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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魔咒美人的奢望(黑色童話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24 00:00:31     標題: 綠光 -【魔咒美人的奢望(黑色童話之一)】《全文完》

魔咒美人的奢望(黑色童話 1)作者:綠光

如果詛咒纏身的千金,遇上狂肆霸氣的富賈──

文家跟范姜家是世仇,踏入此門將會被如何對待,她知道;
自小病痛纏身又有隱疾,失去熟人照料將多艱辛,她理解,
但她還是動容了,當那個男人不顧火險救了她、
當那個男人找來希罕的雙頭菱,只為見她一面、
當那個霸道又溫柔的男人許諾「永遠保護你」的時候,
她如何……如何能夠拒絕?
可一入深宅她才懂,不是所有事用樂觀直率就能解決,
姥姥不喜歡她,她可以忍,她親制姜渣片感動她,
奴僕惡整她,她可以理解,因為他們不懂她的難處,
但當有一天指責她的、誤解她的,甚至欺負她的,
是那個口口聲聲要護著她的男人時──她慌了,
慌亂得不能自己,她發現承諾很簡單、永恆卻很難,
她想,該回家了,這次無論他有多難過、多悔恨,她都要走……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24 00:01:01

野天鵝顛覆版~ 綠光

「你知道野天鵝這個童話故事嗎?」編問。

    「當然,這個故事還是我頗愛的一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內容應該是……」

    從前從前一個國王娶了一個後母皇後,後母皇後視前妻所生的王子公主為眼中釘,于是下咒讓十一個王子變成天鵝,白天必須不斷地飛翔,唯有晚上才能夠停歇,而公主為了拯救自己的哥哥們,相信仙女告知的方式,用從墓地找來麻織成披甲,好讓變成天鵝的哥哥們穿上,恢復人形,但必須一句話都不說出口,否則會害死哥哥們。

    在這期間,公主和另一國國王相遇了,因為她無法開口說話,導致誤解不斷累積,在公主即將遭到火焚之際,她還是編織著麻披甲,直到她的天鵝哥哥們到來,她一件件地拋上天,為哥哥們破除魔咒,自己終旅沉冤得雪。

    「可是如果我是公主的話,畢竟要手織十一件麻披甲就已經夠困難,而且在這段期間,還必須保持沉默,忍受被誤解,那有多苦,對唄?

    沒有毅力和勇氣,要怎麼堅持到底?

    話說回來,為啥提到「野天鵝」?

    呵呵,因為這是今年香港書展的主題書,很榮幸今年又可以和其他兩位大大一起合寫。

    先來聊聊童話吧。相信童話應該是很多人都看過才對,自然很清楚童話最後夢幻又唯美的幸福結局。

    可是,實際上,並不是每個童話故事都那麼美麗,仔細想想的話,很多橋段確實是充滿血腥暴力的。

    而,這次的香港書展主題畫,是從童話發想,以黑色來顛覆。

    話說回來,喜歡歸喜歡,要以「野天鵝」來發想,加上顛覆的主軸,原諒我才疏學淺,真的認為不是很好發揮。

    所以,只能想辦法,以貼近童話的幾個主軸來進行,把重點擺在女主角的樂觀和毅力。

    記得拿到大綱時,我左看右看,不知道為什麼老覺得……這個故事應該要放在古代,會比較好發揮,但基于主題套書應該有的一致性,只能跟阿編爭取改成古代稿。

    沒想到,討論過後,阿編點頭了,因為徐姊說OK,這下子,我可樂了,腦袋里馬上出現很多畫面,迫不及待地擬著大綱。

    其實,每年我都很期待可以參與主題套書,因為阿編們每次丟出來的簡略大綱都很有趣,可以讓人不斷地腦力激蕩,尤其發杺的源頭很有意思的時候,激迸出的火花就會特別燦爛。

    而通常,童話故事總是結束在公主與王子結婚之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可我這一對大爺美人配對,則是在婚後才開始出現問題。

    算是小小的顛覆之一吧。

    我寫得很快樂,希望看倌們會喜歡啦~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24 00:01:10

第一章

    篷頂交錯玄黃兩色流蘇的馬車,在天水城城西的巷弄里平穩駛著,最後在一座大宅前停下。

    「爺兒,到了。」負責駕馬車的範姜家總管姚望,噙笑的娃娃臉讓人看不出他已屆而立之年。

    馬車內,被喚爺兒的男人緩緩掀簾下車。

    他穿著月牙白交領錦袍,襯托得高大頎長的身形不過分魁梧,卻也不像時下文人那般文弱。他長發束環,揚眉抬眼之間顯得霸氣,唇角微勾時,笑意狂放不羈,讓五官更顯立體奪目。

    姚望走到宅前,還沒開口說什麼,門房已哈腰上前領著兩人入內。

    宅院里,有天然溪流穿掠,溪面上,餃橋搭亭,蜿蜒九曲,直通主屋。

    橋上、亭內,甚至是在溪邊廊下,皆有不少姑娘家失神地瞅著男人俊美如神只般的身影,然而他卻像是早習慣了他人的注目,視若無睹地經過,走向主屋。

    今天是宅院主人陸九淵的六十大壽,晌午過後,賓客絡繹不絕,其中不乏與範姜家有生意往來的商賈。

    「魁爺。」

    範姜魁猶如一個發光體,一出現在主屋大廳便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朝他走來。

    範姜魁見狀,只能無奈地寒暄應付,「怎麼沒瞧見陸大師?」

    稱呼陸九淵為大師,是因為陸九淵曾經是宮廷樂師,老人家告老還鄉後,專門教導一些名門閨秀和附近孩童演奏各式絲竹,是以今天陸宅里的姑娘不少,該全是陸九淵的學生。

    而他之所以與陸九淵結緣,則是因為他姥姥極喜愛陸九淵吹奏的青笛,每逢範姜家一月一次的家宴,總會繳請陸九淵前去一趟吹奏,所以這會陸九淵六十大壽,姥姥才會要他備禮前來。

    「听說有人送了陸大師一把極為罕見的琴,陸大師此刻正在內堂賞琴,一時半刻是不會出來的。」有人回答他。

    「哦?」範姜魁微揚起眉。

    陸九涉為人厚道謙恭,所以官商關系向來不差,今天大壽,送禮的人自然是不少。他不想等,可是姥姥的命令他又不能違逆,但眼見又有不少人朝自個兒走來,猜想又是為了生意,于是--

    「姚望,擋一下。」他淡聲道,隨即起身離開。

    「爺兒,沒問題,交給我。」

    範姜魁從左側的門離去,瞥見姑娘們大膽又羞澀的注目,微笑相應,就見眾女嬌羞得掩嘴又捂胸口,像是難以承載他散發出的無窮魅力。

    他快步順著長廊,朝後院而去。

    沒見到陸九淵,親手把禮送到,他是走不了了,只能挑個安靜的地方,讓昨晚和帳冊挑燈夜戰的自己好生休息。

    如他猜想,賓客大抵都在前院,後院顯得冷清,不會有人擾他,他走到傍溪的垂柳下,倚著柳樹閉目養神。

    範姜家為天水城首富,他身為範姜家的當家,自然成了眾人青睞的焦點,然而,有時實在讓他覺得煩悶。

    生意場合交際應酬不可避免,但今天他不過是來送份禮,沒興趣和人打交道,只想討份安靜。

    四月的風微涼帶煦地吹拂,教他舒服地勾起唇,突地一陣清亮的哭聲傳來,教他猛地張眼。

    那哭聲像是孩童在哭鬧,令他不禁皺眉,朝聲音來源瞪去,只見溪的對岸不知何時出現三個孩童,在搶著一支竹笛。

    他微惱,正想離開時,一位姑娘從右側走到三個孩童之中,看舉動像是要安撫他們。

    距離不算太遠,但因為他們站在長廊外,廊柱擋住他的視線,而他也無心理睬,只想趕緊離開。

    當他一站起身,懶懶地回視對岸一眼,便見那位姑娘微彎著腰,一雙小手捂著臉。

    這動作教他微愕,這是怎麼著,難不成她被鬧哭了?她不是來安撫那三個孩童的嗎?

    不過,瞧那三個孩童一身錦衣,必定出自名門,脾性驕蠻,不容易被安撫,但……也不致安撫人不成反倒被弄哭吧?

    他正疑惑著,卻見那姑娘將捂臉的小手打開,做了個鬼臉,三個孩童見狀不禁放聲笑著,然後她重復著動作,每當捂著臉的手再打開,總是不同的鬼臉,極盡哥丑的鬼臉,逗得他也想笑了。

    直到三個孩童全被逗得笑逐顏開,她才停住動作,不再扮丑的臉輕漾著柔情似水的笑,點亮那張紀世容顏。

    範姜魁驀地怔住了,一顆心狠狠地震韻著。

    那姑娘有張嫵媚的嬌顏,不妖不艷,帶著恬靜高雅的氣質,那琉璃般的水眸笑眯著,像是篩落人間的月華,靜謐地在黑暗中展露風華。

    他移不開眼,定定盯著那雙柔煦的晶亮,直到那雙眼的主人像是察覺有人注視,偏過頭來,與他對上。

    四目交接的當下,他不自覺地向前,像是多麼渴望靠近她一樣。

    就見她怯生生地朝他微頷首,拉著三個孩童羞澀地轉身離去。

    「姑娘,姑娘!」範姜魁呼喊出聲,想追上她,但不遠處自家總管已經跑來。

    「爺兒,陸大師出來見客了,爺兒要不要將老太君準備的禮先鈊出?」注意到他難得慌張的神情,姚望疑惑地問︰「爺兒,發生什麼事了?」

    「到前頭去!」他喊著,已經拔腿繞過他。

    越過後,到這後院的小屋,他一定可以再見到她,對不?再不然,只要到主屋,她也必然會在那里,對不?

    他拜訪過陸九淵數回,知道陸宅里有幾口人,他確定她並非陸宅的人,那麼必定是上門祝賀的賓客,想知道她是誰,屆時就能問清楚。

    然而,這天他在陸宅待到曲終人散,卻沒再見到那姑娘。

    莫名的,他的心悵然若失,像是遺失了什麼還來不及得到的珍寶。

    盛夏的季節,炎熱卻燒不進天水城里的任何角落。

    只因天水城里有千百條溪流河川縱橫,河上架橋雕飾精美,河岸垂柳濃綠成蔭,再野烈的熱風進了城,全都化為一抹清馨寧。

    就連此刻高朋滿座的悅來酒樓也感覺不到一絲酷熱。

    樊家新開張的酒樓,佔地極廣,有三條溪穿掠前院的三棟樓,由東往西,樓名為千水樓、水鳥閣、千霧水樹,三棟樓高七層,相餃合抱,過了前院是中庭,三棟樓後皆有大片的石板廣場,搭上彩樓,等著開戲,而樓與樓之間的溪流上則搭橋蓋亭,光是一條溪上就橫蓋了數座橋亭,橋亭之間的距離不過一丈遠。

    橋亭則是采用出雲王朝最新穎的建築設計,亭的四面可以拉出隱藏式的木卷門為牆,而二樓則有寬敞的開放露台。

    此刻--

    「姚望,把木卷門拉上。」坐在某座橋亭里的範姜魁沉聲道。

    「是。」向來視主子為天的姚望,二話不說地動作。

    「慢、慢、慢。」坐在範姜魁對面的樊入羲,手持折扇輕揮著,再看向範姜魁。「今兒個天氣這麼熱,把木卷門拉上做什麼?」

    「我要試試這新款設計,是不是真如你說的那般好。」範姜魁一記眼神,姚望已經走到亭柱邊。

    「慢。」樊入羲再阻止。「你是怎麼著?沒瞧見咱們的左右橋亭上有不少姑娘家不住地朝咱們拋媚眼?」

    木卷門要是拉上,熱一點還無所謂,看不見美人才教人捶心肝好不好。

    「就是瞧見了,才要隔絕。」範姜魁似笑非笑地道︰「我和樊老板的喜好不同,對那種主動又大膽的姑娘,一點興趣都沒有。」

    樊入羲才不在意他的調侃,眼角余光瞥見隔壁有姑娘搔首弄姿,不禁回以熾熱的眼神,教姑娘們嬌羞地發出驚呼,然而,造福了右方的姑娘們,也不能忘記左邊的,所以他同樣送了一記火熱的眼神過去。

    盯著忙碌散發他男人魅力的好友,範姜魁沒勁地起身離座,姚望立刻忠心耿耿地跟上。

    「欸,你要去哪?」樊入羲趕忙跟上他的腳步。

    「讓你方便,找些看順眼的姑娘聊聊。」範姜魁話中帶刺。

    「姑娘家都是寶,每個都嘛很順眼,而且你知道我很公平的,給予她們的甜頭都是公平的,絕對不會偏心。」隨他走在楊柳岸,樊入羲忍不住看了眼溪面自己的倒影,微眯起眼,發現自己真的帥得好可怕,難怪那些姑娘一見到他就哇哇叫,真是罪過。

    「你要不要干脆跳進去?」真受夠了他自戀的德性。

    要不是他樊家的悅來酒樓開張,他才不想來。

    範姜魁的產業遍布出雲和鄰國,他常常往來奔波,一得閑就只想要好生歇息,不想理睬那堆出身名門,卻偏不懂何謂羞恥的姑娘們。

    「欸,你這是怎麼著?認識我這麼久了,我這麼一點毛病,你還習慣不了?」樊入羲嘆氣,如玉白面卻勾著笑,一雙花眼直瞅著他。「怎麼,找不到你那位姑娘,真教你這般心煩意亂?」

    他和範姜魁相識多年,兩人可是天水城最炙手可熱的單身漢,域里的姑娘只要見著他們兩個不會哇哇叫的,若不是眼楮有問題,那肯定是啞巴。

範姜魁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有人說自己是城里的包打听,結果,三個月過去了,卻是半點進展都沒有。」

    那天在陸宅里巧遇的姑娘,至今依舊教他念念不忘。

    就連在夢里,他都能瞧見她那恬靜如月般的身影,看似蒙,卻又那麼頑強地佔據他的心房不走。

    可惜,當時他問過陸家的人,卻沒人知道她是誰。

    「欸,我說魁爺,話不是這麼說的。」樊入羲不禁苦著臉,猛搖著折扇,「你說,那姑娘梳著雙髻,可城里很多姑娘都梳這種髻,你又說那姑娘穿著鵝黃色交領襦裙,還罩了件繡銀邊的對襟短帔,可這顏色款式滿街都是啊!」

    提供那什麼鬼線索,要他怎麼找?!

    範姜魁不由得眯眼瞪他。「我說了她的長相!」

    「是呀,你形容她有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眸,像是琉璃般,還說她生得一張絕世容顏,有著柔的高雅氣質,像月光般的柔美存在……」話落,他很正經地看著好友。「其實你是在找我的碴吧,你看見的是河中仙是花中妖?這天底下有這種姑娘?」

    「她……」範姜魁不禁語塞,不知道該如何用文字形容那姑娘給他的震憾。

    也許真如好友所說,他瞧見的非人而是妖吧,要不都三個月了,怎麼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跟在後頭的姚望豎起耳朵,仔細听著兩人的對話。

    「我說你呀,怎麼才見了一眼,就對那位姑娘如此念念不忘,你該不是愛上人家了吧?」樊入羲笑得很賊。

    「愛?」範姜魁忍不住失笑。「光是對一個人念念不忘,就代表愛?」

    「你自己說,你何時對一個人念念不忘了?」樊入羲沒好氣地橫睨他一眼。「朱家的婉兒,你瞧也不瞧,胡家的花穎,你只會躲,昨天跟你介紹過的,隔天你就全忘光了,可那姑娘你不過見過一面,就惦記到現在。」

    「那是因為她特別。」至少他沒瞧過那種姑娘。

    「多特別?她有三只眼楮、六條腿?」樊入羲發噱。「我再問你,你在找她,那找到她之後呢,你想做什麼?」

    「我……」範姜魁被問倒了。

    他還真沒想過找到她之後要做什麼,只是心底有一抹強烈的渴望,教他迫切地想再見她一面,想知道她是誰。

    「不知道?那就是沖動嘛,為什麼會沖動?那就是一見鐘情了嘛!」樊入羲覺得好友是當局者迷,于是細細分析給他听。

    「你相信一見鐘情?」他哼了聲。

    一見鐘情?他以為那是愛作夢的少女才會說的詞。

    「為什麼不信,我爹跟我娘就是最好的例子啊。」樊入羲搖頭晃腦地說︰「听說,他們初次見面有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而且當晚兩人就……所以就有了我,然後就成親了。」

    「……原來如此。」範姜魁笑了。

    不想將商場那一套帶進生活里,他向來不與有生意往來的商賈建立私人的交情,入羲是唯一的特例,他們能夠成為莫逆之交,除了入羲本身直來直往的個性,讓他覺得交往沒有負擔外,另一個原因是入羲擁有一對讓他羨慕的爹娘。

    入羲的爹,和入羲是同個性子,而入羲的娘則頗具女中豪杰的氣勢,將他爹吃得死死的,是一對恩愛而有趣的夫妻,也是一對開明而慈愛的父母。

    在他很小的時候,爹娘就雙雙病故,偌大的範姜府里,陪伴他的只有姥姥和下人,姥姥雖然疼他,但也待他十分嚴厲,只因他是範姜家唯一的繼承人,所以他不曾享受過天倫之樂的滋味,也就份外羨慕入羲。

    「要是你真愛上那位姑娘,等找到她,就趕緊定下吧,老太君會很開心的。」樊入羲語重心長地道。

    範姜魁微揚起眉。姥姥會開心?可不是?姥姥一直在替他物色對象,明示暗示全讓他給打太極打回去,因為他還不想成親,不想連一處獨處的幽靜都被人給瓜分去。

    不過,若是那位姑娘的話……

    突地,一陣清脆的笛聲像直入雲霄般嘹亮,教他拉回思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站在千鳥閣後方的石板廣場上。

    廣場上搭著彩樓,彩樓上正有幾個姑娘在合奏樂曲,他懶懶望去,俊魅的瞳眸突地一亮--

    「……入羲,那吹笛的姑娘是誰?」

    在彩樓上演奏的樂器有數種,但他只听得見笛聲。

    那笛聲清脆,徐如淙淙流水,疾如暴雨驟發,繼而輕揚慢飄,如天上慵懶雲朵,正隨風流動,教周圍的人听得如痴如醉。

    那吹笛的姑娘,清透小臉上嵌著絕美的五官,柳眉黛濃,杏眼噙媚,微眯時又風情無限,而吸引住他的,是她那雙笑眼。

    姑娘家的笑臉俏皮淘氣,嫵媚勾魂,各具風華,但是像她這般,擁有一雙會笑會說話的眼楮……他還是頭一次遇見。

    「她呀……」樊入羲看著他,發覺他的目光有所不同,心里一個打突,忙問︰「不會是她吧!」

    「就是她。」他啞聲道。

    他尋尋覓覓三個月沒下落的姑娘,沒想到這會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不要吧……」樊入羲不禁哀哀叫。

    範姜魁橫睨他一眼。「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是哪家的千金,難不成我配不上她?」

    雖說範姜家五代以來,始終和官字構不上邊,但卻是打破了富不過三代迷咒的京城首富,旗下產業包括了鐵礦的開挖和冶煉,還有船宮、馬車、作坊等等,盡管家中無人任官職,但卻因為生意的關系和不少朝中重臣交好,甚至想將女兒嫁他。

    「不,她的身份是比不上公主也比不上官家千金,但卻是你沒有辦法得到的姑娘。」樊入羲再嘆口氣,要他懸崖勒馬。

    也難怪範姜魁會在陸宅遇到她,畢竟她也是陸大師的學生,適逢師傅六十大壽,就算她平時足不出戶,都由陸大師上文府教導,然而那一天,她總是要到陸宅拜壽的。

    只能說緣分就是這麼古怪,不該系上的,偏就那麼造化弄人地兜在一塊。

    範姜魁揚起濃眉看他。「她到底是誰?」

    「她是--」

    樊入羲話未完,廣場上響起陣陣掌聲,範姜魁橫眼看去,見眾女已經一曲奏畢,裊裊婷婷起身,而他眼中只看到那抹倩影,她噙笑瞅著每個人,那眸色毫不懼生,態度落落大方。

    那模樣,與他初見她時相差甚遠,不再是如月般的朦朧柔美,而是艷盛如陽,強烈而無法忽視的存在。

    像把野火熊熊燒入他的心底,照亮他深埋而不自知的渴望。

    「她的身份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樊入羲指向那姑娘幾步外的地方。

    範姜魁睇去,竟瞧見在商場上向來與他王不見王的文世濤。

    那個總是戴著單邊眼罩,沒有表情的男人,此刻竟噙著寵溺的笑,仿佛眸底只看得見那姑娘,再也容不下其他。

    然後,那姑娘就在他的眼前,挽著文世濤離去,親昵的舉動令他錯愕。

    「文世濤什麼時候成親了?」他微惱道。

    「嘖,你又不是長年在外,會不知世濤成親了沒有?」樊入羲嘆氣。

    其實,他很可憐的,因為他不只是範姜魁的好友,亦是文世濤的知已,偏偏這兩人因為某些原因交惡,導致他這個和事佬夾在中間好生為難。

    「那她是……」

    「她是世濤的妹妹,執秀。」

    「秀兒,累嗎?」文世濤帶著妹妹來到其中一座橋亭休憩,避開人潮。

    「不累。」文執秀笑眯了杏眸。「大哥,我竹笛吹得可好?」

    「很好。」

    「真的?」

    「你知道,大哥從來不騙你,況且有陸大師的調教,你會差到哪去?」他笑說著,一邊替她斟上一杯茶。「喝點茶,瞧你流汗了。」

    「謝謝大哥。」她笑嘻嘻的,身後的貼身丫鬟隨即向前替她拭汗。「靜寧,不用了,我有手絹,這點小事我自個兒來。」

    「你要是連這麼一點小事都不讓我做,那就讓爺兒把我給辭了吧。」靜寧垂下手,面無表情地道。

    「胡說什麼?」文執秀可憐兮兮地扁起嘴,把臉湊向她。「來吧,你喜歡擦就給你擦。」

    她哪里舍得讓大哥把靜寧辭退。

    靜寧可是從小就陪在她身邊,像是姊姊般存在的人,她不能想象沒有她在身旁的日子。

    「對,我可是很愛擦的,小姐千萬別連這麼點小事都跟我搶。」靜寧輕柔地點上她飽滿的額,瞧她總是蒼白的臉微漾著紅暈,不禁輕勾著笑意。

    「你呀,我現在身子好多了,別再當我是病秧子了。」她不依地睇著她。

「前兩天又是誰半夜發燒?」靜寧淡聲道,動作慢條斯理,就連說話也是不疾不徐,不見慵懶,倒有幾分強硬,不知情的人瞧見,肯定搞不清楚誰是主子誰是丫鬟。

    文執秀聞言,可憐兮兮地垂下臉。「我不是故意的。」

    「這種事能故意嗎?」靜寧抬起她的臉,再慢聲道。

    她眉淡眼細,清雅的臉龐不笑時顯得太冷清,然勾笑時卻又帶著些許淘氣。

    文執秀拉拉她的衣袖。「辛苦你了,靜寧。」

    她的身子骨不比尋常人,有時會莫名其妙地發燒,甚至前一刻還好好的,後一刻人就昏厥了,正因為如此,她身邊必須有人隨侍。

    而照顧這樣的她是份很辛勞的差事。

    「我不辛苦,辛苦的是爺兒。」

    「大哥,辛苦你了。」她看向兄長。

    文世濤不語,只是靜靜地瞅著她,沒被眼罩覆住的深邃瞳眸里有著無限的愧疚。

    像是察覺什麼,她又趕忙道︰「不過大哥辛苦一點也是應該的,誰要你是我大哥呢?」她說著,撒嬌地偎向他。

    文世濤聞言,不禁笑眯了眼,還未開口,便听到有人喊著--

    「世濤。」

    文世濤抬眼望去,瞧見了樊入羲,也瞧見了他身後的範姜魁,頓時眉頭一攢。

    「樊大哥。」文執秀回頭笑喊。

    「執秀,你剛剛那首曲子吹得真好。」樊入羲一見到她,一雙桃花眼被笑意給點綴得熠熠生亮。

    「真的嗎?」

    「樊大哥什麼時候騙過你?」

    「有,五年前我剛學笛子時,明明吹得很爛,你還說我吹得很好。」她很不客氣地指出罪證。

    這一回她可是在眾人都點頭穩贊後,才肯應樊大哥的邀請到酒樓與人合奏。

    「……」樊入羲不禁嘆氣。唉,做人真的不簡單,想要圓滑一點都不行。

    「這位是?」文執秀看向他身後的人,沒來由的,心頭一震,漏跳了一拍。

    那人長相出眾,慵懶黑眸像是會勾魂似的直瞅著她,唇角噙著一抹笑,強勢的姿態給人壓迫感,但唇角的笑卻像是破開濃雲的燦光,教她有種說不上來的悸動。

    感覺似曾相識,可一時之間,她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他。她很少出門,能遇見的人也不多……她會是在哪里見過他?

    而他又為什麼一直盯著她不放?

    「呃……世潯,範姜你是認識的。」樊入羲臉上的笑有點僵。

    「你帶他過來做什麼?」文世濤的嗓音冷到骨子里。

    文執秀不解地看著兄長冷漠的表情。

    「看看天色,差不多要掌燈了,所以我想咱們不如就合坐一桌用膳,你看怎麼樣?」樊入羲邊說邊飆冷汗。

    依他對世濤的了解,說到這邊已是極限了,他的意圖也交代得很清楚了,要是世濤立刻起身走人,他也不會太意外。

    「不用,我們該走了。」

    果然不出所料,文世濤真的站起來了,樊入羲見狀趕忙阻止,湊近他耳邊小聲道︰「不要這樣嘛,不過是一道吃頓飯,有什麼關系?更何況今天是我的酒樓開張,不管怎樣,你總是要給我一點面子嘛。」

    「我不跟範姜家的人吃飯。」文世濤冷著臉,瞧也不瞧範姜魁一眼。

    「世濤,那是上一代的恩怨,跟你們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又何必……」

    「不只是因為如此。」文世濤冷聲打斷他的同時,移步走到妹妹面前。「秀兒,我們回去吧。」

    他行事向來低調,與他人沒有太多私交,唯有入羲讓他覺得可以深交,因為他知道入羲待人熱情沒心眼,所以他很放心讓他在文府走動,但其他人可就沒有這種待遇。

    「大哥,我們不是才剛來嗎?」文執秀看著他,臉上漾著吊詭的紅。

    她的心跳得好快,因為那男人一直盯著她,就算大哥和樊大哥交談時,他也沒移開眼,那目光熱切得像是火炬,燒得她渾身發燙。

    「不是說好了就來一會?」

    「可是……」她不禁偷覷著他身後的男人,與對方四目交接的瞬間,臉上的熱意不禁飆升。

    以往,她總覺得大哥是這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就算是面如冠玉的樊大哥都比不上大哥,可是這男人……那麼強烈的存在感,狠狠地抓住她的目光,讓她很心慌,她應該要听大哥的話趕緊回家,避開這男人。

    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到外頭,要這麼早回家,好可惜。

    「瞧,你又發燒了,對不?」文世濤發現她臉上不自然的紅。

    「沒有,只是天氣熱。」

    「不成,咱們走。」他牽起妹妹的手,回頭看向好友。「入羲,執秀身子不適,我們必須回去了。」

    「既然這樣的話,明天再過來一趟吧,明兒個酒樓開始演出百戲,一朝到采菱節為止,多帶執秀到外頭走走,要不天天窩在家里,沒病也會悶出病來。」他忙道。

    文世濤攢起眉想回絕,卻被妹妹搶先道。

    「好,我和大哥一定會前來。」

    「秀兒。」他低聲道,語氣帶著不贊同。

    「哥哥,你答應我的。」她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這可是她向大哥求來的二十歲生辰願望,好不容易能到外頭走動,她可不想只有這短暫的幾個時辰。

    她想要看百戲,想要參加從沒看過的采菱節,還有很多很多想見識的事。她明明就住在京城,可她卻很少踏出家門,從來不知道京城的繁榮到底是怎樣的景象。

    她想要證明,自己的身子已經好到足以在外頭走動。

    「好吧,我們明日再過來。」終究不忍心讓她的心願落空,文世濤答允之後,便帶著她離去。

    始終沒開口的範姜魁緊盯著她離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呼,終于搞定。」抹去額上冷汗,樊入羲瞪著好友。「範姜,先說好,你可別跟我說一套做一套,到時候要是傷害到執秀,別說世濤不放過你,就連我都不會原諒你。」

    「放心。」他低喃著。

    她早已走遠,然而那抹清雅的香氣似乎還在他鼻息之間。方才四目交接時,她羞澀別開眼的模樣,教他想要將她摟進懷里,奈何文世濤這程咬金偏偏擋在中間,礙眼極了。

    「你確定自己真有心要消弭文家和範姜家的世仇?」再確定一次,免得被騙還得背黑鍋,那他就賠大了。

    「那老掉牙的事有什麼好記的?本來就該放下的,不是嗎?」這是拿來扣入羲幫他的說法,但也是他的想法。

    長久以來,他總是听從姥姥的教誨不與文家來往,如今他卻後悔極了。

    正因為不曾和文家來往,他才會連文世濤有個絕色妹子都不知道。

    那個單純的姑娘,害羞嬌俏的模樣像是烙在他的心底,她的笑感染了他,讓他唇角的笑意卸不了。

    「可你不覺得很難?」他指的是世濤的態度,強硬得沒有半點轉圜余地。

    「再難,也不是沒有機會。」

    為免節外生枝,他把姚望先趕回府,就怕有什麼不必要的耳語傳入姥姥耳里。

    「也對啦,你愛上了執秀,為了她,當然願意一笑泯恩仇。」

    「愛?」他微眯起眼。

    這是愛嗎?他無法確定,只知道他的內心有如荒漠旱地,如今見著她,解了幾分渴,但不足以滿足,他還想再見到她,直到內心的渴完全解除為止。

    回文府的路上,馬車廂里,文執秀不住地看向兄長。

    「秀兒,干嘛這樣看著我?」

    「大哥心情不好?」

    「沒有。」

    「回得太快了,肯定有。」她索性坐在他身旁,把臉枕在他肩上。「是不是樊大哥的朋友惹你不快?」

    「不是。」他的大掌輕撫上她的額。

    「大哥,我真的沒有發燒。」她沒好氣地瞪著他。

    文世濤直瞅著她,思忖著既沒發燒,那麼她臉上的紅暈又是所為何來?

