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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樓雨晴 -【風雪盟(摯戀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44:04     標題: 樓雨晴 -【風雪盟(摯戀之一)】《全文完》

風雪盟《摯戀之一》樓雨晴            

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死寂的心便活了起來,她明亮的笑靨,
點滴溫暖了他冰冷的血液,從此他眼裡只看得見她,
他的世界只容得下她,生命,亦為她而存在……
那年俞夜雪五歲,小小年紀的她,戀上了他眸中的滄桑。
當所有人都鄙視他、輕蔑他時,唯有她,
執拗地護著他,全心全意待他好。
只為了小夜雪那句「我喜歡無痕」,風無痕徹底淪陷了……
他死寂冰冷的心因她明亮的笑靨而逐漸融化,
從此,守護她成了他今生唯一的使命。
而純稚如她,亦願意傾盡所有,
只希望能與他廝守終生、地久天長,
她用最深的依戀追隨,無怨無悔;
他以相等的痴狂守候,至死相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45:37

第一章

  秋風送爽的午後,本該在房內安睡的嬌小身影偷偷溜了出來,穿梭在百卉爭妍的花園中又跑又跳。

  那身形,看來約莫五歲多,一雙清靈澄澈的大眼睛,有如嵌了對黑珍珠,明亮而慧黠;秀氣的俏鼻微微皺起時,嬌憨得惹人心憐;還有粉紅色的小小櫻唇,都是渾然天成的細緻,這粉妝玉琢的娃兒,可以預見在幾年後,必是艷絕天下的美人兒。

  她,便是這座豪華府邸的主人最鍾愛的掌上明珠,俞夜雪。

  見那個盯她盯得緊的奶娘沒跟上來,她開心極了,因為奶娘好囉嗦,她明明不想睡覺,還老是要她上床去休息,一天躺到晚,她都快變成豬了。

  都怪她昨兒個不小心打了個噴嚏讓奶娘給聽見,以為她又病著了,說什麼也不讓她到處跑,害她成天悶在房裡,哪兒也去不了。

  能出來透透氣真好,她打算把握住難得的自由,四處去溜躂。

  晃呀晃的,前頭的喧雜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五、六個年齡不一的孩童圍在那裡,都是一些僕傭的孩子,她認得。他們妳一言、我一語的,全是針對那個表情冷淡的男孩,像是在嘲笑他。

  他是誰呀?沒見過耶!他不乖嗎?不然大家為什麼要欺侮他?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走了過去,偏著頭好奇地打量跌坐在地上的男孩。

  眾人見她來了,全讓了開來,一個個恭恭敬敬地喊著:「小姐!」

  他們的爹娘不只一次地告誡過,小姐好尊貴、好尊貴,所以他們連衣角都不敢碰一下,若一不小心粗手粗腳的碰傷了小姐,他們就算是送上一條小命都賠不起。

  每一次看到小姐,他們也都覺得:小姐好漂亮,像娃娃一樣,又白又細的皮膚,要是讓他們粗粗的手摸到,一定會摸疼她的。

  俞夜雪不怎麼開心的皺皺眉。「你們怎麼可以欺侮人!」他們分明就是仗著人多,欺他孤零零一個人。

  「才不是。小姐,這個人的爹是壞人,他一定也一樣壞。」

  「對,我娘說他爹是小偷,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是啊、是啊!」其他人點頭如搗蒜的附和。

  「小偷?」俞夜雪不解。

  「他爹偷了帳房的錢。」另一個人搶著回答,想在小姐面前求表現。

  苦命人家的孩子,哪一個沒點察言觀色的本事,對於所處的環境自然有其敏感度,誰不曉得老爺最疼的人就是小姐了,一有機會,無不急著巴結討好,讓小姐開心、讓小姐喜歡,他們才有好日子過。

  因為他爹偷了帳房的錢,所以他壞?這是從何說起呀!

  「胡說!就算他爹真偷了錢,那關他什麼事,錢又不是他偷的。」她突然覺得生氣,一點也不喜歡這種不公平的侮蔑說詞,可是他為何什麼都不說呢?難道他也同意別人這麼羞辱他嗎?

  聽到這句話,始終望著遠方的空茫瞳眸閃了閃,他首度正視她,極其複雜的神色掠過臉龐,旋即又消逸無蹤。

  他在看她耶!

  夜雪很快地露出甜甜的笑容回應他。

  她發現了哦!他有一雙好好看的眼睛,可惜太過於……該怎麼說呢?應該是冷吧!

  對,他看著人的眼神,給人冷冷的感覺,明明是和她一樣的眼睛,可是卻沒有光彩,她懂的詞不多,不會形容,反正就是他正看著她,可是眼中卻沒有她,就跟不看她沒什麼兩樣,眼神很淡、很淡,像是要跟所有的人隔離。

  她喜歡他。很奇怪,她就是受到他的吸引,想要接近他。

  是因為他的奇特嗎?她也不曉得。

  俞夜雪正欲開口,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小奴才,叫你掃個地,你死到哪裡去了--」

  是老管家的聲音。

  一群人霎時一哄而散,沒了遮掩,嬌小的夜雪落入老管家的視線。

  「小姐,妳怎麼在這裡?!」老管家訝異極了,剛才才看見奶娘心急的到處找人呢!「我的好小姐,快回房去,這小奴才髒兮兮的,別弄污了妳才好。」

  的確,他是全身髒髒的,臉也是。

  夜雪氣悶的嘟起嘴。一定是剛才那幾個人弄的,不然掃個地哪有本事將污泥全往臉上掃?

  「有什麼關係,髒了擦乾淨就好了。」她天真地回道,掏出手絹想替他拭去臉上的污痕。他的眼睛很好看,臉一定也是。

  「小姐--」老管家驚叫。小姐乃千金之軀呀!怎麼能替一個下人擦臉?

  不過,她的計劃也沒能施行,因為她的小手讓男孩給扣住了,本能的排斥令他迅速地甩開她,夜雪沒站穩,蹌退了兩步,跌坐地面,也跌疼了她的小屁股。

  「唔--」她悶哼出聲。

  老管家見狀,簡直嚇壞了。這還得了,寶貝小姐要真傷著了,他就是有十條命都不夠賠啊!

  他趕忙扶起小姐,戰戰兢兢的問:「小姐,妳沒事吧?」

  夜雪搖搖頭,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老管家已怒氣騰騰的一腳踹向男孩,破口大罵。「你這死奴才是向天借膽了嗎?敢傷了小姐,今天我要是不好好教訓你,我就……」

  「不許打他!」夜雪急急忙忙的跑過來,揮掉老管家的手。

  「可是小姐--」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夜雪固執的堅持。

  老管家滿心不甘願,不懂小姐為什麼要這麼縱容一個卑微的小奴才。

  雖然他不讓她擦臉讓她有點失望,可是她不怪他,而且她也沒真的跌傷身子。

  想了想,她遞出手絹。「給你,你自己擦。」

  男孩愣愣的接過,短瞬間迷失在她純稚的笑靨中。

  老管家看了心裡更是不平,口氣更差了。「還不起來,你真當你是富家少爺啊!可以成天閒坐著納涼,讓人當小祖宗伺候?」

  男孩仍是什麼也沒說,沈默的就要起身,一隻小手在同時伸到他眼前,他一愕,迎上了一張甜美的嬌顏。

  「我扶你。」

  他不由自主的握上她的手,掌心相貼那又柔又軟的觸感讓他嚇了一跳,這雙小手,讓他覺得好溫暖、好溫暖--

  「看什麼看,死奴才,還不快放開!」老管家將兩人拉開。就憑這卑賤的小奴才,連小姐的衣角都不配碰。

  夜雪又不開心了。「別叫人家死奴才,他沒名沒姓嗎?」

  老管家輕蔑地掃了他一眼,才對夜雪說:「他又不說個名來,難不成要叫他阿貓阿狗?」

  亂講,哪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夜雪不相信老管家的話,仰起頭問著約十來歲的男孩。「告訴老管家,你有名有姓的,對不對?」

  男孩一逕沈默。

  「喂,小姐在問你話,妳沒聽到嗎?」

  「你別兇他嘛!」雖然她很想知道他的名字,可是也不喜歡別人對他壞。

  男孩又瞟了她一眼。

  「老管家,他為什麼不理我?」她其實很希望他能和她說句話,就算只是笑一下也好,可是他都沒有。

  「小姐,他一向都是這副死樣子,還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傲得跟什麼似的,說穿了,不過就是個連父母都不要的孩子罷了,有個恬不知恥、捲款私逃的父親,兒子也不會是多乾淨的貨色。」

  連老管家也這樣說?

  夜雪看向男孩,他依然不爭、不辯,儼然置身事外的靜默,冷淡到好似不是在說他。

  「那他娘呢?」她一時好奇,多問了句。

  「受不了他的賭鬼爹,早跟人跑啦!他那個娘呀,也是不安於室出了名的,成天就會招蜂引蝶的勾搭男人,哪會記得自己還有個兒子。所以我說,小姐,這樣不知羞恥的男女所生的孩子,人格能清高到哪裡去?他那個爹也不想想,是老爺同情他,才留他在帳房管事,給他口飯吃,沒想到他竟恩將仇報,留下一屁股賭債不打緊,還趁收帳之便,將一大筆銀兩給捲走,連兒子也不要了。老爺能怎麼辦,只好留這小雜種下來,做一輩子的長工抵債了。其實啊,老爺對他是仁慈過頭了,要不然,他就是做牛做馬十輩子,都抵不清他老子欠下的債!」

  拉拉雜雜說了一長串,夜雪聽得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她只覺得他好可憐,娘不要他了,爹也不管他,他會不會很傷心呢?難怪他不理人。

  說到這個,倒是提醒了老管家,他又擺起了臉色訓斥著從頭至尾不發一語的男孩。「你這死奴才!不過叫你掃個地,這麼不情願,掃了大半天地還是這麼髒,就會偷懶,想討皮肉痛了是不是?」

  男孩抿緊了唇,一聲也不吭。

  他的漠然,看在老管家眼中可火了,一個巴掌就往他身上招呼過去,夜雪一看,急了,小手猛推著老管家。「你走開!我說不可以打他的嘛!你再這樣,我……我……要生氣了!」她氣呼呼地說道。

  童稚細嫩的嗓音,聽起來沒半點氣勢,卻有其威脅性。

  全府上下,誰有膽子惹這個小祖宗不快呀,莫怪乎連這個資深老管家要噤聲不語。

  「你痛不痛?」她拉了拉男孩的衣角問著。

  這事又錯不在他,明明是那群人找他麻煩,才會害得他耽擱了老管家交代的工作,又不是偷懶,她不懂,他為什麼受了委屈,卻還是一個字都不說?

  那雙眼眸中,有他陌生的溫暖關懷,一時間,他竟動容了,再也不忍漠視她。於是,他輕搖了一下頭。

  「好了,小姐,妳該回去了,否則奶娘怕會急壞了。」

  夜雪有些不捨的看了男孩一眼,舉步離去。

  「小姐。」男孩突然出聲喚她。

  夜雪驚喜的回身。

  「風無痕,我的名字。」他低低抑抑地輕吐出這幾個字。

  他總算跟她說話了!夜雪漾起燦亮的笑。「那--我以後可以來找你嗎?」

  她是小姐,他是下人,有什麼資格說不呢?不過,他心裡並沒有拒絕的意思。

  半晌,無言地,他點點頭。

  ※※※

  從那天之後,夜雪果真三天兩頭的往風無痕那兒跑,老纏著他說東說西,一纏就是大半天,直到奶娘將她拎回去。

  她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好喜歡和無痕在一起,雖然他很少說話,也不會像其他人一樣逗她開心,可她一點也不在意,只要無痕不嫌她煩就行了。

  今兒用完早膳,奶娘特地做了她最愛吃的千雪糕,她偷偷藏了幾個,趁奶娘不注意時,又溜到後院找無痕去了。

  將千雪糕抱在懷中,她一直想著,不曉得無痕喜不喜歡?

  應該會吧!她覺得好吃,無痕怎會不愛呢?

  她想和無痕一起分享她所有美好的事物,就像好多不告訴別人的秘密,她都只告訴他一樣。

  「無痕、無痕--」她一雙大眼睛忙碌地轉著,梭巡她期盼的身形。

  風無痕挑了下眉,朝聲音發源處淡淡喊了聲。「小姐。」

  「咦,你在這呀!」夜雪開心地奔了過去,理所當然地將他拉到一旁坐下,沒注意到他正在劈柴。

  風無痕將目光移向成堆未劈的柴火,無聲地嘆了口氣。「小姐有事?」

  看到他太興奮,差點忘了。夜雪將懷中的東西一股腦往他身上塞。

  風無痕低頭看了一眼用油紙包成一團的東西,又抬眼看了她一下。「這是?」

  她回了他一貫的甜笑,他只好自己拆開來看。

  「小姐?」他訝然低叫。

  「給你的,很好吃哦!」她好純真地說著。

  風無痕受寵若驚,卻無能受之。「請小姐以後別再這麼做。」

  夜雪看著被退回她手中的東西,臉上的期待被失望所取代。「你不喜歡嗎?」

  失落的小臉,令人心憐。

  他搖搖頭。她難道不明白,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他能不能接受。

  「小姐是主,而無痕是僕,主僕應分明,不該無痕的,無痕不可造次。」

  「我只是想對無痕好,為什麼不可以?」她還是不甚明瞭。

  「小姐的心意,無痕瞭解,只是府裡的規矩也不可不遵,讓人知曉,會有麻煩的,小姐也不希望無痕為難,是不?」

  夜雪悶悶不樂的點了一下頭,雖然她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但無痕說會給他帶來麻煩,那就真的不行了。

  「就這一次,以後再也不會了,反正我們不說,沒人知道的,好不好?」她仰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風無痕有他的堅持,但是在那樣的注視下,他竟無法勉強自己搖頭。

  她這樣看他,就好像天底下,沒有任何事比這更重要了,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為何她卻投注了過多的在乎?

  他發現他沒有辦法看她落寞的樣子,只好勉為其難地點頭。

  她再一次露出笑顏,好心情地和他閒聊起來。

  「今天天氣很好對不對?」

  「嗯。」他淡應。

  就是天氣太好了,他才會屢屢撐不住沈重的眼皮,頻頻打起瞌睡來。

  夜雪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過了近半個時辰,才留意到他的哼應聲愈來愈無力,她偏過頭,眨了眨眼打量他一臉倦色。

  「無痕昨晚沒睡好嗎?」他眼眶黑黑的。

  他不置可否的哼了聲充當回答。

  沒睡好?好諷刺。不識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

  他每天累得幾乎是一沾枕就立刻睡死過去,能擠出一時半刻讓他多睡些時候就謝天謝地了,還有時間讓他「沒睡好」?

  小姐的另眼相待,他豈會不知,他也很難定論這究竟是幸、抑或不幸,但對於一個無福消受的人而言,單純的她可知,這樣的差別待遇只會為他帶來困擾,他的處境已夠難堪了,何必再添這麼一樁?

  然,他卻無法拒絕她。

  流言閒語,冷嘲熱諷他都能忍受,輕蔑的說他巧用心機在討好小姐,這並不算什麼;譏刺他無自知之明,妄想攀附小姐,這也無所謂,反正再多不該他受的曲解羞辱他都默默承受了,他的人生本就多難,如今的苛待又算什麼。

  咬牙和血吞是他唯一能選擇的。

  小姐待他好,好得連隱藏都不會,因此,府內所有的人都知道,結果這為他招來的,只有所有人刻意的刁難,他早看清楚人性,知道他們因為得不到,所以興起了不平與嫉妒,處處折磨他以取得心理的平衡,包括早就看他不順眼的老管家。

  日漸加重的工作量,他一聲不吭的扛了下來,反正,他沒有抗爭的權利,而小姐又三天兩頭的來找他,這並不讓他有特別待遇,相反地老管家仍是苛刻的規定他完成一天量的粗活,被小姐這一耽擱,只好賠上他的休息時間,例如昨日。

  「那我不吵無痕了,你去睡覺。」夜雪連聲催促。在她的觀念中,累了就要休息。

  呵,說得可天真了,睡覺?他哪有這麼好命!

  風無痕扯了下唇角,沒說什麼,起身繼續劈他沒劈完的柴。

  咦?他不是很累嗎?夜雪蹲在他身邊。「我可以幫無痕什麼忙?」

  「請小姐靜靜坐著就好。」她只要讓他順利做完今天的事,爭取今晚的好眠,他就很感激她了。

  夜雪還當真乖乖的在一旁坐了下來。

  「這樣就能幫無痕了嗎?」好怪。她不甚明白的想著。

  風無痕實在笑不出來。多麼明顯的差距,有人能活得率真無憂,不識愁滋味,有的人,卻嘗盡了辛酸與滄桑,這就是天與地的差別。

  無痕一句話也不跟她說,她坐得無聊了,忍不住又開口道:「無痕要做到什麼時候?」

  「劈完。」他頭也沒回。

  劈完?!這有一堆耶!像小山一樣高。「不劈完會怎樣?」

  「老管家會罵人。」他不敢打他,因為小姐不允許,可是另一種折磨方式他同樣吃不消。

  「你就說你在陪我。」是她巴著他不放的嘛,用這理由那麼無痕工作做不完就沒人敢說話了?

  「一樣。」

  無痕說話一向很簡潔,可是說也奇怪,她竟全聽得懂。

  看了看成疊的木柴,又看了看他疲倦的面容,她像突然理解了什麼,叫道:「是不是老管家?!他刁難你?」

  風無痕一愕,沒料到她舉一反三的能力這麼強。

  這等於是默認了。夜雪好氣!跳起來就往外跑。「我去找他!」

  「小姐!」她動作太快了,想攔都攔不住。

  他並不在乎的,小姐何必費心?

  嘆了口氣,看向跑遠的小小身影,心頭湧起了難分的萬般思緒。

  ※※※

  放眼長安,俞家堪稱首富,在如此顯赫耀眼的家世下,說俞夜雪是天之驕女可是一點也不為過,錦衣玉食、養尊處優不說,更有個能夠散盡千金來換她一笑的父親,憐疼的程度就伯她有一絲一毫的不順心……

  因此,縱觀整個俞府,夜雪雖年僅五歲,但她說的話卻有著無庸置疑的絕對力量,原因無他,只在於她有個全世界最寵她的爹,將她視之如命地呵疼著,底下的僕人,誰敢不順著這個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女,對她唯命是從?

  這般嬌貴,有幾人及得上?

  見俞夜雪如此受寵,不知情的人大概會以為她是俞老爺的獨生女兒吧?其實不然,俞老爺另有一女,名為俞朝寧,由於她是在清晨朝陽初綻時出生,便取名為朝寧,有祈求全家康寧之意。而小女兒,顧名思義便是在飄雪的夜裡問世,取夜雪以為其名,兩名女兒都是他的心頭寶,只是對於朝寧,他珍寵之心就遠不及夜雪。

  為何如此呢?也許是因為小女兒打一出生就不如大女兒的健康吧,她的荏弱多病,使得俞老爺更為憐惜,再來便是小女兒像極了在她出生後沒多久便撒手人間的愛妻,她遺傳了妻子的弱質之身,也遺傳了妻子絕美纖柔的容顏。喪妻之後,俞老爺便將所有的珍愛之心全給了俞夜雪,以彌補她一出世便沒了娘親疼惜的遺憾,對她簡直到了千依百順的地步,加上這個女兒並不恃寵而驕,貼心又乖巧,才會更加地讓人給憐進了心坎兒。

  近來,聽說她老喜歡和一個小奴才混在一起,府內人多嘴雜,又有不少好事者在他面前嚼舌根,要想不清楚也難。

  他並未制止,因為他感覺得到女兒比以往快樂許多,若這個小奴才能讓他的小雪兒輕展笑顏,又有何不可呢?雪兒從未向他要求什麼,卻偏偏獨鍾一個不起眼的小僕人,難得有引她興趣的事物,為人父的他又何忍剝奪?反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就是要個玩伴,扯不上尊卑,雪兒若愛,就由她去吧。

  只是說也奇怪,若雪兒只是孤單,想找個年紀相近的人作為玩伴,府中並不是沒有,光那群下人的孩子就多得數不清,他不見雪兒和誰親近過,光說她姊姊,也只大她兩歲,她也不曾刻意親近,怎會偏偏看上個孤僻的風無痕?

  也許,是那個冷漠的孩子挑起了雪兒的挑戰慾吧?人類的心態,不是愈難求的,就愈想得到嗎?

  他笑了笑。他的小雪兒要倔起來,也是無人能及的。

  近來老管家一再進言,要他當心,怕風無痕得寸進尺、目中無人之類的,尤其這兩天的抱怨更加頻密,因為雪兒一再替風無痕出頭,使老管家整不得這小奴才。

  其實,這情形他怎會看不出來,他倒不擔心什麼,風無痕那孩子他看過,不是會食髓知味、不知輕重的人,此人性情涼薄,沒有野心,否則他當初就不會留他在府裡工作,養虎為患。

  ※※※

  老管家不敢再蓄意刁難,風無痕日子是好過多了,不過冷言閒言依然不斷,每個人看他的眼神總多了深濃的輕鄙,再不就是尖銳的諷刺。「唷--風大少爺,您休息就好了,要不,累著了您,到小姐跟前隨便搬弄個兩句,小姐又找我們問罪,咱們當下人的可吃不完兜著走。」

  他已經麻痺了,再難堪、再尖銳的羞辱都嘗過了,還差這一、兩句嗎?

  反正他若說他從沒對小姐搬弄什麼,是小姐聰慧冰心,看穿一切,也沒人會相信。

  其實連他也不懂,他只是眾多僕奴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姐為何要為他花這麼多心思?他感受得到,這女孩是真心待他好,這對他而言,是從不曾有過的,連他的父母都視他如無物,棄之如敝屣,小姐給他的,是有生以來的第一份溫情,暖在心頭。

  一開始,他只因為她是小姐,他沒有立場拒絕,身為僕奴,不就是拿取由人嗎?小姐說的話,又豈敢不遵?

  可是現在不同,他是真的珍惜和她共處的時光,不因為她是小姐,不因為他們如天地之差的身份,就單單喜歡她甜美的笑容,淡淡地、柔柔地,溫暖了他的心。

  「無痕,想什麼?」夜雪兩手撐著細緻的小下巴,眨巴著眼看他。

  樹蔭下,風無痕眺望著不遠處的練武場。

  「花拳繡腿。」

  夜雪跟著看去。

  他目光定在姊姊身上,姊姊那套拳,好像由三個月前就練習到現在嘛,那時她和無痕也在這兒看過一次。

  習慣了他的言簡意賅,她理解得並不吃力。一般人聽到他這話,第一個反應定是嗤之以鼻兼不以為然,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子,憑什麼大放厥詞?

  但夜雪則不。她就是無條件地相信無痕所有的話。

  「無痕會嗎?」她也好想看看無痕打拳。

  風無痕點頭。

  「我想看,可不可以?」

  小姐就是這樣,一雙清靈燦亮的眸子,老是看得人無力拒絕。

  他沒答話,站起身子退了幾步,紮實的演練起與俞朝寧相同的拳法。

  那些個招式她看不懂,可是她就是覺得無痕好威風喔!比姊姊好。

  收了式的同時,夜雪用力的拍著手,漾起大大的笑容。「無痕好棒。」

  「多謝小姐。」

  「無痕為什麼會?」姊姊有師父教,那無痕呢?

  「上回和小姐看過一次,小姐不記得了?」

  記得呀,可是才看一次就可以學會嗎?

  「無痕真厲害。」不像姊姊,笨死了,練三個月還練不好。

  她眼也不眨,直勾勾地瞅著目視練武場的風無痕。

  好一會兒風無痕才注意到,微偏過頭看她。「小姐在看什麼?」

  「我發現了唷!」夜雪用好興奮的口吻說道。

  「小姐發現什麼?」 

  「無痕想習武,對不對?」他的眼神流露出嚮往,她有看到。

  他一愕,避開目光。

  「我去跟爹說,讓你和大家一起學。」說著,她興沖沖就要往爹的院落去。

  「小姐!」風無痕想拉她,可卻撲了個空。小姐一向是心動等於行動的人,連讓他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我會讓爹答應的。」她遠遠拋下這句。

  其實,他真的不想小姐再為他爭取什麼,能得一份短暫的溫情已是厚賜,豈容他奢望更多,沒有自由的人,渴求就該壓在心底最深處。

  但小姐……她一直不斷地在為他爭取,他最感動的,是她不拿他當下人看;他最珍惜的,是她給了他尊嚴;他最窩心的,是她對他的瞭解與支持。

  俞夜雪--

  他在心底默默念著這三個宇,這個名字,在他的生命中將與眾不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45:55

第二章

  夜雪使出她所向無敵的撒嬌功力,又纏又賴地提出讓風無痕習武的要求,這讓俞老爺頗感意外。「他說要習武?」

  「不是他說的,是我看得出來。」無痕總是很不快樂,而她希望他快樂,所以就不會錯失能讓他快樂的機會。

  若爹同意,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學了,而且學到的會更多,雖然她不明白舞刀弄劍有什麼好玩的,但無痕喜歡嘛,她說什麼都要成全他。

  「哦?那雪兒又是怎麼看出來的?」他的小女兒幾時學會讀心術了?

  「他看向練武場的表情有著神往,而且爹,我跟您說喔,無痕好厲害唷,姊姊學了三個月的拳法,就是很亂、很亂的那種拳,我看得頭都昏昏的,可是無痕看一遍就會了耶,好聰明對不對?」

  聽小雪兒的口氣,像是欽佩極了風無痕。

  「一遍就會?」俞老爺有著淡淡的訝異。

  「對呀!」深怕父親不信,夜雪的頭點得又快又用力。

  這麼說來,這個風無痕倒是個百年難見的武學奇才。

  他挑選了不少頗具資質天賦的人才,加以訓練,這些人才將來都會是他有力的助手,而大女兒也有這方面的興趣,他的教育方式向來是隨兒女的興趣去發展,所以也就讓她一起學了,不過,包括朝寧在內的所有人,他倒是不曾聽過如風無痕這般天賦異稟、悟性絕佳的習武奇葩,也難怪他驚奇了。

  既然他都培育了這麼多人才,多個風無痕未嘗不可,何況,這麼個曠世奇才,不栽培未免可惜了。

  「好不好嘛,爹。」夜雪見父親沈默不語,勾著他的頸子又嬌又軟地問著,擺明了他不答應,就纏到他煩死為止。

  「我想不出讓他習武有何好處。」俞老爺故意回答得模稜兩可,因為他更好奇雪兒為何處處代風無痕出頭,這又不干她的事,她不覺得對風無痕好過頭了嗎?

  「因為……呃……」因為什麼?總不能說無痕開心她就開心吧?

  她想破了小腦袋瓜,好不容易才讓她想到一個絕佳理由。

  「爹,雪兒很嬌弱,對不對?」

  俞老爺不明白女兒怎會突然冒出這句話,莫名其妙的點了一下頭。

  「姊姊習武,但雪兒不愛,對不對?」

  裝滿霧水的頭又點了一下。 

  「那麼雪兒既嬌弱,又不愛習武,也就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所以是不是要找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保護雪兒的安全?」呵呵,這就是重點。

  所有的疑惑,全獲得了解答,愈老爺露出了然的微笑。

  「府內有不少侍衛,由雪兒挑去。」他有意裝迷糊。

  「雪兒只中意無痕,其他人我不要。」

  「所以爹就非讓他習武不可了?」

  夜雪忙不迭的直點頭。

  俞老爺故作無奈的嘆了口氣。「那好吧,誰教雪兒是爹的小心肝呢?」

  「謝謝爹!」夜雪笑逐顏開,親了父親臉頰一記,迅速地跳下他的大腿往外飛奔。

  她要趕快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無痕,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達成目的就走人啦?現實的丫頭!

  看著女兒跑遠的身形,俞老爺不由得在心裡咕噥。

  ※※※

  情勢一日日演變,到最後,風無痕在俞府,已是有下人身份,卻無下人之實,所有人都知道風無痕地位特殊,不比一般下人。因為他是小姐的人,所以連府內的總管事都管他不得。

  有什麼辦法呢?最得寵的二小姐護他護得緊嘛!

  而夜雪既這般重視他,自是說什麼也不會讓他侍候她,從父親那兒將他要來,只是要他相伴,別無他意,就連「護衛」之事,也都只是個幌子,不過無痕看來似乎認真得緊,他說若無一身好武藝,談什麼都是枉然,於是他積極習武,承諾將竭盡所能地保護好她。

  夜雪轉著靈巧的大眼睛,看著遠處正執劍比試的無痕與姊姊。她覺得無痕好有本事,才半年就勝過了所有的人,虧爹還誇口說這些都是他精挑細選的人才,哼,才怪!沒有一個人比得上無痕,無痕才是最好的。

  鏘!

  一陣金屬落地聲響起,風無痕一劍指向俞朝寧咽喉。

  「得罪了,大小姐。」風無痕靈巧地收回劍式,雙手一揖。

  「哇,好棒!好棒!無痕又贏了!」夜雪想當然耳是他的最佳支持者,她立刻開心地跳了起來,雙掌好用力的拍著。

  姊姊真丟臉,輸了無痕好多次,她都數不清了。

  俞朝寧雙頰赤紅,從小,她便爭強好勝,而今,卻一再地敗給了一名身份卑微的小奴才,教她怎嚥得下這口氣?而小妹的喝采,無疑是火上加油,在輸不起的心理作祟下,她怨怒的一掌摑去。

  風無痕硬生生的挨下這一記巴掌。

  「大膽奴才,竟敢衝撞本小姐,活得不耐煩了嗎?」

  夜雪變了臉色,趕忙跑去,推開了朝寧。

  「姊姊怎麼可以打無痕!」她氣鼓鼓地瞪著俞朝寧。

  她很少生氣的,可是每次只要無痕受到委屈,她就覺得好生氣、好生氣,她說過不讓任何人欺負無痕的,就算是她的親姊姊也一樣。

  「這不關妳的事,妳走開,雪兒。」她今天一定要教訓這個放肆的奴才!

  「不要!明明是姊姊不對,打不贏無痕就耍賴,姊姊好壞,我……我再也不要理妳了!」鼓著氣呼呼的雙頰,她拉住風無痕的手。「無痕,我們走。」

  「小姐……」風無痕任她拉著走,早已學會不訝異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都是這樣,代他不平,代他呼冤執言,他感動於她的全心維護,卻不知該如何表達,只能悄悄典藏心底,化諸最溫馨的一頁記憶。

  看她噘著嘴,小臉紅撲撲的,一句話也不說,他只好設法引她開口。「小姐,無痕沒事。」

  才怪,好好的一張臉都被抓出血痕來了,還說沒事,是不是要到毀容才算有事?

  不知道為什麼,胸口好像壓著什麼東西,她覺得好疼。

  見她依舊沈默,風無痕繞到她跟前。「小姐,同無痕說句話好不好?」

  她還是默不作聲,仍在思考那莫名的情緒是由何而來。

  「小姐再不說話,無痕會以為小姐在生無痕的氣,無痕會難過。」

  夜雪眨了眨眼,仰首看他。

  他會難過?是不是就像她一樣,心口疼得難受?

  她終於開口,因為她不要無痕和她一樣疼。「臉痛不痛?」

  小姐肯和他說話就好了。

  風無痕釋然的搖了下頭。「不礙事,小姐也別在意了。」

  「姊姊真壞。無痕為什麼不生氣呢?」她還是很難釋懷。

  風無痕逸出苦笑。

  他為什麼不生氣?為什麼要任人糟蹋?因為這是他的命,而他認命。

  小姐總是看不清事實,總是認為他與她沒什麼不同,小姐的善待,是他的幸運,但這並不代表每個人都有她的善良,他早就認清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卑微寒傖的人生除了笑罵由人外,他又能如何?

