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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樓雨晴 -【誓情衷(摯戀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50:32     標題: 樓雨晴 -【誓情衷(摯戀之二)】《全文完》

誓情衷《摯戀之二》樓雨晴

三年半刻骨的分離,他無時無刻不揪腸思念著她清麗的容顏,
然而,她在許了他地老天荒的承諾後,留給他的竟是無情的背棄?!
於是,他化身為報復激狂的展牧雲,不再是當年對她珍寵萬般的風無痕。
縱使她已不夠資格為他的妻,但這輩子她都必須屬於他,就算是為婢為妾也在所不惜!
只是,為何望著她眼淚悽楚的模樣,他的心仍是疼得難受?
他能再次相信她極致纏綿的聲聲愛語;再一次將心交給她嗎?
物未換、星未移、滄海未成桑田,許諾的海誓山盟難道已成過往雲煙?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50:44

楔子

  若論起近來從商之人所津津樂道的話題,定離不開望雪山莊;而提到望雪山莊,就免不了要由它的主人談起了。

  話說這望雪山莊的主人,名喚展牧雲,聽說所有見過他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讚嘆其絕倫出塵、卓眾不凡的樣貌,而見過他的女子,十之有八九難不為其颯爽英姿所傾醉,就不知傳聞是否言過其實了。

  而,這樣一個面如冠王、其貌更勝潘安的俊逸男子,身邊當是免不了該有個絕色紅顏相伴吧?

  呵,若你有這樣的想法就大錯特錯了!這位濁世佳公子獨善其身,從不沾染男女情愛,連煙花之地亦不見涉足,究竟是清心寡欲、心靈超塵,抑或心有所係,情有所鐘?那就不得而知了。

  當然,這展牧雲也非虛有其表的俊俏公子哥!他經商的手腕,強悍出色得教混了一輩子的老前輩們甘拜下風、望塵莫及之餘,只能汗顏兼自嘆弗如!

  對於他的來歷始終是團謎,沒人知道他來自何方,又將歸往何處,只知約莫兩三年前,他出現得突然,強勢的作風,不可思議的在最短的時間內打響瞭望雪山莊的聲名,並成長、茁壯,乃至今日的屹立不搖,三年內,他打下了屬於他的天下。其輝煌傲人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再也沒人敢以當年那副不以為然的輕慢姿態低估他這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如今望雪山莊之名,在北方是塊無人不曉的響亮招牌,幾乎主控了北方絕大部分的經濟動脈!

  只是,近期以來,展牧雲似乎有意將全副重心南移,無人知曉這是何故,這名卓絕不凡的男子,自始至終都是一團謎,正如望雪山莊傳奇性的事跡一般,只是個使人頌揚,卻無從探究的迷雲。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51:06

第一章

  北方,望雪山莊,憶雪樓內。

  輕輕推開窗扉由內望去,是一片皚皚落雪,飄飄茫茫——展牧雲順手接起一片飄進窗內的雪花,融在掌心。

  好快,三年了!

  三年來,他無一刻虛擲,所追尋的,不為財富、不為名利,而是一句承諾、一句他拋盡熱血去執著的承諾。

  深邃的眸子泛起柔光,他本能地抬手勾起埋藏在衣領內的煉墜,淡淡的翠綠光芒漾入眼瞳,相映他眸中的迷離輕幽。

  這觀音墜子小巧細致,只有拇指般大小,由上好的翡翠所雕成,價值不菲。然對於他的意義卻不在此,貴重與否,從來都不是他珍視萬般的緣由,而是以此相贈的多情佳人,是那麼地縈繞他心臆,纏係他整個靈魂。

  等了三年,夠久了,噬心的相思苦,他已無法再承擔更多。合該是時候了,該他的,他必光明正大的贏回!

  敲門聲拉回了他的思緒,展牧雲投去一瞥。「雪妍,有事?」

  賀雪妍輕移蓮步走向他,將手中的瓷杯放到桌上。「知道你在看帳本,泡了杯參茶過來,累了可要記得喝。」滑出喉間的,是細如羽翎的輕幽聲息,一如她外貌給人的嬌柔感受。

  展牧雲多看了她幾眼。

  雪妍是個很美的女子,個性溫婉沉靜,那股纖柔之美,像極了——對!像極了那道佔據他整顆心的倩影,這也許就是他當初毫不猶豫地對她伸出援手,並且多給了她些許關懷的原因之一吧!他不否認這是變相的「愛屋及烏」,對著那張有幾許神似的嬌容,他沒了一貫的冷漠。

  當然,也因為雪妍是個很讓人心憐的女子。

  他回到桌前坐下,端起雪妍送上的參茶輕啜,接受了她的心意。「雪妍真是冰心可人、善解人意,這參茶泡得恰到好處,好喝極了。將來能娶到妳的人,定是燒了三輩子的好香。」他由衷地讚許道。

  「展大哥又笑話我了」。兩頰漾起紅撲撲的嫣彩,賀雪妍羞澀的別開臉,正好見著開啟的窗扉,本能地道。「唉呀,天氣這麼冷,怎不關上窗子?當心受寒了。」

  說著,她走上前去,伸手就要關上——「別關!」展牧雲出聲制止,見著她投來的疑惑眼光,他一笑置之,將目光移向外頭翩翩輕舞的雪絲。「我想看「未若柳絮因風起」的紛飛雪景。」賀雪妍收回微僵的手,輕斂著眉。「展大哥好象很喜歡看雪?」

  「嗯。」他不置可否的輕應。

  凝視他此刻無盡溫柔的神情,賀雪妍想起了他們初識的情景。

  一年前,她世上唯一的親人,也就是她的母親,因病撒手人寰,她那泯滅良知的繼父隨後就將她給賣進了妓院,誓死不從的她,屢屢遭受鞭打,她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沒命地在大街上奔跑,跑得筋疲力竭,喘都喘不過氣,但她知道不能停,否則妓院的打手一日追上她,她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然後,她撞進了展牧雲懷中。

  妓院的打手隨之追了上來,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抓緊眼前的他,狼狽地求他救她。

  他好冷漠,一句話都沒說。

  她以為,他會袖手旁觀,滿心絕望,可是就在這時,他盯著淚痕斑斑的她,突然開口問她事情的緣由,尤其當他問及她的名字時,她回答說:「賀雪妍,娘都喊我雪兒。」

  她看得很清楚,當他聽及「雪兒」二字時,神色很明顯的一震,冷淡的眸子激起波濤——當時,她不明白為什麼,只欣喜於他二話不說的以銀兩贖了她,還她自由身,明瞭她舉目無親的茫然,又義不容辭的收留了她。

  進瞭望雪山莊後,她逐漸領會他當初之所以救她的主因。

  女孩家的心思最是敏銳,盡管深沈內斂如展牧雲,她亦多多少少能夠察覺,他心中一定駐著一個人,而那個人對他的重要性絕對不在話下,托此人的福,她才能得到他少有的溫情。

  她像那個人嗎?那個人又是不是叫雪兒?否則,「雪兒」二字怎會輕易讓不動如山的展大哥心緒震撼?而展大哥總是失神地看著紛飛雪景,為的,也是那名神秘女子吧?!

  撫著酸疼的心,她告訴自己,不該介意,沒資格介意。

  深吸了口氣,她再度開口。「展大哥似乎有意南遷?」

  展牧雲收回目光,正面回道:「是啊!妳呢?想一起走嗎?」

  「當然!」她心急地表示。「我在這裏已經沒有親人了,只剩展大哥可以依靠,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別丟下我!」

  「別慌,我沒說要丟下妳不管呀。」展牧雲搖頭笑嘆,將他的決定告訴她。「我打算定居長安。接下來的半年,我將為這個目的做準備,可能要忙不過來了。」「能否告訴我,展大哥如此費神,是為何故?」她隱約猜到,卻仍想聽他說。展牧雲勾起胸前的墜子,癡望躺在掌心的王觀音,低低地道:「妳早晚總會知道的。」

  他的小雪兒過於嬌弱,北方寒冷的氣候不適合她,何況,他也不捨得讓她嘗離鄉背井的感傷,他的一切全以她為依歸,他的世界也是繞著她運轉,只要是為她,全都是值得的。

  真的是因為那名女子!賀雪妍心痛地有了答案。

  幽眸中的點點柔情,是她這輩子盼到死也得不到的,如果她沒料錯,這讓展牧雲珍愛無比的玉觀音,大概就是那名女子所贈吧!

  這到底是一段什麼樣的感情?教展牧雲這冷傲如天邊寒星的男子也為之癡狂?沒人知道他的過去,就連他身邊最得力的屬下程傑也全一無所知,不過她想,若非絕世無雙的傾城紅顏,怕也難令他夢係情牽吧?那一定是段生死相許、深摯感人的血淚情纏。

  她好羨慕那名喚「雪兒」的女子,她可知,能讓展牧雲這般卓絕出眾的男子深深癡戀著,是件多麼幸運的事!

  窗外落雪依然未曾稍歇,透過蒼茫如霧的一片雪影,他依稀見著了、心愛女子清靈絕塵的嬌顏。

  雪兒……

  他在心底喃喃喚著。

  他想,她該不介意多等他半年的。三年,是為了給老爺一個交代,而接下來的半年,是深思熟慮的為她設想,三年半的歲月,三年半的分離,三年半的相思,全是為了今生今世的朝朝暮暮,魂夢相依。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信念,即使讓蝕骨的思念之情磨苦了心,他仍咬牙挨過每一個沒有她的日子,只要緊緊握著玉墜,他便能感受到她癡柔的情意。

  此時此刻,她是否也在想他?

  縹縹緲緲的思緒,逐漸飛到那一串屬於風無痕的歲月——* * *長安城的繁華依舊,喧嚷如潮的熱鬧也不減當年,踏上熟悉的土地,展牧雲心 頭脹滿了難言的衝擊。

  終於他得以一償宿願,再一次回到強烈呼喚著地的舊地,飄泊了三年,為的就是今天——重新擁抱他的摯愛!

  他欠她一句話,昔日沒能對她說出口的,如今總算能理直氣壯的告訴她,再也不用顧忌會褻瀆了她,他有這個資格說愛她,她不再是他的小姐,他要她當他的妻子,他鐘愛一世的妻子!

  凝思之際,腳邊一陣小小的碰撞拉回了他洶湧激蕩的神思,他低下頭去,聽到了「唉喲」的慘叫聲,也看到了一具跌在他眼前的小小身軀。

  「怎麼啦?小家夥。」他蹲下身子詢問。

  「痛痛!」男孩抬起臉,可憐兮兮地朝他伸出手。

  好俊的娃兒!

  看清男孩相貌的同時,他不由得讚嘆。

  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眸,靈動而充滿生命力,可預見的是,十來年後將是個傾倒眾生的翩翩美男子,不知又要令多少女人心碎!這張臉……為何乍見之時,他會感到那樣的熟悉,有如似曾相識?

  「叔叔?」清嫩童稚的嗓音喚回了他短暫的失神,他將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男孩身上,未加遲疑地伸手拉起他。

  掌心觸及的柔軟及溫熱,無由地又使他心弦震動,難以言喻的激蕩狂潮,將心一遍遍衝擊——為何會如此?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個才多大的孩子,也許三歲,也許更多或更少,卻毫無道理的震撼了他鋼鐵般的心緒,帶給他不可思議的感動。不過就這麼一瞬間,他便深深地喜歡上這討人喜愛的小男孩。

  「跌傷沒有?」他放柔了聲音問。

  他從沒想到,除了夜雪之外,他還能對第二個人說話如此溫柔,他甚至不經思考便自然而然地替他拍去身上的塵土,疼惜顯而易見,連他都忘了他們根本是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這樣的他,大概沒人會相信,他曾是多麼冷情孤寒的一個人——不,或許說,他至今仍是——唯一能解釋的,是夜雪的柔情,點滴溫暖了他,使他感受到世間的美好,於是他也逐漸學會了釋放屬於人性的情感,雪妍與眼前的男孩便是一例。對這孩子,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好感!

  男孩也不怕生,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直瞅著他瞧,然後露出了童真的笑靨。「叔叔長得真好看,我喜歡。」是真的唷,他沒看過比叔叔還好看的人呢!連爹都比不上。

  展牧雲怔了下。

  頭一回得到年幼稚童的讚美,一時倒教他哭笑不得,沒想到連三、四歲的孩子都懂得欣賞他的「姿色」了。

  這小束西的嘴真甜。

  他食指順手擦去男孩臉上的汙漬,失笑道:「小家夥!」

  「我不叫小家夥,我叫姜如風。」男孩認真地糾正著。

  這麼小就懂得「士可殺,不可辱」的精義啦?瞧那小小的臉蛋有多「正氣凜然」啊!

  寵溺之情泛滿心胸,對男孩的珍愛更加深了一層。

  這孩子的父母不僅生得好,教得更好呢!

  「如風是嗎?你爹娘呢?和他們走失了嗎?」

  姜如風搖搖頭,朝他張開雙臂,細聲細氣地道:「叔叔抱抱。」

  任誰在那道寫滿渴求的凝注眸光下,都不會狠得下心拒絕的。

  展牧雲展臂將他抱了起來,小家夥倒挺懂得「入境隨俗」的,很會自動自發地調整姿勢,舒舒服服的窩在他懷中。

  曾有的感動再一次攫住心房,他的胸懷用來擁抱如風,顯得那麼契合安適,好似他的懷抱本就該為他而存在……

  夜雪之外,如風是第一個給了他深沉感動的人。如果他也有這樣一個靈動可愛的孩子,那該有多好!

  「小家夥,你不怕我?」瞧他窩得多舒適啊,到底是初生之犢,不識人間險惡,若他對每個人都如此,展牧雲懷疑他能不能平安的長大成人。

  想到這個,他就覺得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真該打,居然粗心大意到將兒子給搞丟了,今天如果如風遇到的不是他,而是某個不懷好意的人,他們就等著欲哭無淚吧!

  「不怕。叔叔是好人。」他不喜歡不認識的人,可是他喜歡叔叔。

  好人?

  展牧雲哭笑不得,他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有被稱為「好人」的一天。

  「我想把你賣掉!」他沒好氣地說。

  「如風笨笨的,賣不到好價錢。」小如風笑得可甜了。

  「看得出來。」天哪,多愚蠢的對話,小家夥還真的不怕他!連他也不明白,如風傻氣執拗的信任從何而來,也許,他們投緣吧!

  「莊——莊主?」不怎麼肯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轉頭望去。

  「程傑,怎麼了嗎?」他問的是,怎麼一副舌頭打結、眼珠子快掉下來的蠢樣。

  「這……這孩子……」程傑指著黏在他懷中的小東西,腦子還不太靈光。老天爺!怎麼他才繞個一圈回來,世界就全變樣了?他那冷峻如冰、不茍言笑的莊主,竟會對個小娃兒寵憐萬般?他沒想到莊主也是愛小孩的人。

  「噢,你說他呀?」展牧雲把玩男孩柔嫩的小手道。「他叫如風,很可愛的孩子,對不?」

  是漂亮得不可思議,很討喜的一個孩子,而且……像極了莊主,難怪冷若冰霜的莊主也會不由自主的喜愛。

  如果不是太瞭解莊主不近女色的習性,他會以為眼前的小娃兒是他在外頭偷生的!

  展牧雲抬眼看向程傑研究似的神情。「事情都辦妥了嗎?」

  「是的,莊主。天色也不早了,莊主不是說要上一趟俞家?再晚恐怕要等明日了。」程傑盡忠職守的提醒道。

  展牧雲淡淡的點頭,表示瞭解。

  如風年紀雖小,但聽他們一來一往的對話,也靈敏的知悉他們想離開了,心下一急,直覺地摟住展牧雲的脖子不放。

  「叔叔別走。」小可憐似的語調哀求著。

  「如風別慌,叔叔不會丟下你不管的。」展牧雲輕拍他的背,柔聲安撫,將如風那份難舍的情懷,誤以為是心慌無助。

  他轉首對看呆了的程傑吩咐道:「查查長安城內的姜姓人家有幾戶,往大戶人家的方向查,我們得先將如風送回去。」如風的穿著裝扮不俗,再加上良好的教養,可以肯定必是出於大戶人家。

  程傑猶在呆愕當中。

  這……這是什麼情形?弄不清楚狀況的人,說不準會將他們當成了父子!莊主從不是個會管閒事的人,以前一群人在他面前打得你死我活,莊主也會視若無睹,倒不是貪生怕死,他不會將刀光劍影看在眼裏,莊主的身手,連身為護衛的他都望塵莫及,莊主只是性子太冷,世事難以牽動心緒。

  絕世美人,他不為所動;追名逐利,似乎也非他所願,倒像只是為了達成某個目的,最終目的才是他要的,而非過程中的千萬財富,這樣一個紅塵俗世皆漠然的人,要牽動心緒,又談何容易?

  沒想到,一個才三、四歲的小鬼,卻輕而易舉的就辦到了。

  「還不快去,發什麼呆?」展牧雲擰起眉,顯然不怎麼滿意屬下的癡呆樣。「屬下這就去!」回過神來,程傑急忙領命,正要離去時,一名女子急匆匆的往他們這兒跑來,步履淩亂還數度差點栽倒。

  「天哪,小少爺,你怎麼亂跑,想急死我嗎?」

  她的方向是往他們這兒,展牧雲及時叫住已跨出步伐的屬下。「等等,程傑!我想可能沒這個必要了。」

  一等站定,丫鬟裝扮的女子邊喘邊道:「公……公子……他……他是……」「妳家的小少爺?」展牧雲已有個底了,看了看如風,如風不怎麼甘願的點了個頭。

  「小少爺。」丫鬟伸出手,想抱回他,誰知如風反而更往展牧雲懷裏縮,緊黏著他不放。

  展牧雲有些愕然,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丫鬟這下可急了。「小少爺,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夫人會著急的。小少爺也不想夫人難過的,是不是?」

  「娘……」想到母親,小瞼出現了為難。娘每次一難過,就會掉眼淚,他不要娘傷心。

  想到這兒,他只得任丫鬟將他抱回,但仍緊緊抓著展牧雲的手捨不得放。「叔叔——」藏不住心事的臉龐,是無庸置疑的眷戀。

  展牧雲發現,同樣的情緒竟也在他心湖泛開,懷抱乍然的空虛,教他起了絲絲悵然。不過才相識多久的光景,這般依依難舍是由何而來?

  「如風乖,若我們有緣,自會再相見的。如果真有這一天,而你爹娘也不反對的話,叔叔就收你為義子,好嗎?」這麼一個惹人心憐的孩子,他相信,雪兒若見著,定會與他一般,欣然接受這平空多得的義子。

  「嗯。」如風重重點了個頭。「一定哦!」

  「一定。」

  如風這才不舍地輕輕放開他的手,難掩感傷地與他揮別,臨去前猶頻頻回首——***俞府清晰的字跡映入眼簾,回湧心頭的萬般思潮將他淹沒,交織著糾葛如麻的心緒,一時難以厘清。

  閉了閉眼,同時阻絕紛飛的千思萬緒,他依著僕人的帶領,一步步沉穩地走向大廳。

  這個地方他住了十多年,比誰都還熟悉,不過,現今猶記得他的人,怕也沒幾個了吧!

  三年,能改變的事物太多、太多了,唯一不變的,是他與夜雪濃情相許的癡狂。

  深吸了口氣,他步入大廳。

  正在喝茶的俞老爺一抬眼,幾乎怔住!

  「無……無痕?!」過於驚詫,差點打翻手中的杯子。

  展牧雲淡然的一挑眉。「何必如此意外?你早料到我會回來的,雖然超出我們預定的日子好些時候,但我絕不可能繼續無聲無息,不是嗎?」

  「是……是啊!」腦子打上千萬個結。剛才僕人不是說來訪者姓展名牧雲嗎?這個名字不僅在北方呼風喚雨,連他也是耳熟能詳,對於這傳奇性的人物並不陌生!所以他的造訪,才令他受寵若驚兼百思不解。

  難道……

  「你……和展牧雲……」

  展牧雲輕扯唇角。「風無痕已是過眼雲煙,湮沒在歲月洪流中,真實存在的是展牧雲。當年,你說我風無痕不夠資格擁有你的女兒,那麼今日的展牧雲呢?」這、這、這……怎麼可能?!他真的就是展牧雲?那個人人讚不絕口的展牧雲?他想都沒想過呀!他早就知道無痕並非池中之物,也知道他終會有揚眉吐氣的一天,所以他只給了三年,條件很苛,因為他知道無痕辦得到,而無痕確實也一聲不吭的接受了,可……他萬萬料不到,無痕今日的成就,比起他當年所能預計的,實在超出太多、太多,多到他難以想像!

  展牧雲雙手環胸,等候他稍稍回復正常,才字字清晰地道:「我辦到我承諾的了,你呢?」

  風無痕,本就不是真名,其義只在於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雲,他只是個風過無痕的縹緲存在,「風無痕」三個字,是表達他對人世的蒼涼與心灰意冷。只是他沒想到夜雪的情深意重,使得無痕不再無痕,他刻鏤了深沉的痕跡,在她心中。

  留下他的靈魂,帶走她的心,他知道,終有一日,他會回來尋回屬於他的一切,而夜雪就是他的一切。

  今日,他回復原來的自己,以展牧雲之名,爭取三年前就該屬於他的女人,再也不是那個如風如霧,無影無痕的寒微之身,誰還能說他不夠資格?誰還敢說他配不上她?

  「你……是來要雪兒的?」

  雖然覺得很廢話,他仍是回道:「難道我不該嗎?」

  「可……可是……」他怎麼樣也說不出口,雪兒其實早已……

  展牧雲嗅出一絲不尋常的味道,凝起寒眸。「可是什麼?!雪兒出了什麼事?」不要!老天爺,她千萬不能有事……

  「她……她……」不說也不行了,早料到會有這一天,不說出實情,如何能讓他死心呢?這男人看來待雪兒極癡呀!。

  「她……嫁人了。」

  嫁——人?!

  驚天動地的訊息在腦海爆開,霎時思緒一片空白,視線一片昏暗,他踉蹌退了一步,面色白得駭人。

  「該死!別開這種玩笑。」

  不會的,夜雪不會背叛他,絕對不會!她說過,她會等他,一生一世的等他……

  「我沒有開玩笑,她是真的嫁人了,在三年多前,你離去之後的兩個月。」她不但嫁人,而且早嫁了?!

  展牧雲幾乎無法承載這樣的消息,胸口沉悶得透不過氣。

  「為……為什麼?!」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不讓自己狂吼失聲,但卻抑不住沉痛。「你答應過讓她等我三年,為何背信?!你明知道,我一定會帶著你要的結果回來,卻又為何在我離開後才兩個月,就逼迫她嫁人?」

  「我沒有逼她,她……我承認我勸過她,但是上花轎,她是心甘情願的,沒人強迫她!」見他如此,俞老爺內心微微動搖。

  他看來很愛雪兒呀!可……可是,他能說出真相嗎?

  「不,不可能!我清楚她對我的感情,她不會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展牧雲堅決的反駁,一定有什麼原因,逼得她不得不嫁。

  她說她愛他,說了好多遍,每一遍都刻在他的心版,揉入骨血,拭不凈、忘不掉。那麼真摯的神情、那麼癡絕的言語,她是以生命在對他訴說,又怎會無端背棄他們生死相隨的盟約?

  「告訴我,她嫁往何處?」

  「事已至此,說了又有何用?」

  「當然有用,該我的,我死也不會放手。」他毅然道。

  此言激起俞老爺絲絲錯愕。「你——還要她?」都嫁作他人婦了呀!

  「為什麼不?」失去她,他不曉得人生還有何意義。

  唉,兩個死心眼的孩子!俞老爺不由得低聲嘆息。

  想起女兒昔日的癡傻,以及展牧雲今日的癡狂,他不禁要想,當初定下這三年之約,是否錯了?要不,如今的他們,該會是對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名利、身分的在意,害苦了這一雙小兒女,他的原意只是不捨得女兒吃苦,卻沒想到……

  他的拘泥與堅持,在如今看來,又有何意義?

  他是後悔,也深覺愧對展牧雲,但他什麼也不會說。他和雪兒之間早已事過境遷,造化弄人,他也只能說遺憾,雪兒如今已能平靜,並且和夫婿恩愛和諧,又何必讓他去再掀波濤,惹出難以收拾的風風雨雨?

  「你看開一點吧!雪兒都釋懷了,你何不試著淡忘?她都已為人母,也與夫婿過著幸福平靜的日子,若真是為她好,那就放開胸懷去祝福她吧!」俞老爺苦口婆心的勸道。女兒今日的安定生活得之不易,他不容許任何人破壞,而展牧雲——以前的他便是一副孤傲性子,三年後的今天,他會做出什麼事,誰也無法預料。

  夜雪——已為人母?!

  展牧雲握緊拳,不讓自己發狂。

  每知曉一點,打擊就愈致命,血液一點一滴抽離身軀,空洞,麻木。

  幸福?呵,好諷刺的字眼。他呢?他的幸福呢?為什麼就沒人替他想過?努力了三年,他為的是什麼?他求的是什麼?他要的,只是一個她呀!任何事物他都能拱手相讓,只有她、他拿生命去愛的女子,他辦不到,死也辦不到!挺直身軀,他沉沉地道:「你該不會以為,堅持守口如瓶就能瞞得住我吧?夜雪嫁至何處,根本不是秘密,出了這道門,隨便打聽都能得到我要的答案。」俞老爺說不說根本無所謂,這個女人他要定了!

  若非這幾年來,他刻意不去打探任何有關她的消息,深怕知道得愈多,會壓抑不住深刻的思念之情,否則,這等大事怎可能瞞得了他。

  「你——等等!」俞老爺喚住轉身欲走的他,投降了。「好吧,我告訴你。她嫁給了姜驥遠,如果你對這個人還有印象,該知道他是個很出色的人,她過得很好,別去打擾她了,好嗎?」

  好?好的定義在哪裏呢?當年,夜雪本有機會嫁給姜驥遠的,可她為他而拒絕了,教他如何相信,在她全無保留的將身心獻給了他之後,會再投向姜驥遠懷抱,心甘情願與他共偕白首?

  不合理,不是嗎?