    「大哥……樊大哥那個朋友你也認識?」她試探性地問。

    文世濤眸色微黯,嚴肅地看著她。「秀兒,下次再遇見他,避開。」

    「為什麼?」

    「因為他是範姜魁。」

    「範姜鬼?」她低喃著他的名字,仿佛他那狂放不羈的笑臉就在面前,教她心頭微顫著,卻也疑惑他怎麼會有這種怪名字……但她可沒忘了兄長的嚴肅警告,不禁問︰「範姜鬼是誰?他……對大哥做了什麼嗎?」

    她可以感覺到大哥厭惡他,因為才在橋亭里,大哥連正眼瞧他都沒有。

    文世濤笑著,不糾正她錯誤的念法,淺吟著,「不關他的事,也不關大哥的事,而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24 00:01:34

第二章

    二十年前,文家還只是小小的商戶,專門經營家具買賣,那個時候的範姜家卻已是京城首富。

    兩家原本沒有什麼交情,但一個文家的男人愛上了範姜家的姑娘,卻因為門戶之見,範姜家的長輩硬是從中阻撓兩人在一起,後來男的只好帶著女的私奔。

    結果,私奔之後也不知道發生何事,听說範姜家的姑娘竟無故死去,而文家的男人至今下落不明。

    但就只是听說。

    畢竟誰也沒有見過範姜家姑娘的遺體。

    可是不管怎樣,兩家的梁子是確定結下了。

    範姜家企圖封鎖文家的錢路,百般阻撓,而文家則是奮力殺出血路,搞得雙方仇恨更深。

    後來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兩家的人丁竟一個個莫名死去,文家剩下文世濤兄妹,範姜家更只有範姜魁這株獨苗,身為兩家各自的繼承人,文世濤和範姜魁都被灌輸打敗對方的觀念。

    這恩怨一直持續到二十年後的今天,就算文家自從文世濤接掌當家的位置,事業扶搖直上,早不再是當年的小商戶,而是擁有不少分號的錢莊老板,兩家的仇恨依舊存在,並未因為文家的發跡而有所改變。

    「靜寧,這些事你都知道嗎?」

    悅來酒樓中庭的石板廣場上,搭起的自彩樓今日開始戲班、雜耍團輪番上台表演,一會是踩高蹺,一會是舞火球,還有傀儡戲,讓應邀而來的賓客莫不看得開懷。

    身在其中的文執秀,仍想著昨兒個听兄長道出的陳年往事,完全沒了看戲的心情,盡管她之前非常憧憬,如今卻因為有心事而感到索然無味。

    「你覺得這些仇恨會有放下的一天嗎?」她再問。

    「小姐,你又何必執著于這事?」靜寧看著她。「放不放得下,對兩家而言並不重要,由竟彼此對立已久,早從初期的針鋒相對演變為今日的井水不犯河水,不曾互相掣肘。」

    「可是……」說到一半,她突地垂下小臉。

    「小姐?」靜寧蹲在她的身旁。

    「靜寧,大哥討厭他們,所以他們也會討厭我們,對不?」她抬眼問。

    「也許吧。」

    得到這個答案,文執秀心頭有股莫名的失落,感覺手里才剛抓著什麼,但隨即碎成泡沫,從指縫中流逝。

    如果可以,她想認識他,可是大哥說不可以……

    「文姑娘。」

    「範姜公子請留步。」

    靜寧驀地起身,文執秀察覺古怪,才回頭看去,視線立刻被霸道的佔據。

    他一如記憶中迷人,一身玄色繡銀邊的交領衫,腰間束著革帶,襯出他頎長俊挺的身影,光是站在原地,就輕易吸引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範姜公子,這兒還有位子,坐吧。」霎時,姑娘們開始騷動,大膽的爭相邀請他到身旁入座。

    「不,到我這兒坐,我這兒可是貴賓席呢。」

    「魁哥哥,這兒。」

    這道殺出的嗓音讓範姜魁略微移動了眼。

    文執秀順著他的視線,瞧見幾個位子外,有位姑娘向他招手,而他只是勾笑頷首,並沒有移動,反倒是直勾勾地看著她問︰「文姑娘旁邊的位子能坐嗎?」

    文執秀怔了下,不懂他為什麼要特地問自己。

    他應該要討厭她的,因為她是文家的女兒啊……而且大哥也交代,一見到他就要避開。

    想了下,她優雅起身。

    範姜魁微揚濃眉,以為她起身等他入座,卻沒想到,下一刻,她竟轉身就走。

    這舉動教他愣住。

    當然,不只是他,所有在場的姑娘都目睹這一幕,氣惱文執秀竟高傲到這種地步。

    範姜魁的青睞是她們盼也盼不來,如今卻被人棄若敝屜,要她們怎麼咽得下這口氣,互相交換一個眼神,她們決定放下成見,聯手給文執秀一點教訓。

    至于範姜魁,壓根沒察覺周圍暗潮洶涌著,心神仿佛還定在她離去的那一刻,而後他徐緩勾笑。

    「有意思。」他玩味道。

    文執秀比他想象的還有趣,分明是文世濤對她說了什麼,她才有這個反應……確實是個單純的姑娘,壓根不懂圓滑手段和做表面工夫,有趣極了。

    「魁哥哥,人都走了,你還要不要看戲?」安玉緹不滿地走到他身旁。

    她和範姜魁是青梅竹馬,因為兩家為世交的關系,正是近來範姜老太君極力想和孫子撮合的對象。

    「你看吧,我還有事。」話落,他隨即離去。

    想甩開他?那也得要他答允才成。

    不知是走得太急還是怎的,走離石板廣場後,文執秀感到頭昏眼花,身形踉蹌了下,一手提著燈籠的靜寧趕忙向前攙扶她。

    「小姐?」看到溪旁剛好有供人歇腳的石椅,她攙著她到石椅上坐下,打量著她的氣色,忖了下,道︰「小姐,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找爺兒過來。」

    他們一道過來酒樓,可爺兒在大廳里遇見幾個錢莊的大客戶,只好由她先陪著小姐到廣場看戲,誰知道會遇上那冤家?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她打起精神,但笑容有些虛弱。

    「都怪範姜魁,何必在後頭窮追不舍?」靜寧惱道。

    她們一路從石板廣場走向大廳,她料想範姜魁必會追來,旅是帶著小姐走上一段便轉進小徑,果見範姜魁從後頭追來,而後她們沿著小徑走,匆匆忙忙的像有什麼在後頭追著,也難怪小姐身子承受不住。

    「不怪他,是我自個兒身子不好。」她淡道。

    「小姐?」像是察覺了什麼,可靜寧一時之間還抓不住頭緒。

    「沒事,你去找大哥來吧,我在這兒等你。」

    「可是……」明明是自己提的議,可要丟小姐一個人在這里,又教她猶豫了。「要是那人又追來的話……」

    「怎麼,他會吃我嗎?」她不禁低笑。「大不了我不理他,他自說自話久了,也會覺得無趣走開,總不致傷害我,對不?這附近可都有人在的。」

    靜寧看向四周,已是掌燈時分,溪流邊到處懸上燈籠,通明如晝,中庭這一帶的客人也不少……就算不怕範姜魁,也難保不會有什麼醉客騷擾。

    「去吧,要快。」看出她的遲疑,文執秀直接催促。

    「好吧,小姐拿著燈籠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回來。」看她的氣色不佳,靜寧把燈籠擱在她腳邊,趕緊朝前奔去。

    文執秀見她跑遠,笑容瞬時一斂,緊抿著唇,粉拳緊握,像是在忍受著劇烈的痛楚。

    其實,她的身子毛病奇多,偶發的痛楚來得莫名,也總教她難捱,可她不想讓身邊的人太過為她擔憂。

    所以在兄長和貼身丫鬟面前,就算再痛,她總努力微笑著逞強。

    可是此刻……

    「欸,這不是文家千金嗎?」

    看見腳前有陰影走近,文執秀抬眼,瞧見是幾位陌生的姑娘,她不禁疑惑皺眉。「請問……有什麼事?」她忍著不適,有禮地問著。

    她並不認識她們,更不知道要怎麼與她們攀談。

    從小,文府就是她的一切,大哥和靜寧就是她的親人,她沒有朋友,不知道要如何與家人以外的人親近。

    「別怕,咱們不是壞人,只是想和你親近。」其中一位笑吟吟地道,就在她身旁坐下。

    文執秀有些意外會听到這種答案。「親近?」

    「對呀,不知道你有沒有瞧見,那頭的蓮池開得正盛呢,而且已是掌燈時分,這時候去,剛好可以瞧見睡蓮閉合的一刻。」

    「是嗎?」她雙眼一亮。

    之前便听樊大哥提過,他這兒有來自鄰國的數種蓮花,要她記得去瞧瞧,結果她卻忘了。

    「對呀,而且蓮池旁就有座觀景樓,咱們一道去瞧瞧好不?」坐在她身旁的姑娘親昵地挽著她的手。

    文執秀直睇著她,這感覺好新鮮,靜寧不會這樣挽著她,大哥更不可能……而這種感覺,就是朋友嗎?

    「怎麼了?這樣瞧著我?」那姑娘被她瞧得有些心虛。

    「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

    「我是崔凝兒,你可以叫我凝兒就好。」那姑娘很明顯是隨意取了個假名。

    「凝兒,不好意思,我正在等我大哥,所以你們去賞蓮就好。」她笑道。

    她雖然想賞蓮,但不想和大哥錯過,而且她身子不太舒服,不想走動。

    「那有什麼關系,叫我的丫鬟去通報一聲不就好了?」那姑娘執意將她拉起,其他幾位更是將她團團團住,分明是趕鴨子上架。

    「可是……」

    「走吧,待會你的丫鬟就會到蓮池那找你。」她假意向丫鬟交代,便伙同其他幾個人將她拉走。

    待一伙人走遠,追著範姜魁而來的安玉緹才從暗處走出來,想了下,往大廳走去。

酒樓大廳,以珠簾為界,隔開數席雅座,範姜魁一雙黑眸如鷹隼般精銳,掃過珠簾後的人,然而沒找到想找的人,反倒是被其他人逮住。

    「魁爺,听說你今天也來了,可咱們卻苦等不到你,立廥終于找到你了。」

    範姜魁懶懶看了對方一眼。「要談生意,改日再約。」好不容易要人纏著文世濤,好讓文執秀落單的,此刻他急著找人,懶得理睬。

    「魁爺不覺得擇期不如撞日?」那男人笑得和氣生財,硬將他攔下。「我听說絮陽縣的那批鐵礦純度極佳,大抵是朝廷要的,但總不可能全數賣給朝廷,就不知道魁爺打算要預留多少?」

    他冷笑了聲。「趙爺,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

    他年紀雖輕,但在商場上行走卻已有十幾個年頭,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談生意向來看心情,惹得他不快,再高的利潤他也不要,反正他家底厚,又有一顆經商的頭腦,還怕沒生意可做嗎?

    被喚趙爺的男人趕忙退了一步。「是是是,是我的錯,只是瞧魁爺像在找人,方便告訴我,我派人替魁爺找找?」

    「可不是,咱們也可以要下人去幫忙找。」後頭幾個男人也應和著。

    不為什麼,就只為讓範姜魁留下一點印象。

    誰都知道範姜魁是口恩怨分明的人,有恩肯定是三倍奉還,有仇的話自然是整到對方無力反擊為止。如今賣給他一點人情,就盼日後多點合作機會。

    「不用。」擺了擺手,他快步離開。

    蓄意低調的事要真讓這些人攪和進來,還不傳到文世濤耳里?

    如此一來,凱不是白費他要那麼多人去牽制住文世濤?

    放眼掃過大廳,確定沒有文執秀的身影,他不禁低笑。曾幾何時,他竟會為了一個姑娘費盡心思,甚至讓人看出他的意圖……難不成他這是心動了?不純粹只是一份興味?

    忖著,余光瞥見大廳側門有人快步跑進,他橫眼睇去,是文執秀的貼身丫鬟,但怎麼只有她,她家小姐呢?

    意外之余,他緩步跟上往大廳深處跑去的靜寧,瞧她就停在一面珠簾外,一會便見文世濤走了出來。

    再走近一點,便听那丫鬟壓低嗓音道︰「爺兒,小姐身子不適,在溪邊石椅上等爺兒過去。」

    他瞧見文世濤神色遽變,三兩句話打發了幾位客戶,隨即離去。

    範姜魁立刻尾隨在後,然而,才走出大廳,便見安玉緹從對面走來。「魁哥哥!」

    「玉緹,我正忙著。」

    「我這不就在幫你。」她沒好氣地瞪著他。

    她有長眼,看得出魁哥哥在瞎忙什麼,剛好她心情不錯,就幫他一把。

    「喔?」

    文執秀覺得很狐疑,不過是一會兒工夫,為什麼人愈來愈少?

    剛才,幾位姑娘說要帶她到後院蓮池旁的觀景樓賞蓮。因為溪水從前院一路穿流到後院時溪面漸寬,所以不再搭橋亭,而是沿著溪畔蓋起一棟棟三樓高的觀景樓。

    坐在二樓的高度,看著一朵朵沉睡的蓮,盡管天色已暗,但溪畔的燈火襯得視野相當好,可每當她回頭時,總覺得屋里的人變少了,眼下,就只剩下身邊這位名叫崔凝兒的姑娘。

    「崔姑娘,我……」

    「文小姐,我要去出一會。」那姑娘搶先道。

    「你、我……」見她起身,文執秀也跟著起身。「我也得走了,我的丫鬟說不定正找不到我。」

    「不不不,你要在這里待著,否則要是你走了,她剛好來了怎麼辦?」

    文執秀一听覺得有道理,只好看著她走了,自己又坐下等著貼身丫鬟。

    而觀景樓外--

    「你怎麼耗了這麼久?」

    幾位姑娘等得有些不耐煩,一見「崔凝兒」出來,不禁劈頭就問。

    沒有先回答她們的問題,她反手關上了門,再拿出早就預備好的麻繩,將門把給綁上,要教文執秀出不來。

    「哼,你們懂什麼?我這是要安撫她,要不教她太早發現被關在里頭,不就不好玩了?」她這才得意揚揚的說著。「誰要她目中無人,魁爺看上她,是她的福氣,她敢擺譜,我就把她關在這里,等到她嚇得屁滾尿流再放她出來。」

    這里位在酒樓的最北角,人潮最少,尤其眼下正是用膳時刻,上門的客人大都聚集在前院和中庭,把她關在這里,就算她大聲嚷著,也沒人會來救她。

    「不過,她要是不理魁爺,咱們才有機會,不是嗎?」有位姑娘問著。

    「你傻啦?魁爺不過是嘗鮮罷了,咱們要機會難不成還要靠她施舍?」啐了聲,她一轉身,不慎撞上自家丫鬟提的燈籠,燈籠掉落在地,差點燒到她的腳。

    「小姐,對不起!」丫鬟驚慌道。

    「你這臭丫頭是故意要整我的是不是?回去有得你瞧!」「崔凝兒」氣呼呼地往前走去,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跟上,卻沒有人發現掉落在地的燈籠火苗未熄,沿著地上的枯葉,一路延燒向觀景樓的門板。

    至于還在里頭等待的文執秀,開始興致缺缺地看著窗外的蓮,當她一等再等,始終沒有人再踏進這棟觀景樓時,她不禁猶豫自己要不要離開。

    就在這時,她聞到一股焦味,忍不住疑惑地回過身,想了下,緩緩地下了樓,卻見正對樓梯的一樓門板正染著吊詭的紅。

    她愣住,直到熱浪席卷噬人的殺意逼近,她才認清自己的處境--觀景樓失火了。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再走回二樓,二樓四面皆有窗子,一面有露台,正對著溪水,是她剛才待的地方,其余三面窗,皆面向通往觀景樓的小徑,她放眼看去,竟不見有半個人在附近走動。

    「怎麼會這樣?」她低喃著。

    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分,為什麼蓮池邊都沒有人?明明方才來的時候,還有不少人的,怎麼轉眼全都不見了?

    文執秀懊惱地趴在窗台上,她不該亂跑的,不該傻傻跟著人走的。

    如今想來,那幾位姑娘根本不是真心邀她賞蓮,但為何要這樣害她?她曾經做了什麼傷害她們嗎?可她跟她們根本是素未諜面,哪會產生過節?

    不,現在再想那些都于是無補了。

    重要的是,她一定要逃出這里,她絕對不能死在這里。

    要是她真發生不測,文家就只剩下大哥一個人了,他不知道又會怎樣地胡思亂想,怎麼折磨自己……

    想起兄長,她不禁緊握粉拳,回頭看向有露台的那面窗。

    露台下是蓮池,要是從那里躍下,總還有一線生機,雖說她不懂得泅技,但總比待在這里火燒死的好。

    想著,她緩步走向那扇窗,沒瞧見外頭,範姜魁正疾步奔來,朝她大喊著,「文執秀!」

    他瞧見了她,一路拔高聲音喊著,但她卻是置若罔聞,離開窗息,背對著她。

    「魁哥哥,火越來越大!」跟著跑來的安玉緹一顆心提得老高。

    「我知道!」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喊得那麼大聲,就怕文執秀還沒注意到,傻傻地下了樓。

    可,她離開了窗邊,他站在底下,根本瞧不見她走到哪去。

    「我去找人來!」安玉緹當機立斷,轉頭就跑。

    範姜魁瞪著那扇已燒得近毀的門,一樓都已陷入火海。

    火很旺,在風勢的助長下,直往二樓撲去,這火勢已經是難以消滅,就算玉緹找了人來,怕也救不了人。

    眼前只剩下一個辦法,那就是由他沖上樓去救她。

    可這麼做,並非沒有風險……

    腦袋還在猶豫,但待他回過神時,人已在火海里,不敢置信自己竟然為了一個才見過兩次面的姑娘這般奮不顧身,然而這瞬間,他只在乎她是否能夠安好!

    「文執秀!」他大喊著,火海里卻份外黑暗,濃煙密布讓人看不清,他只能呼喚她,想從她的回應找到方向。

    然而,他沒有等到她的回答,舍棄早已半毀的樓梯,他蹤身躍上二樓,「文執秀!」

    他眯起眼,感覺喉頭鼻間被濃煙嗆得發痛,卻還是不停地呼喊她的名字,一個轉身,瞧見她在面東的窗子,狀似要爬過露台,他不假思索地沖向前,一把將她抱下。

    被突來的力道擒住,下一刻,她的背撞在厚實的胸膛上,文執秀驚呼出口。

    「文執秀!」他喊著,扳過她的臉,強迫她看著自己。「是我,別怕。」

    文執秀怔怔地看著他,疑惑地瞧向他身後。「你……怎麼上來的?著火了……」

    「先別提那些,咱們趕快離開這里。」他將她打橫抱起,她又是一陣驚呼。「別怕,抓著我。」

文執秀一臉遲疑,不知道要抓哪里。

    和他靠得這麼近,近到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好羞人,她的臉發燙得可怕,這也教她意會,原來她的臉發燙是因為羞澀……

    心慌意亂間,突見他騰出一,拉著她將雙手勾上他的頸項。

    「這、這樣于禮不合。」掌心底下是他高熱的體溫,讓她更不知所措了。

    就算是大哥,她也很少這麼靠近過,尤其這個男人這麼陌生。

    「危難之際,不用講禮吧。」他嗤之以鼻,一邊走往面向小徑的那扇窗。

    「你要做什麼?」她瞪大眼,猜測他的意圖。

    「樓下已經著火了,咱們只剩下這條路可以走。」當然是跳窗逃生了,要不然呢?

    「為什麼不跳那扇窗,那邊底下是蓮池,比較不會受傷。」她急聲道。

    這些觀景樓做挑高設計,從二樓往下躍,高度很嚇人,她可是努力很久才說服自己的。

    「不成,你的身子骨那麼弱,要是躍下蓮池染上風寒,那就糟了。」他听入羲提過,她是因為身子不好才甚少踏出文府。「往這兒走,我保證,你絕對不會有事。」

    「真的嗎?」她看向窗外,瞥見遠處,兄長和貼身丫鬟正朝這兒奉來,後頭還有不少人跟上。

    「交給我,抱緊一點就沒事了。」他享受著這短暫的軟玉溫香抱滿懷。「你要是怕,把臉埋在我的胸膛前,一會兒就下樓了。」

    看著他,她連耳根子都羞紅了。

    「你……你為什麼要救我?」她低聲喃著。

    一樓已經著火,他分明是從那兒上樓的,可火勢那麼大,為什麼他要為她冒這麼大的危險?

    文家和範姜家不是水火不容的世仇嗎?為何他還要救她?

    「為什麼呢?」他沉吟著,就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尋思片刻,他垂眼瞅著她。「誰要你讓我這麼放不下?」

    她是文家的女兒,身子骨又差,就商人的功利心態,他知道不該招惹她,偏偏一知道她身體不好,他非但沒有降低對她的渴望,反倒更加掛念著她……他找不到理由解釋自己的失常,一時半刻也不想追究原由。

    「我?」瞅著他熠亮的雙眸,她的心被狠狠扯動著,下一刻,听他大喊、--

    「走了!」

    她感覺自己被緊擁著,身子急速下墜,得出聲尖叫,直到兩人安稱地落到地面。

    「秀兒!」文世濤飛奔而來。

    「小姐!」

    文執秀嚇得臉色蒼白,抬眼,對上那雙放肆不羈的眸,感覺自己還在繼續墜落……

    眼前一片漆黑,在意識昏沉之際,浮現在她腦海的是,如果這片黑暗與他共存,那麼陷入黑暗也是幸福。

    悅來酒樓的後院觀景樓失火一事,讓樊入羲大動肝火,誓言追查到底,一天不到,便查出事情始本,盡管那幾個千金再三解釋純粹想嚇嚇文執秀,並無傷人意圖,不過樊入羲還是將幾人移送官府,即便他很清楚,憑著她們的身份,此案最終不了了之,但總得給她們一點教訓。

    畢竟人命關天,雖然執秀毫發未傷,但要是範姜沒有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更何況,執秀因為受到驚嚇,如今還躺在床榻上呢。

    「世濤,我真是對不起你,我……」坐在文執秀的繡房里,樊入羲的俊臉皺成一團,愧疚至極。

    「不關你的事。」文世濤淡聲道,眼角余光瞥向站在他身後的範姜魁。「為什麼他也來了?」

    「別這樣,好歹執秀的命也是他救的。」樊入羲試著打圓場。「他擔心執秀的身子,所以陪我一道過來關心。」

    「跟他說,不用。」文世濤瞧也不瞧來人一眼。

    「不用我的關心,那麼我可以討份人情?」範姜魁懶聲道,看向擋在內室前的屏風。

    屏風是實木擺飾,他自然看不見里頭的文執秀,但她總听得到他的聲音,知道他的到來吧。

    「我代舍妹謝謝你。」文世濤咬牙道。

    要對仇視的人道聲謝,那還真不是普通的艱難。

    範姜魁聳聳肩。「我救的又不是你,要說謝還輪不到你。」

    「舍妹身子不佳,還在休憩,不要打擾她。」直視著他,文世濤在他的眼里看見赤裸裸的企圖,不禁攏緊眉頭。

    「她身子真這麼糟?」範姜魁微擰起濃眉。「要不要我請宮中的御醫替她診治?」

    他沒有想到她的身體竟然差到這種地步,只因為那日的折騰,就得在床上躺個好幾天,教他萬般心疼。

    「不勞魁爺。」

    面對他的軟釘子,範姜魁不痛不癢,逕自坐在他面前,再問︰「她的身體不太好,可有要大夫好生調養?」

    「魁爺未免關注太多。」

    「關注多,是因為……」

    「因為範姜救了人,總希望被救的人可以安好嘛。」樊入羲趕緊切入,就怕兩個人唇槍舌戰到最後變成真的出手,那就糟了。

    文世濤不禁眯眼瞪他,就連範姜魁也不滿被打斷,涼涼看著他。

    樊入羲被瞧得渾身不自在,有點心虛地咳了兩聲。「既然執秀還在休息,那我們就不打擾了。」說著,推著範姜魁要往外走。

    「大哥……」

    正當範姜魁被推到門邊時,瞥見文執秀從屏風後走出。

    她穿著單薄的中衣,檀發垂披,小臉上還帶著惺忪睡意,臉色是蒼白了點,但至少人已可以下床走動,教他安心不少。

    「秀兒,怎麼起來了?」文世濤趕忙起身擋住她,不讓任何男人以眼神輕薄她。

    「我……」她說到一半,雙眼對上站在門邊的範姜魁,有些傻氣地眨了眨眼,再瞧,他還是站在那兒,她呆愣一會,驀地清醒,轉身沖回內室床上,拉起拉子把自己蓋住。

    天啊!他怎麼會出現在她房里?!

    「秀兒。」文世濤仕到床畔,輕拍著她的頭,拉下被子,突地感覺後頭有人走近,微惱地瞪去。「魁爺,姑娘閨房請止步。」

    這話打從剛才他就想說,一直隱忍沒說,是因為秀兒還在睡,如今秀兒醒了,自然沒道理讓外人繼續待在這里。

    「我只是想確定她安好,文當家沒必要這麼拒人于千里之外。」範姜魁涼聲道,雙眼如鷹隼般鎖定文執秀,瞧見她飛紅的頰,杏眼像是凝了水的琉璃,教他想要將她摟進懷里,重溫那日軟香記憶。

    「執秀,身子可好些了?」他問。

    「魁爺,姑娘閨名豈是你能唐突?」文世濤皺起眉,不能接受他用這麼溫柔親昵的口吻呼喚妹妹的閨名。

    「大哥,沒關系啦。」她輕喃,隨即又羞澀地看向範姜魁。「我好多了,謝謝你。」

    「不客氣。」

    「你沒事吧?」她問著。

    那日落到地面時,她便昏厥過去,不記得後頭的事,詢問大哥有無向他道謝,或他是否有受傷,大哥也只是隨口搪塞。

    「我沒事。」听她關心著自己,他不由得笑眯了眼。

    「好了,魁爺可以出去了嗎?」文世濤不耐地下逐客令。

    「執秀,趕緊把身子養好,采菱節快到了。」他道,無視文世濤的存在。

    「魁爺!」

    「好了、好了,範姜,咱們走吧,改天再來探望執秀。」樊入羲趕緊將好友拖到屏風外。

    「還有改天?」

    「文當家,枉你在商場上行走多年,卻連這點人情世故都不懂?」範姜魁笑得佣懶。「我沒要求任何回禮,不過是希冀可以過府探視執秀,這一點都不為過吧。」

    「你……」

    「畢竟我是她的救命恩人。」

    一句話堵得文世濤快要內傷。正因為他是秀兒的救命恩人,他才會一再忍讓。

    「文當家,听我一聲勸,這文府雖然奇花異由不少,但是再美的仙境,是人都會看乏,沒病的人要是天天窩著也會悶出病來。」話落,他向文執秀致意,轉身離去。

    文世濤恨恨地瞪著他的背影。「你懂什麼?你懂什麼!」

    如果可以,他又怎麼願意將秀兒囚在府里?

    「大哥。」

    感覺袖角被輕扯著,文世濤收拾不必要的情緒,揚笑看著她。「怎麼了?」

    「大哥,采菱節那天,我想去樊大哥的酒樓。」

    「秀兒。」他攢起濃眉。「你忘了才剛發生的事?」

    「哥哥,那不過是意外。」

    「……秀兒,听話,好不好?」他怕,他怕一個不小心就連她也要離他遠去。

    「大哥。」她輕撫著他的眼罩。「為何你硬要將不相關的事攬到身上?我的身體不好,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別再自責了,好嗎?」

    文世濤不語。

    「大哥,其實這些年,我的身子已經調養得很有起色,伏旭哥的煉丹真的很有用,我可以像尋常人一樣行動自如,你別再擔心我。」

    文世濤直睇著她,神色哀戚。

    「況且,這一回不過是那幾個姑娘的惡作劇罷了,跟大哥更是一點關系都沒有。」她再次強調,很怕自己一出事,大哥就自動把罪攬下。「大哥,人不能什麼事都怕,要是怕了,什麼事都做不好,又怎麼會快樂。」

    她嘆氣著。已經太久不曾見過大哥打從內心的喜悅,而她的存在不能帶給大哥快樂,反倒是一直磨損他的笑容。

    所以,她必須用行動證明,她的身體已經好到不需要時時有人隨侍在旁。

    「秀兒,只要是你想做的,大哥一定會想辦法幫你實現。」他承諾著。

    他黑暗的人生,因為秀兒的存在被唾棄到頂點,卻也因她得到救贖,為了守護秀兒,他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

    「嗯,我知道大哥向來說到做到,所以……」她笑得淘氣。「那麼采菱節,你一定要陪我去喔。」

    文世濤不禁笑了,寵溺地輕撫她的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24 00:02:15

第三章

    出雲王朝的京城有千百條溪流縱橫,往南出城,餃接一座高山。

    登上山頂,回頭眺望京城,可以瞧見溪流橫亙縱切,其間綴滿朱紅屋瓦。

    兩側城外大片金黃稻田覆蓋大地,其中又點綴著粉紅駭綠,如孔雀開屏的美麗羽翼,故山名為孔雀山,過了孔雀山再往南,則為孔雀城,是座繁華商城。

    而這溪流孕育著出雲的豐饒,也讓出雲的造船業傲視群雄,這水猶如是老天的賞賜,故稱從孔雀山匯流的溪為天水,京城則名天水城。

    或許是百年的盛世富庶,百姓衣食無虞,個個樂天知命,相對的,民風也比較開放。

    每年到了七月,正值盛暑,亦是天水城內一連串慶典的舉辦時節。

    像是感謝老天賞賜水源的賞蓮祭,另外還有采菱節、嬉水典、七夕祭等等,而後頭三項則是屬于未婚男女的節慶。

    采菱節共七日,會有數百艘柳葉舟劃在東邊的天水支流,爭相采收栽植的菱角,要是有人采到雙頭菱,便能夠拿著它到心儀的對象家里,要求共享一頓飯,要是郎有情妹有意,想要如何發展,全憑兩人決定。

    所以,每當采菱節逼近,城里的未婚男女莫不學習擺舟,就只為了能和心儀的對象有親近的機會。

    不過,這需要一點運氣,畢竟栽植在天水淺溪里的菱角,大都是單頭的。

    「哇,大哥,你瞧。」

    坐在悅來酒樓,東邊的千水樓最頂層眺望遠方,可以瞧見五顏六色的柳葉舟在溪上劃行著,文執秀開心極了,畢竟這是她頭一次瞧見采菱節的盛況。

    以往總是听大哥說,听靜寧說,而這一回,她雖然沒參與,但至少她瞧見了。

    「秀兒,身體別探出去。」坐在頂層的亭閣里,四周只有梨木雕欄,文世濤提醒妹妹,就怕她太靠近雕欄,風太大,一個不小心就將她給吹下樓去。

    「嗯?」她頭也不回地應著。

    「秀兒,別人在說話時,你要看著,要不然你怎麼會知道我在說什麼?」文世濤輕輕地扳動她的下巴,強迫她正視自己。

    這動作倒也不是很特別,但文執秀一瞬間紅了臉。

    「秀兒,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一見她頰上的紅暈,文去濤隨即探手撫上她的額。

    「大哥,今天很熱耶。」不要因為她臉上發燙就認為她又不舒服了,她只不過是……又想起那個男人罷了。

    他像道強烈的光芒,霸道又強硬地照進她黑暗的夢境,溫暖了她冰冷的地界,那麼蠻橫地佔據她的視線,教她一遇上熟悉的場景便想起他,想起他說的話、他做的事……和他的擁抱。

    想著,一張臉更紅了。文執秀欲蓋彌彰地扇著風,嚷著,「哇,今天真的很熱呀。」

    「小姐,喝點涼茶。」靜寧立刻奉上茶,抽出腰間的扇子替她扇風。

    「靜寧,謝謝你。」

    靜寧淡笑著,听到後頭有聲響,直覺回頭探去。

    「當家的。」來者喚著。

    聞聲,文世濤回頭探去。「鄭掌櫃?是古玩鋪發生什麼事了嗎?」除了錢莊,文家近年經營的事業也越來越多樣。

    「不是古玩鋪,而是宮內的御雕師今日提早出宮了,不知道當家要不要見他?要是錯過了今日,他晚一些可就要前往古浚城了。」鄭掌櫃急聲道。

    文世微蹙濃眉。「不是听說三天後才出宮回家鄉的嗎?」

    文執秀見狀不禁笑道︰「大哥,你去吧,我在這兒不會有事的。」

    「可是……」

    「大哥,有靜寧在啊,你不相信她嗎?」她保證道︰「晚一點我就回府,好不?」

    文世濤想了下,輕撫她的頭。「好吧。」再看向靜寧鄭重叮囑,「別離開小姐一步。」

    「是。」

    文世濤這才和鄭掌櫃匆匆離去。

    文執秀看著溪上百來艘的柳葉舟,搖頭說︰「唉,這未婚男女的節日,大哥也沒過過呢。」

    「爺兒很忙。」靜寧道。

    「可是,這節日是不分男女的,我從未見過有哪個姑娘拿著雙頭菱到咱們府里。」她遍著嘴,看向貼身丫鬟。

    大哥可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美男子,這京城里的姑娘是怎麼著?全都這般不識貨?

