幾個涼拌清炒時蔬,最後酒兒又端上一盆清清爽爽的酸湯滑面。
  
  曹管家拿出一罈酒,打開給眾人滿上,領頭舉杯道:「來來來,今兒個酒兒姑娘進府,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這杯為她接風洗塵。」
  
  酒兒趕緊舉起酒杯:「還望各位日後多多關照!酒兒先乾為盡!」
  
  「乾!」
  
  眾人飲罷,酒兒急忙招呼大夥兒吃菜。本來一開始大夥兒都有些懷疑這新來的小廚娘到底行不行,不過一筷子剛入口,立馬就有些驚喜。
  
  嘖嘖,美味美味,比那頭一個廚子強多了!
  
  風捲殘雲,這頓飯大夥兒吃得開懷,喝得舒心。特別是曹管家,想著自己今天真是撿到寶了,以後都不用愁公子不吃飯了,不禁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
  
  晚飯過後,酒兒由府裡唯一的女人,負責洗衣縫補的袁大娘帶到下人住的院子。袁大娘指著西面兒一間屋子道:「以後你就住這裡。府裡女眷少,公子又沒成婚,這小院兒就我們倆住,其他人都住隔壁院子。」
  
  「好勒,袁大娘,多謝您了。」酒兒瞧著小院子乾乾淨淨的,又很清靜,覺得甚好。
  
  「乖孩子,那你收拾收拾,早點休息,我回屋去了啊!」
  
  「大娘您慢走。」
  
  送走了袁大娘,酒兒回屋把包袱放下。看見這屋子雖是下人住的,家什卻很齊全,擺設也很精緻,床鋪用的也是緞被絲綿,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閨房佈置還好。
  
  再次感歎一番這家主人的富貴,酒兒覺得身上有點酸脹,她給自己捏了捏肩膀,又揉了揉頸子,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一下就倒在了床上。
  
  「好困吶——」
  
  酒兒來到潼城的第一晚,沒有新奇得睡不著覺,而是一下就進入了夢鄉。
  
  夢裡的她還在想著一件事,對了,這家主人姓什麼來著?進門時也沒注意看牌匾,還是明天問問曹大叔好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17:32

  第三章 棒打狼
  
  酒兒住了兩日,很快就摸清了府裡的情況,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話說這家主人複姓南宮,原本做的是鏢局生意。約莫四五年前,這家的老爺和少爺都忽然離開了這裡,而且一走就是一年多,沒人知道這父子倆去了哪裡,鏢局關門,宅院上鎖,這裡幾乎是荒廢掉了。
  
  不過後來那南宮少爺回來了,卻是孤身一人,聽說南宮老爺客死異鄉,埋在了外面。南宮公子這一回來,還帶回了幾個人,重新收拾打掃了宅院,又在這裡住下了。
  
  不過他一年中回來的時間不多,也就兩三個月,其餘時候都在外面漂蕩,好似在做生意。可是究竟是什麼生意也沒人知道,南宮公子也不常與鄰里打交道,性子有些清冷。
  
  儘管南宮公子如此神秘,可眾人對他的興趣卻是愈來愈濃。因為照袁大娘給酒兒說的,自家公子那是俊美無雙,風華絕代,世上再沒人比公子好看了,傾慕公子的姑娘小姐要是排起隊,都要從東城門排到西城門呢!
  
  所以公子不喜歡府裡有年輕女子,緣故是以前被人騷擾過好幾次。這次酒兒能進府,一是因為她廚藝好,二是因為她已為人婦,大夥兒不擔心她對公子有非分之想。
  
  酒兒聽聞這些的時候忍不住笑了,南宮公子真有這麼俊?男人長一副好看的臉蛋兒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不過真想見見公子的真容,看看是不是如眾人口中所說的那般。
  
  還有一件事,府裡的每個人都對酒兒千叮嚀萬囑咐,說來說去話裡只有一個意思。
  
  那就是南宮公子別的愛好沒有,就愛珍饈佳餚,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每日吃食一定要好,而且嘴特別刁,一筷子不合口味就不吃了。原先府裡的好些大廚就是這樣被打發掉的,久而久之都弄得沒人敢上南宮府來當差。
  
  酒兒忽然覺得自己任重而道遠,要伺候好這麼一個挑剔的貴公子……唉,她盡力而為!
  
  這日一早,酒兒就從廚院小門出了府,手上挎個竹籃,去集市採買點食材。曹管家說公子應該這兩日就回來了,所以要她提前準備準備。
  
  南宮府在城南,集市在城西。酒兒沿著河堤走過去,順便欣賞欣賞一路晨光。
  
  早點鋪子還沒收攤,竹編大籠屜裡冒出騰騰白霧,蒸的白面饅頭看起來白白胖胖的,香味還誘人得緊。
  
  幾位學子打扮的少年坐著用早膳,有一兩個刻苦的居然還一邊喝粥一邊翻書,一心二用。
  
  酒兒有些羨慕,她沒進過學堂,十歲之前都是她娘教她讀書識字,琴棋書畫。可惜還沒等她學成,她娘便走了,所以酒兒雖然不是目不識丁,可也沒多少學問。
  
  繼續走著,又經過一條繁華街市。日頭尚早,多數鋪子還沒開門,只有個別家的小廝出來放下門板,不過都是睡眼惺忪,伸著懶腰打著呵欠的樣子,一看便知還困著呢。
  
  此刻城裡水巷上停著幾艘花畫舫,披紅掛綠,一派鶯燕。酒兒從堤上經過,都能隱約聞到畫舫裡飄出的脂粉味兒,香撲撲的,不過卻有些衝鼻。她禁不住打了兩個噴嚏,然後掩了口鼻加快步伐準備離開。
  
  「咯吱」一聲,畫舫二上的一扇窗戶被推開,裡面有一個年輕男子伸出頭來,神色懨懨。他模樣倒也生得不錯,五官端正面容俊朗,可惜就是眼眶泛黑,雙目渾濁,縱慾過度的樣子。
  
  此人名叫陸嘉仁,是這城裡陸家的嫡出少爺。平日裡仗著家底雄厚,父母寵愛,經常花天酒地,是個十足的紈褲子弟。
  
  陸嘉仁不過二十歲,卻已是個眠花宿柳的好手,一天到晚都在脂粉堆裡打滾,這不,昨晚又是在花畫舫過得夜。早晨一醒,他方才覺得前一宿喝多了酒上頭,腦門都有些疼,又瞧見屋子裡烏煙瘴氣的,於是開窗透透氣兒。
  
  流水淡,朝陽河溪金光泛。楊柳畔,美人笑顏誰在看?
  
  酒兒穿著粉紅石榴裙,外罩同色梅花紋小衫,足下雲頭錦履,一個人輕快地走在路上,形成一道亮麗的風景。
  
  陸嘉仁一看,瞬時雙眼發亮。喲呵!哪家的小娘子這麼俏?
  
  眼見酒兒走到街角就要拐彎兒,陸嘉仁急忙找來睡在門口的小廝,指著岸邊的俏娘子說道:「快去跟著!」
  
  那小廝跟慣了陸嘉仁,哪兒能不知道少爺的心思,眼睛一瞟就看見了酒兒,頓時心中明瞭,急忙點頭哈腰:「是!小的這就去!」轉身便一溜兒煙出了門。
  
  陸嘉仁大喇喇打個呵欠,趴在窗口咧嘴笑了笑,吸了兩口新鮮空氣以後便叫畫舫花娘伺候自己更衣洗漱,嘴裡還哼著小曲兒。
  
  「娘子十八一枝花,三寸金蓮一握耍……」
  
  和其他地方不同,城西集市已是熙熙攘攘,菜農漁夫都挑著擔子扛著木桶,做起了早間的營生。
  
  酒兒逛了一圈收穫頗豐,肉菜各買不少,又去專賣香料的鋪子買了草果香蔻回回豆子陳皮等東西,然後看見有人賣陶土瓦罐罈子,大小都有。她想著反正要制醬醃菜,於是同那賣罈子的說了說,買了大中小的罈子各五個,總共一兩銀子,負責送到府上去。
  
  剛買好罈子給了定金,酒兒又見一漁夫手上提了幾尾鮮魚。有兩尾背青腹白,黑斑細鱗,正是鱸魚,其餘還有兩三條是黑背尖頭的青魚。這鱸魚味美肉鮮,平日裡難得碰上,酒兒見之欣喜,急忙過去把魚都買了下來,這才提著沉甸甸的菜籃往回走。
  
  「哎呀!」
  
  酒兒剛走出集市沒幾步,卻被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人影撞了一下,頓時手中菜籃飛了出去,東西散落一地。
  
  酒兒來不及責備來人,急忙彎腰拾起東西,眼看地上灘著的一堆蛋黃蛋清蛋殼,覺得好生可惜。
  
  「小娘子無礙?」
  
  一隻白淨的手幫忙撿起東西,遞到酒兒眼前。酒兒抬眸,看見一位年輕公子正蹲在對面,眼睛直直盯著自己。她一下認出這人便是方才相撞之人。
  
  酒兒接過東西:「我沒事,不過摔壞了幾個鴨蛋。五文錢一個,一共六個三十文,勞駕。」
  
  酒兒小手一攤,示意這人賠錢。
  
  陸嘉仁愣了愣,沒想到這小嬌娘二話不說就要他賠錢,夠爽利,他喜歡。
  
  「在下出門得急,一時忘了帶銀錢在身,不如這樣如何?小娘子隨在下回家去取。」
  
  酒兒拾起東西放回籃子,聽聞此言皺了皺眉頭,她可不願就這樣隨一個陌生男人去別處,於是說道:「我還有事兒不能耽擱,乾脆這樣,明兒個公子來此把錢還我,今日就算了。」
  
  說罷酒兒起身拍拍裙角,作勢就要離開,陸嘉仁趕忙攔著她。
  
  「你難道就不怕我明天不來?」
  
  酒兒抬頭一笑,眼兒彎彎:「公子你光是腰上那塊玉就值好幾百兩,怎麼可能賴賬區區三十文?您說是?」
  
  陸嘉仁下意識低頭看了看懸於腰間的玉珮,暗想這小妮子還精得很,不好糊弄。於是他又說:「明日我有事要出遠門,我家不遠,就在那裡,勞煩小娘子隨我過去罷,我這人不喜歡欠人情。」言畢他隨手一指一條胡同。
  
  這樣啊……酒兒有些猶豫,不過想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她可不能讓東家吃虧。於是應允道:「好,那我在門口等著,你拿了錢出來給我。」
  
  陸嘉仁帶著酒兒走了一截,遠離了人多的集市,然後走進一條胡同。
  
  酒兒一直跟在他身後走著,心裡盤算著趁著最近天氣還涼爽,做些風魚肉脯以備來時之需。走著走著,她乍一抬頭,發現居然走進了一條死胡同。
  
  酒兒霎時覺得有些不妙,戛然止步:「你帶我來這裡作甚?」
  
  陸嘉仁也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酒兒,臉上掛著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身子湊了過來:「自然是還錢給小娘子你呀~~~」
  
  在這無人僻靜之地,陸嘉仁本性畢露,他從懷裡摸出一錠元寶,拿到酒兒眼前晃了晃。
  
  「想要麼?那就陪本公子玩玩兒。」
  
  在陸嘉仁看來,酒兒連三十文也追著他要,定是個貪財的女子,所謂對症下藥,他拿出大筆的錢引誘這個小娘子,就不信她不就範。
  
  就在這時,忽見酒兒把手背在身後,揚起臉笑瞇瞇地問道:「陪你玩?」
  
  「正是。」陸嘉仁點了點頭,心中竊喜。他這人有個怪癖,就愛青天白日在外面找刺激。
  
  「好呀,保證伺候得公子滿意。」
  
  話音一落,只見酒兒突然從身後抽出一根兩尺來長的□面杖,狠力就朝陸嘉仁打去。
  
  「呸!不要臉的色胚!想佔便宜?做夢你!死色狼!衣冠禽獸!打死你個不要臉的……」
  
  酒兒拿著□面杖對陸嘉仁一陣毫無章 法地亂打亂揍,棒子如雨點般落在這紈褲子身上,陸嘉仁躲避不及,結結實實挨了好多下,忙不迭摀住臉,嘴裡哇哇大叫。
  
  「住手住手!嗷!快住手……」
  
  想酒兒平日裡在廚房做些活計,小有力氣,並不是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小姐,她猛揍陸嘉仁一氣,斷不給他喘氣的機會,打得平日裡游手好閒的陸嘉仁是毫無還手之力,只得抱著頭蹲在地上亂嚎亂叫。
  
  「哼!看你再敢招惹良家女子!這頓算是輕的,要是再讓我遇見你,見一次打一次!」
  
  酒兒打夠了,把手裡的□面杖收起放回菜籃裡,然後彎腰下去在陸嘉仁懷裡掏了一把,拿出一小錠碎銀子。
  
  她踢了坐在地上發愣的陸嘉仁一腳:「這是賠我鴨蛋的錢,我拿走了。收起你的金元寶,一身銅臭味兒!紈褲子!」
  
  痛打了衣冠禽獸一頓,酒兒提著菜籃子大步走出胡同,徒留鼻青臉腫的陸嘉仁坐在地上,捂著臉看著那條纖細背影。
  
  你給本公子等著!我就不信吃不下你這個妞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17:48

  第四章 夜半賊
  
  酒兒出了胡同氣沖沖地埋頭走。
  
  一大早就遇到這麼個人面獸心的傢伙,晦氣!
  
  正面行來一人,看見酒兒喚了一聲:「酒兒姑娘!」
  
  酒兒抬頭一看,原來是夜澤,她拾起笑臉招呼道:「夜大哥。」
  
  夜澤見酒兒笑,臉又紅了紅。這笑容真甜,就像早起喝了一杯蜜!
  
  「夜大哥你怎麼在這裡?」
  
  「袁大娘瞧你出門半天了還沒回去,叫我出來尋尋你。買這麼多東西很重?來,我幫你提。」
  
  夜澤說著就從酒兒手裡接過籃子,酒兒打人一頓手膀子都有點酸了,於是也不客氣,笑著道了謝,便隨著他一同回府。
  
  一路上,酒兒同夜澤開心地說著話,一會兒就把剛才的不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都說公子這兩日就要回府,酒兒覺得有種快上戰場的感覺,於是向夜澤打聽:「夜大哥,公子到底哪天回來呀?」
  
  夜澤濃眉大眼的,身板兒又結實,看起來倒挺憨厚,他回道:「估摸著就這兩天,要是腳程快的話,今天就能到。」
  
  「哦,」酒兒點點頭,「那公子愛吃什麼菜?我回去好好準備準備。」
  
  「嗯……」夜澤想了想,道:「說公子嘴挑,他好似沒什麼特別偏好的東西,可是你要說不挑,他經常嫌棄飯菜做得不好。唉,其實我也不知道。」
  
  酒兒一聽,心裡犯了難。這沒有要求沒有偏愛,那才是最刁難人的呢!
  
  夜澤見酒兒有些沮喪,安慰道:「酒兒姑娘你放心,你的手藝這麼好,公子肯定會喜歡的!」
  
  「但願如此啦,那就借你吉言了!」
  
  酒兒回了府,正好碰到那賣罈子的送貨來,她叫來府中雜役幫忙把罈子搬進廚院,檢查一番沒有破損,這才付了餘下的錢。之後她一早上便在那裡洗洗刷刷,把罈子從內到外洗了一遍,一字橫開擺在院裡晾乾。
  
  晌午的時候,酒兒收拾了一條鱸魚用來清蒸,然後又燒了鍋香肉,用蛋炒了盤韭菜,依舊煮上一盆臊子面,外加兩個素菜,然後請袁大娘去叫府裡的人過來用飯。
  
  這幾日眾人都折服在酒兒的美食之下,一聽開飯了就急忙跑過來,幾人圍著八仙桌一坐,拿起筷子就急吼吼開吃,沒一陣兒便一掃而光,連麵湯都沒剩下一滴。
  
  等眾人吃完了,酒兒收拾了碗筷,這才準備把今晨買的魚做成魚鮓。
  
  魚鮓實際是醃魚的一種,不過它的特別之處是經過醃漬密封發酵以後,直接生吃,無需再用其他的方法烹飪。而且其風味濃郁,酸鮮可口,食之隨時取用,非常方便。
  
  幾尾魚去了鱗腸,再用筅帚刷去腥血膩脂,晾乾水汽後切作大方塊,每十斤魚放一斤鹽醃瓷器內。取川椒皮二兩、蒔蘿茴香宿砂紅豆各半兩、甘草少許,加上黃豆粉或白粳米三斤一齊磨碎,再放一斤生麻油一斤半蔥絲一斤紅曲。以上調料同魚俱拌勻,放在瓷器或陶罐裡按實,蓋上荷葉,竹片扦定,放上石頭壓緊,候上十來日便可以吃了。不過要想風味最佳,最好是半年以後再開封。
  
  酒兒在廚院忙活了一天,像旋轉陀螺一樣一刻也沒歇過,等到日暮西山,眾人用完晚飯,她再把碗洗了,廚房收拾妥當,天都已經完全黑了。
  
  暮春時節,天氣雖然涼爽,但酒兒在灶頭忙了一天頭髮都沾上些油煙味兒,她從小就是個愛乾淨的,再者跟著她那大戶人家出生的娘,自然也要講究幾分,於是她燒了一大桶熱水,把廚院柴房的門關了閂上,就在裡面沐浴。
  
  拆了髮髻,脫了衣裳,酒兒進了浴桶。
  
  別看她雖然在鄉野長大,可一身雪膚卻是絲毫不輸給那些豪門嬌女,白嫩嫩的,水靈得很。只是酒兒一雙手因為長年做家務,手背皮膚顯得有些黑,不似身上那麼白,不過好在手指修長,指節纖細,指甲圓潤飽滿,倒也不難看。
  
  袁大娘給了酒兒一塊薔薇花胰子,給她說府上的庫房裡這些東西多的是,要用隨便取。酒兒拿來聞了聞,只覺得奇香馥郁,菁華濃縮,比外邊的胰子精緻好聞多了,當然也貴多了。
  
  這家主人真是既富貴又大方!
  
  酒兒一邊這般想到,一邊把胰子浸了水,雙手搓出些沫子塗在身體上。
  
  忽然又想起早晨那場破事兒,酒兒有些鬱悶,她恨恨罵了幾句:「沒臉沒皮的色胚!真倒霉,怎麼遇上這樣的人?咒你下輩子做不了男人!煩死了,洗洗洗,把這些壞運氣都洗掉……」
  
  屋外突然刮起一陣夜風,涼重寒濃,絲絲冷風透過木門縫隙鑽了進來,酒兒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阿嚏!」
  
  洗澡水有些涼了,於是酒兒起身,拿起一旁的衣物穿上。
  
  與此同時,廚院後門卻被人推開,一條人影走了進來。來人進門之後,看了眼點著燈的柴房,皺皺眉頭,然後轉身插上門閂,逕直就往廚房走去。
  
  「匡當」一聲,他一腳踢中一個置於院中央的小陶壇,發出一聲脆響。
  
  酒兒才把外衫披上,乍聽到動靜,一下警惕起來。
  
  是野貓兒來搗蛋,還是進了賊?
  
  只見她匆匆把外衫繫上,然後小步走到柴房門口,彎腰趴在門上,從門縫裡偷偷往外看。
  
  暗夜無光,看得不太清楚,不過酒兒沒有看到想像中的野貓,而是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
  
  白影高且修長,從身型還有走路姿勢來看,應該是個男人。
  
  酒兒悄悄移了移步子,順手抄起門背後的棍子,緊緊握在手裡,同時眼睛一直盯著外面的白影,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白影低頭瞧見腳下的東西,不耐煩地隨便往邊兒上一踢,然後大步走進了廚房,接著廚房內響起翻箱倒櫃找東西的聲音。
  
  這是哪裡來的小賊?忒猖狂了!
  
  酒兒見白影進了廚房,悄悄打開柴門,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響,然後握著棍子一步步緩緩走近廚房,準備從後面給這小賊一悶棍,打暈再說。
  
  「怎麼什麼都沒有啊?真是的……」
  
  那白衣小賊藉著不明亮的夜光,在廚房一陣翻騰,好似在找什麼東西,卻一無所獲,嘴裡碎碎念叨著,流露出一些不滿。
  
  酒兒進了廚房的門,緊張地嚥了口唾沫,然後雙手舉起棍子,正準備狠狠打在這賊的後頸上。
  
  可還沒等她有所動作,白衣小賊居然好像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猛然轉身,厲聲問道:「誰?!」
  
  酒兒一下愣住了,舉著棍子的手也鬆了下來,耷拉在身側。
  
  她這等反應不僅是因為被對方發覺了意圖無從下手,更因為她看清了這白衣人的樣子。
  
  面若皎月,眼似星辰,鼻樑英挺,丹唇外朗。喻其形表,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加之一身白衣,宛如墨夜驚鴻,令人過目難忘。
  
  酒兒長這麼大頭一次見到如此俊美的男子,不禁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而這男子看見她這一臉表情,顯得有些鄙夷。
  
  「你是誰?為何在此?」白衣男子問道。
  
  「……哦,我叫易酒兒,你……」酒兒放下棍子,一手撫胸,小心翼翼地問:「您是公子?」
  
  袁大娘給她說過自家公子容顏俊美舉世無雙,眼前之人此般相貌,應該是公子南宮霖沒錯了。
  
  「嗯。」南宮霖點頭肯定,又道:「你是誰的親戚?我記得府裡沒有年輕女子。」
  
  哎呀呀,真是公子呀!反正不是賊就好。
  
  大半夜進廚房找東西,公子肯定是尋東西吃。
  
  酒兒放下心來,甜甜一笑:「我是新來的廚娘。公子您餓了?我給您做夜宵。」
  
  酒兒說著轉身回柴房去拿油燈,南宮霖看著她的身影,又把眉頭皺起,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說了不要年輕女子,這些人偏偏又弄了一個回來。明兒就把她打發掉。」
  
  酒兒回了柴房,先把外衫重新穿好,又隨便挽了髮髻在腦後,這才端著油燈回到廚房,看見公子正坐在一張圓凳上發愣,不知在想些什麼。
  
  把油燈放在案板上,酒兒問:「公子我做三色銀鬚面給您吃可好?吃了好消化,夜裡不會難受。」
  
  「隨便。」南宮霖心不在焉的,片刻後又加了一句:「辣一點。」
  
  「好勒。」
  
  酒兒拿鹽水和了麵團,用塊浸濕的屜布蓋上餳著。然後她去泡菜罈子裡撈出幾個紅辣椒剁碎,又切了一小把芹菜,再端出一碗生牛肉末,在裡面加上薑末料酒鹽碼味兒。
  
  這時面也餳得差不多了,酒兒在案板上撒上一些乾粉,把麵團拿過來揉了揉,然後開始拉麵。
  
  搓長條,頭尾連接,半空中一晃,長條面麻花似得擰在一起,再拉頭尾,抖三抖。如此反覆多下,只見一團面變成一根根長長的細絲,宛若銀鬚。
  
  鍋裡的水開了,酒兒把面丟下去,然後在另一個灶上置鍋,燒油六七成熱,把牛肉末紅椒碎芹菜粒倒進去一齊炒熟,加上一大勺高湯煮開。
  
  面熟湯沸,酒兒撈起面瀝乾水,澆上濃湯汁,又撒了把芫荽在面上。青花大碗,銀鬚紅肉碧菜,還冒著騰騰熱氣,她把一碗麵擱在了南宮霖跟前。
  
  「公子請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18:02

  第五章 牡丹粥
  
  南宮霖看著面前的這碗麵,癟了癟嘴,拿起筷子滿不在乎地挑起幾根,送進口中。
  
  這一口才下去,南宮霖忽然頓住了,沒有再動第二筷子。
  
  酒兒見狀有些緊張,內心忐忑。莫非是她做得不好吃?
  
  「公子,怎麼樣?」酒兒一雙亮晶晶的大眼認真盯著南宮霖。
  
  「唔……」南宮霖彷彿被驚擾到思緒,抬眸輕輕瞟了酒兒一眼,隨即埋頭下去繼續吃麵:「還成。」
  
  還成?酒兒有些沮喪,公子果然很挑剔!每次她給老爹做這碗麵,老爹都大讚好吃,呼溜溜把面三兩下吃完,還把湯都喝光呢!
  
  大廚老爹都說好吃的東西,公子居然只覺得馬馬虎虎。看來日後有得操心了……
  
  酒兒在一旁嘟著小嘴有些鬱悶,南宮霖卻是沒一會兒就吃完了面,然後把碗一撂,站起身就往外走,一句話都沒和酒兒說。
  
  「……唉!」
  
  酒兒想叫住南宮霖,可是轉眼人就出了廚院往別處去了,一拐彎兒便不見了人影。
  
  「真是個怪脾氣!」
  
  酒兒嘀咕了一句之後便去收拾碗筷,沒辦法,誰叫她是廚娘他是主子呢?
  
  忙完廚房裡的事都已經夜深了,酒兒端了油燈回到寢房,看見袁大娘屋子裡的燈已經熄了,還隱約傳出呼嚕聲。她抿嘴笑了笑,也進了自己的房。
  
  躺在床上,酒兒盯著頭頂繡著梅花的幔帳想:明早該做點什麼給公子吃才好?
  
  晨曦微露,青天泛白。
  
  酒兒起了個大早,手上挎個小花籃,裡面裝了把剪子,輕手輕腳去了前院花園。
  
  一枝紅艷露凝香。
  
  這府邸雖然不大,可卻種有許多牡丹。白有昆山玉光,玉點翠,粉有雪映桃花,銀鱗碧珠,墨有冠世墨玉,烏金耀輝。
  
  酒兒雖不能完全識得這些牡丹的品種,不過從前也在她娘的書冊上見識過一二。
  
  丹皮,乃是牡丹之根製成,可入藥。性微寒,味辛,無毒。而牡丹花瓣可食用,用水焯可,蜜浸可,肉湯煨亦可。
  
  酒兒瞧著滿園的牡丹盛開,有幾朵已經過了花期,有些敗了。於是她拿著剪子剪了下來,心想著反正花謝了也是浪費,不如拿來做菜。
  
  回到廚房,酒兒把花去蕊摘瓣,漂洗乾淨,之後加粳米煮粥,最後用紅糖調味。熬粥的功夫她又做了幾樣蝦餃之類的小點,切了幾碟醬菜。
  
  南宮霖從外歸來,一路舟車勞頓,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穿衣洗漱之後,夜澤端了朝食過來。
  
  「公子。」
  
  夜澤把東西一樣樣擺好在桌上,滿心期待地等著南宮霖來用。他有一些小心思,如果公子覺得合口味的話,就算知道來的是個年輕廚娘,也應該不會趕酒兒姑娘走?那麼甜美的小娘子,做的飯又好吃,留在府裡多好!賞心悅目的同時,還能大飽口福!
  
  「這是什麼?」南宮霖坐下,指著碗裡紅彤彤的粥問。
  
  夜澤急忙樂呵呵地答道:「這是牡丹花瓣兒熬的粥。酒……新來的廚娘問我前院兒的花能不能摘,她要用來做菜。所以我叫她摘了那些快開敗開過的,一來入菜不浪費,二來順帶修剪花枝,兩全其美。」
  
  夜澤生怕南宮霖一個不高興,就要把酒兒遣出府去,於是一個勁兒幫忙說好話,倒顯得有點囉囉嗦嗦。
  
  「嗯。」
  
  南宮霖淡淡應了一句,舀起粥來喝了一口。清清甜甜的,火候又很足,粳米稠香,喝完頓覺渾身清爽。
  
  夜澤在一旁看公子吃得津津有味,眉開眼笑:「好不好吃?」
  
  南宮霖斜睨他一眼:「怎麼?難道是你做的?」
  
  夜澤被他說話這麼一頂,差點嗆到,連連擺手:「當然不是當然不是!是府裡新來的廚娘做的,嘿嘿……」
  
  南宮霖這才斂眸繼續用膳,沒一會兒吃完東西,夜澤把碗收了端下去,臨走前腳步有些猶豫,剛要跨出房門又縮了回來,磨磨蹭蹭。
  
  「還有事兒?」
  
  南宮霖走到穿衣鏡前整理儀表,發現夜澤在門口杵著不動。心想這小子今天咋這麼奇怪來著?
  
  「沒、沒什麼……」夜澤有些吞吞吐吐,「公子,那個新來的廚娘……要不要留下來?」
  
  那個昨晚煮麵今早熬粥的小廚娘啊……
  
  南宮霖想了想,點頭道:「留下!反正原來的廚子不是走了麼?就用她先頂一陣兒。」
  
  「好勒!」
  
  夜澤這下開懷了,端著碗就跑出門去,想把這個好消息盡快告訴其他人。
  
  南宮霖對這種孩子氣的行為嗤之以鼻,幼稚!
  
  曹管家和酒兒聽到公子准許她留下了的時候都有些驚喜。
  
  酒兒原本以為昨夜差點打了公子一棍,又做了碗味道只是「還成」的面給公子,肯定是沒法兒待下去了。誰知公子的心思難以琢磨,今天居然允許她留在府裡。
  
  想去想來,酒兒覺得是今早的牡丹花粥幫了忙,由此對前院的花草陡升幾分好感,決定以後常去澆澆水施施肥。
  
  既然公子回了府,那吃飯便不能再像前幾日隨便打發,而是要做得精緻一些,於是酒兒又提著籃子從後門出去了。
  
  與此同時,南宮霖也從大門出了府,往潼城府衙的方向走去。
  
  酒兒在前南宮霖在後,走的是同一個方向,不過卻相隔一段距離,相互沒有發現。
  
  潼城水巷多,自然橋也多,酒兒來這裡幾日還不太熟悉路,看見前邊有一座橋,好像過了再拐個彎就能到集市。眼見日頭已高,再不去集市可能就要買不到菜了,心一急,她就上了橋抄近路。
  
  小橋簡陋,兩側沒有護欄,只由兩三塊長條青石板搭成,窄窄的一溜兒,恰容兩人通過,可如果碰上大胖子,那便會堵了路無法通行。真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酒兒提著裙擺,小心翼翼地上了小橋。她小時候有次貪玩差點在河裡淹死,由此對水產生了恐懼,看見條小溪都不敢涉足越過,一般都會選擇繞道走。可今日顧不了那麼多了,趕時間要緊。
  
  正當酒兒踏上橋板這頭,那一頭也有兩人上了橋。前邊一位女子穿著銀紋繡百蝶度花裙,外罩水綠細紋羅紗,一頭烏髮披在身後,看樣子是位未出閣的千金小姐,她身後跟著位小丫鬟,撐著一把紅紙傘,把前邊小姐的頭遮掩了一大半,看不清臉蛋。
  
  酒兒只顧埋頭走,看著橋下的水嘩啦啦地流,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雙腿也有些發軟。她咬緊牙,努力告訴自己別怕,一眨眼就能過去,於是愈發走得快了,隨即便與對面走來的二人擦肩而過。
  
  「哎!站住站住!」
  
  眼見酒兒就要下橋,忽然那小丫鬟嚷嚷一句,立馬轉身過來抓住酒兒的手臂。
  
  酒兒霎時站住回頭,不解問道:「怎麼了?」
  
  「我說你這人,怎麼只顧埋著頭亂衝吶!也不看著點兒!」
  
  小丫頭嘟著嘴惱了酒兒兩句,然後低下頭去,伸手扯上酒兒臂彎裡的竹籃子,把沿上竹片兒勾著的一小縷銀線解了下來。
  
  酒兒順著線頭看過去,只見前邊那位小姐也佇足站在了橋上,身上的裙子被自己手上籃子裡的竹片勾住了線,繡的花散了,好似還破了一個洞。
  
  這會兒那小姐自己舉了油紙傘站在橋上,她看著酒兒禮貌地笑了笑。只見她柳眉鳳眼,清秀溫婉,面容姣好,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酒兒見狀挺不好意思的,連忙道歉:「真是對不住了!我方才一時沒有注意,對不住了……」
  
  「好了。」那小丫鬟解下線頭,不過火氣有些大:「真是的,走路也不好好瞧著人!看,現在小姐的裙子上這麼大一個洞,多難瞧!這銀線可難找了,補都沒法補……」
  
  酒兒一瞬有些尷尬,但想著是自己莽撞,於是道:「是我不好,不知小姐這條裙子多少錢?我陪給你。」
  
  「嘁!」那丫頭有些不以為然,「這裙子是專門在芙煙閣定做的,從量身到出貨要花三個月!而且有錢還不一定給做,還要看客人的身份。再說就算等你買了新的來,早就不興這樣式了,你叫小姐怎麼穿?」
  
  小丫鬟一張利嘴,雖然沒有罵人,但一直在那裡絮絮叨叨,酒兒臉上也訕訕的,有些掛不住。不過她對誰都是一張笑臉,這次又是自己惹禍,還是依舊笑著聽小丫鬟說話,不住地賠不是。
  
  「好了,又青。」那小姐出聲制止小丫鬟,「沒什麼大礙,一條裙子而已,別為了點小事為難別人。」隨即她對著酒兒道:「丫環無狀,讓夫人見笑了。」
  
  「哪裡哪裡,是我的錯,我太莽撞了。」酒兒急忙作了個女子間打招呼的見禮。
  
  那溫柔小姐頷首淺淺一笑,隨即喚道:「又青,我們走。」說罷便打著傘轉身走了。小丫鬟被自家小姐訓了兩句,似有不甘,嘟起嘴惱怒地瞪了酒兒一眼,隨即也趕緊邁著步子跟了上去。
  
  酒兒看著這一主一僕的背影,吐了吐舌頭。這位小姐模樣漂亮人又溫柔,還這麼好說話,真是好人!不過那小丫鬟就凶了點……說實話她還想存點銀子呢,如果真賠上一整條新裙子給那位小姐,恐怕她這個月的工錢就要打水漂了!
  
  話說那對主僕下了橋之後,名叫又青的丫鬟上前問道:「小姐你怎麼老幫外人說話呀?明明就是她不對嘛,這可是你今天才穿的新裙子呢!」
  
  那小姐笑了笑:「新裙子穿一次不就變成舊裙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衣服我都不穿第二回的,破了就破了,回去扔掉便是。你何苦當街為難一個婦人?白白讓市井小民看了去,笑話我們陸家小氣。」
  
  「好嘛,小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又青小丫鬟說不過自家小姐,只得緘口,接過傘給她撐著。
  
  兩人緩緩走在街上,小姐目光一直正視前方,而小丫鬟卻是東張西望,表面上這場閒逛漫步目的,實則……另有深意。
  
  「小姐小姐,你快看!」
  
  又青突然扯住自家小姐,揚手往右邊兒一指。那小姐順著方向看過去,一抹白衣躍入眼簾。
  
  她微微低頭,抿唇一笑:「又青,我們過去打個招呼。」
  
  南宮霖正獨自在路上前行,忽然對面走來一女子,在他面前停步,柔柔一禮:「見過南宮公子。」
  
  南宮霖見到是熟人,也淡淡點了點頭,喚道:「陸小姐好。」
  
  原來這位小姐,便是潼城陸家的嫡千金,陸嘉宜大小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18:15

  第六章 豆腐花
  
  酒兒在集市裡轉了一圈,聽到的都是關於山匪的話題。
  
  「嗨,你聽說了沒?前兩日趙員外家的小姐被山匪綁了,贖金要價一千兩!而且還是黃金!」屠戶大叔神秘兮兮地跟著來買豬肉的客人八卦。
  
  「早知道了!」客人接了豬肉放進籃子,掩嘴小聲道:「據說昨兒個趙小姐找到了,但是早就被撕了票!而且還砍成了幾塊,頭身份離,跟你這案上的肉差不多!」
  
  屠戶瞪大牛眼:「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家侄子在府衙當差,他說的。反正屍體爛的親媽都不認識了!只從衣服上認出是趙家小姐。嘖嘖,悍匪猖狂吶……」客人給了錢,搖著頭準備離開。
  
  屠戶又用葉子包了塊大骨頭送給這客人:「別忙別忙,這送你的!」他笑得殷切切:「你侄子還有沒有說點其他啥的?我們這塊兒不是歸逸王爺管麼?這幾年山匪越來越猖狂,這次又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逸王爺不來瞧瞧?」
  
  那客人收了骨頭,又繼續小聲說道:「當然得管!據說知府大人已經上書請示逸王爺了,可能這兩日逸王爺就會駕臨!到時候帶了兵馬來,一舉端掉匪窩,大快人心!」
  
  「嘿嘿,」屠戶大叔笑得有些憨,「我還沒見過王爺長什麼樣呢!到時候一定得去瞅瞅!」
  
  「那是那是!這聞名天下的美王爺,誰不想見上一面兒。」客人出聲贊同,「那我走了啊,改明兒有確切消息再來知會你一聲兒!」
  
  「誒!您慢走勒!」
  
  屠戶大叔目送走了客人的身影,好似還有些意猶未盡,咂嘴自言自語:「也不知道這逸王爺多久來……」
  
  轉頭看見一位俏嬌娘站在攤子邊,正在一堆肉裡挑挑揀揀,這屠戶大叔急忙堆起笑臉迎客:「小娘子買點什麼?」
  
  酒兒指著塊裡脊:「這個。」然後又指了指一條豬後腿:「那個我也要。」
  
  屠戶三兩下把東西過了稱包起來遞給酒兒:「給,脊肉二十文,腿子三十二文,一共五十二文,小娘子給五十文就是了。」
  
  酒兒樂滋滋遞過錢,又道:「大叔也送我點大骨頭熬湯唄!」
  
  「呵呵,我可是已經把零頭都抹了呢!」屠戶大叔看見酒兒笑得一臉甜美樣,一瞬有些眼花。
  
  「大叔你剛才都送了別人的,好生偏心吶!」酒兒口氣好似有點失望,「您價格公道份量實在,我會常來這裡的嘛!」
  
  「送送送!」屠戶大叔沒轍,舉手投降,包了兩塊筒子骨塞進酒兒菜籃子,「你這小娘子,笑得甜嘴也甜,可說話忒厲害了!記得要常來照顧我生意啊!」
  
  「嗯。」酒兒點頭,「下次還來!」
  
  回家路上酒兒臉龐明媚,燦若桃花。她一邊想著剛才賣肉大叔的無奈樣有些好笑,一邊又對他口中說的山匪有些擔心。
  
  要是哪天山匪下山,該不會跑進城裡來?東家那麼有錢,要說被搶的話那肯定是首當其衝啊!
  
  對了,還有他們說的什麼逸王爺,聽聞是一位流落民間的王爺,身世坎坷經歷曲折,真乃當世傳奇第一人。
  
  據說逸王爺的生母養父均是死於不測,他流落民間十多載,前幾年才回了宮裡,可是沒與先皇團聚多久,先皇也駕崩了。逸王爺當年娶的是雪安國的青蓮郡主,二人琴瑟和鳴,夫妻情深,後來還生了個小世子,日子可謂幸福美滿。可是小世子才滿月,郡主和小世子就葬身火海,徒留逸王孤家寡人。自此逸王爺就淡出了朝堂,隱居起來不問世事,唉……可能是受傷太深,至親盡數遠離,這是何等的悲慘?
  
  酒兒想著聽來的民間八卦,不覺唏噓感慨。在世上無親無友,這種滋味,她最明瞭不過。
  
  孤單寂寞都是其次,生無可戀,才是最要人命的呀。
  
  不知不覺,酒兒走到一條略微破敗的小街,然後她鼻尖一動,聞到前方飄來濃濃的豆香味。
  
  一轉磨上流瓊液,白沸湯中滾雪花。
  
  一家小小的鋪子,外邊掛著一塊掉了漆的舊木頭招牌,上寫一個「孟」字。鋪子前幾塊門板支起一長條形方桌,上面擺有一整盤白嫩嫩的豆腐,旁邊的大鍋裡還熬得有濃濃的豆漿,其他還有些豆乾千張之類的東西。
  
  這是家專門賣豆腐的小店。
  
  豆腐有南北豆腐之分,北豆腐筋道有嚼勁兒,適合煎炸炒,而南豆腐細滑白嫩,做湯羹最佳。潼城地處蒼穹國南方,根據當地人的口味,這家小店自然賣的是南豆腐。
  
  攤子上沒人,酒兒張頭看了看鋪子裡面,黑□□的一條通道,還被布簾子遮擋住大半,於是她朝裡喊了喊:「老闆在不在?買豆腐哩。」
  
  不一會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來人飛快從內屋跑了出來:「來了來了!」
  
  布簾子被掀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從裡面走了出來,見到酒兒問道:「娘子買點什麼?」
  
  酒兒瞧了瞧這小姑娘,長相清秀可人,看著很機靈,就是瘦瘦的,頭髮略微發黃,身上穿的衣服很乾淨卻很舊,看樣子家境不太好。
  
  「我要兩墩豆腐,然後再要幾塊鹵豆乾和千張。」
  
  小姑娘動作麻利,一刀下去切好豆腐,拿南瓜葉子包好,捲起千張裹好一齊遞給酒兒:「娘子,十文錢。」
  
  酒兒掏錢遞給她:「姑娘,不知你這裡可有毛豆腐賣?」
  
  那姑娘接錢仔細數了數,分毫不差以後才把錢收在圍裙兜裡,回道:「娘子是用來做南乳的?我家平日是有的,只是最近買毛豆腐的客人少,這兩日就沒做,娘子若是要,我今晚就捂上一屜,您七日後來取便是。」
  
  這小丫頭看著嫩,說話做生意卻挺老道,是個穩重實誠的孩子。酒兒見之不禁有幾分欣賞之意,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貧苦人家出來的女子往往身上有股堅韌勁。
  
  「那好,你幫我捂上一屜,品相要好,銀絲茸毛要有兩寸長。這是定金。」酒兒又遞過十文錢給小姑娘,「姑娘姓孟?叫什麼名字?」
  
  孟小姑娘點點頭:「我叫孟十八,平日街坊們都叫我十八妹。南街十八妹豆腐花,說的就是我。」
  
  「十八?這名字可好記。」酒兒笑了笑,十八妹的名字和自己的一樣,都是通俗易懂又朗朗上口的,她是越瞧越喜歡這小姑娘了。
  
  正當二人說定生意,交談甚歡之時,冷不丁飄來一個聲音。
  
  「喲,小十八你生意不錯嘛!欠爺的銀子多久還吶?」
  
  十八妹一聽這聲音,立馬顯得有些不自在,她低下頭,諾諾說道:「龐三爺,這幾日手頭有點緊,再寬限幾日可好?」
  
  名叫龐三的漢子走近,酒兒見來人體格魁梧,生的是虎背熊腰,面目猙獰,臉上還有一道長疤從眉角到下巴,看起來甚是駭人。春日尚寒,他穿著衣服卻敞著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口,活像一隻壯實的大猩猩。
  
  「寬限?」龐三走近,看著十八妹的目光透出一股覬覦猥褻,「你上個月就這樣說了,這個月還是這樣說。次次被你這樣拖下去,我要何時才能收回銀子?少廢話,快給銀子,加利息二十兩。」
  
  二十兩?酒兒瞬時瞭然,敢情這是個放貸的傢伙!可看樣子這孟家家境又不好,這二十兩銀子十八妹還不還得起?
  
  十八妹一聽,猛然抬頭:「二十兩?!上個月不是才十兩的麼?」
  
  龐三嗤笑一聲:「呵!你以為大爺我是善堂呢?利滾利,上個月十兩,這個月翻番,自然就是二十兩。」
  
  這趁火打劫的惡人!
  
  十八妹銀牙緊咬,可欠錢又是事實,別無他法,只好硬皮著頭皮與他商量:「三爺,我現在手頭是真的沒銀子。我家的情況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娘還病著,弟弟又小……要不這樣,我今日先還你三兩銀子,您看成不?」
  
  龐三一聽便火了:「三兩?你打發叫花子呢?!少囉嗦,要還就二十兩一起,不然你就自己出來抵債,窯姐兒掙錢多輕鬆,睡兩日就能還上了,哈哈……」
  
  十八妹聞言氣得小臉漲紅,差點就要掉眼淚。
  
  酒兒見狀於心不忍,上前幫腔:「這位大爺,您何必跟這麼一個小姑娘計較,傳出去還損了您的面子不是?她又不是不還,只是豆腐店本小利薄,你叫她一下拿這麼多銀子出來,她就算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呀!要不您就勉為其難先收了這三兩銀子罷,其他的日後她慢慢還您就是,反正她家在這裡又跑不掉,您說是不是?」
  
  「哪個不知好歹的在這裡……」
  
  龐三素來在這一帶橫行慣了,平常人家看見他都繞道走,哪裡還敢插嘴說話?他乍聞有人幫腔,正想出口罵人,結果一轉頭,看見說話的是一位甜美嬌俏的小娘子,頓時囂張氣焰下來三分。
  
  龐三轉而色迷迷盯著酒兒:「小娘子是孟家的親戚?」
  
  酒兒見他一副色鬼樣恨不得抽他兩棍,可當下要幫十八妹解圍,只得依舊保持笑臉:「十八與我情同姐妹。三爺,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小姑娘計較了嘛,寬限幾日。」
  
  「這樣啊……」龐三眼珠骨溜溜轉了轉,「既然小娘子你是十八妹的姐姐,所謂妹債姊償,乾脆你幫她還得了!」
  
  「可家裡實在是拿不出來,三爺您就當行行好……」
  
  「嘿嘿,」龐三笑著摸了摸下巴,「我說你姐倆模樣都不錯,不如隨我回去到柳巷鴇婆那裡謀個差事兒?三兩日就能把錢還了,以後還能吃香喝辣,你說你這小破攤子每天能賺幾文錢?這男人的錢才好賺嘛,爺一定常去照顧!」
  
  好個下流無恥的地痞流氓!
  
  酒兒見這人軟話也不聽,只是一味討錢,還想逼良為娼,遂收起笑顏,冷冷說道:「我說龐三爺,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樣大家都好過,否則你也知道,私自放貸可是觸犯例律的!更遑論你還想推良家女子進火坑!」
  
  「哈!你當爺是嚇大的?例律?爺從來就沒放在眼裡!」
  
  龐三見酒兒變臉,也懶得再在這裡打太極,索性直接抓了十八妹的手:「還不起錢我就賣了你抵賬!你叫十八妹,不知會不會唱十八摸?來,唱兩句給大爺聽聽,說不定爺一高興就不要你還錢了,啊哈哈哈哈……」
  
  十八妹瘦瘦的,被那龐三一抓住手腕就掙脫不開,急忙用手搡他:「你放開我!放開!放開……」
  
  南街上有好多人都看到了龐三欺侮十八妹,可是卻無一人敢插手,還有好幾個膽小的縮回店舖,躲在門後從門縫偷偷瞧著外面,只盼著這龐瘟神趕緊走了的好。
  
  酒兒見四坊鄰里都不出來幫十八妹說話,氣憤異常,這群膽小鬼!膽子被狗吃了!
  
  她抄起門邊的掃帚就往龐三身上打去:「混蛋!放開她!」
  
  硬邦邦的掃帚條子刮過龐三臉上,留下道道紅色血痕,這莽漢氣得火冒三丈,甩了十八妹的手就要來拿住酒兒。
  
  「好你個小娼|婦!給臉不要臉的婊|子!爺今兒個非弄死你不可!」
  
  龐三一爪子就拽住酒兒的手臂,把人往懷裡一拉,隨即攬臂環住她的小腰,提起往肩上一放。酒兒頓時雙腳離地,頭腳向下,整個人趴著被龐三扛在了肩頭。
  
  她又打又踢,拚命折騰:「放我下來!聽到沒有?!放我下來!」
  
  龐三面露得意之色,伸手在酒兒屁股上擰了一把,痛得酒兒眉頭皺成一團。
  
  「老實點兒!等爺回去好好調|教你一番,你這野貓兒就服帖了!」
  
  十八妹見狀忙不迭跟著跑上去:「三爺!我求求您放了她,我還您錢!砸鍋賣鐵都還!求您了……」
  
  「滾一邊兒去!死丫頭!」
  
  龐三一腳把十八妹踹在地上坐著,扛起酒兒大步就走,一臉得瑟。
  
  就在這時,一男子堵住龐三的去路。
  
  「龐老三,把人放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18:30

  第七章 救嬌娘
  
  龐三看見來人,微微蹙眉,顯得有些訝異:「你……」
  
  「龐老三,快給本公子把人放了!」
  
  那年輕男子站在街中央,趾高氣昂的樣子,開口就叫龐三放人,一點面子也不給這個地痞。
  
  酒兒背對來人,頭又向下倒著,看不見來人的模樣,只是隱約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可一時半會兒又記不起是在哪裡聽過。
  
  龐三當然不答應:「陸公子,我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今日管得有些寬了。」
  
  原來這「俠士」不是別人,正是潼城第一紈褲,陸嘉仁。
  
  陸嘉仁此時頗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氣勢,他把扇子一收,往腰間一別,然後擼起袖管,大義凜然地說道:「龐老三,你平日橫行鄉里,欺良霸女,目無王法,實在是罪大惡極!今日本公子給你個機會,快把這位娘子放了,否則休怪本公子不客氣!」
  
  今兒個這敗家子是吃錯藥了?
  
  龐三有些納悶,自己這般出身的人,向來在那些三教九流的地方混飯吃,而陸家這小子嬌生慣養的,平日裡只是仗著有幾個錢花天酒地,同他並無交集,今天是發了瘋還是怎的?居然故意來找晦氣。
  
  龐三不以為然地說道:「哼!陸公子,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奉勸你一句,閒事還是少管為妙!」
  
  說罷他看也不看陸嘉仁一眼,扛著酒兒繼續往前走。
  
  陸嘉仁見龐三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氣急敗壞。他往手心裡吐了兩口唾沫,搓搓手掌:「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本公子無情了!看招!」
  
  陸嘉仁揮舞著拳頭就往龐三身上打去。龐三見拳襲來,目光一凜,單手出拳一擋,一臂就攔住了陸嘉仁。
  
  「你別不知好歹!」龐三怒吼。
  
  「呸!你才不知好歹!」陸嘉仁見一擊未成,又再發攻勢。
  
  龐三本就脾性差,這會兒也是不忍讓了,飛腳一踢。
  
  「爺就教訓教訓你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陸嘉仁一介紈褲,哪裡會功夫?剛才的動作都是虛張聲勢而已,再加上他成日混跡煙花之地,身子早就被掏空了,拳頭綿綿無力,腿軟腰折的。龐三隻是一腳踢在他的腿肚子上,就把他踹倒在地爬不起來。
  
  龐三看著軟腳蝦一般的陸嘉仁,目帶不屑地嘲諷道:「窩囊廢!」
  
  陸嘉仁抱著腿睡在地上,看著龐三猙獰的疤臉,氣得牙關都要咬碎了。
  
  本來想用英雄救美博得小娘子的歡心,可卻遇到個軟硬不吃的熊瞎子,真是倒霉!
  
  正當此刻,又有一人走近,冰冷開腔。
  
  「把人放下。」
  
  話語中帶著一股不容任何人拒絕的堅定,斬釘截鐵。
  
  「他媽的又是誰?!」
  
  三番兩次被人打斷找茬,龐三怒目看向來人,有一瞬間的驚愕。
  
  哪裡冒出來的小子,居然生得這般……俊美。
  
  南宮霖面無表情,又再次重複道:「放人。」
  
  又要叫他放人!每次來個人說話都是放人放人!煩不煩吶?今天怎麼盡遇到這些攪事兒的?!
  
  「有種就過來搶!」
  
  南宮霖聞言不語,逕直走到一邊賣扁擔竹簍的人家,扔下幾文錢,抽出一根還沒加工完成的竹子,約莫三四尺長。只見他二話不說,出手就劈向龐三。
  
  啪啦啪啦。
  
  兩聲之後,只見龐三一隻手臂上出現兩道大口子,竟是他用臂擋招所致,由此可見出招之人力道的凶狠。
  
  原來是個練家子!
  
  龐三這下意識到眼前之人跟剛才的紈褲完全不同,是個會功夫的。於是他把酒兒從肩頭扔了下來,甩甩膀子,扭了扭頭活動筋骨,奮起反擊。
  
  鐵拳襲來,南宮霖絲毫不懼,以竹為劍,就和龐三過起招來。酒兒被扔在地上摔得渾身鈍痛,兩眼發黑,等她回過神來,方才看見街道中央兩人正在交手。
  
  咦?居然是公子!
  
  十八妹趕緊過來把酒兒從地上扶起來:「娘子你怎樣?都是我不好,連累你了。」
  
  酒兒身上還有點疼,受了驚一顆心跳得噗通噗通,不過這會兒她反倒先安慰起十八妹來:「我沒事呢,你放心,那是我家公子,肯定能幫你收拾了這惡霸!」
  
  看樣子公子的身手不錯,最好把這龐三打成豬頭!
  
  酒兒和十八妹站在街邊,緊張觀戰,而南宮霖身後的方向也站了兩位女子,正是剛才和他「偶遇」的陸嘉宜和丫環又青。
  
  陸嘉宜眸色裡透出些關切,她餘光一瞥看見坐在地上的陸嘉仁,歎了口氣,轉頭對又青說道:「你去把少爺扶起來。」
  
  又青走了過去,彎腰攙起陸嘉仁,一同走到自家小姐身旁。陸嘉仁看著自己的同胞妹妹,笑得有點諂媚:「好妹妹,你怎麼在這裡?娘叫你出來找我的?」
  
  陸嘉宜對這個一母同胞的兄長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恨他惱他不爭氣,可又不能不管他。她沒好氣地說道:「你還記得我和娘呢?我以為你眼裡只有什麼櫻紅柳綠,那些才是你的親妹子!」
  
  「哥哥我不認得誰也不能不認得你呀!」陸嘉仁涎著臉,討好地說:「好妹妹,家裡最近沒什麼事兒?爹回來沒?」
  
  陸老爺常年在外做生意,家中一切都由陸夫人打理,俗話說慈母多敗兒,陸夫人極寵獨生子,導致了陸嘉仁今日才會是這等模樣。可是陸老爺又對膝下子女管教極嚴,所以陸嘉仁很怕他爹。
  
  陸嘉宜望了眼打鬥正酣的南宮霖,心不在焉地說:「爹來信說過兩日就會到家了,你還是早些回去做好準備,省得到時候爹回來找不著你,又免不了一頓打。」
  
  「嘿嘿,那是那是!真是我的好妹子!哥哥要是沒有你怎麼辦吶?」
  
  陸嘉仁拍著胸口舒了一口氣,幸好有親妹子報信,不然他就死定了。心頭大石放下,陸嘉仁這才想起陸嘉宜平日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怎麼會莫名奇妙跑到這種小街上來?
  
  難道……她是出來見什麼人?
  
  陸嘉仁一想到這裡就有些緊張,他的寶貝妹妹,哪兒能隨便就被那些混小子拐走了?!想當他的妹夫,那必須才高八斗,家有萬金,一表人才,忠心不二!
  
  「妹妹你……」
  
  陸嘉仁正想問個清楚,轉頭卻見陸嘉宜盯著前方的白衣人看,他順著視線瞄過去,正巧看到南宮霖一竹棍劈在龐三頭頂上,然後抬腿再踢龐三膝蓋,把人踹倒在地。
  
  「打得好打得好!」陸嘉仁大喜,嚷嚷道:「龐老三你也有今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總算有人替本公子出口惡氣了!」
  
  制服了龐三以後,南宮霖聞聲回頭,看見陸嘉仁在那裡手舞足蹈,跳得活像個猴子。
  
  陸嘉宜見狀,臉上有些尷尬,拉了拉自家兄長的袖子:「別大呼小叫的。」
  
  「嗨,這有什麼?哥哥我高興吶!」陸嘉仁正在興頭上,乍見妹妹這等表情,一瞬明瞭。
  
  他笑嘻嘻湊到陸嘉宜耳邊,小聲問:「妹子,看上那小子了?」
  
  「你別胡說!」陸嘉宜一聽羞紅了臉,急忙否認,眼神閃爍。
  
  這妮子!還害羞呢!
  
  陸嘉仁忍不住笑了兩聲,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看來自家小妹是春心萌動了喲~~~
  
  南宮霖收拾了龐三之後,衙役也來了,後面居然還跟著知府。
  
  知府一來,看著地上的龐三,直接一頓斥問:「刁民龐三,你可知罪?!」
  
  莽匪怕官,龐三見知府親臨,當場就懵了,一時語噎。這點小事用得著勞駕知府親自出動?怪哉!
  
  龐三被押走以後,知府走到南宮霖面前作揖一禮:「有勞公子了。」
  
  「不必客氣。」南宮霖點點頭,不卑不亢。
  
  陸嘉宜見到這一幕愕然,知府大人為何這副神情?莫非南宮霖有什麼來頭?出去的這些年,他究竟在幹什麼?
  
  她與南宮霖幼時同在一間書院,算是舊識,不過當年年少,南宮霖又年長她幾歲,和她並不是同一個師傅,加之南宮霖生性不太和別人親近,所以兩人沒什麼交情。後來南宮霖離開了潼城,聽說是去了宜城的登雲書院,這個俊俏少年郎也就淡出了她的視線。
  
  只是偶爾的時候,陸嘉宜會想起曾經有一位少年,白衣似雲,曜目若星,是掠過她豆蔻年華的一抹驚鴻。
  
  兩三年前南宮霖又回來了,陸嘉宜再次見到他,忽然就陷進去了。依舊是俊美無雙,依舊是白衣如雪,而且還帶了一絲滄桑味,眼眸透出微微冷意,又點綴幾分郁色,愈發難以接近。
  
  可越是這樣,越是吸引她。她太想探究,究竟眸色裡的那抹哀慟是為了誰?
  
  在眾人的注視下,只見南宮霖走到酒兒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見到酒兒髮髻有些散亂,他皺了皺眉頭:「跟我回府。」
  
  「……哦、哦……」
  
  酒兒愣了一下方才回過神來,趕緊去拾起竹籃子,然後對著十八妹道:「那我過兩日再來,你自己小心點兒啊!」
  
  說罷她回頭去看南宮霖,發現自家公子已經自顧自走出好一截了,於是急忙小跑追上去。
  
  「公子,多虧您出手相助,不然我可就被那惡霸抓走了呢!」
  
  「就算是我府裡一條狗,也容不得別人欺負。」
  
  「……」
  
  「還是多謝您了!」
  
  「雖然你做飯味道不怎麼樣,可好歹也是府裡廚娘。要是你被拐走了,誰做飯來著?難不成餓死大家?」
  
  「……」
  
  風波平息,南街又恢復了平靜,十八妹早早就收了攤子回屋,看著病榻纏身的娘還有嗷嗷待哺的弟弟,忍不住眼眶泛紅。抹了一把淚,她拿了藥進到廚房熬。
  
  陸家的兩兄妹眼睜睜看著南宮霖帶著酒兒離去,各自抑鬱。陸嘉仁是在想到底嬌美小娘子和那小子是什麼關係?看她梳了個婦人髻,該不會是那小子的人?!
  
  呸呸呸,肯定不是!
  
  陸嘉仁隨即又否定了這種想法,如果真是夫妻,那這相公對娘子也太冷淡了,哪兒有自己在前大步走,娘子在後辛苦追的道理?
  
  陸嘉宜見南宮霖並未告辭便走了,心中難免失落,她微微歎了口氣:「又青,我們也回去。」
  
  君去幾度流年,君歸心卻涼寒。
  
  南宮霖大刀闊斧地在前面走,酒兒提著沉甸甸的籃子在後面辛苦追趕,小腳邁地飛快,累得氣喘吁吁。
  
  「公子,等等我……」
  
  突然,南宮霖佇足,酒兒追得急,一個不慎就撞上了他的背脊,鼻樑都快撞斷了。
  
  「哎喲!」
  
  酒兒捂著鼻子,眼淚都疼出來了。南宮霖回頭,見到的正是她一副淚汪汪的神情。
  
  「我看看。」
  
  南宮霖叫酒兒放開手讓他看下傷勢,只見小巧的鼻頭微微泛紅,並未流血,沒有大礙。
  
  酒兒今天碰到龐三這樣的惡人,心裡早就憋了口惡氣,這時忍不住出口埋怨:「公子你怎麼突然停下來嘛,撞得我好疼!」
  
  「不是你叫我等等的?」南宮霖瞄了酒兒一眼,見她笑容不在,而是眼帶怨色,於是嘲諷道:「這麼塌的鼻子也能撞上,你也算是奇葩一朵。」
  
  塌鼻子!酒兒氣急,她鼻子哪裡塌了?!頂多只是不算高而已!
  
  「我才不是塌鼻子!」酒兒急吼吼地糾正。
  
  南宮霖不屑輕笑:「那你鼻子有我的高麼?還說不塌。」
  
  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長得那麼俊?!要是天下人都長了你的鼻子,這世上就沒有醜八怪了!
  
  酒兒懶得和他爭,敷衍道:「知道啦知道啦!公子您的鼻子最好看!」
  
  她心裡嘀咕:本以為公子清冷難接觸,誰知說話卻是這般討人嫌!
  
  「好了沒?好了就快走,別磨磨蹭蹭的。」南宮霖不耐煩,催著酒兒回府。
  
  酒兒吃力把竹籃挎在手臂上,點點頭:「好了。」
  
  南宮霖看她累得額頭冒出細細的汗,小臉也紅撲撲的,便伸手接過了籃子:「看你這小胳膊細腿兒的,還是我來。待會兒給我走快點!」
  
  酒兒有些驚喜,雖然公子說話是難聽了一些,但能舍下身段幫她提菜,也算好心人一個!
  
  剛才的不快一下煙消雲散了,酒兒笑得眼兒彎彎,由衷讚道:「公子您真好!謝謝!」
  
  南宮霖嘴角撇了撇:「誰要你謝。我是見不得你慢吞吞的烏龜樣,老牛拉車都比你得勁兒。我府裡虧待你了?回去給我多吃點飯,省得別人見了你說我家虐待奴僕。」
  
  你、你、你……
  
  看著南宮霖一臉鄙夷的樣子,酒兒氣得直跺腳。
  
  一會兒陰一會兒晴的,公子變臉比翻書還快,討厭死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18:44

  第八章 金玉羹
  
  南宮霖從正門大搖大擺走進府裡,酒兒跟隨其後,曹管家見公子歸來,急忙迎上前。
  
  「公子您回來啦?事情辦好了?」曹管家接過南宮霖手裡的竹籃子,心裡直犯嘀咕,公子咋提籃菜回來呢?
  
  「沒有。」南宮霖指著身後的酒兒道:「還不是因為她,害我浪費半天時間,我明日再去。」
  
  曹管家這才看到酒兒,乍見其髮髻斜散,衣衫沾染泥灰,一身狼狽,疾步上前關切問道:「出什麼事了?怎的這般模樣?」
  
  酒兒趕緊安撫曹管家:「曹大叔我沒事兒呢!就是遇著一個地痞不規矩,還好公子從那裡經過,教訓了那人一頓,最後官府把人帶走了。」
  
  曹管家放下心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趕緊去收拾收拾,我把菜提到廚房。」
  
  酒兒感激地點點頭:「有勞了。」
  
  正當她要走的時候,忽然身後響起南宮霖的聲音:「快去快回,不准磨蹭。」
  
  酒兒聞言回頭,疑惑地看著南宮霖。
  
  為什麼?公子您有事兒?
  
  南宮霖看她不明所以,下巴一昂:「餓了。」
  
  「知道啦!」酒兒應了一聲,急忙提起裙角小跑起來,她一邊跑一邊做了個鬼臉。
  
  公子真難伺候!怪脾氣!
  
  南宮霖看著酒兒粉紅的衣裳飄過迴廊,莫名心情大好。他嘴角噙著笑,慢吞吞踱步進了花廳。
  
  酒兒邊挽著頭髮邊走進廚院,看見袁大娘正坐在廚院的小木凳上擇菜。袁大娘見她來了,立馬說道:「酒兒你可來了,飯我已經燒上了,你趕緊做菜,別讓公子久等。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和我說一聲。」
  
  「好勒。」
  
  酒兒趕緊繫上圍裙就進了廚房,她先拿出兩個鹹鴨蛋,取出蛋黃裝碗裡,放在籠屜上隔水蒸熟。然後又把枸杞泡上,接著取出一墩嫩豆腐,再在青花大碗裡裝滿清水。
  
  只見酒兒抽出一把小巧的菜刀,比一般菜刀的一半還要小。刀面錚亮錚亮的,刀鋒閃著銀光,看起來很鋒利。她左掌輕攤豆腐,右手緊握小刀,直接在手上就切了起來,豎切橫劃,刀刀快斬,猶如鳴蟬振翼。
  
  不一會兒,酒兒收刀,然後緩緩把左手上的豆腐墩兒放進裝滿水的大碗。只見那依舊保持著原來形狀的豆腐一進到水裡,再被手指輕輕一攪動,立馬散了開來,變成一根根細絲,纖如頭髮。
  
  袁大娘進門看到酒兒的刀工,瞪大眼讚道:「真是神了!」
  
  鹹蛋黃蒸熟了,取出來用勺子背碾碎,然後鍋裡倒油,炒鹹蛋黃,再加豆腐絲和清水、枸杞一起小火煮沸,最後勾薄芡汁調成濃羹。
  
  用膳的時候,酒兒親自端著盤盞過去,菜式不多,也就五六樣,不過卻每樣都很精緻。
  
  南宮霖先嘗了一塊芙蓉雞,微微頷首,面上看不出喜惡。然後他看見一碗黃燦燦白溜溜的湯羹,上面點綴著幾顆紅枸杞,色鮮顏亮,於是指著問酒兒。
  
  「蟹黃羹?」
  
  此時正值初春,蟹還不夠肥,滋味不如秋季的好,這女人難道這都不知道?
  
  酒兒盛了一碗放在他跟前:「不是呢,這叫金玉羹,是鹹蛋黃同豆腐做的。」
  
  「俗氣,不是金就是玉。」南宮霖對酒兒取的菜名嗤之以鼻,好端端一道菜,非要安上個富貴名兒,難道吃了便能富貴了?
  
  「呵呵,菜譜上寫的就是這名字。」易老爹傳了她一本私房菜譜,金玉羹正是其中一道菜。
  
  南宮霖還是不屑:「由此可見寫菜譜的是個俗人。」
  
  酒兒沒接腔,她現在算是摸清公子的脾氣了,你越和他說,他越來勁兒。俗話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靠著東家吃飯,犯不著為點小事冒犯公子,那豈不是給自個兒找麻煩?
  
  南宮霖見她不語,又說:「這菜改個名兒,以後叫漠上飛雪。」
  
  黃沙大漠,銀雪飛漫。確實雅致,兼具意境。
  
  「是。公子請慢用。」酒兒乖巧地應聲,然後端著方木退出了房門。
  
  出門走了一大截,直到進了廚院,酒兒才停下來,絞著手絹氣呼呼地說道:「我爹才不俗呢!嫌俗氣有本事別吃!」
  
  南宮霖用完膳,先進書房看了看堆積下來的文書,不一會兒覺得有些疲乏,於是走出門在府裡四處晃悠。
  
  曹管家見狀提議:「聽說城郊麓山的杏花林現在開得正好呢,公子您要不去瞧瞧?」
  
  南宮霖沒興趣:「不想去。」
  
  「春日正好,切莫辜負了踏青時節,府裡待久了也會悶的,公子您應當多出去走走。」曹管家不死心,一直勸南宮霖。
  
  上個月遠在邊關的將軍又寫信來問公子的近況,特別是關心他有沒有成親的打算,這可是愁煞了曹管家。公子一年大半時候都在外面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卻是關在府裡不出去,女子都沒認識一個,如何成親?
  
  如果要他老頭子先斬後奏給公子先娶個夫人回來,恐怕公子到時候知曉了,只會連他都攆出府去。公子這人,向來是我行我素,從不理會別人的看法。再說了,公子是何等身份?擅作主張,給他十個豹子膽他也不敢吶!
  
  難難難,叫公子出門難,勸公子娶親更難!
  
  「知道了,過兩天再。我去那邊轉轉。」南宮霖最怕曹管家嘮叨,敷衍兩句就找借口溜走。
  
  「唉!」曹管家看著南宮霖躲避的背影歎了口氣,又想起夜澤口中的那位美貌女子,喃喃自語:「莫非公子還是忘不了?這都多少年了……唉……」
  
  南宮霖不知不覺走到廚院外,正巧聽見酒兒和袁大娘的對話。
  
  「袁大娘,我想跟您說個事兒。」
  
  「咋了?可是遇見什麼難處了?有什麼儘管跟大娘我說,我替你想辦法。」
  
  「沒呢!我好好的,您別擔心。」酒兒笑了笑,挽著袁大娘的手在一旁坐了下來,「就是我今個兒上街,碰見一個小姑娘,她家是南街上賣豆腐的,姓孟的那家,您知道不?」
  
  袁大娘是潼城人,一說便知:「哦,你說孟家十八妹呀,知道呢!這孩子命挺苦的,她爹早早就去了,她娘身體又不好,家裡還拖了個五六歲的小兄弟。」
  
  酒兒點點頭:「是呀!我瞧她人很勤快老實,做事又利索,就是一個人撐著家不容易,豆腐攤子小,也賺不了兩個錢。您看我能不能叫她過來府裡廚房幫手?這幾日公子回來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總是要麻煩您也不好意思,乾脆叫十八妹來給我打打下手,工錢的話就把我的分一份給她。您覺得行不?」
  
  「你這提議好是好,只是……」
  
  袁大娘心善,聽見十八妹的境況也很想幫忙,不過卻顯得有些為難:「酒兒啊,這事兒我做不了主,你得找曹管家說說,他一向心軟,想來也不會不答應。但是公子那裡恐怕過不了關,你不知道,公子最不喜年輕女子來府中了,原先是看見一個趕走一個,我怕十八妹過來沒兩天就被公子攆走了。」
  
  「呵呵,這個不怕。」酒兒輕輕一笑,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叫十八妹悄悄地來,從這扇後門進,等做完事再從這裡走,保證不會被發現!反正又不要府裡多出錢,就當做是我雇了個幫手,就算公子知道了也無話可說呀!」
  
  南宮霖在牆外聽見覺得好氣又好笑。這小妮子,真把他當成是非不分的惡人了!被趕走的那些女子都是居心叵測的,要是循規蹈矩的人,他攆別人幹什麼?這酒兒,才進府幾天,居然就敢欺上瞞下了!
  
  「這……」袁大娘猶豫一陣,還是答應了:「那好,我替你給曹管家說說,不過你可得當心些,千萬別讓公子知曉了。」
  
  「謝謝大娘!」酒兒開懷,笑得甜甜,挽住袁大娘手臂親暱地蹭了蹭,「您真好!曹大叔也好,夜大哥也好,府裡的人都好!只有公子最不好,脾氣又大又難伺候……」
  
  南宮霖在一牆之隔聽見這句話,臉色一下鐵青。
  
  什麼叫只有他不好?!這個壞酒兒!
  
  「咳咳。」
  
  南宮霖清清嗓子,大步走進廚院,故作無瀾地隨意一問:「在做什麼呢?」
  
  袁大娘乍見公子來此,吃了一驚,趕緊站了起來:「公子您怎的來此了?廚院地小東西雜,小心污了您的衣裳。」
  
  「沒事兒,我就隨便看看。」南宮霖擺擺手,眼睛看著酒兒,帶了一絲笑意:「順便聽聽有沒有人在背後說別人的是非。」
  
  酒兒聽言臉色一白。糟糕!該不會是被公子聽見剛才說的話了?她偷偷抬眼一瞄,發現南宮霖正一直盯著自己,目光灼灼,好像……要吃人。
  
  「袁大娘,我換了兩件衣裳在房裡,你去拿來洗了。」
  
  本以為南宮霖要發難,誰知他開口卻是對袁大娘說話。袁大娘遵從吩咐,回了一句「是」便走了,臨走時還悄悄拍了拍酒兒的手,安撫她寬心。
  
  待袁大娘走出廚院,南宮霖慢慢踱步朝酒兒走近,酒兒並沒後退,她就站在原地沒動,表面平靜,心如鹿撞。不一會兒南宮霖就貼近了她跟前,然後低下頭慢慢靠近酒兒耳畔。
  
  在南宮霖的嘴差一點點就要碰到她耳朵的時候,他問道:「我脾氣大又難伺候?」
  
  哎呀!果然是聽到了!
  
  「沒有啊!誰說的?」酒兒心裡有些毛毛的,於是她裝瘋賣傻,還反問了南宮霖一句。
  
  「沒有?」南宮霖保持俯首的姿勢不變,「你是說我聽錯了?」
  
  酒兒忙不迭點頭:「肯定是公子您聽錯了!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呵呵,」南宮霖也不急,直起腰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酒兒,道:「我一直覺得廚院人手少,你一個人太辛苦,原本打算叫曹大叔再招個幫手。不過如今看來嘛,嘖嘖……」
  
  南宮霖一邊說一邊搖頭,眼神鄙夷,彷彿在說酒兒敢做不敢當,自己說過的話都不敢承認。
  
  酒兒一聽,頓時明瞭。敢情公子是故意來訛她的是?!明明什麼都聽見了,還要特意跑來問一問!公子擺明了就是要逼她承認背後嚼舌根,不然他才不會同意十八妹過來幫忙!
  
  雖然很不想被公子揪住小辮子,不過一想起十八妹,酒兒只好耷拉著臉說道:「是啦是啦,是我說的……不過公子您也有很多優點!比如氣量大心胸廣,您不會計較這些的是?是?公子~~~」
  
  酒兒一個勁兒地討好南宮霖,語氣裡還帶著三分嬌嗔。南宮霖看她杏眼圓睜,水汪汪的,甚是可愛,不覺有些想笑。
  
  「嗯嗯~~~」南宮霖壓下笑意,眼珠轉了轉,計上心來:「不和你計較可以,讓你的熟人進府裡做事也行,不過嘛……」
  
  酒兒一聽就激動了,急忙追問:「不過什麼?」
  
  「你得做點什麼好好感謝我。」
  
  說罷,南宮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然後一雙星眸看著酒兒,彷彿在等待她行動。
  
  酒兒看見他的動作,先是一怔,接著臉頰慢慢浮起紅暈,最後一整張臉都紅透了,直到脖子根。不過倒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氣憤非常。
  
  不要臉的公子,居然要和她親嘴!淫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18:56

  第九章 硬上弓
  
  「不要臉!」
  
  酒兒忿忿罵了南宮霖一句,伸手猛然一推,然後就要跑。
  
  南宮霖沒防備,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穩住身子以後他三兩步跨過去堵住酒兒,抓著她的胳膊,面色慍怒:「你發什麼瘋?!」
  
  酒兒抬腳就狠狠踩在南宮霖的腳背上,還使勁碾了碾:「呸!你當我易酒兒是什麼?!花的姑娘?哼!我這就走,就算是討飯也再不到這兒來!」
  
  「嘶……」
  
  南宮霖腳背受襲,痛得齜牙咧嘴,他也一下火了,一把摟住酒兒的腰把她提了起來,然後反捆了她的雙手,一掌鉗在她身後。此刻兩人面對面緊貼,酒兒雙腳離地懸在半空,手臂又被箍住動不了,身子一個勁兒地左擰右扭,想掙脫卻是力氣不夠。
  
  「淫賊!你放開我!放開我……」
  
  酒兒扯開嗓子大叫,一邊罵南宮霖一邊想用腳踢他。南宮霖洞察到她的意圖,把人往院中一棵老樹上一按,酒兒的背就被緊緊壓在了樹幹上,然後他俯身貼近,整個身體硬擠進酒兒的雙腿之間,分開她兩條腿,從前面壓制住酒兒,讓她踢不到自己,終於把人制服得不能動彈。
  
  「淫賊?!」南宮霖星眸燃火,恨恨地瞪著酒兒,低聲一問。
  
  酒兒氣急,索性豁出去了:「就是淫賊!不然你幹嘛叫我親你?!」
  
  南宮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蹙眉問:「我多久叫你親我了?」
  
  「就剛才!你指著嘴說叫我好好謝你,難道不是叫我親你?!無賴!流氓!」
  
  「哈!」南宮霖真是要被氣死了,「我哪兒是這個意思?!我是叫你做點好吃的給我!你這樣的送給我我都不要!要你親我?我腦子壞了不成?!」
  
  酒兒聞言,霎時安靜下來,狐疑地問:「真的?」
  
  「嘁!就你這樣的女子,街上一抓一大把,我瘋了才看得上你!」
  
  「那、那也說不準,萬一你就是見色起意呢?」酒兒還是將信將疑,上次那個色狼不就是想佔她便宜?
  
  「色?你有色?」南宮霖一臉瞧不起酒兒的神情,「若說見色起意,我覺得你對我有不軌企圖的可能性還大一點。你看你,要長相沒長相,要身材沒身材的,瞎子才看得上你的色!」
  
  你、你、你……
  
  酒兒現在有些尷尬,可是一想起南宮霖的話又氣得牙癢癢。
  
  公子你好好解釋要死啊?!用得著那麼埋汰人麼?!
  
  南宮霖看著酒兒撅著嘴有些愧疚,但又拉不下面子道歉的糗樣,火氣漸漸消了下來。雖然剛才的話是那樣說,不過仔細瞧瞧這潑辣小娘子,其實還是挺養眼的。
  
  因為生氣而泛紅的臉頰如同三月桃花,粉嫩嬌艷,一雙杏眼此刻微微浮起氤氳,猶如霧中明珠。她低眉斂眸,緊緊抿住嘴不說話,胸口起伏不定,喘息粗重,彷彿還沒緩過勁來。
  
  南宮霖忽然心跳慢了一拍,臉上開始發燙。
  
  夜澤在隔壁院子聽到動靜,還有酒兒的呼喊聲,以為是府裡進了歹人,於是抄起一根木棍便衝進廚院,誰知他進院子看清纏繞在一起的兩人,呆住了。
  
  公子把酒兒緊緊摟住壓在樹上,姿勢甚是不雅。酒兒滿臉通紅,眼角好似還有點點淚光,一臉委屈樣。而公子神情慍怒,好像……沒有得手?
  
  難道公子霸王硬上弓?!
  
  夜澤的猜測把自己嚇了一大跳。公子兇猛啊!
  
  「匡當」一聲,夜澤手裡的木棒掉在青石地板上。正摟在一起的兩人循聲回頭,發現夜澤正彎著腰準備偷偷溜走。
  
  南宮霖趕緊後退一步,把酒兒放了下來,同時鬆開抓住她的手。酒兒落地也急忙後退幾步,理了理衣裳,然後揚起笑臉喊住夜澤。
  
  「夜大哥!」
  
  夜澤本想趁著二人不注意悄悄離開,誰知這麼快被人發現行蹤,他只得直起身子來,故作鎮定地打招呼:「是酒兒啊,咦?公子您也在這裡?」
  
  南宮霖翻了個白眼,裝什麼裝?你不是早就看見了麼?明知故問!
  
  酒兒想著有夜澤在,南宮霖肯定不敢對自己怎麼樣,於是邁著步子幾乎是小跑著到了夜澤面前。
  
  「夜大哥,找我有什麼事麼?」
  
  夜澤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就是隨便看看。你慢慢忙啊,我不打攪了……」說著,他一溜煙兒便跑了出去,身輕如燕。
  
  「唉!夜大哥!」酒兒眼睜睜看著夜澤見鬼似得逃走,氣得直跺腳。
  
  膽小鬼!
  
  南宮霖雙手環胸,嘴角噙笑:「你以為找得到幫手?」
  
  他緩緩朝酒兒走了過來,面色有些猙獰,眸裡火光閃閃。
  
  酒兒嚇得不輕,公子該不會是要打她?她這小身板兒,能不能經受得住公子一拳吶?!
  
  「公子公子!」酒兒縮著脖子閉著眼大喊,「我知道錯了,我不該胡思亂想!更不該冤枉您!您饒了我!」
  
  「饒了你?你想得美。」南宮霖搓搓手,舉起拳頭呵了口氣,「其他的可以不跟你計較,但是你剛才往死裡踩我!我怎麼也得還回來?」
  
  酒兒聞言仰頭,眨巴著大眼睛看著南宮霖,可憐兮兮的樣子:「公子,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都不敢了……」
  
  南宮霖不吃這一套,厲聲打斷:「閉眼!」
  
  酒兒一驚,下意識就緊緊閉上眼,嘴裡還在討饒:「公子你輕點,我怕痛……」
  
  死就死!希望骨頭不會被打斷!
  
  啪一記爆慄聲響,南宮霖狠狠彈了酒兒腦門一下,痛得酒兒眼淚直飆。她睜開眼看向南宮霖,發現他早就收了手,得意地看著她壞笑。
  
  「我才不會那麼沒品,仗著會功夫欺負弱女子。這一下是警告你以後少給我想那些亂七八糟的!還有,不准對我有非分之想!」
  
  酒兒抬手使勁揉揉額頭,疼疼的,肯定已經紅了。她不高興地瞪著南宮霖:「誰對你有非分之想!哼!」
  
  「還說沒有?那是誰以為我想親她來著?」
  
  「你……」
  
  南宮霖揮揮手:「好了好了,你去做幾盤點心,待會兒端來我書房。」
  
  說罷他撂下酒兒,頭也不回地走了,背影頗為瀟灑倜儻。酒兒看著南宮霖頤指氣使的樣子,在他背後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討厭鬼!
  
  過了兩日,酒兒去南街給十八妹說了進府給她當幫手的事兒。每日收了豆腐攤子過來,幫忙打打下手,擇菜洗碗什麼的,活兒不累,做完事就可以走,一月五兩銀子。
  
  差事輕鬆,工錢不少,十八妹自然求之不得,當天即早早收了豆腐攤子,隨著酒兒去南宮府上先熟悉熟悉情況。
  
  先在廚院轉了一圈,然後酒兒帶著十八妹去其他地方看看,反正公子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她也沒必要遮遮掩掩,把十八妹藏著掖著的。
  
  「這是花廳,平日公子就在這裡用膳。」
  
  十八妹聽著酒兒的話,心中暗暗記下。正巧半路遇到曹管家和夜澤,兩個人好似正要出門的樣子。
  
  酒兒笑著給十八妹介紹:「這位是府裡的管家,曹大叔。這位是夜澤夜大哥。」然後又向他們介紹:「這是來廚院裡幫忙的姑娘,叫孟十八,人稱十八妹。」
  
  十八妹有些拘謹地行禮:「見過曹大叔、夜大哥。請多關照。」
  
  「別客氣!」曹管家一臉和藹,「我們這府裡和別家不一樣,除了公子,其他人之間不講究這些客套,你就當在自己家,平平常常就好。」
  
  夜澤看見十八妹,眼神一亮,拍拍胸口說道:「我是公子的護衛,以後廚院如果要挑水劈柴什麼的儘管叫我!我有的是力氣!」
  
  十八妹抬袖掩嘴笑了笑,點點頭:「嗯,多謝夜大哥。」
  
  「嘿嘿,不謝,不謝……」夜澤看著十八妹清秀的笑臉,不好意思抓了抓頭,有些憨憨的。
  
  同曹管家和夜澤打過招呼,酒兒又帶著十八妹去了府裡的庫房。一間普普通通的屋子,原本是曹管家在管,後來想著姑娘家心細,於是交給了酒兒打理。
  
  推門進去,十八妹跟在酒兒身後,只見四周都是高大的貨架,地上還並列擺了好多大箱子,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
  
  「這一排是茶葉,這一排是熏香,這一排……你記好了,以後興許有忙不過來的時候,要你到這兒取東西。」
  
  「是。」十八妹看見屋裡另有一間房,鐵門大鎖,於是問酒兒:「酒兒姐姐,那裡面放的是什麼?」
  
  酒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應該是放了些重要的東西。你不用理會,我們管好外邊這間屋子的東西就成。」
  
  待酒兒帶十八妹熟悉完府裡,便一齊回了廚院。還未到申時,離晚膳尚有一些時候,酒兒端出一小簸箕核桃,和十八妹坐在院子中央的小木凳上,拿石頭砸殼剝仁兒。
  
  平常的乾核桃,殼兒被曬脆了的,石頭一砸便裂了開來,倒也不難剝。只是碰巧這一簸箕核桃俗稱鐵核桃,殼特別厚,又很硬,狠力砸幾下殼才會裂縫,殼內夾層又把肉夾得很緊,很難剝出完整的仁兒來。女子力氣本來就小,所以酒兒和十八妹忙活了半天,才剝出小半碗核桃仁。
  
  十八妹手指頭都酸了,抬起頭來長吁一口氣:「呼——我覺得剝這個比我推磨子還累。」
  
  酒兒正在掰一小塊殼子,有塊仁兒卡在裡面出不來:「沒辦法呀,公子愛吃核桃,我琢磨著今天做點瑪瑙團端去書房。」
  
  「呵呵,」十八妹忍不住低低笑了兩聲,「我還從沒聽說過哪個大男人這麼愛吃零嘴兒!」
  
  酒兒撇了撇嘴:「公子他……嗯,確實與眾不同。」
  
  誰都沒他脾氣怪又傲慢,還很討人嫌!
  
  「你們在做什麼?」
  
  一道男聲響起,音色清潤。酒兒和十八妹循聲望去,只見南宮霖手裡拿著一張拜帖之類的東西,慢慢走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19:09

  第十章 瑪瑙團
  
  酒兒對著南宮霖甜甜一笑,梨渦浮現。
  
  「公子您來啦?我們在剝核桃呢!」酒兒舉起手裡的核桃仁晃了晃。
  
  十八妹見到南宮霖也沒敢抬頭好好打量,急忙站起來鞠了一躬:「見過公子。」
  
  「不必多禮,你忙你的。」
  
  南宮霖也沒多問,看樣子就知道這小丫頭是酒兒說的什麼豆腐店家姑娘。他走近以後,直接從碗裡抓起幾瓣核桃仁就放進口中,邊嚼邊說:「唔,多剝一點。」
  
  「好勒。」
  
  酒兒爽快答應,左手拿著核桃放在一個小石墩子上,右手舉著一塊圓圓的鵝卵石砸上去,砸得時候要用巧勁,不僅四個面都要砸出裂縫,而且還不能用力過猛,以免把仁砸碎。
  
  十八妹也拿著石頭砸了起來,鐵核桃費勁,往往要砸七八下才能砸好。南宮霖站在一旁,端著一小碗核桃仁,邊看邊吃。等酒兒砸好核桃準備剝殼,才發現南宮霖把剛才剝好的仁兒都吃光了。
  
  酒兒嘟著嘴,有些埋怨:「公子你都不留一點,我還準備拿來做瑪瑙團的。」
  
  「再剝就是了嘛,幹嘛這麼計較,反正你也是剝給我吃的。」南宮霖滿不在乎地說了一句。
  
  酒兒小聲嘟囔:「站著說話不腰疼!核桃這麼難砸……」
  
  雖然說話小聲,可南宮霖還是聽見了,只見他輕輕一笑,隨手就從簸箕裡抓起幾個圓核桃:「我還以為多大點事兒呢,不就是剝殼麼?看我的。」
  
  南宮霖掌心抓著三四個核桃,收攏五指,稍稍發力。只聽卡嚓卡嚓幾聲,核桃殼就裂開了。他再攤開手掌,堅硬外殼已經剝落下來,留下的只是核桃仁。
  
  酒兒見狀不禁拍手驚呼:「好厲害好厲害!」
  
  南宮霖眉眼飛揚,嘴角都帶著一絲得意:「小事一樁!」
  
  「既然這對公子您來說只是小事一樁,」酒兒笑著把一簸箕核桃都推到南宮霖面前,「那這些核桃就由您代勞了!」
  
  南宮霖瞄了酒兒一眼,發現這小娘子笑容裡透出一點點算計。想把他當免費勞力使?沒門!
  
  他拍拍手道:「這又不是我的分內事,不做。」
  
  本來笑靨如花的酒兒一聽,頓時垮下臉來,眼神哀怨,撅著嘴嘀咕:「小氣!」
  
  她恨恨地抱回簸箕,抓著核桃就使勁那石頭砸了起來,那力氣猛得好像不是砸核桃,而是在砸敵人的頭。
  
  南宮霖覺得看酒兒臉色變來變去的,比看台上唱大戲還精彩,心裡面早就笑翻了天。他也在院子裡坐了下來,一手托腮,專注地盯著忙個不停的酒兒。
  
  微微細汗冒出鼻尖,襯著細膩白膚,在陽光的照射下宛若清晨沾在花瓣上的露珠。一雙杏眼此時正專注盯著手中的核桃,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想著平時她生氣瞪人的樣子,南宮霖一下更想笑了。
  
  視線再轉向酒兒一雙手,沾了些泥灰,還有核桃殼上殘留的髒污,看起來黑□□的,倒是和其他地方不相稱。
  
  南宮霖一下覺得彆扭得慌,在他心裡這雙手好像不應該這樣。頓覺如坐針氈,他動了動身子,順手想去端茶杯,等手伸過去,才想起這是在廚院,沒有茶水。
  
  「算了算了,我幫你。瞧你慢吞吞這樣,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砸得完!」
  
  南宮霖走過去蹲下,撿起簸箕裡的核桃放在掌心捏碎,沒幾下就全部弄好了。酒兒意外,沒想到公子突然又來幫他,看著核桃殼都碎了,她一陣雀躍。
  
  「公子,謝謝啦!」這次道謝可是真心實意的。
  
  南宮霖依舊那副傲慢的樣子:「誰要你謝,我是想嘗嘗那個什麼瑪瑙團,看看是不是真有你說的那麼好吃。」
  
  「是是是!我馬上去做,您稍等!」
  
  酒兒把核桃仁從簸箕裡撿了出來,滿滿一小碗,然後高高興興端著進了廚房,十八妹把地上的殼掃成一堆剷起來倒掉,也緊跟著酒兒進了屋。
  
  南宮霖瞇著眼,顯得很滿足,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什麼,朝著廚房裡喊了一嗓子:「酒兒,桔花茶!」
  
  上回酒兒泡了盞桔花茶給他喝,清甜不膩,茶香妙韻,真是回味無窮。
  
  酒兒正準備炒糖面,聽見南宮霖一喊,急忙應聲:「誒!這就來!」說著她取出一個放茶的小瓷罐,用竹勺舀了點茶出來沏上。
  
  沸水入杯,衝散茶花,頓時香氣瀰漫,整個屋子都有一股子桔香味兒。
  
  十八妹看看茶盞,發現只有茶葉的身影,並未見到一朵桔花,好奇問:「酒兒姐姐,沒有桔花呀,為什麼我聞到桔花的香氣?」
  
  「那是因為曬茶的時候我加了桔花,一層花一層細芽茶,花茶層層相鋪直到鋪滿湯罐,最後再鋪一層桔花,封蓋以後拿到太陽下曬。且要翻覆罐子三次。曬好後就是連著罐子隔水文火蒸,蒸至極熱方可取出湯罐,晾冷了取出茶葉。這時把桔花挑出來不要,只留茶葉,用建蓮紙包成幾包,又拿到太陽底下曬乾。如此來回三次以後,桔花味道就濃了,茶味絕妙。」
  
  十八妹聽完咂舌:「可真講究!這桔花茶好是好,就是太麻煩了。」
  
  「不麻煩怎麼會好喝呢?」酒兒端起茶盞準備出去,在門口又回過頭來說了一句:「當年我娘就愛喝桔花茶呢,我爹可有耐心了,每年都要曬上好幾罐。我常在邊兒上看就學會了,我還記得我爹說過,真心喜歡一個人,你會心甘情願為他做任何事。」
  
  說罷她便出門送茶去了,留下十八妹小丫頭似懂非懂。
  
  端了茶給南宮霖,酒兒回廚房就開始在火上炒糖面做劑子,砂糖一斤半白面兩斤水半盞一齊炒熟,再加入糖兩斤水一盞繼續炒,最後糖面和上核桃肉拌勻,做成劑子切成薄片兒,晾涼一些就能裝盤吃了。
  
  琥珀色的核桃肉點綴在其中,色澤光亮,當真如瑪瑙那般好看。
  
  南宮霖嘗了一口,甜滋滋的,又有核桃脆香,於是又連著吞了好幾片。酒兒見狀生怕他噎著,勸道:「公子您慢些用,廚房裡還有呢!」
  
  「嗯,」南宮霖點點頭,「你裝起來,我拿到書房吃。」
  
  酒兒回頭進了廚房,找出一個黑漆描金雕花食盒,把瑪瑙團整整齊齊碼好裝進去,然後端著出去遞給南宮霖。
  
  「公子,給。這東西上火,您別一次吃太多。」
  
  「知道了知道了。」南宮霖抱起食盒,起身便走,急吼吼的樣子,轉眼就出了院門。
  
  酒兒一眼瞄見桌子上的拜帖,趕緊拿起來追了上去:「公子,您落了東西!」
  
  南宮霖回眸:「什麼?」
  
  「這個。」酒兒把拜帖遞了過去,她無意中看到帖子封面上寫有什麼南宮、書院……這幾個字。
  
  南宮霖想起這帖子,皺了皺眉頭,遲遲不想伸手接。
  
  「公子?」酒兒看他發呆,於是晃了晃手中的帖子,又試探地喚了他一聲。
  
  片刻之後,南宮霖忽然問酒兒:「你想不想去看杏花?」
  
  酒兒一怔:「杏花?」
  
  「城郊麓山的杏花林這幾日開得正好,原來的舊識送帖子來邀我去賞花。我想著一個人過去也沒什麼意思,那些人我不太熟,所以問問你,你想去的話後天我帶你去。」南宮霖大大方方說出緣由。
  
  「我去?公子我去不太好?我是下人呢。」酒兒搖搖頭,公子小姐們的聚會,她一個廚娘跟著去幹嘛呀?
  
  南宮霖有些不悅了:「我說能去就能去。那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你陪我一起。」說罷,他一把搶過帖子,扭頭就走,完全不給酒兒拒絕的機會。
  
  「唉……公子!」
  
  酒兒在背後喊了南宮霖一聲,可他充耳不聞,一直向前衝,搞得酒兒是納悶不已。公子的心思,果然難以琢磨啊!說變就變!
  
  不過去杏花林賞花?聽著其實也挺不錯的,女兒家哪兒有不愛美不愛花的?況且酒兒想了想,還可以趁機摘點杏花回來做蜜糖。去就去,省得惹公子不高興,一天到晚擺臉色給她看,煩死了!
  
  潼城一座氣派的府邸大門前,站了一群人,翹首以盼,好像在期待著什麼。
  
  站在中間的是一位年過四十的夫人,體態豐腴,滿身富貴,她左右各站了一男一女,仔細一看面相,原來是陸家兄妹,陸嘉仁與陸嘉宜。
  
  不一會兒馬車駛近,眾人原本平靜的神色終於起了波瀾,紛紛擺出笑臉相迎。
  
  馬車上下來一個男人,年近五十的樣子,下巴上蓄了鬍鬚,虎目鷹鼻,樣子很威嚴,走路也是大刀闊斧,氣勢凜然。
  
  陸嘉仁見人後背直髮冷,不過還是硬著頭皮上前,恭敬行了個禮:「恭迎父親大人回府。」
  
  陸老爺眼角略微瞅了一下這個兒子,淡淡點頭:「嗯。」說著便掀袍先進了大門,一眾家眷奴僕趕緊也隨之進去。
  
  陸嘉仁這才鬆了口氣,抬袖擦了把汗,暗道今兒個的第一關總算過了,只是不知接下來會不會這麼順利?
  
  陸家晚膳過後,陸老爺差人叫來一對兒女,還有陸夫人,四個人關了門在書房裡說話。
  
  陸嘉仁本以為今天順順當當過去了,沒想到這會兒又被叫去書房,不禁心裡發毛,戰戰兢兢的。他爹該不會是又知道了什麼?要對他施以家法?方才當著眾人的面不好下手,如今悄悄把他弄過去,這般才好往死裡整……
  
  「好妹妹,待會兒你可要幫我說好話啊!」陸嘉仁扯了扯陸嘉宜的袖子,央求道。
  
  陸嘉宜也拿不準陸老爺找他們何事,乍見兄長這般,惱他沒一點男子漢的樣子,沒好氣地說道:「你擔心個什麼!父親還沒說什麼呢,你就嚇成這樣了,這叫敵人未到先自怯三分,要是派你去打仗,一準兒第一個投降!」
  
  陸嘉仁笑得訕訕:「嘿嘿,我這不是怕麼?以防萬一總是好的嘛!」
  
  待兩人進屋給陸老爺行了禮,乖巧立在一旁,陸夫人去把門關緊,這才進入正題。
  
  陸老爺捋了把鬍子,開口說話了,卻是對著陸嘉宜說的:「我在京中打聽到一個消息,說是蒼穹皇室子嗣不豐,所以好幾位大臣聯名上書請求陛下重啟選秀,廣納秀女充盈後宮。」
  
  陸嘉宜乍聽一驚,難道她爹是想讓她進宮選秀?
  
  沒等她發問,陸老爺又說道:「我琢磨了幾日,想著這事兒雖然有影,但最後的結果很難說。如今皇后蒙得聖寵,雖然誕下的是個公主,卻也沒見陛下動搖,況且三年前是陛下親自廢的選秀,由此可見這位是鐵了心的。」
  
  「我們陸家是商賈出身,始終還是比不上那些士族子弟,要想以後有更好的前程,光靠朝裡有幾個熟人是不夠的。家裡這幾個兒子又不爭氣,走仕途這條道恐怕是不通,再說朝裡沒人,就算有人做官也很難爬上去,因而最好的辦法還是同皇家扯上關係。」
  
  「如今我們這地界歸逸王管,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雖然蒼穹國陛下是最大,可是在咱們這一片兒,逸王才是真正的頭頭。所以吶,嘉宜,為父打算讓你嫁去逸王府,你意下如何?」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19:22

  第十一章 胭脂綺
  
  嫁給逸王?
  
  陸嘉宜聽到父親這般一說,瞬時心驚肉跳。她預想過自己的親事會由父母做主,可是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麼快。原本她打算如果有了意中人,先給母親說一說,再去父親那裡央求一番,按照二老素來疼她的程度,只要對方家世相貌不差,應該也會爽快答應。只是她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父親居然想她攀上皇親!
  
  那個逸王,神龍見首不見尾,聽聞樣貌倒是罕見的俊美,不過脾性古怪,甚少露面,見過的他真容的人是少之又少。還有,前些年發生在他身上的事眾所周知,都說他……
  
  陸嘉宜心中濤翻浪湧,還在思忖之中,而陸嘉仁一聽卻嚷嚷起來:「爹!這怎麼能行?誰不知道那個逸王是孤煞轉世,克父克母克妻克子!身邊的人都被他剋死了!您讓妹妹嫁過去,那不是成心要她的命麼?!」
  
  「你這混小子懂什麼?!」
  
  陸老爺怒拍桌案,咆哮一聲:「我這是為她好,也是為陸家好!逸王是何等人物?陛下的兄弟,北安將軍的親外甥,掌管六州十二城的王爺!能夠嫁進王府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若不是知府賣我幾分薄面,說適機為陸家引薦,你以為誰都能有機會見到逸王?如果你爭氣點,我也不用費盡心思做這些事了!」
  
  陸家雖然在潼城是數一數二的大家,可是放在偌大的蒼穹國,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近些年家中後輩又不爭氣,只知逗魚養鳥,長期坐吃山空,要繼續維持這麼大一個家談何容易?所以陸老爺早早就在打算,如果能攀上逸王爺,就等於是有了個大靠山,以後辦起事來事半功倍,等他百年之後,仗著這層關係,子孫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說到底,陸老爺還是為了這些兒女著想。
  
  陸嘉宜沒有反對,而是一直沉默。她父親向來不易被人左右,想要勸他回心轉意,幾乎不可能。
  
  她表面上順從了,心裡卻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嫁入王府一事,現在看來還只是陸家一廂情願,成與不成尚是未知之數。所以她還有時間,還能去爭取自己的姻緣,無論如何,這麼些年來,他是唯一令她動心的男子。人這一生,總要主動大膽一次,不是麼?
  
  流光匆匆,傾心勿縱。
  
  這日早晨,酒兒才伺候完南宮霖用完朝食,正回到廚院刷碗,就看見袁大娘來找。
  
  「酒兒,忙不忙呢?衣裳做好了,你來看看!」
  
  酒兒把盆子裡的髒水倒進溝渠,抱著碗回屋放好,擦了擦手:「好勒!我這就來!」
  
  她解下圍裙,出門就瞧見袁大娘眉開眼笑地看著她,對她說道:「快來快來!哪裡不合適給我說,我再改改!」
  
  酒兒被袁大娘激動地一路拽著回了兩人住的小院子,進屋關上門,袁大娘拿過來一套胭脂色裙衫,催促酒兒換上。
  
  話說前兩日,不知道曹管家從哪裡抬了好些大箱子進府,全都被搬去了庫房。酒兒也跟上去幫忙,負責清點登記。原本她猜這是公子在外做生意買的貨物,誰知開箱一看,卻是珍寶古玩、綾羅綢緞之類的東西。
  
  象牙雕花開富貴瓶、和田玉踏財童子把件、紫檀木葉形托盤、雕麒麟荷花加彩朝帽耳石香爐……酒兒真是大開眼界了。
  
  南宮霖知道有東西進府,也來庫房瞄了一眼,不過他神色淡淡的,見到這些東西都沒什麼表情,好似平常得很。掃了眼清單,他只叫夜澤撿出兩樣來。
  
  一個是雞血玉葫蘆掛件,質地晶瑩剔透,水潤包裹緋色,如濃墨遇水散開,流光溢彩,看起來甚是玲瓏乖巧。
  
  另一樣是一方苴卻硯,上有一對石眼,像貓眼似的。硯台石質細密膩滑,瑩潔滋潤,扣之聲音清越,觀之文理清秀。
  
  「公子,您看這些料子怎麼辦?」
  
  曹管家指著一箱子彩色的錦緞綺羅問南宮霖,他知道自家公子不喜歡鮮色衣服,只是這等東西若不及時用了,保存起來也是相當麻煩的,再說庫房已經堆了好多,都快裝不下了。
  
  南宮霖一看,都是些花花綠綠的綢子,他又不是大姑娘,怎麼可能穿得這麼花枝招展?織造司一幫人成天吃多了沒事兒幹,盡給他送這些沒用的東西!
  
  忽然看見酒兒站在一旁,身穿普通花布衣裳,看起來舊舊的。他隨手一指:「全都給她。」
  
  酒兒見南宮霖指著自己,驚訝不已:「給我?」
  
  南宮霖點點頭:「就給你。」
  
  「這不太好……」酒兒搖搖頭,「這些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幫東家做事領工錢是天經地義,時不時有點小賞賜也是可以接受的,只是突然送她這麼大一箱子綾羅綢緞,真的不妥,酒兒覺得有些怪怪的。
  
  「給你你就收著!」南宮霖又不高興了,凶巴巴地說道:「不喜歡就扔了!反正東西給你了,你愛怎麼著怎麼著!」
  
  最後南宮霖鼻腔冷哼一聲,獨自傲然離去,留下酒兒對著一大箱子東西發愁。
  
  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曹管家走近說道:「酒兒,公子說給你你就收下。以前府裡沒女子,我們拿到這些東西都發愁,用也不是,賣也不是。現在可好了,你來了正好拿去做衣裳,年紀輕輕的,穿艷一點才好看。」
  
  酒兒蹙著眉頭:「這怎麼好意思?曹大叔你們已經很照顧我了……」
  
  「公子就這脾氣,做事全憑心性,想幹什麼幹什麼。沒事的,你就收下啊!」
  
  後來酒兒沒法,抱著幾匹料子回到院子,把這事兒給袁大娘說了。
  
  袁大娘一聽就笑了:「嗨!公子就是這樣的!你不知道,有一次吶,府裡也是搬來好多東西,我去瞧了瞧,嘖嘖,我活了這麼大歲數,還是頭一次見到那麼多珍貴的玩意兒!一隻金鐲子足有兩斤重,翡翠雕的白菜跟真的一模一樣,還有這麼大的珍珠!」
  
  袁大娘圈起手指比了比,給酒兒形容那些珍珠有多大,然後接著說道:「我老婆子想著,活了大半輩子,飽飽眼福也就夠了。可是後來你猜怎麼著?公子他居然隨手抓起幾顆大珠子塞進我手裡!說是送我的!」
  
  「我當時跟你一樣,嚇得不敢要,可是公子一臉不耐煩的樣子,說送了人的東西絕不收回去,我推了幾次都沒推掉,只好把珠子收下。其實當時那段日子,我鄉下的兒子正好出了點事,需要大筆的錢打點,可我們這種人家平時日子只是勉強過得去,哪裡還有多餘的銀子?這幾顆珠子真是幫了我大忙,不然今天你可能就見不到我了,指不定在哪兒還債呢!」
  
  酒兒笑了起來:「呵呵,公子還挺大方的!」
  
  「是啊,」袁大娘牽起酒兒的手拍了拍,忽然歎了口氣:「其實我知道,公子是想幫我,可又不好明說,於是才故意找機會送我珠子。其實公子這個人吶,面冷心熱,心腸又好,是個良善的。可惜就是命不太好,家裡人都……唉,罷了,還是不說這些了。給我看看你的料子,反正送你你就收著,沒什麼大不了的。」
  
  袁大娘年輕的時候是繡娘,裁衣刺繡的手藝都很好,她看了看眼前一堆綢緞,眼睛一亮,挑出一匹紅的來。
  
  「胭脂綺!」
  
  胭脂綺是一種極為名貴的絲綢,輕薄柔軟,光滑貼膚。胭脂綺因為色如胭脂而得名,而這色並不是後來染上去的,乃是天成。
  
  據說有一種罕見的桑蠶,吐出來的絲自帶緋色,一開始顏色較淺,不過會慢慢變深,等到蠶蛹形成的那一日,最後的絲會艷若殷血,看起來妖冶至極。所以這樣的原絲織就的成品,自然而然會形成漸變色的層次,從淺紅到妃色,再到海棠紅,櫻桃紅……最後是如血的艷麗。
  
  正是:蠶絲織綺添光澤,未點胭脂已自紅。
  
  袁大娘也只見過一次胭脂綺,此時再見頓覺驚艷無比。一時技癢心起,於是自告奮勇要給酒兒裁衣,勢必要做一套舉世無雙的裙衫出來。
  
  趕工幾日,這天胭脂裙終於完工,袁大娘迫不及待拉了酒兒回來試衣裳。
  
  酒兒臉白膚亮,又長得水靈靈的,加上她愛笑,所以穿上這身胭脂紅的裙衫是再適合不過了,襯得她人更顯嬌俏,回眸一笑顛倒了眾生。
  
  「好不好看?」酒兒穿上裙子笑著問袁大娘。
  
  「好看!當然好看!」袁大娘對自己的手藝頗為自豪,對酒兒如今的打扮更是滿意,「轉兩個圈兒給我看看!」
  
  酒兒原地轉了個圈,嫣紅的裙擺飛舞出層層波浪,好似盛開的大紅石竹。
  
  「酒兒——」
  
  忽然聽到曹管家的聲音在門外喊,酒兒匆匆打開房門就跑了出去。
  
  「曹大叔有事兒麼?」
  
  曹管家招招手:「公子找你,在花廳。」
  
  酒兒一聽,衣裳也沒來得及換,趕緊提著裙擺小跑去了花廳。要是去晚了,指不定怪脾氣的公子怎麼說她呢!
  
  曹管家看著酒兒紅色的翩翩背影,自言自語一句:「真好。」
  
  花廳裡,南宮霖正負手在背,打量著一盆萬年青,漫不經心的樣子。
  
  「公、公子,您找我?」酒兒跑到門口,呼哧呼哧喘著氣,說話都有些不連貫。
  
  南宮霖回頭,一抹嫣紅映入眼簾,媚如春光,驚艷絕倫。
  
  酒兒喘了兩口氣,這才覺得好一些,發覺南宮霖沒搭腔,又喚了聲:「公子?」
  
  「哦。」
  
  南宮霖回過神來,把眸子一斂,遮下視線,道:「你跟我出門,我們去麓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19:38

  第十二章 麓山行
  
  「去麓山?」酒兒一臉莫名,幹嘛要去麓山?
  
  南宮霖見她不明所以,把臉一垮:「上次說好去杏花林的,你忘了?」
  
  原來是這茬!這幾日酒兒忙東忙西,居然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她縮了縮脖子,道:「那公子您等我一下,我去收拾收拾,換件衣裳。」
  
  說罷酒兒轉身就要跑回院子,南宮霖急忙叫住人:「就這樣去,換來換去的幹什麼?我才沒時間等你!」
  
  他也不容酒兒再說,逕直跨步出了房門,大刀闊斧地走出府。酒兒無奈,只得乖乖跟上。
  
  夜澤已經牽著馬在門口等了,此馬名曰奔霄,身高九尺,其鬃曳地,色如霜紈,股有旋毛似日月之狀,神色桀驁不馴。
  
  南宮霖走到奔霄面前,摸出兩塊飴糖,攤在手心裡餵給馬兒。奔霄撲哧撲哧噴鼻,低頭吃下飴糖,南宮霖用手順順它的鬃毛,只見奔霄很親暱地用頭蹭了蹭他。
  
  酒兒頭一次見到這麼威風的馬,而且這馬兒居然還愛吃糖,頓時大感好奇。她想著如果自己喂奔霄吃兩塊糖,它會不會也這麼聽話?
  
  「會不會騎馬?」南宮霖轉過頭問酒兒。
  
  酒兒小雞啄米般點頭:「會!」
  
  好想騎在奔霄背上,天高地闊,縱意馳騁!
  
  「會就好。」南宮霖轉頭對夜澤說道:「去把琉驪牽出來。」
  
  等到看見夜澤牽來南宮霖口中的琉驪,酒兒頓時苦了臉。
  
  這就是匹普普通通的棕紅小矮馬,其貌不揚,矮小結實,和集市上拉貨物的馬兒沒兩樣,一點也沒有奔霄威風。
  
  如果放在平時,小矮馬其實也不難看,可要是跟奔霄站一塊兒,那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雲泥之別。就好比是一位容貌平平的姑娘,身邊有一個艷絕天下的仙女兒,反差太大,於是這姑娘硬生生被對比成了天下第一醜八怪。
  
  南宮霖指著小矮馬對酒兒說道:「你騎這匹。」
  
  酒兒一下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神情懨懨:「哦。」
  
  南宮霖見她耷拉著臉的樣子,再看她一雙杏眼總是有意無意盯著奔霄看,心中莫名暢快,心情大好。
  
  臨要上馬,酒兒忽然叫住南宮霖:「公子請等一下!」話還沒說完她便轉身小跑回了府裡,南宮霖看著一抹胭脂色飄過門角,皺了皺眉頭。
  
  這女人又要幹什麼?囉哩嗦的!
  
  還好沒一會兒酒兒就出來了,只見她手裡多了一個布包袱,妝奩大小。把包袱在小矮馬背上拴好,酒兒又在夜澤的幫助下騎上馬背。
  
  「好了,公子。」
  
  酒兒心裡有點怵怵的,說起來她也好多年沒騎馬了,不知道還會不會騎?不過看樣子小矮馬溫順老實,應該不會那麼難駕馭的哦?
  
  南宮霖也翻身上馬,拽起韁繩,雙腿一夾馬腹,用鞭子抽了奔霄一下。
  
  「駕!」
  
  奔霄頓時如閃電奔騰般飛速開跑,雪白的一人一馬轉眼就消失在街角。
  
  酒兒回過神來,趕緊吆喝著小矮馬動身,在後面大聲喊道:
  
  「公子!等等我呀!」
  
  一刻鐘後,潼城城郊。
  
  只見一白一棕兩匹馬慢悠悠地並排在一起走,白馬高大,棕馬略矮。白馬上坐著一位雪衣公子,手牽兩匹馬的韁繩,而棕馬上則坐著一位緋衣姑娘,把頭低低埋下,一言不發。
  
  南宮霖正在訓人:「問你會不會騎馬,你說你會騎!你這是會騎?!只知道一陣瘋跑!也不看看一路上都被你攪成什麼樣兒了!要不是我及時幫你勒住琉驪,還不知道你會跑到哪兒去?!恐怕都要跑上天了!」
  
  「可是我真的會騎嘛……曾經會……」酒兒諾諾開口辯解。
  
  「四五歲的事你也拿出來說!」南宮霖狠狠瞪了酒兒一眼,繼續罵她,「你不會拽韁繩啊?只知道趴在馬背上瘋子似的亂吼亂叫,真是笨死了!還要害我去救你,麻煩精!」
  
  酒兒努努嘴:「好嘛好嘛,是我錯啦,公子您別生氣,我保證下次不會了!」
  
  「下次才不帶你出來!哼!」
  
  南宮霖冷哼一聲,把頭扭過去正視前方,故意不理酒兒,不過手裡依舊握著兩匹馬的韁繩,有意放慢了行走速度。
  
  紅塵紫陌,春意正濃。二人走了些時候,下馬到路邊涼亭歇息。
  
  南宮霖把馬拴在一旁,又掏出兩塊飴糖餵給了奔霄,然後走進亭子坐下,拿出一把折扇扇了扇風,覺得有些口乾。酒兒則是取下小矮馬背上的包袱,從裡面取出一個竹筒,還有一個黃梨木方盒子。
  
  她把竹筒打開,遞到南宮霖面前,殷切笑道:「公子喝水!」
  
  南宮霖此時正渴得慌,乍見有水很是驚喜,不過當著酒兒的面,他沒有流露出絲毫特殊神色,默默接過來喝了一口。
  
  「公子要不要用些點心?」
  
  酒兒又呈上剛才的盒子,裡面放了些薄荷糕,淺綠淡色,清清涼涼。
  
  「我剛才餵了馬,手不乾淨,你拿給我吃。」
  
  說著,南宮霖指了指嘴,示意酒兒餵他吃,酒兒見狀愣了愣。
  
  公子都多大個人了,居然還要別人喂!三歲小孩兒麼?!
  