  他不發一言,冷然而去。

  除非他親眼看到,否則他說什麼也不相信,夜雪會背棄他倆的誓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51:20

第二章

  金烏西斜,落日的餘暉撒上雲層,泛著點點霞光。

  「娘……那個叔叔好好哦,我好喜歡……」聲音漸漸低弱,隨著濃厚的睡意侵襲,眼皮開始下垂,小嘴仍不放棄的咕噥著模糊的話語,深怕娘親不曉得。「是,娘知道,如風乖,等你睡醒,娘再聽你繼續說。」柔柔淡淡的女音低哄著,「手輕輕拍撫懷中昏昏欲睡的兒子。

  將臉埋進母親柔軟的胸懷,姜如風終於敵不過倦意侵襲,沉沉入睡。

  凝視兒子安詳的睡容,俞夜雪唇畔勾起淺淺的慈愛笑容。

  如風從來就不是一個多話的孩子,可是自從讓丫鬟帶著逛一趟市集回來,梳洗過後,就急巴巴地跑來找她之後,那張小嘴就沒休息過,而話題的中心,全是繞著那個不知名的「叔叔」打轉,她看得出來,如風對這個人有很強烈的好感。如風不怕生,可是要讓他由衷接納也不容易,她不由得要想,是哪個人這麼有能耐,可以讓她兒子第一眼就深深留戀?如果這人有心拐走如風的話,那……她實在不保證現在還看不看得到她兒子。

  倒不是說如風好拐,相反的,這讓她引以為傲的兒子,有著不屬於四歲孩童的敏銳度,何人真心待他、何人虛情假意,他看得比誰都還清楚。想來,那人該是沒有惡意,只是單純喜愛如風才是,否則,如風又怎會對他讚不絕口。她還記得前一刻如風是怎麼說的——叔叔長得很好看哦,和如風一樣……

  叔叔對如風說話都輕輕的,和娘一樣……

  叔叔有抱如風哦,好溫暖、好溫暖,比讓爹抱還舒服……

  叔叔說下次見面要收如風當義子……娘,義子的意思,是不是如風可以當叔叔的兒子,叫他爹?那娘一定要答應哦……

  如風說了好多,聒聒噪噪的,每一句話全是叔叔長、叔叔短,聽得她頭都暈了。

  瞧他這般念念不忘,那個「叔叔」到底是何方神聖?她可不認為尋常人三言兩語就能拐去她寶貝兒子的心。

  好不容易將如風哄睡,她輕逸出一聲嘆息。指尖滑過兒子粉嫩秀氣的臉蛋,透過這張肖似的臉孔,遙想著不知在天涯何方的心上人——三年早過去了,無痕,你在哪裏,過得好嗎?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一千多個日子不好熬,她每每總讓相思之苦擰痛了心,悔恨當初為何不堅決隨他而去,至少天涯海角都有彼此為伴,是甘是苦,都好過讓椎心的思念將人磨得憔悴。

  如風出生後,每當想他想得難受時,她只要懷抱這個融合了他們生命的孩子,揪心的疼楚便能得到慰藉。

  是的,如風是他的孩子,這一點,她、驥遠、爹,甚至雅璿,全都心知肚明。無痕,你當爹了,你知不知道?什麼時候,你才會回來看看我們的兒子?他們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全府的人都在她背後議論紛紛,說她和自己的護衛勾搭,曖昧不清,處於這樣的蜚短流長中,她日子並不好過,加上乍然失去他,無他晨昏相隨、深情守護,濃烈的失落使她靈魂空洞麻木,有一陣子渾渾噩噩的度過,直到發覺自己懷了身孕,她才一改失魂落魄的生活方式,不再以淚洗面,她告訴自己,她要為無痕、為寶寶堅強起來。

  之所以連猶豫都沒有就決定生下如風,只因為他的一句「我會很愛、很愛他」,而她承諾再苦都會為他將孩子生下,無痕給她的一切,她向來都很珍惜,包括腹中未成形的小生命。

  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個小生命是不被歡迎的,她不比尋常人家,堂堂長安首富的千金閨女,未出合便先大了肚子,她本身的處境就已夠難堪了,再加上腹中胎兒……她真的無法想像情況會糟到什麼程度。

  千金小姐不守婦道,與自家護衛私通……這話將傳得多難聽?說她淫蕩、說她無恥、說她下賤,她全都可以忍受,但是孩子會長大,將來他又如何面對這樣的流言中傷?讓人說他是不知羞恥的母親與自家護衛茍合下的產品嗎?

  不!她不忍心、也不容許別人如此傷害她的小寶貝!

  就在此時姜驥遠伸出了援手,提出代為照顧他們母子的念頭,直到有一天,風無痕再度歸來,他會將他們母子原原本本的還給他。

  明知姜驥遠會做出這樣的犧牲,只因對她餘情未了,心疼她的孤立無援,然而迫於環境,她還是允了婚事,她只想藉與姜驥遠的婚姻,以保護她腹中的骨肉,她知道這樣做很自私,對於姜驥遠的無怨無悔,她除了歉疚還是歉疚。

  這些年來,姜驥遠做到了他的承諾,對她無微不至、對如風視若己出,並且遵守著他們私底下的協議,對她待之以禮,從不踰越,只有偶爾想念無痕想得心發疼時,他會提供他的胸懷,溫柔的安撫她,陪著她一日日等著無痕……沒有人知道,他們只是一對掛名夫妻,人人皆說他們互敬互重,鶼鰈情深,是對眾人稱羨的恩愛夫妻,而這樁婚事確實也杜了悠悠眾口,浪子蕩婦的攻訐,成了金童玉女的天降良緣,一年年過去,她和無痕的過往,已在人們的記憶中雲淡風清,化為一頁再也記不起的泛黃歷史。

  然而在她心底,那段人生中最美的記憶,從來都沒有過去,她還在盼他,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

  她不知道當他得知她已然嫁作人婦時,會有什麼樣的感受,也許怨、也許恨,痛苦是難免的,但是依她對他的瞭解,他絕不會因為這樣便輕易罷手,他定會找上門來,親口向她討個答案,絕不會狠心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這點信心她仍是有的。

  出神冥思之際,一件披風覆上纖肩,她仰首望去,丈夫正含笑以視。

  「天色快暗了,風涼也不曉得加件衣裳,自個兒身子如何還要我說嗎?真沒自知之明。」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涼亭的石桌上,他一面叨念、一面替她將披風的帶子係上。

  夜雪不由得失笑。「驥遠,你愈來愈像嘮叨的老頭子了,我爹的架式都讓你給學了九成。」

  「知道我有多倒楣就好!娶了妳比娶三歲娃兒還慘。」說歸說,他還是順手替她將披風拉攏,並覆上她懷中沉睡的小娃兒,以免這一大一小同時著涼,那他可吃不消。

  「好哇,那你去娶三歲娃兒呀,姑娘我自願讓賢。」夜雪俏皮地回道。

  什麼話,小沒良心的!

  姜驥遠沒好氣地道:「俞夜雪,我警告妳哦,少得了便宜還在我面前賣乖!」「真沒風度。」夜雪皺皺鼻。

  姜驥遠好笑地擰她俏鼻。「剛才聽丫鬟們說如風在街上走失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讓一個善心人士給撿到了,看如風的樣子,似乎對那個人很有好感,回到家了還念念不忘。」說到這兒,她抿唇低笑。「你知道剛才如風說了什麼嗎?」她學著如風的口吻說道:「叔叔的懷抱好溫暖,比爹還舒服……」

  「什麼?這個不孝子,枉費我這麼疼他,我要把他拎來打一頓小屁股……」姜驥遠作勢探出了手,還沒碰到人就讓夜雪給拍開。

  「別鬧了,沒看如風睡得正甜嗎?」

  「無情的小女人!兒子比丈夫重要。」他咕噥了兩聲,但仍不忘將方才端來的補湯往她面前推。

  「那又是什麼鬼東西?」夜雪一看就知道是用來「荼毒」她的。

  「反正對身子有幫助就是了。」懶得和她解釋太多,反正說與不說都沒差別,這小女人永遠只會拿一堆藉口反駁他。

  「可不可以不要?」她吃怕了耶!

  「不可以。」回答得幹凈俐落。

  見他已將碗蓋掀開,舀了匙並細心地吹涼往她嘴邊送,心知是在劫難逃了,只好認命的張開嘴。

  「我身體已經好很多——唔!」嘴又被堵住了。

  「少廢話。」半個月前在床上躺了五天叫「好多了」?

  身子骨差還敢討價還價。他真的覺得好無力,她天生的荏弱體質,怎麼調養都不見成效,看了好心疼。

  他又遞了匙過去,一手極自然的拂開她被微風吹亂的發絲,問道:「剛才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我來了都沒注意到。」

  夜雪輕斂眼眉,掩去乍然而起的愁思。「我還能想什麼呢?」

  舀湯的手頓了下,他放下碗碟,抬眼正視她。「又想起風無痕了?」

  「無時無刻,我總在想,他過得如何?有沒有受寒受凍?有沒有因為爹嚴苛的條件,而累得無法喘息?畢竟他當初離開時,除了一襲我為他縫制的衣衫外,什麼也沒帶走,我真的好擔心,這些年他該如何熬過來?他受了多少苦?如今他又在何方?傲氣如他,若達不到爹的要求,他是不會回來的,我真的好後悔,早知如此,當初我就該不顧一切的跟他走才對,幹麼要順從他和爹的鬼協議呢?弄得如今兩地相隔,漫漫無涯的盼著不知何年何月的聚首……」

  姜驥遠移近她身畔,輕摟著她。「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是妳的,終究跑不掉,對他有點信心,妳我都知道,他是多麼不平凡的一個人,他會辦到他所有的承諾。」

  夜雪無力地靠著他的肩。「你說的我全都懂,我只是……好茫然,不知還要等多久,對他的思念,已經深到無法承載了……你一定不知道這感覺有多磨人,一寸又一寸的滲入骨血,逐漸吞噬所有的知覺……沒有他的日子,好痛苦、好難熬!我真的好想見他,就算只有一面也好,如果能再讓我有重新選擇的機會,我說什麼都會留在他身邊,就算要受盡苦難,流盡血淚,我都無怨無悔……」姜驥遠暗暗悲嘆。

  能讓一名女子全心全意、刻骨深摯的愛著,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他好羨慕風無痕。

  強打起精神,悄悄將落寞往心底藏,他拍了拍夜雪纖盈的背,溫柔道:「別想太多了,三年半都熬過了,還差這些時候嗎?我相信,他不會捨得讓妳等太久的。」

  「嗯。」滑落的淚,在他胸懷隱去。

  驥遠總是這樣,無止無盡地付出他的關懷,每每在她脆弱時,給予她鼓舞,支持著她,讓她有苦撐下去的勇氣,她欠他好多、好多,怕是還不清了。他們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低迷情緒中,是以,不曾發覺遠處尚有一道孤冷的身形,遙望著亭中相依相偎的一雙人兒——***夜雪背叛了他!夜雪真的背叛了他!

  不,教他如何置信?!這不會是真的,他死也不願相信!!

  可是……事實卻已明顯的擺在眼前,他雙眼看得分明,還容他有質疑嗎?!曾經,她是那麼信誓旦旦的說,今生只愛他,永永遠遠的癡候他……不過才三年光陰,為何她卻投入了別人的懷抱?!而且是在他汲汲營營,為兩人的未來奮鬥之時?!

  腦海浮現的溫存畫面紮痛了心扉,她柔情似水,姜驥遠深情無限,還有他們的孩子……好一幕溫馨的天倫圖!他呢?他的存在反倒顯得多餘可笑了!俞夜雪!妳怎能如此待我?!在妳心中,我到底算什麼?口口聲聲說著此心不渝,一轉身,卻又與別人情意纏綿……

  怎能?怎能?在他毫無保留的付出一切後,她可知,她的背棄將會令他發狂?!呵,他所認定的刻骨深情,居然才兩個月便禁不住考驗,還談什麼生死相隨?這到底算什麼?!難道她當初的苦苦追尋,是為了今日的移情別戀?他曾經理智過、抗拒過,是她一聲聲的癡然愛語挽住了他,使他沉淪,他以為她的信念與他同樣堅定,從來不去懷疑她的情有多真,然而事實卻證明,他錯得離譜!所謂的天長地久,敵不過兩地相隔的變量;生死相隨的誓約,禁不住寂寞難耐的考驗……曾有的刻骨情纏,在如今看來,只成了尖銳的諷刺,俞夜雪!妳怎能如此愚弄我?!

  他狠狠地一拳捶向桌面,抓起擺在眼前的烈酒,毫不猶豫地狂飲入喉,任辛辣的酒氣燒灼身心,麻痹所有的知覺……

  從好多年、好多年以前,他的生命便只為她而存在,血液只為她而流動,如今……失去了她,乍然間,他好茫然,未來已不知該如何走下去,他的世界滿滿的全是她,一日抽離,那股全然的空洞,竟是可怕得教人驚悸——「雪兒……」他喃喃喚著,閉上盈滿痛楚的眼眸,不讓濃得噬心的愁苦溢出,然而狂湧而來的悲澀,仍是毫不留情地將他淹沒,不留喘息空間。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他哀愴地喃喃問著,問天,天不言,問地,地不語,問茫茫世間,更無人答他,他怎會忘了,自己註定是個悲哀人物,一個本該風過無痕的悲哀人物!

  呵,他怎能傻得去奢望「幸福」這遙不可及、宛如神話的字眼?他終究還是適合當「風無痕」……這三個字詮釋了他的淒涼,他一生也擺脫不掉的淒涼!他揮掉滿桌食物,瘋狂的以酒瓶就口,如果熱辣的液體,真能麻痹再也承載不起的撕心狂痛,他願意,醉死也願意!

  翻湧的酒氣在胸腹燃燒,扭絞著五臟六腑,他踉踉蹌蹌地往後跌,痛苦地皺緊眉頭。

  為什麼刺骨的疼楚沒有平息?為什麼他還是感受得到剜心斷腸的劇痛?連呼吸都揪得好疼?是不是他還不夠醉,所以深烙心臆的容顏不曾模糊、不曾淡去,仍是這麼無情地撕絞著他的身心……

  「雪兒、雪兒、雪兒……」沒有她,漫漫人生,他該如何走下去?

  推門而入的賀雪妍,一見滿室的雜亂,不由低呼出聲。「天哪!展大哥,你怎會弄成這樣?」

  打他一回府,她就留意到他神情不大對勁,果然沒錯!

  記憶中的展牧雲,是內斂沉穩的,從來就不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更別提是酗酒狂醉了,他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

  不管是什麼,她可以肯定,那對展大哥而言,絕對是深沉致命的,否則,他不會如此反常。

  她使勁想拉起他,無奈他醉得徹底,口中喃喃說著她聽不到的話,她沒有辦法,只好和他打商量。「展大哥,你——先起來再說好嗎?」

  此語讓展牧雲拉回了一丁點神智,配合的撐起身子,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差點又栽倒,雪妍一介弱質女子,根本撐不住他的重量,陪他跌個四腳朝天。「小……小心點,走好。」好不容易將他安置在床上,她籲了口氣,直起身子想去替他擰條熱毛巾,誰知他突然伸手拉住她,害她重心不穩,整個人往他身上跌。

  「別走……雪兒……別離開我……」他痛苦地低語,眉心凝聚著濃烈的悲愴。「展……展大哥……」雪妍掙紮著想起身,他反而更加縮緊雙臂,怎麼也不肯鬆手。「展大哥,你……先放開我再說好嗎?」

  「不!不要……雪兒,我不放手,妳承諾過,今生只屬於我……我記得,我始終記得妳說愛我的神情,是那麼認真、那麼專注,讓我銘心不忘……妳怎麼忍心呢?在我將我的靈魂、我的一切全給了妳之後,妳怎忍心棄如敝屣?怎忍心留給我無情的背叛?妳可知,我是用我全部的生命在熱愛著妳」

  雪妍怔怔的聽著,忘了掙紮、忘了抗拒,只留下滿心酸楚。

  是誰將展大哥傷得這麼深?又是誰讓展大哥愛得這麼癡?讓他連醉了都還懸懸念念,片刻不忘?

  「雪兒……」他強撐起沉重的眼皮,迷蒙的眼,只看得見靈魂深處的嬌顏,壓抑了三年的揪腸相思爆發了開來,他再無顧忌地翻身覆上她,炙烈的吻落了下來,一發不可收拾的熱烈情潮,全隨著長久以來的苦楚與心酸一並宣洩——雪妍的呆楞只在瞬間,隨即便閉上了眼,任由他激烈的需索,逼出她隱藏許久的愛戀。

  他的唇舌火熱地與她交纏,掬取短暫歡情,現實夢幻已無所謂。

  「雪兒……我愛妳,我好愛妳……」

  兩顆清淚悄悄滑落,她知道展牧雲口中喊的「雪兒」另有其人,卻心甘情願當個無足輕重的替身。

  愛情,便是這麼不可理喻,毫無道理可言,是吧?

  她悽楚地綻出微笑,展臂攬住他的頸項,道出了早已深植的戀慕。「我也愛你,從第一眼見到你開始。」

  展牧雲震動了下,更為狂烈地吮吻她嫣紅的朱唇、細致的下巴、如雪的頸窩,直至淩亂的襟口……

  他好累,真的好累,飄泊了三年,人已憔悴,心已滄桑,而今他還能追尋什麼?心,好迷惘——他悄悄閉上眼,任心浮沉,無力掙紮。倦了,不只是身,也是心。

  如果連呼吸都能省去,那該有多好?

  突來的靜默,令雪妍不解地低首望去,才發現他已倦極而眠,不省人事。她感傷地低低一嘆,將他安置妥當,正欲將視線調開,靜躺在他胸前之物吸引了她的目光。方才的一番激烈纏綿下,兩人都已衣衫不整,她望著勾出領外的觀音墜子,心一陣悲戚。

  都已將心傷透,他還捨不得取下它?

  他辦不到,就由她來吧!

  雪妍咬住下唇,輕緩地將彼此淩亂的衣衫一件件解下,盯視他良久,而後代他取下了頸間的墜子,隨著松開的手,掌心的煉墜無聲滑落——她傾下身子,在他唇間印上蝶棲般的一吻,偎入他懷中,靜靜閉上了眼。能讓展大哥愛上,是多麼幸福的事,那名女子為何不懂珍惜?她難道不知,有多少女子羨慕她的幸運嗎?她怎捨得這般傷他?

  既然她先負了他,那麼就由她來憐他吧,她只想爭取一個愛他的機會,讓所有人知道,他是個多麼值得人傾其一切去愛的男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51:34

第三章

  刺眼的陽光射入房內,展牧雲按著額際低吟了聲。

  他是不是醉得很慘?怎麼一顆頭有如萬馬奔騰,五臟六腑像是移了位,全身無一處對勁。

  他從不是酷愛杯中物的人,不曉得宿醉的滋味原來這麼難受,平時他頂多只是小酌幾杯,一向極有分寸,適可而止,因為夜雪不喜歡看人酩酊大醉的樣子--想起這個名字,一道疼楚尖銳地劃過胸臆。

  他沉沉地倒抽了日氣,睜開戚然的眸子。

  因為太沉浸在自己的哀傷中,所以當他稍稍回神,才會呆怔得這麼徹底!雪妍?!她怎麼會在他房裏?還——躺在他懷中?!

  他大為震驚,急喚著臂彎中熟睡的女子。「雪妍、雪妍,妳醒醒!」

  「唔……」雪妍睡眼迷蒙的看著他。「展大哥?」

  「妳……我……怎麼會……這怎麼回事?!」他語無倫次,思緒打上千萬個結。

  淺淺的醉人雲霞飄上嬌容,雪妍掩被坐起身子,嬌羞地低斂著眉。「你忘了嗎?昨晚我們——」

  他們……難道是真的?!這事是怎麼發生的?怎麼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捶捶發疼的頭。噢,他昨兒個真的醉得很離譜。

  心情驀地沉重了起來。他怎麼可以對不起夜雪?他承諾過,今生只擁抱她……

  等等!該死的,他在想什麼?夜雪早就背叛他了,他何必死守著一個可笑的承諾?

  他懊恨地握拳捶向床柱,掙紮地閉上眼。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她了!一個意志不堅的女人,不值得他牽牽念念。

  雪妍盯視他忽晴忽雨的神色,心緒也是極端的紊亂。她這麼做,對嗎?

  「展大哥,你——後悔了嗎?」

  後悔?他根本沒印象,何來後不後悔?

  展牧雪無力地搖搖頭。「我很抱歉,雪妍。昨晚是我強迫妳嗎?否則妳為何不反抗?」

  「我——」她垂著頭,羞澀道。「我沒想過要反抗,我……是心甘情願的。」展牧雲心下一震。「雪妍,妳——」

  鼓起莫大的勇氣,她表白道:「展大哥,我喜歡你很久了,只是我一直不敢告訴你。」

  展牧雲錯愕地看了她好一會兒,而後閉上酸澀的眼,疲憊地往後靠。

  又一個癡情女。

  周遭的女子絕大多數都對他說過這句話,從以前就是這樣,是以,對於燃燒著夢幻情醉的眼眸,他並不陌生,以往,他一眼就能看穿,淡如止水的心湖,不曾為誰起過波瀾,只除了——夜雪!

  只有夜雪!

  他不曾為誰愛得癡狂,只有她!

  一開始,他只打算在看得到她的地方守著她,將深情隱抑心底,能不能擁有她都無所謂,她將與誰共效於飛也無所謂,只要她過得好,他縱然傷痕累累亦能夠無怨無悔。

  可她偏要追逐他,一次又一次以縷縷的柔情,密密纏係他的心,讓他再無掙紮餘地的深深陷入,於是他投降了,毫無保留的去愛她,愛得毀天滅地,癡絕刻骨,靈魂為她而燃燒,血液為她而奔騰,生命為她而運轉,連心跳、呼吸,都是為她而存在,然而她回報他的是什麼?羞辱和背叛!如果她給不了一生一世的無悔,當初就不該承諾他,那麼如今的他也不至於這般悲恨。

  為了她,他沒有第二句話,咬牙熬過了一千多個晨昏,所有的心思,全在於達成他與俞老爺的協議,不辜負她的深情,除此之外,再容不下其他,當然也無心留意雪妍不尋常的愛慕之心。

  可是如今看來,他的癡心反倒成了笑話一則!這道三年之約,自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在執著,在他為他們的未來努力時,她卻早已投入別人的懷中尋求慰藉,這座為她而建立的望雪山莊,成了最尖銳的諷刺。

  「展大哥——」雪妍低低喚了聲,研究著他的神情,探問道。「你是不是還愛著你心中的那個女孩,無法忘掉她?」

  展牧雲倏地睜開眼,面色冷沉,絕然道:「不,我恨她!」

  恨——是的,他恨她!今天之後,他將不再愛她,曾有的情意纏綿,將自他心中一筆抹去,從她背叛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可能原諒她,自此之後,她所能得到的,只有他的恨!

  他不會容許任何人如此耍弄他,就算是他曾以生命去珍視的女子也一樣!她帶給他的屈辱,他會加倍還給她,若不如此,她又怎會知道他內心的怨怒有多強烈?那尊嚴與情感被人踐踏得面目全非的滋味又是多麼的悲恨?在他淪陷於地獄之時,她又怎能處於天堂之中?

  不,不會,他傷得多重,她就必須陪他,是她先毀了他的世界,她該為此付出代價,兩敗俱傷他也再所不惜!

  反正,他也沒什麼好損失了,不是嗎?生與死,沒有意義;笑與淚,他不在乎;管他是狂悲還是狂喜,他情願玉石俱焚!

  今日的羞辱,他會一一奉還。這個女人是他的,無論如何,該他的,他會奪回,她已不夠資格為他的妻,但為婢為妾,都必須屬於他,這是她欠他的!有了堅決的意念,他望向賀雪妍。「給我一年!一年之後,我娶妳。」情已寒,心已死,日子怎麼過,全都無所謂。

  意外得到這樣的回答,雪妍既驚又喜。「展大哥,你是認真的?!」

  「同樣的話,我不說第二遍。」他冷淡的下床穿衣,眼角餘光不經意瞥見落了地的觀音玉墜,他不由自主地拾起它,緊緊握在掌心,那 刻,他衝動地想往窗外丟,然而只在瞬間,揚起的手僵在半空中,再也無力揮出。

  賀雪妍看出他內心正激烈交戰,試探地道:「如果不要,送給我吧,我挺喜歡這玉墜。」

  展牧雲恍若未聞,掙紮了好半晌,終究還是戴回了它,放入襟內,平貼心口。凝望他失神般的容顏,雪妍黯然心傷。

  她可以相信,他也許有怨、也許有恨,但,到底仍是無法不愛他的雪兒,不用他說,她心知肚明,他連玉墜都割捨不下了,更遑論是人。

  她真能盼到他的垂憐嗎?明知他的情感早已在另一個人身上用盡,一個連心都沒有的人,她還能期望什麼?又能爭取什麼?

  ※※※

  明裏暗裏,望雪山莊堂而皇之的卯上了姜氏,任何與姜家相關的產業,無一放過!

  什麼生意人以和為貴,他展牧雲就不信這套,望雪山莊便是他以這股無人能及的狂與傲所創立出來的,只要能達成目的,他不在乎得罪全世界。

  他做得很絕,處處斷姜家的生路,在勢力上,姜家於長安也許有相當穩固的根基,但終究敵不過展牧雲激狂的行事作風,他的手腕遠比溫文的姜驥遠強悍太多,尤其他不介意兩敗俱傷,在這方面姜驥遠註定要吃虧,更別提望雪山莊的財力,遠比姜家雄厚太多,他若鐵了心想整垮姜家,姜驥遠是決計招架不住的。姜驥遠不可能沒發現這一點,只不過覺得莫名其妙,他們姜家是幾時得罪瞭望雪山莊?怎麼人家處處找他麻煩?他處事向來留人三分顏面,不大可能樹立敵人,那麼望雪山莊擺明衝著他來又是什麼意思?沒道理無冤無仇的,對方卻死咬著他不放,專做損人不利己的事,而且還愈做愈絕,就怕人家不知道似的,大有豁出去的架式。

  望雪山莊有本錢和他玩,但他卻沒有,再這樣下去情況堪慮——不,或許說,一個月下來,對方處處扣住他生意上的主要命脈,他現在就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百思不得其解,這麼做對望雪山莊有什麼好處?

  當望雪山莊神通廣大地壟斷他布莊的所有貨源,存心想整垮他時,他再也沉不住氣了,直接上望雪山莊找人攤牌。

  而更可惡的是,人家似乎早料到他有幾兩重,看準了他下一步會做什麼,居然叫僕人以絕對嘲弄的口吻對他說:「恭候多時!」

  這分明是在說:你的行為模式比三歲小孩還好猜。

  擺明瞭侮辱他嘛!

  囤積的不滿已到了頂點,他氣悶地隨著僕人的帶領來到偏廳。

  一腳才剛踏入,裏頭便傳來含著輕嘲的低沉男音。「杏兒,還不快去弄碗冰鎮蓮子湯來,咱們的貴客盛氣正旺,需要降火。」

  這、這、這……嘲笑得太明顯了!

  姜驥遠發現,他已經有掄拳揍人的欲望了。

  要不是天生的儒雅性子使然,他早已經破口大罵了。

  「閣下,別損人不帶臟字。」士可殺,不可辱,這道理他懂不懂啊!

  佇立視窗眺望落葉紛飛的展牧雲緩緩回過身,似笑非笑地挑眉望向他。「那就別讓人有損你的機會,否則,在下也愛莫能助了。」

  什麼話!意思是他太呆,活該要讓他損?!