    「小姐,雙頭菱不是這麼容易找著的。」

    「真的嗎?」她眼楮一亮。

    「可別跟我說,你想去劃舟。」靜寧笑咪咪地道。

    「嘿……」文執秀難掩期盼地笑著。

    「別傻了小姐,就憑你也想劃舟。」靜寧立刻換上後母臉孔。「到底是舟劃你,還是你劃舟?」

    「把我瞧得這麼扁……」

    「剛好而已。」靜寧淡笑著。

    「哼……」她皺皺鼻子,繼續感受過節的熱鬧,眼角余光瞥見靜寧看向後頭,她也跟著看去,瞧是錢莊的掌櫃走來,她微揚起眉。

    大哥都這麼忙的嗎?還是巧合?才休息一日,人都找上門來了。

    她瞧靜寧和錢莊掌櫃咬著耳朵,然後前者一臉為難地攢起眉,她便大略猜到,輕聲道︰「靜寧,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可是……」為難極了,她不想丟下小姐一人,可是錢莊有急事要找爺兒,這事偏又耽擱不得。

    「你以為我一天到晚都會出事嗎?」她好笑地看著她。「去吧,早點回來。」

    靜寧想了下,道︰「小姐,這樣吧,咱們換個地方看,好不?」

    至少,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這里。她已經犯了一次錯,這回絕不能再犯。

    于是,靜寧帶著文執秀下樓,尋找樊入羲的幫助。

    「沒問題,有我在,要是還有人敢動執秀一根寒毛,我就把對方給宰了。」樊入羲笑嘻嘻地說著沒什麼殺傷力的大話。

    「樊爺,麻煩你了,奴婢去去就來。」

    「不急,慢慢來,反正有樊大哥在。」文執秀擺了擺手,目送貼身丫鬟急匆匆離去。

    等人一走,她不禁垮下臉,在一樓完全看不到方才壯麗的場面,讓她有點掃興。

    虧她今兒個心情好,身體好,卻只能待在一樓雅間看風景。剛剛在頂樓,那景致多好呀……

    樊入羲看著她的背影,躡手躡腳地走出雅間,不一會,走進另一個人,無聲無息地來到她身後。

    文執秀興致缺缺地看著遠方,突地發現有抹影子罩來,她回頭,瞧見來人不禁一愣。

    忍不住又眨了眨眼,再瞧,依舊是他。

    「執秀。」他笑喚。

    她直瞅著他,脫口道︰「樊大哥呢?」方才陪著她的人明明是樊大哥呀。

    「他有事。」

    「是喔。」她靦腆地朝他一笑。「鬼爺,怎麼會有空到這兒?」

    同時想到那日他說,他放不下她……他為何放不下她?她跟他素昧平生,何來放不下她這種說法。

    她很介意,卻不知該從哪里問起,就怕問得太多,顯得自己過分介懷。

    「鬼爺?」

    「有什麼問題嗎?」瞧他表情古怪,她不解自己哪里說錯。

    難道她喚錯名字了?可是大哥明明說他叫範姜鬼的,當時她還覺得這名字取得好怪。

    「是誰跟你說我的名字的?」他緩步走向她。

    「我大哥。」難道不是大哥說錯,是她搞錯?「我說錯了嗎?」

    範姜魁笑而不答,直到走至她身旁坐下,探出長指,在她面前比劃著。「是魁,不是鬼。」

    他想,許是小骨子小眼楮的文世濤故意這麼喚他的。

    真是的……他像鬼嗎?

    原來真的是自己搞錯了……文執秀不好意思地垂下長睫。「對不起。」真是的,大哥怎麼不糾正她。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的確是有人覺得我跟鬼沒兩樣。」他訕笑著。

    在商場上,他很清楚有好些個人對他極為不滿,私底下喊他鬼爺的也不是沒有。

    「才不是呢,你待我這麼好,怎麼可能是鬼?」她急忙道。「是我搞錯了,我還一直想,怎麼會有取名為鬼呢,這字……太怪了些。」

    「喔,你覺得我待你好?」瞧她盡管羞得滿臉通紅一雙眼還是瞧著他,比起過往那些愛慕他的姑娘而言,她態度大方卻不令人覺得露骨,很對他的胃口。

    「是、是啊,你救了我……」她縴濃長睫微顫著。

    她不該再看著他,看得自己心跳如擂鼓,快喘不過氣了,可是大哥說,不能不看著人說話……

    「就這樣?」他微揚起眉。

    「畢竟我們兩家交惡,你明明可以不理我的,但你卻救了我,胸懷非常寬廣。」說著,向窗外的眼又偷覷著他。

    「這跟胸懷一點關系都沒有。」他笑得戲謔。

    「不然呢?」

    他垂睫瞅著她,學她看向窗外,突地轉開話題。「想不想劃舟?」

    她本想追問,但听他話題一轉,忍不住露出一記苦笑。「想是想,可是不能。」

    「為何不能?」

    「大哥不準我踫水。」她被禁止的事可多了,多到數都數不清,但為了讓大哥寬心,她會一一做到。

    「怎麼,你一踫水就會病倒?」他皺起眉。

    「我的身體才沒那麼弱,是大哥不放心,以為我還是個病秧子。」

    她的身子骨是差,但絕沒有差到連水都踫不得的地步,與其說她踫不得水,倒不如說她是被大哥嚴禁踫水。

    「不過,又是誰說劃舟一定得要踫水?」

    「總有萬一嘛。」她也不希望又出意外,惹得大哥自責。

    「搭我的柳葉舟,絕不會讓你踫上半點水。」

    「真的?」

    「那可是我範姜家造的船,是我親自設計的,從沒翻過,還能夠一路破開菱田,想要采菱,搭我的柳葉舟,絕對事半功倍。」他說著,眸底有抹驕傲。

    他範姜家的船和馬車可是遠近馳名,就連鄰國也爭相下單。

    「你的意思是,要邀我劃舟?」她問得小心翼翼,就怕自己會錯意。

    「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賞臉?」

    「真的邀我?!」她小臉發亮,笑眯杏眼。

    她開心的不是能采菱,而是能劃舟,要是大哥在的話,絕對不會準,但要是一切都看全的話,又有何不可呢?

    況且,靜寧一時半刻絕對不會回來,逮到機會了,她怎能放過?

    「當然。」

    要不然,他何必千方百計支開文世濤,再將她的丫鬟調離她的身旁?

「奇怪,為什麼劃不動?」

    貫穿悅來酒樓的兩條溪,隸屬于天水東支,從這兒往東邊橫切的溪流而去,就是綿延數條溪的菱田,所以有不少酒樓的客人會直接從這里借道,前往菱田。

    此刻,一艘柳葉舟停在溪間,不管文執秀拿著長篙怎麼用力使勁,它不動就是不動。

    「再使點勁。」坐在她身旁的範姜魁怡然自得地喝著涼茶。

    柳葉舟是專門行駛在天水東支上的扁形舟,因形似柳葉而得名。天水東支的溪流較淺,所以向來用以栽植菱田,又或是栽植蓮花,而柳葉舟劃行其中,也不易傷了菱田和蓮田。

    出雲王朝的航道極為發達,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築設水閘,方便控管各種船只進入合宜的溪流,免得誤傷了刻意栽植出的美景。

    而歉具實用性與娛樂性的柳葉舟,經過這些年的改良,益發爭奇斗艷。上方可以加頂加篷遮陽,插上象征家族的旗幟,有人在篷沿綁縛流蘇,流蘇更用各色寶石代表身份,隨著水光反射,閃耀奪目。

    既然擁有自己的船宮,範姜家的柳葉舟自然講究,加了篷,插上範姜家的玄黃色旗幟,以金線穿著黑曜石的流蘇,在陽光底下份外熠亮。

    「是你太重。」她眯眼看他。

    這是她所能猜想到的唯一可能,可是……這理由卻薄弱得很牽強。

    「怎麼我就劃得動?」範姜魁揚即問。

    「因為你是男人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他能夠輕而易舉地抱著她從二樓躍下,所以方才他也能夠很輕松地劃著舟進入菱田區里。

    只是對他而言毫不費力的事,對她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可是,別的姑娘也劃得動。」他指著不遠處的柳葉舟。

    文執秀看了眼另一條支流上的柳葉舟,再看向自己細嫩的胳膊,不認輸地再使把勁。

    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機會,怎麼可以輕易就放棄。

    坐在篷底下的範姜魁睇著她熠熠生亮的眼,還有紅通通的粉頰,不禁想起剛才她說的話。

    救她,跟胸襟無關,只是因為他想做就做了,那股沖動就如他想見她的沖動,毫不計量後果。

    他只是單純地想見她,以為見過她,內心的旱地可以得到滋潤,但一見不到她,內心苦旱得更嚴重。

    無法理解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為何只要一分開,他就開始想見她?

    「姑娘,要不要幫忙?」

    突地,一道詢問聲讓他回過神,眯眼望去,發覺不知何時竟有兩艘柳葉舟靠近,其中一艘已經逼近到舟邊,舟上的男人揚著笑臉看著文執秀。

    她像是後知後覺,直到陰影襲近,才發現那艘柳葉舟已經並行在側。「對不起,我擋到你了嗎?」她不好意思地問。

    她會這麼想,是因為這里正要進入菱田區,溪面縮得只容兩三艘柳葉舟並行。

    「不是,在下是要問你需不需要幫忙?」對方說著,伸手像是要拿她的長篙。

    「呃……」她愣了下,正不知道要怎麼回應,便見範姜魁已經來到身邊,大手摟過她的肩,一臉不善地瞪著那男人。

    「有事?」他沉聲問著,斂笑的俊顏陰騺嚇人。

    「不不,沒事、沒事。」那男人忙不迭道,趕緊將柳葉舟往前劃去。

    文執秀以為他臉色不善,是因為她手腳遲鈍,先看著那艘飛快離去的柳葉舟,再垂眼看著手己坐的這艘卻怎麼也動不了,不禁嘆氣。

    「算了,我不劃了。」

    「為什麼?」他面無表情地問著,心情不太爽快。

    看她半點反應都沒有,真不知道她到底沒發現那男人在搭訕,還是根本不在意。

    而他,很在意,惱極了,無法容忍有其他男人意圖靠近她。

    「我劃不動。」她氣悶了。

    怎麼就連小姑娘都劃得動,她卻辦不到,甚至還給人添了麻煩,讓她很沮喪。

    瞧她一臉氣餒,他低低笑開,拿過長篙。「我教你。」

    「你確定真能教會我?」她很懷疑地看著他。

    範姜魁微挑眉,走到她身後,將長篙放到她手里,再用雙手包覆她的,吃豆腐的企圖很明顯。

    文執秀直盯著那雙厚掌。他的手很厚實又溫熱,長指有力,骨節分明,將她輕易收攏,仿佛也一並收攏了她的心。

    「你會不會靠我太近了?」羞澀地回頭看他,她小聲道。

    她的背貼在他的胸膛上,沒有丁點的縫隙,讓她心跳加快,腦袋發暈。

    「不近一點怎麼教?」他說得天經地義,發現擁著她的感覺無比滿足,雙臂悄悄地收緊,想將她佔為己有。

    「是嗎?」

    「看前頭。」他一心數用,教著她,也想著那突生的佔有欲到底是從何而來。

    文執秀猶豫一下,看著前方,他挪動了長篙,她看得認真,卻感覺他的氣息就在耳邊,她嚇得回頭一看,驚見他的臉幾乎要貼上她的,她不禁倒抽口氣。

    「你瞧,這長篙要插得夠深,插斜一點比較好使勁。」他刻意逼得更近,看似輕薄的舉動,其實是在試探自己。

    他並不是聖人,以往上花樓應酬時,自然不可能美人坐懷而不亂,但那純粹只是一種感官的渴望,然而眼前的靠近卻不大相同,除去那份渴望,他有更多難以言喻的滿足。

    像是得到什麼無法替代的寶物,從那干旱的內心竄出一股喜悅。

    難道,真像入羲所說的,他對她一見鐘情?

    「嗄?」

    「你听到了沒?就像這樣子。」他回神笑著,慢慢地撐著長篙劃動舟。「喏,你試試看。」

    文執秀心跳如擂鼓,根本搞不清楚他到底說了什麼,但他松開了手,她只好學他剛才的動作,從菱田的縫隙中將長篙斜向撐進溪底,試著劃動。

    「像這樣嗎?」她說著,隨即回頭看他,豈料他剛好傾近一些--四片唇便這麼不偏不倚地吻上。

    柔嫩的觸感,交纏的視線和氣息,讓兩人都怔住。

    直到好一會,他才啟口。

    「你為何一直回頭看我?」是喜歡他嗎?

    「我大哥說,別人說話時要看著人家才禮貌。」她傻愣愣地道。

    「你剛剛親到我的嘴了。」他啞聲指控。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羞得滿臉通紅。

    瞧她羞得不知所措,他生出惡作劇的念頭想逗她。「你要怎麼賠我?」

    「賠?」不是吧,親到嘴也要賠,怎麼賠?

    況且,明明是他貼她貼得這麼近,她才不小心親上他的嘴……

    「讓我先想想。」他的雙手在她身前交握著,逼迫她整個人靠倒在他懷里。

    啊……不是錯覺,光是這樣摟著她,他的心情便好得不得了。

    「喂,你……抱、抱太緊了。」熾熱的體溫傳來,教她羞澀地掙扎著。

    「有什麼關系,這里又沒人。」

    「這跟有沒有人一點關系都沒有。」關鍵在于男女授受不親。

    「既然沒關系,那不就得了。」

    面對他嘴滿歪理,文執秀真的傻眼。

    這人霸道就算了,還很無賴呀……

    「你……你不能這樣抱著我。」她回頭瞪他,半點殺傷力都沒有,那因為焦急而透著水氣的眸更惹人憐愛,吐出的話不像低斥,倒像是撒嬌。

    範姜魁見狀,不由得貼得更近。「為什麼不能?」

    「為、為什麼?」她聲音陡尖。「這本來就不可以的啊……」

    還反問她?他這是在裝傻不成!

    「本來就不可以?那麼,在什麼狀況之下就可以?」他壞心眼地逗著她,看她慌看她急,小臉浮上紅暈,教他想咬上一口。

    「這、這是夫妻間才能做的事。」

    「嗯,有道理。」他頗認同地點點頭。

    「就是這樣,你趕緊放開我。」她已經心跳快得要昏倒了。

    範姜魁非但沒松開她,反倒是摟得更緊。「那麼,只要咱們成為夫妻,不就好了?」如果要天經地義摟著她的代價就是娶她為妻,好像還挺劃算的。

    他說得雲淡風輕,甚至有點理所當然,她卻听得瞪大眼。

    「怎麼,不好?」他問,氣息拂過她的鼻尖。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燻香,在暑熱的空氣中像是一抹誘惑,迷惑她的心神。

    「什麼、什麼好不好,你我兩家可是世仇,我們之間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她說得結結巴巴,因為她的心亂了。

    「為什麼不可以?上一代的事關咱們什麼事?」

    他的態度強硬,透著不容置喙的霸道,教她怔愣。「可是……」

    「你不覺得,咱們結成夫妻,剛好可以讓兩家化干戈為玉帛?如此一來,在商場上能夠合作,又不需要讓後代像咱們一樣背負莫名的仇恨。」他循循善誘著。

    文執秀瞅著他,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可是,有這麼容易嗎?

    「你不喜歡我?」

    看著他的唇愈來愈近,她不禁伸出雙手抗拒著。「你……你要做什麼?」

    「我喜歡你。」

    他想,入羲猜對了,他是愛上了她,否則為何他要不斷地尋找她,又為何如此渴望將她佔為己有?

    文執秀瞪大眼。卜通、卜通,她的心跳得更急了,她的心仿佛因為他的告白而發出共鳴,正快樂地抽顫著。

    然,這份快樂來得太突然,教她再也支撐不住地軟倒在他懷中。

    範姜魁連忙將她摟緊,倚著他坐在篷底。

    「怎麼了,是不是陽光太烈讓你不舒服了?」瞧她滿臉通紅,一時之間,他也分不清她到底是羞怯還是快要中暑,迅速扯下系在腰帶上的軟巾,就著溪水一泡,了七分干之後,再輕拭她的臉。「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我……」發現他臉上壞心眼的戲謔氣息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擔夏和自責,她忍不住苦笑。「我呀,不但是文家的女兒,還有一副不濟事的身體,你為什麼要喜歡這樣的我?」

瞧她抹著苦笑,他故意輕扯著她的唇角。「我不喜歡你這樣笑。」

    雖然她總是在逞強,不想大哥或靜寧為她擔心,但她自己心知肚明,她的身體比起尋常人是差得多,也是因為這樣,她都已經二十歲,大哥還不打算為她尋覓婆家。

    她一愣,撫上嘴角。沒有鏡子,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個笑法,但一定不好看吧。「請你不要自責,是我自個兒的身子不好,不關你的事。」

    範姜魁瞅著她半晌,掀唇低笑。「好,那我就想辦法把你的身子養好。」她有顆七巧玲瓏心,輕易就看穿他內心的自我厭惡。

    他是有些壞心眼,想要逗她,讓她的身子承受不住,他確實有些愧疚。

    「不用了。」

    「不,等你進了我範姜家的門,我一定會想辦法醫好你。」他說出承諾。

    如果不是名不正言不順,他甚至想要從現在開始就為她調養身體。

    文執秀眨眨眼。「……因為你喜歡我?」

    「對。」

    同樣的狀況,她的心也為他隱隱悸動著,仿佛是一種命中注定,在見到他的瞬間,她像是找到遺失的一部分。

    「該怎麼說……」他沉吟著,直瞅著她慧黠的眼。「也許是因為你這一雙眼,又也許是我注定為你而淪陷。」

    否則,為何初初見面,她就能佔住他的心?像是他前世遺落了什麼,今生注定要還給他,所以他才會不斷地尋找……如今,他既然明白自己的心思,自然不可能放開她。

    那不諜而合的形容,教她的心為之一顫,仿佛前世早已注定,今生必定重逢。

    可是橫亙在前面的難關,饒是再多的堅持也不見得能夠跨越。

    「執秀?」他低喊著。

    「不可能的,我大哥不會答應的。」

    听她這麼說,他幾乎篤定她的心里也有他,因為她擔心的是文世濤的阻止。「放心,我有辦法。」

    他範姜魁豈會全憑一股沖動就莽撞行事,為了接近她,他可以說是縝密計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說著,他從懷里取出一樣東西,文執秀先是不解,而後低喊--

    「雙頭菱?!」她看著躺在他掌心里的黑褐色雙頭菱。「真的有雙頭菱耶!」

    他笑得邪謔。

    想弄到雙頭菱有什麼難的?雙頭菱雖是鄰國的珍貴品種,只要他想要,有錢能使鬼推磨,還怕弄不到手?

    當晚,範姜魁就帶著雙頭菱上文府。

    瞪著他手中的雙頭菱,文世濤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只是他從沒想過,有一天竟會有人把雙頭菱送到他家里頭。

    「文當家,想必你一定明白我今日前來的用意。」範姜魁笑得勝券在握。

    這采菱節可是皇室大內定下的游戲,任何人都不得不從,就算是對對方無意,也得要應酬一頓飯。

    文世濤冷冷瞪著他。「舍妹身子不適,如果魁爺不介意的話……」

    「我很介意。」

    「你到底想做什麼?」早知道這個男人看上了秀兒,而他以為,只要他不讓範姜魁再有機會親近秀兒便好,豈料他竟然真能找到雙頭菱。

    「不就是和令妹好好地吃上一頓飯。」

    文世濤斂眉尋思一會,沉吟道︰「明日晚上在悅來酒樓,我和舍妹……」

    「你不需要出席,我要見的人只有執秀。」他再次打斷他未竟的話。「還有,不需要閑雜人等陪同,我會親自送她回來。」

    「舍妹的身子和尋常人不同,她身邊一定要……」

    「我會照顧她。」

    「你沒辦法。」文世濤說得斬釘截鐵。

    範姜魁不由得微眯起眼。「執秀真你的親妹妹?」

    「她當然是我的親妹子。」文世濤不悅地瞪他。「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不以為忤地揚眉。「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你將她保護得太過度,不像是護著妹子,倒像是護著心上人。」他沒有妹子,不了解為人兄長到底是什麼樣的滋味。

    「那是因為你不懂。」秀兒在他心中的份量重過自身,他活著,就只為了保護她。

    「怎麼,你文家到底有什麼秘密?」

    文世濤斂眉不語。

    「算了,反正明天晌午,我要在悅來酒樓看到執秀,否則我就親自上門來找人。」話,他隨即起身。

    「晌午?」

    「沒人規定非得是晚膳吧。」他哼笑,隨即離去,篤定文世濤一定會辦妥。

    果然如他所料,翌日晌午,便見到樊入羲領著文執秀進入千水樓。

    「文世濤呢?」他問。

    「在千霧水榭候著。」

    「好,咱們走。」範姜魁握住文執秀的手,動作有些霸道,力道卻是份外輕柔。

    「欸,去哪?不是要用膳了?」她不解地問。

    「在這膳多乏味。」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樊入羲不滿地哇哇叫著。

    「不是地點不對,是人不對。」他笑得邪謔。

    「喂,你到底要帶執秀上哪?待會要是世濤殺過來,我說不出個所以然,我可是會被扒皮的。」樊入羲擋著他。

    「還能去哪?」輕松將好友推開,範姜魁拉著文執秀往前跑,然才跑了兩步,思及她身體羸弱,轉而將她打橫抱起。

    她嚇得發出驚呼,雙手很自然地環過他的頸項,將他摟緊。

    「這動作好極。」他抱著她,加快步伐往前跑,將好反甩得遠遠的。

    外頭,範姜家的馬車早已候著。

    上了馬車,隨即出了南城門,直往孔雀山而去。

    一路上,由範釹魁充當馬車夫,速度沒有太快,就怕她受不了顛簸的山路。而文執秀則是坐在他身後,看著外頭的風景,每個景致殘留著季節遞嬗後的色彩,教她看得目不轉楮。

    直到上到山頂,他才停下馬車,回頭朝她一笑。「到了。」

    文執秀睇著他,見他伸出手,她也很自然地由他牽著自己下車,來到不遠處的石亭。

    讓她先在石亭里坐下,他又回到馬車,拿出兩個竹籃,往石桌上一擺,端出一道道悅來酒樓的招牌菜和一棩茶。

    「……你居然打包酒樓的菜色?」文執秀詫異道。

    「不成嗎?」

    「在酒著熱騰騰的菜,不好嗎?」

    「不好,會有很多閑雜人等。」他不相信文世濤會半點動作都沒有,可不希望一頓飯吃得他光火。

    「可是特地打包上山,這菜都涼了。」她撫著碟沿,確實是涼了些,但再仔細一摸,才發現這菜原就是涼的。「你……」

    「你沒嘗過涼菜嗎?」他笑睨著她。

    真是被他打敗了,她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看似恣意妄為,其實早將一切謀策好的人。

    如果說大哥是沉靜的水,那麼他必是狂傲的風,那麼放浪不羈,隨心所欲。

    「嘗嘗,這是我要大廚特地弄的涼菜,入暑時吃點涼菜比較開胃,你太瘦了,該多吃一點。」他拿著碗,替她夾了滿滿的一碗菜。

    她傻眼。「我吃不了這麼多……」

    「不急,咱們可以一邊欣賞眼前的美景邊吃,不會有任何人打擾咱們。」

    為了她,他連貼侍的下人全都遣開,自個兒充當馬車夫,就是不希望有任何人壞了他的計劃。況且,心上人怕羞,要是有他人在場,只怕就連讓他牽牽小手都不肯。

    「這兒……真的好美。」她環顧四周,驚嘆連連。

    這石亭就蓋在孔雀山頂,往下眺望,那如開屏般的城景一覽無遺。粉紅駭綠,又是朱瓦又是黃穗,還有天青色的溪流,整個天水城看起來富麗輝煌,美不勝收。

    「漂亮吧。」

    「嗯。」

    「要是到了晚上更美。」

    「怎麼說?」

    「一入夜,家家戶戶點上燈,那燈火就像是天上的星子墜落一地,說有多美就有多美。」他低聲喃著。

    事實上,他根本沒打算吃過一頓飯就放她走。

    況且,依傳統,只要她不拒絕他,其他人根本沒有權利置喙。

    以往,他總覺得采菱節實在是個可笑的玩意兒,分明是數代前的皇帝閑來無聊編出的游戲,如今想來,這種做法其實是為了打破門第之見。

    但話又說回來,要在只栽植單頭菱的菱田里找到雙頭菱的機會,實在是微乎其微,也象征著要打破門第之見有多難,要化解兩家世仇更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幸運的是,他的心上人單純又實心眼,沒有城府更沒有仇恨。

    正因為如此,為了得到她,他耍了點手段,相信老天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幫著他。

    「真的……」她小嘴輕啟,無限憧憬。

    「下次咱們晚上再來。」

    「不成吧,晚上山里會有野獸。」

    「我會保護你,怕什麼?」

    「不成,我大哥會擔心我。」

    範姜魁不禁揚起眉。「執秀,他真是你的親哥哥?」這話他問過文世濤,如今也拿來問她,不為什麼,純粹只是覺得這對兄妹之間,似乎藏著什麼說不出的秘密。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逾越兄妹份際的曖昧,總是替彼此著想,把彼此擺在心頭第一個位置,這一點教他有點不滿。

    「當然,要不是有大哥在,我活不到現在呢。」她之所以願意忍受病痛,天天喝著難以下咽的湯藥,就只為了安撫大哥內心的愧病。

    「是嗎?」清膽爽口的涼菜無端端地在他口里竄出了酸味。

    他這天之驕子被漠視得很徹底,但他不氣餒,絕不輕易妥協。

    「大哥全心全意地照顧我……那些事沒經歷過的人,會覺得沒什麼,可他照顧了我十五年,那麼盡心盡力,怕我冷怕我痛……」想起往事,她不禁哽咽。

    好幾次在鬼門關前徘徊,多虧大哥衣不解帶,不眠不休在身旁照料,要不她怎能撐到現在,還遇見了他。

    「給我機會,我一樣可以照顧你。」

    「很麻煩的。」她苦笑。

    他說喜歡她,可當他發現她是個多麼麻煩的人後,還會喜歡她嗎?

    「我就是喜歡麻煩。」

    「怎麼會有人喜歡麻煩?」她好地搖頭。

    「那要看是什麼麻煩。」他說著,突地指向一旁。「你瞧。」

    「什麼?」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卻吻上他的唇,嚇得她趕緊退縮,然而他不放過她,霸道地壓住她的後腦勺,唇舌撬開她的貝齒,鑽入她的唇腔里,淺嘗慢吮的引誘,挑逗著她。

    「你……」她氣喘吁吁,羞紅了臉。

    「你親我一次,我親你一次,加上一點利息,沒坑你。」他大言不慚地很。

    她羞澀得無法言語,心跳得好急,本想要罵他好可惡,但心跳過劇,教她眼前一黑,厥了過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24 00:02:32

第四章

    「……沒有問題?」

    「是的,魁爺,這位姑娘的脈象極為正常,並沒有任何問題。」

    「怎麼可能?她明明在我面前昏了過去!」範姜魁低咆著,眸色陰鷙。

    稍早她昏過去時,他的心髒像是被什麼給掐住,急得他趕緊駕馬車回城,找來城里大夫說法是如此,派人請來宮中的御醫,想不到說法也一致。

    可是……她的臉色青白如鬼,身體冰冷得嚇人,怎麼可能沒有病?

    「可是依脈象看來……姑娘的身子確實是無礙,會昏厥過去,也許是因為今日較為酷熱,中暑所致。」

    範姜魁緩緩抬眼,直瞪著御醫。

    他的眼在商場上被磨得極利,眼前人說的是真是假,他一看就知道。而御醫,說得中肯,面有無奈,代表他所探得的脈象確實是如此,可是……這和他所見分明不同,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請下人將御醫送回宮里,他守在榻邊凝睇著她的病容。

    長指輕觸她冰冷的頰,他眉頭緊攏。

    也許,他應該將她送回文府,或者是派人去請文世濤過來一趟……但這麼一來,豈不是意謂著他根本沒有能力照顧她?

    他不是大夫,不懂藥理,可是听聞大夫和御醫的說法,不禁讓他開始懷疑,纏在她身上的到底是病還是別的什麼……思忖著,他冷哼了聲。

    他向來不信怪力亂神之事,怎麼這當頭卻亂了分寸?

    幾不可聞地嘆了聲,感覺指下的她微動著,他喜出望外地俯近她,低喊著,「執秀?」

    縴濃的長睫如蝶翼般地輕顫了幾下,緩緩張開,一瞧見那黑琉璃般的瞳眸,他稍稍安心了些,然而接下來卻瞥見血水自她的唇角汩汩溢出,他直覺探手輕觸她的唇角,抹開那黏膩而刺目的紅。

    「我……」她一開口,感覺嘴里有什麼溢出,趕緊抬手捂住,再抬眼,對上他震愕的眼,她不由得緊攏著眉。

    他瞧見了……會不會怕她?

    震驚過後,範姜魁朝外頭吼著,「叫御醫回來!」

    該死的!她都吐血了,還敢說她身子不打緊?!

    她抓住他的手,想開口,一口血卻濺在他身上。

    「執秀……」他驚惶難定,一把將她摟進懷里。「沒事的,別怕,御醫還沒走,他可以醫治你,你不會有事的。」

    怎會如此?他活了二十幾個年頭第一次愛上的人兒,竟有著如此受病痛所折磨的軀體……這老天罰的人到底是誰?是存心折磨他嗎?

    「我沒事,不需要御醫。」她低啞喃著,渾身虛弱得緊。

    「還說沒事,你……」他瞅著她苦澀的笑,心頭跟著發。

    怎麼她還能這麼笑著,她不怨嗎?

    這就是她說的麻煩?

    他不怕麻煩,他只怕沒有麻煩……只怕她沒有機會麻煩自己。

    「我真的沒事,只是牙齒流血而已……」她笑著,虛弱道︰「幫我倒杯水來,好不?我想漱口。」

    範姜魁疑惑地看她一眼,扶著她倚靠在床頭,隨即倒來一杯茶,輕柔地喂進她的嘴里,再取來木架上的面盆,讓她漱口。

    一會,便見面盆里漾著稀釋過的血水,那血像是猙獰的鬼怪,擒住他的喉頭,讓他嘗到畢生以來頭一次的恐懼。

    「爺兒,御醫到了。」

    「請他進來。」範姜魁聞言,頭也不回地道。

    門一開,御醫滿頭大汗地走了進來。

    「御醫,你瞧,她方才吐了血,你還敢說她無恙,沒有大礙?」他惱道。

    御醫一臉疑惑,走向前來,正要為她切脈,她揚笑道︰「不用了,我沒事。」

    「還說沒事?」

    「我都說了,只是牙齒流血而已。」

    「牙齒流血會吐出一大口血?」他眯眼道,無法接受她的說法。

    「我只是體質特殊,一旦流了血,就很難止住。」她苦笑。

    範姜魁索性問向御醫。「可真有這種體質?」

    「這個嘛……似乎曾听人說過,不過這種狀況少之又少。」御醫忖道。「而且也無藥可醫。」

    「既然有病,怎會無藥可醫?」他冷鷙道。

    「這……」

    「別為難御醫,這是我的問題。」她說著,忍不住笑嘆。「瞧,這就是我說的麻煩。」

    範姜魁聞言,擺了擺手,要御醫先離開。

    而文執秀環顧四下發現陌生得緊,遂問︰「這是哪里?」

    「是範姜家的一處別院。」他沉聲道。

    範姜大宅位在城東僻靜的巷弄間,家里只剩下姥姥,為了不讓不規律倒亂的作息驚擾到姥姥,或有個喘息的出口,偶爾他會在別院住下。

    這里是屬于他自己的宅院,鮮少有人知道這里,將她安置在此,不怕文世濤找來,他可以專心地照顧她。

    「我昏過去了,肯定把你給嚇著,對不?」她笑著,打起精神。「可是,我已經很久沒有動不動就昏過去……這樣的我,讓你感到麻煩了?」

    話落,她突地被摟進他溫熱的懷抱。

    他的動作很狂烈,緊緊將她摟著,像是企圖拿自己的身體擋住上門的鬼差,以命保護著她……不需要言語,他的舉措深深地打動她。

    「這不是麻煩……」他啞聲道。

    從小,他就得天獨厚,不管學習什麼,他的領悟力都比別人快,文才武略經商之道沒一樣難得倒他,所以他總覺得這世間上沒有什麼難題。

    可是……她的存在,對他而言,是最艱辛的挑戰。

    「從小,我的身體就是這樣反反復覆,是大哥找了許多大夫,拚了命將我救回,我的病是注定好不了了,得靠一天三次的湯藥才能勉強穩住,學一直是大哥的累贅,而我……不想也變成你的累贅。」她試著微笑,淚水卻在眸底打轉。

    她一直很努力,想要表現得跟尋常人沒兩樣,可是老天很殘酷,總讓她上一刻還安好,下一刻便不省人事……

    她沒有不服氣,她很認命,為了愛她的人忍受這一切,可是當為她擔憂的人可能再多添加一個,她忍不住討厭自己。

    這樣的自己,很討厭,沒有能力幫助人,只會束縛住身邊的人。

    也許,趁著情愫還沒有太深,要他趕緊抽手,對彼此都好。

    「不是累贅,只要你安好,我就好。」

    「你……你就別喜歡我了吧。」她慘澹笑著。

    他定定地看著她。「……要是能說愛就愛,不愛就不愛,這還是愛嗎?」

    他不曾對愛情有所期盼,但她的身影卻如藤蔓快速在他心里盤根錯節,要他割舍下她,那無異得將他的心刨去一塊。

    「魁爺……我並沒有愛你,你也不要愛我。」她撒著謊,水眸泛著薄霧。

    她的愛情初萌芽,應該還來得及連根拔起,就算會痛,可以忍……她已經痛很久了,很習慣和痛楚並存,不怕再多痛一些,就怕她的痛會轉移到她所愛的人身上。

    「你不愛我,你會讓我吻你?就算你養在深閨,不解世事,也該知道清白對于女人何其重要,你心里沒有我怎會放縱我?」他問,眼里噙滿心疼。「你只是怕……會變成我的累贅,對不?」

    他又不傻子,怎會看不出她對他的眷戀?

