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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樓雨晴 -【續起兩世情(釵頭鳳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4 00:14:45     標題: 樓雨晴 -【續起兩世情(釵頭鳳之一)】《全文完》

續起兩世情(釵頭鳳之一) 作者︰樓雨晴

不小心栽進一個陌生男人的懷裡已經夠糗了,
唐琬凝竟接連三次皆栽進同一個男人的懷抱!
她不斷在心底詛咒該死的牛頓、該死的慣性定律!
如果此刻有人說她「命運乖舛」,她絕不會有任何異議。
巧的是,他還是她的新鄰居!
就在他衝口而出喚她「琬兒」時,她完全愣住了,
她不自覺地憶起那個跟隨自己多年的夢境──
夢中,相愛至深的陸游就是這麼喚唐琬的。
她甚至曾在無意中說出唐琬的遺言:
時空或有不同,容顏或許有所改變,
但這雙深情的眼眸和愛你的心將永誌不變……
天啊!莫非她是轉世過後的唐琬?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4 00:15:03

楔子

冷風徐徐吹拂,一陣陣皆寒徹心骨,層層霧氣彌漫四周,氤氳繚繞,增添了幾分的神秘與陰寒詭譎。

一座小亭子矗立於這朦朧迷離之處,亭中一白髮老翁正閉目靜思。

「月老--」

一陣輕靈悅耳的女音幽幽響起,接著,一身白衣、衣袂翩然的絕色女子輕輕盈盈地迎風飄落,娉娉婷立于白髮老者面前。

「唐琬?」隨著她的出現,老人睜開眼問。

「是。」美得出塵的女子回答。「月老,唐琬有一事相求。」

月老,即傳說中為天下千萬男女譜下婚姻線的月下老人。

「是為了陸遊?」

唐琬微微屈膝行禮,柔柔地說:「月老料事如神,唐琬佩服。實不相瞞,今日我確是為了陸遊而來。唐琬據悉自己來世將與趙士程結為秦晉,無法和陸游白首,柔腸百轉,愁思如絮,經由土地公指點,乃知相求月老」

「你與陸遊之事,本星君略知一二,但來世姻緣實為前世因果,你此身註定該還趙士程的債。」

唐琬一雙娟細的柳眉微蹙。「恕唐琬愚昧,不知其中根由,還請星君指點迷津。」

「你雖與陸游結婚,夫妻鶼鰾情深,但兩人離異後,你既已改嫁趙士程,就當認命,專心一意對待趙士程。而你,此身雖為趙氏之妻,心卻依然對陸遊懸懸念念、不能忘情,辜負了待你一心一意的趙士程,是以,你欠趙士程一份人情,註定來世將與他再結為連理,以償虧欠他的情債。」

「然而,星君待唐琬又何嘗公平?」唐琬悲然一歎,神情無盡悽楚。「與相愛之人無緣白首,只能飲恨而終,只盼來世能與務觀共續前世情,今星君又要唐琬還士程情債,何年何月方能與務觀廝守?況且我此心已許務觀,無論今世、來世,除了親情、友情,我已無力給予士程其他。」她美麗、含憂的眸子透露著堅定不移的深情。

月下老人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何苦來哉?陸游雖對你情真意切,但與你相守一世的決心卻不夠堅定,只能任你受盡委屈,含淚離去,你又何苦執著於他?」

「星君譜寫世間男女的千百種情緣,自當明瞭我的一片癡心,望星君憐見,賜唐琬與務觀一線生機。」

「這……」月下老人撚了撚白須,沉吟了半晌,不著痕跡地試探道:「你難道不認為陸遊不夠重視你?常言道:‘事父母譏諫。’他卻為了愚孝而使你抱憾而終,你不為他的自私而恨他?再者,你為了他邑邑不歡、抱病離世,他卻沒有立刻追隨你,反而逍遙自在、苟活人世,足見他並不如你對他這般至死不渝。如此對他,你不覺得不值?」

孰料,唐琬反而輕輕搖頭,語調柔柔的、卻無比執著堅毅。「不,他是愛我,我確信他深愛著我,與我分離是逼不得已,他亦感無奈痛苦,不隨我離世是因他有太多牽絆;務觀上有高堂欲承歡膝下,且現今國勢混亂,務觀終日憂心國事,內憂外患未除,他無法隨心所欲。」她本能地為陸遊澄清申辯,言談中散發著無盡的傾心愛戀。「他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是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兒漢,是我唐琬慧眼所識的英雄!若今日他當真拋下一切隨我埋入黃土,那麼他便不是我所深愛的陸務觀了!」

一陣沉默。

果然是知書達禮、善感冰心的女子,難怪陸遊會對她一往情深。

「求星君成全!」唐琬雙膝一彎,筆直地跪在月下老人跟前。

月下老人被她折服、感動了!他扶起她。」起來吧,難得你如此深明大義,本星君就給你們一次機會?

她溫琬一笑。「大恩不言謝,唐琬銘感五內!」

「別謝得太早,陸遊這個人雖然情深義重,但他太溫吞、太不積極了,所以才會使得你們勞燕分飛,我答應給你們機會,但陸遊是否能抓牢自己的幸福、你們能否懂得珍惜,就全看自身的造化了!」

「多謝星君指點,唐琬明白。」

按其規定,任何魂魄在轉世投胎前,必先喝下三杯孟婆湯,忘卻前世種種愛恨糾纏,了無牽掛地轉世。

唐琬望著眼前的孟婆湯,猶豫著。

她不能忘了陸遊、她不想忘了陸遊、她不願忘了陸遊!

她要牢記前世悲劇的教訓,不讓來世再重蹈覆轍。

「孟婆婆,我一定得喝嗎?」

「小姑娘,若不喝下孟婆婆的湯,可是無法投胎的唷!」慈祥的孟婆笑著說。

「那麼……好吧!」唐琬無奈,雙手微顫地接過小碗。

第一碗,咬牙喝下。

第二碗,和淚而吞。

第三碗……她含於口中。

在踏入輪回前的千分之一秒,她吐了出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4 00:15:20

第一章

一道刺目的陽光射進窗櫺,唐琬凝緩緩睜開雙眼,思緒依舊沉浸在方才的夢境中。

「琬兒,我愛你,生生世世……」

言猶在耳的深清承諾回蕩在耳邊,唐琬凝泛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她從有記憶開始就很少作夢,就算有,也是天一亮就忘了,但,奇怪的是,上了國中後,有一回上國文課時提到了愛國詩人陸游的詩句,國文老師對陸游作了大致的介紹--「陸遊,字務觀,自號放翁,是南宋著名的愛國詩人,由於處於宋徽宗、金人覬覦大宋江山、而政風又腐敗的時代,所以更顯得他不同流合污的高風亮節,除此之外,他的愛情故事也可歌可泣、令人感歎……」在班上同學的急促呼喚下,老師娓娓道出這段使人熱淚盈眶、卻又歌頌不已的愛情故事。

「話說陸游有一相知甚篤的紅顏知己,這個女孩正是他的表妹唐琬,當然,相愛的兩個人一定會結為連理,共效於飛。可惜啊,」賣了個關子,不失頑皮本性的年輕女老師突然唱起一首膾炙人口的老歌。「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

「老師!」全班極有默契地抗議,唯有唐琬凝,失神地望著講臺上的老師。

「好、好、好,我說。陸游和唐琬伉儷情深,曾經共度三年的甜蜜時光,可惜陸游的母親不喜歡唐琬,於是乎……」

接下來國文老師又說了什麼,琬凝已無心傾聽,只覺心中波濤洶湧,好似沉睡已久的記憶在瞬間被喚起,又似漸漸癒合淡忘的傷口重新被刀挑起,引起陣陣撕扯般的痛楚,直搗心扉!

是夜,她作了個清晰難忘的夢,夢見了年幼的陸游和唐琬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甜蜜景象。「琬兒、琬兒不哭!」小陸游飛奔至唐琬身旁,為她趕走一群欺負她的頑皮小孩,連聲安撫,將她小小的身軀抱在懷中。

「陸游哥哥……」她粉雕玉琢的小臉蛋猶掛淚痕,卻帶著滿足的笑容。

清楚的人物、背景;明白的情節、對話,教琬凝有些心驚,但事後她將其歸因於陸游和唐琬的故事深深感動了她,以至於作這種荒謬的夢。

她也曾帶著複雜的心情詢問周母親,問她清不清楚陸遊的愛情故事,問她為何將她取名唐琬--凝,是巧合?還是……

母親的回答是她一輩子也忘不掉的!

「琬凝,說來也很巧,我在懷你的第八個月,曾聽過你父親講述陸游的生平傳記,就在講到他和唐琬含恨分手時候,竟然胎動得好厲害,你父親還開玩笑的說你可能也為這個故事激動不已!結果,我就在大家手忙腳亂的情況下被送到醫院,你也早了一個半月降臨人世。後來你父親說你和唐琬大概有著某種無法解釋的聯繫,否則在產檢正常、毫無預警、毫無意外、連醫生也無法解釋的情況下,怎可能無端提早一個半月出生?正巧你父親姓唐,你又是為了唐琬而出生,我們想,你或許早已和唐琬凝結為一體,於是就很荒唐地將你命名為‘唐琬凝’。」

這樣的答案讓琬凝呆住了,而且一連幾天下來,她竟作著相似的夢,主角同樣是陸游和唐琬,不同的情節、相同的人物,剛開始,琬凝真的被嚇壞了,甚至有些害怕閉上眼睡覺,但久而久之,她也漸漸習慣了。

隨著歲月的流逝,這樣的夢不但沒有停止,反而隨著她的成長,夢中人也漸漸長大,就像一出連續劇,不知何時下檔,不知將演到何年何月,而她的心情竟隨著主角的相聚和分離而忽悲忽喜、上下起伏。她能深刻體驗到唐琬對陸遊的相思之苦及等待下次重逢的心情,更能明白聚少離多的無奈,彷佛與她有著切身的聯繫……

「切身」?琬凝搖了搖頭,笑自己的胡思亂想。

「琬兒,我誓必娶你為妻,一生呵護著你。」

「陸游哥哥,我亦願生生世世追隨你,與你長相左右。」

這是陸游以及唐琬之間的誓言。

這像是夢嗎?有時序、有劇情、有連貫性的夢?

很匪夷所思,所以她不敢告訴任何人,怕被人譏為瘋子或精神分裂,但是多年來,這也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她早已在無形中接納了它,是巧合也好、因緣際遇也罷,她早已不再費心探索答案。

「想像力這麼豐富,連作個夢都有題材,不如去當作家算了!」她搖搖頭。「可是在改行之前如果不想餓死自己,還是得認命去上班,規規矩矩地做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她喃喃自語著,隨眼瞄了一下鬧鐘,立即驚叫一聲:「唉呀!糟了!快來不及了!」

她匆匆跳下床,還一邊抱怨著:「沒事發什麼呆,陸游對唐琬說‘我愛你’又不幹我的事,我開心個什麼勁?不過說來說去都該怪陸遊,誰教他害得我精神恍惚……也不對呀,這其實與陸遊無關,是我自己太投入了……」什麼嘛!現在哪還管誰對誰錯,設法不使自己遲到最要緊!

她拋開種種遐思,加快速度梳洗,匆忙出門。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琬凝急急行走,當她看見迎面而來的公車時,更是加緊腳步,顧不得淑女形象,沒命似的沖向公車站牌,但,還是慢了一步,公車在她之前到達公車站牌,待兩、三名乘客上車後便又慢慢啟動。

琬凝見狀,將僅存的顧忌拋到月球去,以合乎田徑選手資格的速度向前沖!

或許是司機注意到她了吧!公車又停下來,等她上車之後才又重新啟動。

琬凝向司機道聲謝,往公車內部走,才發現這輛公車已坐滿了人。

她暗罵自己的遲鈍!若非坐滿了人,前方幾個人沒事幹嘛站著?

隨便找了個位置,她掏出手帕擦拭額上豆大的汗珠,尚未來得及喘口氣,身後的婦人突然慈藹地對她說:「小姐,你應該要謝謝你面前這位先生,是他發現你在趕這輛公車,請司機停下來等你的。」

「哦!」琬凝抬首望向眼前側身向窗的男子,感激地開口喚道:「先生。」

男子聞聲轉身面對著她,無言地望著她。

琬凝登時目瞪口呆!

他長得好帥!琬凝無聲地讚歎著,說他玉樹臨風、出類拔萃絕不為過。

陸宸軒撇撇唇,似乎已司空見慣。

琬凝及時回過神來,想由一片空白的腦袋瓜裏找出適當的辭匯。「呃,謝謝你--」

幾乎就在同時,公車緊急的踩煞車,琬凝在毫無預警又心神恍惚的情形下,一頭栽進他懷裏。

「哇!美麗的小姐,這就是你表達謝意的一貫方式嗎?」另一名男子以不勝欣羡的口吻調笑道。

琬凝的臉龐完全紅透,慌忙抽離始終沉默的男人懷中,小聲道著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陸宸軒搖搖頭,表示無妨。

就在琬凝窘迫不安、無言以對的時候,歷史再度重演--吱!刺耳的煞車聲又響起,琬凝二度撞進他懷中。

相同的譏笑聲再度響起。「好令人嫉妒的豔福啊!看來這位小姐對你的懷抱情有獨鐘喔!」

帥得出奇、帥得讓人忘了呼吸的他始終不置一詞,表情淡到幾乎沒表情。

真是「造化弄人」!琬凝不斷在心底詛咒著該死的牛頓、該死的慣性定律!她想,如果此刻有人說她「命運乖舛」,她絕不會有任何異議。

居然說得好像她投懷送抱似的,她看起來這麼像「色女」嗎?真是有辱名節。

於是她慎重地澄清。「意外!純屬意外!」

「這樣啊,」男人雀躍的推了推陸宸軒。「仁兄,商量一下,我們換個位置,這樣的‘意外’後果由我來承擔好了。」

陸宸軒淡淡掃了他一眼,不甩他。

擺明瞭沒人相信她的說詞嘛!琬凝百口莫辯。

為表明自己的決心,她往後退了數步,擺明瞭她寧可跌倒,也不願再步上方才的「後塵」。

陸宸軒注意到她的舉止,興致居然被她挑起了,他首度正視這名看來嬌嬌弱弱、卻隱約透露著一股倔強的年輕女子。看來他得對她改觀了,她不是見了男人就急著投懷送抱的花癡,而且還很有個性!

而琬凝卻開始神經兮兮地揣測起來。那個男人長得這麼帥,實在和他一臉的淡漠不太搭調,還有……她細細回想,從上車到現在,似乎沒聽他開口說話過,難道……他是個啞巴?這個想法令她情緒莫名地低落下來,太可惜了,這麼一個出色的男子,居然……

陸宸軒興致高昂地觀察她瞬間變化的各種表情,一抹淡淡的微笑爬上唇角。

琬凝感受到身後隱約傳來的灼熱目光,有些失措地挪了挪身子,汗珠不斷自額上淌下來,她心神不寧地撥開額前的劉海,另一手放開公車扶手,正準備擦拭汗珠時,該死的公車居然又選在這個時候緊急煞車,琬凝再次不受控制地向前傾。

陸宸軒沒有片刻的遲疑,立刻沖向前接住她,下一刻她已在他懷中了。

那名不甘寂寞的無聊男子又出言調侃了。「乾脆就抱著別分開算了,一下抱、一下分開,多麻煩……」

忍無可忍!陸宸軒回頭--士可忍孰不可忍……琬凝自陸宸軒懷中抬起頭,兩人同時朝那名不知死活的男人吼道:「閉嘴!」

這麼快就沆瀣一氣了?男子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自討沒趣地閉上嘴巴。

「看來是我的懷抱對你情有獨鐘。」

低沉而令人沉醉陶然的迷人嗓音在琬凝的耳畔響起,琬凝錯愕地望著他,原來……他不是啞巴。她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感到好笑。

琬凝朝他笑了笑。「我又欠了你一份情。」

他攤了攤手。「小心一點,我不敢保證自己下回還能不能準確地接住你,畢竟,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姐趴在地上的畫面並不是很好看。」

她的雙頰微微泛紅。「我知道。」朝窗外望了一眼,她又說:「再次謝謝你,希望將來能有機會回報,當然,如果我們還有緣再見的話。」

陸宸軒尚未來得及開口,琬凝已在前方的站牌下車。

陸宸軒才剛進律師事務所,他那調皮可愛的女秘書葉心瑜立刻探出頭來,沖著他露出古靈精怪的一笑。「哦--被我‘抓包’了!陸大律師,你遲到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上班也要打卡了,我怎麼不知道?」陸宸軒滿不在乎地隨口說。

「別告訴我,你忘了今天早上八點半約了一位婚姻暴力的婦女討論她訴請離婚的案件。」

陸宸軒止住腳步,一會兒才說:「我的確是忘了。」又繼續走進他的專屬辦公室。

「什麼?」葉心瑜大驚小怪的低嚷,也跟著進他的辦公室。「我有沒有聽錯?咱們這位腦袋瓜比電腦還靈光的陸大律師居然把自己接手的案子給忘了?不會吧,我記得你一向心思縝密,‘當機率’幾乎等於零,是什麼原因讓你演出失常啊?」

說來也不怕她笑,宸軒坦言道:「我坐公車坐過頭了。」

「坐……」葉心瑜爆笑出聲。「天啊!天……」她難以抑制地笑癱在椅子上。

「心瑜,你太誇張了啦,有這麼好笑嗎?」

葉心瑜揩去笑出來的淚水。「老天,我真的不敢相信,這種事居然會發生在精明冷靜得離譜、凡事到腦中都迅速條理化的你身上,噢,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別多。」

「拜託,別把我當成聖人膜拜,我是正常人,難免也會有疏忽。」

「少來!太不尋常了,你從來不會把自己接的案子的相關事宜忘掉,今天卻破例了,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她一副從實招來的表情。

「事實上我今天還提早出門,可是在公車上遇到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她平衡感差得離普,頻頻往我懷裏跌,我實在很怕我下車後她會在大庭廣眾下摔得四腳朝天,所以我打消了在事務所附近下車的念頭,根本忘了和鄭太太約好了,一直等到她下車之後我才又坐車回來。」

「換而言之,你一路護送她,在她跌倒的時候提供你的胸膛,一直到她下車?甚至不惜為她坐過頭?」

宸軒無奈地輕點一下頭。

「宸軒,你沒事吧?」葉心瑜像看怪物似的看著他,嘖嘖稱奇。「沒想到你陸宸軒身上也有憐香惜玉的細胞,難得,真是難得!」

宸軒抗議了。「什麼話!我平時有這麼冷血嗎?」

「請問,是誰把一位嬌滴滴的大美人丟在馬路上,任她大發嬌嗔卻狠心開車離去的?是誰把當紅的女星丟在賀客雲集的宴會上,頭也不回地溜掉?又是誰在女人準備對他獻吻、獻身的時候,面無表情地告訴人家:‘別表現得像個妓女’?又是誰……」

「夠了、夠了,別再翻陳年老帳,我承認,是我,行了吧?你不知道,你口中那位嬌滴滴的大美人在車上對我‘毛手毛腳’!」宸軒為自己辯解著。

葉心瑜忍著笑替他介面:「所以你就把人家丟在馬路上?」

「她們是‘罪有應得’。」宸軒理直氣壯地說。「我其實也沒有說錯啊,她們一個個都騷到骨子裏去了,說妓女還便宜了她咧!」

「我應該學會不跟律師爭辯的。對了,你自己有車,幹嘛吃飽撐著跑去搭公車?」

「送保養廠了。」

「對了,你最近不是準備搬家,房子找的怎麼樣?」

「房子是找到了,環境還算不錯,五樓公寓,沒事還可以在六樓的天臺乘涼看星星。」他一邊看著手頭的資料,一邊回答。「至於剛才那椿婚姻暴力的案子,你就幫我聯絡鄭太太下午兩點過來好了。」

「沒問題,我會傳話給鄭太太。還有搬家時,如果要我幫忙的話儘管開口。」在公事上她是宸軒的好助手,私底下他們也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琬凝在上班時間前五分鐘趕到了公司,由於沒遲到,她就更加感激那位有點冷酷、卻令她印象深刻的年輕男子。

她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大大喘了口氣,平順略微紊亂的呼吸。此時,坐在她旁邊的蘇葦玲神秘兮兮地挨到她身旁說:「琬凝,我聽說我們董事長的兒子最近剛由國外學成歸國準備接手公司喔!還聽說他很年輕、頗有雄心壯志,準備大規模地擴展業務,讓咱們翔源企業揚名商場。」

琬凝絲毫不感興趣。「這關我什麼事?又不是要裁員。」

「話可不能這麼說,這位青年才俊既然有意整頓公司,當然需要一名聰明能幹的女秘書當他的左右手,以便早日進入狀況。」

「這就更不幹我的事了。」

「錯!這才和你有切身關聯。」蘇葦玲在她耳邊小聲說:「陳經理挑了五名辦事能力和工作效率較強的人選,預備讓即將上任的總經理自己挑選,而你也名列其中哦!」

「我?」琬凝頗為詫異。「不會吧!」

「千真萬確,現在就看你能不能讓總經理挑上!有沒有福氣升職加薪。」

「算了吧,我不抱任何希望。」她瀟灑地揮揮手,全然不把五分之一的成功率放在心上。

「難說哦,也許總經理就偏偏選上了你。」看到琬凝不以為然的搖頭,葦玲笑了笑。「唉呀,何必想這麼多,反正總經理今天會到公司來瞭解各部門的運作情形,幾天後就要正式走馬上任,屆時答案自然揭曉。對了,剛才我看到你喘得要命,剛跑完馬拉松回來呀?」

說到這個,她又忍不住歎氣。「唉,別提了,今天早上還真夠‘坎坷’。」接著她將事情的頭尾重述一遍。「葦玲,我不蓋你,他真的長得很帥,幾乎只要是女人都會對他垂涎不已,不過先聲明,我例外。」

「為什麼?」葦玲一臉促狹。「你不是女人?」

琬凝杏眼圓睜,發出抗議。「喂!我全身上下哪一點不像女人了?」

「那你為什麼不動心?」葦玲進一步猜測。「除非他並不如你說得哪麼迷人,否則你怎能倖免?」

琬凝十分清楚自己的心態,她沉迷於十多年來不斷出現在她睡夢中的夢境,她為夢中陸遊的深情深深折服了,亦被他在詩、詞、文上的造詣及各方面所展現的過人才情感佩不已。但她無法對葦玲明說,若葦玲知道她被一個死了七百多年的歷史人物吸引,甚至有些傾慕,只怕葦玲會嚇得當場口吐白沫。

於是她只能開玩笑地說:「因為我不姓蘇,更不叫葦玲,沒有見了帥哥口水就流下來的特性。」

「唐琬凝!」葦玲怒目以視。「你這什麼話?把我形容得好像花癡一樣。」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

「唐、琬、凝!」

忽聞河東獅子吼。

琬凝立刻跳了起來。「我好渴,去倒杯水喝。」在逃離之前,她又回過頭來補充:「我發誓,他真的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美男子,騙你的話我嫁不出去!你身為美男鑒賞家,未能親眼目睹他的翩翩風采,肯定是你這輩子最大的遺憾,真可惜,否則我就可以看到你望著他口水流滿地、然後餓狼撲羊般像只八爪章魚死黏著他不放的曠世奇景了。」

未待葦玲的粉拳揮過來,琬凝已一溜煙逃得無影無蹤。

琬凝倒了杯水正準備回自己的座位時,一位顯然迷了路、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在回廊上徘徊,見了她,立刻禮貌地上前問道:「小姐,請問人事室該往哪走?」

琬凝露出親切的笑容。「你往這裏直走,在前方右轉,然後……算了,我帶你去好了。」

「謝謝你。」難得碰上這麼熱心的女孩,趙毅翔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別客氣,跟我來吧!」

他們並肩往前走,琬凝約略打量了他一下,然後問:「你是新來的?」

趙毅翔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衡量一下,然後回答:「應該是吧,我今天是來‘見習’,順便認識環境的。」

應該?回答得真沒誠意。「也就是說你還搞不清楚狀況?那麼我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她指了指他身上的衣飾。「以後你最好少穿這一類的衣著來上班。」

趙毅翔看了看自己的裝扮,T恤配著一條有些泛白的牛仔褲,是隨便了點,他就是不希望他的到來引起太大的注目,才會使自己看起來簡單平凡些,沒想到他拒絕高級主管的陪同介紹,打算自己認識環境,卻反而迷了路。

然而他的後悔只維持一分鐘,在碰到這位善良可愛的女孩時,他反而慶倖自己的決定,若非如此,他怎能認識這麼一位元美麗的小天使呢?

他,趙毅翔,是翔源企業即將上任的總經理,但眼前的小女人恐怕還搞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居然「斗膽」批評他的衣著,而他根本不打算讓她知道,一旦她知曉他是未來的總經理,她還敢在他面前侃侃而談、輕鬆自如嗎?答案可想而知。

趙毅翔年約三十出頭,以他的家世背景及自身優越的條件,身旁自然不乏趨之若騖的絕色佳麗,然而,她們究竟喜歡他的人比較多,還是他的錢?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因此他更希望單純地交個朋友,不涉及他的耀眼背景、沒有利益成分、沒有身分頭銜的拘束,一如現在。

他故作不解地望瞭望身上的衣服,困惑地開口:「我穿這樣很難看嗎?」

「不,不是。」她仔細地將他由頭看到腳,這個男人長得其實不錯,體格勻稱、相貌堂堂,嚴格說起來,是個蠻出色的男人。

她腦中又浮起在公車上偶然邂逅的俊挺男子。怎麼搞的,她今天淨碰上一些條件出眾的男人?「呃,」她清了清喉嚨,認真地對他說:「其實你穿這樣並不難看,很……帥氣。」

他朝她展開一抹純真而帶些孩子氣的笑容。「謝謝。」

「可是,」她又提出建議。「並不合適,你不認為在這樣一間企業大樓穿著這種服裝不太搭調?」

「謝謝你的忠告,我下次會注意,在正式上班時,希望你會滿意我的改變。」

趙毅翔別有深意地對她說。

琬凝停下腳步。「喏,你往前走幾步就是了,我得回去工作了,祝你順利,拜!」她朝他揮了揮手,轉身往回走。

望著她的背影,趙毅翔竟油然升起一股不舍之情,他突然衝動地喚住她,「等等!」

「還有什麼事嗎?」

「沒,沒有,只是想說謝謝你。」

「不用客氣。」她綻開燦爛的笑容,這懾人的笑顏,竟深深地、牢牢地,烙印在趙毅翔的心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4 00:15:48

第二章

「下班嘍!」琬凝解脫似的歡呼。

「幹什麼?咱們唐大美人要和男友約會嗎?興奮成這樣。」鄰座的葦玲取笑道。

「約你的死人頭!」琬凝不甚文雅地頂回去。「明知道我是形單影隻的失意女子,還這樣刺激我。」

「你又不是沒有人追,是你眼光太高了,否則辦公室裏一半以上的男同事都對你有意思。」這是實話,琬凝含蓄琬約、充滿靈氣的美,是辦公室內眾所矚目的焦點。「我寧缺勿濫。」她拿起皮包。「先走了,拜拜。」

踏進電梯,巧的是,又遇見他。

琬凝朝電梯裏的趙毅翔打招呼。「嗨!」隨即按下一樓按鍵。「怎麼樣,今天見習的成績如何?」

「不錯。對了,你去哪?要不要我送你?」

「回家。你騎機車?」「機車?」堂堂大企業的總經理騎機車?能看嗎?他小聲對自己說:「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自國中畢業後,他就再也沒騎過機車,整天是開車來的,車就停在地下室。

雖就是小聲耳語,琬凝還是聽到了。「算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習慣坐公車。」

「可是我堅持要送你。」

固執的男人。「好吧,我讓你送。你就陪我走一段路,到我等公車的站牌好了。」

毅翔張口欲解釋,卻又在彈指間改變了主意。「好。」

他寧可選擇和她踏著夕陽的餘暉慢慢散步、享受有她相伴的輕鬆氣息,也不願坐在冷清的冷氣車中。

電梯到達一樓時,他們一同走出翔源企業大樓,緩緩漫步夕陽下。

「每天搭公車上下班,方便嗎?」

「習慣了也就沒什麼了。」

「沒有男朋友接送?」他語帶試探地問。

「別又讓我想起我沒人要的殘忍事實!」她狀似怨怪,靈眸卻閃過一絲笑意。

毅翔一顆心雀躍不已,情緒的強烈變化,連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你說你沒有男朋友?怎麼可能?男人都有‘色盲’嗎?」

「這句話意味你也有色盲,還是你不是男人?」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對你動心?」

琬凝沒聽出他話中的深意,一笑置之。「謝謝你的日行一善,你安慰了一個極度自卑的寂寞女子。」

他反過頭來幽她一默。「是啊,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挺慈悲為懷的。」

狠狠的、結實的,琬凝送給他一記大白眼。「你完了,我們的梁子結深了。」

「啊?sorry、sorry!大人不記小人過,」他故作無措地連聲道歉。「你可別同我生氣,將來我在公事上遇到問題還得靠你幫忙,不然我……」

琬凝失笑了。「看你緊張成這樣!放心啦,以後你有什麼麻煩儘管來找我,只要我幫得上忙,一定義不容辭。」

「真的嗎?你願意幫我,無論任何事?包括接洽公務、安排我一天的行事、接聽電話並轉達留言、整理我所要用的一切資料,以及……」他一連串說出所有秘書該做的事務。

「我還燒飯洗衣、鋪床疊被咧!」琬凝哭笑不得地截斷他的話,她又不是他老婆,還要一手包辦呢!