  姜驥遠氣惱的正要回嘴,視線不期然接觸到那張並不陌生的卓絕俊容,一時呆得忘了自己張嘴是要幹什麼,像個蠢蛋一樣瞪大著眼看他。

  直到展牧雲雙手環胸,冷冷勾起唇角。「看夠了的話,還請回魂。」

  「你……你……」姜驥遠總算找回了說話的能力,但也僅止於結巴。「無痕!怎……怎麼會是你……」

  「姜大公子,請別攀親帶故,展某人不記得與閣下有任何關係。」

  展某人?那……那他……他是……

  「你該不會就是展牧雲吧?」姜驥遠眉頭開始皺了起來。

  他看似來者不善,不過才短短三年光景,他變得似乎有哪裏不同了……太冷、太沉。雖然以前的他,也不是個容易親近的人,但那僅止於天生俱來的孤傲冷漠,然而現在……除了原有的孤傲,他更多了一股憤世嫉俗的冷絕,寒冽得似要將周遭的人全給凍傷。

  為何會如此呢?他以為雪兒的柔情,多多少少能夠溫暖他冰冷的心,可為何他眼中卻是層層化不開的寒霜?

  還有,他處處打擊他又是什麼意思?他們有深仇大恨嗎?最令他疑惑的是,他明明回來了,卻不去找雪兒,他難道不知道,雪兒為他流盡了淚,盼他盼得好苦?

  驀地,一道靈光敲進腦海,諸多疑問組合起來,一經融會貫通,便成了答案!難道——風無痕是在怨雪兒嫁給他?

  雪兒是不是太有自信了?她說他一定會來要她解釋,不會輕易定了她的罪,如今看來,這話值得商榷。

  於是他不怎麼肯定地問:「你是為雪兒而來的嗎?」

  雪兒?!喊得可真親熱!

  冷沉如晦的寒眸,掩去了真實的情緒。他笑了,臉上卻無任何笑意。「姜公子此言差矣,尊夫人怎會與在下扯得上關係呢?」

  任何修養再佳的人,面對打一開始就讓人冷嘲熱諷的情況,都不會有好風度的。姜驥遠惱火道:「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雪兒和你什麼關係,你心知肚明!」展牧雲僅是淡淡的一挑眉。「閣下指的可是尊夫人早是殘花敗柳身的事實?關於這一點,在下實在抱歉得緊,對於主動投懷送抱的女子,沒有一個男人會自願當柳下惠的,如果因此惹得姜少爺您心生不快,敝人在此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你——」這是什麼混帳話?說得活似雪兒天生淫蕩!他真想一拳揮過去。「我真無法想像,這話會是由你口中說出來,以往,用盡心力在維護雪兒不受傷害的人是你,最心疼雪兒的人也是你;而今,你怎捨得親自傷害她?你知不知道,你的傷害比任何一個人都要來得致命!」

  如晦的眸子起了幾許波濤,但他掩飾得迅速。「姜公子言重了,保護愛妻是閣下的事,怎麼也輪不到我置喙。」

  姜驥遠沉默下來。

  他突然有些懂了。展牧雲怕是執意傷人。

  在這種情況下,該不該說出實情,就得深思熟慮,考慮再三了。

  如果他的目的是想毀掉一切,那麼他不能將雪兒送上門,任他去毀得屍骨無存,他太清楚這樣的男人偏激起來,能可怕到什麼地步。

  除此之外,也許還多了點私心吧,他想保有雪兒,雖然不能真正擁有她,但能將她留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他也就心滿意足。

  「別拐彎抹角了,說出你的用意吧!」姜驥遠盯住他,沉沉地道。

  笑容逸去,展牧雲也沈下面容。「我要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雪兒不是東西!」展牧雲說得未免過於無情,他怎能用這樣的口氣來談論雪兒?  「在我來說都一樣!」

  他看來有好深沉的恨意呀!這是不是表示,他其實很在乎雪兒,才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

  「你之所以處處為難我,是為了報復?」

  「說到重點了?」展牧雲冷笑。「姜兄,自古紅顏多禍水呀!」

  「你似乎巴不得我休了雪兒?看來你真的很恨她,那麼換個方式來說,表示你猶介意著她?」姜驥遠若有所思地探問。

  展牧雲神色一僵,察覺到他的旁敲側擊。「你的探話方式一點也不高明,姜驥遠。」

  唉,早知展牧雲不是簡單的人物,這人比他想像中的還難纏。「好,那我就明說了吧!你堅持得到雪兒,真的只是不甘心?」如果只是不甘心,有必要大費周章,苦苦執著嗎?

  「你可能還不太瞭解我的個性。有一種人,能夠極端到只要是他的東西,便不容許任何人染指,必要時不惜將之毀掉!」他一字字清晰地說道,話語冷得無絲毫溫度。

  姜驥遠跌退了一步。果然是他最擔心的答案,展牧雲純粹是為佔有而佔有,不含感情因素。

  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將實情說出來嗎?而道出實情,是否只是造成對雪兒的另一種傷害,將她的感情放到他面前任他踐踏、任他蹂躪?他甚至不惜毀掉雪兒,若尚有一絲眷戀,怎會這般決絕?因此,他又如何能將全心珍愛的女子雙手奉上,任他去糟蹋?

  「你——真的不再愛她了?」他問得彷徨。

  展牧雲別開眼。「你問題太多,我能給你的答復,只有一個——要挽回姜家的基業,拿俞夜雪來換。」

  「我問你還愛不愛雪兒!」他執著地又問了一次。對他而言,這才是重點。展牧雲沒再逃避,將臉上顯而易見的譏諷讓他看個分明。「你以為俞夜雪是什麼稀世珍寶、人人惜之如命?這三年,我看過多少女人,其中多得是姿色更甚於她的絕代佳人,我怎會蠢得去執著一段風雨飄搖的感情?!」

  是說服別人,也是催眠自己。他不會再傻得去承認自己確實為她魂牽夢縈了三年,這是一則他恨不得能抹去的恥辱,若再容得別人以此笑弄,那便連他都不能原諒自己!

  「好,我懂了。」姜驥遠點點頭。「對你也許不是,但對我而言,雪兒的確是無可取代的稀世珍寶。姜家的基業,你毀得掉就去毀吧,至於雪兒,我絕不放手。」

  沒再多做停留,他轉身離去。

  直到姜驥遠的身影消失在眼界,展牧雲無力地松卸下來,任濃濃的苦澀流瀉於眼底眉間——看來,他們夫妻還真是恩愛逾常啊!他早該想到的,夜雪總是有那個能耐讓男人為她如癡如狂,不惜犧牲一切,如他、如姜驥遠。

  他淒愴地輕扯唇角,笑得悲涼。

  是否,那陣陣刺骨的心痛,是他這輩子也擺脫不掉的宿命?

  ※※※

  要逼夜雪離開姜家,他有千百種方法,每一種都是絕對的無情!

  萬籟俱寂的夜,一道輕鴻般的身形如流光般劃過夜空,停駐在涼亭之外。有意引亭中人注意,他並未刻意掩去跫音,果然教亭中佳人回眸以望。

  「你——」黑暗中一時看不真切,姜雅璿凝聚視線,好一會兒才看清數步之遙的身影,驚詫得懷疑自己看錯了。

  「無痕?!」她微微揚高了音量,錯愕不已。

  全是一副呆拙樣。展牧雲嘲弄地撇撇唇。

  真的是他?!姜雅璿一時失控,激動地抓著他連聲直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夜雪知道了嗎?」

  「姜姑娘不覺這話很可笑?我回不回來,與令嫂何幹?」

  姜雅璿蹙起秀眉。他談論夜雪的口氣——好冷漠!以前的他不是這樣的,夜雪是他生命的重心,他把夜雪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怎會……

  她了然地瞪大眼。「你在怪她嗎?!因為她嫁給我大哥?」

  本以為他多多少少會有些傷懷的,誰知,他竟諷刺的笑了。「怪什麼?對人性,我早看得透徹,人都是見異思遷的動物,我能怪她做了最聰明的抉擇嗎?任何女人,只要還有點智能,都不會傻得拿大好青春,漫漫無期的去等待一則渺茫希望,是我傻得去寄予厚望,失望也只能說自己活該。」

  聽出他話中濃濃的悲恨,姜雅璿心情不由得沉重起來。她早有心理準備,他會受到傷害是必然的,只是他的怨,遠比她所能想像的還深呀!

  「別恨夜雪,她——」姜雅璿為難的止了口。她能說出當年夜雪下嫁大哥的苦衷嗎?夜雪好不容易接受了大哥,也與大哥琴瑟合鳴,她怎能再讓無痕去驚擾夜雪平靜的心湖,破壞大哥期待已久的幸福?

  當她自私吧,反正三年都這樣過了,說不定夜雪早能雲淡風清,他不知道也好,至少心裏頭會好過些。

  「她怎麼樣呢?不過就琵琶別抱,另結新歡罷了,有這麼難以啟齒嗎?」「無痕!」她訝然驚喊,因他語氣中深濃的輕蔑。

  他對人世本就心寒,再加上這一樁,會不會讓他就此對人性絕望?

  「別這麼消沉,別因為夜雪而否決了所有想關心你的人。」

  「哦?」他挑起眉,邪佞地俯近她。「例如?」

  「呃?」逼近的俊顏令她一時思緒紊亂。「什……什麼?」

  「關心。」他補充說明。「包括妳嗎?」

  距離太近,屬於他的氣息縈繞鼻骨,她實在沒辦法思考,往後退了一步,有些迷亂地問:「你在乎嗎?」

  以前的他,並不希罕任何人的真心,她深摯的情意,他不曾回眸一顧。

  「聊勝於無。」他談天氣似的淡哼,沒打算放鬆的跟著又移近一步,帶著惡意的挑逗在她耳畔輕吐氣息,臉龐與她似有若無的貼近。「還愛我嗎?」啥?!壓根兒就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她當場呆了。

  「妳曾說過愛我至深的,還是三年的時間,連妳也變了?」

  思緒渾渾沌沌,她無法反應。

  食指賞玩的滑過她細致的臉龐。「還是連妳也沒有答案?試試如何?」

  「呃?」試什麼?

  正待解析他話中涵義,他已用最直接的行動給了她答案。她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將唇印上,狂肆的吮弄……

  他……居然吻她?!

  腦子轟然一片,唇上的觸感是真實的,近在咫尺的俊容也是真實的,他甚至將手住她腦後移,將她壓向他,更加密實的貼近纏綿……他真的在吻她!怎……怎會這樣?盡管她曾經差一點就嫁給了他,但是以往他從來就沒有親近她的渴望,頂多是在人前作作樣子,勉為其難的讓她靠一下而已,可現在他竟主動親吻她?!

  「把眼閉上。」他吻囓她的下唇,低道。

  見她依言而行,他這才又將唇密密貼合,火熱的舌挑弄她,引誘著她與他一同沉倫。

  姜雅璿無法分析情況是怎麼演變的,總之就是讓他完完整整地掠奪了她的唇,長久隱抑心底的癡戀,讓他給挑了起來,她溫順的將身子靠向他,小手爬上他頸子,悄悄圈住。

  「看來答案再明顯不過,」他滿意的結束了這個吻。「舊情難忘,是嗎?」情纏熱度未退,她兩腮漾著淺淺嫣紅。「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心中,不是還惦著夜雪嗎?」

  他不以為意的輕哼。「總要找些什麼來填補空虛,沒必要為她失意一輩子吧?她還沒這麼偉大。」

  換言之,她只是他寂寞時的心靈調劑?

  照理說,她該覺得傷心,但她就是不相信他會是這麼沒格調的人,何況他對夜雪的感情深到什麼地步,她再清楚不過了,如此淡然並不合理。

  「你沒說實話。」她明白指出。

  「那又如何?」說不說在他,她管得著嗎?

  展牧雲輕佻地啄吻她的唇,一手在她泛著少女幽香的身軀遊走。「妳可以拒絕,我不至於無恥到去強迫女人。」

  他話都說得這麼明白了,她要是還有點腦袋,就該甩他一巴掌,然後叫他滾蛋。

  但是……她辦不到!明知他不帶真心,她還是辦不到!

  用不著他強迫,她早已情不自禁。

  像看穿了什麼,展牧雪冰冷地一笑,輕易抱起她住不遠處的閨房走去。

  這間房間他以前曾陪夜雪來過不少次,並不陌生。

  他不在乎犧牲多少人,沒錯,姜雅璿是很無辜,但他不會內疚,算她倒楣吧,活該捲入他與夜雪的是非之中,成了他報復的一顆棋子。

  他傾下身子,魅惑而激進地啄吻她細致的雪頸,未經人事的雅璿,對他的挑逗全無招架之力,只能任他邪肆的雙手在她身上遊移,挑起陌生的火花悸動!意亂而情迷——「你——」她嬌聲輕喘。「告訴我,你對我可有一絲愛意?」就算是一點也好。

  「愛?」他回她一記殘酷的諷笑。

  多可笑的字眼!愛又有何用?曾經,有個女子也是信誓旦旦、一遍遍的說愛他,可是結果呢?他最終只得到傷害與羞辱。

  愛情,只是一則用來粉飾虛偽人性的表像罷了,他清醒了,再也不會傻得去期待一則美麗的神話。

  像要發泄怨氣,他粗狂地吻上她的唇!

  剎那間,雅璿突然有些明白了……

  望著正在解她衣裳的展牧雲,她低低幽幽地問:「你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報復夜雪,是吧?」

  「我說過,妳可以拒絕,卻別想要得到答案。」褪去淡粉的兜衣,他含住了她嬌嫩的蓓蕾,極其狂放的啃吮。

  她倒抽了口氣,極力不讓自己用嬌吟般的音調讓話出口。「為什麼是我?就因為我是她丈夫的妹妹嗎?」

  展牧雲怔了下。

  她其實什麼都清楚,卻不拒絕他,反而心甘情願當他報復的工具?

  這女子愛他愛得很慘。

  以另一個角度來看,她何嘗不也在為他蹉跎青春?

  多可悲啊!與他有著金石盟約的女子,背棄了他,而一名他從未憐惜,更不曾給過一言半句承諾的人,卻反而在背地裏無怨無悔的癡候,這是上蒼對他的愚弄還是考驗?

  他不在乎她愛他多癡,一個早就死了心的人,還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去恨俞夜雪吧!」她今日所承受的不公平對待,全拜俞夜雪所賜,不論是她的悲,還是他的痛,全該算在那個負情絕意的女人身上,是她造成這一切!若不是她,姜家不會雞犬不寧,他倒要看看她還有什麼顏面在姜家待下去,不將她逼入絕境,他誓不罷手!

  隨著狂燃的恨火,他激切地探索著身下的嬌軀,烈焰般的吻綿密烙下!將情欲焚燒而起——熱烈情纏中,一張清麗嬌容不期然竄進他腦中!

  「除了妳,我無法勉強自己去擁抱別的女子。」

  「你說的?除了我,不抱別的女人?」

  「是的,今生只要妳。永不背叛!」

  「我也是,永不背叛!」

  狂湧的思緒在腦海翻飛,一道又一道的畫面,全是他與她的深情纏綿,點點滴滴,繞腸醉心……

  去他的永不背叛!她早已背棄他,與別人雙宿雙棲了,他還死守什麼鬼承諾?!可是……不,他真的辦不到!他無法去碰除她之外的女人。

  他懊惱地翻身而起,迅速穿回衣物,沒再多看姜雅璿一眼,狼狽而去。

  姜雅璿怔怔然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不知該慶幸,抑或心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51:49

第四章

  姜家目前風雨飄搖的處境,只要不是白癡都不難察覺。

  望雪山莊與姜家突來的對峙,夜雪聽說了,意識到事態嚴重,她一直想找個時間向姜驥遠問明根由,因為驥遠的絕口不提,讓她嗅到一絲怪異。

  趁著如風在房裏睡午覺沒有纏她,而驥遠又正好在家的機會,她找上在書房內忙碌的丈夫。

  看他近來忙得焦頭爛額,而顯得疲倦不堪的形容,她真的好不忍心。

  「需要找爹幫忙嗎?」觀察了好一會兒,她終於開口輕問。

  姜驥遠抬起眼。「雪兒?什 時候來的?怎 不陪如風小憩一下呢?」

  「別給我扯開話題。我想替你分憂解勞。」一直以來都是驥遠在付出,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多多少少幫他一點忙。

  他搖頭苦笑。「妳幫不上忙的,有些事妳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夜雪敏感地瞇起眼。「言下之意,這事和我有關?」

  姜驥遠一愣。

  雪兒看似純真,其實心思比誰都還細密敏銳,若不謹言慎行,很快就會讓她瞧出端倪。

  「我要知道。就算你不說,我自己也可以查出來!」

  她態度看來極為堅決,姜驥遠知道她是認真的,不得已只好將近來的情況說了一遍。

  夜雪愈聽,秀眉愈見緊蹙。「望雪山莊為何要這 做?我們姜家不曾開罪於他們,不是嗎?」她犀利地盯住他?「你是不是還瞞了我什 ?」

  「沒……沒有哇!

  「沒有?」若真沒有,他眼神幹 要這 閃爍?「好,你不說,我親自上望雪山莊一趟。」說完,她轉身欲走,嚇得姜驥遠急忙拉住她。

  「不可以!」她要是去了……天哪,他無法想像那樣的情景,毫無心理準備的雪兒,定會讓展牧雲殘酷尖銳的言詞傷得體無完膚。

  「那你就告訴我實情呀!」

  嘆了口氣——「好吧,反正妳早晚會知道。其實望雪山莊的主人展牧雲和我們是舊識。」

  「舊識?」夜雪不解地重復。怎 驥遠的表情好象很掙紮?「我不記得我曾認識一個名叫展牧雲的人。」

  「不,妳認得。他就是!」把心一橫,豁出去了。「風無痕!」

  「風……」她差點兒讓口水卡住。「驥遠,別尋我開心!」

  「是真的,我見過他了。」

  這一愣,差點兒就回不過神。

  旋即,狂喜脹滿胸臆。「無痕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他不知道我們的事嗎?為什 不來找我?」

  「他知道。事實上,這些日子的風波,全是衝著妳來的,我並沒向他解釋我們是掛名夫妻的事。」

  「這又是為什 ?」

  想了想,他不得不給她一點心理準備。「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從前的風無痕了,他變得——很冷酷,包括對妳。」

  「對我?」不會的,無痕從來都捨不得冷漠對她。「是對我有所誤解吧?」「也許。我不敢妄下定論,他太深沉,我看不出對妳的誤解,是否只是原因之一,希望妳心裏有個底,他可能……已將過往情誼拋諸腦後。」他已經很小心措詞,將話說得婉轉含蓄了,就怕一個不小心會傷到雪兒,否則,她要是知道展牧雲那番殘忍言語,怕不知會有多 傷心欲絕。

  「不,不會的。」夜雪堅定的搖頭,無痕是怎 對她的,她比誰都清楚,這 深的感情,不是隨便說抹去便能抹去,對無痕的這點信心她還有。

  「驥遠,我想見他。」若非親眼所見,她怎 也不會相信。

  姜驥遠無奈的點頭。「去吧!」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願讓她去面對那些。但願雪兒夠堅強,不被展牧雲的冷言寒語所擊倒,更但願展牧雲心中猶有些許昔日溫情,那 就算要他放開雪兒,他也才甘心……

  ※※※

  聽著程傑的報告,展牧雲唇畔泛起冷笑。

  這姜驥遠真能撐,看來他還真是錯估了他的毅力。

  「莊主——」報告完姜家的近況,程傑遲疑地喚了聲。

  展牧雲稍稍地挑起眉。「想問什 ?」

  「這姜驥遠……與莊主有過節嗎?」不然他怎 會如此不遺餘力地阻斷姜家生路,非要整死人家不可?

  跟了莊主兩年多,雖說莊主狂傲的行事作風向來不怕得罪人,但他還沒見過莊主如此執著於一件事過,看來這對莊主似有不同的意義。

  「怎 ,想替他陳情?」該陳情的人都穩如泰山,無動於衷了,他這屬下跟人家急什 ?

  「不是。莊主行事,必有其道理,屬下只是疑惑莊主的用意罷了。」

  「看他不順眼,行不行?」他仍是漫不經心。

  「呃?」沒料到他會這 說,程傑呆了下。

  「不滿意?那好吧!我若說我想奪人之妻,你信不信?」

  程傑更是一頭霧水。

  莊主的神情過於散漫,他一時也分不清此言是真是假。

  以莊主的人才及條件,多得是絕色天仙主動送上門,有必要去奪人妻嗎;更別說莊主對女人向來不屑一顧了,有一陣子,他還以為莊主是清心寡欲的和尚轉世呢!

  倣佛看穿了他的思緒,展牧雲丟來一句。「別太抬舉我了,我沒這 清高,是男人哪能沒有需求,你也是男人,還會不清楚男人是什 德行嗎?」

  霎時,程傑一張木訥的臉完全紅透。莊主怎 ……跟他說這個……。

  老實人!

  展牧雲瞥他一眼,嗤笑了聲,端起桌面上的茶水輕啜。

  「莊主。」一名童僕在門外恭敬地喚了聲,展牧雲使個眼色,程傑就很自動自發的上前去問明緣由。

  一會兒過後,他回到桌前,將答案帶回。「有位姑娘想面見莊主。」

  「有說是誰嗎?」

  「據說叫俞夜雪。」

  鏗!

  一個閃神,瓷杯落了地,散成片片。

  程傑疑惑地仰首望去。

  只在瞬間,展牧雲便收拾好同時在心底打翻的千思萬緒,一貫沉著的挺直身軀,繞過一地的碎片走出憶雪樓。

  莊主要見她?!是「姑娘」耶!莊主最嗤之以鼻的「東西」耶!

  程傑又傻了。

  等待的當口,夜雪坐立難安!深怕懷著濃濃的期望而來,又帶著推心的失望而去。

  驥遠不會騙她的,他說是無痕,就應該沒錯,但她仍是沒法相信無痕竟狠得下心不去找她……這人真的是無痕嗎?無痕又怎會成了展牧雲?

  思緒翻轉的當口,展牧雪已揮簾而入,只消這 一望,她的目光便再也移不開。

  是他,真的是他!是她朝思暮想的無痕!

  明眸不知何時泛起了薄薄水霧,纏綿的視線在空中交會,訴盡了三年來的心酸——三年!整整三年多的時光,日裏夜裏、清醒夢中,她無時無刻不想著這張盼得心痛的容顏,三年多的別離,卻似千年萬年般的椎心!

  展牧雲告訴自己不該動容,不該有任何感覺,然而,狂潮一般的撼動,仍是牢牢攫住了他所有的知覺。

  魂牽夢縈了三年的嬌容就在眼前,她清麗依舊、絕美如昔,當日遠遠的一瞥,根本不足以稍忍他長久以來的揪腸相思,他悲哀的發現,在她狠狠傷了他之後,他竟還會傻得為她心弦悸動。

  而她,神情為何也這般悽楚?是作戲嗎?

  「無痕!」心緒正陰晴不定,夜雪突然奔向他,緊緊將他抱住,震呆了展牧雲。

  她將他抱得好緊,就像三年前向他剖白心意、說著死也不能失去他時的情景一樣,幾乎要讓他相信,她是真的以生命在珍視他……

  呵,任何感性的行止,在這一刻,他只覺諷刺!

  當初既絕然負他,今日又何必虛情一番?

  展牧雲哪,你真悲哀,一個負情絕意女人,你還蠢得為她動容?她大概是料準了單是一個擁抱,便足以抓牢你的心了吧!

  思及此,面容覆上縷縷寒霜,一抹極冷的笑掛上唇角,他隨手將她拉開。「姜夫人,請自重,要是惹得妳家相公不快,展某可吃不消。」

  「我家相公?」夜雪被他過於冰冷的態度弄得心神不定,一時思考不了太多。「怎 ,姜夫人該不會連自己成了親、有了丈夫的事都忘了吧?恕展某無禮,姜夫人若寂寞難耐,意欲招蜂引蝶,請別找錯對象,展某不招惹有夫之婦。」「無痕!」她不敢置信的驚喊。無痕竟然這樣說她?他可知,他話中之意,已無異於譏她淫蕩?!

  「不然我該如何說呢?姜夫人!」

  「別喊我姜夫人!」這三個字,由他喊出來,特別的椎心刺耳。

  他挑眉反道:「妳不是嗎?」

  她哀傷的仰首看他。「你在怨我嗎?因為我不該嫁給驥遠?」

  他撇撇唇,眼中的嘲弄更濃了。「長安兩大巨富聯姻,很好啊!門當戶對,天作之合,怎會不該呢?沒人會指望妳去守個無足輕重的承諾,姜夫人。」她再也無法承受他的冷言譏刺。「我可以解釋!」

  「文過飾非、舌粲蓮花誰都會,我只相信自己雙眼所看到的。」

  「不是這樣的!你為什 連個解釋的機會也不給我?我真的沒有背棄我們的諾言……」

  睜眼說瞎話,可恥!

  「如果沒有,請問是誰給我這個機會喊妳一聲姜夫人?!」森寒厲眸逼視她,冷得教她寒顫!

  「當時的情況由不得我,你不在身邊,我孤立無援……我……之所以會嫁給驥遠,實在是因為……」

  「任何藉口我都不接受!反正它已是事實!」他淩厲地打斷。如果她意志夠堅貞,不會因為他不在她身邊、因為孤立無援、因為一堆不成理由的理由便辜負了他!

  「就因為姜夫人三個字,所以你便否決了我?!」

  「對!我就是不接受我的女人曾經冠上別的男人姓,任何理由都不容許!」他說得冷絕。「妳以為現在再說這些還有什 用?如今的妳,還配得上我嗎?別太自作多情了,姜夫人,不管是以前的風無痕,還是如今的展牧雲!要任何女人都只是信手拈來之事,我有必要讓人家說我撿了姜驥遠的破鞋嗎?」他一字字說得殘酷見血,毫不留情。

  夜雪跌退一步。

  當初,她只是滿心想著,不計代價的將他的孩子生下來,用她的方式等待他,雖然身分上屬於別的男人,但實質上,她的人、她的心都還屬於他……可她卻忘了思考,無痕能不能接受?忘了去想,無痕最終會不會因世俗眼光而嫌棄她?也許,在無痕來講,這樣便已對他造成傷害。是她太天真、太自以為是了,每個人對背叛的定義都不同,並不是真要有實質的背叛才叫背叛。在展牧雲來講,也許在她冠上姜夫人名啣的那一刻,便已是背叛,因為她讓自己成了他以外的男人的妻子!

