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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瓔 -【相思扣尊王(最佳女主角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 00:01:22     標題: 簡瓔 -【相思扣尊王(最佳女主角之一)】《全文完》

相思扣尊王《最佳女主角1》簡瓔

唉!都怪娘親死得早!身為柳家武館唯一女性的她,只得淪為煮飯婆兼雜役工。
幸好天老爺還是疼她的,在開陵橋上就在她差點慘遭馬蹄「親吻」之時──
一個俊翻天的小王爺攔腰一救救到她心坎兒去了,相思從此甜蜜蜜的扣上她。  
她的好運道還不止如此,不管「遇火」或「落水」,這位白馬王子總英雄式出現。  
可他貴為太子眼前紅人,又是公主心儀的對象,她的高攀之路走得下去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 00:01:44

第一章

大英皇朝開陵七年

冬日才過,開陵河兩岸的楊柳就迫不及待吐出新芽,整個開陵城在春風的吹拂下蘇醒了,一掃寒冬的冷冽,河裏碧波蕩漾,蓄滿了春水,暖煦的春風下,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

開陵城是大英皇朝的首都,居民百萬,帝王正當盛年又睿智英明,因此舉國上下的經濟已繁華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柳揚紗——紗紗提著一隻竹籃,行色匆匆地往開陵河對岸走去。

「天哪,我一定又是最後一個到的!」她嘴裏邊念念有辭,一邊還不忘加快腳步。

河的對岸是整個開陵城最熱鬧的地方,人海穿梭、車馬轔轔,舉凡京城第一流的店家都彙集在此,來自全國各地的商品在這裏都買得到,此處的茶樓酒館同時也是王公貴族們最喜歡聚集的地方,因此從早到晚總是熱鬧非凡。

「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這只竹籃,是它害我不良於行的。」紗紗繼續叨念著,「真的不能怪我,我已經很早出門了,誰知道大弟沒吃飽,纏著我煎荷包蛋,二弟又找不到褲子!翻箱倒櫃也是一番工夫……」

任誰都可以看出她手裏的這只竹籃對她嬌小的身子來說負荷太大了,不過裏頭都是她待會兒要會面的那群姐妹們愛吃的東西,她就起來親手熬煮蒸炸,還熱著呢,她死也要提到她們的聚會地點。

紗紗提起羅裙裙角,企圖讓自己的步履更加迅捷。

她知道衣兒那位鐵面無私的女判官最不喜歡人家遲到,可是她有什麼辦法?

身為「柳家武館」唯一女性的她,註定要當大家的雜役,什麼蒸煮炒炸、縫補衣物、清掃庭園的工作全都是她一手包辦。

瞧,在這麼惡劣的生活品質下,就算她十分嚮往也很想學衣兒那副氣定神閑的悠然模樣也不可能呀。

要怪就怪她娘親為什麼死得那麼早,而她爹又那麼忠貞不貳,死都不肯續弦,才會讓她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老天爺,她多希望可以有一個後母來接替她的磨難啊,否則她肯定芳齡才十六的自己會未老先衰,先不說武館裏那些師兄師弟,光是家裏那三個活力充沛的小子就夠她折騰了。

其實她知道市場豬肉攤有位劉胖寡婦一直對她爹有意思,還數度差人到柳家武館提親,並言明隨人附送她那個人人稱羨的賺錢豬肉攤,只是——

她爹大袍袖子一拂,正氣凜然地斥責,「開什麼玩笑,我們柳家好歹也是書香世家,要老夫去娶一名豬肉販子的遺孀為妻,這成何體統?」

「爹!」紗紗當場聽得傻眼。

什麼書香世家?顧名思義也知道這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柳家武館明明就舞刀弄槍了五、六代,家裏連冊基本的三字經都沒有,每晚的菜香是不缺啦,可是何來書香可言?

總之,那樁婚事就此不了了之,柳家武館也因此和劉胖寡婦結下樑子,害她現在買豬肉都要繞道到別家去買,而且沒有劉家豬肉好吃,也算是個沒有損失中的損失。

婚事告吹之後,在她可惜複可惜的歎息聲中,她爹憂鬱的蹙著眉心,終於說出心底話。

「她那麼胖。」他委屈地說。

細想一下,也對。

她爹身形碩長、出拳飄逸,恍如仙風道骨一般的人物,她娘在世時又是名未語先笑的美嬌娘,要她爹去娶劉胖寡婦確實是委屈他了。

「爹呀!」紗紗又自責又難過,懊惱自己的粗枝大葉,沒早點想到這一點就一味地逼婚,她太不孝了。

那晚他們父女倆小題大做抱頭痛哭,從此她繼續做她的煮飯婆、清掃工,不再勉強她爹續弦。

其實她爹不續弦也沒什麼,只是她自己累得半死而已,真的沒什麼……

「天……天哪!劣少——」

紗紗驚恐的看著眼前那匹鼻孔正噴著氣的恐怖黑馬。

她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麼呆,怎麼會完全沒注意到那匹在開陵城赫赫有名的惡馬「劣少」已經來到她眼前。

現在是注意到了啦,可是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閃到哪里去,劣少迎面而來,它體積龐大,此時此刻除非她自己識時務為俊傑的跳下開陵河,否則被馬蹄踩成人肉餅是在所難免的了。

「爹、大弟、二弟、三弟,永別了,我再也不能幫你們煮飯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喚著魂斷前最依依不捨的四個人,紗紗合起眼睛準備受死。

就在生死交關之際,倏然間她被人攔腰一抱,身子連同她那重重的竹籃頓時騰空飛起。

「啊!」她驚呼一聲,牢牢的靠在一副結實的胸膛之前,劣少與她擦身而過,她也與死神擦身而過。

「姑娘沒事吧?」

一個優雅好聽又從容不迫的男性嗓音從她頭頂上方傳來。

紗紗定了定神,感覺到身後男子的騎術甚精,他單手控著韁繩還能不費吹灰之力將她和竹籃抱起,太神奇了。

她不由地回過頭去看救命恩人,不看還好,一看之後,她立即呆了。

眉如劍、眼如星,俊美無儔尚且不能形容他,他濃眉俊挺、神采不凡,一雙黑眸同時沉潛著銳利與沉穩,充滿王族氣質的俊朗面孔卻氣勢迫人,碩長的身軀隨意地任她倚靠,一身昂貴的白袍更令他儒雅不俗。

「姑娘。」他微帶笑意的看著她。

「你……叫我?」震撼於他的男色俊顏,紗紗愣然不已。

「你沒事吧?」他渾厚優美的嗓音充滿了笑意,再度問道。

她搖了搖頭,他帶笑的俊顏像電流般穿過她心頭,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跳得好快。

見鬼了,這種情形是在男孩子堆中長大的她從來沒有過的反應,她柳揚紗看到男子居然也會心跳加快?

天地真的要反了,她還以為見慣了武館裏那些總是滿身流著臭汗又爭著搶飯菜吃的師兄弟,她這一生早就對男人免疫了哩,可是沒想到……

紗紗喃喃地搖著頭,不同,他跟那些令她倒盡胃口的師兄弟都不同。

「沒事便好。」他溫和的聲音一斂,轉而對隨從之一吩咐,「平戎,查查是哪家的馬竟如此膽大妄為。」

「是。」一名身材魁梧,一身戎裝、佩刀的男子領命。

「它叫劣少,是開陵城外楊家寨寨主的愛馬,平時囂張跋扈、為非做歹、踐踏百姓、草菅人命,惡名遠近馳名。」

紗紗像報流水帳似的把自己知道的情報一古腦兒的告訴他。

「是嗎?」他笑了。「姑娘知道的倒很清楚。」

「當然,我很怕它。」她點點頭,神情還是呆呆的,被他迷的。

劣少的主人之于她,就像那些家裏有惡犬又放出來不關好的人家一樣,讓人恨得牙癢癢可是又不能拿他們怎麼樣,因為那些主人通常都比畜生更加可怕,她沒本事招惹哪。

「少主,老爺、夫人還在等您。」書生打扮的隨從之二點到即止的提醒。

「知道了。」他傾身要將紗紗抱下馬。

「少主,我來。」不多話的平戎長臂一伸,將她接落了地。

沒再多說什麼,三人三騎漸行漸遠。

紗紗依依不捨的看著他們輕騎過開陵河,朝反方向而去,直到手臂傳來提竹籃的微微酸痛感,她才驀然警覺時間的流逝。

「天哪!」

太離譜了,她竟被一名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子迷得忘了一切,人都走遠了還回不過神來。

她連忙提著竹籃往開陵河對岸奔去,這下她不必為自己找理由了,沒有任何人會原諒她的。

***

開陵河分為南北兩岸。

南岸多半是達官貴人的華麗宅第,北岸則是酒館茶樓、異國商品的集萃地,開陵城裏熙熙攘攘的人潮說明這裏絕對是大英皇朝最繁華的城市,其中尤以禦街上那家有著醒目招牌的「一葉知秋樓」最為風雅。

紗紗急急忙忙奔進一葉知秋樓的優雅樓坊,一口氣爬上二樓,二樓臨窗是她們的老位置。

今天是她們「蘭花會」每半個月聚會一次的日子。

除了她之外,蘭花會的成員尚有左丞相之女宋兮冽、右丞相之女皇甫初雅、開陵首富的千金白妝丞,以及「不榭草堂」的藥莊小姐顧衣兒。

她們五人是在當今令狐皇后開辦的女學堂「翠微府」結識的,一見如故,義結金蘭,因此附庸風雅地將她們的聚會命名為蘭花會,專門商討如何剷除開陵城裏的地痞流氓和奸商。

「總算來了。」優閑的啃著手中的醬油瓜子,顧衣兒調侃的聲音在看到紗紗現身之後響起。「說真的,紗紗,直到剛剛為止,我們都相信是我們四個不約而同記錯了日期。」

「別這麼說!」擱下竹籃,紗紗急著解釋,「其實是因為……」

「我知道。」顧衣兒挑挑眉道:「大弟早餐沒吃飽,纏著你煎荷包蛋,二弟找不到褲子,你翻箱倒櫃又是一番工夫。」「對!對!」紗紗如釋重負,她們瞭解就好,她不必解釋了,她的專長是家事,不是解釋,對不擅言詞的她來說,解釋是件很痛苦的事。

皇甫初雅往嘴裏丟進一顆白妝丞剝好的果仁,懶洋洋的看了紗紗一眼。

「嘖,連找藉口都不用心,兩年來如出一轍、了無新意,紗紗,你要檢討檢討了。」

「是真的!大弟今天早上真的又沒吃飽,二弟也真的又找不到他的褲子!」紗紗急得臉部紅了。

「無巧不成書嘛,我們相信你。」顧衣兒皮笑肉不笑地說。

「無辜的揚龍、揚虎,又被你們的姐姐拿來用嘍。」皇甫初雅伸了伸懶腰,還無可不可的打了個大哈欠。

「你們就別再為難她了,先讓紗紗坐下來喝口茶、喘喘氣吧。」宋兮冽似笑非笑地說。

「是呵,你們瞧她臉都髒了,肯定跑得很急。」白妝丞暫時把替皇甫初雅剝果仁的工作擱在一邊,溫溫雅雅地拿出白手絹,細心地為紗紗抹淨臉上的黑煤色。

「我臉弄髒了嗎?」紗紗摸摸自己的臉頰,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嗟,你瞧,這麼髒。」白妝丞把白手絹攤開來,上頭烏蒙抹黑的一大片,現在應該稱之為黑手絹比較合理。

「赫!」紗紗頓時跳開來。

天哪,她的臉是什麼時候弄得這麼髒的?

噢,她想起來了,一定是二弟趁她手忙腳亂替他穿褲子的時候,把他玩過煤炭的髒手往她臉上抹。

難怪那位俊翻天的貴氣少主要走時連對她流連的望一望都沒有,而她,她居然還那麼近的地著人家一瞬也不瞬的呆看著,這張黑臉不把人家嚇死才怪,虧他還一直維持著風度翩翩的笑容,真是好定力呀。

想到這裏,紗紗像泄了氣的皮球,無力的癱軟在桌上。

她的命運為什麼那麼乖違?初次心動的邂逅,卻換來驚嚇的結果,唉……

看到紗紗瞬間半死不活的樣子,皇甫初雅挑挑眉,「怎麼了?就算遲到自責也不必裝死呀。」

「你們不懂……」紗紗聲如蚊蜥,幽幽地說:「我剛剛在開陵河遇到……」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始吧。」顧衣兒拿著她做的筆記,準備和她的姐妹淘好好痛批被她點上名冊的惡棍,在這熱鬧的茶坊裏,紗紗的聲音太小了,她根本沒聽到。

紗紗只好把到口的話吞了回去,現在是開會時間,她還是少把這種風花雪月、無病申吟的東西拿到格面上來講,以免貽笑大方。

「等等,紗紗,你剛剛說你在開陵河遇到什麼?」皇甫初雅耳尖的聽到了,她向來對一些無關緊要、馬馬虎虎又可有可無的東西最感興趣。

有人鼓勵,紗紗又起死回生,她振作了一下,準備好好闡述她的「初戀」。「我說我遇到劣少……」

不幸地,她話還沒說完又被截斷。

「無聊。」皇甫初雅嗤了一聲,懶洋洋的垂下眼皮。「遇到劣少有什麼了不起?誰沒遇過它呀。」

紗紗連忙說明,「不是啦,是遇到劣少,然後……」

「說到開陵城永遠的惡棍,那非西門家的西門惡莫屬,他平時仗勢欺人,以整人為樂,被他欺壓的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我認為,現在該是我們蘭花會發揮正義感,反過來整整他的時候了。」顧衣兒雙瞳明亮,神采奕奕,說得條理分明、鏗鏘有力。

宋兮冽啜了口清新香茗,微笑道:「西門惡惡名遠播,是開陵城惡中之惡,壞得無與倫比,這我們都聽過。」



「可是他壞歸壞,也還沒有欺負到我們,這樣做好嗎?」溫文的白妝丞猶豫地說。

在她純潔如白紙一般的世界裏,還停留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八股境地。

「還沒,但有可能。」顧衣兒雙眸炯炯有神,侃侃而論,「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根本就是個以欺負人為樂的標準惡棍,妝丞,可能你爹開的銀樓當鋪早被他要脅過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紗紗又垂下了頭,根本沒人在聽她講話。

她也知道自己的聲音一點吸引力都沒有,不像妝丞那麼溫柔婉約,也不像衣兒那麼伶俐生動,更沒有初雅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懶調子,還缺少兮冽的英明決斷。

總之,除了在半個時辰之內可以煮好二十人份的大餐之外,她好像一無是處。

而她那一身被她爹調教出來的好武藝,不被她歸納於她的長處之內,她覺得那是她嫁人的「障礙」。

唉,她多想把心底那股悵然若失的感覺說出來給她的姐妹淘們聽呀,可是和衣兒正在敍述的鏟奸除惡大計比起來,她這種小眉小眼的小情小愛還是擱在心底好了。

別妄想當什麼貴少主夫人了,還是繼續在柳家武館當她的大師姐兼煮飯婆比較適合她。

***

「沒見過那麼髒的姑娘家還敢出街的。」不多話的平戎一反常態,一路嘀咕直到「駿王府」。

「我倒覺得那位小姑娘很清秀討喜,只是有點迷糊。」耿京臉上浮現若有似無的和煦笑意,說得中肯。

他與平戎兩人一文一武,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已經數年,對彼此的脾性都很清楚,性子雖然南轅北轍,但服侍主人倒是合作無間,是他們主人相當倚重的左右手。

「總之是不成樣子。」平戎還是堅持他的看法。

他生性潔癖,稍微骯髒之物都難逃他的法眼,每每殺敵後也立刻要將劍身抹得光亮潔淨不可,絕不留一絲污漬。

南宮忍對他左右心腹的閒聊不置一詞,他瀟灑地翻下雪白的駿馬,將韁繩交予一旁等候的侍衛。

拾階梯而上,朱紅大門前,四名帶刀守衛恭敬地行禮:「小王爺!」

眼前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府第,蟠龍牌樓,金雕玉飾,氣派非凡,紅底金字的匾額書寫著飽滿有力的「駿王府」三字。

南宮忍進入府邸,老遠就聽到正廳傳來熱鬧的喧嘩聲,他微微一笑,他娘酷愛熱鬧,因此府裏幾乎一年到頭都在宴客。

「忍少主,你可回來了,二駿王妃看見愛兒十分高興,連忙笑盈盈地介紹座上嬌客,「你迎春表妹又特意來開陵城約娘賞春花了,娘留她在府裏多住幾天,要是有空的話,你可要替娘好好招待招待迎春喲。」

南宮忍微微一笑。

「開陵城的春花確實美不勝收,值得賞玩。」說完,他注視著莫迎春,勾勒起一抹溫存笑意。「迎春表妹,這一向可好!」

「表哥……」莫迎春羞赧著一張臉,含情脈脈地望著南宮忍。

此次上京,她明為賞花,實為探望意中人。

南宮忍是她表兄,嫡親姨母的兒子,就沖著近水樓臺先得月這點,她的勝算就比別的官家小姐高。

「春兒也快十七了吧,還沒有中意的婆家嗎?要不要姨母幫你留意呀?開陵城裏可是有許多俊傑喲。」

駿王妃快樂的閒話家常,少根筋的她,壓根兒沒感覺外甥女是沖著兒子來的,還以為人家真的是來找她一起賞花。

莫迎春跺了跺蓮足,俏臉更是凝紅。「姨母,人家不依。」

她中意的俊傑就在駿王府裏呀,只是要她一個黃花閨女先開口說出來那就沒行情了。

如果她姨母能精明那麼一點點,自己察覺出她的情意那就好辦事了。

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樂天派的駿王妃從來沒吃過什麼苦,思想也比一般人簡單,要讓她在人情世故方面開竅是有點難度。

駿王妃哈哈笑了兩聲,自認很俏皮地對莫迎春眨眨眼。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好害躁的?春兒,你看中書侍郎吳大人的長公子怎麼樣?姨母改天幫你們介紹。」

「姨母……」莫迎春又埋怨地跺了跺腳。

天哪,就算姨母不幫她也不要亂說話,她才不要和那個什麼爛侍郎的笨兒子送作堆。

「娘,迎春表妹,你們慢慢聊,我還有事回南樓,先失陪了。」

告辭後,南宮忍隨即離去,平戎、耿京隨伺在後。

「表哥……」莫迎春輕咬著唇瓣,失落地看著意中人離開,一顆芳心也跟著飄然飛走了。

經過長廊飛簷,主僕三人往南宮忍居住的南樓而行,一路庭園春花綻放,水池清澈如鏡,雪白天鵝棲息其間,連願花海一望無際,端得一派富貴景象。

「迎春小姐真是有心,今年春至以來,已經來找夫人賞十八次春花了。」耿京掩下一抹笑意說。

「記得很清楚。」南宮忍黑眸淡扯淺薄笑意,對耿京的調侃不以為意。

他自然明白莫迎春的來意,也明白自己在那些官家千金或貴族名媛眼中的價值,只是現在的他無心插柳,也不想誤人青春。

「小王爺,有心的人可不止我一個。」耿京意有所指。

他是記得很清楚啦,可是有人來得更勤,光是這點他就甘拜下風,望塵莫及。

南宮忍微笑不語,挺拔的身形步入南樓,一抹輕盈的淡綠身影立即欣喜地迎上來。

「您回來啦。」綠煙福了福,水燦眼眸直盯著她愛慕的少主人,殷勤柔聲地問:「今天熬了甜品,您要嘗些嗎?」

南宮忍在椅中落坐,對貼身婢女溫和一笑。「好。」

「您坐會兒,綠煙馬上盛湯來。」綠煙眉眼帶笑地問一旁的平戎與耿京,「兩位大人也嘗點好嗎?」

「麻煩綠煙姑娘了。」耿京代表回答。

「不麻煩。」綠煙喜孜孜地下去張羅。

身為南樓的總管婢女,她對優秀的主子最清楚,也因為知道他的能力與實力,所以即使身為卑下的婢女,自知身份不配,她還是無可救藥地對他傾倒萬分。

駿王爺是當今聖上最倚重的臣子,封邑富庶。

而誰都知道駿王府的小王爺是王爺膝下最出色的子嗣,也是將來駿王府名正言順的王爺,因此他的一舉一動非同小可,且受到府裏上上下下愛戴的程度也早已超越了稍嫌刻板的王爺和脫線成性的王妃。

去年開始,當今太子殿下更把這位「其才絕世」的小王爺納入核心幕僚,未來儲君即位時,小王爺必被委以棟樑之任,因此全駿王府幾乎都為他們這位出類拔萃的小世子而瘋狂著。

所以嘍,她滿心歡喜的期盼著,期盼未來的小王妃度量大,能讓她為小王爺侍寢她就心滿意足了,因為貼身婢女被收為小妾的可能性最高,從各方面來看,她都是最有希望的人選呀。

一想到能在她心儀的小王爺懷中入眠,她就是連做夢也會笑。

綠煙苦惱的想,只是不知至今都已二十的小王爺何時才會娶妻!這個問題不止王爺、王妃著急,她這個小小婢女比他們更急哩!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 00:02:46

第二章

開陵城裏武館眾多,但最負盛名的自當是已傳了五代的柳家武館。

柳家武館的館主柳君子,勁瘦頤長的他,端得一派仙風道骨,跟別家那些蓄著大鬍子又不修邊幅的武館館主大不相同,他上揚的雙眉、微薄的唇型,隱約看得出年輕時那一代美男子的冠倫風采。

「看我一陣掌風運過來——」

柳君子的雙掌在令人眼花撩亂的複雜比劃後,徐徐推出和煦但蘊藏著深厚內力的掌風。

「師父,高礙…」教練場中,柳家弟子們的視線被動的隨著掌風飄過來飄過去,口型微張,雙眼呆滯。

說實話,他們師父的掌風厲害歸厲害,可是太飄逸了,像他們這種吃飽睡、睡飽吃的年輕小夥子,根本學不來師父那種分明是歷盡滄桑的老頭才有的精髓。

因此每當他們師父技癢,堅持要親自示範的時候,他們只有蹲在一旁納涼稱好的份。

「我又一陣掌風運過去——」柳君子認真又持重地再度施展他的掌風。

他袖袍飄飄,雙掌優雅無比地幻化成一朵蓮花,然後在半空中瀟灑自若地揮出左一個掌風、右一個掌風。

「……好困……」眾人先大剌剌地打了個明顯的大哈欠之後,才繼續沒啥誠意的捧場,「師父,高阿高礙…」

好想睡呀,一個上午就在他們師父的掌風中虛度,真是無聊極了,就算是放任他們兩兩一組自由搏鬥都比看一個嚴肅老頭表演得好。

「吃飯嘍!」

紗紗探出頭來,她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額頭微微沁出汗珠,縱然才春分,但正午的烈陽還是挺熱的。

「師父您老人家繼續,弟子不才用膳去!」

紗紗一現身,看得快打瞌睡的柳家弟子們歡呼一聲作鳥獸散,分頭趕往飯堂去搶食。

「爹,您也去吃飯吧。」紗紗拿起掃帚開始清掃教練常

柳君子猶豫著。「可是我這個掌風……」掌風猶停在半空中。

「別掌風了。」她拍掉那朵掌上蓮花,很實際地說:「您再不去吃飯,飯就給師弟們搶光啦。」

柳君子想想也對,他那些正當發育期的弟子們,「實力」不可小覷。

「好吧。」柳君子收起掌風,還循規蹈矩地耍完一套收氣式才踱往飯堂。

紗紗繼續掃她的地,春風微拂,春暖花開,可是她的日子卻如此乏善可陳,不知道其餘蘭花會的成員都在做些什麼?

初雅一定不可能乖乖待在丞相府裏,肯定又女扮男裝出去溜達了。

衣兒呢?大概忙著幫病人抓藥吧,妝丞這個時辰通常都在陪她爹娘吃午飯,而兮冽呢,若不是在讀書便是在作畫……

拄著掃帚,她抬頭仰天歎了一口氣,結滿桃花的枝條是那麼動人,唉,只有她會把大好時光虛擲在掃地裏。

「紗紗!」

一名黝黑膚色、矯健挺拔的年輕男子走進教練場,他唇角飛揚著笑意,明亮有神的雙眼顯得神采奕奕。

紗紗連忙收回亂七八糟的心思,展顏對來人笑了笑。

「拓飛,你回來啦。」

殷拓飛快步走近紗紗,興匆匆地說:「瞧我給你帶了什麼。」

他是柳家武館的首席大弟子,柳君子的得意門生,今日奉柳君子之命出城探訪與柳家武館向來交好的「風家武館」館主,純粹是友誼式的拜訪。

殷拓飛無父無母,自幼就在柳家武館長大,這一、兩年來柳君子潛心研習高段內功,柳家武館的大小雜務幾乎都交給他處理,他也任勞任怨,每件事務都處理得井井有條,他這個大師兄是柳家弟子們最好的榜樣。

「什麼?」紗紗湊過頭去,立即驚喜地大叫,「哇!一隻烏龜!」

「很可愛吧?」

看見紗紗樂,殷拓飛也很樂,他把掌中小小的烏龜交到她的手心裏,愉快地想,自己這份禮物真是送到紗紗心坎裏了吧。

她低頭逗弄著掌中烏龜。「真的好可愛……」

小烏龜是很可愛啦,可是,難道她真的那麼沒有女人味嗎?