  不過心裡不滿歸不滿,酒兒可沒膽子得罪南宮霖,若是惹了公子不高興,一狠心把她扔在這荒郊野外怎麼辦?所以她選擇聽話,乖乖拈起一塊薄荷糕放到南宮霖的嘴邊。
  
  南宮霖牙齒咬住薄荷糕,酒兒一鬆手,他再仰頭用舌一捲,點心便盡數入口,滿意咀嚼起來。
  
  吃一塊點心喝一口水,直到吃飽喝足休息夠了,南宮霖才說道:「好了,繼續走罷。」
  
  酒兒急忙收拾好東西,緊緊跟在自家公子身後。南宮霖解開韁繩,扭過頭來對著她說了一句話。
  
  「我教你騎馬。過來。」
  
  酒兒走近,猝不及防便被南宮霖抱起,眼前一瞬天旋地轉,嚇得連連尖叫,等她坐定,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托上了奔霄的背。
  
  南宮霖也翻身上馬,坐在了酒兒的背後,伸手牽住韁繩,還不忘數落她一句:「大呼小叫幹什麼!給我坐穩!」
  
  他雙臂環住酒兒,把人圈在身前,然後把韁繩放進她手裡,再握住她的手。
  
  被男子大掌包裹其中,酒兒微微有些臉紅,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牽過除了她爹之外其他男人的手呢!公子的手不像想像中的那麼光滑,掌心有薄薄的硬繭,想來興許是學武所致,不過手掌很溫暖,手指也很修長。
  
  「你要是覺得走偏了,就這麼輕輕拽了下韁繩……」
  
  南宮霖倒是心無邪念,認真地教著酒兒怎麼駕馭馬匹。說話之間,男子氣息噴灑在酒兒頸間,酒兒覺得有些發癢,面頰發燙,心如鹿撞。
  
  察覺到酒兒縮了縮脖子,南宮霖湊近一看,發現她臉很紅,不解問道:「你怎麼了?臉怎麼那麼紅?不舒服?」
  
  酒兒趕緊搖了搖頭,否認道:「沒有沒有!」
  
  南宮霖正低著頭,酒兒一晃頭,腦後的髮髻就在他的鼻尖蹭來蹭去,撓得癢癢的,南宮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阿嚏——」
  
  只見他一臉不悅地伸手拔下酒兒挽髮的簪子,酒兒後腦髮髻立馬散了下來,青絲滑落一背。
  
  「哎呀!我的頭髮!」酒兒驚呼一聲,連忙伸手想去按住。
  
  南宮霖拍了她手背一下:「不准弄,就這樣。你那一團頭髮老是蹭在我鼻子上,難受死了。」
  
  酒兒不高興,回頭說道:「我才不要披頭散髮的,像什麼樣子?都不好看。」
  
  「嘁!誰會在意你好不好看?警告你,不許挽髻!」
  
  「我就要挽!」
  
  「不准!」
  
  「……」
  
  兩人一路爭執,最後還是酒兒敗下陣來,被南宮霖縛住了雙手動彈不得,只得作罷。
  
  南宮霖一臉勝利的得意之色,酒兒則是皺著鼻頭哼了他一聲,心裡面不知已經罵了多少次。
  
  這時,兩人身後響起車輪□轆聲,一輛精緻的馬車駛了過來,速度很快,南宮霖先拽著奔霄的韁繩吆喝馬兒走到路邊,又吹響口哨叫了叫跟在後面的琉驪,叫它跟過來,別擋了他人的路。
  
  香車浮影,掠過二人身旁,卻忽然聽見車廂內傳出一女子的聲音,叫車伕停車。馬車在離他們五六丈的地方停下,接著車簾撩開,從裡面探出一個人頭。
  
  「南宮公子。」
  
  車內之人是陸嘉宜,她此時正笑顏盈盈看著二人,語氣親切地打招呼,可藏於袖中的一雙手,卻幾乎要捏碎了骨頭。
  
  南宮霖駕馬走近,彬彬有禮:「陸小姐。」
  
  酒兒也認出了陸嘉宜,遂揚起笑臉隨著公子打招呼:「小姐好!」
  
  「這位是……」陸嘉宜看著二人共乘一騎,心裡梗著不舒服,卻硬是壓了下來,一雙水眸不解地看著南宮霖。
  
  還沒等南宮霖回答,酒兒急忙自我介紹:「我叫易酒兒,是公子家的下人。真是失禮了,陸小姐。」
  
  下人?陸嘉宜又是一陣驚愕,既然是府中下人,怎麼能和主人騎一匹馬?而且還那麼親密……難道有什麼特殊的關係?
  
  她的視線落在了南宮霖握住酒兒雙手的大掌上,目光頓時暗了暗,不過轉瞬即逝,又開口道:「原來是易姑娘,你好。對了,看樣子你們是要去什麼地方?」
  
  「是啊。公子說要去杏花林看杏花。」
  
  「咦,可真是巧了。」陸嘉宜淺淺一笑,「我也要去杏花林赴宴,恩師相邀賞花,一早就給了帖子。說起來,南宮公子你也在清音書院念過書,莫非今日也是受邀前去?」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南宮霖聞言點點頭:「正是。」
  
  陸嘉宜心中竊喜,故作平靜地開口:「那正好了,不如我們結伴而行?」說著她又看向酒兒:「易姑娘,外面曬得厲害,你要不要來車裡坐坐?躲躲日頭也是好的。」
  
  酒兒正求之不得,立馬答應:「好啊好啊!多謝陸小姐!」
  
  很快酒兒便下馬上了車,進車廂坐下,她才發現車裡還有一人,是上次那個利嘴小丫鬟,又青。南宮霖騎馬跟在車廂旁邊,看著酒兒利索上了車,臉色不覺黑了幾分。
  
  陸嘉宜叫又青斟了杯茶,親自接過來端給酒兒:「易姑娘,潤潤嗓子。」
  
  「謝謝。」酒兒接過小啜一口,然後又拿出手絹擦了擦汗,這才覺得舒坦一些。
  
  剛才和公子靠得那麼近,她整個人都快燒起來,這怎麼回事?忒奇怪了!
  
  陸嘉宜自酒兒上車就一直暗中打量她。年紀不大,不到雙十,相貌秀麗,雖非絕艷,卻自有一番甜美,笑起來臉頰兩個梨渦,一看就能讓人心生好感。皮膚倒是雪白雪白的,不過看那一雙略顯粗糙的手,便知道是個下人沒錯。
  
  可是既然是下人,為何會穿得起這一身綺羅,顏色渾然天成,手工也是一等一的好……
  
  陸嘉宜片刻間思緒已經百轉千回,她忽然想起當日在街上遇到易酒兒,見她梳了個婦人的髮髻,分明是已婚婦女的打扮。再看酒兒今天的頭髮,青絲散落,看起來有些凌亂。
  
  於是陸嘉宜不動聲色,伸手去幫酒兒理了理髮絲:「今日風大,易姑娘你的頭髮都被吹亂了。」
  
  「是呀,騎馬一點都不好,髮髻會散掉,我的簪子都不知道掉哪裡去了。」
  
  「呵呵,其實這樣也挺好看的,未出閣的姑娘就應該這麼打扮,梳太複雜的髻看著老氣。」
  
  「撲哧」一下,酒兒笑了出來,伸出一隻手晃了晃:「我才不是未出閣咧!我都出嫁快五年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19:52

  第十三章 杏花宴
  
  垂楊一徑紫苔封,杏花倚牆數枝紅。
  
  杏花林名為林,實則是一座巨大的莊園,依山而建,青瓦石牆,包裹住了山上一大片杏樹林。每逢花開,莊園之內遊客絡繹不絕,慕名而來,只為一賞杏花風采。
  
  在莊園門口,酒兒與陸嘉宜先後下車。陸嘉宜臉上已經找不出絲毫怨恨的痕跡,始終保持著大家閨秀的矜持笑容。方才在車上,她已經把易酒兒的底摸了個一清二楚,該問的話也基本套了出來。
  
  鄉野出身,父母雙亡,嫁人四年,公婆過世,相公不知所蹤……於是這才去了南宮府上做廚娘。這樣的女子,這般的出身,南宮霖怎麼可能看得上?是她自己多心了,胡亂揣測,只會降低她陸家小姐的身份。
  
  堂堂陸府千金,知書識禮,才貌雙全,怎麼可能連個小廚娘都比不上?
  
  陸嘉宜重拾信心,於是開懷下車,眉眼間都帶著舒坦的笑意,看見下馬的南宮霖,唇邊笑紋更蕩漾三分。
  
  「公子!」
  
  酒兒下車,看南宮霖打發了莊園的小廝牽走兩匹馬,轉而一臉臭臭地站在門口,大有生氣的前兆,於是她趕緊跑過去跟上。
  
  在車上的時候,酒兒沒有髮簪,所以把披散的頭髮編了個大辮子,從左肩順下。她頭發生得好,烏黑亮麗,襯著這身胭脂色的衣裳,笑臉更顯明媚,南宮霖原本一肚子的怨氣,在見到她向自己跑來的時候瞬間散了不少。
  
  「坐馬車很舒服?嗯?」南宮霖的聲音陰測測的。
  
  酒兒背脊有些發寒,公子該不會是生氣了?本來好意教她騎馬,結果她卻一人躲進了陸小姐的車廂裡,晾下公子一人在外曬太陽……
  
  酒兒賠笑道:「沒有呢!只是我笨笨的,學東西慢得很,我怕浪費公子您的一番苦心,所以才坐馬車的,省得給您添麻煩!」
  
  南宮霖聞言斜睨酒兒一眼,淡淡「嗯」了一聲,然後說道:「進去。」
  
  酒兒乖乖跟在他身後,縮著脖子吐了吐舌頭,暗道一句好險。
  
  陸嘉宜見狀趕緊邁著小碎步追了上去,主動與南宮霖攀談:「南宮公子,往年的詩會都沒見你來呢。」
  
  原來這清音書院每年都會舉辦詩會,意在與往屆學子聯絡感情,許多學子出了書院,要麼做官,要麼經商,總之能接到書院請帖之人,都不是泛泛之輩。而且書院的山長也會趁機介紹如今在學的學子與這些人認識,大家熟人熟臉,以後好辦事。
  
  說起來,這一場聚會名為以詩會友,實則是人情往來,虛禮客套。南宮霖本就討厭這些官場商場上的東西,而且以他那我行我素的性子,更不耐煩同別人打交道。儘管年年有拜帖送上門,他卻是不來的。
  
  可是今年他為何會一反常態,帶著酒兒來此?
  
  聽見陸嘉宜的話,南宮霖輕飄飄說了一句:「往年沒空。」
  
  「南宮公子平日生意很忙?」
  
  「還好。」
  
  ……
  
  陸嘉宜好幾次想挑起話題,卻是被南宮霖一兩個字擋了回去。如此來往幾回,她臉上有些掛不住了,表情訕訕的。想她大家閨秀一個,拋掉矜持主動與男子交談本就是破天荒頭一次,卻是碰了一鼻子灰,好不沮喪。
  
  酒兒見有些冷場,於心不忍。在她看來,陸嘉宜人漂亮又溫柔,這麼好的一個小姐,怎麼能盡給別人難堪呢?她素日在府裡倒是習慣了公子的古怪脾氣和口不留情,可是公子對陸小姐這樣,總歸是不妥的。
  
  於是酒兒趕緊熱絡氣氛:「陸小姐也是清音書院的?真是好厲害呢!我就沒有進過學堂。」
  
  陸嘉宜聽了,不免優越感騰起,心情也舒暢了幾分:「嗯,念過幾本書,只是識得幾個字罷了,不值一提。」
  
  「呵呵,陸小姐您若是只算勉強識字,那其他人豈不都是目不識丁了?您說是,公子?」
  
  南宮霖終於有了一些反應:「陸小姐才情了得,剛才一番話,委實過謙了。」
  
  從南宮霖口中得到誇讚,陸嘉宜喜上眉梢,依舊謙虛:「哪裡哪裡,南宮公子過獎了。」
  
  杏花林裡,築山穿池,竹木叢萃,有風亭水榭,梯橋架閣,島嶼迴環。幾人一路同行,很快就到了聚會之地,有好些人已經聚集在此了。
  
  走近水榭,清音書院的山長,也是南宮霖當年的授業恩師,朱維東看到南宮霖與陸嘉宜過來,上前迎接。
  
  「子泉,你來啦!」
  
  子泉是南宮霖的字,他上前拱手鞠躬一禮:「見過恩師。」
  
  朱維東年逾花甲,滿頭花白頭髮,蓄著長鬚,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他捋著鬍子點頭:「不必多禮。為師可是許久未見你了。」
  
  南宮霖淺笑道:「近些時日家中事忙,還望恩師見諒。」
  
  「不礙事,來了就好。來,我給你介紹幾位同門師弟。」說著朱維東就拉住南宮霖的手,他這時又對陸嘉宜說:「嘉宜,你也過來。」
  
  「是。」
  
  陸嘉宜乖巧應聲,走了過去。酒兒見狀,便和又青一齊跟在二人身後,垂首斂眸,規規矩矩。
  
  朱山長把南宮霖帶到一群人中間,介紹一番,大家寒暄一陣之後,山長又去招呼其他人了,留下南宮霖與一眾同門交談。
  
  他本來就長得俊美不凡,加之衣著不俗,還有一臉漠然的表情更顯得整個人清絕孤傲,宛若天上遙不可及的星辰,所以惹得許多閨秀頻頻打量,甚至些許大膽的還暗送秋波。有幾個與南宮霖同窗的男子看著此景心頭不舒服,於是走了過來說話。
  
  「南宮兄!」
  
  一約莫二十七八歲的赭衣男子過來打招呼,一張國字臉,顯得很方正。他叫宋茂才,現在是潼城通判。
  
  南宮霖見到來人,不平不淡地開口:「宋兄。」
  
  宋茂才做出一副親暱模樣,笑著問:「南宮兄,自你去了宜城,我們恐怕是有五六年沒見了?不知現在何處高就?」
  
  「並無官職在身。」
  
  「哦?」
  
  宋茂才眼裡笑意多了幾分,又問:「那是在商場闖蕩了?其實官場規矩多,真的不如其他地方自在!再說古來孝為先,南宮兄繼承家業,也是應該的。對了,府上鏢局生意如何?過幾日府衙要運送一批貢品去宜城逸王府,最近山匪猖狂,我正發愁此事。既然如此,我想請貴府走一趟鏢。至於銀錢酬勞,我給知府大人說一說,定不會虧待了府上……」
  
  宋茂才當著眾人的面,故意一口一個「鏢局」,意在揭穿南宮霖的家底。走鏢這趟子事兒,一般都是那些江湖莽漢在做,長得俊美又如何?考不上功名,還不是下九流的人物!
  
  宋茂才的意圖再明顯不過,陸嘉宜聽了心中不適,不免多瞧了南宮霖兩眼,見他臉色自然,泰然處之,並無絲毫不悅,覺得有些奇怪。
  
  酒兒聞言,暗中打量著說話的宋茂才。她見此人雖然長得人模人樣的,可是眼神透著狡詐,而且小肚腩微挺,腳下還穿著一雙官靴。原來是個當官的,怪不得說話那麼不可一世,到處顯擺了!
  
  酒兒瞪了宋茂才一眼。嫉妒公子就用這招損人,卑鄙!
  
  南宮霖也沒急著搶白,更沒為自己辯解,等待宋茂才說完,他才幽幽開口:「多謝宋兄好意,只是我現在閒雲野鶴一隻,早已經不管這些事了。您另請高就。」
  
  宋茂才聞言一愣,隨即有些尷尬,訕笑道:「呵呵,原來如此,那就不勞煩南宮兄了……」
  
  同時他也很納悶,無官職也不做生意,南宮霖就這麼閒著?坐吃山空?可看他的樣子不像呀……
  
  這時,與宋茂才一起過來的一個書生,趕緊為宋茂才解圍,提議道:「此處風光秀麗,花枝繁茂,甚有詩意,不如我們行酒令如何?」
  
  這個提議立即得到宋茂才等人的贊同,於是一行人又鬧哄哄去了花林中。
  
  杏雪紛紛,樹下擺案設桌,林立兩旁,一人一席,最上方是書院山長朱維東的席位。南宮霖選了一個邊角的位置,獨坐一隅,酒兒站在他身後。
  
  風掃過,杏花如雨落下,幾片花瓣掉在南宮霖肩頭,酒兒見狀小心翼翼地拾起,然後輕輕放進一個隨身攜帶的小布袋裡。
  
  南宮霖看她的動作不解:「撿這個作甚?」
  
  酒兒一笑:「杏花可是個寶貝。花瓣用來研蜜,做出來是淺淺的琥珀色,帶著一股子清甜味兒,經常食用皮膚白亮,身上也會香噴噴的!它還有清熱祛火,解毒潤燥的功效呢!」
  
  「是挺白挺香的。」
  
  南宮霖看著酒兒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又道:「這丁點兒花瓣能做多少,你別忙活了,待會兒我帶你去後面林子,隨你摘個夠。」
  
  「好呀好呀。」
  
  酒兒笑彎了眼,她取出隨身帶著的小荷包,取出裡面的茶葉,把案幾上原有的茶水倒了,重新沏了杯茶遞給南宮霖。
  
  香茶葉嫩芽,玉杯罩青紗,銚煎黃蕊色,碗轉曲塵花。
  
  南宮霖接過小啜一口,眉眼柔和:「你倒是想得周到。」
  
  這時書院山長朱維東已經入座了,他清清嗓子說道:「今日清音書院能請到諸位前來,老夫實感榮幸。在座各位皆是青年才俊,大家分屬同門,日後應當多多相互照應……今日既是詩會,諸位務必一展才華,爭奪魁首。老夫年邁,就不參與了,在旁做個評判。茂才,就由你開始罷。」
  
  山長發話,宋茂才起身一禮:「弟子遵命。」
  
  說罷他轉過身來,向著其餘人說道:「此地既然是杏花林,那今日我們便以杏花為題賦詩。不過有個規矩,語說杏花,但句中不可帶杏字,一人一句接下去,若是誰沒接上,抑或詩意不足,可是要罰酒一杯的。在下打個頭,拋磚引玉,獻醜了。」
  
  「一陂春水繞花身,花影妖饒各佔春。」
  
  宋茂才念出一句詩,然後抬手一請,示意下一位接句。
  
  旁邊的那書生接道:「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
  
  「好!」
  
  二人一雙絕句,當場贏得滿堂彩,氣氛也一下高漲起來,在座眾人一人一句,吟詩作對,不亦樂乎。
  
  南宮霖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漫不經心的模樣,對於眾人相互之間的恭維說笑充耳不聞,反而是把酒兒叫過來說話。
  
  「我剛才聽你說,你沒進過學堂,那識字麼?」
  
  酒兒點點頭:「我娘教過我一些,字倒是基本識得,不過像公子你們這樣作詩我可就不行了。」
  
  南宮霖一手托腮,點點頭:「回去到我書房,我拿幾冊淺顯的詩本給你,女兒家總歸還是要培養些才情才好。」
  
  「不用了公子,我可能看不懂。」酒兒笑呵呵拒絕了南宮霖的好意,她一天廚院裡的事都忙不完,哪裡還有工夫看閒書?
  
  南宮霖眉毛一挑,不容質疑地說道:「看不懂的就來問我,我教你!」
  
  陸嘉宜挑的位置相隔南宮霖不遠,席間她一直偷偷拿眼打量南宮霖,發覺他一直不曾關注別處,只顧著同酒兒說話,不禁有些失望,同時心底那股微微妒意又絲絲滋長起來。
  
  正巧這時,上一位對詩的人沒有對上來,於是輪到陸嘉宜接句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0:35

  第十四章 琵琶曲
  
  「老枝當歲寒,芳蘤春澹濘。」
  
  陸嘉宜聽了上句,略微思忖片刻,吟道:「霧綃輕欲無,嬌紅恐飛去。」
  
  「佳作!實乃佳作!」
  
  陸嘉宜話音剛落,宋茂才便率先拍手稱讚起來,看向她的眼神中帶了幾分傾慕。陸府千金,貌美如花,更重要的是,「財」藝兼備,哪兒能不吸引人?
  
  陸嘉宜羞赧一笑:「宋公子謬讚了,在恩師面前,嘉宜不過班門弄斧。」
  
  山長朱維東也開口道:「嘉宜,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老夫也覺此詩甚好,下一題該你出了。」
  
  陸嘉宜眼角餘光瞥了眼南宮霖,看見他依舊是那古井無波的模樣,神色淡淡,於是莞爾一笑,對著眾人說道:「總是對詩,未免乏味。小女子有一個提議,不如接下來請各位一展所長,寫詩作畫皆可,今日難得一聚,切莫辜負了大好春光,總要盡興才是,若能留下筆墨紀念,那便更好了。」
  
  很快,杏花林便有人給在座各位呈上筆墨,南宮霖面前的案幾上也鋪呈了宣紙硯台。山長朱維東又說以一炷香為限,於是香爐也拿了來插上香。
  
  這時陸嘉宜又說道:「我家婢女又青,願為諸位彈上一曲,以助雅興。」
  
  她的貼身侍婢又青抱著琴走了出來,施施一禮:「奴婢獻醜了。」
  
  錚錚琴聲入耳,清越流暢,由此可見在又青琴藝上造詣頗高。而且,只是一個小小丫鬟就能有如此功底,那身為小姐的陸嘉宜,琴藝豈非無人可及?因此,眾男子對陸嘉宜的欣賞又多了幾分。
  
  四週一片寂然,只有輕微的落筆翻紙聲響起,眾人都在忙著寫詩作畫。唯有一人毫無動作,那便是南宮霖。
  
  他眼皮也不抬,罔顧他人目光,只是默默喝茶,不急不緩的模樣。
  
  可是他不急,酒兒卻是急了。酒兒見別人都在忙著,自家公子卻是氣定神閒,完全沒有動手的打算,於是俯首小聲問道:「公子,你怎麼還不動筆啊?待會兒來不及了!」
  
  南宮霖嘴角牽出一抹笑容,抬眸看著酒兒:「怎麼?怕我丟人?」
  
  酒兒努嘴:「哪兒有!只是別人待會兒都有東西拿出來,獨獨你一個人沒有,總歸不太好嘛!」
  
  「呵,他們愛幹嘛幹嘛,關我什麼事?我為什麼非要和別人比個高低?」南宮霖有些不屑,看了眼彈琴的又青,道:「那別人家的丫鬟會彈琴,你也去和她比比?」
  
  「彈琴我倒是不會,不過我會彈琵琶。香都快燒了一半了,公子你快點動筆啦,我給您磨墨!」酒兒一個勁兒催著南宮霖。
  
  「你會彈琵琶?」南宮霖狐疑地看著酒兒,「那你彈個曲子給我聽聽。」
  
  酒兒已經挽了袖子在磨墨了,她當南宮霖說笑,於是隨口道:「您要聽回去我彈給您聽,現在還是先辦正事兒要緊!」
  
  誰知南宮霖卻是招手叫來杏花林裡的婢子,吩咐她們去找把琵琶來。酒兒見狀想要阻止,南宮霖卻攔住她:「你彈琵琶,我就下筆。」
  
  琵琶拿來了,正巧又青一曲畢,香也燒了大半。這時南宮霖把琵琶塞給酒兒,一把把她推了出去。
  
  琴聲剛止,眾人都下意識抬眼看了看,正巧看到酒兒抱著琵琶站在中間,目光裡紛紛露出一些考究。
  
  這位是誰家的小姐?怎麼從來沒見過?
  
  酒兒騎虎難下,這時退卻是萬萬不能的了,於是她吸了口氣,笑臉說道:「奴婢奉南宮公子之命,也獻上一曲。」
  
  抱著琵琶坐定,酒兒指尖彈挑,清脆樂聲徐徐流出。
  
  這一支曲子名為「夜盡歸舟」,耳聞此聲,眼前彷彿出現了一葉孤舟,獨自蕩漾在寬闊的海域上,海面上升起一輪皎月,映著月色,孤舟疾行,啪啪破水聲響起,浪花飛濺。
  
  轉瞬夜色漸逝,朝陽升起。闊海藍天,一輪金日逐浪而出,宛若從地底躍出,美得晃花了人眼。清響琵琶,卻彈出了沉重古樸的大氣,厚重有力,一如曜日當空。整段樂曲可謂優美靜謐,卻又不失磅礡雄渾。
  
  南宮霖笑眼望著酒兒,見她神情專注,不覺一笑,然後提筆蘸墨,在紙上作起畫來。
  
  線條輕勾,淡墨暈染。
  
  不一會兒南宮霖便畫好一圖,擱筆之後,他看著桌上畫卷燦然一笑,表情頗為滿意。
  
  香燃盡,琵琶終。
  
  時間到了,書院山長開口叫停,眾人也收了筆墨,然後分別叫身後的隨從把作品展示出來。
  
  有詩有畫有字,字體剛勁的書法,妙筆生花的丹青……朱維東看著這些很是欣喜,特別是幾位尚在書院唸書的學子,表現更是不俗。可當他目光看向南宮霖的時候,卻發現他桌上空無一物,也沒有作品拿出來。
  
  「子泉,你的呢?」
  
  南宮霖回道:「學生不才,未能成畫。」
  
  「老夫記得你原來天賦斐然,作畫最是了得,數筆之內必成佳作,怎麼今日未能成畫?可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不滿意畫作,故而藏了起來?」朱維東有意給南宮霖一個台階下。
  
  豈料南宮霖不買賬,只是說道:「多年不練,畫藝生疏,學生確是無力成畫,讓恩師見笑了。」
  
  此話一出,在座幾人都暗自笑了起來,好似在譏笑南宮霖是徒有虛表的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陸嘉宜也有點鬱結,為他感到難堪,可是反觀南宮霖,卻依舊是那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落落大方地承認沒有畫作。
  
  酒兒把琵琶還給了杏花林的婢子,回到南宮霖身後,見到他沒有拿出作品來,心裡大呼上當,自己辛辛苦苦去表演了一回,可是公子卻食言了,真不該信他的話!
  
  南宮霖見酒兒埋頭嘟著嘴的樣子,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她的手背,小聲道:「看這裡。」
  
  酒兒順著南宮霖的手指看去,發現桌下藏了一卷畫紙。
  
  「我畫的在這裡呢,待會兒給你瞧!」南宮霖說著,眉眼之間都是得意之色。
  
  酒兒不解了,壓低嗓子問:「公子你為何要把畫藏起來?」
  
  難道真如山長所說,只因為覺得畫得不好?
  
  南宮霖「嘁」了一聲,口氣傲然:「我的畫哪兒輪得到他們品頭論足?我愛給誰看給誰看。」
  
  在座眾人皆在品評他人作品,陸嘉宜卻是心不在焉,暗中打量著南宮霖,看見他和酒兒兩個人聚首一處竊竊私語,頓覺如鯁在喉。
  
  這個易酒兒,說是下人,卻穿得一身上好綺羅,而且那手精妙琵琶委實技藝非凡,她的來頭絕不簡單。她到底有何居心?一個嫁過人的村婦,難道也想攀上這位俊美公子?
  
  過了一會兒朱維東有事先行告辭,走之前留話叫眾人繼續,務必盡興而歸。南宮霖一直坐在這裡是不忍拂了朱維東的面子,這下山長一走,他也起了身,拿起畫卷,叫上酒兒離開。
  
  穿過迴廊,又過了石橋,南宮霖帶著酒兒到了偏靠後山的一片樹林。這裡杏花漫爛,嫣紅粉白,煞是好看。
  
  「這麼多!」酒兒仰頭望著樹上花枝,瞇了瞇眼,「可是好高啊,我都摘不到。」
  
  「搬個梯子爬上去唄!」南宮霖有意逗弄酒兒,舉起小布袋晃了晃,「裝滿了才准下來。」
  
  酒兒眼珠子轉了轉:「可是這裡沒有梯子呀!」
  
  公子又想讓她做苦力,沒門兒!
  
  「那沒關係,我有辦法。」
  
  南宮霖走近酒兒身旁,趁她不備一把摟住她的腰,然後縱身一躍,把人帶上了一棵老樹,轉眼之間兩人已經坐在了一根粗大的枝椏上。
  
  「啊——」
  
  酒兒一開始被嚇得大叫,坐在樹上以後,她低頭看看地面,足足有四五丈的距離,高得嚇死人。於是她把身子緊緊靠過去貼住南宮霖,雙手還拽住他的手臂不放。
  
  「公、公子,放我、我下去……」
  
  南宮霖雙手抱胸,聳聳肩頭:「我沒攔著你呀,你想下去就下去。」
  
  每次當他看到酒兒驚慌失措、或者是生氣瞪人的模樣,就覺得心情特別好,所以他也格外愛逗弄她。
  
  酒兒畏高,還是抓住南宮霖不放,杏眼裡浮起一層氤氳,可憐兮兮地哀求道:「公子求求你了,讓我下去,我害怕……」
  
  南宮霖見她臉色果真有些發白,心裡某一塊好像被戳了一下,有些軟軟的不適,可是他又不想這麼快放酒兒下去,失了樂趣。於是他伸手一攬,把酒兒抱進臂彎。
  
  「我拉著你,這樣總行了!快點摘杏花,摘好了我們就下去。」
  
  酒兒有些氣惱,看來公子今天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她又不會爬樹,此時此刻,除了仰仗公子,她還有什麼法子能下去?搞不好一個不慎摔下去,非得變成殘廢不可!
  
  「摘就摘!」
  
  酒兒撂下一句氣話,然後伸手拉過最近的花枝,從上面摘下一朵朵盛開的杏花,再逐一放進布袋子裡。南宮霖坐在一旁,雙手圈住酒兒的腰,看著她因為緊張還有生氣而顯得酡紅的臉頰,忍不住笑了笑。
  
  「酒兒。」
  
  南宮霖喚了酒兒一聲,酒兒回眸:「幹嘛?」
  
  南宮霖笑著搖搖頭,酒兒覺得莫名其妙,轉過頭又重新扯來一條樹枝。有些野蜂縈繞在樹間,她小心翼翼的,都盡量避免碰到它們。
  
  「酒兒。」
  
  「嗯?」
  
  又是沒事找事,喚了一聲之後不說話,酒兒飛給南宮霖一記白眼。
  
  「酒兒。」
  
  「……」不理。
  
  「酒兒~~~」
  
  「……」還是不理。
  
  「酒兒酒兒酒兒!」
  
  這下酒兒火了,轉過頭怒氣騰騰吼道:「幹嘛啦!老是叫我做什麼?」
  
  酒兒柳眉橫豎,一雙杏眼露出凶光,還嘟著嘴,表情惡狠狠的。南宮霖看見她如小貓炸毛的樣子覺得可愛極了,大笑起來:「哈哈……」
  
  討厭的公子!老是成心捉弄她!
  
  酒兒氣呼呼地扯著樹上的花,把手裡的東西想像成南宮霖,恨不得捏碎揉爛了才好,而且還要踩上幾腳才甘心。
  
  樹下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南宮霖探頭一看,發現來人是幾個十多歲的孩童,手裡拿著竹竿之類的東西,正往這邊走來。
  
  他皺了皺眉頭,隨即鬆開環住酒兒手,突然縱身一躍,跳下了樹枝。
  
  酒兒只覺得腰上一輕,再扭頭一看,才發現南宮霖都已經下去了,把她一個人晾在了高高的樹上。
  
  酒兒害怕,雙手緊抓著身下的樹幹,朝著樹下的南宮霖喊道:「公子,我還在上面呢!」
  
  南宮霖仰起頭,在暮光的映照下,一張俊臉顯露蠱惑神色。他張開雙臂,朝著酒兒招了招手。
  
  「跳下來,我接著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0:48

  第十五章 擲繡鞋
  
  跳下去?
  
  酒兒怯怯看了眼地面,然後猛然縮回脖子,使勁搖了搖頭。
  
  誰知道公子會不會使壞?現在說接住她,可是待會兒她要是真跳了,公子又食言怎麼辦?她才不想被摔死呢!
  
  「快點跳!別磨磨蹭蹭的!」
  
  南宮霖最不耐煩等別人了,皺著眉頭又招了招手,一副命令式的口氣叫酒兒快跳。
  
  「我不跳,我害怕。」
  
  「怕什麼?我會接住你的,沒事兒!」
  
  鬼才信你的話!酒兒嘀咕一句,又說道:「公子請您找個梯子來,我自己下去!」
  
  南宮霖不高興了,把手一收,惡狠狠地威脅道:「愛跳不跳!」
  
  說罷他冷哼一聲,轉身走到一株小樹旁,斜靠在樹幹上,雙手抱胸,抬頭看著樹上的酒兒,帶著點看好戲的意思。
  
  反正他才不會去找梯子,這個膽小鬼願意就這麼耗著也無所謂!
  
  兩人僵持一會兒,酒兒鼓起勇氣朝地下看了一眼,依舊高懸懸的,恰巧又竄來幾隻蜜蜂,酒兒坐在花枝中,渾身被花香包裹,於是蜜蜂便在她耳邊嗡嗡鬧著,好似還想叮上一口。
  
  「去去!」
  
  酒兒揮手舞了舞,坐在樹上扭了扭身子,小腳還亂踢一陣,好不容易才敢走了幾隻討人厭的蜜蜂。
  
  「哎呀!」
  
  伴著酒兒一聲驚呼,她的一隻繡鞋被踢飛了出去,啪嗒一下打在了什麼東西上,酒兒急忙探頭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那只粉色繡鞋不偏不倚,剛好砸中南宮霖的頭。現在南宮霖額角一塊灰撲撲的印記,他彎腰從地上撿起繡鞋,緊緊攥在手裡,眼裡怒火熊熊地瞪著樹上的酒兒。
  
  「你給我下來!」
  
  南宮霖在樹下暴吼,酒兒嚇得死死抱住樹幹,使勁搖頭。
  
  瘋了才下去!她寧願坐在樹上啃樹皮,也不願下去被公子報復!
  
  「好,不下來是?你等著!」
  
  南宮霖氣沖沖撿起幾塊石頭,捏在手裡準備向酒兒擲去,可是到臨要扔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石頭丟掉,轉而摸出餵馬剩下的飴糖,掰成楊梅大小。
  
  「呵呵,」南宮霖站在樹下陰測測笑了幾聲,「最後問你一次,下不下來?」
  
  酒兒看著自家公子有些猙獰的面容,懼意更甚,縮在樹上諾諾說道:「不……不下……」
  
  「這是你自找的!」
  
  說著,南宮霖便把飴糖放於指尖,一塊塊彈了出去,射向樹上的酒兒。噗噗噗幾聲悶響,酒兒被糖打中手背和臉頰,疼也不是特別疼,就是有點麻麻的,而且糖都粘在了皮膚上,黏黏的很難受。
  
  南宮霖得意笑問:「你跳不跳?」不跳也能把你打下來!
  
  酒兒苦著臉,怯怯地看著南宮霖,猶猶豫豫。她能不跳麼?總不能一輩子都待在樹上?只是,跳下去沒人接手,她不摔斷腿才怪!倘若公子好心接住她,肯定是等著秋後算賬呀!誰叫繡鞋那麼會挑地方,專門往公子的腦袋上落?
  
  算了,橫豎都是死!大不了摔個半殘!那也比被公子拽下樹再暴打一頓強!
  
  一閉眼,酒兒視死如歸往樹下一跳,心中暗自祈禱泥巴地軟一點,好讓她別那麼疼。
  
  馨香襲來,如淡墨芬芳,酒兒頓覺身下一軟,跌落進一個微暖的懷抱之中,她驀然睜眼,入目便是南宮霖略顯清冷的俊臉。
  
  「公、公子……」
  
  酒兒緊張地哽咽了一下,公子是接住她了,接下來呢?拿繡鞋敲她腦袋?
  
  南宮霖低頭看著酒兒,忽然勾唇一笑,驚得酒兒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就想推開人逃跑。南宮霖遂收緊了手臂,把人箍在了懷裡,嘴唇貼到酒兒耳畔,輕聲說話。
  
  「我說過會接住你的,沒食?」
  
  熱氣微醺,酒兒耳朵有些發癢,縮了縮脖子,悶悶點頭:「嗯。」
  
  「可是你呢?磨磨蹭蹭半天不敢跳,還拿繡鞋打我,這筆賬應該怎麼算?」
  
  「我不是故意的嘛!公子您饒了我,我以後不敢了……」
  
  酒兒從來就很識時務,見到南宮霖一臉詭異表情,立馬開口討饒。南宮霖這時鬆開臂膀,把酒兒放了開來,然後他緩緩蹲下,拿著繡鞋停在了酒兒腳下。
  
  公子這是要幹嘛?難不成會幫她穿鞋?酒兒被自己的猜測嚇得愣在原地,眼睜睜看南宮霖握住她的腳。
  
  「乖乖的別動啊~~~」
  
  南宮霖叮囑一聲,然後一手抓住酒兒的腳腕,飛快地扯下她的白色襪套,露出一隻白皙小巧的玉足。
  
  「啊哈哈……公子不要……哈哈……不要撓了!好癢吶……」
  
  南宮霖伸手撓上酒兒的腳心,癢得酒兒是又叫又鬧,一個勁兒地討饒,想跑跑不掉,又不敢用腳踢南宮霖,只得一個人承受了這份捉弄。
  
  「公子我錯了我錯了……饒了我罷!哈哈……好癢好癢……」
  
  南宮霖充耳不聞求饒聲,抓住酒兒的小腳一陣猛撓,看她笑得花枝亂顫,眼淚橫飆的樣子,心頭暢快之極。酒兒最後直接坐在了地上,笑得都沒了力氣,渾身軟綿綿的。
  
  南宮霖撓夠了,這才收手,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酒兒眉心一下:「下次還敢不聽話麼?」
  
  酒兒撥浪鼓似得搖頭:「不敢了不敢了……」
  
  南宮霖滿意點點頭:「這次就暫且饒了你,起來,我們回府。」
  
  酒兒不敢違背南宮霖的命令,拿過襪套和繡鞋穿了起來。南宮霖看著她白生生如嫩藕般的玉足,忽然心頭癢癢,很想握在手中好好把玩一番。
  
  他趕緊甩甩頭,把這些不該的念想拋掉,正好酒兒也穿戴整齊,從地上站了起來。
  
  「走。」
  
  南宮霖帶著酒兒便往林子深處走去,酒兒不解:「公子,門不是在那邊麼?」
  
  「我們從後門出去,前邊人多,懶得和他們打交道。」
  
  南宮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之後屈起手指放到嘴邊,吹出一個響亮悠長的口哨聲。
  
  馬廄裡的奔霄和琉驪聽到口哨聲,揚蹄嘶鳴,遂躍出柵欄,朝著主人所在的地方奔來,嚇得馬廄小廝和在此休息的馬伕一陣狂追,無奈奔霄琉驪疾行如電掣,兩個縱身之後便失了蹤影,一干人愣是連根馬毛都沒摸到。
  
  在酒兒和南宮霖等著馬兒過來的時候,冷不丁聽見有人大叫:「快跑!」
  
  接著從旁邊的林子裡鑽出一群孩童,一個個見了鬼似得狂奔,正是剛才拿著竹竿跑進樹林的那幾個頑皮少年。
  
  還沒等兩人弄清是什麼個情況,一陣嗡嗡聲響起,愈來愈大,接著一大片東西飛了過來,蜂擁而至。
  
  原來是這幾個搗蛋鬼拿竹竿捅了蜂窩,結果惹到了這裡林子的蜜蜂,於是群蜂出動,反擊敵人。
  
  「哎呀!」
  
  酒兒痛呼一聲,捂著頭便蹲在了原地。剛才南宮霖用糖做彈打她,她臉上手上沾了不少糖渣,蜜蜂聞到甜味兒,於是紛紛飛過來蟄她。
  
  南宮霖見勢不妙,脫下身上外袍便籠住酒兒的頭,裹人入懷。正巧此時噠噠馬蹄聲近,奔霄已至,南宮霖抱起酒兒就上了馬。
  
  「駕!」
  
  奔霄馱著二人,飛快地朝著後山上跑去。
  
  「嘶……輕點兒輕點兒!」
  
  麓山一隅的一處小溪邊,酒兒正拿手絹沾了水,輕輕給南宮霖擦臉。南宮霖左邊眉角腫得老高,紅紅髮閃,原來是被蜜蜂蜇到了,他眼皮也腫了起來,左眼被壓迫成了一條縫。
  
  酒兒一臉愧疚表情,拿著手絹給他小心翼翼擦了擦,然後又輕呵兩口氣吹了吹:「公子,好點沒?」
  
  方才南宮霖用衣服罩住她,把她護在懷裡,她倒是沒受什麼傷,可憐了南宮霖被一群蜜蜂追著不放,還被蟄了好幾個包。
  
  南宮霖現在眼睛一隻大一隻小,臉都變形了,模樣看起來甚是滑稽,他用完好無損的右眼惡狠狠瞪了一眼酒兒:「好什麼好?沒看見還腫著呢!你這個惹禍精!跟你在一起準沒好事兒!」
  
  酒兒心裡不服,要不是公子用糖打她,蜜蜂能都撲向她麼?再說蜂窩又不是她捅下來的!這人真是強詞奪理!
  
  不過埋怨歸埋怨,看在南宮霖救了她的份上,酒兒還是罷了。她拿出隨身帶的荷包,從裡面抽出一根繡花針。
  
  「公子,蜂刺還在裡面,這東西不能留著。我這就把刺挑出來,您忍著點疼。」
  
  南宮霖坐在溪邊一塊石頭上,酒兒站在他面前,左手輕輕按著眉角周圍,右手輕捏繡花針,一點點慢慢把刺挑出來。
  
  酒兒雖然個頭比較嬌小,可是凹凸有致,曲線玲瓏,她站著南宮霖坐著,正巧那一對豐盈就在南宮霖眼前晃來晃去,而且她今日穿的胭脂綺質地輕薄,湊近了看,都能隱約窺見裡面肚兜上繡的花。
  
  挑刺這事兒要做得細緻,酒兒是心無旁騖地耐心挑著,而且害怕弄痛了自家公子,愈發放緩了動作。南宮霖卻是不一會兒臉都紅透了,呼吸也有點急促。
  
  挑了刺,酒兒看著南宮霖眉角處起了一塊紅疹,還隱隱有擴大的趨勢。她蹙眉道:「公子,好像起疹子了……這樣可不行……」只聽酒兒自言自語了兩句,憂心忡忡。
  
  忽然,南宮霖覺得眉角處貼上來兩片柔軟,然後是一條濕濡的丁香小舌舔上傷口,接著酒兒的小嘴便在傷口處吮吸起來。
  
  南宮霖渾身一個激靈,身子都僵了。他遲疑了片刻,隨即抬起手,緩緩搭上酒兒的腰。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1:02

  第十六章 月中天
  
  酒兒正在幫南宮霖吸掉傷口處的毒素,冷不丁覺得腰上一緊,低頭一看,原來是南宮霖一雙大掌覆了過來。
  
  察覺到酒兒停下動作,南宮霖不平不淡地說道:「繼續。」
  
  「公子你抓著我作甚?我又不會跑。」
  
  酒兒嘟囔一句,南宮霖一雙手把她的腰掐得可緊了,有些難受。
  
  南宮霖輕哼一聲:「呵,你要是弄疼我,我就擰你。動作快點!天都要黑了。」
  
  你你你……
  
  酒兒氣急,真是忘恩負義的公子!她好心幫他處理傷口,他卻想要擰她!
  
  酒兒也不幫他弄傷口了,氣呼呼地把手一甩:「好了!」
  
  南宮霖卻是不依,反而把人勒得更緊,理直氣壯地說道:「沒好!我還覺得有些疼。你是不是隨便糊弄我?!」
  
  「被蜂蟄了是會疼嘛!」
  
  酒兒氣不打一處來,公子這脾氣怎麼像個小孩子一樣?沒個定性!
  
  「那你再給我吹吹,就像剛才那樣。」
  
  「那又不起多大作用。算了,我去扯兩片蒲公英葉子給你敷敷,清涼解毒的。」
  
  說著酒兒使勁掙開南宮霖的束縛,去溪邊扯了一把蒲公英的葉子,然後揉了揉,又在手心裡搓成一團,最後給南宮霖敷在眉角上。
  
  「這裡也要。」
  
  南宮霖指了指耳後,酒兒一看,原來那裡也有個包。她無奈一歎,又拿著針先把刺挑了出來,之後才敷上草藥。
  
  一轉眼,暮日漸落,天色開始發暗。
  
  南宮霖被蜜蜂蟄過的地方已經消了大半的腫,除了還有點癢,基本已無大礙,於是說道:「走,天都要黑了,這也不知道是哪裡,估計回去得夜裡了。」
  
  酒兒伸長脖子望了望,瞧見山坡下有一個小村落,田畦阡陌,炊煙裊裊。
  
  「公子,不如我們先去那裡!順道問問路。」
  
  南宮霖眼皮腫著,看不太清楚路,所以也不敢騎著奔霄亂跑,而琉驪方才就沒跟上來,多半是留在了杏花林內。於是白馬馱著兩個人,由酒兒牽著韁繩,慢悠悠朝山下村莊走去。
  
  到達一戶農家門口,剛巧是晚飯時間,酒兒扣了扣柴門,問道:「請問有人嗎?」
  
  「誰呀?」有女子應聲,過了不一會兒便有人出來開門,一位年輕婦人探出頭來,顯得有些警惕:「你找誰?」
  
  酒兒衝著這婦人甜甜一笑:「這位姐姐,我和我家公子在山上迷路了,想問問您回潼城的路怎麼走?順道討杯水喝。」
  
  這女子視線越過酒兒肩頭,打量了站在一旁的南宮霖一番,見是一位俊美的富家公子,再看酒兒一臉和善模樣,略微放下心來。
  
  她把門打開:「請進,水在廚房,你自己倒一下,我身子不太方便。」
  
  「多謝姐姐!」
  
  南宮霖也頷首道謝:「叨擾了。」
  
  酒兒這才和南宮霖進了別人的院子,見這農家小院雖然不大,不過卻收拾得很齊整,女主人身懷六甲,現在是一個人在家,怪不得剛才那麼謹慎了。
  
  酒兒進了廚房,看見冷鍋冷灶的,不禁有些納悶。這婦人怎的不做飯?就算大著肚子,做頓吃食總沒問題?就算大的不吃,也不能餓著小的嘛!
  
  端了水出來,南宮霖正站在院子裡一棵樹下,看著牆角一個破木頭箱子發呆,而那女主人則是坐在一張竹製搖椅之上,端著個針線簍子做嬰孩兒衣服。
  
  「公子,給。」
  
  南宮霖聽到酒兒的聲音方才回頭,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皺皺眉頭:「怎麼是涼水?」
  
  酒兒小聲說道:「這裡沒有熱水,您將就一下!」
  
  過會兒酒兒又問那女主人回潼城怎麼走,年輕婦人答道:「從這裡回城要繞過村子,走上北村口的那條大路,再上官道,約莫要三個時辰左右呢。」
  
  「啊……這麼遠吶!」酒兒有些意外,他們怎麼會跑這麼遠了?
  
  女主人笑了笑:「這裡是麓山的背面,你回城要繞著山走,自然遠了。」
  
  「可是天都快黑了……」酒兒看了看天色,有些憂慮,隨即她像想起什麼來一樣,問這年輕婦人:「姐姐,怎麼家裡就你一人?你家男人呢?」
  
  說起這個,女主人微微歎了口氣:「唉,他還在田里忙活呢!估計得天黑了才能回來,家裡也沒人能幫襯一下,我又什麼都不會,現在懷著孩子也不方便……」
  
  她一臉落寞,好似在埋怨相公不陪她,又好似在懊惱自己幫不上什麼忙。
  
  酒兒聽了,轉轉眼珠,彎下腰和她商量:「姐姐,你看今天能不能收留我們一宿?現在回城恐怕來不及了,到時候城門都關了,我家公子在山上被蜜蜂蟄了,現在還難受著呢,也不太適宜奔波。對了,我們還可以幫忙幹活兒,劈柴擔水洗衣做飯都成!」
  
  「這……」女主人聽酒兒這麼一說,有些猶豫,不過面露難色,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
  
  「姐姐,你現在身子又不方便,相公也忙,有個人幫忙整理下屋子也是好的。我和公子就借宿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央了這婦人半天,她終於點頭答應,笑著說:「好罷,其實我成日一個人在家裡悶著也怪難受的。不過我家小,就剩一間空屋了,得麻煩你自己打掃一下。」
  
  「不麻煩不麻煩!」
  
  酒兒有些忐忑地告訴了南宮霖借宿這件事,南宮霖輕瞟了她一眼,語氣不善:「你都安排好了才來問我,到底你是公子我是公子?」
  
  酒兒及時服軟,笑嘻嘻地討好:「我是為公子您著想嘛!我又不會騎馬,夜裡回城還要煩著您,不如我們就在這裡將就一晚,您說好不好?」
  
  「哼。」南宮霖鼻頭輕哼一聲,有些不滿,不過終究是默許了。
  
  接著酒兒便忙活起來,先打了水清洗了一下房間,然後進到廚房侍弄晚飯,她燒火的時候發現柴火不夠了,於是又找來把小斧子,準備到院子裡坐著劈柴。
  
  南宮霖在院子裡有一句每一句和這家女主人搭著話,看著酒兒忙來忙去不停的樣子,皺了皺眉頭。
  
  「還有多久才能用晚膳?」
  
  酒兒正劈著柴,小斧頭不太好使,刃卡在了木頭裡,她用得很費勁。乍聽南宮霖問話,她隨手抹了把額頭,答道:「還有一會兒呢,廚房裡沒柴火了,我先劈一些出來。」
  
  她白白的額頭沾上一抹黑灰,南宮霖看見鄙夷地說道:「咦,髒死了!」
  
  他伸出手摸上酒兒的額頭,揩去那抹污跡,隨即搶過她手裡的斧頭:「算了算了,看你這點兒力氣!這些事是男人做的,你快去做飯,我都餓了。」
  
  酒兒詫異,公子怎麼那麼好?抬頭望望天,太陽沒有從西邊出來呀!
  
  南宮霖見她愣著不動,揮了揮手中的小斧子,作勢要劈人:「還不快去!」
  
  不出三句話,公子必定原形畢露!
  
  酒兒暗地裡哼了一聲,提著裙擺快步進了廚房,院子裡的女主人看見他倆之間的動作,忍不住抬袖掩嘴笑了笑。
  
  農家地方東西少,廚房裡也只有些韭薺,沒什麼葷腥。倒騰一陣,酒兒在牆角翻出兩根山藥,又在米缸裡找到幾個雞蛋。她歎了口氣,看來這家人的日子真是過得不咋樣。想著南宮霖嘴巴如此刁,酒兒還是把蛋拿了出來,又放了錠碎銀子在米缸裡,蓋上蓋子。
  
  生火淘米燒飯。山藥洗乾淨一整根放到籠屜裡。等到蒸熟蒸軟以後取出來剝了皮,切成小塊,蘸著鹽或者蜜吃。薺菜焯水撈起,拌上鹽、醬,做一道佐餐小菜。
  
  院子裡有棵香椿樹,酒兒摘了枝椏上的嫩芽下來,切細焯水以後,磕了蛋進去攪散,入油鍋炒熟撈起盛盤,碧紅金黃,油亮亮的,香椿蛋味撲鼻而來。最後她用韭菜做餡兒,烙了幾個餅子。
  
  這家女主人叫梅姐,她挺著肚子進了廚房,第一句話便是:「好香吶!小娘子你手藝真好!」
  
  酒兒正在煮湯,燒了水放勺豬油,等水沸之後,把嫩生生、綠油油的豆苗放進去燙一下就行了。
  
  她忙著手上的事,隨口回道:「我爹是廚子,我跟著他學了些菜式,現在就靠這門手藝吃飯呢!」
  
  梅姐笑了笑:「有門手藝總是好的,別像我什麼都不會,平時倒好,現在懷了孩子還要累著相公來照顧,挺讓人操心的。」說著她語氣裡透出一絲絲失落。
  
  酒兒聽了立馬安慰道:「沒事兒的!我爹說,娘子就是用來疼的,你相公就該對著你好,你可是要給他生兒育女的呢!生孩子多辛苦呀,懷胎十月,運氣不好還要賭上命。所以按我說,當娘親的是這個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了。」
  
  「呵呵,和你說話真舒心。我把這些端出去。」梅姐過來端起菜盤子,酒兒這才發現,梅姐不僅生得不錯,一雙手也是白白淨淨,一點也不像農婦。
  
  晚飯上桌,正巧這家男主人也回來了。他一進門,看見酒兒和南宮霖在院子裡,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梅姐上前挽住他的臂彎,開心地介紹道:「他倆是來麓山看杏花的,可是被蜜蜂蟄了,而且還迷了路,於是來我們家借宿一晚。」
  
  酒兒瞧著男主人一臉陰鬱,有些發怵,但莫名其妙叨擾別人總是不好,於是她走上前道:「給您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
  
  「無妨,請便。」
  
  半晌,這男主人終於開口說話,卻是淡淡兩句,看不出喜怒。這下酒兒拘謹起來,和梅姐說的話也少了,四人默默用完晚飯,酒兒幫忙把碗洗了,看見主人家兩個已經進了寢房關了門,於是她也回了房間。
  
  矮矮的土屋,房間又很狹窄,酒兒想著她一露面,公子定會挑三揀四,說她不好,讓他住這麼間破屋子。豈料進了門,卻見南宮霖正襟端坐在一條凳子上,面色是鮮有的沉靜,默然不語。
  
  「公子?」酒兒試著喚了南宮霖一聲。
  
  南宮霖抬眸輕掃她一眼:「嗯?」
  
  「天色不早了,公子您休息,明兒個還要早起呢!」酒兒把床鋪好,又道:「您睡床,我就在凳子上將就一晚。」
  
  這時院子裡的另一方傳來些許說話聲,好像梅姐和她相公有點爭執,酒兒不禁往外望了望,顯得有些關心。
  
  該不會是他們這兩個不速之客惹惱了主人家?那可真是罪過了。
  
  南宮霖也聽到了動靜,不過他卻是徑直走到床上和衣睡下,躺下之後對著酒兒說道:「我們天一亮就走。你要是撐不住,我不介意把床分你一半。」
  
  說著他往裡挪了挪身子,把床外面空出一小塊地方。
  
  酒兒吹滅油燈,在凳子上坐了下來:「不用了公子,我就在這裡趴著歇一會兒。」
  
  「隨你。」
  
  南宮霖吐出兩個字之後再沒有說話,酒兒雙手趴在桌上,把頭靠了上去,不一會兒便迷迷糊糊睡著了。
  
  夜已過半,月上中天。
  
  寂靜的村落裡,家家戶戶大門緊閉,沒有一絲聲響。而本該睡得香甜的南宮霖卻驀然睜眼,悄然起身。他藉著不亮的月色,看見酒兒趴在桌上睡得很不舒服,於是走過去把她抱起輕輕放在床上,而自己卻走出了房門。
  
  農家小院中央,竟也站著一個人,梅姐的相公。
  
  他見南宮霖出來,緊了緊拳頭,壓著嗓子問道:「你是什麼人?」
  
  南宮霖見狀,不慌不忙,抬眼反問:「你又是什麼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1:18

  第十七章 往日歡
  
  翌日天濛濛亮,小小村落裡公雞的打鳴聲此起彼伏,酒兒被擾醒,還未睜眼便感覺到自己身下是軟軟的床鋪。她一下張開眸子,有些慌亂地坐了起來,看了看四周。
  
  「醒了?」
  
  南宮霖不知何時已經起身,靜靜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隨口一問。
  
  酒兒驚愕:「公子你……我怎麼會……」
  
  南宮霖站起來,輕瞥她一眼:「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子,睡相奇差,還磨牙打呼。擾得我一宿沒闔眼。」
  
  「真的麼?」酒兒眉心緊皺一團,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沒有打呼的毛病呀……」
  
  南宮霖此時已經完全好了,昨日被蜜蜂蟄過的地方也消了腫,他拍拍衣裳就抬腳出門:「我們回城。」
  
  這麼早?天上星星還沒完全落下去呢!
  
  酒兒趕緊下床穿好鞋,隨手攏了攏頭髮,三兩步跟了出去。只見主人家的寢房還緊緊關著,想必梅姐和她相公還未起身。
  
  「公子公子,」酒兒追上南宮霖,小聲地問:「我們就這樣不告而別,會不會不太好?」
  
  「你不想走就留在這裡。」
  
  南宮霖一臉冷傲,扔下一句話給酒兒,轉眼就出了院子。酒兒無奈,只得追了上去,最後她上馬的時候還回頭看了眼梅姐的屋子,依然是靜悄悄的。
  
  若是以後還有機會到這裡來,她一定要好好謝謝梅姐,給她的小寶寶做些小衣服拿過來。
  
  奔霄在外面待了一晚,鬃毛和馬鞍上都是露水,酒兒坐上去覺得有些涼冰冰的,加上現在天色尚早,氣溫還有些低,於是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阿嚏!」
  
  南宮霖對她這種狀況很是不滿,嗤之以鼻:「嬌氣。」
  
  酒兒有些不好意思,她從小身體不錯,很少有個頭疼腦熱的,這次應該是真的被冷到了。她揉揉鼻頭說道:「呵呵,可能昨天受涼了……」
  
  南宮霖看她神色懨懨,又想起昨晚上她趴在桌上睡覺的情形,不禁生出幾分憐惜。
  
  這個小女人,表面上甜美溫順,可是骨子裡卻帶著股說不出來的韌勁。
  
  酒兒本來是跨坐在馬背上,南宮霖忽然一臂抱住她,讓她環過一條腿,改為側坐在前,然後自己身子往前貼了貼,把人攬進懷裡。
  
  「冷就靠著我,待會兒跑起來風更大。」
  
  吆喝一聲,揚鞭一抽,奔霄便撒蹄狂奔起來。獵獵冷風撲面而來,酒兒有些睜不開眼,不覺往南宮霖懷裡縮了縮,一路顛簸得厲害,她過一會兒便伸手摟住南宮霖的腰,穩住身子。
  
  南宮霖微微低頭,看見酒兒一臉乖巧模樣,唇角掛上一抹笑紋。
  
  日出東隅,照見西途。
  
  約莫一個時辰以後,南宮霖帶著酒兒走上了官道。官道寬闊且平整,路上也有為數不多的行人,酒兒從南宮霖的懷裡脫離出來,仰頭問道:「公子您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南宮霖昨晚沒睡,神色有些疲憊,他聞言眼神依舊直視前方:「你想休息?」
  
  「不是呢!我是擔心公子您身體吃不消,回城還要一個多時辰,您可別累壞了。」
  
  若是累壞了公子,回去曹管家可饒不了她!
  
  「我的事輪不到你擔心。」
  
  南宮霖拒絕了酒兒的好意,繼續駕馬趕路,不過速度稍微減慢了一些。酒兒緘口,重新縮回到南宮霖的懷裡,悄悄吐了吐舌頭。
  
  她真是多事!明知道公子是個又臭又硬的釘子,還傻乎乎地往上碰!
  
  遠遠地看見了潼城西城門,城上旌旗飄揚,還戰列著一排銀甲士兵,太陽照射在上閃耀著白光,老遠就覺得晃眼。而且城門大開,門口也站了一堆人,好似在迎接什麼重要賓客,陣仗排場很大。
  
  南宮霖見狀皺了皺眉頭,好似有些不悅。待他帶著酒兒慢悠悠晃到門口,人群裡突然出來一人,竟然是夜澤。
  
  夜澤見到南宮霖如釋重負,趕緊上前牽馬:「公子您昨夜去了哪裡?我還以為……真是差點都要把地翻過來找人了!」
  
  前一天入夜,眼看城門都要關了,南宮霖還沒有回府,酒兒也不知所蹤。曹管家擔心南宮霖安危,便差了夜澤去杏花林找人。可是孰知到了一打聽,才說聚會之人早就走了,而夜澤也只在林子裡找到琉驪,奔霄同人卻不見蹤影。
  
  夜澤大駭,如果讓南宮霖遭遇了什麼不測,他如何擔當得起?當機立斷,他立即策馬回城去了府衙,知府得悉立馬調來人馬全城找人,幾乎把麓山山頭都翻遍了。今日又駐紮在各個城門,看看能不能得到什麼消息。
  
  南宮霖和酒兒在麓山背後的一個偏僻小村落過了一夜,自然不知道這些動靜,今天一回來才看到這麼大的陣勢。酒兒聽了夜澤說的話,又見到城門聚集了好多人,十分詫異。
  
  這南宮府居然能請到知府尋人,真是好大的面子!看來公子肯定跟官場上有來往……
  
  而南宮霖則是有些淡漠地吩咐夜澤:「你去給知府說叫他把人撤了,人多鬧得慌。還有你以後少大驚小怪的,動不動就興師動眾,成什麼樣子?」
  
  夜澤抱拳頷首:「是!」
  
  南宮霖在城門口未作停留,帶著酒兒就直接駕馬回府,夜澤則留下來善後。待他走後,知府才慢悠悠從城上下來,吩咐守城將士和衙門裡的人。
  
  「好了好了,都回去。辛苦大夥兒了。」
  
  知府過一會兒也走了,留下忙碌了整夜的一眾下屬莫名其妙。
  
  不是說逸王爺要來麼?怎的人影兒都沒看見便要撤了?到底這王爺是來還是不來啊?
  
  回到府裡的時候,人困馬乏,南宮霖把鞭子扔給曹管家,逕直就朝內堂走去。
  
  「我去睡會兒。」
  
  酒兒隨後進了門,先回小院兒洗漱了一番,換了身衣裳,接著便去了廚院。十八妹今日一早就過來,還帶過來一屜捂好的毛豆腐,還有一小袋磨好的粳米米粉。
  
  「酒兒姐姐。」
  
  「十八妹你來啦!」
  
  酒兒急忙接過她手裡的毛豆腐,掀開屜布看了看。只見一墩墩方方正正的豆腐排在一起,上面長著白色銀絲長毛,白乎乎胖嘟嘟的,很像縮成一團的小白兔。
  
  酒兒讚道:「真好看!肯定很好吃。」
  
  十八妹俏皮地笑道:「那是當然了!我南街十八妹家的豆腐,可是最好的!」
  
  毛豆腐是用來做腐乳的,兩人先把東西拿進廚房,擱在案板上。酒兒拿出一罈子高粱酒,倒了滿滿一碗出來,然後用鹽、辣椒花椒八角茴香等香辛料配置了一碟秘製蘸料。
  
  「先把毛豆腐浸了酒,打濕表皮,然後在蘸料裡滾一圈兒,這樣就可以裝壇了。記住每個面兒都要沾上東西,而且要均勻,不然味道滲不進去,知道了麼?」
  
  酒兒把做腐乳的方法教給十八妹,十八妹點點頭:「嗯,腐乳我也做過,只是我都是調了鹵湯倒進去,沒有這樣一個個弄。」
  
  「這樣做出來的腐乳味道更好呢!等這罈子腐乳好了,你嘗嘗就知道了!」
  
  兩人分工合作,一個蘸調料一個把腐乳塊裝罈子,沒一會兒便裝滿了一小壇,最後酒兒把剩餘的蘸料和酒調成鹵湯,一齊倒進小陶壇裡,之後封口,把罈子放在了廚房陰涼乾爽的角落。
  
  還剩下幾塊毛豆腐沒用完,酒兒尋思著單獨做成腐乳沒地方放,於是乾脆煎個香辣毛豆腐當零嘴兒給十八妹吃。
  
  豆腐塊兒切成拇指厚的一片,平鍋裡倒上些許油,把豆腐片兒放進去小火慢煎,滋滋油響,過一會兒再翻個面,等到豆腐兩面金黃的時候撈出來,趁熱撒上鹽和辣椒等調料便能吃了。
  
  毛豆腐同臭豆腐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捂出來的,只是毛豆腐的氣味兒比專門的臭豆腐稍微淡一些。對於愛吃的人這東西是人間美味,可是對於討厭這股氣味的人來說,聞到便與受刑無異了。
  
  十八妹端著盤子高興讚道:「好香吶!」
  
  酒兒遞過一雙筷子給她:「給,我也愛吃這個。小時候去集市,我爹都會買兩串,我一串他一串,我們父女倆吃得津津有味,我娘卻是捂著鼻子躲在一邊,唯恐避之不及。我和爹吃完了,專門跑過去在我娘面前大口哈氣,把她熏得不行!」
  
  「哈哈,你和你爹真逗!你娘生氣沒?」
  
  「我娘每次都裝作很生氣的樣子,還要擰我爹的耳朵!不過最後她還是會掏出手絹,給我和我爹擦掉嘴角的油漬……唉,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喝了孟婆湯,就什麼都忘了,然後去投胎轉世……」
  
  酒兒說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嘴裡的這塊香辣豆腐,她嚼著覺得有些苦澀。
  
  童年的時光她是快樂的,可是僅有十年而已。往後她人生剩餘的幾十年,不知道還會不會再有同樣的歡樂?
  
  「酒兒——酒兒——」
  
  廚院裡傳來南宮霖的聲音,甕聲甕氣的。酒兒聞聲急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走了出去。
  
  「公子您怎麼來了?不多休息一會兒?」
  
  南宮霖捏著鼻子站在院子裡,眉心緊蹙,見到酒兒出來劈頭蓋臉質問道:「你弄什麼這麼難聞?!熏死人了!」
  
  酒兒笑嘻嘻地說:「我剛才做了腐乳,剩了幾塊毛豆腐沒用完,就炸來吃了。公子您要不要吃?」
  
  南宮霖單手揮了揮,一臉嫌惡:「這麼臭的東西誰要吃!你快點把豆腐扔了,今早沒用朝食,我有些餓了,你煮碗麵給我。真臭!快扔掉!」
  
  「好嘛。」酒兒敷衍著答應了一聲,但是她捨不得扔掉豆腐,可又怕南宮霖責怪,於是提議道:「要不公子您回房稍等?待會兒我做好了給您送過去。」
  
  誰知南宮霖不依,他只是在房裡躺了一會兒便醒了,腹中空空,所以才來廚院找酒兒做吃的。他走到院子裡的石凳上坐下:「不用了,我就在這裡等著,不然面煮好端過去都涼了。」
  
  酒兒無奈,只有進廚房先把豆腐放進櫃子裡,掩住氣味。接著和面燒水炒臊子,很快就端了碗肉臊子面出來給南宮霖。
  
  南宮霖就坐在院子中央吃了起來,呼溜溜吃得很香。酒兒見狀抿唇一笑,然後回屋又端出盤子,和十八妹一起悄悄偷吃。
  
  「怎麼還是這麼難聞?」
  
  南宮霖鼻尖微動,又聞到了那股他厭惡的氣味。他把筷子一撂,站起身走進廚房,想看看酒兒在幹什麼。
  
  一進門,他便瞧見酒兒和十八妹吃得不亦樂乎,正一人一筷子夾著豆腐塊塞進嘴裡,小嘴吃得油乎乎的,表情饜足。
  
  好哇!這個壞酒兒,居然陽奉陰違!
  
  南宮霖大跨步走近,滿臉不悅:「不是叫你倒了麼?居然躲起來偷吃!」
  
  酒兒被嚇了一跳,差點一塊豆腐卡在喉嚨噎住,她拍拍胸口,好不容易才把東西嚥了下去,眼神閃爍不定,有些尷尬。
  
  居然被公子發現了,這可如何是好?
  
  想了想,酒兒夾起一塊炸得金黃的毛豆腐,舉到南宮霖嘴邊:「要不公子您嘗嘗?味道很好的!」
  
  南宮霖趕緊伸手摀住口鼻,一步跳遠。
  
  「扔掉扔掉!」
  
  酒兒看南宮霖見鬼似的表情,偷偷笑了笑,故作無辜地走近一步:「來嘛來嘛!真的很好吃!」
  
  南宮霖急忙跑出廚房,腳步踉蹌,一手指著酒兒,有些發抖:「你、你別過來!」
  
  酒兒乾脆端了盤子就跑出去,滿院子追著南宮霖跑。
  
  「公子您嘗一口,保證很香!」
  
  「拿開!快拿開!」
  
  「就吃一口啦!」
  
  「你別跟著我!快走開!」
  
  「……」
  
  嘻嘻哈哈的笑聲響徹廚院上空,南宮霖被酒兒追得上躥下跳,捏著鼻子一路亂跑。酒兒窮追不捨,那架勢是一定要餵給南宮霖吃一口才罷休。十八妹倚在廚房門口,捂著嘴樂呵呵笑個不停。
  
  春風去不還,唯有酒留殘。但願長歡樂,從今盡百年。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1:33

  第十八章 雨中傘
  
  轉眼快到清明,春雨綿綿,下得人整日昏昏欲睡,南宮霖也好幾天沒出府了,只是窩在書房裡看書。酒兒燒了個小暖爐,在書房外的迴廊上暖了水,隨時給他沏熱茶。
  
  這日清晨沒有下雨,可是天空陰霾,冷風陣陣,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泥土濕氣。酒兒瞅了瞅天色,估計一時半會兒這雨還下不下來,於是趕緊拿著籃子去了城東集市。
  
  連日春雨,河水漲了不少,所以今日賣河鮮的人特別多。酒兒見之欣喜,趁便宜買了好些新鮮魚蝦,直到竹籃裝得滿當當,她才美滋滋地往回走。
  
  天色愈發陰沉了,原本應是春光明媚的早晨,這會兒看著卻像是快要天黑了一般。
  
  青石板路有些濕潤,前幾日的雨水都還沒有乾透,酒兒挎著籃子吃力地走在路上,小心翼翼,生害怕一個不慎便跌倒在地。
  
  陸嘉宜碰巧這天也出了門,近些日子她都鬱鬱寡歡,心情欠佳。
  
  前幾日陸老爺舊事重提,說是過段日子等逸王來到潼城,便會請知府為他們陸家引薦。陸老爺千叮萬囑,叫她一定要盡力給逸王留下一個好印象,其餘之事他這個做父親的會替她辦妥。
  
  陸嘉宜默許了這樣的安排,她沒有足夠的勇氣反抗。前些日子心裡的那一點點希望,卻在杏花林聚會之後消然殆盡。
  
  她一人努力又能怎樣?南宮霖對自己無心無情,再說,就算他二人真的情投意合,以南宮府如今的狀況,陸老爺是決不可能答應這門親事的。
  
  可是,她陸嘉宜真的此生就只能作為家族一顆棋子,用來攀附結交權貴?誰不想只為自己而活?她不甘心。
  
  逸王王妃?說笑而已罷了,她陸嘉宜要是真的「有幸」被看上,最多也只是做一名側妃而已,搞不好僅僅能成為一個侍妾。王侯將相,從來不是她之所願,可是她的選擇又只能如此。
  
  越想越鬱結難當,陸嘉宜一人默默走在街上,心中彷徨。
  
  冷不丁有人撞了陸嘉宜一下,她腳下一顛差點摔倒,好不容易穩住身子以後才看到撞自己的不過是一個五六歲的孩童,早已經撒丫子跑遠了。她無奈搖搖頭,理理裙擺準備繼續走路。
  
  「小傢伙,把東西拿出來!」
  
  「什麼東西?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陸嘉宜走了兩步,便看見酒兒堵住了剛才撞人的孩子,攤著手掌要那孩子拿出什麼東西來,而那小孩兒一臉懵懂,嘴裡只道聽不懂酒兒說什麼。
  
  酒兒笑了笑,指著小男孩兒背在身後的手,道:「你撞了別人不道歉便罷了,還順手牽羊,小小年紀怎的這般不學好?」
  
  陸嘉宜聽到酒兒說的話,趕緊一摸腰間,這才發現荷包不見了。原來剛才那小孩兒是個小賊,故意藉著撞人,順手偷走了她的荷包。
  
  那小孩眨著眼,嘴硬不認賬:「你胡說!我才沒有偷荷包!」
  
  酒兒「撲哧」一笑:「呵呵,我只說你順手牽羊,並沒說你偷了什麼,你怎麼不打自招了?」
  
  「呃……」這小孩兒這下詞窮了,眼神閃爍,作勢就想逃。
  
  酒兒上前一步堵住他:「吶,快把荷包還給這位小姐,不然我便要抓你去見官,到時候通判大人一準兒把你押進大牢,同那些殺人犯關在一屋!」
  
  一番恐嚇把這小男孩兒嚇得夠嗆,他趕緊把荷包拿出來遞給酒兒:「喏,給你!但是說好了,不准報官!」
  
  「當然,你與我方便,我自然也與你方便。」
  
  酒兒接過荷包還給陸嘉宜:「陸小姐,你看看東西少沒?」
  
  「謝謝。」陸嘉宜接過荷包打開一看,道:「東西都在。」
  
  「嗯。」酒兒點點頭,順手從籃子裡摸出一小包用紙裹住的麻糖,遞給那小男孩兒。
  
  「給,請你吃糖,算是獎勵你知錯能改。記住以後別再做這樣的事兒了,回去好好唸書,別讓家裡人擔心。」
  
  那小男孩兒一把抓過酒兒手裡的糖,一溜兒煙就跑遠了,最後還不忘回頭朝著酒兒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酒兒見狀笑著搖搖頭:「這調皮搗蛋的小傢伙!」
  
  這時,陸嘉宜出口向酒兒道謝:「易娘子,多謝了。」
  
  酒兒滿不在乎地揮揮手,笑著說:「陸小姐別客氣!叫我酒兒就好了。這些小孩調皮得很,以後你一個人上街當心些。」
  
  「唉,」陸嘉宜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這些孩子小小年紀便這般,長大怎麼得了?」
  
  「呵呵,其實也沒什麼啦,他們就是圖好玩,看著陸小姐你漂亮,想著逗逗你,實際上孩子們也沒什麼壞心的,被人多說教幾次就會改了。」
  
  陸嘉宜聞言點點頭:「嗯,原來如此。我平日不大出門,不太懂這些。」
  
  二人一路隨後便一路閒聊,結伴而行。
  
  陸嘉宜想知道南宮霖的近況,可又不好直接問,於是便想著法子從酒兒嘴裡打探消息。
  
  「酒兒娘子,那日在杏花林,我怎麼後來沒看見你了呢?」
  
  酒兒回想起當日情景,呵呵笑了兩聲,看著陸嘉宜有些俏皮地說道:「我跟公子去了後山,結果不慎惹到一窩蜜蜂,我們便逃命似得先跑了。哈哈,你沒看見公子被蜂蟄了以後的模樣,臉腫的像包子!」
  
  南宮霖本來長得就俊美,而且他素來都是清冷的模樣,一貫給人高高在上難以接近的感覺。難得碰上他狼狽的時候,酒兒一想起那日他腫得不像話的臉,就止不住發笑。
  
  陸嘉宜一聽,卻是緊張了起來,急切問道:「南宮公子沒事?」
  
  怪不得這麼多日沒有見到他,原來是被蜂蟄了,也不知道傷得重不重……
  
  「沒事兒呢!隔天就好了,現在生龍活虎的!」
  
  不僅生龍活虎,而且成天在府裡作威作福,一會兒叫她做這樣,一會兒叫她幹那樣,煩死了!
  
  陸嘉宜心裡懸著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下來,輕聲說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一陣雨說來就來,嗒嗒雨滴落下,打在地面啪啪作響。酒兒和陸嘉宜趕緊跑到街角一處涼亭避雨。
  
  「呼——」
  
  酒兒把菜籃子擱在地上,掏出手絹擦了擦臉,抬頭一望。只見天色暗沉入夜,烏雲滾滾,怕是這崗雨要下上好一會兒了。
  
  陸嘉宜也用繡絹擦了擦頭髮,抹去上邊的水滴,她動作輕柔,捻發拂眉非常優美,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閨秀的風範。
  
  「看來這雨一時半會兒恐怕停不了,怎麼辦?我得盡快回去呢!」
  
  酒兒有些憂心,要是耽誤了午膳,那可如何是好?公子鐵定會罵她的!
  
  陸嘉宜倒是無所謂,她要是沒有及時回去,又青肯定會出來尋她。於是她出口安慰道:「等等再,興許一會兒就好了。」
  
  原本以為雨勢會逐漸減小,誰知卻是越下越大,密集的雨點打在瓦上辟里啪啦,青石地上的水都匯成了小溪,潺潺流入河裡。
  
  瓢潑大雨中,一人執傘而來。素衣不沾塵土,若雪驚鴻。足下一雙錦靴,被濺起的泥水沾濕,卻依舊未阻他優雅的步伐。
  
  陸嘉宜遠遠看著來人,有些挪不開眼。這通身的氣派,與生俱來,好似這人天生就是這般高貴雅然。
  
  酒兒也看見了白衣人,她高興地揮揮手:「公子!」
  
  南宮霖循聲抬眸,看見酒兒在涼亭裡朝他笑著揮手,於是提步走了過去。
  
  「公子,這麼大的雨您怎麼出來了?」酒兒用手絹給南宮霖擦了擦袖子上沾到的雨水。
  
  陸嘉宜適時開口,主動招呼:「南宮公子。」
  
  南宮霖淡淡頷首:「陸小姐。」
  
  接著他看著酒兒,似有不悅地說道:「我隨便出門逛逛,沒想到在這裡碰著你了。出來買個菜也不帶傘,還好有個亭子給你避雨,不然我看你怎麼辦!」
  
  「呵呵,我早上出門還好好的嘛!誰知道這麼快就下雨了,天氣真怪!」
  
  南宮霖手中還有一把多餘的傘,他遞給酒兒:「給,我們回府。」
  
  酒兒一臉欣喜地接過,有些不解:「公子你怎麼會有兩把傘?」
  
  出來閒逛居然隨身帶了兩把傘,公子真是個怪人!
  
  「嗯嗯……」
  
  南宮霖臉色有些不自然,瞪了酒兒一眼:「管這麼多幹什麼?!快點隨我回去,府裡那麼多事不做,就想跑出來偷懶!」
  
  酒兒撅著嘴反駁:「哪兒有嘛!我出來買了好多菜呢!不信你看。」
  
  南宮霖順著酒兒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慢慢一籃子河鮮堆得冒尖,透明的蝦還活蹦亂跳的,蹦出來幾隻。
  
  酒兒急忙蹲下抓起那兩三隻小蝦塞回去,自言自語:「看你們往哪兒跑!」
  
  陸嘉宜見狀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順手用手絹摀住鼻子。這些活物髒兮兮的,看著就噁心,酒兒居然拿手去捉,實在是……
  
  「快點!跟我回府。」南宮霖倒是無視酒兒的動作,只是不耐煩地催促她快些離開。
  
  酒兒看看天色,依舊黑壓壓一片,看來這雨恐怕得下上好一陣了。她把手中的傘遞給陸嘉宜:「陸小姐,你打這把傘回家。」
  
  陸嘉宜沒料到酒兒會把傘給她,有些詫異:「那你呢?」
  
  酒兒歪頭笑了笑,杏眼彎彎,指著南宮霖說道:「我可以跟公子打一把呀!公子您說好不好?」
  
  「嗯。」南宮霖瞅了酒兒一眼,表情看不出喜怒,淡淡應了一聲。
  
  每次都是決定好了才來問他,到底誰是公子?!
  
  愣怔中,陸嘉宜手上一沉接住了傘,油紙木骨,傘面繪有青葉,而且隱隱約約帶有一種獨特的馨香,似墨又似竹。
  
  「走了。」
  
  南宮霖拽著酒兒就出了亭子,一聲「陸小姐再見」飄進耳中,陸嘉宜抬眼一看,才發現兩人已經走遠。
  
  傘小遮不住兩人,於是南宮霖一手撐傘,一手提籃,酒兒則靠在他的身旁,依偎相伴。青傘紅裙,雨影疏疏。兩人這般動作,倒像是情意繾綣的少年夫妻一般。
  
  陸嘉宜定定地看著二人身影遠去,直到消失在濛濛雨中,才轉身出了涼亭。
  
  她沒有撐傘,任由這場大雨,澆了個涼徹心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1:47

  第十九章 足涉水
  
  「靠過來點。」
  
  回府路上,雨越下越大。青傘又小,酒兒不敢靠南宮霖太近,於是半個身子都被雨淋濕了。南宮霖見狀有些不悅,開口叫她靠近一些。
  
  「沒事的公子,您照顧好自己就成!」
  
  南宮霖見酒兒有些疏離,心中惱怒,一下就把她拉了過來,攬在臂彎裡,凶巴巴地說道:「成心跟我作對呢?叫你往東,偏要朝西!」
  
  酒兒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啦,只是……」
  
  男女授受不親,這樣親密地挨在一起,挺不好的。
  
  南宮霖緊了緊手臂,把酒兒勒得有點疼:「只是什麼只是?給你的東西你要給別人,裝大方是?現在連累我跟你擠在一把傘下,再不聽話看我怎麼收拾你!」
  
  酒兒自覺理虧,不好再說什麼,只得乖乖縮在南宮霖懷裡,任由他為自己遮風擋雨。南宮霖見酒兒順從乖巧的模樣,緊繃的臉龐鬆了鬆,不動聲色地把傘往她那邊移了些許。
  
  連日淫雨,河水暴漲,城中水道頗多,自然而然也受到波及。兩人在快到家時,在一處水渠前被堵住去路。
  
  水渠約莫兩丈寬,丈餘深,穿市而過,隔開了兩邊的街道,類似小溪。酒兒早晨出門的時候,還從這上面的青石板橋走過,當時溝裡的水已經滿當當了。豈料就是這麼一小會兒功夫,一場雨使得渠水大漲,居然淹沒了平板石橋,裡面的水也溢了出來,兩側街上都積了不少的渾水。
  
  南宮霖見狀沒有猶豫,彎下腰就開始脫靴,邊脫邊對呆站在一邊的酒兒說:「愣著幹什麼?脫鞋呀,我們淌過去。」
  
  「哦……哦……」酒兒聲音有些發顫,她也彎腰脫下繡鞋,手卻微微發抖。
  
  南宮霖挽好褲腿,把袍角別在腰間,回頭叫酒兒:「過來。」
  
  半晌酒兒都沒動,只是愣愣站在原地,南宮霖有些惱了,正想出口訓人,可是抬眼一看,卻發現酒兒臉色恰白,雙眼略帶驚恐地盯著水面,嘴唇發烏,好似是受驚過度的模樣。
  
  「你怎麼了?幹嘛傻站著不動?」南宮霖把傘塞給酒兒拿著,一手提籃,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就把人拽著走。
  
  酒兒站在原地不肯動,諾諾喚道:「公……子……」
  
  「又怎麼了!」
  
  「我、我怕水……」
  
  酒兒說著低下頭,盯著自己一雙蓮足看,手上繡鞋被緊緊捏住,神色十分緊張,又略帶羞赧。
  
  「哈!」南宮霖又好氣又好笑,「有什麼好怕的?這麼淺的水又淹不死人!來,我牽著你走。快點兒,別磨磨蹭蹭的!」
  
  酒兒使勁搖搖頭:「不要。要不公子您先回去,我等水退了再走。」
  
  「膽子怎的這麼小?」南宮霖不高興地數落了她一句,表情似有無奈。
  
  看著酒兒驚恐的眼神,知道她不是故意拿喬裝嬌弱,他沒好氣地在酒兒面前蹲了下來:「上來,我背你過去。」
  
  嗯?酒兒大吃一驚,公子說什麼?背她?
  
  南宮霖回頭,不耐煩招招手:「快點上來!沒看見我被雨淋著呢!」
  
  酒兒只好不情不願地走過去,緩緩趴上南宮霖的背,一手從前繞住他的脖頸,一手撐傘。南宮霖反手摟住她的大腿,抱穩人以後便站了起來。
  
  「公子,還有籃子呢!」
  
  「我手不得空,你提。」
  
  南宮霖舉起籃子讓酒兒提著,酒兒又要撐傘,手裡還拿著繡鞋,吃力地騰出一隻手提著籃子,而這一籃菜就在南宮霖胸前晃來晃去,魚蝦的腥味兒竄入南宮霖的鼻腔,惹得他鼻頭緊皺。
  
  「麻煩精!」
  
  雖然嘴上埋怨酒兒,南宮霖卻依舊穩穩當當背著人,踏上了被水淹沒的石板橋。
  
  酒兒趴在南宮霖的背上,頭靠在他的肩頭。兩人的體溫穿透衣裳熨貼到彼此的肌膚之上,暖暖的同時還有些微微發燙,酒兒聞著南宮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墨香,一瞬有些恍惚。
  
  其實公子除了脾氣有些壞,心眼兒倒是不錯……
  
  南宮霖背著酒兒,她細細的呼吸灑落在頸間,撩撥得他心中一陣悸動。女子特有的芬芳雖然淡雅,可是卻又有種說不出地霸道,一下籠罩了他的全身,就如一張緊密大網,捆得人透不了氣。
  
  他很少和女子靠得如此之近,不覺臉頰泛起絲絲紅暈,而且他覺得這次同以往很不一樣。南宮霖回想起自己曾經抱過另一個女子,按理說以那人的美貌風韻,絕對能令男人為之瘋狂,但他卻從沒有過如這般心如鹿撞,呼吸□的感覺。
  
  奇怪,他這是怎麼了?為何心跳飛快,好似要蹦出胸口?
  
  因為有些心不在焉,南宮霖在過橋時一不注意,腳底滑了一下,瞬間身子傾斜,差點摔倒。
  
  「啊!」
  
  酒兒嚇得大叫一聲,閉上眼緊緊摟住南宮霖,雙腿纏上他的腰,連手裡的傘都扔掉了。
  
  南宮霖穩住身子繼續走,笑著說酒兒:「膽小鬼!」
  
  「哎呀!我的鞋!」
  
  酒兒察覺無恙之後方才睜眼,這時她趕緊側首一看,繡鞋和青傘都已經掉進了水渠裡,被嘩嘩流水沖走,隨水而逝。
  
  「公子,我的鞋掉了,還有、還有……傘……」說著說著,酒兒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有些怯怯的。
  
  這下可慘了,公子肯定會罵死她!
  
  南宮霖腳步一滯,恨鐵不成鋼:「說你麻煩精真是一點都沒錯!你怎麼不把自己丟了?!」說著他緊了緊搭在酒兒腿上的手掌,把酒兒捏得有些疼。
  
  「對不起嘛,我剛才以為要掉水裡了,一慌神就鬆了手……不過我沒有扔掉籃子!你看菜都還在呢!」
  
  「哼!」南宮霖聞言冷哼一聲,頗為不滿。
  
  走過了橋,南宮霖在一處屋簷下把酒兒放了下來,然後自顧自開始穿鞋襪。酒兒光腳站在濕漉漉的石板上,凍得她難受,好似腳底結冰了一樣,她腳趾頭都蜷縮在了一起。
  
  南宮霖穿好靴子,回頭看見酒兒站在廊下瑟瑟發抖,貝齒咬唇,低頭看著腳下,她一雙蓮白玉足緊縮在一起,猶如未曾完全綻放的花朵,欲說還羞。
  
  正是:珊珊美人嫣然態,步步金蓮總嬌羞。
  
  發怔中,酒兒開口道:「公子您好啦?我們走。」說著她便抬腳欲動。
  
  南宮霖拉住人:「你準備光腳走回去?」
  
  「嗯。」酒兒點點頭,「反正這裡離府也沒多遠了,我可以走回去的。」
  
  「路上那麼髒,泥濘不堪,你也不怕被碎瓦石子兒割破腳!」南宮霖對酒兒的行為很是不屑,「要是傷口發炎落下破傷風,我看你哭都來不及!」
  
  酒兒不以為然:「哪兒有那麼倒霉!我會小心的啦!」
  
  「罷了罷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南宮霖語氣甚為不滿,略微曲身,一把打橫抱起酒兒在懷,大跨步就走了出去,一路還不忘威脅酒兒:「給我老實點待著!摔了我可不管!」
  
  雨滴淅淅瀝瀝落在地上,酒兒安安分分待在南宮霖懷裡,仰頭看他,只見雨水順著鬢角眉梢滑落下來,長長的睫毛也掛上了水珠,擾得南宮霖視線不清,甩了甩頭。
  
  想起青傘掉進了河裡,酒兒有些愧疚,她一手抱著籃子,一手從懷裡掏出手絹,伸手給南宮霖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動作由心而發,自然而然,沒有絲毫的扭捏。
  
  南宮霖垂眼看她,一雙星眸裡閃著莫名亮光,他嘴角微揚,開口輕飄飄吐出一句話:「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忘了是誰害我淋雨。」
  
  酒兒瞬時氣急,即刻收回手絹,嘴巴高高撅起。
  
  討厭的公子!好心當作驢肝肺!讓雨水淋死你得了!
  
  兩人回到府中已是一身狼狽,從頭到腳都濕透了。眾人見公子抱著酒兒回來,皆是詫異非常,嘴巴張著半天合不攏。
  
  曹管家心中老淚縱橫,公子終於開竅了!可是酒兒這出身……罷罷罷,總之只要公子能開竅就好!其他事以後總有辦法的,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車到山前必有路嘛!
  
  袁大娘從院子裡拿了雙鞋過來給酒兒穿上,夜澤趕緊遞過絨巾給南宮霖擦拭頭上的雨水,還一個勁兒催促他回房洗個熱水澡,換身乾爽衣服,省得著涼。
  
  南宮霖隨手把絨巾扔給酒兒:「拿去擦,落湯雞似的。」說罷他轉身便回了寢房,走時還沒忘再損酒兒一句,以示今日的不滿。
  
  「我看你就沒長二兩肉,硬骨頭硌得我渾身都痛!養頭豬都比你好,起碼還能長膘。」
  
  你、你、你……
  
  酒兒聞言氣得牙癢癢,衝著南宮霖的背影張牙舞爪比劃了幾下。她就知道公子沒安什麼好心,背她回來其實是想找機會損她!
  
  南宮霖回到寢院浴房,沐浴一番之後,方才出來。出了房門遇到夜澤,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夜澤一見趕緊說道:「公子您受涼了?我這就去廚院叫她們煮碗薑湯端過來。」
  
  「我沒事。」南宮霖抬抬鼻頭,擺手道:「我自己過去看看便可,你去忙你的。對了,你和夜天聯絡一下,看他多久回來。」
  
  夜澤領命下去,南宮霖慢悠悠踱步去了廚院。
  
  這廂,原本酒兒準備回房換衣服,袁大娘卻拉著她說:「我在廚房燒了熱水,你也洗洗罷,去去身上的濕氣!」
  
  平時酒兒在入夜以後,都會燒好水,關上柴房的門一個人洗洗,之後才回房就寢。夜晚無人,她一個人倒也清靜。這會兒雖是白天,但是雨下得這麼大,公子和其他人都各自忙事兒去了,於是酒兒應了袁大娘的提議,直接去了廚院柴房。
  
  「酒兒你先洗,我去給你拿換洗的衣裳。」
  
  「好勒!謝謝您吶!」
  
  說著,袁大娘隨手把柴房門一掩,轉身就回了寢院。誰知才走到半路,突然碰見曹管家,說是她在鄉下的兒子過來看她,在大門口等著。袁大娘有大半年沒見兒子了,想念得緊,趕緊就往外走了出去。
  
  酒兒在柴房裡洗了一陣,左等右等,水都有些涼了,可是還沒見袁大娘回來。屋外下著雨,空氣有些冷,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終究是忍不住了,於是她站起身來,準備拿過一旁的絨巾披上。
  
  南宮霖晃悠著來到廚院,先看了眼廚房,沒有見到酒兒的身影,正想轉身走,卻聽見從柴房裡傳出聲音,好像是酒兒在哼歌。
  
  「看風過處,落紅成枕,牡丹謝芍葯怕海棠驚……」
  
  南宮霖信步走過去,一掌就推開了柴房的門:「酒兒,給我煮……」
  
  話說一半,電光火石間,兩人四目相對,都愣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2:01

  第二十章 窺玉體
  
  酒兒裸著身子,剛剛一步跨出浴桶,想要去拿絨巾,孰料東西還沒裹上身,南宮霖便推門走了進來。
  
  渾身雪膚瑩白,玉臂纖腰,胸口豐盈翹立,綴有兩點粉紅,嬌媚若花,而小腹下的那片幽密之地,躲在水波後面若隱若現。此時酒兒身上還沾有些許水珠,猶如清晨露水,滴滴沿玉體滑下,看得南宮霖不覺喉嚨吞嚥一下,全身燥熱。
  
  「啊!」
  
  酒兒回過神來驚呼一聲,慌亂中想要去抓絨巾,卻一時忘記自己還有一條腿在浴桶裡,眼看就面朝地直直撲了下去。
  
  南宮霖心慌意亂,正準備轉身離去,乍見酒兒摔倒,眼疾手快過去撈住她。豈料他因心神不寧,跨步就踩中了自己的袍角,瞬時膝蓋一彎,也摔了下去。
  
  好在他摔之前抱住了酒兒,可是兩人卻因此滾做一團,而且是南宮霖躺在地上,酒兒趴在他身上。
  
  「嘶……」
  
  後背狠狠摔在地上,胸口上又砸下那麼大一個活人,南宮霖覺得肋骨都要斷了,不覺咬牙倒吸一口冷氣。
  
  酒兒腦門撞在南宮霖胸口處,硬邦邦的讓她兩眼發昏,等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她才發覺不妥。
  
  男子一雙大掌摸著她赤|裸的後背,灼熱得發燙,她胸前的兩團柔軟緊緊貼著南宮霖的腹部,壓迫得難受。她想起身,卻苦於沒有遮羞布,一張臉現在是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困窘至極。
  
  片刻後,還是南宮霖先說話,他聲線低沉,好似在極力隱忍著怒氣:「你想在我身上趴多久?!」
  
  「我、我……」酒兒一時語塞,吞吞吐吐半天終於冒出一句話:「公子您先把眼睛閉上!」
  
  南宮霖闔上眸子,低吼一聲:「快起來!」
  
  酒兒趕緊直起身來,伸手去抓絨巾。
  
  正當此時,門外有腳步聲傳來,且越來越近。南宮霖耳聞此聲,大感不妙,若是被其他人看見他們二人此般模樣,傳出去可如何是好?
  
  倏然睜眼,南宮霖側首看向柴門,掌風一掃便把敞開的大門掀來關上,然後他也不管酒兒是不是衣衫完好,直接摟住人起身,一瞬就移到了門背後,抵在門板上。
  
  酒兒始料未及,便被南宮霖按著背靠在門後,南宮霖從前面緊緊貼住她,男子的軀體壓迫而來,緊得她胸悶,只好微微側首伸頸喘氣,下意識想逃。
  
  南宮霖垂眸看著酒兒,見到一條絨巾鬆垮垮地環在她雪白的胸口,可謂遮三分露七分,朦朧中更令人浮想聯翩。此刻她因為羞怯慌亂,正緊張喘著氣,胸脯起伏不定,一雙杏眼略帶氤氳,似委屈似嬌羞,雙唇微張,淺淺芬芳不斷溢出。
  
  不覺喉頭一緊,南宮霖不由自主緩緩低下了頭。
  
  袁大娘的聲音驟然響起:「酒兒,衣裳我給你拿來了,開開門。」
  
  南宮霖的動作戛然而止,酒兒聞聲也是滿眼惶恐。她抬頭看南宮霖,只見他朝自己使了個眼色,嘴上做口型說「叫她走」。
  
  「酒兒?」袁大娘見半天沒動靜,又喚了一聲。
  
  酒兒嚇得不輕,動也不敢動,更遑論說話了,南宮霖趕緊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酒兒這才顫抖著出聲:「誒……誒,我來了。」
  
  酒兒裹了裹身上的絨巾,撅著嘴抬手輕輕搡了南宮霖一下,意思叫他放開。南宮霖後退一步把人放開,同時威脅的眼神看了酒兒一眼。
  
  要是打發不走人,你就死定了!
  
  「咯吱」一聲,柴房的門開了一個縫,酒兒躲在門後,輕輕探出半張臉來。
  
  「袁大娘。」酒兒一手死死抓住門框,緊張得有些發抖。
  
  「我還以為你泡暈過去了呢!嚇我一跳!」袁大娘一手拍拍胸口,一手托著衣裳道:「都拿來了,我進去給你放下。」
  
  「不用了!」
  
  酒兒高呼一聲,趕緊阻止袁大娘的動作,叫過之後方覺失態,於是她從門縫伸出一隻光溜溜的胳膊,一把抓過衣裳攬進懷裡。
  
  「那個……袁大娘,我方才洗澡濺了好些水在地上,滑得很,您當心進來摔跤。衣裳我拿進去自己穿上便是,辛苦您了,您去忙活罷,不用管我。」
  
  袁大娘聞言先是一愣,看著酒兒有些躲閃的目光,以為她是害羞,不好意思讓別人瞧見身子,於是答允道:「行,那我去前邊看看,你慢些收拾,不急。」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人,酒兒趕緊從裡面把門閂插上,緊繃的肩頭鬆懈下來,鬆了一口氣。
  
  「走了?」
  
  南宮霖的聲音驟然響起,酒兒頓時嚇了一跳,這才想起剛才送走的只是一個小神,真正大佛還在屋裡呢!
  
  酒兒趕緊抓住衣裳遮在胸前,理直氣壯地說道:「走了走了,你快出去!」
  
  南宮霖臉頰有些發燙,聞言他先是一怔,隨即面色浮起一絲惱怒,用一種鄙夷的目光把酒兒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門板兒似的,誰稀得看!」
  
  說罷南宮霖抽掉門閂,拉開門就衝了出去,屋外雨勢依然猛烈,可他卻一頭栽進了雨裡,頭也不回地大步走掉。只是酒兒未曾察覺,那故作鎮定的步伐中,卻透出些許狼狽倉促。
  
  想起南宮霖臨走時撂下的那句話,酒兒氣得跺了跺腳,隨即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材,還順便捏了捏胸口的兩隻玉兔。
  
  明明就很……大!誰說像門板了?!討厭的公子,咒你長針眼!
  
  傍晚的時候雨停了,而南宮霖也有些不舒服。倒不是真應了酒兒的詛咒長了針眼,而是他受涼以後有些咳嗽。
  
  曹管家來廚院吩咐酒兒煮碗祛寒的薑湯端過去。酒兒切了幾片姜加水熬了,又去院子裡牆角的小土槽裡扯了把蔥,只留蔥白,放進水裡一起煮,煮好放了勺紅糖在裡面。
  
  去南宮霖寢房的路上遇到夜澤,只見他抱了一大團濕嗒嗒的東西,是公子換下來的衣裳。
  
  酒兒主動打招呼:「夜大哥,這是去哪兒啊?」
  
  夜澤舉了舉手裡的衣服:「喏,我把這些抱去給人洗。不知道公子怎麼回事兒,早上回來才換了衣裳,可下午我去看,又換了一堆,而且還濕透了,連內衫都滴著水。我可覺得奇了,在家怎麼能淋得這麼濕?」
  
  酒兒也覺得有些蹊蹺,不過她現在算是明瞭南宮霖為何感染風寒了,濕衣裹體那麼久,不病才怪呢!
  
  寒暄兩句之後,酒兒端著碗去了南宮霖寢房,在門口輕輕叩了幾下門。
  
  「公子,我給您送薑湯來了。」
  
  半晌,一個懶洋洋地聲音響起,還帶著點鼻音:「進來罷。」
  
  酒兒推門走進,看見南宮霖斜靠在軟榻之上,身上搭了條絨毯,腿上有一本翻開的書。他神色慵懶,滿頭墨發披散著,幾縷髮絲垂落下來遮住側臉,更顯整個人清雅俊秀,風華無雙。
  
  「公子,薑湯我擱這裡了。」酒兒放下碗,看也不多看南宮霖一眼,轉身就想走。
  
  「慢著。」南宮霖出聲叫住她,「給我端過來。」
  
  酒兒悄悄努了努嘴,然後重新端起碗,走到榻旁遞給南宮霖。南宮霖接過碗就喝了起來,咕嚕嚕幾口就把薑湯喝了個底朝天。
  
  「好了。」南宮霖把空碗又塞回酒兒的手裡,忽然抬眸看著她,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你現在肯定在心裡罵我?」
  
  公子真是太有自知之明了!
  
  酒兒差點就要脫口而出說「是」,不過她想起南宮霖一向詭異的脾氣,急忙否認道:「哪兒有!好端端地我為什麼要罵您?」
  
  叫你偷看大姑娘的身子!咒你長針眼!咒你娶不到老婆!
  
  「哼,你少給我裝蒜,我還不知道你那點鬼心眼兒?」南宮霖不滿地哼了一聲,又有些不自在地說道:「雖然我確實是看……反正我不是故意的,所以你就別放在心上了。」
  
  酒兒聞言心頭竄出一股火氣,什麼叫別放在心上?敢情公子您還委屈得很,好像是被逼著看的!擺明就是佔了便宜還賣乖!
  
  生氣以後酒兒說話也沖了幾分:「是啊是啊,您不是故意的!是我不好,不該用這『門板兒似的』身材污了您金貴的眼!」
  
  「嘁!本來就是門板兒,有什麼好看的?」南宮霖不以為然,反而順著酒兒的話往下說,表情不屑。
  
  「你!」
  
  酒兒被氣得急了,一瞬眼眶泛紅,委委屈屈咬著嘴唇,眼看就要落下淚來。南宮霖見她這表情,一下從榻上坐了起來,有些緊張。
  
  「唉唉唉,我說你可別哭鼻子吶!這才多大點事兒嘛……」
  
  酒兒深吸一口氣,壓下即將噴湧而出的淚水,眼神冷然地看著南宮霖說道:「是啊,對公子您來說不算什麼大事兒,可我是女兒家,平白無故被別人看了身子,若是傳出去怎麼辦?你說街坊們會怎麼看我?定會覺得我勾三搭四,比那青裡的花姐還不如。我清清白白做人,怎能任人在背後嚼這樣舌根?!」
  
  這麼久以來,南宮霖頭一次見到酒兒這樣冷冰冰的神情,不覺一怔。其實他原本也是想說聲抱歉的,可總是拉不下臉來,含糊表達了一番自己的意思,結果卻是讓酒兒誤解更深,真是弄巧成拙了。
  
  你以為只有你委屈呢?他今天為了壓下身體裡的躁動,還專門去淋了小半個時辰的冷雨……
  
  想了想,只見南宮霖站起身來,絨毯滑落,他只著一身中衣,然後朝著酒兒走了過去。
  
  「瞧你這樣兒……罷了,我也不會讓你吃虧的。」
  
  話音一落,只見南宮霖立馬就脫了衣服,露出精壯的上半身來。他撇了撇嘴角:「讓你看回來,這總行了?」
  
  說完,南宮霖又作勢要脫褲子,看樣子是打算徹徹底底讓酒兒看個夠,還了欠下的債。
  
  「啊——!」
  
  酒兒尖叫一聲,順手把瓷碗砸向南宮霖,然後捂著眼睛就跑出門去。
  
  誰說要看回來了?!公子你個臭流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2:13

  第二十一章 畫中人
  
  最近一段日子,酒兒有空就在廚院裡收拾。
  
  把牆角一溜窄窄的地利用起來,栽上蔥和芫荽,再倚著牆用竹竿搭了架子,在下面點上瓜豆的種子。待到夏季到來,絲瓜黃瓜豇豆四季豆的籐蔓便會纏繞上竿子,綠油油的惹人喜歡。
  
  「清明斷雪,谷雨斷霜。種瓜點豆,下田插秧……」
  
  曹管家來到廚院,看到的便是酒兒一邊刨土,一邊念著民謠的樣子,她一張俏生生的白臉被曬得有些泛紅,倒是顯得特別甜美可愛。
  
  「酒兒。」
  
  酒兒回頭看見曹管家,笑著招呼:「曹大叔您來啦!」
  
  曹管家走近蹲下,順手攏了攏散落的泥土,酒兒瞧他的手掌,虎口和掌心有很厚的老繭,看樣子是經常握什麼東西才造成的。
  
  「我年輕的時候也種過莊稼,種的時候辛苦,可豐收的時候那叫一個高興吶!」曹管家回憶當年,有些感慨,「只是多年不事生產,還是生疏了……」
  
  酒兒笑笑:「您現在衣食無憂,自然不用再辛苦操勞了呀!」
  
  「呵呵,是啊,說起來好多年沒回家鄉看看了……對了酒兒,過兩日便是清明,我同你說一說,南宮老爺的墳不在這裡,可是公子在後山立了座衣冠塚,按照慣例還是要去祭拜一番的。明兒是個合適的日子,你做些酒食備著,公子要去上墳。」
  
  「好勒!」
  
  酒兒爽快答應,不過卻覺得有些疑惑:「那南宮老爺葬在了哪裡?都說落葉歸根,應該把墳遷回來才是,一個人孤零零在外面,那多寂寞呀!」
  
  「在京城呢!南宮老爺他……」曹管家想說什麼,卻是一下打住了,岔開了話題:「你待會兒去街上買兩罈子桃花釀,老爺生前喜愛桃花,每年公子上墳都要帶這種酒。」
  
  酒兒把院子裡打掃乾淨,之後便揣了錢出門。據說東街吳家賣的酒最醇最香,她想著去那裡酒,順便還能繞到南街看看十八妹,聽說這兩日孟大嬸老毛病又犯了,十八妹不敢扔下她娘一人,於是向府裡告了假,好幾日都沒來了。
  
  買好了桃花釀,酒兒提著兩個酒罈子走去南街,半路上順道買了些雞蛋紅糖,之後才拿著大包小包到了孟家。
  
  孟家賣豆腐的攤子還支著,有客人上門,十八妹正在和那人說話。
  
  「小姑娘,你這豆腐怎麼賣的啊?」說話之人長得倒是端正,只是這口氣有些輕浮。
  
  十八妹抬頭輕輕看了他一眼,不平不淡地回道:「兩文一刀。」
  
  「嗯,不貴不貴。」那人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攤子上的豆腐,看著十八妹笑道:「挺白嫩的……只是不知道,小姑娘你的豆腐好不好吃呀?」
  
  十八妹還沒反應過來這人在藉著買豆腐調戲她,一時口快:「我南街十八妹的豆腐花,可是這裡最有名的,好不好吃公子您嘗嘗便知。」
  
  「嘿嘿,那本公子可一定要好好嘗嘗!」說著,他便伸手想去摸十八妹。
  
  酒兒走近看清這客人的面貌,杏眼一瞪。
  
  居然是這個登徒子!冤家路窄!
  
  「好你個色鬼,居然敢到這裡來,信不信我再揍你一頓?!」
  
  陸嘉仁聞聲回頭,看見酒兒表情凶巴巴的,手裡拿著一根木棍,正舉著對準他的頭。
  
  「你……」
  
  陸嘉仁一驚,嚇得趕緊縮回手,不由自主倒退兩步,聲音顫抖:「你、你……你想作甚?」
  
  上次被這潑辣小娘子打了一頓,他身上的青青紫紫起碼半個月才消完!這妮子下手忒狠了!
  
  酒兒冷笑一聲,上前威脅道:「上次我說過,見你一次打你一次!」說罷她揮舞了一下手裡的棍子。
  
  「你站住站住!別過來!」
  
  陸嘉仁指著酒兒胡亂吼了兩句,之後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好像被老虎追著一般,模樣狼狽極了。
  
  「哈哈……」酒兒把木棍一扔,衝著陸嘉仁的背影喊道:「以後不准來這裡,不然我饒不了你!」
  
  陸嘉仁聽到身後飄來的聲音,恨得牙癢癢。好哇,上次的事還沒跟這妮子算賬,這次居然又敢壞他好事!
  
  你等著,咱倆沒完!
  
  十八妹收了攤子,帶著酒兒進到屋裡。酒兒看到臥病在榻的孟大嬸,面色蠟黃,身形枯瘦,還不住地咳嗽,甚是虛弱。
  
  「這位便是易娘子?快進來坐。」孟大嬸見酒兒進來,撐著身子想從床上起來。
  
  酒兒趕緊過去扶住她:「嬸子您好好歇著,不用招呼我。」
  
  孟大嬸又重新躺下,一臉歉意。十八妹端了茶水進來,於是酒兒陪著坐下,同母女倆說了會兒話。
  
  探望過孟大嬸之後,酒兒起身回府,十八妹送她出門。
  
  「十八,你回去,嬸子還要人照顧呢!」
  
  一說起自己的娘,十八妹眼神頓時暗了幾分,更顯整個人瘦弱,她微微歎了口氣:「我娘這病好些年了,吃過的藥最少也有幾百副,藥渣子都能堆成小山。可就是不見好轉,大夫說這病關鍵得好好調養,吃好睡好,不能操勞。可家裡實在沒這條件……」
  
  酒兒聞言安慰道:「不礙事的,慢慢來。你每日煮碗糖水雞蛋給嬸子吃,很養身子的。等這個月領了工錢,再買些滋補的藥材回來好好補補。」
  
  「可是我都好些日子沒去了,這工錢恐怕被扣得剩不了幾文。」十八妹說著有些擔憂。
  
  酒兒狡黠一笑:「有什麼關係,我不說你不說,誰會知道!放心啦,廚院裡的事兒我全做完了的。」
  
  十八妹心存感激,一路送酒兒走到街口,還塞給她一袋子挑出來的上好綠豆,叫酒兒拿回去做點心。
  
  從廚院後門回了府,酒兒看到門邊放著的罈子,上她想起次南宮霖回府的時候把罈子踢到,壇底裂了個口子,碎倒是沒碎,不過卻不能再用了。再瞧瞧手裡的綠豆,酒兒決定自個兒發豆芽吃,於是把罈子重新搬到牆角陰涼處,然後又把綠豆倒進碗裡用清水泡上。
  
  清明時節去墳上祭拜,酒食必不可少,臘味乾肉什麼的自是不消說,而且還要有青團棗糕等點心。明日就要出門,到時再做肯定是來不及了,所以酒兒一個人在廚房裡忙來忙去,像旋轉的陀螺一般,一刻也沒休息。
  
  一轉眼漸入黃昏,就快到晚膳的時候了。酒兒一看日頭,趕緊撂下手裡的事,開始準備吃食。
  
  羊肉、羊脂、羊尾子剁碎,蔥、陳皮、生薑切細。盡數入細料物、鹽、醬拌勻,用豆粉作皮包之,最後上籠屜蒸熟即可。此物名叫水晶角兒,形狀如餃,薄皮晶瑩。是蒼穹國北陲之地人家常做的吃食,即能當小點,又能飽肚子。酒兒一口氣包了好幾十個,全部上了竹籠屜蒸著,下面還墊了松針。
  
  接著把大青蝦去頭殼,留小尾,小刀切薄片,肉尾相連不斷。用蔥椒鹽水和甜酒漬之,再把蝦頭搗碎熬成湯汁,撇掉渣子,燒開湯汁以後放入蝦片兒汆一下,熟了就可以盛起了,最後再加兩塊糟薑片進去。
  
  南宮霖雖然嘴刁,可是胃口不大,一餐吃不了多少,關鍵是要精緻。等飯一燒好,酒兒趕緊撿了七八個水晶角兒裝在盤子裡,連著青蝦卷、酥骨魚、雪蕹菜、梅絲湯一齊端去了公子寢院。最近一段日子南宮霖足不出戶,連寢院都沒跨出一步,整日窩在書房裡,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麼。
  
  飯菜上桌,酒兒去書房敲了敲門:「公子用膳了。」
  
  「知道了。」
  
  聽到南宮霖的回應,酒兒轉身欲走。自從前些日子發生了那件事,兩人之間就怪怪的,彼此都故意躲著對方,減少了碰面的次數。酒兒現在心裡倒是沒什麼芥蒂,不過覺得見著人還是有些尷尬,所以依舊避開南宮霖。
  
  書房門打開,南宮霖看見酒兒正要離開的背影,出口叫住她:「那個,你站住。」
  
  酒兒聞聲回頭,偏著腦袋看向南宮霖:「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幾日沒見面,南宮霖乍見酒兒一臉嬌俏,心裡有些發癢,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有東西給你看,你過來。」
  
  有東西……看?!
  
  酒兒一想起那天南宮霖驚世駭俗的舉動,趕緊把方木抱緊護在胸前,撥浪鼓似地搖頭:「我不看!」
  
  誰要看大老爺們兒的身子了?看了會長針眼的!
  
  南宮霖看她避如蛇蠍的模樣,一陣惱怒,上前就抓住酒兒的胳膊,拉她進了書房:「不看也得看!」
  
  書房內的黃花梨畫桌上,鋪陳了一幅畫。畫上描有一位女子,懷抱琵琶,坐在花樹之下。
  
  正是:朱唇一點桃花殷,垂髻慵懶盈笑顏。
  
  「咦?這是……」酒兒見到畫很是詫異,這畫的不正是她麼?
  