「只要你願意。」他不假思索,待沖口而出時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

「愈說愈不像話!」琬凝氣惱地逕自往前走,直到站牌前才說:「到了,我自己等公車就行了。」

他還是固執地搖頭。「我陪你等,你還沒有回答我,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

琬凝在心底一陣長歎,莫可奈何。「願意、願意,只要你說得出口,我一定肝腦塗地、鞠躬盡瘁!滿意了嗎?」

毅翔哈哈大笑。「一言為定喔!」

「敗給你了。」她啼笑皆非。

此時,公車迎面而來,毅翔在她上車前,對著她的背影急急喊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唐琬凝。」公車關上門以前,他聽到這三個字。

「唐琬凝……」這個名字在他心底漾開,卷起千層浪花。

琬凝回到她租賃的五樓A座公寓,又習慣性地看了對門的B座公寓。

「冷清清、空曠曠的,還是沒人,看來房東是得到教訓了?」她搖了搖頭,掏出鑰匙打開A座的鐵門。

從前B座的房東原本將房子租給一名中年男子,起初還相安無事,只不過偶爾酗酒時會大呼小叫,吵得琬凝有時夜不成眠。

但是琬凝的忍耐並未使中年男子有所收斂,不但防礙安寧的次數增加,還變本加厲,居然公然開起賭場來了,有些牌品較差、不服輸的小混混,一言不合就開始耍流氓,各種不入流的粗話紛紛傳進住在五A的琬凝耳中,而且各式的形容詞、罵人辭匯應有盡有,直教琬凝歎為觀止、大開眼界!

為了不使自己純潔的心靈遭到污染,她曾好言跟她的「好鄰居」溝通,豈料竟遭他白眼,還被人罵得一頭霧水。內容不外乎一些不堪入耳的穢言,加上什麼--「你這個查某哪會這囉嗦,老子‘博餃’關你啥代志,你不通‘黑卒仔吃過河’管老子的閒事……」

琬凝氣得說不出話來,在忍無可忍、一肚子火沒處發洩之時,房東終於出面將他驅逐出境。

自此以後這間房子就這樣空著。前一陣子房東告訴她說,「我不敢再把房子隨便租給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了,上回那兩個人把我的房子搞到烏煙瘴氣就夠我受了,下回我的房東一定要是正正經經、規規矩矩的人,就像唐小姐你這樣我才敢租給他。」

說實在的,像上回的情形,琬凝真的不敢再領教,那段日子真是她的夢魘!但願五B房東能順利找到他理想的好房客、她的好鄰居,再不,就讓它永遠空著吧!

幾天後琬凝下班,才剛踏出電梯,就看見一些箱子及簡單的家俱橫列在電梯門口。

「房東又把房子租出去了?」她開始悲慘地呻吟。「噢,我的噩夢又要開始了嗎?」

等等,她看到其中一個半開敞的箱子,裏面有一本書--六法全書?

她遠遠瞄了一下,裏面儘是一些和法律相關的書籍。這個新鄰居對法律有興趣?一個對法律有研究的人多多少少會有點水準吧?看來情形還不太壞。

「抱歉,我擋到你的路了嗎?」渾厚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自左方響起。

好熟悉的聲音!琬凝自然地循聲望去……

「是你!」琬凝驚喜交織地喊出聲。

「你也住在這裏?」陸宸軒頗感訝異。

「我住對面,你要搬來這裏?」見宸軒點頭,她才徹底放下心中的大石。「太好了,我的噩夢終告結束了。」她百分之百肯定他會是個好鄰居。

宸軒好笑地發現,當她知道他是她未來的鄰居時,她臉上浮現「如獲大赦」的表情。

「以後我再慢幔告訴你。」她大致看了一下淩亂的四周,自告奮勇地說:「我幫你整理。」

「不好意思吧……」

「不行,從小老師就教我做人要知恩圖報,我欠你一份人情,記得嗎?老師又說做人不能言而無信,我承諾過你,有機會一定要回報你的,你想讓我無信無義嗎」她理直氣狀,一臉好寶寶、好學生的純真模樣。

宸軒愣愣地望著她,居然找不到合適的言辭反駁。

天哪!名聞遐爾、意氣風飛的大律師,居然被一個小丫頭堵得啞口無言,好似他拒絕她的幫忙是多麼罪大惡極、令人髮指的行徑。

他漸漸湧現笑意。「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接受你的好意,害你無信無義的話,會引起人神共憤?」

「對。」她一臉認真地猛點頭。

「我似乎沒有拒絕的餘地。」他眼中有著難掩的笑意。「好吧,恭敬不如從命,麻煩你嘍。」

「我樂意之至。」她挑高袖子,指著其中一隻箱子,問:「要我幫你搬進屋裏嗎?」

宸軒壓下她的雙手,搖了搖頭。「讓一位纖纖柔柔的弱女子去做粗活,這才真的天理不容。」

「那,我幫你整理屋內。」

宸軒含笑地點頭。

琬凝大致流覽一下屋內,卸下肩上的皮包,卷起衣袖,轉頭問:「有水桶和抹布嗎?」

「在浴室。」

半晌,琬凝提著半桶水出浴室,著手擦拭家俱。「雖然這裏的傢俱大致齊全,但是這裏有好一陣子沒人住,整屋子的灰塵加起來都足以--」

「蓋一棟摩天大樓?」宸軒出其不意地介面。

琬凝噗味一笑,「誇張!」

擦完桌椅,她倒掉污水,換上清水繼續擦拭茶几、電話、書櫃、玻璃。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姓名。」琬凝突然又開口。

宸軒將最後一個箱子搬進屋裏,順口回答:「我姓陸。」

琨凝瞬間愣住!

陸?

他也姓陸?

頃刻間,她腦海裏浮現了夢中的陸遊,那個深情款款、始終如一的陸遊、那個至情感性的男子……

「小姐?」

「啊!」宸軒略帶困惑的聲音響起,將她波濤洶湧的思緒拉回現實。「你說你叫陸什麼?」

「陸宸軒。」

她重重地籲了口氣,還好他不叫「陸遊」或者「陸務觀」,否則她鐵定當場昏倒!她無法解釋自己的情緒反應,當他說他姓陸的時候,她幾乎是在彈指間將他和陸遊融為一體,別問她為什麼,她自己也理不出頭緒,她認識的陸姓男子雖少,但也不是沒有,卻沒有一個能讓她像對陸宸軒一般,引起最直接的反應、最強烈的震撼!

琬凝出乎尋常的反應勾起了宸軒的注意,他黝黑銳利的眸子緊瞅著她,似乎想在她不善隱藏心事的臉上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之後他大膽地下了個結論。「我姓陸令你感到很驚訝,是嗎?」

心思被一語道破的琬凝難掩慌亂,她支支吾吾地否認。「我……才沒有!我幹麼要驚訝?你姓什麼又……又不幹……我的事。」

他將琬凝的失措一一納入眼底,「很抱歉,這正是我想問你的。」

「我沒有。」她輕聲否認。

迎上他那幾乎透視的目光,琬凝心慌意亂,她急急將話頭扯離這一個個快令她招架不住的問題。「我叫唐琬凝。」

果然,琬凝成功地引開了他的注意力。

「唐琬--凝?」宸軒輕聲重複,目光複雜迷離。「你希望我怎麼稱呼你?」

在他灼熱的凝視下,琬凝臉孔發熱、喉頭乾澀、心跳如雷,好不容易才擠出幾個字。「隨--隨便你。」

他陷入沉思,神情迷惘、縹緲難尋,他柔柔地望著她,吐出令琬凝意想不到的話--「琬兒?」他柔聲叫喚著,思緒似乎飄到好遠、好遠的地方,漫無著落。

琬凝大驚失色,無力地跌坐在地板上。

那神情、那語調、那柔得醉人的目光:…像極了夢中的陸遊!

不!不!她一定瘋了,相差了七百多年的人,怎可能有交集點?

「琬……呃,我嚇到你了嗎?你的臉色看起來好蒼白,」他走近她,自然地撫上她的臉頰。「你的臉好冰涼!」

「哦,沒什麼,你,你怎麼會--」她想問,他怎會喚她琬兒?

宸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曉得,只是很自然的、直覺的認為我就該這麼叫你。很突兀吧,難怪你會被嚇到,你別介意,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不,不!我不介意,」在看到宸軒錯愕不解的目光時,她臉上又自然浮上一層紅暈。「我的意思是,沒有人這麼稱呼過我,所以有些意外,你大可順從自己最真實的直覺,認為該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我。」

「何必為了一個稱呼傷腦筋,我叫你琬凝吧!」

「好。」一抹失望悄悄爬上心頭……

在琬凝的努力下,整屋子看起來顯得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大功告成。」她笑了笑。「不知道這樣的擺設他滿不滿意。」

她悄悄打量房中的宸軒,他正在將箱子裏的書籍往書櫃上擺。

「老天,他的書還不是普通的多!」琬凝歎為觀止。

其中法律書籍占了極大的比例,看來他對法律情有獨鐘。

琬凝注意到一滴汗珠悄然自他額前滑下。

她反射性的掏出隨身攜帶的手帕,輕輕走近他,伸手為他擦拭汗漬,順著額際,慢慢滑過頰邊。

宸軒沒有拒絕、沒有驚訝,就像吃飯睡覺一般理所當然。「謝謝。」

直到琬凝轉身離開之際,她才驚覺,咦?她在做什麼?她現在才想起他們才剛認識,可是,她當時卻沒有絲毫不妥的感覺,就像是應該的,就像--習慣。

而身後的宸軒也愣住了,他為什麼能這麼自然地享受她的溫柔?

琬凝回到客廳,不禁皺起眉頭。「美中不足。嘖,地板實在不能看。」

她在廚房後的小陽臺找到了拖把,開始一間一間地拖地,直到將最後一間房拖乾淨後,她香汗淋漓地靠著牆輕籲一口氣。

「累啦?」宸軒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抬頭笑問著她。

「有點。」她揮掉額前的汗珠。「你整理好了嗎?」

「差不多了,謝謝你的幫忙。」

「沒什麼啦,就當我在巴結你好了,你知道的,我一個女孩子住有時候很不方便,如果以後我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我可不會允許你推辭哦!」

「兩肋插刀,在所不辭。」他一副江湖兒女的豪傑氣概。

她學著他的口吻。「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可需在下歃血為盟?」

她一本正經地考慮了一會兒才說,「歃血為盟已經落伍了,現在都流行立契約書。」

兩人相視,同時輕笑出聲。

「都八點多了,你也餓了吧?我請你吃晚餐。」

「你下廚嗎?」她搖頭否定了這個答案。「我敢打賭你的冰箱現在一定空空如也。」

「你猜對了,我不下廚,我是要請你去外面吃。」就算冰箱不是空的他也不會下廚,因為他的手藝只能用一個字形容--爛!

「與其花錢去外面吃,不如我自己下廚煮,你來我家吃好了,我冰箱裏有準備材料。」琬凝建議道。

「這……」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搶在他之前說:「除非你懷疑我的手藝,否則別再說什麼不好意思之類的三八話。」

又被堵得啞口無言。

琬凝乘勝追擊,立刻代他作了決定。「就這麼說定了,我回家洗個澡,一個小時之後你來我家,待會兒見。」

宸軒才剛回過神,正準備開口時,琬凝已一溜煙的跳離他的視線。

琬凝回家沖了個熱水澡,換上寬鬆的家居服,進廚房準備洗手作羹湯。

「不知道他的口味和喜好如何?」

此刻,她竟微微感到緊張,有種「三日入廚下」的不安和雀躍。

要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

這句膾炙人口、曾經風靡一時的流行用語突然闖進她的腦海,她搖了搖頭,為自己的慎重其事感到哭笑不得。不過是吃頓便飯嘛,她何必這麼誠惶誠值模?拋開雜念,她加快速度做了幾道簡單的家常菜。

一切準備就緒後,時間也差不多了,她回到房中,卸下固定在後腦的髮夾,一頭如雲長髮像瀑布般紛紛披瀉下來,她梳了幾下,即聽見門鈴啾啾響了起來。

「一定是他。」琬凝一邊梳著頭髮,一邊加快腳步走向門口。

拉開大門,宸軒佇立於門口。「嗨!」

「請進。」她將長髮往後攏了攏。「你隨便坐,我把頭髮紮起來。」

「等一下,」他反握住她的手腕。「你這樣很美。」他由衷讚歎著。

琬凝臉上浮起淡淡的紅霞。「謝謝。我們吃飯吧,我快餓扁了。」

她將飯碗遞給他。「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你就將就點。」

「很可口。」他嘗了兩道菜,下了個結論。「老天爺還是很眷顧我的,不但安排一個家事高手幫我整理屋子,還讓我晚餐有著落,真是太完美了,只是--」他望著她。「害你累垮了,有點過意不去。」

「又說這種沒營養的話了,你就當我在敦親睦鄰嘛,人家我們老師以前教過我……」

「遠親不如近鄰,是不是?」他笑著介面。「你從前一定是個模範寶寶,凡事都‘老師說’。」

「對呀、對呀,你怎麼知道?」看他還是一副「欲報之德,昊天罔極」的模樣,她笑了。「你一定很少接受人家的幫忙,對不對?」

他訝於她的心思縝密。「所以我才會耿耿於懷。」

「唉呀,大不了你改天也親自下廚回請我嘛!」

宸軒面有難色。「不是我不當好寶寶、不聽你老師的話感恩圖報,而是--」

「你不會做菜?」

「這不能怪我,小時候我媽媽曾告誡我:‘君子遠庖廚’,所以我才會對廚藝一竅不通。」

「連簡單的炒飯也不會?」見他不好意思地點頭,她訝異地提高音量。「荷包蛋呢?你總該會吧?」

宸軒的臉微微泛紅。「第一次煎荷包蛋的時候,我沒有經驗,所以忘了--加--加沙拉油,就,就變成‘屍首不全’的碎蛋了。」

頭一回聽到有人煎荷包蛋煎到「分屍」,噢,佩服!

琬凝忍住不便自己笑出聲,怕刺傷他所剩無幾的男性自尊。「所以你就再也沒有嘗試下廚作菜了?」

「我豈是這麼容易投降打退堂鼓的人?」他說得意氣風發、慷慨激昂。

「你成功了?」

宸軒神色忽然又黯淡起來,他垂下頭。「沒有。」

「沒有?」她的聲音起碼提高了八度。「又發生了什麼問題?」

「那也不是我的錯啊!」他說得好委屈。「心瑜告訴我說煎蛋之前要先將鍋子熱一熱,所以我就將爐火開到最大,」他邀功似的。「這回我記得加油了唷!」

「是,好聰明!」她給予適當的誇獎,刻意忽略那個「支離破碎」的蛋帶給他的「恥辱」。「那麼還有什麼問題呢?」

「我把蛋打下去,才轉頭對我的臨時指導老師葉心瑜說三句話而已,再轉身時,蛋就焦了。」他不忘對琬凝再三澄清加保證。「真的,我只說三句話,真的只有三句話!」

他當時就是轉頭向葉心瑜保證一定會煎一個「完蛋」給她看,唉,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琬凝蹙起眉頭。「怎麼可能?」

「因為--我,我忘了將爐火關小一點……」他愈說愈小聲。

琬凝差點爆笑出聲,她拚命忍住欲出匣的笑意,不願再度刺傷他的自尊,但是她實在忍不住了,掩著嘴,聳動的肩顯示出她的忍耐。

宸軒看出她的辛苦,很體貼地說:「想笑就笑吧,我不怪你。」

乍聞此語,琬凝終於忍不住了,她肆無忌憚地捧腹大笑,笑得驚天動地、笑得人仰馬翻!

宸軒脹紅著臉,輕聲抗議。「留點面子給我,克制一下好嗎?」

「噢,抱歉,」她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你--好天才!」

他簡直無地自容,表情沮喪極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別這樣嘛!」琬凝笑不出來了,這段「不堪回首」的蹩腳記憶大概是他心中最大的「傷痛」,「又沒有人天生什麼都會,你可以學呀!」帶著負荊請罪的心理,她自告奮勇地說:「這樣吧,如果你想學,我可以教你。」

宸軒哀歎道:「算了吧,我不想傷害你。」

傷害?「沒有關係,我本來就不抱太大的希望--」咦?好像太傷人了哦?她及時改口。「呃,我的意思是,我很堅強的,我不怕失望的打擊,你不用怕會傷了我的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宸軒小聲地解釋。「我不是怕傷了你的心,而是怕傷了你的人。」

「我不懂。」難不成教他炒菜會有什麼危險?

「我--」他想了想,還是和盤托出。「我剛才不是提到葉心瑜這個女孩嗎?」

「她曾經教過我炒菜,剛開始她教我炒高麗菜,結果--」他實在不願再回想當時的慘狀。「我從沒有拿過鍋鏟,成堆的高麗菜在鍋子裏,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把它弄熟,揮呀揮的,鍋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從我手中飛出去,剛好--砸到心瑜--」他不敢告訴琬凝,他想學電視上的大廚師耍帥,才會把鏟子甩出去。他平時看書、研究案件的時候都有甩筆的習慣,拿著鏟子,他也習慣性地甩了起來……

「噢!」琬凝撐著額頭呻吟。「然後呢?那鍋高麗菜的下場如何?」她有前車之鑒,實在不敢對他和那可憐的高麗菜寄予厚望。

「後來,我還是很盡力地想炒好它,只是,我也不曉得,就是愈炒愈少,最後炒出鍋外的好像比留在鍋子裏的還多,等盛上盤子的時候,已經寥寥無幾了。」他還保留了一點,那盤高麗菜鹹得不能吃!關於這一點,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有照心瑜的指示放調味料啊!

「天哪!」她仰天悲鳴。

「你現在的表情和心瑜好像喔!」那是一種帶著無力感、挫敗感,以及愛莫能助又佩服到五體投地的表情。宸軒也知道琬凝失望透頂,於是他為自己努力爭一些同情票。「我也很可憐哪!為了炒那一盤高麗菜害我把手扭到了,你知不知道持續揮動鏟子手很累,何況還要來回前翻後炒,轉呀轉的,手就扭到了。」

「敗給你了,我真的無話可說!」她放下空琬筷,無力地撐著頭。「長這麼大,我頭一回聽到有人炒菜炒到手扭到、鏟子飛出去……」

在法庭上,他頭腦冷靜、反應靈敏,是個意氣風發、辯才無礙的傑出律師,但是一旦走進廚房,他就成了遲鈍木訥、一竅不通的家事白癡!

「所以我三餐都是在外面解決,家中的廚房根本形同虛設。」他逸出一聲長歎,憶起幼年有母親噓寒問暖的幸福生活,如今卻再也沒有人願意為他做這些事,他眼中有著深沉的感傷。

「有時候挺羡慕那些有女人在家裏煮了佳餚、點著燈等候丈夫歸來的幸福,唉,單身男人的辛酸!」

他那聲歎息,深深地絞痛了琬凝的心,憐惜取代了她所有的知覺,她衝動地開口對他說:「我可以幫你煮,或者你可以到我這裏用餐。」

「啊?」宸軒錯愕地望著她,震驚到不知如何反應。

琬凝在他的注目下漸漸紅了臉蛋,尤其驚覺到話中的涵義時,她更是羞不可抑。「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秉持單純‘敦親睦鄰’的原則。」

「呃?」宸軒尷尬地笑了笑。「我知道,可是一再受你幫助,我……」

琬凝迅速截斷他的話。「除了這種沒創意的話之外,你就沒有話好說了嗎?」

「有哇,古人說:‘無功不受祿’又說:‘最難消受美人恩’何況是你這麼一位佳人,我實在擔當不起,如果你是個男人,我或許不會有這麼多顧忌。」

死要面子的男人。琬凝發現她開始有點瞭解他了。「你很固執。真不曉得你的女朋友怎麼受得了你,萬一吵架了,我猜你絕不會是先低頭的那一方。」她再三告訴自己,她半點試探的意味都沒有--哦,好吧,她承認,她是對他的感情生活有點好奇--等等,「有點」而已?

是!她懊惱地自首,她的確非常好奇,而且迫切地想知道,甚至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你說對了一半。」

「哪一半?」她竟在無意中祈禱不要對了後半段。

「我的個性是固執了些--」看到琬凝不太認同的表情,他改口說:「好吧,我承認我非常固執,但是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找到哪個可以忍受我的倒楣女人,可以預想的是,我的確做不到向女人低聲下氣。」

琬凝在心中籲了好大一口氣--不對呀,他有沒有女朋友,望著宸軒俊逸出色的臉龐,她的思緒忽然亂了起來……

她心不在焉地收拾餐桌上的碗碟,宸軒跟著起身幫忙。「唯一值得慶倖的是,我廚藝雖然不怎麼樣,至少家務還過得去,我幫你洗碗。」

「是嗎?先聲明,我家的碗盤和碟子已經少得可憐了。」她不敢期望使鍋鏟自手中飛出去的人能有多好的洗碗技術,她腦中已經開始浮現盤子自他手中飛出去,砸到她的頭的景象……

「不、不、不,我自己洗就行了。」她一臉驚惶地回絕。

「你不相信我,對不對?」他一臉深受傷害的表情。

「不是,我--」算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抱著必死的決心,她豁出去了。「好吧,就讓你洗琬。」

「沒問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4 00:16:03

第三章

張燈結綵、喜氣洋洋,陸府上下一片歡愉。

今日,陸遊要迎娶唐閎視如掌上明珠的獨生女--唐琬。

相識二十餘年,其間多少聚散、多少相思,今日笑容不斷的陸遊終於得償宿願,娶得如花美眷相守一生。

心中漲滿愉悅的陸遊,實在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咀嚼消化母親那張和場面不太搭調的陰霾面色。

拜過天地,陸游送唐琬進了新房,依例出大廳接待絡繹不絕的賀客,留下唐琬一人獨處新房。

唐琬端坐床幃,見四下無人,輕啟紅巾,露出令人驚歎的絕世容顏。環顧房內,鴛鴦錦被、紅燭在案、大紅雙喜印入眼簾,她也喜盈盈、嬌怯怯地展開一抹淺淺的笑容。「這是真的,今天之後,我真的成了陸夫人,我真的可以和務觀長相廝守,再也毋須分離了……」她喃喃說著,綻露著夢幻般的醉人笑容。

遠遠傳來腳步聲,唐琬趕緊放下霞帔,整冠斂容、正襟危坐,既喜又羞地等待著新婚夫婿的到來。

門扉輕啟,陸游走向床邊,掀開頭巾,深深地注視著唐琬低眉斂眼的嬌羞之美,語帶溫存地輕喚:「琬兒--」

琬兒垂首,羞不可抑。

陸遊執起她的手,深情地開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我對你一輩子的承諾。」

「務觀--」唐琬抬起一雙澄澈如水的美目,幽幽道:「今生琬兒註定生為君的人,死為君的魂,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則妾身生生世世長伴君側。」

「不會有這一天,永遠不會。」他握緊唐琬的雪白柔萋,篤定地保證。「我要你,今生、來生、生生世世都只要你。」

「願你永遠記住今朝所言,莫負我一片真情。」

「是,我牢記在心,定不負你!」他為她卸下鳳冠,柔情萬斛地望著她。「琬兒--」

紅霞染滿唐琬的容顏,她半嗔半羞地任陸遊為她寬衣解帶,帶著喜悅的心情迎接她和陸游全新的關係。

他們雙雙滾落在柔軟的床鋪,她的心狂跳著,肌膚嫣紅似火,她閉上眼,溫馴地任他在她身上烙下無數柔情之吻,所到之處,引起她微微的顫悸,她伸出微顫的小手,生澀地回應他的需索,努力接受這陌生的一切。

「琬兒、琬兒……」陸遊血氣翻騰,氣喘吁吁,烈火般的欲望在體內狂熾地焚燒著,她的回應更是令他難以自製,他褪去彼此身上唯一的遮蔽物,將她徹底引進他的生命中,分享彼此的脈搏挑動、彼此的每道呼吸、每個情緒反應,以及訴不盡的濃情愛意……

琬凝悠然轉醒,細緻的臉龐浮起淡淡的紅暈。

一段雲雨巫山、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清晰地停留在她腦海。

她雙手撫上燥熱的臉頰,喃喃自語:「丟不丟臉啊!居然作這種夢,而且還清楚得要命,每一個細節都--」簡直羞得無地自容!

令她納悶的是,她怎麼會這麼清楚地知道陸游和唐琬之間的事?尤其又是--閨房之事,連考古家、歷史家也研究不出來的細節?

她問過專家,當一個人的夢中重複出現相同的人、事、物時,該如何解釋?

根據專家的回答,其中有一種狀況是當一個人在現實生活中渴望某一方面的人、事、物,卻又得不到滿足時,那麼便會反應在夢境中。

「這是我的幻想嗎?那是不是表示……」天!難道她是個性欲極強的女人?

從沒想過有一天她也會作這種旖旎春夢,她甚至從不看A片!「或許是我壓抑太久的關係。」她暗暗揣測。

可是陸游和唐琬呢?會嗎?她的前世和陸游或者唐琬有交集點?

她搖搖頭,否定了這個荒謬的想法,她的長相和唐琬根本戳然不同,怎麼可能和唐琬有任何關聯?但是,對於唐琬情緒反應的感同身受又作何解釋?

望著鏡中的自己,一段話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時空或有不同、容顏或許有所改變,但是這雙深情的眼眸和愛你不悔的心將永遠不變……」

琬凝猛然捂住嘴。「我在說什麼--」

與盈盈秋水、充滿靈性的晶亮雙眸,彷佛可看進靈魂深處的唐琬重疊,合而為一……

「老天!這雙眼睛!」她驚駭的低呼,難以接受的白了臉色,「不、不、不,不是這樣的,一定不是。」她閉上眼,猛力搖頭。

順了順紊亂的呼吸,她再度睜開眼,說服自己。「這是錯覺,對,是錯覺。」

她深吸一口氣。「我只需要冷靜一段時間、清醒一下就行了。」

腕表的針指在二的地方,淩晨兩點。

管他的,反正她也睡不著了。她梳了梳頭發,起身開門上頂台的天臺。每次她心情煩悶的時候,都會上來看看星星,以平撫雜亂的思維--雖然星星寥寥可數。

打開天臺的鐵門,寒冷的夜風迎面吹來,她雙手環胸,深吸了一口氣,俯瞰腳下依然熱鬧的川流人潮,七上八下的心果然平靜了許多。「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低沉而有磁性的男音毫無預警地響起,唐琬迅速回過頭,陸宸軒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

真難得,宸軒今天幫她洗碗,竟然出乎琬凝意料,什麼事也沒發生。

「你還沒睡?」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提出更正。「這是睡衣,和仙袂沾不上邊。」雖是睡衣,卻也很保守,所以她才敢穿這樣出來。

「飄逸出塵卻也是事實。」看她的臉頰又泛起紅潮,他淡淡一笑,這女孩真容易臉紅。「你怎麼還不睡?」

「我睡啦,只是作了個夢,醒來之後就再也睡不著了,只好上來看星星。」

他將目光投向前方閃著點點光芒的一顆星,「什麼樣的夢?竟會讓你失眠。」

「也、也沒有什麼啦!」想起夢中的情境,她又一臉酡紅,慌忙含糊地一語帶過。「很荒唐,不值一提。」

「哦?」他瞅著她。「荒唐到令你臉紅?我很好奇。」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嘛!」

宸軒欣賞著她的驚慌,足見那個夢很不可告人。「瞧你,緊張成這樣,我又沒說要問。」

「喔!」她好像反應過度了,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對了,我很意外,你的洗碗技術很正常。」

他申辯道:「我只是不太會煮菜,又不是連家務也不會。」

「那真是可喜可賀。」

什麼話!他覺得有損顏面。「你真是把我給看扁了!好嘛,我承認我不是個家事高手,但是至少家務我還會整理啊,又不是不可救藥。」

「是啊,我很意外。」她半帶取笑地說。

宸軒悶不吭聲,以示抗議。

琬凝發現他有時也挺孩子氣的,她笑容可掬地輕扯他的衣袖。「好了啦,別生氣了,你明天不用上班嗎?還不去睡覺,還有那個美國時間在這裏生悶氣。」

「這你大可放心,我的工作時間很有彈性,絕對有足夠的時間讓我生悶氣。」

這倒引起琬凝的興趣了。「你從事什麼工作?該不是放火打劫吧?」

「如果我說是呢?」

「那我可要對你敬而遠之了。」她笑意盈然,完全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當然不是,我是律師。」

琬凝一臉難以置信,難怪他的法律叢書多得讓人眼花繚亂。

「早料到你會有這種反應,你有理由不相信,因為我在你面前好像從沒占過上風,難怪你會對我的能力抱持質疑的態度。」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實在沒臉告訴她,他過去的輝煌戰果和事務所同事加諸在他身上的種種美譽。「如果有地洞,或許我會考慮跳進去。」

他說得有點自哀自憐,聽得琬凝愧疚感油然而生,急急解釋。「人家不是這個意思啦!你別失望,我相信你的能力,真的!」她只差沒指天立誓。

宸軒差點大笑出聲,他極力憋住笑意。「你真這麼想?沒有把我當成一無是處的人,你保證?」

琬凝點頭如搗蒜,迭聲應道:「真的、真的,我保證,你不要再難過了。」她認為是她打擊了他的自尊,她有義務重新建立起他的自信心。「唐朝大詩人李白說:‘天生我材必有用。’所以你應該……」

他笑得更恣意了。

「你笑什麼?」奇怪的男人,他剛才不是還痛不欲生嗎……她恍然大悟!