為什麼就沒有人會想到送她一支金釵或一對耳墜什麼的,甚至有回初雅去江南回來還送她一頂十分流行的東坡巾,那是男人才戴的東西耶,難不成初雅以為她用得著嗎?

殷拓飛完全不知道紗紗在想些什麼,他只一徑愛憐地看著她動人的低垂側臉。

太美了!她白督的頸際多麼細緻,黑緞似的長發亮麗柔順,兩道彎彎似新月的眉毛,小巧的鼻樑嬌俏可人,哦,她是造物者的神跡,老天爺的傑作!

她突然抬起頭來,冷不防與殷拓飛熾熱的眸光撞個正著。

「拓飛,你在看什麼?」她奇怪的問。

「我……」他驀然漲紅了臉,本能的伸指彈了龜殼一下。「我不是在看你,我是在看烏龜。」



紗紗不以為意的笑道:「我看我得給它找點水喝,不然它會渴死的。」

看著她捧著烏龜走掉,炙陽下,殷拓飛懊惱的在心中大罵自己是笨蛋。

殷拓飛,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喜歡她就大聲的說出來呀,拿什麼烏龜當藉口,笨,你才是一隻烏龜!

***

「柳小姐……謝謝。」

虛弱的婦人噙著感激的笑容,小小殘破的斗室因這位好心姑娘的探望而顯得溫暖不已。

她的丈夫前些日子感染風寒過世,留下三名稚子,而她又因腰背宿疾無法工作,生活頓時陷入困境,若不是柳家小姐對他們伸出援手,他們母子四人早斷了炊。

「別這麼說,薛大嬸,你自己要保重。」紗紗細心地為薛大嬸用熱毛巾按摩,希望可以減輕她的痛苦。

這裏是開陵城外的貧民民巷,住的大多是既無工作能力也無積蓄的老弱婦孺,屋子也大半是傾倒毀損的,房屋遇雨漏水,冬冷夏熱,蚊蟲終年徘徊不去,處境堪憐。

她有日跟著衣兒來這裏分送藥草給那些無法進城看病的老人,一看之下大為震撼。

她原以為自己那雜役工兼煮飯婆的日子已經夠苦的了,沒想到世上還有比她更苦之人。

於是她就成了這裏的常客,只要得空,三天兩頭便往這裏跑,若是衣兒藥莊得閒,兩人便會結伴來這兒看護那些風燭殘年的老人家。

她們知道憑她們一己的力量是微薄了些,也不能改變什麼,有富有貧本是社會的現象,沒什麼可抱怨的。

不過她們的作法倒是很符合蘭花會鏟奸扶弱、嫉惡勸善的精神,因此她們深以為傲。

現在連妝丞也加入她們了,身為開陵城第一首富獨生愛女的妝丞,接濟貧民巷最實際的東西就是——銀兩。簡單、好用、不唆。

「大寶、二寶、三寶,來洗澡嘍!」紗紗揚聲大喊。

她把大雜院公用井旁的木盆注滿了水,準備替薛大嬸那三個髒兮兮的兒子洗澡,這種工作難不倒她,可說是駕輕就熟,她三個弟弟揚龍、揚虎、揚豹就是她一手洗大的。

「洗澡!萬歲!」

三個皮小子歡呼一聲,興高采烈的一窩蜂擠進木盆裏,嘻嘻哈哈朝紗紗潑水,而她也樂得跟他們一道玩,一大三小,在陽光下玩水玩得不亦樂乎。

這幅畫面全落在不遠處一雙無比柔和的目光之中,南宮忍俊逸的眉宇透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動容,嘴角微微傾露贊許之意。

這個姑娘不同于他認識的那些皇族公主或名府千金,看她細心餵食婦孺老人吃東西時,臉上煥發出的神采,好像比她自己在吃東西還開心。

當她挽起衣袖逐戶為行動不方便的老人們打掃房舍時,不以髒為髒,不以房舍的悶熱為苦,熱誠的模樣就像在清理自己的房間。

現在她與孩子們打成一片,其樂融融、笑意盈盈,再大的煩惱也會在她爛漫的笑容裏融化掉。

因此,她的神態居然吸引了他,讓他駐足觀看,不想驚擾了他們。

「是那位姑娘。」耿京認出了紗紗,唇瓣微揚,露出笑意。

幸而今天平戎沒有來,否則一定又要說一個姑娘家這樣不成體統了,在貧民巷抛頭露面完全不是個閨秀該有的行為。

「幸好平戎沒有來。」南宮忍忽地說道。

耿京笑了。「屬下也是這麼想。」

他們主從兩人倒是默契十足,知道刻板的平戎不會欣賞這樣的姑娘家。

南宮忍的視線仍舊停留在井旁的歡樂畫面上,他若有所感地道:「耿京,在我們眼中看來潦倒待援的貧巷,他們也有我們無法體會的快活之樂。」

一樣米養百種人,城郊的貧民巷一直是太子殿下欲根治的問題,若要人民不反,就要給人民安定的生活,這點原理百年不變。

「正是如此。」耿京同意地點頭,微笑道:「看來少主你今天有所收穫。」

南宮忍微微一笑。「是大大的收穫。」

那頭的紗紗正逐一把薛家小子抹淨身子、穿上她帶來的乾淨衣裳,拍拍他們的小屁股,打發他們進去吃她帶來的熱饅頭。

她倒掉盆裏的水,另打一桶乾淨的井水準備衝衝光裸的腳丫子,不意腳下水流太滑,一個重心不穩——

「啊!」她的一顆心差點飛出胸口,枉她是柳家武館的大師姐,這「定」字訣還是沒練好,差一步就要滑落井底。

「姑娘,小心!」

南宮忍見到,身形如影似箭,瞬間飛至並用掌心穩穩將她慌亂的身子托祝

「謝謝。」紗紗拍著胸口,不經意瞥到身畔的男子面孔,她嚇一跳,雙頰乍然燒得嫣紅。

老天爺!是他!

他他他……他怎麼會在這裏?

紗紗本能的摸摸自己的臉,今天臉應該很乾淨吧?他知道她就是他在開陵橋上出手相救的姑娘嗎?

不可能知道吧?那天她根本像是戴了黑炭面具,除非他有透視眼,否則不可能知道她本來的臉是長成這樣明眸皓齒、清秀可喜……

南宮忍微笑注視著她,她看起來很緊張。

那天他在開陵橋上救起她,與她四目交投之時,她也是這副如臨大敵的表情,圓睜的杏眼眨也不眨,好像她面對的是個不真實的人。

「你——」紗紗潤了潤唇想開口。

把握機會!千萬要把握機會!她不能再錯過老天爺給她的好運氣了,這種狗屎運不是每天都有的……

紗紗正要開口——

「少主!」平戎遠遠地策馬而來,揚聲喊,「夫人在御花園裏滑了一跤,請您盡速回府!」

南宮忍雙眉一攏,娘摔傷了?

早上還喜孜孜要進宮去和皇太后話家常,他早叮囑過她莫要再穿那雙東洋木屐了,她偏不聽,穿上木屐玩心就重,果然出事了。

「知道了。」他微扯嘴角回應平戎的稟告。

「姑娘站穩了。」南宮忍鬆開扶扣在紗紗腰際的手,與上次一樣,三人三騎匆匆離去。

紗紗一怔,御花園?

雖然她學問很差,不過顧名思義,那應該是皇帝住的地方才有的花園吧?平民百姓家的花園不會叫御花園。

夫人?

所謂夫人是他的夫人嗎?

一定是的,否則他不會那麼著急要趕回去,她老早就該想到像他這麼俊逸非凡的人物不可能還沒娶妻生子。

唉,果然人在大白天還是不要隨便做白日夢的好,省得美夢落空,徒留心痛呀。

***

一葉知秋樓的二樓臨窗老位置裏,紗紗拿出手絹抹掉額際的香汗,順手端起店小二送來的青瓷茶碗,咕嚕一聲,一口氣喝掉一杯茶。

「好熱,天氣愈來愈熱了……」

她的視線無聊的投汪在對面的牆上,那有一幅匾額寫著:

「山好好,水好好,開門一笑無煩惱;來匆匆,去匆匆,飲茶几杯各西東。」

聽說一葉知秋樓的主人是位百舉不中,非常不得志的書生,因此開設茶館抒解積鬱。

茶香引來客香,開陵城裏愈來愈多風雅人士和騷人墨客喜歡在這裏喝茶辯詩,也有許多未婚的男女在此借辯詩、賞詩暗生了情愫。

對於這位人人都道胸襟風雅的茶樓主人,顧衣兒只評了個「酸」字。

「只有有志難伸的落拓書生才會寫出這樣酸葡萄的句子。」

當時顧衣兒不以為然,瀟灑一笑道:「如果這茶樓是我的嘛,我就換上‘竹外山影,花間木香’八字,氣大度大,詩意盎然。」

然後紗紗佩服的點頭如搗蒜。

她是不會有衣兒那種高明的想法啦,對於一葉知秋樓,她唯一的想法是這裏的茶真的很好喝。

一葉知秋樓販售的茶是茶中極品,茶色碧綠、香氣撲鼻,喝來清香可口,回味甘醇,所以不管茶樓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她還是會來這裏喝茶……

「怎麼回事?」顧衣兒挑挑眉擱下茶碗。

樓下禦街上忽地一陣沸騰喧嚷,引得茶館二樓也騷動起來。

沒坐在靠窗位置的客人都跑過來看熱鬧,紗紗與顧衣兒也隨著眾人居高臨下,往樓臺下湊趣張望。

熱鬧的禦街上,正由八匹通體黝黑的駿馬引路,後領一頂華麗轎子,轎後尚有大列隊伍護陣,浩浩蕩蕩,排場驚人。

與轎子並肩而行的是一匹雪白名駒,上頭的駕騎者是一位年少的俊顏男子,他衣飾華麗,一襲潔白的直綴令他更顯玉樹臨風、俊美懾人。

紗紗呆呆的看著樓下浩大的隊伍經過。

「是他……」她念念有辭,喃喃自語。

坐在馬上的他不苟言笑,有股迷人的沉毅。

「原來是駿王府的小王爺。」顧衣兒秀眉揚了下,笑道:「未來權貴中的權貴,年紀輕輕就見解不凡,行事溫和有度,淡於表相,難怪會受到太子殿下的重用,前途不可限量。」

「衣兒,你認得他?」紗紗嚇一跳。

顧衣兒理所當然的看了紗紗一眼。「駿王府的南宮忍,開陵城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知道南宮忍的並不奇怪,不知道的才奇怪。

「南宮忍……」紗紗念著這個名字。

雖然她的暗戀情事已經胎死腹中,可是剛剛只是遠遠的看到他經過,她就心臟狂跳到差點窒息,看來她還是別再自欺欺人了,她根本就還在覬覦他嘛。

「他還是准駙馬人選呢。」顧衣兒坐了下來,招來店小二重新沏茶,又點了幾味瓜果。

「你怎麼知道?」紗紗更驚奇了。

顧衣兒挑眉微笑。

「別忘了我家是開藥莊的,病人多,我爹看病的速度又慢,等著無聊,那些街坊鄰居自然就會聊了起來,近日開陵城沒什麼新聞,最大的新聞就是永靖公主的婚事,而南宮忍便是傳說中永靖公主心儀的駙馬爺人眩」

「永靖公主」紗紗重複這個陌生又高貴的名諱。

公主耶,他的婚配人選是個公主,光聽起來就高不可攀、可望而不可及,一定是位非常優雅的皇族小姐。

而她柳揚紗……唉,一個平凡單調的市井小民,只是名武館館主之女,如果硬要加上什麼身份的話,那就是外加三個調皮搗蛋鬼的保母兼大姐,除此之外就乏善可陳了。

駙馬爺,以他那樣的人品自然是當之無愧,只是生平第一次,她埋怨自己為什麼不是個公主?

如果她是個公主就好了,就可以和那個永靖公主一較高下,搞不好她的勝算會很大。

「怎麼?想當公主?」顧衣兒調侃道。

「什……什麼啊!」

紗紗連忙喝了口茶掩飾洩露的心事,不料喝得太快被嗆到,連咳了數聲還無法停止,對面的顧衣兒了然于胸,笑意更深了。

***

廣陽殿

杏花爭豔、蜂蝶起舞,春天的新意在皇宮裏飄揚,皇林園更是百花齊放、美不勝收,叫人再三流連忘返。

「愛卿,今年秋狩,說什麼你都不許再讓本王了。」

龍誥興致高昂地與愛將沐浴在御花園的融融春陽之下,今天協助他父皇將一些惱人的國事都處理完了,因此談興頗高。

龍誥——當今東宮太子,也是現任的儲君。

他雖然身形略矮、微胖,距離美男子尚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但才略過人,智勇機警,非常英明。

從外表看來,龍誥眼晴間飽滿有氣,眉不壓眼,顴骨豐隆,一雙沉潛的利目更是顧盼有神,所謂「神清不流、神定不怯、神藏不露、神和不怒」,具備了帝王將相之貌。

也因為龍誥少年英明,未來更是主導大英皇朝命脈興衰的關鍵人物,所以南宮忍才會願意跟隨輔佐,他相信龍誥將來一定是位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聽到龍誥的申明,南宮忍微微一笑道:「殿下苦心練習,箭術早已與微臣不相上下,何來禮讓之說?」

龍誥挑挑眉。「誰不知道駿王府的小王爺是開陵城的神射手,本王在這方面的造詣萬不及你。」

「秋狩便見真章。」南宮忍也不與太子客氣,撂下話來。

「好!」龍誥愉快地笑道:「我拭目以待。」

年齡相仿的他們,撇開君臣身份,私底下是好朋友,舊時龍誥尚未被冊封為太子時,他們還時常一起遊山玩水。

「公主殿下駕到!」

隨著宮女聲揚,永靖公主踩著碎花蓮步而來,她錦衣華麗,更襯得嬌顏如花,深宮內院長大的她,即使已經到了及弈之年,看起來仍然十分純良幼稚,或許有些刁蠻,但絕不損及她的貴氣。

「你們談談,本王還有事先離開。」龍誥玩味一笑,起駕走人。

身為未來一國之君的他認為,如果親妹子能擄獲他的愛將兼好友,那是再好不過的了,變成妹夫之後,就不伯將來會失去忍這個最好的左右手了。

「南宮大哥。」永靖公主柔柔地叫了聲,澄眸癡迷地望著南宮忍。

「公主今天好興致。」南宮忍淡笑一記,永靖公主與莫迎春在他心目中沒有兩樣,都是他無心採擷的春花。

「不要叫我公主,你叫我錦雙就行了。」

龍錦雙是她的本名,永靖是她的封號。

南宮忍從容地道:「君臣有別。」

「我說可以就可以。」永靖公主堅持地說。

她不要將彼此的距離拉得那麼遠,南宮忍是她心儀之人,她母后也已答應替她做主,未來他將成為她的夫君,若還公主來、公主去的稱呼未免生疏。

「忍!」

無視永靖公主的存在,一隻手臂囂張地搭上南宮忍的肩。

「這麼巧,進宮來見皇后娘娘?」看見好友,南宮忍的神情顯然比見到永靖公主愉快多了。

「被迫的。」令狐狂懶洋洋地說:「談好事情了吧,可以一起離開,我正好約了另外三個傢伙在龍鳳酒館見。」

來者正是當今令狐皇后的親胞弟,不談皇族身份,雖然年紀相當,龍誥與永靖公主兩兄妹和令狐狂其實是甥舅的輩份。

「告退了,公主殿下。」南宮忍還維持著基本的宮廷禮儀。

令狐狂甚至懶得看永靖公主一眼,直接把她當成御花園佈景的一部份,在她埋怨的眼神中把南宮忍帶走。

「救你一命要如何感謝我?」令狐狂同情地說:「被那小蠻女纏上不是好玩的,聽皇后說,永靖想招你為駙馬,意下如何呢,未來的駿王爺?」

南宮忍好整以暇地說:「功名尚無,不談成家。」

「你還算沒有功名?好傢伙!」令狐狂笑了。

兩人的笑聲在御花園的回廊擴散,迫不及待相偕離開拘束的皇宮,龍鳳酒館的酒香可雙御花園裏的花香更加迷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 00:02:51

第三章

左丞相府

天高氣爽,涼風習習的午後。

婢女們接二連三地將一盤盤精緻的糕點送進「朝雲閣」,這是她們兮冽小姐居住的樓閣,也是整座相府最幽靜雅致的地方,誰都知道兮冽小姐酷愛靜僻,因此她習字作畫的時候,連丞相和夫人也不會隨便來打擾她。

「紗紗,嘗嘗這塊杏酥。」

宋兮冽招呼著好友,适才嬤嬤又端來一盤黃澄澄的橘子,她的貼身婢女香茵正細心地將橘子一瓣瓣撥開來。

紗紗搖著頭投降。

「不行了,我好撐哦。」

她乾脆躺到錦緞鋪陳的軟床上去,少女的馨香隱隱傳到她鼻際,室內典雅高貴的擺設令人心曠神怡。

這間浮動著瑞腦香氣的房間十分雅致,壁間掛著瑤琴,屏風畫著淡墨山水,許多當代名人的親筆字畫婊於牆上,白色花瓶裏還插著一束不知名的紫花,顯得房間的主人蕙質蘭心、匠心獨具,沒有一般千金小姐閨房的嬌氣。

欣賞著宋兮冽的房間,紗紗有點昏昏欲睡了。

這裏真像天堂啊,跟她那間整天被揚龍、揚虎、揚豹蹂躪的房間有天壤之別。

這才叫閨房,她那間充其量只能叫睡房,一點穩私權都沒有,隨便誰都可以進進出出,只專門供她睡覺而已。

同樣都是十六歲的少女,為什麼她和兮冽的命運及生活水準會差那麼多?人家何其優雅優閑,而她……唉,別提了,操勞過度。

「這樣就撐了?」

宋兮冽笑盈盈地送了瓣香甜的橘子入口,氣味芬芳宜人,頓時室內又彌漫一股柑橘之香。

「我真佩服你。」紗紗的崇拜明顯寫在臉上。「每樣點心你都吃了,現在你還可以一邊喝茶一邊吃水果,好厲害。」「沒什麼厲害的,吃這些點心的秘訣就是——淺嘗即止。」宋兮冽微笑道:「紗紗,你沒注意到每樣糕點我都只吃三分之一嗎?留下的下次再吃。」

紗紗揚起眉兒,毫無嫉妒之意,但很坦白的說:「那是你們有錢人的吃法。」

在柳家武館裏,食物才不可能只被吃三分之一然後又留起來下次吃咧,剩下的不到半個時辰准會被那些貪吃的小子搜刮得涓滴不剩。

宋兮冽似笑非笑地問:「那你想不想試看看過有錢人的日子?」

「什麼?」紗紗不懂。

宋兮冽勾起一抹笑容道:「三天后駿王府有一場宴會,我和爹、娘都在受邀的名單之中,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進駿王府。」

紗紗瞪大眼睛,倏地坐直身子,粉頰飛上兩朵紅霞。

她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怎麼會突然這麼提議?」

宋兮冽笑道:「別瞞了,衣兒都告訴我了。」

「衣兒胡說的。」紗紗燥熱地垂著頭,小聲的辯解。

「這就叫做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各人。」宋兮冽開門見山地說:「我只負責帶你進駿王府,至於能不能與南宮忍更進一步,就看你自己的了。」

紗紗一陣心驚膽跳。「不……不好吧。」

這樣貿貿然跑到人家家裏太奇怪了,況且她又不是什麼官家千金,名不正言不順,她也不相信南宮忍會注意到她。

「難道你心裏還有那種盲婚啞嫁的想法?」宋兮冽戲謔地問:「還是你另有意中人,就是你那位拓飛師兄?」

「你說什麼啊?」紗紗驚跳起來。「我對拓飛只有兄妹之情!」

而且她怎麼會愛上一個不把她當女人,只送她烏龜的男人呢?太沒情調了。

宋兮冽對紗紗的聲明感到滿意。「不是殷拓飛就好,他太粗線條了,和你一點都不配。」

紗紗一陣竊喜,兮冽也認為拓飛那魯男子配不上她嗎?

對嘛,像她這樣敏感細緻的纖纖女子就該有個心思細膩的男人來疼愛才是,否則就暴殄了天物……

宋兮冽繼續說道:「因為你也少根筋,所以不能再嫁那樣的丈夫,否則你們柳家武館會很慘。」

「兮冽——」紗紗頓時覺得喪氣,雖然兮冽說的都是實話。

「考慮得如何?當冒險也好,要不要隨我進駿王府?」宋兮冽嫣然淺笑,閒適地啜了口茶。

「可是我……」她好猶豫。

知道南宮忍的婚配對象是永靖公主之後,她不是已經自動自發對他死心了嗎?怎麼被兮冽一撩撥,她又蠢蠢欲動起來?

真沒用啊,柳揚紗,你分明就喜歡人家嘛,何必自欺欺人呢?

「別可是了。」宋兮冽胸有成竹地說:「你和香茵一樣,只要跟在我旁邊就行了。」

「這樣好嗎……」

紗紗蹙著眉心,心猿意馬地掙扎在情感與理智之間,那股對南宮忍死心的決定動堯動堯再動遙

「三天后相府門口見。」宋兮冽逕自下了決定。

紗紗潤了潤唇。「那好……好吧。」

她真是亂沒原則的。

***

駿王南宮家族不愧為當朝得令的第一世家,其府邸之豪華氣派,就算有十間柳家武館,把它一起賣了也不夠裝演人家一間小小的偏廳。

紗紗隨著宋丞相府的浩蕩人馬進入駿王府,宋丞相被駿王爺熱情的帶開了,她們這幹婦孺和其餘別府的婦孺一樣,都由笑臉盈盈的駿王妃招待。

「好大。」

紗紗眼花撩亂地看著府內的雕樑畫棟,她面前正好是一對珊瑚精雕的雙龍搶珠,華麗而嚇人。

駿王府花木扶疏、亭閣聳立,恍若一座巧奪天工的仙境,也像是座小皇城,比宋丞相府有過之而無不及。

「駿王府當然大嘍。」香茵小聲地對紗紗咬耳朵,「柳小姐,這你有所不知,駿王府是先皇禦封的,駿王爺對我朝更是有許多豐功偉業,皇上相當器重,現今的小駿王爺又是太子殿下的幕僚主將,因此封邑與御賜都多。」

紗紗點點頭,跟著大隊婦孺不知道往什麼樓臺亭閣移動。

聽說今天唱戲的戲碼是纏綿不已的「唐明皇與楊貴妃」,內容非常動人,請的又是京城第一戲班,想來精采可期。

而兮冽呢,她正與一位看起來美美的官家小姐談天,得體的應對,適度的微笑聆聽,這樣大方優雅的丞相千金風采,連她都為之深深折服。

她柳揚紗是永遠不可能這樣從容不迫的,因為她現在已經很緊張了,這種大場面給她很大的壓迫感,她甚至緊張的感覺到肚子有點痛……

不對,紗紗蹙著眉心,那不是感覺,她是真的肚子痛。

「啊,我……香茵,我內急!」

早上她什麼都沒吃,心想到了王府一定有許多吃的喝的,所以就隨便吃了個白水煮蛋裏腹,沒想到現在竟然腹痛如絞!

「那怎麼辦?很痛嗎?」香茵也急了。「我陪你去找茅廁吧。」

「不必了,我挺得祝」紗紗抱住肚子。「你留在這裏看戲吧,我待會回來找你,要是兮冽問起我……哎喲,好痛!」香茵見她痛苦,連忙催促,「我會跟小姐說的,柳小姐,你快去吧。」

紗紗穿過那些盛裝的官家夫人、小姐,胡亂往一條長廊跑去,長廊像是沒有盡頭,她愈跑愈遠,愈遠心愈慌。

茅廁在哪里?她真的快痛死了,雖然長廊外一叢叢的花木很有遮蔽性,可是她總不能真的就地解決吧?