  南宮霖看著這幅畫作,指尖輕輕摩挲畫紙,緩緩說道:「這是上次在杏花林畫的,當時說好給你瞧,只是一直沒找著機會。今兒個才上了色,所以叫你過來看看。」
  
  酒兒雖然不太懂書畫,可是也看得出此畫極好。線條流暢,用色恰好,特別是她的神情,惟妙惟肖,而且連著樹上的鳥兒,也是栩栩如生。
  
  「公子你畫得真好!」
  
  南宮霖聽到酒兒的稱讚,不覺唇角勾起,有些得意:「算你識貨。」
  
  「可是,」酒兒指著畫上自己的臉頰說道:「公子我兩邊臉頰都有酒窩呢,你只畫了一邊。」
  
  「是麼?我怎麼覺得你只有左臉有酒窩?」
  
  「右邊也有呢!不信你看!」
  
  說著酒兒衝著南宮霖展露一個大大的笑臉,指著右邊臉頰說道:「看見沒?在這裡。」
  
  酒兒這一抹甜笑映入南宮霖的眼簾,讓他一瞬有些眩暈,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胸口,一下心跳加速,有些喘不過氣來。
  
  神思恍惚中,他慢慢抬起手,撫上酒兒的臉頰。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2:27

  第二十二章 清明祭
  
  「公子?公子?您在想什麼?」
  
  酒兒喚了好幾聲,南宮霖才收回思緒,發覺自己的手掌正覆在酒兒右臉上,而酒兒正睜著大眼無辜地看著他。
  
  南宮霖一時尷尬,靈機一動,胡謅一句:「我覺得你這酒窩不怎麼明顯,所以要仔細看看在哪兒。」
  
  「怎麼會不明顯呢?我每次照鏡子都能看到的,就在這裡。」
  
  酒兒納悶,抬手又指了指。南宮霖順著她指的地方看去,果真是一個梨渦,圓圓的很是可愛。他伸出食指就按了上去,稍微用力。
  
  「痛啦!別弄!」酒兒臉頰受痛,一巴掌打掉南宮霖的手,一邊揉臉一邊嘟嘴不悅。
  
  南宮霖齜牙一笑:「就是要多按按才明顯,來,我再戳一下,多給你戳一個酒窩出來。」
  
  「我才不要咧!」
  
  酒兒吐吐舌頭,退一步拉開距離:「公子您要是沒什麼吩咐我就下去了。晚膳擺在屋裡,您快些去用,不然待會兒涼了。」
  
  南宮霖也適時收手,不過卻重拾畫筆,埋頭又在畫上填起色來:「嗯,去去,過兩日等這畫裱好,我再給你瞧。」
  
  酒兒得許便先退下,說起來忙活一天,她也覺得有些餓了。不過公子這副廢寢忘食的樣子可真是少見!想起剛才南宮霖的話,酒兒不覺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明明就很明顯嘛!討厭!故意戳我的臉,痛死了!」
  
  翌日用過朝食,曹管家把香燭等東西都備好,酒兒也拿出一個黑木雕歲寒三友的六層食盒,把酒食都裝了進去,再由夜澤把盒子拴在馬上。
  
  原本說好是夜澤陪南宮霖去的,臨時卻有府衙的人來找,酒兒見來人好像還送來了什麼書信。於是南宮霖把事兒扔給夜澤,轉而叫酒兒陪自己去。
  
  酒兒不想去:「公子,我還是不去了罷,我又不會騎馬。」
  
  來回又要折騰大半天,最近這麼累,有這去山上的功夫,還不如在府裡好好歇歇。
  
  南宮霖一本正經地說道:「正是因為你不會才更要去。我家的人怎麼能連騎馬都不會?快些上馬,我要檢查上次教你的東西忘沒。」
  
  酒兒拗不過他,只好不情不願地上了馬,仍舊是上次的那匹小矮馬,琉驪。
  
  這次南宮霖倒是沒自個兒先走,而是和酒兒一齊,慢悠悠駕著馬,半趕路半遊玩地徐徐出了城門。
  
  酒兒天還沒亮就起來忙活,這會兒在馬背上這麼一搖,便有些犯困,哈欠連連。
  
  南宮霖見狀問:「怎麼?想睡覺?」
  
  酒兒老老實實點頭:「嗯,昨兒個睡得太晚,現在有點乏了。」
  
  「懶蟲!」
  
  南宮霖白了酒兒一眼,然後說道:「那走快一些,墳頭那處有間竹屋,你到那兒去歇一歇。」
  
  一路快行,二人很快上了後山。
  
  青竹翠柳,蔓籐芳草。潼城後山幽靜,環境宜人,所以許多大戶人家的墳塚都立於此處。
  
  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蜿蜒直上,再穿過一片竹林,不多時便到了南宮老爺的墳前。眼前之地呈半月形,坐北朝南,墳頭正對著潼城,視野十分開闊,風水極佳。
  
  酒兒把東西從馬背上拿下來,先放在一旁,然後去清掃墳頭。只見此墳還比較新,想來這衣冠塚建起不過三四年。她想起城裡人家對於南宮府的種種猜測,不由得偷偷打量了正在拴馬的南宮霖一眼。
  
  公子除了傲慢古怪,還有些神秘兮兮的……
  
  「看什麼呢?眼珠子都要掉了!」
  
  南宮霖拴好馬回頭,便見著酒兒盯著自己這方發呆,眼神悠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連他走近了都未察覺。
  
  酒兒趕緊回過神來:「沒什麼沒什麼!我去把酒食拿出來擺上。」
  
  點燃香燭,又擺上四盞八碟祭品,南宮霖親自倒滿一杯桃花釀,舉杯在墳前跪下:「爹,我來看您了,這杯敬您。」
  
  酒兒看了眼墓碑,只見上書「慈父南宮毅之墓」,署名自然是「不孝兒南宮霖」,可卻未寫生卒年月,這點很是怪異。
  
  敬過一杯酒,南宮霖回頭對酒兒說道:「那邊有個竹屋,你去歇著罷。我在這裡同我爹說說話,待會兒自會去尋你。」
  
  酒兒早就困得不行了,聽到公子讓她去歇著喜出望外,道過謝後便蹦蹦跳跳去了竹屋。南宮霖看著她雀躍如小兔的步伐,抿唇微笑。
  
  酒兒一走,南宮霖先是燒了些紙錢,然後提著酒罈子靠在碑旁坐了下來,一邊喝酒,一邊自言自語。
  
  「爹,五年多了,時間過得好快,一眨眼你都離開我那麼久了……我有時候早上醒來,看見家裡的擺設,會覺得什麼都沒變,我們父子倆還住在老宅裡,鏢局還在做生意,你走鏢回來,總是給我帶很多新奇玩意兒,有胡人的馬刀、西海的貝殼、大食國的玻璃珠子……可是等我打開房門一看,才知道那些日子已經過去了,我再也等不到你回來……」
  
  「自從你走了以後,他們一個個也都走了,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經常在想,也許我這輩子注定了孤寡無親,所以身邊才會留不住人。不過離開我也好,離開了就能過平靜日子。」
  
  「小連也走了,不過她每年都會差人送來自己釀的桃源酒,說是孝敬您的。今年的還沒到,等送到了我再拿上山來,我們父子痛痛快快醉飲一場!」
  
  「對了,還有小狼,您還沒有見過他。這小傢伙現在太皮了,成天闖禍,小連簡直拿他沒轍!想當初他出生的時候才一丁點大,縮在我懷裡像只小貓,最喜歡吐口水泡泡,我還教他說話來著。別家孩子第一句話都是叫娘,他第一次說話卻是叫爹,我當時高興壞了……」
  
  「呵……我這輩子,恐怕就這樣過了罷……」
  
  飲一口澀酒,說一句思念。也不知泉下之人到底能不能聽到?
  
  過了午時,日頭漸高。南宮霖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話,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略微帶上了幾分醉意。於是他站起身來,歪歪斜斜地走向竹屋,想喝口水潤潤喉。
  
  竹屋是原來立墳的時候一起搭建的,屋子不大,只有一間。裡面的擺設也只有一桌兩椅,再加上一張小竹床,都是就地取材製成。雖然有些簡陋,倒是休息避暑的好地方。
  
  南宮霖推門進去,只見地上放了一盆水,抹布還泡在水裡。酒兒正背朝外臉朝內地睡在竹床之上,呼吸綿長,看來已經是睡熟了。他頭有些暈,兩步走過去坐在椅子上,想倒杯茶喝。
  
  茶壺空空,滴水沒有。南宮霖有些不高興,於是走到床邊,準備叫酒兒起來燒水泡茶。
  
  「酒兒,起來泡茶。」
  
  酒兒睡得正香,哪裡聽得到外邊的動靜?南宮霖喊了兩聲她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睡得像頭豬似的!
  
  南宮霖皺著眉頭,伸手輕輕搡了酒兒一下。這一次酒兒依舊沒醒,不過卻轉過了身子來,嘴裡不滿地哼哼了幾聲。
  
  酒兒這一翻身,衣領子就敞開了些許,露出俏生生的一截脖頸,還有白嫩嫩的大半個胸口。她閉著眼正睡得甜,臉頰泛著紅暈,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平時愛撅起的小嘴兒,這時也微微嘟著,看起來煞是乖巧可愛。
  
  南宮霖愣怔一下,視線一下落下酒兒的唇上,忽然更加口乾了。
  
  許是酒意上頭,南宮霖順勢在床邊坐下,雙手撐在榻上,俯身就下去含住酒兒的唇。
  
  很軟,很香,很甜……
  
  淺嘗一番後,南宮霖抬起頭來,醉眼迷離地看著酒兒,自言自語道:「你不起來泡茶,我就吃你解渴……」
  
  見酒兒還是沒醒,南宮霖索性又埋頭咬住那張小嘴,這次他狠狠地吮吸著,甚至還探舌進了檀口,好似想攫取盡一切甜美。
  
  酒兒被擾得睡不安穩,在夢中微微蹙眉,揚手推了推。南宮霖察覺到她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只見酒兒又翻了個身,甩給他一個背影。
  
  南宮霖吃不到蜜唇,哼了一聲:「小氣!奇怪……怎麼越吃越渴……」
  
  他現在滿面通紅如霞緋,呼吸也是出奇地沉重,身體裡有一股熱流在躁動,好像要噴湧而出。
  
  頭實在是暈得厲害,南宮霖乾脆在床的外側躺了下來,闔上眸子小憩。他順手就把手搭在酒兒的腰間,貼身靠著她的背,聞著一股甜香,安然入睡了。
  
  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轉眼已是日暮西山,酒兒醒來,看見滿屋霞光,紅彤彤一片。
  
  覺得有些不對勁,腰上好像很沉,而且後頸也癢癢的。酒兒低頭一看,發覺一隻大掌正搭在自己腰上,再一側頭,南宮霖恬靜的睡容映入眼簾,微重的呼吸灑在她的頸間。
  
  淫賊公子!居然敢爬她的床?!
  
  酒兒趕緊坐了起來,正準備一巴掌打醒這個衣冠禽獸,忽然聞到南宮霖身上傳來濃烈的酒氣。
  
  公子這是……喝醉了?
  
  酒兒啞然失笑,八成是南宮霖方才喝得酩酊大醉,頭昏腦脹,進門倒頭就睡,居然沒看見她一個大活人躺在床上!
  
  罷罷罷,她和一個醉鬼置什麼氣?
  
  酒兒靜悄悄溜下床,打來一盆水,沾濕了手絹輕輕給南宮霖擦了擦臉。以前在家裡,易老爹也愛喝上兩杯,醉了之後酒兒也是這般照顧他的,所以酒兒做起這些事來是得心應手。
  
  柔軟絹布拂過南宮霖的眉眼,酒兒細緻地擦著,小聲嘀咕道:「長得可真俊……哎,老天爺厚待,給他這麼一副好皮囊不說,家世也好,可是為什麼公子都沒成婚呢?看樣子也二十六七的人了……」
  
  給南宮霖擦完臉,酒兒幫他脫掉鞋子,把人弄到床上躺好,然後端著水盆出了門。她去墳前收拾了一下,拜祭用的酒食收好重新裝進食盒,按照習俗這些東西是得拿回家吃光的。
  
  「真舒服~~~」
  
  風清氣爽,酒兒做完事伸了個懶腰,卻覺得嘴皮有點疼,她摸了摸嘴唇,心生疑惑:「怎麼腫了?看來最近肝火太旺了,得下下火才行……」
  
  酒兒想起不遠處的竹林,裡面竹葉繁茂,正好可以摘些嫩葉回去泡茶,清熱祛火的。想著反正南宮霖也沒那麼快醒,於是她便獨自走去了竹林。
  
  才進竹林,酒兒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女子嚶嚶的哭聲,時不時還有男人壓著嗓子低吼咒罵,好像很凶的樣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2:40

  第二十三章 遇山匪
  
  酒兒好奇,於是移步走近,等見到眼前景象,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趕緊摀住自己的嘴。
  
  竹林間的一小塊空地上,站了五六個體型彪悍的漢子,從打扮來看像是江湖中人。他們人人手拿大刀長劍,凶器上還沾著血,腳邊已經躺了好幾具屍首。目前這群歹人正定定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地上嚇得發抖的兩個女人。
  
  酒兒定睛一看,發現那二人竟然是陸府千金陸嘉宜和丫鬟又青。此刻陸家家僕男丁皆已被殺,血淌了一地,又青嚇得哭哭啼啼,陸嘉宜雖然害怕,眼淚止不住落下來,可還是咬著嘴唇沒出聲。
  
  「嘿嘿,這千金大小姐就是不一樣,冷冰冰的。」
  
  匪首看著陸嘉宜,淫|笑兩聲,眼裡放出綠光,伸手就想摸過去。
  
  陸嘉宜一巴掌扇開魔掌,怒吼一聲:「滾!」
  
  「喲呵!樣子嬌滴滴的,脾氣還大得很!」
  
  「看來老大你要多費些心思了,哈哈……」
  
  那匪首被陸嘉宜打了手倒也不氣,說笑了幾句,眾匪徒出聲附和,張狂大笑。
  
  酒兒深知情況不妙,看來是陸家上山拜祭,途遇歹人,如今家僕護衛已死,只剩陸嘉宜和又青兩個弱女子無力抵抗,形勢真是迫在眉睫。
  
  酒兒轉身欲走,想著回去叫醒南宮霖,同他說一說這邊的情況,看下一步該怎麼辦。公子同官府那麼熟,回去叫人來肯定是沒問題的,再說公子身手不錯,說不準還能以一敵十,解決掉這幾個歹人呢!
  
  竹林的地上鋪滿了乾枯的竹葉,踩在腳下沙沙作響。酒兒貓著腰小心翼翼地走,極力不發出一丁點兒聲音。豈料那群匪徒中有一人正巧左右打望了一番,一下便看到一片翠竹中間的酒兒。
  
  「什麼人?!」
  
  歹徒在後面大喝一聲,酒兒得知自己的行蹤被發現,嚇得拔腿就跑。可是想她一介弱質女流,哪裡比得上有拳腳的莽漢?不過片刻之間,就有人追了上來,一把扯住她,之後把人拽了過去。
  
  「老大,咱們今兒個運氣不賴!你看我又逮住個漂亮的小娘子!」
  
  那人把酒兒扔在陸嘉宜身邊,得意洋洋地向匪首邀功。酒兒渾身鈍痛,仰起頭來打量了這群匪眾一番,忽然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影。
  
  高壯如熊,滿臉橫肉,一道長長的刀疤從眉角延伸到下頷,此刻這人正凶神惡煞地瞪著酒兒。
  
  酒兒不禁驚呼一聲:「你?!」
  
  這不是那日被官府抓走的惡霸龐三麼?他怎麼會在這裡?還做下了這等殺人綁架的惡事?!
  
  龐三也認出了酒兒,他想起自己當日被抓進府衙之後,還未過堂審訊,便先被壓到牢房,不問青紅皂白受了一頓刑。如今雖是出來了,可那天受的氣一直憋在胸口,抑鬱難當。
  
  龐三認定自己遭受的一切都是拜酒兒所賜,想他在道上橫行多年,衙役們尚且要忌他幾分,可一招惹到這小娘子,居然出動了知府大人,害得他差點丟了性命!這仇是非報不可!
  
  「小賤人,今天落到大爺我手裡,非得扒掉你這層皮不可!」龐三看著酒兒惡狠狠地說了一句,然後欺身上前,就想動手。
  
  這時匪首阻止道:「老三,先辦正事兒要緊!把人弄回寨子,你寫信去要贖金。」
  
  雖然龐三恨不得立馬把酒兒剝皮抽筋,不過這時也沒失了理智,知道做買賣要緊。他轉而扛起酒兒放在肩頭,答應匪首的提議:「好,咱們先回去!老大,這小娼|婦跟我有仇,人我向您討了!回去我要好好收拾她!」
  
  「哈哈,我說老三,你下手輕點兒,我還想吃口肉呢!」
  
  「是啊,三哥,好東西你可別一人全吞了!能讓你吃癟的妞兒,想來夠辣夠帶勁兒,你也讓兄弟我玩玩兒唄!」
  
  「……」
  
  陸嘉宜和又青也分別被人帶走,她倆聽著一幫匪眾下流的話語,嚇得臉色烏青,恨不能一頭撞死才好。反觀酒兒,卻是趴在龐三的肩頭哭不鬧,也不怎麼害怕,神色出奇平靜。
  
  「呃……」
  
  南宮霖睡到傍晚才醒,太陽馬上就下山了,天色開始發暗。他覺得頭還有點沉,嗓子也不舒服,喉嚨裡哼了兩聲後,他從床上起身。
  
  「酒兒,快過來,該回去了!」
  
  南宮霖起來看見茶壺裡裝了水,倒來喝了兩口,然後出門喚酒兒。可是叫了半晌也沒人答應,他覺得有些奇怪。
  
  南宮霖走到墳前一看,那裡已經被收拾整齊了,香灰埋進土裡,食盒擺在一旁,而轉身去看奔霄和琉驪,兩匹馬好端端地拴著,毫無異樣。
  
  酒兒斷沒有私自先下山回去的可能。奇怪,這人跑哪兒去了?
  
  「酒兒——酒兒——」
  
  南宮霖扯開嗓子喊了幾聲,又轉了一圈找人,可是回應他的除了被驚起的一群鳥,還有就是穿林而過的陣陣山風。此地寂靜一片,酒兒失蹤不見了。
  
  南宮霖心頭升起一些不妙感,遂他又擴大了尋找範圍,走進了竹林。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竹林裡有些陰森森的,南宮霖走了一截,聞到前方飄來淡淡的血腥味。
  
  警惕大盛,南宮霖急忙跑向腥臭發出的地方。到達一看,數具屍體橫陳,血漿早已凝固,腐鷹老鼠聚集而來,正在咬食屍身。
  
  南宮霖大駭,急忙過去翻開屍體,查找有沒有酒兒的蹤影。看過以後,他略微放下心來,這裡死的都是男人,而且看衣著貌似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家僕,酒兒不在其中。
  
  可是不在其中未必是好事,男人殺光,那女人是被擄走了?至於擄去幹什麼,意圖再明顯不過。
  
  南宮霖神色凝肅,轉身先回了墳前,從奔霄背上取下一個竹筒插在地上,擰開之後用火折子點燃。
  
  「彭」一聲,焰火沖天,騰飛數十丈之後爆炸開來,綻放出耀眼的紅光。
  
  潼城之中,夜澤正躺在搖椅上嗑瓜子,安逸悠閒。忽然聽見一聲炮竹響,他循聲望去,只見後山方向的天空中閃現紅色火光,這是公子專用的求救焰火。
  
  夜澤一個鯉魚打挺就跳了起來,手裡盤子一扔,縱身躍上房頂,先仔細看了看焰火射出的地方,然後直接在屋簷上跳躍幾步,一陣風似的鑽進房間。不過扎眼功夫,只見他換了身行頭出來。墨色勁裝,護腕袖箭,綁腿馬靴,腰上佩了把長劍,背上還背了弓箭。
  
  曹管家也聽見動靜趕了過來,夜澤見他說道:「你持我令牌去府衙,叫知府派兵上山,我先過去!」
  
  揚手一拋,一塊玄鐵製鷹爪令牌便落入曹管家手裡。夜澤疾奔馬廄,牽出一匹馬就從後門飛馳而走。
  
  袁大娘出來看見,疑惑問道:「怎麼了?」
  
  曹管家道:「沒事。我要出去一趟,你們留在府中,把門關好。」
  
  叮囑了兩句,曹管家握著夜澤給的令牌,急匆匆出門去了府衙,面色出奇的嚴肅。
  
  話說南宮霖放出焰火信號以後,並沒有坐在原地等待援兵,而是重新去了竹林裡,點起一個火把,在屍首周圍探查一番,希望能找到些許蛛絲馬跡。
  
  尋找一陣,他在鋪滿竹葉的地上找到一塊飴糖。撿起來看了看,南宮霖認出這是他平時用來喂奔霄的糖,酒兒平時也會揣幾塊在身上,瞅空拿出來餵給馬兒。
  
  找到一塊之後,南宮霖又拿起樹枝在周圍刨了刨,果然,在不遠處他又拾到一塊飴糖。
  
  這個酒兒,還不算太笨。
  
  南宮霖吹響一聲口哨,奔霄琉驪便跑了過來。他先把手裡的糖餵給奔霄吃了,然後翻身上馬,俯首摸著奔霄的頭說道:「乖,跟著糖走。」
  
  琉驪被留在原地給夜澤指路,南宮霖則騎著奔霄,由它循著飴糖的味道,一路追擊匪徒。
  
  酒兒被龐三扛在肩頭一路下了山,肚子頂在硬邦邦的肩膀上,顛得她想吐。她強忍了腹中翻騰不止的嘔意,悄悄摸出荷包,把飴糖攥在手裡捏碎,趁龐三不備隔一會兒便扔一點兒在地上。
  
  龐三懷著恨意,一路咒罵:「小娼|婦,今兒個怎麼不蹦躂了?知道爺的厲害就好!回去好生伺候,哄得爺高興就饒了你,否則弄死你跟捏死個螞蟻一樣!」
  
  酒兒不說話,只是軟噠噠地趴在他肩頭,顯出一副怕極了又很軟弱的模樣。
  
  龐三心中暢快,伸手摸了酒兒屁股一下,淫|笑道:「嘿嘿,上次沒幹成你,這次回去爽個夠!哈哈……」
  
  這群歹徒都是山上的土匪,過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平時也是混跡在賭場窯子裡,說話放浪慣了,為人也是粗鄙不堪。陸嘉宜養在深閨,哪裡見過這般的人物?耳邊聽著他們說的下流話語,眼裡都快急出血了。
  
  就算是咬舌自盡,也絕不能被這群土匪污了清白!
  
  等到下了山,酒兒又看見幾個山匪。他們應該是負責接應之人,三三兩兩坐在山腳一棵老樹下,邊上還停了輛瘦馬拉的舊馬車。
  
  見到匪首帶人下來,這幾人站起走過去:「老大!」
  
  匪首指指身後的人:「把這幾個小娘們兒手腳綁了,蒙上眼帶回寨子裡。老三,你派人給陸家傳信,叫他們拿五千兩銀子來換人!」
  
  於是,酒兒和陸嘉宜還有又青都被麻繩捆作一團,眼上也蒙了黑布,然後塞進馬車裡面,被土匪們帶往他們的山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2:57

  第二十四章 差一招
  
  潼城陸府,陸夫人和兒子正坐在大廳等人。
  
  陸嘉仁伸長脖子望了望門外,嘴裡念叨道:「妹妹怎麼還不回來呢?不是說在竹林看看風景就走的麼?這都兩個時辰了……」
  
  陸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是啊。嘉仁,你去門口看看,要不再差人沿路回去找找,可別出了什麼事才好。」
  
  「好,我去看看。」陸嘉仁聽從吩咐便走出門去,留下陸夫人心緒不寧地坐在大廳裡。
  
  原本這日他們也是上山去拜祭祖墳,陸老爺生意事忙沒回來,於是就一家三口結伴而去。回來的時候經過竹林,陸嘉宜說想在那裡賞竹,而陸夫人吹了風有些頭疼,便留下一半家丁護衛陪她,自己準備先行回了城。
  
  陸嘉仁是個紈褲,附庸風雅他會,可真要叫他對著一堆竹子吟詩作賦的,一準兒悶死。他還想著回城喝花酒呢!於是他也沒陪自家妹妹,而是藉著照顧身體不適的母親為由,一同先回家去了。
  
  可是回家半晌了,左等右等也不見陸嘉宜回來,馬上就要天黑了,陸嘉仁不由得生出幾分憂心。
  
  他剛一走出大門,準備差小廝回山上尋人,這時有個小乞丐走上前來,手裡拿了封信。
  
  小乞丐邋裡邋遢的,衣衫襤褸還掛著鼻涕,陸嘉仁一見趕緊吆道:「哪裡來的臭小叫花子?快滾快滾!」
  
  小乞丐悄悄「呸」了一聲,把信往地上一扔:「有人送了封信給你!」說完小傢伙便一轉身跑了,回去可是有雞腿吃呢!
  
  「信?什麼信?」
  
  陸嘉仁叫小廝把信撿起來,一臉嫌惡地打開,剛看了一眼。他臉色大變,慌不迭就往家裡跑去。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妹妹她……」
  
  這廂,夜澤率先孤身上山尋人,曹管家也去了府衙,府裡就剩下袁大娘還有兩個不明所以的雜使僕役。十八妹留在家裡照顧孟大娘多日,實在覺得再三告假不好意思,於是便去了南宮府。
  
  在南宮府門口,十八妹看見一個小乞丐手裡握著東西,站在關著的大門口,想上前又不敢,畏畏縮縮的樣子。
  
  「嗨,你跟我過來。」
  
  十八妹出聲叫住小乞丐,把他帶到了廚院後門,叫他在那裡等著,自己則進去拿了幾個饅頭,還有半邊吃剩下的醬鴨子。
  
  「給,以後每天日落,你都到這裡來,府裡若有剩下的吃食,我全留給你。」
  
  十八妹心眼兒好,知道這小乞丐無爹無娘的,是被一個老叫花子養大,如今老叫花子年紀大了,出來乞討都成了問題,所以這小傢伙常常沒東西吃,怪可憐的。
  
  小乞丐揩了把鼻涕,髒兮兮的小手接過紙包,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接著他把手裡握著的信遞給十八妹:「這是有人叫我送來這裡的。」
  
  信?十八覺得好奇,怎麼會有人托這孩子遞信到府上。她也略微識得幾個字,一看信封,上面空白無字。
  
  「誰叫你送的?」
  
  小乞丐搖搖頭:「我不認識,他帶著斗笠看不清臉。長得跟熊似的,說話嗓門兒又大,忒嚇人了!對了,他走的時候風吹起斗笠上的黑紗,我瞅見他臉上有一道疤,從這裡到這裡,嚇得我都尿褲子了!」
  
  小乞丐用手在臉上比劃了一下,十八妹一聽,頓時膽戰心驚。
  
  體型彪悍,臉上刀疤,不正是龐三麼?!
  
  「嘿嘿,沒事兒我就先走了哈!明兒個再來!」小乞丐揣著一大包吃食跑遠,興沖沖地回家給爺爺帶去。
  
  十八妹趕緊拆開信封,抽出裡面的紙一看……
  
  酒兒幾人被塞進馬車之後,一路顛簸,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到了匪徒居住的山寨。她們被人拽了下來,然後一股腦兒扔進了一間破舊發霉的柴房之中,房門也從外面被鎖了起來,門口還留了兩個寨裡的賊頭看守。
  
  「走!咱們先去喝幾盅,等老三回來再來收拾這幾個娘們!」
  
  匪首招呼著一群綁匪走遠,嘻嘻哈哈去了前邊大廳。酒兒聽到他們的聲音漸漸小了,這才試著小聲說話。
  
  「陸小姐?陸小姐?」
  
  陸嘉宜驚魂未定,聽到酒兒喚自己,顫抖著聲音答應:「誒……我在、在這裡……」
  
  酒兒聽聲辨位,循著方向蹭過去:「我過來了。」
  
  三人眼睛都被蒙著,什麼也看不見。酒兒只能一點點往陸嘉宜的那邊挪,陸嘉宜時不時小聲說句話提示她方向,可也不敢說太多,害怕門外的賊頭聽見。
  
  窸窸窣窣摸索半天,酒兒終於靠在了陸嘉宜的身上,她俯首在陸嘉宜肩頭蹭了幾番,臉頰都紅了,終於把蒙眼的布給弄得松落下來。
  
  柴房黑暗,過了好一會兒酒兒才勉強藉著從小窗戶灑進的月光,看清楚周圍的景象,原來已經天黑了,星河高懸,殘月當空。
  
  「陸小姐,我先幫你解開繩子。」
  
  酒兒小聲說了一句,然後挪過去背靠著陸嘉宜。兩人都被反綁了雙手,腳下也捆了麻繩。酒兒看不到,只能憑感覺摸到繩結,然後僅用兩三個能活動的指頭去解。
  
  這群山匪做慣了這樣綁架勒索的事,經手的肉票也多,自然不會用一般的法子綁人,這繩結很特殊,酒兒扯了半天都沒能弄開,反而被粗糲的麻繩弄破了指頭。
  
  「呼……」酒兒累得氣喘吁吁,「沒辦法,弄不開,需要割斷才行。」
  
  陸嘉宜聞言說道:「娘子,我頭上有根簪子,你取下來試試。」
  
  酒兒側過頭,看見陸嘉宜頭上插了根瑪瑙佛手形金簪,她伸頭過去:「陸小姐,頭低一點。」
  
  陸嘉宜偏偏腦袋,把頭低了下來,酒兒張嘴用牙齒咬住簪子拔出,然後一鬆口便讓簪子掉在地上,接著反手在地上摸了摸,把它撿了起來。
  
  金簪底部有些鋒利,類似小刀,這次酒兒不多時便割斷了陸嘉宜手上的繩子。陸嘉宜手上一鬆,趕緊先把蒙眼的布扒拉下來,又解開自己腳腕的束縛。三人互相幫忙,不一會兒便都鬆了綁。
  
  又青小丫鬟年紀小,被嚇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坐在那裡渾身打顫。陸嘉宜倒還比她冷靜三分,先是看了眼周圍,再悄悄走到門口,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動靜。
  
  門外的那兩個賊頭開始有些抱怨,別的兄弟都去喝酒吃肉了,就他倆在這裡守門,太憋悶了。不過過了一會兒,有人送了酒肉過來,這倆人大喜,坐在柴房門口就對飲起來。
  
  「聽說今兒抓的是個千金大小姐?也不知會得多少銀子?」
  
  「肯定少不了!不過吶,咱們也就能得點渣子,大哥他們拿的是大頭。」
  
  「那是,誰叫咱兄弟倆沒去抓人?只是要看著這三個婆娘,晚上還不能睡覺,真晦氣!」
  
  「嘿嘿,我說你也別這麼說,坐享其成有啥不好?而且我看這三個妞兒都還不錯,沒準兒我們拿了銀子還可以分口肉吃!」
  
  「哈哈,哥哥你說的是,來來來,乾杯乾杯……」
  
  陸嘉宜聽到他們說的話,心裡恐懼,只是苦於無法逃脫,只恨自己怎麼不能飛天遁地。
  
  酒兒也湊了過來,輕輕拍了拍陸嘉宜的肩頭,豎起一根食指搭在唇上,然後衝她招招手,示意她到牆角說話。
  
  「娘子,我們現在怎麼辦?」陸嘉宜六神無主,只得求助酒兒。
  
  酒兒揚手一指,只見這間柴房的一面牆壁上開了一個小窗戶,恰容一人鑽過,只是窗戶口開得高,過了頭頂,要怎麼爬上去是個問題。
  
  酒兒小聲道:「外頭那兩人喝了酒,肯定會打盹,我們便趁那時跑。現在先把柴搬過來堆個墩子。」
  
  陸嘉宜叫又青去聽著門口的動靜,而自己和酒兒兩人悄悄移動房裡的木柴,一根根拿來堆在窗戶下。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的看守已經開始打呼,酒兒她們終於把柴堆好,結結實實的一墩,比齊膝高一些。三人一商量,決定讓最瘦小的又青先出去,讓後由她在外面接應。
  
  又青踩上了柴堆,酒兒和陸嘉宜在下面又推了她一把,終於把人托了上去,又青半個身子出了小窗戶,用腳在牆上蹬了蹬,最後順利爬了出去。
  
  陸嘉宜一陣雀躍:「出去了出去了!」
  
  酒兒也很開心,不過她趕緊「噓」了一聲:「別出聲!」
  
  又青出去後跌在一塊泥地上,她急忙爬起來,看見酒兒從窗戶裡扔出一根麻繩,趕緊拽住扯了扯。
  
  酒兒和陸嘉宜在柴房內等了一會兒,見到繩子動了動,便知道已經好了。
  
  「陸小姐,你先走罷,我最後。」
  
  「好,我一出去就拉你。」
  
  陸嘉宜拽住繩子,又青在外面使勁拉,酒兒在後面幫忙推,努力半晌,她終於把半個身子伸出窗外。
  
  就在這時,柴房外傳來腳步聲,隨即匪首在外說話。
  
  「倆混小子不好好看門在這兒偷懶?!快滾起來,把門打開!」
  
  那兩個看守的賊頭吃了酒睡得正酣,乍聞驚雷罵聲,趕緊連滾帶爬站起來,摸出鑰匙開鎖。
  
  酒兒聽到門鎖打開的聲音,嚇得不輕,急忙推搡陸嘉宜:「快點快點!」
  
  陸嘉宜也是慌了神,一邊叫又青使點勁,一邊拼了力地往外逃。直到身上都蹭破好幾塊皮,才好不容易「噗通」一下掉在地上。
  
  酒兒見陸嘉宜出去,正想踏上柴墩子,此刻「咯吱」一下,柴房門被推開了,匪首還有龐三走了進來。
  
  逃是來不及了。酒兒索性把手中繩子往窗戶外一甩,隨即用腳踢散了柴堆,斷了出去的路。
  
  匪首見到柴房中只有酒兒一人,地上散落著蒙眼黑布和綁人的繩子,小窗戶還開著。不禁大怒,上前就掐住酒兒的脖頸:「人呢?!」
  
  酒兒背抵在牆上,喉嚨被鉗住喘不了氣,呼吸困難,滿臉通紅。她並不說話,垂下眸子避開匪首視線,心裡不住期盼著陸嘉宜她們能夠順利逃出這裡,快去找人來。
  
  「大哥!還是追人要緊,待會兒再收拾她!」
  
  龐三上前這般說道,匪首聽言鬆了手,酒兒頓時如軟泥般癱坐在地上,摀住喉嚨不住咳嗽。
  
  「咳咳……」
  
  匪首跨步出門吩咐手下:「跑了兩個臭娘們,快去把人逮回來!」
  
  聽見肉票跑了,匪徒們酒也醒了大半,一個個抄起傢伙點燃火把就出了寨子捉人,而龐三卻是在柴房裡把酒兒攔腰抱了起來,扔進一間房。
  
  「小婊子,吃了豹子膽了,居然敢逃?看爺怎麼弄死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3:10

  第二十五章 一相逢
  
  南宮霖循著飴糖一路追尋,到達後山腳下一個岔路口時,飴糖沒了。此處路口有三條道,一條回潼城,兩外兩條通往其他城池。
  
  若是匪徒綁票,應該沒那麼大的膽子回城。可是這一帶山頭眾多,究竟匪徒會把人藏在哪裡?
  
  南宮霖愈發心急,不知酒兒如今怎樣?可是他現在孤身一人,不敢貿貿然做決定,若是走錯了道,誤了救人時機那更不妥。
  
  正巧此時夜澤駕馬趕到,沿著一路上南宮霖留下的記號追了上來。
  
  「公子!」
  
  夜澤在岔路口看見南宮霖的身影,喜出望外,懸著的心也落下來。他策馬走近問道:「公子您沒事兒?」
  
  南宮霖揮揮手,一臉嚴肅:「我沒事,但酒兒不見了,山上還有幾具屍體,我想可能是山賊擄走了人,所以才著急叫你來。」
  
  夜澤下馬查看三條道,發現一條路的泥地上有幾條淺淺的車□轆印子,而且還有不少沒乾的馬糞,看樣子應該留下不久。
  
  「公子,他們應該是往這方去的。」
  
  「此路通往何處?」
  
  「此路過去有一處地方,名叫萬巒峰。那裡山峰林立,地勢險峻,大大小小的山頭有近百個,據說山上住了一窩悍匪,時不時下來犯案。最近有好幾起大案都是他們做的,可是因為萬巒峰複雜的地形,官府派兵來了好幾次,都捉不到人,他們的老巢也找不到在哪裡,隱藏得極深。屬下猜測,擄人的正是這窩匪徒。」
  
  南宮霖聽言,思忖一下問道:「這群匪徒在江湖上可有名號?」
  
  「有的。匪首四人,江湖人稱『伏林四虎』,意指他們是山中猛虎,暗藏潛伏在萬巒峰,突然出來咬人。他們還有自己專門的標識,印在器物或是旗上,是一頭長著獠牙的青面虎。」
  
  「伏林四虎?」
  
  一道靈光劃過腦海。
  
  南宮霖輕嗤一聲,翻身上了馬:「猛虎再凶,也怕那伏虎羅漢。夜澤,你留在此地,等援兵來了先帶上山,搜尋匪徒蹤跡。我去尋個人,片刻就回!駕!」
  
  說罷南宮霖吆喝一聲,勒韁轉身,疾行而走。
  
  話說十八妹看了信以後,嚇得手腳冰涼,六神無主。信上說叫南宮府拿一千兩銀子去贖酒兒,且不可報官,否則撕票。時限是第二天日出時分,地點是城郊一處山腳,而且還說了只能由一人帶錢到那裡交換,多去一人,綁匪們都會殺了手中人質。
  
  十八妹把信捏在手中,趕緊去找曹管家,豈料曹管家一早就出了門,直到現在也沒個影。眼看天一黑就要關城門,到時便無法出去,更遑論第二天一早趕到目的地贖人了。
  
  越想越擔憂,最後十八妹索性獨身一人出了南宮府,急匆匆在街上叫了個馬車,坐上去直奔城門。
  
  與此同時,陸嘉仁懷揣著五千兩貨真價實的銀票,也出了城門。
  
  方纔他和陸夫人商量過以後,猶豫再三,決定還是不報官的好。先不說官府有沒有辦法把他妹妹救出來,單是被綁票這件事,就不能讓外人知道,否則傳出去陸嘉宜的名節就毀了,誰知道一個大姑娘被土匪抓上山會做些什麼?而且陸老爺不在,綁匪規定的時間又那麼緊,娘倆實在是沒轍了。
  
  於是陸夫人翻箱倒櫃,把府庫裡的錢全拿去錢莊兌了銀票,最後不夠還貼上了一大筆私房錢,好不容易才湊齊五千兩,之後交給了陸嘉仁。陸嘉仁對家中下人謊稱他外公生病,要回去探望老人家,於是騎馬出了門。
  
  夜幕降臨,馬伕不肯再往前走,十八妹只得給錢下車,獨自走去綁匪所說的地點。她其實現在心中一點主意也沒有,有道是走一步算一步,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酒兒被撕票,再說她覺得也是因為自己,龐三那惡人才找上了酒兒的麻煩。
  
  罷了,如果要還債,就由她一人去還好了,莫要連累了別人……
  
  夜漸深,郊野無人,四周靜謐地有些詭異,十八妹一女子孤身走在路上,不禁有些膽寒。
  
  那些草叢裡發亮的綠光,是野狼雙眼?
  
  那些似有似無掠過耳邊的風,是遊魂飄過?
  
  還有身後傳來的一下下的嗒嗒聲,是……厲鬼行來?
  
  終於,當鬼走近把手放在十八妹肩頭之時,她撐不住大聲尖叫起來。
  
  「啊——————」
  
  驟然響起男人的聲音:「喂,你怎麼在這裡?」
  
  感覺到肩頭的溫熱,十八妹一愣,鬼不是沒有溫度的麼?那麼說來……是人?
  
  一回頭,十八妹便看見了陸嘉仁。見他一臉蒼白,彷彿也嚇得不輕。
  
  「大半夜的看見一個女人走在路邊,我還以為我見鬼了呢!」
  
  陸嘉仁本來是騎馬的,半路下馬方便,可是沒有拴緊繩子,一個不留神居然讓坐騎跑了!他無奈之下只得步行,沒一會兒就看見一個瘦弱背影在前方走著,這荒郊野地的,他還以為自己碰到艷鬼了!
  
  就這樣,同樣是去見綁匪的二人,便在路上相逢了。
  
  兩人一交談,發覺要去的是同一個地方,再一探對方口風,才發現居然都是去贖人了。
  
  陸嘉仁把十八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用懷疑地口氣問道:「你一個人來?」
  
  十八妹擔心酒兒安危,心不在焉回了一句:「是啊。」
  
  「看不出來你年紀小小,膽子還挺大。」
  
  陸嘉仁有些訝異,隨即又問:「誒,一個女子揣那麼多錢在身上,還走夜路,你也不怕別人搶?」
  
  「我……我並沒有帶錢。」
  
  「什麼?!」陸嘉仁驚呼一聲:「不帶錢你贖什麼人?去送死啊!」
  
  「我還不是沒有辦法麼!」十八妹一下激動起來,脫口吼道:「公子和管家都不在府裡,也不知多久能回來。綁匪又說明早見不到一千兩便撕票,天黑就要關城門,我如果不來,酒兒姐死定了!我來了興許還能換她一條命,都是因為我,她才惹上這些禍事……」
  
  說著說著,十八妹眼眶裡蓄滿了淚水,瘦小的身子不住打顫,宛若風中飄搖的小樹。其實她也是怕的,可是怕又怎樣?還不是只能硬著頭皮往上衝。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走!希望你真有辦法救到人!」
  
  陸嘉仁沒好氣地拉著她往前走,可沒走兩步他忽然足下一頓:「等等!你說什麼?一千兩?綁匪叫你們拿一千兩?!」
  
  十八妹有些迷惘:「是啊……」
  
  「我操!這群王八蛋!」
  
  陸嘉仁狠狠罵了一聲,對著不明所以的十八妹說道:「敢情我陸家就是冤大頭是?你家只出一千兩,我家卻是要出五千兩!費得我娘把家裡壓箱底兒的嫁妝都拿出來了,我還倒貼了幾百兩私房錢,這才湊齊!一群貪心的兔崽子!我呸!撐死他們得了!」
  
  原來這群山匪一開始的目的只是綁架陸嘉宜要錢,豈料又多抓到個酒兒。惡賊龐三去城裡傳信要贖金的時候,想起酒兒東家看模樣也是有錢人,於是順手也遞了個信過去。一個下人,開價自然不能太高,反正就是試試,成了當然好,不成的話……其實龐三也沒真想過能拿到贖金。結果卻未想到是十八妹接了信,而且還從小乞丐的口中推斷出了幕後主使的身份。
  
  陸嘉仁罵罵咧咧一番之後,看了眼一臉愁容的十八妹,猶豫了一下,最終伸手進懷裡掏了掏,拿出一把銀票。
  
  他數出五百兩塞給十八妹:「這些你拿著!那些人都是喪心病狂的,你沒錢他們怎麼會放人?當心把你也抓了去!這五百兩雖然不算多,可也不少了,說不準綁匪收到錢就放了你姐。管他呢!死馬當成活馬醫,總要試試!」
  
  十八妹看著手裡一疊銀票,有些感動,淚眼婆娑地看著陸嘉仁:「多謝陸公子……」
  
  「罷了罷了,小爺今天就當破財消災,行善積德了!」陸嘉仁大氣地擺擺手,一副無奈模樣,「快走快走,去晚了就算有錢也救不到人了!」
  
  在三岔路口,十八妹和陸嘉仁正要按照信上所說,往萬巒峰地界走去,豈料卻在這裡碰到夜澤,還有大批潼城將士。
  
  兩人一愣,怎麼會有官府中人在這裡?
  
  夜澤眼尖,一下就瞅見了十八妹,兩步便走了過來:「十八,你怎麼跑這裡來了?」
  
  十八妹見夜澤這身裝扮,覺得有些怪異,不過她現在總算找到個可以依靠的人了,趕緊掏出信遞到夜澤跟前。
  
  「夜大哥!酒兒姐被龐三綁了!這是送到府裡的信。」
  
  夜澤接信一看,然後問道:「你如何知道綁匪是龐三?」
  
  「送信的小乞丐說那人高大黑壯,臉上一條長刀疤。這肯定是龐三!上次為了幫我酒兒姐得罪了他,他定是尋仇來了。」
  
  陸嘉仁一聽十八妹如此說道,頓時懊惱。要是他沒打發走那小叫花子,他不早知道幕後黑手是誰了?錯失報官良機,白白放走了那惡賊,他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刮子!
  
  不遠處「噠噠」馬蹄聲傳來,轉瞬白駒躍至眼前,是南宮霖回來了,而且還帶來一個男人。此人正是那日他與酒兒在麓山迷路,借宿那家的男主人,梅姐的相公。
  
  南宮霖一下馬夜澤便向他告知了一切,他聽完之後吩咐道:「人馬分成兩撥。一撥先去萬巒峰找人,一撥隨陸家去交贖金,潛伏在暗處,待山匪現身之後一舉拿下!切記,萬不可打草驚蛇!」
  
  安排妥當之後,夜澤負責具體部署,南宮霖則是揪住梅姐相公走到一邊。
  
  殘月冷輝之下,南宮霖素衣若雪,宛如降世之仙,只是現在卻滿身煞氣似魔,對著那男人吼道:「寨子在哪裡?快說!」
  
  梅姐相公卻是一臉陰冷,木然開口:「不知道。」
  
  「你!」
  
  南宮霖恨他嘴硬,怒火一起幾乎想提劍殺他,但這人正是「伏林四虎」之一,匪首老四。早過慣了腥風血雨的日子,硬來他不怕,就算將他碎屍萬段恐怕也套不出話來。
  
  平息一下怒氣,南宮霖好言勸道:「你只要說出來,我自會同官府打聲招呼,你以前做的那些勾當,從冊錄上一筆勾銷!如今你家夫人身懷六甲,你就算是幫這未出世的孩子積點德,難道你真忍心眼睜睜看他們殺害無辜?若是如此,當初你何必隱姓埋名躲起來!」
  
  老四一聽,表情略微鬆動,心中似有動搖。可是他如何敢冒這個險?先不說多年來的兄弟情義,就算他後來出了寨子,與原先的身份撇得一乾二淨。可是倘若讓老大知道是他告知官府老巢所在,這幫匪徒一定會殺他洩憤,甚至還會禍及妻兒。這樣的境況之下,他不能說,萬萬不可貿然開口。
  
  南宮霖急火攻心,緊緊相逼:「你若不說,本公子滅了這寨子是早晚的事!大不了一把火燒了整個山頭,一個賊頭都別想跑出去!到時你也休想脫了干係,我知你不懼死,但連坐之罪,恐怕不是你家裡人能夠承擔得起的!」
  
  逞兇鬥狠,南宮霖並非不會,大風大浪他見得多了,最壞不過玉石俱焚,那也好過束手無策受人擺佈!
  
  就在此時,下屬來報,說是搜山的時候偶遇一女子,應該是從匪窩跑出來的。
  
  南宮霖一聽大喜,急忙命人帶過來。可是當他看清該女子的時候,大失所望。
  
  居然不是酒兒,而是陸嘉宜!
  
  陸嘉宜看見南宮霖,雙腿一軟就要摔倒,心中懼怕委屈彷彿找到一個宣洩口,失聲痛哭。
  
  「南宮公子……」
  
  南宮霖上前一步扶住她,卻是聲色急迫地問:「酒兒在哪裡?有沒有和你一起出來?你見過她沒有?」
  
  連連追問,他問的都是酒兒,對於陸嘉宜如今怎樣,未有隻言片語的關懷。
  
  陸嘉宜一怔,抬眼看向南宮霖,見他一雙星眸緊盯自己,顯得十分急切,神情流露出十二萬分的擔憂。
  
  只是這份擔憂關心,卻不是給她的。
  
  抿了抿唇,陸嘉宜顫抖著開口:「我、我不知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3:22

  第二十六章 失復得
  
  受驚過度的陸嘉宜沒說兩句話便暈了過去,南宮霖命人把她帶下去安置。現在此地只剩下他和匪首老四。南宮霖呼吸沉重,他沉默片刻,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扔進老四的手裡。
  
  老四接過東西一看,只見是一塊玉珮,前雕雲龍,背刻有字。
  
  「這……」
  
  老四一驚,抬頭詫異地看著南宮霖。他們混江湖的,自然比一般百姓知道得多,見此玉珮,已然明瞭眼前之人是何等非凡的身份。
  
  南宮霖雙手負背,威嚴氣勢盡顯:「事到如今我也無須隱瞞,我說能保你平安無事,你一家自然性命無虞,同樣,在這地方我想要誰的命,他也絕對活不過明天!」
  
  「只要你告知我巢穴所在,有何要求但說無妨,我能做到的都會為你辦妥!但你若還是這樣冥頑不靈,延誤了時機,害得她有個三長兩短,休怪我送你妻兒下黃泉陪葬!言盡於此,說與不說,全憑你一句話。你要是放心不過我的允諾,就以此玉珮為證,如何?」
  
  老四彷彿驚雷劈上天靈蓋,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這番勸誡表面上叫他抉擇,實則是把他逼進了死胡同。不說也沒關係,大不了一拍兩散,大家同歸於盡!
  
  換在平日,也許老四這樣的漢子會豁出去說道:死便死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可是現在他不能,他家中有翹首盼望丈夫歸來的妻子,還有等待出世的孩兒。一個好人家的姑娘,同他私奔不說,還委身在山裡當農婦,這份情意,老四不能辜負。
  
  他的選擇只能是答應,其實,他根本沒得選擇。
  
  老四把玉珮一收,沉聲道:「好!我給你指路,但你要守信,替我保密此事,還要保我一家平安!」
  
  「那是當然!」
  
  南宮霖爽快答允:「救到人後,我便叫官府撤了通緝令,再給你一張新的身份文牒,從今往後你可正大光明出來行走,想去何處便去何處。」
  
  達成協議之後,老四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簡單比劃了一番。
  
  原來這萬巒峰地界山頭頗多,野林茂密,岔路更是多如牛毛。別說是外人,就算是寨中匪眾,若是不留心記下也會迷路。所以為了方便自家人,匪首們想出一個法子,那就是在每逢岔路之時便砍倒三棵樹,留下樹樁當記號,只要沿著這記號走,最後便能回到寨裡。
  
  南宮霖得知以後,立即吹口哨喚來奔霄,躍上馬背,朝著密林深處行去,將士們則是在夜澤的部署下兵分幾路,勢必要把山匪一網打盡。
  
  林風瑟瑟,半山寂寥。
  
  天色逐漸泛青,黑夜已經快要過去了。夜盡天明,不知迎來的,是歡喜重逢,還是恨悔終生?
  
  奔霄一躍十里,在山上兜兜轉轉一番,南宮霖終於來到山寨附近。他沒有貿然衝進去,而是先觀察了一下地形。
  
  萬巒峰山頭眾多,此山寨就建在一個山頭之上。該地山峰險峻,寨子倚勢而築,前面山坡上有一大塊空地,若有人靠近立馬會被發覺,根本無法藏身。寨子後面則是懸崖峭壁,無法攀爬。整個地方易守難攻,怪不得山匪能在這裡暗藏多年。
  
  寨子兩側稀稀拉拉有幾棵樹,勉強成林。南宮霖思忖片刻,輕身下了馬,提劍繞道走進了林子。
  
  天色暗暗,南宮霖藉著林中樹枝的遮掩,沒有讓山寨門口當值的土匪發現。忽然腳邊草叢傳出一陣窸窸窣窣,還伴有人喘息不定的呼吸聲,南宮霖頓時警惕,抽出長劍,沉聲一吼。
  
  「出來!」
  
  雜草撥開,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女子從裡面顫抖著爬出來,嘴裡念叨著:「別殺我別殺我……」
  
  南宮霖彎腰下去擒住她的下巴,仔細一看,發覺這女子有些面熟,好像是陸嘉宜身邊的丫鬟。他壓著嗓子說道:「是我。」
  
  又青抬眼一看,發覺是南宮霖,頓時大喜:「公子救我!」
  
  「噓!」南宮霖不悅皺眉,叫她噤聲,隨即指著山寨問道:「你也是從那裡面跑出來的?」
  
  又青點點頭,諾諾答道:「是!公子,您看沒看見我家小姐?我和她出來的時候走散了,山賊又追得緊,我只好藏在了這裡……」
  
  「她已平安下山。我問你,有沒有看見酒兒?她逃出來沒有?」
  
  南宮霖憂慮之心愈發沉重,陸嘉宜逃出來了,就連丫鬟都脫了身,可是惟獨不見酒兒,她到底怎麼樣了?距離酒兒失蹤不過才四五個時辰,他卻覺得好像經歷了漫長的幾十年,那種心急如焚,夾雜了期望失望絕望的心情,太過煎熬。
  
  「娘子她……」
  
  又青吞吞吐吐,給南宮霖大概說了一番她們的遭遇。南宮霖一聽酒兒逃跑失敗,功虧一簣又被抓了回去,一下急火攻心,雙目都要滲出血來。
  
  為何偏偏她運氣那麼糟?山匪喪心病狂,逃跑被抓,這下還不往死裡整?!毒打受刑都是小事,可若是、若是……
  
  不敢再往深處想,南宮霖順著又青指的方向,連著幾個縱身便飛至寨子圍牆邊,然後躍進了柴房偏院。
  
  才進偏院,南宮霖便聽見兩個賊人在那裡說話。
  
  「嘿嘿,三哥把人弄進去那麼久都不出來,該不會是樂得把祖宗都忘了吧?!」
  
  「那是!你看那小娘子又抓又打的,跳騰得厲害,三哥自然是要用鐵腕手段調教一番!」
  
  「可這半晌都沒動靜了……要不我們去看看?」
  
  「去你個大頭鬼去!三哥正爽著呢!別去壞他的好事兒,當心挨揍!」
  
  乍聞此言,如驚雷炸耳,南宮霖怒火燃頂,過去便從後摀住一個賊人的嘴,拿劍往他喉嚨一劃,割斷咽喉。另一賊人見狀呆滯了片刻,反應過來後立馬抄起砍刀向南宮霖劈來,南宮霖側身一避,隨即飛腳踢在此人腰間,然後揚手把長劍插進了他的胸口。
  
  賊人當場斃命,南宮霖拔劍而出,血刃滴紅,腥血濺了他滿身滿臉。素衣點綴紅梅,俊顏染上殷血,此刻的南宮霖,美若妖魔,猙似修羅。
  
  他巡視一番,趕緊提步走向一間透出亮光的屋子,一腳踢開了緊關的房門。
  
  一聲巨響,門板坍塌,待到木屑灰塵都飄散開來後,映入南宮霖眼簾的,是酒兒緊抱雙膝,衣衫襤褸坐在床頭的情形。
  
  髮髻散掉了,衣裳也破了,雪白的肌膚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淤痕,嘴角還有鮮血……
  
  南宮霖滿眶澀然,足下似灌了千斤,他緩緩走過去,把酒兒勒進懷裡,親吻上她的額角,欲說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開口。
  
  若不是他醉酒大意,酒兒怎麼會被人擄走?又怎麼會……
  
  酒兒沒有反應,只是雙眼直愣愣盯著地上發呆,想是經歷了此等慘事,萬念俱灰了。
  
  南宮霖想到這裡,又是陣陣心痛,他伸手撫上酒兒臉頰,溫柔揩去她臉上淚痕還有血跡,一聲聲喚她:「酒兒,我來了。酒兒,說句話好不好?我是公子啊,你跟我說句話……」
  
  半晌,酒兒終於有了反應,抬眼看了南宮霖一下,隨即顫抖著抬起手來,指著床下問道:「他、他……死了沒?」
  
  他?誰?!
  
  南宮霖放開酒兒,掀起床單彎腰一看。只見龐三隻著一條褻褲,毫無氣息地躺在地上,側頸上一大個血窟窿,腥血流了一地。再仔細一看,窟窿裡插了一根簪子,幾乎完全沒入,只剩下簪子頂端的一小塊瑪瑙石還在外面。
  
  伸手一探脈搏,已經沒有了。南宮霖這才又坐過去把酒兒攬在懷裡,發誓般的口氣說道:「死了。別怕,以後在我身邊,再沒人敢傷你分毫。」
  
  「死了就好,死了就好……」
  
  酒兒緊繃的雙肩終於鬆懈下來,還長長舒了一口氣,不過轉眼卻撲在南宮霖懷裡「哇」一聲大哭起來。
  
  「剛才嚇死我了!公子怎麼辦?我殺人了!殺人了殺人了!」
  
  南宮霖連忙安慰:「沒事沒事!是他罪有應得!他該死!」
  
  「哇——」
  
  酒兒哭得臉都花了,斷斷續續地說道:「呃、我本來沒想殺人的……是他、是他把我弄進來,還脫我衣裳……嗚,我拚命反抗,還抓他咬他,嘴都破了!不關我的事,是他自己衝過來,我也沒注意抓了個什麼東西……反正隨手一戳,誰知他就死了!公子怎麼辦?我好害怕……嗚嗚……」
  
  當時龐三把酒兒弄進房以後,正欲行那禽獸之事,酒兒當然抵死不從。她性格剛烈,脾性又辣,對著龐三一陣猛踢好打。龐三性惡,自然要還手,幾個巴掌過去,打得酒兒頭暈眼花,身上青紫。
  
  兩人纏鬥一番,酒兒暈乎乎癱在床上無力反抗。龐三**上頭,眼看就要得手,迫不及待撲過來,卻沒料到酒兒手裡攥了根鋒利的金簪,這時奮力一擊,一眨眼就戳進了他頸子裡,而且歪打正著,正好割破頸部脈管,血一下冒得到處都是。龐三掙扎兩下,字都沒說一個便斷了氣。
  
  酒兒嚇得不輕,見龐三趴在床上沒動靜,半天才敢過去探了探鼻息,發覺已經沒氣了,嚇得她一下縮手,慌了心神。過了一會兒,她先把龐三推下床,然後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人塞到床底下,接著她便坐在床上想自己下一步該如何是好。門外還有兩個賊人,當然不可能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跑出去,那要怎麼辦怎麼辦?
  
  越想越沒主意,而且床底下還有個屍體,酒兒怕極了,坐在床頭抱緊手臂瑟瑟發抖。剛好南宮霖這時趕到,於是便見到她一副「遭人侮辱,痛不欲生」的表情。
  
  「呵呵,真是個厲害丫頭!這麼潑辣,看誰敢要你?!」
  
  南宮霖從這顛三倒四的描述中得知了當時的情形,喜出望外,不禁笑了出來,還嗔怪了酒兒一句。
  
  他眼神柔和了幾分,按住酒兒的頭往自己懷裡揉了揉,似是自言自語說道:「我才被你嚇死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兒。若是你有何不測,那我……呵呵,還好你這性子到哪兒都吃不了虧……」
  
  有一種心情,叫失而復得。
  
  還有一種心情,叫豁然開朗。
  
  總是不知道那就是愛情,當你快要失去她的時候,你終於明白。
  
  原來,我愛上她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3:36

  第二十七章 今生癡
  
  酒兒在南宮霖懷裡嚶嚶哭了一會兒,眼淚鼻涕揩得他一身都是,半晌才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望著南宮霖,一張臉花得像小貓。
  
  「公子,你、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南宮霖用袖子給她擦了擦臉:「你還不算太笨,知道扔糖在地上,奔霄循著糖味兒一直追到了岔路口。後來我知道那附近有個土匪巢穴,於是就找上來了。」
  
  「哦,公子你好厲害,這麼快就找著了賊窩子。」酒兒吸吸鼻頭,心緒平復了一些,不哭了。
  
  南宮霖難得沒有擺架子,而是把原由娓娓道來:「還記不記得上個月我們去麓山迷了路,然後借宿的那戶農家?其實我能來這麼快,是那家男人指的路。」
  
  酒兒有些迷糊了:「他?他怎麼會知道?」
  
  「那日我在他家院子看見一個木頭箱子,雖是破舊,卻是上好黑木所製,而且鐵鉚錚亮,鎖扣樣式是官府特有的,是平日用來裝庫銀的箱子。箱子一角卻刻了一個虎頭圖案,有些奇怪。我當時就起了疑心,平常農家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後來我想起有幾次潼城運去京城的官銀被劫過好幾次,一直都沒找回來,再一想那戶人家行為的怪異之處,便大概猜到了那男人的身份。」
  
  再後來,夜澤一說萬巒峰的山匪名號「伏林四虎」,標記是一頭獠牙青面虎。南宮霖頓時想起梅姐相公和那口箱子,趕緊策馬回去揪來了人,叫他指路。
  
  「其實說來說去,還是你厲害。你又是幫人家洗衣做飯,又是劈柴打掃的,他們才收留了我們一晚,這也才為今日埋下契機。」
  
  南宮霖低頭看著酒兒,星眸裡都是點點碎光,好似晶石。
  
  「所以吶,好人有好報,你心地好,於是老天爺也幫你。」
  
  「呵呵,真的麼?」酒兒破涕為笑,有些羞赧,「其實我覺得吧,還是多虧了公子您惦記我,捨不得丟下我不管。」
  
  南宮霖一怔,有些尷尬,這麼快就被看穿心思了?他表現得有這麼明顯麼?!
  
  誰知酒兒繼續說道:「要知道沒了我,府裡就沒了廚娘做飯,公子你嘴巴那麼刁,別人可伺候不來。到時候這樣不吃那樣不要,一準兒把曹大叔愁死!」
  
  ……
  
  南宮霖啞然失笑,破天荒頭一次沒和酒兒爭辯,而是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是是是!你知道就好,回去多做幾個菜犒勞犒勞我!」
  
  這時,只聽山寨之外喊聲震天,刀劍相接搖旗助威的聲音不斷傳來,匪徒們都慌不迭從寨裡跑出去迎敵。
  
  「出什麼事了?」酒兒伸頭望了望外面的火光,如是一問。
  
  「沒事。」
  
  南宮霖脫掉外袍,裹在酒兒身上,拉了拉領子,把她包得嚴嚴實實。
  
  「是官府的人來了,我們下山。」
  
  趁著山寨被攻打,在一片混亂之中,南宮霖抱著酒兒溜出偏院,順利下了山。
  
  天清日朗,朝陽緩緩升起,樹林中的露水頗多,透出些許涼意。酒兒靠在南宮霖胸口,又向他懷裡擠了擠,頓時覺得很溫暖很安心。
  
  「公子。」
  
  酒兒喚了南宮霖一聲,南宮霖腳下一滯,低頭看她:「怎麼了?」
  
  酒兒娥眉輕佻,杏眼一笑:「你來救我,真好!」
  
  「哈!」
  
  南宮霖沒好氣笑了一聲:「才知道我好?那你以後要聽我的話,還有,不許跟我頂嘴!」
  
  「是啦是啦!我還會每天做很多好吃的給您!蟠桃飯、松葉黃、槐花糕、玉帶羹、梅香湯……」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把那些陰霾拋諸腦後,好不快活。
  
  憶當初,月下相逢。本以為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場際遇,誰知卻是情根深種。
  
  今生已癡,能與誰說?
  
  那日在萬巒峰,官兵突然上山剿匪,一舉端掉匪窩,而正準備收贖金的匪首也在陸嘉仁的周旋下,中計被擒。潼城百姓得悉以後,雀躍不已,紛紛上街放鞭炮以示慶祝,城裡商會還做了塊「為民除害」的牌匾送去府衙,把知府樂得嘴都合不攏了。
  
  酒兒最近一段日子聽從自家公子吩咐,乖乖待在房裡養傷,廚院裡的事交給其他人來做,根本不要她幫一點忙。不僅如此,南宮霖還隔三差五就送補品到她房裡,燕窩蟲草鹿茸人參……房間本就不大,這麼一來被塞得滿滿,都快沒地兒擱了。
  
  這一天,袁大娘沒有在屋裡盯著酒兒,酒兒悄悄從床上爬了起來,穿好衣服就溜出了門。
  
  睡了好幾天,身上肉都酸了,再不起來走走,骨頭非得散架不可!
  
  屋外陽光明媚,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酒兒伸了個懶腰,嬌俏一笑,然後悄悄打開院門,左右張望一番,小碎步跑進了廚院。
  
  「十八!」
  
  酒兒進院子就看見十八妹在院子中央曬筍乾,高興地喚她一聲。
  
  十八妹回頭,見人顯示十分驚喜,隨即卻嗔怪道:「酒兒姐你怎麼出來了?身子還沒大好呢,快回房休息去!」
  
  酒兒一屁股就在小凳子上坐了下來,雙手托腮,嘟嘴埋怨道:「我早就好了!都是公子,一個勁兒地叫我睡!又不是豬,哪兒能吃了睡睡了吃的?天天在屋裡我都要悶死了!」
  
  十八妹掩嘴一笑:「呵呵,公子是為你好呀。」
  
  「公子最近奇奇怪怪的……」
  
  酒兒想起南宮霖這幾日的表現,著實反常。不僅脾氣好了很多,沒有動不動就罵人使喚人,而且居然還學會噓寒問暖了,每天都去看她一次,關心傷勢,還親自端了藥過來督促她喝下……
  
  鬧不明白南宮霖想什麼,酒兒甩甩頭把這些拋到腦後,轉而問十八妹:「有沒有什麼要我幫忙的?」
  
  十八趕緊擺手:「沒有沒有!酒兒姐你好好坐著休息,要是累著了你,公子還不扒掉我一層皮!」
  
  酒兒百無聊賴,瞥見地上還有幾包未剝的竹筍,黃褐外皮,胖嘟嘟的一個個堆在那裡。
  
  成日喝補湯,嘴裡都膩了。乍見鮮筍,想起那種清清脆脆的口感,如果再加上些許酸甜的話……
  
  酒兒饞蟲被引出腹,於是過去拾起幾個竹筍就打理起來。
  
  剝出嫩筍洗淨,切作數根細條,然後入清水煮熟撈出。剩餘筍湯加白梅、糖霜、薑汁調味熬煮,最後再把筍條放進去醃漬,晾涼便能吃了。
  
  廚房簍子裡還有幾個山楂,酒兒挑大個的出來,蒸熟去核去皮,和糖蜜搗之,製成楂糕。她用手拈了一小團放進嘴裡,入口極酸,酸得她鼻子眉毛都皺成一團,過一會兒糖味兒擴散,中和了酸澀,蜜的味道竄滿口腔,連舌尖都甜絲絲的。
  
  「唔……」
  
  酒兒吃得開心,滿意地哼哼,眼睛都瞇成一條縫。
  
  酸筍涼了,酒兒一手端盤,一手捧缽,出門就叫道:「十八,過來吃東西!」
  
  忽然一個陰測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好好在床上躺著,出來蹦躂個什麼?!」
  
  酒兒一驚,抬頭一看,南宮霖正站在廚房門口,一臉陰鬱地望著她,眸子裡帶上幾分火氣。
  
  「呵呵……」
  
  酒兒訕笑了兩聲,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她把楂糕藏在身後,而酸筍卻舉到了南宮霖面前:「公子您嘗一下這個,酸甜可口,很開胃的!」
  
  南宮霖見到盤裡的東西,表情稍稍鬆動一些,唇角略微勾起:「專門給我做的?」
  
  「是的是的!這幾日我聽袁大娘說您用膳用的少,於是我特意做了這道甜酸筍給您,健脾開胃的。」
  
  「算你有良心。」
  
  南宮霖臉色緩和下來,吩咐道:「把東西放在這裡便是,你快回去給我躺著!」
  
  「不要嘛!」
  
  酒兒拉著南宮霖的袖子撒嬌道:「我都好了!我不想在屋裡悶著,都沒人和我說話。不信您看,我真的好了!」
  
  說著酒兒還在原地轉了兩個圈兒以示無礙,層層裙角擺盪好似盛開石竹,美麗嬌艷。
  
  南宮霖眼角一瞥,看見酒兒背著的那隻手握了一個小瓷缽,指著問道:「手裡拿的什麼?」
  
  「沒什麼!」酒兒臉色一變,急忙後退一步,把頭低低埋下,有些窘迫。
  
  肯定有貓膩!南宮霖逼近,把手一攤:「給我。」
  
  「真的沒什麼……」
  
  「拿出來!」
  
  南宮霖厲聲一吼,嚇得酒兒身子一抖,不情不願地把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南宮霖接過瓷缽,看見裡面是褐色的膏狀物體,湊近鼻頭聞聞,有些酸味蜜香,隨即他用指頭挑起一團放進嘴裡。
  
  「山楂?」
  
  南宮霖把瓷缽一扔,劈頭蓋臉就出口訓斥酒兒:「反了你?!居然偷吃山楂!本就體虛羸弱,還吃這些損胃耗氣的東西!找死啊你?!……」
  
  酒兒耳朵都要被吼聾了,縮了縮脖子,諾諾辯解道:「我沒有吃……」
  
  「沒吃?那這是什麼?」
  
  南宮霖不屑輕笑,伸指一抹酒兒的唇角,指尖便沾上了些許楂糕。只見他把手指頭放入口中抿了抿,星眸緊盯酒兒,眼帶譏諷,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
  
  「還想狡辯?看我怎麼收拾你!」
  
  說罷,南宮霖一臂攔腰抱住酒兒,逕直就把人往院外拖。
  
  不一會兒,隔壁院子裡傳出「噗噗」悶響聲,同時酒兒在那邊不住求饒嚎叫。
  
  「啊!別打我屁股!」
  
  「公子公子!我知道錯了!別打別打……」
  
  「我再也不敢了!公子,您饒了我吧!好痛啊!別打了……」
  
  「公子!我以後都聽您的話,都聽!您饒了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3:52

  第二十八章 求芳心
  
  酒兒被罰著又在床上躺了十來天,當她終於得到南宮霖允許可以出門的時候,身材圓潤了不少。
  
  「胖死了胖死了!」
  
  酒兒現在只穿了一件粉色內衫,渾身緊繃繃的,特別是胸口那一把,感覺都要撐破了似的。她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再一掐身上的肉,覺得都能割下兩斤賣了去!
  
  「怎麼辦嘛?衣裳都穿不下了!討厭的公子,真以為是餵豬呢?」
  
  酒兒愁雲滿面,嘟著嘴一個勁兒埋怨南宮霖,翻箱倒櫃了半天,才找出一身比較寬鬆的舊衣換上。
  
  清明過去十來日了,不日便是谷雨,按照習俗,是要去求些符貼在家門口趨吉避凶的。南宮府基本都是男人,自然不懂得這些,於是這份差事便落在了酒兒身上。
  
  酒兒前腳出了門,後腳南宮霖便找了來。看見空無一人的院子,他心頭又竄起一股火氣。
  
  又跑哪裡去了?一天不好好待在屋裡,就喜歡出去晃悠!非得拿根繩子綁住人才安心!
  
  南宮霖怒氣沖沖地回到寢院,迎面碰上夜澤。
  
  「公子……」
  
  話還沒說完,南宮霖順手挑起兵器架上一根長戟,扔給夜澤:「和我過兩招!」
  
  說著南宮霖拔出長劍,當空一劈就朝夜澤砍去。夜澤眼見利劍襲來,急忙揮戟一擋,但被這大力震得後退兩步。
  
  他滿腦疑惑,公子今兒吃了炮仗?火氣忒大了!
  
  南宮霖不給夜澤喘息的機會,招招緊逼,那架勢根本不是在過招切磋,倒像是仇家尋仇一般狠厲。
  
  這可苦了夜澤,一方面要承受這莫名的戰火,一方面還要顧及著不能傷到南宮霖,否則將軍知道了還不砍掉他的手?!
  
  兩刻鐘過去,兩人酣戰一場,皆是大汗淋漓,夜澤見時間差不多了,趕緊把長戟一扔,出口認輸:「不來了不來了!公子我認輸了!」
  
  「不行!再來!」
  
  誰知南宮霖不放人,又扔給夜澤一柄大刀,滿頭大汗地看著他。
  
  夜澤都快哭出來了,索性壯起膽子一問:「公子,今天……誰惹著你了?」說著他很狗腿地拿起一旁的汗巾遞給南宮霖,還做出滿眼關懷的樣子。
  
  南宮霖拿起汗巾抹了一把額頭,牙縫裡迸出兩句話:「還不是那個壞丫頭!成天就知道亂跑,出了事又要我去救!」
  
  原來如此!話說前些日子見識了南宮霖對酒兒的緊張程度,府裡恐怕沒誰看不出來這份心思了,只是兩個當事人還糊里糊塗的。
  
  夜澤一下明瞭,他笑瞇瞇地湊近,試探問道:「公子,這女子不同於我們男子,同她們打交道,方式自然要特別一些,其中竅門我倒是略知一二,您要不要聽聽?」
  
  南宮霖抿唇想了想,斜睨夜澤一眼,有些狐疑:「且說。」
  
  「咳咳!」夜澤清清嗓子,娓娓道來。
  
  「第一,女子嬌柔。所以跟她們說話一定要輕聲軟語,越溫柔越好,如果一來就大嗓門,肯定會把人嚇跑。還有,萬不可吼她們凶她們,不然把人嚇著,下次就不跟你說話了。」
  
  南宮霖一聽,蹙眉想了想,好像他每次訓酒兒,酒兒就會撅嘴不悅,還會埋著頭不理他。看來這說法還是有些道理的,於是南宮霖吩咐道:「繼續。」
  
  夜澤見自家公子受教,心裡一高興,頭腦也一熱,便接著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第二,女子愛美。女子最重容貌儀表,不僅喜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更喜歡別人誇讚自己的美貌。所以一定要經常誇她們漂亮,她們表面上會很害羞地謙虛一番,實則內心竊喜,自然會對你刮目相看。」
  
  「那遇到丑若無鹽的怎麼辦?難不成要昧著良心說她美若天仙?」南宮霖如是問道。
  
  「這……」夜澤撓撓頭,靈機一動:「遇到這樣的就誇她其他地方好,比如衣裳漂亮,髮簪別緻之類的,這不就行了?」
  
  南宮霖點點頭,想著反正酒兒長得不醜,眼睛大大嘴巴小小皮膚白白的,誇一誇她也不是什麼難事兒。於是把這一條記住以後,叫夜澤接著說下一點。
  
  「這第三嘛,就要投其所好……」
  
  這廂,半吊子夜澤給自家公子傳授與女子相處的經驗,南宮霖抱著謙虛學習的態度,聽得很認真。另一邊,酒兒出門之後,先去了南街找十八妹。
  
  孟家的豆腐攤子還沒收,今兒個生意好,十八妹正忙著招呼客人,都有些忙不過來。
  
  見到酒兒來了,十八妹一邊數錢一邊說:「酒兒姐你先坐一下,等我一會兒。」
  
  酒兒當然不肯閒著,挽了袖子笑呵呵地跑過去:「我幫你!」
  
  酒兒長得乖巧嘴巴又甜,哄得來的客人是買了豆腐又買鹵乾,買了鹵乾還要豆漿,最後順道再捎上幾塊腐乳回家做佐餐小菜,只恨怎麼不能把豆腐渣子都買回去。
  
  十八妹跑了一趟又一趟,一屜屜的豆腐從家裡往外搬,累得腰都快斷了。終於賣完最後一刀豆腐,孟家豆腐店提早收了攤。
  
  「酒兒姐你好厲害!我可是頭一次這麼早收攤呢!」十八妹掂了掂袋子裡的銅錢,笑瞇了眼。
  
  「和氣生財嘛!說些好聽的話,客人也高興呀!」酒兒幫忙把地掃乾淨,又道:「十八,哪裡有賣符的道士?過兩日谷雨,我要買幾道天師符回去貼在門上。」
  
  十八妹想了想道:「聽說城隍廟有個姓伍的道士,平時幫人測吉凶看風水,還賣各種符貼,我們去那兒看看。」
  
  潼城城隍廟在西大街盡頭,此處市井最甚。左有金銀鋪果子行、右有茶酒店香藥齋,還有數條深巷,夾雜樓閣酒家妓館教坊,好不熱鬧。
  
  酒兒見著有賣飯後小食的攤子,去買了兩串香糖果子還有蜜煎雕花,跟十八妹兩人左右手各拿一樣,邊逛邊吃。
  
  一頂青色小轎與二人擦身而過,轎旁跟著的那丫鬟俯首低聲對著轎內說道:「小姐,是她。」
  
  轎窗小簾撩開,陸嘉宜探出半邊臉來,目光一掃,便看見酒兒和十八妹圍在一個賣冠梳簪釵的攤子旁,挑挑揀揀,手裡拿著吃食,唇上還似有殘渣。
  
  陸嘉宜眼神流露出幾分鄙夷,唇角輕勾:「毫無禮教,欠缺修養,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這般進食……罷了,不必理她。又青,直接去南宮府。」
  
  青色小轎漸行漸遠,酒兒和十八妹走走停停,一路玩耍著來到了城隍廟前。每逢初一十五,來廟裡上香的人特別多,今天只是平常日子,沒那麼多人來此,倒也顯得清靜。
  
  廟前一隅有個算命攤子,一張破舊桌子上擺了個香爐,還有一個太極八卦羅盤和一柄桃木劍,旁邊支著的白布幡子上寫了四個大字——伍德道人。
  
  一個道士打扮的人正坐在攤子後打瞌睡,用手支著頭,一晃一晃的,突然一下手滑了,腦袋直接磕了下來,撞在桌子上,好大一聲悶響,頓時把他嚇醒。
  
  「噗——」
  
  酒兒一個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惹得那才睡醒的道士滿臉不悅,有些惱羞成怒。
  
  「這位施主,我看你頭罩烏雲,印堂發黑,不出三日必有血光之災。若想化險為夷,不妨請貧道為你做場法,興許能夠挽回一線生機。」那道士拿起桃木劍左右比劃兩下,滿目森然地看著酒兒,一本正經地說道。
  
  酒兒看這道士,皮膚白白淨淨,年齡有些不好說,不過應該不算很大。他嘴上兩撇小鬍子,一對小眼睛溜溜打轉,再配上方才撞著的腦門兒,甚是滑稽,遂笑得更歡了。
  
  「我說道長,你看你額頭都紫了,這才是印堂發黑呢!你還是先給自己做做法消消災,再來操心別人吧!」
  
  伍德道人見酒兒不僅不吃這一套,反而譏諷自己一句,臉色一沉揮揮手道:「去去去!不領情便算了,貧道還懶得多管閒事呢!」
  
  酒兒和十八妹又是相視一笑,走到攤前直接坐下,開門見山:「道長,我們是來求幾張天師符的,谷雨日貼門上用的那種。不知您有沒有?」
  
  伍德道人這下拿喬起來,身子往後一靠,昂著下巴傲慢地說:「有是有,不過貧道的天師符可是開壇做過法,經由太上老君親自施了咒的,金貴著呢!不能隨便給人。」
  
  喲呵!這人還端起架子來了!
  
  酒兒從荷包裡掏出一錠碎銀子,遞到伍德道人眼前:「那不知道長需不需要買點果品供奉一下太上老君呢?」
  
  伍德道人一見銀子,兩眼發光,騰一下坐起來,伸爪一撈就抓走了銀子,酒兒還沒看清,他便已經把銀子放進了胸前懷裡。接著這道士彎腰下去,從桌子底下拿出厚厚一疊黃紙,「嗒」一下扔在桌上。
  
  「喜歡哪種隨便挑!貧道看二位施主是有緣人,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就當做是送給你們的見面禮了。」
  
  這些符紙可能是放得久了,沾了好多灰不說,而且還帶了一股子怪味兒,嗆人得很。惹得酒兒和十八妹好一陣咳嗽,都忍不住拿手扇了扇鼻頭。
  
  酒兒揀出幾張畫了蠍子圖案的符紙來:「好了,就要這些吧。」
  
  伍德道人把剩下的符紙收了起來,一臉諂媚地看著酒兒和十八妹:「兩位施主,要不要再算算姻緣?貧道可是月老的關門弟子,算紅線那是一個准!」
  
  這道士可真逗!
  
  酒兒故意裝作納悶的樣子,眨眼問道:「道長,你一會兒說你是太上老君的徒弟,一會兒說你是月老的弟子,你到底師從何方呀?」
  
  伍德道人面色一窘,隨口胡謅道:「所謂納百家之所長,貧道師傅拜得多,本領自然也要高強一些了……這位施主,依你的面相來看,你必出身大富大貴之家,顯赫非常,且少年無憂,一帆風順,如今還覓得了如意郎君,郎情妾意,好不美哉……」
  
  「哈哈……」酒兒笑著打斷他,「你一樣都沒算對!我哪裡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小姐?我給別人當下人呢!罷了罷了,不聽你胡說了,十八我們走。」
  
  眼看酒兒拉著十八妹就走,伍德道人在身後乍呼呼地喊:「喂!那個符紙貼過以後記得燒了,把符水灑在門角窗下!千萬別忘了!記得啊……」
  
  酒兒頭也不回,只是抬手揮了揮,表示自己聽見了。伍德道人摸了摸小鬍子,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蹙著眉頭自言自語。
  
  「怪了……分明就是明珠出海之命格,怎麼會不准?」
  
  酒兒回到南宮府的時候,見到府前停了一頂青色轎子。
  
  有客人麼?這可真是稀奇。
  
  酒兒從大門進了府,想著把符紙交給夜澤他們貼上。路經花廳的時候,她看見陸嘉宜和南宮霖正坐在那裡說著話,丫鬟又青從後遞上一個錦盒給自家小姐。
  
  陸嘉宜接過盒子,親自遞給南宮霖,微微垂首,羞赧一笑。
  
  「當日多虧南宮公子出手相救,這是我的一番小小心意,還望笑納。」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4:22

  第二十九章 銷魂香
  
  南宮霖瞄了眼陸嘉宜手裡的錦盒,青緞裹面,巴掌大小,鎖扣是玉製的,頗為精緻。
  
  他沒有親手接,而是看了眼曹管家。曹管家明白自家公子的意思,走上前來從陸嘉宜手裡接過錦盒,打開一看,之後向南宮霖稟告:「公子,是雀舌二春茶。」
  
  南宮霖表情無瀾,頷首道謝:「陸小姐不必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何足掛齒。」
  
  「南宮公子過謙了,您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道謝是應該的。」
  
  陸嘉宜鳳目微抬,暗中打量著南宮霖的神色,見他神色平淡,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於是又主動說道:「我聽書院山長說南宮公子您喜好品茗,這是今年的春茶,滋味鮮活,香氣怡人。谷雨時節喝這等茶,最適合不過了。」
  
  「陸小姐費心了。」
  
  南宮霖隨口敷衍了一句,伸長脖子看了看門外。剛才好似看見酒兒回來了?怎麼不來花廳?
  
  陸嘉宜一腔熱情又被潑了冷水,有些失落,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作多言。
  
  氣氛僵持一會兒,陸嘉宜拿手絹擦擦唇角,開口告辭:「叨擾多時,我也該回去了……」
  
  酒兒把符紙交給夜澤以後,轉身繞過花廳要去廚院,南宮霖一眼瞅見她的身影,急忙站起來就追了出去,走的時候還沒忘扔給陸嘉宜一句話。
  
  「慢走不送。」
  
  酒兒正要走,突然身後掠過一陣風,接著手腕一緊。她一回頭,便看見南宮霖站在後面,一手拽住她的胳膊。
  
  「公子,有什麼事?」酒兒迷惘地看著南宮霖,問了一句。
  
  「又跑哪裡去了?」
  
  南宮霖看著酒兒不明所以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不知道一個人出去危險吶?小心又被人抓了去!」
  
  「哪兒會這麼倒霉啦!我又沒去其他地方,只是去了趟西大街。我還買了天師符回來呢,貼在門上趨吉避凶的,壞運氣都會被擋在外面!」
  
  酒兒害怕南宮霖發脾氣,又笑嘻嘻地討好道:「再說不是還有公子您嘛,有事您也會救我的,是不是?」
  
  南宮霖伸指一戳酒兒眉心,咬牙說道:「你知道就好!下次要是再亂跑出了事,看我救不救你!」
  
  頓了一下,南宮霖忽然想起夜澤所說的與女子交談之道。他把酒兒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想了片刻,開口道:「你……今天這身衣裳,挺別緻的。」
  
  認識那麼久了,要是這時才來誇讚相貌,好像有些突兀,那乾脆就誇誇衣裳服飾,這樣她應該會開心的哦?
  
  陸嘉宜正好從花廳出來,聽見南宮霖此言,不禁斜睨了酒兒一眼。普普通通的布衣,看著又舊兮兮的,有什麼別緻?
  
  她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裙衫,錦緞彩絲,金銀繡線,不知道要比酒兒的布衣精緻名貴多少倍,怎麼南宮霖不誇她衣裳別緻好看?
  
  酒兒聽言「撲哧」一笑,杏眼彎彎:「公子,這是我娘的舊衣裳呢!我最近長胖好多,原來的衣裳都穿不下了,好不容易才找著了這件勉強合身。這衣裳都有好多年了,要說別緻……嗯,過時的樣式是挺別緻的!」
  
  「咳……」
  
  南宮霖瞬時有些發窘,不是說誇讚女子容貌她會高興的麼?怎麼不起作用啊!夜澤這個混小子!胡說八道!
  
  「原來如此。我就說這衣裳怎麼看起來有些奇形怪狀的。」
  
  南宮霖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後又皺著眉頭開始數落酒兒:「府裡綢緞多得是,穿舊衣裳作甚?胖了就胖了,重新裁兩件新衣便是,我又不是養不起。」
  
  「我才不要胖乎乎的,那多難看!我還想瘦回來呢!」酒兒才不依,要是穿上寬鬆的裙衫,豈不是更能長肉了?公子就想餵豬!
  
  「我看看是不是真胖了。」
  
  說著,南宮霖伸出手掌捧住酒兒的臉頰,使勁揉了揉,滿意地點點頭:「是長了些肉,捏起來舒服多了。不錯,繼續保持這樣兒,我告訴你,不許瘦,要是少了一兩肉,我罰你長十斤回來!」
  
  南宮霖越玩越起勁,酒兒的臉被揉成一團,眼睛鼻子都擠在一起,小嘴巴嘟嘟的,煞是可愛。南宮霖幾乎想俯首上去咬一口。
  
  這是臉不是饅頭!公子討厭死了討厭死了!
  
  酒兒生氣,伸手一搡南宮霖,把他推了開來,然後雙手護住臉頰,氣呼呼地喊道:「不准弄我的臉!哼!」
  
  說罷酒兒扭頭就走,氣沖沖地跑遠,轉眼就不見了身影。
  
  「喂!你跑什麼跑……」
  
  南宮霖站在原地莫名其妙,怎麼好端端的又生氣了?女子的心思可真奇怪!
  
  陸嘉宜見這情形愣在原地,只知道呆呆地看著二人,足下似被千斤巨石牽絆,欲行不能。
  
  從未見過他這番模樣……那些孤傲清冷,只是單單針對她麼?
  
  「陸小姐,請。」
  
  曹管家一聲喚回陸嘉宜的思緒,她斂起滿眼傷懷,淡淡點點頭,大步跨出了南宮府的大門。
  
  谷雨日下了一場濛濛雨,柳絮飛落,牡丹吐蕊。
  
  暮春時節,松花正好。十八妹得了籃子松花,便親自提去了南宮府。
  
  如今酒兒沒有南宮霖的許可,是不能擅自出門的。廚院小門上了鎖,南宮霖親自保管鑰匙,她若是想出去,必須從大門走,而門童小丁又遵從命令死盯著她,弄得酒兒感覺自己是坐監一般。
  
  「酒兒姐。」
  
  十八妹進了廚院,便看見酒兒坐在那裡雙手托腮,百無聊賴的樣子。
  
  酒兒見到人遂綻放一個燦爛笑容,一下雀躍起來:「十八你可來了!我都快悶死了!」
  
  十八妹笑笑,把一籃子松花放在桌上:「給,我姑母今日過來串門,送給我家的。」
  
  酒兒接了籃子一看,朵朵松花長在花柱上,花蕊上沾滿了黃色花粉。她去找來一張白紙,用竹鑷子夾著花,一點點把松黃拂取下來,然後加上蜜面,做成了松黃餅。
  
  松黃餅形如雞舌龍涎,清香味甘,而且還有潤肺益氣的功效。酒兒做好後留了些在廚房,然後端上一小盤去送給南宮霖。
  
  酒兒在書房外敲敲門:「公子,我給您送點心來了。」
  
  「進來。」
  
  酒兒推門而入,看見書桌上堆滿了厚厚的文書,南宮霖正坐在桌後認真看著,時不時提筆寫兩個字,這模樣倒有些像公務纏身的官老爺。
  
  難道公子是個當官的?不知是幾品?
  
  酒兒揣測一番,走過去把茶點放下,順便看了眼攤開的文書,想知道寫了些什麼。
  
  南宮霖餘光瞥見酒兒的動作,發覺她眼裡流露出些許好奇,嘴角彎了彎,順手就把文書合上扔在一邊,星眸一瞇:「想看?」
  
  酒兒連字都沒看到一個就被南宮霖遮住了,她努努嘴道:「誰想看了?我才沒有呢!」
  
  「口是心非。」
  
  南宮霖表情不屑地說了一句,然後站起身來伸伸懶腰,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看了許久的文書,他也覺得有些累了,於是走到軟榻上坐著,扭了扭脖子,命令酒兒:「給我捏捏肩膀,順道再揉揉腰。」
  
  討厭的公子,又使喚人!
  
  酒兒不滿,開口拒絕:「我是廚娘不是丫環,我不會。」
  
  「不會?」南宮霖眼裡掠過一抹精光,他揚指勾了勾,「過來,我教你。」
  
  還不等酒兒反應,南宮霖一把扯過人按在軟榻上,然後雙手捉住酒兒柳腰,好一陣猛抓狂撓。
  
  「哈哈哈哈……好癢啊!公子不要撓了……」
  
  酒兒最怕癢,腰上一受襲就像有千萬條螞蟻在爬一樣,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她伸手去推南宮霖卻推不動,幾番想從榻上起身又被南宮霖按了回去,只能一個勁兒地在那裡扭身子,好似風中飄搖的柳枝。
  
  「討厭!哈哈……不准撓了!癢死了!哈哈……」
  
  南宮霖看著酒兒笑得花枝亂顫,臉色酡紅,愈加起了捉弄她的興致,他悶笑兩聲:「呵呵,名師出高徒,為師再教你一會兒!」
  
  酒兒笑得都要哭出來了:「我會了我會了!公子你讓我起來,我給您揉!」
  
  酒兒一雙杏眼淚汪汪地望著南宮霖,再加上這可憐兮兮的神情,任誰見了都要心軟。南宮霖見狀心裡有些酥|癢難耐,於是停了手,讓酒兒坐了起來。
  
  他大喇喇地在軟榻外沿躺下,側著身子,頤指氣使地說道:「捏肩、揉腰、捶腿,我不說停你不能停下。」
  
  「知道啦!」
  
  酒兒跪坐在榻的內側,悄悄朝南宮霖的做了個鬼臉。她眼珠一轉,偷偷笑了笑:有仇不報非君子,看我等會兒怎麼撓死你!
  
  誰知南宮霖就像是她肚裡的蟲子一般,居然看穿了她的那點小心思,唇角一勾:「你別想報復,我可不怕癢。」
  
  酒兒一怔,脫口而出:「真的假的?!」
  
  南宮霖轉過身子平躺下,雙臂一攤,無所謂的神情:「不信你試試。」
  
  試就試!
  
  酒兒伸出手指戳了戳南宮霖腰間,抬頭問道:「癢不癢?」
  
  南宮霖動都沒動一下:「不癢。」
  
  「那這樣呢?」
  
  酒兒曲起指頭,輕輕撓了撓,南宮霖還是不癢。接著不管酒兒撓哪裡,甚至是胳肢窩底下,南宮霖就是沒有反應。
  
  試了半晌,酒兒都有些洩氣了,坐在榻上滿腦疑惑:「公子你怎麼就不怕癢?好奇怪吶……」
  
  南宮霖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反正從小就不覺得癢,而且疼痛感也要比常人差些。說實話我也想知道癢得難受是什麼感覺,可惜沒辦法。」說著他眉宇間流露出惋惜的神情,好似有些遺憾。
  
  天生鈍覺,其實也怪可憐的……
  
  酒兒抿唇,歪著頭凝思半天,突然合手一拍:「我還有一個辦法!公子您要不要試試?」
  
  得到南宮霖的允許之後,只見酒兒慢慢俯□體,把頭靠在了南宮霖的頸側,然後朝著他耳朵眼兒裡輕輕吹了兩口氣。
  
  輕吐迷香,呵氣**。
  
  南宮霖身子一顫,打了個激靈,轉身就摟住酒兒,把她壓在了身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4:35

  第三十章 深一吻
  
  「公子,癢麼?」
  
  南宮霖低頭看著酒兒,見她一臉懵懂地望著自己,眼波清澈純淨。他有些窘迫,喉嚨裡翻滾一下,低低「嗯」了一聲。
  
  「真的?那我再試試!」
  
  酒兒雀躍不已,她又把嘴靠近南宮霖耳畔,連吹了好幾口氣,心底暗暗發笑。
  
  癢死你癢死你!
  
  一股酥流從耳朵竄到腰間,再蔓延至全身。南宮霖瞬時面龐發燙,臉色緋紅,呼吸也沉重起來。
  
  他努力抑制住體內的躁動,低吼一聲:「好了!別玩兒了!」
  
  酒兒靠在南宮霖肩頭,看不見他的表情,還不知道自己惹下了大麻煩。她伸手按住南宮霖的頭,一味往他耳朵眼裡吹氣,勢必要把剛才承受的捉弄都還回去。
  
  南宮霖搭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再次出聲阻止:「別吹了!不然我可要還手了!」
  
  酒兒嘻嘻笑著,得意地說了一句:「我才不怕呢!大不了大家一起癢癢!」
  
  「這是你自找的!」
  
  南宮霖突然蹭起身來,雙手按住酒兒肩頭,把她死死壓在榻上。只見他俊顏染上緋色,眼睛裡跳躍著莫名的火光,好似欲色流動。他一下就低頭咬上酒兒的嘴唇,宛如襲擊獵物的野獸一般,兇猛異常。
  
  「唔!」
  
  酒兒猝不及防,嘴便已經被柔軟堵上,南宮霖來勢兇猛,而且毫無章 法,只知道亂啃亂咬,她唇上一陣劇痛,接著便覺得口腔裡溢滿了淡淡的血腥味兒。
  
  公子這是想吃掉她麼?!
  
  愣怔中,一條柔軟濕濡的東西伸了過來,強硬撬開酒兒的牙關。酒兒不作多想,張開牙齒就往上面狠狠一咬。
  
  「嘶!」
  
  南宮霖舌頭吃痛,一下鬆開口來,酒兒趁機一把推開人,從榻上坐起身,杏眼圓瞪,恨恨地盯著他。
  
  南宮霖舌頭上一道口子,疼得他齜牙咧嘴:「你屬狗的啊?幹嘛咬我!」
  
  惡人先告狀!
  
  酒兒唇皮也破了,她氣呼呼地指著嘴說道:「明明是你先咬我的!」
  
  從來沒見過這麼小氣的男人!自己主動叫她撓癢癢,癢得受不了了就反過來咬人!嘴巴好痛……
  
  「我咬你?哈!我是想……」
  
  南宮霖話說一半,戛然而止。他是一時控制不住才主動親了上去,動作是魯莽了些,可這分明是親吻!不是咬人!可是要怎麼跟這死心眼的丫頭說個明白?若是直表心意,會不會太孟浪了……
  
  南宮霖左想右想,思前顧後,半晌沒個解釋。酒兒見狀雙手一叉腰,柳眉橫豎:「你想什麼想?咬了人還不承認!賴皮狗!」
  
  南宮霖看她一副火大的樣子,徹底沒轍,堵在喉嚨口的話又被嚥了下去。他繞過此事,轉移話題:「你哪兒學的吹男人耳朵?說!」
  
  壞丫頭不學好!居然這樣挑逗男人!還好遇見的是自己,若是遇見別人,還不把她生吞活剝了?!
  
  「關你什麼事!」
  
  酒兒氣急,雙腳落地便要走。可惡的公子!再也不要理他了!
  
  南宮霖才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人,硬是把酒兒拉了回去抱在胸前,一掌鉗住她兩隻手腕縛在背後,惡狠狠地威脅:「快說!不然要你好看!」
  
  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欺身壓近,好像還想咬人。
  
  酒兒使勁扭了扭身子,卻是掙脫不開,唇上依舊隱隱作痛,她回想起方才「被咬」的情景,心頭泛起怪異的感覺。
  
  罷了,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
  
  酒兒撅著嘴滿臉不高興:「哎呀!公子你怎麼什麼都要問?我就是以前看我娘這樣作弄我爹來著。」
  
  南宮霖將信將疑:「真的?」
  
  「我騙你幹什麼啦!公子你快放開我!痛死了!」
  
  南宮霖面色緩和下來,他鬆開酒兒,轉而抬手想去摸她嘴唇上的傷口,眼裡一片柔情:「那個……方才是我一時魯莽,對不住了……」
  
  公子今兒吃錯藥了?居然向她道歉!
  
  可惜酒兒不吃這一套,她趁著南宮霖不注意,揚腿就狠狠踢了他一腳,然後馬上轉身往外跑,只餘一陣銀鈴笑聲飄蕩過來。
  
  「哈哈……方才是我一時魯莽,公子對不住了!」
  
  這壞丫頭!
  
  南宮霖看著小腿褲腳上那一塊灰撲撲的印記,不覺一笑。罷了罷了,暫且饒她一回,下次再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所謂來日方長嘛,他可有的是機會。
  
  傍晚時雨停了,風清氣爽,空氣都新鮮許多。用過晚膳之後,酒兒同袁大娘把貼在各房各院門口窗戶上的天師符摘了下來,燒掉以後又衝成符水,倒在了門檻窗沿之下。
  
  「酒兒啊,公子那院兒的符紙還沒燒呢,你過去弄罷。」袁大娘嘴上這樣說,表情卻是似笑非笑。
  
  酒兒搖搖頭:「我不去。每次去了公子都要作弄我!」
  
  「呵呵,傻孩子。」
  
  袁大娘笑了兩聲,卻說起了自家的事情來:「我給你說,我那兒子小時候可皮了!在村裡時常惹禍,不是摘了東家的瓜,就是偷了西家梨。長大以後還是沒個定性,游手好閒不說,居然還學會了調戲大姑娘!當時把我氣得喲……」
  
  酒兒聽言一笑:「那他一定挨了您不少揍吧?!」
  
  「那是!洗衣服的棒槌都不知道打斷幾根!可是你說也奇怪,雖說他愛逗姑娘們玩兒,不過都只是嘴皮子上佔佔便宜,真動手動腳的他不敢。獨獨有一個姑娘,被這混小子拉過手,而且這小子也格外愛在她面前說渾話,更成天跟在人家屁股後面,嚇得那姑娘後來連門都不敢出了!」
  
  說到這裡,袁大娘停下問酒兒:「你猜我兒子後來幹啥事了?」
  
  「唔……」酒兒偏頭想了想,猜道:「他翻牆跑進人家裡去了?」
  
  「不是。」
  
  袁大娘說著眉眼一下飛揚起來,「這小子居然回家跪著求我,要我去向那姑娘家提親!哈哈,原來他是看上人家了!我當時就對他說了,你一沒本事二沒家業的,人家好端端的姑娘憑什麼嫁給你?這混小子一聽,賭咒發誓地說一定會出去闖個名堂回來,只是如今叫我先去提親,把人穩住,切莫叫別人搶了去!」
  
  酒兒一聽就樂了,來了興趣:「後來呢後來呢?」
  
  「後來啊,那姑娘家境不太好,生母早死,繼母又是個貪財的,收了城裡一個員外的彩禮,想把她嫁去作小妾。我家那混小子知道了急得不行,有一晚居然想去拐了人私奔!幸好被我發現,才沒有釀成大禍……」
  
  「那段時間我可愁壞了,真怕這混小子去惹出什麼大麻煩來,成日裡心神惶惶的……碰巧公子送了我幾顆大珠子,我趕緊賣掉珠子換了彩禮,最後好不容易把親事說了下來。我家那混小子當真就此收心養性,勤懇起來,去學了木匠手藝,現在鄰城開了個鋪子過活,生意還不錯。媳婦兒也過門一年多了,前幾日才過來告訴我,說是有了身孕,年底就能生個大胖小子!」
  
  酒兒真心為袁大娘開心:「真好!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大娘您可算是苦盡甘來了!」
  
  袁大娘拉住酒兒的手拍了拍,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兒子中意媳婦兒,所以眼裡都是她,逗她戲她都是為了能跟她多說兩句話,而且更能為了她收斂心性,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通常都說女人口是心非,其實男人還不是一樣!酒兒你要知道,看一個男人真不真心,不是看他會不會說甜言蜜語,而是要看他肯不肯為你改變,願不願意遷就你寵著你。」
  
  酒兒覺得袁大娘今日這番話好像別有深意,她一時猜測不出,便呵呵笑了兩聲,沒有接腔。
  
  男人的真心麼?她爹對她娘就很真心,比真金還真。酒兒覺得夫妻就應當如同自己爹娘一般,夫唱婦隨,只羨鴛鴦不羨仙。小時候易老爹常常逗她,說要給寶貝女兒找一個世上最好的夫君,只是現在……
  
  她已為人婦,卻沒有相公。
  
  其實偶爾的時候,酒兒也會想起成凱勳,談不上惦念,就是有些想知道他如今身在何處,生活怎樣?說實話,成凱勳的模樣她都有些記不清了,模糊印象裡,應該是個俊朗少年。
  
  自己嫁進成家快五年了吧?成凱勳也失蹤五年了,如果他沒有走,現在他們會是什麼樣?沒準兒孩子都生了兩個了……
  
  越想越深,酒兒心中有些說不出的鬱結,她甩甩頭把不愉快的情緒拋諸腦後,起身說道:「廚房還燒著水,我去看看。」
  
  袁大娘看著酒兒略微落寞的表情,朝著她背影微微一歎。
  
  「唉,傻丫頭,公子就在眼前,何必要去想那些遠在天邊的?」
  
  夜晚的潼城,靜謐祥和,更夫提著銅鑼巡街,偶爾聽到人家院子裡傳出幾聲犬吠,除此之外再沒有一絲聲響,家家戶戶都已安眠,入了夢鄉。
  
  三更時分,一慢兩快三響「咚咚」聲傳來,南宮霖一下驚醒,心情莫名焦躁。
  
  他翻了個身,闔上眸子準備入睡,可卻怎麼也睡不著,白日裡在書房發生的事情總是浮現出腦海,唇上似乎還殘餘了那種軟軟酥酥的親吻感。
  
  突然舌上傳來一陣刺痛,南宮霖「嘶」了一下,隨即自言自語埋怨起酒兒來:「壞丫頭居然咬人!雖說不怎麼怕痛,可也不能下這麼重的口啊!舌頭都差點被咬斷了……」
  
  翻來覆去還是難以入睡,而且身體有些發燙,體內似有熱流湧動。南宮霖索性坐了起來,想著下床喝杯水涼快一下。
  
  忽然房頂上響起細微的簌簌聲,自房樑上掉落些許沙塵,隨後南宮霖眼角一瞥,看見一條黑影掠過窗外。
  
  「誰?!」
  
  南宮霖低吼一聲,打開門就衝了出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24:46

  第三十一章 採花盜
  
  南宮霖一出門,便看見一個瘦削黑影站在牆頭上,背上還有個包袱。
  
  「哪兒來的小賊?!」
  
  南宮霖順手就把茶杯砸了過去,帶上七分力道。那黑影未料到有人,來不及躲避暗器,一下被杯子擊中腳踝,頓時腳下一軟,步履停滯片刻。
  
  南宮霖提氣縱身,躍上牆頭,二話不說就開始出招。黑影一身夜行衣,甚至還拿黑布蒙了頭,只露出一雙賊亮賊亮的眼睛,一看便知不是什麼好人。
  
  黑影急忙出拳擋招,只是他貌似武功不濟,漸漸落在了下風。南宮霖身手不錯,沒過幾招便用擒拿手擰住了黑影手臂,壓得他動彈不了。
  
  南宮霖沉聲質問:「你是何人?三更半夜來此作甚?!」
  
  「哎喲喲!大俠饒命饒命……」黑影很識時務地出口討饒,一副軟相。
  
  只是南宮霖不吃這套,手下又加大了力,狠勁一擰:「快說!不然廢了你這隻手!」
  
  「我說我說!小人是那樑上君子,夜晚出來自然是取些東西咯!嘿嘿,嘿嘿……」這飛賊說起偷盜一事,不僅不害臊,還滿口的沾沾自喜。
  
  南宮霖聽言皺眉,書房之內的東西頗為重要,可萬萬不能被人盜了去!於是他開口命令道:「把你偷的東西交出來!」
  
  「是是是!」
  
  飛賊為求保命,趕緊答應。他說道:「我今兒晚上偷的東西都在包袱裡了,大俠您自己拿吧!唉,辛苦半夜,什麼也沒撈到,我真是命苦……」
  
  南宮霖看飛賊有起身之意,手上又使勁一壓:「老實點!別想耍花招!快把我府裡的東西交出來!」
  
  「好的好的!小的遵命!遵命……」
  
  那飛賊說著,用另一隻手在懷裡掏了掏,半天才摸出一塊軟軟的絹布,反手遞給南宮霖。
  
  「大俠給。」
  
  朦朧夜色,南宮霖看不清這是什麼,於是鬆開一隻手,伸過去接住。
  
  就在此時,飛賊手一鬆,絹布從牆頭飄落下去,南宮霖下意識彎腰去撈,一個沒注意便讓那小賊趁機脫了身。
  
  南宮霖抓住絹布,定睛一看,瞬時怒火沖天。
  
  肚兜?!
  
  一塊粉色軟緞,巴掌大小,上面還有幾根帶子,不是肚兜是什麼?!
  
  「你!」
  
  「大俠,我真的只在你家拿了這個!不過這肚兜的主人摸起來可真舒服,滑不溜秋的!東西已還,在下告辭!啊哈哈……」
  
  飛賊武功不濟,輕功卻是頂尖,笑聲傳來的時候,他已經沒入了夜色之中,眨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南宮霖聽了飛賊的話,趕緊跳下牆頭,旋風似的奔向酒兒的房間。
  
  府裡就袁大娘和酒兒兩個女的,袁大娘快五十歲了,那採花賊總不可能去採這麼朵昨日黃花吧?粉色肚兜,滑不溜秋……不是酒兒還能是誰?!
  
  「酒兒!」
  
  南宮霖慌不擇路跑進偏院,一腳就踢開房門,逕直衝到床邊,撩開幔帳。
  
  這一晚上酒兒睡得很沉很沉,一直都沒有醒過,直到方才房門被踢開發出巨響,她才逐漸甦醒,睫毛微動,似要睜眼。
  
  南宮霖把她抱起,用手輕拍臉頰:「酒兒醒醒!醒醒!」
  
  好似被夢靨纏繞,酒兒腦袋昏沉沉的,聽著耳邊的呼喚,費了好大的勁才迫使自己張開眼來。
  
  入目是一個模糊的人影,等到瞳孔聚焦,酒兒才看清南宮霖滿面焦色地抱著自己,眸子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她。
  
  「酒兒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快讓我看看!」
  
  「嗯……」
  
  酒兒覺得有些暈,她嗓子低低呻吟一聲,從被子裡伸出手想揉揉額頭。被角滑落,露出來一隻瑩白光潔的手臂。酒兒覺得異樣,低頭一看,吃驚不小,瞌睡蟲也被嚇跑了。
  
  她怎麼會一、絲、不、掛?她明明穿了內衫睡覺的啊!她的肚兜呢?!
  
  「酒兒?酒兒?你有沒有事?」
  
  兩聲呼喚喚回酒兒心神,她側首一看,只見一雙大掌握住了自己赤|裸的肩頭,而南宮霖手裡攥著塊繡著鴛鴦的粉紅緞子,正是她的肚兜!
  
  「啪」一聲脆響,南宮霖臉上頓時浮現出一個通紅的巴掌印。
  
  「死色胚!!!淫賊!!!」
  
  ……
  
  翌日,南宮府眾人全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曹管家出門一看日頭,嚇了一跳。
  
  居然都快午時了!
  
  這時夜澤也打著哈欠從房裡出來,曹管家見人一問:「夜澤,你也才起?」
  
  夜澤還沒睡醒似的:「是啊,曹大叔。不知怎的,昨晚覺得特別累,腦袋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曹管家有些疑惑,夜澤是習武之人,每日晨起練功,雷打不動,今日居然睡過了頭。而自己更不用說了,這把年紀睡眠極淺,有個風吹草動的絕對會驚醒,可是竟也這般睡了過去……
  
  「走吧,我們去看看公子起身沒。」不作多想,曹管家便叫上夜澤一起去了南宮霖寢房。
  
  「公子?公子?」
  
  兩人站在門外,喚了好幾聲都沒人回應,正當曹管家想破門而入的時候,房裡傳出南宮霖的聲音。
  
  「何事?」
  
  曹管家這才放下心來:「沒事沒事。公子您起來啦?那我去打水。」
  
  「不用,我已經洗漱過了。對了,我今日想在房裡歇息,膳食你們叫酒兒送過來,其他人就各自忙罷,不用過來伺候。」
  
  曹管家和夜澤連自家公子的面都沒見到,就被三言兩語打發走了。他倆有些納悶,公子這是幹什麼?幹嘛把自己關起來?
  
  不過再想想南宮霖一貫令人捉摸不透的脾性,不一會兒兩人也就釋懷了。管他呢!聽從公子的吩咐就好,眼下還是先去查查昨晚上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所有人一下子都睡這麼死,肯定有問題。
  
  待曹管家走了不久,酒兒悄悄溜進了寢院,手裡還拿了用手絹包的一小團東西,圓鼓鼓的。
  
  「公子,是我。」酒兒小聲說話,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
  
  得到南宮霖允許,酒兒推門而入,隨即很快把門關上,做賊似的,生怕被人發現。
  
  南宮霖坐在椅子上,半邊臉上好明顯一個五指印,他只是冷冷看著酒兒,並不說話。酒兒被這森寒目光盯得直髮怵,硬著頭皮走過去,從手絹裡拿出兩個煮熟的雞蛋,開始剝殼。
  
  氣氛僵冷,幾乎快把人凍死。半晌酒兒鼓起勇氣,主動開口說話:「公子我……您臉上還疼不疼?」
  
  南宮霖斜睨她一眼:「你說呢?」
  
  酒兒吐吐舌頭,很不好意思地埋下頭,諾諾道歉:「公子對不起嘛,我還以為你……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胡思亂想,更不該懷疑您!您別生氣,別生氣啊……」
  
  「哼!」
  
  南宮霖鼻腔冷哼一聲,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現在我這樣子,恐怕有兩三日出不了門了,你說怎麼辦吧?」
  
  壞丫頭下手可真重!皮都脫了一層!真不知道這麼小個身子哪兒來那麼大的力……
  
  「這個……」
  
  酒兒很是內疚,公子本是好意,卻白白挨了一耳光,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呸呸,她才不是小狗呢!
  
  苦想一陣,酒兒提議道:「要不公子您也打我一掌?我絕對不躲!」
  
  南宮霖不屑:「我嫌手痛。」
  
  「那我做些好吃的給您?」
  
  「沒胃口。」
  
  「那……公子您說怎麼辦嘛?」
  
  酒兒實在沒轍,只能把問題又拋回給南宮霖,心中暗自祈禱公子大發慈悲,不要下狠手報復她,給她留條活路。
  
  南宮霖揚指勾勾:「你先過來給我敷敷臉。」
  
  酒兒拿著一個剝好的雞蛋走近,用軟絹包了,放在南宮霖臉頰上輕輕滾了起來,按摩消散淤腫。南宮霖面無表情,只是一雙眸子緊盯著她看,看得她心裡毛毛的。
  
  完了完了,通常暴風雨前都無比寧靜,公子現在越是沉得住氣,待會兒她的下場就越慘!
  
  是夾手指還是跪釘子?要不用鞭子沾了辣椒水抽她?或者……乾脆一刀結果了她?!
  
  「你……」
  
  南宮霖剛說了一個字,酒兒嚇得手一抖,雞蛋就掉了下來,滾到門邊。
  
  「公子,我知道錯了!不要殺我好不好?」
  
  酒兒神色怯怯,杏眼裡浮起一層氤氳,可憐巴巴地哀求南宮霖,口氣極軟,說完以後咬著唇緊張地看著他,有些防備。
  
  南宮霖一怔,他有這麼可怕麼?又不是吃人的老虎!還有,他多久說過要殺人了?!
  