她嬌慎地指控道:「你耍我!」

他朝她笑了笑。「不然你以為呢?」

害她自責得要命。「可惡!」

她毫不猶豫地將粉拳揮向他,宸軒一秒也不差地握住她揮來的繡花小拳頭,狡獪地學著她方才的口吻問道:「你明天不用上班嗎?怎麼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裏和我打情罵俏?」

「誰要和你打情罵俏!」她用力抽回手,朝他扮了個鬼臉。

轉過身,她翩然自宸軒笑意盎然的注視中離去。

琬凝又睡過頭了。

「啊!」她尖叫一聲,跳下床,用足以打破金氏紀錄的速度更衣、梳洗、化妝……

「算了,妝到公司再化。」她將口紅、眉筆、粉餅胡亂塞進皮包,一手抓起隨身攜帶的小梳子,邊梳著長髮,腳步仍不停地往門口移動。

「死電梯,快點啦!」她猛按電梯按鍵,龜速的電梯偏偏還由二樓、三樓慢慢往上爬。「等爬到五樓,我已經睡著了啦。」

「哈羅,我可以檢舉你破壞公物唷!」宸軒含笑地指著她正在犯罪當中的手。

「別吵,沒空和你抬杠。」適巧電梯門正好打開。「我趕著去上班,你進不進來?」

宸軒跟著進了電梯。「怎麼一臉慌張?你上班又遲到了嗎?」

「如果趕得上公車,或許還有救。」她將梳子塞進皮包,還一邊咒?著:「爛電梯,慢死了!」

宸軒看著她孩子氣的動作,不禁莞爾。「別再追公車了,我送你去比較快。」

「怎麼‘送’?」她想起前幾天那個堅持「送」她的可愛男人,於是要笑不笑地說:「該不會你也想散步‘送’我到公車站牌下吧?」

他也笑了。「當然不是,我開車,車子停放在地下室。」

下到地下室的停車場,他們雙雙坐進車內,琬凝把公司位置告訴他後,就自顧著掏出粉盒補妝。

「你呀,三更半夜跑去看星星,看吧,我就知道你今天一定會睡過頭,果然不出我所料。」

「人家又不是天天都這樣。」

「那麼上回是誰喘吁吁地追在公車屁股後,上了車還三倒四跌地往我身上撞的?」他很不給面子地當場拆她的台。

「意外,是意外。」

他揚揚眉,笑得揶揄。「是嗎?你一星期有幾次意外?五天,六天?」

「就算六天好了,我至少也有一天正常。」琬凝不服氣地反駁。

「不,因為星期日不上班。」他又潑她冷水。

要不是琬凝正在上口紅,她絕不會讓他占上風。

「琬凝,你每天這樣趕公車上班,方便嗎?」

這個問題很值得探究嗎?怎麼每個人都問她同樣的問題?「還好啦,只不過下了公車站後還要走十幾分鐘的路到公司,比較浪費時間。」

「我載你。」他沖口而出。

「啊?」琬凝訝異地轉過頭,不解地望著他。

「我說,以後我送你上、下班,你不要再辛苦地擠公車了。」

琬凝一愣一愣的。「為什麼?」

為什麼?他也說不上來,當他得知她每天得由住處走一大段路到公車站牌下等公車,再走一大段路到公司時,他心底遽升起一股心疼、憐惜的感受,他捨不得見她如此奔波。

「順路。」他隨便抓了個藉口。

「可是你昨晚不是告訴我你上班的時間很有彈性,我上下班的時間未必和你吻合。」

「這些不難調整。」才怪!

琬凝還是搖頭。「不,這太麻煩了。」

「除了這種沒創意的話之外,你沒話可說了嗎?」他學著她昨晚的口吻說道。

咦,好耳熟,她頓然省悟。「學得挺快的嘛!」

「彼此,彼此,怎麼樣?」

「只要你不麻煩。」

「到了。」他停下車。「八點五十二分,沒遲到吧?」「太棒了,我這個月的全勤有望了,謝啦!」她跳下車,走了兩步,又回頭問:「宸軒,你今天回不回家吃飯?」

「你下廚嗎?」他問,心中無端升起一股幸福滿足的快樂。

「當然啊,難不成你要下廚?拜託,我還想多活幾年。」

「下班我來接你,我們一起去買菜,你煮菜,我在一旁見習。」

「可以,只要你保證不把鍋鏟砸到我頭上。」她幽默地回嘴。

「人格保證。」

琬凝進了辦公室,蘇葦玲一臉悠閒地靠著桌沿看她,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勢。

「幹嘛?表情這麼賊。」琬凝不理她,坐下來準備著手昨天未竟的公事。

「兩件事。第一件,」蘇葦玲停頓一下,將琬凝由上打量到下,表情暖味。「琬凝,那位‘你今天回不回家吃飯’的帥哥是誰啊?前幾天還說自己是形單影隻的失意女子,今天居然就有人‘回家’吃你做的飯了,嘖,夠前沖!」

「喂,別亂請,我和他……呃,和他……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那樣’?那是怎樣?」她笑得好可惡。

琬凝大發嬌嗔,嗔目以視。「死葦玲,你當我是這麼隨便的女人嗎?」

「難講哦!道德情操往往難過美男關。帥到讓人流口水的男人可不是馬路上閉著眼抓就有的,眼高於頂的唐大美人會春心蕩漾也是情有可原的。」葦玲悠哉悠哉的,全然不把琬凝的白眼放在心上。

「春你的大頭鬼啦,春心蕩漾!宸軒是我的鄰居啦,就是那天在公車上偶遇的男人,怎麼樣,我沒誇大其詞吧?」她一副以宸軒為傲的樣子。

「沒錯,他真的好正點!」她垂涎地望著琬凝說。「喂,你家還有沒有空屋?我也要搬去和他當鄰居。」

琬凝立刻謝絕。「你休想,他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

「為什麼?他名草有主了嗎?瞧你緊張的,難不成你就是那根草的主人?」

「我有義務保護他不受你的摧殘、蹂躪,以及性騷擾。」

「說得正義凜然的,搞不好到時候摧殘他、蹂躪他、非禮他、淩辱他的反而是你。」

「不好意思,這是你蘇大小姐的專利。」琬凝淡淡地回嘴。

「是嗎?奉勸你,琬凝,小心一點,每天面對這樣的男人,沒有人敢保證什麼,一不小心,就一頭栽進愛情的泥沼裏,連心都遺失了。」素有愛情專家美譽的葦玲拍拍她的肩,語重心長地說:「自求多福,好自為之。」

琬凝愣楞地望著她,一時無言以對。

「好了,別發呆了,我還有第二件事,陳經理要你到公司以後馬上去見他。」

「啊?」琬凝立刻跳了起來。「你怎麼不早講,要是害我被Fire了,我一定拖你當墊背!」

「安啦,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是哦,說得倒輕鬆,」琬凝狠狠白了一眼。「反正是死道友,又不是死你這個在一旁說風涼話的貧道。」

「別這樣說嘛,我會早晚為你頌經超渡的,如果你真的不幸掛了的話。」葦玲笑嘻嘻地說。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她悶悶地說著,起身往陳經理的辦公室走去。

她整了整服裝儀容、掠了掠長髮,輕敲幾下門板,得到回應後,她深吸一口氣,開門走了進去,畢恭畢敬地開口。「陳經理,抱歉,我來晚了。」年約五旬的陳經理抬頭望向她,溫和地笑了笑。「沒關係,唐小姐請坐。」

「謝謝。」

琬凝端坐在舒適的坐椅,開門見山地詢問:「陳經理,您找我有事?」

「嗯,你大概也聽說過董事長的獨子最近回國,準備接手公司的事了吧!」

「略有耳聞。」琬凝是何等聰明,立刻會意過來,「這和您找我來有關?」

「是的,總經理決定請你任職他的特別秘書,輔助他早點進入狀況,並打點一切事務。」

「這--」琬凝始料未及,顯得有點震驚。「我不確定我能否勝任。」

陳經理又笑了,他贊許地對她說:「我瞭解你的實力,但這不夠,你也必須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才行。」

「我明白,我只是--受寵若驚。」

「那麼,加油吧!」

「謝謝。」她其實也沒幾分把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4 00:16:18

第四章

下了班,宸軒準時在公司門口等候琬凝,兩人興沖沖去市場買菜,一位賣菜的老婆婆還笑著誇他們是一對令人稱羨的恩愛小夫妻,害琬凝羞紅了耳根子。

他們選在宸軒家裏的廚房烹調,琬凝一邊示範一邊講授著作菜需知,燒菜其實也沒有那麼困難,只要拿出你律師冷靜沉著、臨危不亂的態度,掌握幾個要訣,佐料拿捏合宜就萬事OK了。

宸軒仔細聆聽著,十分受教地猛點頭。

最後她燒了盤紅燒牛肉、糖醋魚、青椒炒肉絲,外加宸軒沒做成功的高麗菜和「荷包完蛋」。

宸軒吃得讚不絕口,頻頻誇琬凝好手藝。

「琬凝,將來能娶到你的男人真幸福,天天都有好菜可吃。」

琬凝接過宸軒遞給她幫助消化的熱茶,喝了一口才回道:「你娶老婆的目的難道就只為了一飽口福啊?是不是只要能燒得一手好菜,就符合你陸大律師的選妻條件?」

宸軒溫文一笑。「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甚至不知道什麼樣的女孩才適合我,所以我並不很刻意去思考自己心儀的物件要有什麼條件。」

「你現在想還來得及啊!」琬凝催促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著急。

他很認真地沉思著,目光定定地停駐在琬凝細緻的容顏上,然後緩緩開口:「我不奢望世界上還有絕色美女,更不認為自己碰得上,但是楚楚風姿的紅粉佳人卻也還有,」他頓了頓。「例如你。」

言下之意,她令他心動。

琬凝的心猛然撞擊,她立刻裝傻道:「這和我們討論的問題有關嗎?」

「我想我要的大概就是像你這種女孩。」

「外加要有傅培梅的手藝,對不對?條件很苛刻。」她作了個總結。

「手藝好不好倒不是重點,」他眼中隱隱掠過一絲感傷,不明顯,但心細的琬凝留意到了,胸口隨之一抽,只聽到他以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重要的是她肯為我下廚。」

「宸軒?」他落寞的神情揪緊了琬凝的心。

他搖頭,表示不願詳談。

教他如何告訴她,他渴望家庭溫暖、渴望有人愛他、關心他、對他噓寒問暖?

有的,曾經他也有愛他、關心他的人,但是,他失去了,在他六歲那年徹底的失去了……

一場無名火燒掉了他的一切,他的父母、他未謀面的小弟:燒掉了他被愛的權利,更燒掉了他的童年歡笑……

此後,他便生存在冰冷的孤兒壁角,沒有人注意他、沒有人在乎他。起初,他不能接受,甚至痛恨上天既然帶走了他的父母,為什麼不連同他一塊毀滅,但是在悲痛過後,他不再垂淚,既然天意註定讓他逃過此劫,那麼他該為他的父母而活、為他無緣問世的小弟而活。於是他打起了精神再次面對他的人生,宛如重生的火鳥,自由翱翔--他發誓要活得驕傲、活得有尊嚴,從小到大,他品學兼優,年年領獎學金。他堅強獨立,憑自身的努力考大學、研究所,以第一名的卓越成績畢業,投身於律法界,成為事務所的金字招牌、炙手可熱的當紅律師。

他接的案子沒有一定的範圍,但有原則,他不看酬勞,只要某件案子能引起他的不平怒火,就是不計酬也要為求助於他的人主持正義;但若是想鑽法律漏洞的宵小好佞,就是天王價碼,他眉頭一皺,照常送客!

正如葉心瑜說的:「帥,夠酷,夠性格!」

他只是淡然笑之,認為不過堅持自己的原則罷了。

幾年下來,他已習慣了獨來獨往、無拘無束的日子,沒有什麼事是他真正在乎、放不下的,唯有他始終鍾情的法律事業除外。除了夜裏偶爾憶起童年往事會引起心中一陣痛楚外,雖然無法解釋,他還是得承認,他遺落了二十多年的快樂逐漸被琬凝拾起,然後溫柔地放回他心中,他不明白這代表什麼,但他這份無由的幸福感確實漲滿胸臆。

琬凝被他眼中的痛楚震懾住了,明知不該探人隱私,她還是做不到視若無睹。

她靠到他身邊,聲音輕輕的、溫柔如春風呢喃。「宸軒,把你現在心中所想的事告訴我,我想知道,不為好奇,而是因為我關心你。」

宸軒猛然一震,失神了--多久了?他有多久沒聽到這句話了?從那場火災過後,他便再也沒有聽到這句充滿溫暖的話。

不管何時、不論何地,他表現出來的總是最剛強的一面,人人皆以為他是無悲無喜的,沒有人瞭解過他內心的無奈和脆弱,縱使感情親如兄妹的葉心瑜也不明白他的心酸,而琬凝……她細膩善良的靈巧心思卻能看出他內心世界的空洞孤寂,給予他最真的關懷。

「琬凝--」

他有股衝動,想將多年來積壓在心頭的沉重心事傾訴一空,想抒發長久以來內心的寂寥孤獨!

「你的話,讓我想起了遺忘已久的往事。」

「我願意傾聽。」

他再度陷入記憶的洪流,緩緩開口:「好多年、好多年以前,我曾以為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父母相敬如賓,一家人和樂融融。但是,一場不知名的大火,焚毀了我的一切--」

「我父親及時將我由大火中救了出來,但是他拋不下我母親,捨命回火場尋找我媽媽,結果卻……」他激動地握緊雙拳,眼中淚光隱隱。

琬凝心疼不巳,難過地阻止。「宸軒,別說了,不要再折磨自己的記憶了!」

「不,讓我說完。琬凝,你不知道,當時我媽媽已經懷了九個多月的身孕,用不著一個月,我就多了個弟弟!可是……」

「當時我才六歲,我親眼看著大火在我面前熊熊燒著,吞噬了我的雙親、我未謀面的弟弟,那種夢魘般痛徹心扉的感覺--在我心中積壓了二十多年……」他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

「宸軒!」她握住他的手,心絞痛不已。

天哪!何其殘忍,竟讓一個六歲的孩子承受同時痛失兩位--不,三位至親的悲慟,他才六歲呀!琬凝無法想像一個六歲的孩子將怎麼撐過如此錐心刺骨的煎熬,如何獨自面對未來的人生!

「你很勇敢,」她溫柔地望著他。「我無法體會當時的你心中究竟有多苦、多痛,但是我敬佩你。」除了敬佩外,還隱藏了一縷憐惜和--柔情。

宸軒頓然驚覺,他在說什麼?

他從未對任何人吐露心中的情感,他一向隱藏得很好,為什麼今天他的情緒特別激動?為什麼他會對琬凝說出傷心的過往?他深吸了口氣,情緒漸漸平緩。「沒什麼,再怎麼難熬也已經成了過去式,一個人孤單慣了,也早麻痹了,只不過當你提起對未來妻子的條件時,我忽然強烈地渴望有個溫暖幸福的家,有個愛我的好妻子,對於孤獨、沒有人分享喜怒哀樂的生涯,我開始感到厭倦了。」

琬凝望著他,不知該如何回答,不知該怎麼做,才能一掃他眉心淡淡的感傷。

宸軒迎視到琬凝眼中的憂心,不願她掛懷,於是故作輕快,有意掃除空氣中的沉悶氣息。「不談我,談談你,你對你的白馬王子有沒有什麼幻想?」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真要我說,我的年齡已經不適合相信白雪公主和白馬王子的童話了,我也不會希冀世上還有碩果僅存的白馬王子--雖然眼前的男人比白馬王子更出色。」她學著他說話的邏輯回答道。

「多謝謬讀。」

「所以啦,小女子我無才無德,不敢期望白馬王子的垂憐,只要有個夠愛我的男人肯娶我就該偷笑了,哪敢再挑三撿四?」

他挑了挑眉,頗為訝異。「就這樣?你們女孩子不是都希望嫁個既瀟灑又多金的如意郎君嗎?」

「偶爾作作夢還可以啦!說實在的,就算真有這個機會,我還是寧可選擇嫁個平凡人,有錢人金屋藏嬌的例子不勝枚舉,我不願當個遇人不淑的閨中怨婦,再落個淒涼的下場,換作是你,我想你也會選擇抱著老婆入眠,而不是抱著成堆的錢入眠。」

「你難道完全不重視金錢?」

「當然重視,只不過我更重視對方的品德和彼此的感情基礎。」

「還有‘長度’,‘長度’不夠如何給你幸福呢?感情想濃郁也難。」他笑得有點曖昧不明。

琬凝的臉倏地脹紅了。「陸宸軒!你……」

他故意裝出一臉無辜、不解世事的單純樣。

「不要在我面前講黃色的……」她難以啟齒。

「你想到哪去了!?」他故作驚駭狀。「我不過說身高長度要夠,否則不能當你的避風港、不能給你有力的保護。」

「噢!」恍然大悟的她,羞愧地抓起抱枕蒙住臉,覺得自己在用齷齪的思想污染宸軒純潔無邪的心靈,罪過啊!

雖然存心誤導她,但他表現得很寬宏大量,忍著笑,他安慰道:「別難過了,我不怪你,其實你的顧慮也不無道理,男人要是沒有一點‘本事’,的確很……」

「陸宸軒!」她甩下抱枕,惡狠狠地瞪著他。

「是你自己說的嘛!」他皮皮地笑著。

又羞又惱的琬凝氣得把抱枕丟向他,然後奪門而出,在關門之前,她聽見他低沉愉悅的笑聲,猛然驚覺--她又被耍了!

「爸!別去,別去啊!」宸軒悲慟地哭叫著,死命扯往父親的手不放。然而,他眼中卻只有在火場掙扎的愛妻,對稚兒的泣訴,他恍若未聞。毅然抽回手,他在眾人來不及勸阻的當口,奔回火場--「不!爸,求你,別丟下我--」宸軒尖聲大喊,想跟隨而去,幸虧是一旁的民眾及時拉住他。

「小弟弟,別拿命開玩笑!」

他猛力掙扎,淚直往下落,喊叫聲更加淒厲。「為什麼要拆散我們,我只想和爸媽在一起而已呀!爸、媽--回來呀!小軒不想離開你們,不要不管我……我怎麼辦?爸、媽……」

椎痛人心的?喊回蕩四周,圍觀的人潮目睹此景、此語,不禁心酸倀然,凝咽無語了。

他哀痛欲絕的仰天悲鳴,眼看著火勢在他面前不斷蔓延,吞沒了天際,也吞沒了他的父母……

淚眼蒙朧之中,他好似感受到無情的大火正不留餘地地帶走他的一切……他的心,也猶如被烈焰重重燒熾著,灼痛難當!

父母恩愛、一家甜蜜幸福的情景湧現腦海,交疊著此刻殘酷無情的畫面,狠狠地、重重地、不斷地衝擊著他幼小的心靈,不堪負荷的痛楚吞噬著他……

他心痛莫名,小小的拳頭握得死緊,咬著牙,自靈魂深處?喊出撼人肺腑的嘶吼--「不--」

宸軒猛然驚醒,驚出一身冷汗,思緒仍停留在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回憶中,胸口隱隱抽痛著。

他疲乏無力地閉上眼,將臉埋在掌中,任泉湧的思潮再度淹沒他。

這段可怕的記憶,一直是他不願碰觸的傷口。在這之前,他曾是那麼快樂幸福,然而此刻只剩下空洞的軀殼,那種死寂的感覺幾乎擊潰了他,尤其他的父母幾乎是在他眼前一步步走向死亡,他卻無能為力--他總以為,自己的心早在那場火災中燃成灰燼,從此他再也沒有快樂和痛苦的感覺,只因沒有什麼是他割捨不下的,也沒有什麼能直接影響他的情緒,但是心若早已如死灰,為什麼還會這麼痛?二十多年來,他該早就痛到麻痹、不知痛為何物才對。

或許,是琬凝溫柔的眸光,讓他又憶起了家庭溫暖,突然間,他好希望、好希望能有個屬於他的家、屬於他的幸福……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場面!

「琬兒……」他不自覺地喃喃喚著。

懷著戰戰兢兢、亦喜亦憂的心情,琬凝整理好私人物品、辦完交接手續後,從此她的工作環境搬到總經理室的隔壁。

這間小巧清爽的辦公室和總經理室僅相隔一片透明玻璃,中間有扇相通的木門,以便溝通業務、提高工作效率。

琬凝在心底暗暗祈禱,希望她的上司是個隨和好相處的人,否則她一天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將面對著他,豈不痛苦死了?

她忽然又想起宸軒今早送她來上班,得知她升職加薪的喜訊時所說的話。

「加油!琬凝,預祝你勝任愉快、得心應手。」

「算了吧!」她哀哀一歎。「前途茫茫,吉凶未蔔。老天最好保佑我的上司不是‘龜毛’型的人物,否則我可能還來不及品嘗升官的快樂,就莫名其妙地被炒魷魚了。想也知道,通常這種人都是盛氣淩人、恃才傲物型的。今天不是我的幸運日。」

看著琬凝緊張不安、隱隱含憂的面容,宸軒在瞬間閃過一個念頭,那個決定強烈到令他驚愕!

「把手伸出來。」

琬凝摸不著頭緒,但依然照他的話,將手放到他溫暖厚實的左手。

宸軒不發一語,翻過她的手,然後以另一隻手探進口袋,毫不猶豫地將握拳的右手覆在她掌上,等他鬆開時,琬凝的掌心已多了一枚袖扣。

「送給你。」

她困惑地望著手中的東西,這只袖扣上的漆已斑駁脫落,顯示年代久遠,而宸軒卻依然保留著,因此,琬凝不難猜測出這只袖扣對他定有某種紀念價值。

「這……」

迎視她不解的目光,宸軒加以解釋說:「每次我遇到困難棘手的大案子,心情緊繃、情緒起伏不定的時候,我就會緊握住它,它能穩定我的情緒,讓我在法庭上臨危不亂、沉著應對,我想它或許也能安定你的心,帶給你幸運。」

這枚袖扣,是他的父親唯一留給他的遺物。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場面!

當時,父親以身體護住他,拚死救他逃出火場,卻因舍不下母親,不顧他椎心含淚的阻撓,執意沖進熊熊火海尋找他的母親。他死命地抓住父親的袖子,流著淚、哭喊著求他別去送死,然而他卻告訴他:「相信爸爸,我一定會救出你媽媽和弟弟,我保證絕不會拋下你不管!」

拉扯中,他扯下了父親的袖扣,卻沒能攔阻他!

父親對他食言了,他終究沒有實現對他的承諾--「宸軒?」琬凝喚著有些失神的他。「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枚袖扣對你有何意義?它看來歷史悠久,你這麼小心地保存它,一定有什麼特別的涵義吧?」

「不談這個。」他不願再提起那段不堪回憶的往事。「你還不進去,全勤獎金飛了我可不負責哦!」

「唉呀!」她低叫一聲,勿勿和宸軒道別,飛也似的沖進公司。

一切整理就緒,琬凝坐在今後將屬於她的辦公座椅上,不禁又拿起宸軒今早交給她的袖扣,心中一陣情緒翻騰。

「這個東西究竟對他有什麼意義呢?他看來很重視,可是既然他重視,又為什麼要送給我呢?」她喃喃自語,始終猜不透他的想法。

他希望這只袖扣能安撫她的心,帶給她自信,如同對他一般!

琬凝心口暖暖的,握緊它,懸浮不安的心竟真的感到無比踏實,是這只袖扣具有安定人心的作用,抑或是宸軒眼中所傳遞的那份無言的支援?

「是宸軒。」她無比肯定。

安撫她的是宸軒;那麼,安撫宸軒、支撐著宸軒的,又是誰?

就在她兀自發愣時,桌沿被輕敲了兩下,她聞聲抬首一望--又是他,堅持送她到站牌下等公車的可愛男人!

「你怎麼會在這裏?」

「想念你嘛!」趙毅翔露出一個充滿朝氣的健康笑容。

「少灌迷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她唐大小姐才不吃這一套。

「我知道你在這裏,偷個小懶來找你嘛!」

「你不要命啦,摸魚摸到危險地帶來了!你知不知道總經理今天準備正式走馬上任,人家少年得志,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小心他拿你開刀,來個殺一儆百。」

「哇,說得好冷酷無情喔,你很瞭解他嗎?怎麼知道他會這麼冷血?」

琬凝一副想當然耳的神態。「通常這種家裏有幾個錢、腦袋裝點墨水的人,哪一個不是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蹺樣子?我在想啊,咱們那位總經理,一定腦滿腸肥,而且頂著一個啤酒肚,對了,還外加禿頭!」她頑皮地一一細數著。

天啊!

趙毅翔暗暗哀嚎,難道自己的身材已經走形到這種程度了?

他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沒有嘛!打量自己,身材健碩,完全符合健美先生的標準,他不曉得這個小妮子怎麼會有這種空穴來風的消息。

他好奇地問:「你見過他?」

「沒有,不過聽說他很年輕,三十出頭吧,長得很帥。」

上述的形容難道就是她所謂的「帥」?

他不客氣地指出:「你的審美觀有問題。」

「我沒有,帥是別人在說,我又沒見過,傳言的真實性能有多少?以訛傳訛到最後,母豬也能說成貂嬋,況且,我認為這樣才符合總經理的形象。」「你認為該長得像皮球一樣滑稽才有總經理的派頭?」他接著又問:「如果是我,那就不適人口嘍?」

暗示得這麼明顯……不,清楚到根本不能稱之為「暗示」,而是「明示」的地步!她應該明白了吧?

可惜她唐大小姐不懂得腦筋急轉彎,照常是一根腸子通到底。

「你?是不合適。商場上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你太斯文,不夠狠、不夠冷,溫文儒雅的人是無法生存在這個明爭暗鬥的大染缸的。」

可見這小女人把他看得太簡單了,比冷靜、比智慧,他有自信絕不比商場的老前輩遜色。

覺得玩夠了,再戲弄人家就太過分了,琬凝一直是真誠待人,對他也一直像個朋友般毫無隱瞞,再欺騙下去他也感到良心不安,於是,他打算坦承自己的身份。

「呃,除了你對‘那位’總經理勾勒的‘尊容’外,你對他的資料還瞭解多少?」身為人家的秘書,要是連上司的基本資料都不清楚,那就真的不可救藥了。

琬凝不明白他為何有此問,但還是照實回答。「陳經理曾大致向我介紹過了,就因為他學歷傲人、身家背景醒目,所以我直覺他是個盛氣淩人的大男人,把他想像得不堪了一點,我的心情才會平衡些。怎麼,你對他有興趣嗎?」

「我又不是自戀!」他咕噥。

「什麼?你講太小聲了,我沒聽清楚。」

「我說……唉呀」他輕敲自己的腦袋瓜一下,狀似自責。「真是的,我怎麼老是這麼健忘,我一定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了,對不對?」

「無妨,反正我也忘了問,你現在說也一樣。」

趙毅翔眼中閃過一絲奇特的笑意,他清了清喉嚨,語帶促狹地說:「敝人、區區、在下、不才、小生、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趙毅翔是也。三生有幸,結識姑娘,得知姑娘對在下一針見血的精闢評語,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聖賢書,在下受益匪淺,感激涕零,銘感五內,永志不忘!」

晴天霹靂、五雷轟頂、痛不欲生--咦?不對、不對。

琬凝被他咬文嚼字的八股文字搞得暈頭轉向、不知所云,看他不正不經的戲謔態度,她被搞糊塗了,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在開她玩笑。

「你……」她不知不覺地被他感染,迷迷糊糊地問,「所言當真?」

趙毅翔一時玩心大起,唱起中國固有的國粹--黃梅調起來了。

「姓趙名毅翔,家住臺北市,三十歲,還沒有訂過親:……」「停停停!」琬凝驚詫地望著他。「你不是開玩笑?你沒有騙我?」

「你說咧?」他笑嘻嘻地反問。

琬凝倒抽一口氣,震驚不已!臉色漸漸由紅轉青,然後是一片慘白--天啊!他就是趙毅翔,被她罵得狗血淋頭、狼狽不已的趙毅翔,而她居然興致勃勃地和他討論「總經理」的長相,還在他面前滔滔不絕、大放厥詞,前些天甚至還大肆批評他的衣著……

「噢--」她無力地撐著頭,不敢再想下去,這回丟臉丟得夠徹底了!他俯向她,笑咪咪地說:「我沒有禿頭、沒有啤酒肚、更沒有腦滿腸肥,你很失望喔!」

「我不知道你……」她訥訥地、細若蚊蚋地吐出。「我不是有意的。」

「我沒說你是有意的啊,別這樣嘛,我不也乖乖聽你的話,穿正式的服裝上班,還是你仍然認為不夠正式?」此刻他西裝筆挺,碩長的身材更襯托出他的出色眩目。

他的目的只想逗她笑,讓她釋懷,但卻只是提醒了她,她曾鬧過多少笑話。

「不、不……」她急急搖頭,卻不知該怎麼解釋。

唉,女人真難搞!毅翔哀歎。

「我又不介意,你不要耿耿於懷嘛,」他拍拍她的粉頰,「我們可以和平共處的,當然,」他皮皮地加上一句:「前提是不許把我和皮球聯想在一起。」

琬凝的臉兒又紅了。「保證不會。」

「那不就得了?你沒有多餘的時間臉紅,你必須備齊資料,幫助我瞭解公司近年來的營運情況,好讓我早日掌握狀況、投入工作。」

「沒問題。」琬凝很快地拋下雜思,專心投入成堆的企業報表中,將公司歷年的各大決策、種種重大企劃案、歷年盈利、財務狀況等,一一有條不紊地整理好供他過目。

在忙碌的情況下,她根本無暇想起那段她無地自容的小插曲,直到中午她才有機會喘口氣,腦袋一有空閒,第一個湧進腦海中的,竟不是那件令她難以釋懷的糗事,而是宸軒那張俊挺出色的臉龐。她又拿出他送給她的袖扣,目光不自覺流露出無盡溫柔。

趙毅翔隔著透明玻璃望著她,心湖一陣翻覆,她那充滿柔情的美麗神采究竟為誰而綻放?早上他來時,她就是看著那枚袖扣出神,現在,她依然如此,至底那枚袖扣對她有什麼意義?他的心猛然一抽,祈禱著千萬不要是為了某個男人。

他漸漸感覺到,他的心正一點一滴在遺失當中,但,他無力阻止……

自從得知宸軒六歲突遭巨變的打擊和全無歡笑的酸楚童年後,琬凝油然生起一股不舍的柔情,她希望能為他做些什麼,不是為了同情,而是……她說不上來,那股強烈的心疼感受,令她幾乎承受不住,她只能說,她很在乎他。

於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同進同出,早上他送她去上班,下午他們一同返回公寓,有時在宸軒那兒開夥,有時在她家用餐。如果宸軒臨時有事,琬凝會先行返家,燒好一桌菜等他回家,宸軒幾乎已習慣家裏時常飄著飯菜香和一個柔情似水的小女人等著他的甜蜜感覺,這似乎就是他期待已久的幸福--難道這就是愛?