她雖不是名門淑女,好歹也是個女人,那樣太不雅了,況且人家的花養得那麼美,她真的下不了手。



長廊的盡頭到了,紗紗抱著肚子往裏頭精巧典雅的樓宇尋竟,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她發現茅廁的所在了。

「來不及了!」紗紗連忙沖進去解決。

「咦?」出來之後看了一眼四周陌生的景物,安靜得不可思議,與她先前所在的地方根本截然不同,這裏連半點熱鬧的鑼鼓喧響都聽不到。

她茫然了。

這是哪里啊?

***

「天哪!駿王府居然有這麼標緻的美姑娘,我怎麼都不知道呢?」

一個誇張、玩世不恭又吊兒郎當的聲音在紗紗身後響起,在無人的寧靜花園裏恍如鬼魅,嚇得她魂飛魄散。

「姑娘——」聲音的主人扶住她的肩膀,邪惡的開口,可以想見其面貌一定很猙獰。

「你你想幹麼?」紗紗連動都不敢動。

他笑了。「不幹麼,跟你交個朋友。」

「我……我不要。」紗紗吞了口口水,她害怕的想退後,可是小小的肩頭被他的鷹爪給擒住,竟然動彈不得。

「不要這樣故步自封嘛。」他輕佻地一笑。「四海之內皆朋友不是嗎?你這樣拒絕友誼不行的,人生會很孤單哦。」「我……我有自己的朋友。」

媽呀,兮冽你在哪里?快來救命!

「那你也不能不認識新的朋友埃」他笑道:「你知道人的一生是很漫長的,光靠你現在的幾個朋友根本不夠。」

「那……那要怎麼樣?」她說不過他,可是又覺得怪怪的。

「所以你要認識我。」他輕鬆地說:「往後有我罩你,你就不必愁啦。」

紗紗困惑了。「如果沒有你罩我,往後我要愁什麼啊?」

「我怎麼知道?」他挑挑眉。「你們少女的麻煩事特別多,反正不管你往後愁什麼,我都有辦法罩你就對了。」

「可是——」

「不要可是了,男子漢大丈夫,別婆婆媽媽的。」他攏住她的肩。「為了慶祝我們友誼的開始,」起去喝兩杯吧,我請客,反正王府裏的酒又醇又香又正點,不喝白不喝,今天我們就喝個不醉不歸!」

「哇,不要!」

他說得痛快,紗紗則拚命搖頭。

她被他拎著小雞似的走,這才警覺到事態嚴重,沒想到堂堂駿王府也有下流的登徒子,大概是為了懲罰她不自量力跑來王府找白馬王子吧。

「放手,惡,你嚇著她了。」

溫文沉穩的聲音傳至,自有一股威嚴。

「玩玩而已。」西門惡松了手,對南宮忍賴皮地笑笑。

紗紗定了定神,抬頭看向她的救命恩人,感激地笑了笑。「謝謝。」

她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雙眸毫無理智地放大再放大,如果說她剛才像只驚恐過度的羚羊,現在則像只發情過度的母狗。

遇到他了,真的遇到他了……她該說些什麼呢?

她應該優雅地一福身,緩緩開啟櫻唇說道。「南宮公子,奴家蒙您三度相救,真是不勝感激,今日相逢也算有緣,就讓奴家為您彈奏一曲助興吧……」

雖然她根本不會彈什麼琴,不過她還是如此幻想著兩人美好的開始,綺麗的未來——

可是,就在這三度邂逅的浪漫時刻,紗紗的肚子突然很殺風景地發出一聲咕嚕,聲音不大不小,三人恰恰好都聽得見。

南宮忍看著她微微一笑。

「你餓了。」他露出溫和笑容,俊逸的面孔沒半點嘲笑之意,像是在與她話家常似的。

「有一點點……」紗紗羞得滿面通紅,剛才什麼都拉完了,所以她現在肚子很餓。

說時遲那時快,她肚子又不爭氣的發出一聲巨響。

紗紗低頭看了肚子一眼,又看了面前那兩個明顯都帶著笑意的男子一眼,感到無比尷尬。

「真的只是有一點哪,漂亮姑娘。」西門惡很壞心地說。

南宮忍則一派如常地道:「姑娘請隨我來,來者是客,駿王府不能怠慢了客人。」

「更有你的,忍,對每個女人都這麼好,不愧為我們開陵城頭號女性殺手,連永靖公主都為你而傾倒哪。」

西門惡擠眉弄眼的,說完還哈哈一笑。

紗紗無言的跟在他們兩人身後,除了剛才的洩氣,現在還加上一點沮喪。

永靖公主,又是永靖公主。

看來他要當駙馬爺的事不是虛傳,否則不會人盡皆知。

可是她不能死心,她還要再努力看看,兮冽那天說的什麼領進門,什麼在各人,雖然她不是很懂,可是她知道不能隨便放棄。

反正他又還沒真的成為駙馬爺,等他真成了駙馬爺她再放棄也不遲,努力之後失敗總比不努力就自動退縮的好,他們柳家武館可沒有不戰而敗的精神。

對!不能放棄,加油吧,柳揚紗!

***

紗紗神往地看著這座雅致非凡的閣樓,小橋流水、曲徑通幽,沒有俗豔的牡丹,幾株未開花的水仙更顯超然。

「少主。」綠煙戒備地看著紗紗,不知不覺揚起一股敵意。

小王爺從來沒有帶女人回來南樓過,連那個三八兮兮的表小姐莫迎春幾番想進來遊賞都被小王爺客氣地婉拒了,而今天他居然帶回來一個姑娘,這太不可思議了。

「綠煙,準備用膳。」南宮忍吩咐。

「您您要在這裏用膳?」綠煙下巴快掉下來了,聲音不由自主地揚高。

小王爺向來都是在前廳和王爺、王妃一起用膳,今天卻要破例?

南宮忍如常地看了綠煙一眼。「有問題嗎?」

「沒、沒有。」

綠煙不敢多言,福了福下去準備。

「姑娘,坐。」南宮忍招呼客人坐下。「前廳人多口雜,我們在這裏用膳,姑娘不要介意。」

「忍,你叫她坐她就坐啊?這樣太沒禮貌了,我們應該先問問人家叫什麼名字才對呀。」西門惡笑嘻嘻地看著紗紗素淨可人又略略發怔的瓜子臉。「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皇哪家的眷屬?」

紗紗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我叫柳揚紗,是……左丞相千金的婢女。」

這是兮冽教她的說詞。

「左丞相府?」西門惡拍了下大腿,一副驚喜的模樣。「聽說你們小姐很俊秀哪!是咱們京城的第一才女,改天介紹給我認識如何?」

「公子你……錯……錯愛了。」紗紗結結巴巴的說。

咬文嚼字她最不在行,可是她又不希望南宮忍覺得她胸無點墨,所以硬著頭皮一買弄。

西門惡粗魯的拍了紗紗一記,笑道:「大家好朋友,別叫我公子,我叫西門惡,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南宮忍嘴角噙著笑意,瞬間就稱兄道弟起來,這原是惡的拿手把戲,只是會嚇壞人而已。

綠煙領著婢女擺出午膳,菜式精緻豐富,飄來的陣陣菜香叫人垂涎欲滴,紗紗不由的吞了口口水,感到饑腸轆轆。

「柳姑娘請用,不必客氣。」南宮忍逸出徐徐笑意,率先舉箸。

他從來沒有看過哪個千金小姐在他面前吞口水,即使是王府的婢女,餓了也不敢在他面前香咽口水,她的反應可真自然直接哪。

西門惡咧嘴一笑附和,「對,不要客氣,王府裏吃的東西多的是,不吃白不吃,多吃點呀。」

「好。」紗紗小心翼翼捧著細緻的瓷碗,生怕一不小心會把人家的貴碗打破。

這些碗盤餐具看起來都貴得不得了,她要小心,千萬要小心,就算沒有千金小姐的儀態,也要有千金小姐女婢的儀態……

話說回來,她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和駿王府的小王爺坐在一起吃飯,雖然兮冽說一旦進入駿王府,遇到南宮忍的機會也會相對增加,可是那時候她還是不認為自己有這等好運道。

現在她相信了,人要走運的時候,真是連城牆都擋不住呀……

耿京步入南樓,看見座上除了主人和主人的好兄弟西門惡之外,尚有一名小姑娘。

那名清秀的小姑娘他又恰巧見過兩次,但是見多識廣的他並沒表露出驚訝之色,只對紗紗頷首友善地微笑了下。

「有什麼事嗎?」南宮忍問他的得力屬下。

「王爺請您到議事廳,晉王與冀王都來了。」耿京微笑續道:「端奕王府的令狐世子也到了。」

「是嗎?」南宮忍淡笑一記。「狂居然也肯參加這麼無聊的宴會?」

西門惡意態高揚地挑起居,咧開了嘴道:「一個人來是無聊了點,可是有我們陪他就不同了,三人成虎嘛,什麼新鮮事兒都可以幹上一干,你們說對不對?」

紗紗一口熱湯差點噴出來。

媽呀,什麼跟什麼?她的文學造詣已經夠差了,這個西門惡居然比她還沒有學問,真叫她開了眼界哪。

***

紗紗戰戰兢兢地捧著碗扒飯菜,周圍隱隱傳來一股明顯的不善敵意。

半個時辰前,南宮忍與西門惡相偕離去,他們要她留下來好好把飯吃完,她是很想啦,反正浪費這些美味的菜肴不吃也太可惜,可是她旁邊那個「監督者」卻叫她如坐針氈,食不下嚥。

「你慢慢吃呀,我沒有趕你。」綠煙的聲音鄙夷地從鼻孔冒出來,她壓根兒看不起這沒頭沒臉的小婢女。

當然,此刻她忘了自己也只不過是名小婢女而已。

終於,紗紗受不了的擱下碗筷。

「謝謝招待,我吃飽了。」

她飛也似的逃出南樓,直到無人的花園才喘了口氣。

太可怕了,她從來沒見過那種晚娘面孔。

她獨自在花園徘徊,思考怎麼才能回到前廳去與香茵會合,兮冽要是知道她不見了這麼久,一定很著急,搞不好她們已經出來找她了……

驀地,她看到一個人站在水池畔,身形飄飄然的弱不禁風,仰天深吸了口氣,然後閉起眼睛,身子往水池微傾——

投水自殺呀!紗紗一個箭步飛奔過去。

「你要做什麼?!」

她大喝一聲,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抓住那人臂膀,急急將他拉回池邊草地上,一個重心不穩,兩人雙雙跌在草地上。

「你千萬別做傻事!」紗紗很緊張的說:「有什麼困難你說出來,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你這樣尋死也不是辦法。」

「姑娘——」南宮柏逸困惑的看著她。

他只不過覺得水池旁的空氣特別新鮮,所以才站在那兒吸幾口氣罷了,他根本沒想過要尋死。



「不要灰心,人生處處有希望,」她介面,用鼓舞士氣的閃亮眼神看著他,很肯定的道:「瞧,你衣冠楚楚又一表人材,將來若不是人中之龍便會有一番了不起的大成就,再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死了,你爹娘多難過,養大你不容易,你要替他們多著想!」

南宮柏逸疑惑地看著她。「我……」

「你一定可以克服眼前的困難的!」不等他開口,紗紗又跟著說:「我有個好朋友說過,君子以自強不息,她還說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你是個男人,將來也是人家的丈夫,千萬要有大志,不可氣短,要好好活下去才是。」

南宮柏逸又困惑又驚奇的看著她。

雖然他剛剛沒有要尋死,可是他的人生一直過得很灰暗,從來沒有人敢對他講這種話,他們都怕觸痛他的隱疾,只有她……

她怎麼會這麼大膽,居然敢對他如此諫言?

「姑娘你是……」他忽地很想知道她的來歷。

「要是我就萬萬不會尋死,我死了那愛我的人有多傷心?」她循循善誘,「你總有兄弟姐妹吧?你死了就見不著他們了,還有,也不能吃到這世上沒吃過的好吃東西,若你有妻子,她便會鬱鬱寡歡,若你有孩於,他就沒了親爹,總之尋死是百害而無一利,你仔細想想對不對?」

「柳姑娘!柳姑娘」香茵的聲音遠遠的傳來。

「香茵來找我了。」紗紗驚喜地揚起眉梢,匆匆起身拍拍衣裙丟下幾句,「別再尋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的話吧!我有事先走了。」

看著她小跑步走掉的嬌小身影,南宮柏逸杵在草地上未起身。

他會好好想想她的話,同時也會好好想想她是誰,這對他很重要,因為他好像對她一見傾心,愛上她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 00:03:21

第四章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紗紗口裏念念有辭,一邊搖頭晃腦,一邊步履不穩地在柳家武館裏漫無目的的走著。

自從打駿王府回來之後,她就發現自己只要一空閒下來就會想起南宮忍那張微帶笑意的俊逸面孔。

面孔揮之不去,愈想愈覺甜蜜,她認為自己應該排除腦中的雜念和綺思,可是卻一點也做不到。

其實說起來,她和南宮忍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進展,充其量只不過他請她吃了一頓便飯而已,可是為什麼她會覺得自己愈陷愈深?!

難道這就是兮冽說的,少女情懷總是詩,人不風流枉少年?

她很苦惱,十分苦惱。

駿王府又不是時時有宴會,她更不可能常常扮成丞相府裏的婢女混進去找他,像她這種平民百姓要再見到他簡直難如登天。

唉,如果是永靖公主就不同了吧,隨便一個召喚就可以簡簡單單見著他。

再不然人家堂堂一位大公主紆尊降貴的登門造訪駿王府總可以吧,王爺、王妃一定很歡迎,可是她就不行了,誰會歡迎一個小平民老百姓的光臨,她又有什麼資格身份去造訪人家啊?

天時、地利、人和都對她太不公平了,這場初戀註定要在她心版上留下永遠的痛。

菩薩,就讓她經過愛的痛楚吧,這樣她才會成長、茁壯,不畏風雨飄噎…

「紗紗。」

殷拓飛把她叫住,因為她已經在他面前經過兩次了,可是她卻好像對他視若無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這不由得令他緊張起來,懷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她不高興了。

「啊!拓飛,你叫我啊?」

聽到叫喚,紗紗遊魂似被動的止住腳步,草草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他,不怎麼專心地問:「什麼事?」

殷拓飛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緊張的潤了潤唇。「紗紗,我——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所以你在生我的氣?」

紗紗莫名其妙的搖搖頭。「沒有啊,怎麼這麼問?」

他苦惱地蹙著眉心。「可是你剛剛一再經過都不理我,你有什麼心事嗎?」

「我……」她欲言又止。

唉,拓飛不會瞭解她的心事的,告訴他,萬一他跑去告訴爹,那她就完了。

一個好人家的閨女是不能自己隨便去看中男人,必須在家裏等男人看中她來提親才對。

「你怎麼樣?」殷拓飛緊張的問。

「只是天氣熱,待在家裏悶得慌而已,沒什麼,你別胡思亂想。」她含糊的一語帶過。

「是嗎?」他松了口氣,隨即無心眼地提議,「既然你在家裏覺得悶,那我們上街走走好了,順道裁幾塊布料給你做新衣裳好嗎?」

「你找揚龍他們陪你去吧,我要到貧民巷一趟,王大娘需要一些藥,衣兒沒空,我得拿過去。」

她實在不想和殷拓飛出去,像她這樣為情憂愁的少女,此刻最適合自己一個人靜一靜了,那才有意境。

殷拓飛有點失望。「又到貧民巷?」

有時他真但願自己也是個貧民,因為紗紗對那些貧民的關在顯然比對他還多,所以他早已決定下輩子要投胎當個貧民。

「對啊,我走了。」

不等殷拓飛開口要護送,紗紗便立即收拾了一個裝滿藥草和乾糧的小包袱上路。

王大娘已經病了兩天,衣兒準備的這些藥大概夠王大娘吃五天,還有李爺爺那裏要清掃一下了,否則他的氣喘病很容易再犯的……

一邊出城一邊盤算,還沒接近貧民巷便見煙火沖天,心下一驚,紗紗加快腳程奔過去。

「起火啦!起火啦!」衣衫襤褸的婦孺四處逃奔,惶惶恐恐一一個個披頭散髮,有些連鞋也來不及穿。

燎原的星火熊熊像是無邊無際,嗆人的煙火彌漫整個天空,燥熱的天氣助長了火勢,叫人看了份外心驚。

「怎麼回事?」

紗紗連忙抓住一名灰頭土臉的小孩,正好是薛家老二。

「柳姐姐!」二寶兒她如見救星,不斷哭喊,「你快進去救我娘,她還困在裏頭,她走不動啦!火會燒死她!」

「拿著!」紗紗連忙把小包袱交給二寶,轉頭就奮不顧身的沖進火海。

薛大嬸不能死,她是三個孩子的支柱,其餘的人也不能死,他們艱苦的生活已經夠可憐的了,怎麼還可以讓他們死於非命、葬身火海呢?這太沒有天理了。

紗紗掩著鼻口奔進巷裏,濃煙讓她看不見眼前景物,四周的哀嚎之聲叫她心痛又心急。

「薛大嬸!」她揚聲大喊,盼能由聲音來辨別方向。

「咳咳!咳咳咳……」

模糊不清的劇咳從濃煙中傳來,紗紗不顧危險闖進搖搖欲墜的薛家,二寶哭泣無助的稚臉在她腦海一閃而過,更堅定了她救人的信念。

「薛大嬸!你在哪里?」

她大喊著進入薛家,屋裏顯然比屋外悶熱,火勢洶洶不退,火舌已無情的吞噬了一切。

「薛大嬸……咳咳咳……」

她也開始被嗆得咳起來,真沒用,看來她不但救不成人,恐怕連自己也要喪生在這裏。

「是柳——柳姑娘嗎?咳咳!」

一個微弱的聲音從角落傳來,紗紗一個驚喜,沒考慮到眼前即將傾倒的樑柱便沖過去。

著火的樑柱倒在她眼前,濃嗆的火焰讓她失去了知覺。

最後的記憶,她暈倒在一雙堅實臂彎裏。

***

她睡得真沉。

南宮忍細細看著枕上雪白的沉睡面容,鳥黑如緞的發絲披泄在枕上,長長的睫毛微翹著,秀氣的鼻樑惹人憐愛。

真是不可思議,她竟會有那股堅毅的救人勇氣,只不過是名婢女,卻比任何官家小姐讓他折服。

此刻她黛眉微蹙著,睡得沉但似乎睡得不安穩,或許連在夢中都還掛念著救人之事吧。

她睫毛跳了跳,似乎要醒了。

「薛大嬸!」

紗紗大叫一聲,霍然坐直身子,她從熊熊大火的惡夢中驚醒,汗濕了一身。

「你放心,薛大嬸平安無事。」

一個安撫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紗紗微微一愣,這才發現身處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好優雅,好安靜。

「柳姑娘可有感覺到哪里不舒服嗎?」南宮忍見她呼吸急促,傾身關心地問。

紗紗怔怔地瞪著他。「南宮——南宮——」

她南宮不出個所以然來,人家是堂堂的駿王府小王爺,而她只是名冒牌婢女,直呼名諱似乎太無禮了。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南宮忍微微一笑,毫不介意她的失態。

「南宮公子。」她守份的叫了聲,在他關切的凝視下,雙頰不由的紅了。

叫名字太親昵了,這樣比較妥當,也比較像個有教養的婢女,她可沒忘記自己在他面前另有身份。

「你還好吧?」他問的是她的傷勢。

順著他關切的眸光,她這才看到自己的左臂受傷了,整只手臂都纏上了白布,顯然傷勢頗重。

「我沒事。」她急著間:「貧民巷那些人怎麼樣了,都安全脫臉了嗎?」

他頓了頓。「我說了你別傷心,有兩位老人家來不及逃生過世了,分別姓李和姓何,我想你該認識。」

「噢。」紗紗難過的閉了閉眼,淚水不爭氣的滾下來。

李爺爺死了……今天她還掛念著要替他打掃房間呢,他一直有氣喘的毛病,不孝兒子和不孝媳婦在別的省城做生意,他乏人照顧已經好幾年了……而何奶奶兩腿不聽使喚也已經年,她根本沒有逃生的能力。

「說了不傷心的。」南宮忍拿起手絹替她拭淚,英氣逼人的俊容沉斂著,緩緩說道:「人死不能複生,我們已經盡力搶救,柳姑娘,你別再傷心。」

紗紗倏地抓住他拿手絹的手,急問:「那麼其餘的人呢?他們在哪?」

房子燒毀,他們現在恐怕都無家可歸,夜裏冷,郊外蚊蟲又多,這可怎麼辦才好?

南宮忍以另一手輕輕握住她手腕,穩定她的情緒。

「你別急,他們暫時先安置在衙門裏,都很安全,我已吩咐知縣給他們最好的照料,不會餓著凍著他們。」

「真的?」紗紗破涕為笑。

她明天一定要去看他們,尤其是大寶、二寶和三寶,他們就和她的親弟弟一樣。

他對她微微一笑。「我從來不騙人。」

「說得也是。」她安心了。

駿王府的小王爺怎麼可能口出戲言?想來那些居民一定可以獲得最妥善的照顧

咦,怎麼手裏溫熱溫熱的,好像握著暖袋?

低頭一看——

赫,紗紗這才發現自己還抓著人家的手,連忙鬆開,一顆心又跳得飛快。



「對……對不起。」她羞不可抑。

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握到成年男子的手,果然和女人的手大大不同啊,又大又修長,還有種說不出的剛毅觸感……

噢,天哪,她在心猿意馬想些什麼?她應該羞愧才對,怎麼可以有那些想入非非的雜念呢?太沒有禮貌了。

「沒關係。」他溫言問:「餓了嗎?」

她點點頭,但覺靦腆不已。

他會不會以為她是餓死鬼投胎,每次遇見她就是吃?

可是這也沒辦法啊,她現在就真的是餓了嘛,若是跟他說不餓,待會肚子又發出雷鳴才尷尬哩,不如老實一點的好,比較保險。

南宮忍擊了下掌,走進一名清秀的小婢女。

「少主有什麼吩咐?」小婢女恭敬地問。

「盛粥。」他簡單地下令。

「是。」

不一會,婢女端來香噴噴的稠粥,似乎已經熬很久了。

「粥裏熬了藥材,大夫說對你的肺有好處,你吸了太多濃煙,需要調養調養。」

淡淡的說明之後,他吹散粥面的熱氣,舀起一口粥送到她唇邊。「我喂你吧,你的手受傷了,适才大夫替你包紮過,最好暫時不要活動。」

「這……這樣礙…」紗紗期期艾艾的不知該說什麼。

粥已經到嘴巴前,總不好拒絕吧,所以她自然而然,張口就吃了。

「燙嗎?」他的黑眸定在她臉上。

「不會。」紗紗被動的搖頭,被動的任由心律不整,她血液快逆流啦。

上次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跟他坐在一起吃飯,現在則做夢也沒想到他會喂她吃飯。

哈哈,這豈止是有進展而已,簡直進展太大了,這麼神奇的事情,兮冽知道一定很替她開心。

南宮忍勾勒起一抹笑意道:「那麼多吃些。」

在他不疾不徐的餵食下,紗紗把一大碗藥粥吃得涓滴不剩。

婢女收走了碗盤,又送來一壺熱茶,茶香嫋嫋,葉片在王杯中緩緩舒展。

窗外山風徐徐,林濤森森,夕陽投影在鬱鬱蔥蔥的林間,幽幽的茶香飄在室內,紗紗頓覺心曠神怡,忍不住大大吸了口清新空氣。

南宮忍啜了口茶道:「柳姑娘,丞相府不知道你在這裏,臨晚了,待會我送你回去。」

「丞相府……」紗紗傻傻地重複,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微笑以對。「或者,要我派人捎個口信給丞相,讓你留下來過夜休息?」

「哦,不必了!」她連忙阻止他的好意。

老天!她想起來了,差點就露出馬腳,她是被快樂沖昏頭了嗎?居然一時忘了自己的婢女身份。

她不能不回去,就算她根本不必回丞相府,也要回柳家武館,要不然貧民巷失火的事傳開來,拓飛又不見她回去,他准會去報官。

所以縱然依依不捨,該來的還是來了。

明月高掛時分,紗紗在南宮忍的伴隨下走出她歇息的宅院,院外等候主人的正是當日在開陵橋上他們初相遇時,他駕馭的那匹雪白駿馬。

「別怕,我不會讓你摔倒。」

他穩穩地將她托上馬背,自己也一躍上了馬身,他拉住韁繩,將她圈在身子之中。

紗紗回頭望瞭望宅院的匾額,上有「清風別館」四個飄逸勁俊的字。

「這裏是——」她留戀地問。

「我的私人別業。」他微笑介面,「如果不想待在王府,我就會在這裏,你喜歡的話也可以常來。」

「我?」她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他的話。

她真的可以常來嗎?以一名婢女的身份?