    「我……」想再說什麼,但話到了舌尖,腦袋卻是一片空白。

    除了拒絕他,她想不到其他的法子不拖累他……

    「我要上門提親。」

    「你……」她錯愕。

    「你不是累贅,是我的妻,從此以後,禍福與共,不離不棄。」他本來就有意要娶她,但這念頭一開始是建立在強烈的佔有欲上,如今他想的是他要照顧她,只有將她留在身邊,他才能確定她的安好,才能安撫內心的不安。

    她眸底的淚水緩緩滑落。「我真的會拖累你……」

    「能拖累多少?拖累一輩子吧,好不?」他吻去她的淚,不舍她一心只為他人著想,只能壓抑自己的渴望。「說好了,真要拖累,就是一輩子,我心甘情願。」

    娶一個病弱姑娘為妻,簡直是身為商賈最賠本的選擇,可是無所謂的,只要她願意愛他,不管要他付出什麼代價,都值得。

「你簡直是在胡鬧!」文世濤怒不可地駕道。

    當他發現秀兒被範姜魁帶出悅來酒樓,他便派人沿路追查,直到晚上,依舊一無所獲,結果反倒是範姜魁主動派人捎來消息,他才得知秀兒又昏厥過去。

    趕忙來到範姜魁的別院,卻听他說,他要提親!

    「大舅子看不出我很認真?」他不再如往常笑得慵邪,眉間鎖著濃愁。

    「我不會答應。」文世濤眯眼瞪他,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要不是秀兒沒什麼大礙,他發誓,一定會殺了他!

    「為何不答應?」

    「沒有答應的理由。」

    「我愛她。」

    「那又如何?」他哼笑著。

    秀兒可人窩心,長相甜美討喜,本就是人見人愛,多他一個範姜魁,他也不會太意外。

    「執秀也愛我。」

    文世濤冷眼看著他。「你們才相識幾天,談愛會不會太早?」

    「你可以問她。」沒有以往的意氣風發,他像是被困住的獸,卻被困得心甘情願。

    文世濤這才察覺他的不對勁,細細打量著他,半晌才淡淡開口,「秀兒不適合你,你打消念頭吧。」

    「放眼出雲王國,除了我,再沒有一個男人會像我這般愛她。」

    「你們才相識幾天……」

    「愛就是愛了,與相處幾日無關,要是沒有感覺,就算一輩子瞎和在一塊也生不出愛情。」從沒有一個女人像執秀一般,在初見的第一眼,就強烈地佔住他的心,仿佛她早就深植在他心中,只是被封印了,直到她的出現,才解開封印,被禁錮的心也才恢復跳動。

    文世濤抿緊唇。「你應該也發現了秀兒的病,又何苦執著于她?」

    「因為她不值?」他笑得嘲弄。「文世濤,你這錢精都能不計一切代價要保住她的命,難道愛情就比不上親情?我會向你證明你錯了,我很願意被她拖累,一輩子、兩輩子,只要她願意,我就甘願。」

    「……那是因為你沒有經歷過可能一再失去她的恐懼。」

    「我嘗到了。」在那一瞬間,他渾身的血液像是被冰凍住,他無法呼吸,嘗到可怕的無力感。

    正因為如此,他要立刻迎娶她進門,把她擱在身邊,日夜都看得到她,他才能真正安心。

    文世濤深吸一口氣。「既然如此……」

    「你不讓她出嫁,難道你要照顧她一輩子?像養一只金絲雀般,將她永遠關在文府里,讓她最終老死在府里,而從不知道外頭的世界有多遼闊?」範姜魁說起話來咄咄逼人,不容他逃避。「文世濤,你那不是在寵她,你是在扼殺她的生命。」

    「你懂什麼?!秀兒她是因為……」

    「因為什麼?」他眯起眼,嗅出些許不尋常。

    文世濤抹了抹臉,不願再多說,轉了話題。「你想要提親?你家姥姥會答應嗎?」

    「會。」他說得篤定。

    「……好,只要秀兒答應,只要你請得動範姜老太君,我就答應讓秀兒嫁進範姜家!」文世濤孤注一擲地道。

    因為他相信,範姜老太君根本就不會答應兩家結親!

    如文世濤所猜測,範姜老太君果真一口回絕。

    「不可能。」

    睇著她,範姜魁態度堅決地站在她面前。「好,那我就終生不娶,讓範姜家斷後。」

    「你這小子竟敢威脅姥姥?!」範姜老太君盡管一頭白發,滿臉風霜,但身體還很硬朗,說起話來中氣十足。

    「不敢。」

    「你不敢?」範姜老太君眯起眼。「你明知道兩家是世仇,還要娶文家的女兒,你是想把我給氣死?」

    前些日子,姚望便對她提起,魁兒似乎看上了文家女兒,她正想著計謀要阻止,豈料兩人進展飛快,這麼短的時間內,竟已論及婚嫁,教她措手不及。

    「她是文家女兒又怎樣?當年姑姑與人私奔是她教唆的嗎?說不定,那時候她根本就還未出世,與她何干?」他懶聲道。

    坐在主位的範姜老太君握緊拐杖,兩旁的丫鬟趕忙將她攙起。

    「我告訴你,我不讓你娶文家女兒,不只是因為我痛恨文家的人,更是因為文家一家人都不尋常,要是和他們沾上關系,就怕咱們範姜家會整個賠進去。」範姜老太君怒聲道,緊握拐杖的手微微顫動。

    範姜魁望著她,最終嘆口氣,斥退兩位丫鬟,扶著她回主位坐下,拿起擱在幾上的茶,用雙手奉上給她,再輕拍著她的背。

    「姥姥,你想太多了。」畢竟是撫養他長大的姥姥,如果可以,他真的不願意拂逆她老人家的心。

    可是,事關執秀,誰都攔不了他。

    「誰想太多?」她哼笑著,微眯起眼。「我告訴你,當年拐走你姑姑的男人,是文家的小兒子文予懿,他是可怕的惡鬼,還會使咒,肯定是他害死了你姑姑後,又不斷地詛咒著咱們,咱們範姜家的人丁才會愈來愈凋零。」

    範姜魁聞言,無奈地嘆口氣。「姥姥,要真是如此,為何範姜家還能有我?」

    「這……」

    「換作是我,如果真恨上一家子,我一定會斬草除根,絕不留後。」他長睫垂斂。「再者,那個男人愛著姑姑,要不為何要帶她走?話再說回來,所有的事都是听說的,沒人知道姑姑到底是生是死,不是嗎?」

    「你姑姑要是活著,又怎會不回來看我?」說起小女兒,範姜老太君眼眶泛紅。

    「可事實上咱們是沒見到人也沒見到尸,為了沒有確定的事這般仇視文家,真有道理嗎?」听說、听說,听來說去,又有誰真正地看到真相?

    「這事絕對錯不了。」範姜老太君深吸口氣,把淚水收起。「當年文家為了求富,要文予懿使咒,獻上了某些東西換來發達。」

    一提到那些怪力亂神卻又說得煞有其事的傳說,範姜魁不禁搖頭。

    「臭小子,你以為我在說笑?」範姜老太君瞪著他。「正因為求來不該求的財富,所以報應全落在文家下一代,如今文家的那個當家也不是好東西,一出生就是異瞳,異瞳代表惡禍,而文家的人也確實從他出生之後就開始莫名死去,就連文家女兒會落得病魔纏身,也是他造成的,那是他們文家的報應。」

    提到心上人,範姜魁忍不住追問︰「姥姥的意思是說,執秀的身體不好,是文世濤造成的?」

    這說法令他不以為然,但想起他們兄妹之間堅不可摧的情感,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教他有所聯想。

    「听說是他造成的,或是他想殺她……文家那些人想把家丑關在門內,可我就是能派人挖出真相。」頓了頓,她又說︰「那丫頭身子骨不好……就怕也活不了太久了。」

    「姥姥!」範姜魁氣惱地瞪著她。「你明知道我喜歡她,為何要這樣咒她?」

    他簡直不敢相信,向來敬重的姥姥竟會口出惡言地詛咒他所愛的人。

    「我咒她?我不過是說出事實罷了。」範姜老太君將拐杖重擊著地板。「我告訴你,臭小子,你再怎麼喜歡她也沒用,我是絕對不可能讓你娶她!要娶,也是娶你安世伯家的掌上明珠玉緹。」

    「我不會娶執秀以外的人!」

    「你在說什麼蠢話?!你跟玉緹的親事我已經跟你安世伯談妥,你沒得選擇!」

    「別逼我。」他眯起眼,迸現危險警告。

    「是你在逼我!」她氣得直發抖。「當初要不是文予懿拐走你姑姑,你姑姑早就嫁進安家……當年就是因為文家才壞了這門好親事,還好你安世伯不計前嫌,願意將女兒嫁進咱們範姜家,如今我怎能容許你再娶文家的人?」

    範姜魁閉了閉眼,緊抿著唇。「姥姥,我給你兩個選擇,看是要我帶著她私奔,還是讓範姜家絕後!」

「你威脅我?」範姜老太君難以置信他竟為了文家女兒威脅她。

    「姥姥,一門親事不該建立在利益上,當年要不是你執意不讓姑姑嫁入文家,不會鬧得兩家反目成仇,如今好不容易有消弭仇恨的機會,你為何要執著于過去?」

    「你的意思是說,你姑姑會死,是我害的?」

    「……姥姥,把心胸放開,抓著仇恨只會讓你郁郁寡歡。」

    「你忤逆我,還對我說大道理……我養育你、栽培你,到最後竟是這樣的結果……」她痛心極了,眼眶泛紅。

    「姥姥,執秀是個很好的姑娘,只要和她相處過,你會懂得她的好,別因為對文家的仇恨而蒙蔽了你的眼。」他說得語重心長。

    又或許,他不是當事者,難以理解根深蒂固的仇恨到底是什麼樣的滋味,但這恨是一把雙面刀,恨著別人的同時,其實自己也不好過。

    人生不就是求快活一世?何苦為難自己,折磨他人?

    「你好、你好樣的……」她嗓音沙啞,哽咽著。

    範姜魁嘆口氣,低聲道︰「姥姥,我對玉緹只有兄妹之情,我不可能娶她,如果你硬要我娶她,範姜家是注定要絕後……假如你不希望如此,那麼……明日請與我去文府提親。」

    「你!」範姜老太君惱瞪著他,悲傷心酸瞬間消失不見。「你休想!」

    「那麼……絕後就絕後吧,我無所謂。」笑睇著姥姥的臉,他就知道性子向來剛烈的姥姥豈會在他面前掉淚,八成是作戲。

    範姜老太君氣得牙癢癢的。這小子從小就唬不過,軟硬皆不吃,做事全憑喜好,要是在這當頭和他硬踫硬,難保他不會真和她杠上,與其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倒不如--

    當文世濤看到範姜老太君出現在文府前廳時,他那只沒蒙上的眼幾乎要瞪凸。

    最不可思議的事,竟然發生了……

    「大舅子,提親納采禮我全擱在這里,你清點一下。」範姜魁笑睇著他。

    文世濤掃過擺滿廳的禮品,再看向他。「……執秀不一定會點頭答應。」

    範姜老太君聞言,不禁眯起眼。

    雖說她極力反對這門親事,但眼見對方擺譜令她極度不快。

    「何不叫她出來問問?」他信心滿滿地道。

    文世濤頓了下,淡聲道︰「你等會。」

    離開大廳,他直往妹妹的院落前去,才剛踏進拱門,便見她坐在石亭里,翹首引領地望著拱門這頭。

    「哥哥,他來了?」

    文世濤愁眉不展地走近她。「秀兒,你真的想嫁?」

    「我知道大哥不放心我出嫁,但我想試試看不一樣的人生,你放心我不是只憑沖動而做出這個決定。」

    嘆口氣,文世濤拉著她坐下。「你的身體得天天服藥,一天都不能停,要是嫁進範姜家……」

    「大哥,說真的,你不覺得我的氣色和往常相比好上許多?」她笑道。

    文世濤凝睇著她清透的臉頰。雖說氣色較好,但還是比不上尋常人。

    「只要我每天記得服用伏旭哥煉的藥就沒事了,像前兩回昏厥,都是因為我忘了服藥,況且要不是我的身子好多了,就算再怎麼請求,大哥也不會答應我到外頭走動的,不是嗎?」她說服著他,就怕他牽掛。

    其實,她身體偶有狀況……也許該說全都是範姜魁害的。

    因為他親她,他……一想起他,她的臉不禁又紅了。

    「看來你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嗯。」她羞澀地點頭。

    一想起那個人,她的嘴角便忍不住上揚。

    「可是,你一旦出嫁,大哥就不能時時陪在你身旁照顧你……」他怕,真的好怕她有什麼意外。

    「大哥,我會愈來愈好的,魁爺他也會珍惜我的,他很清楚我是什麼樣的身體,還是堅持要娶我,甚至連範姜老太君都請動了,大哥應該對他有點信心。」她勾著笑,探手取下他的眼罩,露出那只深藍眸子。「大哥,你別再自責,當初是我自己愛跟,所以才會摔傷自己,把自己搞成這樣,根本就和大哥你的眼楮無關。」

    文世濤握著拳,依舊無法釋懷。

    听說,從他出生之後,文家的禍事接二連三發生,所以家人認為都是他的關系,便將他關在後院,就連最疼愛他的小叔叔也不再來看他。

    後來,有一天,他知曉自己多了個妹妹,不知又過了多久,妹妹來到他的面前,錦衣華服的她被丫鬟們簇擁著,反觀他吃不好、穿不暖還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房間里,只能從被封住的門縫里觸摸陽光。

    他恨她,濃厚的恨意催使著他誘惑她接近,想法子替他開了門,他想要報復,但他更想找小叔叔,于是憑著記憶來到小叔叔住的梅苑,卻發現通往梅苑的門竟被封鎖起來,于是他爬上樹,刻意忽略她就跟在身後。

    沒想到腳下一個踩空的她摔落地面,渾身是血,當下他驚顫得說不出話,最後選擇抱起她去求救,明知道如此一來,他肯定會被活活打死,但他還是無法狠心地看她死去。

    沒想到她一醒來,就哭著找哥哥……她說,她只要哥哥陪伴……大人們拗不過她,最終讓他陪在她身旁。

    從此之後,他不用再被關進暗無天日的房間里,他得到救贖,卻也永遠背負著無法卸下的罪。

    「如果不是我,你今天不該是這個樣子。」爹娘說的沒錯,他是災星,誰沾上他誰倒霉。如今,文家只剩他和秀兒,雖然秀兒安在,但被病痛所折磨的身體卻是永遠也好不了。

    那是他犯的錯,永遠也彌補不了的罪。

    她輕輕勾笑,搖著頭,緊握他的手。「大哥,有一失必有一得,要不是我生了病,說不定我早被寵得無法無天,甚至可能做出比上回在悅來酒樓對我惡作劇的那些千金還要可怕的事來呢,正因為有大哥,才有現在的我,而這樣的我,很好啊,大哥不喜歡嗎?」

    「……喜歡。」他笑著,眸底泛淚。

    她天生貼心的性子,再怎麼受寵也不會讓她養出驕縱,她說這些話無非是要安慰他罷了,他很清楚。

    「你們兄妹的感情會不會太好了一點?」

    文世濤聞言,拿起眼罩系好,再回頭探去,不悅地道︰「誰準你踏進秀兒的東蘿院?」

    文執秀直瞅著範姜魁,笑眯彎彎的月牙眼。

    「誰要你請個人卻一去不回?我性子急,等不了,所以就自個兒找來了。」範姜魁徐步走進石亭里,瞧見兩人雙手緊握,濃眉微揚著。

    這兩人是兄妹……只是一對感情異常好的兄妹,他不需要為此吃味。

    「我在跟大哥說些體己話。」她道。

    「是嗎?」一見她的笑,心里有再多不滿,也在瞬間煙消雲散。「大舅子,也多虧你將執秀藏得這麼牢,沒讓外頭太多人知道她,才讓我有機會能迎娶她為妻。」

    文世澆房直瞪著他。「我將秀兒保護得不夠周全,否則她不會遇上你。」

    事實上,他有些後悔答應她二十歲的生辰願望,可是範姜魁說的也沒錯,她不該永遠困在府里,只是他絕不會在他面前承認。

    「那還真是謝謝你。」

    文世濤哼了聲,懶得理他狂妄的口氣。

    「大哥。」文執秀嬌柔地抓著他的手。

    他不禁嘆氣。「範姜魁,當著我的面起誓,說你會永遠保護她,絕不讓你範姜家的任何人欺負她。」

    這般鍥而不舍,也許範姜魁是真的喜歡秀兒,但那又如何?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尤其他上頭還有長輩在,天曉得秀兒嫁過去會不會吃苦?

    「我會保護她,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

    「如果你沒做到?」

    「任憑大舅子處置。」他正色道。

    「好,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秀兒就交給你了。」他抓起妹妹的手,交到他手中。

    範姜魁笑睇著她,親吻著她的手,惹來她抗議的嬌嗔,教他不由得放聲大笑。

    多麼令人開心的事,他找到了今生的至愛,不管擋在面前的難關是什麼,他有自信為她一一化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24 00:02:49

第五章

    範姜家和文家結為親家,大喜之日,整座天水城鬧烘烘,爭相目睹兩家破冰的一刻,親眼見證文當家將身穿喜服,頭戴鳳冠的妹子交到魁爺手中。

    新郎倌範姜魁沒有騎馬,而是乘坐範姜家的破風船,沿著天水南支轉西支,迎親的船只近百艘,在河面上形成壯麗的斑斕圖騰,張顯範姜家的富強。

    而兩岸排排站的姑娘們卻是一個個哭斷腸,暗惱半路殺出一個文執秀,硬是讓天水城最具身價的男人變成有婦之夫。而其中最懊惱的莫過于那日在悅來酒樓使壞的幾個千金,暗惱自己成了紅娘,牽起兩人的紅線。

    而,最開心的人是樊入羲,能見到兩位好友化敵為友,教他開心得免費出借自家酒樓的大廚,為喜宴貢獻一己之力。

    紛鬧過後,新郎倌終于在近三更天時踏進了喜房。

    「姑爺。」靜寧一見他進門,隨即欠了欠身。

    「出去吧。」被灌得八分醉的範姜魁笑得春風得意,隨意地擺了擺手。

    靜寧有些遲疑地看向蒙著紅蓋頭的主子。「……是。」

    說真的,她並不放心將小姐交給一個外人,沒錯,就算範姜魁已經和小姐成親,但對小姐身體狀況一知半解的他,在她眼里依然是個外人,只是名義上,他的確是小姐的夫婿,今天是兩人的新婚之夜,她再不識相,也沒有理由留下。

    喜床上,坐著他最心愛的女人,他走過去,掀開了她的紅蓋頭,露出粉雕玉琢的嬌顏,那濃眉帶喜,杏眼噙羞,嬌澀的模樣教他心旌搖曳。

    「相公。」她嬌羞極了,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執秀……」一句相公代表他的期盼落實,他抬起她的下顎,吻上她香嫩的頰。「你終于成為我的妻子,是屬于我的……」

    他的獨佔欲比他想象的要強烈,他不允許她依賴任何人勝于他,不管是男是女,是丫鬟是兄長,全給他滾一邊去。

    她,只要他,就夠了。

    「相、相公,我們還沒喝合巹酒。」她僵硬如石,感覺心就快要竄出胸口。

    他醺醉的眸有著俊魅的魔性,濃揚入鬢的眉,立體眉骨下的勾魂眼,俊挺的鼻,笑彎時唇豐神不群,再再教她心跳難休。

    範姜魁凝睇著她,問︰「你能喝酒嗎?」

    「喝一點沒關系的,剛剛我已經先服藥了。」

    听她這麼一說,他的醉意頓時消散幾分,斂容看著她。

    「怎、怎麼了嗎?」她不懂他的臉色為何瞬變。

    她看過他對御醫動怒時的陰鷙,看過他亟欲救她的狂亂,更見過他擔憂她的不舍,還有時而追逐的愛戀,她知道這個男人是愛她的,可是此刻她卻摸不清他的思緒。

    仿佛,靠得太近,反而看不清。

    「今兒個這般忙碌,你的身子可安好?」他啞聲道。

    他太得意忘形,忘了她的身子不比尋常人,然而繁文縟節卻是由不得他,連帶的她也折騰了一整天,看看時間已經快要三更天了,他竟然還想要得到她,簡直該死,太不懂得體貼她。

    「嗯,沒事的。」她笑彎水眸。

    「真的?」

    「嗯,靜寧一直陪在我身邊,抓準時間便要我休息,所以我現在精神好得很。」她說的是事實,但身體倦了也是真的,只是不想告訴他。

    範姜魁吻了吻她的頰,走向擺上吉祥花果的桌子,取來兩杯酒。

    「喝合巹酒。」

    「嗯。」

    她嬌羞地接過酒杯,與他勾臂對飲,然她才嘗了一口,剩下的全進到他肚子里,接著他將酒本隨意一丟。

    「我替你寬衣可好?」他道。

    「……嗯。」她心跳如擂鼓,讓他動手取下鳳冠和發飾,解開她的長發,再替她解開衣衫上的系繩,褪去數層外衣,只余中衣。

    要出嫁之前,她已經從靜寧那兒知曉,洞房花燭夜到底要做什麼,听了那些事,她羞報得不知所措,一直到這一刻,她更是渾身僵硬得連動都不敢動,就連呼吸都放得極淺。

    突地,他抬眼看著她。

    她張大眼,問︰「怎麼了?」

    「你的呼吸好淺。」

    「我、我緊張……」她嬌澀道。

    範姜魁聞言不禁低笑,解開束環,站直身褪去身上的喜服,只余中衣便上了床,一把將她摟進懷里。

    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胸口一陣悶痛,她趕緊不斷地調勻氣息,不讓那莫名的病痛又發作。

    然而,他就躺在身邊,如此親密的接觸,想起待會就要發生的事,她就亂得調不好呼吸,頭都發暈了。

    「執秀,放輕松。」如此近的距離,他自然感受得到她奇快的心跳,啟口安撫。

    「嗯。」她努力讓自己放輕松,用力地放輕松,閉上眼等待著。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男人沒有說話,像真要入睡,不禁教她疑惑。

    「相公。」她喚。

    「嗯?」

    「你要睡了嗎?」對厚,他今天也忙了一整天,又喝醉了,肯定想睡,她真笨,問出口才想到。

    範姜魁沒張眼,啞聲道︰「我睡不著。」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那……」為什麼不……太羞人了,她問不出口,只能胡思亂想,難不成他是嫌棄她,不想抱她?

    啊……也對,別的姑娘家的身上都有燻香,可她的身上只有藥味……她瞧上悅來酒樓的那些小姐,個個豐腴可人,不像她干干扁扁……她應該先把自己吃胖一點才對。

    「……我想要你。」他突道。

    「咦?」

    「不過,我可以忍。」他粗嘎道。

    最愛的女人就在懷里,今天又是兩人的洞房花燭夜,他想要她,想得身體都疼了,但是他不能再折騰她的身子。

    「為什麼要忍?」她脫口問道,然一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趕忙捂住嘴。

    她這樣豈不是像在索討什麼?

    但,範姜魁已經張開眼,俊魅的眸子噙著氤氳欲念。他瞅著她羞紅的臉,探手輕撫著,感覺她的輕顫。

    「我這樣踫觸你,你會討厭嗎?」

    那盈滿霧氣的水眸像是會說話般,她沒有開口,他便已知道答案。

    「我……其實,之前在柳葉舟上差點昏厥,還有在山上昏厥那次,都不是因為病,而是因為……」她試圖吐實,卻很難說出口。

    「因為什麼?」他低啞地問著。

    「那是因為我……太緊張……忘了呼吸。」她說的是事實,當然她體弱也是不爭的事實。

    範姜魁誘導她。「那現在?」

    「我吃藥了。」她握緊粉拳,像是在告訴他--來吧,我可以的。

    他不禁失笑。

    「相公?」又笑了……這是為哪樁?

    他突地起身,以雙肘撐住重量,壓在她身上。「那麼,我可以要你了?」她那表情沒有半分挑逗意味,但看在他眼里卻是萬分可愛。

    「可、可以。」事情突然有變化,教她有點措手不及,不斷地調勻呼吸。

    範姜魁兒俯下身,輕啄著她的唇,低喃著,「記住,用嘴巴呼吸。」

    「嘴巴?」

    她正疑惑著,他已張口封住她的唇,舌鑽入她的唇腔內,輕舔過每個角落,挑逗誘惑著她。

    那唇舌像是一把火,燒得她大腦無法思考,比他在山上吻她時還要來得狂烈,她一口氣一直吸不到,想起他說用嘴巴吸吸,可是……怎麼呼吸?

    正當她要喘不過氣時,他像是發覺到了,輕啄她一下後,轉而往下吻。

    她輕顫著,感覺他濕潤的唇舌來到她的胸口,褪去她中衣下的抹胸,教她不由得發出低吟,羞怯得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

入暑的天水城,因為地理條件的關系,水氣豐足,清晨之際總是濃霧彌漫,猶如游走的在雲端。

    然而,這樣的清晨卻是許多商賈開始一整天忙碌的時候了。

    通常這個時候範姜魁已起身,準備前往船宮或是商行打理。

    但是今天,當濃霧散去,熱辣的陽光開始灑落,卻依舊不見他出現,這教古板的範姜家總管姚望,覺得極不可取。

    雖說昨天是洞房花燭夜,但總不該天都大亮了還窩在床上。

    這豈不是像極不早朝的昏君了?

    所以,他特地前來請主子起身,只因老太君還等著孫媳婦奉茶吶。

    但是,當他踏進主子的院落,才剛走進偏廳,便見一個丫鬟擋在面前,認出她是誰,他傲慢地開口,「你家主子呢?」

    「回總管的話,還在睡。」靜寧淡然應對。

    「沒規矩,該醒了。」他啐了聲。

    打從爺兒說要迎娶文家妖薛進府,他就覺得有鬼,如今證明,文家人果然都不是好東西,竟企圖讓主子忘了正經事,只管膩在紅羅帳內銷魂,簡直是可惡至極!

    看來,文執秀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決定出閣,必有內情,他必須要好好保護爺兒才成!

    「你家主子也還在睡。」確定他對小姐萬分無禮,靜寧決定不給他好臉色。

    範姜家和文家向來是死對頭,想當然耳,小姐嫁進範姜家,縱然有姑爺的冬寵,但不代表姑爺以外的人也能夠善待小姐。

    而身為小姐的陪嫁丫鬟,她的首件要務,便是將這些無禮的奴才趕出去。

    「丫頭,你說話小心一點,什麼叫做我主子?」姚望耍起陰狠,可惜天生娃娃臉,就是少了幾分悍勁。「你要知道自己站在誰的地,頂著誰的天!」

    「奴才,你才給我小心一點,什麼叫做我主子?」靜寧天生冷漠的臉,只要將笑意斂盡,便顯得寒凜生威。「是誰的地,又是誰的天,輪得到你這個奴才來下馬威嗎?」

    「你居然叫我奴才!」姚望氣得哇哇叫。

    真是好樣的!範姜家的丫鬟、家丁沒一個敢對他這麼不敬的。

    果然是文家義的狗,一樣的目中無人。

    「你是範姜家的總管,不是奴才是什麼?」靜寧淡定地看著他。

    「你、你……」

    姚望你了半天,突地听見房里傳來--

    「靜寧!」

    一听到範姜魁的叫喚,靜寧隨即拿起擱在桌面的藥碗,走向通往喜房的長廊,將姚望遠遠地甩在後頭。

    推開門板,就見姑爺裸著上身,坐在床息,看似有些慌亂地扶起小姐,靜寧也顧不得羞,上前將他推開,瞥見--床上有一攤血。

    「小姐,先喝藥。」她處變不驚地道,先把藥碗遞給主子,隨即板起臉看著儼然慌了手腳的男人。「姑爺先出去吧,這里交給奴婢就可以了。」

    「執秀是怎麼了?」

    一早睡醒,摸到一片異樣的濕膩,他直覺掀開被子,卻驚見一攤血跡,震愕得他拔聲喚來妻子的陪嫁丫鬟。

    就怕,妻子的身子又出什麼狀況,他記得她說過,她身上要是有傷,就不容易止血,雖不知這血是從哪來的,但可以確定的是,不是他的,那就絕對是她流的。

    只是他問她哪里不舒服,她一逕把頭垂得老低,他都急死了。

    「只是落紅。」饒是沉穩的靜寧,在面對如此羞人的問題時,也忍不住紅了臉。

    「……落紅?」他怔住。

    「請姑爺先出去。」靜寧羞惱地推著他往門口走。「麻煩姑爺差人去準備一些熱水。」

    連穿衣衫的機會都沒給,範姜魁已經被強勢地推出去。

    「爺兒,你這是怎麼著?」瞧見主子被文家的凶悍丫鬟給趕出房,守在門外的姚望又驚又怒。

    「姚望,去準備熱水。」範姜魁不耐地道,瞧也不瞧他一眼,直睇著門板。

    「嘎?」

    「快去!」

    縱然有滿肚子火,但面對主子的命令,他還是趕緊照辦,不一會便有人提來一桶又一桶的熱水,就在主子將一桶桶的熱水搬進房內,又被趕出來之後,他終于忍不住了。

    「爺兒,要不要我給那賤婢一點教訓?」姚望倦著袖管,娃娃臉很凶狠。

    「你在胡說什麼?」範姜魁低喝問。

    「我這麼說有什麼不對?這天底下豈有丫鬟趕主子的道理?」他實在是替主子叫屈,不能理解為何主子可以容忍。

    「你不懂!」

    「這事何需要懂?」奴婢伺候主子本來就天經地義的呀。

    範姜魁眯眼瞪他,不打算再繼續這話題,轉而問︰「你來這里做什麼?」

    「爺兒,天都大亮了,老太君等著孫媳婦奉茶。」姚望嘆道。

    「跟老太君說,明日再奉茶。」

    姚望一愣。「爺兒,媳婦過門,都是成親翌日奉茶,這規矩豈能隨便更改?」

    「我說明日就是明日。」他眸色森冷地瞪他,口氣不容置疑。

    姚望驚愕不已,同時看向緊閉的門板,那文執秀到底是怎樣的妖孽,竟能將主子迷惑到這種地步,連禮教都不放在眼里。

    離開東院之後,姚望來到範姜老太君住的北院,將所聞說了一遍。

    「你說什麼?」範姜老太君听完,花白的眉緊擰著。

    「太君,奴才不敢造謠生事,奴才說的都是親眼所見。」姚望邊說邊嘆氣。「少夫人給爺兒下了蠱不成,竟連陪嫁丫鬟都能夠欺到主子頭上。」

    範姜老太君惱火地將手上的茶杯一砸,拐杖重擊著地面。「她不來,就讓老身去見她!」

    「太君萬萬不可,這天底下豈有婚後第一日長者去見晚輩的道理?」姚望連忙阻止。

    「我倒要去瞧瞧,那丫頭到底是怎麼迷惑魁兒的。」範姜老太君吞不下這口氣。

    于是,在數個丫鬟的攙扶之下,範姜老太君來到東院主屋,一到偏廳,便瞧見文家丫頭的陪嫁丫鬟。

    「奴婢見過太君。」靜寧暗叫不妙。成親頭一天,老太君就特地到喜房來……這分明是要下馬威。

    「退開。」

    靜寧猶豫了下,終究還是選擇退開,不希望因為自己任何舉措,讓小姐的處境更困難。

    範姜老太君來到房前,低喚著,「魁兒。」

    範姜魁聞聲,沉聲道︰「姥姥想喝孫媳婦的茶請待明日。」

    「哼,我不稀罕喝她那杯茶,我只是要問你,已經很晚了,你沒打算出門?」

    「姥姥,今天沒什麼事,我要在家里歇著。」

    「……你在胡說什麼?」

    「姥姥,我昨天剛成親,今天休息一日,不為過吧。」

    「反了!才成個親,你就連船宮商行都不打理了?」範姜老太君拿拐杖敲著門板,同一時間,門板剛好由內打開,範姜魁眼捷手快地接住拐杖。

    「姥姥……」他疲憊地嘆口氣。

    「你這臭小子,成了親之後,就打算瞎耗在房里,正經事都不用干了?」

    「就跟你說……」

    「相公。」身後,文執秀長發未束,臉色蒼白地輕抓著他。

    「不是要你在床上躺著?」範姜魁回頭,不悅地道。

    「我沒事。」蒼白的臉現淡淡的紅暈。

    「還說沒事?」

    「我真的……」眼角余光瞥見範姜老太君瞪著自己,她不禁垂斂長睫,輕喚道︰「姥姥。」

    打量著她弱不禁風,我見猶憐的模樣,範姜老太君縱然心底有把火在燒,但也不好當面發作,只能硬是咽下不滿,淡聲道︰「既然身子不適就去歇著,不過你,」她看向孫子道︰「她有丫鬟可以伺候,還不需要你親自照料。」

範姜魁微揚起眉,正色道︰「姥姥,采菱節過了,船宮造船的進度我已經確定可以準時出貨,而要賣給朝廷的那批鐵礦純度與數目都沒有問題,至于商行方面,有幾個掌櫃打理,又何必非要我親自坐鎮?」

    「你……」

    「況且,我要是不多耗在家里,如何能夠延續範姜家的香火?」他涼聲道。

    範姜老太君眼微眯。「好,她最好是生得出孩子!」話落,她轉身就走,兩旁丫鬟趕緊再上前攙著她。

    「走了,咱們進去歇息。」見姥姥一走,他便扶著她進房。

    「相公,這樣子好嗎?我還沒給姥姥奉茶。」她不安問著。

    「明天再敬奉,現在你給我上床躺著。」他強硬地將她給抱上床。

    「可是……」

    「沒有可是。」

    文執秀扁起嘴。「你比大哥還霸道,連討價還價的空間都沒有。」

    「當然,因為我是你的相公。」他勾笑。

    「唉,就跟你說,我真的沒事,你偏是不信……」她嘟著嘴碎碎念。

    因為落紅而躺在床上,這真是太羞人了……也許她應該再找個時間到伏旭哥那褚走一趟,看能不能讓她的身子再正常一點,至少別嚇著他。

    「眼見為憑,等你的氣色轉好再說。」他雙手環胸坐在床畔,不容她抗辯。

    文執秀不禁嘆口氣。唉,大家都把她當成病秧子……

    「你得趕緊恢復氣色,如此一來,明日才能派點差事給你。」瞧她悶著臉,他低聲說著。

    「差事?」她疑惑著。

    「對,是很重要的差事,只有你才做得來的。」

    清晨,天未大亮,整座範姜府像是處在雲霧中,而範姜老太君早已清醒,張大眼瞪著窗外彌漫的霧氣,神情有點惱,她仍在為昨日孫子的忤逆而不滿。

    正想著今日要如何對文執秀下馬威時,一陣清脆的鳥啼聲傳來,她不禁一怔。

    天水城是個多水、多鳥、多霧之地,但是鳥兒幾乎都在霧散開之後才會發出輕啼,怎麼今日霧未散,鳥啼便響?