  是啊,以他今天的地位,她是再也配不上他了,再說什 也全成了多餘,真相是什 ,對他更是不重要了。

  「對……對不起……」她撫著冰涼的唇,顫抖地道著歉,為她的自以為是,而對無痕所造成的傷害道歉。

  她承認了?!展牧雲泄氣地沉默了下來。

  明明早知是事實,他仍是情願她如前一刻般堅決否認到底,就算是謊言與欺騙都好,別是現下的無言以對。

  「收起妳的眼淚!這招對我再也不管用了。」他倉促地背過身,不去看她淚眼迷蒙的模樣。

  夜雪如他所願的逼回欲奪眶的淚珠。「驥遠是無辜的,如果單純只是怨我,何必扯上他?」

  說了這 多,這才是重點?呵,好個代夫求情的多情女。

  他回過身,幽冷道:「為什 不?當年妳爹說我配不上妳,我只想賭一口氣,證明是妳配不上我,不是我展牧雲配不上妳。他所看重的乘龍快婿又如何?不堪一擊!今日還得讓妻子對人低聲下氣!」

  夜雪逆來順受的閉了閉眼。隨他要怎 污辱,她認了。

  「求求你,放過驥遠,好不好?」她欠驥遠的已經多得還不清了,不該再讓他因她而受累。

  「憑什麼?」她當他還是當年那個對她唯命是從的傻子嗎?可笑!

  憑什麼?!一句話問住了夜雪。

  「要我平白無故放過姜驥遠,我辦不到,不過,若妳肯付出代價,那又另當別論了。」

  「代價?」她不太懂他的意思。

  難道姜驥遠沒告訴她?「很簡單,想保姜驥遠,拿妳來換。」

  「我?!」夜雪又驚又愕。「你不是……不要我嗎?」

  「妳該不會以為我要妳,是因為餘情未了吧?」他狂肆地大笑,嗤道。「別開玩笑了,比妳美的女人多得是,三年後的今天,我幾乎記不起愛妳的感覺了,妳不至於天真的以為我會守著什 鬼承諾,對妳始終如一吧。我甚至不避諱告訴妳,我早有未婚妻,一年後成親!」

  真真假假誰在乎呢?他說什 也不會再將一片真心掏出,任她去踐踏了。傷害她,是唯一保住尊嚴,不再讓心受傷的方式。

  可為何見著她瞬間血色褪盡的蒼白面容,心仍是被刺痛?

  「你……有未婚妻了?」她失魂般地問。

  他不但不再愛她,而且還即將屬於別人?!夜雪心痛地閉上眼。

  「還沒娶,算是對得起妳了。很抱歉,「守身如玉」四個字用來哄哄三歲娃兒還可以,若真要實踐,可是難如登天,妳說對不對。」這話,絕對是尖銳的譏刺!

  能說什麼呢?她已無力再辯解了,她要的,只是他的愛,所以當他已不再愛她開始,她就什 都沒必要再說了。

  「能告訴我,為何不再愛我,卻又堅決要我嗎?」

  「妳太不瞭解男人了,想不想要是一回事,但當有人覬覦時,就算不要也寧願毀掉都不讓人染指,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姜驥遠沒告訴妳嗎?」

  「驥遠不是這種人!」她本能地道。驥遠甚至為了成全他們,委曲求全的與她做了三年掛名夫妻。

  她這般護著姜驥遠,令他神色陰沉了下來。

  「我沒說他是,只說我是這 告訴他的,何必這 心急地維護他呢?」

  他又在諷刺人了。

  夜雪搖了下頭,想解釋。「我不是……」

  「我管妳是不是!我只要答案!」心緒沒由地浮躁起來,再和她討論姜驥遠下去,他怕會受不了地掐死她。

  夜雪嘆了口氣。「你明知道的,何必再問呢?」

  三年的椎心相思,讓她明白沒有什 會比留在他身邊更重要。她說過,不論付出任何代價,她都無怨無悔,就算他已不再愛她也無所謂,她只要看得到他、觸摸得到他,就夠了。

  「但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答應。」

  他以眼神無聲詢問。

  「是……我兒子。我不願和他分開。」

  他眉頭皺了起來。

  她該不會是想將那個他恨不得能從世上消失的小鬼放到他面前,時時刻刻在他眼前晃吧?他不以為自己有多好的修養能容忍他!

  見他蹙眉不語,她急忙保證。「我會看好他,不讓他惹你心煩的!」如風的身世,她並不急著告訴他,一切就等他見過如風之後再說吧!她抱著渺茫的期待,盼望他會自己認出如風,否則,他若不信,她再怎 解釋實情,不又是再一次的自取其辱?

  他已經夠鄙視她了,她不想再添這 一樁。

  「隨便妳!」他不耐道。挑眉看了她一眼,又補充說:「我不碰有丈夫的女人!」

  她那層婚姻關係,非常礙他的眼!

  「我會將休書送上讓你過目。」夜雪幾近無力地回復。

  ※※※

  知曉夜雪的打算後,姜驥遠難掩憂心。

  「妳確定嗎?」展牧雲的冷酷他早見識到了,要真讓雪兒回到他身邊,他擔心用不著一個月,雪兒就會讓展牧雲給折磨死。

  夜雪戚然一笑。「請把休書給我,好嗎?」

  明知早晚要放了她,姜驥遠仍免不了悵然。

  「這又是何必?如果他虧待妳,我這兒永遠是妳的依靠。」雪兒這 做,無疑是絕了自己的後路,不讓自己有回頭的機會。

  她荏弱、但堅定的搖頭。「這是我的決定,不論最終如何,我誰都不怨。」她不能老拿驥遠當退而求其次的代替品,這對他是不公平的,她不能太自私。「成全我吧!我不想再負累你了。」

  「傻雪兒!」他不由得嘆息。

  雪兒就是太善良了,凡事只會替人著想,苦了自己卻當無所謂。

  罷了,她都這 說了,他除了尊重她,還能如何?

  「答應我,要好好保重,如果他不珍惜妳,那就自己多珍惜一點,好嗎?」夜雪含淚點頭。「謝謝你,驥遠!」

  她何德何能,有這 一個好男人真心的關愛她。

  「我想帶走如風,可以嗎?」她祈求地望住他。

  驥遠是如何待如風,她心中明瞭。雖無血緣關係,但他是真的將如風當心頭寶在疼寵,親生兒也不過如此!

  這些她看在眼裏,感懷於心,如今帶走如風,她又如何能不顧慮他的感受?「傻瓜,如風是妳兒子,問我幹什 呢?」表面說得瀟灑,但心中還真是不舍呀!「只要妳不介意我偶爾去看看他,也就夠了。」

  「當然!如風永遠是你兒子。」三年來的恩義,無法一筆抹去,對他,她註定了一世的虧欠。

  結束了三年的婚姻,並沒有太多感傷,唯有如此,她才能坦然面對無痕,往日濃情能否重拾,她已不敢做太大期望,她只想守著他,這便足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52:03

第五章

  住進望雪山莊已有數日,展牧雲將俞夜雪安排在「雲苑」,他住「雪苑」,而他那位光想就令她心痛的未婚妻是住在「霜苑」,每一苑落佔地都十分可觀,基本上,要碰在一塊並不容易。

  那天之後,她一直沒再見到展牧雲,就連住進莊裏那天也沒有,所有的事全差人去打理,令她備感失落,心情始終處於紛亂狀態,再加上如風一連串的「為什麼」,更是問得她快招架不住了。

  牽著如風的手走在園子中,她一面思考著該如何向兒子解釋他們為何與他爹分開,住到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來。

  「爹那兒不回去了嗎?為什麼呢?如風不要住在這裏,如風想爹,如風要回去找爹,好不好、好不好嘛,娘……」如風搖晃著她的手又吵又鬧,教夜雪幾乎無法應付。

  她愁苦地蹙起了眉。「如風聽話!你必須習慣,我們以後都要住這兒了……」三年多的相處,使驥遠和如風之間有著深厚的情感,她也知道硬生生將他們分開很殘忍,難怪如風要和她吵鬧了,她真的好擔心如風會沒辦法接受無痕。「不要、不要,我就是不要住這裏,這裏又沒有如風喜歡的人,如風只要最喜歡的爹、最喜歡的姑姑……」

  「如風!」夜雪低嘆,滿心苦惱,蹲下身子試著和他溝通。「如風,你聽娘說,爹那兒,我們是不會回去了,當然,如果你想爹,娘有空會帶你回去看看他,但也只能這樣,絕對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再住一起。」

  如風扁起了嘴,賭氣得不再多說一句話,轉身不吭氣地徑自往前走,再也不看母親。

  娘最壞了,他明明不喜歡這裏,娘還硬要他留下。雖然這裏比以前的家還大、還漂亮,可是沒有疼他的爹,他就是不要嘛!

  「如風、如風……別不理娘嘛,說句話好不好?」夜雪心急地追在身後。她這個兒子不開心時,不會學其他同齡的孩子以驚天動地的哭聲來威脅,只會悶悶的生氣,然而光是這樣,便教她心疼萬般了。

  如果可以她也不願如此強迫他,她知道兒子的傷心,知道兒子無法適應這個地方,但她又能如何呢?他真正的爹畢竟在這裏,不論他再喜歡驥遠,驥遠始終只是他名義上的父親。

  「如——」正想再一次勸說兒子,如風突然停下腳步,眼珠子直勾勾往亭子裏瞧。

  是什麼事這麼偉大,值得兒子忘卻不快?

  夜雪好奇的跟著看去——那不是……無痕?!

  他正斜靠著亭柱,幽沉的眸子眺望遠方,神情如晦,看不出情緒。

  正猶豫著要不要喚他,如風突然揚聲大叫,朝他奔去。「叔叔——」

  他動作太快,夜雪想抓住他都來不及。

  清亮童稚的叫喚驚動了展牧雲,才一回過身,一道小小的身軀已奔向他,熱情的緊抱住他的腿。

  展牧雲一陣錯愕。

  他低頭看著底下興奮過度的小臉,訝然挑起眉。「如風?!」

  這俊娃兒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娘帶我來的呀!叔叔又怎麼會在這裏?」如風仰著天真的小臉,朝他伸出手,期望他像上回那樣抱抱他。

  「娘?」展牧雲沒多餘的心思留意他的渴求,瞇起眼往前方的夜雪望去。「如風是妳兒子?」

  「對……對呀!」夜雪也有相當程度的怔愣,本能的點頭。以兒子的熱情表現看來,他們好象一點也不陌生耶!

  一度令他激起疼惜的如風,竟是姜驥遠和夜雪的孩子?!

  展牧雲冷起臉來,一言不發的盯視眼前的男孩。

  他為什麼要這麼純真可愛,為什麼不長得可憎些?!這樣要痛恨他會容易些,不至於莫名其妙的想憐惜他……

  展牧雲拉開死纏住他的小手,懊惱地別開臉。「將這礙眼的小鬼帶走!」「無痕!」夜雪驚呼。他怎能這麼說?如風是他的兒子呀!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如風和他有多麼酷似,如山的鐵證,比任何說明都還要有說服力,他不願承認,是不是因為否決了她,所以就連帶地否決了如風?

  他的反應傷透了她的心。

  「叔叔——」如風可憐兮兮的叫著。他是何等敏感細膩的孩子,自然是感受到了展牧雲的厭煩。

  「該死!我叫妳把他帶走,妳聽不懂嗎?!」展牧雲煩躁地吼道。

  他實在很不想聽到這小鬼的聲音,因為這讓他……是的,會讓他心軟。

  「無痕,你別這樣——」夜雪心疼兒子略微受傷的小臉,出聲想說點什麼。展牧雲逼近她,凝起寒光點點的瞳眸。「我是不是說過,別再讓我聽到「風無痕」這個稱呼?」

  「無……呃,我可不可以……」她不想叫他展牧雲,在她心中,她記得的是傾盡生命去愛的風無痕,而不是如今陌生的展牧雲。展牧雲可以不屬於她,但風無痕卻是她的,每喚他一聲無痕,愛戀便盈滿心田,她可以自欺的當做自己還擁有他,就像從前一樣……

  「不可以!」他沒等她說完便冷絕地打斷。「展、牧、雲!牢牢記住這個名字!聽清楚了沒有?!當年的風無痕,可以愛妳愛得癡絕,為妳捨生忘死,任人將尊嚴踩在腳底下,但今日的展牧雲,卻絕不容許任何人意圖將我耍弄於股掌之間,回首過往的盲目,我只覺得愚蠢。風無痕三個字,更會讓我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屈辱記憶——一段我恨不得今生能夠不再想起的屈辱記憶!」

  夜雪啞了聲,淒茫地問:「你真的……這麼厭惡這段過去?」是否,同時也代表著厭惡他們的過往、厭惡她?!也許於他而言,那是一段陰晦的過往,但他可知,於她而言,那卻是人生中最美、最值得典藏的回憶,只因有他。

  「恨之入骨!」他重重地道。

  「可是無痕——」

  「第三次!」他臉色陰沉得駭人。

  一聲無痕,勾起了十二年來的點滴悲歡,在那樣的呼喚下,只會讓他軟弱,讓他再也無法讓恨意堅持,只想再一次將她好好愛個夠——不願受她影響,可偏偏那日的重逢卻帶給了他難以抵擋的驚濤駭浪,怕自己會無法自製的再度陷入,只好避開,待情緒平復,砌好夠堅固的冰冷、心墻,能夠將她傷害,而不是見著柔弱的她,會一次次挑起曾有的憐惜……

  該死!展牧雲,你少沒骨氣了!一個背叛愛情的女人,不值得你珍惜,不值得你留戀,一點都不值得!

  她只配得到他無情的摧殘及蹂躪!

  手腕一翻,他狠狠扣住她的手往前走。

  「無……牧雲,你幹麼?」她有些無措地讓他拖著走,一邊還惦著如風,頻頻回首。「如風他……」

  「娘……」如風想跟上去,可惜手短、腳短追不上。

  展牧雲回頭丟了句。「不許跟來!」

  這一喝,如風果真停下腳步,乖乖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去。

  如風不曾這麼毫無道理地聽從她的話耶!是展牧雲比較有威嚴嗎?夜雪不明所以的思忖著。

  ※※※

  臥雲軒中。

  展牧雪將她住房內丟,同時不怎麼文雅的順手甩上門。

  夜雪揉揉發疼的手腕,抬首道:「你剛才對如風太兇了。」

  展牧雲輕哼。

  她還挑剔他的態度呢!沒把姜如風掐死是他修養到家,夠她額手稱慶了!「妳憑什麼要求我該對那個小雜種客氣?」

  小雜種?!夜雪不敢相信她聽到了什麼。他怎麼可以吐出這麼傷人的字眼?!

  她好痛心!「牧雲!你知不知道如風——」她該怎麼說?說了,他就會信嗎?他若肯信,不用她說什麼,在見到如風的那一刻,他就該什麼都知道,何需她再來為如風的身世澄清證明?清楚擺在他眼前的實證,他都拒絕承認了,空口白話又有何用?

  她語帶戚然道:「如果我說,如風不是驥遠的兒子呢?」

  「那只能說你人盡可夫,我同情姜驥遠。」這一刻,他只是毫無理性的想傷害她,根本無心去思考什麼。

  「人盡可夫?!」他真的是說了這四個字?這讓她心寒的四個字?!

  「不喜歡。那招蜂引蝶、紅杏出墻如何?」他很大方的給了她選擇的機會,殘酷無情的措詞下,卻又突兀地帶著優雅的微笑。

  夜雪心灰意冷的閉上眼他已經了絕任何可讓她辯解的餘地,他都已經說成這樣了,她要是還告訴他,如風是他的兒子,難保不會有更傷人的話出現,她真的好怕他會回答她。別把來路不明的野種往我身上栽!

  他的絕情,她已經見識過了。

  夠了,真的夠了。她是如風的母親,有責任保護如風不受傷害,她不能讓如風遭受被當成垃圾踢來丟去的難堪待遇,更不能讓展牧雲這般羞辱如風。事到如今,她已不能再奢求更多,只要如風能名正言順,活得抬頭挺胸,這便足夠。

  「收回你的話。如風是驥遠的兒子,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至少,驥遠視他為子,而如風視驥遠為父,一朝為父子,他們永遠都是父子!

  見鬼了!對於一個早八百年前就知道的事,他幹麼還會有受傷的感覺?

  他惱怒道:「姜如風是妳和哪個野男人生的,都不幹我的事!到床上去!」他必須藉由這樣的發泄來平衡再也承載不起的怨與痛。

  夜雪驚詫地瞪大眼。他的意思——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別裝清純了,妳的身子我又不是沒看過,懶得和妳故作矜持!」

  他已經動手脫衣了,看來她沒會錯意,他是真的要……

  「可……現在是大白天……」她慌得不知所措。

  「誰規定大白天不能做愛?」

  他就不能含蓄些嗎?用詞未免太——直接!

  嫣頰泛起驚人的嬌傃雲霞,尤其在看見他一絲不掛的男性軀體後,她更是羞得別開臉去,都快無地自容了。

  「少一副黃花大閨女的模樣,又不是沒做過這檔子事。」她比他還經驗豐富呢!裝什麼害羞?

  照她這呆愣樣,也不指望她了。展牧雲直接動手替她寬衣,他倒要看看,這些年姜驥遠將她調教成了什麼樣子!

  夜雪根本無從反應,從頭到尾任他擺布,直到他將身子壓了下來,她迷迷茫茫地看著他,倏然讓垂晃於眼前的翠綠光芒吸住了目光。

  眸底泛起了薄薄水霧,她微顫著手撫向眼前的觀音墜子——「你還戴著它?」像要掩飾什麼,他慍怒地一把抓回它。「妳少自作多情,戴著它只是想時時刻刻提醒自已,別忘了恨妳、以及當年受人輕視的恥辱!」

  夜雪輕咬下唇,忍住不讓淚奪眶。「我懂了。」不該有所期待的,她怎麼就是記不牢呢?如今的展牧雲,還能容她奢望什麼?

  不願讓她悽楚的嬌容駐足心間,他狠狠吻住她,將乍然湧起的悸動拋向腦後,激狂炙烈的需索,嚇傻了夜雪。

  「無…痕……」她不自覺地嬌喊出聲。

  「妳似乎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展牧雲陰鷙地道,懲罰性濃厚的加深了狂吻的力道,吻囓著她光滑的頸項。

  他說過別再讓他聽到這個名字的!

  「對……不起……」她又犯他忌諱了。

  他封住她的唇。在床上,他不想聽這些無趣的話。

  火熱的舌,狂野地挑弄她的,熱烈的與她交纏,熊熊愛火,將夜雪燒得意識昏蒙,她畢竟經驗不足,所有的記憶都還停留在三年半前那一晚,那是唯一的一夜,然後他們便人分兩地,難怪如今的她會無措得不知如何應對。

  她知道自己青澀得無可救藥,展牧雲恐怕又要嘲笑她了。

  果然,展牧雲察覺了,唇角輕輕揚起。「看來,姜驥遠這個丈夫當得很失職。」這樣的發現,緩了他的怒火。

  夜雪本能地想道出事實。「我們並不……」

  「別和我討論這個!我沒興趣知道你們是什麼樣的夫妻!」誰管他們多久來一次,不想他立刻掐死她,最好閉嘴!

  居然在他的床上,與他探討她和別的男人的床笫之事,這俞夜雪如果不是高估了他的修養,就是太不知死活。

  三言兩語又將他的憤懣挑了起來,火焚般的吻,如雨點般密密沿著頸窩而下,吻得夜雪嬌喘不休,再無力思考任何事。

  隔著撩人遐思的兜衣,他輕揉慢撚地撫弄她敏感的酥胸,主控全局的擺弄意亂情迷的夜雪,她閉上眼,輕喘著,又睜開,眼神迷蒙,近似嬌吟地輕吐氣息。「你……你說……下回要讓我「雪恥」的……」

  展牧雲僵住身軀!

  她還記得?!

  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他說她太青澀,不敢指望她,隨口說下回再讓她「雪恥」浪潮般的記憶回湧心田,片片段段飛掠腦際,歷歷如昨。

  他不懂,她既已絕然負他,又為何要記住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以此來擾亂他好不容易冰凍起來的心?!

  他心神大亂,再也掛不住冷然無謂的假面具,匆匆將衣物穿回,不再多看她一眼,拋下她狂奔而出。

  她又做錯了什麼嗎?他為何拂袖而去?

  夜雪怔楞地看著他倉皇離去的背影,久久無法由迷惘中回神。

  ※※※

  夜裏,她半躺在床上,輕哄懷中的兒子入睡。

  如風已不再嚷著要離去,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能告訴娘,如風為何不想走了嗎?」

  「因為這裏有叔叔。」

  這答案使夜雪大為錯愕。「為什麼有叔叔,如風就不走了?」

  「唉呀,娘好笨笨哦!就是想和叔叔在一起,所以不走了嘛!」如風說得理所當然,夜雪卻聽得更為迷惑。

  「叔叔對如風這麼兇,如風不怕嗎?」

  「不怕。」如風沒有猶豫的搖頭。「原來的叔叔不是這樣的。」

  「哦,如風怎麼知道?」她以為除了她,不該還有人見識過展牧雲的溫柔——雖然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風以前就跟娘說過了呀,如風跌倒,然後扶如風起來,替如風把臟臟拍掉,還抱如風,說要收如風當義子的叔叔,娘不記得了嗎?」如風不怎麼開心的扁起嘴。娘都不關心他,他說的話娘都不認真聽。

  原來展牧雲就是如風口中那個多日來念念不忘的叔叔?夜雪驚愕之餘,只覺世事巧妙,冥冥之中老天早安排這對父子,依著宿命的軌跡尋著了彼此,可為何不對他們多點眷顧,相識卻不交心是多麼的悲哀呀!

  「如風似乎很喜歡叔叔?」她心思不定地問。

  「對呀。」娘問的好廢話喔!

  「所以有了喜歡的叔叔,如風就不會想爹,沒有爹也沒關係了?」

  「是不是喜歡叔叔,就不能喜歡爹?」小臉充滿了困惑。

  「如果是呢?如風比較喜歡哪一個?」

  如風好為難的皺著臉。「不知道耶!」

  才見過兩次面而已!短短幾個時辰的相處,已經可以和驥遠三年的父子情並駕齊驅、難分軒輊了嗎?這難道就是所謂斬不斷、揮不去的血脈相連,父子天性?那展牧雲呢?他為何就是感受不到與生俱來、血濃於水的親情牽引?

  無痕呀無痕,面對自己的兒子,你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夜雪心緒復雜。「如風若真喜歡叔叔,那就自己去爭取你要的感情,這一點,沒有人能幫你,但是在這之前,如風必須先答應娘,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不可以對他有絲毫的恨意,知道嗎?」

  雖不明白娘的態度為何如此慎重,但他仍是乖巧的點頭。「好。」

  不用娘說,他也絕對不會討厭叔叔。

  父子終究是父子,她無法阻擋如風渴望愛的幼小心靈,所以她放手讓他以自己的力量去努力,展牧雲的心若非鐵石,終會有所覺的。

  對自己的兒子,她有絕對的信心,他有個不平凡的父親,小小年紀的如風也是個不平凡的孩子,她會耐心等到展牧雲發自內心地接納了如風,才告訴他真相,也許那時的他,會有一絲絲的欣慰吧!否則,任憑她說破了嘴,換來的也只會是他的厭惡。

  ※※※

  億雪樓內。

  展牧雲凝神專注,筆端如行雲流水,揮墨於幾本帳簿之間。

  幽靜的書齋,響起輕細的聲響,是從左側的窗戶傳來,他眼角餘光隨意一瞥,若無其事的繼續審查帳本。

  這小鬼到底想幹麼?他暗暗思忖,靜觀其變。

  久久沒再有半點聲響,他不解地抬首望去。

  唉呀,被發現了!

  如風一時間藏不住自己,只好憨憨地回他一笑。

  弱智!展牧雲輕哼著別開眼,不去理會他。

  被這小鬼一攪局,他也沒心思處理什麼事了,索性起身離去。開門之際,隨眼掃了下吊掛在窗邊的小小身軀,不禁要嗤哼他的不知死活。

  真懷疑他是怎麼爬上去的,小鬼的臂力不錯,但願他娘現在有在祈禱自己的兒子別摔得哭爹喊娘。

  「叔叔等我。」掛得太久,小手早就酸麻,見展牧雲就要離去,心下一急,整個人跌了下來。

  唔,好痛!

  用腳趾頭都猜得到後頭發生了什麼事,只不過有些意外沒聽到驚人的鬼哭神號罷了。

  展牧雲不曾停下腳步,如風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的背影,扁著嘴好小聲、好小聲的喊道:「叔叔,痛痛……」

  該死!他竟然覺得心揪了一下!

  鐵了心,絕不回頭!

  可那一聲低低細細的輕喚,卻縈繞腦際,怎麼也揮不去!

  懊惱地頓住步伐,閉了一下眼,他氣悶地回過身。

  不顧眼角掛著即將落下的淚珠,如風綻開傻呼呼的稚氣笑容,朝他又喊了聲。「叔叔。」

  「別叫這麼親熱!」他厭煩地斥道,分不清突來的怒意是否源於管不住的矛盾情感。

  他煩躁地揚聲叫來婢女。「將這小鬼丟回去還他娘!」他終究還是無法丟下他,辦不到漠視他也許受了傷的可能性。

  他一遍又一遍的說服自己,他只是不想看到一個小鬼在他的書房外哭哭鬧鬧,惹人心煩,不是心疼姜如風,絕對不是!

  「叔叔——」讓丫鬟抱起來的如風仍不死心地喊著。

  這一回,他沒再回頭,大步的絕然而去,不再理會身後寫滿渴盼、教人望之心酸的眼神。

  姜如風的存在!是夜雪背叛他的如山鐵證,更是她對他最尖銳的羞辱,他如果還有一點點的志氣,就該憎恨姜如風到底!

  他情緒已經糟得不能再糟了,偏偏某個該千刀萬剮的女人還敢雪上加霜,這下,他是真的有殺人的衝動了!

  瞇起眼,寒冽的眼眸,盯住不遠處談笑風生的男女——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52:17

第六章

  一開始,對於「望雪山莊」之名,俞夜雪曾有過無盡遐想,但是在展牧雲極盡冷酷的作為之後,她再也不敢多想,希望愈大,失望也就愈椎心。由程傑口中,她得到很多她所不知道的事,例如,展牧雲的未婚妻名喚賀雪妍,這望雪山莊究竟是為誰而存在,答案已昭然若揭。很傷人的發現,是不?

  凝視她臉上的哀傷,程傑於心不忍,道:「莊主以前和雪妍姑娘並不是那樣的關係,是近來才……」

  「任何一對男女,一開始都不會是那樣的關係,不是嗎?」心知程傑是好意安慰她,她很捧場的擠出一抹笑。

  「可……」怎麼愈描愈黑了?程傑是老實人,不善辭令,只得困擾地抓抓頭。「我的意思是,他們以前沒這麼親密……」意思是,現在很親密?

  好象又說錯了。嘖,該怎麼講嘛!