紗紗如夢似幻的與南宮忍共騎,盼望這條路永這不要到盡頭,不過這種願望通常是不切實際的,盡頭當然會到,丞相府就在眼前。

「我抱你下去。」

南宮忍先將她抱下馬,自己再俐落地躍上馬背。

「小心傷口不要沾水,柳姑娘。」

他叮囑之餘,複又掛心她身為婢女,不幹粗活兒似乎是不可能的事,要維持傷口乾爽並不容易。

「我知道,謝謝。」紗紗癡迷的目送白馬王子遠走,然後換個方向,自己甜蜜的走回家。

***

夢幻是這幾天最常出現在紗紗臉上的表情,自從她外出貧民巷又把左臂纏滿白布回來之後,就經常笑得甜蜜蜜、傻兮兮,大家都弄不懂她何以受傷還傷得那麼愉快。

「說起你陸伯伯,真是重情重義的好兄弟,當年他跟你爹我同是鎮遠鏢局的鏢師,改任捕快之後也是威名震四方,後來進入宮中當帶刀護衛,更是不忘當年的兄弟情誼,現在宮中有這麼輕鬆的差事也不忘提攜咱們柳家武館,真是難得!

「皇太子秋狩要柳家武館全權包辦安全事宜,這是份大優差,誰都知道根本不會有人膽敢動皇太子半根寒毛。

「不過你爹我還是決定大展身手,由我領隊親自保護皇太子的安全,讓大家知曉我柳君子寶刀未老,各路盜匪罩子最好放亮點,否則我定然會對他們不客氣,誓死保護皇太子安危,這個……紗紗,你究竟有沒有在聽爹說話啊?」

滔滔不絕的說完之後,柳君子困惑的望向女兒,問得很懷疑,因為她始終維持同一個雙手撐下巴的姿勢,已經半個時辰沒換過動作了。

「沒有埃」紗紗緩緩搖了搖頭,她腦袋裏除了清風別館那一個下午的溫馨甜蜜之外就裝不下別的。

「沒聽到沒關係,爹再從頭說一次給你聽。」柳君子興致高揚地續道:「你就不知道啊,紗紗,你陸伯伯是多麼重情重義的好兄弟,當年我與他一起在鎮遠鏢局護鏢,他改任捕快之後也威名震四方……」

柳君子異常興奮的一再重複。

紗紗無聊的打了個哈欠,睜開快睡著的眼皮,潦草地說:「爹,我約了衣兒和妝丞,先走了,您慢慢聊吧。」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她爹在示範掌風時,那些兔崽子會個個昏昏欲睡了,因為實在太單調、太乏善可陳了。

紗紗閑晃出門後,柳君子看了看客廳四周,根本一個人都沒有嘛。

聊?他跟誰聊啊?她是把他這個爹當瘋子看嗎?

***

穹廬畫坊

「他的畫風真的很特別!」白妝丞一臉崇拜地欣賞一幅天蒼地茫的水墨畫,連連發出驚歎。

顧衣兒不以為然地挑挑眉。「除了憤世嫉俗之外,我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

「對!就是憤世嫉俗。」白妝丞雙眸發亮,以一種「知音」的眼光看著顧衣兒。這就是風子樂的獨特之處。」

顧衣兒調侃地笑了。「更是人如其名,瘋子樂,想畫什麼就畫什麼,完全不受世俗的控制。」

「別這麼說啊,衣兒,風子樂他很有才氣。」白妝丞連忙為偶像說話。

顧衣兒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只有你會欣賞他。」

她從來就不欣賞那些酸裏酸氣的文質書生,尤其是以字畫為業的儒生,格調總比一般人高,自然也比較挑剔,她還是喜歡武林中人的豪邁和瀟灑。

「不一定埃」白妝丞連忙徵求盟友,「紗紗你呢,你覺得風子樂的畫風如何?是不是很特別、很令人激賞?」

「什麼?」紗紗回過神來,她還是在發呆,只不過地點從柳家武館換成了穹廬畫坊而已。

「我覺得風子樂不特別,柳揚紗才特別。」顧衣兒揶揄道:「不分時間、地點,持續待在自己的思維裏,這種境界才高明。」

「對呵,紗紗,你是怎麼了?」白妝丞也奇怪地問,從三個人會合至今,紗紗始終雙眼迷蒙,半句話都沒吭過。

「我?」

紗紗臉龐忽然燥熱起來,妝丞問她怎麼了?

她只能說,她戀愛了。

她愛上了南宮忍。

「是不是你和南宮忍有什麼進展了?」顧衣兒洞察先機的本領向來是一等一的。

「你和南宮忍?!」白妝丞不由的低呼一聲,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怎麼都不知道?

「別——別叫!」紗紗捂住白妝丞的櫻桃小嘴,連忙看了左右一眼,幸好畫坊裏沒什麼人,否則傳出去事情就大條了。

「是‘那個’南宮忍嗎?」白妝丞還是忍不住地問,因為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這兩個人聯想在一起。

「對!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個南宮忍。」顧衣兒代紗紗回答。

「你們該不會已經……已經私訂終身了吧?」白妝丞問得不肯定也不確定。

蘭花會發生這樣的大事,她覺得自己快停止呼吸了,她還以為紗紗對柳家武館這麼任勞任怨,將來一定會嫁給殷拓飛哩。

「當然沒有!」紗紗連忙撇清。

顧衣兒嘴角微微上揚。「但是你已經開始對他魂牽夢縈了。」

紗紗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沒有,我沒有對他魂牽夢縈。」

白妝丞松了口氣,放下心來,她一古腦地說:「那就好,你還沒陷得太深,因為你們兩個是根本不可能的,南宮忍所娶的妻子將來必定貴為王妃,你也知道當王妃是多麼講究的一件事,那很深奧!」

「可是我——」紗紗咬著牙,洩氣地說:「我為他茶飯不思。」

「什麼!」白妝丞睜大眼睛。「這更嚴重!」

原來紗紗對南宮忍的愛慕已經超越了魂牽夢縈的境界了呀,她真的完全無法想像。

「我知道。」紗紗沮喪的看了訝然的白妝丞一眼。

如果是妝丞愛上南宮忍,那還有得拚,因為妝丞畢竟是開陵城首富之女,怎麼說也比她有勝算。

可是她呢?真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不像個王妃。

「老天自有安排,凡事都有例外,現在下定論還太早。」顧衣兒拍拍紗紗無力的肩,笑道:「別談這些了,到一葉知秋樓喝茶去如何?再不品茶,今年的最後一泡春茶就快絕跡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 00:03:38

第五章

夏風徐徐的開陵河上遊船眾多,多半是風流的官家子弟或大張豔幟的歌妓所擁有。

「喝啊,雪色,你再喝下這杯就更美了。」

身著俊挺男裝的皇甫初雅親昵地倚著一位豔色無雙的大美人,她翩若驚鴻,體態輕盈,婉若游龍,姿態婀娜,一張豔似牡丹的俏臉勾魂懾魄,叫人望而心醉。

「我醉了。」杜雪色假意往皇甫初雅懷中靠去,不意卻被她推了開來。

「別這樣靠,你比我重耶。」皇甫初雅皺了皺眉,對杜雪色那副柔若無骨的身子敬謝不敏。

杜雪色掩嘴噗嗤一笑,容態潤媚地連連搖頭。「初雅,你還是做不成男人,真正的男人是不會這樣說的。」



皇甫初雅懶洋洋地看了美人一眼。「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當男人。」

況且當男人有什麼好?男人都是笨蛋。

像她爹和她那些兄長就是笨蛋的代表,臨要早朝了,在府裏連自己的衣物放在哪里都要差婢女去找,生活得如此低能,卻都受到朝廷重用,真是令人嘖嘖稱奇,顯而易兒的,重用他們的當朝天子也是笨蛋一名。

「可是你酷愛男裝。」杜雪色輕薄地往皇甫初雅腰間摸去,笑嘻嘻地說:「而且你扮起男人來俊俏非凡,更重要的是,無一不像。」

「我知道你在諷刺我身材差。」皇甫初雅瞧了杜雪色微露勾人的酥胸一眼。「不過像你這般波瀾壯闊,我可不敢領教。」

聞言,杜雪色發出一串火雞般難聽的咯咯笑聲。「你不敢,真男人敢就行了,難道我還指望你真的碰我嗎?」

皇甫初雅挑眉搖頭。「雪色,如果那些迷戀你的男人知道你的本性原來是這麼三八,他們准會倒盡胃口。」

「我怎麼會讓他們知道呢?」杜雪色又重新對皇甫初雅倚了過去,她吐氣如蘭、辭氣宛媚地說:「而且我告訴你,傻初雅,男人要的是我們女人的身子,不是腦子,三八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只要身子靈活就行啦。

「你知道嗎?那位年過半百的尚書老爺,他最喜歡我在他身上搖擺粉臀了,想不到吧?上朝時那樣正經八百的嚴肅老頭會有那等癖好,哈哈哈……」

看著珠簾下波光刻刻的水色,聽著船艙裏傳來的瘋言瘋語,紗紗無精打采的歎了口氣,除了滿船的大小歌妓之外,畫舫上就只有一名老槳夫是異性,她真不知道自己來幹麼?來看初雅與雪色打情罵俏嗎?

其實她老早就習慣初雅和雪色之間奇怪的相處模式了。

說真的,當她經由初雅間接認識杜雪色時,也無法將之與傳說中那位「一枝紅豔露凝香」的杜雪色聯想在一起。

令人著迷的青樓美人不都該是含羞帶怯或是風情萬種的嗎?

尤其是杜雪色,她可是開陵城裏豔名遠播「渾香樓」的第一花魁,怎麼說也該有些勾人的狐媚手段才是,可是——

杜雪色真的很不一樣,說好聽一點是豪爽,難聽一點的話,其實她根本就是……三八嘛。

同樣都是女人,如果說杜雪色有什麼叫她羡慕的,那大概就是身材了。

雪色說過,噴火的身材是燎原男人欲望的星火,雪色已掠過無數男人的欲心望之源了,可惜她這副平板的身材是別想燎原男人的。

「紗紗,進來喝酒嘛。」杜雪色笑咪咪地把紗紗拉進艙中,百無禁忌的對她又搓又揉。

「我不會喝。」她是酒國白癡,一口就醉。

「這麼憂鬱……」杜雪色端詳著紗紗眉心,自作聰明地說:「你喲,在想你的拓飛哥對不對啊?他可是個難得一見的好男人哩,上回他被朋友硬拉來渾香樓飲酒作樂,人人醉後都擁著一位姑娘溫床歡愛去,只有他醉得一塌糊塗了,還執意要自己走回家,依我看哪,他肯定是為你守的身子。」

「什麼!」紗紗跳了起來。

雪色說拓飛為她守身,好好嚴重!

「別害臊了,女人有男人追求是好事呀。」杜雪色雙手不規矩地遊移在紗紗身上,媚笑道:「瞧你,發育得這麼好,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的,難怪那個殷拓飛連我們渾香樓的姑娘都瞧不上眼。」

「雪色,你別……別碰我。」紗紗覺得癢,雪色那雙纖纖青蔥像治過蠱蟲似的,每碰一下都讓她心驚膽跳。

杜雪色又是咯咯一笑。「怕什麼?我是女人埃」

「就……就因為你是女人,所以才別……別碰我。」

雪色的媚功足以叫男人心麻,全身酥軟,可是用在她這個真女人身上好像有點不對勁,她可不是初雅,可以忍受雪色的上下其手。

「給人家碰碰有什麼關係嘛!」

「不要!」

紗紗飛也似的逃出船艙,杜雪色笑嘻嘻地追出艙外,幾名伺候皇甫初雅的小歌妓都起哄叫好,艙裏艙外熱鬧滾滾。

「別來啊!」紗紗邊逃邊回頭觀看敵情。

她永遠無法瞭解那些男人包下歌妓來狎玩的心情,像這會兒,雖然初雅包下這許多歌妓,她也是來玩免費的,可是她一點都不感覺賺到了,反而每每被雪色的神來之想嚇得魂飛魄散。

京城第一花魁杜雪色叫她毛骨悚然哪,這是任誰也不會相信的事實。

「我——來——啦!」杜雪沙拉長媚聲,雙手揚高作勢撲向紗紗,張大的紗袖像張蜘蛛網,轉瞬要將紗紗吞沒。

紗紗無處可逃,向後傾倒的身子噗通一聲掉進了開陵河裏,濺起一大片令人心驚膽跳的水花。

「天哪,」杜雪色大驚失色,她只是和紗紗開開玩笑,沒想到卻把她逼得跳河,這下初雅可饒不了她了。

「怎麼回事?」皇甫初雅聞聲奔出艙外,看見快滅頂的紗紗在河裏痛苦的掙扎,她雙眉一蹙,火大的瞪著水面,「該死!」

「這可怎麼辦才好?初雅,怎麼辦才好?」杜雪色也急了。

她不諳水性,裏頭那些小歌妓也不諳水性,就算精通水性,要她們這幹衣衫薄薄的豔女子跳下去救人也委實是為難了些。

皇甫初雅一咬牙。「我去!」

她摘掉冠巾準備跳水,不意對面畫舫有人比她更快,先她一步跳入水中,而且人家遊技顯然好得很,兩三下便將奄奄一息的紗紗救上畫舫,帶入華麗的艙中。

「辛苦你了,平戎。」南宮忍的嘉許之意寫在溫文帶笑的臉上。

下水救紗紗的是南宮忍的貼身護法平戎,适才有人落水,他見主人有意相救,不願主人冒落水之險的他,不聲不響就跳下水救人。

「是她耶!」西門惡驚喜地叫了起來,自告奮勇走到紗紗身邊,摩拳擦掌地說:「她身體裏一定積了很多水,我來幫她把水壓出來!」

「我來就行了。」南宮忍四兩撥千斤地取代了西門惡蠢蠢欲動的雙掌,他還不瞭解西門惡的性子嗎?還不是想乘機吃人家姑娘的豆腐而已。

南宮忍指尖與紗紗的手指相觸,內功源源不絕,瞬間將她體內的積水逼出體外。

西門惡看得津津有味。「這門功夫倒有趣,改天教我。」

「好方便你招搖撞騙?」南宮忍微微一笑。「你‘芙蓉巷’裏的那些姑娘們不會愛你耍這些武功,你只要備妥銀兩就可以了。」

聞言西門惡不怒反笑,還得意揚揚地說:「小駿王,你錯了,她們愛的是我的人品,才不是我家裏那些不義之財哩。」

說是這樣說啦,不過他自己也知道,他西門惡哪有什麼人品可言?他之所以在芙蓉巷那麼受愛戴,多半與他的出手闊綽有關。

水逼出後,紗紗悠悠醒來,這一艘陌生華麗的畫舫讓她摸不著頭緒,初雅呢?她們換船了嗎?

「你醒了,柳姑娘。」南宮忍吩咐一旁的侍婢,「把柳姑娘扶起來,溫熱的酒送上來。」

紗紗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意中人,難道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老天特意派他來夢中與她相會嗎?

「你還好嗎?」南宮忍看著發愣的佳人,微笑問道:「那日送你回丞相府後,我十分牽 掛你,不知道你手上的傷勢怎麼樣了?」

紗紗傻傻地看著他,呆呆的回答,「我沒事,我很好。」

真的是他?她不是在做夢?她好想捏捏自己的臉頰來確定一下……不行,如果這不是在夢中,她這種舉動就太不雅了。

西門惡看看南宮忍又看看紗紗,一臉的恍然大悟。「原來你們已經暗度陳倉了啊,難怪你要救她。」

「沒有、沒有!」紗紗連忙搖手擺頭。

南宮忍啜了口茶,淡淡地對西門惡說道:「我不是對你提過,在貧民巷失火當天,有位勇敢的女英雄奮不顧身沖進去救人嗎?那位女英雄就是柳姑娘。」

「哈,烽火情緣埃」西門惡嘻嘻一笑。「搞了半天,原來令小駿王你一時心動的姑娘就是她呀。」

紗紗愣愣的聽著西門惡的話,一時心動的姑娘?說的是她嗎?她對話語的領悟力應該沒那麼低才對。

「哈啾!」她打了個噴嚏,冷顫了一下。

「喝點酒暖暖身子。」南宮忍立即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溫言道:「穿上我的外衣吧,這樣比較暖和,你的衣裳全濕了。」

溫暖的白袍落在紗紗肩上,她看著南宮忍,無可救藥的戀幕開始氾濫了,原本不對他抱太大希望的,可是他的溫柔叫她不醉也難哪。

耿京步入船艙,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紗紗,稟告道:「少主,皇甫小姐來要人了。」

「原來那艘畫舫是皇甫小姐所有。」南宮忍看著紗紗,眼底有兩簇幽柔的火光。「柳姑娘,你不是在左丞相府千金的身邊為婢嗎?怎麼會隨右丞相的千金出來開陵河遊玩?」

紗紗臉上表情一僵,硬著頭皮說:「……那個……我們小姐和右丞相的千金感情很好,所以把我……外借。」

「原來如此。」南宮忍也不追究便起身。「既然這樣就別讓皇甫小姐久等,我送你出去。」

「那這個——」紗紗看著自己肩上的長袍,要走了,她應該還給人家才對。

南宮忍唇邊浮起一抹俊朗的笑意。「披著。」

***

輕輕接近鼻息間,紗紗寶愛地把白色長袍枕在臉畔間摩搓著,白外袍發出一股清新好聞的氣味,因為她已經很小心翼翼地清洗過了,經過太陽的曝曬,味道更加好聞。

「可惡!那究竟是誰的外袍?」殷拓飛吃味地問旁邊那些也搞不清楚狀況的揚龍、揚虎、揚豹和一干師弟們。

「不知道,大師兄。」大家一起搖頭。

殷拓飛皺著眉。「我知道你們不知道,沒要你們回答。」

當他第一次在紗紗手中看到那件華貴的外袍時,他心下一喜,還以為是紗紗親手裁縫要送給他的,因為他已經向她暗示很多次了,自己就缺一件夏季晚風稍涼時可以穿的薄長袍。

誰知道紗紗沒有把外袍送給他,反而每天捧在手心珍愛著,臉上還會出現暈陶陶的紅霞,他這才警覺到,那件長袍根本是別的男人的所有物。

「紗紗,你要出去?」殷拓飛急忙攔住要出武館的紗紗,因為她剛才用條布巾小心翼翼將長袍收進去,現在一定是要去會長袍的主人,一個野男人!

「對。」

她想過了,她不能這樣霸著人家的外袍不還,再說還外袍也是與南宮忍見面的最佳藉口,她沒理由放棄這個好藉口不用埃

「你要去哪里?」殷拓飛口氣微急。

「外面。」

語焉不詳地帶過,紗紗連忙從他的身畔溜走。

***

駿王府

紗紗不安的坐在花廳之中,冰鎮酸梅湯已經喝掉兩碗,可是她還是覺得口乾舌燥,喉嚨幹得不得了。

她鼓起勇氣來到駿王府,沒想到南宮忍不在,可是因為那件外袍確為南宮忍所有,所以她被當成上賓般地迎進府來。

既然南宮忍不在,她應該馬上走掉才對,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傻傻地跟著總管走進來,也不知道自己坐在這裏等誰,反正她如坐針氈,渾身都不對勁就是。

「王妃到。」

在四名婢女的簇擁下,裝扮華貴的駿王妃來了,她發上的金簪十分精緻,鵝臉蛋笑音一盈盈,雖然珍珠翡翠、瑪瑙玉石戴了一身,但還是令人感覺十分親切。

「民女柳揚紗拜見王妃。」紗紗手忙腳亂的行禮。

「不必多禮了。」駿王妃笑著扶起紗紗。「總管說,你有一樣屬於忍兒的東西要歸還給他是嗎?」

「是的。」紗紗打開布巾拿出白色長袍,恭敬地說:「這件長袍要還給南宮公子。」

「長袍?」駿王妃眼睛一亮。「你來還忍兒外衣,那表示你們——」

天哪!太好了,總算南宮家的祖上有庇佑,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他們還以為自己的兒子從此對女人絕源了呢,現在好了,有姑娘家來還長袍,南宮家快要有後,她真是太歡喜了。

「你剛剛說你叫——」适才沒擱在心上,這會兒駿王妃連忙問清楚未來兒媳婦的名字。

「王妃,我叫柳揚紗。」紗紗不明白這位王妃的興奮從何而來,不過還是一五一十的回答。

「紗紗啊,真是好名字、好名字!」駿王妃一連迭聲的誇讚,愈看未來媳婦愈是滿意。

「沒有的事,只是很普通的名字。」紗紗被誇得臉都紅了,她的名字有那麼好嗎?

記得她爹說過,她娘生她那日,隔壁大娘曬的紗巾忽地被一陣風吹落到她娘臨盆房間的門前,所以就隨意替她命名為揚紗。



就這麼平凡、簡單、不起眼而已,沒想到駿王妃會那麼喜歡。

「紗紗,你是何時結識我家忍兒的?」駿王妃目不轉睛地盯著紗紗看,問得興味十足。

「我們在開陵橋上相遇,南宮公子救了我一命。」紗紗規規矩矩地回答。

「開陵橋礙…」駿王妃笑得闔不攏嘴。「好浪漫!太浪漫了。」

「也沒有啦。」紗紗又手足無措了。

她覺得駿王妃好像……好像怪怪的,這算童心未泯的一種嗎?每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情,在她眼裏似乎都很別出心裁的樣子。

「對了,你要不要參觀參觀駿王府呢?我帶你參觀吧。」駿王妃異想天開地說。

「不必客氣了,王妃。」紗紗受寵若驚,連忙婉拒,她怎麼好意思要堂堂的駿王妃帶她參觀王府,她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

駿王妃笑了。「哎呀,紗紗,跟我你就別客氣了,反正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駿王妃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婢女們立即亦步亦趨跟著,這裏的精緻與雕樑畫棟紗紗在宴會那日早已見識過。

「紗紗,你知道我們忍兒現在在為太子殿下做事吧?」駿王妃滔滔不絕地說:「太子殿子便是將來的皇帝老爺,到時忍兒必定有所封號和自己的封邑,不說以後,就拿現在來說吧,我們忍兒也是堂堂駿王府的小王爺,你要是嫁過來就是小王妃嘍!」

她特意加強自己兒子未來的功名,又舉證歷歷說明駿王府的富貴,無非就是要更加堅定未來媳婦兒的心,讓她安心嫁入駿王府。

「王妃……」紗紗聽得一頭霧水,這位駿王妃好像那個太……太熱情了一點。

「還有啊,忍兒性情溫和,對父母孝順,對下人謙恭,對妻兒那更不用說啦,一定是百分之百的好啊,關於這點你不必擔心,絕對可以放心!」駿王妃一徑地為兒子說好話。

「小王爺回府了。」總管來報。

「是嗎?」駿王妃驚喜地掀掀眉。「那我們在這裏等他。」

沒多久南宮忍便與耿京、平戎一起出現,見到一臉手足無措的紗紗,南宮忍微微一笑,他大抵猜得到他天才的娘親對人家說些什麼了。

「娘,謝謝您招待我的客人。」南宮忍趨前,很自然地將紗紗與駿王妃隔開。「您要午睡的話,讓婢女伺候您。」

駿王妃對兒子猛眨眼,小聲地說:「哎呀,都快是一家人了,還說什麼客人不客人的,你這孩子真是喲!」

南宮忍微感失笑。「事情不是您想的那般。」

「兒子,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心裏想的是哪般?」駿王妃笑得很愉快,她豪爽地拍拍兒子的肩道:「好啦,不耽誤你了,你們小倆口慢慢談心吧,記得留人家吃晚飯。」

駿王妃與女婢們走了,耿京與平戎也在她的暗示下先回南樓,偌大的花園只剩紗紗與南宮忍。

「咳……」紗紗小聲地清了清喉嚨開口,「我來還你這件外袍,還有,謝謝剛才那位俠士那天把我從河裏救起來,大恩不言謝,我準備過幾日親自……」

不等她說完,他便攔截問道:「你不喜歡這件外袍?」

紗紗瞪大眼睛。「不,不是,當然不是!」

她怎麼會不喜歡呢!她不知道多喜歡哩,她是不得已才來還的,要不然她想一輩子將意中人的外袍留在身邊當相思的憑藉。

南宮忍逸出笑容。「那就留著。」

「可……可以嗎?」她結結巴巴地問。

她想起幼年時,娘曾說過,當年她爹便是以一隻裝女子胭脂的玉盒將她定下來,又說,一個女人若有那男人相贈的東西,那麼便是他們之間的訂情物了。

赫!

