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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潔明]青龍玦(海龍戰家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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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1:03
標題:
[黑潔明]青龍玦(海龍戰家之一)[全文完]
青龍玦
《海龍戰家1》黑潔明
為什麼!
她一直以為沒有什麼比家族船隊更重要
海洋的懷抱會是她一輩子的歸屬
這名溫文愛笑的男子卻改變了一切
他的百般溫柔,千般呵護擄獲了她的心
可就在她察覺他的重要性已超過一切時
為什麼他卻離棄了她?
她不快樂!
這個事實鞭笞著他的心
明知道她是屬於大海的孩子
他卻自私的將她藏在懷裡,遠離風浪波濤
然而當她一日日的憔悴,他終於明白─
海的女兒不可能在陸地上生存
他必須放手,讓她回到自已的屬地……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2:02
第一章
藍天、白雪;巨岩、大海。
一隻灰白相間的海鳥遨遊半空,順著風勢飛揚迴旋。
倏地,它方向一改,急速俯衝至海中,激起些許浪花;浪花未平,它又在迅雷不及
掩耳間破水而出,扁長的大嘴中已然捕獲今晨的食物。太鳥拍拍翅膀,叼著小魚滑翔至
岸邊巨岩上,站穩後便開始享受美味的一餐。
海風吹拂,豔陽高照。
青藍色的海浪一波波拍打著滿布青苔的岩岸,嘩啦嘩啦的發出潮浪聲、在兩相交會
時,形成美麗的白色浪花。
不遠處的海邊,停泊著一艘黑色大船,相較於海鳥這一邊的優閑平靜,黑船那兒顯
然是吵多了。
海鳥站在岩上,一邊吞下魚兒,一邊用小眼觀看黑船那兒吵鬧的人類。只見一位十
歲左右的娃兒從內陸跑向岸邊,對著船上的人揮手喊叫。
「等一下!等等我啊!」娃兒的聲音響亮清脆,個頭雖小卻跑得極快,不一會兒就
到了正要離港的黑船邊。
黑船上,一名大漢正以絞輪拉起鐵錨,另兩名則收木梯收到一半,還有一名則是站
在主艙上的瞭望合觀望四周。聽到那娃兒的叫喊,四人循聲往岸上一看,不禁都呆了一
呆,瞭望臺上的船員首先回過神來朝著下頭大喊一「頭兒!大小姐來啦!」
原本在艙內的戰天一聽,忙出來到船舷邊,果真見到女兒在岸邊對他大叫;「爹,
我也要上去。」
戰天濃眉一蹙,磬若洪鐘的回絕:「爹說過很多遍了,女孩兒家不准上船。」
「為什麼?」她一臉不滿,大聱回問。
「讓女人上船會衰的!」才八歲的戰不群站在爹爹身旁搶著回答、對岸上的姐姐做
鬼臉,其他船員們聽聞此句則是紛紛點頭。
「才不會!」她忿忿不平地瞪了耀武揚威的小弟一眼,然後握緊了拳頭大聲對爹爹
說道:「弟可以做的,我也可以做,你昨天才說進我繩結打得比弟好多了,為什麼他可
以上船,我卻不行?」
望著女兒不甘心的表情,戰天安撫她說;「你是女孩兒,力氣較小,我們出海是要
去工作,不是去玩的。」
「爹不公平!」她強忍著委屈的眼淚,生氣的大聲說:「我明明就游得比弟快,我
潛水閉氣甚至比小周還久,但他們都可以上船,我就不行。你自己說過駛船不是光靠力
氣就行的!」
一旁與大小姐同年,今天初上船的小周尷尬地紅了臉,其他船員們則是訕笑起來,
不少大漢拍拍小周瘦弱的肩,要他加油點。
不過大家心知肚明,大小姐遺傳了頭兒的天分,自小幾乎是在水中長大的,大各方
面都比少爺來得厲害。別說是小周了,一些十七、八歲新進的船員潛水閉氣的時間也輸
大小姐。
而且大小姐說的也沒錯,頭兒的確是常說駛船不光只是靠力氣。大小姐是很有天分
的,就可惜是個姑娘家,大夥兒常常在想,若她是男的就好了,頭兒一定會很高興的。
戰天眉頭蹙得更緊。這丫頭真是太不像話了,競然這樣口沒遮攔的!