  「無痕並不在乎,請小姐別為此心煩。」也許有悲,也許有怨,那些都只能留著自己嚐,他不會說,也無意讓誰明瞭,包括這一生唯一待他好的小姐。

  騙人!她看得出無痕不開心,如果真的不在乎又怎會不開心呢?

  「無痕,我們出去散散心好不好?」說不定這能讓他心情開朗些。

  「好。」他的使命是追隨小姐。

  走了兩步,他回過身,遲疑地朝她伸出手。

  夜雪綻開燦爛的笑顏,開開心心地將柔嫩的小手放到他掌中,他不由自主的握住。

  小姐的手,依然是那麼的溫暖,小小的,好柔軟。好幾次,他想握住它,卻提不起勇氣,從沒有一雙手,能帶給他這麼深的震盪--她是不是知道,他好喜歡握著她的手的感覺?

  ※※※

  由後門出去,有一大片樹林和一條小溪,離俞府不遠。

  他們是偷偷溜出來的,得在還沒有人發現之前回去,所以也不能耽擱太久。

  「無痕,有魚、有魚--」她指著溪面,興奮的直叫。

  「小姐若要,無痕便抓來給小姐。」

  「無痕會抓魚?」明眸亮了起來。

  「就等小姐一句話。」

  「好哇、好哇!」她語調不穩的直點頭。

  風無痕脫了鞋,捲起袖子涉入溪水,靜立在水中好半晌,夜雪兩眼瞪得大大的,偏著小小的頭顱,有趣地直看著。

  魚兒本來因無痕的到來而嚇得跑光光,可是無痕好有耐性,他不動,魚兒又笨笨的沒了戒心,在他腳下游來游去的。

  她怕自己笑出聲來,嚇跑了魚兒,趕忙摀住小嘴。

  風無痕挑眉看了她一眼,那嬌憨逗趣的模樣,令他莞爾。

  盯準了腳下一尾小魚,他眼明手快的探入水底,在他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倒楣的小魚兒自是難逃「魔掌」了。

  「給我、給我!」夜雪又叫又笑,急巴巴的將兩手併攏伸向他。

  掌中滑不溜丟的小魚怎麼抓也抓不穩,在風無痕放下後沒多久,又從她小小的手掌給溜了。

  「啊,我的魚--」她失望地直叫,差點就要衝進水中將牠抓回來。

  「小姐,不可以。」風無痕拉住她。

  時序入了秋,溪水很冷,小姐天生體弱,要是受了寒可就糟了。

  小臉黯了下來。「就算只是坐在溪邊踩踩水花也不行嗎?」

  「這--」寫滿冀盼的盈盈大眼,硬是看軟了他的心。

  「好不好?無痕。」這回,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口吻可憐兮兮地。

  要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不為所動,那就是鐵石心腸了。

  其實,她可以不管他的,反正他又不能拿她如何,可她就是不敢隨心所欲,因為無痕沒同意,她就怕無痕不理她。

  風無痕勉為其難的讓了步,幫她脫下鞋襪。

  「謝謝無痕,無痕最好了!」她露出了連天邊星辰都為之失色的粲笑。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千金小姐,無邪、純真、容易滿足,瞧她自得其樂地,赤足踩著溪水,銀鈴笑語不斷,他唇畔亦不知不覺地浮起柔柔淡淡的笑。

  「我可以再往前一點嗎?」又用充滿渴求的眼光看他了。

  內心掙扎好一會兒,他又沒志氣的妥協了,只因不忍她眸中動人的光彩黯然失色。

  「只能一點。」

  夜雪掬著水花,愈玩愈忘形。偷偷瞥了無痕一眼,他正拾著小石子往更遠的溪流丟,反正他沒注意到,應該沒關係吧?她吐了吐小粉舌,又往前跨了一大步。

  哇,她已經看得到魚兒在游了耶!

  她開始和小小魚兒玩起捉迷藏,一下追這條,一下逗那尾,玩得不亦樂乎。

  不過呢,樂極往往會生悲,喏,眼前就有個典型的範例。

  正玩得得意忘形之際,腳下傳來一陣刺痛,溪底尖銳的石子劃破了細嫩的腳掌,她痛呼出聲,整個人撲跌進水裡頭,吞沒了她小小的身子,她只來得及驚呼一聲:「無痕--」

  水跑進耳朵裡,又跑進鼻子了,還有嘴巴……她想喊,也想掙扎,可是水一直衝……

  好冷、好冷……

  那一聲驚懼的呼喊令風無痕臉色一變,驚跳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衝向她。「小姐!」他從沒怕過什麼,但是那一刻,他慌了、怕了!他不知道小姐什麼時候跑到那麼深的水裡去,她身子如此輕盈,隨時都有被溪水沖走的危險性,她不曉得嗎?

  直到緊緊抱住了她,將她帶上岸邊,他那顆急遽跳動、絞緊而發痛的心仍是無法平息,他牢牢地將她摟在懷中,一刻也不敢鬆手。

  他不是怕責罰,也不是擔心不能向老爺交代,而是因為……這是在乎嗎?他在乎她?!

  「咳、咳……」嗆進鼻腔的溪水,令她痛苦的皺著臉猛咳。

  他自認動作夠快了,但驚惶之中,還是讓她喝了好幾口溪水,夜雪冷得渾身直發顫。「無……無痕……我好冷……」

  風無痕二話不說,立刻橫抱起她。「小姐忍著點,我們這就回去!」

  她腦袋瓜全成了一團漿糊,但迷迷糊糊中,對他,仍舊掛心不忘。「走……後門,別讓人瞧……見,否……否則……你會被……」

  「小姐!」他不自覺地將她擁得更緊,眸中湧起酸楚的水光。

  有她這句話就夠了!他不怕他會如何,他真的不怕!再深的責難,他也甘之如飴。

  ※※※

  夜雪很想避開這樣的場面,但一進門,一身狼狽的他們仍是讓人給撞見了!

  這下可不得了,驚動了老爺、驚動了全府上下,他們的寶貝小姐可不曾弄到這般淒慘過,可想而知的結果,是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奶娘要將她帶回房去梳洗,但她不依,因為無痕被帶到大廳去,她擔心他,所以就跟著去了。

  現下,府裡搞得人仰馬翻,全忙成一團,衣衫一件又一件的往渾身濕淋淋的夜雪身上套,又急匆匆地差人去熬薑湯,深怕嬌貴的小姐受了寒。

  夜雪拉了拉身上的衣袍,怯怯地拾眼看了下父親凝肅的表情。

  怎麼辦?爹好像很生氣!

  俞老爺見心愛的女兒凍得嘴唇都發紫了,著實教他心疼得都快說不出話來,當下,一股難抑的怒火狂燒而起,直盯住風無痕。「你有什麼話說?」

  「無痕失職,無話可說。」他甘心領受任何責罰。

  「很好!」俞老爺把理智給氣掉了,命人去取家法。

  夜雪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跪在廳前的無痕。爹是說要打無痕嗎?

  婢女將祛寒的薑湯熬好奉上,暫時拉來夜雪的視線。

  咦?只有一碗?!可是無痕為了救她也落了水呀!他和她一樣全身濕濕的,他也會冷的,他們怎麼都不管他?

  看了下手中的薑湯,再抬眼望向無痕,她連猶豫也沒有,立刻跳下椅子朝無痕奔去。「無痕,給你。」

  此舉,使得全廳的人皆瞪大了眼,抽氣聲清晰可聞。

  「小姐……」風無痕也料不到她會有這樣的舉動,一時無措。

  小姐呀,妳單純的心思,可知這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

  「老爺,這是惡奴欺主,大不敬呀!」

  「這風無痕分明包藏禍心,請老爺明察呀……」

  太多的聲浪由各處傳來,一致投向風無痕的目光,全是嚴厲的撻伐,眾人莫不認為,風無痕利用了小姐的天真無邪而欺她,天曉得私底下他還讓小姐吃了多少悶虧……

  百口亦難辯,他習慣了被曲解,早已學會不再爭論什麼。

  大家好像很氣憤,為什麼?夜雪不甚明白的看著每一個人。

  「無痕?」薑湯還在她手中,他沒有接過的意願,難道他不冷嗎?

  「無痕不需要,小姐自己喝。」

  「可是……」

  「又在裝模作樣了。」一句譏諷不知由何處傳來,分明在火上加油,唯恐天下不亂。

  老管家興沖沖的取來家法,一點也不掩飾臉上的幸災樂禍。

  爹真的要打無痕!夜雪瞪大了眼。「爹,不要啊!」

  俞老爺不看女兒,威嚴的下令。「給我重打三十板!」

  夜雪低呼了聲。這三十板打下去,無痕不死也會重傷!

  「是!」老管家暗喜在心的領命。讓他逮著機會了吧!就不信整治不了這小子!他絕對會「紮紮實實」的打,一下也不含糊!

  當第一板打下來時,風無痕便立刻覺悟到老管家在公報私仇,他不會讓他太好過。

  他認命的閉起眼,咬緊牙關承受,硬是挺直了腰桿不吭一聲。

  挺傲的嘛!看妳倔到什麼時候!老管家恨恨地看著他,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就不信沒法打到他哭爹叫娘。

  夜雪急了,兩顆小小的淚珠跌了下來。「爹……別打無痕,求求你呀……」

  俞老爺硬是鐵了心不理會。

  「爹--」夜雪焦急地想奔上前去,兩旁的婢女機靈的拉住她,就怕板子不長眼,誤傷了小姐。

  「爹!」夜雪一聲比一聲喊得更急。「不是無痕的錯,都是雪兒淘氣,是雪兒不乖,雪兒不聽話,爹打雪兒好了,不要怪無痕……」

  兩旁婢女一個閃神,讓夜雪掙了開來,在眾人措手不及下衝向風無痕,代他挨了甫落下的一板。

  看清眼前的人兒後,老管家臉都嚇白了。

  「小姐--」駭然大驚的呼喚聲中,包括了風無痕的。

  她今天的每一道舉動都嚇壞了他。

  好痛!

  她跌落風無痕懷中。

  由背後泛開的疼楚,如烈火延燒,席捲了所有的知覺,然後……然後……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

  受了寒,高燒不退,加上柔嫩的皮膚劃了一道熱辣的血痕,真是雪上加霜,夜雪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

  醒來後,心急如焚的父親守在床邊,一群丫鬟在她房裡進進出出,繞得她頭都昏了。

  她呻吟出聲。

  「怎麼樣,還疼不疼?」俞老爺見女兒醒來,關切的連聲問道。

  她搖了搖頭,眼珠子繞著房內轉了圈。「無痕呢?爹沒再打他吧?」

  說到這個,俞老爺就滿肚子又氣又憐。「傻雪兒,爹在教訓人,妳幹麼沒事去挨板子呢?」

  不是她喜歡挨板子,而是她知道擋在無痕面前,爹就不會再打無痕了。

  「禍是雪兒闖的,累無痕受罰,雪兒會難過。」

  看來,雪兒對風無痕的重視,已凌越了主從分界。

  俞老爺思忖後,決意道:「也許,我該制止妳再與無痕接近。」

  作這樣的決定,並不是因為真信了那些下人的言語,風無痕是個有骨氣的孩子,他做事不會不知分寸的,所以半年多前,他才會將雪兒交由風無痕來守護。

  問題在於雪兒,她對風無痕並沒有主僕的認知,老是拉下尊貴的身段,又是遞薑湯、又是挨板子,再這樣下去,會損及她身為小姐的尊貴及威儀,亂了府裡的規矩。

  但夜雪才無心思考這麼多,光聽父親說要分開她和無痕,整個人全慌了。「這是為什麼?爹,為什麼不讓我和無痕在一起?」

  「因為妳的主僕不分。」

  她不懂。只知道她快要失去無痕了。「可是……爹答應過要讓無痕來保護我的。」

  「結果呢?是誰讓妳又是受寒,又是挨傷的?」

  「那是……那是因為……」她無話可答。「爹是因為雪兒落水的意外,在生無痕的氣嗎?對不起、對不起……雪兒下回再也不敢淘氣了,雪兒會乖乖的,求求你,爹,別讓無痕離開我……」

  「爹換個比無痕更好的人給雪兒,不好嗎?」他試圖作條件交換。

  「不要、不要,沒有人比無痕更好了。」她什麼都不要,只要無痕,因為無痕很重要、很重要,誰都不能代替,沒有無痕,她會傷心得死掉!

  「好不好?爹,雪兒以後-定會很聽話,爹……」她急得兩行清淚都掉了下來。

  女兒從來不曾用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強烈地向他要求什麼,除了為難外,他更意外雪兒如此看重風無痕。

  一向就將小女兒疼之如命,怎堪她帶淚哀求,於是他態度再也決絕不起來。「讓爹考慮、考慮。」

  說完,他起身開門,瞥了眼門邊佇立的身影,他不發一語,冷著臉頭也不回的離去。

  害他寶貝女兒受了寒,這口怒氣都還沒消呢!他管他要站幾天幾夜!

  「爹、爹--」夜雪喚不回父親,只能憂惶不安的枯坐在床邊。

  慘了、慘了,爹這回怕是認真的了,她要怎麼樣才能留住無痕呢?

  無暇多想,她匆匆跳下床,管不得昏沈沈的頭和背上火辣辣的疼。她要去找無痕,有無痕和她一起求爹,爹就不會狠心分開他們了。

  對,就是這樣!

  急匆匆地拉開房門,眼前的身影令她「呀」地一聲,叫了出來。

  是無痕!

  他怎麼會在這裡?屋外好冷耶,他站了多久了?

  「小姐……」一見著她,風無痕反倒訥訥無言。

  他好擔心她,可是低微的身份又沒資格過問什麼,許多人忙進忙出的,卻沒人肯告訴他小姐的情形,他從昨天守到現在,心始終懸著,不願輕易離去。

  「無痕!」她一把抱住他,震呆了風無痕。「你別走好不好?永遠跟我在一起,我不要跟無痕分開……」

  風無痕愣愣地低首看她。小姐何出此言?

  夜雪見他不言不語,心裡頭更是急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被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無痕不要討厭我好不好?我發誓,以後再也不任性,你原諒我,真的,我不會再讓無痕受委屈,無痕說什麼,我都會聽,好不妤?!」

  風無痕錯愕地看著那張哭得慘慘切切的容顏,肆流的淚水掛在臉龐,他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他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奴才,值得小姐為他悲傷若此嗎?

  「無痕不原諒我嗎?」見他不說話,她哭得更加傷心。「不要嘛,以後我會很小心,不給無痕惹麻煩,無痕不要不理我……」爹不讓她和無痕在一起,如果連無痕也想離開她,那就真的完蛋了!

  風無痕蹲低身子,正想說些什麼,莫名的一陣暈眩襲來。「無痕並不……」

  無痕的手好冰!

  夜雪很快的發現到這一點,正想拉他進房,風無痕毫無預警的往她身上跌去,失去了意識。

  ※※※

  夜雪又哭又叫的,喊來了一堆人,在她的堅持下,將風無痕抬到她的床上,又動用了前所未有的威嚴,堅持要人請大夫來看他的病。

  一番折騰下,本就病弱氣虛的夜雪,終於支撐不住,沈沈的睡去。

  如果說俞老爺先前有妥協軟化的跡象,也會在看到這種情形時煙消雲散!

  這像話嗎?堂堂長安首富的俞府千金,居然趴在床邊睡,將床讓給一個下人,這要是傳了出去,她這個千金小姐豈不惹人笑話!

  教他如何再放縱他們下去!

  在他忍無可忍時,風無痕適時醒來,見著這情形,顯然也很詫異,用不著俞老爺說什麼,他很有自知之明,曉得該如何做。

  他在不驚擾夜雪的情況下,將她小心的抱回床上,默默的退了下去。

  他明白老爺的顧忌,也知道他是僭越了。本來,他是想告訴小姐,他並不怪她,也沒有資格怪她,若小姐希望他留下,他就會守在她身側,可現下看來,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

  老爺不會允許,他知道。

  是以,小姐身畔再無他立足之地。

  他們都心照不宣。

  「請安撫小姐。」他無意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但卻得承認,小姐的哭鬧是必然的,他們都見識到了。

  也許,過一陣子就好了吧!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被定位於何處,說穿了,他只不過是老爺賞給小姐的玩具,一個會說會動、有生命的玩具,小姐怎麼想,他不知道,現實不會因為小姐賦與了他人格而有所改變,他終究什麼也不是;沒有他,對小姐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時間總會沖淡一切。

  因此,他也不會知道夜雪醒來後見不到他,哭鬧不休了好一陣子,第三天夜裡,她趁著大夥兒不注意時,偷偷溜到風無痕那兒去。

  這晚,風無痕傷口正疼得難以入睡。

  一陣細微的聲響引起他的注意,他坐起身來,正想起身前去察看時,輕細的敲門聲伴隨著嬌軟的呼喚傳入耳畔。「無痕,你睡了嗎?」

  「小姐?!」他驚詫地挑高了眉,看著推門而入的嬌小身影。

  「噓。」她稚氣地將小小的手指放在唇上。「小聲一點嘛,我是偷偷溜過來的。」

  「偷溜?」他更迷糊了。

  「對呀。」她將手中的竹籃子往床邊一放,爬到床上坐著,微仰起頭看他。一他們盯我盯得好緊,我好不容易才逮到機會來看你。」說到這個,她嗔怨的噘起粉紅的小嘴。「無痕是不是還在生氣,所以都不去找人家?」

  風無痕無言以對。要到何時,她才會看清,他從來都沒有自主權?

  他無法欺騙自己,若能由得他選擇,他是想留在她身邊的。

  「先別說這個了。」她拎起地上的竹籃,端起了一碗不知名的湯汁。「快點,把它喝掉。」

  風無痕愕愕然看著她不由分說塞到他手中的碗。

  小姐雖沒言明,但他十之八九也猜得到大概。

  夜雪見他只是發怔著,沒有喝下,於是歉然道:「我知道雞湯冷了不太好喝,都怪娟兒那丫頭,在我房裡磨蹭半天,害我出不來,你就將就點,下次我會盡量早點來的。」

  這雞湯本是熬給她喝的,但她始終惦記無痕也生著病,補身的湯食她並不缺,但是無痕呢?

  所以她悄悄將這碗雞湯藏了起來,雖然冷了,但總比沒有好。

  「小姐……」莫名的,一股酸意絞緊了心扉,她三更半夜前來,就為了替他送一碗冷了的雞湯?

  「快喝嘛,這是我特地為你留的呢!」她輕聲催促。

  「多謝小姐。」他不在乎碗裡頭是什麼,他飲下的,是生平第一份關懷、第一份情義。

  「還有這個。」生病的人要多吃營養的東西,所以她每一樣菜都留了一點,又怕人發現,所以全放在同一個盤子上,看起來有點雜,不過那不是重點,好吃就行了,美不美觀又不重要。

  「小姐,無痕承受不起。」一而再、再而三,他受之有愧,但她總是不懂。

  夜雪垂下眼睫,為什麼他總是拒絕她?「你不要我對妳好?」口吻略含心傷。

  「不是……」他珍惜都來不及了,只是……

  「那我們一起吃?」她再度仰起頭,臉上掛滿期待。「我也餓了耶。」

  風無痕張口欲言,但一觸及那雙勾動人心的靈燦瞳眸,出口的話又嚥了回去,微點了頭。「一起吃。」

  「無痕真好。」她笑得心滿意足,拿起筷子和他一道解決了滿盤的食物,吃得可開心了。

  風無痕明知這已是逾炬,卻收不回脫軌的行止,選擇了放任這一回。

  夜雪將目光定在他手臂上的傷痕。「還疼不疼?」

  風無痕抿唇不語。

  小姐總愛在他受了苦時這麼問他。若真的疼,不是點頭或搖頭就能少疼一分的。

  夜雪悄悄地將一隻小瓶子放到他手中。「記得早晚抹一回。」

  她和無痕的傷口是一樣的,那麼大夫要她抹的藥,無痕應該也能抹才對。

  看了看手中的瓷瓶,他問:「那小姐呢?」

  她的藥給他了,那她怎麼辦?

  「再向大夫要就有了,無痕別煩惱。」她才挨那麼一板,無所謂的,無痕就不一樣了,他被打了好多下,而且都好用力,下上藥是不行的。

  想了想,她怯憐憐地開口:「無痕還怪不怪我?」

  「怪?」他愣了下才領悟。她為什麼這麼在意這個問題?

  「是爹……他是來真的,我……我不知道……無痕肯不肯留下,可是……我想留下無痕,真的好想、好想……」

  風無痕震動了。在那樣祈憐的渴求下,他無法懷疑她的話。

  為他挨板子、處處維護他、生了病卻還半夜冒著寒風為他送來吃食,甚至淚眼濛濛的留他……對她而言,他真有這麼重要嗎?

  「為……為什麼?」她是那麼高高在上,渺小如他,何足掛齒,何足介懷?

  夜雪垂下頭。「我喜歡無痕。」

  細細的嗓音敲人心房,風無痕萬般震撼!

  她是第一個!爹不曾喜歡過他,娘也不曾,從來,他都沒人在乎,可是小姐……

  她肯定了他存在的價值!

  他握緊拳,深吸了口氣。「如果小姐允許,無痕願一生追隨小姐。」

  星眸亮了起來。「無痕說真的?!」她直瞅著他,深怕他下一刻便會反悔。

  他毅然點頭。

  「打勾勾。」她將小指伸向他。

  風無痕遲疑了下,終於伸出手,勾上她的小指,拇指印上她的。

  「至死不悔。」他定定地望住她。

  這一刻的承諾,他將以生命來執著,從此,她是他活著的目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46:10

第三章

  時光荏苒,歲月匆匆,逝如流水的年華,寫下了多少笑淚與共的記憶,花開花落間,轉眼跳過了十二個春秋。

  褪去稚氣外衣的夜雪,成了足以奪去任何男人呼吸的絕代佳人,而承諾一生相伴的風無痕,也在歲月的淬礪中,變得更穩重、更成熟、更內斂,卻也更冷傲了。

  當年,執意將風無痕撤離夜雪身邊的俞老爺,態度極為冷硬,然而夜雪更倔,她威脅父親,一日不見無痕,她便不吃不喝,不言不語,那時,她正生著病,身子虛弱得很,怎堪生受這般折磨,俞老爺被逼得沒法兒,只得依了她。

  雖然家規面子很重要,但寶貝女兒更是沒人能比,見女兒如此喜愛風無痕,他著實狠不下心剝奪,兩相權衡之下,也就由著她去了。

  這一晃眼,十幾個年頭就這樣過去了。

  風無痕勤加習武,一身絕藝無人能及,出色如他,卻始終不曾動搖信念,甘心永隨夜雪,她的安危,成了他肩負的使命,有夜雪在的地方,必有風無痕,兩人形影不離,焦不離孟,宛如一體。

  當年那個任人欺凌的風無痕,隨著時日的演變,沒人再敢找他麻煩,也沒人再將他當成下人,只因看清了小姐對他萬般重視,招惹他便等於是和小姐過不去,久而久之,也造就了他在俞家獨一無二的地位,連俞老爺也正視他是個人才,極為看重他,數度提及要將部分重大的家業交由他打理,只是他婉拒了,堅定道:「屬下只想守護小姐。」

  是不是大才小用又如何?俞老爺惋惜的眼神,他並未放在心上,小姐就是他的一切,他生命的重心。

  他與小姐,本就有著兩極的差異,日復一日,他們之間更是拉出了天與地,雲與泥的差距。也許,在別人眼中,他不再是卑微寒傖的存在,然而高貴如她,是他永遠也無法相提並論的,因為,他只是處於她身後的一個影子罷了。

  想起小姐的召喚,他推開門,看向桌邊的嬌美女子,恭敬的喚了聲:「小姐。」

  除了老爺,他是唯一能自由進出小姐閨房而不必忌諱避嫌問題的男人,沒人會說什麼,也沒人會往不潔的方向想,他是她的護衛,理所當然該隨侍在側的人。

  夜雪抬眼望去。「咦?是無痕呀。」她招招手。「快過來。」

  「是。」他移步上前。

  夜雪將製了一半的衣袍往他身上比了比,偏著頭很認真地在思量什麼。

  無痕身形挺拔,樣貌也生得俊,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雖然他老愛冷著一張臉,都不肯笑,可是這無損他的出色,有他在的地方,總是沒人比得上卓眾絕倫的他--不論內在或外在。

  要不,爹怎會愈來愈賞識他呢?

  有一陣子,她真的好擔心爹把無痕搶走,過了好些食不知味的日子,直到無痕瞧出她的悶悶不樂,弄懂了她的心思,才告訴她:「小姐請放心,無痕答應過永遠跟隨小姐身側,絕不食言。」

  有了他的保證,她才放下忐忑惶然的心,再一次輕展笑顏。

  無痕有著別人所不及的才能,這點誰也不能否認,如果不去憂心可能因此而失去他,夜雪著實有著與有榮焉的驕傲,她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無痕是不平凡的。

  他對自身的事,總是不甚在意,可是對她,卻從不馬虎,她很感動他把她看得比自己還重要,但是內心深處,她常會悄悄的為他如此輕忽自己而心疼。

  這件長衫穿在他身上好看極了,就不知無痕喜不喜歡。

  「淡青色好不好?」她仰著頭看他。無痕偏愛素色,她記得。

  「好。」他應聲道。拒絕是沒用的,他試過了。

  初次為他製衣,他沒接受,但是後來,小姐依然將它完成,悄悄放在他房中,他便知道,她關懷他的意念是堅決的。

  這樣的情形一再發生於他的食衣住行及日常生活當中,往後,他也就不再費心去堅持了,因為他終於瞭解,只要他好,小姐便能快樂。

  「若太費工夫,小姐就別心煩了。」一如每一回,他不忘叮嚀。

  「不麻煩。」她回他澄淨的笑。能為無痕做點什麼是最開心的事了,怎會心煩?

  她不曾為誰製衣製鞋,只除了無痕。

  爹和姊姊衣裳多得嚇死人,而且件件華麗貴重,並不差她這一件,但是無痕不同,他讓她有著強烈想-針一線、密密縫衣給他的衝動,他不在乎自己,那她就要代替他多在乎他一點,對不對?

  他需要的,雖然他什麼都不說。

  被需要的感覺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風無痕出了神的看著她幽柔的淺笑。

  小姐很美,美得筆墨難以形容。黛眉彎彎,盈盈水眸連夜裡的寒星都相形失色,俏鼻小巧直挺,朱唇微微彎起時,所流瀉的萬種風情,可以讓天下男子化為繞指柔,這張出塵絕俗的美顏,適合清靈純淨的她。

  她是一朵清蓮,散發著高雅飄逸的氣息。

  放眼長安城,小姐絕色,無人能出其右,莫怪乎及笄之後,登門求親之人幾乎將俞府門檻踩平,而這當中,非王公貴族還無顏登門呢!

  思及此,他微微蹙眉。

  這群難以計數的求親者,沒見小姐對誰特別留意,而老爺看小姐年紀尚輕,也就順著她的意,全回絕了。

  到底小姐中意什麼樣的人呢?

  娉婷佳人察覺他灼灼的凝視,由針線堆裡仰首。「為什麼這樣看我?」

  風無痕這才驚覺自個兒將她給看癡了,連忙收回視線。「屬下放肆了。」

  「才不會。」她又不覺得他放肆,她喜歡無痕看她。

  「無痕,陪我到街上走走好不好?」

  「小姐想買些什麼嗎?」

  「嗯。」

  她看著針線籃,心裡頭開始盤算著,剩下的繡線恐怕不夠製完這件衣裳,還有,天氣轉涼了,她得及早替無痕裁件披風才行……

  ※※※

  長安城的大街,每一日都是熱鬧非凡的,各個小販子兜售的吆喝聲此起彼落,市集上熙來攘往,風無痕一直緊緊地伴隨在側,心思細密得不讓人群推擠碰觸到她。

  夜雪很排斥人的體味夾雜著汗漬的味道,她什麼也不用說,無痕總是知道她需要的是什麼,體貼地將她和人群隔開。

  好久沒上街來了,她放鬆心情走走看看,視線突然定在某一處,帶著渴求的眼神仰首望著風無痕。「無痕,我想吃炒栗子。」

  風無痕看了一下。「請小姐在這裡候著,屬下去去就來。」

  那裡人太多了,不好讓小姐被人推來擠去。

  「好。」她很順從的應允,就在原地看著風無痕。

  無痕好出色!他俊拔的身形、剛毅卓絕的容顏,一下子就將所有人都給比了下去,因著他的出現,附近的女子全將目光往他身上停駐留連,他卻視若無睹……

  他一直都知道的,論外在,無痕有足夠的能耐吸引任何人的注目;論內在,無痕更非池中之物,他絕對有足夠的本事,闖出一番傲人的成就,她一直都很懷疑,自己是憑什麼擁有這樣一個不平凡的男子?

  這委屈了他,她明知道的,私心裡,卻刻意去忽視,只因正視後的結果,不是她能承受的。

  她突然間覺得好不舒服,因著那些個女子不加掩飾地用迷戀又愛慕的眼光看著俊俏的無痕,她強烈地想將無痕藏起來,不給任何人有機會拿那種眼神看他……

  老天!她怎麼可以有這樣的想法?她對無痕的獨佔慾真是愈來愈壓抑不了了,儘管每個人都說無痕是她的,包括無痕自己,但是她也不能……

  她好困擾。

  閉上眼,她用力甩甩頭,想將那惱人的情緒拋離。

  「唷--老大,那兒有個漂亮的小姐耶。」

  一陣輕浮的聲浪傳入耳畔,她迅速睜開眼,瞪著眼前不像善類的男人,這群人看來不情好意,她驚嚇的退了兩步。

  「嘿,果然是個小美人。」油頭粉面的男人上下估量她,猥瑣的目光瞟呀瞟的,縱使他連碰也沒碰著她,夜雪仍是有了被人輕薄的難堪,他那淫穢的眼神,彷彿她不著寸縷站在他面前一樣。

  她心下暗慌,下意識的找尋風無痕的身影。

  慘了,無痕不在,她又不曉得怎麼應付,本來是想逃的,可是無痕又叫她在這等他,她左右為難,拿不定主意。

  「別怕、別怕,大爺我從來不傷害嬌滴滴的美人兒,沒人比我更懂得憐香惜玉了,乖乖,我會很疼妳的……」輕佻無比地說完,他開始移近她,夜雪無意識的往後退,突地,他一把欺近她,夜雪驚叫一聲,一個名字未加思考的脫口而出。「無痕--」

  每回有事,她第一個想到的總是他,唯-能讓她深深倚賴的,也是他。

  這個懷抱,只讓她覺得下流輕狎,難受得幾乎作嘔,一點都不像能帶給她心靈安定的無痕。她費力掙扎,使勁的又捶又打,甚至用腳去踢他,趁他微鬆了力道之際,用力推開他,自己也站立不穩的往後跌退了幾步,差點就栽倒。

  一雙適時伸來的臂扶住了她,夜雪驚魂未定,耳邊響起了一貫低柔的輕喊。「小姐。」

  是無痕!

  她想也沒想,反身投進他懷中,兩手死命地抱住他,惶然的小臉深深埋進他胸懷。

  風無痕本能的抬手輕擁夜雪,凝起寒眸望去。

  偏偏有人還不怕死,猛燃火信。「唷--少爺你看,找情夫來出頭了耶!」

  無知敗類!他成功挑起風無痕的怒氣了。

  「嘴巴放乾淨點!」風無痕冷冷地警告。

  為首的男人來回審視他們,看他們的裝扮三分不像愛侶,七分倒似主僕。

  「呵,我說嘛,裝什麼清高,骨子裡不過就是個浪蕩婊子,偷情偷到自家長工身上去了。嗟!一個狗奴才會好過本少爺嗎?」仗著打手眾多,說話可狂妄了。

  「你!」俏顏被激起淡淡的怒意,她最討厭別人這樣稱呼無痕了。「無痕不是什麼狗奴才,向他道歉!」

  「道歉?!」像聽到什麼人間奇聞,他笑得狂恣。「不是狗奴才,會服侍周到,連床上也不遺漏?」

  當他的面羞辱小姐?很好,光這一項,此人就該死上一百次!