她看著手中的外袍,難道這件外袍便是她與南宮忍的訂情物?

「我娘想留你晚飯,但我想你要趕回左丞相府,是嗎?」

他溫和的詢問聲飄至紗紗耳畔,紗紗也只好被動的點了點頭。

「嗯……趕回相府……」

唉,無緣無故編個謊話來綁住自己幹什麼?她多想留下來跟他們一起大魚大肉啊,看來她今天是沒口福了。

「我送你。」

「真的?」她的睫毛揚了起來,看起來有點傻氣,但傻得純真直接。

不能與他大魚大肉,但他要送她回去,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哪,想不到這句話這麼有道理,她算是服了發明這句話的人!

***

終於到了柳君子期盼已久的秋狩之日,這是他預定要大展身手的日子,準備叫武林中人和柳家武館的弟子們都大開眼界,可是——

「哎喲!痛!好痛!痛死我了!」

柳君子在床上翻來滾去,臉色發白,腹痛如絞,而一干比較精銳的弟子都已穿戴整齊,等著他領隊前往皇宮去迎接皇太子出宮。

「爹,您再忍忍,拓飛已經快馬去請顧大夫了。」紗紗不停絞著濕毛巾為他拭汗,可是一點幫助都沒有。

柳君子懊惱地滾過來滾過去。「看來爹是無法領隊去保護皇太子狩獵了,真是罪該萬死埃」

紗紗無奈地搖著頭。「都什麼時候了,爹,您就別再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了吧,好好休息,顧大夫馬上就來。」

「這怎能算無關緊要的事呢?!」柳君子忽地抓住女兒的手。「紗紗!」

「幹麼?」她嚇了一跳。

他一咬牙道:「看來爹是無法帶他們去保護皇太子了,不如由你頂替爹的位置,帶大夥去皇宮吧!」

「什麼?」紗紗的驚嚇更大。「爹,我是女兒身耶。」

「這也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埃」柳君子愁眉苦臉地說:「拓飛雖然是我的大弟子,但他個性衝動,揚龍他們三個小子又靠不住,只有你才能鎮住他們,爹老了,不能受刺激的,你不會忍心拒絕爹這小小的要求吧?」

紗紗掙扎著。「可是,爹,我……」

他立即打斷她。「別可是了,反正我們做了制服,你跟大家穿一樣的制服就不會有人認出你是姑娘家,很安全的。」

「爹!」這聲爹叫得充滿怨慰和不甘了。

她是女孩家耶,說她穿上制服就難分男女,這到底是鼓勵她還是貶低她?

「就這麼決定了。」柳君子安心了,也不再滾動,靜靜躺在床上,乖乖等大夫來。

紗紗歎了口氣,看來她是非去不可了。

唉,她原想等大家都走了之後,就可以有個清靜的假期,沒想到假期泡湯了,而且還比當煮飯婆、雜役工更慘,現在要叫她帶隊去保護皇太子的安全……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宿命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 00:03:56

第六章

秋陽普照,一行浩浩蕩蕩的人馬由皇宮出發,三百多名騎士前呼後擁著一頂華貴轎子,目的地是開陵城以北的「天碧林」。

比起那些身穿鎧甲、佩刀、持槍或挽弓的御林軍,柳家武館的眾子弟們簡直就像來看熱鬧的,懶散得一點看頭都沒有。

紗紗洩氣地想,難怪她爹說這是份優差。

本來就是嘛,萬一有什麼事,那些皇軍就夠瞧的了,根本就用不著他們這些武家子弟兵,他們好像來湊人數、添排場的。

「大師姐,我想尿尿。」一名柳家武館的小壯丁,按捺不住內急,扯著她衣袖要求。

「噓!」紗紗立即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地說:「再忍忍,目的地還沒到,而且我不是交代過,別叫我大師姐嗎?祥貴,這幾天記得千萬別再叫我大師姐,知道嗎?」

小祥貴很慎重的點點頭。「是,大師姐。」

「祥貴!」紗紗翻了個白眼。

算了,看來就算交代一百次也沒用,她遲早會因為這些小蘿蔔頭而露出馬腳的。

她爹要她女扮男裝混在柳家武館的隊伍裏根本就是不智之舉,只有她昏了頭才會答應他裝可憐之下的要求。

不過總算此行也有收穫。

今天是她生平第一次有幸見到皇太子殿下,雖然不如她想像中那麼挺拔帥氣,甚至還有一點胖,不過那威嚴的光芒倒是十分有皇族後裔的架式,豐潤的雙頰,炯炯有神的雙眼似乎蘊藏著無限智慧。

聽說永靖公主就是太子殿下的親妹子,如果依太子的相貌來推斷,那麼永靖公主的長相……咦,這樣說起來永靖公主的臉會很圓,南宮忍會喜歡長得像太子這樣圓臉的女子嗎?

也或者,永靖公主和太子長得一點都不像,就像她和楊龍他們三個也長得不像一樣啊,永靖公主可能貌若天仙,沉魚落雁,否則怎麼敢隨便心儀於南宮忍,肯定是有幾分姿色……對,定然有姿色……

「紗紗,你累不累?」殷拓飛不知不覺竄到她身邊來了。

前方的隊伍行走得很快,他們這些男人無所謂,可是紗紗就不同了,他真擔心她會體力不支。

「唉——」他的稱呼讓紗紗再度無奈的歎了口氣。

「紗紗?」殷拓飛等著答案。

她搖頭。「我不累。」

看來她不必再提醒拓飛她現在不叫紗紗,不管她打扮得再怎麼粗獷,她這張臉蛋就是柳揚紗和大師姐的正字標記,他們大夥都改不過來。

「天碧林就快到了。」得到答案之後,殷拓飛自顧自的盤算起來,「紗紗,待會到了之後,我們柳家子弟就率先紮營,你累了就先進營帳休息,剩下的由我來打點就可以了,放心,我會弄得妥妥當當,你只管先睡一覺。」

紗紗勉為其難的笑了笑。「可是我不累啊,拓飛。」

「沒關係,你累了先休息,沒人會怪你的,畢竟你是姑娘家,體力怎麼可以跟我們大男人相比……」

「我說了我不累,拓飛!」她更快抓狂了。

她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雖然她身為一介女子,但這點路程真的還難不倒她,到了天碧林之後她也不想休息,難得可以跟皇太子出來秋狩,她也想看看狩獵的過程啊,幹麼一直要叫她休息?

「紗紗,你——你在生氣嗎?」

一時之間,殷拓飛被她抓狂的語氣嚇到,他只是想表達他的關心而已,不過,他好像又做錯了。

「沒有。」紗紗又歎了口氣,他手足無措的樣子讓她氣不起來,她溫言道:「拓飛,我自己會照顧自己,你到後頭看著揚龍、揚虎和揚豹好嗎?我怕他們會闖禍。」

「好!」他咧嘴一笑,轉瞬間又生龍活虎了。

紗紗對他有要求,這表示他在她心目中有一定的重要性,所以就算赴湯蹈火他也要完成她交代的事。

殷拓飛走後,紗紗繼續跟著大隊前行。

約莫一刻鐘之後,前方岔路出現另一隊戎裝人馬,張揚著「駿」字旗,正中央一列騎兵向兩旁移出一條路來,一匹高大的雪白駿馬迤然而出。

「是駿王府的小王爺到了!」隊伍裏有人揚聲。

「這一點也不稀奇。」一名御林軍介面,「太子殿下的秋狩少不了小駿王,每年他們總要在秋狩時分以箭術一較高下。」

另一名御林軍笑道:「是呀,殿下今年苦練箭術就為了贏小駿王,看來今年的狩獵會很精采哪。」

耳朵聽著八卦消息,紗紗瞪大眼睛。

真的,那匹威風凜凜的雪白駿馬鞍轡考究,其上的駕馭者正是南宮忍!

今天的他一身銀白裝束,顯得意態瀟灑,左邊身著盔甲戰袍的是一臉嚴肅的平戎,右邊朱紅長袍的則是面露微笑的耿京。

她早該想到這點才是,他是太子的核心幕僚,目前正受到太子殿下的重用,有什麼理由不來參加一年一度的秋狩遊獵?

這麼說來,這幾天她都可以看見他嘍?

紗紗睫毛輕揚,嘴角漾開一記輕快的微笑。



這趟無聊的秋狩之旅因南宮忍的出現變得完全不一樣了,她這也算因禍得福呀,現在她真的太感謝她爹了,回去她得好好讚揚他一下,腹痛痛得真是時候!

***

太子殿下夜晚宿于天碧林的「飛瑤宮」裏,這是皇族狩獵時御用的別館,金碧輝煌的行宮照得紗紗眼花撩亂。

她真是京城來的土包子,以為到了郊外就要紮營,原來人家太子殿下有這麼華美的行官可居住,裏頭不但傭僕眾多、美婢如雲,連帶刀侍衛也比他們這一路上護送太子殿下的人馬還多。

所以嘍,一到行宮,柳家武館的眾子弟們分配到房間之後,無不睡的睡、癱的癱,跟在家裏時沒兩樣,唯一不同的是,這裏多了許多山珍海味,所以大夥兒也吃得不亦樂乎。

夜深了,萬籟俱寂,飛瑤行宮夜闌人靜,紗紗放下簾幔剛想入睡——

「有刺客!」

一陣不小的騷動傳來。

「刺客!」紗紗跟著大喝一聲,睡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本能拿起床頭防身短刀就追出去。

她知道外頭御林軍和帶刀侍衛多的是,可是總得裝裝樣子吧,她爹命她帶隊柳家武館,她也不能讓柳家武館丟臉啊,外頭那些保護皇太子的人一定會追刺客,所以她跟著追准沒錯。

一抹銀白色的影子幾乎與她同時追出西院,出了飛瑤宮之後,兩人又路徑一致。

暗夜林裏,紗紗稍感安心,有人和她追的方向一樣,也就是說,就算待會有什麼事也有個援手,大家同坐一條船嘛,都是保護太子殿下的人馬,應該不會看著她死才對……

「哎喲!」

她驚呼一聲,雙腳踩空,身子直直墜落一處無底洞裏。

「拉著!」

沉穩的嗓音傳至,那抹銀白色影子對她伸出援手,可是來不及了,她反而把對方也扯落洞中。

「好痛……」紗紗申吟一聲,整個人灰頭土臉,暗洞裏不見天日,就算原本兒得到天日也沒用,因為現在是晚上。

她摸黑著試圖想站起來,卻因青苔而又滑了一大跤。

「哇!」她驚恐地大叫,黏黏的青苔摸起來好恐布。

「我們好像出不去了。」紗紗潤了潤唇,對他很抱歉。「你是」

不知道他是御林軍還是飛瑤宮裏的侍衛?

「姑娘的聲音好熟悉。」對方閒適地說道,穩健地牽住她的手,與她並肩靠著洞牆而坐。

坐穩後紗紗本想立即抽回自己的手,不過他很君子,比她還快一步鬆開。

漸漸適應洞裏的視線之後,發覺也沒那麼幽暗,淺淺的月光微微照入洞中,就著月光,紗紗終於看清楚坐在她身畔的男子——

「你、你——」

她瞪著南宮忍,卻發現他唇畔的一抹笑意,像是了然於胸,早已知道落洞的人是她。

「柳姑娘。」南宮忍微笑道:「你一路行于柳家武館的男丁之中,難道左相府的薪俸真那麼微薄嗎?致使你必須到武館兼差?」

事到如今,不說實話不行了。

「也不是……」紗紗尷尬地說:「其實我……我是那個……那個柳家武館館主的……女兒。」

她的聲音愈來愈小,最後恍如蚊納。

「我也猜到了。」南宮忍徐徐笑問:「只是不懂,你為何要對我隱瞞身份呢?」

「我——」紗紗覺得口乾舌燥,難不成告訴他,自己當日偽裝成兮冽的婢女混進王府就為與他見面,那多羞人。

虧她白天時還以為他沒發現她,一心一意在偷看他,見識了他的冠蓋氣魄之後,發現自己對他更加迷戀得一塌糊塗。

他的箭術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沒想到俊逸的他居然有那等臂力,可以輕輕鬆松便獵虎獵鹿,策馬在遼闊的山林中追逐獵物,箭射飛禽恍如他的天賦,手到擒來全不費工夫。

總體觀來,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嘛,他旺盛的精力比太子殿下更充沛,在競場上他毫不相讓,今天的他們不像君臣,倒像一對嬉游切磋的摯友。

南宮忍黑眸定在紗紗臉上。

「不方便言明也無妨,不過,我很高興能在這裏見到你,其實我一直很想再見你。」

紗紗一呆,她覺得自己的手心在冒汗,她快昏倒了,她一定快要上天堂了,否則怎麼會聽見這麼美妙的天籟之音?

「噢……痛……」她樂極生悲,驀然痛苦的蹙起雙眉。

南宮忍神色一凜。「怎麼了?」

「我的腳,好像……怪怪的……」

「我看看!」

他連忙拉直她雙腿,顧不得禮儀就脫去她鞋襪,掌心運功細揉她腳心,舒緩她抽筋的痛楚。

「好多了……」

紗紗縮了縮腳,頓覺臉紅心跳。

她躁紅的面頰恍若晚霞,星眸微揚,逸著幽香的秀髮在淡淡月光的映照下十分動人,神態靦腆純潔。

他黑眸俯視著她,忽地傾身吻住她的唇。

紗紗渾身一顫,感覺他濕熱的舌頭在她唇齒之間啜取她的甜蜜清香,她雙手緊絞著,覺得呼吸困難,被動的只知道接受,不知如何反應。

她純潔無措的模樣叫他心動,他一扯,讓她落在自己懷中,更加綿密的吻落在她額際眉心,最終探進她口中,與低喘不已的她糾纏……

***

為期幾日的秋狩結束之後,柳家武館也獲撥一張護衛有功的巨額銀票,柳君子非常滿意,紗紗則對銀票的數目大小沒什麼興趣,她的生命中還有更重要的事等她去細細回味,那就是——

初吻!

她還以為由自己的初吻會和每個女子一樣,等到新婚那夜才獻給自己的夫君。

可是不然,她已經獻出去了,而那個男子還不知道會不會是她日後的丈夫,要是給她日後的丈夫知道了,非打死她不可……

什麼跟什麼嘛,她也太杞人憂天了一點,她未來的丈夫是誰都不知道哩,想那麼多幹麼?

再說這件事她知、南宮忍知、天知和地知,南宮忍不說,她不說,天地不說,誰會知道呢?

而且已經五天了,他一點音訊都沒有。

如果在他心目中,那個吻對他的意義和她所感覺的一樣重要的話,他說什麼也會來找她才對,不可能放任她一徑地相思埃

看來她有點自作多情,吻對他來說或許只是一時興起而已,駿王府的小駿王,人不風流枉少年,區區一兩個陌生的吻算什麼……

「大姐。」

一個古怪的聲音喚住她,是揚虎。

「什麼?」紗紗心不在焉的看了旁邊的揚虎一眼,怎麼揚虎看起來好像很困擾的樣子,這傻小子有什麼心事嗎?

揚虎也看著她。「你夾住我的筷子了。」

「啊?」

順著他明示的視線望過去,紗紗的耳根子瞬間燒紅。

天哪,她在幹什麼?她不夾菜,居然去夾揚虎的筷子,難怪他看起來會這麼困擾,因為這樣他根本就不能夾菜吃飯嘛。

她到底在心神不寧些什麼?

接著,她發現不止揚虎,整個餐桌上的人都在看她,其中又以拓飛的眼神最複雜和最苦惱。

「啊,揚虎,對不起。」紗紗飛也似的丟下碗筷起身,匆促交代,「我到後山一個人好好練功,別來找我!」

該死的!當南宮忍在那個洞裏吻她的時候,她就應該推開他才對,她為什麼要任由他一吻再吻,自己還陶醉得要命?

現在好了吧,出糗了,不必他們逼供,她就會先羞愧而死,哪有女孩子家思春思成這副德行的?

「唉——」

紗紗歎了口長氣,百無聊賴的靠坐在大樹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拔著地上的青草。

獨處是她現在最好的朋友,起碼沒有人會笑她,她也不需要掩飾自己的感情,就算盡情想他也無所謂,哭一哭也可以啊,誰說她這個大師姐不能哭?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她是女的嘛,無所謂的……

秋日漸晚的午後十分涼爽,晚霞掩映了半座山頭,微風輕拂紗紗雙頰。

驀然間,馬蹄聲由遠而近,她不由的抬頭張望。

前方,一匹雪白駿馬緩步踱向她,馬上的年輕男子顯得風塵僕僕但英氣昂揚,一潭秋水似的雙眼還是沉靜銳利得令人著迷。

她相思過度的雙眸顫動了下,睫毛驚愕地揚了揚,不由自主緩緩從草地上站起身子。

「适才詢問過你的家人,知道你在此處,他們說你在‘練功’。」

南宮忍翻身下馬走向她,俊顏浮現若有似無的和煦笑意,視線落在她身畔的那堆亂草上。

紗紗抬抬眉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找我有事?」

他適意微笑。「這幾日我奉太子之命赴浚陽辦事,一回來便馬上來見你,送你一件來自浚陽城的小小禮物。」

他意態瀟灑的從襟中取出禮物,交到她手心的是一個精緻的白色繡花袋,繡袋束口用細絹帶打了個同心結。

「送我的啊?」她故作漫不經心的接過繡袋。

該不會也是只小烏龜吧?

要不然就是塊玉石或小燭臺或作菜的香料什麼的,反正她打賭不會是女性化的東西就是。

南宮忍薄唇綻出淡淡微笑。「看看喜不喜歡。」

紗紗扯落同心結,展開繡袋,取出袋中之物——

瞬間,她雙眸放亮。

紫玉釵,那是一支精巧雅致的紫玉釵,紫色玉身美麗無比,簡單的造形反而顯出秀氣斯文的質感。

「喜歡嗎?」他的磁性嗓音詢問。

「喜歡!」她立即點頭,感動極了。

她覺得在這一刻之前的自己真小家子氣、真彆扭,可是現在那股甜蜜的感覺卻怎麼也壓抑不住,從心底深處緩緩泛出,蔓延到她的四肢百海

自怨自艾加上無聊猜忌,結果人家只是不在開陵城,所以沒能來找她而已,她真是不該那麼多心眼啊,學武之人不該如此。

他唇邊湧起適意的微笑,輕輕將她擁向自己,柔語道:「我替你插上。」

她輕輕點頭,當紫玉釵落在她發上之際,他溫熱的唇也攫住了她。

紗紗心裏一陣狂亂,不由的踮起腳尖配合他的高度。

南宮忍柔柔的順著她烏亮的秀髮,親吻由柔轉熾,眼中是兩簇令她心跳失控的火焰,呢喃的喘息是他們之間僅剩的語言,風中只餘彼此劇烈的心跳聲,無止無休……

***



一葉知秋樓

「大家快吃啊,不要客氣。」

紗紗笑咪咪的招呼蘭花會的成員,精神奕奕的她,今早神清氣爽。

今天的聚會她是最早到的,非但如此,她還打扮得相當整齊,一反平時從武館匆匆趕來的狼狽和不修邊幅。

她氣定神閑的點了一桌飲茶瓜果,一襲湖藍色的衣裙襯得她雪膚更自,頭上插的正是南宮忍送她的紫玉釵。

「好美的玉釵!」

一到老位置白妝丞就驚呼,饒是見識過各種珠寶首飾的她,也沒見過如此通體紫亮的玉釵。

宋兮冽微笑。「想必是有心人士的相贈。」

「對!」紗紗喜孜孜地笑,不會掩藏心事的她,有點嬌羞地說:「是南宮公子送我的。」

皇甫初雅懶洋洋地斜睨紗紗。「還公子?」

紗紗連忙分辯,「我們也沒那麼熟啦。」

「都紫玉釵定情了還不熟?」皇甫初雅調侃。

雖然她認為男人都是笨蛋,但這個南宮忍據說還不錯,她爹也對他讚譽有加,紗紗算是沒有選錯人。

宋兮冽勾勒起笑容續道:「駿王妃樂觀活潑,是出了名的好好夫人,紗紗若是嫁入王府必定會與婆婆相處得很好,這點不必擔心。」

紗紗眼睛一亮。

嫁入王府——好樣的,這四個字她喜歡!

「紗紗,你知道這世上有所謂情敵這回事吧!」品著香茗,顧衣兒忽然插口。

「什麼?」一心淫浸在喜悅和好友祝福中的紗紗根本沒有意會她的話中之意。

顧衣兒看著紗紗,很直接地說:「功在朝廷的一品武候天將軍,她是南宮忍的紅粉知己。」

紗紗一愣。

「天將軍……好個威武不凡的封號!她她她還以為她的對手只有永靖公主,這個什麼將軍的是從哪里跑出來的?

「衣兒,你你你怎麼不早說?」紗紗震驚非凡,口吃起來。

顧衣兒閑涼地聳聳肩。「抱歉了,因為你一直說你和南宮忍不可能,所以我認為你知道也沒影響。」

「可是……」紗紗掙扎了一會,隨即又洩氣地歎了口氣。「也對。」

宋兮冽盈然而笑。「天將軍只是南宮忍的紅粉知己,他們之間的交情就像朋友一般普通自然,對你不會構成威脅的。」

紗紗瞪大眼睛。「兮冽,你你你也知道?」

宋兮冽微笑點頭,不等紗紗發問便道:「我是因為怕你太快打退堂鼓,所以沒有告訴你。」

「這件事情在朝中人盡皆知。」皇甫初雅也懶洋洋的介面。

「初雅,你你你——」紗紗驚愕得下巴快掉了。

大家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她這個白癡、笨蛋,為什麼沒想到像南宮忍那麼優秀的人材,不可能只有一個永靖公主傾心于他呢?

妝丞連忙替紗紗倒了杯茶,柔聲勸道:「別這樣嘛,紗紗,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像我兄長也有好幾位紅粉知己,但他還是和我兄嫂鶼鰈情深,只是偶爾不回來過夜而已……」

「哦,妝丞!」紗紗無奈的想,妝丞這種勸解不如不要說的好,說了她更難過。

不過她確實不應該太小心眼,出色的男人有幾個紅粉知己真的沒什麼,而天將軍有功于朝廷,她更加應該放開器量才對。

她安慰著自己,內心卻隱隱不安。

先有永靖公主,現在又有個將軍加人,平凡如她,真能在這座愛情戰場裏勝出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 00:04:12

第七章

風雪初晴紗紗便染上了風寒,一早就咳個不停,可是她還是很奮力的起床為大夥弄好早點。

「紗紗,熱茶!」殷拓飛對她跟前跟後,關心溘於言表。「你休息休息,我去替你請個大夫。」

「哈啾!」紗紗用手絹擤擤通紅的鼻子,繼續精神不濟地扒著稀飯。「不必了,我自己去不榭草堂抓藥就可以了,順便找衣兒聊聊天。」

雖然症狀確鑿,不過她想,她這大概是心病吧。

自從前幾天知道還有個天將軍存在之後,她就覺得渾身不舒服,整天唉聲嘆氣的,引發鼻水不斷,咳嗽連連。

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所以找大夫來看她也沒用,她還是去找衣兒聊聊,多打聽一些關於天將軍的消息對她來說比較有建設性,要不然她這小小的風寒就算吃天山雪蓮也沒用。

聞言,殷拓飛立即自告奮勇,「那麼我送你去!」

「不必了。」紗紗還是搖頭。「爹剛才說要你今天跟他一塊兒出城,你快去喂飽馬兒吧。」

「這樣礙…」殷拓飛臉上有掩不住的失望。「好吧,那你自己出去小心點。」

「知道了。」

紗紗勉強吃完半碗稀飯,把一桌子的髒碗筷收到灶房裏洗乾淨,回房換了件外出的淡藍素衫裙,披上風衣便出門。

連回來飄個不斷的風雪停了,許多間了幾天的人紛紛跑出來溜達,店家也都打開門做生意,整條禦街熱鬧無比。

行經一葉知秋樓時,看見裏頭座無虛席,紗紗本能抬眼看看她們蘭花會的老位置,沒有人。

不知道她的好姐妹們都在幹什麼?不過肯定不會像她這麼無聊就是,她是除了去抓藥之外就沒有第二件事情可以做。

她的視線不經意的兜回一樓,陡然見到一個畫面之後雙眼放大。

「啊!」她失聲叫了出來。

一樓臨窗的一個雅座裏,南宮忍正和一名意態飛揚瀟灑的女子隔桌飲茶,她衣飾華麗威武,肩頭繡著鷹形紋飾,黑髮簡單的紮成粗長辮,兩人有說有笑,十分愉快。

紗紗倒吸了一口氣,連忙拉緊風衣擋住自己的五官,迅速掩身在水果攤販之後。

連日風雪,她與南宮忍沒有見面,可是昨日他才派家丁捎信來,除了對她的掛念之情外,還隨意提及今日要去與太子殿下商討要事,怎麼他他他……他會在這裏?