誰說律師的腦筋永遠是有條不紊的?每當思及這個問題,他的腦袋就渾渾噩噩、是是非非暈頭轉向。

「我痛恨是非題!」

這是最後他思考出來的結果。

他振振有詞地告訴自己,連犯人都能緩刑,於是他找了一百個理由宣判自己無限期緩刑,直到--非面對不可的時候,否則,他懶得自找苦頭吃。

他想過他們同進同出,左右鄰居或許早已曲解了他們的關係,更甭提他們形影相倚偎地上市場買菜,別人會如何看待他們。

「恩愛小夫妻」?嗯,聽起來很甜蜜,他發現他不想解釋,而且「樂意」被誤會。

但是琬凝呢?她又會怎麼想?她是否介意別人的誤會?

他曾經想提出來問她,但是他又不想破壞眼前美好的一切,於是他避而不談。也或許,他知道琬凝清楚這些流言,卻從未表示介意過,於是他也跟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到琬凝認為這造成了她的困擾,他會欣然同意終止這一切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想法竟讓他感到微微刺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4 00:16:36

第五章

陸府大廳,陸母端坐首席,神情肅穆。唐琬戰戰兢兢走上前去,捧著託盤跪地,畢恭畢敬地喚了聲不苟言笑、目光寒似三尺冰雪的陸母。「娘,請用茶。」

陸母冷冷掃了她一眼,不言不語,既不接過茶,也不給唐琬一點指示。

「娘!」唐琬又喚了聲。

陸母依然不理不睬。

唐琬難堪地咬住下唇,呆呆跪立著,進退維谷。

她知道婆婆有意刁難她,她和陸遊結婚近三年,陸母從來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但是為了不使陸遊難過,她從不曾對陸遊抱怨過--雖然陸遊早已心知肚明。

成親之前,她知悉父親唐閎與姑姑--也就是她現在的婆婆、陸游的母親感情不合,雖為手足,感情卻比陌路人更淡,即使見著了面,不是明爭暗鬥就是冷嘲熱諷,陸母甚至明白地對她說:「若是有點骨氣,就別對務觀勾搭不清!」

明知她下嫁陸家必然受苦,她卻不顧父親苦口婆心的勸阻,執意為自己的愛情奮戰到底,只要能和陸遊廝守在一起,任何苦她都願意忍受,她告訴父親,就算到死,她依然不悔。

唐閎被女兒的深情感動,儘管再不舍,也只得尊重女兒的決定。

而陸母,深知兒子對唐琬付出的深情,不娶唐琬,他定不死心,迫於無奈才點頭應允,況且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唐琬入門後,她可教兒子納妾,冷落唐琬。換言之,她從未打心底接納唐琬這門媳婦,一切實屬權宜之計。

但她完全沒料到兒子竟這般死心塌地、全心全意地愛著唐琬,不但拒絕了她提出的納妾建議,更為了唐琬數度差點傷了母子情份。

也因此,她對唐琬是新仇加舊恨,誓難兩立。

上一代的恩怨,唐琬深覺無奈,卻無力改變,只有更加小心翼翼,盼能使婆婆對她改觀,不消說,陸母加諸在她身上的冷嘲熱諷,她自是逆來順受,任何羞辱她照單全收,委屈悄悄往心底藏。終於,陸母覺得讓媳婦罰跪得夠久了,打算接過茶來,此時唐琬的雙膝早已跪得又痛又麻,而茶,也早涼了。

「唐琬!」陸母忿忿將瓷杯往託盤重重一放,怒道:「你是何居心?若不願對我低聲下氣,大可收拾細軟回你父親那兒,我們陸家人絕不攔你!你何必心有怨戀,讓我喝這冰冷的茶水!?」

這就是她的目的!逼她回娘家。

唐琬忍住在眼眶打轉的淚,連忙致歉賠罪。「是媳婦疏忽,我這就去沖杯熱水。」

唐琬不敢怠慢,急急泡了杯熱水呈上。

孰料,陸母杯沿才碰上唇,立即驚叫一聲:「唉呀!好燙。」

接著,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響起,茶水濺了一地。

「你做的好事!」陸母喝斥,怒不可遏。

唐琬咬著唇,不敢辯駁。

就在這氣氛凝肅、一觸即發的當口,陸遊適巧踏入大廳,很快地,他就發現苗頭不大對,忙上前扶起唐琬。「琬兒,怎麼了?」然後才恭敬地喚了聲:「娘。」

陸游對唐琬的重視及心疼,更加深陸母的怒氣。兒子一回來,首先注意的竟是妻子,身為母親的心情能好到哪去?

「你娶的好妻子!」陸母忿而怒摑唐琬,唐琬不防,整個人往後退了兩步,陸遊心如刀割,不假思索地上前扶住她,而此舉看在陸母眼裏,無非是當成兒子維護唐琬,與她對立,更是令她怒火高張。「娘,琬兒若是做錯什麼,請您見諒,別與她計較。」陸遊心疼地擁住唐琬,代為求情。

「你!」陸母咬牙,臉色鐵青。「好!好個娶妻為妻子!務觀,你果然‘孝順’!!」

「娘--」陸遊痛楚地叫著,左右為難。

唐琬立刻離開陸遊的懷抱,以免再觸怒陸母。「娘,是媳婦的錯,媳婦甘心受罰。」

陸游望著唐琬柔弱纖細的身子,心頓時揪得好緊。

陸母淩厲地望了她一眼,冷聲對陸遊說:「我要你休了她。」

唐琬乍聞此言,身子微顫了顫,慘白的小臉教陸遊看了痛憐不已。

「娘,這……」事母至孝的陸遊不敢拂逆母親,但要他割捨唐琬--痛徹心扉呀!「是琬兒對不起你。」

「琬兒……」他心中一片酸楚,為他這個善解人意的妻子心疼不已。

「別為我擔心,我承受得住的。」她反倒安慰起陸遊來。「只是娘那兒……」

「只要我堅持不休妻,娘拿不出理由也只能作罷了。」他輕撫過她含憂的黛眉,深情地承諾著。「我不會拋下你的。」

「務觀!」

他們緊緊相擁著,濃濃的情意盡在不言中。

隔日,陸母喚來陸游與唐琬,堅持昨日未完的話題,不容二人逃避。

「務觀,你昨日說若無名目絕不休妻,今日,為娘為你提出休妻的理由。」

「娘!」陸遊感到心慌,不知母親想了何種罪名加諸唐琬身上,他下意識將手伸到桌下,握住唐琬冰冷的小手,藉以傳遞溫暖,給予無盡支持。

「務觀,你且一旁聽著。」陸母目光如炬地盯著唐琬。「你說,七出第一條是什麼?」

唐琬臉色死白,顫聲回答:「無……無子。」

「你與務觀完婚二年有餘,至今仍無所出,首條你就犯了,還有何話說?」陸母咄咄逼人。

「我……媳婦該死。」

陸遊看不過去,開口為她解危。「娘,這我也有責任的,豈能盡怪琬兒?」

「那麼,第三條。」

「不事舅……姑。」

「你敢說你克盡職責,深得姑喜嗎?」陸母的目光更冷、更充滿批判意味。

唐琬咬著唇,低垂下頭,無言以對。

沒錯,她是弗獲姑喜,但這是她的錯嗎?她盡力了呀!

而陸遊,只能望著她,以掌心的溫熱表達他滿腔的愧疚。

「第七條。」

「惡疾……」咦,不對,她猛力搖頭。「不,不,我沒有惡疾,我沒有。」

陸母冷峻地望著她,反問:「結婚將至三年,你未產一子,難道不是不孕之症?你瘦瘦弱弱、弱質嶙峋、弱不禁風,體質比西施猶弱三分,這種身子能擔負傳承香火的重責嗎?」

「不,不是的,我相信我能,未孕並非不孕,只是機緣未到,我不會讓務觀絕後的,娘,您相信我吧。」唐琬急急請求保證。

「你分明有不孕之症,何需隱瞞!以上三點,務觀便足以休了你。」

「不!」唐琬再也忍不住,彈跳起來,淚流滿腮,她終於明白了,無論她有無過錯,陸母終會以一堆冠冕堂皇的莫須有罪名扣到她身上,她百口莫辯、滿心委屈。「這些都不成理由,娘,您為什麼不試著接納我呢?上一代的恩怨與我無關哪!我自認嫁入陸家以來是用心扮演好每個角色,您難道無動於衷嗎?」

陸母冷冷地望著她。「你又犯了第四條。」

口舌……

「琬兒……」務觀憂心仲沖地望著她。唐琬淚流成河,絕望地喊:「夠了、夠了,再說下去,您連淫佚、盜竊、妒忌都搬出來了,我承受不了啊!如今我終於深深體會到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的痛心--」她痛哭失聲,再也不可抑止地哭出積壓了兩年多的酸楚和委屈……

「琬兒。」陸遊心痛地走向她,緊緊將她摟在懷裏,多少歉意盡在無聲的安慰中。

「務觀!」陸母氣惱地吼道。「你心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娘?當我的面護著她,你將為娘置於何地!?」

「娘!」陸遊為難地喚著。

「今日你非休了她不可,否則,為娘從此與你恩斷義絕,你大可和她雙宿雙飛,不顧為娘的死活。」她故意刺激他,因為她深知孝順的陸遊不可能這麼做。

陸遊眼中的傷痛更深了,他的心狠狠扭絞著,他不敢違背母親的意思,但更不願失去唐琬,他陷入進退兩難的雙面淩遲中--痛苦、掙扎!

看出他內心的煎熬刺痛,唐琬萬般不忍,她能體會他所承受的折磨,而這折磨,一半是來自於她,她于心何忍啊!

她明白他深愛著她,卻也明白他是難得的孝子,母親在他心中的份/量必定不輕,要他為了自己而和母親斷絕恩義,他將會多麼痛苦?

不,她不要再看他痛苦為難了,這兩年多來,她知道他不快樂,她不願再帶給他磨難了!

她悲痛至極地望著他,即使痛斷肝腸,她依然代他作了決定。「既然娘容不下我,務觀,你就順了娘的……」

「琬兒!」陸遊驚呼,心痛地阻止,原本就傷痕累累的心,似乎狠狠被切成了兩半。

陸母眼中有著勝利的光芒。而痛不欲生的唐琬,再也忍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椎剌痛和決堤的淚,她掩面奔出大廳,無力承受更多的打擊。

「琬兒、琬兒……」陸遊焦慮地呼喚著,急欲追上前去。

「務觀。」陸母威嚴的叫喚,令他不得不止住腳步。

「娘還有何吩咐?」他一心掛慮唐琬,卻不敢表露,深怕又引來母親的不滿。

「我要你三天之內寫休書,休了唐琬,七出的四大條就是最好的名目。」

「娘!」

「休是不休?」堅決的態度,表明了要他作下抉擇。

陸遊閉了閉眼,忍住悲痛,咬牙吐出:「孩兒遵命便是!孩兒告退。」

他急急走出大廳,四處尋找唐琬蹤跡,半晌,他才在花園中找到了哀痛欲絕的她。

「琬兒!」他喚,有著無限歉意。

他為她拭著淚,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一聲又一聲地表達深情。「原諒我,琬兒,我身不由己啊,我是那麼的愛你,可是……」

唐琬已無心再傾聽他的解釋,她能諒解他,也從未責怪過他,只是捨不得離開他。

「別說了,道歉無濟於事,」她心灰意冷地。「告訴我,你當真要我離開你嗎?」

「我亦萬般不舍、不願啊!」他想著沒有唐惋柔情慰藉的日子……不由摟緊她,激動地說:「不、不,我不願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

她貪戀著他溫暖的懷抱,知道以後或許再也沒有機會倚在這個令她眷戀的胸膛上了,她泫然欲泣地道:「務觀,我們該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

他也不知道,腦子亂成一團,此刻他只想摟著妻子,無法思考任何事。

許久,當激動的情緒漸漸平穩,他嗅聞她泛著幽香的發絲,在她耳畔低聲問:「琬兒,如果沒有名份,你是不是仍願跟著我?」

多年的感情基礎,她知道陸遊話中的涵義。「只要不離開你,任何犧牲我都不在乎。」

「琬兒,」他又擁緊她。「你讓我好心疼……」

唐琬柔情款款地安慰著他,堅強地說:「沒什麼的。」

陸遊深吸了一口氣,道:「娘要我休了你,若我不遵照她的意思,她怎肯善罷幹休?你留在家裏只會受苦,所以,琬兒,我不如依母命暫時休妻,你另在外處找間房子安頓下來,只要我一有機會便會去看你,等到母親怒氣平息了,我會設法說服她,然後迎你回來,好嗎?」

她淒然一笑,笑得好苦、好澀。「我別無選擇了,一切全依你安排。」

她的委屈求全,教他內疚不已。

他執起她的柔荑,放在唇邊輕吻著。「委屈你了,琬兒。」

「比起你內心的煎熬,琬兒這點委屈根本微不足道。」

「唉……」琬凝發出一陣歎息。「古代女人真命苦。」

這個夢發展到這裏,她已大略猜到結局了,她不是不清楚陸游和唐琬的故事,只是懷著微乎其微的希望,希冀夢中的愛情故事能有喜劇收場,就算只是個不實的浪漫夢境,她也了無遺憾。

但是,令她心驚的是,最近作的夢,已漸漸朝著歷史的軌跡演進,她心慌意亂,想阻止,甚至想扭轉劇情,但卻無能為力,只能任憑它不斷上演著。

她曾想,若不能讓她看到好結局,那麼也別讓她看到悲劇的產生,所以她努力想使自己中斷這個夢,不再為夢中人傷感,但是,就像她剛開始作這個夢時一樣,不管如何抗拒,它依然不定期地在她夢中演出,她開始害怕,不是害怕自己不正常,而是害怕她夢中的陸游和唐琬真的如歷史所記,含恨分離,此刻,她好希望歷史考查錯誤,好希望這對有情人能撥雲見日,長相廝守。為了一個夢搞得情緒低落,忽悲忽喜,她大概是古今中外第一人吧。

她又睡不著了。老樣子,她準備上天臺吹吹風。

在出門前,她沒忘記披上外套,上回她半夜穿著單薄的睡衣在天臺看星星,碰上宸軒,被他念了一頓,說她像個孩子一樣不懂得照顧自己,感冒了怎麼辦?接著又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令琬凝感動得要命,一整晚睡不著。經過宸軒的門口,她忽然好想和他聊聊天,剛舉起手,尚未碰到門鈴,她就發現了自己的舉止太荒唐,三更半夜,人家正好眠,她幹什麼吃錯藥把人家從溫暖的被窩裏挖起來?

算了,她正準備縮回手,鐵門突然打開了。

「琬凝?」宸軒看了看她僵在半空中的手。「你找我?」

「是……」本來是打算找他,可是後來又改變主意了。「哦,不是。」

這算什麼回答?宸軒啼笑皆非地望著她。「有事嗎?」

「有……哦,沒有。」她臨時改口,本來是有,後來又沒有了。宸軒忍往笑,又問:「你是不是又睡不著了--等一下,別又告訴我:‘對,哦,不對’這種南轅北轍的答案。」

「我確實睡不著。你也睡不著嗎?」

「既然都睡不著,我們去--」兩人異口同聲說出:「天臺看星星!」

天臺有兩張搖椅,那是他們特地放上去的。

他們時常在失眠的夜裏,促膝長談,宸軒和她聊他鍾愛的律師工作、聊他對某件案子的看法觀感,有一回談到一宗蓄意縱火、造成了九人葬生火海的案子時,他顯得好激動,他信誓旦旦地說要搜集證據,將縱火的嫌犯繩之以法,不讓這種人渣有所遁形!

琬凝知道這個案子勾起了他傷痛的往事,她想,如果當年那場毀了宸軒家庭的大火是人為蓄意而非意外,那麼那個人真是罪無可赧!

後來,在宸軒鍥而不捨的努力下,他總算不負受害家屬所托,協助警方將嫌犯定罪,這才平息了他的怒火。

而琬凝對他說的,也不外乎是一些辦公室裏耳聞的笑料和男同事追某個女同事的花招,但是她略過了一點,她的頂頭上司趙毅翔對她似乎……

她也不清楚,可是卻能感覺到他的視線無時無刻在追隨著她,而且,目光愈來愈灼熱熾烈,她不喜歡他看著她的感覺,讓她有種透不過氣來的壓迫感,這並不代表她不喜歡別人注視著她,至少,當她的身影在廚房裏忙碌穿梭時,宸軒投射在她身上的溫柔目光令她沉醉、眷戀不已。

很難解釋,但是,她就是喜歡宸軒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時的甜蜜感受,卻不能接受趙毅翔的關注。

她希望是自己神經質,她只想和趙毅翔保持主雇關係--頂多是朋友。她從不認為被愛是一種幸福,那是一種無形的債,她不願虧負別人償不起的情債,她始終認為被自己深愛的人所愛才是幸福,而她確信,她的幸福不會是趙毅翔。

那麼,是宸軒嗎?

她感到迷惘不已……

又來了。

琬凝依稀又感覺到身後傳來的火熱目光,她如坐針氈,全身不對勁。

她拿起尚未建檔處理的資料到電腦前處理,但仍舊感覺到那只令她坐立難安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她……她快窒息了!

「唐小姐。」門扉被輕敲兩下,琬凝認出是倒茶水的小妹。

她重重籲了口氣,終於有人來解救她了。「請進。」

「有位先生找你,我就直接帶他來了。」

「哦?」

琬凝正準備望向門口,小妹又神秘兮兮、帶點興奮光采的附在她耳邊說:「他很帥唷!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琬凝微紅了臉。很帥?她已猜到七、八分了。「嗨,琬凝。」宸軒笑意盎然地出現在門口。「宸軒!」先前的憂悶全不翼而飛了,她展開笑靨奔向他。「你怎麼來了?蹺班哦!」

「閑著無聊,來逗逗你。」

「哼!」琬凝皺了皺可愛的小鼻子,把她當玩具嗎?逗?

她很清楚宸軒來找她一定有事,因為他明白她的工作時間不像他那麼有彈性,為避免影響她的工作,他從未在上班時間找過她。

「說吧,陸大律師紆尊降貴究竟有何貴幹?」

宸軒難得露出了靦腆之色。「就……就是你昨天交給我的功能表,搞……搞丟了!」

「丟……丟了?」琬凝很不客氣地爆笑出聲。

昨晚吃過晚飯之後,宸軒說他下午四點過後就沒事了,可以由他先去買菜,五點再順道去接她,所以琬凝就預先把菜單開給他,由他去買齊。

當時,他把功能表往茶几隨便一丟,說什麼他待會兒再去看、什麼他身為律師最引以為傲的條件是口才和過目不忘的超人記憶……

結果呢?琬凝抓住機會糗他。「敢問陸大律師,昨晚是誰告訴我,他的記憶力是他最引以為傲的本事?這會兒,菜單呢?你把它吃啦?」

宸軒不好意思地微紅了臉。「別這樣啦,琬凝,就是電腦也偶爾會死機啊!」

「被你打敗了!要我再寫一張嗎?」

「不,你用念的就行了,紙張會跑,我的腦袋可不會跑。」

「是嗎?」她知道宸軒記憶能力很好--畢竟要將厚得足以壓死人的六法全書倒背如流、運用自如並不是平常人辦得到的,尤其是像宸軒這樣混得吃香燙手、如魚得水的人!簡直……非人哉!「這是你唯一一雪前恥的機會,聽清楚耶!」她有意刁難他,故意念出一大串菜名、配料,念到最後,幾乎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才停止。「OK,有問題嗎?」

「老天,你想煮滿漢全席嗎?」他露出驚訝之色,昨晚沒仔細看那張功能表,但他不會笨到不曉得琬凝在向他的記憶能力挑戰。

「需要重複嗎?記不起來就說哦,我又不會笑你,嘖!」其實她也不記得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就算他要她重複一次……她也記不得了。

宸軒無意間捕捉到她一閃而逝的頑皮笑容,如果她以為這樣就可以難倒他,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胸有成竹地說:「沒問題,預先買了這堆東西,我們大概可以一個星期不用上菜市場了。」

他自信滿滿的笑容教惋凝傻了眼。「你……你全記住了?」

「你不妨拭目以侍。」

她半信半疑地,宸軒笑著輕捏她的粉頰。「老媽子,準備下班後大顯身手、洗手作羹湯吧!」

她何時成了老媽子?

「行,只要你肯叫我一聲媽。」她挑釁地仰起下巴。

「不叫老媽子,那麼,」他沉吟了一會兒。「改叫黃臉婆如何?」

「也行,只要你肯叫我一聲老……」不對!她及時改口。

誰知他卻賊賊地俯身在她耳畔補充道:「老婆!是嗎?」

「陸宸軒!」她嬌嗔的瞪大眼,望向他時,他滿臉得意的笑容卻在瞬間僵住了,琬凝注意到他的視線落在她身後,她直覺想轉身,但宸軒及時扣著她的肩,阻止了她。

「別回頭,我告訴你,」他依舊在她耳邊輕語。「你身後那位仁兄的表情--說實在的,不是很好看,如果有必要,我想你最好向他解釋一下。」說這些話時,他內心酸酸苦苦的,五味雜陳,分不清是什麼滋味。

身後?琬凝知道怎麼回事了!

她此刻是有解釋的衝動,但不是對趙毅翔,而是宸軒,她真正擔心的是宸軒的想法。

「你搞錯了,他只是我的上司而已……」

宸軒輕扯唇角,以一絲笑容來掩飾內心的剌痛感覺,「你的意思是,他之所以這樣看著你,是因為你在上班時間‘摸魚’?」

「我……」

「琬凝,以我律師敏銳的觀察力所得到的結論,我可以告訴你,他對你似乎沒有那麼簡單。言盡於此,自求多福吧!我先去買菜了,下班來接你。」

「宸……」琬凝訥訥地望著宸軒離去的背影,一時回不了神,當她轉過身時,目光正好和趙毅翔對上,她腦中轟然巨響!在他複雜的眸光中,她看到了痛楚、失望、傷心……以及濃烈的深情!

深情!?

不!琬凝在心底驚呼,倉惶地別過頭,不斷告訴自己這是錯覺、錯覺!趙毅翔不可能看上她這個無足輕重的小職員,不可能!

深吸一口氣,她強迫自己力持鎮定,繼續手邊的工作。

趙毅翔只是靜靜地望著她,方才那一幕他盡收眼底,心中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痛楚,他嫉妒那個男人能給琬凝燦爛的笑顏、嫉妒琬凝和他之間的契合與親密。

為什麼呢?他沒道理在乎這一切啊!他不否認琬凝深深吸引了他,只要一有空暇,望著她玲瓏窈窕的身影似乎己成了他最大的享受,他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追隨著她,直到那名男子出現,他和琬凝形同戀人的親密舉止竟引起他狂熾的怒火和悲痛,但,怒從何來?痛作何解?

那個男人太出色了,而琬凝和他站在一起又宛如一對璧人般搭配完美,使得他的心陣陣抽搐……

他不得不向心中的強烈意念投降--他愛上琬凝了!

只是,他還有贏得佳人的機會嗎?

而宸軒,他匆匆離開琬凝,逃難似地走出翔源企業大樓,只是怕讓琬凝瞧出心中的不安。是的,他感到強烈的不安,那是來自趙毅翔看他的目光,那神情……

男人的直覺告訴他,趙毅翔對琬凝有著異樣的情愫,否則他不會用那種危險又不友善的眼神看著他,難道他和琬凝……

不,他不願相信,他不願別的男人用佔有的眼光看著琬凝、不願別的男人打琬凝的主意,可是他偏偏又要琬凝向趙毅翔「解釋」……矛盾的男人!

其實他心裏明白他是在乎琬凝的,他也極不願意說那些話,只是他不能太自私,在尚未肯定自己的心意以前,他不敢影響琬凝被愛、被追求的權利--哪怕這會令自己傷心。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4 00:16:51

第六章

回程的途中,琬凝不時偷偷打量著安靜開車的宸軒,他的神情平靜,一點異樣也沒有,她以為他會問的,但他始終沉默,根本不打算詢問她辦公室的事。

她希望他問,至少這代表他在乎她,可惜他一如平常,連提也不曾提起,徒惹琬凝一顆心莫名的低落。

一直到吃過晚飯,他們東南西北地扯了一堆,就是沒人主動提起「那件事」。

宸軒的記憶能力果然不是普通的好,幾乎她說過的東西他都買齊了--其實她也不確定他是不是買齊了--看得她眼花繚亂、目瞪口呆,害她為了將那些東西塞進冰箱而大傷腦筋,所以,她一直掛懷的辦公室插曲也暫時忘卻了。

但是宸軒可沒這麼好過了,天知道他是多麼渴望知道他走了之後琬凝究竟有沒有向趙毅翔解釋,想知道她對趙毅翔有沒有一點點心動……卻只能拚命忍住追根究底的衝動,費力維持表面的鎮定工夫,就怕問了會顯得突兀而讓琬凝困擾。

直到琬凝準備起身回家休息時,宸軒終於忍不住喚住她。「琬凝!」

琬凝在門邊停了下來,疑惑地轉身望著他。「還有事嗎?」

「沒……沒有,早點休息。」他尷尬地搪塞過去,一臉不自然的笑。

琬凝狐疑地打量他一會兒,抿抿唇、聳聳肩,把宸軒的異樣表情視為自己太神經質。「晚安。」

宸軒只能望著她的背影,暗自懊惱。

美好的星期假日。

陸宸軒可沒這麼好命,可以像一般人一樣尋找愜意的休閒活動,也無法睡到日上三竿--如琬凝。

想到琬凝,他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這個小母豬八成又睡到七級地震也搖不醒的地步了。

「喂,」葉心瑜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神遊太空啦?我在跟你討論案子,你傻笑個什麼勁?」

「噢,沒什麼,我們繼續。」宸軒趕緊收拾心情,將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案子上。

葉心瑜分析事情的能力不亞於事務所的正牌律師,她的見解也十分獨到犀利,是宸軒最有力的左右手。

她之所以一直待在宸軒身邊幫忙他,乃是因為崇敬宸軒嫉惡如仇的行事作風和他的足智多謀、膽大心細、智慧過人,在他身上,她可以吸收更多的經驗,得到更多收穫。

偶爾,宸軒為了某個案子大傷腦筋,不知從何著手時,她提供的意見確實也幫了不少忙,他們之間于焉培養了良好的默契和如兄妹般深厚的情誼。

所以呢,葉心瑜犧牲了美好的假日,跑到他家陪他泡在成堆的訴訟案件中,但心細縝密的她,可沒忽略了他心不在焉的樣子。

「不玩了啦,你都不專心!」她丟下筆,撇著小嘴抗議。

「你又知道了?」

「本來就是了,你難道不是在想你那個溫柔可人的琬凝妹妹?」

對於他和琬凝的事,她多少知道一些,對於身陷情網而不自知的宸軒,她是衷心的祝福,更為他的情有所托感到高興。

被道破心事的宸軒啞口無言,連否認也不敢,沒辦法,受到琬凝的薰陶--老師說,好孩子是不說謊的……

「唉呀,何必這樣呢,她就在隔壁,與其兩地相思,不如主動點,去找她嘛!」她動作俐落地將資料收回檔案夾內。

「你幹什麼?」宸軒愣愣地望著她。

「這些事可以等到星期一再做,你去找你的古典美人談情說愛去,要不然像你這樣恍恍惚惚的,能做得了什麼事?」

宸軒笑了笑。「說得也是,不過我要更正一點,她不是‘我的’琬凝妹妹,我們只是朋友。」

心瑜聳聳肩。「無所謂,以後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她何曾看過他如此在乎一個女孩子?別把人家丟在馬路上或讓人家當眾出糗就不錯!