  別人怎麼說風無痕,都不至於使他動怒,但千不該萬不該,這人扯上了小姐,小姐善良,能夠原諒,但他卻不!敢動小姐,就要先有最慘痛的自覺!

  將夜雪往身後拉,他剛冷的面容覆上層層冰霜,幽眸寒光迸射,執劍的手微緊--

  夜雪明瞭他這神情代表什麼,纖細的柔荑覆上他正欲挑劍的手。「無痕不要。」

  掌上感受到的柔膩觸感令他心下一動,投眼望去,她眸中輕幽的柔光莫名的化去他沖天的怒焰,寒戾之氣盡消。

  持劍的手垂了下來。「屬下遵命。」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無異議服從。

  「我呸!滿口正氣凜然的主僕相稱,誰曉得骨子裡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男盜女娼!」真是虛偽得讓人噁心!天底下有哪一對主僕,女的會用柔得醉死人的眼光看屬下,而當屬下的又表現出那般不尋常的依戀憐惜,風花雪月之事看多了,這事兒哪瞞得過他的眼,要說他們沒點曖昧,鬼都不信。

  夜雪忍不住嘆氣。

  這人真是不知死活。他真想讓無痕割了他的舌嗎?

  實在不想看到當街血濺五步的畫面,她拉了風無痕的手想遠離是非之地。

  他至少該廢了那雙膽敢輕薄小姐的手,但是讓她握住的手,卻軟軟的使不上力,只能任她拉著走。

  小姐的手,依然是記憶中的柔軟,依然給了他記憶中的眷戀。

  「這樣就想走?」那名男子不甘心讓幾乎到手的絕世美人落了空,一個示意,十來名打手衝上前去就是一陣好打。

  風無痕將夜雪攬護懷中,輕巧的移形換位,閃過了攻勢,單手應對便已游刃有餘,身形一晃,他一手扣住閃躲不及的始作俑者咽喉。

  「這叫自尋死路。」吐出的話語,冷得足以凍結空氣。

  對方削了氣焰,嚇得冷汗涔涔。他一點也不敢懷疑,這個冷傲的男子,會當場取了他的命。

  「無痕!」夜雪搖了搖頭。

  真是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呀!寒絕男子在這一聲柔柔淡淡的輕喊中,竟什麼也不說,聽從的鬆了手。

  本以為已死裡逃生,正待吁上一口氣,冷面羅剎又一把扣上他肩臂處,加重力道,提氣運行內力一捏--

  「啊--」殺豬一般的慘叫聲響起。

  手骨盡碎。

  廢他一臂,算是便宜他了。

  風無痕冷哼一聲,與搖頭嘆息的夜雪一道離去。

  不該忘卻無痕的行事作風的,合該是這個人自絕後路。

  無痕性傲,縱使自身傷痕纍纍,他都未必會動怒,但事情若關乎到她,就是被傷一根寒毛,他都會要人拿命來抵,今天這樣,已經很手下留情了,要換作以前,早讓他的家人給他準備棺材去了。

  正、邪,很難去論斷,無痕的是非觀是以她為詮釋,為了她,不惜與天下對立,這樣的他,很狂、很傲,她無法去說他什麼,因為-切都是為了她。

  所以,她實在很懷疑他會如此「輕易」的放過這個人。

  「無痕,答應我,你不會。」無痕只聽她的話,她要他放手,他會,但那是「現在」,往後,在她看不見的角落,就很難說了。

  她要他承諾他什麼也不會做。

  小姐太瞭解他了。

  風無痕看了她一眼,勉為其難的點頭。

  「我要無痕親口說出來。」她待無痕以真,無痕亦然,他親口允諾她,便絕不會陽奉陰違的欺騙她。

  風無痕嘆了口氣。「是的,屬下不會。」

  「不會什麼?」

  真是步步逼人啊!

  「不會動那個人渣。」被逼得沒法兒,他微惱地說道。

  一個雜碎,哪裡值得小姐這麼護他!

  無痕不大開心,她看出來了。

  其實她只是不希望他沾太多的血腥,不要無痕變成冷酷可怕的人。

  無痕盡職的陪她到錦繡坊裁了布,買了足量的繡線,步上回程。

  回程途中,兩人過份靜默,風無痕一句話也沒跟她說。

  ※※※

  「說說話嘛,無痕。」回府之後,夜雪終於方便纏他了,她才不放他走,在花園繞著他打轉。

  風無痕硬是別開臉不搭腔。

  「說啦,我想聽聽無痕的聲音。」

  別看無痕對她千依百順、唯命是從的,其實他也會跟她鬧脾氣,不過他什麼都不會說,只會悶在心裡。

  「小姐要無痕說什麼?」他不自在地應了聲。

  「無痕在生氣。」

  「屬下不敢。」

  才怪!他這口吻明明就是在嘔氣。「那你說,你為什麼不理我?」

  「屬下沒有。」

  「還沒有!」她繞到他面前。「無痕說謊,真差勁。」

  不得已,他直視她,誠實招了。「小姐待人太寬厚,有些人,並不值得原諒,否則,難保不會為自己招來災劫。」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她以德報怨的心胸呀,他擔心終有一日會縱虎為患。

  說來說去,他還是在關懷她,為她憂慮。

  夜雪好窩心。「沒關係呀,有無痕保護我。」

  「小姐!」他深擰著眉。小姐就是這樣,從沒有警戒之心,還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同她一樣單純善良,單靠一個他,如何保她平安順遂至走完今生?

  「好了啦,別惱了,我知道你是在氣今兒個街上的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又沒什麼事,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他不管有沒有事,有傷小姐意圖,就罪無可赦。

  「人間敗類,浪費了小姐的仁慈。」

  「你也教訓他啦,氣還不消?」

  依風無痕看,取了他狗命,氣都未必會消!

  「好了嘛,別板著一張臉,我會當是我得罪了你呢!」夜雪討好地扯扯他的手。

  「小姐言重了。」他不著痕跡地抽回手。

  「那笑一個給我看。」

  風無痕無奈,只得扯出一抹笑。

  那不是真心的笑,只是在安她的心,沒有歡愉氣息的笑容,怎麼也不真實。記憶中,夜雪始終不曾見他由衷笑過,因為他沒有快樂。

  面對這樣的他,心,會疼。

  「小姐?」她莫名的凝注,令風無痕不解。

  「無痕,你快樂嗎?」她突然問道,表情好認真。

  風無痕一震。「小姐何出此言?」

  「別管,你回答就是了。」她就是覺得無痕憂鬱,她是最瞭解他的人,可也看不透究竟是什麼事困擾了他,為何他會心事重重?他善隱藏,但瞞不過她,偶爾,她會瞧見他莫名的憂傷。

  風無痕避開她的眼。「快樂。」

  「你說謊!」他明明有苦惱。

  「能守在小姐身邊,就是無痕的快樂。」快樂是什麼樣的滋味,他從不知曉,至少目前的生活能令他滿足,離開了小姐,他會更加茫然,更加痛苦。

  「是這樣嗎?」無痕不只一次這麼對她說,但是留在她看得到的地方,他真的就能快樂?她一直是堅信不移的,可為什麼她看到的卻不是這樣?

  「是。小姐多心了。」

  明知他沒對她坦白,但這番話語仍是安慰了她,讓她更加心安理得的留住他。

  十二年來,一直如此。

  「那,無痕若有何希求,一定要告訴我,好嗎?」唯有盡其所能的待他好,才能稍稍安撫她的愧疚。

  她的心思,風無痕懂,成全的點個頭,安下她的心。

  夜雪再度露出愁雲盡掃的微笑,想起手中的紙袋,她剝了顆栗子遞到他嘴邊。「來,吃一個。」

  「多謝小姐。」風無痕沒接受這樣的親暱,以手接過之後才入口。

  夜雪有淡淡的失望。

  隨著年歲的增長,無痕待她愈來愈疏離了,以前,他有的時候不會拒絕她的,可是現在,他變得好拘謹,事事嚴守主僕分際,分毫不多逾越,她試過很多次了,沒一次例外。

  「喲--妹子好雅興,和妳的能幹護衛在園子裡談天說地呀?」

  含著淡嘲的女音傳來,夜雪聞聲望去。

  「是姊姊。」

  這些年來,她與姊姊的關係日漸疏冷,至今,已堪稱如履薄冰的地步了,她始終不明白自己是哪兒得罪了朝寧,弄得一見面不是含沙射影就是冷嘲熱諷,姊妹形同陌路,這不是她多心,姊姊真的在怨恨她,但是,為什麼呢?

  「我說雪兒,妳也老大不小了,成天和個身份低下的奴才廝混,這像話嗎?」

  無痕一直都跟著她,小時候就是這樣了,為什麼會不像話?

  「可爹並沒有說什麼呀。」她急急說道,下意識握緊無痕的手。

  「那是爹拗不過妳的任性。妳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還動不動就纏著無痕,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妳生性放蕩,私通下人,勾搭不清呢!」俞朝寧字字尖銳,說得毫不留情。

  「我……沒有。」她和無痕是清清白白的,為什麼每個人都這樣說?

  「沒有?那你們黏那麼緊是什麼意思?我可提醒妳,別仗著年幼無知,就盡做些低俗敗德之事,我們俞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夜雪渾身一顫,幾乎無力招架她飽含羞辱的殘酷言詞。

  風無痕不著痕跡的輕輕扶住她,冷眸望向俞朝寧。「多謝大小姐關心,清者自清,屬下只知盡心護衛二小姐,何來低俗敗德之說?」

  「最好如此!」朝寧冷冽地掃了夜雪一眼。「妳聽到沒有!」

  夜雪無力地點了一下頭。

  直到朝寧離去,她兩手勾著無痕的肩,微失血色的唇畔輕輕飄出話來。「無痕的肩膀借一下--」

  她好想哭。

  為什麼她們姊妹會變成這樣?見面宛如仇敵,為什麼姊姊要傷害她?

  遲疑了好一會兒,他終於還是攬住她柔弱的纖肩。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姊姊好恨我。」她低低說著,止不住哽咽。

  幽眸浮上幾許複雜之色。「不是小姐的錯,是屬下連累了小姐。」

  無痕總是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明明那不是他該背負的。

  夜雪抽抽噎噎。「無痕只是在保護我。」她仰起淚濛濛的大眼。「姊說的是真的嗎?我這樣就算低俗敗德,會壞了門風?」

  如果是,那她該怎麼辦?她不能沒有無痕呀!

  迎視她眼底的慌亂,他定定地道:「小姐無需想太多,大小姐之言,純屬興風作浪,不必認真。」

  是嗎?

  堅定溫和的眸光,給了她安定的力量。

  她終於點頭,含淚一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46:24

第四章

  若說長安首富為俞家,那麼其次便非姜家莫屬。

  同樣有著傲人財富的姜家,因其樂善好施,舖橋造路,廣結善緣,在地方上的聲名及地位,並不亞於俞家。

  而,兩家因生意上的密切往來,情誼極好,足以,兩家兒女也有相當的熟稔度。

  姜家育有一子一女,長子姜驥遠,方至弱冠,年少有為;長女姜雅璇,與夜雪同齡,性子溫婉柔和,情誼投契的兩人,於焉成了閏中密友。

  與夜雪往來密切的姜雅璇,自是不會不曉得夜雪那名忠心護衛。有一陣子,她們的話題老是繞著風無痕打繞,只要一提起他,沈靜的夜雪就一反常態,有說不完的話。

  近來,姜雅璇愈來愈常往俞家跑了,有時也會留宿俞家,反正俞伯伯疼她,不會嫌她煩。

  吃著桌上的精緻點心,她一雙眼在房內轉了一圈。「妳那個風護衛不是向來與妳形影不離的嗎?怎麼我來這麼久都沒見著人影,失職哦!」

  「大概在外頭練劍吧!」夜雪也沒介意她取笑意味濃厚的話語,隨口答道。

  「哇,真是莊敬自強啊!都已經身手不凡了,他還不滿意呀?」

  「無痕只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不是驕矜自滿的人。」儘管已難逢敵手,他仍無一日荒廢武學,時時求精求進,為的是保障她的安全。

  怪怪的,但是姜雅璇說不出怪在哪裡。

  「既非庸碌之輩,怎會甘心屈身於一個小小的護衛呢?」以他的才能,當知他能有更好的選擇才是。撐著下巴凝思之餘,不知不覺也將心中的疑問道了出口。

  「無痕願意。」夜雪毫不猶豫的回答。她問過好多次,無痕是這麼告訴她的,她不管為什麼,反正只要無痕願意就行了。

  敲門聲適時響了起來,是風無痕。

  夜雪彎起嘴角。「無痕過來。」

  「姜小姐。」他淡淡行禮招呼,姜雅璇立即以笑容回應。

  「坐著說話。」夜雪拉開身邊的椅子。

  「是,小姐。」他恭敬地坐了下來。

  「累不累?」她倒了杯水給他,風無痕雙手接過。

  「多謝小姐。」

  「這甜點是剛做好的哦,吃吃看。」夜雪將整盤往他面前推,全然忘了該招呼的是在場的那個客人。

  風無痕沒讓她眸中的熱切光芒失色。「好的。」

  「好不好吃?」她眨著眼看他人口,很期待的問。

  風無痕點頭。

  「那就多吃一點。」她展顏一笑。「偷偷告訴妳哦,這全是我親手做的呢!」

  小姐獨具巧思,不比一般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婦德、婦言、婦容、婦工,全齊了,光看眼前的餐點以及她這些年來為他裁的每一襲衣裳便足以證明。

  小姐之靈慧,天下無雙。

  沒看過感情這麼好的主僕。

  姜雅璇沈思地看著他們。若不是風無痕態度過於嚴謹,他們怎麼看也不像主僕,夜雪的行止實在不像個主子,待風無痕更是好得不像話!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風無痕不是塊當下人的料,可他卻寧願身屈下人,隨侍夜雪多年,真的單純只是因為他淡泊名利,無壯志雄心?

  原以為,她的大哥已經很出色了,可是和風無痕比起來,她必須很誠實地說,除了沒有家世,風無痕每一點都強過大哥太多、太多。論人品,他超凡不俗;論外貌,他俊逸絕倫,雖過於冷峻,卻自有一股狂傲風采,更加突顯他的卓然不群、出類拔萃;論本事,文武兼修的大哥也遠不及他……

  她不曉得一個人也能完美至此,這樣的男人,再冷情的女子都不由得為之情牽,偏偏,他眼中只容得下他的小姐,冷絕、孤傲的他,並不是沒有柔性的一面,只不過他的溫柔從來都只給一個人,也只對一個人笑,生命中除了為夜雪鞠躬盡瘁外,再無其他。

  他們真的沒有男女之情嗎?

  她好疑惑。如此傾盡生命的全心護衛,當真不含癡戀情愫?

  感應到強烈的探索目光,夜雪不解地回望她。「雅璇,妳在想什麼?」

  「欣羨妳有個出色的好護衛呀。」姜雅璇半真半假地回道。「哪像我爹,每次出門都塞一堆保鏢給我,浩浩蕩蕩的,活像進香團,難為情死了!哼,人多有什麼用,一遇到事情,三兩下就給人打得東倒西歪,哪像妳的風護衛,只手能抵萬軍,還兼心思細密,把妳保護得毫髮不傷,難怪俞伯伯會把他留在妳身邊,妳說我能不羨慕妳嗎?」

  夜雪甜甜一笑,笑得好滿足。

  「怎麼樣,看在我們的交情上,肯不肯割愛呀?」

  割愛?無痕?

  她皺了皺眉。「無痕又不是東西,怎麼可以拿他送來讓去的。」

  「這話是妳說的哦,無痕不是東西,這表示他有自主權?良禽有擇木而棲的權利,要不要問問他的意見呀?」姜雅璇可逮到機會了。

  「那妳問呀!」她對無痕有信心,爹都搶不走無痕了,何況是雅璇。

  這麼自信?姜雅璇睨了她一眼,轉而問不動如山、神情未變的風無痕。「你的答案呢?」

  「姜小姐厚愛,在下心領便是。無痕一日為俞家護衛,便終身是小姐的風護衛。」 

  姜雅璇洩氣地看著微笑的夜雪。「妳早料準了會是這樣的結果,是吧?」她悶悶地道。還以為夜雪有多大方呢!「妳這個小器鬼!」

  夜雪扮了個小鬼臉。「我連爹都分妳了,妳還要我怎樣?」

  幾個月前,幾個人笑笑鬧鬧的,那時雅璇不經意說了句:「夜雪真幸福,有俞伯伯這麼好的爹。」

  當時夜雪就順口回了句:「那我把爹分妳。」

  於是,大家也就順水推舟,讓本就喜愛雅璇的俞老爺收她為義女。

  思及此,姜雅璇不禁又多看了她兩眼。

  夜雪這個意思可是在說,她什麼東西都能和人分享,唯獨風無痕不行?她對風無痕的獨佔慾會不會強烈得太不尋常了點?

  夜雪誤解了她眼神的涵義,直道:「我跟妳說真的,少動無痕的腦筋,無痕是我最重要的人!」

  「小姐!」風無痕不大自在地喊了聲。

  「好啦、好啦,你先出去。」她了然的放過他。

  從很早的時候就是這樣,無痕-點都沒變,每次她當著他的面和人討論他的重要性時,他就倍感難為情,以前她淘氣,總是故意這麼做,想看無痕靦腆的模樣。

  「是,屬下告退。」

  姜雅璇不捨的目送他離去,幾許不明顯的悵惘悄悄浮起。

  夜雪看了看風無痕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姜雅璇,短暫怔了一下下。難道雅璇……

  她不只一次看到雅璇將目光癡癡的停留在無痕身上,視線老是追著無痕跑不說,一看就看得失神,迷濛如醉的神情,分明顯示了……

  會嗎?雅璇在喜歡無痕?用那種女人對男人的迷戀之心在喜歡無痕?不是單純的欣賞她這個出色的護衛才開口要他?

  心,突然亂了起來。

  無痕有人喜歡,有人與她一樣深知無痕的好,曉得疼惜無痕的人不再只有她,對無痕好更不再是她一個人的權利……無痕知道嗎?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得到的關懷會愈來愈多,到時,他還會記得她嗎?還會覺得她重要嗎?

  莫名地,她一陣惶然。

  ※※※

  這幾天,姜雅璇往夜雪那兒跑的次數愈來愈頻密了,於是風無痕也就較少跟隨在夜雪身邊,夜雪注意到這樣的情況,曾經暗含深意的問過他。

  風無痕是何等聰明的一個人,當下便犀利的看穿了她的神情不定,別有所思,以一句淡淡的「不方便」帶過。

  至於這句「不方便」,指的是卡在兩個女孩中間,她們要講貼心話不方便,還是其他涵義……那就端看各人怎麼想了。

  這天,姜雅璇又造訪俞府,可她的目的地不是夜雪房間,而是忙著找風無痕。問了幾個下人,才在「攬月亭」見著她迫切尋找的頎長身影。

  「無痕!」她揚聲叫道。

  風無痕旋過身來,背光而立的他,因著光線的折射,在轉身的剎那,他臉上的表情她一時看不真切。

  她微瞇起眼,步上亭子奔向他。

  「姜小姐有事?」他退開一步,過於客氣的態度,顯得格外疏冷。

  姜雅璇並不將他的淡漠放在心上,嬌靨明媚地道:「也沒什麼事,做了些甜點,想請你批評指教。」她滿懷熱忱將手中精緻的食盒遞到他面前。

  風無痕淡淡頷首,卻沒接過。「指教愧不敢當,在下對美食廚藝一竅不通,您應當找小姐切磋才是,小姐之冰心靈慧,世上無雙。」

  「你……」這個不解風情、融都融不化的大冰塊!這只是她含蓄矜持的說法,他聽不出來嗎?

  她忍不住嬌嗔地一跺腳。「唉呀,人家就是專程做給你吃的嘛!」

  風無痕沒有意外,神色淡然無波。「不敢勞駕姜小姐費心。」

  他言談雖有禮,但擺明了是冷硬的拒絕。

  除非是睜眼瞎子,否則哪會看不出她眼中的點點柔情,以及早已昭然若揭的款款愛戀,是而,這傳遞情意的甜點,他萬萬不能受之。

  姜雅璇噘起嘴。「既然知道我費心,你就不能多少捧個場嗎?」

  「在下不愛吃甜食。」除了回絕外,這也是事實。

  他騙人!

  姜雅璇不滿的反駁。「那天你明明吃了!」她沒忘記夜雪要他品嚐時,他沒有第二句話就入了口,她還記得那些甜點最後全是由他解決掉的,也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認定他喜歡,學了同樣口味的點心,為的只是想贏得他多一點點的關注罷了。

  風無痕淡然道:「因為小姐開了口。」即使當時眼前擺的是穿腸毒藥,他仍會服下,何況只是小小的甜點。

  「你就這麼聽夜雪的話?」她不是滋味的說道,翻騰的醋意讓她難受極了。

  「赴湯蹈火亦不為懼。」他像談天氣一樣,輕輕淡淡地道出。

  他連命都可以給小姐了,至於她,什麼都不是,若想與小姐相提並論,那未免太可笑。

  「你眼裡、心裡就只有夜雪嗎?你可知我……我……」她咬著唇,拋下少女矜持,不顧一切的說道。「我喜歡你,從第一眼就喜歡,你曉不曉得?!」

  然而,他卻連挑一下眉都沒有,語調一如往常的冷靜。「小姐錯愛,受之有愧。」

  婉轉的說詞,她聽得懂。

  「我被拒絕了嗎?」她難堪而哀傷地問。

  「請小姐見諒。」他轉身步出亭子。

  「我不好嗎?」為什麼他能回拒得這般絕然?

  他沒回頭。「無所謂好不好,以無痕為名,就是不欲在任何人生命中留下痕跡,無痕不值得小姐懸念。」

  原來……風無痕不是他的本名!

  那……他待夜雪又算什麼?不想留下痕跡,卻又那麼深刻、傾其一切的付出?!

  看著他堅決離去的背影,突來的領悟如電光石火般撞進心房,她衝動地脫口而出。「你愛夜雪?!」

  風無痕頓了住步伐,渾身僵直。

  這讓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再一次清晰且堅定地說道:「你真正愛的人是夜雪,對不對?所以你才會心甘情願,無伎無求的默默守著她,這根本不是什麼忠不忠心,而是你愛她,以一個男人的心態在愛她!」

  風無痕回過身來,神情寒若三尺冰霜。「三思而後言的道理,姜姑娘應懂,同樣的話,別再讓我聽到第二次!」他態度不再謙和,冷厲的口吻幾近於威脅。

  「這算默認?」姜雅璇還真是勇氣可嘉,居然有膽追問。

  「為什麼不敢告訴夜雪?你不說,她又怎會知曉?」君子不奪人所好,這點雅量她仍是有的,若他們兩情相悅,一個是她的好友,一個是她心中所愛的男人,也許心傷,但她仍會祝福。

  風無痕瞇起眼,眸中淨是一片噬骨的冰冷。「這是最後一次!若有一言半句傳到小姐耳中,休怪風某不客氣。」吐出的話語,不帶一絲溫度,直冷到她心頭。

  他的表情實在太嚇人,她膽怯了。「為……為什麼?」他好像很怕夜雪知道?

  「子虛烏有!」他冷哼道,腳下不再遲疑的絕然遠去。

  「子虛烏有?」就怕他是自欺欺人!

  凝望他冷酷的背影,她逸出悲哀的苦笑。

  若非命中了他的致命傷,他反應何須如此激烈?她不至於傻得看不出他的言不由衷。

  生平第一次的愛戀……就這樣完了。

  他是個孤絕、卻也出眾超凡的人,把感情給了這樣一個奇男子,應是值得的吧?

  她仰首看向一望無際的晴空,自嘲地一笑。

  ※※※

  最近氣候較不穩定,稍不留神,身子本就贏弱的夜雪又受了寒,風無痕聽某個話雜的婢女提及,便立刻前去。

  他敲了幾下門,無人答應。

  難道小姐不在房內?還是病得難受了?

  他捺下心焦,推門而入。

  飄揚的淡粉輕紗將雅致的閨房區隔為外室、內室,圓型的桃木桌面上還放著她織了一半的針線繡品,卻沒見著她的人。他掀開紗幃走入內室,床榻上也不見夜雪身影,他憂慮的正欲出去找尋,屏風後頭傳來她的聲音。

  「是香荷嗎?幫我擰條濕巾來。」剛剛退了熱,流了點汗,不拭淨多難受。

  聽到她的聲音,風無痕這才安下心來。

  他沒有遲疑的依言而行,將擰好的濕巾拿到屏風後給她,但是很快的,他便發現到自己犯了多嚴重的錯誤--

  小姐在更衣!

  眼前所見,讓他大為震驚,夜雪身上僅著了件兜衣,一片雪膚全讓他瞧了個分明!

  他慌亂失措,連忙想退下,在他一腳踏入屏風內時也正好回身的夜雪一見是他,一時慌了手腳,急亂得往後退開,步伐一個沒踩穩,絆到屏風,驚叫了聲,直往後跌。

  「小心!」一腳已踏離的風無痕又收回步伐,趕在她的身子傾跌之際上前接住她。

  凝眸相接的瞬間,電光石火般的悸動強烈撞上彼此心房!

  「無……無痕……」迷濛的眼望住了他。他們現在的樣子--好親密!他有力的臂彎貼在她光裸的背上,勾住她半傾的身子,而另一手更是反應迅速的圈住了她的腰……

  她小臉漾起了紅撲撲的醉人雲霞。

  風無痕收攝心神,不讓自己有任何遐念的扶正她的身軀,本欲抽回的手僵了一下,反其道而行的平貼在她背上。

  掌心下是一片柔膩似雪的玉膚,但是細緻中,似有道突兀的痕跡破壞了平滑的觸感,他靈敏的感受到了。

  風無痕瞇起眼看向她。

  慘了!

  夜雪大致料想得到他發現了什麼,垂下眼瞼不敢看他。

  這樣的反應讓風無痕打定了主意放肆這一回,管不得冒不冒犯的問題,扳過她的身子察看究竟。

  撥開她柔滑烏亮的青絲,當她的背一覽無遺的呈現在他眼前,他暗抽了口氣。

  是傷疤!他猜得沒錯,而且遠超乎他所預料的嚴重,由肩而下,穿過兜衣的細線,再往下延……

  他微顫著手,輕撫過那道痕跡,位於心口的地方絞了起來。

  好好的一片凝雪玉膚就這樣毀了,似水無瑕的玉背,突然間橫互了這麼一道醜陋的印記,顯得格外刺眼。

  「無痕?」好羞人啊!無痕溫柔的指尖滑過她的背,行經之處引起她一陣莫名的酥麻顫悸,這是什麼樣的感受?她不會說,只知道她並不討厭無痕的碰觸,甚至是有點--喜歡、依戀的!

  夜雪的低喊,喚回了風無痕的神思,他忙抽回手,暗斥自己的唐突。他怎能對小姐做出無異於調情的舉止?這等於是在輕薄她了!

  他狼狽的匆匆退下,是以,沒多留意到夜雪醉顏酡紅的嬌羞模樣。

  捧著怦怦直跳的胸口,夜雪一時無法由幽然如醉的迷離情潮中恢復。為什麼她的心會跳得好快、好快,都快吸不過氣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臉上紅暈漸褪,她才穿戴整齊走出屏風的遮掩,怯怯地覷了靜候已久的他一眼,又很快地垂下頭。

  風無痕不語,率先走在前頭,替她掀開薄紗。「小姐請。」

  夜雪低眉斂眼,規規矩炬的走了出去,在桌前坐下,風無痕隨後跟上。

  「無痕也坐。」她低低地說。

  她不大敢看他,怕又臉紅。

  風無痕靜默了下,啟口道:「屬下該死,冒犯了小姐,但憑小姐處置。」

  「那是意外,無痕也不是故意的,我沒怪無痕,無痕也別往心裡擱。」她努力控制又將竄上的紅潮,小心不讓羞澀示人。

  「是。若小姐寬宥,不罪於屬下,那麼,屬下尚有一事不解,還請小姐釋疑。」

  「什……什麼事?」不知道裝傻有沒有用?

  風無痕也不容她打馬虎眼。「小姐身上的傷痕從何而來?」

  他蹙起眉心,一一思索。

  記憶中,他不曾讓她受過足以留下這麼長一道的傷疤,一年又一年的回溯,小姐之事,他一件件都牢記心田,歷歷如昨,他與小姐的生活一直是環環相扣,她不可能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瞞得過他,除非……

  唯一記得的一次,是她五、六歲那年,他怎麼也忘不了她在床榻上昏睡了一日一夜,而他也忐忑不安地在她的房門外守了一日一夜。拜小姐所賜,她挨下那一板,讓他少受了十來板的酷刑,否則,老管家下手這麼狠,他非去掉半條命不可。

  難道……會是那一回留下的嗎?

  若真是如此,那他就真的千該萬死了。

  「一……一定要說嗎?」無痕的言談是一貫的溫和,但她看得出他的意念是堅決的。

  「請小姐成全。」

  唉,本以為可以永遠不讓他知悉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還是好死不死的讓他給發現了。

  她抿抿唇,有些無奈。「就……落水那一次嘛,你挨爹爹責罰,有沒有?」

  「是的。」他擰著眉回想。當時情況混亂,他依稀記得,小姐義無反顧的撲向他……那一板確實是落在她背上沒錯。

  可也不對呀,在小姐代他受下那一板之前,他不也挨了十幾板,十幾條的鞭痕交錯可比她嚴重多了,他都沒留下疤痕,為何她……

  看出他更為濃厚的疑惑光芒,她開始傻笑以對。「呵、呵……那藥很有效對不對?你看你都沒留下疤痕,真好。不然就枉費你生得這麼好看,那會是美中不足的一大敗筆……」她不著邊際的瞎扯。

  「是的,謝謝小姐。然後呢?」他也決計不讓她瞎矇過去。

  「就……唉呀,妳別問了啦!」她揮了揮手。不知道耍賴能不能成功混過去?

  「為什麼?」

  「呃?」

  「因為小姐擔心無痕會自責?會痛苦?」他接了下去,深亮的眸光似已看穿。

  夜雪一陣詫異。無痕太瞭解她了,她有多少心思全讓他摸得一清二楚。

  「說吧,小姐,再糟的答案,屬下都想過了。」

  「這樣啊,那……」反正都讓他抓了個七、八成,再不說清楚,任他胡思亂想下去反而更令他難受,她只好認命的道:「就是那瓶藥嘛……給你了呀,然後……」

  「小姐說會再向大夫取,結果卻只是在安撫無痕?」他握緊拳,像在壓抑什麼。「小姐為何要這麼做?」

  無痕臉色好像不太好看耶,要繼續說下去嗎?

  她吞了吞口水。「我想不出天衣無縫的好說詞嘛,說用完了,那太誇張,沒人會信:說藥丟了,要是不小心讓人發現在你那兒,那無痕不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嗎?我已經害了你一次,再來一次,我都不敢想像會怎樣。」

  「所以小姐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情願苦了自己,咬緊牙關任傷口疼、任傷口一裂再裂,久久難以癒合,卻還什麼也不說,強顏歡笑的說傷口早好了,留下這麼深的傷痕也無所謂?」每說一句,胸口便抽緊一分,他閉上眼,沈沈地抽了口氣。

  「沒……沒這麼嚴重啦,無痕說得太誇張了。」

  「別再安慰屬下了!」他微微激動的低喊。「同樣的傷,無痕身上有過十幾道,無痕比誰都清楚!」小姐本是那麼的完美,一道不該有的傷疤,卻為他而留!