  這下,夜雪是真的笑出來了。「好了,別為難自己了,我知道。」

  不論展牧雲心係於誰,反正不再愛她是事實,她不想再探究下去,徒惹心傷。她真的知道嗎?程傑疑惑的打量她落寞的容顏。

  一向對莊主恪盡忠心,可是在見著俞姑娘後,他穎悟到這名女子在莊主的生命中有著特別的意義,莫名其妙的就將她當成了主母在看待——雖然她曾是別人的妻子。

  莊主的心思很難捉摸,但可以肯定的是,俞姑娘在他心中所扮演的角色是無人可取代的,他不曾見莊主為某個女子費這麼大的心神,曾以為能讓莊主不顧一切去奪取的女子,必是傃絕古今的傾城絕色,見到俞姑娘後,他恍然明白,她的美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她有股清靈出塵的氣質,能夠讓人心魄為之牽動,比她美的女人也許好找,但這飄逸絕俗的氣息才是世間難尋。

  「恕我冒昧問一句,俞姑娘——愛極了莊主吧?」他凝思地問道。

  夜雪下意識避開他探索意味濃厚的眼神。「你真無禮!」

  問得這麼直截了當,他難道不知,這對一個姑娘家而言,算是冒犯了?

  「是嗎?那在下便唐突到底了。」直性子的人學不會拖泥帶水,一開口便道。「容在下大膽猜測,姑娘與莊主是多年舊識,而令公子與莊主——」

  「程傑!」夜雪低喊著阻斷。

  「是父子。」他仍是將話完成。

  成了親的女子,孩子卻不是丈夫的親兒,這話很驚世駭俗,若無相當把握,他不會用來毀一名女子清譽。

  初見時,他就覺得那位小小俊兒郎和莊主相似得不象話,以往若說巧合,那還解釋得過去,可如今再多這一層關係,答案已呼之欲出。

  夜雪苦笑。連一個外人都看出來了,無痕呀,是你太盲目,還是我太不值得你信任?

  「別問我,當事人不承認,我的答案沒意義。」

  意思是,這一直都不是疑問,而是事實,只等莊主認同?

  對於程傑過多的專注力,夜雪不由得有此一問。「你對無……牧雲身邊的每一名女子都這麼追問不舍嗎?」程傑不像這麼無聊的人吧?

  「老天!別把莊主想成性好漁色的風流男子!這類風花雪月之事,他是從不為之的。」程傑忍不住要代主呼冤。莊主的私生活說有多幹凈就有多幹凈呢!她也不想這麼想呀,可他確實是這麼告訴她的……

  「那雪妍姑娘呢?」她酸澀地問,挑出他話中的漏洞。

  程傑的好意,她很感動,但不至於天真到去相信他的說詞。

  「呃?」程傑一窒,答不上話來。這是近年來唯一的例外,可他並不認為莊主真的對賀雪妍有意思,否則,他們早就該配成雙了,也不會拖到遷居長安之後,莊主擺明瞭是為俞夜雪而來,在這兩名女子之間,莊主面對賀雪妍時可以無波無瀾,而對俞夜雪,卻有太多不知名的情緒翻騰,這便是最大的差別!

  「你也會去問她愛不愛莊主的問題嗎?」她隨口問。

  「她何須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傾慕莊主的人多得數不清,哪差她一個。快言快語的說完,他就意識到自己又失言了,尤其在見著她黯然的神情之後。「呃,我是說……」

  「我瞭解。」夜雪牽強的笑了笑。「曾經連當朝公主都為他傾心癡迷,你信嗎?」

  從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展牧雲能讓全天下的女子如癡如狂,只要他想,他身邊並不乏絕色佳麗,連她都很懷疑,當年她如何能係住他的心?

  甩甩頭,她不再多想。「總之,我還是很感謝你的另眼相待,沒拿我和他身邊那些個鶯鶯燕燕相提並論,很高興和你成為朋友,往後若有仰仗之處,還得請你多多擔待。」她溫雅地微微一揖。

  「不敢當。」程傑本能地伸手扶她。

  一仰首,夜雪不經意見著往他們這兒大步走來的展牧雲,神色陰霾如山雨欲來,她先是一愕,而後直覺地往後退,和程傑拉開距離。

  「牧……牧雲……」她吶吶地看著他。

  很好!她居然敢背著他和別的男人曖昧不明!而且還勾搭到他屬下的身上去了,他要是再晚一步出現,她恐怕整個人都要偎進程傑身上了!

  狂熾的怒焰,燒痛了胸口,也將理智全數焚盡,這一刻,他發誓他是真的想一掌劈死她!

  「俞、夜、雪!」他咬著牙將聲音迸出,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臉色陰沉的往雲苑去。

  「牧……牧雲……」意識到前所未有的衝天怒濤,她微微心慌地想解釋。「你是不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省省妳的舌粲蓮花,我相信我所看到的!」他陷入撕心裂肺的狂痛中,怒與妒層層將他絞扯得面目全非。他還能承受多少回的傷害?一次又一次,剜心泣血……她究竟把他當成了什麼?!

  「妳喜歡玩朝秦暮楚的遊戲是不是?沒有男人妳會死是不是?好,我奉陪!」他毫不憐惜地將她往床上丟,在她的驚呼聲中粗魯的撕開她的前襟,用力地吮吻她細滑如雪的肌膚……

  「牧雲,你別這樣……求求你,冷靜下來聽我說好不好……」他張狂的欲焰駭著了夜雪!想勸撫卻又不知由何做起。

  「說什麼?說妳有多放浪形骸嗎?昨晚我沒碰妳,今天妳就不甘寂寞的找上程傑,想抗議我的冷落嗎?好呀,現在我成全妳了,何必再裝模作樣!」俐落的褪去衣衫,他再度壓下身子,將無從閃躲的夜雪固定在身下,扯去她殘破的衣裳,大掌粗狂地揉捏著細致的酥胸,雪白的肌膚迅速地留下了清晰的紅印。

  夜雪疼得掉下淚來。「不要,牧雲,別這麼對我……」面對他的蠻勁,她的反抗顯得微弱無力。

  「早就是殘花敗柳了,還裝什麼聖潔!」

  展牧雲不理會她的哀哀泣語,封住了她的唇,沒有柔情蜜意,也沒有過往的溫存珍寵,只有粗野的蹂躪!在他無情的淩虐下,柔嫩的朱唇滲出點點血絲。他早已讓椎心的狂痛取代了所有的知覺,理智已然盡失。想著如今身下的嬌軀,曾經屬於過別的男人,他就好恨!那股濃烈的恨火,將他燒得體無完膚,逼他瘋狂——他頂開她的腿,夜雪察覺他的意圖,又驚又懼,失聲喊道:「不!不要——」但,來不及了!他不理會她的抗拒,仍是強行進入她體內,全然不顧她的感受,以宣洩獸性的方式,激狂的一遍遍衝刺,一次比一次更殘酷、更無情!好痛!這是她唯一的感覺。

  她知道兩性歡愛不是這樣的,在很早以前,他會憐她、會疼她,就算是初次結合時,她也不曾有這麼深的痛楚,那是很美妙、很難忘的滋味,可是現在她只覺得像被撕裂了一般,疼得說不出話來……

  他,早已不是原來的他。

  夜雪緊咬住唇,貝齒深深陷入唇瓣,她放棄了掙紮,任由他將她傷得遍體鱗傷,是身,也是心。

  閉上了眼,卻止不住串串落下的淚水,點點清淚,默默訴說著無聲的悲哀——直到在她身上得到瞭解脫,他沒多留片刻,旋即翻身而起,拾回落了一地的衣服穿上,看也沒看她一眼便衝了出去。

  像具失去生命力的殘破娃娃,凝不住焦距的眼眸直視前方,淚未殘,但,她已哭不出來了,飽受摧殘的身軀,好半晌不復知覺——***夜已深沉。

  無聲來到床畔,凝望眼角猶掛殘淚的蒼白容顏,一陣莫名的疼紮入心扉。他承認,心緒平復後的此刻,他是湧起了深沉的懊悔。當時,理智早讓狂濤駭浪般的悲恨所淹沒,讓他發了瘋似的,什麼也無法思考……

  他在做什麼呢?這名女子,曾是他立誓要以生命去呵疼的呀!而他竟然強暴了她,縱然心已寒、情已絕,他也不該如此卑劣。

  他傷了她,很深。

  這曾是他原先一心想做的,但是當真正付諸實行時,為何他卻沒有想像中的快意?他以為讓她傷得與他一樣深,那麼他心中的痛便能平衡,可那股沉沉壓在心口,幾乎讓他透不過氣來的感受又是什麼?這難道就是他要的嗎?

  他甩甩頭,心好亂,理不出思緒。

  靜睇她眼角那抹晶瑩的淚珠,他悄悄拭去,輕柔地撫觸淒柔的面容,他以為他的動作已經夠輕了,但仍是驚動了淺眠的她。

  一見是他,她本能地湧起驚惶,往床的內側縮去。

  身心皆已傷痕累累,她禁不起再一次的傷害了,真的禁不起!

  這樣的反應看在他眼裏,一顆心竟為之揪痛!

  她是驚弓之鳥,而恐懼是源自於他。

  他放輕了聲調。「安心睡吧,我不傷妳。」  夜雪驚疑不定,分不清他說的是真是假。

  展牧雲脫了鞋,在她身畔躺下,一手將她攬入懷中,同時感受到她身子倏地僵直。

  無由的酸楚泛滿胸臆。如今就連他的碰觸,都讓她懼怕莫名了嗎?她是受了多深的傷害?

  心,仍舊會為她而疼。

  他真矛盾,不是嗎?不傷她,心有不甘,傷了她,又莫名心痛。

  「睡吧!過了今晚,我不保證我每天都能這麼溫柔。」是愧疚吧!使他今夜再也硬不起心腸。

  輕緩地拍撫她的背脊,察覺她在他懷中松卸了下來,他才跟著合眼入眠。卻不知,許久過後,她悄悄睜開了眼。

  纖纖素手撫上他英挺出眾的俊顏,這張容顏、這副胸懷,水遠是她最深的眷戀。

  她不怨他,情到癡絕,她連一絲一毫的怨懟都捨不得給他。她知道,再這樣下去,她會讓他傷得屍骨無存,但,她無悔,正如她當初所言,她願為留在他身邊而付出任何代價,縱然是死在他手裏都甘心!

  只是,她懷疑還能撐多久?才多少日子而已,她便已心力交瘁。

  無痕,你當真已無心了嗎?

  她無聲自問。無人答她,她只有滿心淒茫。

  ※※※

  那一夜過後,他避著她。因為他清楚一見了面,他就會忍不住想傷她,而傷了她之後,他又會懊悔、心痛,所以他逃。

  很懦弱吧?一個大男人,居然會怕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女人。

  或許說,他真正怕的是兩敗俱傷。

  所以他只好藉由練劍,來發泄多餘的精力。

  道道如流光般的劍芒在空中閃動,如幻似影;宛若蛟龍的身形靈巧地移形換位,劍法招招俐落、式式巧妙,磅磚之氣勢,可移江山、可轉乾坤,真可謂劍氣如虹!

  收了式,他徐徐吐出口氣,偏過頭,瞥向一旁看得目不轉睛的小鬼頭。

  「叔叔!」如風露出大大的笑容,朝他跑來。

  這小鬼又來纏他了!

  展牧雲不耐地撇開臉。這小鬼怎麼不滾遠一點去?省得看了心煩。

  說實在的,他還真有點服了這小鬼,不論他人在哪裏,小家夥就是有辦法找到他,多靈精啊!

  展牧雲實在搞不懂,對一個從不給他好臉色看的人,以孩子的觀點來看,就算不避得遠遠的,也不至於有多少好感,可這小鬼卻偏愛黏他,是不是怪異過了頭?

  「叔叔擦汗。」如風帶著甜甜的笑容,將他的小帕子遞上。

  展牧雲視若無睹,但如風並不泄氣。

  「如風也想學功夫,叔叔教我好不好?」仰著小臉,他渴求地問。

  教他?哼,他又不是吃飽沒事做——不,就算吃飽沒事做,他也不幹!

  如風見他沉默,以為他在考慮,於是又道:「等如風學會了,以後就可以保護娘、保護爹、保護叔叔,還有……還有保護如風喜歡的姑娘……」小腦袋瓜很努力的一一列出他所在乎的人。

  他有必要靠他保護?哼,小鬼的口氣倒不小!

  展牧雲不以為然的嗤哼。

  前頭還說得有模有樣啦,可是後來……保護喜歡的姑娘?呵,多偉大的志向啊!小小年紀就凈想些風花雪月的事了,將來絕對是個風流種。

  叔叔還是不說話耶!「好不好嘛,叔叔——」

  「要學找別人學去,少來煩我!」要他教這礙眼的小鬼武藝,哼,休想!「可是……可是……如風只想向叔叔學……」他小小聲地道出了他的冀求。展牧雲不由得多問了句。「為什麼?」因為纏他方便?

  雙眼亮了起來,閃爍著崇拜的光芒,直勾勾瞅住他。「因為叔叔好棒呀!叔叔是如風見過最厲害的人了!」雖然眼花撩亂、看不太懂,但他就是覺得叔叔好有本事,好讓他崇敬。

  展牧雲愕愕然看著眼前雙眸發亮的小臉。

  很早、很早以前,有個小小女孩,也是用著這樣的神情看他,好似天底下,再也沒有比他更完美的人了……

  甩甩頭,狠狠拋去不該有的思緒,他莫名慍怒地道:「我再說一次,我們一非親,二非故,少來煩我!」

  「叔叔!」心知他又想拋下他,如風心急地抓住他的手。

  又柔又軟的觸感震動了展牧雲,靈魂深處某根心弦抽動了下。這雙小手握住的不只是他的手,更抓住他的心,他發現這麼輕弱的捉握,他竟會無力掙開——為何會如此呢?

  他懊惱於自身的不由自主,一衝口便道:「放手,小雜種!」

  此話一出,他就後悔了,尤其在看見如風受了傷的小臉後。

  「如風不是小雜種,如風有爹也有娘!」雖然他年紀還很小,但他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也知道叔叔討厭他。

  對一個年幼的孩童說這話,是不是惡毒了些?

  不願面對自己的殘忍,展牧雲頭也不回的離去,因為他知道,再多留一刻,也許他就會難以自製的將他摟進懷中。

  如風緩緩在原地蹲下,淚珠跌落下來。

  叔叔討厭他,叔叔真的討厭他……

  他哭泣了好久、好久,小小的臉龐好悲傷、好悲傷……

  ※※※

  如風病了。

  當夜雪在園子裏找著如風時,他哭得好傷心,她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如風也沒說,可是隔日她便發現如風受了寒。

  如風一向是個乖巧的孩子,不會無理取鬧,可是這回他竟一反常態,哭哭鬧鬧,任她怎麼哄,就是不肯聽話的把藥喝下。

  她嘆了口氣,真的是沒轍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告訴娘好不好?」

  如風抬起小臉,以讓人心酸的口吻問道:「娘,如風是不是很惹人嫌?」夜雪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備感驚愕。「誰說的?!如風是最可愛、最聰明的孩子,也是娘的小寶貝!」

  「那叔叔為什麼不喜歡如風?」

  叔叔?

  夜雪很快地領悟到是怎麼一回事。「叔叔對如風說了什麼嗎?」

  「娘,如風好喜歡叔叔,可是……叔叔討厭如風……為什麼會這樣?如風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所以……所以……」他好想讓叔叔喜歡他,就像剛認識的時候那樣,如果真的是他不乖,那他一定會當個最聽話的小孩,只要叔叔不討厭他,要他怎麼樣都可以!

  夜雪聽得好心痛,緊緊把她的小寶貝摟在懷中。「如風沒有做錯什麼,是娘的錯,不幹如風的事……」

  老天爺,若真有苦痛,她願獨自承擔,她的小如風是無辜的,小孩渴望一份來自於骨血相連的溫情與疼惜,難道也有錯嗎?

  「乖乖把藥喝下,娘去請叔叔來看如風,好不好?」她試著作條件交換,心知此時此刻,如風最在意的人是展牧雲。

  「娘騙人,叔叔才不會理如風。」

  「娘從來不騙如風的。」她拍拍如風的頭,起身去尋找展牧雲。

  但願上天保佑,展牧震此心情不錯,肯移尊就駕來看看如風。

  ※※※

  問了好幾個下人,她在絳雪亭內找到了展牧雲。

  「聽說你十萬火急的找我?」展牧雲隨眼睨了她一下,氣定神閒的靠坐啣接亭柱的長石椅中,一手靠在微曲的腿上,動也沒動一下。

  「對。」夜雪點個頭,平緩微微急促的氣息,又道:「如風病了。」

  「哦?」他淡應了聲,目光望向蒼蒼白雲。「那又如阿?」

  真可笑,她兒子病了幹他什麼事,何必多此一舉告訴他?

  夜雪不因他的冷淡而退縮,鼓足勇氣道:「我不曉得你對他說了什麼?如風顯然很傷心……」

  一抹不知名的情緒閃過眼瞳,他迅速壓了下來,以無謂的口吻道:「你的意思是,我該負道義上的責任?」

  「我不是這意思。只是……如風真的很在意你的一言一行,可不可以請你……去看看他?」

  她這是在要求他去關愛她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嗎。她俞二小姐把他當成了什麼。難不成她還指望他有足夠的雅量,在容忍下這個活生生羞辱著他的孩子後,還能大方的付出他的關懷?

  她將他羞辱得夠徹底!

  他寒著臉。「俞、夜、雪!妳別欺人大甚!」

  「我……我沒有…。…」她顫聲道。

  「那就滾開!這小鬼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別忘了當初妳是怎麼答應我的,這幾天,我受夠這小鬼了,我都還沒找妳算帳,妳反倒敢先在我面前提起!」提到這個,他就滿腹悶氣無處發。

  「別……牧雲,你別生氣,實在是如風……」該怎麼說呢?說這孩子一心敬慕他、崇拜他,他會在意嗎?

  深吸了口氣,她不死心地道:「去安慰、安慰他好不好?撇開一切不談,一個孩子生了病,卻口口聲聲喊著你,渴望你看他一眼,你就這麼鐵石心腸,狠得下心不聞不問,傷透他幼小的心靈嗎?」

  該死!這女人說得他莫名其妙的心酸起來了!

  「閉上妳的嘴!我說不幹我的事,妳聽不懂是不是?」他躁鬱地吼道。

  「牧雲……」她都快哭出來了。「如風哭嚷著不肯喝藥,他現在只聽你的話,算我求你……」

  可惡!明明不打算心軟的,怎麼偏偏……

  「求我?」他挑眉看她。「代價呢?」

  「代價?」 怔愣地回望他。

  「今晚我會索取!」丟下這句話,他快步離開絳雪亭。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52:32

第七章

  展牧雲實在很不想來,可是夜雪那番話勾動了他的心弦,他發現自己怎麼樣也辦不到無動於衷。

  看向桌面上那碗原封不動的湯藥,又看了下床上驚喜莫名的小小人兒,一時難以厘清湧上心頭的復雜心緒,是什麼成分居多。

  「叔叔!」如風很快地坐起身來。「如風還以為叔叔再也不理我了……」語氣中的哀怨,著實教人心生不忍。

  「所以你就用拒絕喝藥的方式來表示抗議?你以為這樣就能改變什麼?一個不在乎你的人,你死了,他都不會有任何感覺,用這種沒骨氣的方式表達不滿,是最愚蠢、最可笑的行徑!」他口吻有一絲淩厲,脫口而出的話語,正如他的傲氣,一時忘了眼前的人,只是個不解人事的幼童。

  如風被罵得好生委屈,垂下了頭,淚珠忍不住又跌了下來。

  「是誰告訴我,他要保護爹、保護娘、保護所有人的?就憑你的軟弱、憑你的眼淚,你以為就能保護得了誰嗎?你是男孩子,將來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要想讓人瞧得起你,就算流盡了血,都不該掉一滴淚,否則,只會更讓人瞧不起你!如果掉幾滴淚就能解決事情,那誰都會,你還想習武幹麼呢?」

  一連串的話聽下來,如風一知半解,但至少知道,叔叔不想看他掉眼淚,因為他是男孩子,要很勇敢……

  「如風不哭,如風以後絕對不會哭了,叔叔別生氣。」

  看他很受教的拚命抹去淚痕,展牧雲一時分不清內心是何滋味。

  順手端來桌上的湯藥,他面無表情的繼續道:「想要什麼該憑自己的本事去爭取,遇到挫折也是你自己的事,自己想辦法適應,沒有誰該為你的失意負責,你可以不服輸,也可以選擇放棄,沒本事是你活該,怨不得誰,使性子讓自己的母親難過算什麼?這藥要喝不喝隨便你,反正不關我的事,我數到三,然後我會立刻倒掉它!」

  「要、要!我要喝!」展牧雲一下都還沒數,如風便忙不迭的直點頭,將藥接過來,大口大口的喝下。

  藥很苦,但他不敢停頓,深怕叔叔不開心。

  展牧雲一定不知道,這是如風喝藥喝得最幹脆的一次!

  門外,夜雪百感交集的看著這一幕,沉沉喟嘆。

  ※※※

  哄如風入睡後,出了房門,夜雪訝異地看到倚在樓臺邊的展牧雲,兩人對望一眼,靜默無言地回到夜雪房間。

  沉默了一陣子,她開口打破沉。「如風的事——謝謝你。」雖然,那也是他兒子。

  夜雪知道能做到這程度的關心,對展牧雲來說,已屬不易,對於沒有好感的人,是否存在著那一丁點血緣關係,冷情的他都不會當一回事,除了他自己,無人能強迫他去接受如風,不管那是不是他兒子都一樣,所以今日她才會滿懷感激。展牧雲不為所動的淡哼了聲,誰稀罕她一句不痛不癢的感謝!

  「該我索取應得的報酬了。」他走近夜雪,剛毅的氣息直逼向她,修長的食指沿著她細致的臉龐滑向衣襟,輕而易舉挑開了襟扣……

  直到這一刻,夜雪才驀然領悟他所謂的「代價」指的是什麼……

  然而隨著領悟而來的,是本能湧起的恐懼,那日可怕記憶猶殘存在腦海,她真的怕極了那撕裂身心的痛楚——他察覺了她瞬間緊繃心弦、僵直身軀的反應,當他貼近她時,她直覺伸手護住自個兒身子的驚惶模樣,也沒逃過他的眼,靈魂深處某根敏感的心弦扯了起來……

  她本能的心靈防衛愈強,表示她受的傷害也就愈深。

  他沒阻止她,卻也沒因此而停止他的動作,柔柔淡淡的吻,烙在纖細的肩頭,將羅衣緩緩推落,他輕輕地往上啄吻,將臉埋在她雪白的頸窩,環抱著嬌軀的手悄悄到達她身後,輕輕扯下兜衣的細線,任它無聲滑落,舔吻完美細致的雪頸,在她耳畔輕吐氣息。「替我寬衣。」

  護在胸前的手,不知何時悄悄松緩。當他第一記親吻烙下時,她便已心旌震蕩,輕如蝶棲的吻,化解了她的憂惶與不安,這一刻的他,好似又回到了當年那個對她珍寵萬般的風無痕——羞怯的小手,生澀地為他寬衣解帶,他大手一張,攬住她不盈一握的纖腰,輕易的將她往床上放,降下的吻,落在他渴望已久的櫻唇上,繾綣相依,溫存交纏。

  夜雪不由得閉上眼眸,仰起了頭,承受他更多的愛憐;他如了她的願,逐漸轉為火熱的吻,將紅唇全然佔據,灼然的舌,熱烈與她糾纏……

  嬌喘輕起,他放開嬌傃的朱唇,改為尋找酥胸上誘惑他已久的蓓蕾,以舌尖愛憐地輕舔,在聽到她的低吟聲時,他更是無法自製的含住了它,輕巧地吮吻……

  「無……痕……」

  多麼熟悉的呼喚,這一刻,他不想壓抑自己,任時光倒轉,回到三年半前濃情相依的日子。

  身下一陣熱流告知了她的悸動與渴求,他以手指深深探入,撩撥她更深一層的欲望。

  「別……」她嬌吟著,卻分不清她強烈渴望的究竟是什麼。

  當他手指在她身上抽動,她倒抽了口氣,陣陣衝擊的玄妙滋味,幾乎令她失魂。然而,羞人的還不僅僅於此,展牧雲竟然抽回了手,改以唇舌赤裸裸地探索她甜美的女性幽秘!

  夜雪詫異地驚呼,想阻止他。「別……無痕!」這太讓人無地自容了。

  展牧雲拉開她的手。「妳只管去感覺。」怎麼做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付出所帶給她的感受,他承認,他是在補償上回對她的虧欠。

  靈巧的舌,撥動她敏感的核心,她閉上了眼,幾乎要失聲喊了出來,如果不是太羞人,她必須承認,這是一種筆墨難以形容的奇妙感觸。

  他知道是時候了,再等下去,對彼此恐怕就要成為一種折磨。

  俐落地翻身讓她改覆在他身上,他低笑著對那張迷亂外加困惑的小臉道:「妳不是要「雪恥」嗎?我成全妳。」

  可是……她技術不怎麼好耶!真的沒問題嗎?要她告訴他,她比起三年半前實在沒多大的「長進」,技巧仍「原始」得很!那實在太丟臉了!她難以啟齒。算了,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也得拚它一拚,才不枉他對她的「寄予厚望」。憑著記憶中他佔有她的方式,她試著讓兩人結合……可……她真的不知道難度有這麼高耶,她真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會不會是……角度沒取好?該死!他真是自討苦吃。

  展牧雲死握住拳,過度的壓抑已令他額上冒出點點的冷汗了。他無法不懷疑這女人是故意折磨他,都成過親的女人了,這種技術還能留住丈夫三年多,真是可喜可賀,算她祖上積德!

  「妳很懂得怎麼挑起男人的情欲嘛!」他咬著牙讓話出口,這是唯一能解釋得通的。沒道理三年多婚姻的調教下,她會青澀一如當初,完全沒進步,是不?夜雪眨眨眼。

  是真的嗎?她這可恥的調情技巧能挑起他的欲望?像他給她的感覺那樣嗎?「謝謝。」她不好意思告訴他,其實是無心插柳,歪打正著啦!

  展牧雲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這女人真當他在誇獎她耶!

  真是受不了!難道他們每回都得來這麼一段可笑的對白嗎?

  他已經「忍無可忍」了,再任她搞下去,他絕對會瘋掉!她要再不俐落點,他就真的要自己來了!

  「再給妳最後一次機——」話還沒說完,腰酸、手也酸的夜雪一時沒撐穩,身子跌了下去,瞬間,深深貫穿了她的嬌軀!

  「啊!」兩人同時倒抽了口氣,好……好另類的感覺!

  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

  情欲被激到極致的展牧雲再也無法等待,雙手撐起她的嬌軀,狂亂地展開充實有力的律動,一次次更為激狂地深入嬌軀,纏綿難分的身軀,宛如早已融為一體的兩道靈魂,翩然共舞,難分彼此——「無痕、無痕……」她迷亂地不住低吟,他密實騺猛的佔據,令她意識迷蒙,神魂飄飄浮浮,潛意識裏只知緊緊攀住他,好似如此的攀附便能與他再無分離、再無空虛悵惘,只剩亙古癡狂的纏綿……

  她好愛他呵……他可知?