    疑惑間,卻听那鳥啼聲轉為快速而嘹亮,音長而悅耳,她這才驚覺那並非氣啼,而是竹笛聲,笛聲婉轉直沖雲霄,隨即又如流水,錚錚鏦鏦地流動著,教她听著,感覺胸口的氣悶似乎宣泄不少。

    但,她忍不住想,這府里的下人無人懂樂器,就連她那個孫子亦是對樂器不通,這一大清早的,是誰在吹奏笛子?

    忖著,她喚來丫鬟替她梳發整裝。

    這一早的雜活,饒是她的丫鬟動作再利落也得要費上幾刻鐘,而這其間,笛聲始終不斷。

    但當她離開寢房,剛踏上長廊,便見廊外的石亭里,她的孫子和那我見猶憐的孫媳就坐在那,而笛聲竟是……

    「就說姥姥一定會被笛聲給吸引。」範姜魁牽著妻子,勾笑地走向祖母。

    「……她是陸九淵的學生?」範姜老太君直睇著文執秀,問向孫子。

    「姥姥好耳力,這也表示執秀吹得很好,是不?」範姜魁輕握著妻子的冰涼的手。「姥姥,你要是喜歡的話,我讓執秀天天為你吹上一曲。」

    他知道,執秀嫁入範姜府,問題多如牛毛,但擒賊先擒王,只要討得姥姥的歡心,一切就妥當了。

    「這……」範姜老太君有些猶豫。

    在所有的樂器里,她最偏愛的就是竹笛,只因那聲音清脆,讓人感到神清氣爽,可以忘卻煩憂,但……

    她眯眼,瞧文執秀羞澀勾笑,摸樣極為討喜,但一想到那是仇家千金,她就感到份外嘲諷。

    「姥姥,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天天為姥姥奏上一曲,可好?」文執秀討好地道。

    她這麼做,自然是希望兩家可以盡釋前嫌,但一方面也是替相公著想,她不希望他夾在她和姥姥之間為難。

    範姜老太君沒應諾什麼,只是淡聲道︰「先奉茶吧。」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竟得面對這般掙扎為難的局面,不想待這個文家的丫頭好,可是心底又軟著,說不出狠話。

    來到北院的偏廳,文執秀雙手捧著茶,朝範姜老太君笑得極靦腆。

    「姥姥,喝茶。」

    「……」範姜老太君不語,直拿一雙眼看著她。

    文執秀面色不安地看著她,始終不敢縮回手。

    「姥姥,喝茶。」範姜魁走到她耳邊低喚著。「要是生我的氣,也犯不著發泄在執秀身上。」

    「你了得,昨兒個還真是一整天都沒出門。」範姜老太君沒好氣地接過茶。

    正為這件事惱著,可人家都特地為她吹奏了幾刻鐘的竹笛,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讓她很難發脾氣。

    文執秀見狀,松了口氣,淺抹笑意,她注意到範姜老太君接過茶,另一手則不斷地摩挲著膝蓋。

    「要是真有什麼處理不來的大事,早有人來找我了。」範姜魁替祖母揉著肩頭。

    「等到有人來找,那就是麻煩了。」她板起臉瞪他。

    「要真有麻煩,不管我在不在場,一樣都有麻煩。」

    「你這小子,我說一句你就非得要頂一句不可?」

    「我說的是實話,如果不是信得過那幾個掌櫃的能力,當年姥姥又怎麼放心那麼快就把範姜家的產業都交給我打理?」他勾著笑,壓根沒將她的怒火看在眼里。

    「你呀……」範姜老太君惱極,偏偏又拿孫子沒轍,正想再念他什麼,卻突地發覺膝上有人輕捏著,斂眼探去,竟是文執秀在替她揉著膝蓋。「你……你這是在做什麼?」

    這丫頭真是古怪,替她揉著腳,為何雙眼卻直朝他倆瞧?想听他們對話,也犯不著瞧得這麼專注吧。

    「姥姥,這兒個穴道,輕捏這里會舒服一些。」她輕輕地朝膝蓋邊的穴道壓著,再問︰「這樣疼嗎?」

    範姜老太君一時之間五味雜陳。

    明明就是可恨的文家後代,可她的性子瞧來又是極為溫婉討喜,明知道她厭惡她,還是努力討好著她……要是她再不睬人,豈不是成了不知好歹的老太婆了。

    「姥姥,執秀真是個好姑娘,放下成見,用心看待她,好不?」範姜魁勸著,贊許地看著妻子。

    他就愛她這性子,心細如發又貼心。

    範姜老太君不語,外頭突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不禁抬眼望去,瞥見自家總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爺兒,不好了!」姚望喊著。

    「天塌下來了?」範姜魁沒好氣地哼了聲。

    「鑄鐵場的管事說,運鐵砂入京的船在絮陽縣翻了。」

    範姜魁聞言,神色微動。「周管事在哪?」

    「來的不是周管事,而是鑄鐵場的執官。」

    文執秀來回看著兩人,見丈夫還站在原地,不禁催促。「你不趕緊去瞧瞧嗎?」她對範姜家的生意不了解,但船都翻了,肯定是出大事了。

    「我待會要帶你歸寧。」

    「不用了,晚個幾天回去無妨的,大哥那邊我會要靜寧去告知一聲。」

    「可是……」

    「不用擔心。」文執秀起身催促著,拉近他,低聲道︰「不要真讓我拖累你。」

    「什麼拖累,我現在就去。」輕撫著她微溫的頰,他隨即離去。

    文執秀瞅著他的背影半晌,回頭想再替老太君安壓膝蓋的穴道,卻見她已站起身,淡聲道︰「回去歇息吧。」

    「……是。」文執秀揚起笑,轉過身時,笑意卻微微垮下。

    她知道自己並不討人喜歡,也知道嫁進範姜家問題多多,但是……親眼發現自己被嫌惡,還是覺得很不好受。

    「小姐。」靜寧走到她面前輕喚著。

    文執秀抬眼,笑眯水眸。「沒事。」她打起精神,不許自己氣餒。「靜寧,待會你回文府跟大哥說一聲吧。」

    「可是……」

    「沒有可是。」她不容置喙道︰「才一會工夫,我能出什麼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24 00:03:05

第六章

    靜寧送她回東院後才離去。文執秀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坐下沒多久又起身走出房間,卻找不到半個人可以詢問廚房在哪。

    于是,她就著猜測,依一般宅院設置廚房的方位去探索,走了兩條小徑,還沒找到廚房,心髒倒是開始絞痛起來。

    痛楚狠狠地竄動,疼得她頓時不能動,秀眉緊攢著,冷汗瞬間布滿光潔的額。

    她屏住呼吸,等待痛楚慢慢退去,放眼沒有地方可以歇息,她干脆蹲下。

    眯起眼看向前方,陌生的院落小徑,她突生一股無力感,隨即又拂去,不允許自己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沮喪。

    不過是走上一段路而已,每個人都能走,沒道理她不能。

    不知過了多久,痛楚緩緩退去,她慢慢站起身,忽見三個丫鬟手里端著膳食經過,她不禁暗呼自己運氣真好。

    「那個……」

    她啟唇要問路,然而那三個丫鬟卻突然疾步拐往另一頭而去,教她不禁疑惑是否自己喊得太小聲,所以她們沒听見。

    沒想太多,她看向她們剛才走來的方向,推測也許廚房就在那頭,于是舉步走去,緩緩地,她不敢走得太急,走到盡頭拐過了彎,果真讓她找到了廚房,她喜出望外地勾起笑。

    踏進廚房里,有不少廚娘正忙著,洗鍋洗菜,灶上像正在蒸著什麼。

    「請問……」她有禮地喚著。

    但沒有回應,廚娘置若罔聞,逕自交頭接耳不知道說些什麼,然後笑成一團。

    她心想,也許是里頭太吵了,所以她們沒听見,于是再喚得大聲一點,「請問,廚房有沒有姜?」

    話說出口了,依舊沒有回應,大伙還是笑鬧著,仿佛她只是一抹影子,吐出的話不過是一陣風,根本沒人發覺。

    忍著心口隱隱的痛楚,她放聲喊著,「可以看我一下嗎?」

    這回嗓音極大,教里頭突地靜默起來,每個人都看向她。

    文執秀見狀,靦腆揚笑,「我是文執秀,你們新進門的少夫人。」她想,她們大概不知道她是雔,先說清楚,免得被當成外人趕出去。

    蹲在地上洗菜的兩個廚娘,垂臉交談了兩句。

    文執秀掃過四下一圈,共有七、八個人,卻沒有人回答她,又見眾人都垂著臉,只好朝地上洗菜的兩個廚娘道︰「請抬頭。」

    兩個廚娘一愣,怔怔地抬眼。

    「請問有姜嗎?」她想勾起笑意,可是心口發痛教她不自覺攢起眉來。

    看在廚娘眼里,將她的表情解讀成不耐煩,而她發問的大嗓門,則教眾人誤會成她在下馬威。

    「沒有。」掌廚的廚娘回答著。

    文執秀充耳不聞,雙眼依舊注視著她發問的對象。

    「跟你說沒有,你是沒听到是不是?」掌廚的廚娘不快地再道。

    說白了,大伙根本是有志一同把她當空氣,誰要她是文家的女兒,她們幾個在範姜家的資歷相當的老,兩家的恩怨大抵都知道,更知道喪夫失去兒女的老太君是多麼用心地經營範姜家的產業,又是多麼善待她們這些下人。

    在她們心里,文家也是她們的敵人,光爺兒迎娶文家女兒進門,就夠大家嘔的,更別提昨天爺兒竟然為了她關在房里不出門,甚至連奉茶都省了。

    這口氣要是不替老太君出,她們氣都氣死了。

    要姜?沒有!

    然而,她們的心思文執秀不懂,只等著眼前那兩個廚娘的回答。

    「請問,有沒有姜?」她再問,眉頭緊攏。

    她不想胡思亂想,可是……她真的感受到敵意,一種被排斥在外的忽視。

    「大廚娘說沒有。」那兩個廚娘指著掌廚廚娘道。

    文執秀轉頭探去,驚覺自己只在意眼前的人,倒是忘了其他的人。要是靜寧在的話,會提醒她的……

    「抱歉。」啞聲輕喃著,她快步離開廚房。

    她走得又快又急,當小徑上橫出的枝椏勾住她的衣袖時,她才停下腳步,檢查自己的手是否有受傷。

    看著玉白無傷的手,她突然萌生一股沉重的無力感,垂頭喪氣地走到設在園林里的石亭,倚著石柱坐下,看著陌生的園林,她覺得好泄氣。

    她以為,只要自己肯努力,就可以改變命運,她甚至可以獨立不拖累任何人,然而,這一切遠比她想象的難上好多好多……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有人來到她的面前,輕觸她的手,她才緩緩抬眼。

    「小姐,你怎麼坐在這里?」靜寧氣喘吁吁地問。

    霎時,淚水落得倉促,文執秀趕忙抹去,再抬眼,清麗的小臉沒有任何頹喪,她笑得如艷陽般嬌燦。

    「沒事,只是在附近走走,熟悉熟悉。」她不想讓靜寧為她擔心。

    靜寧蹙眉看著她。「小姐……」明白主子強裝笑容是不想讓她擔心,所以她假裝沒看見。「咱們回東院吧。」

    範姜家的人對小姐並不友善,光是從姚總管的口氣便可以窺知一二,她可以想象小姐的處境有多艱難。

    「對了,靜寧,你可以幫我去買姜嗎?」她揚開笑,企圖將心中的陰霾掃除,她只要順從自己的心做該做的就好,關于別人如何論斷她,她也無能為力,只能等待時間證明。

    靜寧一怔。「小姐要姜做什麼?」

    「等你買回來就知道了。」

    「爺兒,我是說真的,你真的得跟少夫人說說,對待下人們不該那麼粗聲粗氣,她還拿眼瞪人呢。」

    範姜魁一下馬車,姚望隨即向前,將今兒個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她只是習慣看著人說話,並非瞪人。」範姜魁疾步向前。

    在外頭忙了一整天,直到掌燈時分才回到家,此刻,他只想要見妻子,確定今天她的身子是否無恙。

    「可也沒必要那麼凶吧?」

    範姜魁驀地停下腳步。「那是你親眼看見的?」

    「呃……是有人說的。」

    「听說听說,听來說去,道听涂說。」他哼了聲。

    她說話能有多凶?就連罵他輕薄時,都像在撒嬌。

    她是個什麼樣性情的姑娘,他會不知道?

    「可是,爺兒,咱們府里的下人不會胡亂造謠,而且幾個廚娘都作證了,說少夫人厲聲質問人,就算旁邊的人代為回答了,她還是不管,非得要那兩個廚娘應聲不可。」姚望苦口婆心,就希望主子听得進去。

    範姜魁奇怪地問︰「少夫人去廚房做什麼?」

    「說是……要姜。」

    「要姜做什麼?」

    「不曉得。」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少夫人要做什麼你完全不知道,倒是很清楚那些廚娘說了什麼?」範姜魁皮笑肉不笑地打斷他未竟的話。「姚望,身為總管,你不覺得太失職了?」

    姚望呆掉,驚覺自己確實是太失職。

    身為範姜府的總管,他應該要摒除成見,盡心盡力地伺候主子……可是,他很難將文家妖孽視為主子看待。

    「可是,少夫人後來帶著她的陪嫁丫鬟上廚房,不由分說地佔去一個灶,熬煮了一堆姜後,把姜汁都倒掉了,浪費至極。」姚望對兩家恩怨清楚得不能再清楚,自然是和老太君同一個鼻孔出氣,看文執秀極不順眼。

    「你可問了少夫人為何這麼做?」他反問。

    「沒有。」姚望垂下臉,覺得好失望,爺兒的心根本都偏到少夫人身上去了,不管他說什麼都白搭。

    「姚望,告訴底下的人,不要在我背後造謠生事,也不要再胡亂捏造少夫人的不是,要是再听到有人嚼舌根,一律趕出府!」他怒目凜然,冷冷下令。

    姚望開口想再說什麼,卻見主子已走遠,只能痛心地搖著頭,認定主子已經被迷惑,听不進忠言了。

一方面,範姜魁回到東院。

    「執秀。」一踏進房里,便見到妻子正忙著縫什麼。「你在做什麼?」

    听而未聞的她專注在手上的小棉袋上。

    「小姐,姑爺回來了。」靜寧輕敲著主子的手。

    文執秀驀地抬眼,笑眯一雙水眸。「相公,你回來了,吃過晚膳了嗎?船的事處理得怎麼樣了?」

    範姜魁瞅著她,確定她的氣色不差,才緩緩勾笑。「我吃過了,船的事已經派人過去處理,倒是你,在忙什麼?」

    「這個啊……」她揚起手中的小棉袋,縫上最後一針,打了個結,然後拿到他鼻前。「聞聞看。」

    他微揚起眉。「……姜。」

    「嗯,是姜渣片。」

    「姜渣片?這要做什麼?」

    「是要給姥姥敷膝蓋的。」她獻寶地說︰「這是一個大夫教我的,用熬過的姜渣片敷酸疼的地方,可以祛寒通血,就會舒服多了。」

    「是嗎?」他恍然大悟。

    原來,一切就是為了要做這出玩意兒給姥姥……瞧,一個貼心的舉動卻硬是被下人給妖魔化。

    思及她的處境,他不禁心于地將她摟進懷里。

    「相、相公,靜寧在房里。」她羞赧地低喃。

    範姜魁心緒糾結,思忖著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夠讓府里上下都接受她,視她為範姜家的主母。

    「相公……你要不要先拿這些姜渣片給姥姥?」她小聲提議著。

    「晚一點再拿。」他吻著她的發,嗅聞著屬于她的清香,吻上她粉嫩的頰,凝睇著她那雙會說話會笑的眼楮。

    「可是,姜渣片要溫溫的比較有療效耶。」她羞紅了臉,瞧見貼身丫鬟悄悄地退出房外。

    「你不想和我多相處一會?」他輕吻著她的唇。

    擁有了她,仿佛一切都不一樣了。擺平了工作,他只想趕緊回家,只想快點見到她,不再像以往仿佛擁有了一切,內心卻空虛得可怕。

    擁有她,他感到完整,也希望她有和他相同的感動。

    「想呀,可是……」

    「好,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接過姜渣片,他轉身要走,她趕忙喊住他。

    「等等,還有這些。」她提來小竹籃遞給他。

    他一怔。「你做了這麼多?」

    「做太多了……不過沒關系,這個只要稍微熱一下,效果是一樣的。」她數了數,笑道︰「這里大概可以讓姥姥用上五、六天,因為我瞧姥姥的雙腳都不太好,而且她有時說話聲音沙啞,代表她喉頭有痰,把這個敷在喉頭,也會覺得舒服些。」

    听著,範姜魁心里五味雜陳。這點小事,他壓根沒發覺,但她不過是相處了不過半個時辰,就發現這麼多。當下愛憐地撫了撫她的頰。「等我一會。」

    「嗯。」

    範姜魁快步地走向北院,一進偏廳便听到祖母的咳嗽聲。

    很自然推門進去,低喊著,「姥姥。」

    躺在床上的範姜老太君抬眼,問︰「事情處理得怎麼樣?」

    「我會處理,你不必擔心,吃藥了嗎?」他走到床邊坐下,屏退兩旁的丫鬟。

    「唷,今天是吹什麼風,你這小子關心起我這個老太婆了?」

    「姥姥。」他不禁苦笑。「听你這麼說,好像我多不孝似的。」

    說著,他從小竹籃里取出掌心大小的棉袋,往她的喉間一敷。

    「這是什麼?」

    「姜渣片,听說可以化痰活血什麼的。」

    「嘖,說得不清不楚,到底有沒有用?」她嘴上嫌棄著,實際上卻因為孫子這個舉動而感到窩心。

    「真正的療效,要是姥姥有興趣的話,就問執秀吧。」他笑說著,又拿起兩只小棉袋,掀開被子,敷在她的膝上。「她說,你的聲音帶啞,代表有痰,又說你揉著腳肯定是膝蓋犯疼,所以替你準備了這些,先姑且試試吧。」

    他很清楚姥姥的態度才是左右下人想法的關鍵,要是姥姥能接納執秀,其余的都不是難事。」

    「是嗎?」她想起總管到她面前說,文執秀態度囂張的上廚房惹火了一干廚娘,原來她忙碌了一整天,竟替她張羅這些?

    那丫頭可真是有心,只可惜……

    「姥姥,日久見人心,給執秀一個機會。」他語重心長地道。

    「是呀,光是她頭一天進門,我就瞧你把她擱在心上,為了她連生意都不管了。」範姜老太君將擱在她身上的小棉袋全取下。

    「姥姥。」範姜魁不悅地看著她。

    「你呢,只要把份內的事做好,我也不會去為難她,而她……你跟她說,無須花費心思在我這個老太婆身上,在這里,當個啞巴少夫人就好。」

    範姜魁斂眉不語,好半晌才輕聲問︰「那麼,明早我讓執秀來為姥姥吹奏竹笛,好不?」

    範姜老太君暗忖了下,有些掙扎,畢竟她實在太喜歡竹笛,但陸九淵如今志在教學,又是大師級人物,自然不可能常到府里為她這個老太婆吹奏竹笛,而文執秀吹笛的技巧又和陸九涉極相似……

    範姜魁看出她的猶豫,不禁微勾笑弧。「那好,就這麼決定吧。」他完全投其所好,知道她難以抗拒。

    也許這份仇視短時間內化解不了,但滴水穿石,總會改變的。

    「好了,我累了,你回去陪你的妻子吧,不需要管我這個老太婆。」話落,她躺上床,拉上被子,一副準備入睡的樣子。

    「姥姥,我先退下。」範姜魁隨即離去。

    欲速則不達,他很清楚這個道理,可是瞧見妻子的心意被糟蹋,他就替她感到不舍,為她叫屈。

    「相公,怎樣,姥姥喜歡嗎?」

    一進門,她便吱吱喳喳地追問,瞧她一臉期待,範姜魁心底更酸,卻不著痕跡地掩飾過去。

    「她當然喜歡,開心極了。」他說著善意的謊言。

    「真的?!」她笑眯了眼,一把抱住他。

    「嗯。」他擁緊她,一顆心為她疼痛。他到底該要怎麼做,才能夠守住她的笑容?她何其無辜,姥姥和那些下人何時才能明白這點?

    「那明天開始我再多做一點。」

    「不急,你做的還剩著呢。」

    「那……」

    瞧她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再做什麼,他趕忙道︰「你呀,把身子養好就好。」說著,他把她拉上了床。

    「我很好,否則靜又怎麼肯讓我做這些事呢?」躺在床上,待他一躺下,她便往他身上偎去。「而且……」

    「嗯?」他笑睇著她欲言又止的羞窘模樣。

    「呃……我想讓姥姥早點抱到曾孫。」

    他微愣。

    「我想,只要有了孩子,姥姥一定會對我改觀,就算她不喜歡我,也一定會看在孩子的份上待我好一些。」

    範姜魁無言,她的心思細膩,仿佛早在嫁進範姜家之前,就已想到可能面對的一切,所以她很努力地想要改善,比他想的還要長遠,但她卻不知道姥姥的態度有多傷人……

    「相公,你覺得怎麼樣?」她輕柔地撒著嬌。

    「……你的身子可以嗎?」她嘴上總說沒事,可氣色卻騙不了人。雖說他曾在姥姥面前說要生個孩子,但那不過是推托之詞,實際上,他不希望為了生孩子而耗損她的生命。

    「當然可以,我現在喝藥喝得很勤喔。」她像是邀功般地道︰「這也是為了讓我在吹笛時,可以吹出更長的音,明早我準備了兩首曲子要吹給姥姥听。」

藥很苦,可是只要可以讓她像個正常人般,她不在乎,她可以忍。

    而且,只要可以討姥姥歡心,她什麼都願意努力去做。

    他笑了,對她只有萬般憐惜,同時暗暗下了決定。他必須改變做法,雙管齊下,才能夠真正的保護她。

    于是,範姜魁開始了早出晚歸的生活,不再讓人有機會嚼舌根,說他因為娶了文執秀,成了不顧事業的男人。

    一方面他從己身做起,不讓自己成為別人拿來攻擊她的武器,另一方面他認為姥姥既然可以接受她的笛樂,久而久之,肯定有些互動,所以他便把注意力都擺在工作上,打算交出漂亮的成績,讓姥姥挑不出毛病。

    然而,他的早出晚歸卻變相讓文執秀嘗到被囚禁的寂寞。

    不管是白天黑夜,她都見不到他的人。白天,她還未醒,他便已離府;入夜,她喝藥後,沉睡得誰也吵不醒她。

    「姑爺真的有交代今天會回來嗎?」文執秀問著。

    「是的,姑爺說過,前去絮陽縣約莫七天就會回來。」靜寧回答著。「算算,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

    「喔。」提著小竹籃,她朝北院徐緩地走著。「我覺得我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他了。」

    怎麼會這樣?明明住在一塊,為什麼要見一面卻這麼難?

    「小姐,不過才一個月。」

    「一個月……原來已經這麼久了。」她嘆道。

    「小姐要是在府里待得慌,要不要回文府一趟?」

    「不了,我不想惹出什麼風波。」出閣之前,大哥便叮囑她,如果沒什麼大事,盡量不要回文府,免得惹老太君不快,而大哥也不會踏進範姜府來探視她,以免老太君借題發揮。

    「小姐想太多了,這能有什麼事?況且老太君不也都收下小姐定時送去的姜渣?」靜寧輕聲問著。

    「嗯……」她淺勾唇角不語。

    來到北院的範圍,踏進拱門,往右手邊而去是天然的溪流,而溪岸……「靜寧,你幫我送過去吧。」她突道。

    「小姐身子不適?」她忙問。

    文執秀不禁苦笑。「不是,我只是瞧這兒的蓮花開得正美。」

    靜寧看了她一會,拉著她到柳樹下坐。「小姐在這里等我,我去去馬上來。」

    「好。」她笑睇著貼身丫鬟快步離去,確定她走遠了,才又走到拱門旁,動手挖開岸邊的土,果真瞧見她親手做的小棉袋。

    自從相公忙得讓她難以見上一面後,她就自己送姜渣給姥姥,但就在上上次,她發現這岸邊的不尋常,挖開之後,才知道里頭埋的是她的用心。

    一開始她真的很沮喪,可還不足以讓她放棄,所以她還是堅持做下去,非要讓姥姥看見她的真心不可。

    可是……到底還要多久,姥姥才能排除成見?

    姥姥願意听她吹笛,卻不肯接受她的關心……嘆了口氣,她把土埋好,才要去回柳樹下,便見貼身丫鬟走來,手里還提了個小竹籃,她的心不禁往下沉。

    「怎麼了?」

    「北院的丫鬟說老太君外出了,所以不肯收。」靜寧沉著臉道。

    她萬分不悅,但不願說白北院的丫鬟狗仗人勢,說起話來刻薄得要命,教她慶幸這回去的人是她而不是小姐。

    「喔?」靜寧的表情騙不了她,姥姥是真的不在,而且靜寧可能還遭受姥姥房里丫鬟的奚落。

    往回頭路走,她不禁想,姥姥外出了?是去哪了呢?難道是和近來相公早出晚歸有關?

    想著,來到主屋,便瞧見大廳外,姚望正和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臉色極為緊張而慌亂。

    「發生什麼事了?」她主動走向前問著。

    「這是……」那男人看向姚望。

    「她是少夫人。」姚望撇了撇嘴道。

    「發生什麼事了?」她再問。

    「不勞少夫人關心,還請少夫人回房休息。」姚望淡道。

    「喂,你那是什麼態度?」靜寧不悅道。

    「靜寧。」文執秀沉聲喝止,噙著笑問向那個陌生的人,「怎麼了?」

    那人猶豫了下,硬著頭皮道︰「少夫人,我是船宮的管事李忠,船宮出了點事,特地前來是因為爺兒不在天水城,想找老太君出主意,可想不到連老太君也不在府里。」

    「出了什麼事?」她再問。

    「是……」李忠正要說,卻被姚望阻止。

    「我會馬上派人職絡老太君。」

    「等等,不妨說出來,也許我可以幫忙。」

    「少夫人,我都說了,不勞……」

    「姚總管,你沒瞧見李管事已經急得滿頭大汗了?這就代表茲事體大,已經沒有時間再拖延。」文執秀微皺起眉。「你可以討厭我,但是不能拿範姜家的產業開玩笑。」

    姚望怔住,沒想到她這麼直接,而自己竟成了她嘴里的罪人。

    他正想再反駁,李忠已死馬當活馬醫地開口道︰「少夫人,這幾天船宮里的工人不知是染上什麼病,一個個倒下,船宮一下子缺了許多人手,如此一來,船只會來不及出貨,而目前的訂單是薩齊國的皇室下的,要是出不了貨的話就糟了。」

    姚望听著,不禁瞪著李忠,惱他竟連如此重大的事都跟眼前的女人說。

    文執秀攢起秀眉,忖了下,問︰「李管事,缺多少伙計?」

    「少夫人,至少要再增加二十個人日夜趕工才成。」

    她想了下,對著姚望吩咐,「麻煩幫我準備紙筆。」

    「我?」

    「快去!」她低喝著。

    姚望愣了下,這時有不少丫鬟經過,瞧見這一幕,而後便見姚望悻悻然地走進大廳取來紙筆。

    文執秀走進石亭里,快手寫上一些字,吹干折起,交給了貼身丫鬟。「靜寧,你馬上回去把這信交給大哥。」

    「小姐?」

    「快去!」

    她猶豫了下,終究應道︰「是。」

    「李管事。」文執秀抬眼看著他。

    「在。」

    「你現在馬上回去,稍後靜寧會帶你要的人過去。」

    「可、可是少夫人,造船的工人並不是隨便能替的。」

    「放心,我大哥的木造廠里有不少師傅擅長各種木造,一定可以派上用場。」她輕笑著。

    李忠聞言,松了口氣。「多謝少夫人,我馬上回去。」

    見人走了之後,她看向姚望,微微欠身。「抱歉,剛才對你口氣不好,希望你別放在心上。」

    姚望看著她,突然發現她並不像外表那般柔弱,極果斷且有魄力,一時之間也說不上對她到底是怎樣的感覺。「不,少夫人不需要放在心上。」

    「麻煩你收拾了。」她指著桌面的紙筆。

    「這是小的份內之事。」

    「我先回房了。」文執秀輕聲道,踏上長廊,轉回東院去。

    然而,待了好一會,卻不見貼身丫鬟回來,她又走到房外。

    下了木階,到庭院里來回走著。

    她思忖著範姜家的生意是否有什麼問題,又擔心靜寧至今還未回來,該不是她的安排太強人所難,所以大哥很為難。

    想著,她沒注意身後有人丟了一小截引信燃著火鞭炮,當她回頭時,鞭炮剛好爆開,發出啪啦聲響,爆出青藍火焰。

    她呆住,直瞪著燒向腳邊的火花,這是什麼東西……

    直到她感覺到痛時,火花也已熄滅,她怔愣地朝旁看去,瞥見幾個丫鬟離去的背影。

    「為什麼……」她吶吶自問著。

    「小姐!」

    只見文執秀如空中飄絮,幾乎站不住腳,直到貼身丫鬟來到面前,直瞪著她的腳,她往下瞧去,她的腳被燒傷,正不斷地流出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24 00:03:20

第七章

    「你們說什麼?!」

    「總管,我們不是故意的!」

    「是呀,我們只是想拿鞭炮嚇她,可誰知道鞭炮聲那麼大,她卻動也不動,只是瞪著鞭炮,直到火燒到她的腳!」

    「她根本是故意要受傷的吧,這麼一來,就有借口可以把我們趕走!」

    發生這種事,三個丫鬟不住地說出實況,企圖替自己辯解,教姚望更加光火。

    「鞭炮是可以胡亂拿來嚇人的嗎?」他氣急敗壞地罵著。「再怎麼樣,她都是咱們範姜家的少夫人,你們幾個好大的膽子,不需要等到爺兒治罪,我現在就可以把你們都趕出府!」

    雖說他不喜歡文執秀,可其實她也沒有听說的那麼討人厭,更夸張的是,這幾個丫頭拿鞭炮嚇人還嚇出事來,簡直是罪不可赦。

    「可是,誰叫她對總管大聲斥喝!」

    「對,我听說她還對廚房的阿姨很不客氣,總是大聲命令,不然就是眯眼瞪人,根本不把咱們當成人。」

    「而且,她是文家的人耶!」

    听完之後,姚望覺得頭更痛了。曾幾何時,這府里竟有這麼多的听說。雖說這些事有的他也是知道的,但她們卻不知道,少夫人剛才低斥他,是因為著急而別無他意,而且事後她也跟他解釋道歉了……

    突然間,他仿佛察覺出些許端倪,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想了下,他暫時拂開這些雜亂思緒。「你們全都給我待在這里,我去瞧瞧。」

    說著,他趕緊前往東院。這幾個丫頭自作主張替他出頭,出事之後,才又來找他哭訴,累得他必須收拾善後。然而,才剛走出大廳,便瞧見朱門外,靜寧正扶著文執秀坐上馬車。

    他趕忙上前問著門房。「可知道少夫人要去哪?」

    「不知道,那馬車是文家的。」門房道。

    姚望內心不禁疑或重重。

    雖說爺兒和老太君都外出,但範姜家自然還有多的馬車,沒必要特地調文家的馬車來吧?況且,听幾個丫鬟說,少夫人的腳流血了,這狀況應該要請大夫過府診治才對,她何以親自外出?