  忽而勾唇一笑,南宮霖眼梢輕抬:「現在知道怕了?打我的時候怎的不怕?我還以為你當真吃了豹子膽呢!」
  
  酒兒緊張地擰著衣角,默不作聲。南宮霖見狀清清嗓子,緩緩開口:「其實你想賠罪,也不一定要打回來才算,還有其他的方式。」
  
  酒兒一聽頓時燃起希望,急忙追問:「什麼其他方式?」
  
  「比如……」
  
  南宮霖驟然抬眼,星眸帶笑,一字一字說道:「咬、回、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36:51

  第三十二章 陪房睡
  
  曹管家從街上回來,講了一件奇事。
  
  昨晚潼城數十戶人家失竊,不過未丟金銀財寶,只丟了府裡女眷的貼身內衫。那飛賊可謂手段一流,趁著眾人熟睡,偷了人家女子身上的肚兜,卻沒有驚醒一人,更無人察覺到他的蹤跡。
  
  原本丟了這等私密的物件,女子們縱有擔憂,卻是不敢往外說的,也就是同家裡人講了講怪異之處,畢竟自身沒有受到什麼損傷,若是貿貿然傳了出去,毀了名節那便是得不償失了。
  
  孰知這飛賊膽大包天,居然把肚兜系成一長條掛在了府衙大門的牌匾之上,五顏六色彩旗似的,一大早便引來了過往行人觀看,指指點點,笑個不停。
  
  府衙當值的人聽聞門外吵鬧,出去一看才發現出了大事,忙不迭去知府府請來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到地一看,氣得七竅生煙,立馬命人把東西取了下來。
  
  拿下一看,肚兜背面居然還寫了字,上書「四月八日上門取佛」。
  
  知府見字大驚,急忙喚來掌管庫房鑰匙的通判宋茂才,打開府衙密庫,親自檢查了一番。
  
  原來,四月初八是佛生日,每年逢此日,潼城最大的禪院光福寺便有浴佛齋會,屆時各信眾都會前去參拜,求得一些「浴佛水」,而潼城府衙也會借出一尊石佛像給禪院展覽,供人上香禮拜。
  
  說起這石佛像,當真是稀奇得很。據說此像原本就出自潼城,是一位石匠上山採石之時,無意發現的。此石石質透明,其中點綴鮮紅細點,疏密有致,濃淡相映,乃是上好的桃花凍。而且最奇特的地方在於,此石天生便有輪廓,圓臉長身,酷似佛祖。
  
  後來這石匠將就此石原本的形狀,再加以雕琢打磨,最後終於造出一尊舉世無雙的桃花凍佛像。當時的潼城知府知曉此事,便把佛像當做貢品獻給了朝廷。先皇知曉了來龍去脈以後,道了一句「天賜靈物,朕雖天子,亦不可獨享之,當還其地」,於是又把佛像賜還回了潼城。
  
  潼城府衙便把這尊佛像收了起來,每年佛生日拿出來展覽,百姓們都視之為當地祥瑞,十分尊崇信仰。
  
  現在這飛賊居然上門挑釁,還大言不慚地說要盜佛像,豈不是向所有潼城之人挑戰?
  
  知府視察了密庫之後,看見佛像完好無損,稍微放下心來,然後親自拿回鑰匙保管,並調派人手十二個時辰都守著密庫,嚴加看守。最後府衙張貼了告示,號召丟失內衫的女子們前來認領,想從這些苦主口中探知飛賊特徵一二。
  
  曹管家聽聞以後,覺得此事有些蹊蹺,於是便回府去了公子寢院,準備告知南宮霖。
  
  才進院門,還沒走到房前。寢房的門突然從裡打開了,曹管家看見酒兒滿臉通紅地跑了出來,眼角含淚,唇邊一圈都紅了,好似還有齒痕。
  
  酒兒看見曹管家,招呼都沒打一個,只是自顧自捂上嘴,邁著小飛步就跑遠了,搞得曹管家看著她是納悶不已。
  
  酒兒怎麼不叫人呀?平時可不是這樣的啊……
  
  隨後南宮霖也跨出房門,曹管家抬頭一看,只見他唇角掛著一抹笑容,星眸閃閃,還抿了抿嘴,一臉吃飽以後饜足的表情。
  
  不過,這臉上的五指印是怎麼回事?!莫非……
  
  哎呀呀!公子太衝動了太衝動了!居然強吻人家大姑娘!
  
  轉念一想,其實生米煮成熟飯也沒什麼不好……但是酒兒嫁過人啊……這要怎麼辦才好……要不先叫公子納她進門……
  
  南宮霖看見曹管家,立馬斂起笑意,恢復了嚴肅神情:「何事?」
  
  「哦哦!是這樣的……」
  
  曹管家急忙收回飄遠了十萬八千里的思緒,把今日見聞逐一道來。
  
  南宮霖一聽偷肚兜的賊,眼睛一亮:「你去把知府叫來,我有話問他。叫他從側門進,不要讓人瞧見。」
  
  「是。」
  
  曹管家領命便辦事去了,南宮霖摸了摸臉頰,恨意十足。
  
  可惡的飛賊,一掌之仇,非報不可!
  
  「酒兒姐,你怎麼了?嘴巴都紅了。」
  
  廚院之內,十八妹看見酒兒一陣風似的衝進來,一言不發,進門就開始擇菜,把菜葉子揪得亂七八糟。
  
  「痛死了!討厭鬼!狗嘴巴!」
  
  酒兒氣鼓鼓的樣子,一邊扯著手裡的菜,一邊小聲罵著人,滿臉的不高興,想起方纔的事,更是咬牙切齒。
  
  公子可惡死了!叫他還手他不肯,說什麼「君子動口不動手」,接著他就撲了上來,咬住自己的嘴巴不放,還狠狠啃了幾口,痛死個人了!
  
  十八妹看著一籃子菜都要被糟蹋了,急忙拉住酒兒:「我來我來,酒兒姐你歇著罷!」
  
  酒兒把菜一扔,拉著十八妹說:「十八,你說怎麼會有那麼小氣的男人,居然咬我!」
  
  十八妹吃驚:「咬你?誰咬你了?」
  
  「還能有誰?不就是公子!上次就莫名其妙咬我,這次又咬!好痛啊……」
  
  說著,酒兒輕輕摸了摸唇,覺得好像又腫了。
  
  十八妹見她這番動作,又是一驚:「公、公子咬你?咬……咬嘴巴?」
  
  酒兒委屈得很,點點頭:「嗯!咬得我好痛!十八你看看,是不是有條小口子?」
  
  「酒兒姐,我、我說那個……公子是不是想親你啊?」十八妹吞吞吐吐半天,諾諾地說出自己的疑問。
  
  「才不是呢!」
  
  誰知酒兒一下就否定了:「我小時候見過我爹親我娘,雖然也是嘴對嘴,但跟這個完全不一樣!我爹輕輕的,碰我娘的嘴唇一下就挪開了,就像蜻蜓點水。這才是親嘴嘛!哪兒像公子,不由分說上來就張口咬人,牙齒又尖,好像想把我吃掉!他就和村裡那條大黃一樣,張牙舞爪的,只知道亂啃東西!」
  
  「這個……」
  
  十八妹也鬧不明白了,她年紀還小,比起酒兒更不知男女之事,什麼摟抱親吻也只是聽起別人提起過,並不瞭解箇中奧秘,自己更沒經驗。想了想她又問:「酒兒姐,那公子為什麼要咬你?」
  
  說起原由,酒兒剛才還憤慨非常,現在卻一下如霜打的茄子般焉了下來:「因為……算了算了,是我活該倒霉,欠了公子的……」
  
  這陣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過了便好了,酒兒這下斂起情緒開始做事,她在切菜的時候想道:都怪那下流的飛賊!如果讓她抓住人,一定先狠狠砍他幾刀再說!
  
  曹管家上街賣了只鵝回來,割喉放血拔毛開膛,已經收拾乾淨了。酒兒先把鵝一整只用鹽醃了,再放入湯鑼內蒸熟,以鴨蛋三五枚灑在內,侯熟,最後澆上杏膩。
  
  杏膩是酒兒親手做的,由杏花醃漬而成,顏色艷若霞緋,鵝肉沾上以後呈現胭脂色,煞是漂亮。酒兒取下鵝胸前的脯肉切成方片盛碟,再以蓑衣王瓜襯邊。此菜名為杏花鵝,也叫胭脂脯。鵝肉鮮嫩豐腴,杏膩香甜味美,食之入口,美得讓人不願停箸。
  
  當酒兒端著膳食去寢院的時候,看見夜澤送一人從裡面出來,還沒等她看清那人樣貌,轉眼夜澤和客人就繞過院子,從後門走了。
  
  咦?悄無聲息地來,偷偷摸摸地走,什麼人這麼鬼鬼祟祟?
  
  好奇歸好奇,不過酒兒也沒追著去刨根究底,本著莫管東家閒事的想法,她徑直把東西送到了南宮霖房中。
  
  桌上還有一杯殘茶,南宮霖坐在屏風之後,看不見臉。
  
  酒兒把杯子收下,飯菜擺上桌:「公子,用膳了。」
  
  南宮霖這才踱步走了出來,看見酒兒埋頭忙活的樣子,眼神又不覺落在她的唇上。
  
  輕軟香甜,滋味絕妙。怎麼好像有點渴……
  
  「咳咳,你過來給我瞧瞧臉,我覺得有些難受。」南宮霖一坐下便如是命令酒兒。
  
  酒兒放下筷子走了過去,定睛一看,只見紅印已經散去,基本不留痕跡了。
  
  「公子您覺得哪裡不舒服?」酒兒納悶,已經看不出掌印了,怎麼還會難受?
  
  南宮霖指著臉:「火辣辣的,火炙一般。」
  
  酒兒眉毛都擰成一團:「怎麼會呢?還敷過的呀,應該好得很快的……」
  
  「知不知道什麼是內傷?」忽然南宮霖星眸一抬,看著酒兒問道。
  
  「內傷?」酒兒杏眼圓睜,疑惑地看著南宮霖。
  
  南宮霖故作深沉地說道:「跌打踢壓引起氣血、臟腑、經絡的損傷,稱之為內傷。雖然表面傷處無明顯腫脹,但內裡疼痛,這便是傷了氣。你那一巴掌力氣著實不小,我這是被你打出內傷來了。」
  
  酒兒一聽嚇得不輕,可千萬別把公子打出個什麼三長兩短來!她如何擔待得起?!於是她急忙說道:「那我去請大夫來給您瞧瞧!」
  
  「喂喂喂,別慌別慌!」
  
  南宮霖拉住急吼吼的酒兒:「不用看大夫,我是習武之人,有內力護體,過幾日便好了,只是這受了內傷,老是覺得體內不妥,難受得緊。這兩晚我肯定睡不安穩,喝水敷臉什麼的都要人照顧,所以你今晚便過來這裡伺候罷,就睡這張榻上。」
  
  南宮霖揚手一指,對準離床不過五六步的軟榻,只見床榻之間僅有一道屏風隔擋,相距很近。
  
  酒兒聽言驚愕:「我來伺候?公子,您還是叫別人罷……」
  
  她又不是貼身丫鬟,更不是通房丫頭,為什麼要來伺候?!
  
  「哈!是誰打我的?難道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被飛賊偷了肚兜,我去救你,結果被你扇了一耳光?」
  
  「……」
  
  「可是公子您不是說我睡相奇差還磨牙打呼嘛,我在您會睡不好的!」
  
  「你以為我是叫你來睡覺的?想的美!我睡不好你也別想歇著,叫你端茶遞水的時候給我跑快點!」
  
  「……」
  
  南宮霖咄咄逼人,酒兒招架不住敗下陣來,最後只得妥協答應。不過她也和南宮霖約法三章 ,如果她乖乖過來當「陪睡」丫頭,南宮霖便不得把此事告知他人,還有,南宮霖也不准再以此事為要挾,藉故「咬」她。
  
  二人商定以後,酒兒便先下去了,等到天黑她再悄悄過來做牛做馬,任勞任怨。南宮霖看著她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樣,內心笑翻了天。
  
  笨丫頭!這都是為你好!那個偷肚兜的賊還沒抓到呢,誰知道會不會捲土重來?還是親自把人看著比較放心吶……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37:06

  第三十三章 夜共寢
  
  斜月入前楹,梧桐上階影。
  
  待袁大娘房內的燭火熄滅之後,酒兒抱著被褥,偷偷摸摸去了南宮霖寢院。
  
  「喵——」
  
  一聲野貓叫把酒兒嚇得打了個哆嗦。她回頭一看,牆頭蹲著一隻花貓,正蜷在那裡懶洋洋地看著自己,慵懶的眼裡好似有幾分嘲笑。
  
  酒兒直起腰,氣呼呼地小聲罵道:「懶貓!半夜三更不去捉耗子,就知道出來嚇人!」
  
  說著她朝著花貓揮舞兩下手臂,那貓兒便躍下了牆頭,消失在了夜色中。
  
  酒兒左右看看,確定沒人以後才繼續走,賊兮兮的。沒走幾步,她忽然想通了,站在原地跺了一下腳。
  
  「我幹嘛跟做賊似的!又不是偷漢子!不就是當兩天公子的貼身丫鬟麼?有什麼大不了的!」
  
  精緻寢房之內,爐裡燃了雪檀,絲絲青煙,裊裊瀰漫,為這一方小間添上幾分旖旎。
  
  酒兒忙著整理床鋪,南宮霖則是拿了本書倚在一旁看,不過半晌都沒翻動一頁,眼神越過書冊,一直盯著酒兒的身影看。
  
  酒兒過來問:「公子可要安寢了?」
  
  南宮霖放下書,瞄了眼鋪好的床,淡淡開口:「不忙,你先給我揉揉肩。」
  
  「哦。」
  
  酒兒乖乖走到南宮霖身後,伸手按上他肩頭:「公子,力道合適麼?」
  
  「差不多。」
  
  南宮霖舒服地瞇著眸子,享受著這份獨一無二的伺候,無比愜意。
  
  這才對嘛!聽話的樣子多可愛!
  
  夜已深了,酒兒白日就要幹活,這會兒早就哈欠連連,只是南宮霖不鬆口,她也不好意思說想睡,只得強撐著精神給他捏肩捶腿,不過動作卻是慢了下來,有一下沒一下的。
  
  南宮霖瞧她困得不行,終於放她一馬:「好了,睡罷。」
  
  「是!」
  
  酒兒雀躍,繞過屏風就去榻上躺下,扯過被子蓋上,準備入睡。
  
  才闔上眸子,南宮霖的聲音驟然響起:「酒兒,蠟燭。」
  
  公子真是懶!燭台就在床頭也不知道自個兒吹滅!
  
  酒兒不情不願地睜開眼,從榻上爬了起來去把燭火熄滅,接著又折身回了榻上。
  
  沒過一會兒,當酒兒即將睡著的時候,南宮霖又在那邊喊道:「酒兒,口渴。」
  
  煩死了!還要不要人睡了?!
  
  酒兒無奈,只得又起身去倒了一杯水,遞到床頭:「給!」
  
  南宮霖接過抿了一口,又把杯子遞回去,燦然一笑:「好了。」
  
  哼!
  
  酒兒走回去把杯子往桌上狠狠一放,發出好大一聲響,之後回到榻上拉過被子蒙住頭,企圖隔絕一切聲音。
  
  一刻鐘後,酒兒剛剛淺眠,正要入夢。南宮霖又開口了。
  
  「酒兒酒兒酒兒……」
  
  酒兒皺皺眉頭,翻個身用被子摀住耳朵,裝作沒聽見,繼續睡覺。可是南宮霖還在那邊喊,一聲接一聲,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不帶這麼折騰人的!
  
  酒兒炸毛,一下坐了起來,出口吼道:「幹嘛幹嘛啦!又有什麼事?!」
  
  南宮霖說出的話差點把酒兒氣死:「沒什麼,就是有些睡不著,找你說說話。」
  
  你、你、你……
  
  你睡不著不代表別人也睡不著!
  
  酒兒沒好氣回了一句:「我困了!不想說話!」
  
  孰知南宮霖似未聽見一般,仍舊在那邊自言自語:「你有沒有這種感覺,有時候會很想回到過去的某一刻。」
  
  被這麼一擾,睡意失了大半,酒兒聽了南宮霖的話,凝思片刻,道:「偶爾會希望自己沒有長大,不過這不可能,所以也只是想想便罷了。」
  
  「是呵,這等想法,只是癡人說夢……」
  
  南宮霖的語氣有一種莫名的哀殤,淡漠無謂的口氣,卻像是冬天凝結的寒冰,冷入心扉。
  
  「如果能回到過去,你想回到哪個時候?」南宮霖問酒兒。
  
  「嗯……十歲之前吧,那時我爹娘都在。不過也不能太小,太小了什麼事兒也不懂,八歲最好。我還記得八歲生辰那日,爹娘帶我去街上玩兒。公子你知道麼?我可是七夕那日生的呢!七夕的時候好熱鬧啊,車馬盈市,綺羅滿街,紅紅的燈籠高高掛,還有彩繪鴛鴦金魚……」
  
  「還有,公子我告訴你,我娘她長得可漂亮了,十里八鄉都出了名的!當時她買了幾支荷花拿在手裡,就如畫裡的仙子一般,把路上行人看得一愣一愣的。呵呵,我還記得我爹有些不高興,一路都臭著個臉!說也奇怪,小時候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唯獨這一日的景象,我永遠都不會忘,一想起來就像昨個兒才發生似的。」
  
  酒兒來了興致,說了一大堆童年舊事,南宮霖靜靜聽著,半晌幽幽一歎:「平民之樂,羨煞多少人吶……」
  
  酒兒有些不解南宮霖話中之意,轉而問他:「公子您呢?記得最深的是哪件事?」
  
  「我?呵呵,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明明是笑,為何笑得如此淒涼酸澀?為何自嘲中帶著一份哀絕之意?
  
  不記得嗎?
  
  其實每一件事都歷歷在目,都銘心刻骨。
  
  記得那一場大火,燒得至親骨肉分離,陰陽相隔。
  
  記得那一場屠戮,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差一點便在冰寒雪凍之中,倒地長眠。
  
  記得那一場廝殺,拼盡全力回到災難開始的地方,企圖報仇雪恨,重新開始,可誰知卻是失去了更多身邊的人,背負上了更多的血債仇恨。
  
  還記得,他們一個個是如何離自己而去,更記得,他們一個個是如何抱憾終身,最最記得的是,他們對自己無以言表的深情。
  
  不記得嗎?
  
  不是的。正是由於記得太清楚,記得太深刻,所以才不願去想,所以才寧願自己不記得。
  
  每每回想起往事,便心如刀絞,生不如死。
  
  每當此時,便對自己說道:不記得了。
  
  浮生往事,就讓它們歸於塵土,長埋於地,永不見光,永不重現世間。
  
  若問過去可曾有過歡樂?
  
  其實是有的。
  
  猶記溫柔話語,猶記微暖懷抱,猶記無雙情誼。那些時光,如同一副最美的墨畫,恆久銘刻心間。
  
  但是再美的東西,終究是曇花一現。好比雨後彩虹,驚艷天下,轉瞬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如同他最艷羨的一份情,明明觸手可及,卻不是給他的。
  
  越是回憶,便越是眷念。越是眷念,便越是難以割捨。
  
  不能割捨,在心裡紮了根發了芽,最後會長出什麼來?是仇恨的蔓草?是**的果實?他不知道,也不敢去知道。
  
  所以事到如今,這一切東西都被他忘卻了。那些仇恨喜悅,都不記得了。
  
  「公子?公子?」
  
  南宮霖沉默良久都未說話,酒兒試著喚了兩聲,卻沒得到一絲回應。
  
  睡著了?公子也真是的,自己要找她說話,結果她說了一大堆,他卻自個兒先睡了!
  
  討厭鬼!
  
  酒兒嘀咕一句,然後轉過身子抱住被角,酣然入夢了。
  
  夜黑如墨,應該早已熟睡的南宮霖卻從床上起身,緩緩走到榻前。他伸出手,輕輕撫上酒兒臉頰,眼帶眷戀,輕聲呢喃一句。
  
  「若是可以,我倒寧願自己不曾來過這世上。」
  
  星辰還未完全隱去,酒兒便悄悄起身了,她沒有驚動南宮霖,自個兒先收拾好床榻,然後偷偷溜回了自己房間。
  
  出門之時吹來一陣風,一張黃紙從天而降,酒兒揀起一看,發現是上次買的天師符。她頓時想了起來,上回袁大娘叫她來公子這邊燒符紙,她賭氣沒來,誰知這符紙就一直貼在了這裡,貼過了時辰。還好公子沒發現,不然肯定又要罵她偷懶不做事兒了!
  
  酒兒看著符紙,想起那個長著八字鬍的伍德道人,還有他說的什麼印堂發黑、血光之災。酒兒覺得最近一段時間倒霉事兒頗多,先是遇了山匪,而後又被飛賊偷了肚兜,睡覺還老被夢靨所纏……嗯,看來是該去拜拜菩薩,然後再請道士做做法驅驅邪。雖不說要完全聽信江湖術士的話,但求個安心總是好的。
  
  打定主意,酒兒這日得空便去了城隍廟找那伍德道人,順便也叫上了十八妹。
  
  一路上,十八妹神秘兮兮地湊在酒兒耳邊問:「酒兒姐你聽說沒?咱們潼城出了個採花大盜!」
  
  「採花大盜?」
  
  「嗯!我給你說呀……」
  
  十八妹把聽來的傳言一股腦兒說給酒兒,什麼採花大盜武功絕世來去無蹤,潛入姑娘家的閨房偷香竊玉,最後還拿走肚兜作為憑證,並且掛在府衙門口炫耀。有人說採花大盜實則是一名俠盜,專門劫富濟貧,還有人說採花大盜是舉世無雙的美男子,三兩句話就哄得閨中小姐投懷送抱,並以私物相贈……
  
  傳來傳去,採花大盜簡直變成了神仙一般的人物,百姓們甚至希望他真的在四月八日去盜取佛像,這樣便能一睹其神秘風采。
  
  酒兒聽了杏眼一瞪:「哼!哪裡是什麼俠盜美男,就是個無恥下流的死色鬼!」
  
  居然趁她睡著偷她的肚兜!要是被她抓到人,看不剁了那雙噁心的爪子!
  
  初一來上香的信眾頗多,故而城隍廟外是人聲鼎沸,香車寶馬絡繹不絕。
  
  酒兒遠遠就瞧見伍德道人的攤子擺在那裡,攤前還圍了好些女眷,正排著隊等他看相算卦。
  
  一年約三十來歲的貴婦正坐在攤前看相,伍德道人一本正經地坐在桌後,小眼睛在她臉上掃了一圈,面色凝肅地說道:「這位夫人,我看您雙目無神,口角微垂,想必最近家宅不太安寧。」
  
  貴婦忙不迭點頭:「道長說的是!最近心神惶惶,睡得不好,總覺得家裡不安全,有不乾淨的東西。」
  
  「莫怕莫怕。」伍德道人伸指一抹小鬍子,隨即拿出一疊符紙:「貧道贈夫人幾張天師符,你回去擇吉時貼在門上,待晚上入睡前取下燒了,把符水倒在宅院各處,那些妖魔鬼怪自然能有多遠避多遠。」
  
  酒兒和十八妹見狀相視一笑。這道士翻來覆去都是這一招!只會叫人貼符紙!
  
  不過腹誹歸腹誹,眼前此地僅有這麼一位能夠「降妖除魔」的道者,別無二家。於是兩人還是乖乖站到了隊伍後面,等著伍德道人算卦。
  
  與此同時,府衙派人去了南宮府,傳信說知府大人請南宮公子過府一敘。
  
  南宮霖臉上的紅印已經消了,他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袍子便出了門,夜澤陪伴在側。
  
  進了府衙,南宮霖方才從知府口中得知有人前來報案,說是見過那飛賊。於是他與夜澤徑直去了後堂,知府則留在前面,下令把證人帶上來。
  
  不一會兒,只見一對男女走了過來,正是陸家兄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38:44

  第三十四章 風流花
  
  陸家兄妹進門見禮之後,知府給二人賜坐,然後遣散了屬下,親自問話。
  
  「本官聽聞二位見過賊人?」
  
  一提起此事,陸嘉仁就火冒三丈:「大人不知,那飛賊好大的膽子!若不是我碰巧回府撞見,還不知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前夜陸嘉仁又是在外與一眾狐朋狗友喝酒,時至半夜,一群紈褲子弟各自找了相好的女子相陪,他卻覺得有些沒意思,於是喚來小廝打道回府。
  
  在外敲了半晌都沒門童應門,陸嘉仁喝了酒上頭,一下惱了,也不顧是不是會驚動家中父母,索性吩咐小廝把門砸開。
  
  破門而入以後,只見陸宅出奇地安靜,不見守夜的丫鬟婆子,陸嘉仁頓時覺得有些奇怪,不過睡意襲來,他還是先走回了自己寢院。陸氏兄妹所住的地方相鄰,陸嘉仁在路過之際,突然瞥見自妹子閨房裡鑽出來一個黑影,一下便飛上了牆頭。
  
  陸嘉仁一開始還以為自己眼花,揉眼再看,沒錯!是個人!
  
  他又驚又氣,驚的是此時居然有人,氣的是不知這人是何來歷?該不會是他寶貝妹妹的相好吧?這三更半夜,私會情郎,閨房纏綿之類的……
  
  想想陸嘉仁就一肚子火,當即大聲嚷嚷起來,身後的小廝也跟著敲鑼打鼓叫人捉賊。飛賊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隨即又是幾個飛縱,足尖在瓦上一點便躍遠幾丈,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之後府裡眾人才相繼醒來,都說頭腦有些發昏,總之很不對勁。陸嘉宜也是醒來之後才發覺自己的肚兜被賊偷了,當即羞憤交加,大哭一場。
  
  不過這件事被陸家幾個主子瞞了下來,沒有讓僕眾知曉,只是說那賊偷了陸嘉仁房裡的幾個值錢擺件兒。
  
  本以為這事便這麼過去了,誰知那飛賊膽大包天,居然把肚兜拴在了府衙門口。陸嘉宜在府中聽聞了此事,嚇得臉色都變了。若是被人知道她也是受害者之一,那她以後有何顏面見人?!
  
  思來想去,陸嘉宜覺得若是循著內衫的布料繡紋手工,恐怕遲早查到自己頭上來,既然如此,還不如主動一些,先去府衙稟告此事,免得日後官差上門詢問,惹來一身難堪。於是這日兄妹倆便悄悄來了。
  
  知府聽了又問:「可有看清賊人相貌?」
  
  陸嘉仁聽了仔細回想一番:「這人不高,約莫六尺,身材瘦小。他穿著夜行衣,還蒙了臉,看不清模樣。」
  
  知府聽了有些失望,身高六尺的瘦弱男子,比比皆是,這點線索太少了。
  
  這時,陸嘉宜開口說話了:「大人,民女記起一事。」
  
  「請說。」
  
  「那日飛賊潛進府內無人察覺,亦未留下痕跡。不過當民女醒來之後,卻聞到一陣香火熏燎之氣。因著民女素有氣喘之症,平日不用香薰,故而對異味特別敏感。」
  
  ……
  
  陸家兄妹走了以後,知府繞到後堂向著南宮霖一禮:「公子您怎麼看?」
  
  南宮霖端著青瓷茶杯,指尖輕輕摩挲杯沿:「香火味兒……此人應當與寺廟有些干係,佛像又是要送去光福寺的,先從這些地方開始查起。還有我與那人交過手,他被我傷了右腳踝,你們尋人時注意這點。對了,夜澤,你去查查到底是哪些人家丟了東西,然後看這些人家白日裡都做了什麼事。一大家子人,一下都睡了過去,其中必定有異。」
  
  安排妥當之後,夜澤留下與知府商討細節,而南宮霖則不耐待在府衙,獨自出了大門,先行回家去了。
  
  過了一條街,南宮霖看見陸嘉宜從一處賣脂粉的鋪子出來,正準備撩簾上轎,他遂抬步走了過去。
  
  「陸小姐。」
  
  清潤之音入耳,陸嘉宜登時一喜,回眸一笑,看見果真是南宮霖。她微微垂首見禮:「見過南宮公子。」
  
  南宮霖有些話想問她,可是礙於大庭廣眾之下不好直言,於是說道:「多謝上次陸小姐贈茶,所謂禮尚往來,不知小姐可有空閒與我到茶樓一坐,共品香茗?」
  
  南宮霖一向獨來獨往,很少同外人打交道,說話更是三言兩語。這番主動邀請陸嘉宜,絕對是破天荒頭一次,陸嘉宜受邀喜不自禁,鳳目跳躍著火光,不過表面上還是裝作很矜持,淡淡開口答應,並不顯露特殊神色。
  
  雨後清新,空氣微涼。一間雅致茶肆二樓,南宮霖與陸嘉宜臨窗對坐,面前一壺清茶。又青主動上前斟杯,絲絲白霧緩緩浮起,熏得陸嘉宜眼前一片氤氳,好似身在夢中。
  
  月白竹裳,烏墨緞發。英眉斜長,飛入鬢角。一雙星眸黑得不見底,如若那暗藏漩渦的深湖,帶著詭異又不可抗拒的力量,漸漸引人沉淪。陸嘉宜有些挪不開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當是若此吧?
  
  可是又不像仙者那般無慾無求,在這風華無雙的背後,總是隱藏著一股不為人知的情愫。微微蹙起的眉心,到底在訴說著什麼?厭世、無趣、悔恨、迷惘……
  
  越是看不透眼前之人,陸嘉宜便越想探究。她想知道,他的過去有著怎樣的往事?他的心裡可曾住著難以忘懷的人?
  
  「陸小姐,不知你前天是否離家去了什麼地方?」
  
  一句話喚回陸嘉宜神思,她微微一愣,心想南宮霖怎會問如此突兀的問題?不過她還是彬彬有禮地答道:「未曾出門,只是在家做了些彈琴繡花的雜事。不知南宮公子為何有此一問?」
  
  沒有出門?那就是不可能主動招惹上飛賊了,但是飛賊為何會盯上她?
  
  南宮霖凝眉沉思,隨口回道:「哦,只是那日出門,偶然看見一人背影很像陸小姐,隨口問問罷了。」
  
  陸嘉宜一陣竊喜,南宮霖表面不說,恐怕暗中對自己還是有些關切的,連看著別人的身影都能想起她來。她掩嘴輕笑:「可能是您看錯了,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
  
  「大概是看錯了。對了,陸小姐,最近府上還好罷?」
  
  南宮霖又是一問,問得陸嘉宜心花怒放。關心了她,又關心她家裡事,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他是對自己有意的?
  
  「一切安好,有勞南宮公子費心了。」
  
  二人閒談一陣,有一搭沒一搭的,表面相談甚歡,實則心思各異。一個是想套出點有用的消息來,早日了結煩心事。另一個則是暗送秋波,情意綿綿,有意無意地賣弄風姿。
  
  費了一番口舌,南宮霖卻是徒勞無功,一點線索也沒得到,不禁有些失望。他索性不再說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眸子一垂,把視線放到了街道之上。
  
  長街春風,短巷櫻花。潼城水豐,街旁引有水渠,還植有桃李杏梨,春日花開,洋洋灑灑飛落花雪,美煞人眼。市人買賣期間,琳琅貨物夾雜各色花枝,遠遠望去好比錦繡一片。
  
  「呵呵……」
  
  一陣熟悉的銀鈴笑聲傳來,南宮霖循聲伸首一探,看見酒兒同十八妹正站在一個小販攤前。攤上擺了些普通的胭脂水粉,還有幾朵彩色的絹花,品質雖非上乘,倒勝在顏色妍麗,造型逼真。
  
  酒兒拿起一朵鵝黃復瓣迎春花插在十八妹頭上,滿意點點頭:「這朵特別襯你,清新淡雅。」
  
  十八妹羞羞一笑,摸了摸發間,輕聲問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那小販急忙遞過一面銅鏡讓她照,順便搭腔道:「小姑娘眉清目秀,戴這種花兒最好看不過了!」接著他拾起一朵芍葯絹花給酒兒:「娘子的話就戴這朵,有句詩怎麼念來著?自古風流芍葯花……娘子就如那芍葯,是花中上仙,頂頂標緻的人物!」
  
  「哈哈,小哥你可真厲害!不僅話說得好聽,還會念詩呢!」酒兒笑著接過芍葯,打趣了小販一句。
  
  小販看著酒兒甜美的笑容,臉頰有些紅了,撓著頭傻笑道:「嘿嘿,嘿嘿……我說得是實話嘛,娘子和姑娘都是美人兒。」
  
  酒兒問道:「小哥,這兩朵花兒怎麼賣的?」
  
  「一共八十文。」
  
  「這麼貴?!」
  
  「不貴不貴!娘子你看看這手藝,還有這料子,八十文一點兒也不貴!」
  
  「好看是好看……小哥,再便宜點嘛!」
  
  「哎喲娘子誒!我這可是小本生意,真的不能再少了……」
  
  「……」
  
  正當酒兒和小販討價還價的時候,一錠銀子扔在了攤上。
  
  「全買了。」
  
  酒兒一回頭就看見南宮霖踱步而來,雙手負背,清清冷冷的模樣。
  
  南宮霖走近,指著攤上絹花說道:「全都要了。」
  
  小販一見來了大買主,開心地眼睛瞇成縫,忙不迭點頭:「好勒好勒!我給您裝起來!」說著他轉身去貨擔裡找盒子。
  
  「公子……」酒兒有些不解地看著南宮霖,心想公子買那麼多絹花幹嘛?
  
  「別動。」南宮霖拾起那朵芍葯插進酒兒髮髻,眼角飛揚,「不錯,就戴這朵罷。」
  
  本是人間第一流,芍葯開殘更無花。
  
  酒兒鬢斜嬌花,有些驚訝地問:「公子您送我的?」
  
  南宮霖淡淡瞄了酒兒一眼,鄙夷她連這也看不出來:「嗯,送你。」
  
  「可是公子您一下買這麼多,用都用不完。再說這怎麼好意思,我有拿工錢的……」
  
  「給你你就收著,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南宮霖又不悅了,把臉一沉,嚇得酒兒立即噤聲。過了一會兒,他看酒兒沒有再拒絕,心情舒暢了一些,又說:「這算是給你的獎賞,昨晚你表現不錯。」
  
  一想起昨晚南宮霖頤指氣使的樣子,酒兒忍不住出口埋怨:「公子你太能折騰人了,昨晚我才睡了一會兒!今天渾身都軟綿綿的,使不上勁。」
  
  南宮霖看她嘟嘴惱怒的可愛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去捏了捏她鼻子:「我就喜歡折騰你!別忘了,今兒晚上再過來,我等你。」
  
  跟著南宮霖下樓的陸嘉宜一直站在二人身後,乍聞這番對話,嘴唇都差點咬破了。
  
  晚上折騰……下賤!不要臉!青天白日就出言勾引男人!
  
  「小姐?小姐?」
  
  又青見自家小姐神色不對,扯了扯她的袖子。陸嘉宜緊攥的手鬆了開來,只是目光一直緊盯那站立的二人,眼神凶狠得就像奪食的野獸。
  
  片刻後,陸嘉宜斂起恨意,小步走了過去,在酒兒面前停下,笑得別有深意:「酒兒娘子,好久不見。」
  
  南宮霖聽見這稱呼,動作一滯。
  
  酒兒一見是陸嘉宜,遂也笑著回禮:「是陸小姐呀!是啊,上次之後就沒見過您了,我聽公子說您受驚過度一直在家休養。怎麼樣?身子可大好了?」
  
  「已無礙了,多謝娘子關心。」
  
  陸嘉宜輕聲軟語,溫溫柔柔的樣子,忽然她抬起鳳眸,關心的語氣問道:「對了娘子,不知你家相公可有消息了?上次聽娘子提過此事。我陸家雖不算顯赫,但人脈還是有些的,我可以同家父說一說,請他托朋友幫你打聽打聽。」
  
  「匡當」一聲,南宮霖手中的盒子摔下,絹花散落一地,沾滿了塵土。
  
  轉瞬,凋零。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0:12

  第三十五章 相公呢
  
  「哎喲喂!我的花我的花!」
  
  小販趕緊彎腰去撿,拾起絹花吹了吹,不過絹布上仍舊殘餘了泥土,看來是弄不掉了。
  
  很多東西一旦破損,便再也回不到原來了。
  
  小販重新把盒子遞給南宮霖,有些忐忑:「客官?」
  
  南宮霖愣愣的,對外界聲音充耳不聞,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坍塌的世界,四處荒蕪,一片廢墟。
  
  明明觸手可及,始終差之毫釐。
  
  「客官,您看這花兒……」
  
  小販又喚了南宮霖兩聲,憂心忡忡的。他明明把盒子放穩了才鬆手的呀,怎麼又掉地上去了?眼下絹花髒了,大買主可別反悔才好……
  
  南宮霖沒有再接,而是把袖一揮,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誒!客官!」
  
  小販在背後嚷嚷,抓了抓耳朵,莫名其妙的。酒兒見狀,急忙接過盒子塞給十八妹:「你先拿著,我去追公子。」
  
  她還不忘跟陸嘉宜道別:「多謝陸小姐,下次有機會再說吧,再會!」
  
  陸嘉宜見酒兒提著裙擺辛苦追逐南宮霖的樣子,輕輕嗤了一聲:「又青,回府。」
  
  「公子!公子!」
  
  南宮霖大步走在路上,面色陰沉,渾身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氣,四周之人不覺紛紛避讓開來。酒兒不明白怎麼好端端的公子又發脾氣了,而且這次貌似氣得不輕,她只好硬著頭皮跟著,一路小跑追上。
  
  「公子你等等我嘛!等等我……哎呀!」
  
  酒兒追得急,長裙累贅,一個不慎絆到裙角,摔在了地上。她撐著爬起來,蜷腿坐在地上,抬手看了看,只見掌心一條口子,鮮血不斷冒出。
  
  「嘶……好痛額……」
  
  一雙錦靴停在眼前,月白衣角入目,酒兒抬眼一望,看見南宮霖折返回來,在自己跟前蹲下,拉過她的手。
  
  「走個路也能摔成這樣,真是夠笨的!給我看看……」南宮霖一邊數落酒兒,一邊拿出一方錦帕給她包上傷口。
  
  南宮霖垂著眸子,濃密的睫毛掩住了眼中黯光,貌似心無旁騖地包紮傷口。酒兒看著他完美的側臉和專注的神情,忽然有些臉紅。
  
  其實公子也沒那麼討厭……
  
  「能不能走?」
  
  乍聽南宮霖這麼一問,酒兒趕緊點頭:「能走能走!」
  
  誰知剛一站起,膝蓋便傳來一陣陣劇痛,低頭看過去,裙上都滲出幾滴血來,想必是皮破了。酒兒抬眸,淚汪汪的杏眼看著南宮霖:「公子,我好像摔著腿了……」
  
  「誰叫你跑那麼快?摔了活該!」
  
  話雖如此,南宮霖卻是彎腰下去抱起酒兒,然後就大刀闊斧往回走。此處正值繁華街道,周圍行人見一俊美公子抱著一個嬌俏的小娘子,不免紛紛出言議論。
  
  「嘖嘖,看小兩口的親熱樣兒就知道肯定成親沒多久!」
  
  「這是誰家的小相公那麼俊啊?小娘子可有福咯!」
  
  「可不是?!要是我家那口子有別人小相公一半體貼,我死了都甘心!」
  
  「就是就是……」
  
  南宮霖聽著別人一口一個「相公」,心情愈發鬱結,手臂不覺加力,把酒兒勒得發疼。酒兒倒是對這些誤解話語感到害羞,她偷瞄了南宮霖一眼,發覺公子臉色陰沉,嘴角緊抿,一副要殺人的模樣。
  
  「公子您別聽他們亂說!您還是放我下來好了,我自己能走。」
  
  南宮霖不放:「少給我逞強!再說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了,矯情個什麼勁兒?」
  
  「可是別人這樣胡亂揣測,我怕、怕……」酒兒怯怯的,說話聲音也小了下來,把「你生氣」嚥回了肚裡。
  
  「怕?」
  
  南宮霖停下,低頭看著酒兒,笑得有些讓人發寒:「怎麼?怕你相公知道了不要你?」
  
  該死的!他怎麼不知道酒兒有個相公?!那人是誰?現在在哪裡?為什麼從來沒有出現過?!
  
  提起相公這茬,酒兒不悅皺眉,隨口道:「他才不會知道呢!」
  
  五年不見蹤影的人,怎麼可能突然就出現了?酒兒想過,如果見到成凱勳,她要做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問他這五年去哪兒了,為什麼不管不顧家裡?第二件事,是把他帶到婆婆墳前,再把成家的祖屋老宅地契全還給他。第三件事,也許她會自請下堂。
  
  五年呀,要是成凱勳沒死,十有九成九在外成了家。她不想和一個陌生人過日子,更不想到別人之間去橫插一腳。說穿了,她是在成凱勳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嫁進成家的,沒準兒成凱勳就是想逃婚才走的呢!那她易酒兒何必再不知好歹地貼上去?那不是招人恨麼!反正她現在南宮府當廚娘,可以自己賺錢養活自己,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南宮霖見酒兒滿口不在乎,遂問道:「你相公人呢?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我哪兒知道?早跑得不見人影了!」
  
  南宮霖看她一臉小怨婦的模樣,以為她是被相公冷落心生怨恨,頓時心頭又堵得慌,索性緘口不再說話。
  
  回到府裡,南宮霖把酒兒往花廳一擱,便自顧自地走了。曹管家看二人明顯疏離的模樣,有些摸不清情況。
  
  前兩日還如膠似漆,今天就冷若冰霜了,怪哉!難道是吵架了?不行不行,這麼多年公子好不容易動心一次,說什麼也要幫他把媳婦兒娶回家!
  
  酒兒傷了手,所以這日膳食是袁大娘幫著做的,然後由夜澤端去給南宮霖。夜澤進門之後,只見自家公子靜靜坐在椅上,雙眼盯著腳下,眼皮都不抬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且眉宇間還縈繞一抹愁雲,整個人看起來很是頹然。
  
  「公子,先用膳罷。」
  
  南宮霖聞聲方才抬起頭來,眼神有些迷惘:「夜澤我問你,要是你喜歡一個……咳,一樣東西,可這樣東西是別人的,你怎麼辦?」
  
  「別人的東西?」夜澤撓撓頭,「我一般不會看上別人的東西……」
  
  南宮霖瞪他一眼:「我是打比方!比如別人有把吹刃斷髮的寶刀,你很喜歡的!」
  
  「這個啊……那我會問他能不能割愛,把寶刀賣給我。」
  
  南宮霖若有所思:「買回來,嗯,這個法子不錯……不過,萬一人家不肯賣呢?」
  
  「那就加價,加到他滿意為止,要麼用東西換。如果最後還是不行,那也只好放棄了,總不能去搶吧?公子您說是不是?」
  
  搶?
  
  南宮霖聽到這個字,眸光閃閃。搶麼?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不過有道是君子不奪人所好,這似乎有些失德……
  
  忽然腦海裡浮現一樁舊事。
  
  去年暮夏之夜,星月伴酒,清風橫笛。那人雪發深眸,與自己對坐涼亭,手裡端著一杯酒,隨意靠在椅背上,神色慵懶。
  
  他笑道:「你這地方不錯,送與我如何?」
  
  南宮霖當他說笑,隨口回道:「你堂堂楚氏,居然還貪我這方小築?想要可以,自己修去,要不拿錢來買!」
  
  那人伸手一攤:「沒錢。」
  
  「你騙誰呢?若是你都沒錢,那恐怕皇帝也要出來討飯了!」
  
  「真的沒錢。你是不知道,家有賢妻,衣食住行柴米油鹽都被她管了,這銀子自然也是在她手裡。我如今可是囊中空空,連出來買壺酒的錢也沒有,只能到你這裡蹭點喝了,唉……」
  
  「哈哈,想不到你也有這麼一天!」
  
  南宮霖大笑,有意逗弄那人:「這等悍妻,乾脆休了她!如此一來你搶回大權,重掌財力,再娶幾房如花美眷,豈不美哉?」
  
  那人深眸一掃,笑得雲淡風輕:「錢權有什麼好搶的?我最喜歡搶的,是人。」
  
  「你要搶誰?」
  
  話音一落,只見從浮影花枝中走出一女子。玉容絳唇,身段靈巧,卷睫長掩下,流目顧盼生輝,輕睨一瞥便奪魄三分。
  
  此女不像凡人,分明似妖。
  
  「除了你還能有誰?娘子。」
  
  那人起身牽過美貌女子,拉她坐在身邊,笑眼看著南宮霖:「搶東西沒意思,搶人才有趣。待哪日你遇上這麼個讓你動了搶奪念頭的女子,你便知曉了。其中滋味,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吶……」
  
  南宮霖當時不懂,如今卻有些明白了。總會有那麼一個人,讓你心生渴望,自然而然想親近於她,掠奪的念頭也蠢蠢欲動。你不能忍受她的忽視和漠不關心,更不能忍受她不屬於自己。
  
  以前沒有這麼瘋狂的念想,那是因為不曾愛過,如今愛上了,管它什麼世俗禮教規範德行!殺人他都敢,搶個人算什麼?!
  
  打定主意,南宮霖又問夜澤:「我問你,你知不知道酒兒有個相公?」
  
  夜澤一怔:「知道,當然知道啊!當初就是看中她嫁過人,曹管家才把人帶回府裡的呢。」
  
  「我怎麼不知道?你們誰都沒給我說過!」南宮霖聲音低沉,夾雜著一股怨怒之氣。
  
  該死的!全府的人都知道!就他蒙在鼓裡!
  
  「公子您從來沒問過嘛……」夜澤有些委屈,又道:「再說一看酒兒梳的婦人髻,那也知曉了……」
  
  南宮霖一聽火冒三丈,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有時間去注意女人的頭髮!
  
  他一拍桌子又吼道:「反了反了!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什麼事都瞞著不說!快些交待,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要是少說一樣,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是!」夜澤小腿一抖,立馬很諂媚地問道:「公子,您想知道什麼?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南宮霖眼珠一轉,故作正經:「最近採花賊神出鬼沒,居然還闖進府裡。我尋思,府中之人皆有可疑,用人還是要清楚底細的好,你給我說說他們的背景。嗯,酒兒進府最晚,就從她開始罷。她家是哪兒的?家裡還有什麼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0:28

  第三十六章 喜歡你
  
  酒兒獨自在房裡,打了水準備清洗傷口。撩開裙擺,挽起褲腳,只見膝蓋處都被磕爛了,銅錢大小的一塊皮肉翻起,一碰就疼得鑽心。她一隻手還包著,只能用另一隻手把絨巾沾了水,一點點擦拭掉傷口周圍的血污。
  
  酒兒想起小時候有次跌了跤,自己哭得稀里嘩啦,爹娘一個勁兒地哄著,又是吹傷口又是給糖吃,最後她爹還做上了鬼臉,終於使得寶貝女兒破涕為笑。
  
  唉……小時候多好啊,現在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受了委屈都沒地兒說。
  
  不覺眼前起了一片霧氣,眼眶一熱,淚水大顆大顆落了下來。
  
  酒兒揩了淚,吸吸鼻子,繼續清洗傷口。
  
  「篤篤篤——」
  
  有人敲門,酒兒以為是袁大娘過來看她,於是開口道:「請進。」
  
  南宮霖推門而入,入目便是酒兒抹著淚可憐兮兮處理傷口的模樣。看得他心口像是被揪了一把,疼得發慌。
  
  酒兒抬眸看見是南宮霖,有些吃驚,趕緊放下裙擺遮住腿:「公、公子,您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
  
  南宮霖徑直走到床邊坐下,順手就拿過沾了血的絨巾,放到水裡清洗起來:「很痛?哭得眼睛都腫了,真是個愛哭鬼!」
  
  酒兒羞赧地點點頭,說話甕聲甕氣的:「嗯,有點,讓公子見笑了。」
  
  南宮霖擰了絨巾,作勢就要去給酒兒擦拭傷口,酒兒趕緊把裙角壓住:「公子我自己來!」
  
  南宮霖輕睨她一眼:「早就看過了,裝什麼矜持?真是!」說著他還特意瞄了瞄酒兒胸前。
  
  酒兒嚇得趕緊縮手護住胸口,氣急喊道:「看什麼看!不許看!」
  
  虧她還產生了錯覺,以為公子變好!呸呸,公子壞死了!
  
  豈料南宮霖卻是趁她放手,一下撩開了裙角,按住她的小腿,細細清洗起傷口來,動作又輕又緩,還不斷小口吹著氣。
  
  酒兒看著他溫柔呵護的樣子,鼻頭有些酸,眼眶又熱了起來。除了爹娘,公子是第一個這麼關心她的人……
  
  「還疼麼?」
  
  南宮霖抬頭問酒兒,看見她眼裡又亮晶晶的,泛出淚光點點,有些緊張:「我弄疼你了?別哭別哭,我再輕點兒。」說著他伸手想去揩酒兒眼角。
  
  酒兒把頭一扭,抬手抹去淚痕,有些撒嬌地說道:「都怪你!跑那麼快作甚麼,害我摔跤!」
  
  「好好好,是我不好,你別哭嘛,真是怕了你了……」
  
  南宮霖難得好脾氣,好言好語地哄著酒兒。他拿出一個翡翠小玉瓶,從裡面倒出淺綠色的藥膏給酒兒塗抹在傷口上。酒兒先是聞到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兒,然後覺得傷口上清涼清涼的,不怎麼疼了。
  
  酒兒好奇:「咦?這是什麼藥膏?挺舒服的。」
  
  「這藥膏專治跌傷破口,而且有祛疤奇效,女兒家留了疤不好看,你以後每天早晚抹一次,三五日就好了。來,把手給我。」
  
  南宮霖幫酒兒處理好膝蓋傷口,又把她手上的方帕解開,清洗以後抹上藥膏,再用乾淨的繃帶包上。
  
  酒兒心裡暖暖的,早就不生氣了,出口道謝:「公子,謝謝。」
  
  南宮霖抬眸一笑,朗若清風:「謝什麼,說起來你還是因為我才受傷的,我做這些也是應該。」
  
  他本就俊逸非凡,只是平時為人清冷傲慢,導致別人總是有意避讓,乍見如此親切模樣,酒兒忍不住開口稱讚:「公子你真好。」
  
  南宮霖被她一誇,有些得意:「哦?那你說說,我哪裡好?」
  
  酒兒扳著指頭認真數起來:「長得好看,家世也好,對人也好……」
  
  「哈哈,對人好是要分人的,你看我幾時對外人好了?要對也對自己人好!」南宮霖說這話,看見酒兒粉嘟嘟的臉蛋,忍不住又伸手去捏了捏。
  
  「不准弄我的臉!」酒兒趕緊伸手護住臉頰,嗔怪一句:「公子你最不好的就是愛欺負人,要是哪天把這點改了,就十全十美了!」
  
  「哈哈,要十全十美幹什麼?人生本來就不會完美。」
  
  兩人說說鬧鬧一陣,忽然南宮霖聽見一陣「咕咕」聲,仔細一聽,是酒兒腹中發出來的。他笑著問道:「小饞貓,餓了?」
  
  酒兒有些窘迫,她揉揉肚子,嘟嘴惱怒:「你才是饞貓!我方才沒吃東西嘛,當然會餓了。」
  
  「你等著。」
  
  話一說完,南宮霖便起身出了門,酒兒看他風風火火的樣子,不覺有些納悶,公子要去幹什麼?不過想起剛才的事情,她覺得心裡好似開了一朵小小的花,美美的,甜甜的,有些像……幼時縮在爹娘懷中聽故事的感覺。
  
  南宮霖去了廚房,正巧碰到袁大娘。
  
  「公子您怎麼過來了?」袁大娘有些驚訝。
  
  南宮霖張望了一下廚房,問:「有沒有什麼吃的?最好清淡點。」
  
  公子不是才用了膳麼?怎的又餓了?
  
  狐疑歸狐疑,袁大娘還是恭敬回道:「爐上熬著一鍋白粥,要不我再加點東西進去?不然白白的沒味道。」
  
  「也好,弄快一點,我急著用。」
  
  南宮霖在一旁坐下等,看著小泥爐上的砂鍋撲騰撲騰的,火苗輕輕跳躍,覺得很暖很安心。
  
  袁大娘先是拿出幾顆紅棗,問道:「公子您想吃甜的鹹的?」
  
  南宮霖有些出神,隨口反問:「酒兒喜歡甜的還是鹹的?」
  
  袁大娘聞言動作一滯,隨即回頭看著他笑了笑:「原來是要端給酒兒的呀!」
  
  「咳咳……」南宮霖被人揭穿,有些尷尬,咳嗽了兩聲掩飾。
  
  「呵呵,姑娘家都愛吃點甜的。酒兒今兒個摔傷流血了吧?那我加點桃花紅棗枸杞進去,補血暖腹的。公子您可要記著了,女子平日辛苦,最易氣血不足,最好是隔幾日便用些滋補食材……」
  
  袁大娘一邊往粥裡加料,一邊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女子之事,而南宮霖居然聽得很認真。
  
  最後,粥好了,袁大娘盛了一碗交給南宮霖,別有深意地又說了一句。
  
  「公子,有話可別憋在心裡,還是說出來講個明白的好。你藏著掖著的,別人又不是肚裡的蟲子,哪兒能事事都猜到?就像您平日要是不說喜好,我怎麼知道您喜歡甜的還是辣的?所以吶,直截了當就是了,說不定會有意料之外的驚喜呢!」
  
  酒兒坐在房裡等了沒多久,南宮霖就端了碗粥回來。
  
  他坐在床邊,舀起一勺喂到酒兒嘴邊:「吃。」
  
  酒兒伸手想去接過碗:「我自己來。」
  
  南宮霖眉毛一豎,表情有些凶:「喂你你就吃!聽話!」
  
  酒兒縮縮脖子,不敢逆了南宮霖的意思,只好張嘴含住勺子,誰知這粥是才熬好的,燙的她一下吐了出來。
  
  「噗!好燙好燙!」
  
  南宮霖趕緊把碗一擱,急忙去看酒兒的嘴:「燙到哪裡了?給我看看!」
  
  酒兒覺得唇皮一陣劇痛,舌頭尖好似起了一個大泡,她苦著臉埋怨:「公子你想燙死我啊?!好痛……」
  
  南宮霖有些尷尬:「我以前又沒做過這些,我怎麼知道你不會自己吹……」
  
  他可是第一次伺候人!壞丫頭不感激還怨他!沒良心!
  
  「哼!」
  
  酒兒惱怒地瞪了瞪南宮霖,然後伸出舌頭,眼睛使勁向下看,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傷到了。南宮霖看酒兒吐著舌頭瞪著眼的模樣,有些想笑,覆手過去捏住她的下巴,湊近仔細看了看。
  
  翠眉微顰,胭脂紅臉。朱唇未啟,暗香浮動。
  
  淺淺呼吸間,嬌艷美唇微微開闔,好似在發出邀請,南宮霖喉頭一緊,不覺便輕輕覆唇過去。
  
  酒兒以為他又要咬自己,驚得往後一避,誰知卻一下躺了下去。南宮霖順勢壓下,摟住酒兒倒在了床上。
  
  預想中的疼痛並未襲來,酒兒只覺唇上一片柔軟,輕輕觸碰的感覺很溫柔,仿若花瓣落在了上面,還帶著一股淡淡香味。
  
  可是,公子這是在……吻她麼?
  
  愣怔中,南宮霖又伸出舌頭,舔上她的唇,緩緩游移,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
  
  酒兒心如鹿撞,滿面羞紅,幾乎快要燒起來,她差點就沉淪在這奇妙的繾綣之內。抓住最後一絲理智,酒兒雙手撐住南宮霖,把他推開些許。
  
  「公子……」
  
  為何要親吻她?為何突然這麼孟浪?還有這麼……溫柔?
  
  南宮霖停下動作,他眸色依然如墨夜黑沉,流光溢彩波動其中,眉心舒展,神情專注。
  
  他看著身下滿面桃花的酒兒,一字一句緩緩說道:「酒兒,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
  
  此夜,風月無話,唯有琵琶之語,簌簌沙沙,說了滿室喧嘩,道了一聲,忘了也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0:41

  第三十七章 明月輝
  
  夜澤覺得很不對勁,曹管家覺得很不對勁,就連袁大娘也覺得很不對勁。
  
  酒兒和公子不對勁!
  
  先是酒兒稱病,兩三日不出房門,後是公子莫名奇妙一天到晚都黑著個臉,不開口說話,一副生悶氣的樣子。南宮府內烏雲籠罩,氣氛詭異,壓抑至極。
  
  這日,十八妹聽說酒兒病了,過來看她。才進府門,夜澤便把她拉到一邊。
  
  十八妹不解:「夜大哥,怎麼了?」
  
  夜澤神秘兮兮地說:「待會兒你想辦法把酒兒娘子帶出府去!」
  
  「為什麼呀?酒兒姐病了呢,不能出門的。」
  
  夜澤道:「公子也病了!不過依我看,兩人都是心病!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老這麼悶著也不是辦法。所以你帶酒兒出府,我帶公子出府,然後嘛……」
  
  夜澤和十八妹商量一番,定下一條計策。
  
  酒兒獨坐在房內,娥眉微蹙,看著一朵芍葯絹花發呆,耳畔迴繞那日餘音。
  
  「酒兒,我喜歡你。」
  
  公子喜歡自己?乍聽此話,她以為是南宮霖說笑,可是抬眸一看,發覺他表情有些忐忑不安,不似說謊。對於這番剖白,酒兒首先感到的不是羞怯,而是驚愕。
  
  她從沒有想過南宮霖會喜歡自己,她一直覺得公子孤傲清冷,宛若高高在上的明月,縱使耀眼非常,卻是渾身散發冷輝,拒人於千里之外,遙不可及。
  
  這樣的公子會喜歡她?她不信。
  
  可是南宮霖說:「我真的喜歡你,很喜歡。酒兒,你嫁給我。」
  
  若說表白心意是第一道驚雷,這番嫁娶之言,就是第二道。
  
  且不論她對南宮霖有沒有意,光是她如今身為成家媳婦這一點,就決定了她不能再有它想。
  
  所以酒兒幾乎沒有猶豫,斷然拒絕了南宮霖,然後一路把他推搡著趕出門外,最後再緊緊關上房門。南宮霖在外面拍門許久,酒兒就是不理不睬,直至夜深,動靜才漸漸小了下來。
  
  酒兒不知道南宮霖何時離去的,她只知道自己背靠在門後,在地上坐了一夜。
  
  唇上還殘餘著親吻之感。那心中呢?可曾留有痕跡?可曾漾起波瀾?
  
  「酒兒姐。」
  
  聽聞十八妹叫門,酒兒趕緊收回思緒,把門打開。
  
  「十八,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你這幾日身子不大好,過來看看。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去藥堂看看?」
  
  酒兒斂起情緒,一貫甜笑:「沒事沒事,我好好的。」
  
  十八妹瞧酒兒雖然嘴上這樣說,可眼神黯淡,笑意未達眼底,明顯是有心事。她想起夜澤的囑托,於是提議道:「對了酒兒姐,上次我們去道長那裡求符不是沒求到麼?我們今兒再去看看罷,你也順便出去透透氣,老悶著對病不好。」
  
  酒兒想起在府中說不准又碰上南宮霖了,遂點頭答應:「好。」
  
  與此同時,公子寢院,夜澤正在向南宮霖稟告採花賊一事。
  
  「只有四戶人家承認丟了東西,其餘幾戶礙於顏面,都矢口否認,派去的官差也問不出什麼有用的話。」
  
  南宮霖皺著眉頭,臉色黑沉,也不知是在為採花賊的事煩心,還是為酒兒不理他苦惱。
  
  半晌,南宮霖抬頭一問:「這四戶人家相互認識麼?或者在案發前他們去過什麼相同地方沒有?」
  
  夜澤搖頭:「四戶人家平日素無來往,而且經屬下調查,這幾位姑娘小姐都不大愛出門,主動招惹上採花賊的可能性不大,再說案發日正是谷雨,人人都在家裡,要行禮祭拜,也沒有陌生人上門,看起來並無異樣。」
  
  「這樣啊……」南宮霖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沒對,可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苦苦凝思。
  
  夜澤見時機差不多了,趕緊提議道:「公子不如我們上街看看吧,說不準能打聽到什麼消息呢!」
  
  出去?也好。他是該好好理理思緒了。
  
  於是南宮霖和夜澤也出了府。
  
  西大街上依舊熱鬧非凡,酒兒卻一臉懨懨,有些提不起精神來。
  
  十八妹見狀擔憂,試探問道:「酒兒姐你怎麼了?今日老是心不在焉的。」
  
  酒兒勉強一笑:「沒什麼……」頓了頓,她又有些猶豫地說道:「十八,我可能過兩天就辭工不做了。」
  
  十八妹聽言大驚:「什麼?!為什麼不做了?」
  
  工錢高東家好,這樣的好差事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為什麼說不做就不做了?
  
  「因為……」酒兒吞吞吐吐,隨口胡謅一個理由:「我一年多沒回家了,想回去看看。」
  
  「可是你家裡不是沒人了麼?如果想回去看看,那也不用辭工啊,跟府裡請幾天假,公子對你那麼好,肯定會答應的。」十八妹一臉真摯地勸道。
  
  「我……」
  
  一提起南宮霖,酒兒頓時生出幾分不自在,這謊話也不知該如何圓下去,一時語噎。
  
  「酒兒姐你看!是公子和夜大哥!」
  
  突然十八妹一陣歡喜呼喊,打碎了酒兒的愁緒。她循著十八妹手指的方向一看,正見到南宮霖和夜澤從街拐角出來。
  
  酒兒趕緊拉過十八妹:「我們快走!」
  
  「為什麼啊?打個招呼再走嘛……誒!酒兒姐,你跑那麼快做什麼?等等我!」
  
  酒兒轉了個身,急匆匆就往城隍廟方向跑,十八在後面小跑追上,還不忘回頭看看夜澤,一個勁兒給他使眼色。
  
  還好夜澤眼尖,瞥見了十八妹的身影,立馬轉頭給南宮霖說道:「公子,你看前邊城隍廟香火鼎盛,聽聞那裡有個廟祝解籤解得極好,不如我們去看看?」
  
  城隍廟外,酒兒坐在伍德道長的算命攤子前,伸出掌心讓他看相。
  
  伍德道人伸指抹了抹小鬍子,眉心皺作一團:「貴格之相……三合明珠生旺地,穩步蟾宮,日出扶桑,吉星入命宮……怪哉!為什麼會不准……」
  
  酒兒看伍德道人只顧自言自語,半晌不說一個字,有些急了:「道長我是不是名犯太歲,流年不利?有何解決辦法?」
  
  自從來了潼城,她就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有好有壞,有凶險有喜悅,比她前二十年加起來的還要多。這些經歷,為她淡淡的人生添上一筆濃墨重彩,難以忘懷。原本以為日子會一直這般過下去,可是那一層紙捅破了,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一如天上明月,一如田間野草,縱使冷輝再耀,也照不暖岌岌蔓草,縱使野草再高,也難以觸及皎皎明月。
  
  分明情根深種,奈何天地相隔?
  
  伍德道人小小的眼睛在酒兒臉上掃了一圈,深沉說道:「施主覺得最近諸事不順?依貧道猜測,可能是施主家中有妖孽!」
  
  此話一出,酒兒和十八妹不約而同大驚:「妖孽?!」
  
  「孽障乃是由怨氣怒氣哀氣化形而成,橫行人間,實在是為禍不小,且時間越長,道行越高。依我所看,施主家中這妖孽恐怕有個幾百年了。」
  
  伍德道人表情嚴肅,眼神堅定,說得信誓旦旦,酒兒聽言有些害怕,背脊骨都不覺發寒。
  
  她急忙問道:「那怎麼辦?!」
  
  「莫怕莫怕……」
  
  伍德道人又拿出一疊符紙:「回去先把這些貼在門上,子時取下燒了。等過幾天挑個黃道吉日,貧道前去做場法事,收了那妖孽,自此以後家宅平安,闔府康寧。」
  
  女子素來膽小怕事,酒兒和十八妹被伍德道人這麼一嚇唬,自然戰戰兢兢地答應,然後掏出荷包裡的碎銀子準備買符。
  
  「哪裡來的妖道,在此危言聳聽。」
  
  話音一落,南宮霖走了上來,按住酒兒的手。他剛從廟祝那裡解籤出來,就看見酒兒坐在這裡,他猶豫著要不要徑直離開,可腿腳卻不聽使喚,自己就走來這邊,正巧聽見伍德道人的一番妖孽之說。
  
  「子不語怪力亂神。你這江湖術士,就知道胡言亂語,嚇唬無知婦孺。」南宮霖牽起酒兒便要走:「跟我回府,少聽這些亂七八糟的。」
  
  笨丫頭傻乎乎的!恐怕被人騙去賣了還要幫著數錢!還是跟著他好,他親自看著人,那些妖魔鬼怪有多遠滾多遠。
  
  伍德道人抬頭看了眼南宮霖,黑色小眼珠轉了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位公子,你不懂就不要亂說,貧道可是金字招牌!容不得他人詆毀!」
  
  「你?」
  
  南宮霖嗤笑一聲:「就知道說幾句混話賣幾張破符,擺明就是騙子行徑,居然還在這裡大言不慚!我不砸了你的招牌都算手下留情!」
  
  「你!」
  
  這男子看著人模人樣的,說話卻是惡毒刺耳!
  
  伍德道人大怒,拍案而起,伶牙俐齒地還擊:「你說貧道不行,貧道偏要給你看相!你雙眼無神,病痛上門!尖嘴猴腮,軟弱力衰!鼻朝外露,自尋死路!最重要的是眉間帶煞,目露凶光,一看就是孤星轉世,寡情無依,死了都沒人送終!」
  
  南宮霖本來對他的罵罵咧咧沒有多大的反應,可在聽見「孤星」二字之時,身上瞬間冒出一股煞氣,之後目光一凜,眼神如冰刀子般飛向伍德道人。
  
  半生孤煞,豈是他願?如若時光可以倒流,他倒寧願自己沒有出生,斷了之後的禍事。
  
  伍德道人嚇了一跳,小腿有些打顫:「你、你……」
  
  夜澤見勢不妙,知道這是自家公子的逆鱗,觸碰不得,遂上前一步揪住伍德道人領口:「閉嘴!再說便殺了你!」
  
  一時間劍拔弩張,感受到南宮霖的不悅還有夜澤的殺意,酒兒趕緊出口勸架。
  
  「公子算了!我不買符了,我跟您回府……」
  
  南宮霖只是冷冷盯著伍德道人,並不說話,酒兒見狀又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終於讓他有了一絲反應。
  
  「罷了。」
  
  南宮霖示意夜澤放過伍德道人,然後牽住酒兒便大步離去,步履沉沉,透著股子壓抑。
  
  夜澤放開人後,臨走還不忘威脅一句:「口無遮攔遲早惹事!想保住小命就別亂說話!」
  
  待幾人走遠,伍德道人才撫著胸口從桌後走了出來。平日他坐著不覺得,可這一站起身,才發覺他個子不高,身材精瘦,而且走路一瘸一拐,貌似有腿疾。他看著南宮霖和酒兒的背影,眼中並無恨意,而是浮起濃厚的興趣。
  
  富貴非凡的命格,不能提及的過去……有意思啊有意思……
  
  南宮霖拽著酒兒一路回了府,在門口的時候,他想起方纔的那紙籤文,正欲開口說給酒兒聽。這時酒兒卻搶先一步道:「公子你先放開我。」
  
  南宮霖這才察覺自己一直握著別人的手,牽得牢牢的,他一下鬆開,故意輕飄飄地說:「剛才沒注意。」
  
  酒兒面帶猶豫,偷瞄了南宮霖一眼,覺得他心情好似還不錯,於是鼓起勇氣說道:「公子,我要辭工。」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0:55

  第三十八章 三杯酒
  
  辭工?
  
  此言宛如一桶冰水,把南宮霖澆了個徹骨寒心。
  
  他緊緊攥住拳頭,低聲吼道:「不准!」
  
  這樣就想逃離他?門兒都沒有!
  
  「為什麼不准?我又沒賣身給府裡!」酒兒見他發怒,也氣呼呼地喊了回去。
  
  「我說不准就不准!」
  
  南宮霖又一把抓住酒兒的手:「哪兒有你這樣的?半途撂擔子!曹管家和袁大娘對你那麼好,你都不管他們了?廚娘負責大家的膳食,你要是走了,府裡的其他人怎麼辦?」
  
  最關鍵的是,我怎麼辦?
  
  酒兒扭扭胳膊,掙不脫:「公子你再請個廚娘就是了嘛!手藝好的人那麼多,不差我一個。你放開我,好痛額……」
  
  南宮霖死鉗住她的手不放:「說的容易!你叫我一時之間哪兒去找上一個人來頂替?反正你不准走!」
  
  她是獨一無二的,她是不可代替的,她不能走。
  
  酒兒也惱了,衝著南宮霖吼了一通:「大不了找到接手的人再走,我又不是你什麼人,更沒賣身為奴,憑什麼不能走?!」
  
  此問一出,南宮霖一怔。
  
  酒兒是他什麼人?
  
  是他捨不得走的人,是他喜歡的人,是他想與之一直在一起的人。
  
  可是這些話能說出口麼?會不會又把人嚇住?
  
  「你是我……」南宮霖有些猶豫,垂眸不定,半晌說出一句話:「反正我不許你走。」口氣已經軟了下來,甚至帶著一絲乞求意味。
  
  「哼!」
  
  酒兒惱他蠻橫不講理,又緊抓著自己不放,於是一生氣便張口咬在南宮霖抓著她的手腕之上,狠狠用力。
  
  牙齒刺破肌膚,直到淡淡的血腥味兒溢滿口腔,酒兒才消了氣,鬆了口。她突然發覺有些不對勁,方才南宮霖居然一聲沒吭,動也不動,任由她咬了個夠。
  
  公子太詭異了!難道是被氣傻了?
  
  酒兒反應過來後驚愕非常,抬眸看向南宮霖。只見他面色並無慍怒,反而眼帶柔情,微笑地看著自己。
  
  「氣消了?」
  
  輕柔話語如綿綿春風,讓人自然而然地平靜下來。酒兒的怒火一下就熄了,她有些羞赧地別過臉,輕輕「哼」了一聲。
  
  南宮霖抬指繞上酒兒鬢角一縷秀髮,給她別到耳後,含情脈脈:「那以後不許動不動就說那些要走的話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心裡會難受。」
  
  酒兒垂下眸子不敢看南宮霖,她此刻心如鹿撞,臉頰發燙,心頭泛起怪異的感覺。好似一池春水起了漣漪,被攪得波浪起伏。
  
  愣怔中,南宮霖彎腰俯首,覆唇過來親吻上酒兒的唇角,呢喃一語。
  
  「酒兒,不要走。」
  
  宛如魔音,讓人深深淪陷,神思恍惚,難以自拔。
  
  酒兒全身僵住,定定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任由南宮霖親上自己,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不是下定決心要離開這裡,遠離這些紛擾,去過簡單的生活麼?為什麼現在卻有些不捨眷戀?好像……很想留下來?
  
  直到牙關被撬開,有柔軟濕潤的東西伸了過來,酒兒才收回思緒,急忙伸手一搡,推開南宮霖,轉身便跑。
  
  「喂!你還沒有回答我!那我當你默許了啊!」
  
  南宮霖的聲音從身後飄蕩而來,酒兒只當沒聽見,捂著臉就跑回房間。
  
  羞死了羞死了,又被公子迷惑了!剛才可是在大門口!也不知有沒有人看見?!
  
  酒兒托病好些天,廚房裡的事都是袁大娘還有十八妹在做,南宮霖已經頗有微詞,這日她的「病」已經好了,只得回來掌勺。
  
  荔枝肉、蓮花鴨、蔥潑兔、西京筍、雙色腰子、金絲肚羹……
  
  酒兒一股腦兒做了十來樣好菜,還有幾樣點心蜜餞,雪花棗餅和糖煎冬瓜之類的,這才罷手。
  
  袁大娘在一旁幫忙,看見這麼多菜色,咂舌道:「今兒是啥日子?酒兒你做這麼多。」
  
  「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想做。前幾日辛苦你們了,給大夥兒補償補償。」
  
  說罷酒兒拿著鑰匙轉身下了酒窖,抱了一罈子碧香酒出來,然後謄在青瓷酒壺裡。
  
  把給南宮霖用的菜挑揀出來,酒兒又多拿了一個酒杯一副碗筷,親自端著東西去了公子寢院。
  
  南宮霖沒想到酒兒會主動過來,有些受寵若驚的表情,急忙站起身把她迎進屋裡,欲言又止。
  
  「你……」
  
  酒兒頭也不抬,自顧自把菜擺上桌子,然後在杯子盛滿酒,抬眸笑道:「今天我陪公子喝一杯。」
  
  南宮霖愣愣的:「好、好啊,坐。」
  
  坐定之後,酒兒雙手舉杯,看向南宮霖:「這杯我敬公子,多謝您關照有加。」說罷她自顧自地仰頭一飲而盡。
  
  南宮霖沒有動,只是目露憂色,定定地盯著酒兒。酒兒無視他此番神情,又給自己斟滿一杯。
  
  「第二杯,我謝公子當日仗義相救。」
  
  美酒傾玉壺,半與佳人醉。
  
  酒兒連飲兩杯,春潮上臉,雙頰粉撲撲的,杏眼裡一片水潤,看起來特別嬌媚。接著,她又為自己倒上第三杯酒。
  
  「這最後一杯……」
  
  南宮霖坐不住了,一把按住她的手,有些慍怒:「你這是什麼意思?!」
  
  企圖一酒泯恩仇?想的美!
  
  酒兒推開南宮霖的手,淡然鎮定地說:「公子你先聽我說完。」
  
  她重新舉杯:「這一杯,我謝公子錯愛。酒兒已為人婦,所以那番嫁娶之言,我只當公子說笑,以後公子莫要再提了,免得惹人笑話。」
  
  三杯醇酒,酒兒盡數喝下,南宮霖卻覺得是在喝自己的心頭血一般,痛得他無以復加。
  
  「我沒有說笑!」
  
  南宮霖發怒,咆哮一聲,扯過酒兒身子按住她肩頭:「我就是喜歡你,就是要娶你!誰敢笑話?!」
  
  酒兒睫毛顫抖兩下,垂下眸子:「可是我嫁過人啊……」
  
  都說女子要從一而終,她是成家媳婦,怎麼能再嫁他人?
  
  「你少糊弄我!你那相公早跑得不知人影兒了!若是他心中有你,為什麼這麼多年不回來找你?只有你還傻乎乎地等著他盼著他!真是個死心眼兒!難不成你這輩子就這麼一直等下去?現在你當然覺得沒什麼,可等到你年紀大了,又沒相公更沒兒孫,我看誰養你都是個問題!更別說孤寡無依的日子有多難熬了……是你相公先不仁的,你又何必講究什麼道義?不如重新找個對你真心實意的人嫁了,兩人好好過日子,再生幾個兒女承歡膝下,豈不美哉?我、我就是最合適的人!我會對你好的……」
  
  南宮霖一番利害陳述外加表白,說得酒兒有些動搖。其實她不是沒想過以後,只是覺得成家大娘對她不壞,這麼多年成凱勳又生死未明,她要是貿然改嫁他人,萬一成凱勳回來怎麼辦?
  
  酒兒諾諾地說:「萬一他回來了……」
  
  「哈!怕什麼?!有我護著你!就算是皇帝,也未必有膽量跟我搶人!」
  
  蒼穹帝尚且忌他三分,酒兒他相公算個什麼東西?!
  
  酒兒還是不鬆口,沉眉凝思半晌,有些狐疑:「可是我不覺得公子你喜歡我。」
  
  南宮霖方才是焦急萬分,現在卻是一怔:「嗯?」
  
  酒兒借酒壯膽,歪著頭認真說起來:「你老是欺負我使喚我,一會兒叫我這樣一會兒叫我那樣,就知道折騰人,還動不動凶巴巴的,衝我大吼大叫……我一直覺得你很討厭我才對,你怎麼會喜歡我?」
  
  「這個……」
  
  南宮霖顯得很窘迫,他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應該是怎樣。那些戲耍逗弄,只是為了能多和酒兒接觸,誰知這樣的表達方式卻是錯了。
  
  「那我以後不這樣了,我都改!」
  
  酒兒眼神朦朦朧朧的,又說:「我覺得喜歡應該像我爹娘一樣,他們從來不吵架,連一次臉紅不快也沒有。我爹對我娘可溫柔了,捧著寵著的,就算要天上的月亮也會給她摘下來……」
  
  南宮霖聽言面露難色:「月亮啊……這個有些難辦,不如我用玉雕一個送你?酒兒,我會對你好的,你相信我。但凡我有的,你要什麼我都給!」
  
  「呵呵,公子你真傻!」
  
  酒兒看他滿眼真摯,忍不住笑了兩聲,嗔怪一句。不過她馬上又皺起眉頭,說了最後一件最重要的事。
  
  「可是公子,我還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你……」
  
  其實除了那一點點顧慮,酒兒最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心意。當初年幼無知,聽從父親遺命嫁去了成家,自此一門心思做別人家的好媳婦兒,就算沒有夫君,獨侍婆婆,她也沒有怨言。可是如今長大了一回想,說心裡沒有怨恨那是騙人的。
  
  酒兒最嚮往的是她父母那般的伉儷情深,夫唱婦隨,男主外來女主內,每天傍晚一家人聚在房裡說話,其樂融融。她娘說什麼都是好都是對,她爹活脫脫老婆奴的模樣,整天笑瞇瞇的,事事將就她娘,重話都不敢說一句。
  
  可是公子呢?捏她的臉咬她的嘴打她的屁股,成日裡就擺大老爺的架子,頤指氣使的……這和想像中的情郎一點也不相符。
  
  嘁!這樣的人她才不喜歡呢!
  
  可是要說完全不喜歡,好像又不是。公子背她過河,護她不被蜂蟄,還從土匪手裡救她出來……點點滴滴,酒兒其實還是感動的,心裡也高興。
  
  只是,這到底是不是喜歡呢?她不明白。
  
  這時,南宮霖突然很堅定地說:「你喜歡我!當然喜歡我!」
  
  「啊?」酒兒驚訝,她自己都不清楚,公子怎麼比她這個當事人還篤定?
  
  「你自己說的,我長得好家世好才華好,對你更好。既然我都這麼好了,你怎麼會不喜歡我?」
  
  酒兒有些迷糊:「可是喜歡一個人不能只看表面……」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喜歡我,也只能喜歡我!」
  
  南宮霖一把抱住酒兒,表情有些凶,可又帶著些孩子氣,彷彿懷裡摟著的是心愛的玩具一般。
  
  他俯首在酒兒臉頰狠狠親了一大口:「我看過你也親過你,你是我的,除了我不許嫁給別人!哼,反正你想嫁也沒人敢要!」
  
  公子真是……
  
  酒兒有些哭笑不得,她抿著唇仔細想了想,道:「我現在還不能答應嫁給公子你,一是我成家婦的名分未脫,二是我還不清楚是不是喜歡你。不過,公子你若是真心待我,就給我些時日,讓我好好理理思緒。如果……如果我也喜歡你,那我們就一起回到許家村,找村長作個見證,讓我改嫁。你說好不好?」
  
  許是酒意上頭,酒兒的膽子大了很多,於是說了這番話。其實說起來五年已過,她對成家也算仁至義盡了,改嫁一事本就無可厚非。
  
  南宮霖喜出望外:「好啊!不過你不許走,要一直住在我這裡!」
  
  傻丫頭最好別給他玩什麼心眼兒!還是親自看著人放心,省的跑了都不知道!
  
  酒兒這下開懷了:「一言為定!那就以三月為限,中秋之後定給公子一個答覆!」
  
  矛盾化解,說出了心裡話,酒兒也不走了,南宮霖心情大好,拉著酒兒喝酒,居然還親自夾了菜要餵她。
  
  「啊——」
  
  「公子我自己來!」
  
  「張嘴!聽話!嗯,這才乖嘛……」
  
  酒兒吞下一大塊兔肉,小嘴滿塞,腮幫子都鼓鼓的。她圓睜杏眼瞪著南宮霖,看起來圓嘟嘟的,很是可愛。
  
  南宮霖見狀忍不住又用手去捏了捏她的臉:「小蛤蟆似的,哈哈……」
  
  你才是蛤蟆!你全家都是蛤蟆!公子討厭死了!她才不要喜歡他!
  
  兩人又開開心心玩鬧了一會兒,南宮霖忽然想起白日發生的事,開口說道:「你以後少去聽那些神棍胡說,就知道騙錢,待會兒把你騙去賣了都不知道!」
  
  「不會的!」酒兒信誓旦旦地說道:「道長的符紙很靈的!不止我買了,那日連知府夫人也買了好些呢!」
  
  「知府夫人?」南宮霖忽然有些警覺。
  
  「是啊,聽說很多人都去買呢。像鎮妖保宅的平安符,谷雨驅邪的天師符,祭拜亡者的招魂符……誒!公子你去哪兒啊?!」
  
  還沒等酒兒把話說完,南宮霖便把筷子一撂,奔出了房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1:08

  第三十九章 計擒賊
  
  四月初七晚上,知府家宅。
  
  寂夜沉沉,涼水幽幽。
  
  知府一家人好幾日來都提心吊膽,生怕遺失了桃花凍的佛像,無法向上交代。不過還好數日過去,一切風平浪靜,在府衙守衛的嚴加看管下,佛像完好無損,待明兒個佛生日把佛像送去光福寺展覽後再收回來,便算大功告成了。想必那飛賊也只是虛張聲勢,斷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偷取這等寶物。
  
  這日知府夫人擇了個吉時,把求來的據說很靈的符紙貼遍家門,晚上入睡前又取下燒了,沖成符水倒在門框之下,之後一家人便熄了燭火歇息了。
  
  子時剛過,知府家裡靜得連掉根針也能聽見,忽然牆頭上出現了一抹瘦削黑影。
  
  只見他身手靈敏,這會兒還在牆上,一眨眼便躍出好幾步,來到了知府夫婦的寢房門前。
  
  黑影悄悄撬開窗戶,從縫隙裡打量了內室一番。藉著不算明亮的月光,他看見房內木床上躺著兩個人,應該是知府和其夫人了。
  
  「咯吱」一聲,黑影用竿子支起窗戶,他仗著身材瘦小,便從一小溜空隙中鑽了進去,落地房中。
  
  細微的聲響並未驚醒熟睡的二人,黑影輕移至床前,居高臨下掃視了二人一番。
  
  官老爺胖嘟嘟的,一看那肚子就知道油水撈了不少!夫人嘛雖然年過三十,不過仍是風韻猶存,美婦一枚。
  
  「唔……美人……」
  
  忽然知府夢囈一聲,轉身過去摟住夫人,湊巧中衣滑落,露出一根紅色的繩子來,上面繫了一把銅鑰匙。
  
  黑影眼前一亮,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伸出一手去輕輕捏起鑰匙,然後另一手摸出一把小刀,便在那紅繩上割了起來。只是不知這繩是用什麼編織而成,還有些結實,他費了半天的力才好不容易割斷。
  
  「呼……」
  
  黑影喘了口氣,伸手一抹額頭,看著依舊抱著夫人睡得正香的知府,憤憤罵了一小聲:「呸!老色鬼!做夢都想著美人兒!」
  
  得手之後,黑影並未馬上離去,他眼珠一轉,便伸手過去挑開知府夫人的衣領,然後三下五除二解開頸上繩結,把別人的肚兜拽了出來。
  
  「嘿嘿,看明天不臊死你個老不羞的!」
  
  黑影不作停留,拿著鑰匙和肚兜便從窗戶跳了出去,之後在院子裡翻上牆,片刻便消失了身影。
  
  在他走後,原本該正在與周公相會的知府夫婦卻睜開了眼,小聲說話。
  
  「老爺,他走了沒?」
  
  「噓……應該是走了,先別起身,看看再說。」
  
  「下流胚!老爺,他偷妾身的肚兜,你可要為妾身做主,砍了他的手!」
  
  「放心放心。不出意外的話,過會兒府衙的守衛就會抓住他,到時候看他怎麼狡辯!哼哼……」
  
  黑影飛賊離開知府家以後,果然去了府衙。他三兩步就跳上屋簷,遠遠打量。只見府衙庫房門口站了兩個守衛,其餘之人想必是休息去了,未見蹤影。
  
  飛賊轉身下了屋頂,攀進迴廊之內,雙腿一圈,倒掛金鐘般吊在了房梁之上。他從懷裡摸出兩顆石子大的鐵丸,「噗噗」兩下彈向守衛,打中側頸。守衛脖子一麻,雙眼一黑,瞬間便倒了下去。
  
  黑影趁機跳下房梁,又拿出個小瓶子,倒出裡面的迷香藥粉抹在守衛鼻端。之後他便大喇喇拿著鑰匙,打開了庫房大門。
  
  厚重鐵門推開,冷冰冰的氣息撲面而來,飛賊有些激動。庫房裡漆黑一片,不能視物,於是他摸出火折子點燃,亮起一小團火簇。
  
  這是放官銀的庫房,地上陳列著數十個大箱子,裡面都是貨真價實的黃金白銀,可是飛賊對此無動於衷,他繞過箱子,轉而走到一排書架前面。書架上有一錦盒,他小心翼翼地取下,打開一看,裡面赫然放置了一尊佛像。
  
  桃花流水,細紅點點。慈眉善目,祥和佛態。正是潼城至寶石佛。
  
  飛賊大喜,取下包袱皮把錦盒放進去包好,重新系回背上。東西到手,他趕緊退出庫房,準備打道回府。
  
  他剛一步跨出大門,四周驟然跑來許多鎧甲衛兵,個個手持兵器拿著火把,轉眼就把這裡包圍得水洩不通。
  
  不好!中計了!
  
  飛賊有些驚慌,下意識倒退兩步,企圖尋機逃跑。這時從人群裡走出兩人,正是南宮霖與夜澤。
  
  南宮霖冷面無情,開口下令:「捉住他,要活的。」
  
  該死的淫賊!居然偷酒兒肚兜,還害他挨了一耳光,看他不抽死這天殺的!
  
  一眾將士得令立馬群攻而上,飛賊見勢不妙,取下背上石佛舉在頭頂:「別過來!不然我砸了它!」
  
  石佛在潼城百姓心中乃是靈物,地位舉足輕重,眾人見他這玉石俱焚的架勢,不免呆住了,進退不是。
  
  南宮霖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你要砸就砸,反正碎了東西拿你命來償。還愣著幹什麼?快上!」
  
  碰上這麼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飛賊暗自叫苦不迭,只得自認倒霉。他索性把錦盒往天上一拋,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然後轉身便逃。
  
  飛賊輕功絕頂,當錦盒落進守衛懷裡的時候,他已經飛上了屋頂。他回頭看著院中的一干人等,譏諷笑道:「想捉小爺?下輩子吧!」
  
  話剛說完,飛賊轉身欲跑,卻被一堵人牆攔住去路,竟是夜澤。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夜澤已經疾速出手,擒住他的臂膀反綁在背,然後揪住人跳下牆頭。
  
  夜澤把飛賊扔在南宮霖跟前,南宮霖彎腰下去,扯開他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張白淨的臉來,兩撇八字鬍,小眼珠賊亮賊亮的。
  
  「果然是你這個江湖騙子。」
  
  竟然是伍德道人!
  
  聞訊趕來的知府夫婦剛好見此一幕,大吃一驚。特別是知府夫人,她萬萬沒料到採花賊便是城隍廟前算命賣符的道長,一時間又氣又惱,直怨自己居然被這道貌岸然的傢伙算計了。
  
  知府夫人拉著知府的衣袖哭道:「老爺!這道士好生可惡!你可要為妾身出氣啊……」
  
  知府安撫了一下自家夫人,轉身請示南宮霖:「公子您看?」
  
  南宮霖嘴角微揚:「這下人贓並獲,他想賴也賴不掉了。夜澤,搜身!」
  
  「是!」
  
  夜澤得令,伸手就往伍德道人懷裡探去,孰料伍德道人剛才一言不發,這會兒卻是大喊起來,又掙又躲:「不准搜!不准過來!」
  
  夜澤無視他:「老實點兒!不然餵你吃板子!」
  
  伍德道人氣得不行,臉都紅了,可是卻被夜澤擒住雙手動彈不了,眼睜睜看他摸進了自己胸口。
  
  鼓鼓的?軟軟的?
  
  夜澤剛一摸便愣住了,抬眸看著伍德道人。只見伍德道人掙扎一番,頭髮有些散亂,面紅耳赤,就連鬍子都歪了,好似是沾上去的。
  
  「哇——」
  
  突然伍德道人大哭起來,委委屈屈的模樣,邊哭邊嚎:「你們這群壞人!嗚嗚……你們不要臉!欺負我一個弱女子……這佛像,本來、本來就是我爺爺的……」
  
  ……
  
  自南宮霖吃飯半途出去便再沒回府,這一夜過去了,轉眼天色已亮,還是不見人回來,酒兒也有些心神不寧的,坐在房裡一宿沒睡。
  
  公子去哪兒了?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吧?
  
  呸呸!她怎麼會關心起公子的行蹤來了?誰要理那個討厭鬼!
  
  「哼!說不定是去找相好的姑娘小姐了,我瞎操什麼心!」
  
  酒兒埋怨一句,跺跺腳便回了廚院。
  
  四月初八佛生日,蒼穹國佛教盛行,每當此日,基本家家戶戶都會避食葷腥,而更講究一些的人家則會做上一桌素齋,以示敬佛誠心。
  
  酒兒受她爹娘影響,很是敬畏佛祖菩薩,所以這天一早便過來備下整日的素食。
  
  第一道,香白片。香菇用滾水淬之,摘去其柄。用香油將白菜炸過,再以醬油把白菜燜之,香菇鋪碗底,上蓋白菜壓實,慢火蒸爛。

  第二道,碧曇花。取龍柏樹上所生一種菌類,名「石花菜」者,其形似木耳而色澤淡碧,氣香味辛。將其用滾水浸軟,剪去粗根,加香油、醬油、醋拌食之。
  
  才做了兩三樣,酒兒正在給山藥削皮,預備炸了做成素燒鵝,這時曹管家卻進了廚院找她。
  
  「酒兒,你快弄些吃的出來,裝在盒裡送去府衙,公子在那裡呢!」
  
  酒兒一聽嚇了一跳,公子怎麼跑官老爺的地盤去了?莫不是犯了事兒被抓進牢裡,要她送飯吧?!
  
  曹管家見她不動,趕緊又催:「動作快點,待會兒我陪你一起過去。對了,還有夜澤也在那邊,辛苦一整晚,八成是餓了,你多備著點吃食。」
  
  「哦、哦!」
  
  酒兒急忙站起來,先把手頭事放一邊。和面蒸了十來個素餡兒包子,然後又煮了薺菜羹裝進缽裡,將就著兩個素食小菜,一起送去了府衙。
  
  潼城府衙之內,南宮霖和知府單獨待在一間房內商討事宜,夜澤守候在外。
  
  「公子您看這採花……女賊怎麼辦?」
  
  知府頭都大了,原本以為順利抓到鬧得人心惶惶的採花賊,這下人贓並獲證據確鑿,判刑是不成問題了。誰知對方居然是個女子!這可給他出了道難題,女子採花聞所未聞,若是說出去還不笑掉別人的大牙?
  
  南宮霖也有些為難,倘若是個男人,膽敢找上他家酒兒,肯定是大卸八塊洩憤了事,可人家偏偏是個女子,想採花就算有心也無力啊!要是定她採花這條罪肯定不妥,可要是不定她的罪,又無法向百姓和苦主交代,心裡這口氣也出不出去,憋死了。
  
  其實最鬱結的人,當屬夜澤了。他站在門外一直發呆,盯著自己雙手看了好久,連酒兒和曹管家到來都未察覺。
  
  夜澤耳邊一直迴盪著伍德道人,額,也許該叫她道姑?管她叫什麼!反正就是那女飛賊!一直迴盪著女飛賊哭喊的聲音。
  
  「嗚嗚,你這個死淫賊!色鬼!不要臉……欺負黃花大閨女!嗚嗚……」
  
  夜澤納悶了,他明明是來抓淫賊的,怎麼自己倒變成那淫賊了?!
  
  「夜大哥,想什麼呢!」
  
  酒兒甜甜一聲喚回夜澤思緒,他抬眼見到人,急忙打招呼:「酒兒娘子,曹大叔。」
  
  接著夜澤在外敲敲門:「公子,府裡給你送東西來了。」
  
  南宮霖在屋內聽到酒兒的聲音,淺淺一笑。他揮揮手示意知府退下:「先把人押在牢裡嚴加看管,然後把佛像送去光福寺,待浴佛節過了再行定奪。」
  
  酒兒在門口等著,看見知府大人從裡面退出來,急忙一禮。知府大人腳步一頓,打量了一番酒兒,有些納悶。
  
  公子從不許一般女子近身,現在居然有了個貼身丫鬟?真是稀奇。不過這也算好事一樁,至少證明公子已經走出了那段喪妻之痛,那現在是不是該給他推薦幾位大家閨秀了?
  
  「酒兒進來。」
  
  南宮霖出聲,知府急忙收回視線,淡淡點一下頭離去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1:22

  第四十章 浴佛水
  
  酒兒進屋放下東西,看見南宮霖一副悠閒自得的模樣坐在那裡喝茶,只是眉眼略顯倦怠。
  
  她問:「公子你怎麼在這裡?」
  
  又不做官又沒犯事兒的,幹嘛來衙門?
  
  南宮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輕描淡寫一句帶過:「辦事。」
  
  嘁!真是個怪人!
  
  酒兒悄悄衝他吐了吐舌頭,隨即把菜擺上桌:「公子請用。」
  
  南宮霖笑著把她往座位上一按:「來,一起吃。」
  
  「不用了,我吃過了。」酒兒搖頭拒絕,作勢便想站起來。
  
  南宮霖不放人,死死按住她:「那就陪我吃,我一個人吃沒趣兒。」
  
  酒兒無奈,只得坐在一旁當陪襯,雙手托腮看著南宮霖在那裡吃起來。南宮霖先是喝了兩口羹粥,然後拾筷去夾菜,左右看了一下,皺了皺眉頭。
  
  「怎麼都是素呀……」
  
  他夾起包子咬了一口,發覺裡面包的是竹筍豆腐,於是有些不高興:「連包子都是素餡兒。酒兒,最近府裡沒錢了?怎的都不買肉?」
  
  酒兒「撲哧」一笑,數落起南宮霖來:「公子你就喜歡吃肉!今兒是佛生日,不能吃肉的,要食素。」
  
  南宮霖不以為然:「我是覺得素菜沒什麼味道,所以不喜歡,不過你說不吃就不吃罷,清淡些也好。」
  
  「我做的素菜和別人的可不一樣,公子您嘗嘗再說。」
  
  南宮霖狐疑地瞅了酒兒一眼,有些不相信。不就是白菜蘑菇豆腐麼,難道還能做出龍肉的味道來?
  
  誰知他一嘗香白片,立馬覺得味美豐腴,香氣濃郁,隨即讚不絕口:「這個好吃!你怎麼弄的?加了肉湯?」
  
  酒兒捂嘴一笑:「都說了是素齋,怎麼能用肉湯?這是醬油的香味兒,我爹的釀造秘方呢!怎麼樣?與眾不同吧?」
  
  南宮霖點點頭:「嗯,確實不同,很鮮美。」他忽然想起酒兒父母皆已亡故,那不知她還有什麼親戚沒有?於是問道:「你家這手藝是祖傳的?是不是開過酒樓?」
  
  「我不知道。」
  
  酒兒微微一歎,搖了搖頭:「我爹就是村裡的廚子,平日在家,有事兒別人上門來吆喚一聲的那種。祖父母據說早就死了,我爹很小年紀便成了孤兒,走南闖北才學了這門手藝,混口飯吃。」
  
  原來她家境況是這般不好。南宮霖心生憐惜,放下碗又問:「那你娘呢?」
  
  「我娘呀,我不太記得了。當時年紀很小,好像問過外祖父母的事,不過一提起我娘就落淚,嚇得我不敢再問……其實公子我告訴你,我一直覺得我爹和我娘可能是私奔的!」
  
  私奔?!
  
  南宮霖差點一口水噴出來,他詫異地看著酒兒,見她一臉認真,不似開玩笑的樣子。
  
  酒兒表情很嚴肅,娓娓道來:「我娘儀靜體閒,端莊柔美,一舉一動都不像一般女子,而且她讀書識字,能寫會畫,見識不俗,村裡的人都說她在鄉野當農婦可惜了……其實我小時候覺得我娘是天仙下凡呢,生怕她哪天扔下我就飛回天上去了!呵呵,現在想起來真可笑,我真傻……只不過現在,她可能真的已經回了天上罷……」
  
  憶起亡母,不覺內心哀戚,酒兒鼻頭有些酸,眼睛也脹脹的。
  
  南宮霖看她垂首斂眉,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趕緊上前攬住人,輕輕拍著她的背:「好了好了,你娘現在正在天上看著你呢,你要開開心心的,別讓她擔心。」
  
  酒兒嘴角一撇,眼淚還是掉下來了,她帶著哭腔怨道:「都怪公子你,好端端的要問別人家裡事,害我傷心!哼,都怪你……」
  
  「好嘛好嘛,怪我怪我。」
  
  南宮霖縱然有些委屈,還是讓著酒兒,不與她爭辯,只是小聲嘀咕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
  
  酒兒沒聽到,悄悄揩了淚,收斂好情緒,眉眼裡已無一絲哀怨,仰頭問道:「公子您用好了罷?那我收起來拿回府了。」
  
  「慢著,我同你一起回去。」
  
  酒兒收拾好碗筷,和南宮霖一起出了門,正巧碰到夜澤和一群府衙值班守衛在哄搶什麼東西,打得不可開交。
  
  「我的我的!」
  
  「去!你都吃了倆了!這個該我!」
  
  「誰搶到歸誰!」
  
  「……」
  
  原來是搶酒兒帶來的素餡包子。只見一群老爺們兒就像沒吃過飯的惡鬼似的,你爭我奪,搶得熱火朝天,最後還是夜澤略勝一籌,兩手擋人,直接用嘴叼住包子,吃了進肚。
  
  「哈哈哈哈……」酒兒在旁看著笑得不行,銀鈴聲飄來,眾人不禁側目一看。
  
  哎喲喂!哪家的小娘子這般水靈?甜得像蜜糖似的!
  
  忽然一股凜冽的目光掃了過來,眾人不禁背脊一冷,只見南宮霖沉著個臉,滿面冰寒地瞪著一干人。
  
  看什麼看!把眼珠子摳了!
  
  夜澤拍拍胸口,好不容易把素包嚥下,上前行禮:「公子。」
  
  南宮霖忽然冷笑一下,開口吩咐道:「吃飽了該活動活動,你帶著他們去校場跑三十圈,不跑完不許回來。」
  
  說罷他牽起酒兒便走,徒留一干將士在後面叫苦不迭,淚流滿面。
  
  不就是吃了您家一個包子,犯得著這麼斤斤計較麼?!
  
  出了府衙,只見街上人潮紛雜,許多信眾香客都朝著光福寺方向湧去。
  
  酒兒喜歡熱鬧,也想去看,於是回頭道:「公子要不您先回去?我想去光福寺拜拜。」
  
  南宮霖一宿沒闔眼,此刻有些乏了,倒是很想回去蒙頭大睡,不過乍聽酒兒這般一說,還是強打起精神:「我也要去。」
  
  酒兒納悶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道:不信佛不吃齋的人,去廟裡幹什麼?
  
  「走罷。」
  
  南宮霖把酒兒手中的盒子拿過遞給曹管家,然後牽著她便走向光福寺。
  
  光福寺是潼城最大的禪院,修建在城郊山腳之下。佛殿莊嚴,門前九十九級石階,兩側欄杆上皆雕蓮花羅漢諸像。
  
  南宮霖一路上緊緊牽著酒兒的手,酒兒羞怯想要掙脫,他卻一臉正氣地說道:「這裡人多,我怕你丟了。」
  
  「丟了就丟了!公子你以為我三歲小孩啊,找不著路回家?」酒兒惱了,伸手在他手背掐了一把。
  
  南宮霖齜牙一笑:「你連三歲小孩也不如,笨丫頭!」說罷他鬆開手,轉而一臂把人抱進懷裡,「反正不讓牽我就抱,你自己選。」
  
  酒兒撞進溫暖懷中,鼻頭迎來一縷墨香,她臉上一臊,急忙後退一步推開人:「牽就牽!不許欺負我!」
  
  「喏。」
  
  南宮霖大掌一攤,示意酒兒把手放進來。酒兒羞羞的,默默把手覆在他掌心。南宮霖收指牢牢握住,笑得開懷至極:「走,我們去接浴佛水。」
  
  光福寺大殿門口的空地上,用花草作了一花亭,亭中置桃花石佛像,旁邊一大缸,備有浴佛所用香湯。待住持誦經之後,便親自把香湯從佛像頂端灌下,謂之「浴佛」,而這流下的浴水,便是浴佛水。據說飲了能夠消災除難,延年益壽。
  
  浴佛水意頭極好,這首瓶更是百金難求,早有信眾前夜便在此排隊恭候,只求能接到第一瓶浴佛水回家。
  
  南宮霖和酒兒到達之時,隊伍已經排了很長了,一眼望去都是黑色人頭,數都數不清。
  
  酒兒有些苦惱:「怎麼辦吶?這麼多人,待會兒到我可能都沒有了……」
  
  「這有什麼?跟我來。」
  
  南宮霖拉著酒兒越過人群,逕直走到放置石佛的花亭旁,知府和光福寺住持正站在那裡,旁邊一群衙役圍了一圈兒。見到來人,知府急忙命手下把南宮霖放了進來。
  
  知府有些驚訝:「公子您怎麼來了?」
  
  這位爺平日最不喜人多的地方,今兒個怎麼一聲不吭跑來了?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南宮霖指著亭子中央說道:「我要接第一瓶。」
  
  「是,我去安排。」知府趕緊答應,然後示意住持可以開始了。
  
  浴佛會正式拉開帷幕,先由住持點燈上香,僧侶擺供,然後三跪九拜。之後鼓樂齊鳴,住持帶著眾僧唸經誦偈,完畢之後便是正式浴佛了。
  
  住持手持一隻精緻小勺,舀起香湯,輕輕淋在佛像之上,湯散藥香,沁人心脾。
  
  這時知府雙手奉上一小瓷瓶給南宮霖:「公子請。」
  
  南宮霖拿過給了酒兒:「去吧。」
  
  酒兒還有些不敢相信,回頭一望,只見衙役們攔在那裡,尚且未准其餘信眾過來,專門給他們騰開了地方。
  
  天!公子的面子可真大!
  
  酒兒暗自咂舌,隨即趕緊邁著小步過去,在佛前蒲墊上跪下,恭恭敬敬,虔誠無比地接了第一瓶浴佛水。
  
  接好後塞緊瓶塞,酒兒笑著跑回南宮霖跟前,晃了晃手裡的小瓶:「公子我接到了!」
  
  南宮霖看她滿眼喜色,握拳捂嘴笑了笑:「這點小事就高興成這樣了,瞧你那點兒出息!」
  
  酒兒嘟嘴反駁道:「我是女子,要那麼大的出息幹什麼?又不建功立業的,在家相夫教子便可以了。」
  
  南宮霖聞言道:「我才不放心讓你教,萬一教個和你一樣笨的出來怎麼辦?你還是伺候好我就行了,其他事甭操心。」
  
  酒兒聽他此言,儼然是把自己當做了媳婦兒,口氣裡竟然已經以她的夫君自居了。一時之間酒兒又氣又惱,小聲嗔罵一句「不要臉」,然後伸手搡了南宮霖一把。
  
  南宮霖的衣裳素來以淡色為主,今日正巧穿的是竹白袍子,酒兒手指這麼一按,便在他胸口留下五個淺紅的指印,甚是醒目。
  
  南宮霖見狀一驚,急忙抓過酒兒的手:「你受傷了?讓我看看!」
  
  酒兒攤開手:「沒有啊,我好好的,可能是摸到什麼掉色的東西了。」
  
  就在此時,只聽在旁接飲浴佛水的信眾驚慌大喊:「不好了不好了!石佛泣血!大凶之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桃花凍雕成的佛像在浴佛水的沖刷下,竟然漸漸掉色,流出一汪紅水。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1:36

  第四十一章 求你打
  
  浴佛會草草收場,知府趕緊招來潼城通判宋茂才穩住信眾,自己則把石佛收起,和南宮霖還有住持進了一間隱蔽的寺院廂房。
  
  廂房內,石佛被擺在桌上,南宮霖和知府正等待住持大師的鑒定。
  
  住持大師年過花甲,自從當上住持,年年皆由他主持浴佛會,至今已經近二十載,可謂是最熟悉佛像的人。
  
  他仔細看了看佛像,又用手摸了摸佛像的蓮花底座,搖搖頭道:「此乃贗品,並非靈佛石像。」
  
  知府大驚失色:「假的?!」
  
  住持大師手拿佛珠,合掌一禮,面帶愧色:「說起來這不過去年的事,當時浴佛節,搬運佛像的僧侶不注意把底座磕了一下,因此下面缺了一小塊。貧僧有心庇護徒弟,所以未曾開口提及,真是罪過罪過……」
  
  而這尊石佛雖然外貌與真品極其相似,可底座卻無缺口,明顯是有人調了包。只是不知是何人在何時動的手?平日庫房有人看守,石佛一年拿出一次,時刻都有府衙的人看守,下手談何容易!
  
  知府猜測:「莫非是昨晚那個……」
  
  南宮霖一聽便否定了:「昨日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從引人入局到人贓並獲,不過一刻多鐘,再說當時那麼多人看著,她沒有機會偷梁換柱。」
  
  那這佛像究竟是怎麼被換掉的?
  
  知府冥思苦想無果,頓時又想起另一事:「剛才佛像泣血又是怎麼回事?」
  
  南宮霖伸指摸了摸石佛眼部,有點滑滑的,他捻指一搓,覺得好似有東西粘黏在上面。
  
  蠟?
  
  南宮霖有些明白了,想這石佛乃是由桃花凍石雕刻而成,自帶緋色。桃花凍原本就稀少,要找來這麼大一塊更是萬金難尋。既然此尊佛像是贗品,那麼偽造之人肯定不會用真的桃花凍來制,但是佛像上的紅色又必須存在,於是便想出個染色的法子。
  
  先用漢白玉雕一個形狀相近的佛像出來,再在表面塗染紅色,但是浴佛節佛像要浴水,為了矇混過關,造假者就在表面塗上一層薄蠟,以求防水之效。不料今日因為南宮霖的突然到訪,浴佛會提前開始,浴佛香湯還是溫熱的,澆在佛像上便融化了蠟層,繼而引起佛像掉色。
  
  本來這造假一事可謂設計精妙,天衣無縫,可是陰差陽錯之間,還是被撞破了。
  
  「這佛像恐怕早被調包了。」
  
  南宮霖指揮知府:「你帶著東西先回去,暫時不要對外宣張,以免引起百姓猜忌恐慌,再派人查查平日裡有哪些人出入庫房,找些線索再說。對了,昨晚上那女賊好生看管,我稍後過去問話。」
  
  安排好諸事,南宮霖出了廂房,走到隔壁禪院去叫酒兒回府。一進院門,他便看見酒兒坐在石階之上,雙手托腮,垂頭喪氣的樣子。
  
  「快起來!地上寒涼,當心生病。」南宮霖走過去伸手一把拉起酒兒。
  
  酒兒愁眉緊鎖,眼露膽怯:「公子怎麼辦?外面的人都說石佛泣血不吉利,還說接了染血的浴佛水肯定會有血光之災,輕則大病一場,重則全家……死光……」
  
  說到後來酒兒不敢說了,她懊惱不已,都怪自己要來湊熱鬧,萬一給府裡的人帶去災禍怎麼辦?
  
  「真是傻丫頭。」
  
  南宮霖輕笑一下,眉目俊朗,眼波瀲灩,驚了婆羅樹上的布谷鳥,羞了白牆腳下簇擁的薔薇花。
  
  他拉過酒兒的手,自己覆掌在上揉了揉,不一會兒酒兒的手被擦乾淨了,他自己的手指手心卻全是紅色的染料。
  
  「水是我叫你接的,現在不吉利的東西也在我手上,反正有報應就衝我來好了,這下你安心了罷?」
  
  南宮霖一派磊落,話語間並未流露一絲懼意,反而像一隻傲立雄鷹,把酒兒緊緊護在了羽翼之下,遮風擋雨。
  
  「公子……」
  
  酒兒眼前浮現出一片氤氳,霧濛濛的。她低下頭,諾諾說道:「你幹嘛要對我這麼好?」
  
  「沒有為什麼,我就想對你好,我高興。」
  
  南宮霖頓了頓,看見酒兒低著頭,好像有點不滿意他的答案,於是又說:「當然也不全因為這個,咳……那個,我不是喜歡你嘛,當然要對你好了!」
  
  「哦。」
  
  酒兒淡淡應了一聲,埋頭看著腳尖想心事。她出身不高又嫁過人,長得也不算美艷,琴棋書畫皆不精通,頂多就是做菜比別人強,其他方面一點也沒法跟大戶人家的小姐比。公子條件那麼好,為什麼會喜歡她?
  
  南宮霖好不容易厚著臉皮表白了一番心意,結果只換回酒兒心不在焉的一聲,一下有些惱怒。
  
  他伸手擒住酒兒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跟你說話呢!幹嘛對我不理不睬的?又在想什麼不相干的事!」
  
  下頷吃痛,酒兒剛才生出的一點點感懷頓時煙消雲散,她抬頭看著南宮霖,見他擰著個臉,表情凶狠,一副蠻橫不講理的樣子。
  
  酒兒不高興地把頭一扭:「痛啦!不准捏我!」
  
  「嘿嘿,就高興捏你,怎麼著?!」南宮霖興趣一來,又收緊了手指,把酒兒的臉擠了擠,她嘴巴都嘟成一顆紅櫻桃。
  
  公子這個變態!!!
  
  酒兒氣急,伸手就要去揪南宮霖的臉報復回來。南宮霖及時一退,長臂直伸,手還捏著酒兒的下巴,可人卻避開一大步。酒兒伸著兩隻小胳膊,在那裡張牙舞爪的,就是摸不到南宮霖的身子,只能發氣地在他胳膊上又掐又擰。
  
  「哈哈……」
  
  南宮霖捧腹大笑,手臂上那些小動作,就像撓癢癢似的。他越笑越歡,口氣裡帶著幾分寵溺:「小心眼兒,報復心真強。」
  
  「哼!」
  
  酒兒半天打不到人,抬腳踢又被躲開,氣得狠了,索性罷了手,停下來嘴角一撇,眼眶盈淚,就快哭了出來。
  
  「誒誒誒!」南宮霖見狀心頭一緊,趕緊放手,忐忑不安地問:「怎麼了嘛?不會這就要哭鼻子吧……」
  
  酒兒在原地蹲下,立馬眼淚就大顆大顆掉在地上,青磚石板都被浸上點點水紋。
  
  公子從來都是我行我素,絲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每次都說他喜歡怎樣他想怎樣,可是卻從沒有問過她又是怎麼想的。這樣的人就像一個小孩子,看見新奇的東西千方百計要弄到手,可若是不喜歡了,便棄之如履。他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可這份喜歡能維持多久呢?如果某天公子厭倦她了,她會不會也被拋在一邊……
  
  也許只是一時興起,也許並非真心實意。
  
  想得深遠了,委屈湧上心頭,酒兒低低啜泣著,袖子都濕了一大片。
  
  南宮霖嚇得不輕,趕緊跟著蹲下,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酒兒肩上:「我都沒有用勁,應該不疼的……」
  
  酒兒一掌拍掉他的手,雙手抱肩轉了轉身子,別過臉去,繼續哭著,就是不理人。南宮霖手忙腳亂,哄了半天,酒兒還是賭氣不跟他說話,急得他是抓耳撓腮,苦悶不已。
  
  「別哭了嘛,是我錯是我不好,以後再不捏你了,我保證!要不你打回來?誒,別再哭了,看得我怪難受的……」
  
  南宮霖說著,把臉湊了過去讓酒兒打。酒兒看他故意討好的樣子,咬唇硬是壓下笑意,把頭一擰,冷冰冰地說道:「我不跟你說話。」
  
  南宮霖聽她開口,喜上眉梢:「不說都說了,來嘛來嘛,我讓你打,隨便打使勁打,絕不還手!」
  
  公子這副模樣,真像街上死皮賴臉的潑皮無賴……
  
  酒兒眨眨眼,睫毛還掛著淚珠,鼻音很重地說道:「那你求我,求我我就打。」
  
  「啊?」
  
  這還有求著讓人打的?南宮霖眉心緊皺,猶猶豫豫,讓酒兒打一打發發氣是沒有問題的,可是還要求她她才動手?是不是有點太低三下四了?
  
  「哼!不願意就算了!」
  
  酒兒冷哼一聲,抬袖一抹臉頰,站起身來便作勢要走。南宮霖趕緊出口攔住人:「願意願意!」酒兒定住,回眸看他,秀眉一挑,示意他快點開口。
  
  只見他吞吞吐吐,半晌憋出兩個字:「求、求你。」
  
  酒兒這下囂張起來:「求我什麼?聽不見,說大聲點!」
  
  壞丫頭!小心眼兒!得寸進尺!
  
  南宮霖恨她一眼,酒兒不懼,又瞪了回去。南宮霖一見那紅如兔眸的眼睛,頓時又心軟了。罷罷罷,男子漢大丈夫,不要跟小氣的女人斤斤計較!
  