  倣佛有一世紀之久,無止盡的深刻情纏逐漸緩和。

  沉沉吐了口氣,他閉上眼。

  夜雪主動離開他懷抱,她以為他會如以往那樣,一句話也不說的離去,歡愛過後的她,只能獨自品嘗落寞與苦澀……

  不想目送他冷漠離去的背影,不想去接迎那樣的淒涼,於是她選擇了背過身去,緊忍住在他懷中入眠的強烈渴望。

  展牧雲看著她背身而去的沉默,心頭不是滋味極了。

  這女人會不會現實了點?「利用」完就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幾乎要抗議她的「過河拆橋」了!

  張口欲言,他的目光不經意落在她背上那道清晰的疤痕上,一股莫名的感受緊緊攫住了心房。

  他到死都不會忘記這道痕跡是如何留下的!

  是他,為了他!

  他還記得當年他是如何承諾她的,他說,他會永遠記得她的情深義重,永遠憐惜這道為他而烙下的傷痕——這道最美、最刻骨銘心的烙印!

  物未換、星未移;海未枯、石未爛;滄海未成桑田,然而情卻已減,愛卻已絕,曾幾何時,刻骨濃情已成過眼雲煙,挽也挽不住,喚也喚不回……

  在她那樣決然地負了他之後,他卻還深情依舊,摯愛不減,這道傷他仍是心憐……很傻,對吧?

  由左上肩移至右下,他溫熱的指尖輕撫過那道橫亙了整片雪背的傷疤,順著纖腰往前移,撫過小腹,再往下探——夜雪嬌呼了聲,因為他靈巧的手指,再一次找到她敏感的核心逗弄著!

  她不自在的挪動身子,反倒讓他有機可乘,另一手穿過她與床面的接觸,握住了她柔嫩的酥胸,她等於是整個人都陷入了他的懷抱之中。

  他的挑逗輕而易舉地達到目的,夜雪再度意亂情迷了起來……

  他深深將手指探入,感受到一波波湧出的熱液,他滿意的一笑,輕舔她小巧可愛的耳垂,在她敏感的顫悸中,輕吐氣息。「原來妳也是個熱情的小東西。」「不……」想反駁,可是無力。

  「言不由衷,嗯?」他手指更為有力的抽刺,探得更深,而另一手更是不曾放棄的揉撚著硬挺的玉乳。

  「啊——」她再也忍不住喊叫出聲。

  「說謊是不好的行為,知道嗎?」他沉沉地低笑。

  噢,他一定要這麼整她嗎?

  「別這樣……」她都快說不出話來了。

  「如果我說我也好不到哪裏去,妳會不會心理平衡些?」他將她的身子拉近他,讓她緊貼著他,感受他同樣狂熱的欲望。

  他怎麼可以作賊的喊捉賊?她根本什麼都沒做,是他來撩撥她的耶!

  正想抗議,展牧雲已翻過她的身子,身子突來的親昵相貼,又令她瞬間流過一陣酥麻的暖流顫悸。

  她微微拉開距離,鼓足了勇氣,終於下定決心去探索他的身子。

  雖然男女有異,但她想……差別應該不至於太大吧?於是她嘗試著去撫觸他堅實的男性軀體,總不能老是他在付出吧?「坐享其成」太卑鄙了。

  忍住羞怯,小手輕碰他昂然而立的欲望,同時感受到了他的顫動——展牧雲狠狠抽了口氣,捉住她「胡作非為」的小手。「妳這小妖女!」

  然後他才發現,她嫣容羞紅得都快燃燒起來了!

  那流轉著醉意的迷蒙嬌顏實在大誘人,強烈的衝擊著他的身心,他再也無法等待,以最狂烈的方式佔據了她,完完全全地盈滿她渴望的身與心。

  是的,她靈魂的空洞,要靠他填補,生命才得以完整,否則,俞夜雪這個名字,便失去了意義。

  她拋卻矜持,熱烈地配合著他,一次又一次狂喜的節奏,譜寫了世間最動人心扉的情愛韻曲,纏綿入骨。

  她不知他所宣洩的,不只是欲望,還有靈魂深處最真的愛與憐;而他也不知她所抒發的,亦不只欲望,還有今生最濃的情與癡。

  掬取了足夠的歡愛情纏,他終於甘心劃上句點,帶著心靈短暫的充實,離開令他發狂的嬌軀。至少,現在她的人是他的,如果不去計較再也碰觸不到的心,他還有什麼好求的?

  嘆了口氣,他將她攬入懷中。

  夜雪訝異地瞪大眼。他……沒如以往拋下她離去?

  她以為,利用完後,她於他而言已無價值,可……看樣子,他好象真的不走了耶!

  展牧雲見她兩眼直勾勾瞅著他瞧,全無入眠的傾向,隨口道:「別告訴我,你還不滿足。」

  夜雪一聽,立刻羞紅了臉,趕忙閉上眼睛,深怕他會錯意,真以為她是放浪的女子。

  一抹笑不自覺地於唇畔揚起。「別想大多了,睡吧!」

  如果,一輩子只能擁有這樣缺了心的她,究竟算是幸,抑或不幸?人、心,若不能兩全,她的人、她的心,哪個重要?

  臨睡前,濃濃的困擾纏上腦海,縈縈繞繞,揮之不去。

  ※※※

  如風的病情一好轉,又開始活蹦亂跳,一天到晚的纏著展牧雲了。

  有時,被惹得心煩,展牧雲會吼他兩句,但他萬萬沒想到,這小鬼多精哪!居然拿他曾說過的話來回敬他。「叔叔說如風可以選擇放棄或者不死心的!」見鬼了!他真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只能說,他太低估這孩子了吧!小小年紀,其超齡心智卻聰穎得嚇人,如果他夠誠實,就該承認,這孩子有著超群的靈敏智慧,難怪夜雪以他為傲,他要是他兒子,想必他也會……

  他倏地一震,用力甩甩頭。

  他是神智不清了嗎?怎會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叔叔——」一聲清稚的叫喚響起,書房的門被推了開來。

  看吧,才說曹操、曹操就到。

  一如往常,他充耳不聞,著手處理他手邊的事務。

  「叔叔在忙嗎?那如風不吵你。」說完,他真的乖乖站在一旁看他,一點聲響也不敢發出,就怕幹擾了他。

  展牧雲氣悶地瞪了他一眼。「說明來意,然後滾蛋。」

  雖然口吻不佳,但叔叔肯理他,他就覺得很開心了。

  他露出大大的笑容,將手中的紙袋遞上。

  展牧雲隨便看了下。「我沒興趣玩猜謎。」

  如風也沒打算要他猜,直接攤開紙袋,裏頭是幾個小巧精緻的點心。「這是娘做的哦,如風最喜歡吃了,所以每次如風乖乖的,娘就會做給如風吃。叔叔也吃吃看好不好?」

  叔叔是他最喜歡的人,所以最心愛的東西,理所當然便想到要與他分享。展牧雲略微失神的看著眼前純真的小臉。這神態——好熟悉!

  在如風身上,總是一次又一次的看到夜雪的影子。這孩子多像他的母親啊,連思考方式都一模一樣!

  是的,當年,童稚的夜雪也曾這麼對待過他,從不介意身分上的差距,一心只想持他好……

  他以為多年下來的堅定情感,足夠彼此纏係一生,可他錯了!世間沒有什麼是永恆不渝的,如果達十多年的感情,都能一朝付諸流水、日夕間意冷情絕,試問還有什麼值得他去堅信?!

  心念一轉,隨著情緒的起伏,他又變得面冷心寒的模樣。「拿走,別來煩我!」「可是……真的很好吃……」如風不死心地又道。

  「我說拿走!」他暴怒地揚聲大吼,一拳捶向桌面,駭著了如風。

  「叔叔……」他囁嚅地低喚,一雙眼怯怯地瞧著神色陰霾的展牧雲。

  「你什麼人不好纏,為什麼偏要纏我?!」展牧雲真的不懂,一個只會對他粗聲惡氣的人,他怎麼就學不會識趣點,遠遠的滾開,好讓彼此眼不見為凈?他不曾善待過他,從前不會,往後更不會,姜如風何苦找罵挨。難道他以為堅持下去,就會有何不同,他和他的母親一樣,就是不懂什麼叫死心,是吧?不管他怎麼疏離冷漠,就是阻止不了他想靠向他的腳步,這算什麼?徵服嗎?夜雪成功過,她的鍥而不舍,化解了他的打防,可結果在他將真心捧上後,她卻踐踏得面目全非,他已傻過一回,絕對不會再有第二回的機會!

  如風絞著小手,聲音低低地。「因為……因為……我喜歡叔叔。」

  展牧雲渾身一震!

  我喜歡無痕……

  遙遠而模糊的聲浪掠過腦海,耳畔依稀又響起五歲的小夜雪,以著嬌嬌怯怯的細嫩嗓音,訴說著對他的在乎……

  該死!說好不為所動的,他感傷個鬼呀!

  「我不稀罕!」他粗聲道。「你少來礙我的眼。」

  如風咬著嘴唇,傷心地垂下頭。「叔叔……是不是很討厭如風?」

  悲傷的語調,如細針刺進展牧雲胸臆。

  他備感懊惱,衝口道:「知道就好!你要是不懂「自知之明」是什麼意思,回去問你娘!」

  「為什麼?」如風抬起清亮的眼,其中有著水光閃動。「是不是如風做錯了什麼,所以叔叔才會生如風的氣?叔叔告訴我好不好?如風一定會變得很乖、很乖,聽娘的話、聽叔叔的話,叔叔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見鬼!他為什麼要覺得心好酸、好疼?那張惹人痛憐的小臉,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

  「叫你閉嘴,你沒聽到是不是?滾出去!」他狠下心,不再看他。

  如風看了他一下,低垂著頭落寞哀傷的走了出去。

  他說過要聽話的,叔叔要他走,他就走。

  當一室再度回到原有的空蕩冷寂,展牧雲卻反而平靜不下來。腦海不斷浮起的全是如風憂傷的小臉,他無法不去面對自己的冷酷。他是那麼的殘忍,傷了一個全心敬愛他的孩子……

  孩子的情感,是最純凈無偽的,從一開始,如風就是那麼純稚天真的在宣示著對他的好感,一點也學不會掩藏,然而他卻一再地狠心踐踏……

  他在做什麼呢?如風不過是個孩子罷了,成人世界的恩恩怨怨,又與他何幹?他的怨恨有必要牽扯到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嗎?去和一個孩子計較這些,心胸未免太狹隘了,如果不去想他的父母是誰,單單純純的去看他,這孩子是真的很惹他心憐!

  思緒百轉千回,他終究還是受不住煎熬,霍然站起身來。

  開了門,走沒幾步,他便見著前頭蜷曲著身子孤零零坐在階梯上的小小人兒。他心折地嘆了口氣,開口喚道:「小鬼!」

  如風迅速回過身,見著了他,趕忙七手八腳的拭著淚,像要掩飾什麼,又慌又急地道:「如風沒哭……」

  展牧雲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感覺,一股莫名的情緒,緊緊扣住心扉!

  唉,認了!母子就是母子,他敗給他們了!

  他蹲下身,朝如風伸出手。「過來。」

  如風沒有遲疑,快步跑向他,好似深怕他下一刻便會反悔。

  食指勾來眼角的一抹溼意。「這是什麼?說謊的小鬼!」

  「對不起、對不起……如風真的忍不住……以後不會了,叔叔別生氣,別對如風失望,如風真的不會再哭了……。」他說得好心急,舌頭都快打結了。叔叔說不能哭的,他好怕叔叔又不理他了。

  這孩子總是有辦法,勾起他一腔深濃的憐惜。

  「想哭就哭,一個半大不小的小鬼,誰能要求你什麼?」

  「如風今年六月就五歲了,不小了。」他帶著小小的驕傲,昂首道。

  小鬼!五年前你娘親還是個黃花大閨女!

  他所不曉得的是,如風是早產兒,若算虛歲,確實是五歲。可偏偏他未曾深想,只當如風是夜雪嫁給姜驥遠的隔年六月所生,否則,他若知曉如風的正常產期原是他所以為的前一年八月,答案早呼之欲出。

  他好氣又好笑的看著眼前的小大人,情難自己的朝他張開雙臂,如風受寵若驚的呆了一下,然後很快地投進他懷中,讓展牧雲抱起他往回走,兩手摟住他的脖子,將小小的臉蛋貼在他頸問,貪渴地感受他的溫度。

  叔叔的擁抱是很難得的,就像上回那樣,再來就要等好久、好久,也說不定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酸楚的依戀,竟教展牧雲深深動容。

  這小東西是真的在乎他呀!

  他更加抱緊懷中的小小身軀,放任自己去體會那震撼的激越感受。

  他很難去解釋為什麼,明明是不遺餘力的去排拒如風,可這孩子就是有辦法勾動他的情感,小小的身軀一如上回,綿密地契合著他的懷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52:43

第八章

  夜雪聽說如風纏了展牧雲一下午,到了近傍晚才回來。她忐忑不安,展牧對他已經很不耐煩了,要再把他逼得忍無可忍,那就慘了。

  於是她憂心的前去找他,但願他能大方接受她的道歉,別和如風計較。

  在億雪樓沒見著他的人,她又找上他的寢室——慕雪居。

  正欲敲門,她才留意到門扉是虛掩的。她輕輕推開,一眼便見著撐在桌前打盹的他。

  一股憐惜自然而然地傾泄出來。

  他怎麼就這麼睡了呢?向晚風涼,要是受了寒怎麼辦?

  她開口想喚他,見他睡得沉,又於心不忍。溫柔的纖手輕撫過卓絕的俊顏,輕輕嘆息了聲,轉頭看向一旁的衣櫃,本能地打開它,想找件衣裘替他蓋上。取了件衣裳,正欲關上時,她目光不期然讓另一方眼熟的物品吸住了目光。那……那不是……

  夜雪雙手微顫地輕觸著再熟悉不過的披風,淚霧莫名地模糊了視線。

  這是她一針一線為他所裁制的披風,她怎可能忘得了!猶記得,當初縫制它時,她是抱著多麼沉痛的心情,因為那時他已成親在即,她針針泣血、針針椎心的將它及一襲青衫熬夜趕制而成,因為當時她知曉,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往後他將屬於別人,再也不是她的無痕。

  為了完成它,她還數度讓針紮疼了手指,不眠不休,廢寢忘食,甚至在忍痛割捨他之後,悲傷欲絕得幾乎活不下去,也因為如此,她挽回了他,沒讓錯誤鑄成。

  這麼刻骨銘心的感覺,她怎可能忘得了!只是,她沒想到,他還留著它……一道黑影籠罩她,聽不出情緒的幽忽聲浪由身後傳來。「有意義嗎?」

  夜雪輕震了下。她沒回首!迷蒙淚眼未曾移開那襲衣衫。

  從她一進門開始,警覺性極其敏銳的他便醒了,他只是不懂,為何見著昔日舊物,她會顯得這般感傷?若對他還有一絲依戀,當初她便不該負他,絕了情的下嫁姜驥遠。

  低低抑抑地,她道:「你曾說過,負盡天下人,也絕不負我……今生永不背叛……」

  誰能告訴她,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刻骨深摯的情愛,怎會轉眼成了鏡花水月?她失神地伸出小指,哀哀淒淒,淚水猛掉。

  她的無痕呢?那個與她勾過小指、承諾同赴今生,再許來世的無痕呢?

  看著她下意識的舉動,他知道她想起了什麼,莫名的悲憤狂挑而起,他扳過她的身子,扣住她肩頭逼問:F妳以為妳有資格質問我嗎?是誰先負了我?又是誰先背叛了我們的感情?才兩個月!我才離開兩個月而已,轉眼妳已是他人之妻,好一個永不背叛!」

  他尖銳地狂笑。「是妳先對不起我,今天我就是玩盡天下的女人,妳都不配過問!」說完,他重重甩開她,夜雪站立不穩,往後踉蹌了幾步。

  「不……不……」她無力地搖著頭,淚花紛墜。「我沒負你……我沒有……」「妳沒負我?」他輕輕笑了,眼眸卻冰冷得無一絲溫度。「原來是我記錯了,妳沒嫁給姜驥遠,也不曾當過三年多的姜夫人,是我誣蔑了貞節聖女,我道歉。」字字句句有如利刃,尖銳地往她心坎刺。

  「別這樣……無痕……」與其看他冷血的笑,她倒情願他狂怒的吼她。

  「妳咎由自取,怪得了誰?」他捏住她優美的下巴,俯身逼視她。「別說我沒給妳機會,妳說啊,當年妳為何下嫁姜驥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說啊!」面對他言之咄咄的逼問,夜雪無力招架地往後退。「我……我……」

  能嗎?能說出如風的事嗎?他是那麼的厭惡如風,如果再知道,她之所以冠上別人的姓、成為別人的妻子、有違他們的諾言,全是為了一個他根本不想要的孩子,他會不會將怒氣轉嫁到如風身上,更加地痛恨如風?盼不到父愛的如風已經很可憐了,她怎能再讓他承受這些不公平的待遇?若真有誰必須承受什麼,那就由她來吧!

  「無話可說?」他寒聲一笑,隱於其後的是難察的悲哀。

  他是希望她解釋的,就算再差勁、再離譜,他都可以感到安慰,至少她有心挽回,但她沒有!她的背叛,昭然若揭到即使腸枯思竭都想不出藉口掩飾!「對不起……對不起……」她哀泣著一聲聲道歉。不論如何,她傷了他是事實,她確實當了別人三年多的妻子……她永遠愧對他。

  這一聲道歉,等於是承認了!明明是眾所皆知的事,他為什麼還要心痛?隱去了所有的真實情緒,他冷然道:「妳欠我的,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弭清,債,不是用說的,是用還的!」

  可,她還能怎麼還呢?除了她的人和一顆他不要的心,她什麼也沒有。

  「拿妳的人來抵吧!這是我們早有的結論。」扣住近在咫尺的嬌軀,灼烈的吻烙了下去。

  錯愕只在須臾,旋即她便閉上眼,無怨無悔的啟唇響應他。

  無關乎虧不虧欠,她說過,只要是他開口要的,她都會給。

  扯開她衣襟,饑渴的唇如蝶兒嬉花,吮弄她那如玫瑰般為他而綻放的蓓蕾,輕狂的挑弄下,她禁不住輕喘。

  熟稔的褪去彼此的衣衫,他更形狂放的在她身上恣意而為,技巧的撫弄下,她渾身早已灼熱不堪,虛軟的雙腿幾乎撐不住身軀,只能無力地攀住他。他邪氣的挑了下眉。對於她的身子,他再熟悉不過了,要挑起她的欲望,對他來說並非難事。

  將她橫抱起放在床上,他以手指揉撚著粉紅挺立的乳尖,惹得她再一次輕喘不休。溫熱的大掌終於覆上白玉般的酥胸,完完全全的撫玩珍愛,她意識迷亂,只能任他擺布。

  「說補償是修飾文辭,事實上,妳還挺享受的,不是嗎?」他輕佻地諷笑。夜雪一僵,敏感地察覺到他的羞辱。

  「難道不是?」他加重揉捏的力道。「歡迎否認。」

  他是存心的!夜雪抿緊了唇,努力壓抑著不受控制的生理反應,想保有最後的自尊。

  好倔!不愧是他所認識的俞夜雪。

  他存心和她卯上了,邪肆的手往下滑,有了前一回的經驗,她意識到他將有的舉動,雙腿立刻並攏,她不能讓他用狎妓的態度對待她!

  展牧雲不以為意,仍是強勢扳開了她的腿,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將手指探入她誘人的女性幽谷,輕旋逗弄了起來。

  「別告訴我,妳不喜歡。」她不由自主的反應,已充分將答案昭示,可,他並不會因為這樣便滿意的放過她。

  「不說話,嗯?」他撇撇唇,倏地狂猛抽刺了起來。

  只要想起另一個男人也曾對她做過同樣的事,她也曾經在另一個男人面前展現這一面,為別人而狂為別人而媚,一股狂燃的妒火燒疼了骨髓,幾乎將他吞噬!

  今日,她會站在這裏,聽憑他擺布,為的不正是姜驥遠?他沒忘記當時她是如何的全心維護美驥遠,這是要有多深的愛戀,才有如此的犧牲奉獻啊!他也想自我安慰的告訴自己,夜雪留下的原因之一,或許還包括了仍舊對他餘情未了,他們仍是有希望……可,這說詞有多愚蠢,他自己也知道,任何一名女子,在經歷了他這般殘酷冷絕的對待後,誰還會傻得甘心留下呢?

  夜雪怕是一刻也不想多待,渴望回姜驥遠身邊,可又偏偏走不得吧?

  所以他恨!

  滿腔的怨,只能藉由這種方式宣洩,看她為他而迷亂煎熬的小臉,方能取得平衡。

  「不……」她低啞地迸出話來。

  「我是不是說過,別言不由衷?」他更深、更激烈地加快在她體內的韻律。「啊——」她終於不受控制地喊了出來。

  「如何呢?」他很有耐性地又問。

  「求……你……」她再也無法忍受,難堪而掙紮地吐出話來。

  「求我什麼?」他一步也不放過,硬要逼得她將最羞顏的話道出。

  「我……我……」不,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妳要我,是嗎?」他傾下身,似有若無的貼著她的唇誘哄她,這巧妙的挑逗,又令她一陣顫悸。

  「我……要你……」她咬牙道,終究還是將最讓她無地自容的話說了出口。誰知他卻微微退開身,殘忍地回道:「憑什麼我就該滿足妳?」她要,他就給,那她將他展牧雲當成了什麼?

  「你——」她羞憤得恨不能一死了之!

  盯視她悲絕的小臉,他終究還是沒能絕情到底。

  微一挺身,他瞬間進入了她,在她詫異地抽氣聲中苦澀一笑。

  當他沒志氣吧!他活該栽在她手中。

  好不甘心啊!至少,讓他索求點什麼……

  他以磨人的方式,輕緩的移動,卻不肯深入,欲求得不到宣洩,反而把欲火撩得更烈、更無法自持。

  他也不比她好到哪裏,但他咬緊牙關。比起被踐踏得面目全非的尊嚴與驕傲,這不算什麼。

  「牧雲……」她飽受煎熬地低吟出聲。

  他在折磨她,她知道,他存心想用這種方式,讓她看清自己像極蕩婦的一面。「說啊,憑什麼我該滿足妳呢?給我一個好理由。」他陪她耗,要苦大家一起苦,這才公平,沒理由、永遠讓他扮演那個悲哀的角色。

  「我……啊……」他微微退開,等著她的答復。

  「說啊!」他再往更深層之處探入些許,又抽離。「嗯?」

  夜雪被激得意識迷亂,不由得衝口道:「我……愛你……」

  展牧雲狂震了下。「妳說什麼?」他真的聽到了那三個字嗎?

  「我愛你……一直都愛……」她直覺地道出埋藏心底的深情。

  他變了臉色,扯出一抹極悲諷的笑。「說謊!」他懲罰的刺入她體內,惹得她狂叫一聲。

  「不……我沒有……」她無力地喘息。「為何不肯相信我?」

  他也想信,可她的背叛是鐵錚錚的事實,而她又提不出解釋。

  「愛我?」他悲哀地反問。「愛哪一個我。從前的、如今的、或者說,妳只愛這一刻的我、只愛能給妳歡愉的我?」

  夜雪閉上眼,再也無力反駁。他不相信她的愛,將她曲解若此……她還有何話說?

  她的無語……是默認了?

  「好一句美麗的謊言啊!就衝著妳這句話,我怎能不有所回報呢?」他猛然挺身,深深地埋入她令人發狂的柔軟之中,不再遲疑地熱烈衝刺了起來。夜雪驚抽了口氣,及時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吟叫出聲,她不想再讓展牧雲認為她放蕩。

  然,展牧雲沒讓她如願,以更狂猛的戮刺,逼得她無從壓抑。「再忍下去就很假了。」他嘲弄道,一手擠弄著白玉般的酥胸,帶給她另一波的戰栗激情。

  「啊——」她終究還是無法抑制,嬌喊出聲。

  無聲的笑容中,全是哀戚。「這才是妳要的,是吧?」愛?多麼不具說服力的說詞!

  狂歡至極,瞬間的迷炫,幻化成無數璀璨火花,同時不帶感情的話語,淡淡從他唇邊逸出——「女人果然個個淫蕩!」

  ※※※

  處理完最後一件事,在程傑領命而去後,展牧雲推開窗,深吸了口新鮮空氣,伸展略微僵硬的身子。

  近來莊裏的事務頗為繁忙,他已有數天沒見著夜雪,就連如風這個懂事的孩子也知曉他忙碌,沒來幹擾他,就算來了,也只是靜靜待在一旁看著他,沒發出半點聲響,只有在得閒後的空檔,會來到他身邊,拉拉他的手,純稚地說聲:「叔叔抱抱。」

  偶爾抱抱她,包容他的存在,已是展牧雲的極限了,他無法再做更多,也許,對這孩子是不公平,然而,上天對他又何嘗公平過?

  每個人總有一些屬於自己的悲哀,如果他不是那麼深、那麼狂的愛著夜雪,也許他能對如風做的會更多,但偏偏情已癡絕,如風的存在太讓他椎心。他沒這麼好的度量,真的沒有!

  沉沉地嘆了口氣,眼力極種佳的他,不經意望見不遠處經過樓臺下的婢女,手中正端著一碗不知名的汁液,那方向——好象是要端往雲苑。

  不及細想,他已快步下樓,攔住了婢女。

  「這什麼?」他確定是藥,因為他已經聞到濃濃的苦澀味道了。

  望雪山莊人口簡單,除了他之外,就剩雪妍、如風,以及夜雪。這便是他關注的原因,難道如風又病了嗎?

  不想給予過多的關注,但脫軌的關懷仍是情難由己,唉!

  出乎意料,婢女給了他不同的答案。「是俞姑娘的藥,她總是不照時吃,有一餐沒一餐的,病了好些天了。」

  什麼?!為何沒人告訴他?!

  一如十多年來的每一回,只要得知她病著了,憂心如焚之情怎麼掩都掩不住。他也知道這樣很傻,然而關懷了這麼多年,怎能說絕就絕呢?當他欠她的吧!「給我。」他接過藥,快步往臥雲軒走去。

  這女人呀!都已是當娘的人了,還改不掉這個討厭喝藥的糟糕習慣,非得要人哄,否則便能賴則賴,他已經可以肯定如風拒絕喝藥的習慣是向誰學來的了,哪天她要是求助無門,只能怪她「自作孽」,她難道不曉得身教重於言教的道理嗎?

  咦,搞不好這是遺傳?

  苦笑著搖搖頭,推開沒上閂的房門,床上過分蒼白的容顏映入眼簾,他眉頭深深鎖了起來。

  怎麼搞的?姜驥遠沒好好照顧她嗎?怎麼她的身子比起三年半前,一點長進都沒有,生了病仍是一副面無血色的樣子?