  「無痕……」夜雪訥訥地看著他。

  無痕很少這麼失態,她就知道他一定會很難過。

  「別這樣啦!」她繞到他跟前蹲低身子。「都過去這麼久了,我都忘記那是什麼滋味了,何必耿耿於懷?不過就是一道疤痕嘛,有什麼了不起的,反正也看不到。」

  可是看到的人,心會疼呀!小姐怎能說得如此雲淡風清?

  「小姐未來的夫婿呢?他會怎麼想?」不能將最完美的一面呈現在心愛的男人面前,小姐難道不遺憾?

  「無痕會因此而嫌棄我嗎?」她突然冒出一句。

  「當然不會!」他連想都不想。這道傷之於他,是最美的烙印!

  「連無痕都不嫌棄了,何況是將要與我相守一生的人。如果會在乎一道疤,那我實在沒有下嫁的必要,對不?」

  風無痕無言以對。

  夜雪偏著頭看他。

  無痕一向都很嚴肅,俊臉老是冷冷淡淡的,也許是因為自身沈穩內斂的性子使然,他鮮少有亂了陣腳的時候。想起他看到衣不蔽體的她時的表情,雖然很羞人,但是說實在的,一思及他失去鎮定的模樣,就讓她覺得很有趣,無痕可從來不曾這麼方寸大亂過,好像腦袋全打結了,直可用落荒而逃來形容。

  她不由得笑了出來。

  「小姐在笑什麼?」風無痕伸手將她扶回她原先坐的位子上。讓小姐蹲在他腳下的畫面並不合宜,她卻老愛這麼做。

  想起他來此的原因,他問道:「聽說小姐身子不適?可有好些了?」

  「有。」她一點也不意外他的消息靈通。

  「請大夫看診過了?」他不放心的又問。

  「嗯。」她再一次點頭。

  「大夫怎麼說?」

  每次夜雪生病,總會來這麼一段大同小異的對答。

  「身子虛弱,受了點風寒,要小心調養。」她用麻痺的口吻照本宣科的重複了一遍。哼,她都聽到不要聽了,無痕怎麼都問不煩?

  「那方子呢?屬下去替小姐抓藥。」

  「不用麻煩無痕,藥抓回來了。」

  「真的嗎?」他懷疑這是她逃避喝藥的把戲,因為她用過這一招,結果一個小咳嗽拖到最後成了臥病在床。

  小姐的體弱讓人憂心。

  夜雪不堪被冤枉,嚷道:「我沒有騙無痕!因為無痕會擔心,所以我會乖乖喝藥。」她可不想害無痕再一次不眠不休、寸步不離的照顧她。

  風無痕這才信了她。「那藥呢?屬下替小姐煎。」

  「不用了啦。」無痕又不是下人,叫他一個大男人去替她熬藥,未免太委屈他。

  「小姐無需多想,這是屬下該做的。」只要關乎小姐,便是他風無痕的事。

  「那好吧。」看出他意念堅決,她取出櫃子裡的藥,如數交給他。

  無痕對她的呵護,真的是無微不至,她好感動。

  真的,她覺得有了無痕,就是她最幸福的事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46:37

第五章

  那幾帖藥一落到風無痕手中,夜雪就完全沒有打混的機會,每一餐膳後,風無痕一定準時將藥奉上,比夜雪那幾個貼身婢女還富責任感,夜雪才會咕噥著說:無痕不但是稱職的好護衛,更是稱職的好保母,比她從前的奶娘更難纏!

  風無痕搖頭苦笑。

  堂堂七尺的大男人,居然被比喻成了奶娘,真不曉得他的好小姐是在恭維他還是侮辱他。

  想歸想,端著藥汁的風無痕,腳下仍是沒有停留的往夜雪房間走去。

  繞過迴廊,直穿花園,一道纖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他挑了下眉,淡然喊了聲:「大小姐。」

  「趕著去哪兒呀?」俞朝寧明知故問,嬌媚的瞥了一眼他碗中的藥汁。哼,又是那個嬌弱無用的病西施!

  「大小姐明知道的。」他沒心思和她糾纏。「屬下還趕著給二小姐送湯藥去,恕屬下失陪。」

  他想由另一側走,俞朝寧身形一移,又擋了下來。

  看來是執意尋釁了。

  「晚一點死不了人的,你緊張什麼!」

  風無痕無奈的暗嘆。「二小姐好歹是您的妹子,何必這般口不留情?」幾日前的羞辱,他仍記憶猶新,小姐淚兒漣漣的傷心樣始終印在他腦海。「屬下斗膽,請大小姐往後別再說些傷人之語,徒惹二小姐難受。」

  「怎麼,心疼了?」俞朝寧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風無痕沈下臉。「事關二小姐清譽,大小姐請慎言!」

  「我又沒說什麼,何必此地無銀三百兩,欲蓋彌彰?」俞朝寧冷笑著譏刺。

  說得倒像是他疑心生暗鬼了。

  風無痕抿緊薄唇,凝著臉不語。

  俞朝寧冷不防地又道:「不過話又說回來,其實我也沒說錯嘛,你像條狗一樣,忠心耿耿的守在雪兒身邊這麼多年,難道不是對她心生愛慕?」

  眉宇輕輕蹙了起來,深亮的黑眸覆上薄霜。「屬下只知守護小姐乃職責所在,無關乎情愛,此心磊落坦蕩,無愧天地,若他人有了這樣的想法,實非無痕所能左右,悠悠眾口難杜,畢竟好事之人,不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嗎?」

  俞朝寧俏容乍變。「風無痕,你拐著彎罵我?!」

  「不敢。大小姐既非好事之三姑六婆,屬下之言與您何礙?」

  可惡,她連口頭功夫都位居下風!

  俞朝寧氣極,失控的一掌揮向他。風無痕一秒不差,凌空攫住了飛來玉掌。

  「你……你敢反抗?」

  「屬下深知自己的身份,本就打罵由人,只是,屬下此番將前往二小姐房中,為免惹她愁緒,屬下只得造次。」

  「呵,好一對苦戀鴛鴦,你憐她、她惜你的,讓人好生欣羨呀……啊!」未完的話戛然而止,她痛呼出聲,風無痕驀然縮緊的手勁,令她青蔥玉腕上赫然多了道紅色痕跡。

  他凜著臉,寒氣逼人地道:「屬下說過,與二小姐之間只有主從情誼,大小姐莫要信口雌黃,壞小姐聲名!若有中傷小姐之流言,屬下不保證會做出什麼樣的舉措!」

  「你……」她氣得面紅耳赤,語調顫抖。「你這是在威脅我?」

  「隨大小姐怎麼說,屬下只知忠心護主,若有得罪之處,實屬情非得已。」頓了頓,他直視她,沈沈地道:「無痕性子,大小姐當知一二,無痕本是狂人,沒有什麼事做不出來,若大小姐執意傷害二小姐,那麼莫怪屬下沒提醒您,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若讓無痕忍無可忍,您將會見識到何謂不擇手段,無痕說到做到!」別以為她是俞府的大小姐,他就不敢拿她如何,他也是懂得報復的,就怕她生受不起!

  「你!」她一時氣極攻心,另一手向他襲去,風無痕側身一閃,輕而易舉的化了她的招式,俞朝寧不放棄的惡意糾纏,一招又一招攻向他門面,雖然她一手讓他控制住,但手捧湯藥的風無痕也沒佔到上風,他根本無法回手,她非逼得他拋下藥汁與她對招不可!


  以另一個角度來看,捨下藥汁便等於捨下夜雪,雖是在這種情況下,但是能讓他因為她而放棄夜雪,也夠她心理平衡了,她可以讓自己認為夜雪對他並不是真的那麼重要。

  可偏偏不論她如何使出渾身解數的攻擊他,他就是只守不攻,一番激烈對峙下,手中的湯汁也不曾灑出半滴!

  俞朝寧是存心找麻煩,這樣的對招三天兩頭就會上演一回,他已經習慣了。

  「別再白費力氣了,大小姐從以前就不是屬下的對手,除非屬下自願,否則大小姐是討不了什麼便宜的。」

  當凌厲的一掌不死心的再度揮來,風無痕不耐煩地鬆了箝制她的右手,改為接住她那隻猛惹事端的手,巧妙的一旋手,將她扣在臂彎之中,不讓她再有機會撒潑。

  「夠了沒有?」他已經開始受不了她了。

  俞朝寧突然靜了下來,怔怔愣愣的看著他,臉上悄悄浮起一抹嫣紅。

  風無痕也留意到兩人身子相貼過近的親密,迅速放開她。

  「你……我……」

  「真正的不可告人,是如大小姐此刻的模樣。若自身行不正、坐不端,試問,尚有何面目咄咄逼人地指控他人敗壞門風?」他口吻帶著冷嘲。

  俞朝寧咬牙,乍現的嬌媚被怒火取代。「風無痕!你別得寸進尺,你以為……以為我……」

  「屬下沒有以為什麼,就事論事罷了。」沒再多看她一眼,他挺直了身子離去。

  「風無痕!」她怨怒交織的揚聲大喊,卻不曾換來他的回眸。

  她難忍屈辱,終於將淚逼落,一顆,又一顆……

  「可惡……風無痕,你混蛋……」

  明知他除了雪兒,對誰都冷酷無情,為何她就是學不會教訓?

  ※※※

  當風無痕順利來到夜雪房中,她已久候多時。

  「今天比較晚哦!」她還以為他忘了呢!

  風無痕運用內力將稍涼的湯藥溫熱才遞給她,夜雪很認命的接過,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完。

  好苦。她皺著小臉。

  風無痕再自然不過地拈了顆糖送到她嘴上,然後才淡淡的回答:「遇上大小姐,所以耽擱了,請小姐見諒。」

  夜雪馬上坐直了身子。「姊姊又為難你了是不是?」她上下打量他。「她又沒風度的動手了對不對?傷著無痕沒有?」

  「沒這回事,請小姐放心。」

  才怪!姊姊的刁蠻她又不是不知道。

  「記住我的話,她如果無理取鬧,別任她打罵,我知道她不是無痕的對手,有事我替你頂著。」

  她真弄不懂姊姊為什麼老是喜歡找無痕麻煩,而且她愈是護著他,姊姊就鬧得愈兇。

  「別替屬下費心,無痕心裡有數的。」

  「那就好。」她最擔心無痕會逆來順受,小時候的他就是這樣,不在乎被全世界誤解,所有加諸於自身的不平待遇,他全咬牙和血吞,她看了都好不捨。

  ※※※

  許久沒辦喜事的俞家,這兩天鬧烘烘的,人來人往,大夥兒忙進又忙出,原來呀,是俞老爺替大女兒選了門好婆家,打算嫁女兒啦!

  這算算,朝寧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出閣了,免得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會留成仇。

  生平第一次嫁女兒,不辦得熱熱鬧鬧、人盡皆知怎麼行?況且俞家還是長安首富呢!

  再來,就快輪到他的寶貝雪兒了,想想,還真是不捨得呀!

  府裡人多嘴雜,芝麻綠豆大的事都能傳得無人不知,何況是這天大的消息,俞老爺還沒宣佈,就已沸沸揚揚的傳開了。

  「出嫁?」風無痕微愕地重複。

  「是啊,這是昨晚在前廳用餐時,爹爹當眾宣佈的。」

  那時風無痕正好沒有隨伺在側,以他獨善其身的孤傲性子,也不會特別和誰親近,難怪沒聽人提起。

  夜雪見他幽眸深邃,不由得問:「無痕在想什麼?」

  他若有所思,低道:「嫁了也好。」

  「是啊,這樣她就不會三天兩頭的找無痕麻煩了。」她和姊姊情感向來涼薄,如今出嫁,她也很難有不捨的感覺,而且姊姊嫁的是好歸宿,她會幸福的,所以也就不會有特別的感傷。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他要的是小姐寧靜的生活,嫁出一個俞朝寧,便不會再興風作浪,他也用不著時時憂心她會傷著善感纖細的小姐。

  不過……

  他凝思著問:「屬下懷疑,大小姐有可能溫順地依從老爺安排嗎?」

  夜雪微張著嘴,訝異地低叫:「無痕好聰明哦!你怎麼猜到的?姊姊真的當場強烈反彈,直嚷著她不要嫁呢!」

  「哦?」他撇撇唇,不予置評。

  「你再猜猜看,她說了什麼。」

  「屬下駑鈍,猜不著。」那女人還能說什麼?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要他猜還真是侮辱他的智慧了。

  無痕真的猜不著嗎?可是他的表情卻讓她覺得他早已瞭然洞悉。

  但她還是公佈了答案。「她說她早就有了心上人,把爹給氣壞了,還是我出面安撫才平息了爹的怒氣。」她抬起頭看他。「無痕,你說有這個可能嗎?」

  「也許吧!」他神情淡然。

  「可是……這不太可能呀!姊姊向來足不出戶,哪來什麼心上人?除非是府裡頭的人……」她偏著頭,當真認真地思索了起來。「以姊姊的心高氣傲,如果不是卓眾不凡的人,哪入得了她的眼,可是府裡頭看來看去,我不覺得誰有那個能耐讓姊姊傾心,只除了……」她目光定在風無痕身上。「無痕風釆出塵,器宇非凡,除了無痕,不作第二人想。」

  「小姐太抬舉屬下了。」風無痕波瀾不興的回視她。

  「誰說的?縱觀整個俞府,有誰比得上無痕?無痕長得俊俏,功夫又好,文韜武略無所不精,哪個女孩不愛?」

  「小姐不就是?」他回了句。

  「呃?」她頰上浮起紅暈。誰……誰說她不喜歡無痕?

  「屬下失言。」風無痕連忙告罪。

  「沒關係啦!」她又拉回了原話題。「真的不是無痕嗎?」

  「兩位小姐乃金枝玉葉,無痕何德何能,沒這福份,也不敢多想。大小姐不可能會看上無痕。」

  「也對。」她皺皺鼻。「姊姊要是喜歡無痕,就不會三番兩次找無痕的碴。」

  風無痕不想在這個無聊的話題上打轉。「夜深了,請小姐早些歇息。」

  夜雪順從他的安排上了床,讓他替她蓋上被子,她睜著盈盈大眼看他。「無痕真的認為讓姊姊看上是很幸運、很有福份的事嗎?」

  「或許。」他答得模稜雨可,放下床頭的紗帳,退了下去。

  夜雪睜著眼盯住床頂,久久了無睡意。

  ※※※

  踩著一地的月色回房,見著久候門外的人兒,倒令風無痕頗為意外。

  他收起訝異,走上前去。「這麼晚了,大小姐前來找屬下,有事?」

  「我想和你談談。」俞朝寧直直望住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堅毅。

  風無痕斂起眉,無言地點了下頭。

  俞朝寧欣喜的露出微笑。「後花園?」

  她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氣才來的,在這之前,她還好擔心他會拒絕呢!

  「大小姐作主就好。」他默默跟在她身後。

  入了夜的後花園,靜謐的只有幾聲蟲鳴,月光柔和,樹影搖曳,還真像極了男女幽會的氣氛。

  「我爹要我嫁人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吧?」她低低地打破沈默。雪兒那丫頭什麼事都會對他說,他不可能到現在還不知道。

  「是的。」

  他知道了?態度卻依然平靜?「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這話問得可好笑了,要他說什麼?

  「恭喜大小姐。」要他說,他勉強只能擠出這一句。

  「妳--」她咬著下唇,面露哀怨。「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小姐指的是什麼?」

  真痛恨他那副穩如泰山狀!

  「我……我對你……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她羞惱地低喊出聲。

  「屬下不敢自以為是。」

  「你……」他一定得逼她說出口嗎?心一急,她什麼也顧不得,衝口道:「我喜歡你,我愛上你了,你真的一點也感覺不出來嗎?」

  風無痕淡淡抬眼,相較她的激動,他真的是過分冷靜了。「大小姐別戲弄屬下了。」

  她挖心掏肺的剖白,他居然丟給她這幾個字?!

  「我有沒有戲弄妳,你心裡清楚!你明知道我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你的狂妄放肆,口裡說盡了威脅話語,卻從不在我爹面前說你一句不是,全都是因為我愛你!我不相信憑你洞燭人心的聰明才智,會完全看不出來!」

  「從小,我目空一切慣了,過度的優越感,使我不輕易將誰看進眼底,可是你卻一再的打掉了我的高傲,一次次說明了我並不是最優秀的……我該恨你才對,可是連我都無法解釋,為什麼我會逐漸受你吸引,不曉得打幾時開始,我的心思只隨你轉,敗在你的手下,不再讓我覺得難堪氣惱,而是化成一股莫名傾心的戀慕……沒錯,我是敗給你了,不僅在武藝上,更是連心都輸給了你!」

  「偏偏讓我不平的是,這麼多年來,你的心思從來都只容得下雪兒,一點也沒把我看在眼裡,我哪一點不如雪兒?為什麼每個人全把她當寶,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好似她是個易碎的琉璃娃娃,受不得一丁點損傷。別人這樣我可以忍受,但我不能忍受你也這樣,你是那麼冷傲孤寒的一個人,她憑什麼值得你化為繞指柔?我一次次的尋釁,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罷了,我會怨恨雪兒,是因為她得到的總是比我多,我嫉妒她奪去了你所有的心思,而那些卻是我深深渴望,卻又求之不得的!所以我只好處處找她麻煩,掩飾我受了傷的心,可是你呢?從來都只曉得憐她、只會心疼她,一再的代她出頭,你有沒有想過,我也受了傷,我也需要你的憐惜,可你給我的是什麼?冷酷的威脅?無情的對待?我會如此是誰害的?這全是為了你呀!」

  「直到我爹要我嫁人,我知道這些話再不告訴你,這輩子就沒機會了,所以我放下對立,放下我的驕傲尊嚴來找你。」

  月光下,那張與夜雪相似的嬌容映著月光,淒柔的淚水化去了平日的驕氣,看來是那麼的惹人心憐。

  風無痕不言不語,靜靜的聽著她宣洩,不作任何表示。

  同樣的情形一再發生,他早已練就了一套從容以對的本事,今日的俞朝寧,昔日的姜雅璇,以及過往數不清的女人,在他來說都沒有差別。

  「無痕,你說話呀!」她含淚泣語。

  「大小姐以為,無痕還能說什麼?」沒有意義的事,他是真的無話可說。

  「帶我走!只要你說句話,我願意拋棄一切跟你走!」她激動的喊道,同時投向他懷中,緊緊地抱住他。

  她管不了這麼多了,她只知道,只要能和深愛的男人在一起,她願付出任何代價。  

  此舉震出了風無痕少許的訝然。須臾,他便拉開了她。

  他的懷抱只容夜雪小姐倚偎,他唯一抱過的女子也只有她。

  「請大小姐別如此,屬下承受不起。」他退開一步。「大小姐自小養尊處優,怎可跟著屬下受苦?請大小姐萬萬別再有此念頭。」

  「我不怕!不管是吃苦還是受罪,只要能和你朝朝暮暮,我不在乎是粗茶還是淡飯,是餐風還是露宿,我甘之如飴!」

  他原意是要她放棄,沒料到會逼出這番至情至性的言語。

  問世間,情之癡者,能有幾人?她是情癡,只可惜愛錯人了。「就算大小姐不在乎,這等大逆不道之事,無痕也斷難為之。」

  大逆不道?!

  她都已經拋下自尊、不顧矜持的求他帶她走了,他還推三阻四,教她情何以堪呀!

  羞憤之下,她未加思索的脫口道:「如果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雪兒,你還會這麼說嗎?」

  她又犯了他的忌諱了!

  風無痕斂去所有的表情,面色凝寒。「此事與二小姐無關,別扯上她!」

  是嗎?無關?「那你摸著良心,老實的回答我這一回,雪兒若如我一般要求,你允?還是不允?」

  風無痕眸光坦蕩,清晰道:「不,無痕不會答應。」那太衝動、太不理智了。他一生以保護小姐為責,便不會縱容自己成為一手毀了小姐的人,更不忍小姐承受那樣的唾罵之名,何況,小姐對他也沒那種感情。

  「那你為什麼不肯和我走?!」

  「屬下承諾過,絕不棄二小姐於不顧,任何情況皆然。大小姐別令屬下成為背信棄義之人。」

  「說來說去,你就是捨不下雪兒。」她激動了起來,揚高的語調微微失控。

  「這點,屬下從未否認。」他是捨不下小姐,那又如何呢?她以為光憑她,能勝得過雪兒小姐在他心目中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地位嗎?

  若她真這麼認為,那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除非二小姐不再需要屬下,親口要屬下離開,否則,屬下哪兒都不會去。」

  「二小姐、二小姐!你滿心滿眼就只有雪兒,除了她,你心裡還容得下什麼?」她快瘋了,這是他逼的!

  「別無他物。」他輕輕淡淡的道出。

  「你--」她咬牙深吸了口氣。「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要不要我?」

  「請大小姐見諒。」她再問一百次也是一樣,有二小姐的地方,才是他的歸處。

  她不顧羞恥的前來找他,說盡了一切,換來的竟只是一句「請大小姐見諒」?!

  她千般難堪,萬般悲絕。「你真的要我嫁人?不後悔?」

  不曾在乎,何來後悔?

  不曾軟化的音調,仍是清清冷冷。「請大小姐別再多想,心平氣和,靜候吉日到來,屬下在此預先祝賀大小姐與姑爺琴瑟和鳴,永結同心。」

  俞朝寧噙著淚,悲恨交織的瞅住他。「風無痕,你夠絕情!你要我嫁,好,我就嫁給你看,只是,你也別想太好過,你不會事事都如願的!」

  什麼意思?

  風無痕心生警戒,俞朝寧卻沒給他逼問的機會,轉身奔離。

  由愛生恨,是女人最拿手的戲碼,看來他得多加防範了,尤其是二小姐那邊,大小姐對二小姐的妒恨太深太濃了。

  幽幽沈沈的一嘆,他轉身融入夜幕之中。

  是以,他們都沒發覺,拱橋流水的大石後頭,有道嬌小的身形,眼中寫滿了震驚、錯愕、迷亂,最後是一片茫然。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46:53

第六章

  姊姊在喜歡無痕!

  天哪,姊姊真的喜歡無痕,她沒猜錯!

  她只是睡不著,待在房裡又覺得悶,才會出去走走,她沒想到會碰上這樣的畫面,她不想偷聽,卻下由自主的從頭到尾聽了個分明!

  無痕為什麼不對她說實話?他應該早就看穿了才對,卻又為何告訴她,姊姊不可能會看上無足輕重的他?

  他明明說,能讓姊姊看上是幸運,如今姊姊真的愛上他了,而且愛得好深,可他卻反而拒絕了她,還要她乖乖嫁人,無痕究竟在想什麼?

  照姊姊的說法,無痕是為了她才拒絕姊姊的,那麼,他是不是也想隨姊姊一道離開,卻礙於她而無法隨心所欲?

  他喜歡姊姊嗎?用男人喜歡女人的那種心情?

  好亂,她苦惱的甩甩頭。愈是深思,心就愈慌,她害怕答案,如果那是肯定的,那……

  夜雪捂著心口,不明白它為何寸寸揪疼了起來。

  她一直都知道以無痕的出眾,有很多人喜歡,府裡頭很多婢女常常都用迷戀的眼神看他,她不至於全無所覺,可是她萬萬沒想到,就連心高氣傲的姊姊也……

  是啊,怎麼會不可能呢?所以,每一次她和無痕有比較親近的舉動,姊姊才會表現得好生氣,還罵她不知羞,難怪無痕會說都是他的錯。

  她還記得兩年多前,她剛滿十五歲那年,撒嬌的央求無痕帶她出去玩,無痕允了。可是那一次,他們正好碰上了公主出遊,那個任性嬌氣的公主與她同年,一出宮就鬧得整個長安城街道一團亂,加上一大批護駕的士卒,真可謂浩浩蕩蕩,她在那樣的混亂中,根本就閃避不及,差一點成了馬蹄下的亡魂,要不是無痕搶救得快的話。

  這樁意外讓無痕氣極了,差點就取下馬背上那個人的性命!也不管對方是堂堂皇室公主,當場便打了起來,在以一敵百的情況下,他依然毫髮無傷。

  尊貴的公主,他不看在眼裡,直言不諱的要她向他的小姐道歉,弄得夜雪一時手足無措。

  「笑話,我堂堂一朝公主,要我向個卑微的小百姓道歉?!」她還記得這是紫馨公主嗤之以鼻的回答。

  後來還是她好說歹說,才安撫了無痕,讓這件事不了了之。

  出口氣就算了,沒必要做得太過火,雖是對方理虧在先,但人家好歹也是公主,總不能讓她太難看。

  在這種情況下,任誰都會恨死他才對,何況是尊榮嬌貴的公主。犯了公主鳳駕,那可是殺頭的死罪,要是皇上是非不分,那可慘了。那一陣子,她食不下嚥,日日為他憂心,結果,最後居然什麼事都沒發生,皇上還不嫌他出身低微,打算將女兒許配給他,原因是拗不過他那個大害相思的寶貝皇女,在她尋死覓活下,只得屈服了。

  天哪,駙馬爺呀!

  一夕之間,一切全都不同了,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震傻了,全府上下,唯一鎮定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無痕什麼也沒說,在聖旨下來之前,要求與公主見上一面,她以為她就將要失去他了,躲在房裡哭紅了眼。

  可她萬萬沒想到,他會再回來,看到出現在眼前的他,她當下抱緊了他痛哭失聲。

  時至今日,她依然不清楚他究竟對紫馨公主說了什麼,不管她如何追問,他就是三緘其口,只雲淡風清的說了句:「總之屬下回絕了,其餘沒什麼好說的。」

  她一直很懷疑,紫馨公主看來非常喜歡無痕,她會輕易放手嗎?

  可事實上,這事真的就這樣無疾而終了。

  以前,她只顧著欣喜無痕的失而復得,可是如今想來,她卻覺得自己一再的阻斷他平步青雲的機會,他可以因為她,將富貴榮華視如敝屣,可是她呢?她能辦到不去在意嗎?這些她不是不曉得,只是將它壓在心底,任性的不去正視,然後當它不存在,可是她能漠視它多久?一日又一日,愈來愈多的事件逼得她不得不去面對、不得不去看個清楚,這對無痕--公平嗎?

  他付出了多少?他犧牲了多少?為的只是一個童年的諾言,而她,如何心安理得,如何讓他再犧牲下去?她再也無法不去想,再這樣下去,他還將犧牲什麼?

  湧上心房的千般思潮,逼得她無力喘息,她閉上了眼,蹙緊的眉心久久不散。

  ※※※

  接連三天,夜雪心神不寧,風無痕靈敏的察覺到了,他看在眼中,卻沒點破。

  是何事困擾了小姐?她似有愁緒,看來心事重重。

  她最常做的,是一言不發的看著他,怔忡的看失了神,當他發現,回視她,她又不著邊際的低低說了聲:「對不起。」

  因為看他,所以道歉?

  當然不會是這樣,那麼她道的又是什麼歉?

  這會兒,她突然又冒出一句:「無痕,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姊姊?」

  她的表情好認真,像是非要討個答案不可,不容他迴避。

  於是他答道:「大小姐就是大小姐,無所謂喜不喜歡。」換言之,就是沒感覺。

  「那我呢?」

  風無痕震了下,被她問住了。

  「小姐為何……」她的神態太不尋常了。

  「你只管回答我!」

  「小姐是主,無痕誓死護之的人。」他一輩子都只能有這樣的答案。

  「好,我懂了。」她疲倦的閉上眼。原來,她真的在負累無痕。

  「小姐?」這樣的她,太令人憂心了。

  夜雪卻沒給他開口發問的機會。「無痕,我想上姜家一趟,雅璇好久沒來了,前幾天聽爹說她病了,我想去看看她。」

  心緒莫名的低落,她好想找個人說說話,以前有無痕,可是現在這些話不能對他說,她只能找知心的雅璇。

  「屬下護送小姐前往。」

  「不用了,備轎讓幾個家丁陪我去便成,姊姊出閣在即,府裡很忙,也許有需要你的地方。」

  風無痕欲言又止,最後終究什麼也沒說,沈默的依了她的意。

  ※※※

  好一陣子沒見到雅璇,夜雪感覺到她比起以往似乎略顯清瘦,爹說她病了,看來是真的。

  「怎麼回事啊,雅璇?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雅璇好像沒比她好到哪裡去,她還要拿她的事來煩她嗎?

  「害相思呀!」姜雅璇朝她俏皮的眨了眨眼,說得不正不經的。

  「害誰的相思?」不會吧?雅璇也有喜歡的人了?有沒有那個可能,她的隱憂成了真,雅璇與姊姊一般……

  當然是妳那個卓絕出眾的風護衛!姜雅璇嘆息著暗想。

  「說笑的啦,妳還當了真。」

  「是嗎?」夜雪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眼。

  姜雅璇連忙扯開話題。「對了,我都忘了問妳,怎麼會突然想到要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

  「是……」話欲出口的當兒,她改變了主意。「也沒什麼啦,只是聽我爹說妳身子不適,過來看看。」她故作輕快的打趣道。「記得以前某某人不是常說我和西施有得比嗎?曾幾何時,那個說生病是我的權利的某某人也『東施效顰』起來了?」

  「好哇!妳登門過戶的來嘲笑我!」說著,粉拳就揮了過去。

  「喂、喂、喂!妳別趁著無痕沒在我身邊就欺侮我!」她嚷嚷著閃躲,同時留意到雅璇在聽到無痕的名字時,神情不明顯的怔了一下。

  她也停住所有的動作。「雅璇,妳有心事,是不是?」

  「呃?」姜雅璇不自然的瞥開視線。

  「是無痕,妳喜歡無痕,對不對!」她更加肯定的問了出口。

  「妳--」姜雅璇見鬼般的瞪大眼看她。

  果然被她猜中了!夜雪分不清心中是何滋味,酸酸苦苦的。「無痕知道嗎?」

  姜雅璇也不想再費心掩飾,幽怨的嘆了口氣。「他知道,可是他拒絕了。」

  「他有說為什麼嗎?」

  姜雅璇抬眼直視她。「妳,因為妳。」

  「我?!」夜雪失神的看著她。

  姜雅璇輕扯了下唇角,悲哀道:「他的一切都掌握在妳手上,妳還不清楚嗎?」包括他的心,人人求之不可得,而她卻輕易握得牢牢的心!

  但夜雪卻誤會了!

  她跌退了-步,血色從臉上褪去。雅璇這是在說,她掌握了他的自由、掌握了他的意志嗎?是她困死了他,不讓他有自由翱翔的空間?

  知不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由他人口中說出來,她還是難以承受。

  無痕是那麼狂傲不群的人,而她,卻用無形的網套住他,她不敢想像,這些年來,無痕是不是會覺得困乏無力,只因為她依賴他太深,表現出一副不能沒有他的樣子,所以才會教他放不下、走不得?

  姜雅璇見她臉色蒼白,嬌容既荏弱又迷亂,不由得憂心的輕喊:「夜雪?」

  風無痕愛她的事實,不至於令她這麼震駭吧?他若不愛她,怎會傾盡心力的以生命在呵憐她?連她這個局外人都看得出來了,夜雪本人怎麼可能不曾感受到他癡狂濃烈的深情呢?

  「雅璇,對不起……」她無力地輕吐出這幾個字。

  連她都覺得自己很不該,難怪姊姊恨她,雅璇為什麼不怪她呢?

  「傻瓜,有什麼好道歉?這種事是勉強不來的,我早就認了。」很多事,一扯上感情,是與非很難有絕對的定論,風無痕愛她,因為她值得,自己還能說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只是一逕地喃喃重複著這句話。

  都是她害的,姊姊的怨、雅璇的悲,還有無痕的不快樂,全都是她……

  剎那之間,她覺得全身的力氣全都被抽乾了一般,空空洞洞,迷惘得感受不到人生的方向,因為呵,她生命的重心一直以來都是無痕--

  ※※※

  夜雪這個樣子,雅璇實在不放心,一問再問,她又什麼都不說,於是她只好請她大哥姜驥遠抽個空護送她回家。

  夜雪一回來,風無痕便立刻得知,她與一路上盡責護送的姜驥遠一踏進後院,他便尋了上來。

  「小姐。」他喚了聲。怎麼回事?小姐臉色好蒼白!