  南宮霖索性破罐破摔,脫口而出:「我求你,求你打我!這總行了吧?!」
  
  「這可是你說的。」
  
  酒兒站直,踮起腳來,雙手伸去捧住南宮霖的臉頰,一頓狠揉猛搓,下手毫不留情,直到把他的臉弄得紅彤彤的才作罷。南宮霖也就那麼站著,一動不動,任由她把自己「蹂躪」了個夠。
  
  時間一久,臉頰又紅又燙,南宮霖忍不住催促:「你還要玩多久?」
  
  酒兒真是他的剋星!他這身份,居然還要紆尊扮丑哄人開心!
  
  「好了。」
  
  酒兒氣也出了,自然不再為難南宮霖,她把手一收,轉身就走,依舊是冷若冰霜的表情,好似還在生氣。
  
  南宮霖看她頭也不回,有些急了,衝著背影大喊:「你跑那麼快幹嘛?等等我呀!」
  
  酒兒快步走到院門口,臨腳要跨出去,這才回頭沖南宮霖吐了吐舌頭,一臉俏皮。
  
  「不走難道還等著公子你報復啊?我才沒那麼笨呢!噗噗……」
  
  壞丫頭居然敢戲弄他!
  
  南宮霖氣得跳腳,咆哮一聲:「有本事別讓我逮著!不然要你好看!」
  
  「哈哈,來啊來啊,我才不怕呢!」
  
  ……
  
  過了幾日,浴佛節的事情表面上漸漸平息了,可民眾私下卻議論得厲害,各種謠言暗中四起。南宮霖派夜澤去審問那女賊,誰知女賊卻擺出一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樣子。按道理這時該用刑了,可夜澤是軍營出身,你叫他審訊敵俘細作不成問題,可對著個大姑娘,他實在是下不去手,況且那日他還……於是此事一拖再拖,這日南宮霖火了,親自去了府衙大牢提審女賊。
  
  酒兒聽聞了伍德道人之事,先是惱怒「他」偷自己肚兜,後來又知曉了「他」竟是一名女子,心情一下從憎惡變作震驚,再變作有些於心不忍。
  
  好端端的姑娘家,若不是生計所迫,怎麼會出來做這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看公子出門時要吃人的表情,可別真的把人家弄死了……
  
  在府裡坐立不安的,想著自己和伍德道人也算是結緣一場,酒兒乾脆裝了些吃食在盒裡,藉著去府衙給南宮霖送飯的名號,打探情況去了。
  
  她穿了條水綠色的齊胸襦裙,外面罩著半袖的白底青花小衫,裙擺上繡著朵朵白色芙蓉,看起來清新又俏麗,宛如炎炎夏日中一株碧蓮。
  
  酒兒出門不久,剛走到巷子轉角,迎面卻衝過來一條白色長毛巨犬,把她腿都嚇軟了。巨犬直奔而來,在酒兒面前張嘴,作勢要去咬她的手。
  
  「匡當」一聲,食盒掉在地上,裡面裝的酥炸排骨散落一地,香噴噴的,白毛巨犬就地吃了起來,利齒咬得卡嚓卡嚓作響,酒兒看得不寒而慄。
  
  好凶的狗!不會也要把她拆骨入腹吧?
  
  「喂!不准亂吃東西!「
  
  稚嫩童音響起,從對面走來一個約莫五六歲小男孩兒,粉妝玉砌,漂亮至極,手裡還拿著拴狗的皮繩。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1:51

  第四十二章 小色狼
  
  漂亮小男孩兒衝到大狗身旁,一巴掌就拍上犬頭。
  
  「不准吃!」
  
  巨犬受襲沒有反抗,而是耷拉著腦袋「嗚嗚」叫了兩聲,揚頭去蹭了蹭小男孩兒的臉頰,表情有些委屈,好似在撒嬌。
  
  酒兒見狀眼睛一亮,心想這孩子年紀雖小,卻是個明白事理的,惡犬頑劣,好在他看管得緊。
  
  「去!你這套對我不管用。」
  
  誰知這時小男孩兒伸手一搡,把巨犬腦袋推了下去,十分老成地說道:「你以為我想管你?要不是怕你丟了我娘會傷心,我才懶得跟在你屁股後面追上兩條街呢!快跟我走,貪吃狗!」
  
  說著他把手中皮繩往狗脖子上一套,牽著巨犬就要走。巨犬縱然有些不捨,不住回頭望著地上沒吃完的骨頭,無奈還是不敢逆了小主人的意思,只得不情不願地跟上。
  
  眼見小男孩兒帶著狗就要離去,酒兒急忙出聲喊道:「等等!」
  
  這誰家的孩子?眼睛都長到頭頂上去了!沒看見這邊站了個大活人吶?!
  
  小男孩兒聞聲回頭:「幹嘛?」
  
  目光冰冷通透,好似能貫穿身體。酒兒不覺打了個顫,這是一個小孩兒該有的眼神麼?她眨眨眼再看,卻發覺小男孩兒已經走了過來,滿臉稚氣,黑亮亮的眼睛裡儘是純真。
  
  八成是自己的錯覺。酒兒笑著搖搖頭,彎下腰問:「小傢伙,你家狗兒吃了我的東西,你好像應該跟我說點什麼吧?」
  
  看這男孩兒衣衫樣式雖然簡單,可是用料不俗,做工精細,而且脖子上還掛著塊價值不菲的玉鎖,想必是大戶人家出生,怪不得小小年紀就那麼傲慢了,都不知道「抱歉」二字怎麼說。她得好好教教這孩子,免得長大了變成目中無人之輩。
  
  小男孩兒聞言,狐疑地打量了一番酒兒,眼珠轉轉,隨即在懷裡掏了掏,半晌才摸出一個雞血玉葫蘆小掛飾,遞給酒兒:「喏,給你。」
  
  酒兒一怔:「你給我這個幹什麼?」
  
  小男孩兒歪著頭,眼神有些迷惘:「我身上沒錢,拿這個賠你。」
  
  「噗!誰要你賠錢了?」酒兒杏眼一彎,笑瞇瞇地說道:「不過是兩塊骨頭,又值不了幾個錢,要你個小孩子賠什麼賠?你當我見錢眼開呢?沒事兒訛你個小傢伙!」
  
  「可是娘親說壞了別人的東西是要賠的。」小男孩兒滿臉正氣,「雖然骨頭不是我啃的,但小壯是我放出來的,也算因我而起,我賠你銀子。」
  
  他長得乖巧,話語裡總是帶了三分老道,配上這粉嘟嘟的臉頰,看起來就像個小大人似的,可愛極了。酒兒忍不住抬手輕輕捏了他臉蛋兒一下:「小傢伙,我可不要你的銀子,你快把東西收好,仔細掉了寶貝被父母責怪。」
  
  小男孩兒努努嘴,隨意晃著手中玉葫蘆,滿口不在乎:「這有什麼,我好多這樣的東西,都不稀罕。嗯,你不要銀子,證明你不貪財,勉強算是個好人罷!」
  
  小傢伙可真逗!
  
  酒兒聽了又是笑得樂呵呵的:「哈哈,我當然是好人了!不過嘛,好人可是要講理的,你想不想當好人?想的話就要給我道歉咯!」
  
  誰知小男孩兒卻是不幹了,一本正經地反問:「我為什麼要給你道歉?骨頭又不是我啃的,要道也是小壯道,你叫它同你說。」
  
  這……人跟狗能溝通麼?再說她又聽不懂犬語!
  
  酒兒覺得這孩子有些難纏,於是耐下心好脾氣地說道:「你不是說它是你放出來的?既然起因在你,你當然要道歉呀。」
  
  「我說了賠你銀子呀!是你自己不要嘛……」
  
  「……」
  
  兩人說了半晌,酒兒總算明白了,這小傢伙根本就是個鬼靈精!叫他道歉他不肯,嘴裡只說願意賠銀子,可她一個大人,怎麼能跟小屁孩兒伸手要錢?說出去還不笑掉別人的大牙!
  
  這孩子哪裡來的?忒傷腦筋了!真不知他父母是何等模樣的人,居然能生出這麼個混世小魔王。
  
  「罷了罷了,我還有事兒,不跟你個胡攪蠻纏的小傢伙說了。你快些回家去,記得把狗兒牽好了,莫再驚了人。」
  
  酒兒無奈,蹲下拾起破碎的盤盞放回盒子裡,接著起身便走。
  
  剛一轉身,卻見街尾出現幾個勁裝打扮的褐衣人,有些江湖中人的味道。他們伸長脖子左右張望,臉色都有些凝重,好像在尋找什麼。
  
  「啊!」
  
  忽然酒兒覺得小腿一涼,裙子被人撩開,然後有一小團東西飛速鑽進了裙擺之下,嚇得她尖叫一聲,趕緊摀住腿。
  
  「你快出來!快給我出來!」
  
  方纔那小男孩兒不知怎的,突然就鑽進了酒兒裙下,還死死抱住她的大腿不放。酒兒氣得滿臉漲紅,又不好意思在大庭廣眾掀開裙子把小傢伙拉出來,只能在原地乍呼呼地大喊大叫,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酒兒見別人盯著自己看,羞憤難當,只得故作鎮定地站著,壓著嗓子低吼:「小小年紀就會鑽姑娘家裙子了,你羞不羞?快出來!」
  
  小男孩兒躲在裡面小聲喊道:「我不!」
  
  酒兒氣急,伸手想掐他,卻終是下不了手,只得改作威脅:「你再不出來我可要打你了!」
  
  這時,沉重腳步聲走近,是幾位褐衣男子,酒兒忽然察覺小傢伙揪著她大腿的手掌一緊,顯得很是緊張。再抬頭一看這群神色匆匆的人,眼睛一直盯著低處,尋尋覓覓的。
  
  莫非是來找這小傢伙的?
  
  酒兒心頭一疑,正準備開口說話,忽然腿上一陣刺痛,小傢伙居然擰了她一把,疼得她齜牙咧嘴。
  
  「這位娘子,請問有沒有看見一位五歲左右的小公子?穿的是藍衣,約莫這麼高。」
  
  果然是找小傢伙的!
  
  酒兒有些猶豫,小東西現在就藏在她裙子裡,眼前這些人到底是他家裡人還是人販子?要不要給他們說?萬一小傢伙落在壞人手裡……
  
  「娘子?」
  
  酒兒眉頭緊鎖,欲言又止:「我……」
  
  這時,忽然一褐衣人指著對面大喊:「狗在那裡!」
  
  酒兒順著方向看去,只見剛才還在身後的白毛巨犬居然一溜煙兒就竄到那邊去了,它體型龐大卻動作敏捷,跳到別人的攤子上,踩翻了籮筐打碎了陶瓶,攪得亂七八糟。
  
  幾個褐衣人見狀趕緊追了過去,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待人都走了,酒兒低頭說道:「他們走了,你出來罷。」
  
  這下小男孩兒才從裙子底下鑽了出來,小臉憋得通紅,有些喘不過氣的樣子:「呼——好險,幸好沒被發現……」
  
  酒兒蹲下,在他手背輕輕拍了一下,佯怒說道:「小色胚!下次不准再鑽別人裙子了,不然我饒不了你!這次看在情況危急的份上就算了,聽見沒有?」
  
  小男孩兒抬頭看著酒兒,眼裡閃過一抹狡黠,突然只見他吸吸鼻子,立馬就哭了出來:「哇——」
  
  「哎呀,小傢伙你怎麼了?被我嚇到了?哦,乖乖,不哭不哭啊……」
  
  酒兒趕緊抱著小男孩兒哄他,心裡重重一歎,真是個嬌氣孩子,才被訓了一句就哭了,瓷娃娃似的,碰都碰不得。
  
  小男孩兒傷心地抽泣道:「嗚嗚……我娘被壞人抓走了,我沒有地方去……」
  
  「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在小傢伙的一番哭訴之後,酒兒同情心大起,頓時覺得這個搗蛋鬼可憐得緊,於是做主把他帶回了府。
  
  據小男孩兒說,他的娘親美貌非凡,於是被一惡霸看上了,那惡霸長得凶神惡煞不說,居然還是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後來惡霸把他娘搶了去,據為己有,而且還不准他們母子相見,時常背著他娘虐待他。小傢伙不堪折磨,終於逃了出來,惡霸派人來追,剛才那幾人便是惡霸的鷹犬。
  
  小男孩兒仰頭看著酒兒,可憐兮兮的:「姐姐,不要把我交出去,不然我肯定會被打死的!」
  
  酒兒摸摸他的頭,滿眼憐憫:「放心吧,我不會給別人說的。不過……你家還有沒有其他人?你爹呢?」
  
  小男孩兒聞言眼睛一黯,抿了抿嘴說道:「我爹他……嗯,我沒有爹!我是來找舅舅的,舅舅對我可好了,你看這個就是他送的。」說著他指了指脖子上的玉鎖。
  
  酒兒琢磨著這麼小個孩子,要是讓他獨自尋親怕是不妥,乾脆她先回府打聲招呼,再陪著他去找人,免得又教壞人抓走了。於是她牽起小傢伙就往回走。
  
  「你舅舅住哪兒?叫什麼?」
  
  「就叫舅舅啊,娘親說他住在城裡。」
  
  「……我是問他的名字。」
  
  「不知道啊,反正我叫他舅舅。」
  
  「……」
  
  這孩子到底是聰明還是傻啊?
  
  「對了小傢伙,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小狼!姐姐你叫什麼?」
  
  「……」
  
  小狼?這取的是啥名?恐怕是只小色狼吧!
  
  傍晚南宮霖從衙門回府,酒兒侍候他用完晚飯,三兩下把碗盤一收,話都沒說一句便急匆匆出去了,居然問都沒問有關採花賊的事。
  
  南宮霖看她神色匆匆的模樣有些納悶,這丫頭今天挺奇怪啊?
  
  廚院裡,小狼坐在桌子上,抱著盤龍鬚酥吃得津津有味,嘴巴一圈兒都沾上了白色的豆粉,好似老翁的白鬚。
  
  酒兒正在洗碗,抬頭看見他小饞貓的樣子,嗔笑道:「少吃些,當心壞了牙!」
  
  小狼把最後一個龍鬚酥塞進嘴裡,包得鼓鼓的看著酒兒,得意地甩甩頭,含糊不清說道:「唔……鵝懷搖(我還要)!」
  
  「看你撐得都變大舌頭了還吃呢!」
  
  酒兒把髒水倒進牆根溝渠,抱著碗站起來說:「晚上吃多了會積食,小孩子脾胃弱,當心鬧肚子。待會兒你可要乖乖的,不許吵不許鬧,不然被公子發現了肯定攆你出去!過來,跟我去那邊洗洗,今兒就和我將就一晚,明天我帶你去找你舅舅。」
  
  燒好熱水提進柴房,酒兒把小狼剝得光光的,放進了大木盆裡。別看小傢伙年紀不大,長得卻好,身上的肉結結實實,一點也沒有尋常小孩胖乎乎的樣子。她拿了塊茉莉花的香胰子,沾水搓出沫子,塗在小狼身上。
  
  「咯咯咯咯……」
  
  小狼怕癢,一摸身上就笑個不停,扭著身子想躲,渾身又似泥鰍一般滑溜溜的,酒兒逮都逮不住。
  
  「乖乖的別動!不然我可不管你了!」
  
  酒兒話音剛落,「嘩嘩」水聲響起,小狼居然捧起水潑她,雙腳還在盆裡不住地踩,水花濺得四處都是,不一會兒她衣裳都濕透了。
  
  「你這調皮的小傢伙!」
  
  酒兒咬牙切齒,伸手去撓了撓小狼胳肢窩,小狼哈哈大笑,不住開口求饒。歡聲笑語在此方小屋頂上迴盪,良久不散。
  
  洗浴乾淨,酒兒悄悄把小狼領回房,重新抱了床被子出來。
  
  「快來睡覺了,到裡邊兒去。晚上可不許踢被子!」
  
  小狼縮在床的內側,抱著被角深嗅一口,入鼻是淡淡的花香,和他娘親的味道有幾分相似,不過這氣味就像加了蜜糖一般,聞起來甜絲絲的。
  
  小狼笑嘻嘻的,伸出胳膊招了招:「你陪我睡。」
  
  酒兒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我就這一張床,當然要和你一起睡了!進去點,晚上被我擠著可不管。」
  
  吹燈,安寢。
  
  過了一會兒,只聽床上窸窸窣窣的,然後酒兒說話。
  
  「小色狼!不准鑽我被子!」
  
  「和你睡暖和。」
  
  「我再給你抱床被子,你快出去!」
  
  「我不,我平時都是和娘親睡的,沒有娘親睡不著。」
  
  酒兒沉默片刻,無奈妥協了。
  
  「來吧來吧。真是怕了你了!」
  
  小狼興沖沖地鑽進酒兒的被窩,滿意地抱著酒兒肩膀哼哼,黑夜中嘴角高高揚起。酒兒沒辦法,只得把被子挪過去些許給他搭上,任由他抱緊自己的手臂。
  
  又過了一會兒,酒兒突然一吼。
  
  「你摸哪裡?把手拿開!」
  
  這小傢伙正把手不偏不倚地搭在她的胸口上,摸住了那團柔軟,居然還捏了捏!這是一個小孩兒該有的動作麼?!
  
  小狼撒嬌:「我跟我娘睡覺都是這樣的嘛。」
  
  「……我不是你娘!」色狼!名副其實的小色狼!
  
  「可是不這樣我會睡不著的……」
  
  「……」
  
  兩人又吵吵鬧鬧一會兒,終於小狼消停了,連著打了幾個哈欠,抓著酒兒的手也鬆了下來,漸漸進入夢鄉。酒兒悄悄把他往裡挪了挪,拉過另一床被子給他蓋上,然後自己側身在外,也闔上眸子準備安眠。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南宮霖的聲音。
  
  「酒兒,你在房裡跟誰說話呢?開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2:06

  第四十三章 伊人媚
  
  酒兒聽見南宮霖的聲音心裡「咯登」一下,瞌睡都被嚇醒了。
  
  糟糕!千萬別被公子發現她帶了個小孩兒回來,否則不把這小傢伙攆出去才怪!
  
  乾脆裝睡?反正燭火都滅了……
  
  酒兒閉著嘴不說話,睜大眼看著門上的人影,心裡一個勁兒祈盼公子快走。
  
  「酒兒?酒兒?」
  
  南宮霖又喚了兩聲,還是沒有得到回應。他皺皺眉頭,心想明明走過來的時候還聽見酒兒說話聲的,怎麼一下就消停了?話說回來,她一個人在房裡跟誰說話來著?還偷偷摸摸的……
  
  莫非……藏了男人在屋裡?!
  
  想到這個可能性他頓時火冒三丈,猛拍門框:「快開門!開門!」
  
  南宮霖在外捶得驚天動地,酒兒這下是想裝睡也沒轍了,身邊的小狼聽見動靜,不滿意地哼哼了幾聲,睫羽微動,好像快醒了。
  
  小孩子起床氣大,可別把他弄哭了!
  
  酒兒無奈,只得裝著才醒的樣子,聲音懶懶的:「誰呀?」
  
  南宮霖咬牙切齒:「是我,開門!」
  
  壞丫頭說話都嬌滴滴的,絕對有貓膩!
  
  「公子,我都睡了,有事明天再說罷!」
  
  「不行!」
  
  「……那您就在外面說,我聽著呢。」
  
  「少廢話!快開門!不然我可砸了啊?!」
  
  「……」
  
  酒兒真是怕了南宮霖喜怒無常的脾氣,只好起身披上一件外衫,靸著繡鞋走向門口,還不忘把幔帳放下來遮住床上的小狼。
  
  「來了來了。」
  
  門一打開,酒兒見南宮霖站在跟前,通身煞氣,怒火熊熊的模樣。她有些發怯,強作鎮定地問道:「公子有事麼?」
  
  南宮霖垂眸一掃酒兒,見她鬆鬆垮垮披著件廣袖素衣,鬢雲亂灑,胸雪橫舒,倒是一副才起床的慵懶之態。
  
  可是這景象怎麼看著那麼刺眼?!
  
  領口大開,香肌半裸,體型嫵媚,風流天成,帶著股說不出的勾人。
  
  南宮霖臉頰先是一紅,接著怒意更甚,出口就訓斥道:「在磨嘰什麼?半天不開門!」說著他眼睛往裡一瞟,想看看床上,卻發覺被紗幔遮住了。
  
  酒兒打了個哈欠,揉揉眼道:「我在睡覺沒聽到嘛,好困吶……」
  
  裝模作樣!
  
  南宮霖恨得不行,一言揭穿:「你騙誰呢?方纔我明明聽到你說話來著!說!房裡是不是有其他人?」
  
  「沒有!」
  
  酒兒嚇了一大跳,矢口否認,可話說出口才發覺自己反應過激了,她急忙討好地笑道:「可能是我剛才說夢話了,我真沒有藏人在房裡,真沒……」
  
  南宮霖狐疑地瞅她一眼,抬腳就要跨進房門:「那讓我看看。」
  
  「不行!」
  
  酒兒趕緊雙臂一展攔住他,理直氣壯地說:「哪兒有你這樣的?大半夜進女兒家閨房,被人看見要說閒話的。」
  
  「說就說,我怕誰?」南宮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大不了以後娶你就是了,如此一來正合我意。」
  
  ……她好像挖了個坑,然後自己跳下去了……
  
  酒兒悔得想咬舌頭,一時語噎。南宮霖見狀又道:「你快讓開,遮遮掩掩不讓我看,做賊心虛吧?」
  
  「我才沒有呢!」酒兒嘴硬不承認,依舊不作讓步,「反正你不許進去,不許看!」
  
  這下兩人就在門口僵持了起來。
  
  「你讓不讓?」
  
  「不讓!」
  
  「你這是鐵了心要和我作對了?」
  
  「……是!」
  
  「好哇,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只見南宮霖突然伸手,直直向酒兒胸口抓去。他扯住抹胸圍邊,狠力往下一拽,瞬間粉緞滑落,眼看就要掉下來。
  
  「啊!」
  
  酒兒驚呼一聲,趕緊縮手摀住胸前,南宮霖趁機一閃,繞過她就進了房裡,逕直朝著床榻走去,步履沉沉,額角青筋爆出。
  
  酒兒深諳南宮霖的性子,他只要脾氣一上來,那可是六親不認的主。擔憂著小狼的安危,酒兒衝上去就從後面死死抱住南宮霖。
  
  「公子!放過他吧!」
  
  南宮霖背脊一僵,腳步停滯下來,他背對著酒兒,酒兒看不清他的臉,只察覺得到他身軀隱隱發抖,像是在打顫。
  
  南宮霖呼吸凝重,半晌方才開口說話,聲音寒澀,有些嘶啞:「果然是有人……呵,你就那麼討厭我?就連靠近我一點點都不肯……」
  
  孤寂二十六載,以為終於尋到一個人相伴餘生,未料想卻是流星一顆,劃過他沉重而又黯淡的人生。帶來一瞬的絢爛,留下一生的悵惘。
  
  莫名液體滴落在酒兒手背之上,還是溫熱的,她頓時一怔。
  
  公子……哭了?
  
  酒兒嚇得不輕,趕緊繞到南宮霖面前,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了?」
  
  南宮霖背朝門口擋住月光,俊顏隱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神色。他深吸一口氣,再說話時帶上了明顯的冷漠疏離:「無事。」
  
  酒兒抬起手背:「你看,眼淚都掉我手上了,還說沒事。」
  
  「說了沒事就沒事!」
  
  南宮霖一揮袖袍,也不去看床上了,轉身便走。來時滿懷希望,歸去一身寒涼。他這般的人,果然是不該肖想什麼情愛。正如一人所說:至高,也至寡。他自生下來便在高位,常享高處不勝寒的滋味,低頭往下一看,腳底全是皚皚白骨,寒風貫過,通身都冷得發痛,骨子裡的痛。
  
  多年的清冷深入骨髓,不是說改就能改的,他已經努力在當一個平凡人,衣行從簡,隱居在這小小屋舍,融入市井,只求能做個尋常百姓。
  
  只是改變來得太遲,他還不及變作酒兒心中的那種男子,酒兒就已心有所屬了……
  
  都說事在人為,可情愛一事,始終是凡人不能操控的。倘若月老在看,他只想求一句:賜根紅線可好?
  
  南宮霖失魂落魄,心情絕望,默默走到了門口。酒兒見他不對勁,可又不知根源,一時間心裡有些難受,說不清道不明,好似被雪凍過的青梅,冷中帶酸,還有些澀。
  
  她下意識就喊住南宮霖:「公子!」
  
  臨要出門,南宮霖聞聲足下微滯,頭也不回:「怎麼?」
  
  「我……」
  
  酒兒抿唇,秀眉微顰,好像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開口。她尋思一番,想起剛才那句「你就那麼討厭我?」終於找到一個話題:「我不討厭你。」
  
  「呵,不討厭?」南宮霖輕笑一下,有些淒涼,「可也不喜歡,不是嗎?」
  
  不討厭的人,可以當朋友,但是要做夫妻,一定得喜歡,甚至深愛。
  
  「也不是不喜歡……」
  
  酒兒有些難為情,心裡怕南宮霖真的生氣,又羞於道出實話,左右為難,於是說話聲音也小小的:「其實,還是有一點點……喜歡的……」
  
  一個突兀的聲音驟然響起:「好吵啊!」
  
  從幔帳中鑽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眼睛都沒睜開,嘟著嘴在那裡抱怨:「你怎麼不睡覺?大晚上的嘰嘰喳喳,吵死了……」
  
  乍聞第三人的聲音,南宮霖頓時回首看向床上,酒兒嚇得倒吸一口冷氣,急忙跑過去把小傢伙塞進被子裡,轉身反手死死拉著紗帳,一臉戒備地看著南宮霖。
  
  「這孩子遇上了壞人,是來這裡尋親的,我看他可憐就帶了回來,只借住一晚上!公子你就當沒看見好不好?我保證明天就送他走……」
  
  南宮霖卻是充耳不聞,逕直奔來掀開帳子,一下就把小狼從被窩裡揪了出來。
  
  小狼被擾了眠本就不悅,不情不願地睜開眼,正要發氣,乍見眼前之人,喜得眉開眼笑,張開小胳膊就撲了上去。
  
  「舅舅!」
  
  翌日清晨,南宮霖抱著小狼在花廳玩耍,酒兒端來朝食,看著親密的舅甥倆,鼻頭一皺冷哼一聲。
  
  不愧是一家人,全都一個樣!只會欺負她!
  
  小的鑽裙子拱被窩,大的扯衣裳看胸口……
  
  一路貨色一丘之貉!虧她還同情小狼憐憫公子,真是瞎了眼了!
  
  「咚」一聲,酒兒把方木往桌上重重一扔,語氣不善:「吃飯!」
  
  「她怎麼了?」
  
  小狼見酒兒冷著個臉,扯了扯南宮霖的袖子,眨巴著眼睛如是問道。南宮霖臉色有些不自然,面部僵硬,抬起眼梢偷瞄酒兒一眼,只見她杏眼圓睜,秀眉橫豎,滿臉都寫著「別來惹我」四個大字。
  
  昨晚上,真是誤會一場啊誤會一場……
  
  「咳咳,沒事。」南宮霖把小狼從懷裡放下,「你乖乖在這裡吃東西,我去去就回。」
  
  說罷他過去牽起酒兒往外走:「跟我來,有話對你說。」
  
  前花園的鞦韆架下,紫籐纏繞,蜿蜒而上,一串串紫色花苞綴滿枝頭,未綻先香。酒兒站在花籐之下,袖子一甩,扔開南宮霖的手:「幹嘛?!」
  
  「還生氣呢?」南宮霖腆著個臉,笑瞇瞇地又去拉過酒兒的手,「昨兒個是我錯了,對不住你。別氣了,氣壞了身子可不划算。」
  
  他不該懷疑酒兒與別的男人有染,是他胡思亂想,疑神疑鬼了。
  
  酒兒白他一眼:「去!別以為道個歉就沒事了,扯別人大姑娘的衣裳,沒羞沒臊!色胚!」說著她臉頰一紅,低頭轉過身去,伸手去掐一截碧綠嫩花枝。
  
  南宮霖呵呵笑著,繞過去站到她對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看了,你就別放心上了嘛。要不你也扯我的衣裳?酒兒,別氣了啊……」
  
  他輕聲軟語地哄著人,還伸出指頭去撓了撓酒兒的掌心,笑容動作裡都是小心翼翼的討好。
  
  酒兒手心癢癢,心如鹿撞,小聲啐了一口:「呸!誰想扯你衣裳,我才不想理你呢。」
  
  「來嘛來嘛,我讓你扯,只要你別生我氣就好。」
  
  南宮霖抓住酒兒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按,酒兒羞赧想掙脫,兩人糾糾纏纏一番,最後卻是抱作了一團。「咚咚」心跳聲透過衣衫,從指尖上傳遞過來,直擊心扉。
  
  芳菲滿目,飛雪流花,伊人微嗔,少年心動。
  
  南宮霖抱著酒兒,久久不敢說話,生怕壞了這得來不易的片刻溫情。時光好似就此停止,恆永鐫刻在這一瞬。
  
  「酒兒。」
  
  不知過了多久,南宮霖開口:「我昨天好像聽你說……你喜歡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2:19

  第四十四章 櫻桃宴
  
  「誰喜歡你?想的美!」
  
  酒兒羞怯不願承認,把頭轉向一邊避開南宮霖的視線,睫羽垂下,眼神有些躲閃。
  
  南宮霖趁機在她臉上偷香一個:「我都聽見了,你就是喜歡我。」
  
  「討厭!」酒兒趕緊伸手摀住臉頰,瞪他一眼,「又欺負人!」
  
  「嘿嘿……」
  
  南宮霖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酒兒看著他俊美無雙的容顏,配上這愣頭青小伙的犯傻表情,滑稽至極。
  
  她也咬著唇暗自偷笑,杏眼彎彎,香腮浮暈,嬌俏地讓人想咬上一口。南宮霖見狀忍不住,湊過去輕輕啃了一下,覺得滿嘴都是甜味兒。
  
  「哎呀!公子你又咬人!」
  
  酒兒撅嘴抱怨一句,有些不悅。不過很快她便有了一個主意,只見她笑得愈發甜美,伸出胳膊攬住南宮霖的脖子,踮起腳尖。
  
  「公子~~~」
  
  聽見這溫柔嬌媚的聲音,南宮霖一怔,腦中一片空白。在這空檔,酒兒仰頭把嘴唇貼了上來。
  
  軟軟的……甜甜的……濕濕的……好痛!
  
  「嘶……」
  
  原本沉浸在溫柔親吻中的南宮霖被驟然驚醒,酒兒親著親著,突然咬了他嘴唇一口,痛得他一下回過神來。
  
  垂眸一看,使壞的酒兒正一臉得意:「痛死你!哼!」
  
  於是南宮霖收緊手臂,緩緩俯身壓近,笑容雖然惑人,卻帶著股奸邪:「我可不怕痛,但有個人就不一定了。」
  
  唇槍舌戰,糾纏不休……
  
  「你們在幹什麼?」
  
  小狼不知何時跑了出來,蹲在地上仰頭望著纏綿的二人,眼神「懵懂又好奇」。
  
  「姐姐,你嘴巴裡是不是有好吃的東西?舅舅吃得那麼開心。」小狼雙手托腮,黑亮亮的眼睛閃了閃,滿懷憧憬地說:「我也想吃嘛!舅舅你真小氣,有好吃的也不分我一點!」
  
  南宮霖嘴角抽了抽:「我們沒有吃東西……」
  
  小狼站起來雙手叉腰:「騙人!我都聽見嘖嘖的聲音了,肯定很好吃!我不管,我也要!」
  
  說著,小傢伙撲上去抱住酒兒的大腿,仰起頭可憐巴巴地說:「姐姐,我也要我也要……」他一邊纏人,一邊把小嘴嘟著高高翹起,作勢要去親酒兒。
  
  酒兒的臉一陣青一陣紅,趕緊把小狼抱起塞回給南宮霖,一跺腳就跑遠了。
  
  「色狼!」
  
  南宮霖眼睜睜看著粉紅色的衣角消失在轉拐,只得惱怒地瞪了小狼一眼:「你個壞事的小傢伙!待會兒就叫夜澤把你送回家!」
  
  一聽「回家」,小狼緊忙拽著南宮霖的領子,眼睛淚汪汪的:「舅舅,不要送我回去,求你了……」
  
  「你不想你娘了?」
  
  「想!」小狼歪著頭,老氣橫秋地說道:「但是我現在還打不過那個惡霸,等我長大一些,練好功夫,再去把娘親搶回來!」
  
  「哈哈……」南宮霖朗聲大笑,拍了小狼屁股一下,「你這話要是被你爹聽到,不死也脫層皮!罷了罷了,你就在我這裡玩兒幾日,我差人去給你爹娘說一聲。」
  
  夜澤遵南宮霖的吩咐去潼城一間客棧送信,客棧所在之處有些僻靜。一條巷子邊上一幢小樓,窄門小院,毫不起眼。把信給了客棧的掌櫃,夜澤轉身告辭。
  
  掌櫃拿著信,繞過客棧後園,走進了另一處宅院。越過一道赭色木門,別樣景致躍然眼前,皆是小橋流水,曲廊亭榭,假山飛瀑,佈置得極為清雅,倒是有些大戶人家別院的感覺。
  
  在一片碧綠竹林的後面,有一棟兩層閣樓,飛簷雕花,精美雅致,環境很是清幽。此處無人聲,但可聞到從窗戶縫隙飄出來的淡淡茶香,掌櫃把信放在門口,輕輕扣了三下門,隨即轉身離開了。
  
  不一會兒,房門打開,從內走出一銀髮男子,彎腰拾起信封。只見他雖然滿頭白髮,可身材挺拔高大,臉龐也是年輕英俊,深眸似海,劍眉斜飛,帶著股凌厲霸氣,估摸還不到三十歲。他抽出信紙一看,嘴角噙上一抹笑意,轉身闔上房門,上樓去了。
  
  閣樓之上,屏風鏡台,繡花描鳥,香幾茶具,陳列有序。臨窗置有一張籐床,此時上面斜倚著一個美艷女子,美眸輕闔,素手支頭,神情如軟玉,恬靜美好。籐床一側的小几上,放了一小盤新鮮的紅櫻桃,與此美人的朱唇一比,倒有幾分相似。
  
  銀髮男子悄然走近,俯身下去正準備竊玉偷香,這女子卻忽然抬手一擋,攔住他的唇。
  
  「兒子呢?」
  
  美人睜眼,柳眉一抬,如是詢問道。銀髮男子展露笑顏,順勢在床上坐下,抓住她的手親了一口:「他有地方去,你別擔心。」
  
  「你這人!」美人嬌嗔一聲,拿手戳了銀髮男子一下,又道:「兒子弄丟了一點也不急,你怎麼當爹的!」
  
  「那個小混賬,我有時候真想……」話說一半,銀髮男子發覺美人神情微變,好似有些不悅,於是把剩下的話嚥了回去,轉而說道:「他不在正好,我們難得清靜兩日。」
  
  說話間,他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探入美人裙下,緩緩向上遊走。
  
  美人察覺到,一把按住他的手:「大白天的呢,你規矩點兒。」
  
  銀髮男子充耳不聞,抽出手去解女子的衣帶:「小混賬日日都吵著要和你睡,你算算他攪了我們多少回好事了?這幾年我可被虧待的不少,如今他沒在,說什麼我也要補回來。」
  
  女子淺淺一笑:「呵呵,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說他這性子像誰?」
  
  「我小時候可沒這麼討人嫌!」
  
  銀髮男子輕車熟路,兩三下就撩開了美人衣襟,露出酥胸玉脯,他覆掌而上,一手包住豐盈,狠狠搓揉。美人不堪挑逗,眸子微瞇就嬌吟一聲。
  
  「嗯~~~」
  
  銀髮男子不急於攻城略地,他慢慢地一件件脫掉美人的衣衫,扔在地上。美人玉體瑩白光潔,完美無瑕,她蜷腿躺在床上,微微側身,略顯嬌羞。
  
  「娘子,我們玩兒點有趣的。來,躺平。」
  
  銀髮男子說著,端過一旁的櫻桃,一顆顆放置在美人的身上。邊放邊說:「我們比誰的定力好。如果我吃完了櫻桃你都能保持不動,今日我什麼都聽你的。不過要是半途櫻桃掉下去,你可就輸了,輸了是要加倍受罰的。」
  
  美人想了想說道:「那你不准動手,只能用嘴吃。」
  
  「沒問題。」
  
  銀髮男子爽快答應,把美人從腳踝、膝蓋,到腿根、小腹,再到胸口,最後是嘴裡,都放上了櫻桃。放完之後,他轉向床尾,埋頭咬上第一顆。
  
  大顆櫻桃燦若寶石,肉厚汁多,一咬便滲出兩滴水來,落在美人玉肌之上。男子伸舌舔舐,引得美人一陣顫慄,足尖都繃直了。可無奈她已經落入圈套,不得不極力忍耐,否則待會兒受罰,下場更慘。
  
  他慢慢細細地品著,一路蜿蜒而上,幾乎親遍了美人全身。美人早已情動,蘭蜜自蕊中流淌出來,濕了床上紵褥,細碎的嬌聲從喉嚨裡不斷溢出,夜鶯一般。
  
  吃掉小腹上的櫻桃,銀髮男子直起身來,貌似為難:「接下來該吃哪一個?」
  
  原來雙峰之間置了一顆貨真價實的櫻果,而雙峰之上,則各自綴有美人自己的「櫻桃」。
  
  美人朱唇含著一粒櫻桃,聞言抬眸瞪了男子一眼,揚手想去擰他。突然,她想起自己手肘窩裡也放著櫻桃,動作頓時戛然而止。二人相處這麼久,對方那點小心思哪兒能看不出來?他就是想惹得她受不了,輸了這遊戲,然後再被狠狠「收拾」一番……
  
  眼見美人沒有中計,銀髮男子重新俯□去,舌尖沿著平坦的小腹一路下滑,來到了一雙**之間。
  
  幽蘭綻放,香徑流芳。
  
  他雙唇噙住蘭蕊就吮了起來,舌頭還鑽了進去,四處游竄。美人被這猝不及防的動作驚到了,酥|癢難耐的感覺襲來,她不禁張嘴叫了一聲。
  
  「嗯!」
  
  圓圓櫻桃從唇上滑落,美人輸了。
  
  眼見敗局已定,美人乾脆撐起半身,抬起玉足輕輕踹了依舊埋頭苦幹的男人肩頭一下:「楚玖颺!你又使詐!」
  
  銀髮男子抬頭,唇角還殘留了晶瑩的蘭蜜,他握住玉足捏了捏,欺身上前嬉皮笑臉地說道:「連梓箐,願賭服輸,待會兒可別求饒。」
  
  「哼!」
  
  楚玖颺握著連梓箐的腳踝,順勢過去拉開她的腿,褪下自己的褲子就衝了進去,猛攻豪奪。
  
  美人身體被填滿,輕哼一聲,主動迎合起來。伸臂攬上楚玖颺的脖頸,覆唇過去親吻上他,唇齒交磨。籐床咯吱咯吱,窗外徐風掃過,吹得竹葉沙沙作響,幾片青葉飄進房內,落在兩具交纏的身體之上。伴著美人婉轉的吟叫之聲,氛圍更添旖旎。
  
  **夢汗間,美人抱著男子的頭,在他耳邊半撒嬌半哀求地說道:「相公,我想要個女兒……」
  
  南宮府內,南宮霖突然想起一事。
  
  「小狼,你為什麼要一個人跑出來?」
  
  小狼正拿著把小木劍在比劃,他聞言回頭,眉間緊皺,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臭老頭不要我了,他說要重新生個聽話的乖孩子。哼!我還不想要他呢!誰稀罕!」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2:33

  第四十五章 探地牢
  
  楚氏夫婦差人給南宮府送去兩壇新酒,還有半筐青杏櫻桃,作下酒之用,並順帶捎去一句話。
  
  「小狼暫且放你那兒了,中秋來接。」
  
  夫妻倆把兒子撂給了名義上的大舅子,任由這搗蛋鬼去禍害別人,自己卻瀟瀟灑灑地遊山玩水去了。
  
  南宮霖掐指一算,距離中秋少說還有三月,這麼長一段時間都要看著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傢伙,想起就頭疼!
  
  小狼翻開他娘送來的包袱,只見裡面都是他平日所穿的衣服鞋襪,還有幾本書,翻開書冊,一張蘭花小箋掉了下來。他撿起一看,上面是他娘寫的小楷。
  
  「吾兒啟朗:望爾收斂頑性,靜心唸書,一切遵從汝舅安排,切莫惹事。此番失態嚴重,離家暫避風頭乃為上策,耐心等候,稍安勿躁。娘親。」
  
  在這封信背面的邊角處,還有另一行小字,截然不同的字跡,筆鋒飛揚凌厲,毫不掩飾寫字之人的狂傲。
  
  「小混賬,膽敢追上來,大刑伺候!」
  
  小狼本來見信如見人,頓時想念起自己的娘親來,可一看這威脅的話語,立馬又恨意怒然。
  
  臭老頭,我跟你誓不兩立!
  
  話說浴佛節過去十來日了,丟失的石佛還是沒有消息。知府忙得團團轉,南宮霖也有些不悅,東西丟了他不在乎,可這人膽敢騎到府衙頭頂上來,簡直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這日,他又再次去了大牢審訊那女賊。這女子常年扮作男人,加上素來混跡於市井之地,那是油嘴滑舌滿肚子壞水,就沒說過一句實話。問過好幾次了,她要麼東拉西扯要麼搖頭不知,愣是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酒兒也想去探探情況,不過她這次學乖了,先做了糖豌豆、荔枝膏、薄荷蜜等諸般果子給小狼,把搗蛋的小傢伙留在府裡,隨即才又藉著送飯的名號去了府衙。
  
  府衙門口站著兩個魁梧的守衛,面無表情,一臉肅然。酒兒看著有些膽怯,不過還是壯著膽子走上前,甜甜一笑。
  
  「兩位大哥好,我是南宮府的下人,給我家公子送東西來了,勞煩二位幫忙通傳一聲。」
  
  守衛低眉一看,見是一位長相乖巧的嬌美娘,臉色緩和了些許,指著她手裡的盒子問:「拿的什麼東西?」
  
  「一些吃食酒水。」
  
  酒兒打開盒蓋,酒飯的香氣撲鼻而來,惹得兩名守衛不覺喉嚨吞嚥一下。
  
  其中一名眼睛一亮,脫口問道:「你就是前幾日做素菜包子的那個廚娘?」
  
  酒兒點頭:「是呢,那日也是我來給公子送飯的。」
  
  這名守衛大喜,趕緊招手:「進來進來,我帶你去找南宮公子。」
  
  酒兒感激他們如此通情達理,從盒子裡抽出一個紙包塞給守衛:「有勞差大哥了,這些醬牛肉給二位下酒,還請笑納。」
  
  守衛裝模作樣推脫了兩下,最後樂滋滋地收下了,還遞了個眼色給同伴。小子,咱哥倆兒有口福了!
  
  守衛帶著酒兒穿過府衙,過了三道鐵門,最後來到了大牢之外。酒兒抬頭一看,銅牆鐵壁,密不透風,牆上窗戶只有手掌那麼大,恐怕頂多也就能鑽出來隻老鼠,屋外還站了一圈值班衙役。果然是看守森嚴,無處可逃。
  
  「南宮公子就在下面,李頭帶你進去,我回去了。」
  
  酒兒微微施禮:「多謝大哥。」
  
  負責看守的牢頭老李在檢查過酒兒帶來的盒子後,帶著她走進牢房。剛一進去,一股潮濕發霉的味道就撲面而來,熏得她摀住鼻子。石階窄小,燭火黯淡,她提著裙擺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摔跤。
  
  牢頭見狀叮囑道:「小娘子當心些,這裡還有耗子,可別被嚇著。」
  
  酒兒把手從口鼻處拿下:「我才不怕咧,我還敢打耗子!我只是覺得這裡不太透氣,鼻子有些難受。」
  
  「這裡沒有窗戶,只開了幾個洞透氣,進出的門就剛才那一個,難怪會悶了。不過這也是為了防止犯人逃走,這裡關的基本是些犯了重罪的人,多半是被判了極刑,要秋後處斬的。」
  
  下了二十多級石階,走過外面牢頭休息的地方,酒兒終於看見了南宮霖。此時他正站在最裡面的刑室,那女賊跪在他跟前,模樣雖然有些狼狽,可衣衫還算乾淨,想來並未用刑。
  
  南宮霖居高臨下地問:「你為何要偷石佛?」
  
  女賊沒好氣地回道:「不是說過了嘛!我缺錢!」
  
  「缺錢?」南宮霖眉眼輕睨,顯然不信,「既然缺錢,為何府庫數箱銀子擺在那裡都不拿?」
  
  「……那是官銀,上面有記號的,我拿了不好脫手!」
  
  「難道石佛就好脫手?官銀可以敲碎甚至融掉重鑄,這桃花凍佛像如此出名,就算你想銷贓,也不一定有人敢買。還不快說實話!」
  
  南宮霖惱她滿口胡言,伸腳一踢旁邊的燒炭火爐,頓時爐子倒下,鮮紅的炭塊滾落出來,差點就燙到了人。
  
  他威脅道:「再不招就用刑了!扒光衣服抽鞭子!」
  
  南宮霖天生純良,對方又沒做出什麼殺人放火的勾當,他怎麼會真要用刑?其實也就是說說而已,意在嚇唬嚇唬眼前的女賊。
  
  可是酒兒聽見卻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喊道:「公子!」
  
  別人雖然是嫌犯,可好歹是女兒家,怎能用扒衣服這麼惡劣的招數!公子這個壞人!
  
  南宮霖見到是酒兒,瞬間溫柔一笑,迎步上前:「你怎麼來了?」
  
  酒兒瞟了眼跪著的女賊,憐憫之心大盛,她晃晃手裡的盒子:「我怕您餓了,給您送東西來嘛。」
  
  南宮霖心裡甜滋滋的,瞬間把其他事都拋諸腦後,拉著酒兒就往外走:「這裡髒兮兮的,出去再說。」
  
  在府衙後院廂房安頓好南宮霖,酒兒借口去淨手,偷偷溜回了大牢。牢頭老李聽她說是回來尋耳環的,於是便把人放了進去,酒兒徑直來到最裡面的一間牢房,隔著木頭柵欄看見女賊背朝外面坐在地上,仰頭望著牆上的小孔,久久發呆。
  
  酒兒蹲下小聲喊道:「道長,道長!」
  
  喊了兩聲,女賊終於回頭。看見來人是酒兒,她先是神情一滯,隨即翻了個白眼:「幹嘛?想找我麻煩啊?」
  
  酒兒遞過一包荷葉裹著的東西:「喏,餓了吧?快趁熱吃。」
  
  女賊看著酒兒手裡的東西,鼻尖已經聞到從內竄出的肉香,不覺喉嚨一動,可是她沒有伸手接,小眼睛轉了轉,滿目狐疑。
  
  酒兒又把東西往內遞了遞:「吃吧吃吧,是我自己做的糯米鴨子。你放心,我可沒下毒。」
  
  女賊雙手抱胸,下巴一昂:「你幹嘛要給我送吃的?我又和你不熟,我還拿過你肚兜呢!」
  
  「當時我真是惱死你了!」
  
  提起肚兜這茬,酒兒皺起鼻頭抱怨道:「我還想著要是抓到採花賊,一定剁了他的手!不過……後來知道你是姑娘家,我突然就不氣了,反正你是女的我是女的,被你看一眼也沒什麼。頂多我也找機會偷你一塊肚兜,這不就得了!大家扯平!」
  
  女賊「撲哧」一笑:「哈哈,你還挺有趣兒的!」
  
  說著她伸手接過荷葉包,打開一看,亮亮的醬色鴨肉,光澤誘人,下面還墊了一層炸過的酥糯米,香氣濃郁。牢裡飯食極差,她肚裡早就沒油水了,當下見此美味,哪裡還忍得住,直接就用手抓著吃了起來。
  
  酒兒雙手托腮,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笑意滿眼。她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小竹筒,問道:「這是梅子酒,你要不要喝一點?」
  
  「要……要!」女賊嘴巴塞得滿滿,忙不迭點頭。
  
  酒兒把竹筒蓋子揭開遞進去:「嗨,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以前都『道長道長』地叫你,可你是姑娘家,而且看著又不像道姑……」
  
  「小伍,額叫……小伍……」
  
  酒兒點點頭:「嗯,我姓易,平時大家都叫我酒兒!」
  
  吃了肉喝了酒,兩人熟悉起來,酒兒開始問話。
  
  「小伍,你為什麼要扮成男子?還裝作算命道士?」
  
  小伍一抹嘴,打了個飽嗝:「你見過女人出來算命的?我其他的什麼都不會,就算命這方面還有兩下子,所以為了混口飯吃……就這樣了。」
  
  酒兒一聽更加同情起她來,看樣子小伍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吧?自己雖然父母雙亡,好歹生活無憂,可小伍卻要費盡心思活下去,真是可憐……
  
  「那你父母呢?」
  
  小伍無所謂地擺擺手:「早死了,連長什麼樣兒我都沒見過。」
  
  「一個人活著也挺不容易的。」酒兒掏出手絹,手臂從兩根木頭空隙伸進去,給小伍擦起臉來:「為什麼要去偷佛像?現在被關進牢裡多不划算,缺錢用可以想其他法子嘛,偷盜一事……總歸不太好。」
  
  提起此事小伍滿臉不屑:「他們才是賊,一群最大的賊!我呸!今兒被抓住是我運氣不好,哼!」
  
  酒兒歎了口氣:「哎,實話跟你說了吧,真的佛像被調包了,那日你拿出去的是個贗品。現在若是找不到真的回來,又抓不到兇手,我真怕知府會推你出去頂罪。」
  
  「什麼?!怎麼會這樣!」小伍聞言大驚,不敢相信。
  
  酒兒認真地看著她:「所以公子他們才日日過來問你,想找出一些線索。可是又不能透露太多消息,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小伍聞言,沉默了良久,一雙不大的眼睛微微垂著,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神情落寞地開口:「我沒有想賣掉佛像,我只是想把東西帶回去,帶到爺爺墳前給他看看……」
  
  小伍本是一名流浪孤女,十五年前流落到潼城,被一名姓伍的老人收養,而這位老人正是發現了桃花凍石,並把其雕刻成佛像的那名石匠。
  
  有飯吃有衣穿,甚至還進了學堂,認識了許多玩伴兒……這些日子小伍以前想都不敢想,如今身在其中,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以致在往後飢寒交迫,幾乎快要活不下去的時候,她總是用這段經歷給自己打氣。
  
  不能就這樣死了,否則對不起撿她回去又養她三年的爺爺。
  
  「你知道麼?潼城所有人都說石佛是靈物,能給人帶來好運,可是在我看來,它就是災難的開始!是它毀了我的家,害死了爺爺,讓我重新變回孤兒……」
  
  最初佛像雕成,老石匠並未四處宣揚,而是把東西收在家裡,擺在案台上用紅布蓋了起來,日日上香供奉。後來不知怎的,老石匠家有尊罕見桃花凍佛像的傳言流了出去,於是便有人上門來買。石匠捨不得,自然不賣,任開多高的價也不動心。這番便與人鬧了些不快,結下了樑子。
  
  終於該來的禍事還是來了,一個貌似平靜的夜晚,有人放了一把火,燒死了熟睡的老石匠,還偷走了佛像。而小伍因為起夜逃過一劫,大難不死。
  
  「爺爺!爺爺!爺爺……」
  
  她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房門關得死死,她人又瘦又小,根本無法提起木桶潑水滅火。等到鄰居聞聲趕來,大火已經燒垮了整座屋子,片瓦不留。
  
  「我一開始以為佛像也被燒燬,可是後來居然發現佛像再次出現,而且還是皇帝賜還給潼城的!我這才明白,當年的知府為了討好天家,竟然做出這等殺人放火的齷齪事!你說這些當官的有沒有人性!所以我要拿回佛像,這本來就是爺爺的!不僅如此,我還要他們這些狗官身敗名裂,沒法抬頭做人!只可惜前任知府被逸王查辦,還砍了頭,我沒法親手報仇了……」
  
  小伍說起這些非常激動,渾身氣得顫抖,眼淚嘩嘩掉下。酒兒趕緊把手絹遞給她擦臉,不斷安慰。
  
  南宮霖見酒兒半晌沒回,於是出來尋她,這會兒便尋到了地牢裡。
  
  他見酒兒在陪著小伍說話,很是親密的模樣,有些不悅:「你在這裡幹什麼?快跟我回去!這人不老實,滿嘴胡言,你少聽她的。」
  
  說罷他也不容酒兒拒絕,拽著人就走。酒兒無奈,只好沖小伍小聲說道:「放心吧,你肯定能出去的,我改天再來看你。」
  
  小伍手裡拿著酒兒的手絹,抹了一把臉,點了點頭。
  
  出去之後,酒兒把小伍的話給南宮霖一說,南宮霖輕哼一聲,表示不信。
  
  「真笨!她那種江湖騙子,專門編些可憐的身世騙取同情,就你這種涉世未深的小丫頭會相信!」
  
  酒兒否定道:「不會的!小伍哭得很傷心,我覺得是真的,她沒有騙我。」
  
  「你們才認識多久就這麼信任了?別忘了她當初是怎麼哄你買破符回去的,裡面還摻了迷香,燒完沖成符水倒在門框下,等水乾了迷藥發揮出功效,讓人沉入夢靨,喊都喊不醒!」
  
  南宮霖恨鐵不成鋼,伸指一點酒兒額頭:「沒心眼兒的傻丫頭!這世上別人都不能信,要信只能信我,反正我是不會害你的。」
  
  酒兒一聽也有些猶豫了,她嘟著嘴揉揉眉心:「好嘛好嘛,我以後會當心的。」
  
  「知道就好!走,我們回家。」
  
  兩人親親熱熱牽著手走出府衙,遇上了從外歸來的夜澤。
  
  「公子!」
  
  他見到南宮霖急忙上前稟告:「事情有眉目了。一月前府衙庫房漏水修葺,是陸家的工人過來換的瓦。」
  
  南宮霖有些疑惑:「陸家?」
  
  酒兒聽了頓時出聲問道:「咦?是陸嘉宜小姐的府上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2:49

  第四十六章 薔薇露
  
  一月之前正值春雨,那幾天雨下得厲害,庫房老舊,便有些漏水。知府和陸老爺素來交好,時常對弈品茗。當下屬前去知府府稟告的時候,剛巧陸老爺在此拜訪,於是便順口應承了下來,說叫自家的泥瓦匠工人過來修葺。
  
  隔天雨停,陸府的工人便過來了。事關衙門官府,陸老爺不太放心,於是還把親兒子陸嘉仁派來監工,一是讓他盯著人,以免生出什麼岔子,二是順便鍛煉一下這個臭小子,省得他又出去鬼混。
  
  漏雨的庫房全部換了新瓦,工人們做了兩天才完工。那兩日陸嘉仁倒是安安分分地守在這裡,倒也沒出什麼亂子,可是如今佛像不見了,若說有什麼時候能夠動手腳,回想一番,也只有那時了。
  
  知府背地裡出了一身冷汗,若真是陸家動的手腳,他可是難辭其咎!不過他與陸老爺相交多年,對彼此的品性很是瞭解,看樣子應該不會呀……不過話說回來,陸嘉仁那紈褲敗家子可就說不准了……
  
  知府小心翼翼詢問:「公子您看?」
  
  南宮霖眉心微蹙,凝思片刻,道:「陸府也算富裕人家,應該不會見財起意,不過倘若是因為喜愛佛像,想獨個收藏,那倒還說得過去。」
  
  知府突然想起一事:「陸家家主喜歡收集奇石,而且他也曾向下臣說過,想親自鑒賞石佛,開開眼界。不過當時我沒有答應,之後他也未再提起,我便忘了這茬。莫非他那時便起了偷盜的心思?!」
  
  「如今沒有證據,就算是他家工人動的手腳,事情敗露,陸家也可以推得一乾二淨。」南宮霖伸手托腮想了想,說道:「先別打草驚蛇,看看再說。你不是和他家走得近?明兒個你找個借口把人請來,先套套話。」
  
  初夏四月,氣序清和。榴花滿園,黃鶯求友。
  
  天氣漸漸炎熱起來,晝長人倦,最宜涼亭水閣,圍棋投壺,再邀一二知己好友品新酒、賞美景,愜意美哉。
  
  陸老爺收到知府相邀的帖子,有些驚訝。這個時候,既非生辰亦非重要節日,怎麼會送來這種東西?莫非……
  
  他捋著鬍子眼前一亮,當即命令下人:「快去叫你們小姐好好打扮,稍後隨我出門!」
  
  終於等到了這一日,看來知府是要向逸王引薦他們陸家了。他必須牢牢把握這次機會,萬萬不能走錯一步,失了良機。
  
  陸老爺帶著一雙兒女出了門,一路上,他不斷叮囑陸嘉宜一定要表現得端莊嫻淑,大方得體,爭取給逸王留下好印象云云。
  
  陸嘉宜心不在焉地聽著,淡淡應允:「是,女兒記下了。」
  
  她垂著眸子,盯著自己腰間的荷包發呆,芙蓉翠葉,並蒂相連,原本是想送給那人的,現在看來再也沒有機會了。
  
  陸嘉仁坐在一旁,自家妹妹鬱鬱寡歡的神色一絲也沒有遺漏地落進了他眼裡。他開始一直緘口不語,等到了知府家宅以後,陸老爺先行下車,他才趁機扯住陸嘉宜的袖子,小聲說道:「別怕,哥哥我絕不會讓你嫁給那個克妻閻王!你放心,我會想法子的!」
  
  陸嘉宜感激地笑笑:「哥,有你這份心便夠了,千萬別去惹出什麼亂子來,逸王那等人物,我們陸家得罪不起的。」
  
  陸嘉仁拍拍胸口:「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主意多著呢,反正肯定不會委屈你的!」
  
  與此同時,南宮霖也打算帶著酒兒出門去知府家。一是去看看情況,二是有意躲開家裡那個搗蛋的小傢伙,每天身後跟個小尾巴,他連和酒兒單獨相處的機會都沒有,憋屈死了。
  
  誰知他剛牽著酒兒偷偷摸摸出了門,一眼就瞥見一個小身影坐在大門口的石階上,微微弓著腰,從背後看頗有些落寞的味道。
  
  小狼聽見腳步聲回頭,滿眼哀怨,指著南宮霖說道:「舅舅你不喜歡我了!出去玩也不帶我!」
  
  南宮霖暗中捏了捏拳頭,但還是堆起笑臉,好聲好氣地哄道:「怎麼會呢?我最喜歡小狼了,但是我有正事要辦嘛,你乖乖待在家裡,我待會兒就回來陪你。」
  
  小狼這個鬼靈精哪裡有這麼好糊弄,他小手一叉腰,不依不饒的:「那你為什麼要帶她去?你分明就是偏心!」
  
  酒兒聞言掩嘴一笑,戲謔的眼神看向南宮霖。
  
  公子你看怎麼辦吧,這個小傢伙恐怕是甩不掉了!
  
  「她去能幫上忙。」南宮霖隨口敷衍一句,銀牙都快咬碎了。
  
  姓楚的,還不快滾回來接你兒子!
  
  小狼「嘁」了一聲:「男人辦正事,女人家摻和什麼?她還不及我有用呢!你帶她不如帶我!」
  
  「你這小傢伙!」
  
  酒兒聽見不高興了,伸指敲了小狼腦袋一下:「嫌棄我沒用是吧?有本事晚上別纏著我做香糖果子給你吃!忘恩負義的小東西!」
  
  小狼一聽不給做蜜餞果子了,頓時很狗腿地撲上去,嬉皮笑臉地抱住酒兒:「姐姐不要嘛,你最好最有用了!帶我去玩兒好不好?好不好嘛~~~」
  
  好女怕纏狼。
  
  這句話真是一點沒錯,酒兒怕了小狼這黏人的功夫勁兒,無奈妥協,只得拖著他一齊帶去知府家。幸好南宮霖靈機一動,半道上去南街找來了十八妹,於是小狼被扔給十八妹看著,而他則高高興興攬著酒兒,把人據為己有。
  
  當兩人互表心意之後,南宮霖把酒兒看得更緊了,就像酒兒是他的所有物一般,時時刻刻都要見著牽著,離開一下都不行,只恨不能揣進懷裡藏起來。
  
  「你別挨那麼近啦!熱!」
  
  馬車上,酒兒不滿南宮霖手臂緊緊摟著他,搡了他一把。南宮霖被推開些許,隨即他又過來把人抱住,死皮賴臉:「我就喜歡抱著你!」
  
  「不害臊!」酒兒紅著臉嗔怪一句,小聲嘀咕道:「這兒還有人呢……」
  
  「沒關係,他們看不到。」南宮霖說著,偷偷湊上去親了酒兒一口,香噴噴甜滋滋的。
  
  十八妹和小狼坐在他們對面,十八妹一路把頭低著,盡量避免打擾到親密的兩人,而小狼卻是一路上都瞪著黑亮亮的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盯著自家舅舅。
  
  酒兒都被小狼看得臉頰發燙,南宮霖也有些尷尬。他咳嗽一聲,剜了小狼一眼:「小孩子家家的,轉過頭去。」
  
  小狼朝他吐吐舌頭,隨即蹭起身來,用小小的手掌去摀住十八妹的眼睛:「豆腐姐姐,舅舅叫你不許看!不然他會害羞!」
  
  ……
  
  這人小鬼大的小傢伙!
  
  到了知府家宅,南宮霖一行被迎進門,隨即知府親自過來招待,把人帶去了一處連著小湖的水上小榭。
  
  家僕魚貫而入,呈上香茗美酒,蜜餞果盞。知府安頓好諸人,跟南宮霖說了兩句話,便領著僕役退下了。
  
  酒兒早就對南宮霖的身份起疑了,這會兒她終於逮著機會出口詢問:「公子,你是不是當官的呀?知府大人好像有些怕你的樣子。」
  
  南宮霖坐在籐椅上懶洋洋地開口道:「算是吧,反正要管些事兒。」
  
  酒兒一聽來了興趣:「那是幾品?嗯……知府大人是四品,你的官應該比他大,最少也是三品?哎呀,好大的官兒!公子公子,你是什麼官職?」
  
  南宮霖雙手一攤:「無官無職,閒人一個。」
  
  酒兒以為他故意捉弄自己,小嘴一撅,把手一甩:「你又騙我,不跟你講話了!」
  
  「別嘛別嘛。」南宮霖拉住她的手,站起來笑瞇瞇地貼近她的耳畔,小聲說道:「你親我一個,我就告訴你!」
  
  大白天的開口索吻,臉皮真厚!
  
  「我才不親你哩!不說就算了!」
  
  酒兒香腮浮起桃暈,眼眸也垂得低低的,她表面雖然有些羞澀,心頭卻像長出了一截花枝,癢癢的,沿著骨肉蔓延開來,綴滿花苞,好似要開滿全身。
  
  南宮霖伸出一根指頭輕輕撓了撓她腰間:「真的不想知道?真的不想?」
  
  他也曾想過主動給酒兒說清自己的身份,只是他心中仍有顧慮。自己在外的名聲不大好,要是把這笨丫頭嚇著怎麼辦?但是,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啊,不如藉機說清楚?遲早都要面對的事,也許早一點比晚一點更好。
  
  耳畔的話語,聲聲都是誘惑,腰間也癢癢的,酒兒的好奇心被勾起,蠢蠢欲動。她咬著唇踟躕不定,一邊被求知慾折磨得心癢難耐,一邊又羞於主動獻吻。
  
  南宮霖見狀再加一把火:「親一個,親一個就告訴你!」
  
  好吧,反正都不知道親過多少次了,她矜持個什麼嘛?!
  
  「親就親!」
  
  酒兒下定決心豁出去,伸手捧住南宮霖的臉,把他往下一拽,仰頭就親了上去。原本她只打算蜻蜓點水親一下就好的,誰知南宮霖卻是一口噙住她的唇,反守為攻,步步緊逼,含住她的嘴吮吸一番,舌頭還探入檀口,與她深深糾纏。
  
  芳唇馥郁,軟舌丁香。
  
  直到親得氣喘吁吁,兩人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這下、這下,」酒兒話都說不連貫了,「公子你……可以說了罷……」
  
  南宮霖星眸閃亮,眼裡都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他先是緊緊握住酒兒的手,害怕人跑掉的樣子,略帶忐忑地開口:「先說好,無論我說了什麼,你都不許不理我。」
  
  嗯?好端端的公子說這個幹什麼?
  
  酒兒點點頭:「不會不理你的,快說快說嘛!你到底是幹嘛的?」
  
  「其實我有兩個名字,名字中的霖,原先是麒麟的麟,取天降麟兒之意。」
  
  酒兒有些詫異,不是甘霖的霖麼?
  
  南宮霖斂眉,神情略顯不安:「酒兒,其實我就是逸……」
  
  「咦?南宮公子!」
  
  一聲突兀的外來之音,打斷了二人的對話,南宮霖抬眸一看,只見知府帶著陸家之人走進水榭,剛才出聲招呼他的,是陸嘉仁。陸嘉仁身後跟著一個綠色衣衫的柔婉女子,正是陸嘉宜。旁邊還有一位蓄須的中年男人,想必便是他們的父親,陸家家主了。
  
  南宮霖把要出口的話嚥了回去,小聲對酒兒說道:「我們回去再說。」
  
  知府有些意外:「你們認識?」
  
  南宮霖微微頷首:「我與陸公子見過幾面,陸小姐則算是我以前的同窗。」
  
  一路上都悶悶不樂的陸嘉宜,在此見到南宮霖,喜出望外,原本被刻意壓制下的情感此時像野草一樣瘋長,愈來愈盛。每次在她最絕望的時候,上蒼都會送來一個希望,也許她和她,到底是有緣的罷。
  
  知府開始正式介紹起雙方來。不過沒有言明南宮霖的身份,只是向陸老爺說南宮霖是自己故交之子,家住京城,因為喜愛潼城而在此置下了宅子,每年會在此住上幾月。
  
  隨即幾人在知府的招呼下入座,然後婢女端上一壺新酒,名曰薔薇露,一一給在座貴客斟上。此酒色如薔薇,泛著淡淡的粉色,酒芬極香,入口醇厚甜美,是難得的佳品。
  
  知府舉杯:「今日家常小聚,諸位不必拘束,一定要盡興而歸啊,來,乾杯!」
  
  南宮霖一飲而盡,隨即他轉身對酒兒說道:「你去陪著小狼吧,自個兒找地方玩兒,我喝兩杯就來。」
  
  酒兒叮囑一聲:「嗯,那我先下去了,公子您少喝點,可別醉了。」
  
  「知道知道,快下去吧。」
  
  南宮霖淺淺一笑,悄悄捏了捏酒兒的手,還嘟嘴做了個親吻的動作。酒兒臉頰一臊,瞪了他一眼,隨即害羞地跑開了。
  
  其他人都沒有察覺二人之間的小動作,唯有坐在南宮霖斜對面的陸嘉宜看見了。她端坐在桌後,雙手放在膝上,完完全全端莊得體的大家閨秀模樣。可桌下的雙手卻是狠狠扯著手絹,指節發白,手背青筋都要爆出了。
  
  陸嘉仁察覺到自家妹妹對南宮霖的別樣眼神,會心一笑。他哪兒會看不出來這小妮子的心思?既然如此,他這當兄長的怎麼也要幫妹子一把!
  
  突然,陸嘉仁想起自己懷裡還有包東西,是前兩日出去同一幫「志趣相投」的朋友喝酒,有人送的助興藥粉,據說和著酒喝下,奇效甚佳。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3:21

  第四十七章 迷魂酒
  
  柳色碧濃,東風長來,迢水起皺,波光粼粼。
  
  九霞杯內盛美酒,幾番連飲,酒意微醺,眾人話也開始多了起來。
  
  知府笑問:「陸兄,最近可是又淘到什麼寶貝了?」
  
  陸老爺哈哈大笑:「你怎的知道?前兩日有人送了我塊葡萄瑪瑙石,珠大色純,玉質溫潤,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石!」
  
  知府一聽又道:「如此珍品,改日一定要去你府上觀賞一番!」
  
  陸老爺興致極高:「好啊,隨時恭候大駕!不過你衙門裡的那尊桃花凍才是石中一流,我這等小物恐怕是入不了你眼,我怕你見到實物失望。話說起來,多久讓我開開眼界?那尊石佛我可是傾慕已久了,不求收藏,只要能親手摸一下,便也心滿意足了。」
  
  「哈哈,這個好說好說,以後看機會罷。來來,喝酒,先喝酒……」
  
  南宮霖一邊漫不經心地喝著酒,一邊關注著知府同陸老爺的對話,時不時微微蹙眉,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陸嘉宜見狀又是一陣失神,她身旁的陸嘉仁看了,暗暗下定決心。只見他站起身來走到一旁,借口吹風醒酒,背對眾人悄悄摸出懷中紙包,接著打開桌上酒壺的蓋子,把藥粉一股腦兒到了進去,然後闔上壺蓋,輕輕拿起酒壺晃了兩下,讓藥粉完全融掉。
  
  眼見大功告成,陸嘉仁端起彩璃酒壺,走回去正準備找借口讓南宮霖喝上一杯。這時卻見一個清瘦的小身影急匆匆跑來,神色慌張。
  
  「公子不好了!小狼、小狼掉進湖裡去了!」
  
  十八妹一路不停歇地跑來,說話都帶上了哭腔:「他非要下水玩兒,我和酒兒姐都不許,可他趁我們不注意就一頭栽了進去,半天都沒冒出頭來……酒兒姐想都不想就跳下去找人了,可是她都不會水!公子你快去救他們!嗚嗚……」
  
  說著說著,十八妹放聲大哭,嚇得不行。南宮霖一聽,臉色劇變,頓時把手裡杯子一扔,趕緊就朝她所指的方向奔去。眾人聞言也是受驚不小,急忙一窩蜂朝出事點趕去。陸嘉仁同樣把酒壺往桌上一擱,抬腳就去追十八妹了。
  
  與小榭相隔一院的蓮池裡,新荷初露,碧葉連天。酒兒正站在池中,池水已經沒到她的腰身,可她還在不斷往池中央走。
  
  「小狼——小狼——你在哪裡?小狼——」
  
  酒兒臉色已經慘白一片,她說話聲音顫抖,臉頰還掛著淚珠,眼裡通紅,幾乎快要滲出血來。
  
  「酒兒回來!」南宮霖剛到便見到酒兒站在水裡,立刻開口叫住人。
  
  這笨丫頭連過條小溪都不敢,現在居然跳進湖裡,不要命了?!
  
  酒兒循聲回頭,杏眼含淚,我見猶憐。她傷心地說道:「公子,我找不到小狼……」
  
  這麼小一個孩子,還沒她大腿高,池裡的水又深,跌進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誰知南宮霖卻是絲毫不擔心小狼,反而一腳踏進池裡,向著酒兒走了過去。他人高步子大,沒幾下就來到酒兒身邊,把泣不成聲的淚人摟進懷裡。
  
  「別哭別哭,本來就沒多好看,再哭下去就更醜了,我們快些上去。」
  
  酒兒方才被嚇住了,一直縮在南宮霖懷裡嚶嚶地哭著,聞言抬頭,哽咽道:「小、小狼還沒找到……呃,他會不會……」
  
  「他?看我怎麼收拾他!」
  
  提起小狼南宮霖火冒三丈,朝著池塘怒吼一聲:「你給我滾出來!我數三下!一!二!」
  
  「三」還沒說出口,嘩啦一下,岸邊一塊石頭旁的水裡,鑽出來個小小的身影,手裡還逮著一條紅色鯉魚。
  
  小狼顯擺地舉起手裡的魚,高興大喊:「快看快看!我捉到條大魚!」
  
  南宮霖眸子一凜,殺氣騰騰的眼刀子就飛向小狼。小狼素來機靈,很會察顏觀色,一看舅舅要殺人的表情,一下噤聲不語,默默地爬上岸去,然後乖乖躲在了十八妹的身後,只露出半個腦袋,怯生生地看著水裡的二人。
  
  「這小傢伙三歲不到就會游水,比魚精還能折騰!也就你才擔心他被淹了,笨丫頭!」
  
  南宮霖把酒兒抱上岸之後,把臉一沉,死瞪著小狼:「過來!」
  
  小狼又往十八妹身後躲了躲,害怕極了的樣子。家裡的臭老頭雖然凶狠,但是好歹有娘親幫著說話,問題是現在娘親不在,舅舅又是個平日脾氣好,發起火來六親不認的煞星,節骨眼兒上誰來救他?
  
  酒兒見小狼沒事,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她扯住南宮霖衣襟輕輕晃了晃:「算了公子,饒過他吧,小孩子不懂事。」
  
  南宮霖不依,冷面無情地說道:「你是自己過來還是我揪你過來。」
  
  小狼躲不下去了,心驚膽戰地走出來,把手裡的紅鯉高高舉起,委委屈屈地說:「我是想捉條魚送給姐姐嘛……」
  
  酒兒一聽心更軟了,連番求情:「他也是出於好意,公子你就饒了他罷,求你了~~~」
  
  ……狡猾的小騙子!
  
  南宮霖嚥不下這口惡氣,甩給小狼一句話:「你給我等著!」
  
  虛驚一場,知府連忙差人準備香湯,騰出地方給南宮霖和酒兒清洗,並讓自家夫人拿了衣衫給酒兒換上,還端上了驅寒的薑糖水。經過這番折騰,兩人收拾妥當已是入夜,知府備好了晚宴,於是眾人又留了下來,準備用過膳再走。
  
  期間陸嘉仁把陸嘉宜拉到一邊,避開閒雜之人,說上了悄悄話。
  
  「妹妹,我問你,你是不是當真喜歡那南宮公子?」
  
  問題如此直白,陸嘉宜羞於回答,只顧抿唇不說話。
  
  陸嘉仁見狀急得不行:「喜不喜歡你給句話啊!你若是喜歡,哥哥我上刀山下火海也會遂了你的願。父親的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兒個你也看見了,一點風吹草動他就急得不行,他真會把你嫁給那活閻王的!與其等著葬送你後半生的幸福,我們不如今日搏一把!」
  
  提起逸王,陸嘉宜心頭劃過一絲悵然。她喜歡南宮霖麼?答案是肯定的!只是,南宮霖眼中好似從來沒有她,剛才荷塘一幕,猶如火烙之印燙在她心頭,痛得難以復加,可偏偏還恆久揮之不去。
  
  為什麼懷裡的人不是她陸嘉宜?為什麼!
  
  陸嘉宜看了看腰間荷包上繡的芙蓉,手掌緊捏,用力點頭:「喜歡!我喜歡!」
  
  「喜歡就成!」
  
  陸嘉仁一拍大腿,隨即湊近小聲說道:「我有個法子,保證萬無一失的,只不過……你是女兒家,我怕你不好意思。」
  
  「什麼法子?你說來聽聽。」陸嘉宜倒是不驚不怕,反而平靜詢問。
  
  「簡而言之一句話,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父親知曉也沒轍了,只能讓你嫁過去,再說有知府大人作證,這門親事他南宮府也賴不掉。你附耳過來,我細細說給你聽……」
  
  華燈初上,府中空地搭了個不大的檯子,請了幾位琴師樂伶前來,小奏幾曲、淺唱兩段以助飲酒雅興。
  
  席上時新花果、砌香鹹酸、雕花蜜煎、香藥脯臘一應俱全。三脆羹、肚胘膾、花炊鵪子、鴛鴦炸肚、荔枝白腰子……光是下酒的就有七八盞,更別說琳琅滿目的各式勸酒果子,插食小點了。
  
  在南宮霖的要求下,知府給酒兒他們安了個席位,就在他身後兩步的地方。酒兒看著席上的東西,偷偷一笑,湊過去咬著南宮霖耳朵說道:「知府大人還蠻懂投其所好的嘛!呵呵……」
  
  壞丫頭!居然笑話他!
  
  南宮霖瞪她一眼:「笑什麼笑?!再笑把你留下刷碗!」
  
  酒兒趕緊捂嘴,閉口不言,悄悄在背後做了個鬼臉。南宮霖見狀笑了笑,像是為自己辯解一般說道:「我只喜歡我喜歡的人做的東西,可不是什麼亂七八糟都能入眼的!」
  
  眾人入席坐定,筵席正要開始,又來了一位客人,一張端正的國字臉,是潼城通判宋茂才。知府先差人把他安頓好,之後才舉杯邀約,正式開席。
  
  宋茂才出身寒門,苦讀十年一朝考中,便入了官海。他近些年來爬得很快,短短時間就從從八品的小官,到了正六品的通判,可謂前途無量。如今他整個人脫胎換骨,走路都洋溢著一股春風得意,不免有些飄飄然。
  
  酒兒不喜此人,她還記得上回在杏花林宋茂才有意無意的諷刺,擺明就是個勢利鬼!要是現在讓他知道公子是比知府還大的官,看不嚇死他!
  
  宋茂才乍見南宮霖也在此地,略微驚訝,怎麼知府也會請他?難不成這小子另有背景?懷揣著試探之意,宋茂才順手拿過一位婢女端著的酒壺,走向南宮霖。
  
  「南宮兄,沒想到在此地遇上了,我們同窗相見,怎麼也要喝一杯。來,宋某敬你!」
  
  宋茂才給南宮霖的杯裡斟滿酒,隨即又給自己倒上,舉杯道:「先乾為盡!」
  
  南宮霖見他已經喝了,自己不飲有些說不過去,於是也端起酒杯:「敬宋兄。」
  
  喝罷酒,宋茂才便回了自己的席位。他側首打量了一番不遠處的陸嘉宜,是越看越喜歡,名門閨秀,貌美如花,更重要是財力雄厚,要是能娶到手的話……
  
  再看了眼陸老爺,宋茂才唇角輕輕揚起。
  
  「那壺酒呢?哪兒去了?」
  
  這廂,陸嘉仁走在路上撓耳抓腮,急得不行。
  
  他明明把酒放在小榭的,可是回頭過去看卻不見了,路上攔著個婢女一問,說是酒全部送去了筵席之上。陸嘉仁一聽大驚,要是那壺酒被其他人喝了怎麼得了?!於是他趕緊往回趕,到了席間目光掃視一圈,終於在宋茂才的桌上發現了那個彩璃酒壺。
  
  陸嘉仁眼睛一亮,從桌上拿起另一壺酒,端著酒杯就過去了:「哎呀呀,原來是宋大人呀!你今兒晚上可是來遲了,罰酒三杯!」
  
  宋茂才一看來人是陸家公子,他想著若是以後真能娶到陸嘉宜,眼前這可就是大舅子,那是萬萬得罪不得的。遂站起來笑臉相迎:「陸兄說的是,小弟確實該罰,我自己來。」
  
  陸嘉仁一邊勸著宋茂才喝酒,一邊悄悄把那加了藥的酒藏進袖裡。伸手一掂,發現酒壺輕了不少,再看宋茂才,臉上已經泛起些許不正常的紅色了。
  
  糟糕!這死傢伙喝了酒!
  
  陸嘉仁有些慌神,在與宋茂才客套完畢以後,他先跑到陸嘉宜那裡,把酒壺悄悄遞給她:「給,你拿這個去敬南宮霖,自己可別喝呀,千萬記著!」
  
  說罷他轉身欲走,陸嘉宜拉住他袖子:「哥!我……你替我去行不?」
  
  「那姓宋的喝了酒,我得想個法子把他弄到一邊兒去,不然等會兒在席上出醜,你和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陸嘉仁說完便又回去找宋茂才了,陸嘉宜咬咬唇,終於拋掉最後一絲矜持,下定決心去找南宮霖。可她站起身來往對面一看,才發覺南宮霖不見了蹤影,只有酒兒帶著那小孩兒坐在後面,興致勃勃地吃著東西。
  
  人去哪兒了?
  
  一時之間陸嘉宜猶豫起來,她把酒壺重新放下,準備等到兄長回來再作打算。
  
  這廂,酒兒一邊照顧小狼吃東西,一邊左望右盼:「怪了,公子怎麼還不回來?不是說去醒醒酒麼?」
  
  十八妹聽言道:「要不酒兒姐你去找找罷,我替你看著小狼。」
  
  酒兒正有此意,於是起身悄悄退席,循著南宮霖剛才離去的方向,走進了花園。
  
  前院熱鬧非凡,此處卻是寂寂無聲,唯有清風穿林而過,樹影花枝搖曳不已。孟夏之際石榴花開得正好,滿綴枝頭,個個鮮紅,好似精巧的紅紗燈籠,為她照亮這幽黑的一隅。
  
  前方傳來有些沉重的呼吸聲,酒兒伸手撥開眼前樹枝,小步走進石榴樹林,試探著喚道:「公子?公子?你在不在?」
  
  榴瀑覓蹤,只影難尋。猝不及防一下,一隻大掌過來抓住酒兒,隨即猛力一扯。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跌進了男子炙熱的懷中。
  
  身軀火熱,散發著一股熟悉的淡淡墨香。酒兒抬眸一看,發現南宮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眼神迷離,俊顏泛緋。他俯首貼過來,臉上肌膚滾燙得嚇人。
  
  「酒兒,我難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3:37

  第四十八章 榴花下
  
  觥籌交錯,把酒言歡。
  
  陸嘉仁素來混跡風月場所,酒量那是沒的說,在他的連番勸說之下,宋茂才屢屢端杯狂飲,不一會兒便支撐不住了,作出頭暈想吐的樣子。陸嘉仁心頭一喜,連忙架起人,詢問了一下周圍伺候的婢女,接著便把人扶下去了。
  
  宋茂才先是吐了不少,隨後藥性發作,亂抓亂摸的,陸嘉仁被他揩了不少油,一路氣得黑著個臉。
  
  好不容易把人帶到了僻靜之處,宋茂才已經有些神智不清了,眼冒綠光,也不管眼前之人是男是女,抱著陸嘉仁就要親上去。
  
  「喂喂!你住手!噁心死了!別親!」
  
  男人力氣大,陸嘉仁好不容易掙脫出來,順手就抄起地上一塊石頭砸向宋茂才後頸。一聲悶響之後,宋茂才軟泥似的倒在了地上,陸嘉仁伸指去探了探他的鼻下,察覺呼吸平穩有力,這才放心把人拖到一塊石頭後面藏起來,自己則轉身往回走。
  
  就算被人發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宋大人自己不勝酒力,出來醒酒卻暈倒了,於是睡了一大覺。至於頭上的包嘛,當然是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陸嘉仁一邊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一邊走回了宴席之上。他先是往陸嘉宜那方一看,發覺自家妹妹沒在,再一看南宮霖席位,也沒人,心裡一陣激動,看來是成了!
  
  餘光一瞥,見到一個清瘦身影,正是十八妹。看著那稚氣未脫的清秀臉龐,再想起兩人幾次的相遇,陸嘉仁心頭浮起一種怪怪的感覺,便不由自主地朝著她走了過去。
  
  話說陸嘉宜,她方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左等右等,既等不到南宮霖出現,也不見自家兄長的身影。時間一久,便有些按捺不住了。這時她剛巧聽見身後兩個婢女在說話。
  
  「綠翹姐,你怎麼才回來?鼻頭還有汗。」
  
  「嗨!別提了。剛才我端著壺薔薇露,正要送去給老爺,可是那宋大人卻把酒壺拿了去,跟那邊的俊俏公子喝了兩杯。我沒法子,只好重新回去端一壺。老爺吩咐過,薔薇露要用這種彩璃酒壺裝,我翻騰老半天才找著瓶子。這對壺只有一對,聽說是上頭賞下的,老爺很是寶貝呢!」
  
  陸嘉宜聞言側首一看,發現說話的婢女正拿著一個彩色琉璃壺,跟自己桌下的一模一樣。
  
  既然這壺只有一對,宋茂才剛才喝了,那俊俏公子也喝了……
  
  陸嘉宜趕緊抓起酒壺藏於袖中,然後起身對一旁的婢女說道:「我飲了幾杯有些頭暈,想找個清淨地兒歇一歇。」
  
  婢女提議道:「那邊有個園子,不如奴婢陪您去那裡坐坐?」
  
  陸嘉宜婉拒:「不必了,我自個兒走走就好。」
  
  說罷,她按照婢女所指的方向,獨自走進了花園之中。
  
  開始還遇著幾個僕役婢女,走得遠些便漸漸沒有了人影。知府家宅大,陸嘉宜又是頭一次來,夜深無光的,她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裡。
  
  手中的酒是萬萬不能留下的,陸嘉宜沒有忘記這點。在路經一個小湖之時,她用力一甩,把酒壺扔進了湖**,任其沉入湖底。接著她便繼續往園子深處走去。
  
  忽然,耳畔傳來簌簌沙沙的聲音,她有些害怕,壯起膽問道:「有、有人嗎?」
  
  突然,一雙臂膀從後環上來抱住她,滿頸都是那人灑落的粗重氣息。
  
  ……
  
  石榴林中,霞紅花下。
  
  南宮霖先是抱著酒兒一陣胡吻亂親,接著雙手開始不規矩,居然扯上了她的衣裳,甚至直接撩開衣襟鑽了進去。
  
  酒兒現在穿著的是知府夫人的衣衫,是貴婦裡最時興的樣式。內裡齊胸襦裙,外面一件輕薄絲衣,前邊不繫帶,方便露出裙上繡的花團,還有光潔的脖頸,意在展示項鏈墜子之類的飾物。
  
  不過,這樣的衣裳更方便了南宮霖上下其手。他手掌自上而下伸進裙裡,一下就握住了一邊豐盈,還使力捏了捏,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喟歎。
  
  「呃!」
  
  酒兒羞憤難當,伸手使勁推南宮霖:「公子你幹嘛?!不要這樣!」
  
  任由她又捶又打,南宮霖就是不為所動,甚至變本加厲,摟著她就倒在了草地之上。
  
  耳垂被南宮霖的嘴含住,濕漉漉的,胸前也一涼,裙子已經扯下至腰間,大腿上還不知被什麼東西頂住,難受得緊。
  
  「什麼東西那麼硬?公子你快起來……別咬我胸口!」
  
  南宮霖的頭埋在酒兒胸前,又啃又吮,架勢猶如猛獸進食。酒兒察覺到他的反常,趕緊伸手抓住他頭髮用力一扯。
  
  「公子你怎麼了?清醒點!」
  
  頭皮一陣刺痛,南宮霖終於停下動作抬起頭來,只見他眼神朦朧,眸裡浮起濃厚的**色,分明有異。
  
  他湊近酒兒的臉龐看了看,蹙眉自言自語:「是酒兒啊……沒錯……」言畢他又俯首回去,一口含住粉嫩桃尖。
  
  ……
  
  明明就認得她!借酒行兇!公子這個禽獸!
  
  酒兒火了,揚手就狠狠給了南宮霖背上一巴掌:「你快給我起來,不然我喊人了!」
  
  公子以為胸前兩團是饅頭麼?咬得那麼用力!還有,他到底在褲子裡藏了個什麼東西?老是戳她大腿!
  
  「酒兒,我難受,好難受……」
  
  酒兒一怔:「哪裡難受?」
  
  南宮霖把臉靠在她裸|露冰涼的肌膚上,蹭了又蹭,紓解了些許熱浪。他聲線低啞:「很熱……好燙……我想、想你……」
  
  他的手緩緩下移,滑過平坦小腹,拂過雪臀,伸向女子最幽秘的地方。酒兒下意識緊閉雙腿,可卻擰不過他的手勁,眼看手指就探到了腿根。
  
  若說剛才只是羞怯惱怒,現在酒兒方才感到有些害怕,她從沒見過南宮霖這副失控的模樣,就像掙脫束縛的野獸,帶著明確的攻擊性,凶殘、不擇手段。
  
  「公、公子……」
  
  酒兒顫巍巍地喊了一聲,眼眶裡已經蓄滿了淚水。眼前這情況,就算她再無知,也明白了南宮霖想幹什麼。
  
  不僅是疑惑委屈,還有擔憂恐懼,難道真要在此交付自己?而且是和南宮霖,一個她有些喜歡,卻尚未完全瞭解的男人?
  
  淚水奪眶而出,酒兒嗚咽道:「你別這樣……我害怕……」
  
  熱浪湧到頭頂,南宮霖對外界的聲音充耳不聞,只顧沉浸在一片溫柔軟香中。他俯身壓住酒兒,那處堅硬灼熱不斷摩擦著她柔軟的大腿,正要尋找契合之處深入其中。他的手覆在飽滿的圓潤之上,嘴唇沿著鎖骨脖頸一路吻上,滿腔都是甜蜜氣息。
  
  突然唇角沾上些許鹹濕冰涼的液體,南宮霖驟然清醒了幾分,他抬起赤紅的雙眸看向酒兒,見她撇著嘴角,委委屈屈小聲抽泣著:「嗚嗚……你又欺負我……」
  
  南宮霖抬手抹去她的淚,整個身體都壓了上來,把頭靠在她的耳畔,沉聲說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他的動作沒有再進一步,只是緊貼在酒兒腿根,極力克制著體內的躁動,想熬到藥力過去。
  
  近在咫尺,看得到摸得到親得到,可就是不能吃……
  
  南宮霖渾身血脈噴張,呼吸愈發沉重,身上也越來越燙。酒兒看他如此煎熬,有些於心不忍。
  
  「公子,還是很難受麼?」其實她也很難受,大腿上的那個硬東西怎麼還不挪開!
  
  「……嗯。」一聽這嬌嬌柔柔的聲音,好像又忍不住了……
  
  「那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讓我那個……行不行?」
  
  「……當我沒說!」
  
  這時,南宮霖拉過酒兒的手,把她往下面帶。酒兒在懵懂之下,忽然握住了一直抵著她的罪魁禍首,霎時呆住了。
  
  這是……
  
  啊啊啊,公子這個淫賊!
  
  酒兒剛想抽手離開,南宮霖按住她,貼在她耳邊說道:「幫幫我,不然待會兒我……可能會忍不住。」
  
  酒兒在他的帶領下,一手圈住那物,然後上下活動了幾下。
  
  堅硬如鐵,熾熱似火。酒兒一隻小手幾乎快握不下,心裡又羞又氣。
  
  「嗯……」南宮霖舒服地哼了一聲,搭在酒兒胸前的大掌緊了緊,聲色瘖啞地說道:「繼續,就這樣。」
  
  酒兒臉紅得快要勝過樹枝上的石榴花了,她強忍著心頭的羞憤,握住南宮霖的小兄弟繼續來回活動。
  
  「公子你好了沒有啊?」真想……掰斷!
  
  「快了……嗯……嘶……」南宮霖嘟囔一句,星眸半閉,顯得很享受。
  
  「公子我手好酸。」到底要弄到什麼時候才算完!
  
  「再堅持一會兒……」
  
  「……不要再摸我了!」
  
  「摸你才能快些出來。」
  
  「……」
  
  粉融紅膩,玉鬢釵橫。石榴娉婷,一夢。
  
  夜已深,前院的熱鬧漸漸散去,席上只餘殘杯剩酒,眾人都喝得盡了興。
  
  陸老爺酒足飯飽,準備離去:「大、大人……陸某、嗝,就先行告辭了……」
  
  知府看他腳下不穩,連忙虛扶一把:「陸兄小心!我叫嘉仁過來扶你。」
  
  說著他喚過陸嘉仁,陸嘉仁眼看時機差不多了,走去扶著自己父親,然後適時說了句:「妹妹還沒回來呢。」
  
  經他一提,知府才環顧了一番四周,道:「咦?宋通判和公子也沒在?」說著他招了個婢女過來問話,大概得知了幾人的去處。
  
  這時,陸嘉仁裝作有些擔憂的樣子說道:「妹妹說去醒酒,但這都好半天了……可別失足落進水裡才是,天黑了也不大看得清楚……」
  
  「走,去花園裡尋尋人。」
  
  知府擔憂南宮霖醉酒出事,遂帶著大家往花園裡走去。陸嘉仁攙著陸老爺,走在後面笑瞇瞇的,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當眾人快要走到石榴林的時候,突然見到陸嘉宜慌不擇路地跑過來,衣衫不整,鬢髻散亂,像是……遭受了什麼不堪之事。
  
  陸嘉仁心頭一驚,怎麼搞成這模樣了?
  
  他急忙上前抱住人:「妹妹你怎麼了?!誰欺負你?說出來哥哥為你做主!」
  
  按照他的計策,無論是留下信物也好,被人瞧見也好,只要想法賴上南宮霖就成,不一定真要付出清白。不過陸嘉宜傾慕南宮霖已久,就算是假戲真做,她只要半推半就應承便是,斷不可能搞成現在這副被強了的樣子。到底發生何事?
  
  陸嘉宜泣不成聲,難以啟齒:「我、我……」
  
  「怎麼回事?」
  
  話音一落,南宮霖從石榴林中走了出來。只見他一身錦袍皺巴巴的,發間還夾雜了些許草屑,外表雖然狼狽,可卻眉眼飛揚,唇角帶笑,滿身光華堪比霽月。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7:59

  第四十九章 真相白
  
  「什麼東西嘛,又黏又滑……噁心死了!」
  
  石榴林的另一邊,酒兒跑到池塘邊洗手,一邊洗一邊罵,她一張小臉羞得通紅,同時使勁搓著手,連皮都快要洗掉一層。
  
  「呸!淫賊!下流鬼!再也不理他了……」
  
  酒兒蹲在池邊,遠處的燈籠透出幾縷細光,灑落些許在水面上,映出點點流彩。嬌美娘桃靨粉勻、杏眼含羞,倒影在一池春水裡,嬌艷非常。
  
  一人沉步走近酒兒,滿目赤色,通體火熱。他好比捕捉白兔的野狼,動作小心翼翼,又帶著志在必得的決心。
  
  酒兒終於洗好了手,在裙擺上揩了揩水,然後站起身來準備回去。冷不丁一下,一隻手臂忽然從後繞到她面前,一把摀住她的嘴,逕直就把人往林子裡拖。
  
  陌生男子的氣息襲來,酒兒大驚,反手就往那人頭上打去,又抓又踢。
  
  「公……唔!」
  
  酒兒剛想喊人,那人的手便使出更大的勁,捂得死死的,讓她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幾乎快要窒息。
  
  蝶釵亂墜,繡鞋歪靸。不過片刻功夫,酒兒就被這人拖進了石榴林。
  
  黑壓壓的樹枝密不透光,嚴嚴遮住樹林**一帶,行成一方密地。酒兒眼看自己又回了這裡,想起方才南宮霖的舉動,不由嚇得三魂離了七魄。
  
  公子疼惜她,所以沒有傷害她,但身後之人就說不准了,萬一獸性大發起來,她不敢預想結果會怎樣。
  
  不行,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幾滴帶著血腥味兒的液體滴在酒兒臉頰,她察覺到肌膚上有東西滑落,再一看自己的手,掌心裡都是鮮血,想必是方才反手抓打這人頭部沾上的。
  
  他受傷了?
  
  危急時刻,酒兒生出大智。她不再胡亂掙扎,而是反手又摸了回去,摸到這人額頭有一塊破了的地方。
  
  就是這裡!
  
  只見酒兒用指在那處傷口狠力一摳,甚至還使勁扯了扯翻開的皮肉,目的就是要讓他疼痛難忍。這人本就有傷,這下傷口受襲吃痛,心神恍惚片刻,手掌便鬆了松。
  
  酒兒抓住時機,趁著口鼻處被鬆開,伸手把魔掌往下一扒拉,扯開嗓子大喊道:「救命——公子——救命——」
  
  這廂,樹林另一邊約百步的地方,眾人面面相覷。知府狐疑地看了看南宮霖,又看了看陸嘉宜,嘴唇微動,欲言又止。陸嘉宜撲在陸嘉仁懷裡「嗚嗚」地哭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陸老爺見狀,酒都被嚇醒了。
  
  南宮霖見眾人都一副古怪神色看著自己,頗為不悅,揮袖道:「都散了吧,別在這兒杵著。」
  
  這麼多人圍在這裡,酒兒肯定會不好意思出來,剛才……
  
  一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南宮霖又忍不住輕輕笑了笑,有些回味無窮的意思。
  
  還是陸嘉仁反應快,見狀立馬開口道:「南宮公子!今日你定要給我們陸家一個說法!」
  
  佔了他妹子的便宜還說就這麼散了?休想!
  
  南宮霖本來要轉身回去找酒兒,一聽陸嘉仁此言,皺眉反問:「此話何意?」
  
  「你居然還問什麼意思?!」
  
  陸嘉仁氣得不行,上前一步就氣勢洶洶地吼道:「自己做了什麼事難道不清楚?我真是看錯你了!」
  
  雖然南宮霖為人有些冷漠孤僻,不過在潼城內名聲還不錯,儘管家世一般,但好歹也算衣食無憂。他正是看中這一點,才大起膽子兵行險招,希望促成妹妹的好姻緣。
  
  其實陸嘉仁出發點不壞,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這妹有情,郎有沒有意?
  
  「嗚……哥……」
  
  陸嘉宜這會兒稍微緩了口氣,抽噎著拉了拉陸嘉仁的袖子,想勸他住口。陸嘉仁當她是維護南宮霖,生氣把袖子一甩:「別攔著我!我這是為你好!」
  
  說罷陸嘉仁抬手指著南宮霖,命令的口氣說道:「現在就把親事定下!這件事我們便當沒發生過,如若不然,知府大人在此作證,你休想耍賴!」
  
  南宮霖更莫名其妙了,一頭霧水:「親事?什麼親事?」
  
  「呸!你還裝瘋賣傻!」陸嘉仁氣得跳腳,「我妹妹都這樣了,你還不娶她?!你算不算男人啊!」
  
  「娶她?」南宮霖冷冷地看了陸嘉宜一眼,吐出兩個字:「荒謬!」
  
  他又不喜歡陸嘉宜,為什麼要娶她?難道這些人知曉了他的身份,企圖攀上自己?南宮霖想著,斜睨了知府一眼。
  
  知府被他一看,有些哆嗦,連忙出口道:「賢侄,切莫衝動,有話好好說……」
  
  「混賬!」
  
  陸老爺看了半天的戲,酒也醒得差不多了,頭腦一清醒過來,頓時火冒三丈:「小女都這副模樣了,他還在此推脫逶迤!老夫定要討個公道!知府大人,把他抓起來送到衙門,不判重刑老夫誓不罷休!」
  
  他一直悉心教導這個寶貝女兒,花費甚多心血精力,而陸嘉宜也爭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德容兼備,按照他的計劃,女兒將來一定能夠入了王孫貴胄的眼,為陸家帶來後世的繁榮。可是如今發生這樣的事,就等於是一切都毀了……你說陸老爺如何嚥得下這口氣?!
  
  知府一聽此話,大驚失色,趕緊勸道:「不可不可!陸兄別激動,萬事好商量……」
  
  給公子判刑?他不想活了還差不多!丟了烏紗帽無所謂,可要是腦袋也隨之搬了家,那才是瘋了!
  
  陸老爺氣得鬍子直抖:「你、你們……」
  
  南宮霖不耐煩了,撂下一句話轉身欲走:「不知所謂!本公子沒時間同你們糾纏。」
  
  「你別想溜!」
  
  陸嘉仁眼疾手快,瞬時就上去拽住南宮霖。南宮霖回首,眼神鋒利如刀,看得他有些發毛。南宮霖就像一下從溫柔無害的白鹿變作了咬人凶狠的猛虎一般,令人不由自主膽寒恐懼。
  
  南宮霖袖下拳頭已經握起,漠然出聲道:「放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陸嘉仁也起了脾氣:「你要是今天不解決了此事,也休怪我不客氣!」
  
  一時之間,兩人就此對峙起來,知府在旁急得滿頭大汗,平日的滿腹經綸和靈活巧辯都派不上了用場。
  
  就在此時,眾人忽然聽見林子的那一邊傳出動靜,還有人大呼「救命」。南宮霖一聽這聲音,趕緊揚袖一甩,而且帶上七分內力,一掌就把陸嘉仁震開一丈多遠,自己則提步跑向林中。
  
  樹林之中,酒兒又踢又打,拚命阻止著眼前失去理智的狂暴之徒。一張國字臉上滿是鮮血,失了端正,看起來猙獰如鬼,竟然是宋茂才。
  
  他本來就長得有些結實,雙臂粗壯,壓著酒兒竟然讓她動彈不得。酒兒那股辣勁兒一上來,張口便狠狠地咬在了宋茂才的手腕處,怎麼也不肯鬆口。
  
  她到底是做了什麼孽?一晚上碰見兩次這種事!
  
  不過一比較,她才覺得公子真算溫柔君子了!眼前這人才是禽獸!
  
  忽然身上一輕,宋茂才一下飛了出去,摔在外面「噗通」一聲,南宮霖的臉倏然出現在酒兒眼前。
  
  他把人扶起來,焦急不堪:「怎麼都是血?哪裡受傷了?快給我瞧瞧!」
  
  酒兒抬起手背擦了擦嘴,搖頭道:「是他的血,我還好。」說完她趕緊理了理衣衫,遮住一身**。
  
  知府等人也隨之而來,見到此地景象,又是一驚。今晚怎麼了?居然接二連三發生這樣的事!
  
  「沒事就好,幸好我沒走遠。」
  
  南宮霖給酒兒擦乾淨臉,又毫不避忌地當眾親了親她的額頭,把她抱進懷裡輕聲安慰,含情脈脈的樣子。接著他讓酒兒站在原地等著,自己則朝著睡在地上發昏的宋茂才走過去,扯住他一隻臂膀就反手一擰。
  
  「卡嚓」一聲,手臂被生生折斷,宋茂才一聲哀嚎。
  
  「啊——!!!」
  
  南宮霖一腳踢在斷骨處:「今日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說著又是一番狠揍猛踢。
  
  旁邊的人看得冷汗直流,從來沒見過南宮霖如此暴戾的模樣,這股煞氣彷彿與生俱來,帶著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意,藐視世間萬物。
  
  知府在旁一邊擦著額頭,一邊暗道果然傳言非虛,這位爺當真是個煞星!想當初先帝駕崩,三王奪位,南宮霖心狠手辣,逼死先皇后不說,還親手砍掉安王一臂,最後不出三月,失掉手臂的安王在府中詭異自盡……誰能說安王之死不是南宮霖動的手?
  
  他溫和得太久,久到差點讓人以為他不過是一平凡男子,親切無害。
  
  看到宋茂才已被南宮霖弄得昏死過去,酒兒出聲勸阻道:「公子!我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你先別打了,等他醒了再說。」
  
  南宮霖剛才正在氣頭上,下手沒輕沒重的,現在他仔細一看,便發覺宋茂才一身酒氣,臉色紅得有些怪異,倒是和自己先頭的情形有些像,於是他提起宋茂才衣領,順手就把人扔進池塘裡,同時吩咐知府。
  
  「醒了就找人把他撈起來,我要問話。」
  
  ……
  
  深夜,知府府內瀰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息,到處都安安靜靜,下人僕役全部被勒令回房不得外出,而不久之後,夜澤帶著一小隊精兵來了這裡。
  
  庭院之中搬來太師椅,南宮霖面色冷肅地坐在上面,知府卻規規矩矩站在一旁,陸家父子見此狀況,心中騰起不妙預感。
  
  酒兒和陸嘉宜已被知府夫人領下去洗漱安置,而且還請了大夫來看。如今此地就只剩一堆男人,宋茂才經冷水一泡,人也清醒了,藥力也過去了,這會兒正一身濕漉漉地跪趴在地上,狼狽不堪。
  
  「公子請用。」
  
  知府端上一盞茶給南宮霖,南宮霖頭也不偏,只顧看著下方的宋茂才,順手接過就往他身上一砸,燙得他起了好幾個泡。
  
  「你膽子不小,竟敢陷害本王!畜生!」
  
  南宮霖劈頭蓋臉就是一聲怒罵。這人面獸心的狗東西,自己吃那些催情之物便算了,居然還向他下藥!加上企圖施暴酒兒,砍他十次腦袋也不夠解恨!
  
  本王?
  
  宋茂才和陸家父子聽到這兩個字,不約而同腳下一軟。在這個地方能夠如此自稱的人,就只有一位——傳聞中的逸王,蒼昭麟。
  
  霖麟諧音,同樣俊美無雙,同樣身帶煞氣……南宮霖就是逸王!
  
  宋茂才反應極快,很識時務地連磕幾個響頭:「小的是遭人暗算,請王爺明鑒!」接著他抬起沒有斷的那隻手,一下指向陸嘉仁:「是他下的藥!他藉著敬酒之機,把藥混在酒裡讓我喝下!」
  
  他就說陸嘉仁為何晚上這麼反常,頻繁灌酒,原來用意在此!
  
  南宮霖抬眉一瞥:「你?」
  
  「胡說!」陸嘉仁心頭已經慌了,強作鎮定為己辯白:「你說我向你下藥有何證據?再說我又能得到什麼好處?難不成我會害自己的親妹妹?還有,我今兒晚上連話都沒和南宮……逸王爺說過一句,請問我又是如何下藥的?!」
  
  連番質問,宋茂才竟一下啞口無言,不知從何解釋。
  
  怪怪怪,除了陸嘉仁,他想不出第二人會做此事。可是南宮霖與陸嘉仁毫無交集,他也中藥一事又怎麼解釋?一時之間,宋茂才是百口莫辯,有苦說不出。
  
  陸嘉仁見他沒有反駁,稍微鬆了一口氣,趕緊接著煽風點火:「王爺,此人心懷叵測,不僅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欺侮舍妹,還誣蔑在下!請王爺明鑒,還我陸家一個公道!」
  
  事到如今,陸嘉仁只能顛倒是非黑白,死道友好過死貧道,他不能讓自己的一時糊塗害了全家人。宋茂才這個替死鬼,是一定要當的。
  
  南宮霖回想了一番晚宴情況,亦覺陸嘉仁說得在理,他確實是喝了宋茂才端過來的酒才開始不對勁的,遂下令道:「宋茂才以藥害人,企圖姦污良家女子,且顛倒是非,妄想混淆視聽,實在罪大惡極!現削去官職,沒收家產,杖一百,發配西北沙庫為奴!終身不得出!」
  
  宋茂才一聽立馬癱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削官、杖責、流放……他如今前途盡毀,永無翻身之日了。
  
  都怪陸家,這是陸家的算計!
  
  宋茂才一怒,索性魚死網破,突然指認一直默不作聲的陸老爺:「佛像是他偷的!當日他趁著修葺庫房,扮作瓦匠混入工地,意圖盜取佛像,後來被我發現,便給了我五千兩銀子的封口費,他還找了人偽造石佛,偷梁換柱!如今真佛就在陸府之上!」
  
  原本兩人商定浴佛節前把真佛換回來,待展覽之後再次調包,如此一來真佛像會一直在陸府,而假的就一直在府衙。誰知半路殺出個飛賊,鬧得沸沸揚揚,知府把庫房鑰匙從宋茂才處要了回去,一下打亂了兩人的計劃,最後假佛像也被識破。
  
  宋茂才想著有飛賊頂罪,倒也不大在意此事,而且陸老爺這回可是落了把柄在他手裡,他們可就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同生共死。他想娶陸嘉宜,看來也指日可待了。豈料今晚因為陸嘉仁的算計,倒是把這些背後的事都擺上了檯面,這回雙方都脫不了干係,正所謂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場鬧劇終於收場,人算不如天算,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宋茂才刑罰不變,陸家歸還了佛像,但犯事者陸家家主還是受了笞刑。陸嘉宜算計不成反而差點失了身,而且還被心上人看見糗樣,這回是真的受驚過度,沒臉見人,生了一場大病。陸嘉仁想起自己出得餿主意,懊悔不已,成日愁眉苦臉,陸家可謂一片哀雲慘霧。
  
  南宮府內卻是另一番景象,酒兒還不知道南宮霖就是逸王,兩人依舊一會兒甜蜜一會兒鬧彆扭,你儂我儂,感情漸深。
  
  轉眼就過了端午,炎夏到來,正是湖邊賞荷,竹亭納涼的好時節。
  
  這日,烈陽灼灼,蟬鳴聒噪。南宮霖素來怕熱,正口乾舌燥得厲害,想喝碗冰鎮甘豆湯解解渴,於是去廚房尋酒兒。
  
  才一進廚院,他便看著酒兒提著個空竹籃蹲在後門門口,捂著臉嚶嚶哭著,很是傷心的樣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8:12

  第五十章 流言起
  
  手中折扇一扔,南宮霖跑過去關切問道:「怎麼了?怎的又哭了?」
  
  這笨丫頭,三天兩頭都在哭鼻子,真是糖做的人兒,一碰就化。
  
  這次不同於以往,酒兒哭得很傷心,淚水如決堤的河水一般湧出,止都止不住,眼睛紅腫似核桃。她沒有接腔,只是蹲在門口一味抽泣,眼睛看著腳下,眸色憂鬱。
  
  「是不是摔著了?」
  
  南宮霖不明所以,一同蹲下拉過酒兒的手看了又看,如是猜問。酒兒搖了搖頭,繼續哭著,嘴巴嘟得老高,十分委屈的樣子。
  
  南宮霖又問:「誰欺負你了?你給我說,我去教訓那人!」
  
  「沒、沒有……」酒兒抽噎著,斷斷續續吐出兩個字。
  
  也不是?
  
  南宮霖看著酒兒哭得梨花帶雨,又半天不知根源,別無他法,只得伸手幫她揩了淚,好脾氣地哄道:「好了好了,有什麼委屈說來聽聽,萬事有我嘛!我肯定會幫你的。你就這一雙眼睛好看,要是哭成了瞎子,那可真是不能見人了,小心到時候我不要你啊!」
  
  「哼!不要就不要!誰稀罕!」
  
  酒兒聞言一惱,揚手打向南宮霖。南宮霖一掌接住,把小手握著放到唇邊親了親,笑著說道:「這就對了,有氣撒出來,老是一個人悶在那裡哭,傷身子的。我就委屈一點,讓你打打出出氣好了。」說著他往前湊了湊,意思是讓酒兒打。
  
  酒兒一看就樂了,忍不住「撲哧」一笑,嬌嗔了一句:「我才不理你!」
  
  「又哭又笑,小狗似的!」
  
  南宮霖捏了捏酒兒的鼻子,嬉皮笑臉的:「不理我怎麼還跟我說話來著?口是心非!來,快起來,天氣這麼熱,我都渴了,你快去給我弄碗冰水涼快涼快。」
  
  說著他拉起酒兒,順手去拿菜籃子,卻發覺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酒兒,你沒有去買菜?」
  
  不提還好,一提起這茬,酒兒眼眶又蓄滿了淚水,嘩啦啦又掉了下來。南宮霖一看慌了神,急忙抱著人問:「哎呀怎麼又哭起來了?沒買就沒買,我又不會罵你,府裡應該還有吃的吧……」
  
  酒兒縮在南宮霖懷裡低低啜泣著:「他們、他們……嗚……說我……」
  
  「誰說你?說你什麼?」
  
  「說我、呃、說我不知廉恥……是賤女人……嗚嗚……」
  
  原來酒兒方才出去買菜,一走在路上便覺得有些不對勁,沿路上好些人都在打量她,眼神中帶著些許探究。一開始酒兒有些納悶,以為自己是不是後背上被小狼貼了什麼東西,她從頭到腳把自己檢查一番,愣是沒有發覺異樣,可是周圍人的神色是越來越怪,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小聲說話,還指指點點的。
  
  街坊們是怎麼了?酒兒一頭霧水,旁人那些懷疑憐憫鄙夷的目光盯得她難受,她只得加快步伐往前衝。
  
  賣菜的大嬸不給她好臉色看,屠戶大叔則是一臉冷淡,雜貨裡的小夥計有意無意衝她眨眨眼……
  
  酒兒莫名有些心慌,她走在路上,不慎撞到了南街上開湯餅鋪子的胡老闆,她正準備道歉,胡老闆的媳婦,湯餅鋪老闆娘當街叉著腰就破口大罵。
  
  「好你個賤蹄子,不要臉的騷|貨!居然當著老娘的面就勾引起男人來了!」
  
  酒兒一驚,這老闆娘是南街上有名的悍婦,她性格潑辣不假,可是怎麼會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地就罵起人來?自己平日和她毫無過節啊!
  