    想了下,他決定,「快,幫我準備馬車。」

    他想要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初初接觸少夫人,因為他對文家有諸多成見,自然不會給她好臉色,可是經過這段時日,他卻愈來愈搞不懂她。

    好比,她每隔一段時日便會送姜渣給老太君,就算老太君從不給她好臉色,她還是照送不誤;而他也是這才知道,原來她那天到廚房要姜,是為熬姜渣,不要姜汁,是因為只要姜渣。

    她的用心到底是天性,還是城府深沉?

    他很疑惑,經過今天的事後,他更想知道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也確定往後他管束下人的標準。

    只是出乎他意外的,文家馬車並非往文府而去,而是一路出了城南,盡管覺得古怪,他還是隔著一段距離跟著,一直到文家馬車進入孔雀山下的森林,他才拉住韁繩。

    「不會吧……」望著那始終彌漫濃霧的森林,他遲疑了。

    森林里並沒有村落,听說只有一個煉丹師住在森林深處。

    煉丹師在王朝被視為旁門左道,擅長妖術邪法的人。

    為什麼她會來這里?

    終于,姚望還是下了馬車,將馬拴在樹旁,隨即跑進森林里,辨識著馬車聲直往前去,停在一幢茅屋前方,他趕緊躲到樹後偷覷著。

    不久,屋里走出一個長相極為陰柔的男人,長發扎成辮垂在背後,他走向馬車,攔腰將文執秀抱出,而文執秀則是雙手環過他的頸項,一張臉貼在他頸邊。

    這一幕教姚望瞪凸了眼。

    茅屋里,一張竹榻,旁邊有張四腳方桌,貼牆處再擱上兩張椅子,和一只五斗櫃,簡單而樸素。

    「怎麼會傷成這樣?」

    伏旭將文執秀抱進屋里,擱在竹榻上,動手掀起她的羅裙,蹙眉睇著有些燒焦,依舊血流不止的傷口。

    「都怪我不好我沒有守在小姐身邊……」靜寧紅著眼眶道。

    伏旭微揚起眉,取來藥,輕柔地撒在傷口上,那藥未如金粉閃躍著璀璨光澤,而文執秀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垂斂著長睫,仿佛軀體還在,魂魄卻已不知飄往何處。

    「執秀,抬眼。」他以指扳動她尖細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的臉。「你的耳朵听不見,不看著我怎麼會知道我在說什麼?」

    文執秀瞳眸失焦地看著他,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落下。

    「後悔出閣了?」

    她輕輕地搖搖頭。

    「為了那個男人,忍受這一切,值得嗎?」

    「……值。」因為她愛他。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沒有告訴他,你根本听不到聲音,所以你的身邊一定要有人陪著,充當你的雙耳……一旦沒有人陪著你,你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險,因為你身上不能有傷口,就算是再小的傷口都有可能要你的命。」男人的聲音很柔,但眼神份外銳利。

    「我的雙眼可以當我的雙耳。」她倔強道︰「我可以讀唇語,我可以正常說話,我可以不讓人發現我听不見。」

    六歲那一年,她從樹上摔下之後,不僅被怪病纏身,就連耳朵也從此听不見……大哥因此愧疚至極,所以她更努力地學,學唇語,也學吹笛,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不讓大哥苛責他自己。

    沒有告訴相公,是因為她不希望他成為另一個大哥,將她呵護得像是籠中鳥,她要自己像尋常人一樣生活,她真的可以。

    「但是,沒有人在旁提醒你,你又怎會知道在許多人中,有一個人正在對你說話?」伏旭毫不客氣地刺傷她。「沒有人在旁提醒你,你會忘了控制自己的音量,你會不知道後頭有人在叫喚你,你會不知道有人正要對你做什麼。」

    她緊抿著唇,不想承認,但確實是出現了他說的狀況……

    「……我很努力。」

    她很努力地去討好身邊的人,她試著去做,可卻總是一再被傷害……

    「執秀,很多事,再努力也沒用。」

    她眯起眼瞪他。「沒有到最後,誰都不能妄下斷語。」雖然她覺得很受傷,但她還沒打算放棄,她只是有點氣餒、有點挫敗而已。

    伏旭瞅著她,突地勾笑。「可不是嗎?」那話是蓄意激她的,要嘛,就激得她半點斗志皆無,再不就是斗志旺盛。

    然而,多年來對她的了解,他知道她柔弱的外表下,擁有強悍無比的靈魂,她不輕易向現實低頭。

    「伏旭哥好壞。」她扁起嘴抱怨。

    「我不這麼說,天曉得你還要低沉多久。」他說著,大手覆在傷口上。

    「低沉只是一下子而已。」她只是偶爾也會覺得很累,也會什麼都不想想。

    「那麼,這事你要怎麼處理?」他問著,大手挪開之後,傷口竟已瞬間消失,皮膚如原本光滑粉嫩。

    雖然靜寧沒有交代清楚事情原由,但並不難猜。

    「不需要處理。」這事不能處理,一旦鬧大,只會產生更多不必要的問題。

    「所以你要繼續忍?要是哪天丟的不是鞭炮而是炸藥呢?」

    她不禁笑出聲。「炸藥是受官府管制的,想傷我,捅我一刀不是比較快嗎?」

    「喔,所以你認為丟鞭炮的人只是想嚇嚇你?」他循循善諉著,但這些事他相信執秀都知道,他要誘導的是她心念純正不染黑。

    「本來就是,如果真要傷我,沒必要丟鞭炮。」很多細節只要冷靜細想,就猜得到用意。「她們只是沒料到我耳朵听不見罷了,就好比在酒樓時,那幾個姑娘也只是想嚇我,卻不小心引起火災……說來,我這陣子跟火好像很有緣呢!」

    笑開了,心也跟著釋懷,甚至能自嘲娛人了。

「火嗎?」伏旭微眯起眼瞅她,那銳利的眼神像是要看穿什麼。

    突然,他的神識像是穿透什麼,不斷地朝前直而去,直到一大片的猩紅封住他的雙眼,教他幕然地一怔。

    「伏旭哥,你怎麼了?」瞧他一顫,像是被什麼嚇到,文執秀關心地問。

    他緩緩回神,勾起淺淡的笑。「我看,你似乎真和火頗有緣。」他說著,心里一陣驚懼,疑惑自己方才預見的到底是火還是血。

    「巧合而已。」她淺笑著。「對了,伏旭哥,我今天前來的事,你可千萬別跟我大哥說,別讓他為我操心。」

    「我跟他說這些做什麼。」伏旭沉眉斂目,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她察覺他有心事。

    伏旭想了想,終究把話咽下。「好了,早點回去吧,今天天候不佳,看來是要下雨了,要是路上出了差池就不好。」

    說著,他站起身,從櫃子抽屜里取出幾瓶藥,交給靜寧。「這些藥,留著以防萬一,要是有血止不住的狀況,馬上把她送來我這里。」

    「知道了,伏旭大夫。」靜寧感激地道。

    不只是因為他能夠醫小姐的傷,更因為他能夠轉換小姐的情緒。來這里的路上,小姐不發一語,那被深深打擊到的挫折模樣,讓她很擔心。

    「我說了很多次,我不是大夫。」他是個煉丹師。

    他使用的藥並非正統的藥草,而是以金石為主,加上咒語煉成的藥石。他煉成的藥帶著咒,只要是外傷,涂抹皆能瞬間復原,但對于疾病或是被下咒的身子,只能抑制,不能根治。

    「是,伏旭先生。」

    「記住,盡量小心,別讓她有出血的機會。」他狀似漫不經心地提醒著。

    「我會寸步不離地守在小姐身邊,絕不會再讓她離開我的視線一步。」靜寧回答他,也是對自己起誓。

    在回範姜府之前,文執秀要求先到城西的船宮一趟,要確定她的請托,兄長是否全都做足。

    確定之後,她才滿意地回府。

    然而,遠遠的,便見到向來都待在北院的老太君,竟然出現在主屋的大廳里,身邊還有個陌生的姑娘相伴,逗得她老人家笑呵呵。

    她疑惑地走近,打量著那位姑娘,覺得有幾分眼熟。啊,對了,她是之前在悅來酒樓看百戲時,曾要相公坐到身旁的姑娘……

    如果她沒記錯,相公說過,那時要不是這位姑娘發現她被人帶走,恐怕他會來不及救她,她一直惦記著,想要感謝她,但後來因為事多就給忘了。

    而這位姑娘的名字,應該是--

    「安姑娘。」走進大廳,她揚笑喚著。

    安玉緹回過頭看向她。「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正在一旁候著,等待差遣的姚望,不自覺瞪大眼看著文執秀的腳,不解她走起路來怎麼像是半點傷都沒有。

    「姥姥,我回來了。」文執秀先朝老人家打了聲招呼之後,再看向安玉緹,突地發覺有哪里不太對。

    安姑娘有張漂亮的臉蛋,柳眉水眸,秀鼻菱唇,生得討喜而甜美,但是……卻像是少了什麼,讓她的臉看起來沒有表情。

    「安姑娘,相公曾向我提起過你。」她說著,忍不住直瞅著她。

    「魁哥哥跟你提過我?」安玉緹也抬頭看她。「有沒有編派了我什麼?」

    「不,相公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我這才想起,那回在悅來酒樓,要不是你告知相公,我被人帶走,說不定我今兒個根本無法站在這里。」她由衷地感謝。

    範姜老太君听著,才知道原來還有過這些事。

    「不過是剛好看見,嫂子不用客氣。」安玉緹雖然面無表情,但顯露在外的並非淡漠。

    正因為這樣的矛盾,才教文執秀覺得不對勁。

    「玉緹,你怎麼會叫她嫂子?」範姜老太君插話。

    「魁哥哥的娘子,我不叫嫂子要叫什麼?」安玉緹不解地問。

    「叫她執秀便可,要不……就叫姊姊吧。」範姜老太君說著,精爍的眼睇向文執秀,卻發現她看著安玉緹,像是沒听到她的話。

    站在文執秀身後的靜寧听了,則是神色一動,意會了什麼,但這話意是如此明顯,反教她不敢提醒主子,就怕主子知曉老太君的用意之後會很傷心。

    然而,正因為听不見,所以文執秀的表現更加落落大方,見丫鬟端菜上桌了,在席間忙著指導菜色要怎麼擺。

    「執秀,別忙,坐下來一道吃吧。」她的反應太溫順而無不悅,反倒教範姜老太君有點不自在。

    「謝謝姥姥。」頭一次承接老人家的好意,文執秀不禁笑眯了眼,很自然地在安玉緹的身旁坐下。

    她的坦然讓範姜老太君覺得自己太不通達情理。

    今日她特地外出,其實是上了安府一趟,一來是為範姜家悔婚而賠罪,但又特地道明,絕對會給安家一個交代。

    這個交代,自然就是要魁兒休妻娶玉緹。

    她的主意早就打定,所以始終漠視著文家丫頭的努力,如今她暗示得如此明顯,文家丫頭還可以像沒事人般地招呼玉緹……她不禁迷惑了,不懂文家丫頭到底愛不愛她的孫子,要不,怎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事,就連候在一旁的姚望也很難理解。

    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在面對丈夫納妾一事時,可以坦然接受的。

    而且,他也不認為少夫人會生嫩到听不出老太君的暗示,再想到那個煉丹師的存在,他益發肯定,少夫人根本不喜歡爺兒,她嫁入範姜府絕對別有所圖。

    範姜老太君和姚望各懷心思地打量著文執秀--

    「姥姥……玉緹?你怎麼來了?」

    站在文執秀身後的靜寧輕敲著她的背,她隨即意會,回過頭的瞬間,瞧是是多日不見的相公,她立刻笑眯了眼。

    「相公,你回來了。」

    「執秀?」範姜魁先是揚笑以對,旋即意會這一頓飯意謂著什麼,他不滿地看向祖母。「姥姥,你這是在做什麼?」

    「請玉緹過府吃頓飯,過分嗎?」範姜老太君懶懶地看著他。「執秀都沒說什麼,你干嘛激動?」

    文執秀看清楚老太君的嘴形,再回頭看著範姜魁。「是啊,相公,玉緹妹妹到家里有什麼不好?我剛好可以感謝她先前幫了我。」

    範姜魁擰起眉,不知道要怎麼跟她解釋,他曾經和安玉緹有過婚約,而眼前的陣仗,根本是姥姥故意設下的陷阱,想逼他就範。

    他惱著。為了不讓自己成為別人攻擊妻子的話柄,他專注在工作上,可誰知道姥姥還是沒放棄和安家的婚約,還可能趁他不在時偷偷進行著。

    「相公,你吃過晚膳了嗎?」文執秀關心地問。

    「我吃過了。」在她身旁坐下,泛姜魁暫時將惱人的事丟到一旁,準備稍候再和範姜老太君重申自己的立場。

    他在外奔波多日,就只為了要早點回家。忙完重要的幾件事後,短時間內他和執秀就再不會有聚少離多的問題。

    「累嗎?」

    「不累。」像是想到什麼,他突然道︰「回府之前,我到了船宮一趟,是你幫我調了一些人手過去?」

    他從絮陽縣回天水城的途中,遇到李忠派出的伙計,得知船宮出了一些問題,待他趕回船宮時,才知道所有的事皆在文家的幫忙下順利進行著。

    此刻提起,是故意要說給姥姥听的。

    「嗯。」她開心地道。「還好幫得上忙。」以前也會听兄長安排事情,這才有所概念。

    「真是多虧有你。」

    文執秀笑得喜孜孜地,壓根沒發現範姜家的一老一少暗地里較勁著。

    她現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相公回來了,姥姥又邀她一道用膳,她還能當面跟恩人道謝……總覺得晌午的陰霾一掃而空,她滿心只有喜悅和惜福。

「對了,玉緹,你今晚要住在這兒,對不?」範姜老太君突道。

    安玉緹喝著茶,歪頭看向她。

    不等她發問,範姜老太君又說︰「小子,晚一點你帶玉緹到府里四處走走,西院的桂花已經快要開了。」

    「姥姥,我才剛回府,我累了。」他豈會不知道姥姥安了什麼心眼?當然是想也不想地回絕。

    「玉緹久久才到咱們府里一趟人你陪陪她會怎樣?」老人家不開心了。

    「我……」

    「相公,你就陪陪玉緹妹妹吧。」文執秀打斷他未竟的話。

    好不容易今晚的氣氛這般融洽,要是因為一點小事又惹得姥姥不快,那就太可惜了。

    她話一出口,在場的人莫不驚詫,不知道她道底是胸襟真的如此寬大,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你要我陪她?」半晑,範姜魁才緩緩問道。

    他難以置信,她竟然大方的要出借他。

    「這有什麼不對?身為當家,你本來就應該負責招待客人,不是嗎?」她沒心眼地道。

    範姜魁聞言心緒稍霽,心想她八成單純得沒听出姥姥的弦外之音。

    「那你也一道來吧。」她不懂沒關系,反正只要她在場,至少可以避開許多不必要的流言。

    「執秀晌午出去至今,應該也累了,讓她早點歇息。」範姜老太君故意充當關懷地說道。

    文執秀一直很專注在場所有人的嘴形,瞧見她這麼說,于是點頭道︰「姥姥說的是,我也真的倦了。」今天來回奔波,確實耗損她不少體力。

    範姜魁嘆了口氣。「好吧,你先回房歇著。」

    「嗯。」她輕勾笑,起身離席。

    踏上長廊,走在後頭的靜寧隨即回頭,瞪著跟上來的姚望,問︰「有事?」她說著,輕扯著主子的衣角。

    文執秀回過頭,瞧見姚望,不禁笑問︰「姚總管,有事?」

    姚望瞅著她的腳好一會,「不知道少夫人的腳傷如何。」

    「小傷罷了,已經沒事了。」這事她並不打算追究,況且她的腳傷已痊愈,更不需要再提,免得節外生枝。

    「怎麼可能?」姚望喃喃自語著。

    為了確定丫鬟們所言屬實,在跟著她外出回府之後,他還特地到東院外去看過,那地面殘留著些許的鮮紅,再者,她要出門時,他也有瞧見她腳上、裙擺的血,那傷勢肯定頗重,可這會她走路像什麼事都沒有……

    沒來由的,他聯想到森林里的那個煉丹師,再看著眼前笑得溫婉的文執秀,心里猛地一驚,臉上發青,仿佛瞧見了妖魔鬼怪。

    「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忙垂著臉道。

    文執秀覺得他的舉措份外古怪,但沒細想什麼,隨即回房。

    待她和靜寧走上一段路,姚望才抬眼,確定她腳傷消失,才趕緊拔腿跑了。

    有鬼!有鬼!

    這文執秀,真的是個妖孽,他得要將這件事告訴爺兒不可!

    用過晚膳後,範姜魁難掩疲憊地陪著安玉緹逛庭園,所幸安玉緹也是什麼附庸風雅的千金小姐,沒什麼賞花的雅興,早早便放他走了,臨走前,還不忘要他趕緊擺平範姜老太君,免得連她都有事。

    範姜魁不禁搖頭失笑。他和玉緹算是青梅竹馬,但兩人之間要說情份,只能勉強湊出些許兄妹之情,要變成夫妻,別說他不肯,恐怕安玉緹也會兆家抗議。

    舉步走向主屋,遠遠地便瞧見一抹身影在廊上不斷來回走,像只焦慮的公雞,他沒好氣地喊,「姚望,你在那邊做什麼?」

    「爺兒!」一听見主子的聲音,姚望隨即飛奔過去。

    「做什麼?」他好笑地看著他沖上前來。

    「爺兒,少夫人有問題!」

    範姜魁神色愀變。「她怎麼了?」問著,他快步向前。

    「不是不是,爺兒,你先听我說!」姚望忙拉住他。

    「你到底想說什麼?」範姜魁不耐地道。

    「是……」姚望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卻是很難說出口,說得太委婉,就怕主子沒听出重點,要是說得太白,又怕主子承受不了打擊。

    「到底是怎麼了?你不說的話,我要回房了。」

    範姜魁作勢要走,姚望趕忙再拉住他,豁出去地道︰「爺兒,請你冷靜听我說,少夫人確實是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

    「她……」硬著頭皮,他把丫鬟們惡作劇的事說了一遍。

    「混帳東西!是誰,馬上趕出府外!」听完,範姜魁怒不可遏。

    他沒有想到府里的丫鬟大膽到這種地步,竟拿婚禮時剩余的鞭炮嚇她,甚至傷了她。

    「不是,爺兒,那不是重點,重點是……」

    「這還不是重點?難不成你要我等她被傷到體無完膚才來追究責任?!」

    「不是!」姚望吼著,又趕忙壓低聲音,「我到現場看過了,地面確實有血跡,而且少夫人要出門時,腳上也有血,還是靜寧攙著她上馬車,可是我剛才擔心少夫人的傷勢,問她時,她卻說只是小傷。」

    範姜魁想也沒想地道︰「肯定是她不願意追究,所以才故意這麼說。」

    「好,就算是這樣好了,但少夫人的腳上確實有傷,行動必有所不便,不過她剛才離開大廳時,走起路是一點問題都沒有,那傷有多大我是沒瞧見,但好歹流了不少血,怎麼可能一點影響都沒有?」

    範姜魁斂睫思忖。「反正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那幾個丫鬟給我趕出府,要是連這點事你都辦不妥的話,你也一並離府吧!」

    眼見主子「執迷不悟」,姚望把心一橫。「爺兒,你可知道少夫人出門是去了哪?」

    「她去了船宮。」這是他到船宮時李忠告知他的。

    「不是,她去了城南的森林。」

    「城南的黑霧林?」他喃著。

    那一大片森林,樹木高聳,林葉遮天,就算是白天進入,也一樣暗無天日,而且因為氣候地理條件的關系,日夜皆會起霧,故被城里的人取名為黑霧林。而住在那里的人,只有--

    「她去見了住在里頭的煉丹師。」姚望道。

    範姜魁微揚起眉,不解她為何去了那里,「你是親眼看到的?」

    「是,我是跟在少夫人後頭進入森林,甚至還瞧見那個煉丹師抱著她下馬車,而少夫人還親昵地環過他的頸項……」說到最後,瞧見主子益發鐵青的臉色,姚望閉上嘴,不敢再說下去。

    範姜魁眸色陰鷙。「然後呢?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小的、小的斗膽猜測……少夫人也許是為了報復咱們範姜家才嫁進府里的……」

    「胡說八道!」他不信,無法接受這個說法。「她如果要報復,又為何要調動文家的木匠到船宮幫忙?」

    「這也許就是少夫人的計謀,以此取信于爺兒。」

    「你也未免把她想得太過心機了?」

    「但至少,少夫人絕非外貌那般單純不解世事,當李忠來府里說明船宮遇到的難題時,少夫人當機立斷,那氣勢和魄力,可不是一般養在深閨的千金有的。」不是他不肯放下成見,實在是少夫人身上有太多矛盾,教他不得不起疑。

    範姜魁怔住不語。執秀的這點安排教他贊賞但也覺得古怪,再對照姚望說的話,他微微動搖著。

    他並不知道在文府的時候,文世濤雖然不讓妹妹拋頭露面,但關于文家生意的事,他一直要求妹妹也要有基本的概念,因為他努力的動力,就是確保妹妹有生之年可以錦衣玉食,即便他有什麼意外,她也可以衣食無憂。

    「爺兒,我說真的,如果少夫人有把心擱在你的身上,她又怎麼會環住那個煉丹師的頸項,她又怎會允許爺兒和玉緹小姐去賞花?老太君都當著少夫人的面直白地說,要玉緹小姐往後喊她姊姊便可,她也沒反應啊,她太落落大方反倒教人覺得她不在乎。」

    「住口!不要再說了!」範姜魁舉步離去。

    「爺兒,我說的都是真的!」姚望急得跳腳。「別再讓少夫人插手生意,否則要是偷了造船的技術還是設計圖,那可就糟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24 00:03:38

第八章

    回到寢房,文執秀已經和衣睡下,靜寧守在房里一隅,一見他進來,準備退到門外。

    「少夫人今天去了哪里?」就在靜寧走過身邊時,他低聲問著。

    她一頓,神色不變地道︰「少夫人為了確定船宮人手不足的問題是否獲得解決,特地走了一趟船宮。」

    範姜魁神色復雜地道︰「退下吧。」

    「是。」

    听到關門聲,他走到床邊,凝視著妻子的睡顏。

    他不應該因為姚望的片面之詞而對她的信任有所動搖,可是姚望說得言之鑿鑿,教他很難不在意。

    听說,住峚黑霧林里的煉丹師是妖魔的化身,可以施咒殺人,更可以掠奪人心,亦能夠瞬間除去傷勢,他從來不信的。

    可是,她無端端去了那里,還和那男人環頸相擁……

    感覺頰上有人輕撫著,文執秀驀地清醒,一張開眼,瞧見他坐在床邊,倒也沒嚇到,她嬌憨揚笑,低柔道︰「相公,你回來了。」

    他垂眼,看著她那雙愛笑的眼,怎麼也不信她會背叛他。

    不會的,她沒道理背叛他,更沒理由報復他,因為她根本不是那樣的性子,又怎麼會有復仇的心思?

    「怎麼了?」她眨眨眼,疑惑地看著他緊抿的唇。

    半晌,他褪去外袍,躺在她身側。「沒事,只是有點累。」

    「相公辛苦了。」她撒嬌地偎進他懷里。「這一個月來肯定累壞你了,對不?」

    「不……」他不怕累,只要能把一切做到盡善盡美,讓她在府里好過,去除姥姥對她的成見,他就不覺得累。

    「你明天還得到船宮忙嗎?」她抬眼問,瞧他半點笑意皆無,像是心事重重,她不禁暗惱自己能幫得上他的實在太少。

    「得過去看看,確定進度。」疑,一旦在心底生了根,只要些許風吹草動,都足以撼動他的信任。

    不能怪她,她甚少過問他的事,如今問了,意謂著什麼?

    不想再胡思亂想,偏偏腦袋像有自己的意志,存心不讓他好過。

    「那早點睡吧。」她笑道。

    其實,她有很多話想跟他聊,畢竟她已經太久沒見到他了……可是瞧他像是疲憊又像是不悅,她便不想再分割他少之又少的時間,寧可讓他多睡一點,養足精神。

    範姜魁心緒紛亂,溫熱的大手再度撫上她的頰,她又張開眼。

    「你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他們好長一段時間不曾好好地聊上話,原以為今日趕回,她應該會聒噪地告訴他這些日子發生什麼事,然而她的反應好冷淡……

    「嗯……沒,我累了,你也早點睡。」她搖頭,才剛閉上眼,便感覺他的吻落在她的唇正,沒有昔日的溫柔,帶著強迫的索求,教她怔愕地睜眼看他。

    他吻得恣意而狂烈,唇舌纏得她發痛,侵略意味十足,像是亟欲從她身上得到一些證明,讓他確定她是屬于自己的。

    他可以相信她不是為復仇而來,但另一個男人的存在……教他很難釋懷。真的很難。

    「相、相公。」她氣喘吁吁,不懂他怎麼了。

    他一把扯開她的中衣,手滑入抹胸底下,攫住她的酥胸時,她發出痛呼聲,瞬間教他回過神。

    「對……對不起。」他驚覺自己的失控。

    他不想傷害她,可是姚望敘述的那一幕,偏偏在他腦海里翻飛著。

    「相公,你怎麼了?」她咬著唇道︰「是不是生意上真遇上什麼難題?」

    有鑒于他近日來的忙碌,她唯一能猜到的,就只有這個可能。

    範姜魁眯起眼,不懂她為何問起範姜家的生意……難不成她真是為了復仇而來?先抓住範姜家的命脈,搏得他的信任之後,再慢慢地將範姜家的產業一樣樣的蠶食鯨吞?

    「相公?」面對他陰鷙的目光,她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沒事,我只是累了。」最終,他還是沒問出口,大手在她的衣衫底下輕柔愛撫著。

    「累了就早點睡。」她羞澀地拒絕他的愛撫。

    「你不是說,想要早點生個孩子?」他啞聲問。

    她連讓他親近都不肯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信任和猜疑在他心間交戰著,他想相信她,偏偏她表現出來的都不像以往的她,在在說明了,她……背叛了他。

    「可是我身子不舒服。」她一臉抱歉地道。

    不知是今天太累還是怎的,總覺得腹間一陣難受,身體累樣地疲累。

    「是嗎?」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

    「對不起。」如果可以,她當然不會拒絕他,但要是因為她身子不適,行房之後發生更多問題,豈不是讓更內疚?

    「睡吧。」他低聲道,輕輕地將她摟進懷里。

    文執秀窩在他的胸前,听著他沉穩的心跳,快速地讓她進入夢鄉里。

    範姜魁沒半點睡意,在確定她沉沉睡去之後,輕輕地拉開她腳下的被子,只見兩只腳丫如無瑕白玉,半點傷口都皆無。

    他的心狠狠地往下墜著。

    如果,姚望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她無傷的腳丫便成了無可辯駁的鐵證。

    她確實去過黑霧林……去見過那個男人。

    煉丹師向來不與人交往,總是獨來獨往,而她又是怎麼識得那個人的?

    他的內心矛盾地拉鋸著,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堅信,一切必須眼見為憑!

    翌日一早,欲出門前,範姜魁特地把總管叫來,吩咐了幾句。

    姚望听完,喜出望外,守在府里監視著文執秀的一舉一動。

    直到過了晌午,在範姜老太君送安玉緹回安府後,靜寧也立刻回文家調來一輛馬車,載著文執秀外出。

    姚望立刻派人告知主子,自己也追了上去。

    果不其然,馬車又是駛向黑霧林。

    姚望在黑霧林外等候著,要讓主子親眼看見,他娶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妻子。

    而文家馬車緩緩地停在伏旭的茅屋前,文執秀徐緩地下了馬車,臉色青白交錯,必須靠著靜寧的攙扶才能行走。

    然而,進到茅屋,卻不見有人在。

    靜寧趕緊攙著她到竹榻上坐下,再走到外頭找人。

    文執秀擰著眉,腹間有股難以言喻的痛楚陣陣傳來,不是很痛,卻是很磨人,磨得人心煩意亂。

    她額上冷汗密布,微眯著眼,虛脫乏力地倚在榻邊,直到感覺有道陰影罩下,她才緩緩抬眼,驀地一愣。

    「你是誰?」

    眼前的男人穿了件黑色斗篷,臉上戴著黑色皮革面具,面具順著臉形從額頭罩自鼻尖,五官只露出雙眼和嘴,難以看清他的面容,難辨他的心思。

    「……你的耳朵听不見?」男人勾起邪謔的笑。

    文執秀防備地看著他,緊抓在榻沿的雙手指關節泛白,思忖著一有萬一,她要怎麼逃出茅屋。

    眼前的男人雖然難辨五官,但光是他抹在唇角的邪冷笑意,就教她不寒而栗、遍體生寒,巨大的壓迫感使她直覺他並非善類。

    「別亂動,你可知道你有孕在身?」男人玩味道。

    文執秀驀地瞪大眼。

    「你到底是誰?」她顫聲問。

    他盡管是笑著,但那沉魅的眸色透著些許瘋狂,卻又尖銳如刀,在他面前,她好像無所循形……就算他方才的話引起她的興趣,她也不想跟他攀談。

    「你說呢?」男人身形高大,信步而來。

    腹部激烈地陣痛著,像是有什麼要從那里剝落,文執秀不敢貿然起身奔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愈靠愈近、愈靠愈近--

「朔夜師兄,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見伏旭從門外走來,文執秀如見救星,趕忙喚著,「伏旭哥。」

    他徐步走近,發現她臉色蒼白如鬼,趕緊往她腕間一扣,驀然抬眼。「你……」

    「我肚子好痛。」

    「小姐。」靜寧奔了進來,緊抓著她冰冷的手。

    「你知道你有身孕了嗎?」伏旭沉聲道。

    文執秀驚詫,不由得看向一旁高大的男人。她原以為他是從哪打听了她的事,推測她有孕,沒想到他光是查看她的臉色便判斷出她有孕……

    「我不知道,只是這兩天肚子不舒服。」正因為是未曾犯過的痛,才教她心生警惕趕忙前來。

    「你的孩子剛成形,但是注定保不住。」

    她怔愣地看著他,許久,緩緩皺起眉頭。「怎麼會?」

    「也許是你昨天受到驚嚇所致。」嘆了口氣。「難怪你昨天來時,我預見了血。」

    如今對照,才知道是這麼一回事。

    「伏旭哥,幫我,我要留下這個孩子。」她緊抓住他,像是抓住最後一塊浮木。

    她一直想要個孩子,卻沒想到孩子早已在她的肚子里待著了,可是她沒有注意,驚嚇又加上勞累……

    「我不會幫你。」伏旭瞪著她。「我告訴過世濤,你不適合有孩子,難道他沒告訴你?」

    「大哥說過,可是我想生啊……」

    「你不能生!」伏旭怒道︰「你的血難凝止,一旦生產,你可知道自己將冒多大的險?要是到時候血止不住呢……你知不知道要生一個孩子,得要你用命去換?」

    並沒有因為他的一席話受到嚇驚,她忍著痛,面色淡定。「我早就知道了。」要嫁給他之前,很多事她就仔細想過了。

    「你知道,為何還要這麼做?」

    「因為他愛我,因為他是家中獨子……」她自私,不願意他去擁抱其他女子,能生下範姜家子嗣的,唯有她。「而且,孩子的出世,才有機會可以消弭兩家的仇恨。」

    而這,恐怕也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

    「你以為,用你的命換來這個孩子,世濤和你的男人會開心嗎?那豈不是等于另一個仇恨的開始?」

    文執秀怔住,很顯然沒料到這種狀況。

    「然後呢?這個孩子該怎麼辦?從小處在不睦的兩個家庭里,你爭我奪,你恨我怨……」

    「仇旭,八字都沒一撇,說得這麼可怕是想要嚇誰?」朔夜低啞笑著,像是察覺了什麼,長臂一揚,在屋里設下結界。

    「師兄,請你不要插嘴。」伏旭冷聲道,也奇怪他的舉止。

    「我說錯了嗎?」他笑眯了黑眸。「那孩子還在,她也還在,又不是非得要在兩者之間選擇,你這不是在嚇她是什麼?」

    伏旭聞言,緊抿著唇。「你不清楚執秀的身體狀況,你不會知道要他們母子平安是多難的一件事。」

    「在我眼里,那可是一點都不難。」

    文執秀蒼白著臉看向朔夜。「請問……你是不是能幫我?」伏旭哥的話無異是宣判她死刑,然而她卻依舊不認命地想要抓住最後生機。

    「可以。」

    「師兄,你不要胡來!」伏旭冷瞪者他。

    「伏旭,你真是太難伺候了,我不幫人,你罵我冷血,我想幫人,你又說我胡來,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朔夜始終噙著笑,只是黑色瞳眸覆著冰,令人望而生畏,他看向文執秀。「你呢?你想怎麼做?」

    「我要保住孩子,而且我會努力保住自己。」不到最後關頭,她絕不放棄。

    朔夜聞言,不禁笑了,抬起手,長指動了下,半空中出現古老難辨的字體,綜著刺眼金光,瞬地射進她的腹部,隱沒不見。

    「師兄!」伏旭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記得,當你回到家中時,盡量保持沉默,能不開口就不開口。」

    「……這樣就好?」文執秀忍不住再問。

    總覺得事情簡單得過份,透著說不出的吊詭。

    「嗯?」朔夜玩味地看著她。

    「不需要我用什麼東西交換?」

    「執秀,你……」伏旭驚詫地看著她。

    「他是伏旭哥的師兄,還有他不需要用藥就能夠幫助我,代表他是個咒術師……」她水眸一片清靈無懼。「伏旭哥曾說,咒術師可以施咒治人,甚至施咒殺人,但不需要經過藥石,只要取那人身上的物品做為交換即可……那麼,要我拿什麼換?」

    「你說的沒錯,我的易神咒確實是需要以物易物,所以我用你的聲音做為交換,我要你保持沉默。」朔夜勾起愉悅的笑。「不開口說話,對你而言也是好事,畢竟你要安胎,對不?況且,這是暫時的,直到孩子生下,這咒就解除了。」

    「真的?」文執秀吶吶道。

    只要不開口說話就沒事?她有些疑惑,但說也奇怪,剛才還痛得難受,這會像是瞬間消失不見,根本不曾有過。

    「你如果不信,可以問伏旭。」

    文執秀看向伏旭,瞧他點了點頭,才總算安心了點。

    「剛才,我不要朔夜師兄幫你,就是怕他會索取你其他的東西做為代價……如今既然咒已成立,我也無話可說,不過切記,往後你也必須更用心調養身子,否則……誰也保不了你。」伏旭輕聲道。

    他怎會忘了執秀是個多慧黠的姑娘,很多事只要說過一遍,她就不會忘,所以她並非貿然求救,而是已經經過一番思索。

    「我會小心。」

    「一定要小心,別輕易動怒,別……」

    「伏旭哥,我很少生氣的。」

    「總有萬一」伏旭嘆道,極怕自己預見的畫面會發生。「還有,如朔夜師兄說的,等你回府,你就要開始保持沉默,不到必要不要開口。」

    「伏旭哥,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一定會幫我的。」文執秀感動地握住他的手撒嬌。「有你在,我一定不會有事的。」

    「你呀……」他沒轍地笑嘆著。

    門邊的靜寧見事情有了轉機,不由得松了口氣笑了。

    唯有站在窗邊的朔夜察覺了外頭的異狀,還好心地往旁退了一步,好讓躲在外頭的人可以清楚地看見屋內的狀況,但卻因為結界,听不見屋內的對話。

    有時候,听不見的耳語,才是最可怕的利器。

    果然--

    範姜魁目眥盡裂,微眯的魅眸直瞅著文執秀和伏旭緊握的手,她愛嬌地笑著……這一切皆證明了,她背叛他!