「先走了,拜。」她瀟灑地揮揮手。

「等一下啦,我送你回去。」他穿上外套,拿起車鑰匙和她一同出門。「雖然我有把女人丟在馬路上的紀錄,但是我保證你不會有這種待遇。」

「是哦,感激涕零?。」她白了他一眼。

當他們走出電梯,下二、三層階梯的時候,她不小心拐了一下。「唉喲--」

宸軒反應很快,及時將她接個滿懷。「沒事吧?」

心瑜搖了搖頭,陶醉地靠在他胸前。「哇,好舒服哦!」一雙頑皮的小手還乘機搭上他的肩膀。「難怪你的琬凝老喜歡往你身上靠,原來你的胸膛這麼溫暖舒服。」

他沒阻止,只是沒好氣地瞪著她不安分的纖纖柔荑。「這能不能稱之為性騷擾?」

「去!我有這麼沒格嗎?你也未免太厚此薄彼了吧,唐琬凝在公車上向你投懷送抱兩、三次,你都還意猶未盡,我不過才跌了一下你就說我性騷擾。」

「誰教你沒事穿這麼高的鞋子。」

「別告訴我,你的琬凝都不穿高跟鞋!況且,要是沒有高跟鞋,你們男人哪來這麼多飛來豔福可享?」

宸軒輕笑,捏了她小巧的鼻子一下。「你唷,總有一堆歪理。」

「不然怎麼鬥得過你這個大律師呢?」

宸軒笑而不語,體貼地扶著她一同步出大樓。

樓上,琬凝站在陽臺,望著樓下相契相合的親密身影,隱忍已久的淚水悄然滑落……

原來宸軒早有女朋友,看他們恩恩愛愛的親密模樣,她的心就像被狠狠蹂躪踐踏過一般--慘不忍睹、支離破碎……

痛!好痛、好痛的感覺,那是來自於心上!她用力咬著唇,卻止不住瘋狂奔流的淚,將自己用力拋在床上,她痛哭失聲。她盡情釋放自己的悲傷,再也不願隱瞞她真正的感情了,淚眼婆娑中,她承認她一直以來都看不清的事實--她愛宸軒!

她愛上了和夢中的陸遊一樣有著溫柔雙眸的陸宸軒,是移情作用也好、真情付出也罷,她是徹底地交出她的心,只是,她刻骨的情愛,換來的卻是苦澀的單戀。她在樓上得一清二楚,那個女孩長得那麼清靈動人,那麼惹人憐惜;宸軒能找到他的真愛,她是應該為他高興啊,可是,她為什麼又感到如此痛不欲生呢?

將自己埋在棉被中,她盡情渲泄滿腔的悽楚。

宸軒煩躁地在屋內踱步,一會兒坐著、一會兒又走來走去,一個晚上不知道抽了多少根煙、扯斷了多少根頭髮。

琬凝躲著他。

對,他肯定琬凝在躲他,可惱的是,他卻不知道為什麼。

大概是從那個星期日開始的吧,他送心瑜回去之後就立刻回家找她,可是按了半天門鈴就是沒人應門,就算再能睡的人也會被他吵醒,所以他以為她可能不在家,卻不知道,琬凝在屋內哭得肝腸寸斷,卻固執的不肯開門。

那一整天,宸軒完全沒見到她的人影。之後,琬凝不再主動為他做晚餐,更堅決不讓他送她上、下班,每回不小心碰了面,總是像個陌生人般隨便點點頭就擦身而過,她一夕之間的改變教他摸不著頭緒,而她的冷漠客套幾乎快把他逼瘋了!他甚至問葉心瑜:「你們女人翻臉是不是就像翻書一樣快?」

「怎麼,和你的琬凝妹妹鬧彆扭啦?」

宸軒抿抿唇,臉色臭臭的。

「唉呀!女人有時候難免會比較情緒化,你讓讓她就好了嘛!」

「問題是我根本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呀,怎麼讓?」他懊惱得要命。

「呃,這個--你知道,女人有的時候會--呃,就是情緒比較不穩定。」她不好意思對宸軒明說,畢竟這是比較隱私的事。「總之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啦!」

宸軒有聽沒有懂,偏著頭懷疑地看著她。「是嗎?」

「對啦!」她又點頭又打包票的。

可是一個星期都過了,琬凝的態度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愈來愈冷淡,間接的也使宸軒的情緒煩躁不已。

是以,又是一個美好假日,他卻待在家裏坐困愁城。

「該死的!」他憤憤地撚熄煙蒂,再待下去他就算沒被逼瘋也會得肺癌!

他披上外套,準備出去透透氣。才剛開門,對面的門也同時打開。

「琬凝!」他驚喜地叫著。

老樣子,她只是微微點頭,準備再來個擦身而過。

「等等,」他急忙拉住她的手腕,「不要躲我--好歹,你也要告訴我為什麼。」

琬凝微微一怔,別過頭。

她也不想這樣,她也不想表現得這麼淡漠疏離,天知道她內心的痛苦和掙扎,但是……她不能再接近他,否則,她真的會愈陷愈深、無法自拔,她怕克制不住自己的心啊!宸軒能不能明白!?

「我只是覺得……」她竭盡所能使聲音維持最平穩的聲調,不讓內心波濤般的強烈情感顯露出來,然而面對俊美如天人的他,她的心跳又開始紊亂了,所有的話全卡在喉嚨中,再也擠不出一絲聲音來。

「覺得怎麼樣?」宸軒不識她的淒苦,急急地追問。

「覺得……我們不該太過親近,會……」她有些惱怒,這些話她不說,他難道不明白嗎?非要她挑明瞭說,把自尊傷得蕩然無存他才甘心嗎?但是他卻誤會了。「你怕那些蜚短流長?」

琬凝意外地望著他。說真的,她從未在乎過那些流言,一直以來,她在乎的只是宸軒的想法,而他的誤解……其實也有一些說對了,她擔心這些流言傳到他女朋友耳中,人家會怎麼想?她不願造成他的困擾。

她順著他的話說:「也可以這麼說,宸軒,你不會遲鈍到不知道周遭的人是怎麼看我們吧?」

「這些流言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為什麼你到現在才來告訴我這些話?」他沒有想到琬凝會因為在乎這些話而執意和他劃清界線,他感到受傷害。「如果……造成了‘某人’的誤會……總之,一個未婚的單身女子每天出入男人的家裏,又一同上下班……這,想不誤會都難,心胸再寬大的人都無法忍受的。」她想宸軒會明白她的涵義的,他的女朋友不會寬宏大量到能容忍他和別的女人有如此頻繁的接觸,她在為他設想,他該明白的,只是--為什麼他的表情會這麼難看?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該死的!原來她是怕趙毅翔的誤會--她那個儀錶不俗的上司!

他雙手握拳,強烈的嫉妒和痛楚幾乎吞噬了他……

「你……沒事吧?」琬凝本能的關懷立刻顯露出來,她終究是深愛他的,她無法掩飾對他的重視。

「沒事。」他撇撇唇,「你放心,以後我會儘量和你保持距離,再也不會造成你的困擾了。」

他匆匆跑下樓梯,是以沒發現琬凝在瞬間湧現的淚意。

他在說什麼?什麼「她的困擾」?明明是「他的困擾」才對呀!

她在原地呆立了良久。

陸游和唐琬的故事,依然不斷在琬凝的夢中上演著,至今已演進到唐琬在外頭尋了一間小屋安定下來,只要陸游一有機會,立刻前去看她,互訴情衷,兩人的感情依然如膠似漆、恩愛逾常。

而這段時間,陸遊每回對陸母提起唐琬的事,總難免引起她的勃然大怒,氣著說:「這種女人休了便罷,還提她作什麼?」

陸遊無奈,或許這是需要時間的,等母親漸漸消了火氣,不再對唐琬反感時,他再提起吧。

然而陸母不僅懷疑他們仍藕斷絲連,甚至時時至唐琬的居處「臨檢」,陸遊總是事先避了開來,從未被發現。

直到有一天,百密一疏,終究還是被陸母撞見……

陸母重重推開門,房內相擁的兩個人淬然分開!

「娘!」兩人相顧失色,戰戰兢兢地叫喚。

「別叫我,你這個逆子!居然……居然……」陸母氣得說不出話來。

「娘!」陸遊見事情已無法隱瞞,於是坦言道:「我愛琬兒,求娘成全。」

「你、你!」

「是的,娘,求你成全我和務觀吧,我真的離不開他呀!」唐琬淚兒滾滾滑落,雙膝一彎,重重地在陸母跟前跪了下來。

啪!

陸母一巴掌狠狠摑在唐琬毫無血色的臉上,唐琬禁不住重擊,整個人往後倒!渾渾噩噩的腦子只聽見陸母怒不可遏的痛斥。「唐琬,你沒資格喚我娘,務觀和你早已沒有瓜葛,你休要恬不知恥,纏著務觀不放!」

「娘。」望著心愛的琬兒,他的心整個揪在一塊,痛得說不出話來。

「務觀,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眼裏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個娘?」陸母看出他欲上前攙扶唐琬,立即緊緊扯住他,威嚴的怒容教陸遊硬是止了步。「娘,我不懂您為什麼執意不肯接納琬兒,她是那麼聰穎賢慧,百般犧牲自己,顧全大局,您為何不肯放開胸懷接納她呢?」陸遊痛心地喊著,即使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眼中還是閃著晶盈的淚光。

「你的意思是為娘的專制無理、阻撓了你的幸福,」陸母大聲一喝,熊熊怒火在胸口燃燒著。

「孩兒不敢。」陸游知道已觸怒母親,再多說她也聽不進去了。

「那就跟我回去,從此不許再見這個女人!」堅決的威嚴,不容他反抗。

「這……」他權衡了一下情況,知道已沒有他選擇的餘地。

「是。」礙于母親在場,他只能轉首望著蒼白脆弱的唐琬,那柔柔的一望,似乎無聲地告訴她:為我,保重自己!唐琬柔腸寸斷,命運是如何無情地撥弄著她殘缺脆弱的心啊!

她閉上眼,不想再看那雙令她哀痛欲絕的柔情眼眸,這令她傷得更深、痛得更徹底,她緊咬著唇,咬得那麼緊、那麼用力,彷佛這樣就可以減輕內心的傷痛,渾然不覺血絲正沿著唇角往下滑--「琬兒!」陸遊驚呼,此刻他怎拋得下令他憂心牽掛的她啊!

他顧不得母親的想法,飛快奔回她身邊,心如刀割的猛力擁緊她孱弱無骨的身子,語帶悲痛地喊著:「琬兒,不要,不要這麼傷害自己,你這是在折磨我呀!你教我好心痛、好不舍!琬兒。」

「務觀!」她回擁著他,淚水不可抑止的紛紛撲落,她將他抱得好緊、好緊。「我不要離開你,不要啊!」

「這是幹什麼!」陸母出聲威嚇,用力將他們分開。「唐琬!少用這等伎倆迷惑務觀。」她注視著神色哀淒的陸遊。「你究竟走是不走?」

他看了眼搖搖欲墜的唐琬,左右為難。「娘!」

「跟我走。」不管他同不同意,陸母強行拉著他往外走。

「不!」唐琬淚流滿面,激動地位住陸遊的右手。「我不能失去你呀!你怎能、怎能如此待我?你的生死相隨的誓言呢?你說生生世世呵護著我的諾言呢?你說不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諾言的啊!你說今生絕不負我的啊!如果你根本辦不到,又為什麼要承諾我……」她哭喊著,決堤的淚、她的話、她的悽楚容顏,猶如利刃狠狠戳進他的心,不斷鞭笞著他。

「唐琬,休要撒潑。」陸母非但沒有半絲感動,反而氣忿得怒火狂燒,她氣得失去理智,卯足了勁、使盡全力往唐琬臉上一揮!

原本就羸弱的唐琬根本禁不住如此折磨,踉蹌地退了兩步,在尚未感到臉上火辣的疼和陸遊椎心的呼喊以前,眼前一暗,身子已軟軟往下墜,失去了知覺。

「琬兒!」陸游不敢抗拒母親,又憂心唐琬。「娘,琬兒昏倒了,我……」

「不關你的事,跟我回去。」陸母拉著他往外走。

「娘,」他一步一回頭,說什麼也不能拋下沒有意識的唐琬。「我一定要留下。」

陸母一臉決然。「你若留下,我就再也沒有你這個兒子!」

「可是……」

「我會差人來照顧她,跟我回去。」

陸游又看了唐琬一眼,才狠下心說:「好,但是娘需保證琬兒毫髮無傷。」

「行!」

於是,陸游隨陸母回去了,他以為這只是權宜之計,來日方長,將來他還有和唐琬重續前緣的機會……

沒幾天,陸母通知唐琬的父親接回自己的女兒,唐閎見女兒形容憔悴的模樣,不禁心疼地說,「唉,如今嘗遍苦楚的你,後悔當初下嫁陸遊了吧?」

誰知,唐琬依舊毅然決然地說:「不,我不後悔,從未後悔。」

為了使唐琬早日脫離這場磨難,唐閎自作主張為她另配了一門親事,對方名喚趙士程,早已愛慕唐琬許久,唐閎認定他會善待自己的女兒,於是軟硬兼施要她下嫁趙士程。

唐琬堅決反對,只告訴父親:「烈女不事二夫,況且我至今仍深愛著務觀。」

「愛?莫非你忘了被休的恥辱?忘了陸遊丟下你、毫無眷戀地和他母親離去的無情?他都不要你了,你還惦著他做什麼!」唐閎怒斥著女兒。

一語直搗唐琬的心扉,她啞口無言了。

在唐閎不斷地勸導、而陸游又全無消息的情況下,她不得不含淚點頭,其中有一部分是負氣,氣陸遊對她不予置理,而另一部分是難敵父親的權威,畢竟「在家從父」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於是,她改嫁趙士程。

消息傳來,陸遊痛不欲生,他將自己鎖在房裏藉酒澆愁,整整不言不語三天,好一陣子落落寡歡、頹靡不振。

他無法怨唐琬辜負他們的深情誓言,是他愧對她於前,只是,她怎能這麼快就將他們的濃濃情意忘懷?這麼快就將曾有的甜蜜拋諸腦後?

但是後來他想通了,他從未給過她幸福,他帶給她的,只有一樁又一樁的痛苦、一件又一件的屈辱記憶,他對不起她,他沒有遵守諾言好好保護她,就算她回到他身邊,也只會一再受苦。再嫁了也罷,至少!用不著再為他吃苦,她嘗的辛酸已經夠多了。他會默默地祝福她,他所能做的,是成全她的幸福,不再去打擾她已然平靜的心湖,讓她安安穩穩地度過這一生。

胸口一緊,他又灌了一大口的酒,這個決定絞碎了他的心。

當琬凝睜開眼時,早已淚濕枕畔。

回想夢境,她的心跟著扯痛,酸楚的淚一顆顆跌出眼眶。

為什麼老天不讓有情人如願廝守,卻讓他們勞燕分飛、抱憾終身?

這太殘忍了!

為了一個夢落淚心痛,她知道很荒謬,但是……她總覺得唐琬好像活在她心中,對她的喜怒哀樂感同身受--或許真如母親所說,她和唐琬已經凝為一體了!

她拭去淚水,腦子突然湧現一個想法:她想問唐琬,如果真有來世,你是否願意和陸游再續前世情?又如果,她和唐琬是一體的,為什麼她沒愛上不知在何方的陸遊,反而執著於出類拔萃的宸軒?她相信唐琬那撼動天地的深情是禁得起時空考驗的,不可能就這麼輕易抹去,除非--陸遊?陸宸軒?

噢,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宸軒怎麼可能是陸遊!

陸游對唐琬是那麼情真意切,宸軒對她卻--如今就算她不再刻意躲著宸軒,宸軒也會遠遠避開她,琬凝心想,他終究想通了嗎?還是他的女朋嚴?

沒有宸軒品嘗她的手藝,她幾乎已不再費心下廚作菜,自己一個人面對冷寂的四面牆,儘管是珍饌美味,少了宸軒幽默詼諧的言談,她也嚼之如蠟、食不知味,為了避免觸景情更傷,她拒絕再下廚作任何一道菜,每晚都是草草填飽肚子了事。

在令人動容落淚的夢境和宸軒帶給她的情傷雙重折磨下,她迅速消瘦了,往日時時漾在臉上的笑容已不復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4 00:17:04

第七章

老天爺是不是嫌她還不夠痛苦?

琬凝仰天哀嚎。

她盯著公文夾內憑空多出的短箋足足三分鐘,然後遲疑地轉過身!趙毅翔正好整以暇地望著她,似乎在期待她的反應。

琬凝低頭又看了紙條一眼,蒼勁有力的字體再度引得她芳心悸動,不知所惜。

琬凝:

我的愛情公式是--真心加恒心再加上一往情深,等於贏得美人心。

你認為呢?

趙毅翔再傻的人都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琬凝思緒亂成一團,而那雙灼動的目光似乎在等待她的答案--她低垂下頭,左右為難著。趙毅翔是她的上司,她不能讓他太難堪,也不想傷害他、辜負他,但是她的愛全在宸軒身上用盡了,她連一點虛偽的情意都給不了,又如何能接受趙毅翔的感情?她深吸一口氣,抬首迎視他。「總經理,我……」

趙毅翔沒讓她把話說完,立刻說道:「你只需告訴我,認不認同我的愛情公式。」

那滿是深情的眸子……她何忍傷他?「我……我認為……愛情的事很難說,並不是用一個公式就可含括的,如果愛情有一定的軌跡可尋,那就不叫愛情了,對不對,或許真心、恒心與一往情深能打動女孩子的心,但是如果這個女孩早已將心交給了別人,你又如何能贏得?」

雖然早知答案會是如此,趙毅翔仍不免深受打擊,他的心被她刺得鮮血淋漓。

「那個人……」他強迫自己擠出聲音。「是他嗎?」他指的是宸軒。

琬凝知道他指的是誰,慘然一笑,坦言不諱。「是,他叫陸宸軒。」

「你很殘忍!連一點希望也不肯留給我。」

歉意油然而生。「對不起,我……」

他搖了搖頭,他想聽的不是這些話。「我自認對你的感情不比任何人少,或許,他只是比我多了一分幸運吧!」

琬凝默默無言。

是不是幸運她不知道,總覺得會愛上宸軒是踏著宿命的軌跡,仿佛註定她終得情歸於他,縱使他一輩子都不曾出現在她生命中,她還是會守著這份情--期待來生。

「琬凝,忘了我今天說過的話,我們還是朋友,好嗎?」他悄悄將深情與千瘡百孔的心埋在靈魂深處,強自展出一絲笑容。

「當然!」琬凝又綻出笑顏,見他若無其事的模樣,她連最後的一絲不安也化為烏有了。

值得了,能看到心愛的女孩笑容常駐,就算遍體鱗傷,他也甘之如飴。

宸軒還是躲著她,而且日益嚴重。起初,他還會看琬凝一眼,勉強對她笑一笑,現在,只要遠遠看到她就繞道而行,即使早上出門上班時無意中碰了面,他--不但不打招呼,甚至像躲瘟疫似的立刻逃離!

她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重重地、深深地刺傷了她的心。他當真這麼討厭她嗎?這個想法令她夜夜垂淚。

打開門,對面的屋子仍是漆黑一片,琬凝禁不住對他的關心。這麼晚了,他怎麼又還沒回來?之所以用「又」這個字眼,是因為最近這種情形時常發生。

她自哀自憐的一歎,轉身往天臺上走去。

房內,宸軒將自己融入一片漆黑之中,兩手疊在腦後,空洞的雙眸直勾勾地瞪著天花板--他失眠了。

琬凝現在在做什麼呢?如果她也睡不著,那麼她腦子裏想的人是誰?是他,還是趙毅翔?

哈!癡人說夢,她怎麼可能想他,他在她心中根本什麼也不是,想念他幹什麼!

可是……他是多麼渴望能在她心中佔有一席之地,明知是不可能的事,他還是忍不住冀盼她偶爾也會想起他……

「噢,陸宸軒,你瘋了,而且病得不輕哪!」他喃喃痛斥自己。

他何曾如此患得患失過?為了琬凝把自己的情緒搞得一團糟,他因琬凝為了趙毅翔而「捨棄」他、刻意和他保持距離而感到心痛,他氣琬凝如此不重視他、全然不顧他的感受,因此,他由起先順她的意和她拉開距離,轉而報復性的不理她,以表達他的不滿。

他不想破壞自己的行事原則,但是,他忽然好渴望見到琬凝,就算只是遠遠一瞥也好。

他直覺認為琬凝在天臺,於是他迅速自床上一躍而起走向天臺。

果然不出他所料,天臺的鐵門沒關。

琬凝坐在搖椅上,另一隻手輕輕推著原本是宸軒坐的、如今卻空蕩蕩的搖椅,心酸地想起他們多次投契長談的美麗記憶。「唉,」她幽幽一歎,那聲歎息,緊緊揪住了宸軒的心。當她滿心酸楚地轉回身時,眼角的餘光不經意瞥見門口的宸軒,她驚喜莫名的叫喚:「宸軒!」

宸軒本能地轉身想離開,琬凝急急地喊住他:「別走,宸軒。」

她的呼喚聲挽住了他的腳步,令他再也舉不起離去的步伐。他語氣生硬、違背良心地說:「我不知道你在這裏。」

琬凝悲哀地望著他。「是啊,否則你就不會上來了,是嗎?」

宸軒抿緊唇,不肯讓她知道他是為了她才上來的。

「宸軒,不要這樣,我不喜歡你這麼冷漠的態度,我們……不一定要鬧得這麼僵啊!至少--至少別把我當成仇人看待!」她可憐兮兮地哀求著。

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樣教他心痛,他差點就沖口對她說:「好!只要你快樂,我什麼都願意!」

但是他又惱怒地發現,這個小女人已經左右了他的情緒、掌控了他的一切悲喜,他已不可自拔了。

他極力維持冷硬的聲調。「不然你要我怎樣?」

「我……我只是……在乎你,不想失去你這個--」她努力壓下心中抗議的聲音,不太誠實地說:「朋友!」

朋友?

宸軒苦澀地在心底重複。她以一句「朋友」輕鬆帶過,而他呢?卻是付出了全然的真情,涓滴不剩。她是那麼殘忍,要他面對「朋友」的她,卻不知他內心有多麼的痛苦!

一股難言的怒氣熊熊燃起,他不是沒有感情、沒有情緒的,她自由地左右著他、擺佈著他,可曾顧慮過他的感受!?

「你莫名其妙!」他憤怒地吼道。「當我珍惜你、重視你的時候,你是怎麼告訴我的?為了那些流言,你不在乎我的想法,只為了顧全‘別人’的想法,你輕易地捨棄了我們的感情,要我和你保持距離。現在我如你所願的避開你,讓你顧全另一個人,你又來告訴我說你在乎我?要我離你遠一點是你的意思,要我不避開你又是你的意思,唐琬凝!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滿意?你捉摸不定的態度令人無所適從,你知不知道,我快被你逼瘋了!」

琬凝愣愣地望著他,不清楚他為什麼發這麼大的脾氣。

她忍著在眼眶打轉的淚,哽咽地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帶給你這麼大的困擾……」隱忍多時的淚珠終於簌簌滾落。「對不起……我也不想反覆無常,我真的沒有半點戲弄你的意思,我……是真的很在意你呀!要不是怕你……我也不會……不會……」她泣不成聲,再也控制不住地啜泣起來。

宸軒沒料到琬凝會因為他的話而這麼傷心,聽她哀哀的泣訴,他整個心全扭絞在一塊,遂不假思索地展臂將她摟進懷中,發自肺腑地?喊著:「別哭,琬兒,別哭,你讓我好心疼啊!」

琬凝如遭電極般瞬間呆怔住。

這深情的安慰、激情痛楚的?喊、似曾相識的感覺……夢……陸遊!

她猛然推開他,顫聲問:「你……你剛才說什麼?」

他被問住了,愕然望著她。「我說什麼?」

哪有這種人!三秒鐘前說的話,馬上就忘得一乾二淨、撇得一清二楚?「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當然不是,他只是在反問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當時他一心只想摟著她、安慰她,情急之下,成串的話就這樣極其流利地自口中滑出。細細回想,他怎麼會這麼說?而且喚她--琬兒?

看她梨花帶淚的小臉蛋認真地望著他,他不得不回答:「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看你悲傷落淚,其餘的……不管我說了什麼,你通通不必介意。」

也就是說--他不是出自真心的。

琬凝一雙經過淚水洗滌後顯得更加明亮的大眼睛瞬間又黯淡了下來,絕美的臉龐掩不住絲絲哀傷和失望,他和陸遊畢竟是不同的,他對她並沒有陸游對唐琬的深情。

她神情落寞、語帶淒涼地對自己輕聲說:「別傻了,宸軒不是他,又怎麼能奢望他也能這麼對我?」

聲音雖小,「他」是誰--趙毅翔嗎?

原來她會表現得這麼在乎他,是因為--把他當成了另一個人!

宸軒的臉色在瞬間變得陰鷙難看。「唐琬凝!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替代品嗎?如果是,那麼,」他冷酷無比地望著她。「敬謝不敏!」

「不,宸軒……」她想解釋,不願他就這麼誤解她,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她的沉默,宸軒自是當成「默認」。多可悲啊,一向自視甚高的陸宸軒,如今竟被自己深愛的女孩當成別人的替身。

他萬念俱灰,痛心地說:「不管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人,我想我們是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了,我無法再若無其事地面對你,除了躲,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麼辦,琬凝,男女之間一旦沾上感情,就不再是朋友那麼單純了,你不能期望我心無芥蒂的再把你當成朋友。所以我打算搬離這裏,這樣對大家都好。」

他想琬凝應該明白他對她的感情,為了不便自己陷得更深,為了不造成她和趙毅翔的困擾,只有徹底退出她的生活才是明智的做法,否則,他不敢保證自己真能克制得了自己。

可是琬凝卻誤會了。就因為他無法坦然面對她,所以她的愛成了他的困擾,他也不敢再接近她了。

「我想……我明白,」她忍著淚,哽咽說道。「如果見到我會讓你為難,那麼我會儘量避開你,如果你還是堅持搬家,我也只好……只好……」她悲痛得說不下去,淚水即將滑落,她匆匆轉身下樓,就算要哭也要躲在角落裏,不讓宸軒知曉。

宸軒杵在原地,他分明看見了她眼中濃濃的痛楚,難道她也在乎他?

琬凝急急下樓,淚水讓她的視線模糊成一片,她愈心急,鑰匙卻怎麼也插不進孔中,隨即自她手中滑落,她再也無法壓抑,抵著鐵門痛哭失聲。

地上的鑰匙被人撿起,並插進鎖匙孔中。

「別告訴我,你哭得這麼悲慘是因為鑰匙插不進門孔裏。」

身後那如春風般溫柔的呢喃……琬凝心一酸,轉身投進他懷中,緊緊環住他的腰,不顧一切地?喊:「宸軒……我愛你,我好愛你……你知不知道?」

宸軒一僵,如果他沒聽錯的話,她說--她愛他?