  「胡嫂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酒兒話還沒說完,老闆娘又是大聲罵道:「什麼哥的嫂的,少給我套近乎!我跟你又不是一家人!狐狸精!不要臉!誰不知道你……」
  
  胡老闆看自家媳婦越說越不像話了,趕緊出言阻止:「好了好了,她也不是成心的,咱們回家吧。」
  
  老闆娘反手就給了胡老闆一巴掌:「我呸!什麼叫不是成心的?我看她就是誠心要勾搭你!平日裡看著規規矩矩一個人,沒想到這麼齷齪!下賤!」
  
  四周眾人見狀都聚了過來,隻言片語飄進酒兒耳裡。
  
  「知府家發生的事聽說了吧?」
  
  「什麼事兒?快講講!」
  
  「前些天知府家宴,可卻有人大晚上在知府家的花園裡野合,結果被抓住了!知府在賓客面前丟了面子,勃然大怒,一查之下發現竟然有人下藥……真是姦夫淫婦吶!據說那姦夫已被判了刑,發配塞外了……」
  
  「咦?發配塞外……難不成是通判宋大人?他不是因為收受賄賂兼欺上瞞下而被削的官嗎?」
  
  「嗨!那只是檯面兒上的借口!官府好歹也是要面子的嘛!不過雖然姦夫受了處罰,可是那淫婦嘛……嘖嘖……」
  
  「啊!難不成是這小娘子?可看她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樣不像啊。」
  
  「人不可貌相你懂不懂?!聽說出事的女子就是賓客帶去的,她在南宮府上做事,南宮府同知府家是舊識,當日也是去了的。」
  
  「原來如此……」
  
  不知這些流言是從何而來,好似一夜之間便傳遍了潼城大街小巷,來勢洶洶,打得酒兒毫無招架之力。
  
  酒兒一聽眾人的誤解之言,趕緊否認:「你們誤會了!這不是真的!我沒有!」
  
  可是有人下藥是事實,有人中藥也是事實,宋茂才被發配西北更是事實,所以大夥兒根本不信酒兒說的話,任她如何辯解也沒用。
  
  眼看四周的人越來越多,酒兒一張嘴哪裡敵得過?那些目光如刀子般凶狠,紮在酒兒身上,疼痛難忍,最後只能落荒而逃。
  
  人言可畏,酒兒二十年來第一次體會到這四個字的可怕。
  
  南宮霖聽了來龍去脈,冷笑一聲:「呵!我倒是要看看是誰在背後非議他人,散播謠言!」
  
  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看著酒兒還是哭得嚶嚶嗚嗚的,南宮霖心頭被揪得難受,只得安慰道:「嘴巴長別人身上,他們說他們的,我們自個兒知道不是真的就好。你這般介意,到頭來還不是傷了自己的心,白白便宜了背後的小人,多不划算!」
  
  「我知道,可是、可是我就是覺得心裡難受……他們怎麼能這麼說我?」酒兒很不甘心,自己堂堂正正做人,可卻落得這麼個難聽名聲,太不公平了。
  
  「世人就是這般,人云亦云,以訛傳訛。」
  
  南宮霖摸了摸酒兒的頭髮,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啊,就是太看重別人的看法,所以會想不開。其實何必呢?那些人跟你無親無故,一絲一毫的瓜葛都沒有,在意他們做什麼?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自己喜歡的人身上。」
  
  南宮霖身為逸王,煞名遠播,在民間傳聞中名聲極為不好,諸如命硬克親、狠戾無情等等,可誰又知道實際上他是這樣一個男子,心地良善,溫柔親切。
  
  他不在意別人如何看他說他,他只在意喜歡的人如何評價他。世上之人千千萬萬,真正值得在乎的只有寥寥幾人,他有他們的理解就行了。
  
  我愛的人也愛我,這便夠了,此生別無他求。
  
  南宮霖捧起酒兒的臉,輕輕吻上泛紅的杏眼:「不管別人怎麼說你,我就是喜歡你,一直喜歡,永遠喜歡,不會改變。」
  
  眼上一抹溫熱,漸漸紓緩了酒兒心裡的憋屈,添上濃濃的溫情。她點了點頭,悶聲悶氣地說:「嗯,我也永遠喜歡公子你,永遠永遠……」
  
  艷陽為證,衷心互許,誓言恆定,此情不變。
  
  酒兒受此流言中傷,雖然表面上放下了,可心裡還是怯怯的,躲在府裡幾天沒有出門。南宮霖見狀有些憂心,這日他主動拉上酒兒,要帶她出去逛逛。
  
  酒兒不依:「不要啦公子,外面好熱,我不想出去……」
  
  南宮霖一挑眉,不容她拒絕:「天天藏在屋子裡悶著,又不是縮頭烏龜!走,跟我出去透透氣!順便買個菜換換口味,天天吃一樣的,我都膩了。」
  
  最後酒兒拗不過他,只得被拖著出了門。
  
  南宮霖昂首走在路上,還緊緊抓著酒兒的手不放,生怕別人看不見不知道似的,高調至極,惹得街坊們頻頻觀望。
  
  酒兒羞怯,甩了甩手:「公子你別拉著我,別人都在看呢。」
  
  南宮霖眼角一抬,口氣傲然:「我就是要他們看,越多人看越好!」說著他變本加厲,居然一把摟上酒兒的腰,像是在宣示自己的所有物一般。
  
  街市繁華,俊美公子帶著俏美嬌娘行在路上,如若沙中明珠,顯眼非常,滿身光華耀射四方,教人挪不開眼。
  
  「我餓了。」
  
  行至一家食鋪跟前,南宮霖突然一語,接著他便牽著酒兒抬腳走近了食店。酒兒一看,居然是胡家湯餅鋪子!
  
  她趕緊停步扯住南宮霖:「公子我們換家吃吧!」
  
  老闆娘太彪悍潑辣了,她已經吃過一次虧,再不想第二次主動送上門去找罵。
  
  南宮霖燦然一笑,對她眨眨眼:「我就喜歡這家,走,我們進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8:24

  第五十一章 鬧食鋪
  
  酒兒躲在南宮霖身後,跟他走進湯餅鋪子。
  
  老闆娘見有客上門,迎了上來:「客官隨便坐,想用點啥?」
  
  她看清南宮霖相貌的時候眼睛瞪得老大,喲呵!這公子可真俊!穿得也好,肯定是個有錢人!
  
  南宮霖打量了一下這間小店,地方不大,桌椅破舊,還有些髒兮兮的。他略微皺眉,露出有些嫌棄的表情。
  
  老闆娘見狀趕緊跑到窗邊一張桌子處,拿起油膩膩的抹布擦了又擦:「客官這裡坐,通風又涼快!」
  
  「不用,我坐這裡。」
  
  說罷南宮霖一掀袍,便在小店中央的一張桌旁坐了下來,正對鋪子大門口,還可以看見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老闆娘一怔,怎麼在那兒就坐上了?
  
  不過她很快移步上前,堆起笑臉問道:「客官用點什麼?」視線一轉,她發現了南宮霖身旁的酒兒,立馬把臉一垮,凶神惡煞地吼道:「你怎麼來這裡?快出去!」
  
  酒兒臉上一白,下意識便想逃,南宮霖一把按住她的手,斜眼看向老闆娘,眉梢一抬,口氣不善:「怎麼?我家的人來不得?」
  
  老闆娘有些訕訕的,賠笑道:「呵呵,不是不是,當然來得……」
  
  南宮霖這才收回帶著威脅的眼神,隨口問道:「你這裡有些什麼?」
  
  老闆娘急忙殷切介紹道:「我家食鋪什麼都有,湯餅更是一絕!客官您要不嘗嘗?」
  
  「什麼都有?」
  
  南宮霖輕笑一聲,緩緩開口道:「那就隨便上幾個小菜。江鰩炸肚、三珍膾、南炒鱔、鵪子羹、胭脂脯、黃金雞、蟹釀橙、漁三鮮……嗯,八個了,我家酒兒喜歡『九』,數字吉利襯她。那就再加一個玉延索餅罷,就這些。」
  
  老闆娘聽著這些菜名,一愣一愣,都是些什麼東西?好多聽都沒聽過!
  
  還不等她回話,南宮霖摸出一大錠銀子往桌上一擱:「菜端上來,這就是你的了。」
  
  老闆娘看著銀子嚥了嚥口水,伸手想去拿,可是無奈南宮霖點的幾個菜她根本做不出來,只得強忍住心中瘙癢,扯出個僵硬的笑容說道:「客官,你要的這些菜……小店實在無能為力。」
  
  可惜了那麼大錠銀子,有本事看,沒本事吃。
  
  南宮霖裝著不解的樣子,狐疑問道:「你不是說什麼都有的麼?」
  
  老闆娘的臉更僵了:「那是……小店只賣一般市食,像客官說的這些菜,恐怕要御膳房的大廚才會了。」
  
  「誰說的?我家酒兒就會。」
  
  南宮霖說話間眼帶輕睨,接著轉頭對酒兒一笑:「還是你最好最能幹。」
  
  酒兒羞赧一笑,臉頰浮現兩個淺淺梨渦,可愛嬌美。
  
  「算了算了,做不出來便罷了,那你看著上幾個菜,我家酒兒都餓了,餓壞了我可是會心疼的。」
  
  南宮霖依舊把銀子拋給老闆娘,老闆娘接了錢樂呵呵的,趕緊就去了廚房傳話。
  
  等著上菜的空隙,酒兒扯了扯南宮霖袖子,小聲問道:「公子,我們真的要在這裡吃?」
  
  她倒是無所謂,可是公子這麼個嘴刁的,能吃下市井小食麼?
  
  南宮霖端起茶杯想喝口水,一看杯沿厚厚的茶垢,頓時把杯子放下,鄙夷地說:「不吃。」
  
  「那我們到這裡來幹嘛?不吃就走啦!」酒兒不解了,上次她還被老闆娘刁難過呢!送上門找罵這事兒,她可不想做。
  
  南宮霖輕笑,眼波瀲灩,羞煞群芳:「呵呵,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看他故意吊自己的胃口,酒兒一努嘴:「又不告訴我!不理你了!」
  
  櫻唇嘟起,好似一片玫瑰花瓣,南宮霖笑著伸指往酒兒唇上一戳:「哈哈,又不高興了?真是個小氣鬼!小心撅多了嘴變成兔子三瓣唇!」
  
  「討厭!」
  
  酒兒一惱,張口去咬南宮霖的手指。南宮霖及時把手一縮,害得她撲了個空,牙關打架,「卡」的一聲。酒兒差點咬到自己舌頭,這下更惱了,伸手就去掐南宮霖,惹得他哈哈大笑。
  
  這時,老闆娘親自端著菜上來了,左手兩碗,右臂自手至肩馱疊約七八碗,行至桌前布菜,碟碟盞盞一順而下,當真如雜耍一般。
  
  頭羹、白肉、胡餅、石肚羹、生軟羊面、桐皮面、插肉面、魚兜子、煎魚飯……其中以麵食居多,基本都是些市井上常見的吃食,份量多味道重,並不算精緻,不過別有一番風味。
  
  「客官慢用。」老闆娘把菜擺滿了一桌子,笑盈盈地說道。
  
  南宮霖微微頷首,面色如常,抽出一雙筷子便先夾起兩片肉,舉在眼前看了看,有些失望地搖頭:「厚薄不均,紋理雜亂,入口必定塞牙。」
  
  放下肉又挑起一根麵條:「粗細不一,面脆不黏,毫無筋道。」
  
  再用勺子舀起濃羹:「清水在上,物料沉底,火候不足。」
  
  「……」
  
  一大桌子菜,南宮霖一樣樣看過去,每一盤都挑出不少毛病,那架勢就如鑒賞大師一般,眼光挑剔不說,偏生還能找出不少理由來,令人無法反駁。周圍食客聽他這麼一品,頓時覺得口中之物味同嚼蠟,都有些吃不下去了。
  
  酒兒這會兒有些明白自家公子的意圖了,她心裡有些高興,可是又覺得不大好,於是悄悄拿手在桌下拍了拍南宮霖:「公子別鬧了,給人家留點面子。」
  
  「總而言之,無一樣可食、能食、想食。」
  
  南宮霖把筷子往地上一撂,側首沖酒兒淺笑:「走吧,我們換個地方。」
  
  這下老闆娘可不幹了,袖子一擼,叉著腰就開罵:「好哇!居然遇上專門來找茬的了!快給老娘滾!這裡不接待!」
  
  南宮霖聳肩:「何為找茬?我說的是實話,你這裡的東西確實入不了口。你打開門做生意,自然要接四方賓客,既然收了我的錢,被我品評兩句又如何?難道東西不好還不許說?哪兒有這般霸道的人?」
  
  經他這麼一說,四周議論聲起,紛紛數落這做生意的人家不對,哪兒有收了銀子還趕客人的道理?這也太蠻橫無理了!
  
  「怎麼回事?」胡老闆這會兒終於從後廚走了出來,見到自家媳婦面紅耳赤地站在那裡,對面是酒兒還有一個素未謀面的俊美公子。
  
  老闆娘氣得不輕,她扯開嗓子又吼道:「嫌棄我家就別來吃啊!我又沒求著你來!想要山珍海味回家弄去,明明就是富貴人家出來的,要什麼沒有?偏生要來這裡壞我家的名聲!我不攆你攆誰?!」
  
  南宮霖見胡老闆出來了,又聽老闆娘說了這番話,不慌不忙,也不生氣,緩緩啟唇道:「原來你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我家酒兒,要什麼我給不起?偏生你們這些人,道聽途說,胡亂誹謗。有我在身邊,難道其他人還能入眼?你那日說她對你家男人有意,不過是因為她不慎撞了他一下。今日你對我大吼小叫的,我還可以說是你示愛不成,惱羞成怒,故而刻意糾纏。」
  
  他淡然輕視的表情,配上這漠然無謂的語氣,讓人愣是不好破口大罵,不然這一對比,真如潑婦罵街,在氣勢上就生生矮了一截。
  
  「你、你……」老闆娘氣得話都說不出了,她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公子是來幫人出氣的!
  
  胡老闆見狀,知道來者不善,趕緊上前賠禮:「客官原諒則個。內子是個直腸子,說話欠考慮,其實她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並無惡意。」
  
  「沒有惡意是一回事,可傷了別人又是一回事。」
  
  南宮霖並沒那麼好說話:「世間很多事,不是一句無心之失便可以抵消的。今日暫且作罷,再有下回,我決不輕易了事。」他說話聲音平淡,可卻透出一股濃濃的威脅之意,加上天生貴氣威儀,使得胡老闆在這炎熱夏日,居然背脊有些發寒。
  
  說完話,南宮霖牽起酒兒:「我們走。」
  
  胡老闆連忙點頭哈腰送客:「小的都記下了,客官慢走!」
  
  「鬧了事就想走?哪兒有那麼便宜!」
  
  老闆娘受了氣不願就此罷休,還想追上去大鬧一場。胡老闆一把拉住她,揚手就給了她一耳光:「蠢婆娘!還不知好歹!那是貴人願意放我們一馬,你要是再這樣胡攪蠻纏,當心丟了小命!」
  
  說著胡老闆往地上一指,只見南宮霖隨意扔下的那雙筷子,居然插入地面石磚兩寸多深,拔都拔不出來。
  
  胡老闆伸手一戳老闆娘額頭:「你想想這東西要是插你腦袋裡會怎麼樣?!還不給我收斂點兒!」
  
  出了湯餅鋪子,南宮霖牽著酒兒一路往前走,走向柳堤河畔。
  
  剛才那幕甚是解氣,酒兒笑得甜甜的,拉著南宮霖的手臂道謝:「公子謝謝你呀!謝你為我說話!」
  
  「你是我的人,我當然要向著你了。」南宮霖低眉淺笑,捏了捏酒兒的鼻子,有些感慨地說道:「不過就這麼放過這群人,還是有些不甘心。要是換成楚兄,恐怕……呵……」
  
  要是換成小狼他爹,恐怕就不止威脅兩句了事,少說也得打成半殘,甚至直接取掉性命。只是這樣的狠辣手段,他南宮霖做不出來,自己終究是太心軟了,所以有些人才會不死心,一而再再而三地生事,最後甚至差點害了酒兒。
  
  想到這裡,南宮霖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公子我們現在去哪兒?還不回府麼?」酒兒看著南宮霖帶著自己走向河岸,納悶一問。
  
  南宮霖下巴一昂,示意酒兒看向前邊:「喏,我們今日坐船去東湖賞荷。」
  
  酒兒望去,只見一艘精緻小船停在河邊,夜澤站在船頭,而河道上還行有許多其他船隻,公子小姐們紛紛站立船首,舉目欣賞風光。
  
  畫楫輕舫,旁舞如織,千舫駢聚,歌管喧奏,粉黛羅列,繁盛艷慕。
  
  南宮霖扶著酒兒上了船,進艙坐定。夜澤便過來詢問是否現在就啟程去東湖,只見南宮霖「嘩啦」一下打開折扇,噙著笑道:
  
  「不急,再等等,還有一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8:39

  第五十二章 河粉卷
  
  進了船艙,只見內裡香爐屏風、絲毯小几一應俱全,桌上擺了幾盞果子蜜餞,還有個梳著雙髻的瘦弱丫頭在那裡收拾器具。
  
  這丫鬟聽見動靜回過頭來,看見酒兒頓時一笑:「你來啦!」
  
  「小伍?!」
  
  酒兒看清她的面貌吃了一驚,這不是女扮男裝的小伍麼?她不是在坐牢?怎麼跑這裡來了?
  
  小伍見酒兒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伸手摸摸頭上的髻,癟嘴說道:「難看死了!他們非要我穿裙子,還要梳這種頭髮!一群壞蛋!」
  
  小伍抹去那兩撇小鬍子,換回女裝,再把臉上收拾乾淨,雖然算不上漂亮,倒也挺順眼的。
  
  酒兒笑道:「挺好看的呀,女孩子就要這樣打扮才好嘛,看著清清爽爽的。原來道士的模樣才難看呢,邋裡邋遢的!」
  
  「嘿嘿,真的?」小伍有些不好意思,仍舊是不習慣裙擺累贅,苦著臉左看右看,渾身彆扭。
  
  「對了小伍,你怎麼會在這裡?」酒兒如是一問。
  
  「她現在是我們家的下人,簽了賣身契的。」
  
  話音一落,南宮霖走了進來,大老爺似的在椅子上坐下,頤指氣使:「小伍,端杯茶來。」
  
  「哦。」
  
  小伍乖乖走出艙外,從小火爐上提下銅壺,沏了杯茶又送進房內,恭恭敬敬奉上:「公子請用。」
  
  酒兒驚訝地看著小伍如此乖巧,詢問的眼神看向南宮霖:怎麼回事?
  
  南宮霖說道:「本來她犯了偷盜之罪,按律是要受笞刑做苦役的,不過我看她可憐,你好像又有些喜歡她,所以向知府討了人來。現在她是府裡的奴婢,以後有事兒就使喚她做,人送給你了。」
  
  「真的?!」
  
  酒兒一聽高興極了,過去拉著小伍的手說道:「我早就想有個伴兒了,你來府裡正好,晚上我們可以一起在被窩裡說悄悄話!」
  
  南宮霖這下不樂意了,憑什麼小伍可以和酒兒睡一個被窩?他也要!
  
  「咳咳,」南宮霖咳嗽兩聲,指揮小伍:「你去外面候著吧,有事叫你。」
  
  小伍現在賣身當了奴婢,自然氣勢上要矮人一截,聞言只好耷拉著臉應聲:「是。」
  
  待小伍出去之後,南宮霖向酒兒招招手:「過來。」
  
  酒兒笑瞇瞇地走近,開口誇讚:「公子你心腸真好!幸好你收留了小伍,不然她一女兒家去做苦役,一準兒累死。」
  
  「我當然好了,我是最好的。」
  
  南宮霖一點也不謙虛,大言不慚地誇著自己。他眼珠轉了轉,又道:「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向知府討人的,欠了好大的人情呢。說吧,你要怎麼謝我?」
  
  酒兒反問:「你想我怎麼謝你?」
  
  南宮霖伸指往唇上一點,星眸半彎:「這個。」
  
  看著這個熟悉的動作,酒兒心領神會:「好呀,我這就去做幾個好菜!」說著她轉身就要去廚艙。
  
  南宮霖一股悶氣躥到胸口,趕緊一把拽住人:「回來回來!誰說要你做菜了!」
  
  這不解風情的笨丫頭!老是煞風景!
  
  「不做菜?」酒兒歪著頭,滿目疑色。
  
  「當然不做!要謝這樣謝。」
  
  南宮霖薄唇輕啟,隨即覆過去在酒兒嘴上啄了一口,之後抬眼看她,目光灼灼:「懂了?」
  
  酒兒猝不及防便又被親了一口,臉上一熱,害羞嬌嗔道:「不懂!」
  
  公子老是這樣,大白天的也不害臊!厚臉皮!
  
  南宮霖聽言又是俯身一吻:「還沒懂麼?」
  
  唇上癢癢,心如鹿撞,酒兒的心情好比舟下的一池水,漾起波瀾。她伸手輕推南宮霖一把,斂眉道:「我才不要哩!大白天的,會被人看見……」
  
  「誰會看?這裡又沒人!來嘛來嘛,快點謝我!」南宮霖死纏爛打一陣,纏得酒兒頭腦發昏,最後終於是允了他。
  
  「啵兒」一聲,酒兒攬住南宮霖脖頸,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親了一口。
  
  南宮霖不滿足區區一吻,央求道:「太少了,多親幾下。」
  
  酒兒抿唇笑了笑,杏眼彎成了半月,聽話地湊上去又吻了兩下。南宮霖得嬌美娘獻吻,眉開眼笑,攬住她的腰,把人抱進懷裡,低頭又親了上去。
  
  你親我一下,我吻你一口。兩人來來往往幾個回合,吻得是難分難捨,不覺都有些火熱。
  
  南宮霖一開始動作輕柔,這會兒卻有些急不可耐,嘴唇一路下移,狂吻狂親,手掌居然還鑽進了酒兒的衣襟之中。
  
  酒兒忽覺胸前一緊,頓時回過神來,趕緊去扯南宮霖的手:「不准摸!快把手拿出來!」
  
  南宮霖不理,把她摟著順勢往邊上一推,一下就把人壓著貼在了船艙隔板之上。他湊近舔了舔酒兒的耳垂,有些哀求地說道:「酒兒,好酒兒,你就答應我好不好?求你了……」
  
  想他如今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每日同心上人在一起,兩人又是相互表了心意的,可還是只能看不能碰,忍得忒辛苦了。
  
  酒兒聽出了他的意思,除了害羞更加慌亂了,斷然拒絕:「不行不行!我才不答應,你快把手拿開啦,不准摸那裡!」
  
  「為什麼不行?你說了喜歡我的,我也喜歡你。」南宮霖語氣有些委屈,好似明明表現乖巧,卻依舊得不到糖吃的孩子。
  
  「我們還沒成親呢!沒有成親是不能做這種事的。」
  
  酒兒一本正經地說道,說完她抬眸看了看南宮霖,見他一臉郁色,表情失望,有些於心不忍,遂出口安慰道:「我又不會跑,跟你那個……不過是遲早的事,你再等幾日就是了嘛!反正你都看過又親過了,還……哼!我才虧呢,還沒嫁你,卻被你佔了那麼多便宜……」
  
  「唉……」南宮霖沉沉一歎,無奈妥協了:「好嘛好嘛,你說等我就等。酒兒,我們多久去你家?趕路要花時間,你那裡的村長也不知道好不好打發,作證改嫁什麼的,千萬別刁難才好……我們還是早點動身,嗯,這個月底怎麼樣?」
  
  酒兒甜甜一笑:「好呀!什麼時候都行。」
  
  兩人商定以後,南宮霖依依不捨地放開酒兒,趁著她理衣服的空檔,又埋首在光滑圓潤的香肩上啃了一口,意猶未盡。惹得酒兒一陣羞惱,揚手給了他一巴掌,哄了半天才算好。
  
  突然小舫晃了晃,有另一隻船從旁擦身而過,帶來水紋波動。酒兒的臉一下變得有些發白,顯得驚恐不安。
  
  南宮霖見狀知曉她怕水的毛病又犯了,遂安撫道:「莫怕莫怕,有我在呢。」
  
  看來得想法子治治這丫頭的怕水症,不知道鴛鴦浴有沒有功效?
  
  正想著些亂七八糟的事,夜澤敲了敲艙門,在外說道:「公子,他們的船剛剛過去了。」
  
  南宮霖得知後一聲令下:「跟上。」
  
  東湖水域廣闊,約莫百畝之寬,水清波平,秀麗靜謐。湖邊一圍植有蓮荷,夏季到來,其中紅白菡萏萬柄,兼配連天碧葉,倒影在一湖淨水之中,妍麗非常。潼城之人時常登舟泛湖,來此賞景,是為避暑之遊。
  
  由此也催生了許多買賣人家在湖邊營生。香囊畫扇、涎花珠佩,蜜筒甜瓜、椒核枇杷,但凡市面常見玩件配飾,諸般吃食,應有盡有。更有賣花之人,沿著岸邊擺上茉莉、素馨、建蘭、麝香籐、朱槿、玉桂等數百盆香花,候人來買。
  
  湖上還有專門買酒食的人家,搖著小舟四處穿梭叫賣。此刻酒兒就在向一個賣涼水粉糕的船家婦人買東西。
  
  那婦人帶著斗笠,一張臉被曬得黑黑的,舉著籃子問道:「豆水茶水木瓜汁,炒團香藕薄荷蜜,還有辣炒螺螄、油炸鵪鶉,小娘子要不要都來些?」
  
  雖然酒兒自己擅長做菜,可這些風味小吃,還是吃地地道道的有滋味。她看著滿噹噹的籃子,涼水清澈,炸食金黃,很是吸引人,於是說道:「一壺木瓜汁,其他的東西都要一些。」
  
  「好勒!」那婦人高興極了,先是遞過一個陶土罈子,接著又拿荷葉包上吃的,呈了上去。
  
  酒兒接過東西,把銀子遞給婦人,這時看見船上一個籃子裡放著一摞圓形白色的東西,層層疊放在一起。她手一指:「那是什麼?」
  
  那婦人答道:「哦,那個是今兒早才做的河粉,還沒來得及切呢!小娘子要不要來一碗?船上有作料,我現在就切了拌上。」
  
  河粉?酒兒想了想說道:「先別切,你把河粉同細作料給我,我自己弄。」
  
  酒兒拎起一張河粉攤平,大概有中碗的碗口大小,然後在上面放上椒鹽辣子香油等東西,抹勻,又再擱上碾碎的炸花生酥,還有豆芽絲萵筍絲等物,最後像裹春卷那般把河粉裹了起來。連著做了好幾個,白白胖胖的河粉卷整齊碼在盤子裡,好比胖乎乎的小白兔。
  
  「公子、小伍、夜大哥!過來吃東西!」
  
  酒兒把東西端進船艙擺好,然後召喚大夥兒過來。曹管家一早便帶著小狼來了東湖玩耍,此時也上了船,於是眾人坐到一桌擠在一起,甚是熱鬧。
  
  小狼手裡拿著紙風車,手腕還戴了一串茉莉,看見河粉卷伸手就要去抓,酒兒一巴掌拍過去:「小傢伙先去洗手!當心不乾淨吃了鬧肚子!」
  
  小狼不高興了,衝著酒兒吐吐舌頭:「管得寬!管家婆!」
  
  「小屁孩兒!看我不收拾你!」
  
  酒兒作勢就要去打小狼,小狼趕緊一頭撲進南宮霖懷裡躲著,一群人見狀笑得嘻嘻哈哈。
  
  東湖水中央有艘大船,上面搭了個戲檯子,樂伶戲子正在表演,通常要看戲的話就把畫舫靠過去,若是遇見唱得好又合心意的,富貴人家吩咐丫鬟僕役往檯子上扔些金銀錁子、珠花簪釵當賞錢,普通人則扔些銅板小玩意兒,或是時鮮花朵,也是使得的。
  
  如今酒兒他們這艘畫舫就去了戲船那方,然後在不遠處停下,緊緊挨著旁邊的那隻船。這時南宮霖把夜澤招來,附耳吩咐了兩句。
  
  「酒兒,隨我出去看戲。」
  
  過了一會兒,南宮霖叫上酒兒走出船艙,來到船頭甲板的位置。小伍搬出兩把椅子還有個小案幾,擺上瓜果茶點。南宮霖隨意往那兒一坐,身子斜著,翹著二郎腿,懶洋洋的。
  
  星眸半闔,嘴角噙笑。南宮霖的相貌本就是絕世無雙,加上這副慵懶隨意的模樣,吸引了附近畫舫小船上的姑娘小姐頻頻打望,紛紛走上船頭,出來看美男子。
  
  酒兒見四周圍了越來越多的船,人也越來越多,有些不適。她小聲說道:「公子,好多人在看呢!」
  
  南宮霖眼梢一抬,眸中流彩萬千:「就是要他們看,人越多越好。」
  
  「見過逸……南宮公子。」
  
  一道輕柔女聲響起,酒兒回首一望,只見夜澤帶著陸嘉宜,從隔壁畫舫來到了他們的船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8:55

  第五十三章 恨滔天
  
  「陸小姐?」
  
  酒兒看見陸嘉宜到來不免吃驚,公子為什麼會請她來?難道也是相約遊湖賞花?
  
  一想到這裡酒兒心裡突然有些酸,好比吃下一顆半生不熟的青杏。
  
  陸嘉宜依然是那副溫婉嬌柔的樣子,她蓮步輕移,緩緩走到南宮霖跟前,微微屈膝一禮:「見過公子。」
  
  南宮霖溫潤淺笑:「坐。」
  
  「多謝公子。」
  
  陸嘉宜隨即在一旁的空椅上坐下,垂首斂眉,按捺住打量南宮霖的衝動,只是規規矩矩盯著自己放於雙膝之上的手看。
  
  一別數日,再次相逢,恍如隔世。陸家此番出了這麼大的事,陸嘉宜自己亦遭受不小打擊,夜夜噩夢纏身,無人知道她的悔恨。
  
  如果沒有下藥,如果南宮霖沒有喝酒,如果她沒有去花園尋人,如果她不曾遇上宋茂才……如果一切事情可以重來,她就不會搞成現在這個模樣,成日躲在府裡羞於見人,甚至不敢同他人的目光對視,害怕一眼就被別人瞧出端倪。
  
  除了懊悔,她還恨,好恨。
  
  恨自己一時失算,恨天公不作美,恨事情陰差陽錯。要是讓她早早得知南宮霖正是她父親費盡心思想巴結的逸王,哪裡還會生出這麼多是非而來?她一定安安分分聽從父親安排,興許早就遂了願。
  
  冥冥之中總是有根線牽著她和南宮霖,看似遙不可及,實則處處交集。只是每次在她就要達成心願的時候,這根線突然就斷了,就像失了牽引的風箏,從高高的天上落下,摔得支離破碎。
  
  情愁哀恨兩茫茫。
  
  陸嘉宜恨自己、恨南宮霖、恨造化弄人,更恨酒兒。
  
  這個女人處處搶她的奪她的,每次在她有機會的時候都來橫插一腳,生生壞了她與南宮霖的緣分。不僅如此,一個嫁過人的鄉野村婦,居然一舉攀上了高貴的皇親,這叫從小自視甚高的陸嘉宜怎麼嚥得下這口氣?!
  
  有些東西得不到便算了,可是對於搶了自己東西的那人,一定要毀了她!
  
  怎麼才能在最大程度上毀掉一個女人?讓她生不如死?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陸嘉宜深諳此八字箴言的道理,她就是要這個女人在潼城混不下去,成為人見人打的過街老鼠,最後只能灰溜溜捲鋪蓋滾人。
  
  反正如今她已經再不可能和南宮霖有什麼將來了,她現在就是渾渾噩噩過日子,心如死灰,沒有希望,宛如行屍走肉。但是既然她都這般煎熬,那易酒兒也休想好過!
  
  毀了她毀了她毀了她……
  
  陸嘉宜心中有個瘋狂的聲音在不斷迴響,久久飄蕩不散,於是她瘋魔了,於是流言,四起了。
  
  有多喜歡,便有多憎恨,陸嘉宜陷入了喪失理智的漩渦,走不出來了。
  
  「陸小姐。」
  
  南宮霖一聲喚回陸嘉宜飄忽的心緒,她急忙應聲:「在。」
  
  今日南宮府莫名邀約,她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原本是想避之不見的,可她還是抵不住情愛的誘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來此赴約。
  
  南宮霖貌似漫不經心,端起茶杯小啜一口,出言犀利:「不知你和我家酒兒有什麼過節?」
  
  「匡當」一下,陸嘉宜手中杯子掉在甲板上,茶水濺了一地。丫鬟又青趕緊上前:「小姐你怎麼樣?沒被燙到吧?」
  
  心裡巨浪滔天,陸嘉宜緊捏手掌,壓住惶恐,表面鎮定地反問:「公子此話何意?小女子聽不懂。」
  
  「不懂?」南宮霖嗤笑一聲,明顯不信:「哈!敢做不敢當?枉我還高看你幾分,原來你也不過如此,裝傻充愣倒是一把好手。」說罷他使了個眼色給夜澤:「你說。」
  
  夜澤朝南宮霖點點頭,站得筆直,如匯報軍情那般開口道:「五月十七,陸府丫鬟又青找到地痞王二狗,給了他二十兩銀子,並告知了知府家迷藥案一事。王二狗收了銀子,便去城內各家酒肆勾欄花天酒地,胡亂編排一氣,三日之後此案傳遍城內,幾乎家家知曉。這時又青又找到了婦人吳氏,吳氏曾在知府家當漿洗婆子,後因手腳不乾淨被攆出府去,如今靠洗補衣裳為生,生活貧苦。吳氏遵照又青的吩咐,藉著在知府府上做過事的經歷,四處向人暗示迷藥案中女子的身份,誤導眾人揣測,所以才會有了那般的謠言。以上便是事情來由經過。」
  
  酒兒聽了夜澤的話,難以置信。為什麼會這樣?此事竟然不是誤解巧合,而是有心人的刻意編排!自己同又青無冤無仇,為什麼會惹來她的陷害?
  
  「你為什麼要害我?」酒兒上前一步站到又青跟前,一雙杏眼緊緊盯著她,勢要問個緣由出來。
  
  「我……」又青不自覺後退一步,偷偷拿眼看了看陸嘉宜,低頭緊咬嘴唇,不吭一聲。
  
  酒兒又逼近一步:「說啊!我又沒得罪你,你為什麼要這樣?」
  
  又青怯懦,吞吞吐吐:「我、我……」
  
  「酒兒過來,當心摔下去。」眼看兩人走到了船沿,南宮霖出聲喊住酒兒,把她拉回到坐到自己腿上,心疼地說:「怕水還往邊上走,你想嚇死我啊!」
  
  酒兒不說話,表情木然,只是雙眼直勾勾盯著又青,眸裡滿是疑惑委屈,還有深深的失望。
  
  同為女子,居然往女兒家素來最重視的名節一事上潑髒水,這人良心何在?以己度人,她怎麼就能下得了手?!
  
  眼看又青快要招架不住,陸嘉宜出口幫忙:「這可能是有什麼誤會,我素來對身邊婢子管教極嚴,又青斷然不敢做出這等事情,興許是那兩人胡說栽贓?地痞無賴所言,十之八九不可信。」
  
  南宮霖聽了陸嘉宜的話,卻是不買賬,一針見血地指出:「一個小小丫鬟當然不敢擅作主張,但是背後有人撐腰的話,那可就不一定了。陸小姐你覺得呢?哦,對了,夜澤方才漏掉一事,王二狗和吳氏如今正在府衙大牢做客,本公子認為,在鞭刑火烙之下,他們所言應當還是有幾分真的。」
  
  鞭刑……火烙……
  
  「噗通」一聲,又青在甲板上直直跪了下來,嚇得臉色青白,不住向南宮霖磕頭:「公子饒命!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公子饒命!饒命……」
  
  「放你一馬也未嘗不可。給你個機會將功折罪,說,是誰指使你的?」
  
  又青跪在地上顫顫巍巍:「是、是……」她沒有說出那人的名字,可是她望向陸嘉宜的眼神,已經明確告訴了眾人誰是幕後黑手。
  
  是她?!
  
  酒兒猛然看向陸嘉宜,只見這位千金小姐臉色發白,雙手緊絞衣袖,也是一臉惶恐不安,分明是做賊心虛。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不知心。算計自己的人,是自己最沒想到的人。
  
  南宮霖見狀,唇角一勾看向酒兒:「你想怎麼報仇?儘管說。」
  
  酒兒搖搖頭:「罷了,狗咬我一口,我總不能再咬回去。我也不想打她罵她,只是以後再也不要見到她,就當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人,叫她走。」
  
  酒兒雖然純真善良,可也不是愛憎不分是非不明的糊塗人。她以真誠之心對待每個人,力求以心換心,倘若別人負她,她絕不會輕易原諒。念在與陸嘉宜相識一場的份上,此事作罷,但從今往後,相逢陌路,再無情誼可言。
  
  「你啊,就是太心軟了。」
  
  南宮霖笑著捏了捏酒兒的臉,眉梢一挑:「我家酒兒心腸好,不願與你們計較,便宜你們了,快給我滾!」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又青又磕了幾個響頭,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拉過一臉絕望的陸嘉宜:「小姐我們快走吧!」
  
  陸嘉宜雙目含淚,一臉悲慼。她沒想到今日這場邀約,竟是南宮霖為討美人歡心而故意設下的局!世上怎麼能有這麼狠心的人?擄去了她的心,卻又放在腳下狠狠踐踏,血流一地……
  
  好狠、好恨!
  
  正當又青拉著失魂落魄的陸嘉宜走到船沿,準備踏上畫舫之間相連的搭板,突然木板被人一抽,斷了她們回去的路。
  
  小伍拿著木板子,出口趕人:「快走快走!別站在這裡髒了我們的船!」
  
  又青的臉氣得通紅:「你把板子拿了叫我怎麼走?」
  
  小伍聳聳肩:「我又沒綁著你,你愛怎麼走怎麼走!要飛要游隨便你!」
  
  又青氣急:「你!」
  
  「哎呀呀,再不走公子生氣了!小心被大卸八塊!」小伍用手比了個刀砍的動作,滿臉凶相地威脅兩人。
  
  又青和陸嘉宜如今進退兩難,只好向自家船上的奴僕打手勢,叫他們重新遞塊板子過來接人。
  
  小伍見狀,大步上前,伸手就狠推兩人一把:「還是我來幫你們吧!慢走不送!」
  
  「啊——」
  
  尖叫聲猝然響起,又青和陸嘉宜雙雙跌落湖裡,濺起好大的水花。
  
  「哈哈哈哈……」小伍叉著腰在船上笑得花枝亂顫,「小爺生平最討厭奸詐小人!你們兩個賊婆娘活該!」
  
  小伍當男人當慣了,一時半會兒還改不過來,說話活脫脫一副流氓樣。酒兒聽見忍不住捂嘴笑了笑,覺得有趣兒極了。
  
  南宮霖見她終於笑了,問道:「這下氣消了?」
  
  酒兒點點頭:「嗯!公子你叫小伍別玩了,可別鬧出人命來。」
  
  「救命——救命——」
  
  陸嘉宜和又青在水裡使勁翻騰,陸府下人見狀,作勢就要跳下來救人,誰知小伍甩了個眼色給夜澤,夜澤心領神會,一躍就到了對方船上,伸臂攔住眾人,不讓他們下水。
  
  小伍拿了根撐船竹竿伸到水裡,「好心」說道:「來來來,抓住抓住!我來救你!」
  
  陸嘉宜和又青慌不擇路,哪裡還管是誰遞來的竹竿?只顧一把牢牢抓住,死也不放手。
  
  小伍見她們都抓上手以後,賊賊地笑了笑,卻不見有把人拉起來的意思,反而耍猴似的,把竹竿又往水裡捅了捅,一沉一浮。水裡的兩人也隨之上下浮動,一會兒水上,一會兒水下,喝了不少湖水下肚。
  
  這時南宮霖走到船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水裡狼狽的兩人,聲冷無情地說道:「你做錯三件事。一是當日謊稱不知匪窩所在,害我差點延誤救人時機。二是散佈謠言,壞人名聲。三是虛偽為人,表裡不一。這場教訓給我牢牢記住,你這些手段不過彫蟲小技,要論逞兇鬥狠,我絕對比你擅長得多。」
  
  說罷他下巴一抬示意夜澤,夜澤隨即飛身從水裡提起兩人,扔回了陸府的船上。
  
  此刻周圍聚集許多船隻,看熱鬧的人也多,見到陸府小姐落水後又被撈起,渾身濕漉漉地趴在船頭甲板上,狼狽不堪,一身衣衫緊貼,身形暴露無遺。男人們倒是大飽眼福了,女子們則暗中譏笑,不知說了多少醜話。
  
  「公子,我們回去吧。」
  
  酒兒看了眼旁邊船上的陸嘉宜,眼神平靜無瀾,無怨無恨。公子說的對,為不相干的人傷神不值得,從今往後,她只會對身邊人好,對真心待她的人好。
  
  六月暑熱,荔枝楊梅新上市。
  
  原本每年這個時節,南宮霖是要回宜城逸王府小住避暑的,今年因為酒兒的緣故待在了潼城,於是逸王府下人把新貢的鮮果送到了這裡。
  
  南宮霖最近滿腦子都想的是怎麼盡快把酒兒拐進家門,可偏生這丫頭說天氣熱懶得出行,不願現在動身回許家村,可真是愁煞了他。
  
  這日剛好荔枝送到,他藉著送荔枝的機會,準備到酒兒房裡再央求一番,說不定這丫頭禁不住軟磨硬泡就答應了呢?
  
  「酒兒快出來,我給你拿荔枝來了。」
  
  如今酒兒和小伍住一起,不許南宮霖隨便進房,他只得站在門外吆喝一嗓子。
  
  「咯吱」一下,房門打開,只見小伍率先出來,一臉怯怯:「那個……公子我去廚房看看!」說完小伍拔腿就跑,好似身後有吃人的猛虎。
  
  南宮霖納悶,這倆丫頭又搞什麼鬼?
  
  抬頭一看,酒兒站在門口,一雙杏眼瞪著他,雙手叉腰,有些生氣的模樣。
  
  南宮霖把籃子遞過去:「酒兒,荔……」
  
  話還沒說完,忽見酒兒伸手抓起籃裡的荔枝,劈頭蓋臉就往南宮霖身上砸去,邊砸邊罵。
  
  「騙子!混蛋!大騙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49:10

  第五十四章 訴隱情
  
  「喂喂喂,別砸別砸!有話好好說呀!我怎麼是騙子了?哎喲!你輕點兒……」
  
  南宮霖一邊拿袖子擋著臉,一邊試著接近酒兒。誰知酒兒卻是不依不饒,索性端起籃子,一股腦兒就把荔枝潑了過來。
  
  圓滾滾的果子打在南宮霖身上,隨即灑落一地,被腳一踩紅皮綻裂,露出晶瑩剔透的白肉來,汁水流了一地,好像女兒家破碎的玲瓏心。
  
  酒兒滿目火氣,指著南宮霖鼻子罵道:「你這個大騙子!騙我那麼久!混蛋!嗚嗚……」
  
  罵著罵著,酒兒帶上哭腔,眼淚也唰唰流下,淚痕滿面。
  
  南宮霖有些被嚇到了,不知她為何發這麼大的脾氣,更不知她為什麼突然就哭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酒兒,伸手搭上她肩膀:「怎麼了嘛?早上還好好的……」
  
  酒兒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走開!不准碰我!騙子!」
  
  南宮霖更鬱悶了:「你老說我騙子騙子的,我騙你什麼了嘛?」
  
  「哼!」酒兒把頭一擰,語氣譏諷,「連名字都是假的!你還說你沒騙人?!我看你渾身上下就沒一處是真的,說的話更不可信!」
  
  她早就覺得公子有些神神秘秘的,開始還以為不過是個當官的,沒想到居然是那樣的身份!可惡的公子,瞞她瞞得好苦!全府的人都知道了,就她蒙在鼓裡,她真傻……
  
  「我名字是真的……」
  
  南宮霖正要開口辯解,酒兒卻一下打斷他:「騙人!你才不姓南宮,你姓蒼!逸王爺!」一想起公子顯赫的身份,酒兒更覺得兩人相隔太遠,有些賭氣地說道:「反正我才高攀不上你們這些皇親貴戚!你以後別來找我!大騙子!」
  
  說著酒兒作勢便要關門,眼看自己即將被拒之門外,南宮霖趕緊伸手一擋,卻被卡在了門縫之間。
  
  「嘶!」
  
  手背吃痛,立馬浮現一條紅稜,南宮霖也忍不住痛呼一聲。酒兒見狀剛想伸手去看,卻又想起眼前這人是怎麼刻意隱瞞身份的,於是把手縮了回來,強忍住上前關懷的衝動,站在原地不言不語。
  
  南宮霖趁機鑽進房,把手背往前一送,可憐兮兮地說:「喏,你看都腫了,好痛的……」
  
  酒兒別過臉去:「痛死活該!」
  
  雖然嘴上不服軟,可她還是忍不住偷偷拿眼瞟著南宮霖,心中嘀咕自己是不是真的下手太狠了?
  
  南宮霖看她明明關心卻硬要憋著的隱忍樣,不覺笑了笑,趁勢過去抱住人,好言哄道:「好了好了,我又不是成心瞞你。上回在水榭,原本要講給你聽的,結果被人打了岔,過後又忙著其他的事,所以忘了。」
  
  酒兒白他一眼:「去!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南宮霖豎指發誓:「當然是真的,比真珠還真!」說著他又一本正經地嚴肅說道:「我對你可是真心實意,沒有絲毫哄騙,蒼天可鑒。」
  
  他拉過酒兒的手覆在自己胸口處,「咚咚」心跳聲傳來,有力沉穩,彷彿在訴說著主人的真情。
  
  酒兒小聲「啐」了他一口,把頭低下:「呸!油嘴滑舌,不是好人!」
  
  南宮霖牽著酒兒,走到一旁坐下,緊緊握著她的手,滿眼真摯地說道:「真不是故意瞞你。你也知道我……在外面的名聲不大好,不給你說一是因為沒有恰當的時機,二是我怕你知曉了不願理我,就如今日這般。」
  
  南宮霖半垂著眼瞼,長扇睫羽掩住了眸色,使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不過略微緊繃的唇角已經暴露了他的忐忑不安。
  
  那些有關命硬克親的傳言,那些說他煞星魔障的定論,會不會趕走他如今擁有的唯一溫暖?
  
  「我才不管你名聲好不好呢!」
  
  酒兒小嘴一努,抱怨道:「我是不高興你遮遮掩掩的,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幹嘛不說?!還有,你是不是怕我老早知曉了你就是逸王爺,會對你家產什麼的有所圖謀,所以故意裝成平凡人來試探我?哼!騙子!」
  
  南宮霖啞然失笑:「怎麼會?我沒有這樣想過,我只是怕你不理我,所以才沒說的。這樣,現在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問!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拍拍胸口做下一番保證,信誓旦旦地如是允諾道。
  
  「嗯……」
  
  酒兒偏著腦袋想了想,開口談條件:「那好,我問你什麼你都要老老實實回答,不然我立馬收拾包袱走人,這輩子都不理你!」
  
  兩人商定之後,酒兒開始「嚴刑拷問」。
  
  「我問你,你明明是逸王爺,為什麼要化名南宮霖?還要隱居在這裡?」
  
  「你也知道我曾流落民間數十載,是被義父養大的,南宮霖是我以前的名字,而這個南宮府則是義父的舊宅。我掌管六州十二城,王府建在宜城,潼城此處算是我的別院,我每年都要回來住一住,再到義父墳上拜一拜。我喜歡清靜,又不想擾民,所以回來後還用的是原來的身份,此地就只有知府知曉我是逸王。」
  
  原來如此。酒兒對這回答還算滿意,點點頭繼續審問:「那你平日都不用處理公務的?我看你成日待在府裡無所事事。」
  
  「我哪裡無所事事了?」
  
  南宮霖耐著性子解釋道:「你以為我平日都在書房裡玩兒呢!我人在這裡,公文自然也會送到這裡,家中庫房裡面的那間密室,放的都是重要文書,由夜澤負責保管。」
  
  「咦?既然你是王爺,那夜澤和曹管家豈不都是當官的?」
  
  「我母妃娘家姓曹,曹管家是家僕,世代效忠,很是忠心。夜澤是正五品驍騎校尉,原本在我舅舅那裡當差,後來調到了我身邊專司護衛一職,還順道管一管這一帶的兵。對了,等我們成親的時候我把舅舅請來,你就能見到他了,名震天下的北安將軍,曹峰。」
  
  一聽又扯到了成親一事上,酒兒臉頰飛上桃花,杏眼含羞地瞪了南宮霖一回:「連你是什麼人我都還沒弄清楚,我才不要嫁你咧!」
  
  南宮霖嘟起嘴偷香一個:「親過了就是我的,不嫁也得嫁!」
  
  「不要臉!」
  
  酒兒佯怒舉掌要打人,南宮霖嬉皮笑臉地抓住她的手,放進掌心搓了又揉的,還親吻了幾下。兩人敞開心扉,你問我答,最後終於煙消雲散,日出天晴。
  
  「好酒兒,我可是什麼都招了,這回你可不准再生我氣了!」南宮霖死乞白賴的,抱著酒兒撒嬌,還把頭靠在她頸窩蹭了蹭。
  
  酒兒強忍笑意,故意板起臉說:「不行!你瞞我這麼久,哪兒能這麼容易就算了!」
  
  南宮霖頓時像霜打的茄子一樣懨懨的,耷拉著臉:「那你要怎麼樣嘛?」
  
  「我要,唔……咬人!」
  
  酒兒說著咧嘴一笑,故意齜齜牙,露出整齊潔白的貝齒。她伸手捧住南宮霖的臉,笑得不懷好意:「以前你老是咬我,這次我要咬回來!」
  
  南宮霖不敢躲避,只得下意識閉上眼,等著酒兒的報復。愣怔中,一團柔軟堵了上來,之後兩排貝齒在他唇上輕輕磕了一下,有些麻有些癢,竟沒有疼痛,也沒有流血。
  
  驟然睜眼,酒兒姣美的面容近在眼前,此刻一雙會說話的杏眼正閉著,整個人少了點活潑,卻多了幾分恬靜之美。
  
  南宮霖大掌一撈,按住酒兒的後腦,反守為攻地主動迎上,探舌進入蜜香檀口,勾住丁香小舌糾纏一番。吻到動情處,他覺得口中唇瓣愈髮香甜,恨不得一口吞下,遂不由自主有些用力。
  
  「討厭!明明說好我咬你的,你又咬我!」
  
  酒兒嘴唇被吮得發疼,於是不高興地推開南宮霖,發起了小脾氣。
  
  南宮霖見勢不妙趕緊哄人:「好好好,這回我讓你咬,絕不還口!來來……」說著他主動送上一雙好看的薄唇。
  
  酒兒伸指一點他的額角,羞赧笑道:「厚臉皮!」話語雖是罵人,可卻透著濃濃的愛意,是獨一無二的情趣。
  
  南宮霖這下開懷了,抓緊時機鼓動:「酒兒我們過兩日就啟程去你家如何?反正早成親晚成親沒有區別,你橫豎是要嫁我的。我想喜事就回宜城辦,到時把所有親戚朋友都請來,讓他們看看我的娘子!」
  
  「猴急什麼嘛?真是的,我又不會反悔來著!不過……」
  
  聽見「娘子」二字,酒兒心裡有些發梗,她低眉斂眸,有些鬱鬱地說道:「你以前的……我回去是不是要拜拜她?上柱香磕個頭喊聲姐姐什麼的……」
  
  她知道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自己不該介懷,可是想著南宮霖心裡的某一塊地方還住著以前的妻子,她就控制不住心頭泛酸,好似吞下了黃連,苦得想哭。
  
  南宮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拜誰?叫誰姐姐?」
  
  「就是、就是你以前的王妃嘛……」
  
  酒兒雙手絞著衣袖,埋著頭自言自語:「我聽別人說了,她是雪安國的青蓮郡主,人長得特別漂亮不說,性子也溫柔,你們感情很好的,後來她還給你生了個兒子……如果不是那場火災,你還跟她在京城開心過日子,不會像如今這般隱居避世,不見外人,我們也不會遇見……」
  
  她原以為南宮霖的清冷孤傲是天性使然,現在回想起來,他應當是被傷得太深,愛妻稚兒慘死,獨留他一人在世,所以才會有這般古怪的脾性。
  
  明明知道死者為大,自己不該如此心胸狹窄,可是哪有女人不期待一份完整無缺的愛情?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是心愛男人的唯一?
  
  「呵呵,傻丫頭。」
  
  南宮霖看酒兒杏眼蒙霧,泛起氤氳,隱隱要哭的樣子,攬臂把人往懷裡一帶,緊緊摟住:「她對我很好,而且的確虛長你幾歲,喊聲姐姐是應該的。」
  
  酒兒聞言鼻頭一酸,眼角溢出一滴淚花,悶聲悶氣地答應:「哦。」
  
  「不過,」南宮霖話鋒一轉,「要喊的話當面喊,過幾日她應該就會來了,到時候介紹你們認識。」
  
  啊?!
  
  酒兒一聽從南宮霖懷裡蹭了起來,瞪大眼看他,滿目驚駭:「來這裡?」
  
  不是說已經去世了麼?怎麼還會來這裡?莫非是鬼魂遊移?話說再有半個來月就是中元節了……
  
  看著酒兒眼中神色變幻,一會兒驚訝一會兒害怕的,南宮霖覺得有些好笑,捏捏她的鼻頭:「又想哪裡去了!她前幾日送了信來,說七夕的時候差不多就能到。說起來她也有一手好廚藝,你們肯定很合得來。」
  
  酒兒眨眨眼:「她、她不是死了麼?」
  
  「這事兒原本是不對外人說的,不過既然我要娶你,你就是自己人,讓你知曉也沒什麼。」
  
  南宮霖握著酒兒的手,娓娓道來:「我和她是在宜城認識的,當時我們在同一間書院唸書,而且正巧還租了同一戶人家的宅子居住,一來二去就熟了,成了知己好友。她長得很美,性格又溫柔,自然有許多男子傾慕,不過她唯獨中意當中一位姓楚的公子,並與之交往。我那時尚不知曉自己的身份,義父是一直瞞著我的,所以那段日子過得很舒心,我和她還有楚兄三個人經常一起飲酒小聚,說笑談天……」
  
  「楚兄家的背景有些複雜,商場朝堂,黑道暗勢……總之都有涉及,所以他們想在一起沒那麼容易。於是後來有一天她突然走了,不知去處,而之後不久我便得知了自己是皇子。一開始我並不願恢復皇子身份,只想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可是當我知曉母妃是遭奸人所害而死,我還是義無反顧地決定回京,報仇雪恨。」
  
  「世上的緣分就有這麼奇妙,我進宮以後又遇見了她,她成了玥雅公主的教導夫子。不過彼時宮中形勢不佳,十分不安全,父皇沉痾難愈,隨時可能撒手而去,而我大仇未報,太子和安王又虎視眈眈,奪位之戰一觸即發。」
  
  「宮中向來人心險惡,更不缺陰謀算計。有一日安王刻意陷害,抓了她威脅於我,楚兄為了救她,也為了保住我,以身犯險,去做了替死鬼。當時情況危急,我們並不知道楚兄其實是詐死,都以為他是真的遇害了。她得悉悲痛欲絕,當場哭得昏死過去,大夫過來診脈,才發現她居然已經有了身孕……」
  
  酒兒聽到這裡,忍不住出言打斷:「孩子是姓楚那人的?」
  
  「嗯。」南宮霖點頭,繼續說道:「我們都以為楚兄死了,而這孩子她是一定要留下的,若是未婚生子,真不知他們孤兒寡母要怎麼活下去。所以我當時就向父皇請旨,說要娶她,後來她便嫁給了我,為的是掩人耳目,生下遺腹子。」
  
  再後來,十月懷胎,生下世子。後來的後來,楚玖颺歸來,用一計金蟬脫殼,讓母子二人從世上永遠「消失」,正大光明地接回了自己妻兒。
  
  聽完來龍去脈,酒兒感慨一聲:「沒想到裡面還有這樣的故事……」
  
  看這世間的流言有多可怕,南宮霖明明是如此良善的一個人,卻硬被人說成克妻害親的煞星,而他竟也保持緘默不言,任由世人誤解誣蔑,只是為了給摯友撐起一方靜安天地。
  
  都說他淡漠寡情,實際上他比誰都有情、有義。
  
  想到這些酒兒陣陣心疼,她環臂抱住南宮霖的腰,緊緊勒住,一字一句地說道:「公子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再也不會有人比你好了。」
  
  南宮霖低頭抵住她的額角:「酒兒……」
  
  看遍千朝冷暖,淡出人世塵寰,唯有眼前一人,明瞭他之悲歡。
  
  兩人依偎在一起,滿室溫情瀰漫,過了半晌酒兒抬起頭來,問道:「對了公子,她這次來會不會把孩子也帶來?真想見見這對母子。」
  
  「哈哈,你不是成日都見到那調皮鬼麼?」
  
  南宮霖開懷大笑:「她兒子就是那個每天都纏著你的小傢伙!小狼姓楚,大名楚啟朗,這名兒還是我取的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50:19

  第五十五章 生日宴
  
  七月七夕至,先三五日,車馬盈市,羅綺滿街。潼人旋折未開荷花,假做雙頭蓮,路人競相購之,提攜歸家。小兒女則多買新荷葉執之,效顰「摩侯羅」。城內酒家紛紛掛上紅紗碧籠,張燈結綵,熱鬧似新春。
  
  酒兒正好是七夕這日的生辰,南宮霖早早就在府裡說了要給她辦一場生日宴,於是袁大娘負責縫製新衣,小伍購置香粉珠釵,曹管家去請了四司六局的人來操辦筵席所用,夜澤從旁協助……南宮霖則神神秘秘的,說要親自做一份大禮送酒兒。
  
  壽星酒兒自然什麼都不用做,只需靜靜等著筵席開始。反正在府裡閒著也是閒著,她索性出了門去南街上找十八妹,順道邀請她一家人到府裡赴宴。
  
  路上遇著賣荷花的,酒兒買了幾支拿在手中,粉白花瓣襯著姣好面容,當真是芙蓉映桃靨,嬌俏可人,引得好些小伙兒回首打量。
  
  來到南街街口,一下就聞到了濃郁豆漿香味兒,酒兒老遠便瞧著十八妹纖細的身影站在豆腐攤子後面,忙忙碌碌。
  
  「十八。」
  
  十八妹聽見有人喚自己,轉頭一看發現時酒兒,笑著招呼她:「酒兒姐你來啦,過來坐!」
  
  酒兒走近把荷花遞給她:「喏,雙頭蓮,意頭極好的,拿給你弟弟玩兒。」
  
  十八妹接過蓮荷,連忙道謝。這時豆腐攤子又來了幾位客人,十八妹趕緊忙著招呼起來,一時顧不上同酒兒說話。
  
  酒兒站在一旁百無聊賴,環顧四週一番,突然發現對面有一個熟悉身影。她趕緊扯了扯十八妹的袖子,小聲問道:「他怎麼在這裡?」
  
  十八妹順著酒兒所示,抬頭看了看坐在對面茶館裡的陸嘉仁,有些羞赧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反正茶館開門他就來,坐到黃昏才走,有時在我這裡買點豆腐,這樣都好幾日了。」
  
  酒兒想起陸嘉仁的所作所為,立馬板起臉叮囑十八妹:「你可得當心點!這個紈褲公子哥兒心眼兒多著呢,人又壞,你可別吃了他的虧!」
  
  「我曉得的。其實……」十八妹眼神躲閃,愈發羞怯,「我覺得他心地還不錯……」
  
  一是情場老手,一是情竇初開。酒兒擔心極了,趕緊分析利弊,勸了又勸,可惜十八妹一直忙著生意,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
  
  再看看對面的陸嘉仁,只見他坐在離豆腐攤子最近的一張桌子後,一改往日吊兒郎當的風流樣,只是一手托腮,目不轉睛地盯著十八妹看,眼睛都沒眨一下,專心極了。
  
  也許,事情也沒想像中那麼糟……
  
  「罷了,他只要規規矩矩不來招惹你就好,反正你自己當心些。」酒兒再三叮囑十八妹,之後又給她說了晚上去南宮府赴宴的事,叫她帶上孟大娘和弟弟,然後便自個兒先走了。
  
  臨走之際酒兒再次回首打量十八妹和陸嘉仁,看見十八妹舀了碗豆漿送給他,陸嘉仁端起碗咕嚕嚕就喝完,然後抬起頭來衝著十八妹一陣傻笑,嘴角還沾著白色的漿沫,渾不自知。十八妹見狀掩著嘴別過臉去,滿面嬌羞。
  
  酒兒搖頭淺淺一笑,隨即抬步往前走。星辰變幻,落花飛蝶,情緣一事,當真妙不可言。
  
  街邊商販吆喝,酒兒慢慢逛著,逐一看過去。三兩孩童圍著個賣油炸巧果的攤子,只見那手藝人以油面糖蜜造為笑靨兒,奇巧面端。更有人以瓜果雕刻花樣,飛鳥魚蟲,百態逼真,謂之「花瓜」。月桂樹下,還有老翁用蠟印鳧雁鴛鴦、壽龜金魚之類,浮之水上,栩栩如生,生動有趣。
  
  酒兒眼前一亮,在幾個木盆前蹲下,拿手去撥弄了一下水裡的小玩意兒,看見彩蠟鴛鴦飄呀飄的,頓時喜愛之意大起。
  
  「老伯,這鴛鴦怎麼賣的?」酒兒甜笑著問那賣東西的老翁。
  
  老翁道:「十文一對,小娘子喜歡哪對兒隨便挑。」
  
  酒兒掏出錢遞過去:「給,我要這對。」
  
  「好勒!小娘子要不再買兩尾金魚?也是十文一對,小兒女們是極喜歡的。」
  
  酒兒順著老翁手指看向旁邊一個木盆,只見裡面金紅墨緋,各色蠟印扇尾金魚浮在水裡,輕呵一口氣,水波魚動,當真如活的一般。
  
  想起家中的小狼,酒兒道:「那我再要一對金魚。」說著她便拿手去撈一條紅色的。
  
  同時,另一人在旁蹲下,也把手伸進盆裡,與酒兒的手碰在了一起。
  
  素手凝脂,柔荑纖美。
  
  酒兒不禁在心中一歎,好漂亮的一雙手,接著她目光上移,當看清身旁女子相貌的時候,居然愣住了。
  
  萬籟消寂,眼前唯有此人姿容。芙蓉冰肌,美眸流盼,黛眉菱唇,素緞裹纖腰,一身氣韻芳華,瑰麗得讓人不敢直視。
  
  如此姝麗,當非凡人。
  
  「可真是巧了,我們都看上了這條魚兒。」
  
  這美艷女子約莫二十來歲,梳了個婦人髮髻,她拎起彩蠟金魚遞給酒兒:「小娘子給。」
  
  酒兒這才回過神來,報以甜笑:「夫人喜歡就拿去罷,我再買別的就是。」
  
  美婦淺笑婉拒:「還是你拿著。我家那小魔王是個不愛惜東西的,這魚兒送他,三兩下準被弄壞,白白糟蹋了這等可愛物件兒,我還是看看其他的。」
  
  於是酒兒接過金魚,笑著點頭:「那就多謝夫人相讓了。」
  
  「不必客氣。」
  
  美婦聲音溫溫柔柔的,說完她站起身來準備離去。可卻突然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就摔了一跤。
  
  酒兒眼疾手快扶住人:「當心!」
  
  美婦原本還好好的,這會兒卻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她拿手揉著頭,指指旁邊樹蔭下:「勞煩小娘子陪我去那兒坐坐,今兒個日頭大,曬久了有些發暈。」
  
  酒兒把人扶到樹下石板凳上坐穩,然後又去買了碗解暑的酸梅湯來給美婦喝下,還拿出旖扇給她扇了扇風。
  
  「夫人怎樣?好些沒?」
  
  美婦喝下酸甜涼水,歇息了一會兒便覺得頭已經不暈了,胸口也沒那麼悶了。她抬起眼來衝著酒兒柔柔一笑:「好多了,真是麻煩小娘子你了。」
  
  酒兒杏眼彎彎,擺擺手道:「沒什麼沒什麼,夫人不要客氣。」
  
  美婦看她模樣乖巧,笑容又甜,不禁心生憐愛,遂主動攀談起來:「我姓連,夫家姓楚,不知小娘子如何稱呼?」
  
  「原來是楚夫人。我叫易酒兒,我夫家……呃,夫人叫我酒兒便是。」
  
  「酒兒酒兒……呵呵,名字真好聽。看樣子你比我小兩歲,若是不嫌棄的話,你叫我聲姐姐如何?」
  
  酒兒見美婦和善好說話,自己當然也不矯情,點頭就喚了聲「連姐姐」,美婦喜得眉開眼笑,拉著她的手就說起話來。
  
  連美人道:「說也奇怪,我一見你就覺得面善,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總有股親切感。」
  
  酒兒抿唇一笑:「姐姐逗我開心呢!我可是頭一次見到姐姐這麼標緻的人物,我都懷疑是哪家仙子偷偷下凡了!」
  
  「長得甜笑得甜嘴更甜,我覺得你叫甜酒兒更合適!呵呵……」
  
  兩人一來二去便熟了,開心地說了會兒話,接著連美人看見有賣雕花蜜煎的攤子,跑去買了些蜜冬瓜、青梅荷葉兒之類的零嘴回來吃。
  
  「給。」
  
  連美人遞給酒兒一包糖霜金橘,自己則拿起青梅子放進嘴裡,吃得有滋有味,美眸微瞇,顯得很滿足。
  
  酒兒納悶了:「連姐姐,你吃這個不嫌酸牙?」
  
  連美人吐出一個果核,羞赧一笑:「最近就愛吃些酸的,想來……應該是有了,所以方才會頭暈。」
  
  有了?有什麼?
  
  酒兒眨眨眼,一開始還不明白,冥思苦想一番,終於恍然大悟:「呀!連姐姐你有喜了?真是太好了!」
  
  連美人伸手搭在小腹上,眼神柔得能滴出水來,笑著說道:「還沒找大夫診脈確認,不過我懷前一個的時候也是這樣,經常頭暈,而且還愛吃酸辣的東西,想來錯不了。」
  
  酒兒看著連美人平坦的小腹,有些羨慕地說道:「真好真好,不知道會是男孩兒女孩兒?」
  
  「我想生個女兒,女兒乖巧聽話。你不知道我那兒子,才五歲多就可鬧騰了,能把家裡攪得天翻地覆!要是再生個兒子出來,兩個小魔王在家,真不知會搞成什麼樣……」
  
  聽了這話酒兒不禁想起了小狼,也皺著眉頭說:「就是!男孩兒太皮了!還是女兒好,就像連姐姐你,人長得美,性子也好。」
  
  小聊一陣,酒兒問道:「連姐姐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罷,不然我怕你一個人在街上又暈了。」
  
  「不用麻煩了,我是和相公一起出來的。他去買東西了,一會兒就會回來尋我。」
  
  正說著,連美人抬手一指:「喏,還真是說來就來了。相公——」說著她喊了一聲,揚手揮了揮。
  
  沉穩腳步聲走近,酒兒抬頭一望,看見一個高大男子走向她們,不覺有些驚訝。連姐姐如此年輕貌美,怎麼會嫁了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
  
  這男子走近,酒兒才發現雖然此人滿頭銀髮,可模樣卻是年輕英俊的,應當未到三十歲。可真是奇了,少年白頭,難不成是得了什麼怪病?
  
  銀髮男子看見自家夫人,略顯緊張的臉才鬆懈下來,口氣有點責怪:「怎的不在原地等我?害我好找。」
  
  「我剛才有些不舒服,所以這位小娘子扶我來此歇一歇。」
  
  他一聽趕緊問道:「哪裡不舒服?是不是中暑了?!」說話間便伸手去摸美人額頭,一雙似海深眸裡儘是忐忑。
  
  「別緊張,我沒事。」連美人笑著拂開他的手,「看你大驚小怪的,當心別人笑話。」
  
  酒兒見狀樂了:「呵呵,連姐姐放心,我羨慕都來不及呢,怎麼會笑話?」接著她又朝著銀髮男子說道:「連姐姐沒病呢,她是害喜了!」
  
  「害喜?真的?!」
  
  銀髮男子激動不已,一下就扔了手裡的東西,轉而把連美人抱住,有些不敢相信地問:「真的……有了?」
  
  「嗯。」連美人羞羞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太好了!」
  
  「瞧你這樣兒!不知道還以為你頭一次當爹呢!」
  
  「說起來還真是第一次。上回我不在你身邊,不免有些遺憾,這次正好補償回來。」
  
  待夫妻二人說了會兒話,銀髮男子才放開美人,轉而抱拳向酒兒略微鞠躬:「多謝小娘子照顧我家夫人,在下不甚感激。」
  
  「公子別客氣!我和連姐姐很投緣的,聊得很開心呢!」酒兒笑瞇瞇擺擺手,隨即開口告辭:「那我就先走了,再會!」
  
  夫婦二人也頷首道:「再會。」
  
  連美人看著酒兒的身影漸行漸遠,有些感慨地說道:「乖巧純善,不知誰那麼有福氣,能娶到這麼好的女子。」
  
  銀髮男子聽言笑道:「世上最好的女子不是已經被我娶了麼?」
  
  「油腔滑調……」
  
  酒兒又在街上晃了一圈,回府之際剛好是日落時分。她一進門,便看見前院張燈結綵,紅紗掛滿迴廊,屋簷下全是各式各樣的燈籠,就連樹上都系滿了絹花。南宮霖站在樹下,正在指揮眾人做事,滿園瑰彩襯著他一身素雅,更顯無雙俊美芳華。
  
  袁大娘看見酒兒回來,趕緊把她往房裡拽:「快來快來,讓我給你好好打扮打扮!」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50:36

  第五十六章 七夕夜
  
  纍纍瓔珞作新裝,萬蘤勻開細細香。
  
  寶髻珠花,雲鬢點翠。紅綺羅衣,流綵緞帶。
  
  南宮府裡好東西不少,南宮霖更是放了話出來,只要是給酒兒的,愛用什麼用什麼,能用多少用多少。袁大娘挑了幾匹最好的綾羅出來給酒兒制了身新衣,小伍則選了大顆色純的綠松石、紅瑪瑙、金剛鑽去打了套首飾,如今所有東西往酒兒身上那麼一穿戴,當真是變了個人似的。
  
  粉面花靨,眉黛遠山。瑰姿艷逸,羅袂惹香。
  
  「真好看!」
  
  上妝完畢,小伍合手一拍,真心誇讚道。酒兒從梳妝銅鏡裡看到自己的打扮,下意識瞇了瞇眼,有些不適。
  
  這一身……太過耀眼了,都不像原來的自己。
  
  酒兒搖搖頭,把發間的兩根彩石簪子拿了下來:「太花哨了,好像只孔雀。」
  
  小伍連忙阻止道:「別呀別呀,就是要引人注目才好呢!公子看見一准眼睛都挪不開!」
  
  酒兒不依,又把耳環和其他彩飾都取了下來,獨獨留了條金剛鑽的項鏈。她這下舒了口氣:「呼……輕鬆多了,剛才脖子都差點給我壓斷了!」
  
  袁大娘見狀勸道:「你今兒個過壽,太素了不好,頭上總不能沒一樣首飾吧?來,聽話,把這支釵插上。」說著遞過一支紅綠寶石鑲嵌的金釵。
  
  「這支好重的,我戴另一支。」
  
  說著酒兒去床頭翻出一個小木匣,從裡面拾出一隻翠羽蝶釵,寶藍色的點翠,加上輕盈銀羽,宛如一隻真蝴蝶振翅欲飛。
  
  酒兒把蝶釵往發間一放,笑靨如花:「我娘送我的呢!好看吧?」
  
  小伍上前仔細一瞧,驚歎道:「喲呵,做得可真精緻漂亮!」
  
  酒兒得意洋洋:「那是,我娘的東西可好著呢!」
  
  袁大娘催道:「好了好了,趕快出去吧,都快開席了,讓公子久等不好。」
  
  三人把餘下的東西收好,便起身去了前廳。
  
  綵燈千束,紫籐吐芳。
  
  前花園的葡萄架下,擺了張寬大的梨木案幾,上面擱著繡花高飣一行八果壘,樂仙乾果子叉袋兒一行,時新果子、瓏纏果子各一行。荔枝龍眼、松仁銀杏、梨肉蓮肉、木瓜棗圈滿滿堆砌,好比玲瓏寶塔。
  
  下方賓客的席位上也是果盤酒盞一樣不少,沿路兩側擺滿各式盆景花卉,茉莉玉桂、紅蕉薝葡等奼紫嫣紅近百盆,鼓以風輪,馨香四溢,清芬滿園。
  
  「東西抬這邊來,小心點。」
  
  南宮霖指揮著兩個從外請來的幫工,把一扇屏風似的東西抬到院子中央,上邊蓋了紅綢,使人瞧不見內裡有何乾坤。
  
  「舅舅!」
  
  小狼小孩子家家喜歡熱鬧,一早就在園子裡折騰了,這會兒看見南宮霖過來,一下就撲了上去。
  
  南宮霖把他抱起,看他滿手紅蠟,不覺皺眉:「又搞這麼髒,快去給我洗乾淨。」
  
  小狼笑嘻嘻地舉起已經不成形狀的彩蠟金魚:「這東西真都不結實,被火一烤就化了,粘在手上黏黏的好難受哦!」
  
  自己用火烤蠟,居然還好意思抱怨!枉費他家酒兒好心好意買些小玩意兒來送這搗蛋鬼!
  
  南宮霖把臉一沉:「我警告你,不准去摸那邊的東西,聽見沒有?!」
  
  小狼看向紅綢遮掩的屏風,好奇問道:「那是什麼?」
  
  「你管它是什麼,反正不是送你的!」南宮霖曲指一敲小狼的頭,繼續威脅道:「你要敢弄壞我的東西,我明兒就把你送回家,叫你爹把你關起來!」
  
  別看小狼平日裡誰都不懼,可唯獨害怕自己親爹,他不高興地把嘴一努:「我才不稀罕呢!反正最後酒兒姐姐肯定會給我看的。」
  
  南宮霖更不悅了:「什麼姐姐姐姐的?以後要改口,叫她舅母!」
  
  混賬小傢伙,簡直是亂了輩分!
  
  舅甥倆正說著話,酒兒來了。
  
  「公子。」
  
  南宮霖循聲回首,見到人的一瞬眼睛一亮,隨即展露笑顏:「你來啦。」
  
  酒兒迎著這灼熱的目光,不覺有些羞赧,低下頭理理腰間環珮,不確定地問道:「嗯。衣裳是不是太艷了?不好看?」
  
  「怎麼會?我家酒兒是最好看的!」
  
  南宮霖把小狼放下,伸掌往酒兒眼前一攤,邀請道:「來吧,跟我入席。」
  
  待眾人都坐定之後,筵席正式開始。南宮霖親自端起酒壺給酒兒斟酒,酒兒受寵若驚,趕緊站起身來攔住他:「公子我自己來!」
  
  南宮霖抬頭向她眨眨眼:「今日壽星最大,就讓我伺候你一回。」
  
  玉杯盛美酒,南宮霖舉杯邀約:「來來,今日是酒兒壽辰,我們大夥兒都敬她一杯,祝她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眾人紛紛舉杯道賀,說了些吉祥話,酒兒笑眼盈盈,不住開口道謝,一張桃花小臉上溢滿了歡悅之情。
  
  兩盞酒過後,諸人挨個兒上前遞上賀禮。曹管家想著酒兒是公子心尖尖上的人,便去打了對龍鳳金鐲送上。夜澤是男人不大會選東西,於是把事委託給小伍,小伍便買了對東珠耳環當作兩人的贈禮。袁大娘則是用彩線繡了梅蘭竹菊四色手帕,拿鷓鴣沉香薰了,整齊疊在樨木盒裡送給酒兒。十八妹親手編織了兩個鴛鴦同心結贈予酒兒,南宮霖見了直誇此禮最好,惹得酒兒嬌羞不已,輕輕捶了他胸口一下。
  
  這時,小狼也湊上前來:「酒兒姐姐,我有東西送你,你把眼睛閉上。」
  
  酒兒驚喜:「你也有禮物?」
  
  「是啦是啦,保證是份大禮,你快把眼睛閉上嘛!」
  
  酒兒心中揣測著,聽話地閉上眼睛,有些期待。忽然「吧唧」一聲,小狼湊過去在酒兒臉上親了一大口,他剛吃了東西,小嘴還油乎乎的,弄得酒兒臉頰上好大一抹油漬。
  
  南宮霖一怒,揚手就要打:「你這小混球!」
  
  這算什麼勞什子壽禮?分明就是佔他家酒兒的便宜!
  
  小狼很認真地看著酒兒說:「我每次都送娘親這個,她很喜歡的!你是除了娘親第二個能得到我親親的人呢!」
  
  「哈哈……」酒兒笑得花枝亂顫,伸手捏了捏小狼臉頰,「你送什麼我都喜歡,謝謝啦!」
  
  「好了好了,現在該我了。」
  
  待眾人都回到席位上,南宮霖站了起來,得意洋洋地說:「一般重頭戲都在後邊兒,今日最好的壽禮也在最後。」
  
  說著他拍拍手下令道:「熄燈!」
  
  一霎之間,園中燭火盡數熄滅,幽黑沉沉,只能藉著細碎星光窺見樹影斑斕,人影浮動,清風送來一縷花香,醉了鼻尖。
  
  南宮霖走到屏風之前,伸手扯住紅綢,一拽而下。
  
  瑩綠流彩,璀璨生輝。一扇屏風上鑲嵌了八幅畫,此時正散發出的幽幽螢光,在這漆黑暗夜中顯得特別奪目耀眼。
  
  畫中繪有美人,姿態萬千。美人或踏月尋芳、或斜倚闌桿、或窗前凝坐、或扇掩羞笑……一筆一畫之間,神情刻畫入木三分,筆筆都是畫者真情。
  
  「這是……」
  
  酒兒不禁站了起來,癡癡望著屏風,緩緩走了過去。她彷彿進入了一個如仙幻境,想更深入其中,卻又怕是南柯一夢,不敢伸手觸及。
  
  畫中之人在哭、在笑、在怒、在憂……一顰一笑,都是那麼熟悉,一嗔一怒,皆是似曾相識。
  
  畫中之人是她,她是畫中之人。
  
  南宮霖牽著酒兒走到屏風前,指著第一幅畫說道:「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猶記得你當時一臉驚愕的表情,眼睛瞪得圓圓的,如初生小鹿一般。當時我便想,這雙眼睛好生特別,居然能說話。」
  
  「第二幅,是我們去杏花林,我教你騎馬,弄散了你的髮髻,你回過頭來瞪我的那一眼。」
  
  「第三幅,是你坐在杏花樹上,採下滿滿一兜的花瓣,開懷朝我笑了一笑。」
  
  「第四幅,是那日下雨我去尋你,水淹了石橋,你不敢過去,光腳站在屋簷下看著我,滿眼怯怯,好似白兔,看得我想把你抱進懷裡藏起來。」
  
  ……
  
  五幅六幅,七幅八幅。幅幅回憶,卷卷深情。他們相識相知的每一刻,南宮霖都銘記於心,不曾忘懷。
  
  「我在墨裡摻上了熒粉,把我們認識的點點滴滴都畫在了這絹布之上。以後無論晝夜,只要你看到這扇屏風,便能想起我,想起我們的過去。」
  
  說到這裡,南宮霖自懷裡取出一物,緊緊攥於掌心,然後把手伸到酒兒眼前,緩緩打開。
  
  銀輝瀲灩,珠羞東君。
  
  一顆碩大的明珠置於南宮霖掌心,綻放的白色光輝勝過皎皎明月,直逼朝升曜陽。他一抬手,韻白光芒灑在酒兒含淚的眼中,仿若星河流淌。
  
  「酒兒,我會對你好,視你如掌中明珠,永世呵護,不離不棄。」
  
  最純樸的話語,卻是最真摯的表白。
  
  酒兒早已感動得熱淚盈眶,她點點頭,伸手接過明珠,算是應了南宮霖的表白:「你要說話算話,一輩子都要對我好。」
  
  「那是自然!」南宮霖燦然一笑,一把抱住人。
  
  彭——彭——
  
  絢爛煙火適時騰起,升上夜空。受此場景渲染,眾人鼓掌歡呼,袁大娘等人甚至喜極而泣,竟也落下淚來。
  
  正當府中之人都在盡享歡氛的時候,幾下叩門聲傳來,夜澤忙不迭跑去開門,隨即一男一女走了進來。
  
  「阿霖,今天你這裡好熱鬧呀!」
  
  小狼聽見這聲音,從椅子上跳下來就奔了過去:「娘親!」
  
  酒兒側首一看,驚呼出聲:「連姐姐?」
  
  ……
  
  親朋好友歡聚一堂,自然是杯酒嫌少,於是喝了一壺又一壺。良夜過半,酒兒和連美人不勝酒力,加上小狼許久未見娘親想念得緊,於是便先下去了,院中只留南宮霖和楚玖颺還在對酌。
  
  楚玖颺目光如炬,來此一會兒便看出了南宮霖與酒兒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挑眉一問:「你和她?」
  
  南宮霖不免得意:「怎麼樣?我眼光不錯吧!」
  
  別以為就你有媳婦兒,他現在也有人知冷知熱了!
  
  「確實不錯。不過,」楚玖颺飲下一杯,眼帶笑意,「我看你的樣子好像還沒得手?」
  
  「咳咳,那個……」南宮霖被他這麼一說,頓時有些發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頭。
  
  雖然他也很想盡快把人弄到手,可是總要顧及一下酒兒的意願不是?你以為他願意成天憋著啊?!
  
  楚玖颺見他此般模樣,夾起面前一塊肉放進嘴裡,邊嚼邊說:「給你個忠告。這嘴邊的肥肉,還是盡快吃進肚裡才安心。」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50:50

  第五十七章 望仙橋
  
  南宮府的一處閣樓上,坐著兩位女子,此時手裡正捏著針捻著線。
  
  七夕之夜,婦女要對月穿針,謂之「乞巧」。一穿即過,便是「得巧」了。
  
  酒兒捋著一根絲線,有些感慨地說道:「真沒想到,連姐姐你就是小狼的娘親。」
  
  連梓箐「撲哧」一笑:「我也沒想到自己能生個那麼皮的孩子出來!更沒想到的是,你和阿霖……」
  
  美人的話只說了一半,之後便用戲謔的眼神看著酒兒。酒兒被盯得不好意思,臉頰一紅,嬌嗔一句:「你取笑我!」
  
  「我哪裡取笑你了?我是為你倆高興呢!」
  
  連梓箐笑著拉過酒兒的手,微微垂眸,有些歎氣地說道:「這麼多年來阿霖都是獨自一人,無父母親友在身邊照拂,孤孤單單的。他是這麼好,可老天卻偏偏不厚待他,反而還奪走了他身邊的所有人……你說可不可笑?明明都說好人有好報,但是世間最好的那個人,往往也是最苦的人。」
  
  想起往事,美人不覺落下淚來,酒兒見狀趕緊遞上手絹,好言勸道:「連姐姐別哭了,今兒個我們大家相聚,應該高興才是。」
  
  「是呀,應該高興,我很高興。」
  
  連梓箐拭了淚珠,抬頭露出一抹笑容,眼波柔柔地看著酒兒:「如今好了,有你陪著他我便放心了。酒兒,希望你能一直在他身邊,無論如何,一定不離不棄。」
  
  酒兒聞言鄭重點頭:「嗯,放心吧,我一定不會離開公子的。」
  
  「真是好姑娘。」
  
  連梓箐美眸含淚,轉身去包袱裡取出一隻玉鐲套在酒兒腕上:「這只鐲子是我和阿霖成親之時先帝御賜的,據說是他母妃之物。酒兒對不起,因為我的緣故,名分一事,終究是委屈你了。」
  
  當初二人成親是迫於形勢,後來連梓箐詐死,這逸王妃的牌位便一直供奉在了王府之中,為的是掩人耳目。如今酒兒嫁給南宮霖,只能是以續絃的名義進門,說得難聽一點,她就是一個填房,並非原配正室。
  
  「沒什麼。」酒兒搖搖頭,毫不介懷地說道:「我喜歡的是公子這個人,並非他的身份。他不愛虛名,我也不愛,兩人開開心心過日子就好,管別人怎麼說呢。」
  
  連梓箐強忍心中感動,說道:「阿霖能夠遇到你,真是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清風涼夜,月度銀牆。
  
  連美人在閣樓裡哄著小狼入睡,酒兒從裡面出來,沒有去前廳找南宮霖,反而獨自一人出了府。
  
  心中各種各樣的情緒太多,所以她需要靜一靜。
  
  時值七夕不宵禁,夜市更為繁盛。
  
  十里長街,順延而下。暖黃燈燭之下,分別陳列著麻腐雞皮、麻飲細粉、素簽紗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兒、藥木瓜,甘草冰、雪涼水、荔枝膏、廣芥瓜兒、杏片梅姜……諸般吃食零嘴琳琅遍佈,使人目不暇接。
  
  剛才在府裡只顧喝酒說話,沒怎麼吃東西,酒兒這會兒有些餓了,於是在附近一個攤子坐下,要了籠荷葉芙蓉蒸餅,外加碗鴨肉羹配著吃。
  
  東西端上桌,還熱騰騰地冒著蒸氣,酒兒夾起一塊餅放進口中,只覺芙蓉清香、荷葉微澀,雖非珍饈,卻是令人極度懷念的東西。
  
  好多年沒有吃過這些了,自從她爹娘走了以後,她便再也沒有碰過能勾起生辰回憶的事物。就連她娘的首飾也封藏在妝奩裡,一如塵封的往事。
  
  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吃芙蓉餅,不會再戴翠羽蝶釵,不會再在七夕夜出來看萬家燈火,更不會另覓良人。
  
  如今卻是都變了,她好像又回到了幼年之時,那時四季如春微暖,從未感到過嚴寒。
  
  到底是什麼改變了這一切?是公子,還是她自己?
  
  一想起南宮霖,酒兒唇角不覺漾出一抹淺笑,口中食物也變得格外香甜起來。
  
  「老闆,兩碗羊肉湯餅!再來些滷味!」
  
  兩位男子來到食鋪,喊了吃的以後便朝裡走了兩步,巡視四周看見唯有酒兒這張桌還有空位,遂走了過來。
  
  「娘子叨擾了,在下能不能搭個桌?」
  
  酒兒抬頭一看,只見一位年輕男子站在跟前,正彎著腰詢問於她。旁邊還有一男子,想來是他的同伴。兩人皆是身形較為魁梧,滿臉正氣,跟夜澤的氣質倒是如出一轍。
  
  她點點頭:「兩位輕便。」
  
  年輕男子拱手道謝:「多謝娘子。」
  
  這二人坐下以後,酒兒好奇地打量了他們一番。剛才同她說話的男子較為年輕,約莫二十歲,長得倒是比較秀氣,不過皮膚較黑,看起來很像常年在外奔波之人,由此酒兒猜測他的實際年齡可能還要小一些。
  
  另一男子卻要沉默許多,坐下之後就沒開口說過話。他個子很高,身材健壯,寬肩壯臂,勁腰長腿。酒兒看著不禁咂舌,這人的手臂恐怕比她腿還粗!他長得不賴,是屬於很有男人味的那種,眉毛略濃,一雙眼睛透出凌厲威嚴,下巴線條剛毅,看起來有些嚴肅。
  
  察覺到別樣的目光,沉默男子抬眸一掃,看向酒兒。酒兒嚇得趕緊低下頭,繼續埋頭吃東西,神慌意亂。
  
  秀氣男子忍不住取笑:「我說老大你別一臉要殺人的表情,看把別人小娘子嚇得!」說著他轉過頭來向酒兒解釋:「我們老大就這樣兒,難得笑一回。你別介意哈,他不是壞人,當然我也不是!」
  
  酒兒更加不好意思了,訕訕笑了笑,心裡暗罵自己是個膽小鬼,居然被別人一個眼神就嚇住了。
  
  而沉默男子卻是一見酒兒就挪不開了眼神,只見他一雙鷹眸裡流動著淺淺的驚訝,還有點點疑惑。
  
  酒兒臉都快燒起來了,心想這人怎的這般無禮?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老盯著她看!
  
  秀氣男子見狀小聲提醒:「老大別這樣……」
  
  這沉默男子方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地吐出幾個字:「失禮了。」
  
  酒兒嘴裡包著東西不好說話,臉頰也鼓鼓的,她朝這人禮貌地笑了笑,隨即掏出幾個銅板放在桌上,趕緊站起來就走。
  
  看見這人她就腿軟,還是盡早離開為妙。
  
  「小娘子請留步!」
  
  酒兒沒走出幾步便被人喊住,她回頭一看,只見那滿臉肅殺表情的男子站起身來大步走向自己,拳頭緊握,手背青筋浮現。
  
  他要幹什麼?酒兒不由自主倒退兩步,結果踩上了一個石子,眼看就直直向後仰去。
  
  「小心!」
  
  這男子一步躍過扶住她,問道:「無事吧?」
  
  酒兒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冰山臉,點點頭又搖搖頭,半晌擠出兩個字:「沒……事。」
  
  「你落了此物。」
  
  男子大掌一攤,一枚白玉蓮花型佩扣躍然眼前。酒兒急忙低頭一瞧,果然是衣裳上面掉下的,她小心翼翼用手指拈回佩扣,笑得有些僵硬地道謝。
  
  「多謝公子。」
  
  「不必客氣。」男子的表情終於鬆懈了些許,他抿抿唇,似有為難,遲疑著開口問道:「不知能否請教娘子芳名……」
  
  「無可奉告!」
  
  酒兒瞪他一眼,拿了東西轉身便走,步履匆匆。這人忒奇怪了,先是老盯著她看,然後莫名其妙撿到她的佩扣,最後居然還問上名字了。有這麼無禮的人麼?一看他那凶神惡煞的長相就知道不是個好人!
  
  「誒……」這男子還想說什麼,抬起手來彷彿想攔住酒兒,遲疑片刻終究還是放棄了,搖搖頭又走回原位坐下。
  
  秀氣男子見狀開玩笑地說道:「怎麼了老大?看著別人小娘子嬌美,動心了?」
  
  這男子皺著眉頭,否認道:「不是,我只是覺得她有些像……罷了,我定是認錯人了。」
  
  酒兒離開食鋪便開始跑,待到跑了很遠才停下,然後站在河畔樹下不住喘氣,出了一身薄汗。
  
  她抹了把額頭:「呼……幸好沒追上來……」
  
  穩了穩心神,酒兒這才準備過河回府,她隨即走上旁邊一座拱形石橋。
  
  此橋名為望仙橋,乃是專為牛郎織女修建。傳說七夕之夜與意中人共同走過此橋,便能得月老庇護,求得三生三世不斷情緣。今日正是七夕,橋上皆是雙雙對對的情侶夫妻,挽手交臂,情意繾綣。
  
  一身華貴的美嬌娘獨自走上望仙橋,不免惹得他人注目打量,酒兒對外人的眼光視而不見,只顧埋頭悶走,冷不丁便迎面撞上一人。
  
  「哎呀!」
  
  鼻尖微疼,同時一股熟悉馨香傳來,酒兒抬眼一看,只見眼前之人星眸英眉、高鼻丹唇,不是南宮霖是誰?
  
  「不好好走路在想什麼呢?笨丫頭!」南宮霖一開口便數落一句。
  
  酒兒捂著鼻子不高興:「你又撞我!痛死了!」
  
  「哈哈……」南宮霖開懷大笑,「來給我看看,是不是把塌鼻子撞得更塌了?」
  
  「去!你才是塌鼻子!醜八怪!」
  
  「你竟然敢說堂堂美男子是醜八怪?真沒眼光!」
  
  「是呀是呀,我就是沒眼光,不然怎麼會看上你呀!」
  
  「壞丫頭!」
  
  兩人在望仙橋上打情罵俏一會兒,隨即手牽手親親熱熱往回走,月輝籠罩下,兩人週身環繞著淡淡白氳,宛如瑤池之仙。
  
  翌日一早,南宮府門前便停了兩輛馬車,夜澤正在往上搬行李。
  
  小狼要回家了,心中有些糾結。一方面他想和娘親在一起,另一方面他又捨不得酒兒,於是這小傢伙在老氣橫秋地皺了很久眉頭以後,想到一個好辦法。
  
  他破天荒主動找到楚玖颺,乖巧喊了一聲:「爹爹。」
  
  楚玖颺輕輕垂眸看他,唇角帶笑:「說罷,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想和你商量個事情。」小狼滿臉嚴肅,語出驚人:「我要娶媳婦兒!」
  
  楚玖颺一怔,隨即笑了:「好啊,你想娶誰?」
  
  「她!」
  
  小狼抬手指向酒兒,眾人一看,紛紛笑了。
  
  「哈哈……」
  
  南宮霖一聽氣得火冒三丈,彎腰就給了小狼頭上一個爆栗:「小傢伙,居然敢搶我的人?無法無天了!」
  
  小狼揉揉額頭,不高興地說:「什麼你的人?她又不是你媳婦兒,我憑什麼不能娶?她還給我洗澡陪我睡覺呢!我就喜歡她!」
  
  「你!」南宮霖氣得臉色鐵青,只好把氣撒到楚玖颺身上,衝他吼道:「還不管管你兒子!」
  
  楚玖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小狼喜歡什麼樣的女子是他自己的事,我可管不著。」
  
  南宮霖火大得都要暴走了,這時連梓箐出來解圍:「小狼過來,娘親有事給你說。」
  
  過了一會兒,小狼知曉自己不久以後便會有個小妹妹出世,陪他玩兒當他的小跟班,頓時雀躍不已,隨之便把娶媳婦一事拋諸九霄雲外。
  
  南宮霖這下舒心了:「還是小連最好,哪兒像你們父子?哼!」說著他恨了楚玖颺一眼。
  
  楚玖颺毫不介意,伸手搭上南宮霖的肩,把他往邊上攬:「我也有些話要對你說。」
  
  ……
  
  木輪□轆,馬車漸行漸遠。南宮霖同酒兒要回許家村,小狼一家則是回了宜城,眾人相約中秋再見。
  
  連梓箐坐在車裡,問自家相公:「剛才你同阿霖說了什麼?」
  
  「沒什麼,就傳授了他一些捕獵的經驗。」
  
  連梓箐一聽便明瞭,嗔怪一句:「就會教壞別人!」
  
  「我這是為他好。再不開葷,我怕他這輩子都要吃素了。」
  
  楚玖颺說著用手撫上美人小腹,似有無奈地歎道:「不過我就可憐了,因為這個小寶貝,恐怕我又得餓上大半年……」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09:54:31

  第五十八章 女兒紅
  
  許家村隸屬柳州,雖不在南宮霖的管轄範圍之內,不過離潼城也不算遠。兩人一路遊山玩水,慢慢趕路,終於在十來日後的一個黃昏進了村。
  
  為了避免大張旗鼓驚擾到小小村落,夜澤帶著隨行之人在柳州城內住下,南宮霖則騎馬帶著酒兒回到她家老宅。
  
  暮日炊煙,竹籬茅舍。
  
  此刻正值晚飯時分,男人們做完地裡的活兒,扛著鋤頭、拖著鐵犁,正三五成群結伴,一邊說笑一邊往家走,爽朗笑聲傳遍田間。家中巧婦做好飯菜,紛紛打開自家大門,伸頭出來喊一嗓子仍舊在外玩耍的孩童,然後倚在門口翹首張望,等待夫郎歸來。
  
  斜陽橫抹,倦鳥返巢。酒兒終於回家,顯得有些激動。南宮霖算是頭一次見識鄉間景色,不免左看右看,眼裡都是新奇。
  
  「那是什麼地方?」南宮霖指著村頭一間臨水的茅草屋子問道。
  
  「是我們村裡的磨坊。秋收以後家家都要把谷子拿到打穀場去打掉殼子,小麥也要拿到磨坊裡磨成粉,這樣才能做吃的呢!」
  
  「原來農家地方還有這麼多有趣兒的東西。」
  
  酒兒一直向南宮霖描述著鄉野生活,滔滔不絕,南宮霖也興趣大起,聽得很是認真專注。
  
  「公子,那裡就是我家!」
  
  南宮霖順著酒兒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村子西南角有一處小小院落,青瓦灰牆,外面種了幾棵梨樹,如今枝頭已經綴滿了褐皮麻梨,沉甸甸快壓折了樹腰。
  
  行至院前下馬,只見門口蛛網纏繞,把門的鐵將軍上也落滿了厚厚的灰塵。酒兒從包袱裡摸出銅鑰匙,打開門鎖,之後和南宮霖走了進去。
  
  一年多沒回家,院子裡沒有多大的變化,除了枯葉滿地,井沿鋪塵,一切如常。
  
  「公子你等等,我先收拾收拾。」
  
  酒兒打開房門,隨即取了個銅盆還有抹布出來要打水清洗。
  
  南宮霖也挽起袖子,逕直走到井邊把打水的桶扔了下去,抬眸燦然一笑:「一起呀!」
  
  打水擦桌、抹布拂塵、更換被褥、清洗杯碗……
  
  粗略收拾了一番,兩人都出了滿身大汗,有些疲了。酒兒先去廚房燒上洗澡水,然後才從包袱裡拿出在柳州城買的熟食乾糧。
  
  「公子今兒個先將就一下,明天去找裡正把事辦了,咱們就回城。」
  
  南宮霖笑笑:「不礙事。你想住幾日住幾日,我陪你!」
  
  碗筷擺好,滷菜炊餅上桌。南宮霖看著吃食歎道:「要是有酒就好了,咱們在這院子中央淺飲對酌一番,伴著清風明月、落花蟲鳴,豈不美哉?」
  
  「想喝酒呀?這個好辦!」
  
  酒兒咧嘴一笑,起身跑到院牆角找出一把鐵鍬,然後就蹲在茶花樹下挖了起來。
  
  南宮霖隨之跑近蹲下:「幹什麼呢?」
  
  鐵鍬翻起黑色泥塊,酒兒頭也不抬:「找酒呀!」
  
  樹下有酒?
  
  「還是我來吧。」
  
  南宮霖奪過她手裡的東西便掘起來土來,不一會兒鐵鍬便碰到一個堅硬的東西,發出「鐺」的一聲。
  
  酒兒雀躍拍掌:「找到了!」
  
  兩人合力挖出一個酒罈子,被七八層油紙包得嚴嚴實實。酒兒把罈子抱起,清理掉上面的泥土以後,壇身上寫的字露了出來。
  
  女兒紅。
  
  玉露瓊漿滿春色,一醉方休女兒紅。
  
  「這還是我們才搬來的時候我爹埋在樹下的哩!他說等我出嫁的時候再取出來喝,只可惜……」
  
  可惜沒等到她出嫁,易老爹就死了,更可惜的是,她嫁人當日沒有新郎,也沒機會喝下合巹酒。
  
  壇蓋一掀,濃郁酒香紛湧而出,簡直都要醉了清風。
  
  「好酒!」南宮霖深深嗅了一口,不禁開口讚道。
  
  「我爹的私藏當然好了!」酒兒眼眸一彎:「不過,公子你覺得是我好還是這罈酒好呀?」
  
  「嗯……」南宮霖蹙眉,裝作為難的樣子,「我只喝過酒,還沒有吃過酒兒,這沒法比較嘛……」
  
  「不害臊!」
  
  酒兒惱了,揚手就要打人。南宮霖一把抓住她的手,可憐巴巴地哀求道:「酒兒~好酒兒~你就答應我嘛!反正明天就去找裡正了,這都是鐵板上釘釘的事,你就答應我好不好?酒兒~」
  
  一路上任他軟磨硬泡,酒兒就是不答應和他把關係坐實。南宮霖遵照楚玖颺所教,鍥而不捨,死纏爛打,每天都要念叨此事幾遍,聽得酒兒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酒兒很是堅決:「不行嘛,都還沒成親呢……」
  
  「吶吶,這可是你說的,成親就給我。那我們今日就成親,就在這裡!」
  
  鴛鴦錦被,龍鳳紅燭。
  
  這裡是酒兒自家的宅子,並非成家,因而房裡有很多她娘的舊物,還有她爹娘給她備下的兩箱嫁妝。當初跟成家的婚事是匆忙間辦的,儀式簡略,再說只是從村裡的一邊搬去另一邊,所以酒兒就把這些東西留在了老宅裡,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場了。
  
  香案上擺放著酒兒爹娘的牌位,南宮霖與身著喜服的酒兒跪在下方。
  
  此處沒有新郎官的物件,所以南宮霖在腰間栓了根紅綢。他手持燃香,跪得端端正正,對著牌位說道:「岳父岳母在上,請受小婿一拜。我以後會好好照顧酒兒,疼她愛她,定不相負,請二老放心。」彎腰磕下三個頭,然後他把香插|進香爐之中。
  
  酒兒看著這一幕,眼前漸漸模糊,落下兩滴淚來。她趕緊抬袖擦去淚痕,朝父母牌位擠出一抹笑容,聲音有些澀:「爹、娘,我嫁人了,這回真的嫁了。我們兩情相悅,彼此真心相待,你們可以放心了。」
  
  磕完頭上了香,兩人又對月而拜,最後揭開蓋頭,再飲下合巹酒。
  
  終於到了洞房花燭夜。
  
  「酒兒……」
  
  真到了要付諸行動的時候,南宮霖反而有些手足無措,撓頭抓腮,不知如何是好。
  
  酒兒看他紅著張臉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笑:「傻乎乎的……你還站著幹嘛?」
  
  被一身大紅喜服襯著,酒兒白潤的肌膚更顯嬌嫩。她杏眼含春輕輕一掃,南宮霖心都酥了。他趕緊在床邊坐下,先是緩緩湊過去在酒兒臉上親了一口,帶著幾分試探之意。
  
  看酒兒沒有拒絕的意思,南宮霖又再次親了上去。一雙炙熱的唇掃過酒兒額角、眉眼、嘴角,最後停留在蜜唇之上,探舌深入其中。
  
  他的手剝開喜服衣襟,扯開層層遮掩,鑽進去握住一隻豐盈。掌心被填滿的一瞬,他沉積在身體裡的力量彷彿一下被打開,立馬變得狂熱起來。
  
  「嘶!」
  
  酒兒覺得胸前有些疼,禁不住哼了一聲,伸手搡搡南宮霖:「你弄疼我了……」
  
  南宮霖卻並沒有對此道歉,而是開始撕扯酒兒身上累贅的衣服,動作急迫又粗暴。厚重外袍滑落,香肩半露,他迫不及待地就啃了上去,狠狠親咬。
  
  不消多時,酒兒便被剝得只餘肚兜褻褲,乖巧地躺在床上。
  
  南宮霖傾身壓下,一邊親吻酒兒的同時,一邊伸手去解肚兜上的繫帶。沒想到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帶子被他扯成了死結,半晌也沒能解下來。
  
  南宮霖呼吸粗重,體內熱浪一波高過一波,他索性直起身來,自顧自脫掉自己的衣裳,同時沙啞著嗓子對酒兒說道:「解開,快。」
  
  雖然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酒兒一顆心還是「噗通噗通」狂跳不已,她羞赧地別過半邊身子,反手去解背上的繫帶。
  
  優美的背部弧線宛如天鵝修長的脖頸,南宮霖看見裸露的大片瑩白肌膚,再也按捺不住,伸手便撫了上去,沿著光滑背脊一路向下,終於扯掉酒兒身下最後一塊遮羞布。
  
  赤裸身軀交纏在一起,彼此肌膚滾燙,彷彿要灼燒了對方。
  
  南宮霖擠進酒兒雙腿之間,**高高昂起,正在尋找著那處密地。酒兒滿面桃緋,咬著唇不敢看他,只能感受得到桃源之外的摩擦之感。
  
  兩人都是初經人事,不免有些沒頭沒腦。南宮霖久尋不得其入,急不可耐,於是不斷問酒兒:「這裡?這裡?」
  
  公子居然還來問她?她也是頭一次啊!
  
  酒兒強忍著羞怯,只能不斷以搖頭的方式提醒引導著他,臉頰越來越紅,就連身上也泛起一片粉色,看起來好似純潔的蓮荷花瓣。
  
  終於,南宮霖找到桃源入口,在酒兒輕輕「嗯」了一聲之後,他猛然一個挺身,深入其中。
  
  疼痛猝然襲來,酒兒緊緊摟住南宮霖的脖子,靠在他耳畔呢喃道:「好痛呵……」
  
  南宮霖此刻被柔軟又緊致的香徑包裹著,興奮地說不出話來,滿腦都是破城而入那一剎那的快感,**噬骨,絕妙滋味難以言喻。
  
  他側首親上酒兒的唇,淺嘗深吻,同時腰腹一推一送,動了起來。
  
  不過,才動了兩下,他便控制不住,一股精流噴湧而出,隨即緊繃的後背也鬆懈下來。
  
  「唔……」
  
  南宮霖趴在了酒兒身上,久久未動。酒兒察覺到身下的熱流,狐疑問道:「公子……你好了?」
  
  「嗯。」南宮霖頭也不抬,悶悶應了一聲。
  
  「啊?這麼快?!」
  
  ……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18:39

  第五十九章 葡萄架
  
  早上這番折騰過去,已是日上三竿。酒兒渾身酸疼不已,軟噠噠地趴在床上不願起來,用被子摀住頭生悶氣。
  
  公子討厭死了討厭死了!
  
  哪兒有這樣的人?一回來了來兩回,兩回完了又三回……現在她身上到處都是紅紅紫紫的印痕,還有大腿根又酸又痛,站都站不起來,比受刑還慘!
  
  以後再也不要和他一起睡了!
  
  正當酒兒抱著被子在床上打滾的時候,南宮霖端著碗東西進了屋。他如今可是春風滿面,眉眼都透著股得意勁兒,一看便知是吃夠了的。把碗擱在桌上,他走到床邊坐下,伸手輕輕拍了拍被子。
  
  「酒兒起來了,吃點東西。」
  
  酒兒把自己裹在被子裡翻了個身,故意不理南宮霖,話也不說一句。
  
  南宮霖瞇起眸子笑了笑:「小懶蟲!快起來了,太陽都曬屁股了!」
  
  「走開,我不想見到你!」酒兒蒙在被子裡,氣鼓鼓地喊道,甕聲甕氣的。
  
  南宮霖把手探進被子:「再不起來我可要收拾你了……」說著他的手就在酒兒身上抓了一把。
  
  「啊!」
  
  酒兒尖叫一聲,幾乎是跳著坐了起來,雙手護胸:「走開走開!不許碰我!」
  
  南宮霖呵呵一笑,湊過去用手按住酒兒雙肩,輕輕在她額頭落下一吻:「知道累著你了,今兒個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交給我。」
  
  酒兒這才鬆下防備,半信半疑:「真的?那你要說話算話,今天不許再……那個我,明天也不行!」
  
  「知道啦!」南宮霖捏了捏她的鼻子,起身去端起桌上的粥,親自舀起一勺餵給酒兒:「來,先吃點東西。」
  
  軟糯甜粥入口,酒兒有些詫異:「公子,這是你煮的?」
  
  「我哪兒會呀!」
  
  南宮霖一勺又一勺地餵著酒兒,道:「我去隔壁找那個大嬸做的,給了她些銀子。不過我記得你的口味,枸杞大棗紅糖一樣不少,我都叫她放了。」
  
  有時候親力親為並不代表關懷備至,只要深深牢記,便是滿滿心意。
  
  酒兒低眉一笑,張口含住瓷勺,嘴裡蜜味再濃,也比不上心裡暖意。
  
  「對了酒兒,隔壁大嬸說裡正前兩天去柳州城裡了,可能要過幾日才回來,不如我們就在你家多住些時候?反正你也好久沒回家了,我就在這裡陪你,看看我們酒兒長大的地方。」
  
  兩人商定以後,便安安心心在老宅住了下來。
  
  許家村地小人稀,不多時村裡人便都知道酒兒帶了個俊俏公子回來,於是紛紛找了借口上門來看。
  
  「酒兒回來了呀!你這一年多沒在家,冷鍋冷灶的,給,嬸子給你拿了些米面過來。」
  
  隔壁王大嬸第一個上門,酒兒接過東西連忙道謝,然後請她進屋坐。王大嬸也不客氣,逕直就走了進來,伸脖張望。
  
  昨兒早上那個俊美公子呢?喲呵,那模樣長得可真是好,天仙下凡吶!不知他和酒兒是什麼關係?
  
  王大嬸正滿腹猜測,南宮霖自房內走了出來,手上還端了一壺茶。
  
  他見到來客彎眸一笑,神情朗朗若皎月:「大嬸您來啦,快請坐。」
  
  「誒誒!」王大嬸看到這笑容都傻眼了,連忙應聲坐下。
  
  南宮霖給她沏上一杯茶,主動攀談道:「都說遠親不如近鄰,我聽酒兒說了,她原先沒少得您的照顧,勞您費心了,我代她說聲感謝。」
  
  王大嬸客套道:「哪裡哪裡,咱們村子小,鄰里間有個什麼事兒大家都會幫忙的,酒兒這孩子心腸好人又乖巧,村裡誰不喜歡她吶!不過……官人別怪我老婆子多問,您是酒兒的……」
  
  不等王大嬸問完,南宮霖便笑著說道:「酒兒是我娘子,我們已經成親了。」
  
  「成親了?!」
  
  王大嬸驚得大張個嘴,裡面都能塞進一枚雞蛋。短短一年不見,酒兒居然嫁人了?!原先不是還說要為成家守著的麼?不過話說回來,成凱勳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酒兒守了五年也算仁至義盡了,再說有面前這麼個俊美公子放著,傻瓜才不改嫁呢!
  
  南宮霖無視她驚訝的表情,繼續說道:「我們此番回來,就是想找裡正把酒兒的戶籍從成家脫出來,這樣她才算堂堂正正進了我家的門,我可不能委屈了她。」
  
  王大嬸又坐了一會兒便要起身告辭,酒兒留她吃飯,她硬是很堅決地回絕掉,之後便急匆匆地出了門。
  
  哎呀呀,這可真是件大事兒!趕緊給李家媳婦趙家婆子她們說去……
  
  南宮霖看著王大嬸胖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轉過頭來衝著酒兒咧嘴一笑:「不出今日,保證村裡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夫君!」
  
  酒兒正在擺碗筷,聞言頭也不抬,毫不在意地說道:「知道就知道唄,我本來就嫁給你了嘛。」
  
  「酒兒。」南宮霖走過去把人抱在懷裡,埋首靠在她的肩頭,喃喃說道:「他們都只知曉你原來的夫君,如今我要讓他們知道,你現在是我的娘子,我才是你夫君,你是我的,只屬於我……」
  
  因為深愛,所以在意。他只是害怕,害怕如今擁有的一切美好只是場鏡花水月,轉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於是他要牢牢抓住手裡的所有,不讓一絲一毫從指縫中溜走。
  
  「公子你真傻。」酒兒順勢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笑眼盈盈,「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們要一輩子都在一起,直到滿臉皺紋,牙齒掉光。」
  
  南宮霖緊緊擁抱著她:「不止這輩子,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
  
  生生世世,直到不再有輪迴。
  
  七月正是賞葡萄採菱藕的好季節。酒兒家院牆一角搭的有一人多高的木架,上面爬滿了綠油油的葡萄籐,如今初秋時節,籐蔓遮陰,紫葡滿綴,綠牆一隅儼然自成一方小小天地,在下面擺上春凳案幾,沏壺蓮茶半躺半坐,乘蔭納涼,悠哉美哉。
  
  酒兒這一年多雖沒在家,可是一牆之隔的鄰居有時會搭著梯子過來照看一下院中花草籐苗,故而今年葡萄長勢不錯,已經結了好多串果實掛在枝上,就如紫色水晶瑪瑙。
  
  這日村裡有人家的荷塘才挖了藕,送給酒兒兩節。酒兒把藕洗淨,切開一頭,然後把泡軟的糯米撈起瀝乾水,加上蜜糖拌勻,灌入藕孔,再把開口一頭封住,用竹籤扦定。之後藕身亦同樣裹蜜,上籠隔水蒸至熟軟,切片啖之。
  
  南宮霖躺在葡萄架下的籐床上,闔眼養神,一手還搖著紙扇。
  
  酒兒端著蜜藕走近,喚了一聲:「公子,起來嘗嘗這個。」
  
  南宮霖睜開眼,把扇子一收,有些不悅的樣子:「你怎麼還公子公子的叫我,應該叫相公,要不夫君也成。」
  
  「我習慣了嘛!」酒兒笑著用手拈起一塊蜜藕喂到南宮霖嘴邊,討好地喊道:「夫君請用。」
  
  「這還差不多。」南宮霖這下開懷了,張口咬住藕片嚼了嚼,還把酒兒的手指頭含在口中,吮|吸一番。
  
  指尖麻麻酥酥的,酒兒一下臉紅了,趕緊縮手,嬌嗔一句:「吃人家的手作甚?討厭!」
  
  「我喜歡吃你……」南宮霖把蜜藕嚥下,逮住酒兒的手指一個個親吻過去,舌尖輕舔,薄唇含吮,惹得她耳根子一陣發癢,身子都抖了一下。
  
  酒兒縮縮脖子,作勢想逃:「不要弄了,好癢吶……」
  
  南宮霖一臂攬住她的腰,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著,湊上去親了親她的櫻唇,挑逗道:「你也可以吃我的,渾身上下,想吃哪兒吃哪兒。」說著他把自己的食指伸進了酒兒檀口。
  
  酒兒把頭一偏,伸手搡他一把:「大白天的,羞死了!」
  
  南宮霖順勢舔了舔酒兒耳珠,軟軟央求:「你前日說疼不願來,昨日說累要休息,我都答應了你的。今天總該讓我如願一回罷,好酒兒,好娘子……」
  
  說著他動了動身子,酒兒頓時察覺到一團火熱頂著自己。
  
  她垂下眼瞼,含羞帶怯地小聲說道:「答應你也不是不可,只不過要……」
  
  「等到晚上」幾個字還沒說出口,南宮霖便已經有所行動,摟住人轉身把她推倒在籐床之上,急吼吼地去掀裙子。
  
  酒兒還沒反應過來裙子便被撩至腿根,大腿上涼颼颼的,她趕緊按住南宮霖的手,制止道:「現在不行!」
  
  這人屬猴的麼?急成這樣!
  