  夜雪本能地往他的方向偎,連多說一句話都顯得無力。

  風無痕接住她,質問的目光森冷地看向姜驥遠。

  「沒發生什麼事,真的!」姜驥遠立刻澄清。

  依兩家的熟稔程度,他對風無痕哪會陌生,不及早解釋的話,那後果他一點都不難想像。瞧,風無痕的眼神多讓人膽寒,他可吃不消。

  「小姐?」他半信半疑,視線往下移,無聲詢問。

  夜雪搖了搖頭,虛弱地依附著他。

  她覺得好累、好累,什麼也不願去想了。「無痕……我……頭疼……」

  她這副荏弱無助的模樣,看得風無痕好生心疼。不避諱外人在場,他動手橫抱起她往內走。

  無痕的胸懷,還是這麼的溫暖,倚偎在這兒,她覺得好安心。

  悄悄地,她伸手環抱住他。

  風無痕震了下,異樣的表情一閃而逝,很快地又回到最初的平靜無波。

  他一貫沈穩的將她放在床上,動手就要替她脫去繡鞋。

  「無痕不要!」她出聲阻止。「這太折損無痕了。」

  要一個大男人替女人脫鞋,會不會太委屈無痕了?就算是她將來的丈夫,都未必肯如此屈就自己,以前她會覺得自己被百般呵護著,不會多想,可是現在,她卻覺得這是對無痕的一種侮辱,折損了一個男人最基本的尊嚴。

  風無痕在她制止時頓了下,然而在聽到她的理由後,沒再猶豫的堅決替她將鞋襪給脫了,在她的嘆息聲中替她蓋上被子。

  「小姐有心事。」他全無疑問的指出。以前的小姐,心思單純,不會想這麼許多的。

  「沒……沒有。」很沒說服力,但她還是否認了。

  「屬下不能讓小姐信任嗎?」話中竟有了微微的傷懷,被摒棄於她的世界之外的滋味,是意想不到的難受。

  「不是這樣的!」她就是怕自己的過度依賴,會成為他扛不起的負荷。

  「那麼屬下願聞其詳。」

  他非得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可嗎?

  心亂之下,她牽強的低吟。「我頭疼……」

  此話一出,風無痕輕而易舉的讓步了。

  「小姐歇著,屬下去請大夫。」平穩的語調,仍是不小心洩漏了他的焦灼。

  「不用了,讓我休息一下就好。」

  「可是……」

  「真的沒事,無痕放心。」

  風無痕深深望住她。「晚膳時,若仍無改善,就由不得小姐了。」他難得的強硬,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用來對待她。

  「嗯,全聽無痕的。」

  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她看得出無痕很不放心。

  她又讓他憂心了。為什麼她總是在令無痕苦惱?

  她嘆了口氣,才閉上眼沒多久,開門聲又傳入耳畔。

  「我都說我沒事嘛,無痕放心好不--」聲音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向來者。「姊姊?」

  朝寧從來不會主動找她,夜雪料準了她是有話跟她說,而且和無痕脫不了關係。

  她由床上坐起身來。「姊姊快嫁人了,有沒有像大嬸們說的那樣,有著羞怯又不安的待嫁女兒心?」

  「妳自己嫁嫁看不就知道了。」俞朝寧不耐煩地哼道。「妳也別幸災樂禍,很快就輪到妳了。」

  「我不……」夜雪百口莫辯。她真的沒有那樣的意思呀,她以為這陣子姊姊看來很平靜,應該是能接受事實,並且釋懷了才是,沒想到……

  姊姊對無痕用情比她想像得還深。

  「怎麼,咱們的小西施又病啦?那個比狗還忠心的奴才呢?怎麼沒有卑躬屈膝的在這兒伺候我們的寶貝小姐呀?」朝寧語帶惡毒的嘲弄道。

  夜雪終於懂了,姊姊是來傷害她的!

  「姊姊為什麼非要羞辱無痕?」姊姊深愛無痕的,不是嗎?她聽了都心痛,那姊姊如何忍心?

  「羞辱?哼,反正他也習慣了,除了最蠢的妳之外,早些時候的那幾年,誰把他當人看過了?」

  習慣了……

  這三個字如利針戳入心扉。無痕是人呀,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卻如塵上般受人蔑視,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就算不自慚形穢,尊卑觀念也會深植心中,所以他嚴守著主僕分際,拘謹得絲毫不肯逾越,她不由得要想,他這些年來不離不棄的追隨,為的是否就是要報答她給了他一分尊嚴,不曾將那張「竊賊之子」的標籤貼在他身上,讓他在她面前能挺直身軀,呼吸更自在的空氣?

  俞朝寧盯視她那張陰晴不定的臉龐,唇畔泛起不易察覺的冷笑。「這不就是妳所希望的嗎?讓他毫無尊嚴的活在妳的陰影之下,永遠掙脫不開,再任自尊一寸寸被剝奪,直到一無所有,直到雄心壯志盡磨,活得麻木無用?!」

  「我……」她啞然無言。會嗎?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有那麼糟糕嗎?「姊姊……言之過甚了。」她說得氣虛,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是啊,我是在危言聳聽,妳可以繼續自欺欺人下去,反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人家都甘心容忍妳的任性自私了,我又何必多嘴。」俞朝寧作勢起身想走,料準了夜雪一定會留她。

  果然,她步伐都還沒踏出,夜雪拉住了她的衣袖,仰起茫然的眼眸。「姊姊真的認為雪兒自私?」

  「難道不是?風無痕是個什麼樣的人,妳我心知肚明,無需我再贅言,如果不是因為妳的恩情債綁死了他,我敢斷言今天的風無痕少說也會是雄據一方的霸主,他絕非池中之物。這麼一個不平凡的人物,明明可以揚眉吐氣,一雪恥辱,可他至今卻依然仰人鼻息,只因為他不想背信棄義,妳的滴水之恩,他用一生的赤膽忠心來回報。而雪兒,妳不覺得相較之下,妳好虛偽?說什麼妳心疼他,妳是待他最好的人,若真要相比,妳給他的不過是小小的溫情,而他為妳犧牲的卻早已不勝枚舉!光拿兩年前的公主事件來說,他明明可以平步青雲的,是誰卑鄙的拿一副楚楚可憐相,逼得他屈服,逼得他走不開?是妳!是口口聲聲說著關心他、疼惜他的妳!如果妳真的關心他、疼惜他,怎麼樣對他最好,妳會不知道嗎?說穿了,妳只是在利用他,妳比我還可惡,就因為妳需要他,就死抓著他不放,完全不顧他的感受,否則早在他甘心為妳而永遠屈居下人、任人糟蹋時,妳就不會漠視至今!」

  一字一句,犀利又無情,全然刺進了她的痛處,她啞口無言,反駁的話說得零零落落。「我……沒有……我沒忽略他的感受,我問過他,而且問過好多次,他沒有後悔,他說他想留在我身邊……」

  「是啊,他當然想留在妳身邊,反正他被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慣了,活在女人的裙擺下搖尾乞憐也沒什麼不好,妳開心時拿他像條狗一樣拍拍他的頭,偶爾丟根骨頭安撫一下他,他就滿足了,可以為妳拚死拚活,把一條賤命奉獻給妳。我說雪兒,妳可真會收買人心啊!」

  夜雪跌退了一步,面色死白。

  她捂著顫抖冰涼的唇,淚水一顆顆滑了下來。

  姊姊說話好難聽!每一句話,都像無形的大手,將她一寸寸撕裂,她逃無可逃,只能鮮血淋漓的叫疼……

  「不是這樣的……不是……」她無力的搖著頭。

  「妳敢說妳不是一直都在這樣做?順手施點小惠,就讓他為妳肝腦塗地、恪盡忠心直到嚥氣的那一刻。這樣的對待,和一條狗有什麼兩樣?!」她知道雪兒的弱點,要對付這樣一個天真單純的女孩,三言兩語就夠了。她說過她要報復,風無痕絕情,她也不會讓他太好過,像他那樣的冷面硬漢,連死都無懼,可是若從雪兒下手,那會讓他比死還痛苦。

  夜雪淚兒漣漣,無盡傷心。「姊姊……為何要這麼說?無痕是妳所愛的人哪,妳怎狠得下心以不堪的話傷害他?」

  俞朝寧一時錯愕。「妳--」

  「那天晚上,妳和無痕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俞朝寧別開臉,倍感羞憤。

  「妳一定很得意吧?他為了妳而拒絕我。」口吻隱含悲恨。

  「沒有,沒有!」夜雪搖著頭。她只覺得難過,為無痕,也為姊姊。

  「既然妳都知道,我也不想再拐彎抹角了。沒錯,我是愛無痕,深深的愛著他,從很早就開始了!正因如此,我心疼他,為他叫屈,不忍他再任妳糟蹋!」

  糟--糟蹋?!

  最後一絲血色終於褪去,她瞪大了眼,淚水掛在眼睫,她滿臉淒惶。

  「其實妳心裡比誰都清楚,早在當年紫馨公主的事件之後,無痕便已是自由之身,他早就不是俞家的奴才了,今天他之所以仍在這裡,是基於道義,妳憑什麼端著小姐的架子將他視為所有物?又憑什麼牢牢的抓著他不放?若真要深論,他欠妳的早已還盡,這些年下來,反倒是妳欠他了!」

  「姊姊的意思是,我該放了無痕?」她低低惚惚,失了魂般低喃。

  「妳不該嗎?」看著她有如遺落靈魂般的哀戚,俞朝寧洞悉地揚起冷笑。

  看來,雪兒也對風無痕動了情,而且還愛得極癡,搞不好這蠢丫頭自己都沒發現。

  能看到曾經出現在自己身上的悲絕改由夜雪來承受,她有了報復的快感。也好,同樣的苦,該換他心愛的女人來嘗嘗,她倒要看看,他那顆結凍又結霜的心疼不疼!

  「也許妳知道,也許不知,姜家那丫頭也癡戀無痕很久了,要不,妳以為她幹麼動不動就往這兒跑,還不就為了看看她的心上人。」這風無痕真是生來傷女人心的。

  姊姊的意思該不會是……

  「無痕……未必想和雅璇在一起。」她心慌地找著藉口。一想到無痕不再屬於她,她便……

  不,她真的不能忍受無痕離她遠去!

  彷彿看穿了她的思緒,俞朝寧殘酷的反問:「妳以為妳有資格說這句話嗎?留在妳身邊,他就快樂了嗎?妳自己捫著良心,誠實的回答,風無痕快樂嗎?一個身不由己的人,他快樂得起來嗎?是誰剝奪了他快樂的權利?『親愛』的妹妹,我不恥妳的行徑!告訴妳,風無痕不管和誰在一起,都好過留在俞府,尊嚴受人踐踏!」

  最後一句話,狠狠地擊潰了她,夜雪跌坐椅中,再也說不出話來。

  「懂得憐他、惜他的,不是只有妳,如果妳真的為他好,該怎麼做,妳自己心裡明白,不用我再多說。」瞥了那張柔腸寸斷的嬌容一眼,她心中無盡快意。

  不堪一擊的無知丫頭!繫緊了風無痕的心有什麼用呢?愚蠢之至!她得不到,也不會讓人稱心如意。

  達到目的後,她踩著高傲的步伐,昂首離去。

  腳步聲漸行漸遠,夜雪力氣全然罄盡,將臉埋進雙膝之中,再也不能遏止的任淚奔流。

  無痕、無痕、無痕……

  她低聲的喃喃喚著他的名字,每喚一遍,內心的疼楚與歉疚就愈深。姊姊的話雖不中聽,但每一句都是實情,而這些都是她不曾深思的。她一句句回想,愈想就愈是無法原諒自己,她究竟是將無痕委屈到什麼地步了?!她好對不起無痕!

  像無痕這樣的少年英雄,本該有著凌雲之志的,可他多年來卻屈身於她一介女流之下,傲氣盡折、尊嚴盡損,付出了這麼多,她卻視為理所當然,還以為給他一點點的溫情就足以補償他……她好慚愧,姊姊說得沒錯,連她都覺得自己可惡極了,如果不是她,今天的無痕,早該已成就非凡,可無痕卻什麼也沒說,只曉得為她一再犧牲……

  她憑什麼呢?她憑什麼得到無痕這樣無怨無悔的對待?就因為一句童年的許諾,他與她勾了手,印下一生追隨的誓言嗎?

  不,這樣對他是不公平的,他付出所有,卻什麼也沒得到,教她於心何安?如果他真欠了她什麼,也早已還盡,真的夠了,她該放他自由,讓他去追尋他的理想,過他想過的人生,重新拾回他的驕傲、他的快樂,至於她……

  再不捨、再痛苦,她都會堅強承受,她不想再負累無痕了,也許,他若娶了雅璇,會是最好的結局,至少她能肯定,雅璇會用全部的生命來愛他,在姜家、在任何一個地方,他都能傲然而立,直到某年某月的一天,他們再度見面時,他已闖出屬於他的天下,能夠與她平起平坐,她會衷心的為他高興,這樣的無痕,人生才有意義。

  這樣就夠了,是吧?至少她知道,不論如何,她在無痕心目中,永遠是最重要的。

  她安慰著自己,偏偏淚卻不聽話的猛掉。

  心,真的好痛、好痛!她好捨不得無痕呀,這些年來,無痕已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了,硬生生的割捨,就像是剜去了她心頭的一塊肉,好疼……她無法言語,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47:07

第七章

  風無痕眉心微蹙,端著晚膳進房。

  小姐沒出來用膳,聽婢女的轉述,說是她沒胃口。睡了一下午,難道她身子的不適沒有好轉嗎?

  看情形,勢必得勞煩大夫走這一趟了。

  將飯菜放在桌面上,他掀開紗帳看向內室。

  夜雪蜷坐在床角,臉色是驚人的白,一雙眼空茫無神--

  風無痕心下一驚,三兩步趕上前去。

  「小姐?!」他一手探向她額頭,不熱;貼上臉頰,是不尋常的冰涼。

  「說句話好嗎?小姐。」這樣的她,太讓人心慌了。

  夜雪眨了眨眼,凝起的焦距定在他臉上。「無……痕……」

  聲如游絲,帶點嘶啞。

  他擰起了眉,盯住她紅腫的眼。

  「小姐哭過?」靈魂深處的脆弱心弦,敏感的揪疼起來。

  她搖搖頭。

  不能向無痕哭訴,她說過要勇敢,不能再依賴無痕的,再困難她都要做到,不然,她又如何放無痕自由?

  深吸了口氣,她故作堅強的推開風無痕。「我沒事,你走吧!」

  風無痕一時錯愕。小姐從來不會趕他,這是第一次。

  「走?!」他敏銳的察覺到話中涵義不僅只是字面上的單純,小姐的神情太過於……如壯士斷腕般的決絕。

  「離開俞府,離開我身邊,我還你自由。」忍著泣血哀鳴的心,她還是說了出來。

  如果可以,她期望自己能夠更堅強些,不要太過悲痛,可是……她就是心如刀割,她就是沒志氣的想哭。

  風無痕先是-震,旋即回復慣有的平靜。

  「小姐不是真心的。」他淡淡地說道,步履沈穩的端來飯菜。「多少吃一點,別弄壞了身子。」

  他說得好低、好柔,口吻滿是關懷,夜雪聽得卻是滿心酸楚。

  「拿走!」她忍著哽咽,強硬地別開頭,壓抑著不去看他。

  「別和屬下賭氣,若屬下做錯了什麼,惹小姐不快,自當受罰,但請小姐別和自個兒的身子過不去。」對她,他永遠像沒有脾氣的人。

  無痕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她受之有愧呀!

  「不吃、不吃,你煩不煩啊!」她揚聲吼道,伸手揮掉盤中所有的食物。她想讓自己表現得刁蠻潑辣,讓無痕討厭她,他就會願意離去了。

  可她沒想到的是,風無痕竟然閃也不閃,盤中的熱湯不偏不倚地灑上他的手背,他卻一聲也沒吭。

  夜雪大驚失色,由床上跳了起來,抓住他紅腫燙傷的手,飛快地以衣袖拭去湯漬,迭聲直問:「痛不痛?無痕怎麼不躲開呢?」

  「若宣洩過後,小姐能好過些,屬下不需躲。」

  「傻瓜!無痕真傻--」她握住他的手,心疼得直掉淚。

  她到底是怎麼對待無痕的?而無痕又是怎麼對待她的?她竟讓無痕做到甘心成為她的受氣包的地步……不得不承認,她是錯了!口口聲聲說要善待他,結果,真正在傷害他的人卻是她!

  領悟得愈是透徹,淚水落得就更兇。

  無福領受這樣的柔情,風無痕抽回手,不去想那柔膩觸感的眷戀,彎身去收拾一地的雜亂。

  「無痕別管,讓下人去收拾就行了!」她拉起他,想替他上藥。

  誰知,他卻道:「無痕便是下人。」

  「不,你不是!無痕早就不是了,離開俞府之後,更沒人會說你是!」

  「屬下不會走。」他不在乎身份地位是崇高或卑微,能守著小姐,對他來說便已足夠。

  「是我要你走,行不行呢?算我求你好不好,無痕別再管我了,去過你想過的生活,我會過得很好,真的!」

  風無痕盯視著眼前這張柔弱淒迷的容顏,垂掛著淚滴的模樣惹人心憐。「能否告訴屬下,是何事困擾小姐?」

  「沒有、沒有!是我想獨立,不想凡事依賴無痕,這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無痕畢竟不能跟我一輩子的,不是嗎?」

  「屬下並不介意呀。」

  「可是我介意!我一點也不想時時和你黏在一起!」她衝動地喊了出來。

  風無痕微微白了臉色,夜雪語氣中所流露的厭煩刺傷了他。

  是嗎?小姐膩了與他形影不離的日子?她受不了他?

  「無痕……」夜雪輕聲喊著,濃濃的歉疚湧了上來。

  她傷著無痕了!她知道自己可惡,但她是不得已的,她也不想這樣啊!看到他眼中浮起的哀傷,她胸口像被刺了一刀,好難受……

  「小姐……不再需要屬下了?」這究竟是為了什麼?她臉上分明有著牽念呀,可又為何……這般決絕?  

  說不再需要,未免牽強,知她如無痕,不會信的。

  她生硬的別開眼。「總會習慣的。」

  「有必須『總會習慣』的理由嗎?」十二年來都這麼過了,他也以為,未來的日子亦會如此……

  「將來我成了親、嫁了夫婿呢?也讓你隨我入夫家,成日跟前跟後嗎?在俞府,沒人會說什麼,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但外人可就不會這麼想了,他們會傳得多難聽?而無痕的身份又將多麼難堪尷尬?所以,不只是為我的名節,更為了無痕好,一切到此為止,好嗎?別再記掛什麼童年承諾了,我們兩不相欠!」

  風無痕一句話也沒說,剛冷的俊容沒有任何表情,但夜雪仍是心細的由他深沈如晦的眸子中讀出了一閃而逝的痛楚--

  小姐不要他,原因是為了那個不曉得還在何方的丈夫……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成了小姐想捨棄的那個人,她想獨立,拒絕再仰賴他……小姐可知,一直以來,他就是靠著她的仰賴而活,如今,她不想再依靠他,剎那間,他竟覺得好茫然,人生已不曉得將再如何走下去……

  「小姐……希望屬下怎麼做?」麻麻木木,他問出口。

  心,不會疼,靈魂抽離了身軀,他已不知該怎麼去疼。

  「離開俞府,別再讓我耽誤你,雅璇很愛你,我想看無痕歡歡喜喜的成家立業,這樣我才能放心。」

  風無痕一愕。「是不是姜小姐說了什麼?」所以她才會如此反常?

  「不必任何人說,無痕有心隱瞞,但是我有眼睛,我看得出來!雅璇愛你,姊姊也愛你,這些我都知道!」

  風無痕訝然無言。

  有這麼多人愛他、心疼他,他又怎麼會孤獨悲傷?少了她,無所謂的。

  好痛!她捂著心口,閉上眼睛,阻止洶湧的淚奪眶。

  「小姐!」風無痕抑不住關切,反射性的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她。

  夜雪反身投進他懷中,將臉深深埋入,任肆流的淚在他胸懷決堤。

  最後一次,真的,這是最後一次了,讓她再抱他一回,牢牢記住被他呵護的滋味,以後,她會勇敢、會堅強起來--

  「答應我,無痕,你答應我,一定要幸福,要快快樂樂的,別讓我擔心……」她抽抽噎噎,痛哭失聲。

  風無痕眼神複雜如晦,懷中哭得慘慘切切的淚人兒,令他無法不去擁抱她,這一刻的酸楚溫存,足夠他一生無憾。

  深深吸了口氣,他微拉開她,修長的手最後一次為她拭淚,輕輕地、柔柔地,他眷戀得不想結束,他會牢記這張容顏,這張他見過最美、最純真、不染俗塵濁氣的容顏,銘心鏤骨,至死不忘。

  「小姐希望屬下娶姜家小姐?」他沈沈地低問。

  她點頭、再點頭,深怕他懷疑,不間斷地猛點著頭,點得又快又用力。

  風無痕扶住她的臉。「夠了,屬下懂。」

  他閉了閉眼,那一瞬間,夜雪以為她看到了他眼中閃著淚光,可是當他再睜開時,是一片無風無雨的平淡。

  他退開一步。「小姐要無痕娶,無痕就娶!」

  無話可說了。不再為小姐而過的人生,怎麼活都沒有差別了,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如她所願,娶她希望他娶的女人,不讓她掛心,時時刻刻如他還在時一般,過得無憂無愁。

  「請小姐放心,無痕定會過得平安、順遂!」

  他走得太過倉促,以至於沒能見著在他背身之後,讓淚水淹沒了嬌容、哀痛欲絕的夜雪。

  她死咬著手臂,片刻也不敢放,深怕這麼一鬆口,她就會後悔的出聲喊他,不顧一切的將他留下……

  無痕、無痕……她無聲在心底喚他千萬遍,化諸淒絕的淚水傾出。他可知,她是多麼的捨不得他?她割捨得痛徹心扉呀!

  不過,值得的,對不對?無痕說,他會過得平安順遂,那麼她就是心痛,也值得了,對嗎?

  飲淚心傷中,她暗自安慰。

  ※※※

  夜雪成了歡顏不再的憂鬱佳人。

  俞府內外,每個人都為朝寧出嫁之事忙碌著,沒人注意到她。

  好不容易,俞朝寧風風光光的出閣了,接下來,卻又再度傳出足以讓人由椅子上跌下來的驚人消息--風無痕與姜雅璇的喜訊!

  那一天,風無痕上了一趟姜家,言明見姜雅璇一面。

  他僅是淡淡地問了一句:「肯不肯嫁給我?」言簡意賅,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把姜雅璇給嚇呆掉。

  一般來講,板著冰山面孔,不見溫柔,亦不見浪漫的求親法,沒被轟出大門就算是客氣了,但是姜雅璇在弄清他並非戲言後,竟二話不說的允了婚,欣喜激動地擁抱他。

  苦澀,是他唯一的感覺。

  姜家父母開明,本就沒有門第之見,心知女兒愛這名男子愛得很慘,加上風無痕出色不凡,自然也就樂觀其成。

  當日,事情便迅速傳開。

  雖然失去風無痕這個人才讓俞老爺捶胸頓足,但無痕是雪兒的人,女兒都捨得了,他有何話說?

  這樁親事,讓俞、姜兩家的距離拉得更近,這樣也好。

  此外,他心中暗暗盤算著,過些時候,也許能夠再來個親上加親。

  姜家那個愣小子早對雪兒有意,而姜家兩老也極中意他乖巧的女兒,這樁親事,兩家其實早已心照不宣,就等個好時機,一切就水到渠成,再添一段良緣。

  不過這會兒,可得先忙風無痕的親事要緊。

  無痕在俞家這麼多年,對雪兒傾盡心力的守護他是看在眼裡的,早沒把他當外人,若不是他堅持只想護衛雪兒,如今的他,早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得力左右手。

  無痕的忠心,從來都只給雪兒。他冷傲,所有的人、事、物都不看在眼裡,卻獨獨不能不在乎雪兒,也許,是因為雪兒是第一個待他好的人吧,所以恩怨分明的他,便以肝腦塗地的忠心來回報這生平的第一份溫情。

  想當初,他本以為雪兒對無痕只是一時的好奇,要不了多久感覺便會淡去,沒想到這一維持便是十多年,而且雪兒總是屢勸不聽,竭盡所能地待無痕愈來愈好。

  他這個小女兒呀,別見她柔柔弱弱的,她要是強硬起來,連他都沒法兒呢!當年以絕食要脅來留下無痕便是一例,他想不妥協都不行。

  雪兒個性溫和,凡事好商量,可碰上無痕的事,那就沒得妥協了。他還記得好多年以前,某個喜歡在私底下道人是非的奴才,當著無痕的面羞辱他,將他給說得不堪入耳,正好讓她給撞見,當場就要此人向無痕道歉,那人心有不甘,多言了幾句,雪兒一氣之下,翻臉將人給逐出府去了。

  算這個笨奴才不帶眼,什麼人不好惹,去惹風無痕,誰不曉得雪兒有多愛惜他,殺雞儆猴下,哪個人還敢看輕風無痕?

  話又說回來,這無痕也真是俊俏得沒話說,府裡上下,哪個有點美貌的婢女,不對他秋波頻送,情意暗傳?

  哪個姐兒不愛俏?其實這也無可厚非,甚至有幾個比較大膽的丫頭們,私底下還曾求他作主,將她們許配給無痕,真讓他啼笑皆非。

  他自己想討無痕都討不得了,求他作主有用嗎?無痕是雪兒的人,要討也得向雪兒討才是,只要雪兒點個頭,會比在無痕身上使盡媚術還管用。不知他是當真不解風情,還是怎地,老是冷若冰霜,對每一雙愛慕的眼神視而不見,一心只想守護他的小主子,也只聽命於雪兒。

  不過,由丫鬢們一個個失望又哀怨的神情,他大略猜到了雪兒會有什麼樣的答覆。敢妄想無痕?!不被罵慘就不錯了!

  雪兒對無痕的獨佔慾強烈得不太尋常,有一陣子,見他們那樣,他還暗自憂心,縱然無痕是深知分寸的人,但感情之事,哪是知不知分寸能作得了主的呢?他著實有說不出口的隱憂,以為無痕和雪兒……

  如今想來,倒是他杞人憂天了。

  雖說很疑惑向來過度依賴無痕的雪兒怎會捨得放手,但姜家歡天喜地的籌備嫁妝已是事實,他又何必想太多?

  ※※※

  自那天之後,風無痕便沒再見過夜雪,想得知她的近況,她幾個貼身侍女全都有志一同的三緘其口,他什麼也問不出來。

  同在一個屋簷下,兩人卻能辦到避而不見,足見夜雪是鐵了心的與他隔絕。

  風無痕佳期已定。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月圓人圓,千里共嬋娟。

  聽在耳中,他只覺悲涼。

  姜家在整個長安城來說,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整個婚禮的繁文縟節忙下來,每一個人全都是焦頭爛額,在整個婚事的籌備中,新郎倌這個當事人反倒冷淡得過了頭,問他有什麼意見,他只會回答「無所謂」,就連選吉日,他也只點個頭算是同意,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

  會成這個親,說穿了,只是為了成全小姐,除此之外,不具任何意義。

  當然,無痕的每一件事,夜雪自是知悉,她全放在心底,悄悄為他祝福。

  這麼多年來,他總是在付出,而她除了負累他之外,一直沒能為他做些什麼,如今,她暗自欣慰,自己終於做了件對無痕有益的事,還了他自由,他便不用空有鴻鵠願卻屈志難伸--蛟龍,是不該困於淺灘的。

  她不要無痕的感激,只要他過得好,那就夠了。

  一天熬過一天,她好想他,卻又不敢見他,因為她害怕一見著他,她就會反悔、會崩潰的在他面前痛哭失聲,求他別離開她……

  她並沒有自己所想像的堅強,無痕不在身邊的日子,每一刻都好難熬,她好想用盡一切力量留下他,永遠不放他走,但是不行,這對他是不公平的,無痕不能再受委屈了,她什麼都給不了無痕,但她至少能辦到對他放手,讓他去過全新的人生,以他的才能,不該對人卑躬屈膝的,而他卻為她而忍受了這麼多年,她不能再自私下去了。

  原以為,給了自己足夠的心理建設,她可以很坦然的面對他,可是當她在暗地裡見著雅璇小鳥依人的偎在無痕懷中,臉上漾著幸福光芒的討論著他們的婚事……她整個人像被撕碎了一樣,疼不堪言。

  本來那個懷抱一直都是她待的,無痕很少抱她,但是當她傷心時,她只會想到要躲到無痕懷中去宣洩,可是現在,不管是無痕還是那副溫暖的胸懷,都不再屬於她了,明明早已想過,可是真正去面對時,撕心揪腸的痛楚卻比她所能想像得還要深。

  往後傷心時,有誰能供她依靠?開心時,誰能分享她的喜悅?傾訴心事時,誰會如無痕一般,耐心、溫柔的傾聽?生了病時,還有誰來殷殷垂詢,給她源源不絕的關懷?受了欺侮時,又有誰代她出頭、全心呵憐她?誰又辦得到逆來順受,只在乎她會不會餓著自己、搞壞了身子?

  沒有、沒有!沒有一個人能取代無痕,他是獨一無二的。往後,沒了他,她該怎麼過下去?

  一個閃神,細針扎疼了手指,她顫動了一下,看著沁出的點點殷紅。

  幽戚的眸子,移向膝上即將完成的衣袍。

  這是她幾個月前便預定要做的,卻一直耽擱下來,現在無痕就快離開了,她動作如果不快些,恐怕會趕不及給他。

  她也知道這樣很傻氣,無痕將是姜家的半子,身份早已不同往昔,又豈會缺這幾件小小的衣袍,何需她連續數晚徹夜不眠的趕著縫製?可她就是堅持,這是她最後能為他做的了,不管他需不需要,她都覺得心滿意足。

  將油燈移得更近些,她加快了手邊的動作,一針又一針,綿綿密密的縫上她的關懷、她的依戀、她的不捨、她酸楚的--柔情。

  ※※※

  愈接近成婚之日,風無痕的心緒就愈複雜。

  他真辦得到就此遠去,從此割捨他掛心了十多年的依戀嗎?

  小姐要他走,他別無選擇。

  明日,就是他大喜的日子。

  鮮紅的蟒袍映入眼簾,他感受不到一丁點的喜氣,只有深沈的悲哀。

  一輪明月,灑下暈黃幽柔的光亮,他佇立窗邊,憑欄而望。

  好一個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為何他想說的,卻是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

  濃濃的淒苦落寞,悄悄流瀉於眼底眉尖。

  他不是沒感覺的,他有!從很早、很早以前,見到小姐的第一眼起,他死寂的心便活了起來,小姐明亮的笑靨,點滴溫暖了他冰冷的血液,從此,他眼裡只看得到她,他的世界只容得下她,他的靈魂只為她而悸動,生命,亦為她而存在……

  他撫上心口,緩緩取出置於懷中的一方絲絹,藏不住的深情,由幽沈的眸底傾出。十二年了,他一直保留著它,因為他始終忘不了那個給了他第一記笑容的女孩,純淨絕美的小姐,讓他在第一眼見著時,幾乎以為是天使墜落了凡塵,那雙柔軟的小手,在握住他時,也同時抓牢了他的心,只是,他一直沒去正視那份震撼,也不敢去正視。

  她單純直接的關懷方式,一次又一次的震動了他的心,他不敢去相信,在眾人眼中微不足道的自己,會被看得那麼重要,因為怕受傷,所以他不敢投注太多,可心防,終究是讓她給撤去,使他許下了永世相隨的諾言。

  她說,她喜歡他。他到死都會記得!