「不,」琬凝將臉藏在他懷中,堅決不讓他看到她淚痕斑斑的模樣。「不要拒絕我,我知道你並不屬於我,就這麼一次,讓我靠著你,好不好?」

她的話讓宸軒好心痛,他無聲歎息著,雙臂將她不斷顫抖的身子納入懷中,輕聲在她耳畔說:「我可以讓你靠一輩子。」

「你……」她抬起楚楚可憐的小臉蛋,疑惑地望著他。「什麼意思?」

「你的淚腺真發達。」他抬手為她拭去淚珠。「我說,我只為我愛的女人擦眼淚。」

琬凝像被施了法般,全然沒了反應,他……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宸軒笑了,笑得神清氣爽。「我愛你,琬凝。」

琬凝又哭了,她又哭又笑地投進他懷中。「你怎麼不早說,害人家……被你折磨得好痛苦!」

「別哭嘛,你……」他索性低下頭,一一吻去她的淚珠,最後覆上她的唇,不自覺地輕喚。「琬兒……」

琬凝自然地張開嘴,含蓄地回應他,對她而言,這是全然陌生的接觸,她心跳不規律地狂跳著,卻是心甘情願地付出她的初吻。

良久,他的唇離開她,輕吻著她泛著幽香的發絲。「說實在的,你是我吻過技術最差的女人……」他感覺到琬凝微微一顫,想推開他。他輕輕一笑,將她摟得更緊,接著說:「卻是我唯一付出真心去愛的女人,沒辦法,愛都已經愛了,我只好認命一點,認真調教你嘍……啊!」他慘叫一聲--因為手臂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他鬆開她,痛得直揉手臂,一邊指責道:「你從前的老師沒教過你學生要‘尊師重道’嗎?你身為模範生,怎麼可以攻擊我這個用心良苦的‘老師’呢?」

「哼!」她別過臉去,心裏酸酸的。「花心大蘿蔔一個!誰曉得你‘調教’過多少女孩子。」

「吃醋啦?」他笑嘻嘻地。「大不了我以後只收你這個學生嘛!」

「那……」她想起葉心瑜,臉兒一黯。「那……她呢?」

宸軒反問:「誰?」

「就是……前一陣子……星期日那天和你在一起的女孩子。」她嘟著小嘴,很不是滋味地說道。

「哦!你說葉心瑜啊!」他爆出一陣笑聲,「我要敢碰她一根寒毛,她不拆了我的骨頭才怪……」他身為名律師,理解能力自然比別人強,他前思後想,連貫在一起。「從那天開始你就對我若即若離……又突然間在乎外界的流言,說什麼--心胸再寬大的人都無法忍受‘啥米碗糕’之類的……原來,你指的是這件事……你是怕葉心瑜誤會而不是……」他恍煞大悟,既懊惱又想笑,搞了半天,這個小女人是「雞婆」地替他著想。

「不然你以為怎樣?」琬凝還迷迷糊糊地提出疑問。

他寵溺地點了點她的鼻尖。「小白癡,我和葉心瑜只是朋友,我把她當妹妹。真是的,剛才我罵你莫名其妙的時候,你怎麼呆呆地任我罵,也不反駁,還傻傻地道歉,真是--」他憐惜地擁緊她,他終於明白,懷中的女人是愛他的,跟趙毅翔一點也扯不上關係。

「人家看你很生氣、很痛苦的樣子,我捨不得看你這樣,就……道歉啊!」

宸軒聽她的解釋,簡直哭笑不得。他想,罵她白癡還真是太便宜她了!

「宸軒--」她欲言又止,一副不知該不該問的猶豫狀。

「嗯?」

「我……我的……接吻技巧……真有這麼爛嗎?」她既臉紅又自卑地問。

宸軒忍著笑,一本正經地點頭。「非常爛!不過--以初學者而言,你很有潛力,假以時日,你很有可能青出於藍。」

「那……」她總算找回一點信心了。「我們來約法三章好不好?」

這娃兒又想說什麼令人吐血的話了?他挑了挑眉,無聲地詢問。

「我們……我的意思是,反正愛上我你也已經認命了,就算我的吻技真的很爛,你也該擔負起老師的職責,我保證會‘虛心向學’,但是除了我以外,你不可以再有別的學生,好不好?」

他愉悅地笑了。「樂意至極,現在,讓我盡盡當老師的職責吧--」

樓梯間,多了幕令人臉紅心跳的擁吻畫面,間或傳出纏綿徘惻的隅隅情話--生命對於琬凝,是喜悅美好的,有了宸軒細膩的呵護,她臉上不時漾著美麗動人的幸福笑容,仿佛全世界的快樂全讓她拾起了。

晚上他們最常做的,是在天臺談天說地,宸軒會抱著她,兩人同坐在一張搖椅上耳鬢廝磨、情話綿綿。

琬凝倚在宸軒身上,將頭靠在他的頸邊,一手環著他的腰、半帶撒嬌地輕喚:

「宸軒。」

宸軒繞過她的腰握住她纖細的小手,有時候,就算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相倚偎著,他也能感到彼此交流的情意,這或許就是白居易的琵邑行中所描寫「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吧!

「又想表達什麼高見了?」他眼中滿是包容與寵愛。

「沒有啦,只想問你,記不記得你第一次聽到我的名字時是怎麼稱呼我的?」宸軒想了想,表情有幾許迷惘,「我叫你……琬兒。很奇怪,當時我完全沒經過思考,腦中就浮起這兩個字,而且一不注意,這個名字就會很自然地脫口而,好像是很熟悉的感覺。」

琬凝恬靜地笑了笑,不管他是不是她夢中的陸遊,她都喜歡聽他這麼叫她。「宸軒,你相不相信宿命?」

「宿命?」他喃喃念著,不解地望著她。

「是的,宿命。就像我註定愛上你;註定這輩子只為你哭、只為你笑;只為你悲傷、只為你歡笑--從你第一聲喚我琬兒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

「如果基於這個原因,我相信。因為,你是我的,永遠都是。」他深情地印上她的唇。「琬兒……」

宸軒一整天都忙得暈頭轉向,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才能休息一會兒。一停下手邊的工作,他立刻想起他的寶貝女朋友,唇邊不覺泛起一抹微笑。

他拿起電話撥回家。

琬凝今天休假,早上他吃過她作的早餐之後才到事務所,她留在他那裏幫他整理家務,宸軒料准了她現在一定還在他家。

電話響了好幾聲,就在宸軒以為他估計錯誤的同時,耳邊響起了他聽一輩子也不厭的柔美嗓音。

「琬兒,是我。」

「宸軒哪,吃過飯沒?」

一聽到她的聲音,一整個早上的疲憊全一掃而空。他故意以可憐兮兮的口吻搏取同情。

「我啊,餓得兩眼昏花、前胸貼後背了,有哪個女人肯花心思為我張羅午餐呢?」

琬凝信以為真,果然心疼得要命,連忙問:「要我為你送便當嗎?」

「開玩笑啦!」他胸口熱呼呼的,因琬凝發自真心的關懷,讓他享受到有人在乎的幸福。「琬兒,你一個早上都在做什麼?有沒有撥空想我啊?」

「肉麻!」她嬌斥,臉上卻漾著絲絲甜美笑容。「我在洗你陸大少爺的衣服啦!你喲,連扣子掉了也懶得縫,就這樣丟在一旁,算准了我會替你縫是不是?」

「哇,訓話!愈來愈有老婆的架式嘍。」

琬凝臉上的紅暈更深了。「無聊,正經一點啦,不然我掛電話了。」

「本來就是嘛,我們除了沒盡夫妻同床共枕的義務外,哪一點不像夫妻了?」他還皮皮地喊了聲:「老婆。」

「陸宸軒!」她又羞又惱,簡直拿這個油嘴滑舌的男人沒轍,她是徹底得到教訓了,下輩子千萬別交個律師男朋友。

「真失望,你應該喊我老公才對,我本來打算今天晚上要讓我們更像夫妻--」話聲未完,他口中的老婆已當場甩他電話。

他只能楞愣地對著嘟嘟作響的話筒兀自發呆。

他望著一臉看好戲的葉心瑜。「這是什麼世界?我的女朋友居然當場掛我電話?」

葉心瑜幸災樂禍地取笑道:「活該,罪有應得,誰叫你專吃人家豆腐。」

「哼,你也未免大小看我陸某人的男性魅力了。」他拿起話筒,遞給葉心瑜自信十足的一眼。「學著點,看我如何舌爛蓮花,亡羊補牢。」

他迅速撥了七個數位,琬凝好像賭氣似的,故意不接電話,不過最後還是不得不向吵死人的噪音投降。

「你又想幹什麼啦?」她拿起電話劈頭就問。

他以賠罪的語調說:「火氣別這麼旺嘛,我只是想告訴你,」他接著以台語說:「查某人生氣會快老喔!」

琬凝一聽,真是笑也不是、氣也不是,索性悶不吭聲。

「還生氣呀?那,」他好像痛下決心似的,以豁出去的氣勢說:「如果你因為到晚上這段時間太久而生氣的話,我可以馬上回家,讓你由內到外都是名副其實的陸太太--」

這什麼話?好像她「垂涎」他很久似的。「陸宸軒!你膽敢再說一個字試試看。」

「我閉嘴就是了,人家說:‘聽某嘴,大富貴。’」說完,他捕捉到葉心瑜掩嘴輕笑的樣子。

琬凝繃著臉,最後還是忍不住噗哧一笑。雖然宸軒總是老婆長、老婆短的「虧」她,但是在羞惱之餘,她心中也漾著說不出的甜蜜和幸福感。

「不跟你瞎鬧了啦!晚上你想吃什麼?」

「無所謂,只要是我心愛的琬兒為我準備的我都吃。」

琬凝滿足地笑著,口是心非地斥道:「油腔滑調!我包水餃給你吃,好嗎?」

宸軒得了便宜還賣乖地說:「我只吃老婆為我包的水餃。」

「算了,不吃拉倒。」

「吃啦、吃啦,這麼沒幽默感,真是糟蹋了我曠古絕今的一流口才。」

「一流?你充其量也只能和下流沾上邊而已。」她想,如果當律師的必備條件是臉皮厚,宸軒絕對符合資格,而且是最優秀的!「不跟你扯了,再說下去我會吐血。」

掛上電話後,他臉上仍漾著愉快的笑容,久久不散。

葉心瑜看不過去,又損了他兩句。「笑得那麼風騷,該不是你的琬兒同意了‘晚上之約’吧?」

「嘖,女孩子家思想這麼不乾淨,我的琬兒才不是你咧!」

可惡,居然把她說得好像唐朝豪放女似的!

葉心瑜抗議地瞪他。「難怪唐琬凝要掛你電話,你的嘴巴真的很賤、很爛!」

宸軒皺了皺眉,不假思索地說:「老師說,女孩子要含蓄一點,不可以說粗話。」

「老師說?」葉心瑜錯愕地微張著嘴。「宸軒,你什麼時候當起模範寶寶來了?」

他先是一愣,繼而莞爾一笑。「不好意思,我是受了琬凝的影響,耳濡目染之下,久而久之也就跟著她‘老師說,好寶寶不可以說謊、老師說,好孩子不能罵髒話……’。」

「老天,她好可愛。宸軒,你很幸運,我好羡慕你找到了你的愛情。」她由衷地說。

「我知道,所以,我會牢牢抓住屬於我的幸福」他輕聲說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4 00:17:21

第八章

時光荏苒,轉眼間,陸游和唐琬分離已十餘年,這段期間,陸游礙於母命,被迫另娶王氏女子為妻,儘管對唐琬念念之心,他與她已註定成了挽不回的一篇歷史記憶,成了他抹不去的深刻傷痕。

或許,是上蒼憐他一片相思之苦,竟讓這對含恨分離卻情絲未竟的有情人再度聚首。

那年,他三十一歲,至紹興禹跡寺南的沈園遊春,未料卻巧遇唐琬及她的夫婿趙士程,他大為驚愕,翻騰的思緒一時竟無法恢復,兩人默默相望,誰也沒有多說什麼,但他卻清楚地讀出唐琬眼中的傷痛。

唐琬肝腸寸斷的凝視著他良久,在淚水盈滿眼眶之際,勿匆轉身離去,陸遊知道,她又在暗地裏悲傷落淚了。沒多久,一名女婢送來酒菜給他,告訴他唐琬經趙士程同意,命她送酒菜予他致意。

琬兒……她待他是那麼情深意重,居然不怨他負了她……

他心痛不已,一時激動,向僕人要了筆墨,於壁上寫了一首熱血沸騰、為後人吟詠不歇的千古絕唱--「釵頭鳳」!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絹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他不知道,在他走後唐琬又悄悄回到那座亭子,無意中看見了他那首抒發內心痛楚的詩句,再度柔柔腸百轉、心痛莫名。她被他在詩詞間所流露的憾恨追悔及深情所震懾了,原來,他對她依然情深執著,且對過去逃避的心態感到懊悔不已、她仍是他最愛的女人……

多年的相思情意一下子又被挑起了,她感傷的提起筆,在那首釵頭鳳旁和了一詞: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曾似秋千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瞞!瞞!瞞!

她這一生是愛陸遊愛到底了,儘管趙士程待她情深意重,她也只能對他感到愧疚,欠他的,或許來生再以兄妹手足情償還,因為,她的心早在幼兒時便交給陸遊,不論今生、來生,她只認定陸遊。自從那日見過陸游後,唐琬便顯得邑鬱寡歡,寢不安枕、食不知味,她腦中時時浮現陸遊無言眸凝著她、神情哀淒的畫面!她深切體會到,他內心承載的痛苦並不亞於她。

想起他們曾有的濃情繾綣,如今竟化為塵煙,山盟雖在,錦書卻難托,只能各分兩地,思及此,她悲痛得難以自持,於是,在噬心的煎熬下,原就羸弱如風中柳絮的她,迅速憔悴下來,臥病不起。

趙士程見狀自然心焦不已,連忙四處延請名醫上門為愛妻診治,但卻藥石罔效,群醫個個束手無策,無功而返。

唐琬心裏明白,她的病是來自心上,來自那刻骨的情愛卻含恨分離的怨、痛、癡!

釵頭鳳,深深地、牢牢地印在她的記憶中,吞沒了她所有的感覺。

她感覺到身體的重量正在一點一滴地流逝,唯一還存在腦海的,只有那張讓她魂牽夢繫了一輩子的俊逸臉孔。

她氣若遊絲,以最後一絲力氣喃喃地說道;「我不後悔,務觀--至今,我依然不後悔為你活這一生,你知不知道?我多渴望--再一次告訴你……琬兒只愛你,如果早知道……你從不曾減少一分對我的愛,我會誓死違抗父命,等你……務觀……要是有來生,琬兒等你。時空或有不同,容顏或許有所改變,但是這雙深情的眼眸和愛你的心將永遠不變--只要,你依然保留著愛我的心……琬兒誓死相隨,與你長相左右,再也不……分離。」

兩顆清淚悄悄跌出眼眶,滑落枕畔。憶起床邊黯然心傷的趙士程,她心中一陣負疚,對他說道:「士程,欠你的,我是無力償還了,只盼你來世千萬別再對我這麼好,不值啊!」

趙士程忍著淚及椎心的疼,沉重地允諾。「我答應你,對你的愛只到今生為止,來生我定不再愛你。」

她綻出一抹淒美的笑容,卻牽出更多淚水。她哀哀吟著:「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我將牢記釵頭鳳的憾恨,來世定不再飲恨!務觀,琬兒……愛你,至死……不悔……」她咽下最後一口氣,那一聲聲斷腸的泣訴撼動天地,在宇宙間回蕩不散……

一名至情至性的絕色佳人--溘然長逝。

趙士程萬般痛心,他痛的,不只是遽失愛妻,更因為他最愛的女人,在臨死前念念不忘、聲聲喚著的,竟是她的前夫陸游!

多年來對她的深情呵護,到頭來竟不敵讓她飽受折磨、備嘗辛酸的三年婚姻。

他痛心疾首,萬念俱灰,暗暗在心底發誓:若真有來生,他再也不要愛上唐琬,再也不要忍受足以滅頂的情傷了。他發誓!

之後,琬凝又作了個匪夷所思、怪異到近乎荒誕的夢。

她夢見了唐琬和傳說中的月下老人的全程交談內容,甚至--看到了唐琬少喝一杯孟婆湯的舉止,然後……走進輪回圈,一陣天旋地轉……

「啊!」琬凝驚叫出聲,猛然驚醒。

她驚懼地望著鏡中嚇得蒼白的容顏,憶起唐琬的遺言:時空或有不同、容顏或許有所改變,但是這雙深情的眼眸和愛你的心將永志不變……

她也曾迷迷糊糊地說出這些話!

她倒抽了一口氣,她和唐琬居然是--同樣的靈魂!

她雙手按著腦際,猛力地喘著氣,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時鐘又繞了一大圈,她已漸漸由巨大的衝擊中恢復,也漸漸冷靜下來。

沒錯,雖然這令人難以接受,但卻也是唯一能解釋為何她初次聽見國文老師講述這段淒美的故事時莫名心痛的說法,因為這是她埋藏在靈魂深處、連她自己都遺忘的隔世記憶,也因為如此,當國文老師重新挑起她的傷口時,她才會有那種撕裂般的痛楚。

完全領悟後,她又想起許久以前買下的詩集,其中描寫了陸游和唐琬的故事,她立刻翻到「釵頭鳳」那一頁,迫不及待想重新閱讀一遍,她逐一看下:

陸游得知唐琬去世已是多年後的事了,當時他獨自趕到沈園憑弔,園主已換了多人,景物依舊,人事全非,於是他感傷地寫了首七言律詩:

楓葉初丹懈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

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

壞壁醉題塵漠漠,斷雲幽夢事茫茫。

年來妄念消除盡,回向蒲龕一蛀香。

八十四歲時,陸遊又寫了一首春遊詩:

沈家園裏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

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從幼兒到結婚,從離婚到白髮蒼蒼八十四歲,陸遊絲毫未減對伊人的熱烈愛情,後人讀了他偉大的詩篇,沒有不為之浩歎、敬慕的!

隨著最後一個驚嘆號的結束,琬凝輕輕合上書,腦中毫無預警地閃過宸軒俊挺完美的臉孔,她又是一怔。

宸軒!

她對宸軒的愛是毋庸置疑的,而唐琬對陸遊的情更是讓她沒有懷疑的餘地,而她和唐琬之間又……難道宸軒真的是--她反射性地想起宸軒在無意中展現出的總總言行舉止,從第一聲便直接脫口喚她琬兒,到為她拭淚時的細膩柔情……

這樣驚人的覺醒讓她迅速彈跳起來,飛快沖往門口,對面的門也回應似的同時打開。「宸軒?」她訥訥地望著門口的宸軒。

「琬兒……」他的聲音輕輕柔柔的,迷離得難以捉摸,那深邃的雙眸--琬凝再熟悉不過,是陸遊!

「務觀!」她脫口喊道,激動地沖進他的懷中,臉龐深深埋進他溫熱的胸膛中,淚水不受控制地滾落,她知道他所喚的琬兒是唐琬--她就是知道!

「琬兒,我的琬兒……」他渾渾噩噩,完全無法思考,只知道將懷中的人兒緊緊攬在懷中,再也不放開。

「務觀,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答應我,不論發生什麼事,永遠不要讓我離開你,我再也不要忍受生離死別了!」

生離死別?他們在幹什麼?

宸軒漸漸意識到自己的舉止--半夜跑出來死命抱著琬凝,還害她哭得一塌糊塗。

「呃,琬兒,你……怎麼了。」

「我?」她迎視宸軒眼中的錯愕迷惘,靈機一動,故意裝迷糊。「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間好怕失去你,而且你剛才的表情好奇怪,我才正想問你咧!」

宸軒松了口氣,好笑地幫她拭去殘餘的淚。「沒事哭成這樣,害我以為天快塌下來了。對了,琬兒,你有沒有……算了,回去睡覺吧!」

「不要,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半夜跑出來。」她肯定一定和唐琬有關,不然他不會有如此異常的舉止。

「作了個夢,夢中的……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怕嚇到琬凝,所以臨時又止了口。

「管他大不大得了,我要知道。」

「好吧,先說好不許吃醋喔,」他立著她進客廳,開始陷入沉思。「我夢見一個女人,很美、很美的女人,她用好哀怨、好深情的眼神看著我,而我竟然覺得好難過、好心痛。她的聲音很柔,卻讓聽的人感到心碎斷腸,她告訴我說:‘琬兒今生是註定無法與務觀白首了,但求來生,屆時,郎君千萬別忘了我,定要記得我們來世的約定,不管我在天涯的哪一個角落,也不管我們的容貌有多少改變,琬兒的心永遠執著,琬兒的情終歸於你,而這雙代表靈魂的眸子,將永世追隨你……’我聽不懂她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她叫琬兒,還有她的眼眸……悽楚動人。醒來之後,我居然衝動地拿起筆寫了一些連我也感到莫名其妙的東西,然後發神經似的跑出去,看到你的時候……」他像發現了什麼,直盯著情緒翻攪不停的琬凝。

「我怎麼了嗎?」迎著他的注視,她不知所措地撫著自己的臉頰。

他拉下她的手,直勾勾地望著她,定定地說:「我現在才注意到,你的眼睛很美,和我夢中的女人……一模一樣!難怪剛才我看到你的時候……把你們當成了同一個人。」

琬凝但笑不語。

「你不吃醋?或者氣我把你當成另一個女人?」他詫異地問。

她搖頭,又不是神經病,沒事幹什麼吃自己的醋。「讓我看看你剛才究竟寫些什麼。」

他擁著她一同進房,拿起書桌上的紙給她。「現在叫我寫也寫不出來了。」

琬凝赫然發現,他寫的是兩首詩,就是陸游夜夢沈園寫的兩首絕句。「你看過這兩首詩嗎?知不知道作者是誰?」

他很誠實地搖頭,琬凝接著告訴他:「作者是南宋有名的愛國詩人陸游,這兩首是他懷念他死去的妻子所作的詩。」

她漸漸明白了,書籍上所記載陸游曾夜夢沈園、夜夢唐琬,夢境或許就如同宸軒陳述的那樣,至於宸軒為何獨獨沒有遺忘掉這段記憶,或許……是這個夢令他有深刻的悲痛,他不敢忘、也不能忘,僭意識裏想牢牢記住他和唐琬的來生之約吧!

宸軒喃喃念著:「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裏更傷情……」

「你再看第二首,」琬凝指著最後一句。「王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玉骨久成泉下土,指的或許是他死去的妻子,那墨痕猶鎖壁間塵又是什麼意思呢?

琬凝看出他的疑問,並不直接回答他,反而問:「你除了法律書籍外,難道從來不看古文詩詞?」

「看啊,至少我知道一首盪氣迴腸的千古絕唱。」

「什麼人寫的千古絕唱?」她小心地問,她相信他一定聽過「釵頭鳳」。

「孫文啊,」他開始念起國歌。「三民主義,吾党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

「停!誰要你念國歌,說點別的。」她實在會被他氣得腦充血,人家都急死了,他居然有閒情逸致開她玩笑。「也行,有一首也是流傳千古,撼動天地。」他忍著笑,開始朗誦文天祥的正氣歌: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獄,上則為日星,於人日浩然,沛乎……」

「閉嘴!」她受不了了。「拜託,念得我連寒毛都肅然起敬了,難道你只看這些詩?再問下去,你是不是打算連岳飛的滿江紅也要搬上臺桌了?」

「好主意。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

受不了!她迅速上前吻住他的唇,阻止他正氣凜然的長篇大論。人家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她就不信在繞指柔的溫柔鄉中,他還能「天地有正氣」!

宸軒既不是英雄、更不是豪傑,當然立刻沉醉在濃情愛意中。他低吟一聲,將她緊緊鎖在懷中,吻得更深入。琬凝熱切地反應著他,任他由她的唇滑至她敏感的耳垂,再一路移到她雪白的頸項。又似親吻,又似啃咬,他輕聲吹著氣。「這是你自找的。」

琬凝一陣輕顫,全身酥軟無力,更加偎緊了他。

這樣的舉止對宸軒而言,不啻是一大考驗,他是個正常的男人啊!她柔軟的嬌軀隔著薄紗睡衣緊貼著他,他幾乎可以感受到她玲瓏的曲線……

「噢!」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拜託,快離開我身上!」

哪有這種人!緊緊抱住她,還一邊吻著她,叫她怎麼離開?

她當他是說好玩的,他的表現根本就口是心非嘛!而且,她也沒有力氣離開了,不解世事的她,根本不明白宸軒的壓抑,撒嬌地貼著他的臉頰,吐氣如蘭。

「為什麼呢?我很喜歡你的親吻。」她還學著他親吻他的耳垂和頸間。

「完了!」他呻吟。「你不要後悔!」

接受他的親吻會遺憾終身嗎?沒這麼嚴重吧?她天真地想。

「我為什麼要後悔?」

「那就好!」

他放心地吻著她,神不知鬼不覺地解開她的衣扣,溫熱的手探進她的衣衫,不規矩地遊移著。琬凝一震,扣著他脖子的手臂一緊,兩人重心不穩,一同跌入柔軟的床鋪。

他的唇滑到她敞開的胸前,雙手不規矩地四處滑動。她意識昏蒙,只感到全身一陣涼意,這才驚駭地發現--她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時全然褪盡,她還來不及找到保暖的物體,宸軒已輕輕覆上她,肌膚相觸的溫熱,取代了衣服的功用--直到此時,她才真正明白宸軒的意圖並不只親吻這麼簡單,真是--白癡!

她知道就算她現在反悔,宸軒不論多困難都會尊重她的意願,但是她並沒有這麼做,反而伸出雙臂撫上宸軒光裸的背,傳遞她的深情及無悔的付出。

宸軒呼吸急促,不再猶豫,拋開最後的理智,將彼此融為一體,合而為一……

當痛楚清楚地傳到腦際,她閉上眼,兩顆淚珠悄然滾落,唇邊卻綻放一抹美麗不悔的笑容--宸軒擁著蜷縮在他懷中的琬凝,愧疚感漲滿胸膛,尤其是望見角落那顯眼的紅,他更是自責得恨不能敲昏自己。

他充滿歉意地輕吻她的額角,低聲說:「琬兒,對不起。」

琬凝搖了搖頭。「我要的不是對不起。」

宸軒當然明白,當女人全心全意付出自己時,一定有和對方相守一世的念頭,他想琬凝要的不外乎是他的承諾,於是道:「我會負責,而且保證此心不移、此情不渝。我知道這是很老套的電視對白,但我是真心的。」

他望著琬凝,誰知她卻一本正經地搖頭,他揚了揚眉,等待她的解釋。她天真地注視著他,認真地回答:「那些事以後再談,我現在只要求你抱緊我好不好?很冷耶,都是你害的,你要負責替我保溫,這樣的要求不過分吧?」

他會吐血!什麼話?她居然不稀罕他負責,只要他替她「保溫」就行了?他怎麼會愛上這麼純真的女人?

「你確定你沒說錯吧?」

「對呀,人家怕感冒。」她又靠緊了他一點。

看來她對溫度的渴望比對他還多,唉,他覺得自己好悲哀。不過,他還是認命獻出他的體溫,牢牢地將她環住。「滿意了嗎?」

「嗯,好多了。」她滿足地貼著他溫熱的胸膛。

「這是我的剩餘價值?」他悶聲說。

「你不高興嗎?」凡事慢半拍的小妮子終於發現他受傷的男性自尊了,仰起頭望著他。「該不會我還沒後悔,你反倒先後悔了吧?」

說到後悔……,他立刻問道:「琬兒,你會後悔嗎?」

她又搖頭。「能把最美的一面獻給自己深愛的男人是何等幸福,有什麼好後悔的。」

宸軒滿心感動。這輩子能有多少個女人如此待他?他更深信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讓他付出這麼深的感情的女人,於是他突兀地開口:「琬兒,如果我現在要你嫁給我,你會不會覺得太快了?」

「啊?」她目瞪口呆。

宸軒苦笑,他第一次向女人求婚,居然就把對方嚇壞了。「嫁給我有這麼可怕嗎?」

「你太衝動了。」

「我像是容易衝動的男人嗎?」

琬凝一點面子也不給。「很像。」

宸軒翻了個白眼,為自己申辯。「剛才的事例外。我的自製力在心愛的女人面前發揮不了作用,如果任你投懷送抱我還能穩如泰山地念著‘天地有正氣’的話,那才真的不正常咧!」

「強詞奪理。」「你非嫁不可,我都給了你了,你想逃避責任嗎?」求婚不成,他改成耍賴逼婚。

琬凝瞪大眼,不相信她所聽到的。難道這年頭觀念全改了嗎?沒關係,要辯論她也不會輸給他。「你敢說我是你的第一個女人?」「大概……」非常心虛,見琬凝透視般的盯著他,他漸漸紅了臉,既然混不過去,只好老實招供。「不是。」她一副早知道了的表情。「我就說嘛,你要敢說是,我會立刻踹你一腳。」

「可是……你肚子裏可能已經有我們的小寶寶了,既然木已成舟,你要讓我為孩子負責。」

「怎麼可能!才一次怎麼會……」她驚叫,簡直不敢相信。

「是嗎?」他迅速反身壓著她,以充滿誘惑的口吻道:「那麼再來一次好了,我有足夠的自信讓它成為既定的事實。」

「不……」她的抗拒還沒說出口,便被宸軒狂野激情的吻堵住了,她本欲抵抗的手竟然攬著他的頸項,全身著了火似的滾燙起來,軟綿綿地任他需索著……

良久--宸軒微喘著氣,在她耳邊抱怨:「女人,我會被你累垮!」

她雙頰一片酡紅,羞惱地嗔道:「是你先攻擊我的。」

「現在,相信我們的孩子已經存在了嗎?」

「你太誇張了啦!」她忍不住輕笑。

他一臉正經地提醒道:「別小看了我的辦事效率!」

琬凝還是搖頭。「要是兩次就能使人受孕,我媽也不會因為只生我一個女兒而懊惱了。」

「你該不會是暗示我兩次太少了吧?」

「不!」琬凝立刻跳離他身邊。「離我遠一點。」

宸軒雙眼一亮,不懷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轉呀轉的,琬凝順著他的目光,才想起自己一絲不掛,連忙紅著臉扯過被單掩住自己,可是經她一扯,宸軒失去掩在身上的棉被,健美的身軀立刻顯露在她眼前,她的臉更紅了。他提出抗議:「喂,我孩子的媽,孩子的爸爸也會冷。」

「衣服在你旁邊,你自己不會穿!」

他不情願地撿起地上的衣服穿上,還一邊抱怨著。「真小器,居然無情地叫我滾到一旁穿衣服!」

琬凝還是緊緊拉著被子,好似提高警覺的驚弓之鳥般緊盯著他。

宸軒又不滿了。「你那什麼表情?活像防範色狼淩辱的黃花大閨女似的!」或許是他該檢討,難道是他的技術太爛了?