  「別耍賴,你剛才都答應了!」
  
  南宮霖才不管,抽手扯住酒兒衣襟就往下一拽,雪白酥胸躍然眼前,瑩潤甚是吸引眼球,他看見就挪不開目光了,趕緊低頭吻了上去。
  
  酒兒推推他的頭:「你快起來啦,這是在院子裡呢!」
  
  「院子就院子唄,反正沒人看得見!」
  
  「可是隔壁會聽見的……」
  
  南宮霖用牙齒輕輕咬了咬桃尖,抬眸笑看羞赧慌亂的酒兒,開口道:「那你別像前日似的叫得那麼大聲,小聲點就沒事了。」
  
  你、你、你……
  
  公子這個無恥的流氓!
  
  求歡是男人的本能,明明前兩天還是個一無所知的愣頭小伙,今日南宮霖卻已經輕車熟路,親吻撫慰一樣不少,做足了前戲,然後伸手往桃源入口一探,滿指桃津滑膩。
  
  酒兒幾乎赤裸著躺在他身下,裙衫鬆鬆垮垮搭在身上,半遮半露間更顯誘人。她因為緊張而急促地喘著氣,胸口起伏不定,眸色迷離嬌羞。
  
  南宮霖把手指上的晶瑩展示給酒兒,有些得意:「你明明也想我了,看。」
  
  酒兒被他一說,臊得都快燒起來了,咬著唇狠狠瞪了他一眼。南宮霖知曉她惱了,趕緊俯身一吻,邊親邊說:「我想你更多一些,你看它都這樣了……」
  
  說著,他緩緩挺身而入,把堅硬灼熱埋進溫軟的桃源之中。
  
  正當兩人剛剛開始在葡萄架下親熱的時候,宅院外響起紛雜的腳步聲,接著木門咚咚。
  
  有人來了。
  
  「請問易姑娘在家嗎?有沒有人?」
  
  外面的人一邊敲著門,一邊喊著話。酒兒受驚不小,抓起衣服遮住自己,作勢就要推開南宮霖。
  
  南宮霖才入桃源,食髓知味,哪裡會這麼輕易放過她?他仗著身體優勢把人圈進懷下,雙膝分開跪在籐床上,然後抬起酒兒一隻腿,緊緊抵住契合之處,雙臂則撐在酒兒頭側,避免身軀壓到她。
  
  「呃……」
  
  酒兒逃脫不能,反被攻佔到底,忍不住溢出嬌吟。
  
  這時又聽門外之人說話了:「咦?好像有人。」說著他又敲了門板幾下,手掌加了些力,震得門簷上的灰都掉了下來。
  
  酒兒聽這聲音似曾相識,可又不像村鄰,更加慌亂起來,遂抬起一雙無辜杏眼看著南宮霖,目光祈求。
  
  南宮霖勾唇一笑,伸手摘下籐上一顆葡萄,放進自己嘴裡,隨即俯身下去餵給酒兒。
  
  薄皮綻裂,略帶酸味的汁水沿著唇角滑落。南宮霖沿著一滴葡萄汁的痕跡,舌尖滑過酒兒下頷、脖頸、鎖骨,最後在她肩頭輕輕啃了一口。
  
  酒兒身子不自覺拱起,彷彿在發起邀請,她嘴裡含著葡萄沒有說話,水眸泛起氤氳,嬌中帶媚,還有幾分青澀,我見猶憐。
  
  南宮霖見狀熱血沸騰,大力抽|送起來。酒兒不住側首望向門口,不敢說話,只得用手抓住他的臂膀,愈發用力。
  
  「沒有人麼?」
  
  門外之人還沒有走,見半晌無主人應聲,方才說話的男子又道:「要不我進去看看?」
  
  聽他的意思,好似是在詢問隨行的另一人。
  
  酒兒一聽大驚,趕緊衝著南宮霖搖搖頭,努嘴示意他看門口。南宮霖不急不慌,笑著沖酒兒比口型:別怕,有我呢。
  
  門外另一男子開腔,聲線低沉:「嗯……罷了,可能是有事出去了,我們晚些時候再來。」
  
  終於等到訪客離開,酒兒憋了半天總算可以說話了,張嘴就罵南宮霖:「壞死了!」順便還擰了他胳膊一下。
  
  南宮霖銜住她唇瓣狠狠吸了一番,眉眼帶笑:「男不壞女不愛,這下你可以放開嗓子叫了,好酒兒……」
  
  杏花含露春團雪,綠籐倚竹蟬鬢輕。聲聲嬌啼,風流。
  
  話說方纔的不速之客是兩名男子,其中一人清秀,一人肅然。那名沉斂男子在走出一截之後,下意識回頭看向易家老宅,牆角處伸出的碧綠葡萄籐,落進鷹眸之中。
  
  他嘴角一挑。終於,回來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18:55

  第六十章 浣衣河

  秋陽驕躁,待兩人在葡萄架下親熱一回,滿身大汗不說,衣衫也沾上了情**的印跡,粘稠滑膩。
  
  清洗身子、換下衣衫,收拾妥當以後,酒兒把髒衣服放進木盆,抱著盆子便要出門。
  
  「酒兒你要去幹什麼?」南宮霖換好衣服出來,正好看到酒兒走到門口。
  
  酒兒指指盆中衣物:「我去河邊洗衣服。」
  
  「洗這作甚?你好好在家休息。」南宮霖上前搶過木盆,眼角一挑,「存點力氣晚上用……」
  
  「去!沒羞沒臊!」酒兒揚起粉拳捶他胸口一下,「都弄髒了嘛,怎能不洗?」
  
  南宮霖嬉皮笑臉的:「那你先放著,待會兒我找人來洗,大不了給點銀子就是了。」
  
  「你以為別人都見錢眼開呀?」酒兒白他一眼,「大家街坊鄰居的,你老是拿錢使喚別人,做出高高在上的樣子,人家會不樂意的。再說了,這些上面沾了……那個,怎麼好意思拿給別人瞧見嘛?還是我去河邊洗。」
  
  南宮霖被她這麼一訓,有些訕訕的:「那……我去洗好了。」
  
  「呵呵,你連燒水都不會,難不成還會洗衣裳?算了算了,還是我去啦。」
  
  南宮霖拗不過酒兒,又放心不下她一人出門,最後只得陪她一道去了河邊。
  
  許家村青山綠水,一條淺淺小河順延而下,貫穿整個村落。
  
  河水嘩嘩,清流澄澈,裡面時不時游過兩三尾小魚,追逐嬉戲。酒兒怕水,在河灘遠遠處就停下了腳步,蹲在一塊大石頭旁,往木盆裡裝滿水,把髒衣物先泡了進去。
  
  南宮霖一路走來又被曬出一身汗,一張俊臉有些發紅,他走到河邊看見清澈流水,登時大喜,趕緊把袍角撩至腰間別上,然後脫掉錦靴、挽起褲腿,立馬就走進河裡。
  
  「酒兒過來!」
  
  河水不深,南宮霖站在河**,水深只齊他膝蓋。他回頭沖酒兒大喊,還舉起手揮了揮,滿面喜色。
  
  酒兒看了眼河裡,在岸邊搖搖頭:「你自己玩罷,我就在這裡洗衣服。」說著她蹲下把皂角從盆裡撈出來,放在石頭上砸開,再搓揉出泡沫。
  
  南宮霖沒有得到酒兒的回應,不免有些失望。他索性提步走了過來,踩得水聲「嘩啦嘩啦」,很快就跑回酒兒跟前。
  
  「來嘛來嘛,水裡很涼快的,保證舒服!」
  
  南宮霖伸手便要拉酒兒下水,酒兒嚇得使勁搖頭:「我不去啦!我還要洗衣服呢!」
  
  「膽小鬼!這麼淺的水都不敢踩。」
  
  南宮霖趁酒兒不備,忽然打橫抱起她,轉身便往河**走去。
  
  酒兒頓時大呼亂叫起來:「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南宮霖衝她眨眨眼,神情頑皮:「你可想清楚咯?我要是放手你就掉水裡了……」
  
  說著他不懷好意地晃了晃手臂,好似想把人扔下去的樣子。
  
  「不准放不准放!」酒兒趕緊摟上他的脖子,半是撒嬌半是命令的口氣說道:「快把我抱回去!」
  
  南宮霖嘟起嘴唇:「那你先親我一個。」
  
  酒兒先左右張望了一番,看見河邊無人,這才飛快湊過去在南宮霖唇上輕啄一口。親完便不斷催他:「快點抱我回去啦,待會兒被人看見要笑話的!」
  
  「誰說要抱你回去的?我可沒答應。」
  
  「……癩皮狗!」
  
  南宮霖繼續往河裡走,故意作弄酒兒,走到河水差不多有小腿肚子那麼高的地方才停下。他先單手托起酒兒,伸手扯掉她的鞋襪往岸上一扔,之後便緩緩把人放了下來。
  
  「別害怕,我會牽著你的。」
  
  酒兒一手撩著裙擺,一手死死抓住南宮霖的肩頭,弄得他衣服都皺成一團。雙腳入水的那一剎那,酒兒下意識就往南宮霖身上撲騰,宛若受驚小鹿。
  
  南宮霖趕緊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安慰道:「別怕別怕,我在這兒呢,水很淺的,你試試。」
  
  蓮足入水落地,踩在河底的石子上,微微硌腳。酒兒咬著唇,緊張地關注著自己腳下,流水拂過小腿,她覺得有些眩暈。
  
  「來,試著跟我走一走。」
  
  南宮霖牽著她,往前又走一步,開口鼓勵道。酒兒小心翼翼地邁出一步,然後站穩,併攏雙腿,長長舒了一口氣。
  
  南宮霖抬眸一笑,眼波瀲灩:「看,這不就對了?膽子是練出來的,你越害怕就越不願嘗試,到最後只能一輩子躲著它,這可不像我認識的酒兒。我家酒兒勇敢潑辣,連土匪都不怕,怎麼還會怕水?你說是不是?」
  
  「嗯。」
  
  酒兒被這一誇有些羞赧,斂眉點了點頭,然後在南宮霖的帶領下,慢慢在河灘淺水處行走起來。
  
  葉隨流水落巖前,片雲寒鴉過別村。
  
  兩人在河裡玩了一會兒乏了,又回到岸邊坐在石潭上說話。酒兒天生蓮足嬌小,不盈一握,南宮霖見之喜愛非常,逮在手裡便玩兒了起來,伸指去撓她的腳心。
  
  酒兒「咯咯」笑著,抬腳踢他一下:「不許欺負我!」
  
  南宮霖嬉皮笑臉,湊到酒兒耳畔,咬著她耳垂問道:「酒兒,那個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
  
  酒兒擰著眉頭,狐疑地看他一眼:「什麼時候?」
  
  「就是我在你裡面的時候。」
  
  ……公子羞死人了!
  
  酒兒惱羞成怒,一把推開南宮霖:「你怎麼問這個?不要臉!」
  
  「我怎麼不要臉了?」南宮霖又笑瞇瞇地湊上來,「說嘛說嘛,我想知道。你舒不舒服?喜不喜歡?」
  
  「咦……」酒兒伸手摀住臉,氣呼呼地吼道:「不許再問了!我才不告訴你!」
  
  南宮霖去扯她的手:「這裡又沒外人,你悄悄告訴我好不好?要不這樣,我先說,你那裡濕濕滑滑的,我一進去就被緊緊包著,而且還很熱……反正很爽!」
  
  「真的?」酒兒半信半疑,從沒有人教過她這些,其實她心裡也是好奇的,聽見南宮霖都大大方方說出自己的感受了,她猶豫一會兒,也吞吞吐吐地說道:「嗯,一開始有些疼……過一會兒要好一些,但是你一動得快些我就會叫出聲來,不由自主的。還有我會渾身都軟綿綿的,還有些酥酥麻麻,就像吃了個酸梅子,有些難受,又有些舒坦……公子我是不是不對勁?我好像不應該出聲的……」
  
  「別呀,我喜歡聽你叫,越大聲越好!」南宮霖凝眉思索一陣,又道:「楚兄說女子前兩次是會疼的,其實我也有點疼,但多來幾回就好了。酒兒,待會兒回家我們再試試?」
  
  嗯,包袱裡還有姓楚的給的兩本圖冊,應該拿出來看看……
  
  「色胚!」酒兒聞言,又嗔罵了南宮霖一句,羞羞澀澀地低下了頭。
  
  到底等會兒回家,要不要再試試呢?
  
  這對小鴛鴦親熱玩鬧一陣,終於想起還有正事沒做,於是酒兒把皂角水倒進盆子裡,開始洗起衣裳來。南宮霖也隨之蹲下,學著酒兒的樣子,一雙手拿起衣裳揉了又揉,動作笨拙。
  
  玉潤鼻尖冒出汗珠,猶如朝陽照露。酒兒看著南宮霖專注又耐心的樣子,心頭一陣甜蜜,嘴角也高高揚起。
  
  「公子,皂角不夠了,你回家去拿些來吧,就在灶台邊上的那個罈子裡。」
  
  「好勒。」
  
  南宮霖站起來便往回走,走出一截頓了頓腳步,不放心地回頭叮囑道:「你一個人可要小心點吶,別走進河裡太深,知道了嗎?」
  
  酒兒揚起沾滿泡沫的小手,有些不耐煩地揮手:「知道知道啦,你快去吧!」
  
  「我很快就回來,等我啊!」
  
  看著南宮霖一步三回頭的樣子,酒兒掩嘴笑了笑,埋頭下去把南宮霖揉過的衣裳又重新洗了一遍,然後倒掉污水,拿著衣裳走進河裡,在淺淺的水邊漂洗起來。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
  
  酒兒一邊浣著衣裳,一邊哼著小曲兒。長長的紗裙在水流沖刷下,如柔軟水草般漂在水面,彎彎曲曲,好比瑤池仙女的彩鍛。
  
  「哎呀!」
  
  一個不慎,衣裳從酒兒手裡滑落,瞬間被河水沖遠,順流而下,她趕緊追了過去。
  
  酒兒沿著河邊淺水處一陣小跑,水流有些急,眼看衣裳就要消失不見的時候,一個人影忽然從岸邊衝出,長腿闊幅,三兩步就走到河**把衣裳撈了起來,然後向酒兒走來。
  
  酒兒抬眼看去,眸子一亮。
  
  咦,是他?
  
  這男子身材高大,體魄強健,五官深邃,一雙鷹目炯炯有神,就是表情嚴肅得嚇人,正是酒兒七夕那日在潼城遇到的男人。
  
  他手裡攥著的衣裳,彷彿用了很大的勁,手背青筋爆出,幾乎都能看見皮膚底下的脈搏在突突跳動。他看著酒兒的眼神瘋狂又炙熱,仿若要灼燒了一切,直至燃骨成燼。
  
  終於走到酒兒跟前,他把手往前一伸,從喉嚨裡艱難地迸出一個字:「給。」
  
  只是說了一個字,卻好似耗盡了畢生之力。
  
  「謝謝。」酒兒伸手去接,可是這男子卻並不鬆手,仍舊緊緊抓住衣裳。她皺皺眉頭,又扯了扯,還是扯不動,遂抬頭說道:「這位公子,勞您松下手。」
  
  誰知這男子充耳不聞,只是自顧自說起話來。
  
  「你才搬來這裡的時候十歲,當時我第一次見你,便是在這河邊。一個粉嘟嘟的女娃,拿著塊繡了芙蓉的手絹到河裡清洗,誰知卻一個沒抓穩,被河水沖走了手絹。你當時就哭了,站在岸上望著河裡的手絹流眼淚,想去撈卻又不敢下水,可憐得像只小兔子。後來是我跳進去把手絹撿回來還給你,你破涕為笑,還高高興興地喊了我一聲哥哥。」
  
  酒兒只覺耳邊「轟隆」一聲,整個人都懵了。
  
  「你十三歲那年的夏天,和村長家的閨女跑到後山碧龍潭去玩。你明明不會游水,卻經不住別人的鼓動,下潭洗澡。未料卻陷進了潭底的淤泥之中,差點溺水而亡。幸好我當時從那裡經過,跳下去把昏死的你撈了起來,總算撿回一條命。你醒了就抱著我大哭一場,一邊哭還一邊央求我不要告訴你爹,下山的時候你嚇得腿軟走不動路,是我一路把你背回了家……」
  
  酒兒站在水裡,頭頂明明驕陽高照,可渾身卻如墮入冰窖一般嚴寒,凍得骨頭刺痛。她看著眼前的那張嘴一張一合,耳邊嗡嗡作響,完全聽不清他說什麼,腦海裡只有自己的聲音在迴盪。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這男子還在繼續說著,眼神充滿柔情:「呵呵,自打那次以後你便落下了怕水的毛病,連過條小溪都不敢,如今看來……你好像還是沒怎麼變,跟我記憶裡的有些不同,卻和想像中的一模一樣。」
  
  說著,他輕輕拉起酒兒的手,緊緊握在掌心,低沉嗓音深情款款。
  
  「酒兒,我回來了。你的成大哥,回來接你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19:08

  第六十一章 猛虎鬥
  
  流水落花,情隨逝。
  
  足下清泉碧水嘩啦,心頭疼痛難以復加。酒兒以為自己忘了,可是在看到成凱勳的這一刻,聽到他說起那些往事,還是忍不住心中澎湃,淚水洶湧而出。
  
  那一年,她娘親去世,她隨易老爹搬到許家村。易老爹在宅院裡整理行李,她獨自一人來到河邊,拿出她娘的芙蓉手絹,邊看邊哭。
  
  斯人已逝,唯留懷念。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沒有朋友,沒有親戚,也沒有娘親……酒兒很害怕,猶如落進沼澤的小鳥,苦苦掙扎,卻終究免不了被黑暗泥沼吞噬的結局。
  
  哭得直到手絹濕透,她蹲下去清洗,湍急河水席捲而來,沖走了手絹。
  
  那是她娘親留給她的,是她可以放在懷裡貼身紀念的東西,怎麼能就這樣丟失?
  
  她沿著河岸一直跑,只希望能夠追回失去的東西,她甚至想,也許這樣跑下去,就能追回失去的人。
  
  眼看一方小小手絹即將被河水湮沒,這時有個少年躍進河裡,為她撿回親娘遺物。
  
  成凱勳在酒兒最無助孤單的時候出現,對於她的整個少女時代來說,他絕對是與眾不同的存在,有著非凡的意義。
  
  在知曉父親把她許給成家之後,其實酒兒心裡是有些歡喜的。
  
  那樣的一個人,寵著她護著她圍著她轉,應該是天底下除了爹爹對她最好的男人了吧?娘親說了,只要真心實意對你好,就是良人。
  
  成凱勳,一定會是易酒兒的良人。酒兒不斷這般告訴自己,滿腦幻想著出嫁的那天,鳳冠喜袍,紅紙漫天。
  
  可真到了成親的那日,來接她的不是成凱勳,而是一個抱著大公雞的同村小伙。
  
  哈,多麼可笑的場景!
  
  獨自拜堂、獨自敬茶、獨自一人進了洞房。酒兒安慰自己,總有一天成凱勳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她要好好在家等他。
  
  一月、兩月、三月……直到婆婆去世,成凱勳也沒有回來。
  
  一年、兩年、三年……直到她從未及笄的少女,變成雙十年華的老姑娘,成凱勳還是沒有回來。
  
  在時光的長河中,那份僅存的感情,已經消磨殆盡了。
  
  酒兒也許並沒有真正愛過他,但是,她等過他。
  
  那份特殊情愫,許是依賴感激,許是錯覺幻想,哪個少女不懷春?每個豆蔻年華的姑娘心裡,都會有一位翩翩公子,鮮衣怒馬,從天而降。
  
  只是現在她長大了,她夢醒了,她知道有些事,錯過便是錯過了。
  
  已經不能回頭。
  
  成凱勳見酒兒流淚,以為她是過於欣喜激動,遂抬手抹去她臉上淚痕:「別哭別哭,我們重逢團聚,應該高興才是。」
  
  酒兒把臉一別,躲開他的手,冷冷吐出兩個字:「你走。」
  
  成凱勳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繼而開口說道:「我會走,帶你一起走,就像我承諾的那樣……」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酒兒赫然打斷:「我不會和你走。我已經嫁人了,你不要來找我。」說著她衣裳也不要了,轉身就往岸上走去。
  
  成凱勳趕緊拽住她的胳膊,眉目間含著淺淺的笑意:「若是昨日,我興許還會信你這番說辭。可是今早我回來之時正巧碰見里正,他都告訴我了,你確實嫁了人,不過嫁給的,是我。」
  
  成凱勳手臂一用勁,酒兒便撞入了他懷中。他雙臂緊錮著人,埋頭動情呢喃:「我多害怕你不會等我……畢竟當初那一紙諾言太過單薄,年少輕狂,許下的承諾也有些不牢靠,沒想到……你知道麼?這麼多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惦記你,可是我卻不敢書信一封,生怕一提筆便會抑制不住心中思念,跑回來見你一面……還好、還好你終於是等著我的,我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拋下你……」
  
  當初他走得太草率,以至在如今功成名就之際,懊悔依舊不斷襲來,如果他沒有走,現在的他們會是什麼樣?男耕女織,兒女繞膝?
  
  不,他必須走,他必須去闖出一番天下,他必須成為蒼穹上翱翔的雄鷹,振翅高飛,無人可及。
  
  只有這樣,他才能配得上她,配得上他的酒兒。
  
  濃厚的男子氣息包圍著酒兒,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酒兒伸手狠勁推開成凱勳,搖頭說道:「你不該回來,現在太遲了。」
  
  如果他們能在三日之前重逢,如果他們能在七夕那日相認,如果他們能在一年多前相遇……如果他們一開始就不曾分離,今時今日,一切截然不同。
  
  「不遲,一點不不遲!」成凱勳重新拉住酒兒的手,依舊堅定,「我們重新開始,你跟我去京城,我現在……」
  
  「放開她!」
  
  伴著一聲怒吼,白影狂風襲來,成凱勳猝不及防臉上就挨了一拳,被打得後退兩步,差點跌倒。
  
  南宮霖老遠便看見一個男人對酒兒拉拉扯扯,酒兒含著淚滿臉害怕。他怒不可遏,衝上前就狠狠揍了這人一拳。
  
  成凱勳踉蹌一下,穩住了身子。口腔裡泛起一股血腥味兒,他把頭一偏啐了一口,吐出帶血的唾沫,之後目光一凜,凶狠的眼神望向來者。
  
  南宮霖緊張地拉著酒兒看了看,焦灼不安:「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你受傷沒有?」
  
  酒兒依舊有些發怔,只是呆呆地看著成凱勳,杏眼通紅,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該死!」
  
  南宮霖以為酒兒被人輕薄,怒火沖頂,又向成凱勳揮出鐵拳。成凱勳這下有了防備,揮臂一擋,繼而奮起反擊,一掌打在南宮霖肩頭,骨頭都卡嚓作響。
  
  男人之間的戰火一旦被挑起,那便猶如烈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驚濤怒湧,狂風叱吒。
  
  南宮霖和成凱勳從河岸打到河中央,滿身濕透,各自掛綵,可卻同樣一臉桀驁,誰都不願認輸,也不願第一個開口休戰。
  
  酒兒在岸邊焦急大喊:「住手!你們都住手!」
  
  南宮霖一把扯下累贅的衣服,隨手一扔,露出修長精壯的上半身,星眸冷肅地看著成凱勳,頭也不回地沖酒兒喊道:「你站在那裡別過來!等我收拾了這個傢伙再說!」
  
  成凱勳也脫掉上衣,只見他渾身肌肉虯實,身上散落著道道傷口,由此可見也非等閒之輩。他抬手抹去嘴角血痕,衝著南宮霖勾勾指頭,挑釁道:「有本事就過來!」
  
  一聲大喝,兩個男人又打在了一起,猶如纏鬥的蛟龍,攪得此地天翻地覆,水花飛濺,腥血橫飆。
  
  酒兒見狀焦灼不安,可又無法下河勸戰,只得在岸邊不斷大喊叫停,無奈兩人根本不聽,只顧惡鬥,那架勢是要徹底打死一方才會作罷。
  
  這番動靜太大,村裡的人聽到都跑了出來,來到河邊看熱鬧。
  
  酒兒看見有人來了,趕緊上前抓住一人胳膊懇求道:「李大哥,快幫我去拉開他們,不然會出人命的!」
  
  姓李的男子急忙前去勸架,誰知剛一靠近,卻被強風推了開來,瞬間就跌出兩丈之外,後背硌在尖銳石子上一陣劇痛,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裡正早晨才從柳州城回村,聞訊也急忙趕來,隨行的還有一名清秀男子,正是成凱勳的同伴。
  
  清秀男子一到,便乍呼呼地喊道:「老大不好了!他們說你家娘子已經……」說道這裡他覺得有些不妥,於是吞下後半截話,向著河中央喊話:「老大你先別打了!辦正事兒要緊,你快回來!」
  
  裡正也急忙勸道:「有話好好說,萬事可商量,二位切莫衝動……」
  
  只是任何人的勸慰都沒有用,南宮霖和成凱勳就像爭奪地盤的猛虎,非要鬥個你死我活不可。
  
  不知是誰流下的鮮血,染紅了小河清泉,一泓血水刺得酒兒眼睛發痛。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在她等待的時候成凱勳不回來,而在她下定決心要和公子好好過一輩子的時候,他又突兀地橫插一腳,硬生生攪起波瀾?
  
  她到底是造了什麼孽?被老天這樣玩弄於股掌!
  
  想到這裡酒兒爆發了,多年的委屈不甘一瞬湧出,她彎腰從河灘上撿起石頭便向河中央砸去:「混蛋!無恥的混蛋!」
  
  拳頭大小的石頭咚咚掉進水裡,終於引起了酣戰二人的注意,他們不約而同收手,回頭望向岸上。
  
  「我到底是欠了你們什麼?非要這樣折磨我?!折磨我……」
  
  酒兒邊哭邊罵,抓起石子亂扔亂灑,到最後無力地癱坐在地,捂著臉嚶嚶哭泣。
  
  南宮霖最不忍酒兒傷心難過,他率先棄戰,大步跑回去抱住酒兒,讓她頭靠在自己胸口,安慰道:「好好好,我不打了,都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看,我好端端的,你別擔心……」
  
  酒兒滿腔委屈,抱著南宮霖大哭不已。她該怎麼辦?成家婦的名分未脫,成凱勳如今又回來了,可是她已經和南宮霖……
  
  成凱勳見眼前這位一看就知嬌生慣養的貴公子抱著酒兒,頓時眼神一冷,大步上前就要拉開兩人:「不准碰她!」
  
  南宮霖一掌揮開,怒然吼道:「你算哪根蔥?我家酒兒的事輪不到你管!滾!」
  
  成凱勳冷哼一聲:「哈!你家酒兒?我告訴你,她易酒兒是我成凱勳名正言順的妻子,是八抬大轎抬進成家的媳婦!」
  
  ……
  
  南宮霖頓時身子一僵,表情也冷了下來。不過片刻之後,他抬起眸子輕輕瞥了成凱勳一眼,嘴角微微揚起,出口不屑。
  
  「那又如何?你離家多年,枉有夫妻之名,而我跟酒兒早已互許終身,我們有夫妻之實!」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19:21

  第六十二章 欲奪妻
  
  許家村村口有一座土地廟,一般村裡要是發生了諸如打架吵嘴的事情,裡正便會把村裡人都叫到這裡,在土地公的見證下解決糾紛,讓村落重歸安寧。
  
  如今,土地廟裡站了兩個引人注目的男子,一人俊美高貴,一人沉斂肅然。他們都緘口不語,只是默默看著站在門邊的酒兒。酒兒低著頭,只能瞧見紅腫的眼睛,窺不見眸中神色,也不知她在想什麼。而一村之長,年老的裡正背負雙手在那裡來回走動,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你說若是一男二女還好說,大不了一同以平妻身份進門,共侍一夫。可是如今這一女二男就難辦了,總不能把酒兒一分為二,一人一半吧?而且看這兩位都不是好惹的主,成家小子不說了,在外飄蕩那麼多年,看這石頭般的身軀便知肯定沒少歷練,絕對有來頭。反觀另一位公子,俊美無雙,天生貴氣,這通身的氣派也不是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背景定不簡單!
  
  兩人都說非酒兒不娶,都說自己才是酒兒的相公……
  
  這可真是要折騰死他這把老骨頭!
  
  「我……」
  
  半晌裡正終於開口了,可說話卻是把問題拋了回去:「你們覺得應該怎麼辦?」
  
  成凱勳搶先說道:「自古婚姻大事,遵父母之命,托媒妁之言。當時三書六聘一樣不少,她也入了我成家的門,當然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說罷他刻意掃了南宮霖一眼,鷹眸黯淡,殺意沉底。
  
  其實在成凱勳說話之時,他藏在袖下的一雙拳頭緊緊捏住,發出只有自己可聽到的骨節卡嚓聲。天知道他在聽到那句「夫妻之實」的時候有多麼想殺人!
  
  他的酒兒,單純善良的酒兒,等了他五年的酒兒,居然就在前幾日,轉身私下嫁給了眼前的這個男人!五年之前,她明明知曉他出走,卻還是選擇了出嫁,選擇了等著他,她分明是對自己有情的!他還聽裡正說了,期間有多少人上門勸酒兒改嫁,她都一一拒絕了,她都說要為成家守著。成凱勳在知曉這些事情的時候感動得差點落下淚來。他的酒兒,永遠都只屬於他,從今往後他會好好對她,再也不會離開她,更不會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可是如今呢?真是一瞬天堂,一瞬地獄。上一刻成凱勳還沉浸在喜悅憧憬之中,下一刻卻被殘酷的現實衝撞得支離破碎。酒兒居然背棄了他們的婚約,甚至還投入了他人的懷抱。
  
  眼前此人有什麼好?難道他就是用這副好皮囊迷惑住了酒兒嗎?這樣的紈褲子弟他見多了,仗著光鮮亮麗的外表,外加家裡有幾個臭錢,專程出來勾引良家女子,可是等一到手便不稀罕了,棄之如履。
  
  不行!他的酒兒是如此之好,舉世無雙的好,怎麼可以就這樣落入魔掌?!
  
  就算酒兒和這人有了關係,那又怎樣?他可以不在乎的!
  
  成凱勳覺得酒兒只是一時被南宮霖蒙騙了心智,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陷進去,若是等到她被拋棄才站出來,一切就太遲了!他要奪回酒兒,讓酒兒看看誰才是真心對她好,誰才是她真正的良人。
  
  她為自己守了這麼多年都沒有變心,這一次的**,成凱勳就當作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懲罰他不配得到完完整整的酒兒,懲罰他年少氣盛,一走了之。只要以後酒兒能夠長長久久陪在他身邊,他真的不介意這些,他自詡有胸懷包容酒兒的一切,好與不好都行。
  
  「嫁進你家又如何?和她拜堂的又不是你。」南宮霖出言反駁,「我朝律例,丈夫死後,為妻者守孝期滿便可改嫁。你失蹤之後,家人已去官府報了案,留了存底。多年已過,你杳無音訊,按律當屬無蹤之人,雖未見屍首,卻可以算作是死了的。既然你已經死了,酒兒重新再嫁亦是合情合理,我和酒兒拜過天地行過夫妻之禮,所以,我才是他的夫君,唯一的夫君。」南宮霖刻意放緩說話速度,咬重了後幾個字的音。
  
  這人什麼來頭?居然對律法知曉得如此清楚。成凱勳一邊懷疑著南宮霖的身份,一邊憤怒地看著他,腦海裡想著反擊的話語。
  
  這時,他身邊的清秀男子站出來說道:「閣下所言不差,不過我記得律例中有言明,失蹤時限以五年為準,若是時限未至,那可是不作數的。」
  
  南宮霖嗤笑一聲:「他一走就是五年多,早就超過時限了。」
  
  「此言差矣,這時限並不是空口白話說了就算,是要以官府憑據為證的。」清秀男子不慌不忙,轉身向裡正拱手一禮,「不知您還記得官府造冊登記是哪一日嗎?或者是手上有沒有什麼記錄?」
  
  「有的有的,待我去找出來。」
  
  不一會兒裡正叫人從家裡找來一本破舊的簿子,拍掉上面厚厚的灰,他翻開簿子慢慢找了起來,最後指著一處說道:「找到了,這裡這裡!」接著他按著字逐一念了起來:「柳州城轄內許家村男子成凱勳,年十九,失蹤……乙卯年七月二十五日記……」
  
  清秀男子輕輕一笑,有些得意:「今日正好七月二十三,差一天才到五年,所以你說的都不算數,嫂子依舊是我們老大的夫人。」
  
  好詭詐的人!
  
  南宮霖呼吸一滯,周圍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他緊了緊手掌,眉梢一挑,眼眸裡儘是堅定:「無論如何,我絕不相讓。有膽量儘管放馬過來,要殺要搶我奉陪到底!」
  
  「哈!」成凱勳竟然也硬著脾氣槓上南宮霖,出言表明立場:「我也不會就這麼算了!管你有何背景,此事就算鬧到京城聖上跟前,我亦不懼!」
  
  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毛頭小伙,這麼多年在外艱辛闖蕩,風餐露宿,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以命搏命……他已經闖出自己的一番天下,他相信自己已經有足夠的能力給酒兒富足的生活,能夠讓她在自己豐滿的羽翼下安享愜意。她值得這些,她是高貴純潔的,她應當享受世上最好的一切。
  
  南宮霖斜睨他一眼:「隨便你!總之酒兒是我的,即是皇帝也休想跟我搶人!」
  
  眼看兩人又開始針鋒相對,大有再打一場的趨勢,酒兒這時站出來,走向成凱勳。
  
  「成大哥,我有話想對你說。」
  
  成凱勳站在小河邊,徐徐清風拂面而過,平息了心中些許焦躁。冷峻的面容倒映在清澈河水之中,水紋波動,浮現出一絲哀傷。
  
  他身後不遠處,南宮霖正扯著酒兒袖子:「不許過去!不准跟他說話!」他緊緊抓著酒兒,連一絲一毫也不願鬆開,生怕一放手,酒兒就要跑掉。
  
  「公子。」酒兒捏捏南宮霖的掌心,軟言勸道:「我去和他說清楚就回來,你別擔心。」
  
  「我不要!」南宮霖把嘴一努,不高興地說道:「和他有什麼好說的?你是我娘子,不准跟別的男人說話!」
  
  四周的人見狀都愣了愣,這俊美公子剛才還凶神惡煞又冷冰冰的,怎麼到酒兒面前就成了這副模樣了?哈巴狗似的!
  
  酒兒無奈地笑了笑,知道南宮霖吃軟不吃硬,於是口氣愈發柔和:「我也是為咱們好,說開了讓他想通也就沒事了,你也想以後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是不是?如果這事兒不解決,食不好睡不安的,再說我看著你今日受了傷,心裡好疼。」說著她輕輕摸上南宮霖眉角的傷口。
  
  「這點小傷沒什麼,你別心疼,你一疼我就難受了。」南宮霖捉住酒兒的手落下一吻,「那我陪你過去,我不放心你單獨和他一起。」
  
  「沒事的,你就在這裡看著,我保證不走出你的視線。公子,你就答應我嘛……」
  
  經不住酒兒的撒嬌,南宮霖最終妥協了:「好嘛好嘛,那你不准說太久,快些回絕掉他就回來!還有,離他遠一些,至少五步開外!還有……」
  
  「知道啦!你囉囉嗦嗦好像老婆婆!那我過去了。」酒兒笑著嗔怪南宮霖一句,轉身向河邊的成凱勳走去。
  
  南宮霖身子往前傾了傾,想抬步跟上,可又礙於和酒兒的約定不能過去,於是只好出口喊道:「我就在這裡等你!有什麼事你就喊我啊!聽見沒有?!」
  
  酒兒聽見身後飄來的聲音不覺一笑,按捺住回頭的衝動,繼續朝前走。一抬眼,挺拔偉岸的背影矗立眼前,突然心頭又是一陣沉重。
  
  到底要從何開口?
  
  成凱勳的眼角餘光一直落在酒兒身上,方纔她和南宮霖的互動也分毫不差地映入他的眼簾。柔情涓涓,情意綿綿……這些本該是屬於他的啊!該死!
  
  待到酒兒走近,成凱勳故作無事,盡力讓自己顯得溫柔一些,開口道:「你來了。」
  
  不知她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不管了,無論酒兒說什麼,他都必須讓她再次回到他的身邊!
  
  「嗯。」酒兒低眉斂眸,抿了抿唇,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道:「我和公子……」
  
  「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成凱勳不等她把話說完,搶先開口:「我知道你一個人等了那麼多年,無依無靠的,一下遇上這麼個人,對你關心體貼,還時時刻刻照顧你,難免會有所動心。我不怪你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只怪我不好,這麼多年沒有回來看過你……可是我不回來是有苦衷的!酒兒你給我次機會,我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我們重新開始……你要是怕別人說閒話,我帶你走,離開這裡,到其他地方去……」
  
  「成大哥。」酒兒見成凱勳依舊抱有幻想,狠下心腸說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如今很好,我不想有任何改變。我今日找你,是想向你求一封休書。」
  
  一桶冰水當頭潑下,成凱勳一顆炙熱的心瞬間變得冰涼。
  
  休書,一封休書……她竟然要他休了自己!
  
  滿腔悲慼難抑,成凱勳不覺後退一步,嘴唇囁嚅:「為、為什麼?」
  
  她不是等了自己這麼多年麼?如今他按照承諾的那般回來了,可是為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她是變心了還是死心了,抑或只是用這種方式懲罰他?
  
  「因為我現在喜歡的人,是公子。公子也喜歡我,他對我很好,我在街上被人為難的時候他挺身而出,我提不動東西的時候他幫我拿,我不敢過河的時候他會背我,我落入土匪手裡的時候,也是他來救我……公子一直陪在我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無論我是笑是哭是悲是怒,只有公子一個人在意,我高興他陪著我高興,我難過他會逗我開心,他的世界裡只有我,所有的我,他把我當成手中的明珠,呵護備至。你說,這樣的人,我怎麼會不喜歡?怎麼會不想和他在一起?」
  
  聽到酒兒這般說,成凱勳目光一黯,暗自想道:其實,她還是怨他的吧?怨他缺失了這五年,怨他錯過了她的喜怒哀樂,怨他不能這般照顧他。
  
  於是成凱勳又道:「這些我都可以做到!只要你給我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我保證會做得比他好。酒兒,你相信我!」
  
  酒兒默默搖了搖頭,聲音淡淡的:「我不會相信你了。當初你一聲不吭便悄悄走了,這一去就是五年有餘,杳無音信。你叫我如何信你?你有哪一點值得我信?」
  
  此話宛若驚雷炸耳,成凱勳瞪大眼,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哪裡一聲不吭就走了?我留給你的信呢?你沒有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19:31

  第六十三章 一紙諾
  
  酒兒一陣風似的衝回了家,然後鑽進房裡翻箱倒櫃起來,把東西弄得亂七八糟。
  
  南宮霖跟在她身後,看著一地的書籍衣裳被扔得雜亂不堪,而且都是她娘的舊物,可酒兒還在一個大木頭箱子裡找著什麼。
  
  他問道:「酒兒你找什麼?我幫你找。」
  
  酒兒不理人,只顧東翻西找,終於找出一本藍皮冊子,好像是詩集之類的東西。她忙不迭就翻了起來,才掀開兩頁,一張黃色的紙就從裡面飄落下來,掉在地上。
  
  酒兒拾起這張紙,顫抖著手打開。濃墨已黯,信箋泛黃,聞著略微發霉腐朽的灰塵味兒,酒兒被熏得直想哭。
  
  一紙承諾……原來是這個意思。
  
  那一年,春紅柳綠,雲淡鶯鳴。
  
  易老爹的病來勢洶洶,才把女兒的親事說定,便撒手人寰了。相依為命的親人一下離去,酒兒瞬間變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女。
  
  雖然有鄰里的幫襯,還有成家的照拂,可孤零零一個人的日子,終究是太難熬了。原本開朗活潑的酒兒,居然也變得沉默起來,整日整日閉門不出。
  
  成凱勳時不時過來看她,可是酒兒還未及笄,兩人也未正式成婚,為避閒話,兩人接觸沒有太多。他只是過來幫忙做點劈柴擔水的活,要不就是捎來成大娘做的東西,除此之外未有多言。
  
  酒兒還沉浸在喪父之痛當中,所以未曾發覺成凱勳變了,變得沉默寡言,時常看著她欲言又止,到最後卻是一聲不吭,嚥下了堵在喉嚨口的話。
  
  她被隱瞞得太多,她什麼也不知曉,她甚至不知道,在易老爹臨終的前幾日,私下找了成凱勳談話。
  
  可是酒兒不知道的成凱勳都知道,他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如此生活,不該甘於在這鄉野碌碌無為,不該種地耕田度過一生。他應該走出去,去見識更廣袤的天地,去做一個真正的男人,他父親一樣的男人。
  
  成凱勳對自己的父親幾乎沒有印象,可是他知道父親是一個真正的英雄,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因為他發現過家中箱底暗藏的甲冑。
  
  精鋼甲片,皮革繩條,粗糲的表面上刻有道道傷痕,無處不彰顯著甲冑主人在戰場上廝殺的驚心動魄。這是一套勇士的盔甲,他的父親,是一名戰士。
  
  怪不得他會被取名凱勳。攜帶功勳凱旋而歸,父親是這個意思吧?
  
  成凱勳看了眼正在給茶花樹澆水的酒兒,粉粉的面龐,小小的身子,猶如樹枝尖上含苞待放的茶花。她是如此柔弱小巧、與眾不同,怎麼能讓她像村裡其他女人一樣,被柴米油鹽給摧殘得過早開放,又過早凋零?
  
  不過須臾之間,成凱勳主意已定。他剛要開口說話:「酒兒……」
  
  「什麼事,成大哥?」酒兒別過頭來,詢問的目光看向他。
  
  一雙大大的黑眼睛,猶如剛剛睜開眸子的小鹿,無辜稚嫩,天真無邪,彷彿不知人世間的一切污濁。
  
  成凱勳突然就不願說下去,隨口謅了一個借口:「沒、沒什麼……我想問問你這裡有沒有什麼可以打發時間的書本?我想看看。」
  
  「哦,你等等,我去找給你。」酒兒絲毫不覺成凱勳有異,乖乖應了一聲,之後去房裡找了本她娘的詩集出來遞給他:「成大哥給。」
  
  成凱勳接過書本,看也沒看是什麼東西,只是一味盯著酒兒看,試探著問道:「我……如果離家一段時間,你覺得如何?」
  
  酒兒杏眼迷惘,不解地問他:「你要去柳州城裡嗎?記得早點回來呀!」
  
  成凱勳忽然就笑了,伸手摸摸她的頭,斬釘截鐵地說:「嗯,一定盡早回來。」
  
  原來他的承諾,早在這一刻就許下了。
  
  「別來楊柳街頭樹,擺弄春風只欲飛。還有小園桃李在,留花不發待郎歸。」
  
  成凱勳在紙上抄了一首詩,少年字跡稚嫩,筆畫卻是細心勾勒,工整而又沉重。他在這張紙的背面又寫道「卿若有情,待吾來娶。五年為約,歸期不違。」
  
  待郎歸,原來他有說過叫自己等他回來,原來他不是不告而別。
  
  酒兒看著這紙遲來的承諾,心頭百般滋味難以言明。有懊悔,懊悔她當日沒有翻一翻這本詩冊,有苦澀,苦澀她曾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等過五年,還有深深的歎息,造化弄人,如今之勢已非她可操控。
  
  成凱勳隨後也來了易家,他看著酒兒手裡發黃的信箋,澀然開口:「還記不記得我走的前一日來找過你?我把詩冊還給你,還叫你一定要看一看。誰知道……」
  
  誰知道那日正是酒兒娘親的陰壽,她在家擺上香燭祭拜,滿心都是悲怨,哪裡還有心情讀什麼詩冊,更遑論去睹物思人了。
  
  酒兒捏著信紙沒有開口,南宮霖這時說話了:「留張破紙就想叫別人等你?別說沒看見,就算看見了又怎麼樣?酒兒憑什麼要等!」
  
  南宮霖有些慶幸,幸好酒兒未曾看見過這紙留信,否則按照這丫頭死心眼的程度,定是鐵了心要等著姓成的回來的,那他們說不定連相遇的緣分也不會有。
  
  成凱勳不理南宮霖,暗沉沉的眸子看著酒兒,繼續說道:「就算你沒有看見我留下的書信,可是你明明知曉我離開,你卻還是自願嫁進我家不是嗎?我走的時候就給娘說了,如果你不願意,親事可以作罷……」
  
  「我當初並非完全自願。」酒兒抬眼,目光沉靜如水,「彼時還有十來日便要成婚,你卻突然就走了,我不知曉該怎麼辦,於是去問婆婆。是婆婆告訴我說你肯定很快就會回來,叫我放心入門,所以最後,我還是上了花轎。」
  
  成凱勳驚愕:「這怎麼可能?!我娘她……」
  
  他突然明白了。
  
  往事歷歷在目,當年他娘哭喊的聲音猶如在耳:「你休想!只要我活著就不行!你別想走你爹的老路!戰場廝殺、刀劍無眼,你爹他就這麼拋下我們母子走了!你居然還要學他去從軍?!我打死你個沒良心的!我白養你這麼多年!打死你……」
  
  籐條打在背上火辣辣地疼,少年成凱勳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筆直,滿臉桀驁,堅定不移。他閉口不言,只是一味堅持著自己的初衷與理想。到最後成大娘打累了,扔掉籐條嚎啕大哭,他卻在這時跪著上前,恭恭敬敬給母親磕了幾個頭。
  
  「娘的養育之恩,兒子沒齒難忘,只是男兒志在四方,我如今心意已決,還望娘親成全!」
  
  重重的磕頭聲,一下下叩在成大娘的心上,她看著自己的兒子,身軀筆直挺拔,性格倔強不屈,他越來越像他的父親了,他已經長大了,他再也不是那個在娘親懷裡撒嬌的稚童。
  
  而她卻老了,她再也束縛不了他振翅高飛的願望。
  
  黃昏日落,墨夜黑沉,成凱勳拿著包袱跨出家門,一步步走出渺小的許家村,沒有回頭。成大娘在家裡望著燃燒的蠟燭流了一夜的淚,最後,她拿起剪刀,用紅紙剪出一個個的「囍」字。
  
  走就走罷,為人娘的,會在家裡等著遊子歸來,會在暈黃燈下一針針納著衣裳鞋襪,一次次在心裡默念,回家回家……一如當初,她等待丈夫歸來的模樣。
  
  經不住再次的思念煎熬,成大娘病了,這時候酒兒上門來探望,併吞吞吐吐問了成親一事,流露出些許猶豫。
  
  眼前的小姑娘是多麼水靈乖巧,雖是含苞待放,但不難窺見日後成熟時的艷麗甜美,既然她是兒子心尖上的可人兒,那就決不能輕易放走她!
  
  於是成大娘隱瞞下成凱勳的去向,面上浮起慈愛的笑容,軟言好語地勸慰酒兒,安撫著她焦慮的心緒,讓她只顧放心進門。酒兒那時尚且年幼,又失了父母,哪裡會想得到這裡面的彎彎道道?既然訂了親,她就把成大娘看做是自己的最親近最值得信賴的人,親人自然是不會騙她的,所以她信了成大娘,義無反顧地嫁進了成家。
  
  所有人都只道成凱勳是突然跑了,只有成大娘知曉他實際是去了北方軍營。她瞭解作為軍人妻子的感受,且不說那獨自一人過活的漫長時光,單是對丈夫性命安全的擔憂,也能生生要了為妻者的命。
  
  所以成大娘沒有告訴酒兒真相,她害怕酒兒知曉以後反悔,她甚至還作出毫不知情的樣子,四處托人打聽成凱勳的消息。在她看來,這樣也是為酒兒好,酒兒不知道成凱勳身在何方,只會盼著念著他,而不是整日整夜擔驚受怕,害怕帝詔出征,他隨萬千兵士奔赴戰地,身死沙場。
  
  只是到了最後,她依舊經不住骨肉分離的痛楚,悵然離世。那些原本可以說出的秘密,也隨之進入棺斂,長埋地下。
  
  一場欺騙,其實只是一個母親的私心,她想為兒子留住一個人,一個可以代替自己在家等他歸來的人。
  
  暮色蒼涼,悲徹寒鴉。風吹雲去,經年已過。
  
  當二人理清來龍去脈,心中唯有沉重歎息,這一切稱不上什麼算計,頂多是一場陰差陽錯的誤會。可即便這樣,今時今日的他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南宮霖此刻也有些莫名的悵然,他走到成凱勳跟前,幽幽一歎。
  
  「放手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19:46

  第六十四章 憾生悔
  
  白天做過了不說,當晚又是一番**,酒兒被折騰得筋疲力盡,一完事兒便抱著被子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彷彿覺得有人給她清洗身子,再換上了乾淨衣衫,不過她懶得睜眼,只顧自個兒去與周公相會了。
  
  當酒兒醒來之際,已是翌日午時,曜陽當空。身下是柔軟的褥墊,身上也蓋著薄薄的錦被,可是四周卻有些搖晃,彷彿下面不是平實的土地,而是虛綿的雲朵。
  
  酒兒扶著頭坐了起來,喉嚨裡有些乾癢,她咳了兩聲:「咳咳……公子?公子?」
  
  在外間的南宮霖聽見聲音,掀簾走了進來:「你醒啦?」
  
  酒兒揉揉眼,看著房裡的擺設有些不一樣,疑惑問道:「公子這是哪兒?我記得昨晚不是睡這裡的呀?」
  
  南宮霖見她一副睡眼惺忪的嬌憨模樣,笑著伸手去捏了捏粉頰:「小懶蟲!睡得那麼死,把你偷去賣了都不知道!這裡不是客棧,這是船上,我們都出了柳州地界了。」
  
  「真的?!」
  
  酒兒一驚,趕緊跳下床,光腳就跑到窗邊推開窗戶,只見外面青山綠水,竹海沿河鋪成,碧水綠樹相互映襯,滿眼都是翠色。
  
  「先把鞋襪穿上!地上寒氣重!」
  
  南宮霖在後面嘮叨無果,只得親自拿起酒兒的鞋襪,走到窗邊彎腰給她穿起來,邊穿邊訓人:「才起床就光著腳亂跑!身體底子本就沒多好,要是真病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酒兒笑呵呵的,睜大眼滿臉好奇:「公子我們多久上的船?我怎麼不知道?」
  
  「你知道才怪了!」南宮霖站起來轉身去拿過衣服,又給酒兒穿了起來,「我天沒亮抱你上來的時候,你睡得跟小豬似的,拿腦袋在我胸口蹭了蹭,還哼哼了兩聲!」
  
  酒兒皺起鼻頭,還翻了他一個白眼:「你又胡說,我才不會那樣呢,我睡覺很乖的,連被子都不踢。」
  
  南宮霖趁勢去捏住她的鼻子:「你就編吧你!不知是誰搶被子那麼厲害,連被角都不給我留一點,害得我大半夜被凍醒!」
  
  「哼!那你自個兒睡去,不准爬我的床!」
  
  「嘿嘿……別嘛別嘛,我以後睡覺都抱著你,這不就結了?」
  
  ……
  
  等酒兒洗漱以後,後面那艘船的僕役送了兩碗蓮肉粥過來。南宮霖親自出去接過端進房給酒兒用。
  
  酒兒吃著粥,突然想起一事:「公子,成大哥那裡……」
  
  休書還沒拿到呢,這會兒走實在有些不安心。
  
  南宮霖揮揮手:「我瞧他也算條漢子,應該不會出爾反爾。昨日他說寫好文書便會送過來,我已經在客棧留了人,到時候自有人幫忙收了東西給我們送來。上回和小連約好了中秋要回宜城的,在你家耽擱那麼多天,我怕失了信約,所以就提前動身了。」
  
  其實他心裡還有個小算盤,要是長久留在那裡,讓那姓成的天天看著酒兒,恐怕沒事也會生出事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帶走了事,徹底斷了成凱勳的念想。
  
  酒兒聞言點點頭:「嗯,成大哥很講信義的,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
  
  既然成凱勳答應了,休書一事便是十拿九穩,只是可憐了他,癡心錯付……想到這裡酒兒不覺有些食不知味,放下粥碗幽幽一歎,眉宇間抹上愁雲。
  
  南宮霖見狀不高興了,揚手一拍桌子:「喂!什麼成大哥成大哥的,叫得那麼親熱!你怎麼從來不這樣叫我?!」
  
  酒兒回過神來,理也不理南宮霖,端起碗又吃了起來,還把臉別到一邊。
  
  誰有工夫搭理這麼一個無理取鬧的男人?
  
  「我和你說話呢!聽見沒有?」南宮霖伸手去扳酒兒的肩頭,眉間都皺成一個「川」字,悶悶不樂。
  
  「問你呢!快些回答我!」
  
  「別只顧著吃,先叫我聲情哥哥來聽聽!還有,以後不許叫那姓成的大哥!」
  
  「酒兒,快點嘛,就叫一聲,真的只是一聲……」
  
  「好吧好吧,不想叫就算了。酒兒,跟我說句話唄,別這樣嘛,說句話……」
  
  ……
  
  一路舟行快水,不多時南宮霖一行便轉道進入運河河道,一路東行去向宜城。與此同時,柳州城內,成凱勳手裡攥著一紙文書,來到原先酒兒所住的客棧門口。
  
  足下沉似千斤,手裡之物幾乎快要把他灼燒至死,這份揪心煎熬,就像是在他心上生生剜掉一塊肉,可他不僅不能喊痛,反而還要大度一笑,裝作毫不在意。
  
  心如刀割,原來就是這般。
  
  深吸一口氣,成凱勳大步跨進客棧大門。可是當他同掌櫃一說,才發覺酒兒已隨南宮霖走了,心中不免失望,不過在這失望的同時,又隱隱鬆了一口氣。
  
  罷了,走了也好,如果讓他再見到她,也許他便會改變主意,再也不肯放手。
  
  南宮霖留了隨行的一人在此專門等候,掌櫃把人叫了下來,然後成凱勳把文書遞給了這人。
  
  休書離手,成凱勳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連著他和酒兒的最後一根線,也被就此割斷,而且是他親自下手。
  
  不斷在心裡默念「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成凱勳穩穩心緒,開口囑咐送信人:「一定要親自送到酒兒手上,不能交予他人。」
  
  送信人恭敬點頭:「公子請放心。」說完他把文書放進了懷裡,然後轉身上了馬。
  
  「等等!」這時成凱勳喊住送他,然後大步行至馬前,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按捺不住心中渴望,向這人問道:「他們……住在什麼地方?」
  
  他依舊忍不住想知道關於酒兒的一切,知道她如今身在何方,住在哪裡,興許以後有機會到了她安家之地,還能與她見上一面,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可是,她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這些都已經不再關他的事了……
  
  送信人騎在馬上說道:「我家主人乃是當今陛下親封的逸王,自然是住在封地王府。不過王爺說了,他並不是很想見到閣下您,所以……」
  
  話沒說完,成凱勳卻突然上前揪住此人衣角,把他從馬上拽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成凱勳鷹眸瞬間充血,變作赤紅色,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送信人,神情猙獰好比猛獸。他五指一張,虎爪掐住這人脖子,吼道:「他是誰?!你家主子到底是誰?!」
  
  送信人喘不了氣滿臉漲紅,他硬是憋著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逸……逸王……你、你……放手……」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啊——!!!」
  
  成凱勳狂嚎一聲,提起這人就使勁扔了出去,送信人跌出四五丈遠,摔在地上發出好大一聲悶響,隨即口吐朱紅,胸骨也斷了兩根。
  
  還沒等他從地上爬起來,成凱勳已經滿身煞氣地大步走盡,彎腰伸手在他懷裡一撈,把那封休書拿了出來。
  
  「你告訴逸王,這封文書我絕不給!死也不給!」
  
  白色碎屑,猶如寒冬飄雪,漫舞天空,不知冷了誰的眼,凍了誰的心。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21:05

  第六十五章 歸故里
  
  南宮霖和酒兒一路遊山玩水,舟行兩日歇三日,沿著運河河道,把兩岸的名勝美景都玩了個遍,眼看中秋臨近,這才改乘馬車,慢悠悠上了回宜城的官道。
  
  「啊……」酒兒坐在車裡,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好困吶……公子我們還有多久才到?我想睡覺了……」
  
  南宮霖拍拍肩頭:「來,靠著我睡會兒,到了叫你。」
  
  酒兒把頭靠了上去,調整到個舒服的位置,闔上眸子說道:「真奇怪,最近老是睡不夠,每天早晨我都不想起床。」
  
  「哈哈……」南宮霖長臂一攬,把人往懷裡抱了抱,笑著說道:「越來越像小懶豬了,吃了睡睡了吃的,以後等你長肥我就把你牽去賣了!哼哼、哼哼……」說著他還學豬似的叫了兩聲。
  
  酒兒不高興了,睜開眸子狠狠瞪他一眼,賭氣說道:「我就知道你喜新厭舊!賣就賣,等我走了看誰給你做飯!」
  
  南宮霖轉過身子,一手輕輕抬起酒兒的下巴,湊過去在她唇瓣上啃了一口,厚著臉皮說道:「我可捨不得,好不容易才把你養肥吃到嘴裡,我還沒過足癮呢!其實肉嘟嘟的也不錯,摸起來舒服……」
  
  「去!不要臉!」
  
  「嘿嘿,你也可以摸我的嘛,隨便摸使勁摸……」
  
  一對鴛鴦一路上打情罵俏,耳鬢廝磨,給枯燥的行程添上一抹別樣情趣。沒多久車隊便進了城,逕直駛向逸王府。酒兒在車裡掀開簾子,好奇地打量著城中景致。
  
  城門高巍,城壕寬闊。壕之內外皆植楊柳,老樹濃蔭,寬石平路,行人來往紛紛,且可見兵士列隊巡邏,井然有序。若把潼城比作個性沉靜的小家碧玉,宜城便是端莊規矩的大家閨秀,四處都散發著濃厚的歷史底蘊,古樸中亦不缺繁華。
  
  木頭車輪碾過古老的青石板路,發出沉重的□轆聲,夜澤選了一條稍微清靜的路走,刻意繞開繁華集市,最終到了王府門前。
  
  「酒兒,到家了。」
  
  南宮霖率先下車,然後把酒兒牽了出來。酒兒落地抬頭,只見面前矗立著一座大宅,金釘朱漆,磚石間甃,極為宏偉大氣。隨後她走進府中,兩眼所至之處,莫不是雕甍畫棟,峻桷層榱,覆以琉璃彩瓦,樓閣皆非凡。庭院內林立著假山怪石,栽種了珍奇異草,還有玉池飛瀑,看得人眼花繚亂。
  
  南宮霖牽著酒兒一路穿梭,終於進了他住的院子。才進院門,就看見小伍興沖沖地跑了過來。
  
  「公子!酒兒姐!」
  
  酒兒訝異:「小伍你怎麼在這裡?」
  
  梳著雙環髻的小伍笑瞇瞇地說道:「是公子吩咐的呀!不僅我來了,曹管家和袁大娘也來了!」
  
  酒兒聞言疑惑地看向南宮霖,南宮霖笑道:「這裡的人你都不認識,我怕你沒人說話覺著無聊,所以把他們都叫了過來,給你解悶兒!」
  
  小伍見著酒兒很高興,一直嘰嘰喳喳的,知曉他們這一月來都在外面遊玩,更是好奇心大起,纏著酒兒要她講講去了哪些地方,都有什麼新奇見聞。
  
  南宮霖看酒兒只顧同小伍說話也不惱,轉身出去找來兩個僕役,叫他們去添置點女兒家用的東西到自己院裡,從今往後酒兒就要在這裡住下了,而王府裡也將要多個女主人。
  
  這時走來一個男子,同夜澤一樣的勁裝打扮,神色肅然,眉宇桀驁。他便是南宮霖手下另一心腹,名叫夜天,也曾是北安將軍舊部,如今專門負責打理逸王身邊大小事務。
  
  夜天見到南宮霖,上前一步,面色稍顯凝重:「公子,京城有信傳來。」
  
  ……
  
  酒兒和小伍說了會兒話又犯困了,於是沒等南宮霖回來,她就進房自個兒躺到床上去了,不出片刻她就睡著了,呼吸均勻綿長。
  
  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等酒兒醒來,已是接近傍晚,外面天色略微發暗,天上飄著幾朵雲,映襯著暮日金光,好比金菊花苞。
  
  房裡空蕩蕩的,南宮霖依舊沒回來,酒兒下床出門找到小伍,叫她帶自己去了廚院。
  
  這裡是正兒八經的王府,廚院規模自然比潼城別院那裡大得多,光是掌勺大廚便有四五個,更別說洗菜的切菜的端盤子的打雜的,而且還有專門的師傅做蜜餞和點心。
  
  廚房下人只知道逸王今日回來,所以這會兒是忙得熱火朝天,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應對。管事的乍見一個小丫鬟領著個娘子過來,還以為是別院那裡過來的廚娘,趕緊沖二人招手。
  
  「快過來快過來!我正發愁人手不夠,你們來得正好,快來搭把手!對了,你會做杏仁酪麼?原先劉婆子做的,王爺很是喜愛,誰知今早她卻肚子鬧不舒服。哎呀呀,這些人老是在關鍵時候出岔子!早不病晚不病,偏偏王爺回來了就病了!真是……」
  
  管事的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酒兒已經開始挽袖子了,沖管事的甜甜一笑:「您放心吧,杏仁酪我會做。」
  
  小伍也叉著腰滿臉驕傲地說道:「老頭兒你今天撿到寶了!我們酒兒姐做的東西,那可是公子最喜歡的!頂呱呱!」
  
  管事的把兩人帶到寬大廚房一隅,這裡有個單獨的案台還有火灶,還放置了些食材,然後他又急匆匆地去安排其他事兒了。
  
  小伍看見管事的把事情一撂便走,有些不高興:「哼!這些人真把酒兒姐你當下人了,還使喚來使喚去的!都是些沒眼色的東西!」
  
  「這有什麼呀!」酒兒拾起一把蔥開始摘掉鬚根,毫不介意地說道:「反正都是做給公子的,只要他喜歡就好,我多做些也沒什麼。」
  
  「公子不知道上輩子積了什麼德,居然碰到酒兒姐你這麼好的人。可惜我不是男人,否則我肯定把你娶回家去當媳婦兒!心眼兒好又賢惠,做飯更是好吃,美死了!」小伍鼓著腮幫子,口氣有些羨慕又有些遺憾。
  
  「噗!」酒兒撲哧一笑,「小丫頭就會胡說八道!快去給我取些杏仁來,不是說要做杏仁酪的麼。」
  
  杏仁果實煮之成漿曰杏酪,也稱杏仁茶。本朝南北兩地之人皆是喜飲此物,通常筵席上都會備有杏酪,配著八寶飯一起吃。酒兒煮杏酪的時候用的是甜杏仁,還加了幾枚苦杏仁進去,取其香味。熟杏仁去皮入石臼打爛之後裝進布帶,用沸水沖之濾去渣粉,最後加勺糖,佐上一碗蓮子羹,吃起來清甜不膩,香滑潤口。
  
  煮著杏仁,酒兒又拿起兩個雞子磕開,拌起肉餡兒來,還切了把小細蔥進去。小伍在一旁打下手,見狀問道:「酒兒姐你要包餃子還是餛飩?我看其他人都做的是燕翅鮑肚那些菜,你做這些……公子會不會不吃啊?」
  
  酒兒拌好餡兒,又把豆腐切作五分長三分寬、一指厚的片兒,再挖去中央一小團豆腐肉,把餡兒放在裡面鑲上,說道:「天天大魚大肉壞胃口的,我是專門做些清爽小菜給公子換換口味,這是豉汁釀豆腐,待會兒上籠屜蒸熟了,再燒一勺醬汁兒澆上去就行了。」
  
  接著酒兒又把真粉粉絲拿開水泡軟,再用烏雞湯煨上一煨,切了些火腿雞絲在上面做「澆頭」,這道菜便叫作「蜜釀紅絲粉」。
  
  小伍守在灶台邊上,酒兒每樣菜出鍋的時候先拿個小碗給她盛上一些,小伍一邊偷吃一邊說:「真好吃!酒兒姐再給我一些,我還要!」
  
  酒兒看著小伍那張油乎乎的嘴巴拉巴拉,嗔笑問道:「菜都被你吃光了公子怎麼辦?小心他知道了罰你!我待會兒再專門給你做些,保證餓不著你,放心!」
  
  正說著話,廚院外響起南宮霖的聲音:「酒兒?酒兒?」
  
  「誒!我在這裡呢!」
  
  酒兒圍裙都沒取就徑直跑了出去,袖子還挽在手肘,露出藕節般的嫩白小臂。南宮霖看見把臉一沉,走過去幫她把袖子放下來遮住,數落道:「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還把手露出來,成何體統?!」
  
  酒兒羞赧一笑:「你一直沒回來嘛,我一個人也沒事兒做,所以來這裡準備點吃食,都是你愛吃的。」
  
  「算你有良心,沒把我忘了。」南宮霖就是小孩兒脾氣,需要人哄,他這下開懷了,微微笑了笑。不過笑意轉瞬即逝,他好似被什麼煩心事纏繞,眸中帶著郁色,嘴角也緊緊繃起。
  
  酒兒見狀納悶:「公子你怎麼了?遇上什麼事了?」
  
  「沒呢,哪兒會有什麼事,就是剛才沒見到你有些擔心。」南宮霖很快恢復了如常神情,牽起她往回走,「這些事兒有人做的,你就甭操心了,跟我回去。」
  
  廚房裡的僕役聽見逸王來了都偷偷跑到門口看,見到南宮霖親自來把那小廚娘接了回去,還手牽手的,親熱得緊,一下都炸開了鍋。
  
  哎呦哎呦!那是哪家的姑娘那麼好運氣,居然入了公子的眼?!
  
  有好事者過來問小伍,小伍把頭一昂,有些拿喬,就是藏著不願說。後來管事的過來塞給她只大燒鵝,小伍撕下一隻肥鵝腿啃了起來,這才慢悠悠開口。
  
  「那是我家酒兒娘子,是公子心尖尖上的人!她以後會是這府裡的當家主母!」
  
  南宮霖牽著酒兒一路往寢院走,路上他一句話都沒說,出奇地沉默,而且握著酒兒的大掌愈發用力,把酒兒小手捏得發疼。
  
  「公子,你鬆手……」
  
  酒兒停步掙了掙,南宮霖這才發覺不妥,趕緊把她的手捧起來吹了吹,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好點沒?還疼不疼?」
  
  酒兒搖搖頭,伸手撫上南宮霖的臉頰,一雙杏眼真切地看著他:「公子你有什麼心事麼?你可以跟我說的,就算不能為你排憂解難,至少我還可以分擔一些,你別一個人憋在心裡。」
  
  南宮霖垂下星眸,抿了抿唇,焦灼不安地開口:「就是那個……也沒什麼,就是過兩日陛下南巡,可能會來我這裡,我要做一些準備。」
  
  他猶豫了許久,還是沒有告訴酒兒休書的事情。十拿九穩的事情出了岔子,送信人一身重傷地回來,成凱勳不知何故突然反悔,還拋下那樣的狠話……到底中間出了什麼差錯?南宮霖一時還想不明白,他不忍讓酒兒知曉了擔憂,於是獨自承擔了一切。
  
  還有,當初封王之時蒼穹帝便特允了逸王不上京覲見,住在封地即可。兩兄弟同父異母,中間恩怨情仇糾葛極深,自然是不願過多來往的,這個安排也再恰當不過。可是時隔多年,這個時候突然傳出皇帝南巡的消息,甚至還要來宜城這裡。陛下來這裡做什麼?背後有什麼目的?一國之君那深不見底的心思,到底又在打什麼主意?
  
  南宮霖覺得背上好似負了千斤,忽然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酒兒聽了,卻是驚得大呼出聲:「皇上要來麼?你說真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21:22

  第六十六章 花燈會
  
  金風薦爽,丹桂飄香。
  
  八月中秋臨近,宜城酒樓食肆皆出新酒,各家重新結綵絡懸掛門上花樓。是時螯蟹新出,還有石榴、葡萄、桔柚、梨棗等鮮果時新上市,食物頗豐。
  
  城內瓦市熱鬧,說書唱戲、踢瓶弄碗、雜耍影戲、木偶傀儡……勾欄坊裡人聲鼎沸,徹夜不眠,通宵不禁。城門口還有西域商人布市擺攤,賣胡人香料首飾、透明玻璃擺件兒等物什,更有雜耍藝人馴象,巨象長鼻寬蹄,體壯如樓,但性格溫順,可使人騎,五十文一回,百姓喜之,皆願排隊等候。城南有處大湖,湖口連江,每逢中秋日便可在湖沿亭上觀潮。節前兩日湖岸人家擺花賣酒,造五彩風車置於門口,風吹輪轉,很得小兒家的喜歡。
  
  街上熱鬧得緊,可逸王府內卻有些安靜,原來是因為公子寵愛的酒兒娘子午睡還沒起身,於是大夥兒走路都踮著腳尖,說話小聲小氣跟蚊子似的,生怕吵醒了人惹得公子發火。
  
  因為事先收到風知曉皇帝要來,南宮霖便忙了起來,一大早就去了府衙,午膳也沒回來用。這會兒他剛回府進了院子,一聽小伍說酒兒早晨起來喝了碗粥又回去睡了,直到現在也沒起身,不覺皺了皺眉頭。
  
  這丫頭是不是病了?自從回來以後,酒兒每日起碼有七八個時辰都賴在床上,喊都喊不醒,這也太能睡了!
  
  南宮霖走進房間,輕輕掀開床上幔帳,入目便是一張猶在睡夢中的恬靜小臉。圓圓的杏眼閉著,睫羽微微顫動,細細的呼吸從櫻桃小嘴裡溢出,空氣裡都是香甜的氣息。酒兒的睡容總會帶給人一種安心溫暖的感覺,南宮霖看她睡得如此沉,幾乎有些不忍打擾,不過他先覆手過去在她額上摸了摸,察覺到溫度如常並未發燙,這才開口喊人。
  
  「酒兒起來了,乖嘛,快起來……」
  
  酒兒受人攪眠,有些不高興地努了努嘴,眼珠子在眼皮裡打轉,接著卻縮在被窩裡伸了個懶腰,翻身過去繼續睡。
  
  南宮霖沒好氣地笑了笑,伸手去捏住她的鼻頭:「看你還睡!」
  
  這下酒兒總算醒了過來,她腦袋沉沉還有些發昏,迷濛睜眼,眼神渙散地看著面前的人,甕聲甕氣地說:「公子……你多久回來的?」
  
  南宮霖把手一收,扶她坐了起來:「回來一會兒了。你怎麼又到床上躺著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喚府裡的大夫來給你看看?」
  
  酒兒揉揉眼,打著哈欠精神不濟的模樣:「不用麻煩了,我挺好的。就是無聊了會犯困,你又不陪我,府裡也沒事兒做。」
  
  儘管原先在潼城別院的時候辛苦一些,可是日子過得充實有趣,到了這裡就像被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雖然錦衣玉食,卻沒有幾個說得上話的人,府裡的人對她總是客客氣氣的,有些疏離敬畏。
  
  「哈哈,你是怪我冷落你了?」南宮霖低頭抵在酒兒額上,「好啦好啦,今兒晚上城裡有燈會,我帶你去玩兒。不過你可得快些起床收拾,過時不候啊!」
  
  酒兒一聽就蹦了起來,張開雙臂抱住南宮霖:「公子你真好!我馬上就好,你等等我!」
  
  「喲喲喲,看把你高興的!別著急,燈會要晚上才開始呢,我們先去小連家串個門兒。」
  
  酒兒梳好頭髮,穿了身藕粉色輕軟羅衫,這才和南宮霖牽著手親親熱熱出了門,去往連家。連家小宅在城南一處幽靜小巷,正好挨著南邊大湖,二人準備先去連家坐一坐,再去湖邊賞燈。
  
  才至門前,便聞笑聲。
  
  小狼嫩聲嫩氣地說道:「娘親,妹妹到底多久才出來嘛?我都等不及了!」
  
  連美人呵呵一笑:「哪兒有這麼快?懷胎十月,現在尚不足三月,要生的話也是明年春天過後了。」
  
  「啊,要這麼久啊……」小狼有些失望,「那我過年的時候會被簡曉鯤簡曉鵬笑的!他們家又添了兩個妹妹,而且還長得一模一樣,皮膚白白的,可好看了!」
  
  「這個……」連美人一時不知說何是好,只能求助的眼神望向自家相公。
  
  楚玖颺嘴角一扯輕笑一聲,說道:「養兒育女這件事,貴在精而不在多。這姓簡的一連三胎不歇氣,表面風光,背後恐怕早就怨死了,吃肉的時間掰指頭都數的過來,真不知道有什麼值得顯擺的……」
  
  連美人一聽,趕緊搡他一把:「說什麼呢?教壞兒子!」
  
  小狼耳朵尖,聽見了就要追問到底:「吃什麼肉?好不好吃?我也要吃!」
  
  「哈哈……」楚玖颺朗聲大笑,沖小狼眨眨眼,「你還太小,長大了再說,現在先跟你舅舅一起吃素。」
  
  呸!姓楚的原來都是這麼在背後埋汰他的!
  
  南宮霖一聽炸毛,推開門進去就吼道:「你才吃素!你全家都吃素!」
  
  小狼看到來人高興地奔了過去,逕直往酒兒身上撲:「酒兒姐姐!」
  
  楚玖颺見南宮霖氣得滿臉通紅,握拳捂嘴笑了笑,反問道:「我要是吃素的話,小狼從何而來?你這話可說得不對了,吃素的明明是你。」
  
  「哼!你少瞧不起人,我跟酒兒早就……嘶!」
  
  「公子!」
  
  眼看南宮霖即將脫口而出,酒兒驚得趕緊掐他一把,出口喝止。南宮霖手臂一疼自然住了口,轉過頭來看酒兒,只見她滿面桃緋,羞羞怯怯地低下了頭。
  
  酒兒輕輕扯了扯他袖子,小聲說道:「怎麼能把這事兒隨便給別人說嘛,你不害臊我還嫌丟臉呢……多不好意思!」
  
  「嗨!這有什麼?又不是外人!」南宮霖滿不在乎,瞪著楚玖颺鼻腔冷哼一聲:「我就是看不慣他這副得瑟樣!」
  
  別以為就你有肉吃!他如今也每日大魚大肉!
  
  楚玖颺聳聳肩,故意激南宮霖:「口說無憑,把證據拿出來。」
  
  「拿就拿!不信你問酒兒!」
  
  眼看南宮霖又要上了楚玖颺的當,連美人出來打圓場,上前牽過酒兒的手:「我都等你倆好久了,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別站院子裡打擠了,快進屋裡坐。」
  
  酒兒被領著進屋,還不忘回頭威脅了南宮霖一眼,眼神帶著警告:不准胡說!否則回家以後有你受的!
  
  楚玖颺朗笑著攬過南宮霖的肩頭:「來來,我們去喝幾杯,小聊兩句……」
  
  轉眼只有小狼一人被撂在了院子裡,他氣得跺跺腳:「一個兩個都嫌我小不搭理我!我也不理你們!」說罷他便轉身跑出了家門,獨自玩耍去了。
  
  兩個女人聚在一起,自然有說不完的閨房話。這日又是八月十四,要做第二日祭月神的閤家團圓大月餅,酒兒看連美人小腹已經微微隆起,於是便主動去廚房給她幫手。
  
  紅泥小爐上燉了湯,咕嚕咕嚕冒著泡,香味飄散一室。
  
  連美人倚在門口,看著正在做豆沙的酒兒,笑顏盈盈地問道:「酒兒,你和阿霖……修成正果了?」
  
  酒兒拿著個大勺子,正用勺子背碾著煮熟的紅豆,乍聽美人這麼一問,害羞起來,把頭埋得低低的,輕輕「嗯」了一聲。
  
  連美人撫掌,驚喜說道:「真好真好!你們準備多久成親擺酒?」
  
  「其實我們在家就拜過堂了。」酒兒羞赧,扯著衣角低頭說道:「公子說這次回來就是要在這裡請客的,不過這兩日他有事要忙,可能得下月去了。」
  
  連美人有些憧憬地說道:「你們成婚就好了,以後在這裡住下,時常過來串串門多熱鬧!最好你再快些生個小阿霖或者小酒兒出來,跟我肚子裡的這個正好搭伴兒。」
  
  「好呀,我也想呢!」酒兒捂著嘴樂呵呵地笑了,有些羨慕地看了看美人的肚子。忽然鼻尖傳來一股油膩味兒,熏得她難受,酒兒蹙眉問道:「連姐姐你爐子上燉的什麼?味道有些怪怪的……」
  
  「我身子寒重,這是燉的補湯,加了些滋補藥材,可能藥味兒有些大,我聞習慣了倒沒什麼,你是不是覺得難聞?出去透透氣罷。」
  
  「嗯。」酒兒拿手扇了扇鼻頭的風,趕緊走到院子中央,深吸一口氣這才覺得好了一些。
  
  奇了怪了,她這是怎麼了?難不成真是病了?看來回家得找大夫看看……
  
  日落西山,暮夜降臨。萬家燈火點燃,星星點點地零落散佈在墨夜之中,好比天上星辰。
  
  酒兒和南宮霖從連家出來,準備到湖邊看燈會,而連美人也拉著自家相公出去尋小狼,於是四人一路同行,直至到了湖岸方才分開。
  
  花邊水際,燈燭燦然。湖裡放置紅色的羊皮小水燈數十萬盞,浮滿水面,爛如繁星,映得波光粼粼,堪比仙池。
  
  南宮霖牽著酒兒一路往前走,只見兩側掛滿玲瓏奇巧的紙燈,飛鳥珍禽、奇花異草、嫦娥仙子、玉兔桂樹……酒兒看得眼睛都花了,一會兒喜歡這個一會兒想要那個,南宮霖通通買下送她,酒兒笑得眉眼彎彎,手裡抓著七八盞燈柄都快沒法拿,卻依舊還想買新的。
  
  「公子公子,我要那個!月亮形狀的那個!」
  
  「貪心鬼!」南宮霖笑著伸指刮了她鼻頭一下,「都有了這麼多還要,我看你怎麼拿回去!」
  
  酒兒扭著他的手臂撒嬌:「我有辦法拿回去的,你給我買嘛!不買你就是小氣鬼!」
  
  南宮霖沒好氣地笑了:「我都小氣的話你再也找不到大方的人了!真跟個三歲小孩兒似的,貪新鮮!」
  
  酒兒朝他吐了吐舌頭:「你管我你管我!」
  
  南宮霖給了錢,從小販手裡接過彎月花燈,遞給酒兒:「喏,這下滿意了吧?」
  
  酒兒笑盈盈地點點頭,杏眼流盼,主動踮起腳湊上去在南宮霖臉頰親了一口:「你最好了!」
  
  南宮霖被她親得心癢癢的,伸手一攬柳腰,俯首咬耳說道:「回家以後你得好好謝我……嗯?」
  
  酒兒雪腮含羞,抬起眼梢輕輕瞪他一下:「才送我幾盞紙糊的花燈而已,你想得美!」
  
  「原來你嫌這禮不夠重吶!」南宮霖直起腰來,噙笑說道:「走走走,我去弄盞最好看的燈送你,看你回去還怎麼耍賴!」
  
  宜城中秋的風俗,除了賞燈,還有奪燈王。燈王乃是每年府衙出資請能工巧匠所造的最華麗瑰美的花燈,中秋前兩日便擺出展覽,而且會設有難題讓人競技,通過比賽,獲勝者便可得到燈王。
  
  今年的燈王乃是一尊用白玉為骨,鑲以五彩琉璃,再吊著水晶珠簾的宮燈。其中央點燃巨蠟,瑩瑩光輝照射而出,流蘇寶帶交映璀璨,五色熒煌炫轉,耀晃奪目。
  
  擺著燈王的地方早已聚集了不少佳人才子,今年的競技題目是猜謎,十個燈謎誰能最快答出來且盡數答對,燈王就是誰的了。
  
  南宮霖也加入了猜謎的隊伍當中,他從案桌上取過紙墨,隨即走到懸掛著的十盞紙燈面前,看起謎面來。
  
  第一道: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打一詩經名句。
  
  南宮霖見之一笑,在紙上寫下「我取其陳」四個字。接著他轉身就去了第二個紙燈前。
  
  第二道:捨南捨北皆春水。打一成語。
  
  南宮霖又提筆一揮,寫下「左右逢源」。
  
  ……
  
  南宮霖才思敏捷,胸中有墨,不一會兒便已答完七道,來到第八盞燈面前,只見此處雲集了許多人,都盯著燈上謎面發呆,愁眉苦臉。
  
  他也仰首看去,只見這第八道題是這樣寫的:桃花影動客傾心。打一獸。
  
  這道燈謎難住了一眾才子,紛紛猜測到底是什麼獸?「影動」一詞讓人首先想到的是飛鳥,可是鳥屬禽類,不符合獸之一說,那到底是什麼動物?
  
  南宮霖看了,沉眉略思一番,很快露出一抹滿意微笑,轉身背對眾人,在紙上寫下「駱駝」兩字,然後又繼續往下走。
  
  酒兒看著他已經猜完九個了,心裡雀躍不已,開口喊道:「公子快一點!最後一個了!」
  
  南宮霖聞聲回首,衝她眨了眨眼。這一瞬芳華瀲灩,差點迷暈了四周站著的姑娘小姐,女兒家芳心亂跳,咚咚如鼓。
  
  最後一盞燈前,站立著一位華服男子,約莫三十多歲,正雙手負背地仰頭看著謎面,眉心微蹙,正在凝思謎底。他聽見有人走近,下意識側首一望,便看見南宮霖走了過來,他目光裡閃過一絲訝異,可又瞬間平復,好像此事早在意料之中。
  
  南宮霖走近看清此人,也是大大驚訝了一番,上前拱手彎腰行禮:「見過陛……兄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22:51

  第六十七章 翠羽釵
  
  酒兒遠遠地看著南宮霖竟然在最後一個花燈前跟別人攀談起來,好似完全把猜謎拋到了一遍,於是把嘴一努,有些不高興了。
  
  「說好奪了燈王送人家的,現在卻只顧跟別人說話,對我一點也不上心!哼!」
  
  正當酒兒嘟著嘴生悶氣的時候,忽然覺得後腰癢癢,好似有人戳了她一下。她回頭一看,只見身後是幾位年齡相仿的女子,皆是一臉專注地望著猜謎場之內,並無異樣。
  
  難不成是自己的錯覺?酒兒搖搖頭,轉身回頭繼續張望南宮霖。
  
  腰上又被戳了一下,酒兒再次回頭,還是沒看見人。她手裡拿著七八盞紙燈,行動不便,也沒法去找找是誰作弄她。
  
  只見她眼珠轉了轉,輕輕偏頭對身旁一位女子說道:「這位姑娘,勞煩您幫我拿下這幾盞燈,我外衫帶子散了,須得系一系。」
  
  身旁女子欣然應允,酒兒把燈遞給她,裝模作樣繫起腰間衣帶來。從背後看,她雙手依然在前,花燈也在身側,儼然燈在人手的模樣。
  
  作弄她的調皮鬼又來了,伸手在她後腰抓撓一下,酒兒這回反應極快,瞬間反手一抓便逮住了人。
  
  掌心握住一隻小小的手,骨軟膚嫩,酒兒琢磨著肯定是小狼這個傢伙,於是輕輕捏了小手一下,笑著回頭說道:「你這搗蛋鬼,看我怎麼收拾你!」
  
  咦?不是小狼?
  
  酒兒回首低頭一看,發現她逮住的是一個小女孩兒,年紀估摸和小狼差不多,長相乖巧,衣衫華貴,正瞪著大眼看著自己。
  
  小女孩兒年紀雖小,可氣勢不弱,聽著酒兒說要收拾自己,挺起胸膛說道:「你要是敢動本……我一根汗毛,誅你九族!」
  
  酒兒一怔,隨即呵呵笑了,音若銀鈴:「你以為你皇上呢?還誅九族?呵呵,小女孩兒家家的,怎的這麼調皮?說罷,為什麼要捉弄我?」
  
  「唉……」小女孩兒表情有些沮喪,「我們比賽,看誰能從你手上取得一盞燈,而且不能讓你發現,輸的人要任憑贏的人差使。這回居然讓他贏了我!討厭!」小女孩氣得不輕,腮幫子都鼓鼓的。
  
  酒兒趕緊去數了數花燈,這才發現果然少了一盞,原來是兩個小調皮定下計策,先來分散她的注意力,再趁她回頭的時候去偷花燈。沒料到頭一個得手了,後一個卻被她逮個正著。
  
  酒兒不忍看這粉嘟嘟的女娃難過,遂拿出一盞兔子燈遞給她:「喏,拿著,你沒輸呢!」
  
  小女孩兒轉憂為喜,一下笑了起來,甜甜的很是可愛:「你真好!這下看他還怎麼得意!我還不是有花燈!」
  
  酒兒一直聽她嘴裡說「他他他」的,雲裡霧裡,於是問道:「他是誰?你們一起玩兒的?」
  
  「嗯,就是他,在那裡。」
  
  小女孩兒手一指,指向一個穿著皂色袍子的男人身後,酒兒順著一看,只見一個小身影鑽了出來,手裡提著燈,氣呼呼地跑來這邊,正是小狼。
  
  「喂!你耍賴!明明說好要自己拿的,她送你的不算!」
  
  小女孩兒下巴一昂:「反正我是拿到燈了,你管我用的什麼法子?」
  
  小狼生下來哪裡吃過這樣的癟?他一張小臉氣得通紅:「不行不行,你的不作數!」
  
  「男子漢大丈夫,說話不算話,羞羞……」
  
  「你才羞呢!出爾反爾!」
  
  「……」
  
  眼看兩個小傢伙吵得不可開交,酒兒趕緊從中調停:「好了好了,這次就算打成平手,你們重新再比過不就行了?來,跟我去那邊看他們猜燈謎好不好?」
  
  小狼瞪這小女孩兒一眼:「誰要再跟她比?哼!」
  
  小女孩兒不甘示弱:「你以為我稀罕!」
  
  最後酒兒只好一手牽一個小傢伙,把花燈分給兩人拿著,帶著他們找了處茶鋪坐下,買了兩碗桂花酒釀。小孩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吃著甜糖水,不一會兒又和好如初了,毛茸茸的腦袋湊在一起嘰嘰喳喳。
  
  酒兒滿眼笑意地看著倆人,伸手去摸了摸小狼的頭,問道:「你今天跑出去那麼久,就是跟她玩兒了?」
  
  小狼吃著酒釀,囫圇不清地說道:「沒有……我是來湖邊才遇上她的,然後我們打賭玩兒來著……」
  
  「是這樣呀。」酒兒轉身問著小女孩兒,「你也是一個人跑出來的麼?」
  
  小女孩把勺子放下,掏出一方小手絹擦了擦嘴角,方才說道:「沒有呀,小薇一直跟著我的……咦?小薇呢?」
  
  一下不見了跟在身邊的隨從,小女孩兒有些慌了:「怎麼辦?我找不到小薇了,嗚嗚……我回不去了……」
  
  「別怕別怕。」酒兒趕緊安慰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你家住在哪裡?我們先在這裡等等,實在不行我帶你回去找你爹娘。」
  
  小女孩抽抽嗒嗒的:「我叫思梧,我是從京城來的……」
  
  小狼也扔了碗過來安撫小玩伴:「對呀對呀,你別哭嘛,大不了我收留你,你可以住到我家去!」
  
  ……
  
  話說燈謎場上,南宮霖遇上了微服出來的一國之君,兩人在這最後一盞燈前交談了起來。
  
  帝君看著南宮霖手上的紙,說道:「你素來喜靜惡鬧,今日怎麼有雅興前來猜謎?」
  
  南宮霖淺淺一笑:「人總是會變的,小弟現如今覺得時常出來走走也不錯,這些玩意兒也挺有趣的。」
  
  「是很有趣。」帝君指著台上的燈王又道:「花燈奇艷,當配佳美。看來你必是為了誰家女子來此,這麼多年難得見你傾心一次,罷了,我便不摻和了,你快些答了題奪燈去罷。」
  
  南宮霖趕緊躬身謝恩:「多謝兄長成全!」
  
  南宮霖寫下最後一道燈謎的答案,之後拿過去交給場上主事人,主事人對照謎底,發現十道燈謎竟然盡數答對,一絲不差。在四周的艷羨驚歎聲中,南宮霖順利接過今年燈王,隨即準備拿去送給酒兒,但是卻發覺酒兒不見了蹤影。
  
  就在此時,一名華服貴婦撥開人群,慌亂跑到帝君跟前,神情急迫不堪。
  
  「昭銘!思梧不見了!」
  
  帝君生性刻板嚴肅,素來喜怒不動於色,心思高深莫測至極。可是這會兒一聽愛女失蹤,臉色劇變,揚手就找來喬裝在人群裡的御林軍將士,叫他們出面找人。
  
  南宮霖得悉,急忙抬步上前說道:「兄長莫急,我先差人封住此處出口,定不會叫人離開。」
  
  說動就動,夜天很快便從府衙調來人手封住湖邊出路,而且船舶畫舫也一律不許駛離,皆要接受檢查。帝君帶來的人一部分守住出口,一個一個地盤查百姓,成年人皆可放行,若是遇見五歲稚童則全數扣下,要等公主身邊的人辨認以後才能離開。
  
  而其餘人則在湖邊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找尋起來,南宮霖也緊緊跟在帝君身側。思梧公主是在他離京以後方才出生的,他並未見過,於是問帝君:「兄長,思梧穿得是什麼顏色的衣裳?身上有什麼特殊標記沒有?」
  
  皇后謝文君也一路相隨,她聞言即說道:「薄荷綠的衣裳,梳雙鴉髻,手上戴了個火鳳金鐲。」
  
  「好,我留心看看,嫂嫂莫要擔憂,此處治安不差,想來不會出事。」南宮霖如是寬慰道,一行人卻依舊懸著顆心,急急尋覓。
  
  酒兒帶著小狼和思梧坐在茶食攤子上,只見遠處的遊人擠作一團,還鬧喳喳的,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她站起來伸長脖子望了望,發覺那邊人頭攢動,還有些穿著官兵衣服的人出現,挨個挨個看著人,好似在找著什麼。
  
  酒兒尋思著這會兒回去的話,人多又打擠,要是把兩個小傢伙弄丟了可不划算,那就乾脆再坐坐,等人差不多都散了再走。於是她又去買了些小兒家喜歡的蜜麻酥、糖絲錢、餳角兒等果子過來給小狼和思梧吃,自己則坐在旁邊,雙手托腮、百無聊賴地一邊看著兩個孩子,一邊四處張望。
  
  不遠處出現一抹熟悉身影,眉如劍鋒,面龐明艷俊朗,正走在路上左顧右盼。酒兒咧嘴一笑,站起來揮揮手臂,喊道:「公子——」
  
  南宮霖循聲望去,只見酒兒笑靨如花,站在一株楊樹下朝自己揮手,他三兩步跑過去拉住人,有些嗔怪:「你怎麼又不見了?我方才看你還在,一不留神兒又沒影兒了。你真是皮猴變的,不拴著不行!」
  
  酒兒扯著他袖子晃了晃,撒嬌說道:「還不都怪你!是你自己只顧著跟別人說話不理我的……對了,我的燈呢?你說好要贏來送我的!」
  
  「沒良心!心裡面只有燈沒有我!」南宮霖恨鐵不成鋼地捏了她粉頰一把,「燈王我差人拿回府了,至於送不送你,就要看你今晚怎麼討好我咯~~~」說著他眨了眨眼,心思昭然若揭。
  
  「壞死了!」酒兒揚起粉拳捶了他一下,忽然想起思梧的事來,繼而說道:「公子,我碰著個小姑娘,和父母走散了,你看是不是找人幫忙尋尋?」她轉身就指向了小狼身邊的思梧。
  
  南宮霖聞言眼睛登時一亮,走到這綠色衣裳的小姑娘面前蹲下,試探問道:「你是……思梧?」
  
  ……
  
  帝后聞訊趕來,接到了思梧公主,看到愛女安然無恙,方才安下心來。南宮霖原本邀約帝后下榻王府,不過帝君婉拒,選擇返回行宮,於是眾人就在湖岸邊上分道揚鑣了。
  
  帝后剛走,楚氏夫婦也過來找到小狼,要帶他回家。小狼玩耍一天也累了,被楚玖颺抱進懷裡,他趴在父親的肩頭,有些悶悶不樂,眼睛一直看著思梧離開的方向,依依不捨。
  
  等人盡數離去,南宮林鬆了口氣,今日總算是有驚無險,一切尚算順利妥當。他攬過酒兒:「走罷,我們回家!」
  
  兩人手挽手高高興興往回走,此時湖岸依舊熱鬧,燈火璀璨,南宮霖藉著暈黃的光亮打量酒兒,看她彎眉水眸,嬌姿更媚,忍不住伸手攬上她的髮鬢,把人掰過來偷香了一個。
  
  「別鬧!」酒兒微惱,輕搡了他一把,隨即摸上發間,赫然發現頭上的翠羽蝶釵不見了。
  
  「看嘛看嘛!我的釵都被你弄掉了,還不快給我找回來!」
  
  「好好好,我找我找……」
  
  接著二人便在腳下找了起來,可說也奇怪,任憑他們打著燈籠看來看去,就是尋不到那只釵的蹤影。
  
  行宮之內,思梧公主的寢房,皇后正坐在床沿哄她入睡。
  
  思梧公主的新奇勁還沒過去,一直給皇后講今日的所見所聞,說個不停。皇后面帶微笑,耐心地聽她說完方才開口:「你自幼長在深宮,確實失了很多童趣,以後母后會常帶你出來看看,不過你再也不能像今日這般亂跑了,害你父皇擔憂,知道麼?」
  
  思梧公主素來畏懼帝君,聞言怯怯地問道:「父皇他……是不是很生氣?會不會罰我?」
  
  皇后輕撫上她額前細發,笑著說道:「他沒有生氣,只是很擔心你。乖,快睡吧。」
  
  「哦。」思梧剛閉上了眼,卻又忽然睜開,接著從被窩裡爬起來,跳下床去翻找起來。
  
  皇后不解問道:「你找什麼?」
  
  「喏!這個!」思梧滿臉喜悅,遞過一根翠羽蝶釵:「母后,你看這支釵是不是跟你壞了的那支一模一樣!」
  
  皇后狐疑地接過一看,在釵頭鑲嵌了綠松石的底托上赫然發現刻有一朵凋零的梅花,只有三片花瓣。
  
  她大驚失色,抓住思梧的手問道:「這支釵哪兒來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23:11

  第六十八章 一池春
  
  酒兒和南宮霖在湖岸尋了半天也沒找到釵,最後只得作罷,打道回府。
  
  酒兒丟了東西有些難過,一路上撅著嘴:「那是我娘送我的,世上再無第二的東西,今日卻被我弄丟了……都怪你都怪你!」說著她發氣地狠狠擰了南宮霖手臂一把。
  
  「嘶!你輕點兒!當我鐵做的啊?」
  
  南宮霖也納悶了,這怎麼就怪他頭上了?他一大老爺們兒,一不插花,二不戴釵的!
  
  不過轉眼看見酒兒雙目含淚,有些傷心的模樣,他還是好著脾氣認錯:「好嘛好嘛,怪我怪我。我不該帶你出來玩兒,也不該為了盞燈去猜燈謎,更不該把持不住親你一口……」
  
  酒兒原本滿腔鬱結,一聽這話便忍不住笑了,揚手推了南宮霖胸口一把:「討厭!你故意的!」
  
  南宮霖趁勢捉住小手,放到唇邊親了親,笑道:「丟了便丟了,回去我找人給你做個一模一樣的出來,別氣了啊……」
  
  「哪兒能一模一樣?那是我娘留下的,獨一無二。」酒兒說著又耷拉下了臉,神色鬱鬱。
  
  南宮霖寬慰道:「其實只要你想著這是你娘的遺物,它就是你娘的遺物。你要是不這麼想,它便是個平常物件兒。關鍵不在於這東西是誰給你的,而是在於你見了東西心裡想著的是誰。睹物思人就是這道理,東西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只有你想著念著那個人,眼前之物方有存在的意義。」
  
  「哎……」酒兒聽言歎了口氣,「算了,找不回來也是沒法的事,只是希望娘親不會怪我沒有珍惜她的東西。」
  
  南宮霖揉揉她的臉:「笨丫頭,一天就愛胡思亂想,真不知你小腦瓜子裡裝的都是什麼!」
  
  「哼!裝什麼也不裝你!」
  
  「好哇,反了你!不露露手段你是不知道我的厲害!看招!」
  
  「哈哈,不來了不來!公子別撓我癢癢……我錯了……」
  
  「嘿嘿,這會兒才求饒,為時已晚……」
  
  兩人一路打鬧著回到府裡,各自都出了滿身大汗,汗涔涔的。府中之人早已備好香湯等候,預備伺候兩人沐浴。
  
  「公子,那我先下去啦。」
  
  酒兒提著裙擺就要跑回房洗浴,南宮霖眼疾手快拉住她:「別忙別忙!」他湊近咬著酒兒耳朵說道:「跟我一起洗?嗯?」
  
  經他這般一說,酒兒臉上一臊,杏眸流波,羞羞地拒絕道:「我才不要!」
  
  「來嘛來嘛,我今日忒辛苦了,你權當慰勞我一番罷!」
  
  府內主院一隅有個小浴池,金磚鑲底,漢白玉砌沿,四周用錦屏遮擋,上繡美人出浴圖,在騰騰熱氣的熏繚之下,顯得極為旖旎奢華。
  
  酒兒幾乎是被南宮霖拖拽到此,小伍隨後送來換洗衣衫,把東西在屏風外的春凳上一放便掩嘴笑著出去了,且順手帶上了門。
  
  只見池內香水湯湯,池邊一角有個碗大的小孔,溫泉自內徐徐流出,真如山中活泉泉眼一般。酒兒蹲下伸手試水,發覺正是冷熱相宜的溫水,不覺驚訝。
  
  「公子,這溫泉水哪裡來的?」
  
  南宮霖背脊出汗,衣衫粘在肌膚上頗為難受,自走進來便開始褪去衣衫鞋褲,他邊脫邊說:「當初修建王府,工人掘地之時挖出一方泉眼,居然溫熱天成,所以就在此處砌了這個池子。」
  
  話音一落,他已經剝得赤|溜溜地跳進了池裡,鑽了個潛子才冒出頭來,捋了臉上一把,睫毛上還掛著水珠兒,星眸帶笑地沖酒兒招手:「舒服極了,下來試試!」
  
  酒兒看池水剛好沒到南宮霖胸口,琢磨著自個兒下去肯定得淹到口鼻,遂搖搖頭:「水太深了,我不敢。」說著她在池邊坐下,褪掉鞋襪,挽起褲腿,只把蓮足和小腿伸進水裡,揚腿漾波。
  
  「你這膽子,跟小貓兒似的!」南宮霖長腿一蹬,一下便游到酒兒面前,站在池底勸她:「下來,我抱著你。」
  
  酒兒足下被溫熱包裹,覺得這池春水頗為熨帖人心,倒有些心癢癢的,再被南宮霖這麼一鼓動,終於決定一試。她咬咬菱唇:「那你可得抱緊些,不許讓水淹到我。」
  
  「是啦是啦,快些下來。」南宮霖看著酒兒舔了舔嘴唇,眸裡火光熠熠,不住催促道。
  
  酒兒先把一頭烏髮盡數挽在腦後,露出玉筍般的脖頸,然後脫掉衣裳,只穿一身小衣小褲,跳下去抱住南宮霖。
  
  南宮霖雙手摟住酒兒大腿,分開她雙腿搭於自己腰間,然後覆唇過去吻了她一會兒,直到酒兒偏頭躲避方才離開。他眸子一瞇,笑著說道:「好酒兒,我後背有些癢,幫我撓撓。」
  
  酒兒聽了,一手勾住他脖子,腰上用力蹭立起來,然後伸手繞到他的後背,手指抓撓起來:「是這裡癢麼?」
  
  「左邊一些……再左一點……嗯,對……」南宮霖一邊心不在焉地指揮著酒兒,一邊把手在她大腿上來回撫摸,伴著泉水的滋潤,原本就細膩的膚質更顯嫩滑。同時酒兒胸前一對玉|乳又在他胸膛處蹭來蹭去,蹭得他體內熱火驟燃。
  
  南宮霖一早便盤算著今夜非要盡興不可,深諳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個道理,於是他抱著酒兒在水裡行走至池沿一方,那裡在水下還有一級寬敞台階,人坐台上剛巧水及腰間。他把酒兒往上面一放,長臂一伸拿過一塊薔薇花的胰子,頗為慇勤地說道:「今兒個換我來伺候你。」
  
  說著他濕潤雙手,搓揉起胰子來,待到滿手起沫,他便把滑滑的泡沫塗抹在了酒兒身上,再輕輕撫摸起來。酒兒一開始還略感羞赧,推搡著南宮霖不許他動手,後來實在是拗不過他,也只得任由他去了。
  
  只是剛開始南宮霖還規規矩矩地給她洗了後背和手臂,可一到前邊兒的時候,他的手掌便停滯不走了,一直在白馥馥的胸口處徘徊,揉揉捏捏。
  
  酒兒惱他假借名目行事,雙臂交疊環於胸前:「我不要你洗了!」
  
  南宮霖裝著不明,眨眼問道:「我洗得不好麼?」
  
  酒兒粉面桃緋,杏眼楚楚動人,含羞帶怯地說道:「哪兒有你這樣洗的?你分明是……哼!反正我不要你洗了!」
  
  「那你給我洗如何?」
  
  南宮霖抓住酒兒小手,把她帶到水下,握住自己昂揚的慾望。酒兒剛一摸到堅硬的男子之物,嚇得趕緊縮手,無奈南宮霖緊緊按住她的手腕,使她動彈不得。
  
  呸呸呸!淫賊公子!
  
  酒兒滿腔腹誹都在罵南宮霖,南宮霖卻是急捧粉頸,含住酒兒唇瓣深吻一番。春水醺熱,不一會兒酒兒便香汗微湧,四肢軟綿綿的無甚力氣,微微喘息。
  
  南宮霖見時機已到,重新抱起人,托著酒兒倚在池沿,自己則藉著泉水潤澤,一下鑽進了桃源之中,填塞滿滿。
  
  酒兒害怕落進水底,遂雙腿環住南宮霖的腰,手臂也緊緊摟住他的脖子,這使得兩人的契合愈發緊密。
  
  南宮霖往內抵了抵,然後便開始一進一出動起來,酒兒只覺得渾身都是熱熱的,桃源那處更是熱得發燙,卻又有說不出的愜意。不多時她杏眸半睜,輕輕嬌|吟起來。
  
  「咯咯……」不一會兒酒兒居然發笑起來,南宮霖喘著粗氣,不解問道:「你笑什麼?」
  
  酒兒羞澀地把頭靠在他肩頭,咬耳說道:「好像一條魚,鑽來鑽去,好有趣……」
  
  南宮霖也笑了:「有趣就多玩一會兒!」
  
  兩人在水裡盡興了一回,南宮霖又把酒兒抱出浴池,放在春榻之上,拿過絨巾給她揩去身上的水。酒兒懶懶地斜倚在榻上,支頭回眸看著南宮霖,盈盈一笑。
  
  「看不出來公子你也挺會伺候人的嘛!」
  
  「伺候好自家娘子,那是本分。」
  
  南宮霖俯□去,親吻上她的背脊,手臂環繞至前摟住酒兒的腰肢,抬起她身子來,叫她跪趴在榻上,雙手扶前,雪臀高高翹起。
  
  蓮瓣含露,香津滿溢。南宮霖在桃源口摩擦一番,輕推慢頂,一下便盡根沒入。他並不著急推送,而是慢慢在內研磨,左右橫旋。
  
  酒兒受不住這般戲弄,想要往前逃離,卻被他伸手按住腰側,錮在了身下。
  
  酒兒嚶嚶泣泣,情動欲至,不自覺高聳相迎,遂腰更下沉幾分。南宮霖這才緊抽急送起來,忽高忽低,時快時慢,直弄得酒兒鶯聲亂顫,魂飛魄蕩,差點昏過去。
  
  「公、公子……輕點兒……我會死的……」
  
  桃源深處酸癢難耐,酒兒背麻身酥,不覺腹下用力,隨即蓮瓣收攏緊含怒龍,玉璧縮壓,夾得南宮霖把持不住。他挑槍直刺壁壘,腰腹加力,發狠而射。
  
  南宮霖糾纏了數回方才放過酒兒,酒兒此時癱軟在他懷裡,口舌冰涼,幾乎都說不出話來。隨後南宮霖抱著她回了房,兩人相擁而睡,很快酣美暢然地入眠了。
  
  翌日清早,忽然有客來訪,竟是帝后。
  
  話說前夜皇后謝文君見到那支翠羽釵,知曉是思梧從酒兒處拿來的,先是訓斥了她一頓,之後急匆匆去找了帝君。兩人是夜便找來相關知情人,把酒兒的底子摸了個一清二楚。皇后心中猜測愈發肯定,於是還不等天明,便與帝君從行宮動身,來到逸王府。
  
  夜天趕緊去主院寢房叫門,南宮霖聞訊急忙起床穿衣,慌亂收拾一番前去接駕。
  
  正廳之內,帝君高坐在上,沉靜如水,而皇后則有些坐立不安,無心喝茶,袖下雙手緊絞,頗為急迫的樣子。
  
  南宮霖上前行禮:「臣弟見過皇兄皇嫂。」
  
  「快起來。」皇后率先出聲,然後邁著小步飛快上前,開口問道:「昨日思梧遇見的那個姑娘還在不在你府上?」
  
  南宮霖以為帝后是專程來謝酒兒的,遂笑道:「在呢在呢,她還沒起身,我差人去叫她,皇嫂請稍等。」說著他不自覺摸了摸頸間,昨晚上酒兒在那裡咬了一口,留下小貓兒似的齒痕。
  
  皇后循著他的動作看去,發現了這明顯的愛痕,臉色一變,猶猶豫豫地問道:「逸王你……與她是何關係?」
  
  南宮霖本來就存了娶酒兒的心思,只是苦於成家不給休書。如今帝后在此,皇后又這般一問,他順水推舟就掀袍跪了下來:「臣弟有一事相求,請陛下恩准。」
  
  帝君端起一杯茶,緩緩開口道:「且說。」
  
  「臣弟與昨日那姑娘情投意合,早已互許終身。懇請陛下賜婚於我二人,以作成全!」
  
  皇后謝文君聽了,腳步往後踉蹌一下,臉色恰白幾欲暈厥。半晌,她才艱難地攤開手掌,掌心橫臥翠羽釵,遞到南宮霖眼前:「此釵乃謝家之物,背刻殘梅,取意花謝無聲之『謝』。翠羽釵只一對,傳女不傳男。整個謝家除了我有一支,另一支便在我的姑母手上。我如今手上的這支,是昨日思梧看見那姑娘掉下,拾取交予我的。」
  
  南宮霖驚喜交加:「皇嫂您是說……酒兒是您表妹?」
  
  如此一來豈不更好?酒兒既然有這等身份,那門第之見便不能成為阻撓他們在一起的理由,況且有了皇后撐腰,酒兒改嫁再嫁亦非難事!
  
  皇后嘴唇囁嚅,欲言又止:「不止是我表妹,還是……」
  
  「混賬!」
  
  帝君卻是咆哮一聲,揚手就把瓷杯砸了過來,正中南宮霖額角。
  
  一縷殷血流下,轉瞬便染得他眼前猩紅一片。耳邊嗡嗡,只餘帝君怒罵。
  
  「文君的姑母,謝老公侯之嫡女,先帝建元八年入宮,封淑妃,深得帝寵,不出三月即傳出喜訊。同月你母妃所居寢殿走水,宮中大亂,你被帶離出宮,自此流落民間十數載,而身懷有孕的淑妃亦在當時下落不明!你算算日子,此事至今剛好二十一載,而她現在又年歲幾何?!你知不知道?!你想娶的,乃是自己的同胞親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25:47

  第六十九章 不期至
  
  從秋入冬只舜華。
  
  方纔還欣喜滿滿,如今卻是墮入冰凍刑淵,四肢冰駭,骨髓欲裂。
  
  殷血沿著臉頰滑落,彎曲如蚓,點點滴在白衣上仿若雪地紅梅。南宮霖半面鮮紅猙獰,抬起眼來看著帝君否認道:「這不可能!」
  
  單憑一支翠羽釵就如此妄斷,未免太過草率!
  
  「難道朕會欺你不成?!」
  
  帝君揚手狠拍案桌,站起來吼道:「信物為證豈容質疑?宮中記錄在冊,爾大可前去翻閱!幸得皇后及時發現,如若不然朕看你是要犯下彌天大錯!血親倫亂,必遭天譴!」
  
  南宮霖不死心,跪著上前,語氣近乎哀求:「就算她母親是當年的淑妃,可淑妃出宮之後已然再嫁,她的生父另有其人!」
  
  「逸王你先起來。」皇后謝文君不忍見他們兄弟如此模樣,前去虛扶南宮霖一把,好言說道:「若非已經十拿九穩,我和陛下怎會貿然前來?既然你二人相處日久,想必你也聽她說過一些家中事,你仔細想想便知此事真假。再者,她之身份有人可證。」
  
  南宮霖抬袖一抹額上凝血,眼神燃起希冀:「人證在哪裡?我要親口問一問!」
  
  帝君開口:「來人,去把建威將軍叫來!」
  
  對於這位建威將軍,南宮霖略有耳聞,據說他一開始只是西部軍營裡一位普通的士兵,毫不起眼,偶然在一次鎮壓西邊叛亂部族的戰役中殺了敵軍首領,立下大功。隨後他步步高陞,從小兵到副將,再到軍營將領,如今更是帝君親封的建威大將軍,專門負責鎮守西部邊陲。
  
  民間俗語:西建威北有安,蒼穹天下,堅穩如泰山。
  
  「西建威」自然說的是這建威將軍,而「北有安」說的是南宮霖的舅舅北安將軍。他駐守北關二十餘年,手握二十萬兵權,一直對朝廷忠心耿耿。但帝君思其並非自己一脈,於是一直對他抱有三分防備,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取回兵權,只是苦於沒有合適心腹人選接任。如今建威將軍年輕有為,很得帝君青睞,加之北安將軍年過五十,正當卸甲歸田,遂帝君招了建威將軍回京商討撤換將領一事,此番出巡也就把他帶上了。
  
  皇后思親心切,先行離開去找酒兒,南宮霖囑托她不要暫且不要告知酒兒此事,皇后點頭:「放心,我自有分寸。」
  
  待皇后走後,帝君看著頹然的南宮霖,沉沉一歎:「你先起來罷。」
  
  不多時,建威將軍從行宮趕來,入府進廳下跪行禮:「臣參見陛下!」
  
  雄渾音色,肅然沉啞。南宮霖聞聲回頭,赫然見到一抹魁梧身影,濃眉鷹眸,滿身剛毅之氣。
  
  成凱勳!!!
  
  「平身。」帝君揚手示意其起來,指著人說道:「逸王,你有何疑問但說無妨。說來也是機緣巧合,建威將軍居然與皇妹是同鄉鄰里……」
  
  皇妹……哈!多麼可笑的稱呼!
  
  南宮霖袖下鐵拳緊捏,沉步似千斤,走到成凱勳面前怒問:「這一切都是你編造的,是不是?!」
  
  一定是這姓成的妒心大起,不願酒兒另嫁他人,於是編出此等彌天大謊,捏造酒兒皇室遺孤的身份,用以斬斷他們二人的關聯!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成凱勳面不改色:「我行事素來光明磊落,豈會做這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此事千真萬確,乃是易伯父臨終之前親口告知於我。若非如此,你憑什麼認為我無故外出多年,難道只為拼得一夕榮耀衣錦還鄉?!我既思慕於她,兼知曉了這等身份,怎會忍心讓她下嫁村野?堂堂金枝玉葉,只得英豪堪配!數年闖蕩,命懸一線,我所為的只是能與她並肩而立,若論深愛關護之情,你不定及我!」
  
  多年前那個小小的少年,生於普通人家,長於鄉野,他到過最遠的地方是柳州城,見過最大的官是知府,而且還只是那麼遠遠地望見過一眼。他的世界只有這麼大,種田耕地,餵豬養牛,以後娶上一戶媳婦兒,再生幾個小娃,這一世也就這般平平淡淡過了。
  
  天知道當他知曉酒兒是公主身份的時候,心裡面經歷了怎樣的波濤還有煎熬!皇室血脈,金枝玉葉,高貴非凡……她應該是一隻鳳凰,站立在那滿鋪瑪瑙的黃金台上,受人景仰崇敬。而他只能在佈滿塵埃污泥的鄉間,仰望凝視這番奪目,永遠不可伸手觸及。
  
  氣若游絲的易老爹說道:「以後若是有機會……你帶著酒兒,拿上她娘的遺物,到京城謝公侯府上……相認……她娘在世之時,頗為牽掛家中父母,只是因為跟了我而無甚臉面回去……說到底還是我欠了她們娘倆……我這一走,酒兒便無親無靠……認祖歸宗也是好的……你要好好待她,莫輕慢了她……」
  
  輕慢……他自是不會薄待酒兒,可侯府的小姐,皇家的公主,如果被人得知嫁了他這麼一個鄉野村夫,怎會不被輕慢?!
  