  這是他生平得到的第一份情感,格外珍貴,他用著全部的生命在珍惜,往後,他所得到的各種情感,他反倒沒有感覺了,因為,他所有的感動,全投注於那一份純純的情誼當中,無關男女之愛,卻是世間最美的。

  他握緊了手中的絲絹,貼上心口,淒冷的心,暖了起來。

  回過身,目光投向桌面上摺疊整齊的衣衫,耀眼的蟒袍被退到不起眼的角落,他眼中只看得到佳人一針一線為他縫製的衣袍,除了激盪在胸口的溫熱情潮,他什麼也感受不到--

  小姐避他避得很徹底,就連送來衣衫,都挑他不在房中的時候悄悄放置,一如初次為他製衣那一回。他可以肯定她是親自送來的,這些年來,為他做的每一件事,小姐從不假他人之手,也因此,給了他過深的感動,點滴刻骨銘心。

  執起袍子,他一寸寸輕撫,合宜的剪裁、柔軟的衣料,細緻的縫針,顯示出她所花費的心神。小姐知道他偏愛素色,淡青色的袍子,顏色並不深,蓋不住稀淡的紅印,很淺,也只有少許幾處,但心細如髮的他還是察覺了。

  是血!他直覺的知道那是小姐的血,她被針給扎傷了嗎?

  胸口絞緊了起來,泛起一陣又一陣的酸疼。

  他好想她!想得呼吸都隱隱作疼,深入骨血的思念,全纏繫在記憶中那張清靈絕美的嬌顏上……

  她還想避他到幾時呢?為何不讓他看看她,知道她一切安好,再見她一面,往後漫漫無涯的噬骨相思,他才能甘心呀!

  今夜之後,縱然再相見,他不再是她的風護衛,再沒有關懷她的權利,更不得再放任自己憐她,以免損她名節,那麼,這最後一晚,她還忍心漠視他嗎?

  放下手中的衣袍,他飛身衝了出去。

  他要見她!最後一次,讓他放任地、盡情地,好好看她最後一回--

  隨著內心狂濤激盪的渴切,轉眼間他人已來到夜雪房門前。

  他敲了敲門。「小姐,休息了嗎?」

  她睡了嗎?他是不是太率性而為了?小姐淺眠,一旦被驚醒,便很難再睡下,而夜裡沒睡好,隔日一整天又要犯頭疼,她的身體狀況他很清楚。

  他半是懊悔,半是心疼,悵然地轉身想離去,裡頭傳來的細微聲響卻挽住了他的步伐,好像是踢倒椅子的聲音。

  小姐尚未入睡?那又為何不出聲?難道她真想避他到底?

  「無痕知道小姐沒睡,說句話好嗎?」

  沈默了半晌,幾不可聞的聲音由房內傳來。「有事嗎?」

  「小姐?」一向沈著的心緒,莫名的起了浮躁。

  小姐的聲音--怪怪的,令他沒來由的不安,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請小姐開個門好嗎?」

  「有事?」她仍是只會重複這句。

  「只是想看看小姐好不好。」過於輕細如縷的嗓音,總讓他覺得不太踏實。小姐真的很好嗎?

  夜雪扶住桌面,讓自己坐了下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強忍住想衝上前去見他的慾望,力持語調的冷淡平穩。「我很好,妳可以回去了。」

  「小姐--」他悵然低喚。曾幾何時,他倆變得如此生疏?

  話語中的傷懷,她聽出來了。

  她好想開門,好想向他道歉,說她不是有意的,請他原諒她,但是……

  不可以!壓抑了這麼久,忍耐了這麼久,她不能在最後一刻前功盡棄,她深知這一開門,見著了他,她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說什麼也不會再放他走,先前所熬的苦楚,將全都白費了!

  正因為太清楚這一點,所以當敲門聲響起時,聽到她所眷戀的嗓音,她跌跌撞撞下了床,迫切渴望見他的心,卻仍在最後一刻強忍了下來。

  「對不起,無痕,我是真的累了,沒事的話你也早點歇著,明天才能當個神采奕奕的新郎倌。」黑暗中,她無聲啜泣,將悲傷往腹裡吞。

  風無痕黯然無語。小姐竟連再見他一面也不肯。

  這道上了閂的門,根本阻擋不了他。他從不勉強小姐,小姐若不願見他,縱使大門敞開,他也不會踏進一步。

  幽然一嘆,他落寞神傷的離去。

  夜雪捂著嘴,不敢哭出聲來,直到門外久久一片靜默,她才靠著房門,跌坐在地面,無聲奔流的淚一道道撲落,流過手背,再往下跌--

  今天是最後一晚,她沒留他,她放棄了……今天之後,他再也不是她的,再也不是了……

  十二年!她擁有了他十二年,爾今而後,卻不再屬於她……她的心好痛,似泣血,似刀剜……層層撕裂了她。

  「無痕……」她哀愴地喚著,全身的血液有如抽離了身軀,空空洞洞,胸口脹得滿滿的,全是這一個名字,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重咳出聲,絲絲血紅自唇角逸出,本就軟如棉絮的身軀,像是失去了重量,飄飄惚惚,什麼也感受不到。

  意識一點一滴離她遠去,虛虛浮浮,陷入黑暗前,深鏤心間的俊朗容顏,不曾淡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47:21

第八章

  鑼鼓喧天,喜氣洋溢,俞、姜兩家熱鬧非凡。

  娶妻,是人生大事,但再多人的祝福,都不比夜雪的有意義,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這點她該知道,這樣的情形下,小姐絕不會還避不相見。然而,這樣的情形下,就算見了面,又能奈何?只是,最後一回,他渴望見到她。

  紛紛擾擾的思緒纏繞著他,剪不斷,理不清。

  一陣無由的疼楚劃過心扉,他蹙緊了眉心。

  向來沈著的他,由昨晚開始,就一直定不下心神,不知打何處而來的紛亂情緒,擾得他心浮氣躁、坐立難安。

  他一晚失眠,腦中縈縈繞繞的,全是小姐楚楚荏弱的嬌顏,但他終究還是隱忍了下來,沒再去打擾她,只一遍遍告訴自己:小姐不想見他。

  這莫名的心慌,究竟是怎麼回事?

  吉時將屆,他還是沒見著她,由老爺眼中,他讀到了相同的疑惑,想必老爺也納悶著在這樣的日子,一向最重視他的小姐,怎會連露面也沒有?

  他甩甩頭,不再多想,正欲依著時辰規定前去迎娶花轎時,夜雪的貼身婢女香荷急匆匆的向他跑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頓時臉色大變,在所有人驚訝的眼神中火速衝進內苑,留下香荷很無辜的面對一群人。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誤了風護衛的大事,她也知道吉時是延誤不得的,可小姐都昏迷不醒了,她心下全慌了,以前,小姐有什麼事,她們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告訴老爺,而是找風護衛,尤其小姐昏昏沈沈中,口裡一直喃喃喊著風護衛的名字,不找他找誰呢?在這種情況下,誰還記得小姐的千叮嚀,萬交代呀!

  無暇多作解釋,她也快步跟了上去。

  ※※※

  這個該死的香荷!這麼重要的事,居然到現在才告訴他。

  看到床中面色死白、昏迷不醒的夜雪,風無痕有了殺人的衝動。

  「還不快去請大夫!」他狂吼出聲,將另一名呆愣在床邊手足無措的婢女給吼回了神,匆匆領命而去。

  「香荷,妳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狂燒著熊熊怒焰的眸光射了過去。「妳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交代,為什麼小姐好端端的會變成這樣?」

  他好心痛!此時的她,就像個了無生氣的美麗娃娃,看得他心如刀割。

  「是……小姐不讓我們說的。」從沒看過風護衛這般狂亂的神情,好嚇人。

  風無痕握緊拳,吸氣、再吸氣。「然後呢?一五一十,全告訴我!」

  香荷低聲囁嚅道:「將近一個月前,小姐身子便開始不適,請來大夫,小姐又不按時服藥,老是有一餐、沒一餐的,奴婢勸過,卻都沒用。小姐像是有心事,常常一個人失神的發呆,落淚也是常有的事,眼看她病情愈拖愈不樂觀,奴婢心想,小姐一向最聽你的話,本想請你想個辦法的,但小姐卻命令我們一個字都不能向你透露,我們不敢抗命,直到今天早上,奴婢前來伺候小姐梳洗時,才發現小姐昏倒在門邊,嘴角還有血漬……」

  「很好!」風無痕瞇起眼,一字字寒聲逼出話來。「我不只一次向妳追問小姐的情況,妳卻給我避重就輕,拿小姐的安危開玩笑!一句小姐的命令就沒事了嗎?妳腦袋是用來幹什麼的?就會盲從,不會分辨對錯嗎?妳最好祈禱小姐沒事,否則,我會讓妳知道妳犯了多該死的錯誤!」

  香荷委屈的咬著唇,嚇得噤若寒蟬。

  沒多久,城內最有名的大夫以最快的速度被請了過來,除此之外,還多了剛獲悉此事、風聞而至的俞老爺。

  隨著時間的流逝,每一個人的臉色都隨著大夫的沈默而益發凝重。

  「令千金天生體質荏弱,怎不好生調養呢?如今弄成這樣……唉,現在她脈息十分微弱,再加上昏迷不醒,情況並不樂觀。」

  「那……敢問大夫,這該如何是好?」俞老爺一聽,亂了方寸,急忙追問。

  「這--在下也沒有把握,先開張方子試試,最重要的是想法子讓她早日醒來,否則,在下也無能為力了。」

  風無痕倒抽了口氣。無能為力的意思……無異於回天乏術?!

  送走了大夫,清冷的房中只留下他,他靜靜地在床畔坐了下來,輕撫著白得不見血色的嬌容,陣陣刺骨的痛楚淹沒了他所有的知覺。

  才多久不見而已,一個嬌俏明媚的女孩,怎會變得奄奄一息,憔悴若此?她答應過他,一定會過得很好,可又為何……

  「為什麼欺騙我?!」他沈痛地低問。小姐可知,這樣的她有多令他哀愴欲絕?

  ※※※

  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本該傳為人間佳話,然而,吉時早過,卻遲遲不見新郎倌的花轎前來迎娶,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週遭人群紛紛議論四起。

  俞家老爺差人急忙前來致歉,說明原委,知曉事情狀況後的姜雅璇,立刻趕往俞府,在夜雪房中找到了須臾不離的風無痕。

  「無痕--」她輕喚,靠近床邊。

  風無痕頭也沒回。

  「夜雪還好吧?」

  生死交關,她說好不好呢?

  風無痕閉上悲愴的眼眸。

  「那我們的婚事--」

  風無痕想也沒想。「往後延!」

  「可是……」並非她不關心夜雪,而是沒必要如此。夜雪這兒有人照料,一時半刻也醒不來,他留下無濟於事,何不先拜了堂,她自會與他一道照顧夜雪,直到她病情好轉。

  「如果姜小姐還想成這個親就往後延,直到小姐恢復健康,要不就乾脆取消!」不見小姐安好,他哪兒都不會去,千軍萬馬也休想拉開他,耗盡一生,他也會守著她。至於這樁親事,對他而言一直都不具意義,若真要說有,也只有為「為了小姐」這個理由而已。  

  他居然說放棄說得這麼瀟灑,一頭熱的她倒成了十足的傻子!

  她眨了眨眼,逼回酸楚的淚光,強忍著滿心的悲澀,自喉間擠出話來。「我懂了。這樁婚事,從頭到尾,都是我在一廂情願,你心中除了夜雪,從來都容不下別的。可笑的是,我居然還以為,你會向我求親,我在你心裡多少有些不同,至少,你選擇的人是我。也許一時之間,我取代不了夜雪在你心中的地位,但假以時日,我的一片似海深情,終究會感動你,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努力,一直以為總有一天,你會將我放在心上。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錯得有多離譜,你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又豈有心思再容納別人?你根本可以為她而死,小小的一椿婚事算什麼?於你而言,如果不是夜雪,誰都沒有差別了,不是嗎?」

  風無痕抿緊了唇,不承認,也不否認,幽眸始終深深地望住夜雪,一刻也捨不得稍離,全然無視姜雅璇的存在。

  夠傷人了,是吧?這樣的反應,比承認更教她難堪。

  她終於明瞭,除了夜雪,他對誰都可以很殘忍,他的絕情,是源於深情,一生情感盡付於夜雪,所以,他早已無情,這樣的男人,她還能奢求什麼?

  瞭解得愈是透徹,她也看開了,這個男人,一輩子都不會屬於她,因為早在很多年以前,他便將靈魂給了另一個女孩。

  深吸了口氣,她忍住傷悲,咬牙道:「婚事也別延了,就此取消吧!我知道你並不是真心想娶我,你的心是夜雪的,人也是,不屬於我的東西,強留也沒用,一切到此為止,我還你自由。」淚,墜了下來。

  某根心弦被抽動了一下,風無痕幽幽抬眼。「還我--自由?!」

  好熟悉的一句話,小姐也曾這麼對他說過。她當時的神態浮現腦海,幽戚哀絕,同樣的神情、同樣的話,出現在姜雅璇身上,她們--是用著什麼樣的心情在說這些話?

  「是的,因為愛你,所以還妳自由。」

  「愛我?!」心頭狂震了一下,他若有所悟的看向夜雪。

  是這樣的嗎?這才是小姐要他離去的真正原因?

  傻呀!他怎麼到現在才領悟?!小姐這麼重視他,怎可能因為人言可畏、因為蜚短流長等等不成理由的理由而捨棄他,她之所以放手,為的,怕也是過於在乎他的緣故吧?所以她那天才會看起來這麼的柔腸寸斷,抱著他哭啞了嗓子,所以她就連生了病也想盡辦法瞞住他,為的就是不願再拖住他的步伐,成為他的負擔,小姐如此用心良苦,而他居然不曾深思!

  「傻小姐!」他悲切地握住夜雪冰涼的小手,貼上心口。如果不是真心要他走,為何要這般折磨自己呢?

  她又一次被忽略了。姜雅璇苦澀的一笑,默默的退開這個早已無她容身之處的地方。

  ※※※

  夜雪昏迷六天了,風無痕不改初衷,不眠不休地守著她,未曾稍離。

  這六天當中,她數度昏昏沈沈,口中似有若無的囈語著,第一回,他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傾下身去聆聽,才發現她一遍又一遍的喊著他的名字!

  他無法去形容那一剎那的感覺,針戳般又驚又疼。頭一回,他有了落淚的衝動。

  這幾天,老爺也心急如焚的延請了各方名醫,所得到的結論全都大同小異。他緊緊絞痛的心,從那一天開始,就沒一刻稍緩過。

  服了數帖藥,病情卻不見起色,再這樣下去,小姐怕是要永遠沈睡不起了。

  不,他不允許!

  端起丫頭們剛熬好的藥汁,他小心翼翼,一匙又一匙的餵她服下,夜雪在渾渾噩噩中無意識的抗拒,湯汁一滴也沒入喉。

  風無痕擰緊了眉,看了看手中的湯藥,又看了看她雪白如紙的面容,毅然道:「求求妳,小姐,一定要喝下!」無暇多想,他以碗就口,含住苦澀的藥汁,俯身覆上她的唇,一點一滴讓汁液流入她口中,一遍又一遍,藥汁沒再溢出一丁點,餵完最後一口湯藥,他悄悄鬆了口氣,雙手捧住她憔悴清麗的容顏,抑不住狂潮般的悸痛深情,再一次低下身子,密密貼上那兩片讓蒼白給佔據的唇瓣。

  她沒有知覺,不會回應,但他已死而無憾。

  「小姐不是說,屬下若有何希求,小姐定會依允嗎?如今,屬下只希望小姐能好起來,再一次健健康康的在陽光底下歡笑,別了無生氣的躺在這兒,絕了心的不再理會無痕的悲痛!」這一生,他唯一的信念,是讓她過得好,唯有她好,他才活得下去!

  他坐直身子,望著她戚然低語--

  「屬下這一生,從來都只有滿滿的悲哀,唯有遇見小姐,是此生唯一的幸運,也是晦澀生命中唯一的一道陽光,小姐讓我見識到人間的溫暖情感,給了我恍如奢求的珍貴溫情,活在人群看不見的角落太久了,是小姐正視到了我的存在,肯定了我生存的價值,為我仗義執言,為我挨板子,為我落淚,為我絕食抗爭……有一度,我很懷疑,寒微如我,值得小姐如此嗎?」

  「小姐一定不知道,當年的落水事件,帶給我多深的恐懼,由水中將妳抱上岸時,以為早已麻木的心,竟會尖銳的疼了起來……那麼小的身軀,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一般,我緊緊抱著,一刻也不敢放,那是我第一回,嚐到心痛的滋味。這麼多年了,我依然深刻的記得當年那張哭得慘慘切切、求我別討厭她、別離開她的無助面容,一滴又-滴的熱淚,是燙烙在我心底。所以,當小姐深夜造訪,關懷備至,我再也無法將心冰封,空無一物的心扉,將妳移了進來,填得滿滿,從此,再也容不下其他。往後,就算聽盡了再癡狂動人的情話,擁有再多、再深的愛慕,也比不上當年那一句純真稚氣的『我喜歡無痕』!」

  「所以,我能夠為小姐放棄一切,不在意一呼百諾的尊榮、不將世間浮名看在眼中,榮華富貴不及小姐的一個微笑重要,見小姐傷心難過,總是一次又一次讓我痛麻了心,小姐又怎會以為,在妳為我而哭紅了雙眼時,我還捨得離去?當年的紫馨公主,如今的姜雅璇,都沒有什麼差別,無痕的一切、所有能給的,全都給了妳!小姐難道不知,我這一生,是為妳而活?所以,小姐,妳還忍心對我置之不理嗎?求求妳,別沈默,我的心痛,已經多得無法再承載了,睜開眼,再看看我,讓我知道,妳仍是在乎的,小姐不是說,無痕生得俊俏嗎?那就再看我一回,別不言不語,不看不聽!小姐從來不會這麼對我的,如果我的悲傷,連小姐都置之不理,那麼還有誰會為我心疼?姜雅璇嗎?大小姐嗎?不,那些全都不是我要的,我只要小姐一句溫柔的憐惜……求妳……別用這種方式折磨我……」

  他哽咽失聲,閉上水光盈然的眼眸。

  上蒼啊,他不惜一切代價,只求將他的小姐還給他,但是,他又該怎麼做?誰能告訴他?他不甘就這樣聽天由命啊!

  小姐依舊昏昏沈沈,他不知道他的話,她是否聽得到。

  「無……痕……」

  他是習武之人,內力深厚,比蚊蚋更輕更細的聲響,他都察覺得到。六日以來,這已不是第一次,他每回總是滿懷希望,但她每回都是囈語完別人聽不到的話之後,又沈沈的昏去,不復知覺。

  他忍著心傷,俯下身去捕捉她每一句呢喃。「無……痕……無痕……」

  聽她一聲聲的喚著自己,他心如刀割!

  「屬下在這兒,不曾離妳而去。如果真的在乎,那就醒來,親口告訴我!」

  「對……不起,無……痕,對不……起……」

  刀絞剜心也個過如此吧!他喉問梗著悲楚,將臉貼上她的,在她耳畔淒愴地道:「別道歉!是屬下的錯,屬下大意,屬下失職,屬下該死,屬下……」酸澀的喉頭再也擠不出話來,兩道清淚順頰滑落,將最後的話語、也是積壓在心頭多年的心意逸出。「愛……妳!」

  「無痕……」無力的小手想動,感覺到她的迷惘無助,他輕輕碰觸,未料,她竟迅速地抓住了他,像要回應他的情感似的,握得好緊好緊,再也不放--

  風無痕被震動了,旋即亦牢牢地回握住她。「別再睡去,醒來!這是我第一次求妳,妳忍心拒絕嗎?」他管不得這麼多,另一隻手繞過她,深深地擁抱她,好似這樣便抓牢了她,她將不再拋下他。

  「無痕……」一如以往,她一逕地喃喃重複著這個太令她刻骨銘心的名字。

  風無痕輕吻了她的唇,感覺到她身子輕顫了下,他將臉埋進她柔密的髮間,一下又一下的啄吻她雪白的纖頸。「妳有感覺的,是不是?」

  靜止的眼睫緩緩眨動,思緒短暫的一陣恍惚,她閉了一下眼,又張開,這是無痕的懷抱,她知道,因為只有在讓無痕擁著時,才能讓她這麼的安心。

  她抬起另一隻仍覺無力的手,輕輕地回擁他。

  風無痕一震,驚詫地拉開懷中的人兒,對上那雙迷濛的眼。「小姐醒了?!」

  他重重地吐了口氣,又激動地將她擁回懷中。

  他從不信神明,但是這一刻,他卻衷心的感謝蒼天庇佑!

  「我……是怎麼了?」她虛弱地吐出話語。

  風無痕掌控好情緒,小心地將她放回床上,輕聲道:「小姐昏迷了六天。」

  六天?

  她撫上風無痕憔悴而疲憊的臉龐,十分心疼地問:「無痕一直在照顧我?」

  風無痕拉下頰上那憐惜的柔荑,將之握在掌中。「屬下很好,小姐放心。」

  連續六天不眠不休,怎可能好得了……等等,六天?!

  「對不起,沒來得及喝你一杯喜酒,無痕會很失望嗎?」太濃的失落,沈沈地壓在胸口。

  「沒有喜酒,屬下未與姜小姐成親。」他淡淡地回道。

  「沒有?!」她一陣錯愕,旋即領悟過來,淒切的淚水一滴、兩滴,再也難以抑止的簌簌跌落,氾濫成災。

  她又負累無痕了,她真該死!一再的讓無痕為她犧牲,如今,就連人生最重要的大事,都讓她給耽誤了……她好難過!她沒辦法再原諒自己了!

  「別哭,」風無痕擰著心,一遞又一遍的替她拭淚。「小姐若當真這麼希望屬下娶姜小姐,屬下會答應小姐的希望,請小姐別再傷心。」

  夜雪-怔,止住了淚,水光盈然的大眼瞅住他。「怕我傷心,所以娶雅璇?」

  風無痕別開眼。「這難道不是小姐所願?」

  天哪!他竟拿終身大事當兒戲,只因為她要他娶,所以他就娶?她還以為……他多少有點喜歡雅璇的,所以才會允婚……

  「那無痕究竟喜不喜歡雅璇?」

  「這從來就不是問題。」

  換言之,愛不愛雅璇一點也不重要?無痕怎麼能這麼虧待自己,完全不重視自己的感覺,娶妻的人是他呀,他卻只在乎她開不開心?!

  「無痕……好傻!」這一回的淚,全是揪腸的酸楚,她好心疼!「無痕……怎麼可以這樣……好混蛋……」她差一點就毀掉無痕的一生了,而無痕,怎麼可以一聲也不吭的任她毀去?

  「是,屬下該死。」他不爭不辯的承受了下來。

  「不,無痕不該死,該死的是我……都是我的錯……」她是不是太罔顧無痕的感受?任意的替他安排一切,也不管他意願如何,而他也從來都不會說,只會默默承受,今日之事就是最好的證明,她本以為這樣做是為了他好,卻反而傷他最深,會不會……無痕其實是想留下的,姊姊的話並不能盡信?

  風無痕不明白她為何這般悲傷,他們所圍繞的話題是姜雅璇,於是便本能的往這個方向去想--

  「小姐若要屬下娶姜姑娘,只需一句話。」他不懂,小姐為何如此介意這件事?

  「不,我不許你娶雅璇!」錯一次已經夠了,她不能再讓無痕將他的人生放在她手中任她捏圓搓扁。

  「小姐?」顯然她的反覆無常帶給他很大的疑惑。

  「別顧慮我的感覺,我要無痕自己作選擇,走,或者是留,全看無痕的意思。」盈盈大眼一瞬也不瞬地望住他,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答案,從來就不須懷疑。」他留!到死,他都只想守著她。

  「無痕!」她激動地投入他懷中,再也說不出話來。

  風無痕沒有遲疑的擁抱她。「小姐一直都不是真心要屬下離開的,是嗎?」

  「是的、是的,我捨不得無痕……一直都捨不得……」將臉埋進他胸懷,心,踏實了,纏繞心間的苦楚,隨風散去。

  ※※※

  夜雪養病的期間,姜家兄妹來看過她,值得慶幸的是,姜雅璇心胸寬大,親家雖未結成,也沒因此成為仇家,俞老爺懸在心頭那七上八下的十五桶水,總算可以放下了,反正「買賣不成仁義在」嘛!生意上的至理名言用在為人處事上,還真是要命的貼切。

  為了彌補這樁憾事,俞老爺還敢不怕死的提出聯婚的提議,不過這回的主角換成了姜驥遠與夜雪。

  乍聞之下,姜驥遠的態度很保留,只說讓他和夜雪談談再作決定,畢竟,婚姻之事得兩廂情願,絲毫勉強不得,俞老爺也欣然同意了。

  亭子裡,聽完姜驥遠的話後,夜雪驚駭失色的跳了起來。「我……和你?!」她驚嚇得結巴起來,腦子鬧烘烘的亂成一團,直覺地,她想也沒想就毅然回絕。「不,我不可以嫁你!」

  好傷人的反應,對不對?姜驥遠苦笑。

  他不否認,他是喜歡夜雪,打第一眼見到她,他就喜歡上這個沈靜嬌柔、溫婉似水的女孩,但人家對他沒意思,他也不會強人所難,早在今天之前,他就看出她和她那個出色護衛有著濃烈的情感牽繫,料準她會給他這樣的答案,所以也沒抱太大的期望,不過這強烈的反彈就太打擊人了,他有這麼不堪嗎?惹得她一副要誓死拒嫁的模樣。

  亭中,還有個早有遠見、已經準備好要安慰兄長的姜雅璇。「節哀順變,大哥。」姜雅璇丟了這句了然的「安慰」。

  「閉上妳的嘴。」姜驥遠沒好氣的瞪了妹妹一眼。什麼節哀順變?!亂用詞彙!

  夜雪怯怯地瞧了姜雅璇一眼。看來雅璇調適得不錯,並沒有傷得太沈,這樣她也不至於太內疚了。

  「妳……怪我嗎?雅璇。」她小小聲的問。

  「我哪敢?惹妳傷心,妳的風護衛會跟我沒完沒了。」

  「妳--」夜雪不安地抬眼看她,見她笑得雲淡風清,才知道她是在開玩笑。「我們還是朋友?」

  「不當朋友,難不成當母女?當然啦,如果妳真想的話,得先叫聲娘來聽聽,順耳的話我就考慮。」

  「佔我便宜?!雅璇,妳好壞哦!」兩個大女孩當場笑笑鬧鬧的追逐了起來,姜驥遠也不阻止,含笑縱容她們瞎鬧。

  真可惜她們不能成為姑嫂,否則,絕不會有姑嫂嫌隙,一段經過考驗的友誼,是很值得珍惜的。

  「欸、欸、欸!不肖女,怎麼以下犯上呢?」姜雅璇接住她的繡花拳頭,笑得氣喘吁吁。「好了、好了,別鬧了,妳都還沒給我一個好解釋呢!妳和無痕先前到底鬧了什麼彆扭,導致無痕受的『刺激』太大,一時『想不開』跑去向我求婚?」

  夜雪垂下頭。「我……我說要放他自由,讓他離開這裡、離開我。」

  「難怪!」姜雅璇若有所思。「如果不是太瞭解妳,我會認為妳在他有利用價值時死巴著他不放,沒有利用價值後又甩得毫不留情。」

  「不,我沒有……」夜雪變了臉色。她根本沒想到這一點,無痕會不會有這種感覺?!那……她不是傷他很深、很深嗎?

  思及此,她更是心慌地想解釋。「是姊姊,她……她說我死纏著無痕不放會誤了他,所……所以……」

  姜驥遠一臉不解。「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也許是想整無痕,她就愛跟無痕過不去。」姜雅璇假設著。

  夜雪搖搖頭。「不是這樣的,姊姊也喜歡無痕,我親口聽她向無痕示愛的,可是無痕拒絕了,姊姊很不高興。」

  姜氏兄妹對望一眼,所有疑問都獲得了解答。

  「其情可憫。」

  「其心卻可誅。」姜雅璇不以為然地反駁。

  「妳們在說什麼?」夜雪來回看著兄妹打啞謎,神情困惑。

  「傻夜雪,妳好天真!俞朝寧不懷好意,她在興風作浪,想拆散你們,妳難道看不出來嗎?」

  「拆散?」這又是為什麼呢?

  「因為嫉妒。」

  「嫉妒?」她成了鸚鵡,腦袋不太靈光,只會呆呆地重複別人說過的話。

  「是的,嫉妒。被這種女人愛到很倒楣,俞朝寧是那種愛不到便選擇兩敗俱傷,情願損人不利己也不做成人之美之事的人。我猜,她一定和我一樣,深深地看清了一項事實,所以妒恨交織,只好藉由傷害妳們來取得平衡。」

  「什……什麼事實?」是什麼事,會讓姊姊恨得失去理智?

  「她深愛的男人將心放在妳身上,癡狂不悔地愛著妳。」

  「妳……是說無痕?!」無痕愛她?!好不容易稍稍清明的腦子,又陷入渾沌之中。她太震驚了,整個人如木石一般杵著,連眨眼也忘了。

  「何必這麼驚訝,無痕的愛這麼深切刻骨,妳難道一點也不曾感受到嗎?否則,他何必為妳付出這麼多?當一個男人,只為這個女孩笑、為這個女孩悲,為她的一切牽腸掛肚,腦中永遠只容得下她,喜怒哀樂全繫在她身上,連生命都可以奉獻給她,妳說他的情有多深?也就因為看清了這點,我才會不怨、不恨,因為一個已然沒了心的男人,我就算要了也不會快樂,所以我認命。」

  夜雪捂著唇,深怕自己會啜泣出聲,但淚霧卻不受控制的模糊了視線。「無痕……愛我?!他為什麼從來不說……」

  昏迷時,恍惚如夢中,她依稀聽到無痕說愛她,還--親了她!這到底是真實?還是幻夢?!

  「妳知道他最讓我感動的是什麼嗎?是他的無怨無侮,他可以一輩子跟在妳身邊,看妳成婚生子,看妳和別人情意纏綿,共效于飛,然後自己默默咬牙承受遍體鱗傷的苦,一顆心支離破碎也不會讓妳知曉,只要看妳過得好,他便心滿意足。」

  「無痕……真傻!」她心痛的低語。她到底哪一點好?值得他這般至情至性的相待?

  「現在妳知道了,打算怎麼辦呢?」

  眼角猶掛著淚珠,她卻綻出最動人的微笑,那抹笑,美得撼人心魂。「只要是無痕想要的,我都會給。這是我答應過他的。」

  「只是因為他想要?妳呢?愛他嗎?」答案她是知道的,但就是想聽。

  「愛?」沒人告訴過她,怎樣才算是愛,但是她可以把她能給的一切全都給他,那是一種比愛更濃烈的感覺,失去他,就像靈魂抽離身軀,很空洞茫然,幾乎沒辦法活下去,就像前陣子一樣;而擁有他,她可以不要全世界都無所謂,只要有他晨昏相伴,她便有快樂;他受了苦,她的心會很痛、很痛,比傷在自己身上更難受……這輩子,她只想和無痕永不分離的過活,從很早、很早以前就是這樣,那種情感早已不是一個愛字所能詮釋得了的。

  無痕是無價的,她願用她的所有來換無痕。

  「我愛他!」如果這個淺顯的字眼能夠道盡她的刻骨銘心。 

  說完,夜雪幽然的目光定在某一處,流瀉無盡柔情。姜氏兄妹隨著望去,話題中的男主角正往這兒走來。

  踏上階梯,風無痕走向夜雪,將手中的袍子覆在她的纖肩上。「風涼,小姐當心受寒。」

  他的溫柔,一向只給她。

  「嗯,謝謝無痕。」她輕輕地偎向他。

  這個懷抱,是她最深的依戀,更是永久的駐留之處。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47:40

第九章

  自姜氏兄妹離開後,小姐就以一種很特別的眼神看他,那道柔光很醉人,幾度欲使他沈淪……風無痕無法形容這樣的感覺。

  好反常。難道是姜家兄妹說了什麼嗎?