天候陰霾,開始飄起牛毛般的細雨,當文家馬車進城之後,雨勢開始變大,回到範姜府時,早已是滂沱大雨。

    「小姐,小心一點。」靜寧打傘護著她下馬車,但終究還是讓她身上沾濕了些許,她心里急,卻又不敢要她走快,就怕出亂子。

    等著文執秀走回房,還沒點起燭火,靜寧便急著拉開衣櫃,找出干淨的衣裳,正要替她換上時,眼角余光瞥見床上有人,嚇得她戒備以對,才發現坐在床上的人是--

    「……姑爺?」詫異的她輕抓著主子,讓她知道範姜魁也在房內。

    文執秀回過頭,才要開口,卻想去朔夜要她沉默,她不禁猶豫了下,坐到他的身旁,朝他笑著。

    她不能開口,但她可以等他說,再要靜寧幫她答話。

    「你去哪?」範姜魁橫睨著她,面無表情地問。

    靜寧聞言,點著火後,順口答著,「小姐和我回了趟文府。」

    「我是在問你嗎?」範姜魁橫眼瞪去,冷聲道。

    那眸色冷例,教靜寧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你去哪了?」看著妻子,他再問。

    文執秀感覺出他的不對勁,也想關心他,這才發現要保持沉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姑爺,小姐身上淋濕了,先讓她換件衣裳吧。」靜寧也察覺他的古怪,想以換衣裳當借口,好讓氣氛緩一下。

    「你……去哪?!」他悶聲吼著。

    文執秀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她听不到他音量的變化,也沒注意靜寧的震愕,但是他的神情森冷得教她詫異。

    為什麼他這麼堅持質問她上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姑爺,你嚇到小姐了!」靜寧不顧身份,硬是上前。

    「走開!她已經不是你文家的小姐,她是我範姜家的夫人,你不改口,是因為你認為她根本沒有出嫁?」範姜魁眯起的黑眸迸現危險氣息。

    靜寧喉頭一窒,總算嗅出古怪之處。「難道姑爺是在懷疑小姐什麼嗎?我叫小姐,只是因為我叫慣了,這有什麼不對?姑爺懷疑小姐,肯定是府里有人造謠生事吧!」

    她說得篤定,畢竟這府邸里,沒有半個人對小姐和善。

    「你是什麼身份?這里有你置喙的地方?」範姜魁緊抿著唇,剛毅的下巴繃得死緊,質問從齒縫中迸出。「出去!」

    「姑爺有疑問,奴婢可以解答。」她不能理解向來疼寵小姐的姑爺怎會一夕變得如此可怕。

    「出去!」範姜魁見她依舊動也不動,遂而粗聲喊道︰「姚望!」

    「小的在。」

    靜寧一回頭,就見姚望走了進來,後頭還跟著幾個家丁。

    「把她拉出去!」

    「是!」姚望隨即上前,輕而易舉地將靜寧拖往房外。

    「姑爺,我不知道你听信什麼讒言,但奴婢可以發誓,小姐絕對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你的事!」靜寧被架著走,一路不斷地喊著。

    這一連串的發展,讓文執秀呆若木雞。

    她看不到人,就讀不出嘴形,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唯一能確定的是,她的丈夫正在盛怒之中,最糟的是,她不知道他在氣什麼。

    「好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今天去了哪里?」範姜魁直睇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他想相信她。盡管在他親眼目睹之後,依舊想要給她機會,好好解釋。

    文執秀一臉困惑地看著他,隨即指著自己的喉嚨,讓他知道她不能開口說話。

    「……你在我面前裝聾作啞?」他哼笑著。

    那尖銳的字眼,看在她的眼里,化為一把利刃扎進她的心底。

    為什麼要這樣說她?她到底做了什麼事,惹得他這般生氣?

    「好,你不說是吧,」他抹了抹臉,冉抬眼時,臉色冷漠。「那麼,告訴我,你去黑霧林做什麼?」

    文執秀瞠目結舌。

    他為什麼會知道?他不是去了船宮……難道說他跟蹤她?可他又怎會知道她會前往黑霧林?

    所以,不是突然起意,而是每天行事?所以……昨天他就知道她去過黑霧林,而今天不過是再證實一回罷了。

    他這麼做,意謂著,他……並不信任她。

    「你和那個男人是什麼關系?」瞧她瑟縮地垂斂長睫,他伸手逼她抬眼與他對視。

    文執秀望著他,霧氣在眸底彌漫。

    他不信任她,誤解了她……他不會無緣無故變了,肯定是他相信了府里的蜚短流長,所以將她定罪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還是你無話可說?」他一雙黑眸滿是痛苦。

    文執秀被他掐得發疼,眯起眼,卻有著不能說的無奈。

    「所以……你是喜歡那個男人?還是要借助那個男人的力量,除去我範姜家?」她的沉默無疑點爆他內心壓抑已久的憤怒,他狠狠將她推開,站起身,離開床一段距離,就怕自己失控傷了她。

    他不想傷害她,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她的沉默等于是默認了一切……她居然默認了、居然默認!

    在黑霧林時,他沒有勇氣闖入茅屋質問她,心想先回府讓自己冷靜一下,替她編派千百個理由,等著她告訴他,那個男人只是一個舊識或是好友,那些舉動不過是一些熱情的應對,沒有任何的情愫……

    然而,她只有沉默。

    被甩至床上的文執秀難受地瞧著他的背影,她沒有想到他這麼輕易地誤解她,一點都不信任她……

    她黯然垂淚,突地眼前一片黑暗,她抬眼望去,見他惱怒地踹翻了桌子,一並打滅了桌上的燭火,屋內漆黑一片,驟雨在窗外斜打著,銀亮的電光閃落,剛好映照出他回頭的臉。

    銀光勾勒著他仿佛惡鬼般幽晦的神色,教她心頭一震。

    「你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

    她眯起眼,但房內太暗,距離太遠,她怎麼也看不清他到底說了什麼。

    「難道你不知道我真的很愛你……」背叛如利刃,殺得他傷痕累累,他憤怒,卻不想傷害她,可是他的心像是被剮開了般好痛……「我不希望姥姥有任何理由嫌棄你,所以我每天早出晚歸,做好本份,不害你落人口實,但是你卻趁我不在府里私會……」

    情郎兩個字,他說不出口。

    即使是現在,他也還在等待她的解釋,只要她肯說,再胡扯的理由他都願意相信。

    文執秀掙扎著站起身,想走近他,他卻已大步來到床前,雙手掐在她的肩頭上。

    她直瞅著他,他卻沒再開口,她根本不知道他剛剛說了什麼。

    「執秀,你說,告訴我,你沒有背叛我……告訴我……」他卑微地請求著,等待著,但她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一臉的困惑不解。「說!你為什麼不說?!」

    還要他退讓容忍到什麼地步?還是她連謊也不肯對他說?!

    因為不值得,因為沒必要?因為從一開始她的心就不曾落在他的身上,所以她不在乎他的感受,所以她不需要替自己辯解?!

    文執秀急了,不懂他在激動什麼,她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得動彈,頭一次發現,她真的和尋常人不同。

    不管她再努力,再怎麼專注地讀唇,終究有她跨不過的橫溝!

    他說得太快,她跟不上……

    「文執秀!你就連說點謊騙我都不肯?」天之驕子的範姜魁為她紅了眼眶,不能忍受她一再的保持沉默,抓著她肩頭的力道不斷地加重,他一字一句地道︰「還是你要告訴我,你對我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後段的話,他說得咬牙切齒,教文執秀看清楚他的唇,卻也讀出他更可怕的誤解。

    「所以說,姚望說的都是真的?你不愛我,你嫁進範姜府,為的是要執復?!」他揪緊她的肩頭,直搖著她。「你說!你要文家木匠到船宮幫忙,是不是要偷造船技術,還是偷我的設計圖?你和邪惡的煉丹師在一起,是不是要合諜滅我範姜家,報復許多年前,範姜家在商場上不斷地打擊文家?!」

    「不是!」文執秀心痛不已,暫且將不被信任的悲傷丟到一旁,更把朔夜的交代忘卻,就怕再不解釋,那些誤解將要扯斷他們之間的姻緣線。「伏旭哥不是邪惡的煉丹師,他是我的……」

    「伏旭哥?」他驀地掐住她的喉頭,殷紅的眸有些失焦渙散。「他不是邪惡的煉丹師,他是什麼?你的愛人?你的男人?你不是不能說話嗎?怎麼一說到他,你又能說話了?」

    文執秀瞪大眼,難以置信他竟然一再曲解她的意思。

    她想先解釋伏旭哥的身份,那是因為她認為伏旭哥是他誤解的癥結,為何不讓她把話給說完?

    「文執秀……你不值。」他低啞道。

    她張口想說話,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不值……」他很心地將她推開,走出房外。「听著,上煉,不準少夫人踏出門外一步!」

    就算她不愛他,就算她為報復而來……都無所謂了,她終究是他範姜魁的妻子,是他的女人,誰也別想將她帶走!

    哪怕是得不到她的心,他也要囚住她的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24 00:03:53

第九章

    「是!」姚望和幾個寧丁守在外頭,趕緊在門外上煉。

    腹部一陣鈍痛的文執秀掙扎了好一會才站起身,想要追出門外,卻怎麼也推不開門,她不斷地拍著門板。

    「開門、開門!誰在外頭,幫我開門!」她驚慌不已,瞧見外頭有光亮,映照出紙糊的門板上有幾抹移動的人影。

    「為什麼不幫我開門?你們听不到嗎?」她說著,看向窗外,雨勢已驟減,門外的人不可能听不到她的聲音。

    所以……他們是故意不理她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她撲在門板上,淚水終于忍不住地滑落。

    當門板一關,她的世界瞬間寂然封閉。

    她的雙眼再也不能當她的雙耳聆听,她什麼都听不見。

    她的世界一直是安靜的,透過雙眼,她可以讀出對方的話語,去假想自己听到了聲音,去猜測對方是什麼樣的音調,用盡心神去判斷對方的心思,而當她看不到人,就等同被門外的世界隔離。

    猶如失明的人,掉進黑暗之中。

    「為什麼不听我解釋?伏旭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一點都不邪惡,他一直在幫助我,沒有他,我早就不在了……」什麼她的男人、她的愛人……為什麼要給她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她愛他呀……不愛他又怎會願意嫁給他?

    她耳朵听不見,待在陌生而充滿敵視的府邸里,倍感壓力,卻從不說苦,就算姥姥一直不肯接受她的真心,也無所謂,就算丫鬟們惡整她,也沒關系,因為有他在,因為他懂她愛他,所以她願意為他忍受一切。

    就連這生不得孩子的身子,她也願意拚……她很努力了,為什麼沒有人看見她的用心?

    誰都可以誤解她,用帶著成見的目光審視她,唯獨他不行。

    是他說,可以消弭兩家的仇恨,是他說要永遠珍惜她的……

    「為什麼?相公……」她哭喊著。

    文執秀不斷地拍著門板,直到腹間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教她驀地屏住氣息。

    下一刻,像是有什麼從身體里剝落,她感覺一股濕熱從腿間不斷地流淌而下,怔愣地往下一看,掀開裙擺,瞧見鮮血沿著大腿內側滑洛。

    霎時,刺痛爆開,教她再也站立不住,緩緩貼著門板坐下。

    血不斷地崩漏,象征著她正急速失去什麼,教她想起,朔夜要她保持沉默,但是她卻因為要解釋,破壞了約定,所以……孩子正在離開她嗎?

    思及此,她更用力地拍著門。「開門、開門!我求求你,快點開門,我的孩子快要不見了……救救我的孩子……」

    守在門外的姚望听著,心頭一緊。

    孩子?真的假的?

    他隔著門板,听著她那淒惻的低喚,鏤著深情摯愛,那急切的央求,像在為誰請命,要說是作戲,爺兒不在,她要演給誰看?可她確實和別的男人有著曖昧,要爺兒怎能接受?雖然她剛才是有解釋,但他又不是爺兒……她說給他听,他也不能做主呀?

    房內傳出的低切哭泣聲,讓姚望心煩意亂地直打轉,想了下,對著守在門外的寧丁吩咐,「你們看著夫人,我去去就來。」

    還是先去請來爺兒再作打算吧。

    「是。」

    對外頭的對話自然不知曉,文執秀反過身,跪坐在門板前,用力地拍著,然而外頭半點動靜都沒有。

    「求求你……」愈是拍,感覺血流得更多,她只能縮起身子,停住拍門的動作。「開門……拜托……」

    血不斷地流,她開始感到冰冷,就連坐也費力,最後虛弱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為什麼……」她淚流滿面,直瞪著門板門上的身影。

    這是範姜家的血脈,為什麼他們連範姜家的血脈都不要?

    是因為她是文家的人嗎?

    就因為那莫名其妙,听說的仇恨?

    為什麼上一代的恩怨卻要他們背負?她願意背負了,但是不關孩子的事,她要保住這個孩子……

    思及此,她咬牙,拔尖聲音大喊,「快開人!快呀……來人……」她聲嘶力竭地拚命求助著。

    為什麼沒有人理她?

    听不見的人到底是誰……

    听不見的人,明明是她,為什麼他們也听不見?他們听不見她的聲音,卻听得見那些蜚短流長,那些听說的故事……

    她絕望了,仿佛渾身的氣力都隨著血液和淚水淌盡,疲憊地閉上眼,不住地跟孩子道歉,不知過了多久,直到--

    「爺兒,就在這里!」

    房外,靜寧帶著文世濤趕來。

    當在外頭听見姑爺的種種質問時,她就知道風波難息,便趕緊奔回文府,要爺兒過府勸阻。

    「混帳東西,給我退開!」文世濤一見門板上著鏈子,門前還有幾個家丁看著,怒中來的吼著。

    「沒有爺兒的命令,門不能開。」

    「滾開!」文世濤惱火地沖向前,將幾個家丁推開,直接踹向門板,就見門板裂開一隅,里頭光線昏暗,但他瞧見門板前有抹異樣的紅,心頭一窒,他低聲喊著,「秀兒……」

    不會的、不會的……他的妹妹不會有事的……他安慰著自己,再用力踹了下門板,扯下稀爛的木塊,踏進房內,沒見著她的身影,一垂眼,順著地面上的紅往左一看,入目的景象驚得他渾身血液差點凍結。

    「秀兒!」他沖向倒在地上的妹妹,輕撫著她的頰。

    文執秀長睫掀了掀,一見到兄長,淚如雨下。

    「大哥……」她聲淚俱下地喊著。

    「秀兒,不怕,有大哥在,有大哥在。」文世濤安撫著她,同時瞥見她身後是一片猩紅的鮮血,黑眸一陣灼熱,將她一把抱起,用他的體溫熨燙著她冰冷的身軀。

    「大哥……我要回家……」她不要再待在這里,她的心死了……死了……

    「好……我們回家……我們回家……」文世濤止不住身體的顫抖,只為心底那抹凶猛的恨意和悲痛。

    「魁兒,你這東院到底在吵什麼?」

    臉色陰鷙的範姜魁坐在書房里,一語不發,就連祖母親自到來,他連瞧也不瞧她一眼。

    「發生什麼事了?」範姜老太君打量著他冷沉的臉。

    「沒事,姥姥沒在北院歇著,到這里做什麼?」他攢緊眉問。

    「還不是我一回來就听到執秀的哭聲,」她在他面前坐下,「怎麼?小倆口出了什麼問題?」

    範姜魁皮笑肉不笑地道︰「姥姥不用費心,就算發生天大的事,我都不會休妻,你就別再老是要玉緹到府里走動。」

    「你這小子說這什麼話?我是在關心你,你倒以為我要挑撥你休妻?」範姜老太君啐了聲。

    她本來確實是很希望他能夠休妻,再迎娶玉緹,然而在她送玉緹回安府的路上,玉緹也明確表態,她不想嫁給她的笨孫子,在這種情況之下,只有她一頭熱有什麼用?

    更何況文家那丫頭,總是隔三差五便送上姜渣給她……雖說她始終不接受,但她的心意,饒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打動。

    時至今日,她只是還有些打不開的心結罷了。

    「不是嗎?你不是一直這麼打算?」範姜魁哼笑著。「但我告訴姥姥,我不會休妻,就算她背叛我,我也不會休妻。」

    她是屬于他的,誰也不能逼他放手。

範姜老太君疑惑地挑起花白的眉,覺得今日的他份外不尋常,正忖著要怎麼套他說出心底話時,听到總管在外頭喳呼著。

    「爺兒,你還是去瞧瞧少夫人吧。」姚望一進書房,瞧見老太君也在,不禁噤聲,不知道該不該再說。

    「不去。」範姜魁冷聲道。

    他的心還無法平靜,如果去見她,就怕會傷害她。

    「可是……」姚望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範姜老太君不快地低斥著。

    「少夫人說她的孩子快要不見了,要人救她……」

    範姜魁和範姜老太君聞言,瞬間臉色大變。

    這時听到外頭有人喊著,「爺兒,不好了,文當家將少夫人帶走了!」

    「什麼?!」他驀地起身。「我不是說過了,誰來都不準開門!」

    「我們擋不住文當家,而且少夫人一身是血……」

    範姜魁如遭雷擊,震住。「血?」

    範姜老太君將姚望說的話,與眼前家丁說的事連結在一塊,不禁驚呼罵著,「完了,孩子保不住了!」

    範姜魁渾身顫抖不休,他在意的不是孩子,而是妻子。「糟了!」他疾步朝外奔去,才來到主屋長廊,便瞧見廊上斑斑血跡。

    他想起妻子說過,她身上不能有傷口,一旦流血就不容易止……

    瞪大黑眸,他順著血跡直往寢房走,瞧見了破爛的門板倒在一旁,而房內大片的血跡,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著,黑眸狠狠地痛縮著。

    他做了什麼?他做了什麼!

    「天啊,怎麼會有這麼多血?」範姜老太君從長廊一路走來,不斷地喃著,來到門前,被房內大片血跡震得說不出話,就連姚望都嚇得臉色蒼白。

    別說孩子了,怕是連文執秀都活不成了吧……

    頂著滂沱大雨,範姜魁快馬加鞭,疾入文府。

    不管文府的下人如何阻撓,他還是直奔妻子的繡房,就見到文世濤站在房門外,斂眉不語。

    「大舅子。」他喚著。

    文世濤一怔,抬眼見他走來,瞳眸一凜,一記拳頭朝他臉上揮下。「給我滾!」

    範姜魁沒有防備,被打偏了臉,唇角溢出了血,他抿了抿唇,啞聲啟口,「執秀她……」

    「滾!」像是發狂的野獸,文世濤朝他身上猛揮拳頭,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範姜魁,你是怎麼跟我說的,你說你會保護秀兒,會好好珍惜她,你說你會消弭兩家仇恨!結果呢?!」

    範姜魁痛眯著眼,滿臉愧疚。

    「靜寧說,秀兒在範姜府里眾人視而不見,被廚娘欺負,被丫鬟惡整還傷了腳,全心全意地伺候老太君,卻被棄如敝屣……範姜魁,你到底在做什麼?你到底是怎麼愛一個人的?!」

    「我……我不知道,執秀沒告訴我。」

    「對!因為秀兒是個貼心的丫頭,她從來不說苦,自然不會告訴你,可是你又是為什麼將她煉在?!」

    「那是因為她私入黑霧林,她和那個煉丹師親密擁抱!」

    「你可問過秀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早已問過靜寧來龍去脈,壓根不覺得意外。

    「我給她機會解釋,可是她不說!」

    「那是因為她不能說!她的身體根本就不適合有孩子,咒術師對她施了咒,要他保持沉默,換取孩子的安好!」

    「……咒術師?」

    「對,住在黑霧林的煉丹師,是伏旭,他是我遍尋大夫都無法救治秀兒之後,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貴人,如果不是伏旭,秀兒早就不在了!」文世濤怒聲咆哮著。「而那個咒術師是伏旭的師兄朔夜,剛好上門拜訪伏旭,秀兒才有機會請他施咒,幫忙保住孩子,但是現在……」

    「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執秀!」範姜魁急聲道︰「執秀流了許多血,她要不要緊?」

    「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範姜魁抓著他的肩頭。「你不是說有人可以救執秀?快將他請進府啊!」

    「伏旭和他師兄已經在房內替秀兒醫治,可問題是,就連他們也不知道救不救得活她!」文世濤面容哀戚。「範姜魁……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質問這些?傷害秀兒的人,不就是你?!」

    「我……我不是故意的……」範姜魁松開抓住他的雙手,痛苦地捂著臉。「我一直要她解釋,但她不說……只是保持沉默,可後來她也說了,但她說的不是我想听的……她既然可以說,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回答我?」

    「除了顧及肚子里的孩子外,她不回答你,是她听不見。」

    範姜魁一怔,看著神色悲切的文世濤,不太確定他的意思。「……什麼?」

    「秀兒听不見!」他吼著。「秀兒的雙耳,在她六歲那年被我害得失聰听不見!可是她不認輸,學唇語,只要看著人的嘴形,她便能讀出意思,但一旦房內沒有燭火,她看不見你就讀不出你說的話!」

    範姜魁踉蹌了下,像是氣力一下泄盡,往後退了兩三步。「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他喃喃自問著,卻突地想去--

    那時在悅來酒樓失火的觀景樓上,他喚她的名字,她听不見……她喚錯他的名子,因為她根本听不見;她總是看著他的臉,因為她要讀唇語,但房內陰暗無光時,她就讀不出來,所以她的表情才會困惑,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怒咆著。

    「告訴你?」文世濤冷魅的單眼瞪著他。「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好讓你嫌棄秀兒?」他沒說,是因為妹妹堅持不讓他說。

    因為秀兒說,她和尋常人沒兩樣,然而事實證明,她還是不能跟尋常人一樣過活……而造成這一切的人,正是他。

    「不!我為什麼要嫌棄她?不管她听不听得見,對我而言都是她,一點都不重要!」範姜魁沉痛地低咆著。

    「既然如此,又何必告訴你?」

    「告訴我,可以避開許多不必要的誤解。」

    「錯了,那不是誤解,事情根本是起于你範姜家根深蒂固的成見,那跟誤不誤解沒關系。」

    文世濤的一針見血讓範姜魁無法辯解。

    成見來自于人心,就算那個人做得再怎麼完美,一樣有人基于成見而挑剔,而他太自以為是,以為以他的方式努力就可以獲得改善,事實不然,他早出晚歸,正好讓下人找到機會傷害她……

    他的方法錯了,而且,他還因妒發狂,傷害了她……真正傷害她的人,是他,而不是範姜府里的任何一個人!

    範姜魁惱恨得說不出話,雙手緊握著。

    突地--

    「伏旭!」

    听到文世濤的叫喚聲,範姜魁抬眼望去,便見兩個男人從妻子的房里走出,他急忙走上前。

   「伏旭,秀兒怎麼樣了?」文世濤急問。

    伏旭眸色冷冽地看著他,再緩緩看向範姜魁。「他就是執秀嫁的人?」

    「是。」文世濤應答,再問︰「秀兒到底如何?」

    「一點都不值。」伏旭冷哼著,旋即看向文世濤道︰「暫時沒事了,不過她還沒清醒,別擾她。」

    「她什麼時候才會清醒?」範姜魁急聲問著。「暫時又是什麼意思?」

    「暫時指的就是,別見到你,她就不會激動,就不會影響身子。」伏旭說起話來清清冷冷,一雙眼神分外妖異。「你給我離執秀遠一點,最好別再見她。」

    「我為什麼不能見她?她是我的妻子!」範姜魁惱道。

    「執秀說,她不想再看到你,她就連昏迷時都這麼說著。」

    「我可以作證。」一旁的朔夜涼聲道。

    範姜魁聞言,萬分氣惱自己怎會因妒恨而失去理智,將她傷得這麼重?事到如今,他又要如何求她原諒他?

    「伏旭,秀兒肚子里的孩子……」文世濤低聲問。

    「孩子保不住,恐怕往後執秀都不能生育。」伏旭沉聲道,「雖然我師兄施了護咒,但還是遲了一步,保不住。」

    文世濤頓了下。「無妨,只要能保住秀兒就好。」

    至于孩子的事……他看向呆若木雞的範姜魁,瞧他眼露悔恨,不知該不該再繼續恨他,還是再狠狠地揍他。

    「世濤,這幾天我會暫時住在這里,以免執秀的身子又有什麼變卦。」伏旭看向文世濤,淡聲道。

    「當然好,你願意住下,我求之不得。」

    「可是,我在這里,會不會傳出什麼不利于文府的流言?」伏旭說著,看向範姜魁。「畢竟我是身份可議的煉丹師,要是有外人造謠的話,就怕會傷及文家的聲譽。」

    察覺他的視線,範姜魁抬眼看著他。「有我在這里,誰會傳出什麼不利于文府的流言?你是執秀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範姜家的恩人……也許我曾對你有所誤解,請容我在此向你道歉。」

    伏旭冷冷地看著他,直到身旁的朔夜出言道︰「好了,我累了,客房在哪?」

    「師兄,你也要留下?」伏旭看向他。

    「我好歹幫了你的忙,難道他不用稍稍款待我?」朔夜揚笑看著文世濤。「我也費了不少力,施了咒,穩住她的血脈,也沒拿任何好處,款待我,剛剛好而已。」

    範姜魁瞅著他,暗暗記下他的話,再見文世濤招呼著兩人走向前院,他趕緊偷偷地走進妻子的房間。

    細微的開門聲教守在床邊的靜寧瞬間起身,走出屏風。「你……怎麼會在這里?」連稱呼都省下,她已經不承認他是姑爺。

    「靜寧,少夫人如何了?」他輕聲問著。

    「請你出去,伏旭先生交代,誰都不能驚擾小姐。」靜寧沒給他好臉色,就算他的表情再懊惱,姿態再卑微,她也很難原諒他。

    「我只是想看看她而已,不會打擾到她。」

    「請你出去,否則我會請府里的下人把你趕出去!」靜寧硬是不讓他靠近屏風。

    「你……」

    突地--

    「靜寧……」

    听到處弱的呼喊聲,範姜魁探臂,輕易地將靜寧扯到一旁,飛步踏到屏風後,看見臉色蒼白如婚的妻子。她的長發披垂,映得小臉半點血色也無,一見到他,她隨即用力地閉上眼。

    「靜寧……靜寧……」她不斷地喃著。

    「執秀,你不要激動,不要激動。」忘了她听不見,他緊摟著她,發現她身軀冰涼得可怕。

    「魁爺!請你出去、出去!別再打擾我家小姐……還是你真要逼死她?!」靜寧拉著他,用力扯著。

    「我沒有,我……」他想解釋,思及她根本听不見,隨即捧著她的小臉,強迫她看著他。「執秀,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把你關在房里,我錯了……」

    他的雙耳正常,听得見聲音之于很多人是很理所當然的,可是听不見聲音的她,在門板關上,讀不出別人的回應時,會有多恐懼,更何況她身子不適,孩子從她的體內不斷剝離……沒有人理睬她……

    該死,他真的好該死,他怎麼可以這樣傷害她?怎麼可以!

    文執秀被迫看著他,看見他眸底的淚水,乍見那淚水掉落,咸澀的滴上她的心,沉重地壓迫著她,讓她清楚地感受他的愧疚。

    「對不起……執秀……」

    總是霸道放肆、狂放不羈的男人,此刻在她面前,顯露他的無助和愧疚……這是一直以來,她最不願意在他臉上看見的表情。

    她不想在最愛的人臉上,看見無能為力的自責。

    而這個男人是真的愛她,從一開始,從未騙過她。

    他愛她、惱他、氣他,他的表白一直是強烈而直接的,他沒有錯,錯就錯在所有的事件巧合地湊在一塊,要怪……就怪命運。

    「魁爺,別打擾我家小姐,她需要休息!」靜寧吼著,死命地扯著他,然而他卻不動如山,任憑她怎麼推扯,他不動就是不動。

    文執秀虛弱地看著他,發聲道︰「靜寧,你先出去。」

    靜寧驚詫地看著她。「小姐?」

    「我沒事,你先出去。」

    靜寧想了下,只能退出房外等候,卻瞥見院落入口的拱門處,範姜老太君被姚望攙扶而來。

    「執秀……」範姜魁聲音粗啞地低喃著。

    她直睇著他。「你不用道歉。」他會趕到這里,那就代表他應該已經知道所有的事了,對不?