那雙眉飛揚、英氣勃發的女子又是誰?

會是哪位皇室公主或郡主嗎?又或者,是哪位大官的千金或富豪的明珠?

不對。

怎麼看那女子都沒有一絲半點的嬌柔之氣。

紗紗忽而靈光一視,想到那女子莫非就是前幾日蘭花會時,衣兒、兮冽提起的,那位近日又大破敵軍,提前班師回朝慶祝的天將軍?

沒有雪膚花貌卻相當特別,顧盼之間有股女子少有的英氣,連她都被深深吸引住了,難怪能當南宮忍的粉紅知己。

「我還是快走吧……」紗紗失神的喃語。

看到了歸看到了,可是她一點上前質問的勇氣都沒有,反而緊張得想跑。

怎麼會這樣呢?做賊心虛的倒像是她,就怕一個不小心被南宮忍發現,萬一他誤會她在跟蹤他就糟了。

長相已經比不上人家,行為要是再像個神經兮兮的妒婦,那她這段純純的戀情肯定告吹。

想到這裏,紗紗趕緊把風衣拉得密密實實,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路,鬼鬼祟祟沿著牆沿往不榭草堂而去。

***

「唉,衣兒。」紗紗無精打采的趴在顧衣兒閨房的桌上,唉聲嘆氣是她來到不榭草堂之後唯一的語言。

「別唉了,你知不知道你在發燒?」顧衣兒把一條濕毛巾扔給她。「自己按住額頭,我已經叫小慶子去煎藥了。」

「謝謝。」紗紗接過毛巾按在額頭,她又唉了一聲。「你知不知道那位天將軍有多漂亮?跟她一比,我簡直就是只癩蝦螅」

她寧願南宮忍的紅粉知己是像杜雪色一般的青樓豔妓,那麼她至少可以自我安慰,南宮忍之所以和傅天在一起是因為人家的美色,男人基本上都是無法抗拒美色的。

可是說實話,那位天將軍分明既不妖嬈也沒有美色。

這麼一來,她既能身為南宮忍的紅粉知己,就只能解釋為他們在心靈交流這方面有默契,這比他迷戀美色還糟哪!

她這名小小武館之女,沒有才氣也沒有武略,怎麼和人家年紀輕輕就英氣煥發的護國大將軍爭啊?

「換過。」顧衣兒又摔了條毛巾遞給紗紗,似弄非嘲地說:「我知道傅天身為將軍自然英氣逼人,不過你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不是什麼癩蝦蟆,你也有你的長處,起碼你廚藝好得沒話說。」

「傅將軍家的廚娘也能取代我這項唯一優點。」

紗紗更加洩氣,愈想愈覺得只有神氣的將軍才配當駿王府的小王妃。

她之前的美夢算是白作了,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曾經想像過當南宮忍小妻子的模樣。

天哪,她怎麼會有那般膽大妄為的想法?

可是不能怪她想太多,他吻過她啊,這點可不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他的熱唇千真萬確在她唇齒纏綿過,要不然撞見他與別的女子談笑風生,她的心怎會這麼難過?

她還是個很保守的女子,認為男女之間這樣就算互許終身了,哪知道人家不是這麼想的。

「好難過哦……我心痛……」

紗紗索性把毛巾放在桌面,她低垂下頭用額頭抵著毛巾,兩手癱在桌面,顯得死氣沉沉。

「你現在難過是因為你在發燒,而且還沒有喝藥的原故。」顧衣兒挑挑眉,實際地說:「待會喝了藥,在棉被裏窩一窩就沒事了,我會讓小慶子到你家走一趟,你今晚就留在這裏休息。」

紗紗感動的看著顧衣兒。「衣兒,你真好。」

衣兒雖然愛在嘴上刻薄她,不過想來也明白她現在不適合回武館去面對一大班人的嘈雜和殷拓飛關愛的眼神。

留在不榭草堂裏過夜是最好的了,還有衣兒這位女華佗可以徹夜細心地照料她,她的風寒也會好得比較快……

「咦,衣兒,你要出去?」

心頭正感溫馨之際,她見顧衣兒穿起皮裘,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嗯,天色也晚了,你自己休息吧。」顧衣兒系起皮裘雙帶,打了個漂亮非凡的蝴蝶結。

紗紗愣愣地問:「你要去哪里?」

她還以為衣兒會陪著她哩,畢竟她藥還沒喝,燒也還沒退不是嗎?衣兒怎麼忍心扔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這裏?

顧衣兒興致濃厚地說:「鳳凰樓請來名伶孫永演出一連十天的好戲,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前幾日大風雪無法出門,今天我定要去瞧瞧那戲有多好。」

紗紗掙扎著想阻止,「可是……可是我在發燒埃」

「我知道。」顧衣兒不以為意。「你發燒,我留在這裏也沒用,發燒與退燒純粹是個人的事,旁人幫不上忙,你自己自求多福吧,記得待會喝藥,我走了。」

「衣兒……」紗紗無力的伸出手,接著又無力的垂下。

眼睜睜看著她走出房門,紗紗頓時感覺備受打擊。

什麼嘛,她還以為她這個病人兼失戀人會博得所有人的同情才對,沒想到衣兒可以走得那麼乾脆俐落,一點對她的不放心都沒有。

唉,她還可以說些什麼呢?全世界都遺棄了她。

顧衣兒走了沒多久,小慶子便送藥汁進來。「柳小姐,你的藥汁煎好了,快喝了吧。」



「謝謝。」紗紗掀開碗蓋,黑黑的藥汁看起來很苦,她皺皺鼻子,見到站在一旁等空碗的小慶子,連忙像抓到浮木般殷勤的招呼,「坐嘛,小慶子,現在這個時候藥莊應該不忙吧,我們聊聊。」

有人陪總比沒人陪好,要不然她會胡思亂想,南宮忍與天將軍有說有笑的畫面一直在她腦海揮之不去。

「不了,柳小姐。」小慶子恭敬地說:「今天東街鬥螳螂,我趕著去下注,您快喝了藥吧,碗我要收下去。」

「啊?那——好吧。」

小慶子都這麼說了,她只好咕嚕咕嚕趕緊喝掉藥汁,免得耽誤人家下注的時間。

怎麼會這樣?連小慶子也沒空陪她,難道孤獨今晚註定要與她相隨?

紗紗乏力的走到床上躺下,乖乖照顧衣兒臨走前的吩咐,將一床大棉被密不透風地裏在身上。

沒多久,藥汁發揮了作用,她開始產生睡意了……

***

「好熱……」

夜半,迷糊的囈語從紗紗口中逸出,這一覺睡得昏天暗地,把昨夜裏因咳嗽沒睡好的份全補回來了。

「紗紗,我幫你擦擦汗。」

溫潤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體貼地為她拭去濕汗。

「謝謝你……衣兒……」

她感動的想,衣兒今天的聲音份外溫柔,少了平時的敏銳之氣,聽起來一點都不像衣兒,這聲音——

紗紗倏然睜開眼睛。

睡意退了一半,坐在她身旁正為她細心拭汗的人不是南宮忍又是誰?

「驚訝嗎?」南宮忍微笑道:「顧小姐通知我,她說你在發燒,我不放心,所以過來陪你,順道對你解釋一些事情。」「什——什麼事?」紗紗呐呐地問,臉都紅了。

糟了,她睡覺的醜態都被他看見了,這下他怎麼還敢娶她當駿王府的小王妃?

哎喲,她該不會講出什麼不該講的丟臉夢話吧?或者是流口水之類的難看德行

黑眸定於她臉,南宮忍勾勒起徐徐微笑。「例如你下午在一葉知秋樓看到的事。」

「我在一葉知秋樓看到的事?」紗紗瞠目結舌的跟著重複一遍。

天哪!衣兒連這個都告訴他,她不敢看他了。

他不疾不徐地說:「天將軍是我的好朋友,她昨天大破敵軍回朝,今天約我喝茶敍舊,僅此而已。」

「我知道……」她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低垂著眼睫,她完全不敢接觸他的視線。

南宮忍續道:「我與她是在朝政上的知己,都認為當朝聖上該樂以天下,憂以天下,威與信並行,德與法相濟,上安下順,弊絕風清,所以經常一起討論朝政,提出諫書。」

「我知道……」她依然垂著頭,聲音小小的。

她真的不該把眼睛看到的當做事實,人家只是普通朋友嘛,一起討論朝政而已。

哈,就像她和初雅、兮冽、妝丞、衣兒一樣,是人都會有幾個朋友的,這沒什麼,真的沒有什麼,安啦,是她小題大做了啦。

「這麼說,你沒有疑慮了?」

紗紗搖搖頭,她怎麼敢再有疑慮,她不是那麼不知好歹的人呵。

「那麼,我準備明天到柳家武館做客,不知道你同不同意?」南宮忍輕笑問道。

「到我家做客?」她傻傻地看著他。「為什麼?」

她家裏雖然很寬闊,可是沒什麼看頭啊,又不比王府裏什麼都有,他這樣尊貴的人到她家裏幹什麼?讓他們自慚形穢嗎?

「我想拜訪柳伯父。」

「拜訪我爹?」這她就更不解了。

她爹平時除了喜歡在弟子面前運運掌風之外就不喜歡與人交往,拜訪她爹做什麼?紗紗靈機一動——

咦,莫非又有什麼優差要給柳家武館做?

南宮忍看著她,認真而專住地說:「請他老人家將唯一的掌上明珠許配給我南宮某人為妻。」

「我爹他老人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念著念著,紗紗喝地一聲瞪大眼睛。「就是我!」

「對。」他輕順她長髮,微笑以對。「你願意嫁入駿王府嗎?」

「我嫁給你……」紗紗夢幻地輕喃,不敢置信。

「我知道你會答應。」他輕輕擁住她,低頭吻住她冰涼的唇,舌根輕輕攪動,撩動她的熱情。

不知道是病弱還是嬌羞,紗紗無力的倚在南宮忍懷中,他深情款款的親吻在他懷中柔順的她,將她抱得好緊。

她心跳得厲害。「南宮公子——」

「叫我忍。」他糾正她。

「忍。」天哪,她的臉一定紅極了,她從來沒有這麼親密的叫過另一個人的名字,這是破天荒第一次,還是個男子。

「很好。」他滿意的微微一笑,將她壓向床沿,熱情的嘴唇再度碰觸到她的唇。

她的唇那麼柔軟,一碰到之後他就再也停不了,沿著白皙細緻的頸項,他輕輕解開她的前襟。

「我我……」紗紗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老天爺,她要獻身了嗎?可是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更糟的是,沒有娘親的她,根本不知道一個女子要獻身給她心愛的男子時該怎麼做?

南宮忍笑了,溫柔的闔上她衣襟。「放心,我只是想擁著你入眠。」

「我我我……我想也是。」紗紗結結巴巴的松了口氣。

她不是不喜歡他,而是不知所措,還是等新婚那夜再說吧,至少到時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也不會這麼彆扭。

他將她擁在懷中,蓋上被子,窗外流泄了一地銀白色的月光,窗內則兜滿了一室溫馨春光。

***

南宮忍禮貌性地拜訪過柳家之後,紗紗也應南宮忍的要求,與他一同到駿王府探望駿王妃。

「好、好!」駿王妃一見紗紗就眉開眼笑,反正現在她只知道她將有媳婦兒了,她非常滿足,所以其他的什麼家世啦、背景啦,統統不重要。

駿王妃喜孜孜,逕自盤算著。「改日要請親家出來吃頓飯了,順道談談禮金事宜,不知道十萬兩黃金當聘禮會不會少了點?那些翡翠、珍珠、玉石都得打點起來,新娘子的嫁衣最好到浦州去訂制,那裏的手工巧,還有,忍兒居住的南樓須再添幾樣女孩家的梳妝鏡臺,都要上好的木材才行。」

「十萬兩黃金!」紗紗嚇一跳,就算她十輩子也賺不到那麼多,她急道:「不必這麼多,王妃,真的不必這麼多,十兩就夠了……」

「對了,我那只碧綠的瑪瑙鐲子該傳給媳婦兒,現在就去拿出來吧。」駿王妃恍若未聞,急著去取要給紗紗的家傳見面禮。

「王妃,不必埃」紗紗急著阻止。

南宮忍擁住紗紗,笑道:「隨她吧,我娘樂昏頭了。」

他自然知道他爹娘的心態,自從童映緋離開之後,他們以為他對女子再沒有感覺,如今他有意成親,他們自然放下心中大石,樂不可支。

「我們到花園走走。」

南宮忍牽著紗紗的手在王府裏四處優閑地散步,此舉自然是召告了紗紗未來在駿王府的地位。

每個人都為少主人即將娶妻而開心,只有南樓的主婢綠煙頻頻失神搖頭,不敢相信當日那個貪吃的左相府小婢女,居然一躍要成為駿王府的少王妃?太離奇了,真是太離奇了。

「我娘喜歡熱鬧,我們未成親之前,希望你常常來王府裏走動。」他知道他娘非常喜歡紗紗,也相信日後她們可以相處融洽。

「好。」

她打從心裏喜歡駿王妃,自小就缺少母愛的她,已經把未來的婆婆當成自己的親娘了。

現在她應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吧?仰慕的人就在她身邊,再也不必為情苦惱、為愛相思,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可是,她還是有點不安。

她對忍是非常愛慕啦,可是他對她呢?也有同樣的感覺嗎?

平時她可以感覺到殷拓飛對她死心塌地的傻勁,可是忍就不同了,他一直都是那麼莫測高深,難道只為了幾個吻就要娶她為妻?

還是像衣兒說的,她不該妄自菲薄,不該懷疑自己本身獨特的氣韻和引人之處,否則依忍這麼優秀的條件,如果不是真的喜歡她,他何必向她求親?

哈哈哈,說得實在太有道理了,說得深得她心哪。

瞧,她還是有點實力的,不是嗎?連永靖公主和天將軍都是她的手下敗將,她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所以,她真是想太多了,現在她只要安心等著做她的駿王府小王妃就行了。

***

倚著廚房的門,殷拓飛皺著眉宇,不悅的看著眼前的畫面。

天氣這麼冷,紗紗卻一早就起來在廚房裏忙,還忙得那麼不亦樂乎,忙得那麼眉開眼笑,忙得那麼心甘情願,她替他們大夥做飯時就不曾見她忙得那麼起勁開心過。

都是那個什麼駿王府的小王爺奪走了他的紗紗,小王爺有什麼了不起,虧他師父還整天笑咪咪,說紗紗找到了好人家,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了,一點都不體貼他這個大弟子痛苦落寞的心情。

那日南宮忍來柳家武館拜訪,噁心兮兮的談笑風生又一派瀟灑自若,每個人都喜歡他,連平日愛戴他的揚龍、揚虎和揚豹都倒戈了,紛紛津津有味的圍在南宮忍身邊,那礙眼的融洽畫面是多麼的令他情何以堪哪?

他想不通,為什麼那傢伙那麼得人緣?難道就因為他是駿王府的小王爺就可以為非作歹、作威作福嗎?真是去他的!

想到這裏,殷拓飛終於忍無可忍,沖上去抓住紗紗的手腕。

「紗紗,我問你,你真的喜歡那個南宮忍嗎?」殷拓飛沉痛地問。

紗紗正在竹籃裏放入她親手做的糕點,不意被殷拓飛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喜不喜歡南宮忍?」她一怔,直覺地說:「不,我不……」

立即,殷拓飛轉怒為喜地握住她的手。「既然你否認那就好辦了。」

原來是場誤會。

紗紗潤了潤唇,抽出自己的手。「拓飛,你聽我說,我不止是喜歡他而已,我……我是愛他。」

「紗紗!」

殷拓飛顯得氣急敗壞,她知道此話一出無疑是自找死路,於是連忙提起竹籃,還是走為上策。

「拓飛,我先出去了,你自己看要煮什麼慢慢忙!」

飛也似的逃出門,紗紗提著一籃南宮忍愛吃的糕點來到駿王府,這裏頭都是她親手為他做的食物,他一定會很感動。

最近她常出入駿王府,朱紅大門前的帶刀侍衛早已認得她,一見她便笑咪咪地道:「柳姑娘,小王爺一早便到清風別館去了,您上別館找他吧。」

清風別館——

紗紗心下一喜,那算是他們定情的地方,忍說她可以常去,但她一直沒再造訪,現在去重溫一下舊夢也不錯,給他個驚喜。

思及此,她加快腳程往清風別館而去。

不到一刻鐘,紗紗興致勃勃到達清風別館,環繞別館的樹木上是一片銀裝素裹的雪景。



銀白色的天地間,一對男女擁抱著,挺拔的年輕男子正緩緩順著哭泣中女子的背脊,溫柔憐惜,殷殷安慰。

紗紗止住了腳步沒有繼續前進,她清靈的眼眸看著那對外型相稱的男女,細緻的嬌容更加蒼白。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他不是說他和天將軍只是普通朋友,只是政論上的知己嗎?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為何會相擁?他的神情那麼溫柔,原來他的溫柔不止用在她一個人身上礙…

她出神地凝視,雙腳不會動了。

「紗紗!」

清亮的聲音揚起,一頂華麗的轎子掀起轎簾,進香行經此地的宋兮冽,訝異的看著駐立於雪地中動也不動的紗紗,順著紗紗怔然的目光,她也看到了那對親密愛侶般的男女。

「兮冽——」

紗紗回頭,可憐兮兮的喊了聲,淚水無聲滑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 00:04:25

第八章

「你確定你要待在這裏一個人胡思亂想,不跟我到晉王府去打發時間?」

宋兮冽問著紗紗。

紗紗正渾身看起來軟綿綿的趴在窗邊,自從下午她在雪地中「撿」到失魂落魄的紗紗之後,她就一直是這副鬼德行。

「那個什麼晉王府,我半個人也不認得。」紗紗不感興趣,她還沉緬於自己的悲傷之中。

宋兮冽揚起嘴角微笑。「所以你不必理會任何人埃」

紗紗想了想。

好像挺有道理的。

如果她什麼人都不認得,也沒人認得她,那她就不必顧忌什麼形象,想吃就吃,想繃著臉就繃著臉,可比她自己一個人在這裏要死不活好多了。

「好吧,我和你一起去。」紗紗終於肯從窗臺邊起來了。

宋兮冽笑了。「天還沒塌下來,你會發現人世間還是很有趣的。」

「我可不那麼認為。」

自從在雪地裏撞見那一幕讓她的心為之破碎的畫面之後,她就覺得自己渾身的活力都喪失了,要再恢復十分困難。

宋兮冽揚起眉梢。「那麼就讓我們賭賭看吧。」

也不與沮喪的紗紗分辯,宋兮冽換上一襲水紅色的羅衫,婢女香茵在旁伺候,爾後由左相府的護衛隨伺,她與假扮成婢女的紗紗擠在同一頂轎子裏往晉王府去。

***

晉王爺是駿王爺的兄長,兩人同為天子效命,但性格截然不同。

晉王爺好大喜功是人人知曉的事,他喜歡排嘗氣派、奢華的氣氛,更喜歡府裏夜夜笙歌。

因此晉王府舉辦宴會不是什麼新鮮事,只要在朝為官者,八九不離十都會被他輪流邀請到府作客,身為左丞相府的千金,宋兮冽造訪晉王府已經是家常 便飯的事了。

「宅子氣派,但沒什麼氣質。」紗紗看著四周昂貴但俗麗的擺設,直覺到那位晉王爺的品味一定很差。

「我知道。」宋兮冽微微一笑介面,「比不上駿王府的優雅內斂。」

紗紗哼了哼。「我……我一點都沒想到什麼駿王府,是你說的。」

被識破了,但她打死都不承認。

宋兮冽看了紗紗一眼,慢條斯理地道:「誰說的都不重要,我認為現在對你最重要的是,令你此情無計可消除的南宮忍也來了。」

紗紗驚跳起來。「在哪里?」

宋兮冽優閑的說:「前方假山處,牡丹盆景旁,他正與兵部尚書在談話,旁邊那位不必介紹了,是你的情敵傅天。」

明月高掛,搭起的戲臺前賓客眾多,燈幔處處,假山流水、琉璃光射,一片笙歌喧鬧。

紗紗尋找著南宮忍的身影,一下子他挺拔的身形就映入她眼簾,他一直是那麼出眾,要在人群裏找出他並不困難。

「我我……去找點吃的,餓了。」她想回轎子裏去坐著等宴會散。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下午見著他與天將軍相擁,她黯然離開,現在她又親眼看到他們倆一起出席晉王府的宴會,事實還不夠明顯嗎?

天將軍不止是他的好朋友那麼單純,男女之間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愛戀而只有純友誼呢?

「不必躲了,他根本不會發現你。」宋兮冽拉住她。「你沒看到平著與他寒暄的權貴已經數不完了嗎?我擔 保在一個時辰之內他都將分身乏術,不會注意到你的存在。」

「可是萬一他注意到了,那我——」

看著她,宋兮冽直截了當的說:「這裏是皇親貴族才會涉足的地方,他不會以為你會在這裏,因此也不會刻意留心。」

「也對。」紗紗同意了。

兮冽的話實在得就像當頭棒喝。

這裏是皇親貴族才能涉足的地方,換言之,她根本沒資格進來這裏。

本來就是嘛,如果不是跟著兮冽一起進來,她八成會被當成瘋狗打出去,哪還會有現在的禮遇?

所以說,她與南宮忍根本是兩個背景懸殊的人,他周旋于皇族之中,是最受太子殿下重用的人,而她呢,她的天地只有柳家武館。

這樣天壤之別的兩個人是怎麼湊在一起的!

回想起在開陵橋上的邂逅,那根本是命運的擺弄嘛,找一個與她完全不相稱的男子來讓她一見傾慕,真是害死她。

現在她想通了,就讓這段短暫的感情隨風而逝吧。

她不會難過的,為了這點沒頭沒臉的小事就難過不是柳家子弟的本色,更何況天涯何處無芳草,初雅說的,塞外多得是好男兒,她獨獨留戀京城這一枝就太單調了。

改天就和初雅到塞外見識見識,哈哈哈,這樣的人生真是愉快礙…

「你怎麼了?」宋兮冽問一臉古怪僵硬的紗紗。

「我?」紗紗指指自己。「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很愉快嗎?」

宋兮冽看了看,搖頭。「看不出來。」

「哈哈,是嗎?」紗紗乾笑一記。「其實我是很愉快的,只是有點累罷了,我現在就到轎子裏去躺一躺,休息一下,你要回去時再來找我。」

她歪歪斜斜往長廊另一頭而去。

宋兮冽揚揚眉梢,很顯然的!這小妮子深受打擊。

***

紗紗歪歪斜斜往晉王府後門而去,各家公子、小姐的轎子都停于那兒,晉王府氣派非常,另辟一室讓轎夫們休息、用茶點,兼而小賭一下打發時間。

為什麼連轎夫都可以生活得那麼愜意?只有她,這世上似乎就只有她最不如意。

唉——

他此刻一定和天將軍在與熟悉的友人把酒言歡吧?天將軍看起來就是一副千杯不醉的豪邁樣,如果他們兩家聯婚,那才真正是珠聯璧合,無人能出其右的配

「姑娘!」

一個陌生的呼喚有著壓抑不住的興奮,紗紗繼續走她的,沒有停下腳步。

就像兮冽說的,這裏沒有認得她的人,也沒有她認識的人,既然如此,那聲姑娘肯定是在叫別人,她也就沒有多此一舉回頭的必要,省得浪費自己找轎子躺著獨自靜靜傷心的時間。

「姑娘!」

一個身影沖到了她面前,一張略微白皙的臉俊目閃亮,有點弱不禁風的身形擋住她的去路。

「啊!」紗紗嚇了一跳,一臉莫名其妙,這是哪里冒出來的怪傢伙?