  他一震,轉首望向她,正好又與夜雪幽柔的眸光對個正著!

  「無痕真的生得好俊,將來匹配你的人,一定要很美才行。」夜雪目光也不移開,直勾勾地瞅著他瞧。

  「小姐謬讚了。」倒是風無痕不大自在的掉開視線,本能的以喝茶來掩飾。

  「無痕覺得我美不美?」配不配得上他?她心中多加了這一句。

  「小姐嬌美無雙,風華自是傾城。」他想也沒想。至少,在他心中是如此。

  「那就好。」她抿抿唇,語帶試探的又說。「你知道姜驥遠今天都跟我說了些什麼嗎?」

  「屬下不知。」

  「他說爹有意將我許配給他。」她小心觀察著他的反應,當然,也沒漏掉他神色突然一僵,握緊了手中的瓷杯。

  他神情好複雜。「姜公子出類拔萃,的確是值得托付終身的好人家,屬下--先恭喜小姐了。」

  心,為什麼要疼?這不是早預見的事嗎?明知總會有這一天,早和晚又有何差別?他沒有心痛的權利!

  「恭喜什麼?我拒絕了呀!」不捨他受困的心,她憐惜地道。

  緊握著的泛白指尖鬆緩下來,劇烈的疼楚也在瞬間平息。他懊惱於這不由自主的情緒反應,難道他還不可原諒的有了獨佔小姐的慾望嗎?情太深,逃不開的情纏宿命、愛怨糾葛,終究萬般難由人。

  「無痕年紀也不小了,該娶妻了吧?除了雅璇,無痕仍有選擇的。」

  「小姐!」他不安的驚叫。小姐該不會……又想再來一次吧?天曉得,他怕極了小姐再冷漠的拒他於千里之外,一夕之間將他當作陌路人。

  夜雪低低輕笑,揚起紅酥小手撫平他愁蹙的眉宇。「別緊張,這一回,我會讓你選擇一個你真正想要的人。無痕想要誰呢?能說給我聽嗎?」

  能嗎?能嗎?他能要嗎?他要得起嗎?

  「沒--沒有。」他避開她水靈的星眸凝注。

  說謊!近距離下,她看清了他的眼神閃爍。

  「那麼無痕說說看,什麼樣的女孩,才能讓無痕心動?」

  風無痕滿心苦澀,無言以對。小姐就這麼巴不得將他往外推嗎?

  夜雪指尖輕柔的撫過他的眉、眼、鼻、唇,流連於俊挺的容顏上。她真的好愛這個男人,愛得靈魂都隱隱泛疼了!

  「小姐!」他心亂的捉住她的手。這樣的行止過於親暱,這些日子以來,狂烈的情潮已將心防衝擊得岌岌可危,要像以往一樣把持住自己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個不小心,絕了堤的狂濤烈愛便會氾濫成災,那是誰也無法收拾的。

  「如我一般,可以嗎?」她低低幽幽地問。

  「什麼?」心太亂,他一時跟不上她的思緒。

  「我說,如我一般的女子,無痕要不要?」

  風無痕驚愕地瞪大眼。「小--」

  沒讓他將疑問說出口,她放大膽子,迎身印上他的唇。這是第一次,她不知道該怎麼親吻一個人,但她抑住羞怯,努力讓自己的唇去感受他的溫度,與他廝磨、與他合而為一。

  腦海一陣轟然巨響,風無痕震撼得沒了反應,思緒在短暫的一片空白後,揪腸炙心的悸動牢牢地抓住了他所有的知覺,他甚至忘了呼吸,也不想去思考,任心去沈淪--

  閉上眼,他伸出雙臂將她抱入懷裡,更為深切地密密封住她的唇,盼得酸楚的心,渴切地想攫取她每一分甜蜜,引導著她為他輕啟雙唇,正如含苞的玫瑰,為他初綻醉人風華。

  熱切的舌,找到了她的,密密糾纏,舞動了一生的纏綿,更似已然深深交融、繾綣難分的兩道靈魂。

  感受到他炙痛的深情,夜雪拋下嬌羞,白玉一般的纖臂密密圈住他的頸項,以最溫存的柔情回應他。

  這個男人呵,令她好生疼惜--

  揪心一般的美好,令他眷戀得不想結束,逐漸和緩的激情下,他心魂俱醉的吻觸嬌軟的唇瓣,分毫不捨得離去。

  夜雪微微一笑。「你沒拒絕。」他沒像拒絕姊姊與雅璇一樣的拒絕她。

  風無痕一震,心神大亂的退了開來,教整個重量全交到他身上的夜雪差點兒就站立不穩。

  「屬下該死!」俊朗出眾的容顏,浮起了深刻的懊悔。

  「才不,無痕一點也不該死,是我主動親無痕的。」她羞澀地道。

  風無痕六神無主的搖著頭。「不,是屬下冒犯了小姐……辱沒小姐清譽……」他甚至不敢去看她,怕見著了經他深深愛憐而顯得嬌艷誘人的唇瓣,會再勾起繞腸醉心的情纏記憶。

  「那不是冒犯!我……」夜雪輕咬著下唇,嬌容紅若朝霞,聲音低低地。「我喜歡無痕,不是兒時稚氣的那種喜歡,是想和無痕相守一生的喜歡、是……女人對男人的那一種喜歡……或許該說,那是……愛!」

  一個「愛」字,震去了風無痕的三魂七魄!

  小……小姐……愛他?!

  怎麼可能!他想都沒想過呀!

  付出的一切,從來都是心甘情願,無悔亦無尤,未曾想過,有那麼一天,小姐也會愛他,會回應他深鐫骨血的情感……狂悲狂喜的極端情緒絞扯著他,一時間,他竟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了。

  能換來她這句話,已不枉他多年的癡絕情意,要他立刻死去他也甘心了。只是……他要得起她嗎?他能放縱自己、允許自己要她嗎?小姐是那麼的玉潔冰清,完美無瑕,卑傖如他、貧瘠如他,配得起嗎?

  不,她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不該屈就於他。

  「無痕?」他怎麼了?都不說話,臉色又青又白的,他不開心嗎?

  她垂下臉。「無痕不要我?」

  絲絲的哀怨,掃緊了風無痕的心弦。

  「小姐……」到了口的話語,怎麼樣也擠不出來。

  他無法傷她!他可以無動於衷的拒絕任何人,卻無法傷害傾盡自己生命去呵護的她,絲毫也不能!

  掙扎了好久,他艱困地吐出一句話。「屬下什麼也沒聽到。」

  夜雪瞪大眼,微微白了臉。「無痕……真的不要我?」

  風無痕逃開眼,無法承載她的憂傷。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夜雪抓住他,不容他逃避的逼問。他明明是愛她的,為何不要她?

  「小姐……」無力的手竟軟弱得掙不開她。「天與地,永遠不會相合,屬下願一生守護小姐,但也僅僅於此,小姐別再多想,他日,自有堪配小姐的乘龍快婿,屬下不值得小姐殷殷懸念。」

  「值不值得由我來下定論!我要無痕看著我,誠實的回答,無痕愛我不愛?」

  風無痕攢緊了眉。「小姐何苦逼我?」她一定要他將心血淋淋的掏出,方肯罷休嗎?

  夜雪知道,她又令他痛苦了。

  「大方的爭取我,有這麼令無痕為難嗎?」她早該料到的,無痕的尊卑觀念早已深植,不是一朝一夕便能除去的。

  其實,無痕又怎知,卓眾如他,真正自慚形穢的人反而是她,她空有一副千金小姐之軀,其實什麼也不會,無用的她,才是那個配不上無痕、憂心無痕會嫌棄的人。

  「無痕會不會也覺得我無恥,和姊姊一樣賴著你不放?」她悲傷的低下頭。

  他驚異道:「小姐言重了,屬下不曾這麼想。」他已經很謹慎措辭了,沒想到仍是傷著了她比一般人更纖弱的心思,傷懷的容顏,他無法視而不見,輕憐般的手,輕輕撫上她。

  夜雪回應的覆上頰邊修長的手,讓它更貼近她,踮起了腳尖毫不遲疑地迎向他的唇。風無痕大驚失色,慌然地急急退開。錯一次,便已罪該萬死,他不能放任自己沈淪!

  他心緒大亂,拋下夜雪步伐凌亂的奪門而出,因為他知道,再看她一眼,他會什麼也顧不了,再無招架之力的投降於她的繞指柔情當中!

  夜雪呆立原地,僵在半空中的手,探尋不著依戀的溫暖,幽幽的悵惘淹沒了她,明亮的星眸浮起點點淚光。

  無痕呀無痕,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明白,獨一無二的你,才是我生命的全部?

  ※※※

  無痕在躲她!

  很快的,夜雪便發現了這一點。

  無痕是她的護衛,她要躲他不難,但他要躲她談何容易,想避也避不到哪裡去。她所謂的「躲」,是顧左右而言他,當個睜眼瞎子,將她的深情忽略了個徹底!

  無痕是個面對任何事都能無懼以對的人,然而對她,他卻有了懦弱,他怕她,因為過於在乎。

  這些她都懂,只是苦惱於不知該如何除去他的心結。

  每每她提及敏感話題,他就給她避之猶恐不及,永遠只會拿「褻瀆小姐,罪該萬死」之類的話來堵她,說得正氣凜然,她要再講下去,難保他不會來個自請處分。

  明知她心疼他,他就偏拿這種方式威脅她!

  道道愁思糾葛如麻,理不出頭緒,她悵惘低落的獨自步行到樹林後的那條小溪。五、六歲那年,她差點成了這條溪底的一縷幽魂,可是自那之後,她卻不會懼怕此處,若真要深論原由,她想,大概是因為無痕第一回對她真情流露便是在此的緣故吧!

  那時,她整個腦子都糊了,東南西北分不清,身子好冷好冷,可是感受到無痕擁抱她的溫暖之後,她就什麼都不怕了,因為無痕把她抱得好緊,她很快便明瞭,無痕會用盡所有的力量,保護她不受傷害,往後,她心情不好時,最想來的地方反而是這裡。

  對他,她就是有莫名的眷戀,喜歡接近他,從很早之前就是這樣了,也許是他那張比別人更好看的容貌,也許是他身上獨特的清冷氣質,也或許更早,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那雙滄桑的眸子,便印上她心版了,只要有他在身邊,就算一句話也不說,她都心滿意足,雖然一開始,他對所有人冷淡,對她也冷淡,但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心,從來都沒變過。

  也許,打那時起,她便認定他了吧!

  可無痕不懂,千方百計的逃開她,他到底明不明白,若與她攜手白頭的人不是他,她的人生再無意義?

  無痕有著根深柢固的尊卑觀念,他不會去想他為她放棄了多少,也不會去想如果不是為了她,今天的他已然飛黃騰達。只記著她是小姐,他是護衛,死守著主從身份不放,在俞府多年,他早已深刻烙下這道深遠的身份差距,縱然她從不拿他當手下看待,他仍是謹守分寸,不曾放縱過自己。

  日常生活都尚且如此了,何況是……

  無痕待她愈來愈疏離了,以往,她偶爾倚偎著他,他不會拒絕;她將冰涼的小手伸給他,他會將之裹在掌中,小心搓暖;她鬧孩子氣不吃飯,他會哄她、餵她吃;她說冷,他會脫下袍子覆在她身上,讓她分享他的氣息,再不,他會擁住她,為她擋去寒風,溫暖她的身子,可現在,只要是沾點親密的舉動,他全都會避開,用恭敬的態度來粉飾內心的波濤洶湧,他望著她的眼眸,一日比一日更疏冷,她心慌時發現,她和無痕之間的距離愈來愈遠了。

  寒風陣陣襲來,她瑟縮地打了個寒顫,雙手環抱著身軀,茫然的眼望著水面的點點波光,沈浸在淒迷惆悵的思緒中,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

  ※※※

  當玉兔開始東升,而小姐卻仍芳蹤杳然,一干婢女急壞了,開始沒頭沒腦的找了起來。

  風無痕是第一個獲知消息的人,找遍府裡上下,卻依舊不見小姐蹤影時,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凝思了一會兒才交代道:「先別驚動老爺,小姐的事交給我。」

  說完,他匆匆由後門出去,直奔樹林的方向。

  匆匆而至的他,見著了靜坐溪畔的纖弱身形,懸浮的心這才落了地。

  「小姐。」他輕喚著蹲低在她身前。

  漫無焦距的眼眸緩緩收了回來,移向她深刻情牽的俊容。「無痕--」

  她好怕他的心結會讓他由她身邊一步步退開,直到如天地般的遙遠,她再也觸摸不到他的心--

  不要!她不要這樣,捉摸不定的情況令她惶恐,令她不安,她怕她的深情,真的會阻絕他靠向她的步伐!

  她伸出手,輕輕碰觸他,感覺到他仍守著她,心便有了重量,不再飄浮。

  她毫無溫度的冰涼小手,駭著了風無痕,他心驚地將她摟進懷中,密密實實地圈住她嬌弱的身軀。

  無痕--在抱她,而且抱得好緊,他沒有不要她,一直都沒有。

  夜雪心酸的將臉貼上他頸間。這幾天,他連碰都不碰她,她還以為,他再也不會抱她了。

  「回去好嗎?小姐。」他問得好低、好柔。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小手抱緊了他,就是不放。天堂地獄,她都跟定他。

  風無痕震動了下,默默不語地將她擁得更緊。

  這番癡柔的情意呵,教他如何抗拒?

  回府後,他直接將她放在床上,拉過被子裹住她,想去弄點熱水過來。他才一轉身,夜雪就坐直身子,呆呆看著他。

  他又想逃開了嗎?他答應過這輩子都不會拋下她不管的,可為何這陣子她感受到的全然不是這樣?他好冷淡,像是不再關心她了,她好怕失去他!

  風無痕見她恍恍惚惚的模樣,實在放不下心離去,又繞了回來。

  夜雪一把扯開棉被,投進他懷中,死命的抱住。「別走!無痕,別拋下我,否則,我會活不下去,我真的會!」  

  「別說傻話!」風無痕聽得驚悸不已,就算只是威脅,他也承受不住。

  「那就別離開我,永遠和我在一起。」

  「屬下不會離開。」是他這些時日恭謹疏遠的態度,造成了她的患得患失嗎?傻小姐,她難道不知,她之於他的刻骨銘心,已到了延續來生都磨滅不了的地步了?他不敢靠近她,是怕會控制不住自己,對她的渴望,已濃烈到一觸即發的危險了!

  夜雪雙手摟著他,激動地陳述。「那又何苦避著我?無痕知道嗎?我一直都好愛、好愛無痕,愛好久了,比雅璇、比姊姊、比所有的人更久、更愛……」

  「小姐!」他掙扎地低喚,努力抓住最後一絲理智。「別再說了,好好睡上一覺……」

  「不要,我不要睡覺,我只要無痕告訴我,無痕到底愛不愛我?!」她頑強地不肯順從,抓著他的手非要討個答案。

  「小姐……」眉心壓抑著悲苦,他把住她的手。

  「不要叫小姐!我不要當小姐,我只想當無痕一個人的雪兒……你說啊!為何你就不能大大方方的愛我?」

  「小姐……」他試圖安撫她。

  「不聽、不聽!」她用力的搖著頭。「說啊!說愛我,再不然就說不愛,讓我死心!」

  「我……」不愛?心已然癡,情已成狂,連違心之論都說不出口。

  「無痕也好愛、好愛我,對不對?」她代他說了出來,熱切的送上她的唇--

  「小姐,請別這樣……」他偏開頭,紅唇擦過他唇畔,他慌亂地拉開她。「屬下不能壞小姐清白……」

  「我說不要叫我小姐!」誰管什麼清不清白,她本來就是無痕的!

  他萬般苦惱。「小姐……」

  「小姐、小姐……你就只會用這一句生疏冷淡的稱呼來劃清界線,我一點也不稀罕當你的小姐,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喊我一聲雪兒!」她激動地又吼又叫,淚水紛紛撲落。「這句稱呼讓我心痛,無痕到底知不知道……」

  「小……」見她情緒如此失控,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小姐」二字又不敢再說出口,只能小心翼翼不讓激狂的她傷著自己。

  「不肯親我、不肯抱我、不肯給我一丁點的溫存、就連我的名字也不肯喊一聲……無痕好狠心……我討厭無痕……我再也不要理無痕了……」她悲悲切切的哭喊,嗔怨地猛捶他胸膛。

  「冷靜點,小姐!」緊鎖的眉心,化也化不開。現在的小姐,什麼也聽不進去,莫可奈何之下--

  「小姐,得罪了。」他出手朝她睡穴一點,心緒狂亂的夜雪靜了下來,軟軟的跌入他懷中,昏睡過去。

  安置好她,風無痕拭去她頰上的淚,凝望沈靜的她,深深喟嘆。

  不親她、不抱她、不給她溫存……小姐可知,要做到這些,得花去他多少力氣才辦得到?她以為他就好過嗎?

  「妳的怨、妳的恨,我能承受,但,別虐待自己,好嗎?」睇視她淚意猶存的楚楚睡容良久,他終究還是無法漠視她的哀怨,依了她,將唇輕輕印下--

  ※※※

  那晚之後,夜雪重新思考了許多問題,她開始要想,她是不是在強迫無痕?也許,無痕是不要愛情的,他可以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默默愛她,因為一個人的愛戀是無負擔的,但若加上她的情,他們所要面對的,就不如以往的單純,他會不會承載不起?而她這麼做,會不會已經困擾到他?強求著他不願給的東西,她和姊姊又有什麼兩樣呢?

  她不該逼他,如果這是他選擇的,那她就用這種方式與他相守到老,一輩子不談情,只要彼此心中有數就行了,她可以永無止盡的等他,直到有一天,他突破了心靈的窒礙,坦然面對他們的感情為止,她不相信他有辦法固執一輩子!

  是啊!他愛她,而她也愛他,這就夠了,何必拘泥於外在的形式表達呢?

  望著暗沈無光的月,她終於豁然開朗的心明亮了起來。

  無痕呢?她想去找無痕,告訴他,她不再苦苦相逼了,如果他不想面對,她會尊重他,讓他的意志有絕對的自由。

  她露出微笑,才剛轉過身,一方白帕毫無預警的迎面而來,覆上了她的口鼻,她本能的使力掙扎,兩手慌亂地揪扯揮舞,不經意吸入的淡淡香氣,卻讓她腦袋昏昏沈沈了起來,再也使不上力--

  不、不!她要找無痕,她還要去找無痕……無痕……你在哪兒……

  陷入黑暗前,牽牽念念的,依然是那張深烙骨血的俊容。

  ※※※

  小姐又失蹤了!

  這一回,風無痕發現得早,用了半個時辰將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包括竹林的小溪邊,但都沒見著她的芳蹤,驚動老爺是在所難免了。

  俞府內燈火通明,所有正欲就寢的大小僕人全被驚醒,內內外外亂成一團。

  風無痕的焦慮不比任何人少,然而愈是非常時刻,他愈是冷靜沈著,如果連他都亂了方寸,那才真的完蛋了!

  他沒讓驚慌之情佔據,異常鎮定的將夜雪房內審視了一遍,皆無異樣,以此處為原點,他擴大範圍,一寸土地也不放過的勘察,在離夜雪房間不遠的亭子中,他定了下來,彎身拾起掉落在地的披風,若有所思。

  披風,是小姐的。那小姐人呢?

  驀地,腳邊另一項物品吸住他的視線,他凝起寒眸。

  「李?」上頭刻著清晰的李字,是李府的侍衛令牌,有這樣令牌的府邸,全長安城只有一家!

  該死的!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火速地飛身而出。

  但願還來得及!小姐,妳一定要等我,千萬不能有事!

  以風無痕一絕的輕功,他用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來到了李府。當然,他也不會蠢得去敲門拜訪,直接就翻牆而入,以他敏捷的身手,要想神鬼不知的悠遊其間並非難事,就憑李府這三流的守衛能力,他風無痕絕對可以如入無人之境給他們看!

  李鵬,你敢動小姐一根寒毛,我發誓會讓你屍骨無存,死得難看至極!

  冷眸進射著寒光,他在心中暗暗起誓。

  ※※※

  悠悠轉醒,夜雪低吟一聲,腦子裡短暫的一片空白。

  這是哪裡?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她會--全身軟綿綿,一點力也使不上來?

  「寶貝的千金大小姐,妳終於醒了。」一旁傳來聲音,她驚愕的轉首望去,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映上眼簾。

  他……是誰?好像見過,記憶太模糊,一時想不起來。

  「妳--」啊!有了,那天在街上,輕薄她的人。都好幾個月的事了,這人還讓無痕給廢了一臂。

  想到這裡,她不安地往床角縮去。他會不會……

  瞧出她眼中的驚惶與防備,李鵬狂肆的大笑。「知道要害怕了?哈哈,真是便宜我了,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又是長安首富的千金,娶了妳,可就一輩子不愁吃穿了。」

  「你……休想!我才不會嫁給你!」

  「哦?」李鵬淫邪地挑起眼。「難不成妳還想嫁妳的風護衛?呵,等我玩過妳之後,妳想,他還會要妳這個殘花敗柳嗎?」

  難不成他想……

  夜雪花容失色,下意識的握住襟口蜷縮在床角,驚懼地瞪大了眼盯住他。

  「想反抗?哈!入了虎口的羊,豈有讓牠逃脫的道理?妳盡量作垂死的掙扎吧,反正時辰還沒到,等時間一到,我看妳還怎麼裝聖女!到時,怕是我連勾手都不用,妳就會乖乖黏上來了,我倒想看看,端莊的閨閣千金在我身下發起浪來又是怎生模樣!」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夜雪不解地蹙起秀眉。

  「你作夢!我死都不會讓你得逞。」口中雖說得頑強,內心的恐懼卻愈來愈深。必要時,她會以死來保住清白,她的人是無痕的,除了他,誰也不能碰,但是她不甘心連無痕最後一面都沒見著便死去,她甚至沒能親耳聽到無痕說句愛她!

  無痕、無痕、無痕……你在哪裡?快來救救我呀!

  「你怎麼會知道我是俞家小姐?」她企圖以對話來拖延時間,抱著渺茫的期待,希冀無痕也許能夠及時找上前來。每回她有難,他都會在她身邊,保護她不受傷害,她相信這回也不會例外,她現在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當然是費過一番工夫了。莫名其妙被廢了一隻手,卻什麼好處也沒撈到,要是妳,會就此倒楣認栽嗎?」那天之後,他暗中調查過她,在得知她是長安首富的掌中明珠時,他樂歪了,當時,他就有這樣的念頭,將她弄上手,富貴人家最重名聲,當然不會張揚,敗了名節的千金小姐,不嫁他成嗎?何況他家也算有幾個錢,嫁給他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總比風無痕那個一文不值的臭小子好。

  可想歸想,風無痕在那天之後也摸清了他的底,將他盯得死死的,害他不敢輕舉妄動,直到這幾天,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使風無痕鬆了戒心,這才讓他有機可乘。

  「說來說去,我還得感謝妳給了我這個機會。妳那個忠心耿耿的狗奴才太聽妳的話了,妳說不許動我,他就真的唯命是從,盯死了我卻沒再有任何舉動。我說小美人,妳這麼情深義重的維護我,我怎好辜負妳呢?」李鵬輕佻無比的調笑道。

  「我真該讓無痕殺了你的!」她懊恨道。

  無痕說得沒錯,縱虎終必為患,她怎麼就沒把他的話聽進去呢?以無痕一雙眼,對人性向來看得透徹犀利,想必他是早洞悉此人有不安份的勃勃野心,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了吧?可他還是順著她的意,從不拂逆她的話,只好累了自己,加倍謹慎的防範著……她究竟是給他惹了多少麻煩呀!她這些年來的安逸,他背後是花了多少心思,可他卻從來不說!一想到她最終竟是毀在自己的仁慈下,她就好恨!

  「殺我?」李鵬仰頭笑得狂妄,眼露邪穢的靠向夜雪。「他要是殺了我,現在誰來『疼惜』妳呀?」

  「你--別過來!」她退無可退。

  算了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李鵬更加肆無忌憚的朝她伸出祿山之爪。「真的不讓我『愛』妳,待會兒妳可會比死還難過喔!別逞強了,妳現在應該已經感覺到了吧?」

  感覺?!難道那股異樣是……

  她先前還以為是她多心,可現在逐漸凝聚於下腹的灼熱感愈來愈深濃……

  她呼吸急促,渾身虛軟無力。「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也沒什麼,剛才命手下潛入俞府將妳擄來時,在迷昏妳的白帕中加了點特別的小玩意兒,方便一個時辰後好辦事,以免妳太不識相,掃了我的興。」所以說,已煮了半熟的鴨子,要是還會飛掉,豈不丟臉丟到萬里長城去了,他以後乾脆也別玩女人了!

  「你好卑鄙!」夜雪咬牙咒罵,恨不得手上有把刀能殺了他!

  「別嘴硬了,否則到時難受得在床上打滾,我可不理妳喔!」說歸說,他垂涎已久的手仍是無情地扯開了她的衣襟。開玩笑,奢望已久的天鵝肉都擺在他眼前了,豈有不嚐的道理?  

  「滾……開!我……死也……不讓你……」完了,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別口是心非了,妳明明想要我想得快要死掉了。」這藥性其烈無比,足以讓聖女變蕩婦,他就不信有誰能抵抗得了。

  「住口!」她死也不讓他玷污了她!

  頭一偏,她閃過了湊向她的輕狎雙唇,可雪白的頸子卻逃不過狼吻的命運,她羞憤欲絕,想遮掩衣衫凌亂的身軀卻力不從心。

  「不……無痕不會放……過你的,他……會將……你碎屍萬……段……無痕、無痕……救我……無痕……」哀絕的珠淚一顆顆跌落,他再不來,要相見就只能待來生了--

  砰!巨大的聲響下,門被踹開。

  風無痕在看清房內的景象後,厲眸怒火狂炙,簡直想殺人了!

  李鵬一見著他,臉色立刻慘綠。他、他、他……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他全身抖得厲害。完了、完了,風無痕的身手他又不是沒見識過,這下真的死定了!

  轉眼間,風無痕已一手將他狠狠甩到牆邊哀鳴去。

  夜雪眨了眨眼,努力看清眼前的形影。是無痕,真的是無痕!這不是幻象,無痕真的來救她了!

  「無……無痕!」她低喊了聲,一見到他,她安心了,什麼也不再抗拒地鬆懈下來,因為她知道,只要有無痕在她身邊,天崩地裂她都無需懼怕。


  「屬下來遲,小姐受驚了。」風無痕迅速解下外袍,包裹住她衣不蔽體的嬌軀,抱起她欲離去之際,瞥了李鵬一眼,而後一腳狠狠地往他的命根子踹去,不理會他殺豬似的慘叫聲,頭也不回的飛身出了李府。

  算他好狗命,風無痕全心記掛著懷中佳人,沒空料理這人渣,讓他下半輩子再也玩不得女人已算便宜了他。  

  「無……痕……」夜雪有氣無力的睜開眼。「我……好熱、好難受……」她痛苦地低吟。

  「忍著點,小姐。我們這就回去。」風無痕行如流雲的往俞府飛奔。

  夜雪燥熱難耐的扯著身上的衣衫,本就隱隱騷動的情潮,在聞到男子的氣息後,更是如火狂燒,抑也抑不住,尤其……眼前是她深深愛著的男人……

  她管不住自己,熱辣的唇舌襲向他頸窩,熱烈的狂吻起來,直延到他臉龐,飢渴的尋找他的唇……

  「小……小姐!」風無痕被她這樣的舉動駭著了,竭力地閃躲。「別這樣,小姐,冷靜點……」

  「不,無痕,我沒辦法……」

  小姐不對勁!迎視她蕩漾著春潮醉意的迷濛大眼,他便有所領悟。

  一開始,他就留意到了,他本以為是軟香散之類的藥物,或者是迷藥的藥性未褪,畢竟李鵬若真妄想得到小姐,就不會做出危害她生命的事,所以他也沒特別重視,可這會兒看來……

  嗅著她身上不尋常的香氣,那是……冷香迷情!

  該千刀萬剮的李鵬!居然對小姐下這種烈性非比尋常的春藥!誤中此藥,渾身會散發一股醉人的異香,不論是男是女,都逃不過其催情作用,發作其間內,若無法得到紆解,必會經脈爆裂而亡,受盡煎熬後才痛苦的死去。正因它烈性太強,坊間也絕少看得到它的蹤跡,沒想到李鵬會將它用在小姐身上,看來是對小姐勢在必得。

  而他呢?他又該怎麼辦?眼睜睜看著小姐死去嗎?

  這麼晚了,想找大夫也沒得找,何況,小姐中的是冷香迷情,一般藥石罔效,除非--男女交合!

  掙扎了半晌,他咬咬牙,瞬間改變方向,朝樹林的方向而去。

  依小姐現在的情況,回到府裡頭,若說她仍是清白之身,也沒人會信了,他不想小姐受蜚短流長的謠言傷害,再說,中了春情藥總是不名譽的,府裡暫時是回不去了,他知道他和小姐常去的那個樹林邊有棟年久失修的老舊竹舍,也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47:58

第十章

  將夜雪放在木床上,風無痕盯視著她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容顏,內心激烈交戰著。

  他該怎麼辦?看小姐痛苦,他於心不忍,心如刀割,可要他化解這痛不欲生的煎熬,代價卻是賠上小姐的清白,事後,蒙受侮辱的小姐能夠承受嗎?他不怕小姐恨他,只怕她悲憤欲絕,再也不想活下去。

  左右兩難之際,夜雪的呻吟聲傳入耳畔。「無痕……我好痛苦……我……快死掉了嗎?」

  「別胡說!」死,這個字眼錐痛了心扉,他驚懼地俯下身,吻上她乾澀的唇,

  輕憐般的吻,挑動了她潛藏壓抑的情慾,她火熱地纏住了他的舌,盡情放任的掠取,她發覺,只要無痕碰她,那股威脅著要撕裂她的疼楚就會緩和。

  爆發開來的愛戀情焰,再也無法收拾,熊熊焚燒著她的身心,她無法放他走!

  夜雪狂亂地扯著身上的衣物,更急促地想扯開他身上的!她也不曉得她要的是什麼,就是好渴望無痕的一切,想將他完完全全的融入自己體內!

  在她瘋狂的糾纏下,風無痕根本抽不開身。在清白與生命的抉擇下,他選擇了保住小姐的生命,將來她要怨他也好、恨他也罷,他不指望她的寬宥,只要她能好好的活下去、就算要他下地獄都無妨!

  此時的她根本無理智可言,怕她的蠢動會傷著自己,風無痕以身軀壓制住她迷亂的身軀,低柔道:「屬下知道小姐要的是什麼,若小姐信得過屬下,就把一切都交給屬下來解決,好嗎?」

  夜雪迷濛如醉的看著他,點了一下頭。

  她信他,她一直都信他的!