    「我不該這樣對待你,可我真的嫉妒得發狂,我……」他無法再說,再多的理由在此刻听起來都是借口,都不能掩飾他犯下的過錯。

    「我們的孩子沒了。」她平靜地道。

    範姜魁紅著眼。「對不起……」

    「你是應該跟孩子說對不起。」她沒有表情,像在陳述一個別人的故事。「為了要保住孩子,我才去找伏旭哥,是伏旭哥的師兄願意幫我,只要我保持沉默……我很想要這個孩子,真的很想要……」

    回到文府,她的意識始終清楚,她央求著伏旭哥救她的孩子,但最終還是沒能將孩子留下,甚至往後……她都不可能擁有屬于自己的孩子了。

    而這樣的她,更不完整,更沒有資格待在他的身邊。

    「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他喑啞著嗓音。

    他沉默一瞬,張口,唇微顫著。「你……休妻吧。」

    「執秀!」他瞪著她。

    「你應該從大哥那里知道,我的雙耳听不見,對不?」

    「那不重要!」

    「不,這很重要。」她疲憊地閉了閉眼。「我學彈琴吹笛是要證明,就算我雙耳听不見,我還是可以跟尋常人一樣吹奏絲竹;就算我听不見,我還是可以正常生活……可是事實證明,我太天真,陌生的環境讓我難以適應,我沒有辦法融入範姜府的生活。」

    她愛這個男人,很愛很愛,愛到不能容許他充滿愧疚。

    她一直想要讓最愛的人沒有顧忌和累贅,但……是她不好,是她做不好,她沒有辦法完成自己的理想。

    「不是的,不是你不能適應,而是府里藏著太多兩家的仇恨,是我不好,我沒有遵守承諾,化解那些仇恨。」他做得不夠,他太自以為是。

    「不只是仇恨,而是在于听者。」她氣若游絲地低喃著,「因為我的雙耳听不見,所以我比更多人用心地聆听听不到的聲音,可是,你們的雙耳听得見,卻只听到了那些听說的事……」

    她說著,淚水不住地在眸底打轉。

    她不是聖賢,沒有辦法那麼快就遺忘傷悲,更沒有辦法馬上原諒那些人,如果他們可以多替她著想一分,她的孩子不會沒了,她和他之間不會走到無路可走……那一念之差,讓她一無所有。

    他們剝奪了她愛人的權利,注定讓她破碎得更不完整。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2-24 00:04:46

第十章

    站在門外的範姜老太君和姚望听著,神色各異。

    「執秀,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好好地處理這件事,要是府里再有人膽敢對你無禮,我會馬上將人趕出府外,我絕對……」

    「然後呢?」她淡淡打斷他。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沒有人能傷害我,只有我才能傷害自己。」她遠比外表看起來的堅強,又也許是因為從小怪病纏身,讓她的想法比他人豁達,她少怒少怨,沒有不必要的情緒。「我會過得很好,只要你休妻。」

    她不容易放棄,唯有到了最後關頭,她喪失所有籌碼,才會不得不放棄。

    範姜魁語帶哀求。「執秀,不要急著放棄,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可以改變,請你相信我。」

    「相信你什麼?」她始終笑著,盡管是最後,她想留給他的回憶,還是她的笑,而不是她的眼淚。「何必勉強,就連姥姥都不肯接受我,你還想改變什麼?」

    「她會。」他會換個方式,讓姥姥知道,她是個多貼心又識大體的好孫媳。

    文執秀垂斂長睫,抹上苦澀的笑。「她如果肯接受我,就不會一再把我送去的姜渣給埋在溪岸。」

    範姜老太君一听,才知曉原來她早就知道,卻還是不死心地一再送上。這丫頭很倔呀,一心一意地待她好,明知道心意被糟蹋,還是不放棄,這樣的性子直教她動容。

    然而,範姜魁聞言,不禁愣住。

    他根本不知道這事,姚望也沒提過……那麼,在她待在府里的這一段時間里,到底還發生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有多少苦,是她靜靜地往肚里吞?可是,當他看到她時,她總是揚著幸福的笑……原來在他奢侈享受她的笑容時,竟得要她先吞下這麼多苦……他還自以為是地沾沾自喜,完全不知道他的幸福,是用她的淚水堆積出來的……

    突地,他笑了。

    「呵……」他笑得淒愴,沒有任何字句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只覺得荒唐。

    文執秀听不到,但是她的雙眼卻看得見他傷悲到極致的笑,看穿了他藏在心底的淚,教她萬分不舍。

    眨了眨眼,她啞聲道︰「其實,我听不見很好,听不見外頭的蜚短流長……從今以後,我再也听不見外頭煩人的雜音。」

    眸底噙著淚,範姜魁挾著濃重的鼻音問︰「……你連我的心都听不見了?」

    「我本來就听不見。」她笑著,淒楚而悲憐。

    「你可以看我。」

    「我累了。」

    他直瞅著她,抹了抹臉。「沒關系,你好好休息,等你身子好一點,我再來看你。」她的氣色不好,他確實不該太打擾她。

    「不要,我不想再見到你。」她央求道。

    範姜魁喉頭一緊,嗓音微顫著。「執秀,對不起。」她總是喜歡看著人說話,是因為不得不,無關喜歡不喜歡,但是此刻,她看著他,說得決絕而毫不猶豫,沒有一絲後路。

    「沒有,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自己不好,是我沒把話說清楚。」她還是笑著,霧氣氤氳的眸底是不得不割舍的痛,她隱藏著不讓任何人發現。「魁爺……留下休書吧。」

    她不能生育,已經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妻子。

    他緊抿著唇,搖了搖頭。「我不休妻。」

    「你得休。」她堅持。

    「不!」

    「不要想彌補我,不要抱著贖罪的想法看待我,我不要!」她突地激動起來,一口氣喘不過來,臉色瞬間翻成紫黑。

    「執秀?」範姜魁驚懼萬分地吼著,「靜寧,快找大夫來,快!」

    「休……妻……」她喃念著,一張口,便溢出鮮紅的血。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他不斷地抹去她唇角的血,然而血絲還是不斷地淌落,他無能為力,駭懼不已。「別再說了,執秀……」

    「安玉緹……她很好……」她緊閉著雙眼,依舊喃著。

    範姜魁震愕得說不出話。原來,她都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她是如此冰雪聰明,把一切看在眼里卻假裝不知道,那麼多不公平地對待,她笑笑承受,從沒對他訴苦,她……

    「秀兒!」文世濤率先沖進房內,將他一把推開。

    不一會,朔夜和伏旭都趕到,施咒先穩住她的心脈。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文世濤吼著,瘋了似地推著他往外走。「你非要將秀兒給害死是不是!出去!給我滾!」

    被推出房外,門當著範姜魁的面硬生生關上。

    姚望不禁替主子叫屈。「這文家的人怎麼這樣待人?」

    「住口!給我住口!」範姜魁低吼著,眯眼瞪去,卻見祖母就在眼前。「姥姥,你怎會在這里?」

    「執秀丫頭要不要緊?」範姜老太君問著。

    範姜魁啟口,卻說不出話,只能以手捂著臉,喉頭不斷地震顫著。

    「唉,怎麼會這樣子?」範姜老太君瞧著他手上的血跡,向來精爍的眼也不禁泛著霧氣。

    在鬼門關前徘徊的文執秀再次被拉了回來,卻時而陷入昏迷,只能靠靜寧照時辰灌她湯藥,讓她的狀況稍稍穩定了些。

    文世濤再三對範姜魁下達逐客令,但看在範姜老太君的面子上,他讓了步,讓兩人在文府待下,卻不允許他倆進房探視妹妹。

    範姜魁哪里也不肯去,就守在妻子的繡房外,不敢進去看她怕再影響她的病情。

    幾天過去了,他痴痴站在外頭,就只為了听到她的聲音。

    只要她能開口說話,就代表她是安好的。

    因為沒有人願意告訴他,關于她的病情,所以他只能守在外頭,日日夜夜等候著。

    直到,听見她的聲音,他欣喜若狂地靠近房門幾步,仔細聆听那細微的對話。

    「小姐,喝藥了。」

    「我不要喝。」

    「小姐,你不喝藥的話,身子不會好。」

    躺在床上的文執秀眼窩深陷,清麗面容青灰而無生氣。「……靜寧,我喝了幾年的藥了?」

    「……」

    「從六歲那年開始,我每天都必須喝藥,可我都二十歲了,身子還是沒好……喝藥做什麼呢?」她說著,笑著,萬分疲憊。

    「小姐,你是怎麼了?」靜寧驚慌地看著她。

    小姐向來是樂觀積極的,就算再苦、再澀的藥,她都能像喝甜湯般地喝完,從不喊苦,更不曾拒絕過;可是眼前的她,面露死氣,有種萬念俱灰的消極,仿佛再也沒有動力,支撐著她活下去。

    「靜寧,其實……我每天睡醒時都很痛苦,總有著不知名的痛侵擾著……從沒有一天醒來時,是覺得渾身舒暢。」她氣若游絲地道。

    靜寧聞言,不禁紅了眼眶。

    多可悲,她跟在小姐身邊十幾年,卻從不知道小姐一直是隱藏著病痛。小姐的笑容太耀眼,太容易瞞騙人,讓人難以察覺她笑容底下隱忍著許多痛楚。

    「可是,為了不讓大哥擔心,我必須每天都表現得很開心……」她不要大哥為她自責,不要大哥再為她流淚,所以再痛她都要忍,忍到不能忍,她也絕對不哭。

    靜寧垂睫不語,淚水默默淌落。

    「靜寧……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忍了?」文執秀伸出手,輕扯著她。「我真的好痛,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忍了……」

    靜寧咬著唇,淚水掉得倉皇。

    她難以置信小姐竟會說出這種話……說這話,是代表她放棄了,她有了厭世的念頭……

    靜寧梗著一口氣,啞聲說︰「小姐,你總是說,痛忍一忍就過了,而且現在有伏旭先生和朔夜大師在,你一定會沒事的。」

    「那都是騙人的,痛一直在,根本就不會過去……那是騙人的……」

    靜寧反抓著她顫慄不休的手,鎖著她的眼,一字一句的道︰「小姐,你要忍,你要為爺兒而忍,要不然……你要看爺兒愧疚一輩子嗎?」她很狠,明知道小姐痛得難受,還要她忍,還要她拖著病體活下去。

    「可是我的痛並不能解開大哥內心的桎梏,我再忍,也不能抹滅相公的自我譴責……更挽不回失去的孩子,我再也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我的痛,不值得,我讓每個人都不快樂。」

    听到這里,範姜魁的胸口像是梗著一口氣,教他咽不下也吐不出,眼眶發燙刺麻。

    他深愛的女人,如此善良貼心,就算是躺在病榻上,她擔憂的依舊是她最掛念的人……她還是將他擺在心上,可是病痛是多麼可怕的折磨,竟讓她意志消沉,喪氣到想要丟下一切……

    然而,究竟是病痛折磨她多,還是他傷害她多?他要怎麼做,才能夠改變這一切?

    「你想改變?」

    身後傳來陌生的嗓音,範姜魁抹了抹臉,側眼探去。「你是朔夜大師?」

    「什麼大師?我不過就是個咒術師罷了。」朔夜哼笑著。「我只是聞到欲望的味道,脫口問你。」

    範姜魁微瞪大眼,難以置信這個人竟能猜中自己的心思。盡管不信光怪陸離之事,但當太多事湊在一塊時,他選擇平靜以對。

    「你能幫我嗎?」

    「有何不可?」

    「你又還不知道我想改變的是什麼。」範姜魁不禁苦笑。

    他想改變的,難上加難,但只要能夠改變,他願意奉上任何東西換取。

    「還不簡單?不就是……」

    「魁兒。」

    朔夜話未竟,後頭傳來範姜老太君的叫喚聲。

    範姜魁回過頭,問︰「姥姥,用過晚膳了怎麼還沒去歇著?」

    「我想踫踫運氣,看能不能見執秀丫頭一面。」她回答著他,再看向戴著面具的朔夜,覺得那雙眼像是在哪見過。

    「可是……」他不知道執秀願不願意見她,又或者是身體狀況允不允許她見姥姥。

    範姜老太君拉回心神,要身旁的總管前去敲門。「試試不就知道了。」

姚望敲了敲門,不一會,靜寧開了門,一見是姚望,正要關上門時,姚望趕忙道︰「我家老太君想探視少夫人。」

    靜寧看向範姜老太君,猶豫了下,道︰「老太君,敢問想對我家小姐說什麼?」她這個說法有失規矩,可是為免小姐再受打擊,她必須先問清楚。

    範姜老太君揚眉勾笑。「說些體己話。」

    「請老太君進來吧。」她想,小姐如今心緒正亂,有老太君在場,也許能讓她的心緒穩定些。

    一旁的範姜魁喜出望外,卻不敢入內,站在外頭,直到門當著他的面關上,感到些許失落。

    「範姜家的主子,可有興趣再聊聊剛才的話題?」沉默多時的朔夜輕問著。

    範姜魁看向他,不多細想地道︰「我們到一邊去吧。」

    「走。」

    守在門外的姚望看著主子離去,想了下,還是留在原地,把里頭的對話都听清楚了,再轉述給主子。

    「靜寧是誰?」文執秀虛弱地問。

    「小姐,是老太君。」靜寧搬了張椅子走進屏風後。

    文執秀一愣,看著老人家拄著拐杖緩慢走來,忙道︰「靜寧,扶著老太君,她的膝蓋不好。」

    「不用了,這點路不礙事的。」姜老太君走到她面前,心疼地攢起眉。「丫頭,怎麼瘦成這樣?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喝藥?」

    「……有。」文執秀心里五味雜陳。「姥姥別站著,趕緊坐。」

    說著,她掙扎著要起身,靜寧趕忙向前,攙著她倚靠床頭而坐。

    「丫頭,就沖著你這一聲姥姥,你要趕緊將身子養好,姥姥可是等著你熬姜渣敷膝蓋呢。」

    文執秀聞言,怔愕地睜大水眸。

    「唉,也對,我這老太婆根本就沒有善待人家,也難怪人家不願意再伺候我了……」她故作悲傷地嘆著氣。

    「姥姥,不是的,我……」

    「你是不是怪罪姥姥,所以不願意原諒魁兒呢?」她再問。

    「不是的,跟姥姥沒關系。」

    「不然呢?」

    文執秀絞著手指,不知道怎麼回答。

    「都怪我遇昧糊涂,才會一直惦記著當年的事,被仇恨遮蔽了雙眼,忘了世間本無常,為什麼非得要執著于兩家的仇恨。」範姜老太君嘆了口氣。

    兩天前,文家的木造廠來報,告知因為木匠全去支援範姜家的船宮,導致生產落後,這意謂著文世濤明知道木造廠亦在趕工,卻寧可先調派人手支援範姜家,不管是他那份疼愛妹妹的心思,還是絲毫不記恨兩家世仇的大量,都讓她省思。

    這些天,她想了許多,也總算想通了。放下仇恨的瞬間,她整個人都輕松起來,不再拿仇恨壓得自己喘不過氣,就連覺都睡不好。

    「姥姥,不是的,無關兩家仇恨。」文執秀深吸口氣。「是我不好,是我沒將缺陷告訴相公,是我的錯。」

    「哪來的錯呢?你很好,我完全沒發現你異于常人的地方。」她已經得知她入府之後所發生的事,更了解她種種處境,自身的障礙,對她心憐不已。「都怪我,放縱下人欺負了你這個主子。」

    「姥姥別這麼說,我沒放在心上。」

    「姥姥真喜歡你這性子,听不見又如何呢?有的人听得見,卻陷在那些捏造的謠言里,衍生出莫名的仇恨……有些時候,听不見反倒比較好。」她說得語重心長,像是深有體悟。

    感受到她的改變,文執秀不禁感嘆為時已晚。「其實,真正教我想要相公休妻的原因是……失去孩子的我,已經不能生育了。」她把話說白,免得再犯同樣的錯誤,他日又惹事端。

    但範姜老太君似乎早有應對,不疾不徐地道︰「沒有孩子有什麼關系?我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但是現在卻沒有半個在我身邊,我嘗盡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說著,她唇角浮現苦澀的笑。「這也許是我當年報復文家,最終卻報應在我的孩子身上吧。」

    「姥姥,沒這回事!」

    範姜老太君滿意地笑著。「執秀,听姥姥的話,命中無時莫強求,人生只求盡歡罷了,你又何必拘泥于世俗的看法?」

    「可是相公是範姜家的獨脈……」

    「領養個孩子也不失為好辦法。」

    文執秀驚詫地看著她,沒想到她竟能豁達到這地步。

    「喏,這幾張紙是府里的下人寫給你的道歉信,你瞧瞧吧。」見她有所動搖,範姜老太君從懷里取出幾張紙,靜寧趕緊接過,遞給她。

    文執秀一張一張地翻,上頭不是寫著懺悔萬分的字句,就是畫著圖,或跪或雙手合十為她祈禱,教她瞬間熱淚盈眶。

    「先說清楚,這可不是我逼的,全都是他們自動自發的。」範姜老太君說明著,「那是姚望回府把事情都跟他們說了,教他們慚愧極了,不過……就算他們懺悔了,該給的懲罰也不會少。」

    文執秀說不出話來,緊抓著紙,忍著喜極的淚。「姥姥,別責罰他們,他們不是故意的……」

    「如果,你真正在意的不過是孩子的事,那麼姥姥可以向你保證,姥姥不在乎,魁兒那小子更不會在乎……」花姜老太君一臉真誠地道︰「原諒他,再回來範姜府吧,姥姥保證一定會好好地疼愛你……姥姥錯過一次,你可要給姥姥有補救的機會。」

    「姥姥……」文執秀未語淚先流。

    「還肯叫一聲姥姥,就代表你願意,對不?」範姜老太君開心地笑著,沉聲喚著,「姚望,要你爺兒進來!」

    「老太君,爺兒不在外頭。」姚望在外頭應著。

    「那臭小子跑去哪了?」範姜老太君不滿地眯起眼。

    她替他擺平娘子,他倒是逍遙去了?

    「剛才,那位朔夜先生問爺兒有沒有興趣之前的話題,爺兒便跟他一道走了。」姚望一字不差地轉述著。

    「朔夜先生?」文執秀聞言,心里泛起不安。「不成,要趕緊找到他。」

    她急著要下床,靜寧趕忙阻止。

    「小姐,你還不能下床,有什麼事我去就好。」

    「快!趕緊找到姑爺,絕不能讓他和朔夜先生私議什麼!」

    他愛她,她從沒懷疑過,所以,為了她,他肯定會傻得答應以自己擁有的東西為代價,換取朔夜先生對他施咒。

    「說吧,你想要拿什麼交換?」

    走到東蘿院外的青石廣場上,朔夜回過身問著。

    範姜魁直瞅著他。「你知道我想要改變什麼?」

    「不就是要執秀的身子能像尋常人一樣。」

    範姜魁垂斂長睫,啞聲道︰「我要她不再受病痛纏身,要讓她的雙耳听得見,想要挽回失去的孩子……你說,這些事,要我拿什麼交換才行?」

    朔夜聞言,嘖了幾聲。「這代價可大了。」

    「不管要我拿什麼交換都可以,但你可真的辦得到?」

    「不過是小事一樁,問題是……」他賣著關子,吊他胃口。

    「是什麼?」

    「施咒必須以物易物,以同持代價換取同等效果,所以你想要改變的東西,就得要以你的眼……」朔夜走向他,伸手撫上他的眼。「你的耳、你的口……你的雙手和雙腳,才足以換取。」

    範姜魁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這樣就夠了?」

    朔夜低笑著。「你可知道交換之後,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你有眼不能看,有耳听不見,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動,有腳不能走,可是成了真正的廢物。」

    「就這樣?」範姜魁無懼地問。

    朔夜注視他良久。「你最好考慮清楚,值得嗎?從此以後,你成了廢物,但執秀可就脫離了病魔,她不見得會回頭照顧你,而你也不見得有感覺……那滋味,就像是魂魄被鎖進木偶里,軀殼是假的,有意志卻不得動彈,直到你壽終正寢……值得嗎?」

    範姜魁不由得笑了。「有何不值?執秀說,打從她生病以來,從未有過一天是覺得渾身舒暢的,要她以這樣的身子時時在鬼門關前徘徊……我寧可與她交換。」

    「喔?這般痴情,那又怎會傷她如此深?」朔夜笑得戲謔。「還是……你在贖罪?」

    「贖罪?」他搖了搖頭,抬眼看著朔夜。「你一定沒愛過人,才會這麼猜吧?你要是真愛上一個人,就會一心只求她好,只要她好,自己就好。」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要是不成全你,倒顯得我太不近人情了。」朔夜哼了聲,手指在半空中畫下綻著金光的苦老文字,文字緩慢地往範姜魁靠攏,像是要將他團團包圍。「你還有後悔的機會……換不換?」

    「換。」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很好。」朔夜勾著冷笑,長指往下一比,金光旋即將他包圍,隨著他的念念有詞,金光開始收縮--

    「不換!」

    听到那柔柔的嗓音,範姜魁朝右邊看去,瞧見文執秀竟掙脫靜寧的攙扶,踉蹌奔來。

    「執秀,不要過來!」他吼著。

    她卻像是听而未聞,用盡所有的氣力,瞬間飛撲到他身上,同樣被包圍在金光里。

    「不換!我不準你換!我痛我苦,我甘願,不要為我做任何改變,我不要!」她緊緊地環過他的頸項。

    方才,她瞥見了金光,趕緊穿過拱門趕來,盡管不知道他打算交換什麼,但哪怕是一只耳朵、一只眼她都不肯。

    「執秀。」範姜魁緊緊地將她摟進懷里。

    「不準換,我要安好無缺的你,答應我,答應我!」

    「我……」範姜魁還想再說什麼,卻見周身金光瞬間隱入體內,同一時間,他的體內爆開一陣難言的痛楚,像是有萬蟻鑽動,又像是有人拿著鞭子在心底抽著,更像有人伸手覺著他的五髒六腑,痛得他站不住腳,他踉蹌著。

    文執秀自覺身子的痛楚瞬間不見,詫異地看著他,就見他的臉色蒼白,冷汗密布,像是隱忍著多麼巨大的痛楚。

    她不由得回頭瞪向朔夜。「解開他的咒!」

    「沒辦法,咒已成立。」朔夜一臉愛莫能助。

    「那你可以再重施咒,把屬于我的痛楚還給我!」她享受著記憶中無病無痛的美好,可是她一點都不快樂。

    看著原本屬于自己的病痛轉移到他身上,她的痛苦更甚從前。

    「辦不到。」朔夜淡然道。

「你!」文執秀怒不可遏地瞪著他,卻感覺丈夫從她身後抱著她,那身體冰涼得嚇人,她緩緩回頭,凝睇著他,卻見他眯起眼,好像看不見她。「相公……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現在可有感覺好些?」

    「我不好!」她罵著,淚流滿面。

    「可是……」

    「要我自私地把痛苦都轉移到你身上,我怎麼可能會好?!」

    听她這麼一說,範姜魁安心了,確定了咒是成功的,她的病痛已經全轉移到他身上。「你撐得過,我就撐得過,沒事的。」他啞聲說,眼前一片模糊,教他看不清她的臉。

    痛楚在體內竄流,像是要將他的五髒六腑搗成爛泥,他不禁佩服起執秀,她怎能忍住這種磨人的痛楚?

    「你不要用這種方式贖罪,我不要再見任何人贖罪!」她緊抱著他。「大哥總說他的異瞳為我帶來災禍,他每天自責,認為是他的關系,我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可不是啊……明明就不是……」

    「這不是贖罪,是我心甘情願想為你承受,你已經苦了這麼久,剩下的交給我,我擔了。」他輕撫著她的發。「可惜,我沒辦法再看你一眼,我……」

    咒成立得太快,快得讓他來不及多看她一眼,他的五感開始消失,他並不懼怕,只是想把她的模樣記得更清楚,想要再多听听她的聲音,就算他從此被困在軀體里,至少有這些關于她的點點滴滴可以回憶。

    「你……」文執秀怔愣地看著他,發現他的雙眼像是失了焦,她緩緩回頭瞪向朔夜。「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男人到底從他身上換走什麼?

    「那是他要求的。」朔夜斂起笑意,直睇著範姜魁,那高深莫測的表情像在計量著什麼。

    「你……」文執秀淚如雨下,說不出任何話,耳邊听見嘔血聲,一股水意濡濕她的肩頭,眼角余光瞥見他口中不斷地溢出鮮血,她將他摟進懷里,兩人軟倒在地,她放聲大哭,「不要……為什麼要這麼做?」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她病著受苦,身邊的人面對她的病發會有多麼恐懼,內心必須承受多可怕的煎熬……當他的身體益發冰冷,她的心縮得更緊,當他的呼吸更淺,她幾乎要瘋狂。

    「把我的痛楚還給我、還給我!」她泣不成聲地喊著。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她最珍視的,都是最愛她的人,她想盡辦法不讓他們為難,可是為什麼到了最後,她總是傷害了他們?!

    大哥說,他受了詛咒,可是她卻覺得,真正被詛咒的人是自己,她以己身不斷地傷害周遭的人,這樣的她根本就不該存在……她不該存在!

    這念頭一浮現,一股腥甜跟著涌上喉頭,在她大悲大慟之時,從口中吐出。

    她一怔,垂頭抹去唇角的黑紅色鮮血,突地笑了。

    「也好、也好……」她哭著,卻也笑得萬分滿足。

    如果她救不了他,那麼可以跟著他走,又何嘗不是最佳的結果。

    思及此,她笑咧了嘴,壓根不管血不斷地從口中溢出,模糊了眼前的景致,抱著範姜魁,她心想,相公,你要走慢一點,等等我……

    朔夜冷眼看著她,壓根不在意呆愣半晌的姚望和靜寧正快步奔來,靜寧哭倒在文執秀身上,而姚望則是護在兩人的面前,仿佛他是什麼噬人惡鬼。

    「小姐,你別嚇我、別嚇我!」靜寧哭喊著。

    姚望回頭瞥了一眼,怒聲道︰「你對我家爺兒和少夫人做了什麼?還不快救他們?!」他方才目睹了一切,卻看不出頭緒,只覺得吊詭得無法理解。

    「想救他們?去找伏旭吧,救人向來不是我的主業。」朔夜無所謂地笑著,舉步離開。

    姚望見狀,連忙去找人將昏迷的兩位主子抱回繡房。

    靜寧則趕緊請來伏旭。

    他看了下,神色復雜。

    「伏旭先生,小姐和姑爺到底是怎麼了?」

    「這……」伏旭正不知該怎麼解釋時,文世濤和範姜老太君同時進了房,他抬眼看了下,抬手示意他們冷靜,道︰「他們沒事。」

    「如果沒事,你的臉色為何這麼凝重?」心揪緊著,文世濤臉色異常蒼白地開口。

    「他們確實是沒事,身上有咒,但我確定這咒不會傷人,而且……」伏旭也有些不解。「我懂的咒沒有師兄多,也許等會找他問問會有答案,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只消好好睡上一覺,應該就沒事了。」

    「是嗎?」文世濤總算安下心來,這才有心思安無範姜老太君。

    稍後,所有人全退出房外,等著明天一早再確定兩人的狀況。

    兩人並躺在床上,沉沉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听見外頭刻意壓低的聲音交談著。

    「先說好了,從此以後,你的主子就是我的主子,我的主子就是你的主子。」那是姚望商量的語氣。

    「那是什麼話?說得好像你和我有什麼關系似的。」靜寧不滿地低斥。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為自己是誰?你以為我可能喜歡你嗎?」姚望的聲音飆高了幾分。

    「得了,瞧你那張臉,還入不了我的眼。」

    「婆娘,你眼楮壞了,瞧不見我俊美無儔的臉嗎?」

    「你腦袋才壞了,竟然以為自己俊美無儔!」

    「你!」

    「你給我小聲一點,敢驚醒我家小姐,我扒了你的皮!」靜寧警告地恫嚇,其中的狠勁讓文執秀有點意外。

    躺在床上的她動了動,直往身邊人的懷里蹭,嘴里喃念著︰「好吵……」

    範姜魁緩緩張開眼,一時之間腦袋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目測外頭的天色尚未大亮,思考要怎麼做,才能讓姚望那張大嘴巴安靜下來……他突地一頓,望向懷里的妻子。

    外頭持續傳來姚望不滿的喳呼和靜寧冷處理的傲慢嗓音,教文執秀皺起了眉頭。「相公,他們好吵……」

    範姜魁聞言,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執秀,你也覺得他們很吵?」他問得小心翼翼,就像是怕魔咒會突然消失一樣。

    更難以理解的是,他不是以己身換咒嗎?昨晚他明明承受了痛楚,甚至五感也漸漸消失,為何一覺醒來,他卻覺得自己一如往常?

    「對呀,他們……」她咕噥著,旋即像是意會什麼,倏地張開眼,對上他震愕的不已的雙眼。「相公……」

    「執秀,你听得見我的聲音?」他顫著聲問。

    睡了一夜,眼前的她看起來神清氣爽,那緊纏的死灰病氣像是瞬間消失,臉龐噙著紅潤。

    文執秀大眼眨也不敢眨地看著他,顫著聲道︰「我听見了……相公的聲音原來是這麼低沉悅耳……可我怎麼听得見了?」

    不可思議極了,打從六歲之後,她不曾再听過任何聲音,可是此刻,她卻听見了,她甚至听到屋外的對談,听到遠處有人在走動,還有鳥兒的輕啼……

    「等等,你……你昨晚不是被朔夜先生施了咒,當時你明明像是已經死去,為什麼……」她腦袋一片混亂,懷疑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可那情景是如此真實……那麼為什麼他現在看起來半點病氣都沒有,而且他的眼楮也看得見她?

    「我也不知道,可是……執秀,你現在的氣色看起來真好。」他熱淚盈眶,不知道要怎麼道出自己此刻的感動。

    文執秀一愣,頓了一會,驀地坐起身,困惑地轉頭看著他。「我的身子不重了,頭不痛了,心窩不緊了……我甚至可以自己爬起身,到底發生什麼事?昨晚……」

    範姜魁也坐起身,將她摟進懷里。「我們不是在作夢吧?」

    「相公,豈有兩人一起發夢的道理?」她同樣難以理解,可是身子的狀況騙不了人。「難道是……朔夜先生的關系?」

    「他?」

    「對呀,可是……」她還記得朔夜先生那雙冷若霜月的眸子,他明明眼睜睜看著她吐血,可為何一覺醒來,一切都轉到好的一面了?「你真的一點事都沒有嗎?」

    「我沒事,我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他動了動身體,確定身體無恙。

    「可是……」她困惑著,卻被他使勁地摟進懷里,耳朵就貼在他的胸膛上,听著他急促的心跳,還有隱隱顫動的胸口。「相公……你哭了嗎?」

    「沒有。」他哽著聲。

    「你怎麼哭了?」她笑著,雙眼泛著淚光。

    「我沒哭。」他只是喜極而泣。

    他無所謂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求她安好。感謝老天,成全了他的冀望,讓他最心愛的女人可以不受病痛折磨。

    「相公,是不是我們感動了老天?」

    「……也許是吧。」他啞著聲,無法再言語。

    這是多麼奢侈又難以實現的夢想,沒想到一夜過後,他殷切期盼的願望,成真了。

    文府圍牆外,白霧團繞中依稀可見兩抹身影,其中一人正高舉著雙手,只見遠處一團黑影瞬間飛至他的手中,他立刻反握,直到那黑影隱入他的掌心。

    「師兄既然有心助人,何不明說?」

    「助人?」

    「不是嗎?你這不等于是施咒幫了執秀?」

    朔夜低笑著。「那是她的運氣好。」

    「欸?」

    「你以為這是什麼?」他攤開掌心,讓師弟瞧見他握在掌心里的黑色斑紋。「其實一開始被下咒的人就是執秀,只是踫巧昨晚咒要轉移時,她的男人道出心意,而她以死相隨的愛情化解了咒罷了。」

    他不說,將文執秀逼到極限,為的就是要逼出那打自娘胎便有的咒,這咒結得太深,不這麼做取不出。

    伏旭一怔,「執秀是被下咒的?」他身為煉丹師,對于咒並不陌生,但他卻始終沒發覺,只覺得執秀的病癥古怪透頂。

    「沒錯。」收起掌心,朔夜沿著大街走,像是沒打算再進文府。

    「但不管怎樣,師兄終究是幫了執秀。」

    「是嗎?」他哼笑著。「我不過是收回本該收回的東西罷了。」

    「師兄,你說什麼?」

    「回你的茅屋吧,我累了,想歇一下。」總得要歇一下,讓他想想,接下來,要怎麼收回文世濤那只異瞳。

    「那就走吧。」

    兩抹頎長身影,無聲地隱沒在濃霧之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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