  自卑焦慮夾雜席捲,少年的成凱勳被激發出了昂揚的鬥志。不!他不能這樣渾渾噩噩過一輩子!他要如雄鷹一般在這蒼穹闖蕩,張開自己強硬的羽翼,把酒兒護在底下,一生一世遮風擋雨。
  
  這便是支撐成凱勳走到今日的信念。戰場廝殺,刀劍無眼,敵軍凶殘……無數次他幾乎快要撐不下去,唯有這僅剩的信念在呼喚著他,強迫他再次站立起來,一步步朝著鳳凰所立之處走去,直至,並肩而立。
  
  成凱勳也是滿腔憤然,繼續說道:「本來我見你和酒兒情投意合,雖然心中不捨,還是甘願成全。我原本打算把文書交予酒兒之時,順便告訴她的身世,沒想到……你說我怎麼能給?!我怎麼能眼睜睜看她同你……有違、倫、常!」
  
  南宮霖難以置信,渾身顫抖,眼裡灼熱一片,幾乎快要燒傷眼眶。
  
  怎會如此……老天嫌他這輩子的孽債還不夠多麼?!
  
  「嗷——!!!」
  
  南宮霖狂嚎一聲,轉身一拳打在牆上,震得樑上簌簌灰落,白牆凹陷,滿手血痕。
  
  ……
  
  這廂,酒兒醒來便不見南宮霖,意欲起身,腰上卻一陣酸軟。想起昨晚上的羞人事,她抿嘴偷偷笑了一回,方才穿好衣裳喚來小伍。
  
  剛剛梳洗妥當,卻見幾位婢女引著位華美貴婦過來,她不認得謝文君,只是站起來睜著大眼打量著來人,滿眼好奇。
  
  這位夫人,看起來倒是有些面善親切……
  
  謝文君一見酒兒,立馬熱絡地過來拉住她的手,嘴裡直道:「是了是了,肯定錯不了,看這眉眼,跟姑母有九分相似!」
  
  酒兒雲裡霧裡的,納悶問道:「夫人您是……」
  
  「此乃皇后娘娘,還不快行禮!」
  
  旁邊有宮人出聲提醒,酒兒驚得趕緊下跪,謝文君一把攙住她:「不用不用,快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你叫酒兒是不是?我是你表姐,你娘是我的嫡親姑母。」
  
  酒兒訝異,小嘴張得老大:「表姐?!」
  
  謝文君拉著酒兒先是大體說了番來龍去脈,又問:「你娘閨名是甚麼?」
  
  酒兒想了想:「平日父親都喚她麗娘,很少叫全名,不過有時候也聽別人叫我娘麗卿。」
  
  「那便對了,姑母全名謝麗卿,同我父親是一個娘生的,我們是親親的表姐妹!」謝文君尋得家人,喜笑顏開,「我小時候可愛跟著姑母玩了,平日都是和她睡的,直到她進了……」
  
  皇后頓時察覺失言,遂又改口問道:「咳,對了,我還記得姑母彈琵琶堪稱一絕。她人有主見,性子也倔,家裡原是不准學這些不入流的東西,可她愣是偷偷出門拜了個師傅,回家就躲在房裡練,時常半夜傳出錚錚聲,祖父母聽見去問,她都說是自己睡覺磨牙!」
  
  「是呀是呀,娘親不僅琵琶彈得好,主意也多,連我爹也要聽她的呢!呵呵……」
  
  酒兒捂著嘴笑個不停,杏眼彎彎好比月亮,看得謝文君憐愛之心大起,摸摸她的頭髮:「苦了你了,這麼多年都在外面,姑母又死得早,一個女兒家肯定很辛苦吧?」
  
  酒兒笑著搖搖頭:「不會呀,我爹很疼我的,而且現在公子對我也很好!」
  
  謝文君一聽她提起南宮霖,瞬時目露憂色,開口欲言又不忍道出實情,只得轉移話題:「酒兒,你同我回京到侯府看看吧,去陪陪你外祖母他老人家,你娘走了那麼多年,她也惦念得緊。如今你娘不在了,有你去和她搭個伴兒,慰藉一番也好。」
  
  「嗯,好呀……」
  
  酒兒今日突然得知自己並非孤女,尚有親人在世,心情澎湃,歡欣激動,一下氣血上湧,剛應了謝文君的提議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眾人見狀一陣慌亂,又是扇風又是掐人中,隨後趕緊去請來了府中大夫。
  
  老大夫背著藥箱急急趕到,小伍把他引到榻前坐下,搭上酒兒的脈。過了片刻,老大夫收手,捋著鬍子道喜:「恭喜恭喜!夫人已有月餘身孕!只是胎基未穩,待老夫先開幾幅安胎藥,吃了便無礙。不過孕婦切忌情緒激動,像今日這種情況,能避則避。」
  
  剛開始謝文君見酒兒暈倒是心焦不已,這會兒聽了大夫所言卻是如驚雷劈上了天靈蓋,整個人都神思惶惶,快要昏了過去。
  
  孩兒?這個節骨眼上居然有了孩兒?!
  
  酒兒剛剛甦醒就聽見了老大夫的話,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摸著小腹喜悅問道:「我……真的有孩兒了?」
  
  小伍在旁拍著手歡呼道:「真的真的!肚子裡面有了個小公子!」
  
  雖然沒有什麼心理準備,酒兒還是很開心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她拉著小伍說:「公子在哪裡?我想見他。」
  
  「我去叫公子!」
  
  小伍乍呼呼地跑去前廳,正好碰到南宮霖失魂落魄地走出來,她眼珠一轉,並沒率先透露喜訊,反而是滿臉慌張地告訴他酒兒暈倒了。
  
  南宮霖一聽,顧不得手上皮肉橫綻,還在淌血,立馬飛奔而去。
  
  「酒兒!」
  
  南宮霖旋風似的衝進房裡,轉眼就在床前跪下,眼神焦灼:「你哪裡不舒服?大夫過來看了沒?怎麼說?」
  
  謝文君見狀,暗裡歎息一聲,說道:「你們慢慢說,我先出去。」
  
  跨出房門仰頭一望,碧空萬里無雲,明明是艷陽高照,可頭頂陰霾卻始終不曾散去。好端端的一樁情,居然是一場孽緣,萬般無奈,也只能說一句——天意弄人。
  
  「公子你別急,我好好的,沒事兒呢!」酒兒滿心甜蜜,還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乍見南宮霖額角一道傷口,她驚呼起來:「公子你怎麼受傷了?快給我瞧瞧!」
  
  酒兒說著伸手去看,南宮霖順勢按住她的手,搖頭道:「沒什麼,就是來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跌破了額頭。」
  
  「哎呀,還說沒事!你看你手也破了!」酒兒又發現南宮霖手背都爛了,心疼地拉起來吹了吹,小口呵氣,埋怨道:「公子你也不小心點,那麼大個人了,居然還摔跤!小狼知道了一準兒笑話你!還疼不疼?呼——呼——」
  
  南宮霖看著酒兒專注地盯著自己手背,輕輕吹氣的樣子,心頭酸澀不已,喉嚨裡堵了滿腔話語,卻是難以出口。他突然抱住酒兒,把頭埋進她的懷裡,悶聲悶氣地說道:「酒兒,我帶你走好不好?我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就我們倆……」
  
  酒兒一怔,隨即笑了:「你嫌這裡人多呀?那我們回潼城好不好?要不許家村也行!王府裡人多規矩多,我也不喜歡,不過我答應了皇后娘娘要回京城看外祖母,嗯,可能還要住上些日子,陪陪她老人家……」
  
  南宮霖緊了緊手臂,繼續說道:「不要去京城了,我們明天就動身,找個幽靜的地方,買處宅子,每天就你和我兩個人在一起,不要其他人。」
  
  酒兒撲哧一笑:「公子你可能要失望了,兩個人可不行,最少也是三個人!」
  
  南宮霖不解,抬眼問道:「三個人?」
  
  「是呀!」酒兒微微垂首,伸手撫上小腹,眼神柔得能滴出水來,「還有我肚子裡這個呢!公子,剛才大夫來看過,說我有喜了,我有你的孩兒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26:00

  第七十章 情兩難
  
  忽如凜風掃過,千盞燭燈幽微,明滅搖晃。南宮霖的心,也就隨之忽明忽暗。
  
  時常羨慕小連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小狼雖然頑皮,卻是有著獨一無二的機靈可愛。南宮看著小狼出生,把他當親生兒子那般對待,由此可見他對孩子的喜愛之情並非一般。
  
  自從有了酒兒,南宮霖常常會想,如果他們也有了孩子,會是什麼樣?最好模樣隨自己,性格像酒兒,無論男女,皆是俊俏伶俐,活潑外朗……
  
  如今美夢成真,不是應該高興的麼?可是……
  
  這個孩子本不該來到這世上!
  
  「公子?公子?」
  
  酒兒看南宮霖呆愣愣的沒有反應,有些心不在焉,杏眸中火焰漸黯,有些委屈地問道:「公子你不高興麼?你是不是不喜歡?」
  
  南宮霖回過神來,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高興,我怎麼會不高興?我好高興,好喜歡……」
  
  他緊緊抱住酒兒,把頭靠在她的肩上,深深嗅了一口。甜淡花香入鼻,好似一杯醇酒,熏得他只想沉醉流淚。
  
  鐵臂緊箍,酒兒有些難受,推了推南宮霖:「公子你別抱那麼緊,小心壓著我肚子。」
  
  南宮霖這才戀戀不捨地鬆開,吸了吸鼻子,強作笑顏:「好啦好啦,那我以後都不抱你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酒兒柳眉橫豎,凶他一眼:「那可不行!等我肚子變得很大,肯定會走不動路,到時候我想去哪兒你就抱我去哪兒,當我的馬兒!」
  
  看著酒兒滿心的憧憬,南宮霖滿眶澀然,內心沉鬱無法釋然,只能再次擁她入懷,深情呢喃:「你要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你要我當什麼我便當什麼。」
  
  唯獨,不為至親,不為兄長。
  
  夜深了,酒兒依然沉浸在初為人母的喜悅之中,摸著肚子自言自語,一直在跟腹中孩子說話。
  
  「你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呢?嗯……都說酸兒辣女,不過我就愛吃甜的,甜的到底是兒子還是女兒?好奇怪,我看別家女子懷孕都會噁心想吐什麼的,可是我每天能吃能睡……你一定是個乖寶寶對不對?知道心疼娘親,不折騰……」
  
  南宮霖端著一碗藥走進屋,一眼便瞧見酒兒柔情脈脈,輕聲細語的樣子,頓時心頭酸緊,一滴熱淚滑落,掉進青碗湯藥之中,激起圈圈波紋。
  
  今日當帝君知曉了酒兒已然有孕,大發雷霆,把南宮霖罵得狗血淋頭。
  
  「畜生!那是和你同出一脈的親妹!你居然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來!你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先皇?!還有我蒼氏列祖列宗!」
  
  帝君大怒,作勢就要下令杖打南宮霖,皇后見狀趕忙出來勸解:「陛下息怒!逸王也是毫不知情,年輕男女日久生情,難免逾矩。既然事已至此,罵他打他亦是無用,唯今之計,還是想想如何解決此事罷。」
  
  帝君這才稍微平靜下來,沉默半晌,拋給南宮霖一句話。
  
  「此孽子不可留下,你自己看著辦!」說罷,餘怒未熄的帝君一甩袖子,帶著皇后擺架回了行宮,把南宮霖晾在花廳,良久獨立。
  
  滿心歡喜地期待他的到來,可是卻又要滿腔決絕地送他走……那是自己的親骨肉啊!如何能下手?怎麼可能下得了手?!
  
  「公子!」酒兒瞥見人影,笑著抬手招了招,「你快過來,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南宮霖趕緊側過身去用手一抹臉頰,深吸一口氣壓住內心悲慼,轉頭笑道:「來了。」
  
  放下藥碗,南宮霖在床沿坐下,像往常一樣捏了捏酒兒的臉頰:「有什麼事兒就說吧,我聽著。」
  
  「討厭!不許玩我的臉!」酒兒伸手護住臉頰,嘟起嘴瞪他一眼,不過很快就興沖沖地說道:「公子,我們現在給孩兒取名字好不好?」
  
  南宮霖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顫抖了一下,他嗓子一緊,說出的話有些發澀:「現在還早,況且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以後再取名罷。」
  
  這個孩子都未必能夠來到世上,取名……呵,難道是為了祭奠麼?
  
  酒兒不依了,拉著南宮霖的袖子撒嬌:「不嘛不嘛,我們就現在取嘛!多想幾個名字來放著,男的女的都要有,等孩兒出生以後,從中間挑一個最好聽的就行了,你看多省事!」
  
  南宮霖眼內盛滿不捨愛戀,摸著酒兒頭髮說:「好啊……你想到什麼好聽的名字沒有?」
  
  「嗯,男孩的話……」
  
  耳邊嗡嗡一片,南宮霖根本沒有聽清楚酒兒說了些什麼,他一雙眸子緊緊頂著遠處桌上的那晚藥,繚繚熱氣漸散,湯藥漸涼,他的心也一點點冷下去。
  
  酒兒兀自說了半晌,卻發覺南宮霖神思有些恍惚,根本沒有認真聽自己說的話,頓時身子一扭,不高興了:「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嘛!」
  
  「酒兒,」南宮霖忽然回眸喚了她一聲,唇邊掛著來不及掩飾的淒涼,口氣有些懇求:「我們……我們不要孩子好不好?」
  
  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那他們就躲到沒人的地方去,深山老林、蠻夷荒漠……天下之大,總有他們的容身之所。這輩子就兩個人快快樂樂地過,不要孩子,不要這個……逆了倫常的孩子。
  
  「那怎麼行!」酒兒驚呼一聲,摀住肚子瞪大了眼睛,有些防備:「你是不是……是不是想對我始亂終棄?你是不是嫌我嫁過人,不配給你生下孩兒?還是你不喜歡我了……」酒兒說著,眸裡泛起氤氳,撇著嘴角,立馬就要哭了出來。
  
  「沒有的事,笨丫頭又胡思亂想!」南宮霖捧住酒兒的臉,堆起笑顏說道:「我是那樣的人麼?我對你的心,至死不渝。」
  
  「那你為什麼不想要這個孩兒?」
  
  南宮霖抱住酒兒,交頸相擁,似有感慨地說道:「我只是有些怕,我怕我們的孩兒生出來不像別家孩子那般聰明伶俐,怕他不夠好,我還怕……怕你有了孩兒就冷落我。」
  
  「呵呵……」酒兒撲哧一笑,「公子你真傻!哪兒有你這樣的人?居然吃自己孩子的醋!」笑過一陣,她又說道:「就算他不夠聰明不夠好,可只要是我自己的孩兒,我就喜歡。我只想他健健康康長大,日子過得開開心心,至於其他什麼掙功名賺大錢……隨緣就是了,一切憑他高興。」
  
  可憐天下父母心。
  
  南宮霖悲淚滿眶,映得星眸閃亮,如天上繁星灑落碎光點點,他哽咽道:「好……這樣是最好的了……」
  
  既然已經逆了天理倫常,亂了人世禁忌,那就讓他這麼一直錯下去,錯到底。陰司鬼池、地獄刑淵……他願意永生永世三魂被縛,七魄沉淪,無靈超生。只求上天憐憫,賜給這孩子一條生路,一線生機。
  
  「公子,碗裡的是什麼?」這時,酒兒指著桌上藥碗一問。
  
  「這藥涼了,我去重新給你端一碗。」
  
  南宮霖起身拿起碗便走出房門,待遠離了酒兒寢房,他順手把一碗濃黑粘稠的藥汁倒在樹根。回眸一望,淡柔燈火,映出窈窕倩影。
  
  我會給你一個最好的餘生,夫妻和睦,子女繞膝……一個你最嚮往的餘生,一個,沒有我的的餘生。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26:14

  第七十一章 不相見
  
  引駕高馬,黃羅御傘。帝后回京,聲勢浩大。京畿寬闊的道路上,碾過巨大的車輪□轆,發出沉悶厚重的聲響。百姓齊齊跪在道路兩側,高呼「萬歲」,表達著對這位年輕帝王的崇敬愛戴。
  
  帝君單獨一駕明黃御輦,由建威將軍開道引路,行在最前端,緊接著的是皇后鳳儀,再是逸王行輦,最後才是大批隨從兵士。
  
  酒兒與皇后同乘一駕,她好奇地撩開簾子一角,偷偷打量車外景色。只見平路寬幅,兩側樓宇高巍,無處不彰顯了一國之都的恢弘大氣。
  
  謝文君見酒兒一直看著外面,久久挪不開目光,笑著拉過她的手:「我們先回侯府去拜見你外祖母她老人家,等安頓好了,再叫人帶你出來逛逛。」
  
  「好呀!」酒兒回眸燦然一笑,問道:「表姐您和我一道回去麼?還是要先回宮裡?」
  
  「我先跟你一起回去,晚上再回宮。」幾日相處,謝文君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小表妹,都說長姐如母,她年歲略長,如今確實是把酒兒當閨女看待。視線從酒兒臉頰梨渦轉到身上,謝文君盯著那尚不顯懷的肚子,眼中一愁,遲疑開口:「酒兒,有個事要先和你說一下。」
  
  酒兒眨眨眼:「什麼事?」
  
  「你外祖母畢竟年歲大了,經不起刺激。此番尋到你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待會兒見了人,你要盡量穩住她的情緒,切莫讓老人家太過激動。還有……你和逸王的事就先別說了,我怕她知曉了……懂麼?」
  
  酒兒笑著答應:「我知道的,我先不說,等以後找機會再向外祖母稟明,到時候熱熱鬧鬧地辦場喜事!表姐您說是不是?」
  
  「嗯。」謝文君輕輕應了一聲,露出一抹牽強的笑容,隨即轉過頭把視線移向另一側。
  
  車廂之內懸掛在壁的流蘇隨著馬車搖晃,謝文君盯著縷縷絲線,思緒不覺飄回到前幾日的一個夜晚。南宮霖找到自己。
  
  「皇嫂,臣弟有一事相求。」俊美桀驁的男子一進來,便單膝跪地直表來意,眼神充滿懇求。
  
  謝文君趕緊起身:「逸王你這是幹什麼?快先起來,需要我幫什麼忙直說便是,不必行此大禮。」
  
  南宮霖紋絲不動,只是滿腔祈求地開口:「我知道皇嫂您仁心寬厚,最重情義二字,酒兒是您表妹,想必您對她的關護之情不比我少。既然如此,您難道忍心讓她知曉這背後骯髒不堪的一切?告訴她與她有肌膚之親的是自己的兄長?何其殘忍!況且,腹中稚子無辜,既然我們已經讓他來到了這世上,斷沒有再親手扼殺的道理。有罪有錯的只是我一人,就算受罰遭譴也由我一力承擔!只求皇嫂能夠看在酒兒面子上,盡力保全這個孩子,還有,不要讓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稚子無辜。一語擊中謝文君的軟肋,她不禁回想起當年,如果那個孩子沒有流掉,如今一切截然不同。
  
  謝文君沉歎一聲:「就算我能瞞她一時,難道還能瞞一世?如今孩兒已在腹中,不久便會顯形,到時候酒兒怎麼辦?拿掉不肯,嫁給你又絕無可能。她未婚有孕,那是要被人說閒話的,而且侯府之內老夫人若是問起,我該怎麼回答?再說,她之身世不僅我知曉,陛下和建威將軍也知曉,她外祖母肯定也略知一二,就算我能勸陛下不說,其他人的口你怎麼堵?」
  
  「這些我自有安排……很快!我很快就能解決此事!皇嫂你答應我!先瞞住酒兒,老夫人那處也勞您費心,我現在什麼也不求了,只希望酒兒永遠不知道這件事……」南宮霖素來一身傲骨,從不輕易開口求人,如今這小心翼翼哀求的模樣,看得人陣陣心酸。
  
  好比一枝筆挺翠竹,風雪不彎,如今卻一下被折斷了。
  
  良久,謝文君終於應允,歎道:「唉,你倆這處境,我看了也心疼。罷了,我先想法子瞞住大夥兒。不過,逸王你到底有何打算?如果到頭來還是傷了酒兒的心,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皇嫂大恩,臣弟永銘在心!」南宮霖終於得到皇后首肯,下跪再三叩謝,隨即起身告辭,臨走之前,他在門口腳步一頓,背對謝文君開口說道:「我……如果真要選一樣,我寧願酒兒恨我憎我,也不想她內疚自責一輩子……」
  
  人世間有太多的倫常禁忌,不是人人都有勇氣去違逆,更少有人敢於逆了之後承擔後果。
  就算他南宮霖能,酒兒卻不能。那麼,就讓她恨他好了。至少好過讓她一輩子都活在與兄長亂了倫常的羞愧懊悔之中。
  
  「娘娘,到了。」
  
  車外宮人出聲提醒,謝文君瞬時收回思緒,和酒兒一齊下了行車。這是謝公侯的府邸,高門深宅,門口兩座石獅,被歲月的風霜雕刻得愈發威嚴,顯出別樣的莊重大氣。
  
  謝文君出口喊酒兒:「走罷,我們先進去。」
  
  酒兒卻回過頭東找西找:「公子呢?難道沒有跟上來?」話正說著,一人策馬跑近,衣袂飄飄,正是南宮霖。
  
  「公子!」酒兒開心地喚了他一聲,「我還以為你跟丟了呢!」
  
  南宮霖下馬,走到她跟前說道:「怎麼會?你當我是你,都不會認路,小迷糊!」
  
  酒兒扯著南宮霖袖子呵呵直笑:「我迷糊怕什麼呀,反正你能認路,我跟著你走就行了嘛!公子你陪我進去吧,第一回見外祖母,我有些緊張……」
  
  南宮霖伸手想去撫上酒兒臉頰,卻忽然想起這是侯府門口,一下收了手,握拳捂嘴咳嗽了一下,再開口語氣有些疏離:「我不去了,陛下召我進宮有事,有皇后娘娘陪著你,別擔心。」
  
  酒兒頓時有些失望:「哦,好嘛……那你進宮辦完事再過來好不好?」
  
  「嗯,到時再看。好了快進去吧,莫要讓老人家久等,我走了。」南宮霖沒有過多停留,轉身又上了馬,一揮皮鞭策馬而走,沒有回頭再看。
  
  酒兒怔了一下,不過很快釋然,待南宮霖身影消失在街角,她轉身去挽起謝文君的手臂:「表姐我們進去吧!」
  
  和酒兒想像中的一樣,她外祖母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臉上皺紋不深,還能隱隱看出當年也是美人一枚,而且眉宇間也有幾分母親的影子。
  
  老夫人幾日前便接到了皇后的傳信,於是早早在家等候,左盼右盼,終於把人盼來了。祖孫倆一見面,自然免不了相抱哭訴。老夫人知曉女兒先自己而去,悲白髮人送黑髮人,又心疼外孫女流落在外多年,老淚縱橫,差點哭昏過去。多虧酒兒嘴甜乖巧,三兩句又把她哄得開心起來,拉著人問東問西。
  
  「來,讓我好好看看你。」謝老夫人一雙慈目停留在酒兒臉上,感慨道:「跟麗卿真像!瞧這眼睛,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文君你說是不是?」
  
  謝文君坐在一旁,出聲附和:「是,第一眼看見酒兒妹妹,我就知曉是姑母的女兒沒錯。」
  
  酒兒在老人家懷裡撒了個嬌:「老太太哄我呢!明明娘親比我漂亮多了,我要是有娘親的一半美貌就樂死了!」
  
  「呵呵,瞧這孩子,還謙虛呢!」謝老夫人憐愛地摸著酒兒的頭,一下發現她輸的是個尋常婦人髻,不覺驚訝:「好孩子,你成婚了?!」
  
  問過之後,還不等酒兒作答,老夫人又自言自語起來:「說來也是,你今年都二十了,公侯家的小姐自是不急,可若在外面,是該嫁人了……也不知是哪家小子有這福氣?居然娶到我謝家的女兒……你夫家是哪裡的?這後生為人如何?待你好不好?」
  
  「咳咳……」謝文君佯裝喉嚨不適咳嗽兩聲,端起茶杯,暗中給酒兒使了個眼色。
  
  酒兒差點就要脫口而出,這會兒一下想起皇后的囑托,隨口說道:「原本說了門親事的,可是後來作罷了。我也沒嫁人,都是一個人過日子呢。」
  
  謝老夫人頷首笑道:「沒嫁人好,上京的青年才俊多得是,叫你表姐給你留心著,選幾個模樣人品都頂尖的來見見面,你慢慢挑慢慢選,找個最中意的。反正我老人家可捨不得才見面就把你嫁出去,留在府裡才好呢,給我當個伴兒!」
  
  說了好一陣話,老夫人才依依不捨地放酒兒下去安頓,然後同留在房裡的謝文君談起來。
  
  老夫人開口:「文君吶,我瞧酒兒好似不知麗卿的事?你沒有給她說?」
  
  謝文君垂眸道:「這是陛下的意思,姑母當年忽然失蹤,出宮之後又再嫁了人,畢竟先皇已經過世,這身世一事有些不好說。若貿然把酒兒認回皇室,恐怕外面會有閒言碎語,有欠妥當。所以我同陛下都覺得先讓酒兒回侯府住著,就說是您老家的親戚,是親孫女般的人兒。如果以後酒兒出嫁,陛下認個義妹再封個郡主什麼的,賜些嫁妝,禮數也就齊了。祖母您覺得呢?」
  
  謝老夫人摸著腕上的玉鐲,眼神有些飄忽,嘴唇張了張:「麗卿……唉,你說的是,就先這麼著罷。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伴駕了,有空把思梧帶過來讓我瞧瞧。」
  
  謝文君擺駕回了宮裡,謝老夫人兀自在房裡做了半晌,發出一聲又一聲沉重的歎息。
  
  酒兒住進了原來她娘所居的庭院裡,白牆邊角栽滿米蘭,散發幽幽淺香。院中栽種松竹,多年過去已然挺拔高大,濃翠蔽日,點點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落在灰色石板上,刻下一地斑駁。
  
  推門進房,一塵不染的千金香閨陳現眼前。香幾小榻,宣紙青墨,桌上還有一本未曾合攏的書冊。酒兒走過去拾起一看,是她娘親筆所寫的詩本,筆跡與家中所存絲毫不差。
  
  「一席清風舟打頭,破水逐浪海痕西。樹煙魚鷗兩岸去,萬古河山歎風流。」
  
  酒兒念了一遍,隨即捧起詩本坐在榻上看了起來。翻過一頁頁發黃的舊書,娘親的容顏彷彿又出現在了眼前。這是怎樣一個奇女子?明艷動人、才情高絕、果敢倔強……她所寫下的詩句,不是尋常女兒家悲風傷秋的柔軟情懷,而是一種振翅高飛的渴望,一種對自由的嚮往。
  
  不知不覺,天色已暗,小伍端著燭火進屋,一眼看見酒兒還在那裡讀得津津有味。
  
  「娘子別看了,傷眼睛的呢,小心肚裡的小公子!」
  
  酒兒這才放下書本,似有感慨:「我現在才知道我娘居然有這般的心胸和志向,你聽這句:願借老僧雙白鶴,碧雲深處共翱遊。她不願意成日待在這裡當個規規矩矩的千金小姐呢,她想外出遊歷……」
  
  「是啦是啦,」小伍逐一點亮房中燈燭,走過來抽掉酒兒手裡的書,板著臉訓道:「公子把我留下就是為了好好照顧你,你看你讀書到現在連水都沒喝一口,要是餓著渴著小公子怎麼辦?」
  
  酒兒有些羞赧,摸著肚子吐吐舌頭:「對不起啦!娘親不是故意的,只是今日開心過了頭,一時忘記了。咦?小伍,公子沒有來麼?」
  
  小伍搖搖頭:「沒呢,可能是事情還沒辦完。娘子你先歇下吧,公子肯定明天就來看你了。」
  
  「說的也是,公子不會把我扔在這裡的!」
  
  當夜,酒兒躺在她娘睡過的床上,蓋著她娘用過的被子,酣然入睡了。夢裡燦爛桃花開了滿樹,落英繽紛,洋洋灑灑,就連空氣都帶著一股幸福甜美的氣息……
  
  酒兒在侯府住了三日,期間南宮霖都沒有來看過她,甚至連個信也沒有,倒是成凱勳還差人送來過東西,問她住得習不習慣。
  
  公子怎麼了?為什麼不來看她?真的很忙麼?還是出了什麼事?
  
  酒兒心中牽掛,可是又每日都被老太太拉著作陪,既不能親自出門尋人,也無法外出打探消息。只得在府裡等了又等,神色明顯沉鬱起來。
  
  這天,她趁著謝老夫人午睡的空檔,正準備溜出府去,剛回到自己寢院,便見小伍慌慌張張從外面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
  
  「娘子娘子!不好了!他們說、他們說西北烏山王帶了個和親公主過來,要嫁給逸王!嫁給公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26:33

  第七十二章 負心漢
  
  烏山國位於蒼穹國的西北部,地處塞外,土地遼闊卻鮮有適於耕種的土地,基本靠放牧為生,所以也就導致了統治不易,各大部落之間經常爭鬥奪位,朝代更迭頻繁,根基不穩。
  
  幾年前,當時的烏山王覬覦蒼穹已久,集結兵馬攻打西北關卡,兩國這場戰事持續了將近一年,最後蒼穹國大獲全勝,老烏山王死在了沙場,兵戈就此平息。成凱勳也就是在那時候才逐漸嶄露頭角,後來便一步步升任上去,直至今日的建威將軍。
  
  如今這位新烏山王,是另外一個大部落的首領,僅僅三十來歲。在老烏山王被殺以後,他趁著國內局勢動亂,舉兵起義自立為王。他一登基便先送了求和文書給蒼穹國,姿態低下,口氣謙慎,由此博得了蒼穹帝的好感,放了當時岌岌可危的烏山國一馬。
  
  新烏山王即位以來,勵精圖治,大力發展改善民生,而且十分安分守已,兩國邊鄰也就相安無事。如今他帶著公主來京,意圖再明顯不過,只要能夠聯姻,攀上蒼穹這棵大樹,以後所得好處多不勝數。
  
  一個公主換一國繁榮,這筆交易,委實划算。
  
  蒼穹帝也不是沒有自己的打算,當年不乘勝追擊拿下烏山,他是有顧慮的。那麼大一塊土地,想吃也要有本事吞下才行。烏山一旦歸屬蒼穹,那就意味著塞外部族也變成了蒼穹子民,這群人要吃飯要穿衣,有了天災人禍還要朝廷出馬放餉援助,而烏山土地貧瘠,自給尚成問題,若是貪一時便宜吞了這個國家,吃下的不是肥肉,而是一塊石頭,嚥不下也吐不出來,到時候只有生生憋死自己。
  
  就這樣保持友好邦交關係,多麼完美。如今烏山王主動送來公主和親,那更是不能拒絕,至少面子上的事兒要做足了,好生接待,熱情款待,盡顯地主之誼,莫要被人說了蒼穹因自己國大而欺小。
  
  只是,這剩了最後一個問題:烏山國的和親公主,到底要嫁給誰?
  
  帝后自是不肯招個莫名其妙的人入後宮,而且就算皇后肯,專情的帝君也不肯。可如果和親對像不是皇室宗親,帝君又不放心。於是這主意打來打去,最後就打到了逸王身上。帝君一紙令下,直接把接待使團的事情甩給了他,命他全權負責。
  
  是故,鰥夫王爺遇上和親公主,盛情款待,花前月下,想沒有流言也不可能。
  
  酒兒聽小伍說了,臉上一僵,隨即很快否認道:「我才不信。公子才不是那樣的人,你別聽外人胡說。」
  
  「真的真的!」小伍急得跳腳,「說得有鼻子有眼兒!我說公子怎麼好幾天不來呢?原來是有了新歡了!我呸!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喜新厭舊!」
  
  酒兒還是不信:「不會的,公子不會扔下我的。我都有他的孩兒了呢!」
  
  小伍恨酒兒死心眼:「我說娘子你就別自欺欺人了!你看公子把你扔這兒不聞不問的,你還幫他說話?!走,我們去找公子討個說法!要是不給個合理解釋,小爺我……我就偷光他家東西!」
  
  酒兒被逗笑了:「噗……我說小伍,就算你要拉著我去討說法,可總得知道公子在哪兒吧?難不成沒頭蒼蠅似的亂找亂撞?」
  
  小伍拍拍胸口,成竹在胸:「包在我身上!我給你說,我早就打聽好了,公子今兒要和那破公主去北山賞菊,我們也去那裡!捉姦!」
  
  重陽臨近,北山之上萬菊盛開,燦然眩眼。黃白蕊心如蓮房,粉紅細瓣若桃花,白如檀心,圓似滿月……
  
  小伍叫上一頂軟轎,抬著酒兒晃晃悠悠來到北山菊園之外。
  
  「娘子我給你說,待會兒我們找著了人不要上去打草驚蛇,先觀望觀望。等時機到了你再過去,狠狠教訓那破公主一頓!你甭怕,該罵就罵該打就打!抽死丫這不要臉的女人!我給你幫手!」小伍打抱不平,滿臉憤憤。
  
  酒兒掩嘴偷笑:「好啦好啦,快走吧。其實就算找不到公子,出來看看花兒也挺好。」
  
  「嗨!我說娘子你能不能有點出息?看啥花,公子都快被搶走了還看!也不知道那勞什子公主長啥樣,要是敢自詡貌美如花,看我不讓她變成爛喇叭花一朵!」
  
  「……」
  
  走了半個時辰以後,小伍和酒兒尋了處就近的亭子坐下歇息。
  
  酒兒苦著一張臉:「我腿好酸吶~~~我想回去……」
  
  小伍一抹額上的汗珠:「哎呀!來都來了,不能打退堂鼓!來,我給你揉揉腿,待會兒繼續。」說著小伍就蹲下來給酒兒捏起腿來,她邊捏邊問:「娘子呀,我瞧你怎麼一點都不急?你就不怕公子真的要娶那破公主?」
  
  酒兒衝她甜甜一笑,臉頰兩個梨渦:「因為我相信公子呀!他不會這麼對我的,他說過只喜歡我一個人。」
  
  「嘁!」小伍嗤之以鼻,「男人的話你也信!說話溜溜,嘴上抹油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說著小伍站起身來,「好啦,娘子我們繼續吧。」
  
  才說完話,小伍便瞥見不遠處有個墨發竹裳的男子,旁邊站了個穿異族服飾的姑娘。她抑住內心狂喜,拉著酒兒就怯手怯腳地溜過去,壓著嗓子說道:「我看見公子了!我們悄悄過去……」
  
  在一叢萬壽菊旁,南宮霖和卓桑公主不約而同停下腳步,各自裝模作樣看花,心不在焉,相對無言。
  
  好幾天沒有見到酒兒了,不知道她在謝侯府過得好不好?習不習慣?老夫人待她如何……腦海裡想著這些事,南宮霖伸手掐下一朵花,不自覺捏在手心,緊緊攥住,花汁飛濺,柔瓣粉碎。
  
  狂熱的思念,恨不得時時相見,可是他必須按捺住這份幾近瘋狂的衝動,逼迫自己不想不念,轉身投入到其他事情中去。先是慢慢冷淡,之後刻意疏離,最後決然而去。這樣的安排,應當會讓酒兒好受一些吧?
  
  心事席捲,南宮霖淒然自嘲一笑。怎麼會好受?被人拋棄背離,人心肉長,換做任何一個人都只能是受盡煎熬苦楚。只是他真的走到了窮途末路,無可奈何而已。
  
  烏山國的卓桑公主是現任烏山王的妹妹,容顏秀麗,受盡寵愛,不過卻沒有尋常公主驕縱的個性,也不擺架子,反而流露出平實的作風。她看南宮霖神思恍惚的,主動詢問道:「逸王殿下,您沒事吧?」
  
  南宮霖這才返回現實之中,搖頭道:「無事。有勞公主殿下費心。」
  
  卓桑公主也不過多執著於這件事,不平不淡地說道:「那我們就再逛逛吧,那邊的花也開得挺好。」
  
  南宮霖攤手一請:「公主請先。」
  
  躲在遠處花叢裡的酒兒和小伍只能看得到兩人的動作,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小伍急得撓耳抓腮。
  
  「哎呀哎呀,怎麼又走遠了?真是!」
  
  酒兒扯扯小伍袖子,小聲說道:「我瞧公子和她挺正常的呀,你看他們離得那麼遠,說話也少。算啦小伍,我們回去嘛,這沒什麼好看的,要是被公子發現我跟蹤他,肯定會惱的!」
  
  「怕什麼?!」小伍反而捏緊酒兒的手,「這是障眼法你懂不懂?他們在裝呢!我倒要看看能裝多久,娘子跟我來,我們去那邊。」
  
  南宮霖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他狐疑地回眸一看。只見後側右方的白蕊金菊左右搖晃,花枝欲倒。一簇花叢後面隱隱露出兩個毛茸茸的黑腦袋,一人梳個雙鴉髻,另一人頭上插著支眼熟的珠釵。
  
  酒兒?!
  
  南宮霖幾乎下意識就要衝過去,可才一抬腿,他又想起自己如今在此的理由,硬生生壓下了心中的渴望。袖下拳頭緊捏,骨節青白。他不敢鬆懈一剎,生怕這一鬆手,好不容易築起來的防線就會轉瞬崩塌,一潰千里。
  
  卓桑公主見南宮霖一雙星眸緊盯遠處,其中流光萬千,含著難以言喻的哀傷,不覺愣了一愣。這雙眼睛是她見過最美的眸子,眼前此人也是她見過最俊美的男子,可是,無論是人還是眼睛,都不是她最牽掛的那個。
  
  「逸王殿下,您是否身體不適?我們回宮如何?」卓桑公主如是問道。
  
  南宮霖收回眼神,裡面還帶著無法掩飾的悲慼,他忽然抬頭看向卓桑公主,口氣懇切:「公主殿下,勞您幫在下一個忙。」
  
  「什麼忙……」
  
  卓桑公主還沒反應過來,南宮霖忽然一把摟住她的腰,腰上鈴鐺悠悠搖蕩,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響。只見俊美無雙的男子隨手摘下一朵花,遞給懷中佳人:「自從那日一見公主芳容,小王便傾慕不已。我願與公主共結連理,白首不離。」
  
  看著遞來的嬌花,還有對方含情脈脈的眼神,卓桑公主不禁紅了紅臉,她默默接過花,吞吞吐吐地說道:「逸王、殿下……其實我……」
  
  「喂!」
  
  一道脆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卓桑公主循聲看去,只見忽然從花叢裡站起來一個女子,正虎視眈眈地瞪著自己。
  
  小伍憋不住胸中惡氣,起身就叉腰罵道:「你個不要臉的狐狸精!不許勾引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有夫人了!」說著她彎腰下去拉扯酒兒:「娘子你起來呀,別傻蹲著了,去給她點顏色瞧瞧!」
  
  酒兒這才緩緩站了起來,只是她沒有看卓桑公主,而是緊緊盯住了南宮霖。
  
  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烏黑的杏眼之中,沒有了往日的靈動與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哀切、悲傷……還有難以置信。
  
  不是說過只喜歡她一人的麼?怎麼短短幾日不見,他就變心了?到底是他變心得太快,還是她輕信了他的承諾?
  
  酒兒一步步走近,步履漂浮,聲線顫抖:「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南宮霖放開卓桑公主,負手在背,指節都要被捏碎了。可表面上卻做出一副被抓包的窘迫神情,低著頭滿臉漲紅:「你、你怎麼來了?」
  
  小伍乍呼呼吼道:「幸好我們來了!不然我看公子你的魂兒都要被這狐狸精勾走了!你當然不想娘子來了,不想有人打擾你們卿卿我我!」
  
  酒兒又上前一步,雙目含淚:「回答我!你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你要娶她是不是?」
  
  「我……」南宮霖抿了抿唇,狠下心說道:「是!我是一定要娶卓桑公主的!至於你……反正我不會虧待了你……」說到後半句,他已經心虛至極,強硬的氣勢早已用完,崩塌千里。
  
  就只傷她這一次,僅此一次。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酒兒雙眸垂斂,大顆眼淚流下來,滴滴都好比一把尖刀,刺在南宮霖的心頭,痛得難以復加。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揩掉淚,嘴唇囁嚅:「別哭……」
  
  「走開!」酒兒一把扇開他的手掌,抬手抹掉眼淚,恨恨地看著南宮霖:「混蛋!始亂終棄的混蛋!我這輩子也不要見到你!」
  
  說完酒兒狠狠搡了南宮霖一把,轉身便跑。
  
  南宮霖被這並不大力的推搡推得連連後退,腳步踉蹌,毫無招架之力。他看著酒兒抹淚傷心跑遠,卻不能上前告訴她真相,只得默默凝視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小伍氣得跺腳,指著南宮霖鼻子罵道:「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呸!沒良心!負心漢!」接著她也跑開,趕緊追酒兒去了。
  
  酒兒一路狂奔,淚痕掛滿臉龐。直到跑得筋疲力盡,方才在一處假山後面坐下,背靠山石,摀住臉嚶嚶哭泣。
  
  騙子!無恥的騙子!從一開始就騙她,騙得她付出真心,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
  
  說好這輩子都只喜歡她,說好一心一意,說好永遠都會對她好,如珠如寶……
  
  句句諾言猶在耳畔,如今怎麼都變了?這不是真的,她不相信……
  
  酒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喘息不定,直到小伍找了過來。
  
  「娘子?娘子?你在哪裡?」
  
  「我、我……呃,我在這兒……」酒兒擦掉眼淚,哽咽地出聲叫住小伍。
  
  小伍看酒兒眼睛哭得紅腫,跟杏核似的,上前把她從地上牽了起來,給她擦掉淚痕:「不要哭!那種人不值得你這樣。憑什麼為他傷心?沒良心的狗東西!哼,他一定會遭天打雷劈的!」
  
  酒兒低頭咬唇,眸中神色不定,彷彿在思考糾結著什麼。片刻之後,她忽然抬起頭來,拉起小伍往回走。
  
  「我不能就這麼走了,我要回去問個清楚!他憑什麼說變就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26:51

  第七十三章 奇女子
  
  百花深處盡垂淚,獵獵風過,露去花殘。
  
  等到酒兒的身影消失不見,南宮霖緊繃的身軀終於鬆懈下來,雙肩耷拉,滿身頹然。他垂首盯著腳下,目光空洞無神,宛如一具完美的行屍走肉。
  
  軀殼依舊,靈魂已死。
  
  經這一鬧,卓桑公主已猜到七八分,她試探問道:「殿下,方纔那位姑娘是您的心上人吧?您為什麼要故意氣走她?」
  
  南宮霖拿眼梢輕輕掃了她一眼,語氣冷然:「我跟她不合適。」
  
  「嗯。」
  
  卓桑公主表示十分理解,他們是同一種人,雖然有著萬人艷羨的身份地位,可往往身不由己。她很清楚自己是來聯姻的,也很清楚蒼穹帝有意把自己指給逸王,而逸王也甚為明瞭這一點。所以,他們會是完美又般配的一對。
  
  只是,這場婚姻有的只是利益,沒有愛情。其實在偶爾的時候,卓桑公主心中殘餘的少女情懷蠢蠢欲動,她還抱了最後一絲期望,如果能讓她自己選擇所嫁之人,那有多好……
  
  罷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已,不能多想,想得深了,又是一陣傷懷。
  
  「回吧。」南宮霖此時也懶得做戲,招呼了一聲,袖袍一揮就走。
  
  卓桑公主跟上他的步伐,表情依舊坦然,不慍不怒,只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半晌,她終於鼓起勇氣問道:「逸王殿下,不知貴國……」
  
  話剛說一半,成凱勳就從菊園門口進來,對著二人行了參拜之禮。此番烏山王來京,帝君思及成凱勳出身西部軍營,對烏山國又甚為瞭解,於是把負責烏山使團安全的任務交予了他。
  
  卓桑公主見到來人,臉頰浮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含羞帶澀地開口:「將軍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成凱勳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指著身後說道:「轎輦已到,請公主移駕。
  
  「好。」卓桑公主蓮步款款,隨即就跟著成凱勳走了過去,眼角含春,眉梢帶喜,十足的小女兒作態。
  
  只是成凱勳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反而是深深望了南宮霖一眼。南宮霖抬起眸子和他對視一回,原本應是水火不容的眼神,此時卻只有無奈而已。
  
  待卓桑公主上轎以後,南宮霖喊住成凱勳:「我有些話要同你說,是關於……她的。」
  
  話說酒兒和小伍急匆匆跑回原處,可卻不見南宮霖蹤影,於是二人商量分開來找。酒兒沿著花邊小徑一直走,不知不覺走出了園子,然後看見不遠處南宮霖正站在那裡和一個人說話。
  
  她原想直接衝過去問個水落石出,可才走到牆角,赫然發現南宮霖對面站著的是成凱勳,於是她趕緊縮回腳,背靠在牆角處靜靜站著。
  
  這是她和公子之間的事,用不著別人插手,如果讓成大哥知曉了,肯定饒不了公子,到時候打起來……
  
  呸呸呸!她怎麼又心疼起這負心漢來了?哼!他被打死才好呢,最不濟也把臉打壞,看他還怎麼出去勾搭別人小姑娘!
  
  酒兒又是生氣又是心疼,一邊想著自己的小心思,一邊期盼著成凱勳盡早離開,自己好上前去質問清楚。
  
  兩人斷斷續續的對話飄進耳中,酒兒一開始還沒怎麼在意,不過聽到好似屢次提及自己的名字,遂凝神靜氣,豎起耳朵聽他們說什麼。
  
  成凱勳沉厚的聲音響起:「你準備多久告訴酒兒那件事?」
  
  酒兒聞言一怔,那件事?哪件事?
  
  南宮霖呼吸凝滯片刻,這才說道:「我……我不打算告訴她。」
  
  成凱勳說話帶上怒氣:「難不成你打算瞞她一輩子?你不說我去說!我不會眼睜睜看她越陷越深!」
  
  「不可!」南宮霖出言阻止,「我不告訴她也是為她好!你口口聲聲說喜歡她,難道就忍心用這件事傷害她?我和她已經是不可能了,這點我很清楚……」
  
  成凱勳一甩袖子:「你清楚就好!那你說吧,要怎麼辦?」
  
  南宮霖瞳孔收縮,眼神冷了幾分,寒聲說道:「如今烏山國要與我朝聯姻,陛下也有意拉攏對方。借此機會,我娶了卓桑公主,斷掉酒兒的念想,自此以後斷絕往來。至於她……如果你依舊喜歡她,不介意她的過去,那就請你好好照顧她。以你如今的地位,向陛下請旨賜婚,小事一樁。」
  
  酒兒在背後聽見這些話,又氣又惱。為什麼公子說和自己不可能?還有聽他的口氣,是要把自己讓給成大哥?
  
  呸!當她易酒兒是燒餅呀?讓來讓去的!
  
  成凱勳冷哼一聲:「不用你費心,我自然會好好待她。」
  
  從少年起就執守的人,如今終於能夠投入自己的懷抱。成凱勳想到這裡,心情有些激動,卻也有些失落,纏繞了絲絲愁緒。
  
  如果他當年沒有走,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他們三人之間,也不會有這麼多的煎熬糾葛……說到底,造成此番局面的是他,傷了酒兒最深的,也是他。
  
  成凱勳暗自感歎,聲音柔和下來:「逸王,回宮罷。」
  
  過去的就如雲煙散逝,從今往後,他會給酒兒新的開始。
  
  「還有一事,你應當還不知曉。」南宮霖卻是一動未動,垂下眼簾,痛楚萬分地說道:「酒兒她……她懷孕了……」
  
  這一語,猶如一把利刃扎進成凱勳的心間,他似是沒有聽清,顫聲問道:「你、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南宮霖抬頭,眼神既欣喜又絕望,一字一句說道:「她有了身孕,孩子是我的。」
  
  再次聽清,成凱勳像發狂的獅子一樣,抓住南宮霖的衣領就一陣怒吼:「你還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她是你一父同出的親妹妹!你簡直禽獸不如!」
  
  成凱勳恨火滔天,一拳打在南宮霖胸口,逼得他後退兩步,喉間湧上一股腥甜。
  
  「唔!」
  
  酒兒聽到成凱勳所說的話,差點驚叫出聲。她用手死死摀住自己的嘴,拚命嚥下所有驚詫,滿腔胸懷皆是驚濤駭浪,脈搏劇烈地跳動著,體內熱血彷彿隨時會噴薄而出。
  
  親……妹妹?怎麼可能?!
  
  「可我有什麼辦法?」南宮霖並未還擊,而是摀住胸前,垂眸淒慘一笑,「事已至此,難道你要我親手殺掉自己骨肉?還是去和酒兒說,她娘是先皇宮妃,她的親生父親是我的父皇?然後看她同我一樣受盡折磨,生不如死……千錯萬錯,只錯在孽緣一場,可這個孩子有什麼罪?我如今想做的,不過是保住她們母子而已,僅此、而已。」
  
  成凱勳不依不饒:「可是這個孩子怎麼能生下來?這是有違倫常的孽種!若是被人知曉了,千夫所指!你讓她怎麼應對?!」
  
  不想再聽,不願再聽,甚至寧肯自己從來沒有聽過……酒兒好似掉落寒潭之中,渾身抑制不住地打顫,牙關也卡嚓作響。為了不發出一絲聲響,她張口狠狠咬上自己的手腕,借助血肉上的疼痛來壓制心中悲憤,還有這一刻心如刀割的感覺。
  
  原來如此。
  
  「酒兒,我帶你走好不好?」
  
  「我們到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去……」
  
  「我們不要這個孩子……」
  
  「……」
  
  原來他一早就知,他獨自抗下這血親倫亂的罪孽,他撒謊哄她,他做戲騙她……為的只是給她撐起一方無憂天地。
  
  公子呵……他還是那個愛她護她的公子,他沒有變。
  
  酒兒又是開心又是難過,表情似笑似哭,眼淚刷刷流下,嘴角卻微微揚起,掛著開懷的笑意。
  
  揩去淚水,酒兒吸吸鼻頭,提起裙擺轉身離開,步步堅定。
  
  君之深情,無以為報,唯有還君,一片真心。
  
  回到謝府已是華燈初上,謝老夫人睡醒起來不見酒兒,急得差人四處尋找,枴杖都要在地上杵斷了。
  
  酒兒剛走進屋到榻前行禮,便被老夫人一把摟進懷裡,嘴裡心肝寶貝叫個不停,口氣責怪又心疼:「怎的出去這麼久?也不給我老人家說一聲,可擔心壞了!」
  
  「對不起,玩得開心一時就忘了。」酒兒拿腦袋在老夫人懷裡蹭了蹭,顯得特別嬌溺,「外婆,給我講講娘親的事好不好?我想知道當年她……為什麼要走?」
  
  謝老夫人手上一頓,遲疑問道:「你知道了?」
  
  酒兒點點頭:「嗯,知道了。」眼角悄悄滑落一滴淚,她把臉深埋老夫人懷中,偷偷揩掉。
  
  「唉……」謝老夫人長歎一聲,滄桑的眼裡浮起傷感,百般愛憐地摸著酒兒的頭,說道:「當年麗卿也愛這般膩在我懷裡撒嬌,我最疼的小女兒,卻是被我害了一生……如果當初我能放她自由,如今的她,恐怕還在人世罷……」
  
  老夫人娓娓道來,說到動情處,不免悲從中來,老淚縱橫。
  
  一切都錯在當年……
  
  謝麗卿,她是怎樣一個奇女子?五歲能詩,七歲能文,天性聰穎,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小小年紀便在京中負有盛名。她才情斐然,性格桀驁,又頗有主見,脾氣倔強,家中長輩一方面疼愛這個聰慧的女兒,一方面又對她頭疼不已。
  
  她總是不肯待在閨閣,像別的千金小姐那般描畫繡花,她喜歡到繁華熱鬧的街市去,青樓賭坊、瓦市酒肆……她頻頻光顧三教九流之地,流連忘返其中。
  
  美艷的歌姬,孤傲的花魁,落魄的文人……形形色色的人,她見所未見。她甚至發現,這個看門的老者精通玄學,那個打雜的的僕役身懷絕技,就連一個普通的伙房幫工,也能做出媲美御膳房大廚的美味佳餚。
  
  每個人的身後都藏有一段故事,他們的豐富閱歷,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
  
  家中父母偶然發現她竟然偷偷跑去那些腌臢地,勃然大怒。當時的謝老侯爺下令禁足,把她關了整整三個月。她竟也不吵不鬧,乖乖在房裡彈琴看書,做出順從聽話的模樣。可等禁閉一解,她還是逮著機會就往外跑,依舊去那些地方見所謂的朋友。
  
  管不住了,真的管不住的了。侯爺夫婦時常這樣的念叨,對這小女兒是又愛又恨,最後想著她年歲不小,應當尋門好親事,找個人好好管管她。
  
  恰巧此時又逢選秀,新帝登基不過幾年,根基尚淺,急需拉攏一些有權的世家大族。謝家正是京中名門望族,而謝家么女剛好及笄。於是一紙聖諭下來,謝麗卿進宮。
  
  哭過鬧過,逃過跑過……可是屢屢失敗,違抗聖旨是欺君犯上的大罪,重至抄家滅族,在謝府所有人的嚴密看守下,謝麗卿終於還是被關到了進宮的那一日。
  
  艷妝打扮,貴氣凜然。謝老夫人這輩子也忘不了這小女兒臨走前回過頭來看他們的那一眼。
  
  冷若冰霜,恨意決絕。
  
  「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他們以為她只是說氣話,等氣消了,自然就會回頭。可誰知她真的鐵了心腸,進宮後便斷了和謝家的聯繫。
  
  他們只能從別人的口中知曉她的消息,封淑妃,得聖寵,懷龍種……謝老夫人知曉這些以後,欣喜又難過,喜的是後宮女人,有了孩子就等於有了後半生的依靠,難過的是至今女兒也不原諒他們。
  
  罷了罷了,總會想通的,等她也生下兒女,便會懂當父母的一片苦心。
  
  只是還沒等到她誕下龍種,一場大火席捲後宮,燒死了寶妃,同時也燒得她不知所蹤。
  
  一開始謝府還派人到處找,以為她是被兇徒綁架帶走。可是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們這才想起她說過的那句話。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原來,她是真的不回來了。
  
  思及往事,謝老夫人滿眶澀然,悔不當初:「如果我當初遂了麗卿的心願,不論門第,不管家世背景,讓她嫁個喜歡的人,小兩口開開心心過日子……唉!我後悔吶!悔啊……」
  
  「外婆。」聽到這裡,酒兒喚了老夫人一聲,杏眸含淚,閃耀點點晶亮,「如果我說,我也想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你會不會讓我走?」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27:09

  終章一 走天涯
  
  逸王和烏山公主的賜婚聖旨下來,京城下了第一場雪。
  
  百姓紛紛稱奇,今年這場初雪,來得委實早了些。
  
  南宮霖在京中有座王府宅邸,只是先皇過世以後,他便離了京城,宅子也就此空置下來。此番賜婚,這裡拿來做了新房,看著一眾僕役忙著擺花掛紅,南宮霖一點喜慶的感覺也沒有,笑意全無。
  
  幾片晶瑩雪花落在肩頭,襯得他愈發寂寥,眉間凝聚一股寒氣,冷意更甚。
  
  酒兒她,恐怕是真的不會再見自己了吧?
  
  「混蛋!始亂終棄的混蛋!我這輩子也不要再見到你!」
  
  也許這句話,會成為他們倆之間的最後一句話。不是柔情蜜意,不是誓言相許,而是傷心女子對負心人的怒罵憎恨,失望訣別。
  
  恨就恨吧,斷去牽掛,餘生依舊無愁。
  
  「公子。」
  
  夜澤過來一聲喚回出神的南宮霖,他抬眸問道:「何事?」
  
  夜澤雙手奉上一張請柬:「謝公侯府上老夫人明日做壽,邀公子您前去赴宴。」
  
  壽宴?他和謝府素無交情,怎麼會邀他前去?不過倘若去了,說不定還能再見上酒兒一面……
  
  思緒百轉千回,南宮霖最終伸手接過請柬:「知曉了,你去看看送什麼禮合適,貴重一些,明日我親自帶去。」
  
  十月初八,謝老夫人七十大壽,廣邀京中權貴。
  
  皇后嫡親祖母做壽,排場自是不小。豪門深院,粉牆朱戶,裝飾一新。家婦婢子,服飾華炫,往來如織。貴客雲集,車馬盈門。
  
  逸王行駕一到,謝府家僕趕緊上前迎接。南宮霖走出馬車一看,只見紛雜人潮湧入謝府,大多是朝中老臣,聖寵新貴。
  
  看來確實是做壽,遞貼給逸王府不過是場面上的客套,並沒有其他意思。南宮霖一邊暗道自己多心,一邊隨著引路僕人進了宴客廳。
  
  他剛跨步進廳,朝中相識之人便紛紛過來寒暄,順便對賜婚一事道喜。聽著耳邊一片「恭喜恭喜」的恭維聲,南宮霖只是敷衍笑了一笑,隨即走到自己席位上坐下。順手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美酒入喉,卻是好比吞下一顆黃連,澀了口,苦了心。
  
  老人家做壽喜歡熱鬧,請了京中著名的戲耍班子來,宴客廳門大敞,正好對著外面的戲檯子。水袖青衣在台上依依呀呀地唱著,舉手投足間盡顯風情,天上又開始飄雪,被袖風一掃,層層雪花飛進大廳,落進燒了火炭的銅盆中,轉眼就融化了。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麼低就高來粉畫垣,原來春心無處不下懸。是睡荼蘼抓住裙釵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處牽。」
  
  戲曲唱詞一直縈繞耳邊,南宮霖不等主人家來,便已經自顧自喝了兩盅,醉意微醺,臉頰泛起紅粉。
  
  烈酒入腹不是應該發熱麼?但為什麼越喝越冷……
  
  「皇后娘娘駕到——」
  
  一聲尖銳高昂的聲音,使得在座眾人忙不迭起身下跪迎接鳳駕,只見謝文君一襲朱繡宮裝,從外面走了進來,舉手一抬,雍容華貴。
  
  「諸位請起。今日是家宴,就不興這些繁冗縟節了。」
  
  今日的賓客除了謝文君,餘下之中最尊貴的便是逸王了,兩人的席位自然靠在一處,都是上座尊位。
  
  謝文君落座之後,看向旁邊的南宮霖,顯露幾分關心:「逸王,婚事準備的如何了?若是差什麼東西,儘管開口,本宮差內務府送過去。」
  
  南宮霖躬身垂首,開口道謝:「多謝皇嫂費心,臣弟什麼也不差。」
  
  謝文君滿目憂慮地看著他:「想開些,莫要太鑽牛角尖了,烏山國公主我也見過,是個不錯的女子,一定會是賢妻良母。」
  
  南宮霖垂下眼簾,默默端起酒杯,不再說話。
  
  「老夫人出來了!」
  
  在眾人的道賀聲中,謝老夫人一身華服,被酒兒攙著從內堂走了出來。她身穿紫繡松鶴長壽寬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帶著成套的祖母綠耳墜和項鏈,拄著松木鏤花枴杖,手裡還捏了串翡翠佛珠。
  
  謝老夫人笑容滿面,說話中氣十足:「老身今日做壽,承蒙各位賞臉,招呼不周了,真是慚愧。」
  
  「老夫人您太客氣了!晚輩們前來賀壽是應該的。」
  
  「祝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願老夫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
  
  謝老夫人連聲道謝,客套一番之後,被謝文君攙扶到旁邊的席位坐下。剛一坐定,謝文君便靠攏小聲問道:「祖母,您的壽辰不是下個月麼?怎的突然說要辦壽宴,我都沒來得及給陛下說一聲,連壽禮也來不及備下。」
  
  謝老夫人一雙通透世事的眼睛先是掃了南宮霖一眼,隨後才笑著朝謝文君說道:「前幾日遇到了個遊方道士,上門給我老人家算了一卦,說我今年有一災一喜,有喜固然是好,可是災須得避開。他說只要翻過了歲數,災禍自然走遠。我尋思著今年找回你表妹,姑且算是喜事一樁,想來那道士也測得有幾分准。所以我索性提前把壽過了,等於是過了這個坎兒,希望能有點用罷。」
  
  「原來如此。」謝文君瞭然,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都比較信天命算卦這一套,見怪不怪了。不過她還是勸道:「祖母,這些江湖術士的話聽聽便罷了,別太當真。」
  
  謝老夫人笑道:「那是自然。其實我還想著你表妹回來,咱們謝府還沒好好請過客,將就這個機會,向大家好好介紹也好。」
  
  祖孫倆正說著話,只見戲檯子上唱戲的青衣已經下去,轉而站上一群雜耍藝人。踩高蹺、踢大瓶、堆椅子、走鋼絲……還有吐火吞劍等把戲,耍得虎虎生風,台下看客叫好鼓掌聲一片。
  
  這時只見有人從台上至台下接連放了九個鐵圈,一個比一個小,最大的如水缸缸口,最小的只如臉盆邊沿。鐵圈上不知抹了什麼東西,一個大漢拿著火折子往上一杵,鐵圈便嘩嘩燃了起來,變作火圈。
  
  一個瘦小人影在台上耍了一番,猴子似的後蹦亂跳,一眨眼的功夫,她從台上一躍而起,連翻九個跟頭,一個跟頭鑽過一個火圈,最後進了宴客廳,來到謝老夫人的跟前。
  
  這人單膝跪在地上,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木盒,雙手呈上:「小的奉小姐之命,從那瑤池宴上取得蟠桃,以賀老夫人壽誕之喜!祝老夫人花甲重逢增加三七歲月,古稀雙慶更多一度春秋。」
  
  說著木盒打開,只見裡面放了一個仙桃壽包,白軟桃皮,粉嫩桃尖,而且還冒著騰騰熱氣,好似剛出爐的一般。
  
  「哈哈,快拿過來給我老人家瞧瞧,王母蟠桃可是好東西,定得開開眼界!」謝老夫人被逗得開懷大笑,從這人手裡接過盒子,轉身就問酒兒:「這是你送的吧?」
  
  乖乖巧巧的酒兒笑著承認:「嗯,這是我親手做的壽包,只為取個好意頭,還望老太太您別嫌棄。」
  
  謝老夫人拍著酒兒的手笑道:「不嫌棄不嫌棄,此禮甚好!真是我的乖孫女!」
  
  別出心裁的壽禮,謝老夫人的誇讚,自然而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酒兒身上。
  
  嬌娘淺梨渦,芙蓉砌笑顏。好一個嬌媚甜美的小娘子!眾人不禁眼前一亮,交頭接耳打聽著這是誰。
  
  南宮霖的眼光自酒兒出來就黏在她身上挪不開,好些日子不見,她好似豐腴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有孕的關係,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紅潤水亮,好比池裡盛開的嬌艷蓮荷,粉粉嫩嫩。
  
  眼神下移,滑過酒兒的小腹,在寬鬆裙衫的遮掩下,肚子尚不明顯。可是透過重重衣衫遮掩,南宮霖彷彿能感受到這個小生命的存在,還有他的脈搏跳躍。
  
  好想摸一摸,哪怕就那麼一下……
  
  「諸位,這是我老家的孫女兒,專程進京來看我這把老骨頭,看這孩子多孝順……」謝老夫人笑瞇瞇地向眾人介紹酒兒,跟著拍拍酒兒的手,說的話全宴客廳都能聽見:「我年紀大了也無甚酒量,你就代我去敬在座各位一杯罷,答謝他們今日賞光。」
  
  「是。」酒兒巧笑嫣然,應過一聲之後便有剛才鑽火圈的那人陪著,走到賓客席前逐一敬酒。南宮霖這才看清那人是小伍。酒兒拿杯,小伍端著酒壺負責斟酒。
  
  賓客不少,酒兒輪番敬下去,喝了一杯又一杯,摀住嘴有些難受的模樣。南宮霖見狀「蹭」一下就站了起來,幾乎立馬就要衝過去多下她的杯子。
  
  有了身子還這般飲酒,不要命了?!
  
  逸王忽然站起來,在一群坐著的人當中顯得特別突兀,眾人自然把目光投向於他。謝文君見狀,輕輕咳嗽了兩聲想提醒他,卻毫無成效,南宮霖依舊只是盯著酒兒看,額角青筋都突顯出來了。
  
  節骨眼兒上還是謝老夫人出來打圓場:「逸王殿下是著急想飲酒了罷?來來,酒兒你去敬逸王殿下一杯,解解他的酒饞。」
  
  南宮霖這才回過神,尷尬地笑了笑。酒兒聽了老夫人的話,立刻端著杯子走了過來。
  
  沒想到再次相見居然是在這樣的場合……南宮霖眼眸黯沉,鬱鬱寡歡,反觀酒兒,卻是泰然自若,大大方方,對他彷彿毫不認識,就像對面站著個陌生人。
  
  醇香酒液如泉水潺潺傾入玉杯,酒兒舉杯,衝著南宮霖禮貌一笑:「我敬殿下一杯,請。」
  
  南宮霖癡癡地看著她,屏聲靜氣,星眸裡滑過失落。
  
  她已經裝作不認識他了,她一定是傷透了心,再也不願理他……
  
  相見不識,相逢陌路。這兩句話,會是他們此後餘生的寫照。、
  
  在南宮霖發呆的空晌,小伍給他眼前的杯裡斟滿酒,出聲提醒:「殿下?」
  
  「嗯。」南宮霖急忙垂下眼去,蓋住快要掉下的淚水,手掌有些發抖地端起杯子,沙澀出聲:「酒……姑娘請。」
  
  酒兒依舊睜大眼睛看著他,眸裡帶著些說不出的怪異神色,似怨似愛:「我祝殿下,心想事成。」說罷仰頭喝完了這杯酒。
  
  心想事成……她是諷刺自己吧?
  
  南宮霖苦澀一笑:「承姑娘吉言。」言畢他也一口吞下了這杯訣別酒。
  
  好苦、好辣、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酒兒輕輕拭了拭嘴角,正要轉身離開,卻忽然聽到南宮霖在背後說道:「那個,你少喝點,對身子不好……」
  
  她掩嘴回眸一笑,眨眨眼:「我知道啦!」
  
  南宮霖一怔,她還衝自己笑?她難道不恨他麼?怪哉……
  
  「建威將軍到——」
  
  門口一聲通傳,成凱勳走進宴客廳,發上還沾了幾片雪花。謝家小廝幫他脫去黑色大氅,拿絨巾給他擦了擦臉,隨即趕緊引他入席,又搬來了暖爐。
  
  成凱勳收拾整齊,先是走上前參拜了謝文君和謝老夫人,然後命人抬上一個大箱子,敬獻壽禮。
  
  「晚輩恭祝老夫人長壽康寧,謹以薄禮,聊表心意。」
  
  箱蓋掀開,赫然驚現一尊白玉觀音像。慈眉善目,垂眸拈指,通身的剔透晶瑩襯著睥睨憐憫的神態,盡顯慈悲。
  
  「建威將軍費心了,快坐下喝杯水酒暖暖身子。酒兒,你過去招呼一下將軍大人。」謝老夫人如是吩咐道,於是酒兒和小伍又去了成凱勳那方,敬酒示謝。
  
  南宮霖看著酒兒走到成凱勳的面前,和他把酒言歡,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麼,俯首帖耳,顯得很是親密。
  
  眼前有些模糊,南宮霖不想再看,起身意欲離開,豈料才站起來便腳下趔趄,差點摔倒。
  
  謝老夫人見狀隨口命令一旁奴役:「逸王殿下喝醉了,快把他扶進內堂歇歇,再端碗醒酒湯過去。」
  
  南宮霖頭腦發暈,想出言婉拒卻發覺舌頭有些腫大,說不清楚話:「我……」
  
  還不等他拒謝,謝家小廝就過來攙住了他。臨走之際他又回頭看了酒兒一眼,只見她還在與成凱勳說話,瞧也未瞧自己一眼。
  
  但願此後不相見……
  
  最後一個念頭滑過腦海,南宮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壽宴熱熱鬧鬧進行到一大半,謝老夫人面上浮現倦色,謝文君看了關切問道:「祖母可是困了?要不要我陪您下去休息?」
  
  「人老了不中用咯!」謝老夫人無奈笑道:「我叫酒兒陪我回房,你在這裡招呼一下賓客,有一國之母坐鎮,我們謝家也不算失禮。」說罷她喊過酒兒:「乖孩子過來,扶我這老骨頭一把。」
  
  「是。」謝文君看著兩人起身,又叮囑道:「當心些。」
  
  酒兒回過頭來看著謝文君,眼裡流動著一絲不捨:「表姐,謝謝。」
  
  謝文君一怔,隨即溫柔笑了:「一家人何必這麼客氣?快扶祖母下去罷,好生照顧。」
  
  酒兒扶著謝老夫人出了宴客廳,正欲往老人家的寢院走去,途經一個花園,只見謝老夫人一拍手,大叫不好:「哎呀!我的那串佛珠怎的不見了?剛才還在手裡的,你們快沿路找找,再排兩個人回宴客廳看看,千萬要給我找回來!」
  
  一聽老太太丟了心愛的佛珠,一群丫鬟小廝趕忙打起燈籠,在地上細細尋了起來。這時謝老夫人又說:「有酒兒陪我回房就行了,你們可一定要把那串珠子給我找回來!」
  
  說著,謝老夫人和酒兒先行離去,留下一干人等在草叢裡翻來翻去,只恨不能長一對貓兒似的夜視眼。
  
  可是酒兒和謝老夫人卻並沒有回房,而是兜兜轉轉,一路躲著藏著,避開耳目,來到了謝府的後門。
  
  謝老夫人從懷裡掏出一摞銀票,又取下頭上脖子上的首飾,一股腦兒塞進酒兒手裡:「好孩子,外祖母只能送你到這兒了,這些你拿著,女兒家要有點錢傍身才好。」
  
  酒兒握著沉甸甸的首飾,眼淚嘩嘩就流了下來,暗啞喚道:「外婆……」
  
  謝老夫人也禁不住這離別的場面,掉下兩滴淚,愛憐地摸了摸酒兒的臉:「你們這番走掉,不知京中會掀起何等軒然大波……你記著,千萬不要和任何人聯繫,也別往回送信,走得越遠越好,最好離開這裡,到別的國家去。」
  
  「我知道的,外婆。」酒兒哭著抱住謝老夫人,「您要好好保重身體,吃好睡好,不要想我這個不孝的孫女……」
  
  謝老夫人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快走吧!今日賓客眾多,進出城門應當不會查得太嚴,你們萬事小心。」
  
  酒兒還是依依不捨,扯著謝老夫人的袖子,欲走還留。後門咯吱一下打開,一個瘦影鑽了進來,是小伍。
  
  小伍已經換了身車伕打扮,她一來便拉著酒兒勸道:「娘子快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酒兒的手終於鬆口,被小伍推搡著一步三回頭,走到門口,眼看就要跨出門檻。
  
  「外婆,」酒兒忽然轉身回頭說道:「其實娘親也很記掛您。我記得每年下雪的時候,她都會親自下廚煮碗壽麵放在桌上,擺上一整天。我問她是在作甚麼,她說有個遠方的親人過壽辰,她來不及回去,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向上天祈願,希望親人安康長壽。外婆,娘親不怨你們,真的不怨……」
  
  說完酒兒一抹臉頰,步履決然地跨出門去,逕直上了等候在外的馬車。小伍坐在車外,揚鞭一甩,抽著馬兒就疾速離去,轉眼消失在夜幕之中。謝老夫人留在原地,佇立良久……
  
  小伍駕著馬車一路疾行,很快便順利出了城門,駛上去往北方的官道。
  
  車廂之內,靜靜躺著一個俊美男子,眼眸沉闔,正睡得香甜。酒兒坐在軟墊上,把他的頭攬到自己腿上輕輕擱好,俯身下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吻。
  
  「公子,從今天開始,我們一起浪跡天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27:25

  終章二、甜娘子
  
  三年之後,雪安國都城,泰和坊。
  
  說是坊間,其實也就是一塊地方有四條巷子,聚居了一群普通人家。這裡只是偌大都城的一個小小角落,地處城郊,既不算繁華,也不算清冷,鄰里之間往來頻繁,和樂融融。
  
  雖然只是個毫不起眼的地方,可泰和坊卻在附近小有名氣,原因是這裡有家別緻的蜜餞糕點果子行,經常賣些新奇好吃的玩意兒,而且坊裡還有位教書先生,長得極為俊俏,只要笑上那麼一笑,都能把十里八鄉的姑娘小姐們迷暈了!
  
  泰和坊東巷,林家果子行,生意依然紅火。
  
  胖乎乎的綢緞莊王老闆走進店就吆喝道:「甜娘子,來斤山楂條子!還要半斤糖金橘!」
  
  「誒!您稍等,這就稱了給您包上!」
  
  甜甜脆脆一道聲音,這果子行的老闆娘麻利地拿起方口木勺,從身後透明的琉璃罐裡舀出客人要的蜜餞果子,過稱以後用紙包好,雙手遞了回去。
  
  這老闆娘二十來歲,長得頗為甜美嬌俏,一笑起來臉頰兩個梨渦:「一共三十文,您拿好。」
  
  王老闆付了錢接過東西,打趣道:「甜娘子,每次看到你,再一吃你家的果子蜜餞,我這心吶,可都要甜化了!」
  
  「呵呵……」老闆娘伸手掩嘴咯咯直笑,「王老闆您要是化了,王夫人一定會把您回爐重鑄,讓鐵匠打個金剛不壞之身出來!」
  
  一提起自己凶神惡煞的夫人,王老闆臉色一白,訕訕笑道:「嘿嘿,嘿嘿……咱們說說就行了,可千萬別讓她聽到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話音一落,從外走進一名手拿宣紙的俊美男子,身著普通青衫,一身風華朗若皎月明霜,淡氳光彩,清傲不驕
  
  這般俊朗風雅之人,不是南宮霖是誰?不過他現在叫林子泉,是這泰和坊書院的教書先生。
  
  王老闆一見來人,趕緊上前作揖客套:「誒喲!原來是林先生回來啦!您近來可好?犬子沒給您添麻煩吧?」
  
  南宮霖表情冷冷的,眼神似是無意掃過王老闆手中的蜜餞,開口道:「王曉虎功課尚可,不過他今天給我說牙疼得厲害,我看王老闆你還是少給他吃這些壞牙的甜東西。」
  
  「我還有點事兒,先回了啊!告辭!」
  
  一聽寶貝兒子牙疼,王老闆頓時把手中紙包一拋,腆著大肚子就呼哧呼哧往家跑去,肥胖的身軀掠過街道,成為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
  
  南宮霖接住從天而降的紙包打開,拈起一枚糖金橘高高拋起,然後用嘴接住,吃得津津有味,眼裡有幾分得意。
  
  死胖子!看你還來跟我家酒兒套近乎!
  
  果子行老闆娘,人稱甜娘子的俏美人,正是酒兒。她一見南宮霖這副樣子,上前拍他手背一下,開口訓道:「有你這樣的人麼?就只會壞自家的生意!王老闆可是老主顧呢,幾乎日日都來。你總是把客人趕走,是想我們家鋪子關門大吉麼?!」
  
  南宮霖不高興地一努嘴:「誰叫他成天趁我不在就來和你說話的?哼!我沒揍他就算好的了!」
  
  酒兒又好氣又好笑:「街坊鄰里的,說兩句話怎麼了?真是小心眼兒。」
  
  「是是是,我心眼兒小,你心眼兒大!」南宮霖瞪著酒兒說道,「我看你壓根兒就沒心眼兒!被人哄去賣了都不知道!」
  
  酒兒吐吐舌頭:「噗噗……誰被誰賣還不一定呢!哎呀呀,是誰一覺醒來,才忽然發現自己都被人綁走了呢?誰呢誰呢?」
  
  一提起這事,南宮霖窘迫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當日小伍在酒裡下了藥,他喝了一杯便被迷暈,足足睡了三日。等他醒來之際,赫然發現自己身在出海的船上,而且已經遠離蒼穹國邊界很遠了。
  
  酒兒見他醒來,得意洋洋,搖頭晃腦地說道:「我們現在已經在海上了,你要是想回去的話我也不攔你,自個兒跳海游回去!不過嘛,我看和公主成親的日子你是趕不上咯……所以你還是乖乖的跟著我罷,做我的相公!」
  
  南宮霖還有些不敢相信,生怕這是自己做夢,眼前的都是鏡花水月。於是他只是愣愣地盯著酒兒看,癡癡傻傻的模樣。
  
  酒兒見狀「撲哧」一笑,伸手去掐了他臉上一把:「看什麼看呢?!說話!」
  
  臉頰一陣刺痛,南宮霖這才回過神來,大喜過望,一把就抱住了酒兒。感覺到懷中溫暖真實的嬌軀,他激動不已:「酒兒你、你竟然……」
  
  竟然為他拋下一切,義無反顧地遠走天涯!這是何等的深情厚意?!
  
  酒兒環臂緊緊勒住南宮霖的腰,把下頷搭在他的肩頭,眼裡閃耀淚花:「我娘說過,女人這輩子是為自己而活的,做想做的事,嫁喜歡的人,最關鍵要活得開心。跟你一起走,我會很掛念外婆和表姐,會覺得很對不住其他人,可是如果不跟你走,不和你在一起,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開心。公子,我很自私,我不懂那些國家大義,也不想管什麼世俗眼光,我只知道我喜歡你,我就想嫁給你,我要當你的娘子,和你過完這輩子。」
  
  聽到這番肺腑之言,南宮霖眼眶發熱,哽咽道:「我還以為……我其實一早就想帶你走,可我怕你不願意,畢竟我們……」
  
  「傻瓜。」酒兒搖搖頭,「在我心裡,永遠都只有一個爹爹,養我教我疼我的那個爹爹,他姓易。而我只是易酒兒,永遠都是。」
  
  情難訴盡,淚別故里,惟願與君,攜手歸去。
  
  於是,他們就這樣兩袖一甩,瀟瀟灑灑地走了,一路行行停停,最後來到了雪安國的都城定居。買了泰和坊裡一處小宅子,帶著小伍一起住了下來。
  
  彼時酒兒已經快要臨盆,肚子變得很大,走路都要三步一歇。南宮霖緊張得不行,每天摸著圓圓的肚子和裡面的小傢伙說話。
  
  「你乖啊,不要折騰你娘,不然等你出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酒兒一指點上他的額頭:「去!有你這樣當爹的麼?孩子還沒出來就威脅他,小心他以後跟你不親!」
  
  南宮霖聞言趕緊彎腰下去,對著小傢伙討好地說道:「兒子,剛才說的不算哈,你就當沒聽見!我意思是你要乖一點,這樣你娘就沒那麼辛苦,我也會過得輕鬆一點,對你自然也會好一些……」
  
  兩人都是初為父母,喜悅憂慮夾雜而來,南宮霖表現更甚,每日眉心緊皺,一雙眼睛老黏著酒兒的一舉一動,就連沐浴如廁都不肯鬆懈一刻。小伍見了,成日打趣他是酒兒的跟屁蟲。
  
  還好,這孩子果然是個乖寶寶,在孕期的時候就沒有折騰酒兒,出生之時也是順順利利,從陣痛要生產只用了半天時間,一出娘胎被產婆拍了拍屁股,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恭喜林公子,是個小少爺!」
  
  南宮霖激動又忐忑地從產婆手裡接過兒子,手足無措,不敢用了太大勁,生怕傷了嬰孩兒的軟骨頭。
  
  他抱著孩子坐到床邊,邀功似的讓酒兒看:「酒兒快看快看!我們的兒子!你看他的鼻子多像我!」
  
  產後有些虛弱的酒兒偏了偏頭,眼角掃過那個臉上紅紅皺皺,小猴子般的孩子,露出有些嫌棄的表情:「好醜啊……一點都不好看……」說完她重重舒了一口氣,好似完成了一個艱巨任務,接著便腦袋一偏,轉眼就睡著了。
  
  一旁的幾個接生婆都齊齊笑了起來,這家人可真有趣兒,當爹的激動成這樣,可做娘的卻是自顧自呼呼大睡了!
  
  小公子被取名為林啟北,為的是紀念他在地處大陸北端的雪安國降生,同時北字還同「南宮」之南相對,從另一層面上隱喻了他父親身份,權作對以往人生的告別罷。
  
  酒兒和小伍都沒有帶嬰孩兒的經歷,倒是南宮霖,因為原來帶過出生的小狼,倒是有幾分經驗,所以小北幾乎是他一手帶大,和他也格外的親。酒兒不需要操心孩子,閒來無事就開了個果子行,專賣蜜餞糕點,打發時間的同時也賺點錢補貼家用,平時和小伍兩個人看鋪子,同鄰居說說笑笑,時光也就這樣如流水般淌過了。
  
  一次偶然,泰和坊書院的山長來此買東西,發覺牆上掛的美人圖畫得極好,似是名家手筆,後來仔細一問,才知道是南宮霖所畫,於是邀他去書院教習丹青。南宮霖尋思著自己一個大男人,雖然吃穿不愁,但成日在家無所事事也不像話,於是等小北稍微大一些,他便去了書院教習書畫。
  
  不過他這一去,可是在書院裡掀起一場風浪,丹青課上的學生忽然多了起來,尤以女學生最甚。幸而南宮霖為人素來清冷,除了授課並不與其他人有過多接觸,再者他已有妻兒,所以一群姑娘小姐們也只能望月興歎,懊惱沒這緣分了。
  
  「爹爹抱——」
  
  正憶及往事,小伍抱著小北從內堂走出來,小傢伙一見到南宮霖就蹭著要他抱,一個勁兒地撲騰。
  
  小伍樣子沒怎麼變,只是比原來長胖了些,看起來倒還像個端莊的女兒家了。她把小北往南宮霖懷裡一塞,抱怨道:「您回來得正好,我抱他抱得手都酸了!小傢伙真能長肉,忒重了!」
  
  小北才兩歲多,小臉兒粉粉白白,手臂上胖乎乎的,看起來好似白淨的蓮藕娃娃。他站在南宮霖膝頭,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嘟起嘴就告狀:「娘親壞!」
  
  南宮霖笑著問:「哦?怎麼壞了?打你了?」
  
  「沒有打。「小北搖搖頭,有些委屈地說:「我要那個,她不給……」
  
  「不給你什麼?」
  
  還不等小北回答,酒兒雙手一叉腰,杏眼圓瞪,開口訓斥父子倆:「你看你都把他寵成什麼樣了?!我昨兒晚上才做的桃香酥,準備今兒個拿來賣的,放在堂屋的桌上,誰知卻被他啃了一大半!你說吃就吃吧,可又不好好吃!每個桃香酥咬一口就扔那兒了!現在吃也吃不了,賣也沒法賣!小小年紀就這樣暴殄天物,長大怎麼得了?!」
  
  小北更委屈了,耷拉著個臉:「只有桃肉好吃,其他的地方又不好吃……」
  
  爹爹還不都是這樣,只吃喜歡的東西,不喜歡的當然要扔掉了!
  
  看著酒兒暴跳如雷的樣子,南宮霖堆起笑臉勸道:「哎呀,不就是兩塊糕點嘛,犯得著發這麼大脾氣麼?可別嚇壞了兒子。」
  
  酒兒不依,柳眉倒豎,又衝著南宮霖劈頭蓋臉一頓數落:「你看你就知道護短!小北這是壞習慣,得改!都說三歲看到老,現在糟蹋吃食,指不定以後糟蹋什麼呢?成了敗家子怎麼辦?我看你哭都來不及……」
  
  「是是是,娘子所言有理,我一定好好教訓他。」
  
  南宮霖表面上唯唯諾諾,任由酒兒訓斥,實際上卻是左耳進右耳出,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反而還悄悄沖小北眨了眨眼睛。
  
  好不容易酒兒說累了,終於歇了下來,南宮霖急忙倒杯茶遞過去:「娘子口渴了吧?來,喝口水潤下嗓子,等下繼續,為夫還沒聽夠呢!」
  
  一聽這話,酒兒板著的臉再也繃不住了,嘴角一扯就笑了出來,有些羞赧地揚起粉拳,捶了南宮霖胸口一下:「討厭!沒正經!」
  
  南宮霖趁機一把摟住人:「好了嘛,不過是件小事,小北還小,多教教他就知曉了。」說著他俯首下去,薄唇貼上酒兒耳朵,小聲挑逗道:「你要是覺得還不解氣,晚上我讓你……嗯?」
  
  酒兒臉頰一臊,泛起淡淡粉色,杏眼含羞:「老是這麼沒臉沒皮,真不知道你怎麼為人師表的!」
  
  「我怎麼為人師表的你還不清楚?」南宮霖狡黠一笑,「那今兒晚上我可要好好教教你……」
  
  當日晚間,芙蓉帳暖,被翻紅浪,鴛鴦纏綿。酒兒這個乖巧聽話的好學生,徹底屈服在博學多才的先生手下,第二日起床,只見她看著身上紅紫的愛痕,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
  
  「衣、冠、禽、獸!」
  
  朔雪片片驅鴻急,銀花紛紛逐吹斜。
  
  雪安國之所以得此名,是因為一年之中有四個月都能見雪,冬季特別綿長。一場初雪襲來,大地銀裝素裹,天氣嚴寒,各家早做好了過冬的準備,林家的果子行也是開一日歇一日,意興闌珊的樣子,到了臨近除夕的時候,便徹底關了店,一心一意準備過年。
  
  泥爐燒炭燙酒,銅鍋烹煮羊羹。南宮霖和酒兒挨著坐在暖炕之上,小伍抱著小北坐在對桌,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菜飲酒,說些趣事閒話。
  
  門外飛雪漫天,屋內暖意如春,正當酒兒有些醉意微醺的時候,聽見外面響起叩門聲,不急不緩,不清不重。
  
  這大冷的天,難不成還有客人上門買果子蜜餞?
  
  南宮霖也聽見了,原本不想搭理,可是酒兒拿眼一瞟他,他便無奈地從炕上下來,穿上厚毛皮靴:「我去看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27:41

  終章三
  
  「來了來了!」
  
  一出門便覺寒風刺骨,耳朵好似要被凍掉,南宮霖朝手心裡呵了兩口氣,搓著手掌去前院打開了門。
  
  門口佇立一家四口,兩大兩小。銀髮深眸的男子,清麗美艷的婦人,古靈精怪的男孩兒,還有玲瓏可愛的小女娃。
  
  這是南宮霖想也未曾想過的場景,他就這般愣住了,好似被風雪凍成了冰人,一動也不動。
  
  還是連美人一下哭了出來,氣惱又心疼地上前打了他一下,哭咽道:「可算找著你了!」
  
  小狼已經八歲多了,個頭長高不少,站在南宮霖身邊超過他的腰際。小傢伙氣呼呼地指著南宮霖,像個小大人似的訓道:「舅舅你真壞!一聲不吭就跑掉,也不給我們送信,害得娘親和我擔心死了!哼!」
  
  「你們、你們……怎麼來了?」南宮霖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緒,張口問了這麼一句。
  
  楚玖颺輕描淡寫說了一句:「我想找個人,難道還找不到了?不過你委實躲得遠了些,三年方才漏了一絲蹤跡。」說罷他不請自入,抬腳越過南宮霖跨進大門,邊走還邊說:「旅途勞頓,你這主人家快拿出好酒好菜招待我們。」
  
  楚玖颺表面上說的輕鬆,可是他這番找尋南宮霖的確花了不少力氣。縱使是楚氏這樣的實力,也是廣派人手,遍佈耳目,翻遍了蒼穹國內境界,最後才想到去鄰近國家找一找,拖到如今終於尋到了人。
  
  故友重逢,南宮霖自然是開心的,可是這個時候他卻笑不出來,隱憂暗生。
  
  楚玖颺都找上門了,看來距離蒼穹帝派人過來,也相差不遠了……
  
  「公子,誰來了?」
  
  酒兒看南宮霖出去半晌也沒回來,遂披上棉袍走了出來。乍見小狼一家站在門口,她又驚又喜:「連姐姐?!」
  
  ……
  
  屋內火炕被燒得旺旺的,酒兒和連美人坐在上面,一邊盯著幾個孩子玩耍,一邊閒話家常。
  
  酒兒看著那似畫裡走出來的小美人問道:「長得可真漂亮!眉眼鼻子和連姐姐你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叫什麼名字?」
  
  「楚惜憐。」連美人笑道,「記不記得我曾說過叫你快些生個小阿霖出來,好跟我肚子裡的這個作伴,沒想到一語成真。小北幾月生的?應該比我家惜憐小一些吧?」
  
  酒兒道:「六月生的呢,足足有九斤!不僅生下來就比尋常孩子重,就連吃奶也格外能吃,光靠我一人可餵不飽他,幸好這地方很多人家都養產奶的牛羊,我就買些牛羊乳來餵他。喏,你看那胳膊肉嘟嘟還一節一節的,好像大白藕!」
  
  「呵呵……」連美人笑得不行,打趣道:「我看小北這孩子頗有其父之風,不愧是阿霖的兒子!」
  
  酒兒衝著南宮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像他才不好!貪吃鬼!」
  
  正在唄楚玖颺灌酒的南宮霖聽見,回過頭來狠狠瞪了酒兒一眼:「別以為我沒聽見!子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我這是效仿聖人遺風!」
  
  「哈哈……」
  
  其餘眾人看著二人鬥嘴,不約而同哈哈大笑,聲響幾乎快要掀翻屋頂。
  
  酒燙了一壺又一壺,下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兩個男人卻還是沒有盡興,酒兒見狀下了炕:「我再去做兩個菜。」
  
  連美人也趕緊起身,叫小狼看著惜憐和小北,穿好鞋跟了上去:「我去幫手。」
  
  外面冰天雪地,小廚房裡也是寒得徹骨,還好灶裡燒了柴火,酒兒和連美人靠在邊上,多少也能熏點熱氣。
  
  酒兒從房樑上掛著的籃子裡取下自己醃製的臘肉,用的是上好的五花肉,三層肥兩層瘦,洗淨後切成薄片兒,在鍋裡燒上熱油,加上花生米和乾辣子爆炒,出鍋的時候又香又辣。就算是連美人這般矜持文靜的人,聞香也忍不住拈了一塊偷吃。
  
  連美人吃了辣炒臘肉,滿足地瞇起眸子,有些感慨:「好久沒吃這麼爽快的東西了,可真是有些懷念呢!」
  
  酒兒正在蒸火腿,聞言不解道:「喜歡為什麼不吃?」
  
  連美人擺擺手,:「我相公不愛吃辣,我做菜都將就他的喜好。久而久之,我也不吃辣了,好像自己口味也變了似的。不過今兒個一嘗你做的菜,肚子裡的辣饞蟲又被勾出來了!」
  
  「連姐姐你對你相公可真好!」酒兒由衷地感歎一句,杏眼彎彎,猶如新月。
  
  連美人抿唇一笑:「你對阿霖還不是好!話說回來,當初我們聽到阿霖要娶烏山國公主的消息,驚訝了好一陣,還以為你倆是不是鬧了什麼彆扭。可沒幾日事情忽然又起了變化,說是烏山國公主和建威將軍情投意合,陛下成人之美,改了金口,賜他們二人成婚。同時,又有消息說逸王抱恙回府養病,我當時還懷著惜憐,行動不便,就叫相公去看,結果卻發現偌大宅院裡根本沒有阿霖的蹤影,你也不見了。後來我們才猜定是阿霖不願娶公主,帶著你一起走了。遠走高飛固然是好,可是你們連個消息都不往回送,真狠心……」
  
  連美人口氣又是疼惜又是埋怨,提起傷心事眼眶泛紅,美眸水霧一片。酒兒見狀忙不迭道歉辯解:「對不起連姐姐,我們不是成心的,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長歎一聲,酒兒把事情原委始末細細道來。
  
  另一廂,楚玖颺暗恨南宮霖失蹤幾年,自己被連美人催著找人,找不到還要承受自家娘子的白眼,心中早就憋著一股子悶氣。這會兒找到始作俑者,自然是有仇報仇有怨抱怨,逮住南宮霖一頓狠說猛灌,直到兩人都喝了個酣暢淋漓,帶上七八分醉意。
  
  「你小子夠狠!屁股一拍就走了,撂下一堆爛攤子不說,還躲到這麼遠的地方,害得我們好找……來!這壺酒必須乾了!一口氣喝完!」楚玖颺拿著酒壺,作勢要往南宮霖嘴裡灌。
  
  南宮霖醉眼迷離地搖搖頭,口齒不清:「不、不喝了……等會兒還要哄小北睡覺……」
  
  楚玖颺忍不住差點一口酒噴出來:「幾年不見你確實有長進啊,都能當老媽子了!我看要不了多久,餵奶一事你也手到擒來。」
  
  「去!」南宮霖喝醉了也不忘還口損楚玖颺一句:「你以你好得到哪裡去?小連說一你敢說二麼?老婆奴!」
  
  兩個大男人就這麼醉醺醺地胡說一氣,相互打趣,最後說著說著,不知怎麼就扯上了當初逃跑一事。
  
  其實這麼多年來,南宮霖表面上和酒兒過得無憂無慮,可是兩人的身份一事卻始終是他的心結。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去觸碰這個殘酷的禁忌,生怕一個不慎撕開,便會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楚兄你可知曉?我們之所以在此隱姓埋名,是因為我和酒兒是……」南宮霖猛飲一杯,藉著酒勁艱難地道出真情。
  
  兄妹。世間最親密而又最殘酷的一個詞,它可以讓兩個素無瓜葛的陌生人忽然變作血緣至親,也可以讓一對神仙眷侶霎時勞燕分飛。
  
  說著這些,南宮霖淚痕和酒,濕了錦袖。
  
  楚玖颺正舉杯送到唇邊,一聽這話居然也是一怔,停下動作望著南宮霖,向來波瀾不驚的雙眸裡也起了不小風浪。
  
  酒後吐真言,南宮霖倒豆子一般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楚玖颺默默聽著,並不插話,只是眉間疑雲越聚越多,臉色異常凝肅。
  
  說到最後,南宮霖無奈苦笑:「我可能上輩子作孽太多,所以此生的不幸之事一件接一件……不過我也知足了,如今有酒兒和小北陪著,無悔亦無憾。」
  
  楚玖颺也極為欽佩:「一介弱質女流居然能有這等膽識氣魄,實在令我等男兒汗顏,女中豪傑,當之無愧。不過,」他話鋒一轉,言語一針見血,「這身世一事,我覺得大有蹊蹺。」
  
  楚玖颺素來心思縝密,城府又深,能想常人所不能想,若是謀劃策算,定是絕無遺漏差錯的可能。南宮霖乍聞他如是一說,趕緊扔了杯子急迫詢問:「此話何解?」
  
  楚玖颺衣袖一擺,娓娓道來:「你娘寶妃當年寵慣後宮,你們母子最受先皇寵愛,是故召來殺身之禍,你自此流落民間,而後十數載之間,先皇一直尋找你之下落,從未放棄。尋回你之後當即封翼王賜府邸,還給了你許多其他皇子沒有的特權,甚至在後來臨終之際,先皇單獨留了道保命聖旨給你,以防他人對你下毒手。我問你,根據以上種種,你覺得你父皇對你有幾分情誼?對你母妃又有幾分真心?」
  
  「這個……」南宮霖眉心緊蹙,斟酌一番答道:「皇家真情來之不易,父皇對我和母妃委實用心。」
  
  「好,我又問你,你們蒼氏皇族一脈,在你這一輩,除了酒兒,還有沒有比你小的皇子公主?」
  
  南宮霖想了想,道「比我大的有幾個,比我小的就一個,玥雅公主。小連不是還當過她的教導夫子麼?你問這個幹什麼?」
  
  楚玖颺逐一分析道來:「玥雅公主今年不過十三四歲,還未及笄,是你離宮之後幾年才出生的。而且她的生母是先皇后的堂妹,如今蒼穹帝的姨母,這樣的身份能在波詭雲譎的後宮生下孩子,倒也不足為奇。奇的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自打你出生之後,後宮其餘嬪妃便皆無所出?」
  
  「唔……依父皇所言,我娘是他此生唯一摯愛,如此看來,他獨寵我娘,自然眼裡不可能還有其他女人了。」南宮霖想了想,給出一個這樣的解釋。
  
  楚玖颺指節扣在桌上「咚」的一聲:「這便對了,既然其他人都無所出,為什麼獨獨酒兒的娘能夠一舉得寵,甚至才入宮三月就懷上龍種?你不覺得奇怪?況且最關鍵的一點是,彼時你母妃尚在人世,先皇沒理由冷落了她。」
  
  一語道破先機。
  
  南宮霖隱隱激動起來:「你的意思是淑妃當年有孕是假?抑或她懷得並非龍裔?!可是內務府記錄在冊不會有錯,而且混淆皇室血脈乃是大罪……這不可能啊……」
  
  「不是不可能,而是要看誰給淑妃這個膽子這麼做。」楚玖颺唇角一勾,「如果她背後有個人給她撐腰,並且這個人有足夠大的權勢能夠擔起失敗所帶來的後果,再加上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迫使淑妃這樣做……這樣的可能性,雖然微乎其微,但並不是沒有。」
  
  「照你這麼說也有點道理,只是誰會讓淑妃這麼做?這樣做又對誰有好處?莫非……」南宮霖冥思苦想良久,最後忽然腦中閃過一道靈光,狐疑揣測道:「莫非是我父皇授意?但他何故如此?動機在哪兒?」
  
  論宮裡誰最大,除了一國之君別無二人,再者也只有皇帝有這膽量瞞天過海,有這本事承擔後果。
  
  楚玖颺摸了摸下巴:「我猜……你們母子當時風頭太盛,必定已經招致他人不滿。所謂因妒生恨,後宮女人的爭鬥向來不比戰場遜色,想必你父皇也深諳此點。於是他要想個法子保全你們母子,依你所言淑妃也是當世奇女子,那她無論從相貌才情、家世背景,還是心思計謀都會是一個最佳人選。若我是先皇,想要找個人來轉移眾女人的視線,也會選她。當然,我所言的只是猜測而已,時隔多年,知情人又都已故去,無從查證了。」
  
  靜楚玖颺這麼一分析,南宮霖酒都醒了,他來了興致,又拉著楚玖颺繼續查究:「好,就算以上說得都對。可是成凱勳明明說了,酒兒她爹臨終前告訴他說酒兒乃是皇家公主,金枝玉葉。成凱勳這人我雖不算太瞭解,但我看他行事光明磊落,不像是欺上瞞下的小人,那這點又作何解釋?難不成是酒兒她爹胡謅?」
  
  「片面之詞,不足為信。」楚玖颺小嘬了一口酒,咂了咂舌,又道:「事關心愛女子,捏造一兩個謊言又有什麼大不了的?死者已矣,你無法找人對質,就算他顛倒黑白,你也無可奈何。這樣的說辭聽聽便罷了,不要當真。」
  
  「唉唉唉!」
  
  事情繞了一圈好似又回到了原地,南宮霖懊惱地抓了抓頭,有些沮喪:「到底酒兒是誰的女兒?!」
  
  楚玖颺聳聳肩頭:「事到如今這已經不重要了,反正你們現在在一起,你情我願的,你管她生父是誰,親爹又是哪位。還是喝酒罷,莫要庸人自擾咯!」
  
  庸人自擾。
  
  縈繞心頭多年不解的心結,今日聽到這四個字,好像忽然間就消失了。
  
  是啊,如今的他,早已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生活。晨起而作,日落而息,閒來無事煮茶種花,讀詩作畫,若碰上天清氣朗的好日子,便帶上妻兒去城郊踏青賞花,賞日出觀日落,看月亮數星星,這日子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春賞柳,夏摘瓜,秋嘗果,冬尋梅……
  
  這便是他渴望的生活,也是他現在的生活。
  
  原來,他的祈願早就實現了,只是自己一直沒有意識到而已。
  
  心頭一陣通透暢快,南宮霖舉杯朗笑:「你說得對,我何必糾結於這些事?自找麻煩!來,我們喝酒!」
  
  酒盞酌來滿滿,花枝雪落紛紛。
  
  幾罈子酒都喝光飲盡了,可是說去弄下酒菜的兩個女人還沒回屋,於是南宮霖和楚玖颺歪歪倒倒地相互扶著,勾肩搭背,步履蹣跚地去了廚房查看。
  
  地上深雪一摞,踩上去咯吱作響,聲音格外清脆。廚房裡的小油燈亮著,暖黃燈光透過窗欞縫隙照在雪上,映出窗上剪紙的花樣,雙燕銜春。
  
  兩個女子正在說話,酒兒也是剛才說完自己的故事,引得連美人唏噓不已。
  
  「不回去是對的,就在這裡安家吧,如今這樣生活,已是最好的了。」連美人如是說道。
  
  酒兒點點頭:「嗯,我也這麼想,可怕就怕那邊的人會追過來,那就永無安寧了。」
  
  「我看不會。」連美人搖了搖頭,柔聲說道:「我也曾在宮中待過一段日子,和那時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打過幾次交道。他給我的感覺是表面上略顯平庸,實則深藏不露,老謀深算。其實你和阿霖走掉,也許正遂了他的心意,幫他解決了大麻煩。」
  
  酒兒驚訝:「為什麼?公子壞了和烏山國的聯姻,惹下這麼大的事端,他難道不生氣麼?」
  
  「烏山國嫁個公主過來,不過是想示好,所以這聯姻的對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娶公主的人一定得有身份地位,以後才好幫他們烏山國說話。阿霖是陛下的兄弟,身份尊貴,當然是最好的人選。但是如果沒有阿霖,他們也會重新選一棵大樹攀上去,於是最後選中了建威將軍。」
  
  連美人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阿霖這一走,王爺不當了,封地也不管了,這些都需要人接手,陛下正好可以趁機安插自己的心腹過去,把這塊富庶之地囊入懷中。而且北安將軍手握兵權一直讓他很忌憚,如果阿霖有奪位之心,只需要號召一聲,身為他親舅的北安將軍必定積極響應。而只要阿霖走了,他謀朝篡位一事就絕無可能發生,陛下等於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你說他何樂而不為?怎麼會惱你們?自然更不可能派人來捉你們回去,自找麻煩。」
  
  酒兒天生單純,也沒有接觸過這麼多宮廷內膜,自然是想不到這些,經連美人提點了一下,也只是知道了個大概。
  
  她又問:「連姐姐,既然這樣,為什麼陛下不乾脆說公子患病去世,反而要大費周章 地搞什麼染恙抱病休養,那多麻煩呀!」
  
  連美人淺淺一笑:「若是逸王剛回京接到賜婚聖旨就染病去世,朝中恐怕會議論紛紛,流言四起。陛下要做明君,一言一行都會讓人挑不出毛病來,所以他只是說逸王得病在京休養,反正大門一關誰也見不到誰。等時間拖個兩三年,再找個適當的時機安排逸王『病故』,皆大歡喜。只是我想你們如今能過的這麼安逸,全然無人打擾,恐怕還是少不了皇后娘娘在一旁說好話罷……」
  
  想起謝文君,酒兒眼裡流露出感激:「也不知道表姐如今好不好?外婆好不好……」
  
  連美人見她雙眸含淚似要哭泣的模樣,關切問道:「可是想家裡人了?要不……過幾天跟我們回去吧,偷偷見上一面也好。」
  
  「不了。」誰知酒兒卻是出言拒絕,「當初離開我就做了決定,公子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不會回去了。雖然我很遺憾不能在外婆跟前盡孝,可如果就此錯失了公子,我有的便不止是遺憾,而是懊悔一生一世。」
  
  呼呼雪風刮過,門外的南宮霖好似眼裡被吹進了雪粒,抬手揉了揉眼眶,眼圈紅紅。
  
  楚玖颺帶著醉意笑問:「怎樣?要不要和我們回去?」
  
  南宮霖抿唇微笑:「我們會回去的,但不是現在。」
  
  「那是多久?」
  
  「呵呵,也許,不久的將來吧……」
  
  也許某一天,當你晨起開窗,看見樹上繁華盛開,鵲鳥喜鳴。這時,故人便攜著滿身霜華,千里迢迢,歸家。
  
  (正文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3 10:27:58

番外

    又是一年元夕至。

    燈初上,簫鼓立下。宜城的大街小巷燈火燦然,繁華喧鬧,貴邸豪家更是一擲千金,包下一整支舞綰吹鼓的隊伍,買酒醉笑。

    詩曰:「南陌東城盡舞兒,畫金刺繡滿羅衣。也知愛惜春遊夜,舞落銀蟾不肯歸。」

    就在這滿城的錦繡中,有一家人靜悄悄入了城,衣衫染霜,滿身風塵。

    「娘親,你說的那個澄沙糰子哪裡有?我要吃!」

    說話這小男孩兒約莫六七歲的模樣,卻長得比普通女娃還好看幾倍。一雙眼睛好比天上的星星,睫毛長長,就像蝴蝶的翅膀,眨眼的時候蝶翅扇動,眸子好似會說話。最與眾不同的是他笑起來臉頰有兩個小酒窩,淺淺印在白淨的臉上,乖巧極了。

    時光荏苒又過四年,小北已經長大了。

    酒兒牽著小北的手,聞言沒好氣地笑了笑,故意板起臉訓道:「跟你爹一個樣!心裡面只有吃的!我們說好先去你連姑姑家的,你忘了?」

    小北把嘴一撅:「可是我都餓得走不動了嘛……」

    趕了那麼遠的路,要不是想嘗嘗爹爹口中那些好吃的東西,請他他都不來呢!

    「哎呀,小北想要就給他買嘛!反正街邊到處都是,來都來了,去小連家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南宮霖拉過小北,衝他擠了擠眼睛:「走!你爹我帶你去看熱鬧!有胸口碎大石、走鋼絲、還有會鑽火圈的猴子!」

    眼見一大一小朝夜市走去,酒兒實在那這對「同仇敵愾」的父子沒轍,也只好搖搖頭,挽著小伍跟上去。

    「爹爹!我要那個!甜面捏的小人兒!」

    「爹爹!我要糖畫的飛龍!」

    「爹爹!我要……」

    「……」

    小北自小在雪安國長大,頭一回來到蒼穹故土,見識到大不一樣的風俗民情,還有新奇的吃食玩件兒,兩眼熠熠生輝,滿心歡喜,不停地叫南宮霖買這買那。

    別人家都是嚴父慈母,可到南宮霖這裡卻是反了過來,酒兒平素對小北頗為嚴厲,而他則是無比溺愛兒子的慈父一名,小北要什麼買什麼。每當酒兒知曉了,她就會叉起腰,杏眼瞪得圓圓的,把父子倆狠狠訓個夠,這時一大一小都不敢開口說話,垂首斂眉恭恭敬敬聽酒兒嘮叨,表面上點頭認錯,實際上卻是左耳進右耳出,下一次依舊如此,每每都氣得酒兒直跺腳。

    糖圓子、棗兒糕、琥珀蜜、薄荷糖……

    小北吃得滿嘴糖渣,嘴裡包滿了食物,粉白小臉鼓塞地像個包子,他卻還揚起手指向不遠處,指著個插滿紅綠紙蛾的駕車兒,口齒不清地說道:「爹……內個……果紙……」

    南宮霖看小北胡吃海塞的模樣,忍俊不禁,彎腰就給了他額頭一個爆栗:「你小子當心吃多了晚上睡不著!差不多就行了啊,省得待會兒你娘知道了又罵人。」

    小北用力嚥下一塊糖糕,滿臉不屑:「你還不是晚上吃很多,然後在床上蹦來跳去的,嘎吱嘎吱聲音可大了,害得我都睡不踏實。」

    ……

    一提起這個,南宮霖的俊臉浮上一絲紅暈,眼神也有些躲閃,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困窘之極。

    臭小子,這能比麼?他要是不多吃點哪兒來那麼好的體力!

    良久,他用手掌揉了揉小北的頭,無奈說道:「在這裡等著!我去買了過來。」

    說罷南宮霖朝那攤販走去,小北手捏一包蜜裹炸酥圓,自覺站到街邊一株老榕樹下等他回來。

    糯米粉子包上花生芝麻餡兒,放在油鍋裡炸得金黃,然後再在外皮兒裹上一層糖漿,等糖漿凝固,酥圓看起來就好似糖葫蘆一般,晶亮晶亮的,咬一口喀嚓脆響,可裡面又是甜軟粘牙的米糕糖汁,好吃極了。

    小北吃得不亦樂乎,小手抓起酥圓就往嘴裡放,一雙星眸瞇起,顯得極為饜足。忽然,最後一個圓滾滾的酥圓從紙包裡滑落,骨碌碌就滾遠,小北循著酥圓的去向望過去,只見金紅小丸鑽進一隻繡著蝴蝶百花的精緻繡鞋底下,被鞋主人一踩,啦一下變得稀爛,糖汁流了一地。

    「哎呀!我的圓子!」

    小北一聲驚呼,想也不想就跑了過去,滿眼心疼。

    最後一個蜜裹炸酥圓呢,居然就這麼毀了,好可惜……總覺得肚子裡還欠著點什麼,沒有吃盡興。

    「對、對不起……」

    踩到酥圓的小姑娘出口道歉,聲音小小的,跟蚊子哼哼差不多。小北這才把視線從爛泥似的酥圓上面挪開,轉到那只繡鞋之上。

    好小的鞋,好秀氣的腳,穿著白色羅襪,裙擺上繡了一圈兒鈴鐺似的花兒,風一吹過彷彿都能聽見叮叮噹噹的脆響。

    小北抬起頭,看向這個說話的小姑娘,頓時眼前一亮。

    哎呀呀!她長得可真好看!

    怎麼說呢?她的皮膚就像在家喝過的牛乳那樣,又白又細;她的嘴巴紅嘟嘟的,好像最新鮮的紅櫻桃,帶著水潤光澤,吃起來肯定又軟又甜;對了對了,還有那雙眼睛,真是漂亮!可是像什麼呢?熟透的烏梅?不對,形狀不太一樣。那像杏核?也不對,杏核沒這麼好看……唉唉,總之是找不到確切的東西來形容,他從沒見過這麼美的眼睛,更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她就像畫裡的小仙女,或者是精緻無暇的瓷娃娃!

    「喂!再盯著我妹妹看,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這小姑娘身邊站了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個子很高,正凶神惡煞地瞪著小北。

    小北年紀雖小,氣勢卻不弱,挺直腰板兒說道:「她踩壞我的圓子了。」

    聽見小北這麼一說,小姑娘有些膽怯,縮在了自家哥哥的身後,只露出一個腦袋偷偷打量小北。

    他真好看,比哥哥還好看。

    當哥哥的把下巴一昂,先發制人:「你的東西弄髒了我妹妹的鞋子,賠!」

    這混小子,看見妹妹長得漂亮就想過來親近,做夢!

    小北一怔,想要辯解:「明明是她踩了……」

    「踩什麼踩?!我們在路上好好走著,你的圓子自己不看好,滾到我妹妹腳底下,壞了怪誰!」哥哥一本正經地說道:「現在是你的圓子硌到我妹妹的腳,還弄髒了她的鞋子,你說你是不是該賠?」

    聽他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道理……

    小北被哥哥講的一堆道理繞得有點頭暈,蹙眉想了想,道:「那……我把自己的鞋子賠給她好了。」

    說著小狼就要脫鞋。這會兒輪到這對兄妹吃驚了,妹妹悄悄扯了扯哥哥的袖子:「哥,算了,我才不想要男孩子的鞋呢……」

    哥哥重新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把小北從頭到腳打量了兩遍,心中暗道:喲呵!看不出來這小子道行還挺深!有兩下子!

    小北鞋還沒脫下來,這哥哥擺手道:「算了算了,我要你的鞋子來幹嘛?又不能穿,不要你賠了。」

    言畢他拉著小女孩就要走,小北不做多想,趕緊跑步追了上去。

    「等等!」他追上這對兄妹,從懷裡掏出另一包吃食,拆開遞過去:「我請你們吃蜜餞果子,這個很好吃的!」

    看著小北純真無邪的眼神,哥哥忽然就笑了,伸手撿起一顆果子拋進嘴裡,笑道:「你這小子還有些意思,走,我帶你去玩兒!那邊可以騎大象!」

    「好呀好呀!」小北忙不迭點頭,又把蜜餞遞給那小姑娘,殷切看著她:「你也嘗嘗。」

    小女孩兒遲疑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得到應允後才小心翼翼拈起一顆,輕輕放進嘴裡:「謝謝。」

    她的聲音柔柔的,小北聽了心裡軟得像一團棉花。他早把去買東西的南宮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興沖沖就開口說道:「我們快走,我還沒有見過大象呢!大象長什麼樣?」

    「大象呀,長得比牆還高,又很壯,一條腿比一個壯漢還粗!鼻子長長的,可以把人捲起來放到背上……」

    「我叫小北,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你叫我朗哥哥罷。」

    「你呢你呢?你叫什麼?」

    「小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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