「你不能把自己說成色狼,」她唐大小姐終於肯出聲挽救他的自尊了,他才剛感到安慰,她又慢慢開口:「因為那會侮辱到色狼同志們,貶低了他們的格調。」

宸軒聞言為之氣結!「色狼?好,我就當個真正的色狼給你見識見識。」

他飛快地撲向她,一把扯掉棉被,在琬凝的驚呼聲中,對她上下其手,左親右吻。

「啊,不要啦,色狼、壞蛋,你這個衣冠……禽獸!救命啊,會癢啦!」她又笑又躲,氣喘吁吁。「不要鬧了啦,你衣服都穿好了,我……真的不行了啦!」

他以鼻子親昵地摩挲著她的鼻尖,笑道:「我就不信你的體力有多好。」

「不要壓著我啦,我要穿衣服了,被你一搞,天都亮了,我都不用睡了。」她推開他,仍然堅持「春光不外泄」,隨手拉回棉被緊掩在胸前。「不許看。」

他笑了笑。「別遮了啦,早就看光了、摸透了。」

「你……出去啦,大色狼。」她氣呼呼地罵道。

「火氣別這麼大,‘胎教’是很重要的喔!」隨著朗笑聲,宸軒消失在門的另一端,留下笑也不是、氣也不是的琬凝。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4 00:17:39

第九章

經過那纏綿的一夜,所需付出的代價是!腰酸背痛、全身無力。

琬凝好不容易忙完所有的事,累得癱在椅子上直呼吃不消。「該死的始作俑者,回家你就慘了!」她暗暗咒?著。

「咬牙切齒的,在罵誰呀!該不會是我這個壓榨員工勞力的老闆吧?」趙毅翔溫文的嗓音在頭頂響起,她虛弱的一笑,無力反駁,但卻引來他更深的關切,「怎麼了,很累嗎?要不要回家休息?」

「沒事。」她哪有臉告訴他,這是縱欲過度的後遺症!不過她能想像一夜沒睡的宸軒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這才讓她心理平衡了些。

興災樂禍之餘,她心中的話也不自覺脫日而出。「反正他的狀況也未必比我好。」

「誰?陸宸軒?」心情複雜苦澀。

「喔,沒什麼。」她連忙掩飾。「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什麼。」

趙毅翔只能勉強笑了笑,隨即轉身回辦公室。

陸宸軒仍沒有放棄娶她的念頭,以往只要他甜言蜜語就能讓她答應他的要求,再不,就吻到她天旋地轉,教她不點頭也不行,可是這回完全失效了,無論他如何軟硬兼施,她就是堅持「如果他現在娶她,多多少少會有為了負責的成份在,她要他完全發自真心、沒有任何外在因素時才肯嫁給他」的說法,不管宸軒如何保證、外帶發誓,她的小腦袋瓜就是轉不過來,嘔得宸軒差點去跳河!還直嚷著:早知道我就和你保持距離,死也不在婚前碰你--如果知道要付出這麼慘痛的代價的話。

後來他們達成了協定--以琬凝有沒有懷孕來決定結不結婚。

宸軒總是自信十足地向琬凝肯定他的「能力」,琬凝當然不會傻得相信他,於是不服氣的兩個人就決定以此為賭注,萬一她真的懷孕了,表示老天同意他現在娶她,她就乖乖和他步入禮堂;如果她沒懷孕,表示上天也同意她的說法,結婚的事就暫時擱下。這一天,宸軒在書桌上研究訴訟案件,琬凝趴在床上看書,一雙纖纖玉腿晃呀晃的。

宸軒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合上檔案夾,靜靜地注視著她,欣賞她無意間流露的各種風情,嘴角不覺輕輕浮現絲絲的笑意。

琬凝看完一個段落,頭微微一偏,才注意到一直看著她的宸軒,她轉頭朝他一笑。「看著我多久了?看不膩嗎?」

他搖頭。「這張臉是我看一輩子也看不膩的。」

她警覺到他話中的涵義,無奈地說道,「又想向我洗腦了。」

「你要我怎麼說你才會相信?我說得口水都快幹了,誓也發爛了,你居然無動於衷!你知不知道人在情急之下是會無所不用其極的,迫不得已,我會扒光你的衣服,再一次‘蹂躪’你,等到你珠胎暗結,看你還敢不敢說不嫁!」

誰知,她完全不把他的威脅當一回事,反而有恃無恐地沖著他甜甜一笑。「來呀,如果你真的下得了手的話。」

他一聽,洩氣又懊惱地沉下臉。沒錯,他是作不出來,只不過想嚇嚇她罷了。

琬凝見他餘慍未消,上前摟著他的腰,撒嬌道:「老人家不要這麼容易動怒嘛,大不了我任你淩辱,行了吧?」

宸軒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鼻樑。「你唷!真會折磨我。」

「我哪有?我只不過堅持我的原則,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很清楚你是個責任感重的人,所以我只能等你漸漸不再對我負責的事耿耿於懷的那一天,才和你結婚,誰叫你們學法律的這麼講求責任和義務。」

他目光閃了閃,回嘴道:「你學會計的不也講究會計基礎嗎?琬兒,你比較喜歡‘先虛後實法’還是‘先實後虛法’?」

她俏臉微紅,嬌慎道:「哪有人拿會計比喻這個的!」

律師又不是混假的,白的也能說成黑的。「怎麼沒有?所謂先虛後實又稱‘記虛轉實法’,先實後虛又稱權責發生制,一般公司會計都採用這種--」他說得很正確,雖然話中有話、別有所指,她卻也無力反駁。「琬兒,我們好像也是這樣哦!」他不懷好意地接著說。

琬凝楞愣地望著他,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又接著說:「一般公司年底都需要做調整,使收入和費用合理化,調整的項目不外乎應收、應付、呆帳、折舊……說到折舊,琬兒,老公要不要提列‘折舊’?」

她果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老公和折舊有什麼關係?」

他的笑容更詭異了。「所謂折舊,即因經年的使用,使價值折減,公式為成本減殘值,再除以使用年限……如果老公因長年的‘使用’而不敷使用,是不是也該逐年提列折舊損失?對了,琬兒,你預估我的‘殘值’是多少?」

明白他的話中深意後,她臉兒倏地紅透,無言以對。

偏偏,他還不放過她。「依我看,如果你‘使用次數’過於頻繁的話,折舊損失可能會大一點,不過你放心,我‘耐用’得很,如果保養得好的話,不會這麼快就‘不能用’的。」

怎麼有這麼厚臉皮的人!

「好齷齪哦!不理你了,好好的會計基礎被你講得曖昧不明。」她推開他,抓起她的書繼續往下看。

他望著她,突然斂起笑意,一臉沉思。「琬兒,那天……你還沒說完,‘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究竟是什麼意思?」

瑰凝不得不咬牙承認!他的記性還……真的有夠好!

「我前思後想……不是我危言聳聽,因為怕嚇到你,所以我一直忍著沒跟你說。……」他捧著她的臉,望進她眼底,再次開口時,語氣中已帶有一絲歉疚。「我曾經把你們聯想在一起過,因為你們的神韻真的很相似,而且我在驚醒之際竟然沖口喚起琬兒,而……我也叫你琬兒,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到底是不是把她當成你,我很抱歉,在我愛你的同時,卻又對那個像謎一般的女人動心,我肯定我是深愛你的,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她也能像你一樣讓我為她--心痛!」

她眼中閃著淚,為他的陳述感動不已,她徹底明白,孟婆湯有能耐讓他消失記憶,卻沒辦法抹去他對她強烈的愛,他依然保留了他的愛,延至今生才交還給她。

「琬兒,怎麼不說話,你在生氣嗎?」他急著想道歉,卻發現了她眼中的淚光。「對不起,你……別哭,我會想辦法忘了她,你……我愛你,真的!」

「不,我沒怪你,」她急忙拭去淚。「我明白你的心意,而且,我也明白你夢中的琬兒和我一樣愛你。」

這樣的回答是他始料未及的。「你怎麼知道?」

「你瞭解陸遊這個七百多年前的歷史人物嗎?」她反問。

「知道一點,陸遊,字務……務觀!」他驚呼。「我怎麼百密一疏,忘了夢中的女子就是聲聲叫著……務觀,可是,他們有什麼關係呢?」

「有沒有聽過一首詞--釵頭鳳?」

她很小心地觀察他的反應,她發誓,她看到他有一陣子的失神!

「釵--釵頭鳳?」他緩緩念著,那是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對。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他陷入沉思,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天!」他捂住嘴。「我在胡說什麼?琬兒,我發誓,我沒看過,可是……我念對了嗎?」

「完全正確。」她立刻去找出那本詩集,翻到釵頭鳳的頁數遞給他。「看完你就懂了。」

宸軒由頭看到尾,包括唐琬死後陸遊回憶她的種種。他抬起頭,情緒強烈起伏著。「所以,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的意思,指的是唐琬久埋黃土,兩人相和的釵頭鳳墨蹟依然緊鎖在壁上……可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在這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他們的故事,又怎會作那個奇怪的夢?」

「你那個夢……可能是陸游夜夢唐琬的內容,所以後人才有這兩首詩可以欣賞。」

「你在暗示我什麼?」他警覺地望著她。「那兩首詩,完全是在我意識朦朧的時候寫的,我根本沒有多加思考,也不知道會有這樣的巧合。」

「不是巧合,宸軒,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你……」他驚駭地睜大雙眼。

「很不可思議,但是我要告訴你,我從很久以前就作著一個夢,內容就是唐琬和陸遊的故事,而且和史書記載完全吻合,甚至連……史書沒有刊載的細節我都夢到了,一直到最近才結束……」她將所有的內容大致說了一遍,獨獨忽略了唐琬和月下老人的對談,她不希望他掛懷,更不願相信她今生該還趙士程情債而無法和他相守,她只相信自己、相信宸軒、相信人定勝天--雖然她心中隱隱有股不安。「這太……」聽完她的陳述,宸軒震驚不巳。「我真的很難接受。」

她幽幽一笑。「說這些只是不願看你為了兩個不同身份的我而折磨自己,你沒有對不起我,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都能忘了那個悲劇故事,把握我們的未來。」

「所以呢,你更應該嫁給我,共同攜手走向我們的未來。」他順著她的話說。

琬凝翻了個白眼。「天啊,又來了……」

氣氛凝重,猶如冷氣團壓境。

宸軒盯著桌上的資料,面罩寒霜。

一旁的心瑜觀察著他的反應,滿心憂慮,一番思忖後,她還是輕聲說:「宸軒,事情都過去二十多年,那是你……挽不回的悲劇,就不要再這麼耿耿於懷了。」

「不要?」他抬起頭,眼中有著強烈的怒火和悲憤,他用力大拍桌子,憤然起身,吼道:「你知不知道一夕之間痛失兩位至親的滋味?知不知道當大火在我面前無情吞噬我的一切幸福的感受?你能體會我的感覺嗎?不,你不能,你根本沒有嘗過這種痛不欲生的感覺,當我經過別人溫暖甜蜜的家時,你知道我有多恨、多悲痛嗎?」他從來沒有如此失控過,所有的怨恨痛楚全清楚地刻劃在他俊挺的臉龐上。

葉心瑜望著他,被他強烈的悲慟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兩個小時前,刑事組的呂警官來了一趟,告訴宸軒一則人神共憤的消息--二十多年前毀了宸軒家園的瓦斯爆炸並非意外,而是蓄意的人為縱火造成。警方目前正全力偵查一宗大型集團的販毒案,在無意中發現二十多年前燒毀整棟大樓二十餘戶的起火原因並非當年所推測的意外,而是黑道的尋仇因素,只是沒料到想要刻意營造瓦斯中毒的狀況卻反而造成爆炸起火,波及整棟大樓的住戶,而此事的始作俑者,正是警方目前鎖定的販毒案龍頭老大謝膽坤!

如今雖已事過境遷,但卻是宸軒心中最痛的致命傷,尤其是得知事發非意外更是憤怒得難以自持!

他允諾呂警官會全力協助他們偵查此事,將那個該死的人渣繩之以法。他深吸一口氣,調整劇烈起伏的激昂情緒,對葉心瑜輕聲道歉:「對不起,我是氣瘋了,你別介意。」

「我瞭解,只是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這不是一般的小案子。」

他無力地跌回椅子,神情疲憊虛弱,撐著額頭,有氣無力地說:「這不只是我個人的恩怨,想想當年無辜的二十戶人家,想想逃過一劫卻流離失所的孩子,你不能體會這種苦楚,可是我能!況且這種毫無人性的毒梟本就不能讓他逍遙法外。」

「可是……你不在乎唐琬凝了嗎?」認識他這些年來,琬凝是他唯一重視的人,她不相信他會不顧琬凝的感受。

他迅速抬起頭,警覺地望著她。「什麼意思?」

「你知道那種人是沒有人性可言的,如果你連自己都不在乎了,他們可能會找你在乎的,我怕……會威脅到琬凝的安全。」她眉心隱含著憂慮。

他如受重擊,臉色慘白,心中強烈掙扎著。

琬兒--他珍視如生命的女子!

再一次,他嘗到劇烈的刺痛感。

連續好一陣子,琬凝感到疲倦、昏昏欲睡,並時有嘔心想吐的感覺,而且每回聞到魚肉的腥味就作嘔。她瞞著宸軒,不想讓他為她擔心。

她開始驚覺到自己生理的變化,一向規律的月事早已遲了多日,難道真讓宸軒說中了?她沒有把自己的猜測告訴宸軒,一則是怕只是空歡喜一場,另一則,是她發現他最近愈來愈沉默寡言,有時會用深沉的目光望著她,那不叫含情脈脈,而是……憂愁的感覺,太令人不安了,另外結婚的事他居然不再提起了,好反常!她暗暗決定,有空要去婦產科檢查一下,如果她真的懷孕了,那麼盼望這個喜訊能一掃他眉間的愁緒。

宸軒積極投入協助警方的偵辦工作,而在他的努力下,的確也搜集到了不少的有力證據,於是引起了謝膽坤那方面的一陣恐慌--他和心瑜一直以來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宸軒冷冷地望著擋在事務所前面的陌生男子,心中早已猜到了八、九分,「獐頭鼠目,橫眉豎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

對方氣得眉毛倒豎,粗聲說:「老子不是來聽你批評我的長相的,你是陸宸軒?」

宸軒懶得理他,冷冷地說:「滾開,好狗不擋路。」

「你!」算了,身負重任,傳達命令要緊,咽下滿腔怒火,他又說:「我們老大要你別管他的事,條件儘管開,我們老大不會讓你吃虧。」

宸軒撇撇唇,扯出一抹冷到極點的笑容。「你太小看我陸宸軒,這點小錢我還不看在眼裏,告訴姓謝的雜種,這些錢讓他留著當棺材本。」

不堪一激的嘍羅又氣得臉紅脖子粗。他威脅道:「陸宸軒,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陸宸軒搖搖頭。「嘖,真失望,我還以為你會有新一點的臺詞,老兄,連續劇看多了,小心走火入魔哦!」

又被堵得啞口無言,不過,他沒有打退堂鼓,因為--勝券在握。「你儘管嘴硬好了,我們也不是省油的燈,要不是穩操勝算,我敢貿然來找你嗎?」他奸笑一聲。「沒錯,我是連續劇看多了,也學會戲中人那一套了,你最好二十四小時看好你的寶貝女人,否則……」

宸軒一凜,寒意涼透全身……

「你指的是誰?唐琬凝嗎?真是笑話一則,我連自己都不在乎了,會去在乎一個女人?如果你要的話,別客氣,我不會介意你撿我的二手貨,反正我正愁不知道該怎麼甩掉她。」不等對方有所反應,他即瀟灑地和愣在原地的男人擦身而過,再不離開……他快裝不下去了!

進了辦公室,他虛脫地癱在椅子上,劇烈的痛楚再次朝他襲來。

「又怎麼啦?」葉心瑜尾隨他進了辦公室,傾身向前關懷地問。

「他派人來警告我了,琬兒……」他閉上眼,說不下去了。

「我就知道!你打算怎麼辦?二十四小時把琬凝綁在你身邊?」

「我想過,可是這麼做根本是向他們宣告我非常重視琬凝,我沒辦法在全心投入工作時還分心照顧她,而且這也不能保障她的安全,我要她毫髮無傷、安全無虞!」

「你想怎麼做?」他陷入沉思。「如果……他們認為琬凝對我完全沒有意義,他們還會冒著多背一條罪名的危險,大費周章地去傷害一個無辜女孩嗎?」

心瑜猛然一驚!「老天,你該不會……」

「我今天不會去接她下班。」回答得很簡潔,意思卻再清楚不過了。

她不贊同地嚷道:「你不能這麼做,我告訴你,如果換成是我,我會選擇和自己心愛的男人同生共死,因為我可以為我愛的男人而死,卻不能承受真心所愛的男人撕碎我的心,我相信琬凝也是一樣。」

「可是你想過愛你的男人是什麼心情嗎?」他痛心地說。「我不要我的女人為了我而受到任何傷害,這比殺了我還痛苦,你明不明白?」

「可是……」她看了他一眼,故意說:「最近天氣開始變冷了,尤其到傍晚風更大,一不小心就感冒嘍。唉,鐵石心腸的男人居然叫人家傻傻地吹冷風等他,唉,唉,苦命的女人!」

他臉色泛白,內心陣陣抽痛,抿著唇不肯說話。

真固執!她不忍見他如此煎熬,便自作主張拿起電話,宸軒卻迅速按下。

她白他一眼。「放手啦,我沒你這麼狠心,大不了我說你忙著跟某個嬌豔女人約會,沒空去接她。」

宸軒這才黯然鬆手,一會兒過後,她放下話筒說道:「她剛離開公司,聽說她身體不舒服去看醫生,下午可能請假回家休息。」

琬兒生病了嗎?他皺起眉,臉上儘是掩不住的憂心。

心瑜看不過去,對他說:「不放心就回去看看她呀!」

「回去?對!」他瞬間彈跳起來,不由分說就拉著心瑜往外走。「快,我們要在她之前趕回家。」

「喂,你搞什麼鬼!」

須臾,她已被塞進車子裏,一路上他沒命似的開快車、闖紅燈,嚇得她心臟差點跳出胸口。

回到他家,她聽完他荒謬的念頭後,驚喊:「你瘋了!她會恨死你。」

他靠著陽臺,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淒然說道:「這正是我目前希望的。」

「你何苦這樣?不如把事情告訴她,大家一同面對嘛!而且事情都過了二十多年了,我不贊成你為了這件事而賠上自己的幸福。」

「我說過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我要那個敗類還社會一個公道!」他咬牙,悲切地說。

心瑜還想勸他,宸軒卻眼尖地看見走進大樓的嬌弱身影。

他迅速拉她進房,軟聲請求:「幫我,好嗎?」

「你……」她無奈地點頭。

琬凝喜盈盈地站在宸軒家門日,雙手撫著小腹,綻出一抹美麗的笑容。

她去過醫院,醫師證實了宸軒的「行事效率」,她幻想著宸軒知道她懷有身孕時的興奮表情。這回不用他「蹂躪」,她也會乖乖嫁給他了。

她掏出宸軒給她的鑰匙開門,想先準備一個浪漫的燭光晚餐,再告訴他這則令人振奮的喜訊。

一進門,她即聽見房內傳來細微的聲響,她自然地走向房門,呈現在眼前的畫面,竟是她一輩子也抹不去的殘忍記憶!

她捂著嘴,不敢置信地看著床上衣衫淩亂、親密疊合在一起的兩個身影,痛心得說不出話來。

「宸……宸軒!」

宸軒回過頭,懶洋洋地起身,心瑜也跟著起身扣好上衣,「你怎麼回來了?」

她淚流滿面。「我情願不要回來,不要看到這一幕!」她哭喊著,她一直是那麼信任他,不願相信他會背叛她。「宸軒,向我解釋,只要你說,我就相信你。」

琬兒……你好傻,為什麼不死心,為什麼要這麼信任我!他無聲?喊著。

心瑜來到他眼前,搭著他的肩,在他耳畔小聲說:「你還有機會後悔,別讓她恨你一輩子。」

不,他不能功虧一簣,他寧願自己傷她的心,也不願別人傷她一根寒毛!

強忍泣血的心,他無情地笑了。「我該感謝你這麼信任我,可是既然你發現了,我也懶得再去偽裝了,何必這麼傷心呢?美麗的誓言破碎了,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啊!反正你也不打算嫁給我,當我的情婦也不錯。」他故作輕薄以食指滑過她蒼白得嚇人的臉頰,心中感到一陣悸痛,但仍強自鎮定。「別嫉妒葉心瑜,我能給她的,一樣也能給你。」

他開始解她的衣扣,一顆、兩顆……當他碰到第三顆時,琬凝再也受不住強烈的心痛和屈辱,她悲憤地揚手重重摑了他一巴掌,淒絕地大喊:「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恨你!」她淚流滿臉,轉身狂奔而出。

他呆呆望著微濕的手……琬兒的淚!

他無力地跌坐在床沿,他眼中佈滿痛徹心扉的淚,頰上火辣辣的疼,遠不及心中萬箭穿心的撕扯--心瑜心酸地望著這一幕,拍拍他的肩,說道,「去追她吧,我們一起向她解釋。」

他只是搖著頭,喃喃道:「我失去她了--」

心瑜拭著微濕的眼角,悵然無語。

琬凝痛斷肝腸地哭了一下午,一直到夜幕低垂,她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起身梳洗一番,然後重新思考她未來的生活。

首先要面對的,是肚子裏的孩子,該怎麼辦?拿掉他嗎?這曾是她和宸軒衷心所期盼的呀!不,她辦不到,不管宸軒如何對她,她愛這個孩子,更執迷不悔地愛著孩子的父親,她要留下他,不管多辛苦!

她要重新適應沒有宸軒的日子。

隔天,她照舊上班,只是少了宸軒的接送,但她沒注意到,宸軒一直跟在公車後,直到她進了公司,他才落寞地離去。她的消沉憔悴並沒有躲過趙毅翔的法眼,他為她擔心焦急,卻苦於無法表達。就這樣持續了好幾天,他終於按捺不住滿腔的關懷,向她詢問:「如果還當我是朋友,就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琬凝再也忍不住積壓已久的委屈和悽楚,在他懷中哭得慘慘淒淒的,淚雨滂沱中,她斷斷續續地道出她和宸軒的事,以及身懷兩個多月的身孕……

他聽得氣憤莫名,恨不能殺了宸軒洩憤!

放不下心神恍惚的她,下班時他堅決送她回家,琬凝敵不過他的堅持,只得點頭。

他送她回到公寓樓下,在琬凝下車後,突然出其不意地喚住她。「琬凝!」

「還有事嗎?」

他語出驚人道:「如果……我想娶你,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你瘋了!」琬凝詫異地望著他。「我不再是清白的女孩了,而且……我也不會拿掉孩子。」

「我知道,所以孩子需要一個父親,而我會愛屋及烏,疼愛你肚裏的孩子。」

「不,這對你太殘忍了,我根本忘不了宸軒。要你面對一個心裏有別的男人的妻子……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可是……」他執起她的手,深情道:「我愛你。」

她軟化了,這麼癡心的男人有誰忍心傷他?「就因為這樣,我更不能利用你的愛。」

「我不在乎。」

「我在乎。你的好意我心領,但我不能這麼對你。你回去吧,我先上樓了。」

「我送你上去。」

敢情他是怕她昏倒在樓梯中?拿他沒轍,她無奈地點頭。「醫生說懷孕的人要多做運動,所以我打算爬樓梯。」

「我陪你。」他體貼地隨伺在側。他的溫柔,教她感動。「其實你還是很愛他、很在乎有關他的一切--包括這個孩子,對不對?」

她淒然無言。爬到五樓,她已經氣喘吁吁了,身旁的趙毅翔又適時扶著她,她感激地朝他一望。「謝謝。」再轉回頭時,宸軒碩長的身影閃過她眼中,她因過度震撼使得身子搖搖欲墜,這段時間她從未再見過他,不知是他刻意躲著她還是他真的很「忙」。乍然再見,她心中酸酸楚楚,她不得不承認他……對她還是有著強大的吸引力。

宸軒看著自己深愛的女人當他的面偎進別的男人懷中,心中強烈絞痛著,尤其……趙毅翔又是如此該死的溫柔體貼!

他語帶調侃地對她說:「你還是這麼美,怎麼樣呢?考慮清楚沒,沒有愛情我們還是可以相處得恨愉快的,況且,除了當我的女人外,我想不出還有哪個男人肯要你。」

琬凝虛弱的身子晃了晃,被他無情的話語刺得遍體鱗傷。她悲淒地說:「你一定要這麼傷我才行嗎?就算我情托非人,我也付出夠慘痛的代價了,你為什麼還不放過我?畢竟我並不欠你什麼啊!」

他的心陣陣扯痛,看著她單薄的身子,他真想放下偽裝,不顧一切地擁她入懷,但是……他不能啊!只有刺激她,讓她遠離他才能保障她的安全。

「放過你?我還沒玩膩你,怎麼能這麼簡單就放了你呢?承認吧,你還是愛我的,除了回到我身邊,你沒有別的選擇了,或者……」他若有所思地打量滿臉怒火的趙毅翔。

琬凝默默接下他加諸在她身上的屈辱,但是趙毅翔卻忍無可忍。

「夠了,陸宸軒,你不要得寸進尺!你還不夠資格擁有琬凝,琬凝不是除了你就沒有別的選擇,至少我就求之不得!」

「是嗎?」他望向琬凝。「我實在不敢相信。」

琬凝再也受不了了,在悲憤交織的情況下,她當著宸軒的面賭氣地說:「毅翔,你剛才的求婚還算數嗎?」

「你……」趙毅翔驚喜莫名。「算數,永遠都算!」

「那麼……我願意盡我所能,努力成為你的好妻子。」她萬念俱灰地說。

「真的?」狂喜不已的趙毅翔並沒有注意到她心灰意冷的面容,他激動地抱住她,不斷地承諾道:「我會真心對待你的,我一定會。」

她任他抱著,兩道清淚卻悄然滑落。

宸軒注視著這一幕,心徹底的粉碎了!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屋裏,任椎心的悔恨再一次衝擊著他不堪負荷的腦袋。他告訴自己,這樣是最好的結果,他在趙毅翔眼中看到和他一樣的深情,如果趙毅翔可以保護她,讓她安全無慮,那麼他就是萬劫不復也算有代價了!但,為何他卻感到那麼痛不欲生--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4 00:17:59

第十章

宸軒完全豁出去了,連最後的一絲牽掛琬凝也卸下時,他根本是不分晝夜以工作來麻痹自己、虐待自己。當他得知跟了謝瞻坤多年的得力助手--一個叫老李的人,前陣子被謝膽坤逐出門戶時,他就把握機會,單槍匹馬去會這個人。

他依約來到老李指定的荒涼破屋,沒有驚動任何一名警員。他想過這或許是謝瞻坤想除掉他的一種手段,但是他不想放棄任何一個可以將謝瞻坤定罪的機會,反正,除了這條命,他也沒什麼好損失的;若是從前,他會為琬凝珍重自己,但現在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到達時,老李早已恭候多時,四周有數名魁梧的男人虎視眈眈地備戰著。他冷冷一笑,若無其事地找了張椅子坐下,雙腿優雅地交疊著,全然不把那群人放在眼裏。

「有氣魄,小子,你夠種,真的不帶任何武器來,難道你不怕死?」老李對宸軒讚賞有力--這小子是條漢子,道上的豪傑也不見得有他臨危不亂的器度。

宸軒撇撇唇,瀟灑地笑了,口吻卻滄桑慘澹。「當一個人連珍視如生命的事物也失去時,他還有什麼好怕的?死,反而是一種痛快的解脫。」

琬兒,我的琬兒……

「夠膽識!沖著你是條漢子,我容許你說明來意。」老李爽快地拍桌一喝。

「我要你幫我出面指控謝瞻坤的罪名,從最近的販毒走私追溯至……」他瞳孔一黯,悲憤道:「二十多年前的大樓起火案!」

「這關你什麼事?你為什麼不惜搏命也要和他對抗到底?」

「這種敗類梟獍人人得而誅之,何況……拜他所賜,我的父母皆死于那場火災!」

老李被他散發出的那股危險的烈焰所震懾,此刻的宸軒看來就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

「你以為我會幫你去指控自己的大哥?如果你不是太天真就是瘋了。」

「像這種過河拆橋、無情無義的人,你有必要效忠他嗎?況且他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管你是哪根蔥?」

被說到痛處的老李呆了一會兒。「他可以無情,我卻不能無義。」

「媽的!那是對英雄好漢,至於那個雜碎,省省吧!」修養極佳的宸軒鮮少說粗話,這回是氣得口不擇言了。

老李不動聲色,打定主意後再次說道:「小子,你知不知道我如果幫你,等於背叛江湖道義,會被道上兄弟唾棄的,你有什麼資格要求我這麼幫你?」他沉吟了一會兒又道:「我老李做事從不講好處,只講義氣,而我的義氣從來只用在兄弟身上,你夠格當我的兄弟嗎?」

「什麼意思?你明說好了。」

老李森冷地一笑,那笑容--高深莫測,叫人毛骨悚然。「我們不妨賭一賭,這裏有兩把槍,一把有子彈,另一把沒有。你任選一把朝自己開槍,不管你運氣如何,我都會幫你出庭作證,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賭,然後走出這個大門,我絕不為難你。」

宸軒想也不想,面不改色地抓起其中一把槍,對準腦門,在扣下扳機之前,老李阻止道:「你不檢查一下,難道不怕兩把都有子彈?」

「不用,我相信你不是這種小人。」他眼也沒眨的迅速扣下扳機--喀喀一聲--沒事。

「小子,你夠膽識。」老李贊許地重拍他的肩。「這代表我贏了嗎?」望見老李眼中的異樣神采,他立刻抓過另一把槍--也是空的。「這……」

「你通過我的考驗了,我欣賞你。」

他蒼涼一笑。「為了這件事,我已經賠上一切了,不在乎多這條命。」

老李終於承諾會出庭為證。

達成目的的他,在離去時卻毫無成功的快感,只有沉重的悵惘與斐哀--隨著日子的流逝,琬凝和趙毅翔的婚期也漸漸逼近,她愈來愈沉默寡歡。趙毅翔不是沒有察覺她的消沉,只是他相信婚後一定有辦法取代陸宸軒在她心中的地位,並漸漸拾回她的笑顏。

而宸軒也沒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他將自己打入萬劫不復的煉獄裏,每天活在椎心的折磨中苦受煎熬,日子對他而言如同逐漸逼近的刑期,他不能要求緩刑,只能無助地看著他的琬兒慢慢走入別的男人懷中--他甚至不敢回家,他怕面對一室可怕的寂靜,更怕在寂靜的房子中想起他和琬凝曾有的旖旎時光及甜甜的笑語……

這會逼瘋他!所以,他寧可留在辦公室中發呆。葉心瑜放心不下他,便留下來陪著他發愣。

任何有感覺的人都看得出來他這是在慢性自殺。心瑜不忍坐視他如此的自我摧殘,不禁難過地低喊:「夠了,宸軒!你還想折磨自己多久,你非得逼死自己才肯甘休嗎?你只會虐待自己,為什麼不拿出勇氣把你的女人追回來?乘琬凝還沒嫁給別人以前,去告訴她你的苦衷,去告訴她你對她的愛勝於一切啊!你明明拿自己的生命愛著她,為什麼寧可讓她痛恨你也不願意讓她洞悉你的用心良苦?」

他痛苦地掙扎著,最後還是搖搖頭。「不,我看得出來趙毅翔很愛她。嫁給他……琬兒會幸福的,總比……在我身邊為我流淚、為我傷心的好。在還沒將那個混蛋定罪之前,我什麼都不敢保證……」

「宸軒,這代價很大,你真的心甘情願嗎?」

心甘情願?將自己的幸福拱手讓人,叫他如何心甘情願哪!