他看著岸上滿臉倔強的女兒,本想責備她,卻見一向好強的她眼中閃著淚光。貝齒
緊咬著下唇、雙拳緊握,不由得在心底歎了口氣。
唉,當初真不該和她說那些航行四海的故事,更不該教她船上的事務,弄得她現在
一天到晚老想著要上船。
兩父女一在船上、一在岸上,互不相讓的瞪祝著。
見這情況,跟了戰天二十多年的好兄弟祁士貞看不過去,只得在戰天身旁小聲的開
口勸說:「老大,她從小就像你,再這樣下去,咱們何時才能開船。別跟孩子氣啦。」
戰天聞言,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那你的意思是要讓她上船嗎?」
「這……」祁士貞回頭瞧瞧周圍的兄弟們,只見每個人一對上他的視線便都旁向別
的地方,擺明瞭是不想接這燙手山芋。
他在心底咒駡兩句,回頭看看岸上坦蕩蕩爭取上船的侄女兒,只覺得她可比船上大
部分的人要勇敢多了。沉吟了一會兒之後,他突然咧開嘴,冒出一句:「這也未嘗不
可。」
「什麼?」眾人一驚,視線可全都收了回來,「祁爺,你不是說真的吧?」
「老二?」戰天也有些詫異的看向結拜兄弟。
而岸上的女娃兒更是重新燃起希望,緊張的看著她的祁二叔。
「丫頭雖然是女的,但膽識可不比旁人差。」祁士貞笑笑的說,「這樣吧,咱們派
個人和丫頭做個比試,要是她贏了,就讓她上船如何?」
「不行,我不和女人同船!」一名大漢立即不滿的大聲抗議。
祁士貞眉一挑,「既然如此,田老七,不如就由你來和丫頭比試吧!」
「比就比,我要是贏了,她絕不能上船!」他用鼻孔噴著大氣說。
「理當如此。若是輸了呢?」
「開玩笑,老幹怎麼可能會輸一個八歲的丫頭!」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比試前總要先把規矩給訂出來,你說是吧?」祁土貞一揚嘴
角,溫和的說。
「好!老子要是輸了,二話不說立刻下船,這輩子絕不再到海上討生活!」田老七
一哼,濃眉雙雙向上昂揚,自信的說。
旁觀的眾人沒一個阻止田老七發下重誓,他們心裏頭都想,大小姐再厲害,總是個
孩子,不可能贏田老七的。
戰天也只皺了皺眉頭,沒說什麼。
「祁爺,那要上什麼呢?」小周好奇的提出大家心中的疑問。
祁士貞環頤四周,隨即微微一笑,指著不遠處丈高的斷崖道:「就比那個吧。田老
七和丫頭從船上這兒出發,遊到那兒至崖上摘朵小黃花,再折返帶回來,誰先到,誰就
算贏。」「好!」田老七自信滿滿的答應。
「丫頭你呢?」祁士貞問岸上的小女娃。
她看著斷崖,臉上有些驚詫。那地方不是……
她抬首看向二叔,只見他對自己眨了眨左眼,不禁笑開了嘴,點頭答應。
「那就這樣說定了,你們兩個把梯子放下去。」祁士貞,指示那兩個還抓著梯子的
大漢。
梯子才一落地,她便手腳俐落的爬了上去。
待兩人在船舷邊站定,祁士貞便舉起手道:「好,待我數到三,手一落,你們倆就
可以出發了。」
「一、二、三——」他手一揮,田老七和女娃兒便如嬌鍵的魚兒般雙雙躍入海中,
迅速地向斷崖處遊去。
不一會兒,兩人便已到了半途,船上的人紛紛發出諒訝的聲音,原來是那戰家大小
姐競然只落後田老七半個身子面己,讓大夥兒嚇了一跳。
「真不愧是你的女兒啊,厲害、厲害!」祁土貞伸手擋住陽光,看著海面上的兩條
身影,笑著對身旁的戰天說。
「她手短、個子小,田老七手劃一次,她要劃個兩下,再劃兩下就會落後了。」戰
天面無表情的評論。
果不其然,沒多久女娃兒的確開始落後,祁士貞卻笑聲依然。
正當田老七隻差一丈便靠岸時,眾人卻驚見他身子猛地往海中一沉,竟然被吞到海
裏去了。
「啊!糟了,」大夥兒發出驚叫,以為田老七腳抽筋,兩名最靠船舷的船員忙跳入
海中,拼命往斷崖處遊去,但距離實在太遠了,就怕趕到時己來不及。
這時,戰家大小姐已俐落的爬上斷崖,摘了小黃花放到浸了油的防水布袋中,然後
回身跳入海中,久久沒浮上來。船上的大夥兒臉白了一白,紛紛看向頭兒,奇怪的是,
他臉上還是平靜無波,看不出擔心的樣子,就連祁二爺也笑容滿面的。
正當眾人心驚膽戰,緊張得手心冒汗時,有人突然指著崖下的海面大叫;「看!是
大小姐!」
大夥兒注意一看,果真見到崖下的海面突然冒出了兩顆人頭和一條……大魚?而跳
下海去救人的兩人還只在半途而已。