  風無痕褪去衣衫,再度傾下身子,以唇廝磨著她細膩如雪的粉頸,惹得她敏感的一陣輕顫,柔柔淡淡的吻一路滑下,修長的大手拂開了早已鬆落的兜衣,他逐一吻下,含住了她小巧粉嫩的蓓蕾,另一手珍愛的撫弄著白玉一般的酥胸,夜雪剎那的喘息與低吟,他聽見了。

  沿著她玲瓏細緻的曲線,他的手悄悄往下探,來到了她緊閉的兩腿之間。雖中了春藥,但小姐未解人事,緊張無措仍是必然,他暖如春風的低道:「把腿張開。」

  溫柔多情的嗓音,化解了她的不安,她依言而行,感覺到他手指的探入,在她體內掀起了道道的顫悸激情。

  「無……痕……」她情不自禁地將身子迎向他,想索求更多。

  是時候了。

  風無痕笑而不語,抽回了手,在她失望的低吟抗議中,挺身與她結合,她倒抽了口氣,在他毫不猶豫的衝破了那道障礙之後,她擰著秀眉。

  「會痛,我知道。」他降下身子,依著她的唇輕喃,繾綣而溫柔的吻她,似有若無的挑弄她的粉舌,有一下沒一下的輕啄淡舔,夜雪不堪他的挑逗,索性纏住他的頸子,密密實實的火熱交纏。

  風無痕加快了身下的律動,早已取代痛楚的歡愉席捲了她,她不自覺地嬌喊出聲,忘形的配合他每一回的衝刺,一次次的深埋,給了她前所未有的狂歡滋味--

  他,取走了她的清白,留下了她的命。

  ※※※

  默默地,風無痕起身穿衣。

  夜雪將凌亂的衣衫遮掩在胸前,怔忡不語,風無痕見狀,愧疚的低喊:「小姐,我……」

  「別說,什麼都別說!」夜雪閉上眼,淚水一顆顆往下掉。

  她背過身子,再也沒臉見他。

  這事是怎麼發生的,她心知肚明,要不是她不知羞恥的纏住他,他也不會為了成全她,屈就自己做他不願做的事,無痕愈是解釋,只會更讓她無地自容,更看清她的淫蕩!

  從來都是這樣,她要,他就給,十二年來,不曾例外,也不管那是不是他想付出的。前些日子,他明明是不想和她在男女之情上有所交集的,他避得那麼徹底,所以她無法不去想,她卑劣的利用了被下藥的機會,強迫無痕不得不要了她……

  陰鬱的眉宇攏了起來。風無痕默默盯視她背身而去的冷漠,黯然傷懷。

  小姐要他別說,他就什麼都不說。反正,他早有了心理準備,小姐的怨恨,是必然的結果,今夜之事,他本就萬死莫贖。

  「是。屬下無話可說,但憑小姐處置。」在藥物控制下,被迫就範,小姐心中的悲恨與屈辱,自是可想而知。

  「無痕何必說這話讓我難受呢?錯不在你,是我……」為了不讓她傷心,無痕總是慣於將不該他承受的罪名往身上攬,但是今天這種情況,卻讓她聽得格外錐心。

  「無痕……會怪我嗎?」飄飄忽忽的話語傳來,風無痕以為他聽錯了。

  「怪小姐什麼?」他才是那個該以死謝罪的人呀!

  「我覺得自己好低賤,勉強無痕與我……與我……」她好羞愧,難以啟齒。

  風無痕先是瞪大眼,確定消化了她話中的涵義,方才明瞭她介懷的事,與他腦中想的八竿子打不著!  

  「胡說,小姐玉潔冰清,何來低賤之說!若小姐不覺委屈,今夜之事,便是兩情相悅。」他既詫異,又激動,原來,小姐並不介意將清白的身子交給他!

  「無痕別安慰我了,我很清楚,如果不是我讓人下了藥,無痕根本不會碰我。」

  風無痕沒辯駁,只反問:「敢問小姐,若今日被下藥的是無痕,小姐會怎麼做?」

  「救你。」她想都不想。

  「好。那若換作其他男子呢?」

  「不會。」答出口後,她愣了下。無痕說話一向語意簡捷,但她懂得。

  無痕的意思可是在說,之所以如是選擇,只因眼前的人是她,換作其他女子,他可以眼睜睜看著她死,也決計不會救人?

  也許冷血,但他的世界中,一向都只有她,除了她,任何人的死活都是無關緊要的。

  怔愣中,風無痕的聲音再度飄來。「若今日小姐不曾讓人下藥,是否肯無怨無悔的將清白交給我?」

  「無痕若要,自是無疑。我早就認定這一生是無痕的人了。」她答得毫不猶豫。

  風無痕疑慮盡消,微微的笑了。

  眼前的女子待他情癡若此,他還有什麼好遲疑的呢?再死抓著莫須有的顧忌,反而是作繭自縛了。

  他在她身後坐了下來,柔情的雙臂輕輕環上她,在她耳邊輕道:「此心亦然。」

  「你--」夜雪愕然回首。

  無痕在抱她!用濃情滿溢的那種方式抱她!

  「無痕之心,小姐還不懂嗎?」他婉轉地道出了心意,雖絕口不提一個愛字,卻足夠夜雪震撼了。

  無痕在感情的處理上很含蓄,能道出此言,已無異於承諾!

  「無痕……是說真的嗎?」她淚盈於睫地望住他。

  「小姐多真,無痕便有多真。」

  夜雪欲言又止,看了他一下,又垂下頭。「無痕真的不覺得委屈?」

  「委屈?」他委屈什麼?

  「一開始……是我強迫你……你並不樂意……」

  風無痕愕了下,不覺笑出聲來。「傻小姐!這種事,受到傷害的是姑娘家,我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吃虧的?」還好她沒說要對他「負責」,否則他真的會覺得被侮辱了。

  「是這樣嗎?」夜雪偏著頭思考。總覺得,若無痕是不情願的,她讓他勉強為之,便是傷害。

  風無痕別開臉,俊容微微紅起。「能擁有小姐,是無痕夢寐以求之事。」他不想說的,可是怕小姐胡思亂想,又不得不說。

  在夢中,他是想過的。然而回到現實,他連奢想都不敢。

  夜雪眨眨眼,領悟了過來。「無痕這可是在說,你早就喜歡我了?」無痕靦腆的樣子真有趣,她摟住他的頸子,憐惜地道:「其實無痕才傻,想要我為何不早言明,悶在心裡多苦啊!我不是說過,只要是無痕的希求,我都會成全嗎?因為,沒有什麼會比無痕更重要,我只愛無痕。」

  這番純情嬌羞的愛語吐露,換來他動容的擁抱。「若小姐不棄,可願與無痕同赴今生,再許來世?」

  「衷心所願!不過--」她頓了下,可憐兮兮的要求。「你一定得喚我小姐嗎?不能喊聲雪兒?」

  她還真不死心。風無痕勉為其難改了口:「雪兒小姐。」

  聽了這新的稱呼,她差點昏倒!

  那聲「雪兒」本該是親密的稱呼,偏偏「小姐」又喊得恭謹,聽來真是不倫不類。

  「你這木頭!」她笑罵道。「真不曉得怎會有一群女人為你癡迷!」

  算啦,他雖喚她小姐,但已不再拿她當小姐看,這就行了。

  「那得問小姐。」他一本正經地回道。

  是啊,他憑哪一點讓她執著萬般呢?姜家少爺不是有更好的家世?人品亦不在話下,可小姐卻不要,她可知選擇了他,注定是要吃苦的。

  看穿了他的思緒,她靈慧冰心地回道:「無痕若覺我傻,那麼為我而放棄駙馬尊榮的無痕不是更傻?」

  他一怔,會心的笑了。

  是啊,他們都傻,這一生,注定只為對方癡而不悔,傻到底了。

  扯出愈多女人,夜雪開始不是滋味了。「無痕對這種事好像很瞭解?」一點都沒有她的生澀笨拙。

  風無痕一愣一愣的反問:「哪種事?」

  還「哪種事」?!

  夜雪好嘔!「就……就是……我們剛才……」她臉紅燙得快可以煎蛋了。

  剛才?噢,他懂了!

  掬飲她乍喜還嗔的嬌態,他低笑道:「這事是本能。」

  「可我就不會。」

  「男人對這種事的理解程度自然比女人強。」

  「無痕以往曾經有過嗎?」她悶悶地問。

  想想,這問題也挺呆的,無痕是身心正常的男人,怎可能沒有?

  風無痕抿抿唇,忍著不笑出聲。誰說小姐性子溫和,凡事好商量?她也是懂得計較的,現下顯而易見的醋酸味就足以證明了。

  他笑嘆道:「沒有。與小姐一般,是第一次。」

  啥?!夜雪傻了眼。

  「真的?!」見他點頭,她又道:「可是我聽說男人都有正常需求,所以絕大部分的男人都愛流連花街柳巷。」

  好酸的味道,小姐醋勁不小。「需求自是有的,但放縱與壓抑只在一線之間,端看個人如何抉擇,而我選擇了自制,除了小姐,我無法勉強自己去擁抱別的女子。」

  夜雪展開笑顏。「你說的?除了我,不抱別的女人?」

  「是的,今生只要妳。」他堅定的許下承諾。「永不背叛!」

  「我也是,永不背叛!」她伸出小指,如兒時那般。

  風無痕將之勾住,同時吻上她的唇,給予更實質的承諾。「一言為定。」

  一吻既罷,她低喘著靠在風無痕懷中,似在思考什麼。

  「我還是覺得對無痕不公平。」她迸出一句。

  「什麼?」

  「同樣是第一次,卻都是無痕在付出,我什麼都沒給無痕。」她曾聽她身邊那個成過親的貼身婢女嬋兒說過,初夜那晚,丈夫將她弄得疼得半死,一點歡愉的感覺都沒有,害她聽過之後還對男女之事心生恐懼了好久。但是無痕除了所有女孩在初次結合時無法避免的疼楚之外,並未帶給她太大的不適,她是真的有體會到男女歡愛的美好滋味,他的溫柔與疼惜,給了她最難得的一次回億。

  反觀她呢?唉,差勁極了。她甚至可以肯定,無痕所有的意念,只在於救她,並非為了縱情,和光風霽月的他相比,她簡直慚愧得想鑽到地底下去了。

  夜雪異於常人的思考模式,實在令他啼笑皆非。「傻瓜!這種事是兩情相悅的,哪需計較這些?何況,妳並不是什麼都沒給,妳早就給了我最珍貴,也是我最想要的--」

  「什麼?」

  「妳。妳把自己給了我。」

  夜雪嬌媚一笑。「話雖如此,但我還是要補償。」他這輩子就只能抱她了,她總得爭氣些,別太委屈他才是。

  「補償?」

  尚未來得及理解話中涵義,她已主動吻上他。「既然不是因為藥物關係才碰我,那就證明給我看。」說話的同時,她已動手脫去他才剛穿上的衣物。

  「別……小姐,妳可以嗎?」她才初嚐人事,身子又比一般人嬌弱,生受得起他過度的索求嗎?

  「你可以的話,我就沒問題。」

  他當然不會有問題,如果連和心愛的女子歡愛都叫累,那他還算是個男人嗎?

  「小……」天哪,她來真的!一時不察,身上的衣物全無一倖免的讓她剝除了!

  小姐幾時變這麼大膽了?

  噢,要命,她在挑逗他!

  風無痕低吟一聲,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不再遲疑的壓下她的身軀,狠狠吻住她嬌艷欲滴的紅唇,身軀赤裸火熱的與她交纏。

  夜雪氣喘吁吁,朱唇一與他分開,便悄悄溜到他耳畔,頑皮的輕輕啃嚙,聽到他的抽氣聲,她嬌笑著,以記憶中他吻她的方式啄吻他的頸間,玩得不盡興,她還仰首要求。「我要在上面。」

  風無痕如她所願,輕易地翻身讓她覆上他。

  夜雪一路親下去,吻遍了他堅實的胸膛,然後面有難色的抬頭問他:「然後呢?」男人和女人的身體不一樣,她沒辦法用他對她的方式來對他耶,傷腦筋。

  風無痕差點悶笑出聲。

  小姐真可愛!原來她不是豪放,而是天真。這讓他胸口漲滿了對她的愛憐。

  他記得他吻她的方式明明是很魅惑調情的,怎麼她學起來……一開始還算有模有樣啦,可是後來……為什麼他會覺得她像是在舔好吃的麥芽糖?

  他抓住她的嬌軀,不讓她在他身上繼續扭動磨蹭下去。小姐一定不知道,她什麼都不需做,光是這些不經意的舉動,就足夠教他為她瘋狂了。

  他張手往她纖腰一攬,坐起身來,撫上夜雪半靠在他胸懷的身子,由絕美的臉、粉頸、纖肩,移向背後,落下的唇順著那道清晰的疤痕吻了下去。「誰說不在乎呢?我好在乎。」她未來的夫婿,必得是他,而他在乎。

  「這道為我而留的傷,令我心痛難擋。」他模糊的呢喃。

  夜雪幽然一笑。「夠了,有無痕心疼,就什麼都值得了。」

  「是的,這道傷,永遠令我心疼。每見一次,我都會記得妳的情深意重。」

  「永遠記住這句話,別負我。」說不上來何由,她心頭就是莫名的惶然,茫茫未來,令她不安。

  「負盡天下人,也絕不負妳。」他毅然許諾。

  愛憐地挑弄她敏感的雙峰,感覺到她的顫悸,他輕貼在她耳際呢喃:「還是堅持在上面嗎?」

  溫熱的氣息吹拂,令她一陣酥麻。這也是挑逗之一?要記下來,下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全身軟綿綿的任他擺佈。

  看來,她在這方面沒什麼潛力,要想靠她……唉,有得等了。

  「下回再讓妳『雪恥』。」他輕巧的翻身,以極煽情的方式輕貼她的身子,持續「口手並用」的在她身上灑下陣陣迷亂的激情魔咒,甚至以舌尖輕舔她小巧的蓓蕾。

  「無……痕……」夜雪禁不住嬌吟。她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團火焰--一團由無痕所點燃的火焰。

  她已經無法忍耐了,偏偏無痕還在「慢工出細活」,不堪等待下,她只好「自己來」,可她技術生澀,怎麼也無法如願,磨磨蹭蹭的,反而搞得風無痕慾火沸騰。

  她這哪是「補償」啊!根本是想整死他!

  「噢,拜託小姐別動!」他痛苦地呻吟。「讓我來。」

  他不再任她燥熱的等待,準確無誤的挺身與她結合,深深埋入他亦渴望已久的柔軟之中。  

  清純的容顏染上激情艷影,她羞澀地說:「還是無痕厲害。」

  「謝謝。」他悶聲道。

  天哪,這是什麼對話?!

  他不再理會她令人哭笑不得的言詞,加快了在她體內的激情頻率,一次次全無保留的熱烈衝刺下,全是他潛藏在靈魂深處的炙心狂愛,他不再壓抑,拋盡一生摯情,任她完完整整將心佔滿,主導他的靈魂、他的生命、他的一切--

  夜雪獻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狂切的配合他,任一發不可收拾的情纏烈焰熊熊焚燒彼此。

  一室旖旎,交織著喘息與低吟,他與她十指緊緊交纏,就像已牢牢握住了希望。

  愛妳、愛妳……雪兒,我愛妳!

  在心底,他已狂聲喊上千遍,然而,除了纏綿的凝注,他什麼也沒說。

  似要宣洩什麼,又似要留住什麼,他們義無反顧的獻出全部,拋盡所有的體力,揮灑一片濃情,抓住這一刻至死無憾的刻骨烈愛,化諸永恆。

  有了堅定的信念,幽茫未來,已不再令他們憂懼徬徨。

  ※※※

  一番「折騰」下,天已濛濛的亮了,穿戴整齊後,風無痕回身看她,順手替她整衣。「屬下什麼都做過,就是還不曾替小姐著衣。」

  夜雪的動作一時僵住。都到這個地步了,難不成他還將自己當成她的屬下?

  仰首望去,風無痕似乎料準了她的反應,含笑朝她眨了眨眼。

  「你--好哇!戲弄我!」小粉拳揮了過去,風無痕一刻不差的接了住,微一使力,將她帶入懷中,又是一陣溫存纏綿。

  「怎麼辦?我離不開妳了。」他依著她的唇低道。

  夜雪輕顰著眉心,似在思慮什麼。

  「我們剛才那樣……又這麼激烈……會不會有孕?」

  他怔了下。「那很好呀,一個結合了妳我生命精華的小寶貝,也許像妳,也許像我,我會很愛、很愛他,用我全部的心力去呵疼他,這是多美好的事,妳愁什麼呢?」  

  原是擔心環境會容不得她要「他」,可是如今聽無痕這麼說,若真有了孕,她再苦、再難都非生下「他」不可。

  「無痕真的會很愛、很愛他?」她好認真的瞅著他問。

  「當然。」他不會扼殺一條由他所給予的生命。

  「好,我答應你。若真有了孕,我一定生下他,不計代價!」她堅毅地道。

  「到時再說了!」他將他的外袍覆在她身上。「走吧,老爺怕是急壞了。」

  都怪那個可惡的李鵬,把她的外衫撕毀了,殘破的衣服穿不得,只好這樣了。

  她也知道這副衣衫不整的樣子給人的遐想空間有多大,包括她身上還穿著無痕的衣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無痕本來說要到街上替她買襲衣裳換上,是她不肯,她無意隱瞞什麼,無痕又不是見不得光,她不想再讓無痕委屈,她要明明白白的告訴所有人,她是無痕的!

  當她這麼告訴他時,他感動得握住她的手,沒再多言。

  回到俞府後,夜雪有些不安地看著他。「我好擔心。」

  爹雖不是欺貧重富的人,可也有陳舊的門第觀,父親那方面,恐怕不好過。

  他緊握她的手。「別怕,我會和妳一起面對;我們的未來,就由我們一起努力。」

  「嗯。」懸浮的心,踏實了些。

  「信嗎?今天之後,我要是再失去妳,會激狂得不惜毀掉全世界。」他傾身在她頸畔耳語。「這樣,夠不夠給妳力量,為我而堅持下去?」

  夜雪深吸了口氣。「我知道了,絕不令無痕失望。」

  交換了堅定的信念,她推開大門,挺直了身軀跨出步伐。風無痕無言的看著,內心漲滿驕傲,他的小女人好勇敢,原本的溫婉嬌柔,全收了起來,她不再軟弱。

  她才一進府裡,一群找她找得焦頭爛額、只差沒瘋掉的僕人立刻大驚小怪的嚷嚷著「小姐回來了」之類的話,把俞老爺給驚動,三步並成兩步地衝了出來。

  「雪兒、雪兒……天哪,我的寶貝雪兒,妳終於回來了……」俞老爺一見著她,馬上激動得語無倫次,當場牢牢將她抱住。

  「女兒不孝,勞爹操煩了。」

  「什麼話!」俞老爺語調猶在不穩當中,微微鬆開她,終於看清她這身驚得他心跳衰竭的模樣。「妳……妳……」

  朱唇微腫,顯示出被人縱情憐愛過的痕跡,穿著男人的衣衫也就算了,但是近距離下,他要命的看見了掩在衣服底下,若隱若現的吻痕,渾身散發著屬於女人的嬌媚風情,這分明……分明昭示出一項不容置疑的事實--他的小雪兒,不是女孩,而是女人了!

  他本能的瞪向夜雪身旁唯一的男人。

  可惡,他居然還面不改色,愧意全無!

  俞老爺氣炸了。「你們兩個給我到大廳來!」

  他怒氣沖沖的先行而去,風無痕與夜雪相視一眼,認命的跟了上去。

  「風無痕!你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俞老爺火冒三丈的在首座坐了下來,逼視廳下的男子。「我把女兒交給你,你卻辱她清白,你怎麼向我交代?」

  風無痕既不卑躬,也不屈膝,眼神坦蕩地直視他。「屬下無須向誰交代,唯一有資格怨責我的,唯有小姐,但小姐放棄了,所以,我要定小姐了。」

  「你……你這是什麼話?侮辱了我的女兒,卻還理直氣壯?」

  眼看父親已急怒攻心,夜雪趕忙出面說道:「爹,您認識無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會不清楚他的為人嗎?他不是無恥之徒,也不是有心相欺,實在是……我被人下了藥,無痕為了救我,所以才……這事從頭到尾都不是無痕的錯,無痕只是慣於承受他人曲解,從不為自己辯解,爹若要怪,就怪雪兒吧!」

  「你……你們……」夜雪這一說,俞老爺反倒不知是氣好,還是不氣好?「這麼說來,這只是意外,妳並無心於他?」

  「不,雪兒是真心愛無痕,昨夜的意外,只是助這段感情明朗化罷了。」

  「妳--」噢,稍稍和緩的怒氣又被挑起來了。瞧瞧,她一個千金閨閣,說得是什麼話!

  風無痕張開雙臂,攬住靠向他的夜雪。「請老爺成全。屬下今日以性命起誓,今生今世,定不負小姐。」

  「爹--」夜雪淚兒漣漣,祈求地望著他。

  俞老爺來回看了看他們,嘆了口氣,看來雪兒待無痕真的很癡。「罷了,事已至此,我又能奈何?」

  「謝謝爹!」見父親已然讓步,夜雪露出笑容。

  「多謝老爺成全。」風無痕不動聲色。老爺不可能這麼輕易就妥協,也許他有軟化的跡象,但絕不至於如單純的夜雪所想得這麼樂觀。

  果然!

  「你以為,你有資格要我成全嗎?」

  他沒有多大的意外。「什麼意思,請老爺明示。」

  「你若有點骨氣,應該不會讓人說你靠著裙帶關係往上爬吧?雪兒若是跟了你,必定會吃苦,這兩種情況我都不願意看到,所以你若真的想要雪兒,就必須讓自己配得上她,證明你的真心,否則,一切都是空談。」這一點,他十分堅持,說什麼他都不會將女兒嫁給默默無聞的風無痕,女兒是讓他嬌寵著長大的,受一點點活罪都讓他萬般不捨。

  風無痕眉也沒皺。「所以?」

  「我給你三年,如果你能闖出一番成就來,才有資格要她。」

  「好,就三年!」風無痕二話不說,允了。

  兩個男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等夜雪有機會插上話,事情已成定局。

  她急嚷出聲:「無痕,你--唉呀,我並不在乎陪你吃苦呀!」

  他食指輕按她的唇,柔聲道:「可我在乎。」

  「可是……才三年而已……」有些人闖了一輩子,都未必能及俞家的小小基業,爹才給他三年,卻要他能夠與俞家世代奮鬥的成就並駕齊驅、甚至超越,爹不覺得這樣的條件太苛?而無痕卻一聲不吭的接受了。

  風無痕搖搖頭。「三年,夠了。」他無法忍受與她分別更久的時間。

  於是,礙於環境,一對生死相許的有情人,被迫分離。

  送他離開時,天空不知幾時下起了綿綿細雨,絲絲愁雨,正如他們哀傷的心境。

  夜雪將她親手為他縫製的披風替他穿上,緩慢的繫著衣帶,好似這樣就能多留他一刻。

  「小姐。」他握住她的手,凝眸相望,無言以對。

  夜雪再也忍不住哽咽。「一定要回來,不論如何,無痕,你一定回來,別忘了我在這兒等著你,三年、三十年……我永遠都會等著你!」

  「會的,小姐別哭。」他不會捨得讓她等太久的。「委屈小姐,等我三年。」

  這是他這輩子真正為自己,向她提出的第一個要求。

  「嗯。」她含著淚,不住的點頭,偎進他懷中,不著痕跡的將一袋物品遞給他,他心知肚明那是什麼,輕輕地笑了,卻沒接受。

  小姐這般情深義重,便已足夠,他要靠自己的力量爭取她。

  夜雪憂心的擰眉。無痕的傲氣,她懂得,可是……他身無分文也不行呀!

  她輕咬下唇,想了想,解下頸間的鍊墜,繫在他身上。「為了我,千萬要保重自己,答應我,無痕!」

  這翡翠觀音,是她打小戴到大的,一刻也不曾離身。因她自小體弱,所以父親才替她求來這觀音墜子,保她平安。

  風無痕動容的握住胸前小巧細緻的玉墜,輕點了下頭。「見墜如見人,朝朝暮暮永不離。」

  終於,他隱忍不住,眾目睽睽下擁她入懷,以披風密密環住兩人的身軀,俯下頭,捕捉他所愛戀的紅唇,印下生生世世不悔的盟約,及--刻骨銘心的纏綿。


  〈全書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48:12

讀者交流站(1)  樓雨晴

  大家好!雨晴姑娘又來了!我這個月有來,下個會來,下下個月還來,每個月都有準時來哦!(喂喂喂!思想純正些,是出新書來和大家見面啦!想到哪兒去了?真是的!)  

  看在我這麼勤勞,努力寫書的份上,那個……有些事,能不能睜一隻眼、閉-隻眼,就讓我賴掉好不好?

  (咻--砰!一隻拖鞋飛來,正中紅心,真準!哪來的神射手?」

  嗚嗚嗚……揉著臉上的黑青,樓小女子掙扎著由地面爬起。

  看大家反應如此迅速,且如此之激烈,看來,每個人都明白我指的是什麼了。

  是啦,我承認,人家老毛病又犯了,回信速度慢得足以讓烏龜拜我為師、我寡廉鮮恥、我缺四維少八德、我令人唾棄……承認之後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回信了?(哇,救命啊!怎麼連開山刀都丟過來了?)

  好嘛,好嘛,我知道錯了啦!

  原本以為,自己租了個信箱之後,回信速度就會比以往快些(那個某某某,你那是什麼表情?雖然沒辦到,可好歹人家曾經這般自我期許過嘛,兄台何苦一臉嘲弄?)而事實上,我的確是只要有出門就會順道去郵局,若是不在寫稿期,最慢一個星期就會去收一次信,是比等出版社轉信還要快得許多。

  但是妳們也知道嘛,一次才收個十幾封信,沒什麼實質感,於是看完後,我就順手往抽屜放,並不急著回。

  然後,問題就來了--

  積沙都能成塔,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而小女子懶散依舊,近五個月過後,這可想而知……

  一開始,是散漫成性,演變到最後,定有心回信,卻發現不知從何回起,當第二個抽屜也宣告客滿後,雨晴每次望著它們,就有股強烈的念頭,好希望自己和鴕鳥有血緣關係,就算我家舖的是瓷磚,沒沙堆可讓我埋,我也可以退而求其次的將頭埋進棉被堆中。

  不過呢,想歸想,我身為堂堂有理想、有抱負、有熱血、有志氣的有為女青年,當然不會真學鴕鳥,淨做些鳥事嘍,所以嘛--各位可愛的小讀者,依如今的情況看來,要一一回信是不可能了,能否容我挑幾個重點,在書上回覆就好?反正沒魚蝦也好嘛,至少讓妳們知道,各位的熱情與心意,我都有收到。

  首先是海晴:妳放心啦,雖然妳的信真的是薄薄的一片,但還不至於令我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只不過近期的信有點兒給它多,難以一一兼顧,但晴姊姊一直記得有妳一路支持我,乖,別哭了哦!

  由此可見,我充其量只是有點讓人唾棄而已,還不到令人極度唾棄的地步,瞧,海晴的信我「曾經」回過呢!對不對呀?(親親小海晴,請用力的點頭)

  詩婕:很抱歉耶,妳還是猜錯了,我既不姓劉,也不姓羅,發揮妳的想像力,猜吧,猜吧,努力的猜吧!

  苑青:寫信給我需要考慮很久、很久嗎?不至於吧?又不是什麼重大的人生抉擇。

  茵婷:妳問我,奴兒的真名是啥啊?(突然一片烏雲飄過頭頂,小丸子式的黑線外加豆大的汗珠浮現……)

  關於這個問題……妳問我,我問誰呀?連奴兒自己都搞不清楚了,我哪知道?

  再來,妳拿到狗屋ID卡了嗎?雨晴有空會上去,咱們有緣再聚吧!

  真的有男的讀者看我的書嗎?還令妳遭受到強迫推銷的命運?!(好榮幸哦!頭頂烏雲不見了,世界真美好……)

  小禎:晴姊實在有點想笑,妳真的以為,在那堆花花綠綠的信封中,出現妳這封潔白無暇的標準信封會特別引人注目嗎?哈哈哈……告訴妳,以標準信封寫信給我的讀者,佔了半數以上,妳的如意算盤打錯啦!

  葦葦:妳這個小壞蛋,居然叫樓姊姊賜妳一個男人?!有沒有搞錯啊,妹子!妳樓姊姊比妳還缺男人呢!哪來的「存貨」給妳?不然妳想,我有必要成日對著唐逸幽流口水嗎?

  欣蓉:妳真是太讓人傷心了,會租《寒月映蝶》,居然只是因為封面美人令妳難以抗拒?

  不過,算了,看在妳為唐逸幽而淚腺發達的分上,我可以自動自發的當作沒看到妳那句開場白。

  最讓我啼笑皆非的是那一句:「難道唐家的男人全都是一個樣兒,癡情得過火?那就拜託雨晴姊,管他大表哥小堂弟,統統給他寫出一則動人的故事……」

  我咧--妳想活活操勞死我啊?

  韻如:一開始不曉得有我的存在無妨啦,相識永遠不嫌晚。

  男主角有點賤--妳這句話未免講得太直接了吧?(雖然我內心是極度認同,屈胤碁的確是賤得沒話說)

  我與妳一般,都很喜歡奴兒嬌憨無邪的純真氣質。事實上,我一直覺得,整個《醉紅顏》中,搭配最完美的,就屬這對男女主角。

  小靜,妳怎麼可以說晴晴良心被狗啃了呢?(我知道是事實,但就因為是事實,所以才不能說得這麼大聲嘛,壞孩子!)

  哇哇哇!妳用詞比韻如更狠!居然說:「屈胤碁真是天下第一賤男人,連我們家玄隸也只能甘拜下風,直接投降……」

  香漓的調調都讓妳給學了八成,有沒有記得去給宋姑娘繳學費呀?

  說到香漓……請教一下,朱玄隸幾時成了「妳家的」了?難不成妳真的去給人家橫刀奪愛了?香漓沒一刀砍死妳嗎?

  那好吧,如果至今妳依然健在,那是不是表示,我也可以很大聲地喊:「我們家逸幽」?!

  育菁:為什麼有我簽名的書看起來會特別有感覺?不是同樣的一本書嗎?多了「樓雨晴」三個字又不會比較好看,基本上,我還覺得那三個字很有礙觀瞻呢!

  依萱:冤枉啊!人家才沒有重男輕女呢!只不過剛好妳看到的都是這類的故事罷了,事實上,《寒月映蝶》、《忘憂情醉》,以及《掏心》、《攬月》,還有妳現在手上這本《風雪盟》的男主角,可都是很執著深情的(不過下一本《誓情衷》就……慘了,妳會不會拿石頭丟我啊?)

  阿菡:哈哈!又多了一名知音,晴姊也很喜歡那種悲得死去活來的書哦,改天有機會,可以互相討論一下市面上有哪些悲列最高點的書。

  至於我為什麼會寫小說?

  這很一言難盡啦,大致上就是一時年少給它無知,然後就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佳佳:晴姊姊算是服了妳了!我所有的讀者中,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妳更長舌……呃,是「熱情」,行了嗎?請放下妳手中剛磨好的刀!

  請到哪兒了?噢,對,熱情!好,繼續。

  基本上,根據我的印象,妳的來信,最少不低於七張,我已經開始相信,妳每寫一次信給我,就得去買一本信紙的說法了,害我如果不回妳的信,都覺得自己很豬狗不如,令人髮指。

  繼續向妳十二張的記錄挑戰吧!終有一日,晴姊姊會依了妳的建議,拿妳的信來當壁紙貼在牆上。

  是,我承認,我是婉柔的化身沒錯,也確實有過被狗追的可恥記錄,但,我絕對、絕對沒被一個痞子男人丟到水裡去過。(我以人格發誓,我再倒楣都比不上宋香漓,《挽香》一書,純屬虛構啦!)

  這次的內容會不會有點給它多?

  0K,暫時收筆,下回再敘。

  來信請寄:高雄郵政34-35號信號(郵遞區號815)樓雨晴收。

  咱們下個月摯戀之《誓情衷》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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