他悲慟地將臉埋在掌中,再無法壓抑長久積壓在心頭的創痛,狂熾而悲切的?喊出所有的摯情痛楚。「琬兒,琬兒,我真的好愛你呀!你明不明白?琬兒……不要恨我,我承受不了……琬兒!」

「宸軒!」

琬凝猛然驚醒,一臉的驚慌。她喘著氣,手捂著不斷抽痛的胸口,淚兒滾滾滑落。

「宸軒,我不恨你,我只怨自己愛你太深,沒有多餘的力氣恨你,更沒有能力多愛自己一些,只能任你將我刺傷……」

是傾心相愛的兩個人當真心有靈犀嗎?那聲聲淒切的呼喚,是如此驚心動魄、撼人心弦,她深刻地感受到了宸軒內心的煎熬,直覺相信宸軒對她並不如表面般無情,但是那些冷言冷語……她究竟該相信她所看到、聽到的事實,還是自己內心的感受?

心,依舊隱隱作痛。她再度一夜無眠,垂淚至天明。

在警方的明查暗訪和宸軒卯足了勁的努力下,警方順利拘捕了謝瞻坤,開庭時,老李也出庭助宸軒一臂之力,又,宸軒清晰靈活的思路、流暢犀利的口才以及種種佐證的助力,讓他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順利將謝瞻坤定了無期徒刑。

這件案子在國內掀起一陣熱潮,各大報爭相報導宸軒傑出的表現,而宸軒的表現自始至終都是不關痛癢的態度。

琬凝也十分關切這則報導,她不得不承認趙毅翔說的話:不論他如何待她,她始終關心和他有關的一切。放下報紙,她心底湧起一股驕傲,這是她所深愛的男人,她以他為榮!

三天后就是她和趙毅翔的婚期了,她明知此刻不該再想他,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她忘不了宸軒,們們之間曾有過那麼刻骨銘心的誓言,如何能拋諸腦後?

想起宸軒曾有的柔情蜜意;想起即使在已有過肌膚之親後,他仍堅守君子風度,不願侵犯她;想起他坦蕩蕩的清澈雙眸;想起他胸懷磊落的行事作風……

天!如此虛懷若谷、嶺崎磊落的人怎麼可能是表裏不一的偽君子!!

他不是,他絕對不是!事情絕非她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樣,但是……有什麼用呢?她就快要是別人的妻子了,宸軒愛不愛她也已不再重要。

她心酸地落下淚來,而門鈴也在同時響起,她一怔,是宸軒嗎?

她迅速沖到門口,門打開,她卻失望了,是趙毅翔。

「琬凝,你怎麼哭了?」趙毅翔心疼地為她拭淚。

她別過臉。「沒什麼。你怎麼來了,有事嗎?」

「你是我未來的老婆,難道沒事就不能來找你?」

「進來吧!」

趙毅翔一眼就瞄到桌上的報紙,那鬥大的標題實在太明顯了。

法律界奇才陸宸軒,協助警方破獲歷年來最大宗販毒案,屢建奇功……他刻意忽略掉心中酸楚的感覺,若無其事地朝琬凝笑了笑。「我是要來告訴你這個小迷糊,明天我會請人把禮服送來,教堂方面的事務我都安排好了,大後天化妝師等人會到,你只要平心靜氣等著當新娘就行了。」

「嗯。」

「還有……」

他又交代了一大串,她什麼也沒聽進去,只是機械式地點頭、再點頭。

趙毅翔見她心不在焉,無聲的一歎,起身準備離去。

送走了趙毅翔,她無心回去面對滿室的冷寂,哀哀一歎,不自覺地轉身走上天臺。就當是最後一次吧,讓她再一次懷念她和宸軒共有的回憶。

迎面吹來的泌涼夜風,讓她起了微微的寒意,她雙手環抱著自己,想起曾有多少次,宸軒以他溫熱的懷抱擁著她,從不讓她感到絲毫寒冷……

她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靠著斑駁的牆,淚再度決堤……

「這像是一個待嫁新娘該有的模樣嗎?」

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琬凝又驚又喜地抬頭--是他!那個讓她情系七百餘年、卻總是惹傷她、令她心碎落淚的男人!多日未見的他消瘦多了,但那張英挺的俊容早已深深烙印在她心靈深處。

她淚眼汪汪地瞅著他,哀怨地說:「你終於肯現身了,我以為……你早就不在乎我、忘了我們的一切了……」

那蜷縮在角落的纖弱身影,狠狠地扯痛了他的心,她那楚楚堪憐的脆弱模樣,緊緊揪痛了宸軒的心,他悲痛的低吼一聲,再也無法壓抑、無法抗拒足以顛覆他的深情。他拋下偽裝,不顧一切地緊緊抱住她,喊出了內心狂熾的激情。「琬兒!我沒忘!我一直都放在心上,沒一刻淡忘過。」

那呼喚令她心醉。她淚雨交熾,緊緊抱著他,哀哀請求道:「我好高興能再一次感受到你對我的重視……宸軒,我好渴望更次聽你……說愛我,讓我再聽一次你曾許下的承諾,就算只是美麗不實的謊言,我也情願永遠不醒……」

她的唇,被他來勢洶洶的吻堵住了,他狂熱地吻著她,帶著滿腔的激情,封住那串令他震撼不已又心如刀割的呢喃。

琬凝被他散發出的熾情痛楚所震懾往了,在一陣呆怔過後,她立刻拋開顧忌,深切地反應著他--「琬兒,我愛你,愛得、心都痛了,你知不知道?難道你感受不到我這顆為你燃燒了七百多年的心嗎?」他激動地告白著,眼中有著明顯的淚意,深吸一口氣,卻仍控制不住翻騰激昂的情緒,他?喊著:「告訴我,你在等我,對不對?你心裏還是有我,你根本不是真的想嫁給他,你只是想報復我而已,你仍然是愛我的,對不對?對不對?」

「是,是!」她淚如雨下,心碎地將臉埋進那熟悉的胸膛,摧肝斷腸的哭喊著:「我不想嫁給他,我從來沒想過要嫁給他,是你硬把我推向他的啊,你好狠心,你知不知道當時我有多傷心、又多怨你的無情……」

他熱淚盈眶,緊緊攫住她如風中柳絮般不斷輕顫的身軀。「不要恨我,琬兒,你的恨會使我萬劫不復……我也不想這樣對你……」他哽咽地道出他的苦衷,以及那段時間他內心所承受的煎熬……

「當時為了保護你,我真的別無選擇了,只有設法讓你更恨我、離我遠遠的才能保障你的安全,看你傷心落淚,你以為我就不心痛嗎?我內心所承受的傷害不比你輕啊!這段時間我無時無刻不處在強烈的思念折磨中,我想念你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喜,我渴望見到你,但是我不能!我怕一旦見到你,就會不顧一切地把你留在身邊……直到謝瞻坤的案子結束了,你卻已婚期在即,我什麼也沒辦法挽回了。我告訴自己,如果你已能重新面對另一個愛你的男人,我就不該再破壞你寧靜的生活,所以我避著你,不解釋、也不強留,就讓你以為我真的無情無義好了,反正……也無所謂了。只是,我錯了,我瀟灑不起來,想見你的念頭愈來愈強烈……」

「宸軒……」她泣不成聲。「夠了,真的夠了,有你這番話,也不枉我對你的一往情深了。」

「不夠,琬兒,我不想失去你,尤其在我得知你不減對我的情意之後,我沒辦法再放開你了。」

「可是……我們該怎麼辦?」她內心強烈交戰著,她究竟該何去何從?左右兩難的她,陷入了理智和感情的激烈拔河中--她閉了閉眼,萬分痛苦地道出了撕碎的心、也足以毀了宸軒的殘酷答案。「宸軒,對不起……相信我,我是深愛著你的,只是……趙毅翔何其無辜,我不能傷害他--」

「所以你選擇傷害我?」他悲涼地介面,那深沉哀慟,教琬凝再度垂淚。

「對不起!我也不願意,我多麼希望一輩子守在你身邊,可是……毅翔能在我對你不能忘情的情況下毫無保留地付出他的愛與包容,尤其又願意接納我……」那句「我和你的孩子」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宸軒心中已經夠苦了,若再得知她將帶著他的骨肉嫁給別的男人,那對他而言不啻是致命的打擊,於是她匆匆改口,「接納我不是清白女孩的事實,他這麼待我……我怎能……」

「好了,別再說了!」他痛心地阻止,忍著不斷泣血、抽搐的心,強自鎮定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尊重你的決定,是我……沒有好好把握你。」望著她充滿歉意和擔憂的眸子,他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並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龐。「我很好,真的……沒事!」

「宸軒」她難忍心酸,再次哭倒在他懷裏,她何嘗不瞭解他內心的淒苦,他那絕望的笑容……讓她芳心欲碎!「對不起……原諒我,我也不想離開你,我的心生生世世都只屬於你,只是我人卻是趙……」她倏然住了口,突然湧現的想法令她呆若木雞!

「琬兒?」

「宸軒……趙毅翔該不會是……」她震驚得無法說出自己的揣測。

迎視她的目光,心有靈犀的兩人同時異口同聲地喊出:「趙士程!」

「天,」她無力地跌靠在他懷中。「難道這真是我的命……不管我如何費盡心機,終究難逃天意。」

反應極快的宸軒立刻發現不對勁。「你是不是隱瞞了我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我能以夢境憶起前世的一切恩怨嗎?」不待他反應,她馬上說出了唐琬和月下老人的談話內容。「就因為我想把握住月下老人賜與我們的唯一機會,所以刻意不使自己忘了你、忘了我們的情、忘了我們的悲慘教訓,我以為……我有能力扭轉既定的命運,卻沒想到,到頭來我還是不得不還趙士程的情債。宸軒…」

「或許……」他心如死灰,蕭索一歎,神情哀淒慘淡。「月下老人說得沒錯,不論前世今生,我和你相守一世的決心都不夠堅定,一旦遇上困難,我只會選擇消沉的逃避,從不曾和你攜手共同奮戰過,他是給過我機會,只是我選擇了逃避,今天會演變成這樣,也許是上天給我的懲罰,但是……天啊!何其殘忍!」他仰天大喊。「這樣的懲罰太重、太深了,這代價我承受不起啊!」

隱忍多日的淚順頰滑落,滴在琬凝的臉頰,她撫著頰上的水氣,抬起頭,「你……哭了?我從未看過你掉淚,你是那麼堅強……」

「再堅強的人都無法忍受失去支撐生命的熱源。」

琬凝一酸,泫然欲泣。「前世的唐琬和陸遊、今生的唐琬凝和陸宸軒是無緣相守,來生,宸軒,不要再輕易放走我了,好不好?」

「好、好,我一定不會忘了這慘痛的教訓,一定記得我們來生的白首盟約……」帶著摧肝斷腸的激情,他再度吻上她的唇,交換了來生的深情約定--他們沒有注意到,半途踅回的趙毅翔一直站在一旁,他的神情痛楚而複雜,他該成全他們嗎?不!這會撕碎他的心!

繼琬凝之後,他也陷入了感情與理智的糾葛中,他迷惘了--他失神望著前方,蠟般的臉龐沒有半絲血色,若非尚有輕弱的呼吸,一動也不動的宸軒,幾乎讓人以為他是沒有生命的雕像。

他不敢思考,只希望腦海永遠呈真空狀態,因為一旦他回到真實世界,琬凝已為人妻的事實會毀了他,讓他生不如死。

良久,喚回他的,是一陣比一陣還急的門鈴聲。他呆了呆,不打算理會,可是來者似乎也不打算放棄,他只好起身開門。

是葉心瑜。他不理她,回到他剛才坐了好幾個小時的地板上。

「宸軒……你還好吧?」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她知道今天是琬凝和趙毅翔結婚的日子,所以她怕宸軒想不開,便丟下律師事務所的事趕來看他。

他默不作聲,面無表情。葉心瑜真怕他會瘋掉,她擔憂地說:「她今天結婚,你……不去看看她嗎?或許她會希望見到你。」

他怔忡地望著心瑜,開始有了反應,繼而失控地大喊:「不!」他悲絕沉痛地抱著頭吼道:「你好殘忍,叫我怎麼去面對那一幕,叫我怎麼……祝福?我辦不到!」

「懦夫!」她憤怒地指責道。「今天的局勢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為什麼沒有勇氣去面對?我早說過你要有承擔後果的勇氣,結果你卻只會逃避,今天是你心愛的女人結婚,你還打算逃避下去嗎?既然事情無法挽回,你至少去告訴她,你祝福她,讓她不再為你牽掛,讓她心無芥蒂的面對她的新生活,否則你會毀了她一生!」

「我……」他想起了唐琬,琬凝始終沒告訴他,唐琬嫁給趙士程後的婚姻生活究竟是如何,可是--他一驚,打了個寒顫,唐琬最終是飲恨而終!

「不……不能……」他喘息著,抓起擺在桌上的酒瓶斟了滿杯,一飲而盡,企圖麻痹自己的思維,趕走內心的恐慌和那可怕的揣測!

「唉,」心瑜感慨地一歎。「如果你真的無法面對琬凝,我只能說,在醉過之後,希望你還是從前那個瀟灑、目空一切的陸宸軒。我走了,但願明天我可以在事務所看到你。」

他仍然沒有反應,只是失魂地望著杯中澄澈的液體。

她又是一歎,轉身前,不忘叮嚀道:「多保重自己,現在喝醉了可沒人照顧你了。」

不料,一句話又狠狠刺進他的心坎,令他痛徹心扉。

心瑜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完全沒注意到。他腦中不斷閃現和琬凝曾有的甜蜜回憶,他們曾心靈相屬,完全擁有過彼此,那一夜的耳鬢廝磨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他們是如此緊密相合,感受到彼此的心跳,擁有彼此最真心的付出……他閉上眼,不忍折磨已不堪負荷的記憶,卻又不期然浮起夢中女子的哀怨雙眸及那首血淚交織的釵頭鳳。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天哪!難道他們的愛情註定要空留悲楚憾恨,生生世世逃不過釵頭鳳的悲劇?

那晚琬凝說過的話毫無預警地跳進腦海。「不要讓我離開你,不要再讓我嘗一次生離死別的痛苦……」

天!琬兒……

他迅速彈跳起來,奪門而出。

教堂中,一對心神不寧的新人站在堂前,牧師究竟說了些什麼,他們皆無心傾聽。

琬凝心神恍惚,她手中緊緊握著宸軒給她的那枚袖扣。在她未來的丈夫面前,她腦中浮起的竟是另一張出色的臉孔。

趙毅翔也好不到哪去,他不斷自問:強留下不屬於他的女人,這樣真的對嗎?

當牧師詢問她願不願意成為趙毅翔的妻子,發誓一生一世忠於他、愛他時,她猶豫了……能嗎?她真能心甘情願成為他的妻子,能愛趙毅翔一生一世?

就在此時,宸軒正巧踏進教堂,或許是心靈相屬的有情人心有靈犀,她反射性地回過頭--「宸軒!」

「琬兒……」他痛心疾首,無法言語。身穿白紗的她,是那麼的美,然而她的美麗卻不屬於他!

趙毅翔徹底死心了,她還是不屬於他--宸軒緩緩走向她。她眼底蓄滿了淚,在跌下眼眶之際,他伸手接住了它。「這是你最後一次為我落淚,今後,你的眼淚只能為你的丈夫流。我祝福你,除了祝福之外,我更想說抱歉,你曾對我說過,不論如何,要我別放開你,我沒辦到,對不起。琬兒,如果來生我還能遇上你,我會加倍補償你。最後一次告訴你,琬兒,我愛你。今天之後,忘了……陸宸軒這個人吧!」

「宸軒!」她痛哭失聲。

目睹此景,趙毅翔無法再自欺欺人,更不想自誤誤人。在琬凝痛斷肝腸、宸軒心碎斷魂地轉身之際,他開口喚住他:「陸宸軒!」

正欲舉步的宸軒怔了一會兒,愕然轉身。

趙毅翔出人意表地執起琬凝的手,在陸宸軒震驚的目光下,將她的手交至他手中,毅然說道:「琬凝是你的,不論我如何努力,她終究不屬於我。你們那天晚上的談話內容我全聽到了,最後,我決定下一場賭注,那就是:如果你今天沒來,表示你不夠在乎琬凝,那麼我會在往後的日子裏使出渾身解數,代替你在琬凝心中的位置。但是如果你出現了,那麼就是天意註定你是最後的贏家,我無話可說。而事實證明,你贏了,今天的新郎應該是你。」說完後,他瀟灑地轉身離去。

全場一陣譁然、議論紛紛,就連牧師也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狀況。

震驚過後的琬凝和宸軒面面相覷。「怎……怎麼會這樣?」

宸軒回過神來,柔聲問:「你介不介意臨時換個新郎?」

「我……」她一時無法自突來的轉變中恢復,不禁喜極而泣,她不敢相信上天竟會如此厚待她。「我不介意,但是,我有個條件。」

「只要你說得出口。」

她淚雨交織地撲進他懷中,說道:「不許再讓我離開你了!以後若有任何困難,都讓我陪你一同面對,我寧可死在你懷中,也不願心碎地活在沒有你的角落!」

「我答應、我答應!」他迭聲應允。「現在,我第N次向你求婚,你答不答應?」

她自他懷中仰起頭,猶掛著淚痕的臉兒卻漾著幸福的笑容。「我要敢不答應,你兒子會折磨我,不讓我好過。」

「兒子?」他眼中燃起驚異的光芒,並扣緊她的腰在原地轉了幾圈,狂呼道:「哇,太棒了!」隨即放下笑意盈盈的她,得意洋洋地說:「我就說嘛,我的辦事效率一向很高,況且和人打睹不論是明的暗的,我都是十賭九贏,心服了嗎?」從和琬凝賭婚姻到和老李賭命,乃至今日和趙毅翔賭女人,他還真是--賭性堅強!

「那麼,」他有模有樣、一絲不苟地望著她問:「唐琬凝小姐,你願意嫁給陸宸軒先生為妻,並一生一世追隨他、深愛他、為他燒飯洗衣、傳宗接代嗎?」

這回她沒有猶豫,大聲說出了她不悔的承諾。「我願意!」

「OK,禮成。」他轉頭望著感動不已、猛拭眼角淚水的牧師,詢問道:「牧師,我可以吻新娘了嗎?」

看得有些入神的牧師終於想起了自己的職責,連忙調適自己,以老成的口氣宣道:「現在我宣佈你們兩人正式結為夫妻。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牧師英明!」他「哮想」好久了,一刻也不遲疑地印上琬凝的紅唇,給了她一個火辣辣又纏綿至極的吻!

現場湧起一陣歡呼,雖然是一首中途變調的結婚進行曲,卻也格外纏綿悱惻。牧師動容地看著這對苦盡甘來的愛侶,他有預感,這將會是他證婚以來最甜蜜的一對。

「宸……宸軒。」她輕聲叫喚,推了推他。

他的唇暫時離開了她。「你想說什麼?」

隨著她的視線往上望,半空中不知何時多了張紙,正輕輕地往下飄,他順手接住,好奇地一看,但見上頭寫著:

不經一番苦煎熬,焉識情真如磐石。

姻緣簿上妙安排,續起兩世未了情。

兩人訝異地對望一眼,同時小聲地低喊:「是月下老人!」

琬凝恍煞大悟。「原來月老早就將我們的紅線牽在一塊了,他會這麼說……只為要考驗我們,這一切……都是他苦心安排的!」

「兜了一大圈,我們終究還是屬於彼此,琬兒,今後我們會更加珍惜對方和得來不易的幸福的,對不對?」語氣中滿是柔情。

「是的,我們不會辜負月下老人的用心良苦。我愛你,宸軒。」她柔柔低語。

「我也是,琬兒。釵頭鳳的悲劇已不復存在,今後我將生生世世呵護著你,永不分離。」他執起她的手,這才發現她的右手一直緊握著。察覺到他無聲的詢問,她攤開手,掌心中赫然是那枚意義非凡的袖扣,兩人會心一笑。

他們深情倚偎著,在場者皆欣羡不已,而在他們擁有世界最美的深情的同時,他們也深信,世間每一對有情人都能和他們一樣幸福,而趙毅翔……月下老人不會厚此薄彼忽略他的,終有一天,他也會尋得屬於他的幸福--他們深信。


〈全書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4 00:18:08

後記

哇!好高興,又混出一本稿子了,噫,足見雨晴還是挺有瞎混的潛力,證明了《但求魂夢長相依》的問世絕非偶然。所以啦,雨晴鄭重、嚴肅地下了個「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大決定--寫作一途我混定啦!我要寫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至死不渝……寫到讀者們煩到頭頂冒煙、大呼救命為止!

相信看過《但求魂夢長相依》一書的讀者,大概還記得男主角楚書淮曾和女主角淩念築聊過陸遊的「釵頭鳳」,以及他們刻骨銘心卻無奈的悲劇故事,記得當時在寫到這一段的時候,我也頗感無奈,當時真的十分希望他們能有個完美的喜劇收場,於是《續起兩世情》的情節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冒出頭來,本書就這樣誕生啦!

值得一提的是,我那位可愛的編輯瓊花妹姊,嫌人家上一本書男女主角的親熱鏡頭寫得太淡了--哇,真想不到在她端莊矜持的外表下,居然還有顆熱情如火的心--好!說我「這方面」功力太薄弱是吧?我就「濃」給你看!基於一點點的「報復」心理,才增加了男女主角親熱戲的篇幅,此舉還讓瓊花姊說了句:「報復得好!」讀者要是還不滿意,那……不好意思,這是我的極限了,畢竟人家寫的是「浪漫」愛情小說,而非煽情小說嘛!

OK,本書的內幕就暫時介紹到這兒,不知道各位滿不滿意?接下來,談談雨晴是生活在怎樣水深火熱的環境中,在看的同時,請記得為我掬把同情之淚喲!

之所以對寫作感興趣,自然是因為本身也是個小說愛好者,但是除了興趣之外,要寫出一本小說,當然也得有點作文方面的根基,而談到這點,我就不得不「咬牙切齒」地感激我那令人又愛又恨的小弟「栽培」我!

怎麼說呢?唉!這就得追溯到我活在惡勢力下的童年了。

自從小弟上了小學之後,每回學校要交日記啦、作文啦等等亂七八糟的文章時,他總會使出非常老套、卻也絕對有用的拿手絕招:一哭、二鬧、三喊娘!

「哇!媽咪呀!人家不會寫,二姊不教人家……我寫不出來,老師會打人家,哇……我會怕痛啦!怎麼辦?怎麼辦啦?」

儘管雨晴躲到天涯海角,還是被揪了出來。

「媽咪,不可以這樣啦,作業是他自己的事,這次我幫他寫,下回他還不是一樣不會……」雨晴曉之以理、振振有辭。

「哇!」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鬼哭神號。「我歹命,自己的姊姊居然鐵石心腸、見死不救,我好命苦……」這些話是經我修飾過的,一個會用「鐵石心腸」、「見死不救」等成語的人,似乎也不需要人教作文了。

唉呀,總之也就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得亂誇張的,只差我家不住萬里長城,否則比起孟薑女絲毫不遜色。

愛子心切的母親也擺出哀兵姿態,開始對雨晴我動之以情。「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他是你的手足至親啊,你何忍袖手旁觀,眼看自己的弟弟陷於水深大熱之中?」

這是啥情形?

我尚未來得及回答,翻臉足以媲美翻書的老媽,立刻冷起臉命令:「你要是不教,我就不認你這個毫無人性的不孝女!」

啊?真正歹命的人是誰呀!

嗚……懿旨難違,最後雨晴還是屈於「淫威」之下。由此可知,當別人只要寫一篇文章時,我就得寫兩篇,別人寫兩篇,我就要應付四篇……在如此非人的折磨下,我作文能力不進步行馮?

現在想起來,我偶爾也會拿童年趣事「虧」他,沒想到我那臉皮比鋼筋水泥還厚的弟弟居然大言不慚地說:「不用太感激我,只要你有感恩圖報的心我就很高興了。」

他還真是……唉,我已經被氣得渾身沒力了。

沒想到那個寶貝蛋還有更絕的言論呢!

上回和他聊到一個頗有水準的話題。「國父的心理建設就是孫文學說,也就是知難行易的學說……」

「皮皮也有學說,」「皮皮」是我為他取的外號。「櫻木花道又簡稱為‘櫻道’……」

我當場……這哪叫「學說」,根本就是「胡說」嘛!

有這種弟弟,沒瘋掉算是萬幸!

還有,我的一堆外號都是他取的,什麼「肥肥」、「豆豆」、「毛毛」……

拜託,我腰圍頂多不超過二十五,就算不瘦,也稱不上肥肥吧?更不能因為我有過長水痘的恥辱,就叫人家豆豆啊!至於毛毛,天啊,那叫長髮飄逸,不叫「毛」多,OK?

如果還有讀者不瞭解我的話,不妨看看瓊花姊以六句話所介紹的雨晴,不過有朋友說,我的笑聲足以驚天地泣鬼神,和我說過話的人就知道我有多毒,有先見之明的人,最好先到台大精神科掛號,而瓊花姊之所以沒被我逼瘋,反而認為我有顆「純真」的心靈,據她所說,她已被林白的幾位前輩磨練造就成金鋼不壞之身。

拉拉雜雜寫了一堆,篇幅也蠻可觀的,再不停筆,就真的有人要說像老太婆的裹腳布了,最後呢,想提醒一下,不知道各位還記不記得我在上一本書後記曾說要寫楚羽寒和淩孟樵的故事?我終於打算動筆了,期待嗎?要敢說不期待,嗚……人家不跟你們好了啦!

如果瓊花姊不辣手刪稿的話,就下回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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