「姑娘,你還記得在下嗎?」南宮柏逸興奮地問。

自從那日在駿王府的花園裏匆匆別後,他一直在找尋她的芳蹤,可惜一點消息都沒有,沒想到今日得以在自家花園見到佳人,他真是太高興了。

「哦,你。」紗紗潦草地看了他一眼,她記得他。

南宮柏逸溫文地道:「當日蒙姑娘當頭棒喝,我才明瞭人生的意義,姑娘說得是,人生在世還有許多美好事物有待追求,輕言就死太草率了,做人就該積極進取,開創屬於自己的美好人生。」

他脈脈含情的看著她,就如他與她未來的美好幸福人生,他已經全規劃好了,一切就等她的加入。

紗紗聽得一個頭兩個大。「現在先別說這些了,我比你那天還想死。」

南宮柏逾一愣,隨即關切地問。「怎麼了?姑娘是遇到什麼無法解決的難題嗎?或許我可以幫上忙。」

隱隱鬱結的眉心,佳人憂鬱時看起來更加楚楚動人。

他決定了,他這一生從沒有對什麼女子動心過,只有她!就只有她!她身上那股隨興散漫的性情叫他傾倒,他要娶她為妃,他一定要娶她為妃!

「你幫不上忙。」紗紗搖搖頭,語重心長的拍拍他的肩。「你能想開我很高興,自己好自為之,再見。」

這個心碎時刻她不宜見人,尤其是和她毫不相干的外人,要是若無其事的和個萍水相逢的人隨便就聊起天來,那就顯得她的悲傷太微弱,那可不行,她是很重視南宮忍的,所以她現在真的很傷心。

於是,紗紗提起裙角往柳樹掩映處而去,心急的想找到左相府的轎子好獨自靜靜啃蝕悲傷。

「姑娘!」南宮柏逸追上去。

她怎麼又像上次一樣,不給他詢問芳名的機會就溜掉。

不行,她是他的王妃,他不能讓她走,至少要讓他知道她是哪家的千金,否則他不甘心……

「藹—痛!」

南宮柏逸情急之下踢到一枝橫向的枯萎柳枝,頓時跌了個倒栽蔥。

他抱著腳扼腕不已,一任佳人又從他眼前消失,依依不捨又無可奈何。

***

兩儀殿

當朝聖上已回養生殿休息,只余太子龍誥審閱奏章,近一年,皇帝已漸將各地奏章交予太子批閱,為接班做蓄勢待發的準備。

「忍,留步。」

龍誥在愛將即將告退之際,出聲挽留。

「還有事嗎?殿下。」南宮忍欲去還留,踅回龍誥面前。

龍誥清了清喉嚨,問道:「邪還沒有回來?」

他的民間幕僚慕容邪睿智聰明,勝賽諸葛,可惜生性放浪不羈,瀟灑於江湖之中,一直不肯入朝為官。

慕容邪與南宮忍私交甚篤,近一年,連他這位太子殿下想與慕容邪取得連系都得透過南宮忍。

南宮忍淡淡一笑。「邪往華山作客是殿下早知之事,殿下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真瞞不過你的眼。」龍誥笑了。「我們君臣一向無話不說,這是件喜事,自然更可以說。」

南宮忍保持緘默,靜待他說明。

「是這樣子的。」龍誥笑道:「永靖公主一直心儀于你,她今年也及笄了,央求我這個兄長為她做主,婚配於你,不知你覺得如何!」

南宮忍微微一笑,婉言道:「公主何等尊貴,自然有其餘更理想的駙馬人眩」

「我就知道你會拒絕。」龍誥歎了口氣,永靖在你心目中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任性嬌貴,她配你,確實委屈你了。」

雖然是親妹子,可是他知道永靖的容貌和性情根本與忍不相配,即使他貴為太子,也不能勉強這樁註定不幸福的婚姻。

「不是這樣說,公主很好,是我早有婚諾,準備近日成親。」他向來懂得為人留餘地。

「哦?」龍誥的興趣來了。「是哪家的千金?」

暗自思忖著,不知是怎麼出塵脫俗的絕麗佳人才堪配他的愛將,能勝任駿王府小王妃者,必是人物。

「是柳家武館的千金。」

龍誥一挑眉。「柳家武館?」

聽都沒有聽過,這該歸類為哪一家的千金?

南宮忍微笑道:「她的家世簡單,家中無人在朝為官,平時喜歡出入廚房,燒得一手好菜,遇到稍大場面便難登大雅之堂,不過這也是她的可愛之處。」

「聽起來不錯。」龍誥揚起眉。「改日帶她來見見本王。」

南宮忍笑意更深。「你會喜歡她的。」

紗紗的魅力便是在那一點點小小的優點集中起來,沒有文采,沒有武略,平凡但可以讓他安心。

他知道她一直擔心她自己無法匹配他,但她不知曉,他更擔心駿王府的侯門深院無法留住她這只自由慣了的小鳥。

***

更衣後是一襲合身的月牙白裝束,南宮忍在綠煙眼中看到傾慕,他不以為意,轉而對平戎吩咐道:「平戎,勞煩替我捎封信到柳家武館。」

他知道向來比較欣賞天的平戎,對於他要迎娶紗紗有點不以為然,因此特意製造點機會讓他們相處。

下午他要代太子會見此次科舉的進士,並要與中書令會談,直至傍晚才有空與紗紗見面。

連回來的大風雪停了,他計畫與她去賞花燈,今年還有西域來的花燈,相當別出心裁,相信紗紗會喜歡。

「兒子!」

駿王妃沒讓婢女通報便逕自走入南樓,見到換裝後的兒子,她眼睛一亮。

「咦?這套衣服好漂亮哦,新的嗎?是紗紗昨天送你的吧!手工真是巧哪,能娶到這麼好的姑娘真是我們駿王府的福氣喲。」

南宮忍微微挑眉。「昨天?」

「是呀。」駿王妃笑咪咪地說:「聽守衛說,紗紗昨天來找過你,不過你不在府裏,她就到別館去找你嘍,想必你們一定纏綿了一番……哈哈,別害臉,快讓娘抱孫子吧,我跟你爹已經盼了好久啦。」

「紗紗昨天到別館找過我?」

沒人通報,他一點都不知情,昨天到別館找他的就只有天,莫非……

「怎麼,你們沒遇到嗎?」這下換駿王妃驚訝了。「可是侍衛明明說紗紗提了一大籃東西興匆匆的去找你。」

他心念一動,劍眉微蹙。

***

趁著月色還明,紗紗告別宋兮冽,離開左相府。

已經在兮冽那裏窩了一天一夜,她該回去面對自己了,總不能一直把相府當成她的避難所吧。

再說,她何必不敢回柳家武館,南宮忍也未必會來找她啊,她好像太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天將軍既已班師回朝,想必會在京城多待一陣子,此時他們應該儷影雙雙地在卿卿我我吧,哪會管她這個小角色。

驀然,一陣馬蹄聲令紗紗揚起雙眉。

答答的馬蹄聲在寂靜的月夜裏隔外引人注目,前方不遠就是柳家武館了,紗紗定睛一看,迎面而來的是一匹高大駿馬,馬兒的主人披著華麗白裘,俊顏勾勒著一抹玩味的似笑非笑,正專注的回凝著她。

紗紗臉一紅,忘了先前的悲傷心情。

「你——你在這裏幹麼?」

她期期艾艾的。

天啊,柳揚紗,你這個沒骨氣的傢伙,不是要與他劃清界限,不是列舉出上百個自己與他不配的理由嗎?怎麼一見到他,她的理智就全都飛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南宮忍踱騎至她面前,對她伸出手,輕鬆自若地道:「跟我隨意走走。」

紗紗壓抑住心跳加速,撇開眼不看他迷人的神采。「我……我要回家。」

其實她想跟他騎到天涯海角。

他用滿是笑意的眼眸注視她。「紗紗,我們走一走,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她閉了閉眼再張開,他再這樣看她,她真要昏倒了。

「我——」

她還彆扭的想拒絕,他不理,長臂一伸,將她拉上了馬。

南宮忍駕馭著韁繩,紗紗小小的身子便處在一方安全的小天地之間,兩旁有他的手臂護衛著,背後則倚著他結實的胸膛,乾淨的街道沒有旁人,乍停的飄雪像是個好兆頭。

「你一天一夜沒有回柳家武館,上哪里去了呢?」

他圈著她,鼻息近在她耳畔,弄得她渾身燥熱不已。

「沒……沒什麼。」她哼了哼,原來他也關心她啊,她還以為他的心思全放在他的紅粉知己身上了呢。

「我知道那日你到清風別館找過我。」

「是嗎?」她簡直在答非所問嘛,這算什麼答案?

不理她刻意的不署可否,他續道:「那日天正好也來別館找我。」

「你們的感情很好。」

不知不覺,她的醋味溢出來了,其實她也相心不慍不火又飄逸,也想瀟灑自若得很帥氣,可是她沒那等功力,一下就破功了。

「是不錯。」他點頭微笑道:「所以她有事才會找我商量。」

「哦。」她無精打采,懶散回應。

那他們乾脆比翼雙飛算了,幹麼還來吃她這根回頭草……

去他的,她何必妄自菲薄把自己比喻為一根草,再怎麼沒有男人要,起碼她知

其實她何必這麼自我安慰來打腫臉充胖子,他們對她死忠,那是因為她煮得一手好菜,說穿了,他們是對她燒出來的菜死忠。

這麼說來,其實她是沒有男人緣的。

唉,她就知道。

「天因為愛上敵軍主將,所以六神無主,找我傾泄過度壓抑的情緒。」

紗紗一愣,他、他、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

天將軍是一品武侯,功高位爵,向來就對朝廷忠心耿耿,她怎麼可能放任自己的心去愛上敵軍首將?這不是很匪夷所思嗎?

「不會吧?」她終於轉過頭去看他,一接觸到他迷人的黑眸,她的心就很沒用的立即投降。

南宮忍微微一笑反問:「否則,你以為她為什麼哭泣呢?如果我們兩情相悅,她沒必要在我懷中哭泣。」

她想了想。「也對。」

呆呵,為何她先前沒有想到這一點,一徑把他們配成天造地設的一對,原來天將軍另有所愛,愛的還是敵軍的首將,首將對首將,真是太相配了。

只是,當今聖上恐怕不會這麼認為就是了。

更是條一開始就註定坎坷的情路啊,無怪乎她要哭泣了,這分明就是逼她在情愛與忠孝之間作選擇,想來那位天將軍的命還真苦。

那麼比起來她真是幸運多了,無憂無慮的長大,身為柳家武館萬綠叢中的一點紅,算是她爹的掌上明珠,現在又那麼幸福的坐在駿馬上,身後有她心愛的人,更是死而無憾埃

「現在你瞭解了。」他黑眸靜靜停駐在她臉上,她柔順的發絲在月光的映照下更顯滑溜,他輕掬一絡至鼻息處,舉動愛憐無比。

「那天將軍現在怎麼辦?」她急著問。

才剛從死灰復燃的情關走一遭回來,她現在對傅天感到同情極了,完全忘了先前就是傅天讓她痛苦得半死。

「交給她自己的心去處理。」南宮忍微笑且好奇地問:「如果你是天,你會怎麼做?」

「我?」她想了想,坦白道:「不管是敵是友,選擇自己所愛的人哪,畢竟真愛難尋,要是錯過了,恐怕以後也找不到。」

「我想她會有智慧處理這個矛盾的難題。」他從身後輕輕摟住她的纖腰,十指在她腰間交疊扣鎖。

「紗紗……」他耳語輕喚。

「什麼?」她不敢迎視他熾熱的眼,有點愧疚自己前兩日的小心眼,足足誤會了他兩天耶,真是天理不容!

「現在,我已解開你心中的結,該得些獎賞了。」

南宮忍輕點櫻唇,在她柔柔的啟唇應合中,月兒似乎也在彎唇微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 00:04:43

第九章

「兮冽,我告訴你,駿王妃居然要給我爹十萬兩黃金的聘金哪!我爹高興得幾度昏倒,哈,他一定壓根兒都沒有想到我居然這麼值錢。」

紗紗的興奮溢於言表,她認為自己現在是蘭花會裏最幸福的小女人,這份喜悅想當然耳要和她的這班好姐妹分享嘍。

皇甫初雅懶洋洋的掃了那只聒噪的鳥一眼。

「行了,大家都知道你現在鹹魚翻身了,可是今天是兮冽她大哥成親,她很忙,你那些不說也罷的過程改天再說行嗎?」

紗紗還是笑咪咪的。「哎呀,你們不知道,駿王妃真的對我好好,她給了我一堆十輩子都戴不完的首飾,就算看在那些首飾的份上,我也會打從心裏把她當自己的親娘。」

自從誤會冰釋,南宮忍向她求親後,她好不容易才遇到這個五人齊聚的日子,所以她要把她的歡樂一古腦的全向她們傾訴,因為如果沒有她們的支持,也就沒有今日茁壯的她,她之所以能勇敢的向小王妃之路前進,她的這些姐妹們功不可沒埃

「我們都懂,不懂的是你。」顧衣兒挑挑眉。「兮冽忙進忙出,如果你不要一直抓著她的衣袖不放,她會很感激你的。」

「對!」宋兮冽百忙之中抽空回答,順便扯回自己的衣袖。

「是啊,紗紗,喝口茶吧。」白妝丞溫溫婉婉地倒了杯茶擱在她面前,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

紗紗一臉的無辜。「我……我只是想對兮冽表達我的快樂和感激,因為她是把我帶進駿王府的始作俑者嘛,難道這樣也錯了?」

「媽呀!」皇甫初雅一口茶噴出來。

始作俑者?那是什麼形容詞?

「我我……又說錯了?」紗紗小心翼翼地問。



宋兮冽又好氣又好笑。「你沒說錯,而且我們大家都很替你開心。」

「是嗎?」紗紗單純的放心了。「那就好。」

「夫人請各位小姐入座,宴席要開了。」婢女來報,前廳隱隱約約傳來鑼鼓喧天的聲響,想來是新娘子迎過門了。「走吧!去吃個痛快,喝個不醉不歸!」皇甫初雅一馬當先,她向來最喜歡這種糜爛、歌舞昇平的感覺。

「小揚豹叫我帶幾塊他最喜歡的甘露酥回去讓他解饞,也不知道今晚的點心有沒有這一道?我可要留神的看……」紗紗跟著她的姐妹們一塊兒走,邊走邊叨念。

「姑娘!」

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影拉住紗紗,表情就跟他的聲音一樣興奮。

「你你你……你想幹麼!」紗紗瞪著他,這人神出鬼沒,經常出其不意就嚇她一大跳,當真古怪。

而且說來也奇怪,只要她不經意的去某某王府,就一定會看到他出現,難道他是專門幫王府打掃的嗎?

「恕在下無禮。」南宮柏逸欣喜若狂地看著她。「能與姑娘三度相逢真是三生有幸,敢問姑娘芳名?」

這次他學聰明了,一上來就打鐵趁熱先問芳名。

「她叫柳揚紗,南宮世子有什麼指教嗎?」皇甫初雅長手一伸將紗紗護到身後,她瞥了南宮柏逸瘦巴巴的身子一眼,眼裏有著鄙夷。

真是見鬼了,這樣的身材也敢來當登徒子?不自量力。

南宮柏逸一臉寬慰。「原來皇甫小姐也認得柳姑娘,那麼柳姑娘她……」

應該也是皇親國戚吧?他想。

皇甫初雅抬著下巴,高高在上的說:「她是柳家武館的千金,並且已和駿王府的小王爺有婚約,你想怎麼樣?」

她不喜歡這個看起來有點陰鬱的弱小子,晉王府的這位世子簡直就像個幽靈人物,一臉的不健康。

「初雅,別這樣,別這麼凶。」紗紗扯著皇甫初雅衣袖,小聲的說。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人只是偶爾出現嚇嚇她而已,這樣對他好像有點殘忍。

「柳姑娘,皇甫小姐此話當真嗎?」南宮柏逸的眉宇瞬間鬱結了起來。

「。」紗紗輕輕點了點頭。

她和這個人無冤無仇,應該也沒得罪過他才對啊,更想不通他為什麼要對她的幸福不滿,真是太奇怪了。

南宮柏逸握緊雙拳,感到萬分憤恨。

上天怎會如此擺弄他?

他好不容易看中一名心儀女子,沒想到卻已被南宮忍給捷足先登。

為什麼?為什麼什麼好處都被駿王府給占去了?他這副病鬼的樣子就是拜駿王爺所賜!他們還想怎麼樣?

柳姑娘應該是他南宮柏逸的理想伴侶才對,憑什麼南宮忍可以這麼走運!目無王法,想要娶誰就娶誰,太膽大妄為了。

他恨,他恨極了!

***

南宮忍與紗紗的婚事如火如荼的籌備中,駿王妃每天都眉開眼笑,柳家武館更是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

柳君子認為自己這十多年來的鰥夫總算沒有白當,紗紗雖然沒有娘親,但在他這個好父親的調教之下,端莊、賢慧、優雅兼而有之,今天可以有這麼好的歸宿,他也可以對紗紗死去的娘交代了。

這日南宮忍送紗紗回柳家武館,踅回王府,一進廳堂便見雙親眉宇鬱結、表情沉重的在等他。

「爹、娘。」他尋常問候,心中暗忖,但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異色。

他雙親都是天性開朗樂觀之人,鮮少會露出這麼嚴肅的表情,恍似無力挽回,又似扼腕歎息。

南宮賢清了清喉嚨,凝重地看著他。「忍兒,你恐怕得放棄與紗紗的親事了。」

南宮忍一凜。「孩兒不懂。」

他爹不是個出爾反爾之人,況且他知道他們對他的婚事都大力贊成,不可能到了這時候才來反對,事出必有因。

「此事說來話長。」南宮豎歎了日氣。「追憶二十年前,我與兄長感情深厚,你也知曉你伯父一直待我很好,但那件事的發生……唉,所以有些事,即使明知不可為,為父的卻當真不能拒絕。」

南宮忍挑挑眉。「孩兒還是不懂,請爹說得更明確些。」

他爹分明語焉不詳,這令他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南宮賢為難的看著兒子。

「唉,忍兒,其實你也毋需懂,你只要取消與紗紗的婚事即可,我們會對柳家做出補償,其餘的,來日方長,我們再慢慢研究。」

「哎呀,你們父子們別這麼文謅謅的啦,快急死我了。」駿王妃劈哩啪啦的說:「忍兒,事情是這樣子的,你堂兄柏逸前日來提出要求,要你向柳家退婚,他要娶紗紗為妻!」

南宮忍微挑起眉。「真有此事?」

他雖與堂兄不親厚,平時也沒有來往,但對方應該不致會如此荒謬,提出這麼無禮的要求才是。

事有蹊蹺。

南宮賢急道:「你別生氣,總而言之是爹不好,忍,你就答應吧!」

他深知兒子沉穩內斂的個性,但若真令他動怒了,恐怕後果不堪設想,尤其此事又攸關他心愛女子,更是棘手。

駿王妃等不及的插口,「忍兒,你不知道,二十幾年前,你大伯母在一個漫天大雪的惡劣氣候產下柏逸,當時你爹尚未娶妻,年少貪玩,竟將未足月的柏逸帶出去遊玩,小娃兒本就難以控制,最後弄得柏逸從馬上墜落。

「非但如此,柏逸還受了嚴重的風寒,就此得了難以治癒的咳血症,身子一直不好,二十幾年來,此病一直困擾著他,他身體大大小小的病痛都是因為咳血症引起的,也令他生活得很不愉快和自卑,所以才很少和大家往來。」

南宮忍的眉心因駿王妃的敍述而籠上一層冷冽。

「唉,千錯萬錯,都是爹的不好。」南宮賢深深自責。

這段塵封了二十幾年的往事,原本大家都不願再提了,不料柏逸竟會舊事重提,還拿此事要脅,要他以紗紗來償還他欠了二十幾年的健康。

「王爺,這件事也不能怪你。」駿王妃連忙安慰丈夫。「誰知道這世上竟會有那麼難治癒的病症,這也是大家都不樂見的事埃」

「難治癒——」南宮忍目光一斂。「換言之,可以治癒。」

南宮賢沉吟了下。「是可以,但相當麻煩。」

「如何麻煩?」

「玉蓮峰頂的水掌藤,開南山百年才開一次的銀露花心,鳳嶼島每隔四年才問世的千根草,以及可遇不可求,從未有人見過的蘿山紅。」南宮賢蹙著眉心道:「除了這四味藥材,最重要的是,懂得融合調配這些藥方的顧神醫早已失蹤于江湖二十年,沒人知道他的下落,就算找齊了這些稀世藥材也於事無補。」

「孩兒知道了。」

撤去冷冽,南宮忍的俊顏平靜無波,像是坦然接受了事實。

「這麼說,你答應了?」南宮賢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兒子肯為他償這個人情債,他很安慰,可是破壞了兒子的婚事,他內心又忐忑不安。

「不。」

南宮忍轉身,筆直走出廳堂。

「你去哪里啊,忍兒?」駿王妃在後呼喚。

南宮贅體恤的阻止妻子道:「王妃,你別喊了,讓他去靜一靜吧,這時候忍兒的心情會很複雜,我們幫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靜一靜。」

「好吧。」駿王妃無奈的停止呼喚。

她真是不甘哪,到手的兒媳婦飛了,那個柏逸還真是狠,平時默不吭聲的,沒想到一吭起來就要人命。

誰也沒想到,南宮忍沒有回頭,而且,自此消失不見。

***

紗紗愉快的來到駿王府,身份地位既已確定,她現在走駿王府就像走自家後院一樣自在得很。

而且如果她超過兩天以上沒有到王府走一走,駿王妃也會派人到柳家武館把她接到王府,燉燉這個、熬熬那個的給她進補。

而今天呢,她是特地來找忍的。

她已經三天沒見到忍了,她告訴自己這沒什麼,他是核心幕僚,大概又為太子殿下去辦什麼艱難的任務吧,所以沒空找她。

雖然要自己不要太想他,可是忍了三天,還是忍不住想見他的心情,於是就自己跑來了。

「嗨,王妃!」

看見坐在花廳裏發呆的駿王妃,紗紗比了個手勢要婢女們別出聲,逕自喚她。

「紗——紗紗埃」

駿王妃驚跳起來,臉色有點僵硬,雙眼不復往日的活潑生動。

噢!紗紗來了,萬一給紗紗知道駿王府被逼要退婚之事,那後果……還有忍失蹤的事……老天,她不敢想了。

蒼天!為什麼此時王爺不在府裏?留她一個婦道人家獨自面對此事真是太不仁道了。

「王妃,發生了什麼事嗎?」紗紗難得敏感,但也可以說是駿王妃的表現太反常了,叫人不起疑都難。

駿王妃又是一個大驚跳。「你怎麼知道?!」

紗紗莫名其妙的看著她未來的准婆婆。「我知道什麼?」

「唉——」駿王妃沮喪的歎了口氣,看來她還是不適合說謊。

算了,還是說出來好了,她本來就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要她憋著這麼大的事太難受了。

於是,她一古腦兒的將事情的始末全說出來,包括南宮忍從那日就失蹤不見,王府遍尋不著蹤跡之事。

「什麼?!」紗紗震撼得說不出話。

那個幹扁扁的南宮柏逸居然喜歡她?太嚇人了。

看來兮冽兄長娶妻那天初雅說得沒錯,初雅說南宮柏逸看中她了,她還斥為無稽之談哩,沒想到被初雅不幸言中。

哎哎,那些都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忍不見了。

他不見了,會去哪里呢?

***

紗紗二度來到晉王府,不過這回她不是假扮兮冽的婢女,而是堂而皇之的點名找他們的大世子——南宮柏逸。

「柳姑娘居然會親自來找我,我太高興了。」

南宮柏逸出來相迎,一身淺藍綢衫的他,顯得斯文儒雅,完全看不出來逼人退婚的那股霸氣。

紗紗趁著興師問罪的勇氣未消失,一古腦的說:「南宮公子,我今天來找你,只有一句話要告訴你,那就是,我不可能愛你!就算你逼得我無法和忍成親,我還是無法接受你,你死心吧!」

「柳姑娘,你在說什麼?」南宮柏逸十分訝異。

她居然不識抬舉?難道她不知道他們晉王府在朝廷的勢力嗎?她竟不屑當他的王妃?

紗紗歎了口氣。「我不知道你除了無理取鬧的霸道之外,還耳背。」

她實在懶得重說一遍,這小子偏要充傻裝愣,算他狠。



「我無理取鬧的霸道!」南宮柏逸抬高了聲音,顯然無法接受這樣難聽的評語。

高高在上的他,晉王府的大世子,幾時被人這樣數落過?