  心,隱隱抽疼。

  甫張口,本想喚醒她,可見她沉睡,又不忍心。

  看了手中濃稠的藥汁,心念一動,抑不下狂湧的情潮,他含了口湯藥,俯下身印上她的唇。

  近四年了吧?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他用他的方式,去挽回當時幾近凋零的生命,多少甜蜜、多少悲淒,一一輾過心頭。

  重溫舊夢的滋味,竟是這般酸楚——激蕩的情悸,深深扣住了他每一分思維,他閉上眼,讓心去沉淪,這一刻,他願做回過往的風無痕,那個為她生、為她死、為她笑、為她淚的風無痕——他多希望兩人之間,不曾有過那三年半的空白,那麼也許夜雪不會愛上姜驥遠,他仍是她唯一的摯愛。

  多自欺的想法呵!一顆想飛離的心,又如何守得住?

  汁液一點一滴流入她口中。隱去了哀戚,他睜開眼,對上她清靈的眸子。當年的她,沒有意識,不會響應,但現在的她是清醒的,不會坐視他的傷懷。當他想起身時,她伸手摟緊了他,密密的讓唇相貼,主動的、纏綿的吻他。展牧雲一震,旋即熱烈的攫住柔軟芳唇,讓交纏的唇舌,舞動一生難分的繾綣情醉。

  「很想我?」激情稍歇,他依著她的唇,隨口戲謔了句,誰知嬌容竟泛起了紅雲。

  她真的想他?!

  展牧雲掩飾微愕的情緒,坐直身子,將碗遞給她。「起來,把它喝下。」夜雪悄悄抬眼看了他一下,不敢有半句異議,帶著「悲壯」的神情,一口口的喝下它,愈喝愈皺眉,一張瞼苦得像剛遭遇什麼慘絕人寰的事件。

  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乖乖就範,不敢討價還價,從以前就是這樣,一提到吃藥,沒人奈何得了她,只有他。

  瞧瞧,這哪像個生過孩子的女人。她和當年的娃兒根本沒兩樣!

  一股好溫馨的感覺包圍住心房。他好懷念從前的日子,一無所有,但至少有她,便足夠他一生無憾;而現在,他擁有大多、太多,可代價卻是失去了她……甩甩頭,他接過她唱完藥的空碗隨手一擺,幾乎是習慣性的拈了顆糖往她嘴裏送。「可以不擺如喪考妣的臉了嗎?」

  口中滑動的甜意,讓夜雪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這個……」

  若在從前,她一點也不意外,他會隨身攜帶甜品,為的是她這個藥壇子,可現在……有必要嗎?

  「妳兒子留在我這裏的,借花獻佛。」那小鬼就是這樣,凡是只要被他定義為「好」的東西,全都往他這裏送,小小人兒的心意他是很感動啦,可是一個大男人,學個孩子吃些有的沒的,不被人笑死了!

  「如風……沒惹你心煩吧?」她帶著憂心,小聲探問。

  「你還是多擔心自己一點吧!才多久沒看到你的人,你就拿這副鬼樣子給我看?」他氣悶地道。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

  「你……還會在乎?」聲音輕輕地,有絲難察的哀怨。

  展牧雲一僵,變了臉色。「別試圖用這種幼稚膚淺的把戲試探我!妳是死是活與我何幹,我是怕倒盡胃口!」過於絕情的話語,為的是維護脆弱的自尊,可不知情的她,心已被刺傷,鮮血淋漓。

  「我懂自已唯一的利用價值是什麼。」她黯然心傷地垂下眼簾。

  該死,心又疼了!「妳知道就好!」

  不知是氣她還是惱自己,展牧雲一把抓過她,唇覆了上去,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夜雪一時反應不過來。

  「有感情的宣洩,是情欲,而無感情的,充其量只能稱之為獸欲。對妳,我永遠只有獸欲!」不帶情緒起伏的說完,他挑下床幔,降下身子。

  芙蓉帳暖,一室春宵。

  熱烈情纏中,心底某一處,悄悄寫上失落,那是她的悵然。

  狂愛翻騰中,靈魂某一處,默默寫上幽戚,那是他的迷惘。

  ※※※

  有展牧雲盯著她,夜雪一口藥都沒辦法去少喝,因此病情想不好轉,然而展牧雲愁蹙的眉宇仍是化不開。

  夜雪打小就是月來一小病,年來一大病的,這荏弱的身子,真是讓人憂心啊!「莊主?」程傑見他擰著眉狀似凝思,早神遊太虛去了,那還聽到他在講什麼。

  「嗯?」展牧雲拉回思緒,也不管話題接得突不突兀。「前幾日,北方雪山頂不是尋得一株千年雪參?」

  程傑一時摸不著頭緒。「是的。」

  「不論花多少代價,得到它。」展牧雲眼都沒眨。

  「呃?」莊主 幾時對這種東西感興趣了,甚至不惜一擲千金?

  雖說千年雪參之珍貴難得,非筆墨所能形容,能使習武之人內力倍增,功力突進,而體弱之人則能補身養神,可莊主向來不將凡塵俗物看在眼裏的,怎麼這會兒……

  驀地,一抹了然的神情浮上臉龐。

  「夜雪姑娘的病情好多了吧?」

  展牧雲不大自然地別開臉。「再用那雙賊眼看人,我保證會將它挖下來喂狗。」程傑一聽,很快地收回視線,不敢再造次。莊主向來言出必行,他可不打算以身試法,因賣弄了點小聰明,而讓自個兒的眼珠子成了狗仔的腹中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52:57

第九章

  展牧雲幾乎是夜夜留宿臥雲軒,這一點,全莊內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至於莊主是將這名女子當成玩物,抑或有幾許真感情?那便見仁見智,說法過於眾說紛紜,沒個準兒,真相只有莊主本人才知道了。

  過午,展牧雲抽了個空,踏入臥雲軒。

  他聽婢女說,夜雪中午只吃了幾口飯。

  這個任性的小女人,她幾時才會長大?沒人時時盯著她,她就不會照料自己了嗎?真懷疑沒有他在旁守護的這三年半,她是怎麼過的,姜驥遠能取代他到什麼程度?

  感受到莫名的視線凝注,夜雪回過身去,倚在門邊的展牧雲這才移步走向她。她近來清瘦了許多,幾許的憔悴、幾許的蒼白佔據了麗容,只剩一雙水亮的星眸依舊清靈。

  展牧雲默默凝視她,愈看眉宇愈見深蹙。

  嬌弱如她,是禁不起他過度索求的,可他不曾顧慮深想,只要一碰到她,他便情難自禁地想佔有她,看她為他瘋狂。只有那時的她,會強烈的需要他、對他有感覺,就算只是欲望也好,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還擁有她——雖然短暫。不自覺中,他心憐地撫上她柔弱的嬌顏。

  夜雪無聲一嘆,認命的輕解羅衣。

  每一回,他會碰她,永遠只代表一種涵義,除此之外,他不會多看她一眼。展牧雲因她的舉動而怔愕住。

  看來,他在她心中的形象,除了獸性之外,就再沒有其他。

  「這麼迫不及待?」他嘲弄道,順手拉回她半褪的衣裳。「妳恐怕得失望了,我今天不會碰妳。」

  夜雪閉了閉眼,早已學會不被他殘忍的言詞刺傷。

  夢,到了盡頭,總該清醒,她早就該面對他已不是從前那個風無痕的事實,她的無痕,有顆孤傲滄桑的心,但肯讓她收容;而如今的展牧雲,有顆冰冷結霜的心,她曾經試圖融化,換來的卻是尖銳冰冷的刺傷,自己只有給弄得遍體鱗傷的結果。

  她已看清,展牧雲不再渴望她給的愛,那麼她就將這份他所唾棄的感情小心收藏起來,不去煩擾他。

  「為什麼不用餐?」他想起促使他前來的原因。

  「我有。」她心虛的補充。「只是吃了少一點。」

  展牧雲瞪了她一眼,二話不說,拉了她就走。

  他若沒當場監視,她是不會乖乖讓食物入腹的。

  「欸,等等——」展牧雲突如其來的拉扯,令她瞬時一陣頭暈目眩,步伐虛浮地踉蹌了下,展牧雲立即反應敏捷地扶住她,一待站定,強烈的反胃感由腹部竄上,她迅速推開他,抓起痰盂難受地狂嘔不止。

  展牧雲沉著臉,一雙英挺的劍眉都快打成了結。

  「到底怎麼回事?」他扶著情況稍稍好轉、漱了口後,無力往他身上偎的夜雪。

  好不容易紅潤些的面容,這一折騰,把僅有的血色全都給逼退了,雪白如紙的容顏,看沈了展牧雲的心。

  「沒……沒事。」她虛弱地搖搖頭。掙紮了好半晌,仍是隱忍不住,抬起纖纖素手撫平他緊鎖的眉心。

  展牧雲陰鬱地抓下她的小手。「都吐成這樣了,還說沒事!」

  他記得她從前生病也曾有過這樣的情形,會對湯藥產生排拒,繼而食欲不振,讓他備為傷神……可她這幾天明明好多了呀,怎麼還會如此?該不如病出什麼問題來了吧?

  思及此,他將她扶回床上,交代道:「我去請大夫。」

  「等等——」夜雪及時拉住他一截衣袖。「我不礙事,真的沒必要……」「你再多說一個字試看看!」他兇狠地瞪著她。

  她都幾歲了?還改不掉因為怕吃藥,所以逃避看大夫的性子!

  「把手放開!」

  夜雪心知賴不掉,只好認命的鬆手。

  以前的風無痕會好脾氣的哄她,現在的展牧雲可別妄想他會有多好的耐性。***沒多久,展牧雲請來大夫,看完診後,展牧雲有意更加瞭解夜雪的身體狀況,便留下夜雪,移步到外頭與大夫詳談。

  半個時辰後,他再度回到房內。

  夜雪看了他復雜如晦的神情,垂下眼簾,低幽道:「你都知道了?」

  展牧雲倏地抬眼盯住她。「妳早就發現了?」

  這女人什麼意思?有了身孕卻不告訴他?!她該不會忘了,她懷的是他的孩子吧!

  「八九不離十。我懷過如風,對這情況並不陌生。」她早料到會是這種結果了,尤其她和展牧雲並未刻意防孕,兩人的親密情事又這般頻密,會有身孕並不值得太訝異。

  「為何瞞我?」展牧雲的不滿開始堆積。

  「我……怕你不要他……」她憂惶不安研究他的表情。他——好象不大開心。這樣的回答令展牧雲有著淡淡的訝異。「你想生下他?」她會願意為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孕育子嗣?!

  他為何這麼問?!夜雪驚疑地瞪大眼看他。「難道你真的不想要他?!」展牧雲不悅地皺眉。這女人對他未免太沒信心了,她是把他看成了什麼?他就算再無情,也不至於扼殺一條由他所給的生命,她居然把他想得這麼不堪!然而,夜雪卻誤解了他皺眉的意思,驚懼地跌退了一步。

  她就怕會有這樣的情形,所以才阻止他去請大夫。

  她真的不打算這麼早讓他知道的,本來她以為可以多瞞一些時候,到時,他就算不想要,一切也已成定局,可現在……他會逼她把胎兒打掉嗎?她又該怎麼辦?

  她早該想到的,他連如風都不想要了,何況是個根本還稱不上「生命」的胎兒。

  她下意識護住小腹。「不要……牧雲,你讓我生下他好不好?我會好好管教他,絕對不給你惹一丁點麻煩,真的,你相信我……」她亂了心緒,急忙抓著他的手保證,慌得淚都掉了下來。

  展牧雲內心五味雜陳,見她如此護衛她的孩子,莫名的情潮激流撼動了他。夜雪見他沉默不語,更加急切地道:「我從沒向你要求過什麼,但求你就聽我這麼一次,我要這個孩子,你成全我好不好?我什麼都不在乎,你承認他也好,不愛他也罷,我可以當他是我一個人的孩子,我自己可以愛他,你要是真的不想要他,可以當他不存在,我不會奢求什麼的……」

  這女人說的是什麼鬼話?他真有這麼冷血?

  「什麼叫他是妳一個人的孩子?什麼又叫妳可以自己愛他?妳當一個孩子像小貓、小狗這麼好養嗎?拜託妳思想別永遠這麼天真好不好?」他忍不住要潑她冷水,瞧她說得多輕松啊,好似一副有他、沒他完全無所謂,根本不需要他的樣子,他聽了就是不舒服。

  「我不管天不天真,反正我就是要他,你休想說服我放棄。」

  誰說服她放棄了?他只是……唉,真是風馬牛不相及。

  正想鄭重聲明自己的意念時,敲門聲中斷了他的想法。「進來。」

  一名婢女端著不知名的湯汁進門,夜雪一看,整個臉都白了!

  「不,不!你不可以——」

  展牧雲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想什麼。

  遣退了婢女,他端過碗走向她;夜雪面無血色懼駭地向後退。「不要過來……你別靠近我……」

  「喝下!」沒錯,他是在生氣。她的不信任,讓他一句都不想解釋。

  「不,不喝,死都不喝!」她緊捂住唇,直往後退,不讓他接近。

  「喝、掉!」他一字字吐出。「要再讓我說第三次,後果自理。」

  「不要、不要、不要……」她激動地直喊,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栽倒——展牧雲三兩步走向她,鐵臂一勾,便將她挽進了懷中。

  驚魂甫定之餘,他忍不住要嘆息。「就憑妳這樣也想保住孩子?」

  夜雪聞言,反手抱住他的腰,仰首聲淚俱下的泣喊。「求求你,讓找生下他!他也是你的孩子呀!既然給了他生命,你又何忍剝奪吧?」

  展牧雲被哭軟了心腸,只得讓步,主動澄清道:「我從頭到尾都沒說不要孩子。」

  「真的?」嬌容猶掛淚痕,她帶著驚喜又怕受傷害的脆弱神情看著他。他堅定地點頭。「把它喝下吧。」

  夜雪一聽,心弦又緊繃了起來。「你說我可以留下孩子的。」

  他真的覺得很無力!耐著性子,他再度解釋。「這不是打胎藥,只是補身用的。」他說得輕描淡寫,沒讓她知曉,這一小碗湯汁是以千金為代價、外加多少人的千裏奔波所換來。

  「騙人!」母性的本能,讓她像個小刺 ,對周遭的一切全草木皆兵了起來。展牧雲沉下臉。

  他是真的惱了!

  「很好!妳連我的人格都懷疑,在妳心中,我展牧雲已經成了一個不擇手段、冷面心殘、連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殘害的人了,是嗎?俞夜雪!我告訴妳,如果我真的不要這個孩子,我至少有一百種以上的方法可以毀掉他,用不著妳像防賊似的防著我!這碗中,單單純純只是補身的藥湯,憑妳現在的身體,還能保住胎兒多久?要想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就乖乖喝掉它,我不想看到一屍兩命的慘劇。當然,妳也可以選擇質疑我,愛喝不喝隨便妳。」他忿忿然將碗塞進她手中。「拿去,想倒就倒掉,妳看我這輩子還會不會原諒妳!」

  他僵直著身子背向她,再也不多看她一眼。

  一擲千金所換來的一切化為雲煙,他並不覺得可惜,痛心的是被踐踏的一片心意,如果她覺得他已經不值得她信任,他何必再為自己辯解什麼,但,恨她就絕對不是言語上的嘲諷恫嚇而已了!

  見他這般狂怒,她便知道她錯了。

  她心慌意亂地繞到他面前,急道:「牧雲,你別生氣,我喝、我馬上喝掉!」她喝得又快又急,差點被嗆著,然後匆匆把碗遞給他看。

  「我很聽話,全喝完了。」碗裏真的一滴都沒留下。

  這就是為什麼人人拿她沒轍,而展牧雲卻能讓她乖乖喝下每一碗藥的原因,因為她永遠無法坐視他不開心的樣子。

  凝視她渴切的小臉,展牧雲實在氣不上來,神色微緩。

  抬起的手,輕輕拭去嬌容上的淚痕。夜雪貪戀的感受他難得的柔情,低道:「對不起——」她這般曲解他,他必定受了傷害。

  展牧雲不語,往後移的手,牢牢將她擁抱。

  在得知她懷了他的骨肉那一刻,他最想做的,就是這件事。

  他表面上可以裝做毫不在意,但不爭氣的心,卻真真實實的滿溢著狂喜,他言語上也許掩飾得很好,卻無法對自己否認,他,與她一樣的珍愛這未成形的小生命!

  他想愛她,好想、好想!

  移動的手,寬了她的衣。

  「你……你說今天不會碰我的……」察覺他的意圖,她有些呆愣。

  「我的優點中,不包括守信這一項。」

  「那——那你小心點——」小手本能地抵住他胸膛,想等他的承諾。她沒忘記他那回的不良紀錄,以前,她什麼都可以忍,但現在不同了,她怕會傷著胎兒。「妳話太多了。」他拉開她的手,壓下她赤裸的身軀,與她火熱交纏。

  夜雪本來還想說什麼,但一張口,便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動作之輕柔,像是怕傷著了她……她感動地露出微笑。

  溫熱的大掌,悄悄滑向她平坦的小腹。這兒,孕育著他的孩子,一個與他骨血相連的孩子…

  往下探索的灼熱指尖,挑起了她的嬌喘,彼此同樣熱烈的激情無法再等待,他挺身佔領她柔軟的幽穴,靈巧地移動起來,每一回的盈滿與充實,皆讓彼此的歡愉不可自持的高揚,她忍不住嬌吟出聲——展牧雲閉上眼,低喘著,體內迸射狂燃的火花,教他迷亂失控,低抑的呼喚不自覺出了口。「雪兒——」

  夜雪瞪大眼,以為她聽錯了。「再……再喊一次……」

  一個呼喚而已,有必要這麼大反應嗎?

  「雪兒。」他如她所願的喊道。

  夜雪又驚又喜,激動地緊抱住他。

  她等這句呼喚,等了好久、好久了,以前,他怎麼也不肯喊她,在孕育如風的那一夜也不曾,她以為,這輩子她都盼不到這一句揉合了愛與憐的呼喚,沒想到,如今他卻輕易地讓它出了口。

  相貼的臉頰有溼熱的感覺,他知道她哭了。

  為什麼呢?就因為他的一句「雪兒」嗎?她曾經連他都不要了,怎會在乎他的一句呼喚?

  不願深想,他吻住她的唇,以更銷魂的律動響應她的熱情。

  狂歡的激情火花在一瞬間迸射,他在最深層的衝刺後,給了她銘心鏤骨的深刻纏綿,同時釋放了所有——包括他濃摯的愛。

  ※※※

  秋風徐徐吹拂,泛起幾許涼意。

  展牧雲站在樓臺上迎風而立,一旁,有著隨侍在側、忠心守護的程傑。

  深吸了口氣,緩緩舒展的眉頭,已不再凝聚陰鬱,唇畔揚起淡淡的笑。

  自從得知自己已為人父後,他的心境開闊了許多,也許是夜雪腹中的胎兒,勾動他源源難抑的父愛,看待如風時,他不再吝於付出,總是不自覺地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兒子,就連如風想習武一事,他也允了他,親自授之。

  其實,他一直都想疼如風、想愛如風,那麼,他還壓抑什麼?

  有了這個小生命,一切都會簡單許多,過往恩怨,再去拘泥也無意義,他要的只是她的一顆心而已,也許,這個由他們共同去愛的孩子,能夠再一次燃起往昔的濃情,他真的這麼期盼。

  至於賀雪妍,他恐怕必須食言了,他無法愛她,也無法娶她,從一開始他想要的,就只有一個夜雪而已。

  他輕斂著眼凝思。看來,該找個時間和她談談了,他和夜雪之間的情愛糾葛,想必她早了然於心,所以溫婉的她,才會默默地包容這些日子以來,他和夜雪的一切,也正因為這樣,他才對雪妍更感歉疚。

  負了她,他感愧於心,他願意給予任何補償,只除了婚姻、情感,因為他今生是再無法愛上夜雪以外的女人了。

  莊主似乎心情不錯?程傑打量著他,暗自斟酌著該不該在這時提起此事。「莊主——」

  「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吞吞吐吐,不怕讓人見笑?」早就看出程傑的猶豫不決,他只是不說破而已。

  他只覺得奇怪,程傑一向很有魄力,並非優柔寡斷的人,是何事這麼難以啟齒?

  「屬下是想問……莊主有意迎娶夜雪姑娘?」

  厲眸一挑,寒氣逼人的望向他。「怎麼,你有意見?」別告訴他,程傑還對夜雪有什麼遐想!

  莊主的醋勁好可怕呀!

  有些慌,又有些想笑。陷入情網的男人,還真是沒什麼理智可言,就連沉穩內斂的莊主也不例外。他還記得那天莊主怒氣衝衝的和夜雪姑娘離去,之後再見到他,第一句話便是陰沉的警告。

  「離俞夜雪遠一點,否則我保證你的下場會比姜驥遠更慘!」

  哇,多可怕呀!

  如果說,一個冷沉孤絕的男人,會為了一名女人暴跳如雷,激狂到六親不認,若說他對這名女子無分毫愛意,誰信?

  現下,他要不解釋清楚,恐怕會被莊主那道比寒冰還銳利的眸光給凍斃。「莊主,您誤會了,屬下只是在想,關於如風小少爺的事……該不該說?」展牧雲眉一挑。「如風什麼事?」

  小家夥闖了什麼禍嗎?不至於吧?他懂事得讓人心憐。

  「莊主難道不認為——小少爺與莊主極為相似?」

  所有的表情全然斂去,有如雷殛般,電光石火的劈入腦海,程傑話中的語意,讓他如木石般杵了住。

  「屬下之所以敢大膽斷言,莊主與夜雪姑娘早是舊識、並且曾經……呃,「關係密切」,原因便在此,小少爺是不容否認的鐵證。」是莊主說講話不能拖泥帶水的,他已經試著說得婉轉了,莊主若承受不住,那可不是他的錯。

  展牧雲茫茫然然,一時回不了知覺。「她……她親口承認的?」

  「她沒否認。」也就是默認的意思。

  「該死的你!這麼重要的事,居然到現在才告訴我?!」一回神,迎面便是驚天動地的狂吼。他想拔了程傑的舌!該說的不說,留他舌頭幹麼?

  「屬下想說,但莊主有給任何人說的機會嗎?若非今日莊主能坦然接受小少爺,屬下至今也不會說,因為那毫無意義。」

  見鬼的毫無意義!天曉得他承受著多深的煎熬,想愛又不敢愛,苦了他的兒子……

  是啊!他的兒子!

  強烈的悸動抓住了他所有的知覺,衝擊而震撼著他的靈魂,腦海裏、心裏全讓這一個事實填得滿滿:如風是他的兒子,身上留著他的血液、承襲他的傲骨……

  他幾乎無法承受這樣的震撼,一飛身,狂奔出了閣樓。

  不消一會兒,帶給他撼動的小小身子迎面奔跑而來,直撞上他。

  「怎麼了,如風?跑這麼急。」展牧雲本能地穩住他的身子。

  「小少爺,您別跑呀——」身後,追著氣喘吁吁的婢女。

  「怎麼回事?」在玩貓捉耗子?

  他看了看婢女,又看了看直往他身後躲的小小人兒。

  如風好象很排斥這名婢女靠近他?

  「莊主。」婢女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天涼了,小少爺要來找您,奴婢請他披件衣裳再過來,可小少爺怎麼也不肯。」

  「如風!」展牧雲不茍同的喊了聲,不明白他突來的任性所為何故。

  「不要嘛。」如風好委屈地扁著嘴。「我不喜歡那一件——」

  展牧雲蹲下身正想問明緣由,婢女的突然靠近,令他沒由地打了個噴嚏。他皺起眉,看向婢女手中的衣袍——是羊毛製品!

  原來如風也對羊毛敏感!

  「小少爺,聽話,把衣裳穿——」

  「走開!」

  「拿走!」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如風邊打噴嚏,邊往展牧雲懷裏縮。

  婢女被吼得嚇退了好幾步。

  展牧雲神情復雜地望住如風。小如風和他一樣都對羊毛敏感,是遺傳吧?他情難自已地伸手撫觸眼前的小小俊容。

  小家夥將他的好相貌遺傳了七分,這張眉清目秀的小臉,多酷似兒時的他呀,而他日日相對,竟分毫未覺!

  展牧雲呀展牧雲,你真是讓濃烈的恨火給蒙蔽了雙眼,變得眼瞎心盲,從不曾好好睜開眼來看清一切,只知瘋狂的報復,讓恨意給吞噬了所有的感覺……回想著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深深的懊悔將心絞得死緊。他究竟是怎麼對待他的兒子?一遍又一遍,殘忍的傷他幼小的心靈,絕了情的不去理會他的憂傷……

  思及此,他牢牢的將如風擁在懷中。

  他深知自己愧待如風,但有個女人恐怕得先好好向他解釋個清楚!

  俞夜雪!她什麼意思?他真不敢相信,她會這麼對待他,居然狠得下心不告訴他實情,任他錯待了他的兒子……到底殘忍的是他還是她?這筆帳有得算了!「叔叔?」如風仰起頭,看著他陰暗不定的神色。

  一聲叔叔,椎痛了他的心。

  如風不該這麼喚他,不該的……

  該死的俞夜雪!懷了他的孩子還敢嫁別人,弄得他們父子相識難相認,她難道就這麼愛姜驥遠,非嫁不可嗎?就連他的孩子都阻止不了她,背叛得如此決絕?!好極了,這回他要是會輕易原諒她,他就不叫展牧雲!

  老天爺怕是嫌他怒氣不夠旺,偏挑此時火上加油——一名僕人前來通報,說是有客來訪。

  「誰?」

  「他說名喚姜驥遠。」

  「是爹——」如風驚喜地叫喚。

  展牧雲一臉陰沉。揮手遣返僕人,他低聲道:「如風,到書房去等著,叔叔和你爹談完話,再讓你去見他。」

  再怎麼憤怒,他都不忍再傷如風的心,他想見他的「爹」,他不會因為一己之私,便阻絕如風的冀求。

  「好。」如風展露笑顏。

  見著如風開心而燦爛的笑容,他知道他做對了,雖然這讓他滿懷酸楚。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13 09:53:16

第十章

  移步大廳前,展牧雲讓人前去傳喚夜雪一聲。

  人家前來見「愛妻」,總不能沒點成人之美,是不?他森然冷笑。

  倚在門邊,看著姜驥遠的坐立難安,他終於決定出聲。「姜大公子光臨寒舍,不知有何指教?」不過才幾個月沒見而已,有必要這麼迫不及待嗎?