「唉,說實在的,大家都是成年人,成熟點,你的病又不是忍造成的,他為什麼要背負這個責任?再說,若你真愛一個女人,不是該憑真本事去贏回她嗎?威脅得來的愛有什麼意思?」

南宮柏逸還來不及反應,一陣清脆的掌聲傳來,晉王爺從珠簾後走了出來。

「柳姑娘見解不凡,忍真有眼光。」晉王爺意態輕鬆,欣賞地說。

「爹!」南宮柏逸蹙起眉心,真是反了,他爹不站在他這邊,反而替別人美言,太過分了。

晉王爺直視著愛子,目光溫和。「爹早已告訴過你,感情之事不可勉強,你偏要去為難你叔父,其實這二十幾年來他已經夠難受的了,若說要償還,這也夠了,沒必要賠上忍的幸福。或許真讓你達到目的之後,賠上的會是你自己的幸福也不一定,因為柳姑娘的心中根本沒有你。」

「晉王爺。」紗紗眼裏閃閃發亮,十分感動。

「柳姑娘,你放心,你不想嫁之人,沒人可以勉強你。」晉王爺看著她,「如果有忍的消息,請你立刻通知本王,我們都掛記他。」

「好!」紗紗用力點頭。

幸好晉王爺平時奢華歸奢華,還不是個蠻不講理的人,總算讓她把問題給解決了。

她真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忍,希望他儘快回來,希望!

***

紗紗無精打采的撿拾著院裏乾枯的落葉,冬天就快過去,忍已經失蹤了兩個月,非但音訊渺無,也錯過了他們預定的婚期。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惹的禍,如果她當日不要沒事找事去勸南宮柏逸不要投水,就不會有今天的禍端。

可是忍不知道,她已經自己出面擺平了這件事呀,連晉王爺都認同她的話,她想南宮柏逸對她應該沒有非份之想了,為什麼忍還不回來?

她好想哭啊,如果忍在外面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她也不要活了。

淚水悄然滴落在枯葉上,一滴、兩滴、三滴,最後成串落下。

「別傷心了,紗紗。」殷拓飛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身後,他安慰的拍拍她,打鼻裏哼道:「那個臭小子太不像話了,要是他膽敢回來,我一定狠狠揍他一頓為你出氣!」

「別打他,拓飛。」紗紗吸吸鼻子,忍住淚水,好像殷拓飛的拳頭真的已經揍在南宮忍的身上。

殷拓飛急道:「我是在為你出一口氣啊!」

他知道他對紗紗的單戀己經回天乏術,可是他還是放不下她,見不得她傷一點心,掉一滴眼淚。

「大姐!南宮大哥回來了!」

揚龍奔進院來一連迭聲的喊,後頭還跟著揚虎、揚豹,三人全都興高采烈。

「真的?」紗紗一愣,連忙丟下竹簍奔到前廳。

那令她魂牽夢縈的人終於出現在她眼前,兩人見面恍如隔世,南宮忍的風塵僕僕顯而易見,一向乾淨斯文的他,甚至在下巴處長了些許清碴,增添了幾許不曾在他身上見到的獷味。

紗紗奔至駿馬之前,大眼含著淚水,喜極而泣。「你到哪里去了?我好擔心你!」

這兩個月來,他下落不明、生死末卜,連太子殿下派出的密探都無法尋得他的蹤影,害她幾度猜臆他已遭到不測,鎮夜難以入眠。

南宮忍微微一笑,笑容裏有著篤定。「傻瓜,難道我會丟下你不回來嗎?」

他伸手拉她上馬,直至坐在他身前,紗紗才有了真實的感覺,原來失去他音訊的感覺這麼糟,她再也不能忍受第二次!

「你瘦了。」她心疼的說。

「終日奔波,不瘦也難。」南宮忍不以為意,笑著摟住她腰身。「不過這一切代價都是值得的。」

「什麼意思?」她不懂。

「待會你便知道,我們先回駿王府。」

他馭馬疾馳,一回開陵他便先到柳家武館找紗紗,想必他爹娘也急欲知道他返家的消息。

「小王爺!」帶刀侍衛驚喜地開啟朱紅大門,恭迎他們日夜殷切期盼的小主子回府。

南宮忍抱起紗紗瀟灑下馬,將馬交給馬夫後,牽著她的手,雙雙步入正廳。

正一如往常愁眉不展的駿王妃一見愛子回來,高興得整個人都呆了。

「爹、娘。」南宮忍牽著紗紗向前請安。

「王爺……」駿王妃拉住身邊的駿王爺,喃喃道:「臣妾快昏倒了。」

「忍兒,你終於回來了。」南宮賢也歡喜極了,這兩個月來他常常自責,若不是他那一番話,也不致逼走了愛子。

「原諒孩兒兩個月前不告而別。」南宮忍面對駿王爺,聲音清晰有力。「爹,您說的四味稀世珍藥,孩兒都找到了。」「忍,你太執著了。」南宮賢搖搖頭,歎了口氣。「爹不是說過,即使有了這四味稀世珍藥,少了華佗再世的顧神醫,依然無法根治柏逸的病嗎?」

南宮忍微微一笑道:「爹放心,孩兒已暗訪到顧神醫的下落。」

「這怎麼可能?」南宮賢難以責信。「顧神醫已經消失二十幾年,就算他還在世,依他傳說中的臭脾氣,不可能再為人醫玻」

「這位顧神醫雖然絕跡于江湖之中,但是有個人或許請得動他老人家。」南宮忍說得十分有把握。

「誰?」南宮賢與駿王妃異口同聲,事關兒子的終身大事,焉可等閒視之?

南宮忍從容地道:「紗紗。」

紗紗錯愕的眨了眨眼。「我?」她哪來那麼大魅力啊?

「沒錯。」南宮忍微笑說:「你還不知道吧,顧神醫即是你的好友顧衣兒的爹。」

「什麼?」衣兒的爹是顧神醫?

紗紗感到無法置信。

虧她們幾個平時還沒大沒小,經常把衣兒那位脾氣壞得不得了的爹喚做蒙古大夫,沒想到人家居然是大名鼎鼎的華佗顧,這麼有來頭。

「這太好了。」南宮賢終於綻露笑容。

他欠了二十幾年的人情,心中一直耿耿於懷,這下可以全然放下了,怎不叫他歡喜莫名呢。

「王爺、王妃!」李總管匆匆來報,顯得驚惶失措。

「李總管,何事如此慌張?」南宮賢有些不悅,下人就該有下人的樣子,不可沒規沒矩。

李總管連忙稟道:「回王爺的話,童姑娘回來了,而且——昏倒了。」

「她回來做什麼?」駿王妃也和李總管一樣,一臉驚慌,還不由自主看向她優秀的兒子。

紗紗完全不在情況之中,她不知李總管口中昏倒的是誰,可是她看到南宮忍的眉宇蹙了起來,事情似乎嚴重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 00:05:10

第十章

如畫的眉目叫人驚歎,細緻晶瑩、毫無瑕疵的肌膚近乎透明,彎長的睫毛在眼下的雪膚投下一層陰影,昏迷中的黛眉仍緊蹙著,模樣楚楚動人,恍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太美了!

紗紗看了身邊的南宮忍一眼,他正緊蹙著眉心,不知在想什麼。

這位貌美的姑娘和他究竟有什麼關係?為什麼王府裏的人一聽見她回來了,均如臨大敵?

「紗紗,你餓了嗎?不如我們出去用點點心吧。」駿王妃觀著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紗紗的視線由床上仙子轉到身邊的南宮忍臉上。

再笨的人也知道駿王妃想支開她,這間幽靜的客房確實不適合有第三個人在,依忍如此深凝的表情,駿王妃八成想讓他和仙子獨處。

好吧,君子有成人之美,王妃都開口了,難不成她還賴著不走嗎?

況且忍也不見得希望看到她留在這裏,從知曉床上仙子回來後,他幾乎沒有看過她半眼,心思全給了躺在床上的仙子佳人。

「堯……」床上的童映緋眉尖輕顰了下,突然申吟了聲,聲音如同她的人一樣美,恍如空谷幽蘭。

「她醒了!」駿王妃一臉緊張。

緩緩地,童映緋睜開眼睛,雙眼如同星月般美麗,深邃又憂鬱,整個五官組合起來便是奪魂懾魄之美,憔悴的臉容仍然可以顛倒眾生。

「好美!」紗紗不由自主驚歎。

她們蘭花會裏,她認為兮冽已經夠美的了,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間還有這麼美麗的女子,真是大開眼界,她的美和她們蘭花會的成員都不同,美得如夢似幻、飄逸出塵,好像一片被風一吹就會散開的紙。

「這是——」童映緋迷迷糊糊,還弄不清楚自己身處之地。

「駿王府。」站在床邊,南宮忍擲地有聲,鏗鏘回答。

「忍!」

童映緋絕美的面容掩上一層驚慌,她睜大了眼睛,慌亂之情不亞于全府上下看到她時的模樣。

紗紗迷惑了,真搞不懂究竟是誰怕誰啊?

「你怎麼會在王府前昏倒,大哥呢?」南宮忍蹙著眉心看她,眉宇之間是危險的怒火。

「他……」童映緋未語先淚流,含悲的大眼裏滿是盈盈淚水,眉心間是沉鬱的痛苦。

「他怎麼了?」駿王妃急問。

童映緋難掩傷心地低泣,「他遁入空門了。」

「什麼?!」駿王妃險些昏倒,幸而婢女手腳快扶住她。

「他太淡泊世間的一切了,當初也是這點深深吸引了我,讓我不顧一切跟他到天涯海角。」她喑啞地控訴,苦惱的、悲切的喊,「可是,他居然淡泊到不要我,我不能接受,我真的不能接受,我一直是那麼期盼和他共組家庭、為他生兒育女礙…咳咳咳……」

「不要太激動,大夫說你不能再受刺激了。」

她劇烈的咳嗽聲終於讓南宮忍伸手握住了她骨瘦如柴的手,微怒道:「他帶走了你,居然沒有好好照顧你?」

「忍……」

她看著他,成串淚珠湧出來,大眼水靈含悲,叫人不憐也難。

兩人對望許久,久到四周的空間、時間都像停止了,天地只有他們倆,他們眼中也只有彼此。

紗紗看著他們,奇怪,她眼睛怎麼濕濕的好像有淚霧?心裏酸酸的,好像酸菜幹。

根本沒人注意到她的存在,駿王妃早已識趣的離開,婢僕們也都退下了,而她——

這裏沒有她的餘地。

她慌忙擦掉眼中的淚,悄然離開了童映緋所居的客房「水仙閣」,一路神不思屬的繞去南樓拿自己上次未帶走的外衣。

「柳姑娘!」一見到她,綠煙立刻神經兮兮的拉住她。「聽說映緋小姐回來了,真有這回事嗎?」

為了將來她小妾的名份著想,她可是對紗紗這位未來的准小王妃死心塌地的忠心。

現在她則認為她們兩人是同一陣線的,要一同抵擋那些外來的癩蝦蟆想吃他們小王爺這塊高貴的天鵝肉。

紗紗失魂落魄的點點頭。「我剛剛才見過她。」

「她居然真的還敢回來!」綠煙不平的抱怨高了八度,表達對這件事的極度不滿。

「綠煙,她究竟是誰?」紗紗困惑的問。



為什麼大家見到童映緋的反應都那麼同仇敵愾?說她是駿王府的敵人嘛,可是下人們卻又對她異常 恭敬,不敢怠慢,這是什麼道理?

「天啊,你不知道?」綠煙挑起眉,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紗紗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綠煙再試探一次。

紗紗吞了口口水,再度搖頭。「不知道。」

她覺得頭皮開始發麻,綠煙愈是這樣,她心中的不詳預感就愈是擴大難抑。

「那我就告訴你好了!」綠煙沒啥原則,一古腦地說:「童小姐原本是我們小王爺的未婚妻,可是卻愛上小王爺的兄長,也就是我們駿王府的長世子堯少爺,後來和堯少爺私奔了。」

紗紗腦中轟然一響。

忍的未婚妻——

他竟然有這麼親密的人……

和他的親哥哥私奔……

他竟然有這麼沉痛的經歷……

這些她都不知道。

「真的?」她呆呆的反問。

那樣柔柔弱弱的一位病美人,居然敢和男人私奔?

真是人不可貌相埃

「當然是真的。」綠煙心疼地說:「就因為這樣,我們王爺、王妃才會對少主和您的婚事那麼歡天喜地,原本大夥都擔心經此一次,少主將不會再愛人了,您想想看,少主的親哥哥帶著他的未婚妻私奔,這對他來說是多麼不堪的痛啊!」

紗紗被動的點點頭。「確實。」

她搖搖欲墜,拿了外衣離開南樓,雙腳卻不由自主踅回水仙閣。

她想看什麼呢?說真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是單純的想再看南宮忍一面罷了,畢竟他們分別了兩個月,今天才見面而已,許多別後衷曲都還沒傾訴呢。

水仙閣外,紗紗站在窗邊,屋裏好安靜好安靜,連一點聲響都沒有,童映緋的手已經從南宮忍的手中抽出來了,可是更糟糕的是,現在換成她伸手在撫摸他的面頰。

「你瘦了,也憔悴了。」她淒然而笑。「我很傻,我沒有資格說這些話是不是?是我對不起你,我不懂好好珍惜你對我的愛,一切都是我造成的,現在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咎由自取,我不能怨任何人。」

他搖搖頭,柔聲道:「別說這些,好好休息。」

「忍!」童映腓輕輕喚他,眼裏燃起一絲熱情和希望,她潤了潤唇。「你——你還生我的氣嗎?」

南宮忍回凝著她,沒有回答,眼裏同樣凝聚著複雜的情緒,兩人四目交投,似乎都有無限情感。

看到這裏,紗紗心一痛,連忙轉過身去退到牆角邊,她按住自己跳個不停的胸口,那股酸楚的感覺一直蔓延到她的心臟深處。

在這之前,她都相信他的憔悴是因為奔波尋找那四味藥材的原故,可是現在,她不得不推翻自己的認為了,他根本就是為伊消得人憔悴。

他會怎麼回答?

她竟沒有勇氣聽,沉默的離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駿王府。

***

「再來一杯,初雅,」紗紗笑嘻嘻地舉杯,啜著酒,傻傻的笑著,「看來我還是不行,沒有魅力留住男人,我早就知道我沒有男人緣。」

「你幹麼要留住男人?」皇甫初雅不以為然。「我不是告訴過你,男人都是笨蛋嗎?誰讓你要相信男人。」

虧她還認為南宮忍是個好男人,沒想到會咬人的狗不會叫,那可惡的濫情傢伙把紗紗傷得這麼重,讓紗紗在渾香樓裏連連買醉兩晚,還海派地包下一堆小歌妓取悅她。

銀子是花了啦,但她可不認為紗紗有比較快樂一點。

紗紗打了個酒嗝,醉眼的笑了起來。

「哈,我以為——」她沒有說下去,小歌妓嬌笑殷勤地為她續酒,她又喝掉了。

她想說的是,她以為南宮忍是與眾不同的啊,誰知道……

忍他他居然有這麼深愛的人,就是童映緋,而她……

唉,太渺小了。

「你醉啦。」杜雪色搖搖頭,取走紗紗手中的酒杯。

這小丫頭難道不知道什麼叫酒入愁腸愁更愁嗎?這兩天都待在渾香樓裏買醉,到底是什麼天大的打擊弄得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也覺得我醉了。」紗紗按住自己額角,整張臉蛋都燙燙、熱熱的。

「我送你回去吧。」皇甫初雅準備起身。

「不必,你繼續陪雪色喝。」紗紗按住她,笑道:「路不遠,我自己回家就行了。」

皇甫初雅懷疑的看著她。「你自己可以嗎?」

她灑脫地揚一揚眉。「當然!」

婉拒皇甫初雅要送她的好意,紗紗搖搖晃晃地回到柳家武館,原以為半夜三更大家都睡了,沒想到殷拓飛還在為她等門。

「天啊!紗紗,你怎麼醉成這樣?」

殷拓飛心疼地將她扶進門,渾身酒氣擺明瞭她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澆愁。

紗紗笑得咭咭咯咯。「我沒醉,拓飛,而且我很開心,我告訴你為什麼,因為我成全了一對有情人,我這樣做是不是很高明?」

她仰頭等著他讚美。

「高明個頭!」殷拓飛低咒一聲,索性把醉得東倒西歪的她扛起來,大步將她送進房裏。

「塞外多男兒礙…」紗紗高歌著。

初雅說她明日要赴塞外遊玩,問她有沒有興致同行?

她想想,也好。

到了塞外,結識了塞外的好男兒,將京城這些惱人的問題全拋到腦後,那她就沒有煩惱了,省得留在這裏自尋煩惱、作繭自縛。

幾天沒見到南宮忍了,整天腦袋裏裝的都是他與童映緋的親密模樣,這樣不行,再這樣想下去她會精神錯亂。

「今天南宮忍來找過你。」殷拓飛心不甘情不願的告訴她。

「什麼?」紗紗茫然地問,咚地一聲倒在床上,她真的醉了。

先睡再說吧,明天她就要去塞外展開一連串認識塞外男兒的精采節目了,養足精神最重要,否則哪有玩的力氣呢?

殷拓飛瞪視著她,真不可思議,居然馬上就睡得鼾聲均勻。

也好,這兩天她都醉醺醺的,讓她好好睡一覺,明天再告訴她好了。

***

冬日將盡,春芽微吐,右丞相府的側門開啟,一馬一車打點妥當,準備長途跋涉。

「坐穩了嗎?我們要走了。」皇甫初雅一副懶洋洋的,昨天紗紗走後,她也在渾香樓喝到半夜才回相府,現在哪有自己駕馬的力氣?

不過沒關係,幸好她家有得是錢,有專門的馬夫替她駕馬,還有一位專門的廚娘隨行為她們準備餐點,另有家丁一名及婢女一名供她們差遣,美其名是冒險之旅,其實是優渥之行才對。

「我坐穩了,可以走了。」紗紗愁眉苦臉,愁緒滿懷。

她依依不捨的看了四周一眼。

別了,開陵城,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回來,或許回來之時已經物換星移,忍也兒女成群了。

哈哈,那到時候她就不會有這些困擾人的兒女私情,因為那時人都老了嘛,還談什麼感情呢?會笑掉人家大牙的。

所以,她覺得初雅找她去塞外玩真是好主意啊,初雅不愧為她的好姐妹,在她最痛苦無助的時候對她伸出援手,她真是太感激了。

「皇甫冒險車隊,啟程!」皇甫初雅大喊。

一騎一轎,後頭跟著小隊人馬啟程了,穿過熱鬧的市集,很快來到城門,一出這裏就真正要開始冒險了。

紗紗掀開轎廉。

怎麼?揚龍、揚虎、揚豹那三個臭小子沒來送她嗎?他們明知她要去塞外玩好一一陣子,難道對她這個平時溫柔婉約又待他們情深義重的大姐沒半點留戀嗎?

嗟,更是白疼他們了。

皇甫車隊順利出了城門,只要亮出皇甫家的權杖,幾乎是無往不利,就因為一路上都太順利了,沒什麼冒險和風浪可言,微微春風又吹得人十分舒爽,因此紗紗開始打起盹來。

睡吧,睡著了就什麼都不必想了,誰說捧在手裏的幸福就不會溜掉?她就是活生生的好例子哪,所以,人真的不能太鐵齒。

「等等,轎下留人!」

聲音從遙遠的後方傳來,兼夾著急促的馬蹄聲,發話者中氣十足、內功深厚,是個武學造詣頗高之人。

「停、停!」紗紗急著喊,那是南宮忍的聲音,她不會聽錯的,那是南宮忍的聲音!

她連忙再度掀開轎簾。

車夫停下來了,馬背上的皇甫初雅懶洋洋的掃—紗紗一眼。「你該不會現在告訴我,你要和那個腳踏兩條船的傢伙回去吧?」

紗紗小心翼翼的潤了潤唇。「初雅,你也不想看見我後半生沒幸福,是不是?」

她挑挑眉。「然後呢?」

「然後……你知道的。」紗紗的聲音更小,眼神期盼又熱烈的望著後方追逐上來的白色小點。

皇甫車隊停在原地等候,沒多久,小點逐漸變為大點,氣宇軒昂的南宮忍追上來了,高大神武的白色駿馬噴著氣,顯然已經趕路趕了一段時間。

「怎麼臨時決定出城也不告訴我?」南宮忍責備地道,俐落的下馬走至轎前。

紗紗仰著頭,直到他走到她身前她才回神,剛才她一徑沉浸於他奪人的風采氣魄中,被男色沖昏了頭。

誰說她可以忘了他?這根本不可能嘛,他隨便一個舉止、一個動作就可以把她迷得半死,事實上她是毫無骨氣可言。

「你你你……你不是在照顧那位童小姐嗎?」紗紗期期艾艾迸出這句不甚高明的話。

南宮忍微一挑眉。「我昨天托殷兄告訴你,他沒轉告嗎?」

紗紗看著他。「轉告什麼?」

南宮忍蹙眉道:「今天我爹、娘要親自拜訪柳伯父,駿王府正式下聘柳家武館。」

「什麼?!」紗紗瞪大眼睛。

今天駿王府要對她下聘?而她這位准新娘卻想溜到塞外,她她她……她實在太不像話了。

可惡的拓飛,居然對她隱瞞這麼大的事,太可惡了,她回去一定要好好數落他。

「柳伯父已欣然收下黃金白銀各千兩的首期聘金,所以你現在是我的人了,隨我回去。」

南宮忍牽起她,將她從轎中迎出來。



她還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那童姑娘呢?她怎麼辦?」

「你似乎還不知道,我兄長回來了。」南宮忍淡淡地說:「他無法忍受佛門修行之苦,又思念懷著他的骨肉的映緋,所以回來了。」

紗紗張大了嘴。

嘩,骨肉!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怎麼都不知道!

也難怪,自從在水仙閣看到那幅令她心碎的畫面之後,她就絕跡於王府,就算有天大的消息也不會傳出府外,她當然沒機會得知。

想到這裏,紗紗急問:「那日你氣惱童姑娘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你——你對她——」

餘情未了嗎?現在你兄長回來了怎麼辦?你們要決鬥嗎?

這些話她沒問出口,但擺明瞭在臉上。

南宮忍神色一凜道:「我生氣是因為她腹中有我南宮家的骨肉,她卻一任自己瘦弱病倒,不顧腹中胎兒的生死,她不是個好母親,太不負責任了。」

紗紗揚起睫毛。「原來,你早就知道童姑娘懷有你大哥的孩子?」

「沒錯。」他點點頭。「大夫在我們未進水仙閣之前就已經告知我和我娘,因此我娘要我和映緋獨處,她希望我好好勸解她,告訴她即使我兄長不回頭,南宮家也會照顧他們母子終老,她毋需擔心衣食問題。」

「原來是這樣。」紗紗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駿王妃一直想支開她,她更是錯怪駿王妃了,對不起啊,婆婆!

南宮忍將她拉至懷中,輕順她的長髮。「這幾天為了處理我兄長之事,所以忽略了你,另外,天和敵軍將領私奔了,皇上震怒,太子奉命追查天的下落,我為了協助太子追查天,因此也分身乏術。」

「什麼?」紗紗張著O型嘴。

又是一樁震撼。

「這些事情都過去了。」他輕摟住她的腰。「記得我就是你的夫君了,以後有事要找我商量,不要把什麼事都擱在心底,否則我會擔心你。」

紗紗羞愧的點頭,她又擺了一次烏龍。

不過眼前最棘手的事是如何讓初雅放她一馬,現在她哪還有心情去什麼塞外結交那裏的好男兒啊,她一心一意只想回京城,準備當她的新嫁娘。

「初雅,我……」

她轉過身去準備對皇甫初雅好好解釋。

可是身後空無一人,整列車隊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得乾乾淨淨。

耿京向前一步,微笑道:「柳姑娘,皇甫小姐臨走前交代,她會回來喝您的喜酒,但您與少主之間那些不堪入耳的甜言蜜語她就不想聽了,先走一步。」

「初雅……」紗紗又感動又感激,今生有這些親如手足的好姐妹,她夫複何求?

「我們也走吧。」南宮忍與她五指交疊,扣住她的小手,緩緩走向白馬。

她的手被他緊緊的握在手中,這一輩子,從開陵橋上的邂逅開始,她的相思註定將永遠扣於他身上,一生一世……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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