  隱於笑容之後的是刺骨的寒意。

  「雪兒還好嗎?」姜驥遠不想跟他兜圈子,一開口便道明來意。

  「姜公子此言差矣。」他滿不在乎地應道。「你當俞夜雪還是你的妻室嗎?問得這麼堂而皇之!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呢?她已是我的人了,兩位請橋歸橋、路歸路,井水別犯到河水這兒來。」

  姜驥遠難抑浮躁,問道:「你究竟把她當成什麼了?」

  他就怕會是如此,所以時時放心不下雪兒。

  本以為展牧雲曾熱烈的愛過雪兒,給她一點時間,讓她去努力,也許還有機會挽回些什麼,可是依展牧雲如今的態度看來,怕是不樂觀。

  雪兒這傻丫頭,就是太死心眼,受了再大的苦也只會往腹裏吞,什麼也不說。「玩物。」展牧雲答得俐落。「要不,姜公子以為女人除了暖床外,還有什麼功用?」

  可惡!這混帳居然拿雪兒當妓女一般狎玩。「展牧雲,你太過分了!」

  他的氣忿難平,看在展牧雲眼裏,只更加深了他的妒恨。

  「想打抱不平嗎?你該不會都到了這個地步,還在為她心疼吧?我說姜公子該清醒了,像這種女人,是怎生低賤,你還認不清嗎?是不是要我告訴妳,她在我懷中的放浪模樣,你才會死心?人盡可夫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淫蕩,這殘花敗柳一般的女子,你還要嗎?」

  「展牧雲,你嘴巴給我放幹凈點,不許污辱雪兒!」姜驥遠忍無可忍地吼了出來。

  光聽這幾句,他便可以想像夜雪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展牧雲的心是鐵打的嗎?他怎能這麼糟蹋一個待他如此情深意重的女子?!他怎很得下心?!心如刀割是嗎?展牧雲盯視他的神清,冷冷地一扯唇角。

  當他得知夜雪下嫁姜驥遠時,就是這種痛不欲生的感覺,同樣的苦,也該換人來嘗嘗才公平,是吧?

  「污辱?呵,也許她很樂意我這麼待她!否則,你當我們的孩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他刻意說得輕佻。

  孩子?姜驥遠直覺的反應是——「你說如風?雪兒都告訴你了?」

  「你也知道?我以為那個無恥的女人會瞞天過海、張冠李戴,讓你當三年多的冤大頭。」本以為他該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迎娶夜雪,沒想到他居然什麼都知道。

  這姜驥遠可真愛慘了她,不是嗎?

  「你才無恥!早知你如此薄情寡義,實在不值得雪兒為你——」

  「驥遠!」平平靜靜的叫喚聲在門邊響起,阻止了他的話,廳內的兩個男人同時轉首望去。

  「雪……雪兒,妳幾時來的?」她該不會全聽到了吧?

  天哪!任誰聽到這般殘酷寡絕的話,都會難過不已,何況雪兒這麼愛展牧雲,他無法想像,她將會有多麼的傷心欲絕!

  展牧雲看向她時,神色有幾許復雜,但仍堅持緊抿著唇,不發一語。

  「能讓我們私下談談嗎?」夜雪望向展牧雲,徵求他的同意。

  「請便。反正還沒娶妳,要勾搭男人盡管去,又不是不曉得妳不甘寂寞的性子,我很有成人之美的,只要記得找個隱密點的地方,給我留點面子就行了……」「該死的家夥!」姜驥遠再也忍不住,一拳揮了過去。

  「驥遠——」誰都沒料到溫文有禮的姜驥遠會有此舉,夜雪驚呼了聲,想上前阻止;而展牧雲一時疏於防範,慌亂中本能的住後退,閃了過去,步履踉蹌中,尚未來得及回神應對,第二拳已來勢洶洶的迎面而來,閃避不及之際,一道翩然而至的纖影,意外地代他受下這力道十足的重拳——「雪兒!」同樣的驚呼聲,由兩張不同的口中傳出。

  視線一片昏暗,她步伐虛浮的往後跌,正欲張口說些什麼,襲上的黑暗,已先奪去了她所有的知覺。

  「雪兒!」展牧雲反應迅速的接住了她虛軟的身軀,寒戾的眼射向呆住了的姜驥遠。「雪兒若有個萬一,我要你拿命來抵!」

  說完,他迅速抱起她,衝了出去。

  ※※※

  一番虛驚後,大夫替夜雪安了胎,有驚無險的保住了夜雪及腹中方及三個月大的胎兒。

  臥雲軒的偏廳內,展牧雲、姜驥遠默然無語。

  好一會兒姜驥遠盯視他,若有所思地開口。「你明明還愛著雪兒,為何要把話說得冷絕?」

  他若真已無情,方才就不會有這麼深刻的驚痛之情,焦慮之中的真情流露是最真實、最難作假的,他可以肯定,展牧雲非常在乎雪兒,不論他承不承認。展牧雲不自在地別開瞼。「你錯了,我和她之間不管曾存在什麼,那都已然過去。如今的我,只有恨!」閉了閉眼,愁蹙的眉宇化不開,當他再度開口時,聲音中滿是掙紮。「只是我不懂,她明明已不在乎我,為何要代我挨那一拳?而且是當著你的面……」

  「她……不在乎你?!」姜驥遠差點被口水嗆到,以為他聽錯了。「你說的是什麼鬼話?!從頭到尾,絕情絕義傷害人的都是你,雪兒若是不在乎你,就不會無悔無怨的承受你加諸在她身上的羞辱了!她等了你三年、盼了你三年,日日以淚洗面,望眼欲穿,忍受長久的相思煎熬,甚至為你生下了小如風,而在她做盡了一切後,你還說她不在乎你……展牧雲,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等……你說,她等我?!」展牧雲張口結舌。「你少給我拍桌叫喝,把話說清楚!」展牧雲並未發覺,自己早已屏住氣息,心弦繃得死緊,等待著他期盼的答案。

  「你不知道?雪兒沒告訴你?」姜驥遠傻眼了。

  「你再多一句廢話,我就把雪兒那一拳連本帶利的還你!」

  「說就說,我還怕你啊!」姜驥遠不甘示弱,以更大的音量吼道。「房裏頭那個姓俞,名夜雪的苦命女子,為了你,受盡苦難,流盡血淚,癡癡等了你三年半,只為了盼你一個憐惜的擁抱,結果你是怎麼對待她的?我真替雪兒不值!」「當年你就這樣一走了之,你曉不曉得雪兒陷入多難堪的局面?雪兒失蹤一晚的事,早就鬧得全府上下人盡皆知,隔日清晨,你們又全無避諱的相伴而回,人家會怎麼想;你當天就離去,當然不會曉得別人傳得多難聽,由府裏傳到府外,雪兒處於這樣的流言中傷,卻又發現自己懷了身孕,試問你,她能怎麼辦?人人盡說她寡廉鮮恥,低俗敗德,她能讓她的兒子生下來,日日被人指著鼻子,說他是不知羞恥的父母茍合偷情下的產品嗎?」

  「我不否認,我是愛她,但我會娶她,完完全全是基於一份憐惜,憐她的孤立無援,憐她不畏風霜的堅韌……為了對你的這份感情,多少苦、多少淚,她全往腹裏吞,從不言悔,我看了又怎能不感動?當我向她求親時,她一口就拒絕了,她說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她就不能對不起你!是後來我們一群人輪著勸她,要她為孩子著想,你什麼時候回來都還是未知數,孩子是無辜的,總不能讓他陪她承受這些。」

  「最後,她同意了。成親以來,我和她一直分房而眠,連親吻都沒有,更休提同床共枕了,最多只有在思念你思念得熬不住時,會脆弱的在我懷中尋求苦撐下去的力量,如此而已!她一直矢志不移的等著你,不論是她的身還是心,一直都只屬於你!」

  「雪兒天生的體質嬌弱,想必你比我還清楚,這樣的她根本就不適合生育,成親之後,我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在數字大夫的建議下,我也屢屢勸她放棄孩子,可她在數度幾欲小產的邊緣,總哀哀泣求著我,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孩子,你知道她怎麼說嗎?她哭得柔腸寸斷,告訴我。「無痕愛他,無痕會很愛、很愛我們的孩子,我一定要保住他,不然無痕會遺憾、會傷心、會難過……」她做的一切,全是為了你,就因為你隨口的一句話,她懷如風懷得好辛苦,差點連命都沒了!你摸著良心自問,這輩子能有幾個為了你,連死都不怕的女人?!」展牧雲倒抽了口氣,捂住心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夜雪沒負他,她一直都沒負他……

  天哪,他對她做了什麼?她為他吃盡了苦、受盡了罪,而他回報她的又是什麼?!

  這一刻,他真恨不得能一死謝罪!

  他好懊海為什麼要這麼衝動,為什麼不靜下心來聽她解釋?她甚至曾含淚告訴他,她愛他,而他卻沒信她,還以最殘忍的方式羞辱她、曲解她……

  如風、如風……是啊,光是這個名字,不就已道盡一切了嗎?她心中若無他,又豈會生下他們的兒子,願兒子有如她心目中的風無痕……所有未盡的深情及相思,早就全然地寄予這個名字,他日日喊著,竟全無所覺!

  「雪兒——」他揪心地狂喊出聲,跌跌撞撞地衝入房內。

  他欠她好多、好多,今生再難還盡……

  ※※※輕撫佔據嬌容的大片紅腫,他心痛地閉上眼。

  他錯得好離譜,明知夜雪不是朝秦暮楚的水性楊花女子,卻僅憑事情的表像便定了她的罪,狠心傷害她。

  他究竟在幹什麼呢?這名女子曾是他用盡全部生命在呵疼的呀!從小,他就不容許任何人動她一根寒毛,捨不得她有一絲一毫的傷懷,而如今他卻親自傷了她,還傷得比任何人都重……

  回想重逢以來的點點滴滴,此刻,他只剩一腔萬死莫贖的愧疚,尤其是不久前在大廳,他字字無情、不留餘地的污辱……雪兒會原諒他嗎?他該死到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了,又如何開口要求她的原諒?

  他好怕這一回,她會真的心灰意冷,絕然求去,他甚至沒有顏面開口留她!似有若無的嚶嚀聲傳入耳畔,他急忙喚道:「雪兒!」

  靜止的眼睫輕輕眨動,迎視他迫切的面容,她一時無言以對,幽然垂下眼簾。她——怨他嗎?

  是啊,怎能不怨呢?他錯待了她,她是該對他怨之、恨之。

  展牧雲退開床邊一步,如她所願的拉開距離,遲疑了好久,輕緩地開口。「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包括妳為我所做的犧牲。」

  「你——」夜雪抬眼看他,見他一臉無風無雨的平靜,她暗自心傷。

  她還想指望什麼?展牧雲的不為所動不是早預料到的嗎?

  「妳……我是說,謝謝妳替我生了如風。」他言不及義地說道,怎麼也沒勇氣去探問話題的重心,他好不安,擔憂她會給他無法承受的結論。

  對她,他就只剩這麼一句話?!夜雪覺得好悲哀。

  「就算不為你,我也會生下如風。」夜雪黯然低語。她不要他的感激,從頭到尾,她要的只有他的愛,然而他卻再也給不起了——「是嗎?」他戚然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如今就連這點小小的依戀,她都想抹去,再也不肯承認曾經的癡狂愛戀嗎?突來的沉默,靜得讓人難受。

  夜雪無法適應這死寂的氛圍,開口問:「驥遠呢?」

  心頭敏感的一陣刺痛。「妳——」

  她想走,想隨姜驥遠離開?!她當真已對他寒了心,萬念俱灰了嗎?

  以往,他能挾報復的名義,強留住她,可現在呢?在他如此對待她之後,他連開口求她留下的資格都沒有。

  「牧雲,你知道我欠驥遠很多,對他,我真的……」怕他再誤解她和姜驥遠,她急著想解釋,對姜驥遠她真的只有感激與虧欠,沒有別的。

  「別再說了,我懂。」展牧雲沉沉地打斷。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傷透她的心之外,他什麼也沒給她,姜驥遠是好過他太多,至少他是全心呵憐夜雪,不曾讓她流淚,比起總是讓她受苦的自己,夜雪會因感激而選擇了待她情深意重的姜驥遠,並不值得太意外。

  能怨誰呢?本來他有機會牢牢握住幸福的,是他太盲目,才會演變成今日的局面。

  別開頭,他咬牙道:「姜驥遠在外頭,如風陪著他。沒見妳醒來,他不放心離去。」

  他欠她的已經夠多了,如果離開他能讓她活得更自在些,他只能尊重她,今日的一切全是他一手造成,罪該萬死的是他,有苦有痛都只能由自己嘗。死握住拳,強忍著想將她摟在懷中的衝動,一步一斷腸地看著她走離他的視線,每一個步伐,全是踩在他支離破碎的心坎上,直到她的身影消逝在眼界,他難忍哀絕,一拳狠狠往墻面上捶,任點點血痕滑落,陷入痛斷肝腸、神魂俱碎的絕望之中,再也感受不到其他——「雪兒、雪兒、雪兒……」他椎心地喃喃喚著,跌坐地面,將臉埋進掌中。他的世界已在這一刻摧毀,失去夜雪,他不曉得人生還有什麼值得堅持,失去光採的靈魂,麻麻木木,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

  他的生命是為愛她而存在,即使在誤解她最深的那段日子中,他仍是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愛她,所以他才會以恨意來包裏受了傷的心,掩飾不曾稍減的深情,而今呢?他還能靠什麼活下去?她的人、她的心,都已離他好遙遠——熟悉的淡雅幽香飄進鼻骨,在此刻這令人愛戀的氣味,只會帶給他更深的痛罷了,這間房中,還留有她的餘香、充滿她的形影,還有他們多次纏綿歡愛的記憶……

  香氣更形清晰,柔軟的溫香由身後環抱住他,他渾身一僵,震愕地抬起頭,回首望去——真實的人兒就在眼前,她未舍他而去!

  「痛不痛?」他血痕斑斑的手吸引住她的目光,她心疼萬般地執起,又輕又憐的吻去血絲。

  他心思根本不在那微不足道的傷上頭,這只手就算廢了他也不在乎!

  「妳沒和姜驥遠走?!」他緊瞅住她,好怕只是空歡喜一場。

  走?她只是去打個招呼,向驥遠道個謝而已呀!難道他希望她走?

  她慌了。「你不要我了嗎?」

  不要她?!他是怕求之而不可得呀!

  「我要!誰說我不要!這輩子,我就只想要妳!」他激動地吶喊出聲,緊緊擁她入懷。「別走,別離開我,我捨不得放開妳……雪兒,我真的好愛妳!」「你……」夜雪拚命想由他懷中仰起頭,小臉又驚又疑,深怕這只是她過於渴望下所產生的幻覺。

  「你……可不可以……」她遲疑著不敢說出口。

  「好、好!我答應妳,只要是妳的要求,我說什麼都會辦到!」 的一切早就是她的,就算她要的是他的命,他都會雙手奉上。

  「再……再說一遍……可以嗎?」

  展牧雲微愕,領悟她的意思後,一顆心疼得難以言喻。

  一個這麼渺小的冀求,她卻用令人憐惜不已的酸楚渴盼在問,他究竟是怎麼待她的?讓她連這一點溫情都不敢期望?!

  見他眉心深蹙,似在強忍什麼,表情好沉鬱,她急急忙忙道:「不……不行就算了,沒關係的……」

  「傻雪兒,妳讓我好心痛!」他再也隱忍不住,擁緊了她一遍遍傾訴。「我愛妳、我愛妳,今生就只愛妳,妳難道還不懂我這顆為妳燃燒了一輩子的心嗎?」「你從不曾對我說過這些話……」她淚眼迷蒙,幽幽望他。

  「是我的錯,讓我補償,我以性命起誓,從今而後,絕不再讓妳為我掉一滴淚,我會用有生之年的每一天來愛妳,只求妳別放棄我,別對我絕望……」「談什麼絕不絕望呢?我早就認定這輩子是你的人了,除非你不要我,否則到死我都會留在你身邊。」

  「傻雪兒!」他何其有幸,有她這般情癡以待!  他輕拭去她頰上的淚痕,張臂將她抱起,放回床上,自己也隨之在她身畔躺下。「妳身子還很虛,休息一下,我就在妳身邊陪著妳,一步都不走。」

  夜雪環在他腰上的手仍是未曾松緩,盈盈水眸定定瞅住他。

  「睡呀,怎麼凈看著我?」他柔聲輕哄。

  她搖搖頭。「我不敢睡,我怕一閉上眼,醒來時卻發現這只是一場夢,我會心碎而死的。」

  三言兩語,又讓他心頭泛起疼意。

  他捧住她的臉,柔情萬般的印上紅唇,幽然纏綿的吻她。「這樣,足夠給妳承諾,證實它的真實性了嗎?」

  她摟住他的脖子,不肯放。「你……可不可以……愛我?」

  凝視她羞紅的嬌容,他憂心道:「不好吧?,妳身子撐得住嗎?」他願意給予實質的承諾安定她憂惶的心,可卻擔心會傷著她和孩子。

  「我可以的。」她立刻保證。

  他沒再多言,再一次吻住她的唇,將衣衫褪落。

  綿綿密密的吻,珍愛萬千的落在嬌顏上,眉、眼、鼻、唇……俯視這張愛了一輩子的容顏,他滿足的露出微笑。她是他的,不論身或心,一直都是。「你笑了……」是真心的笑容,不帶蒼涼,不再憂鬱。她抬起柔荑,纖白的十指在他臉龐滑動,以最深的柔情滌去滄桑……往下滑的手,隨著他頸間的細煉,握住垂晃的觀音墜子。「真的是為了拿它來提醒自己,時時恨我?」

  「混帳話,聽過就算了。」他拉回玉墜,貼在心口。「若真恨妳,早將它摔個粉碎了,豈容它近身?」

  「你的轉變是因為姜驥遠的話嗎?」她本以為真相如何,對他無關緊要的。往下啄吻的他停了下,抬首問:「為何不告訴我實情,任我誤解妳這麼久?」「我……嫁給驥遠是事實,的確配不上你了……總不能……讓人說你要了個殘花敗柳……啊……」酥胸上愈來愈銷魂的吮觸,令她不由得低吟出聲。「相識近十六年,妳認為我是個會在乎別人觀感的人?」

  狂傲如他,不會。

  「可是……」

  「我不管妳嫁過幾個人,自始至終,我所要求的,只是妳的真心。」他一手滑至她發熱的甜美禁地,靈巧地尋找核心撥弄著。「嫁給我,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妳是我的。」

  「可是……」她嬌喘著,想反駁卻說不出話來,愛欲衝擊已令她渾身虛軟。他是不是故意的?特別挑在這種時刻提起此事。

  「這是早晚的事,難道妳忍心讓我們的小寶貝無名無分嗎?」

  「那雪妍姑娘……」

  「我說過,寧負天下人,也絕不負妳。」

  她這樣會不會大自私?會不會是將自己的快樂建築在雪妍姑娘的痛苦上?「這樣會不會……啊!」未完的話被打斷,她驚呼出聲,因為他已出其不意的衝入她體內,引爆的激情,讓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妳……話太多,欠教訓。」他輕喘著,深深衝刺,將話逼出。

  再也不說了。她悄悄嘆息,全心全意地響應他,身心註定為他臣服。

  ※※※

  和賀雪妍談開來後,她的反應是出其的平靜,因為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展牧雲、夜雪,以及如風之間的關係,她心知肚明,所以無怨無恨。

  展牧雲並不欠她什麼,當初她只是想有個愛他的機會,填補他受傷的心,而如今,卻無必要了,夜雪比任何人都有資格得到這個男人,從頭到尾她都只是個局外人,連爭寵的資格都沒有,所以她向他道出了實情,那一夜他簡直醉死了,根本沒碰她。

  明瞭兩人之間始終清白後,展牧雲松了好大一口氣,微笑的告訴夜雪。「我們始終是彼此的唯一,記得我的諾言嗎?我未曾負妳。」

  夜雪好感動,擁抱他久久難以成言。

  再來,便只剩一個問題了——如風。

  將如風召來房中,她看了看靜默不語、耐心等候著的展牧雲,深吸了口氣,蹲低身子說道:「如風,告訴娘,喜不喜歡叔叔?」

  「喜歡啊!」如風連考慮都沒有,用力點頭。

  「那好。如果娘告訴如風,叔叔是如風的爹!如風能接受嗎?」

  「叔叔——是爹?」如風偏著頭看向展牧雲,露出欣喜的微笑。「叔叔決定收如風為義子了嗎?」他等好久了呢!

  「不是義子,是真正的兒子。叔叔才是如風親生的爹。」

  如風微張的嘴,小腦袋好困惑,怎麼也想不明白。

  「讓我來。」展牧雲向兒子伸出手,如風很自然地偎向他懷抱。「叔叔從前沒有善待如風,如風會怪我嗎?」

  如風很快地搖頭。

  「那麼,如風願意喊叔叔一聲爹嗎?」如風年紀還小,只要讓他理解這一點就夠了,他現在只想感受為人父的驕傲及喜悅。  如風眨了眨眼,然後勾住他的頸子,嬌軟稚嫩地喊了聲。「爹——」

  「如風!」他縮緊雙臂,動容地閉上眼。

  夜雪注視著這一幕,臉龐漾著一層動人的溫柔光採。

  「可是還是好奇怪哦!」如風仰起頭。「為什麼如風會有兩個爹呢?」

  「對呀,為什麼如風會有兩個爹呢?」展牧雲眼含戲謔,調侃地望向夜雪。夜雪一窒,無言以對。

  討厭啦,他明知道的,還這樣捉弄她!

  一時嘔不過,她由他懷中拉回如風,賭氣地道:「走,如風,我們找「另一個爹」去!」

  走沒兩步,展牧雲便眼明手快地由身後環抱住她,在她耳畔輕吐氣息。「敢拿姜驥遠氣我!說,妳該當何罪?」大掌隔著衣衫,覆上她柔軟的酥胸,輕緩地揉捏——夜雪倒抽了口氣,他手掌十足的挑逗,令她渾身一陣酥麻,又開始意識不清,嬌軟無力了起來。「你……別……這樣……」天哪,他太大膽了吧?如風在這兒呀!

  「別怎樣?」隨著唇畔的輕啟,似有若無的吻觸她發熱的耳垂。

  噢,天!她撐不下去了。「如……如風,先……出去,爹和……娘有事要……「談」……」

  「娘生病了嗎?」如風不解地仰首看著「黏」在一起的父母,娘的聲音怪怪的耶,不太有力,他生病時也會那樣。

  展牧雲沉沉地笑出聲來。「娘的「病」爹會「醫」,如風只要記得出去時把門開好就行了。」

  「噢。」如風似懂非懂的點頭,乖乖的把門帶上。

  「好了,敢刺激我,就要有付出代價的心理準備。」他挑開衣扣,任雲衫飄然而落,灼熱的手探索著嬌軀,一邊貼著她的面頰,在她耳畔低喃。「別「坐享其成」,女人!」

  夜雪懂他的意思,抑住羞怯,伸出小手替他寬衣解帶。

  他順手挑下床幃,傾身覆上她。

  「如風可以有兩個爹,但,妳卻只會有一個丈夫,這輩子只能是我,記住了沒有!」他懲罰性地啃吮為他而綻的蓓蕾,堅持聽到她的允諾。「說呀!」「現在……還不是……」他又還沒娶她。她有志氣的反駁,不想每次都屈服在他的「小人招數」中。

  「不是嗎?展夫人?」他加重吮吻的力道,撩人的輾轉吮當。

  「啊……」一波波的激情熱潮幾乎將她淹沒。「不是……」她死不妥協。真倔!不愧是那個他深愛的女孩。

  他不以為意的輕笑,修長的手指探進溼熱緊窒的幽穴中,深深刺入——「如何呢?」

  「你……啊……」她嬌喘不休,有力而勾情的挑弄,教她意亂情迷,早已讓激情吞噬。

  「說愛我。」不是疑問,而是直接要求。

  「你……早知道的……」

  他抽回手,挺身深入她。「我要聽妳說。」頻密的戳刺,將狂歡的火花愈燒愈烈。

  「我……是的,我愛你,今生只……愛你……」嬌吟般的聲浪,吐出令他心神震動的言詞,他再也抑止不了自己,任愛火欲焰熊熊焚燒,更為熱切地佔有她,給了她銘心難忘的刻骨情纏。

  「牧……雲……」她情難自己的嬌喊出聲。

  「我還是……喜歡聽妳喚……我無痕。」這個名字,代表他們之間濃情相許。他粗喘著,又補充道:「那是我人生中最值得與藏的時光。」

  「無痕……」她如他所願的喚出聲。

  「是的,我是無痕,妳一個人的無痕。」與其當個名揚四海的展牧雲,他反倒寧可當個沒沒無聞、只有她一個人會記得、會惦念在乎的風無痕。

  「當……當年……紫馨公主……」她一直想知道,他究竟說了什麼,看似高傲且對他極為癡迷的紫馨公主,怎會輕易放手?

  「別在這時逼問口供!」難道是他不夠賣力?她這小腦袋瓜還能思考?

  於是他更加深沉熱烈的與她交纏,俯下身含住她頭動的香乳,銷魂的舔吮——「啊——」她無法自製的吟叫出聲。「我……還……還是要……知道……」她就不曉得什麼叫死心是吧?愈來愈拿她沒辦法了。

  既然降服不了她,他也很願賭服輸。「想知道是吧?好,我會說,但……那是等一下的事。」不曉得是不是每個女人在做愛做的事時,都會一反常態,變得多話起來?還是只有他的寶貝女人會?真是敗給她了!

  「我……抗議!專心點,別……一心二用,那太……污辱我了……」什麼嘛一點也不尊重他的「付出」!

  他懲罰性地狂刺嬌軀,以更緊密的節奏,讓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兩性交融的輕喘低吟,伴隨著激狂若焰的纏綿,將歡愉推至頂峰,他深深埋入她體內,劃下了完美的句點。

  沉沉吐了口氣,他順手擁她入懷,一手往下滑,平貼在她已微微突起的小腹上。「還好吧?有沒有傷著妳?」她總是能讓他失控,完全把持不住自己。夜雪搖搖頭,氣息微微紊亂,嫣容猶有歡愛過後的嬌媚紅潮,美得誘人。「你……別顧左右而言他,你還沒告訴我……」

  「小雪兒,妳真難纏。」他好笑地道。

  「無痕!」

  「好、好、好。」他傾向前輕吻了她一下,依著她的唇將話送入她口中。「我告訴紫馨公主。「我的心、我的靈魂,全給了一個女孩,她生、我生,她死、我亡。這樣的男人,妳還要嗎?」」

  於是,自視甚高的紫馨公主,再如何愛他都很難屈就自己只能得到一個沒有靈魂,空有軀殼的丈夫,她也明白,就算她能忍受,他也不會妥協,萬不得已時,他會不惜一死。

  「無痕……」她動容了。原來,他從很早、很早以前,她還沒發現時,就已愛她愛得這般癡絕——他知道她要說什麼,掩住了她的唇。「別覺得有愧於我,妳早就給了我最好的報償,也是我這輩子唯一想要的。」

  她!他要的,只是她;以生命去堅持的,也是她;生生世世追尋的,更是她!「我一定會一生一世,永永遠遠的愛著無痕。」她堅定的承諾。

  「我相信。」他微微笑了,將他的深情印上她的唇,一傾源源不絕的愛戀。風風雨雨過後,他們仍舊依著最初的宿命,彼此相守,在纏綿一世,共同走過漫漫歲月後,他會在生命盡頭的那一天告訴她:她,是他今生最不悔的抉擇!然後,相約來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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