「那是什麼東西?」有人看不清楚,指著那條魚問。
「苯,是海豚啦!」旁邊的人敲了他腦袋一記。
很快地,那條大海豚便帶著女娃兒和田老七穿過了在半途的兩名大漢,回到了船邊,
幾個船員連忙跳下海,協助田老七和大小姐上船。
「好聰明的海豚。」有人忍不住說,。還知道要帶他們回船邊。」
田老七一上船便嘔出了一口又一口的海水,反倒是戰家小姐一點事也沒有,她在海
中拍拍海豚的頭,親了它鼻頭一下,才動作迅速的爬著繩子上了船。
其中一名船員看得目瞪口呆,驚詫的問:「那條海豚是大小姐養的嗎?」
「不是,我常常和它玩。」她睜著明亮的大眼回答,仿若那是很普通的事。
「是那只海豚救了你們的嗎?」田老七才嘔完了海水,旁邊的兄弟就連忙發問。
田老七咳了兩聲,搖搖頭,看著身前一臉平靜的女娃兒,啞著聲音道:「是大小姐
救我的。那崖下有暗流遊渦,我沒注意到便被拖了下去。是大小姐潛到海中叫來那只海
豚,將我從漩渦底拉出來的。」
眾人一聽,更是詫異得嘖嘖稱奇。
女娃兒走到戰天與祁士貞面前,拿出那朵放在油布袋中的小黃花,「我現在可以上
船了嗎?」
戰天沈默的看著女兒,半晌才道:「你已經在船上了。」
「呃?」她不敢相信的看著爹爹。
「傻丫頭,你爹答應了,還不快謝。」祁士貞笑著提醒她。
女娃兒臉上表情漸漸由嚴肅轉為燦爛笑臉,她興奮的大叫一聲,跳到戰天身上,
「哇!謝謝!謝謝爹!」
戰天一把抱住全身濕漉漉的女兒,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低聲在她耳邊道:
「謝你二叔吧。」
呀,原來爹知道她作弊!她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吐吐舌頭。從小在這兒的潭邊玩大,
她早就知道崖下那兒有遊渦,二叔知道,爹當然也知道。
這時田老七已經好上了許多,他黯然的站起身來,對戰家父女一鞠躬道:「謝謝頭
兒這幾年的照顧,謝謝大小姐救了小的一命,田老七願賭服輸,這輩子絕不會再到海上
討生活。」
戰天看了女兒一眼,她收到爹爹的暗示,轉頭對著田老七笑說:「田叔叔,你搞錯
了。」咱們只是比比,不是打賭。我沒聽見有賭注這回事,爹爹你有聽到嗎?」
田老七聞言不由得慚愧起來。在舶上持了十幾年,他其實真不知到了陸上能做什麼,
沒想到他之前那樣對她,大小姐卻不計前濂,不只救了他,還給他臺階下。
戰天揚揚嘴角,淡笑道,「我沒注意聽。」
田老七聽到頭兒這麼說,更是感動得快掉下淚來,豈料小周那楞子卻不識如的開口:
「祁爺不是——。」
祁士貞閃電般拍了小周腦袋瓜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問他:「你說我怎樣啊?」
「祁爺!你幹嘛打我?」小周撫著頭,「你自個兒明呵說——」
「頭兒沒注意聽,我當然也沒拄意聽,你們誰有聽到嗎?」祁士貞笑味味的打斷小
周的活,環顧大夥兒問道。
「沒有!」眾人異口同聲的回答,這次連小周都開竅了。「田叔叔,你聽見大家說
的了,我們可是啥都沒聽到喲!」戰家小姐坐在爹爹的臂膀上,調皮的對田老七眨了眨
眼。
田老七忍住淚,拍著胸膛豪爽的道:「田老七聽到了,大小姐你放心,田老七這條
命是你救的,除非大小姐說話,否則田老七這輩子都是戰家船上的人!」
田老七話才說完,就聽二楞子小周咕哦道:「說的這麼大聲,這次可不能裝沒聽到
了。」
聞言,艙上眾人爆出哄堂大笑,田老七先是瞪了小週一眼,一會兒也忍不住開懷大
笑。
笑聲中,巨岩上的海鳥收回視線,揚了揚翅膀,伸展了一下身子,雙翅一拍便輕盈
的滑入風中,悠游在藍天之上……
※ ※ ※
唐貞觀初年
揚州——一位於長江與運河交彙處,從前朝至今日,中外富商巨賈皆於此地蒼,城
內繁華程度雖不及北方長安大城,但也十分熱鬧。
雖然隋末的戰亂災荒導數人口銳減、經濟調敞,揚州的商機也不了也保受影響,但
在經過高租時期的養生休息後,全國個地的經濟雖沒恢復至隋朝興盛時期的水準,可也
漸趨穩定。如果說能這樣一直穩定成長,那倒也算不錯,偏偏是這幾年連續出現霜災和
旱災,不少商人見有機可乘,紛紛抬高米價,想要大發一筆災難財;特別是位於海運要
道揚州城內的不肖富商。
原本這些天災就已讓平民百姓叫苦連天,這米價一被人拉抬,更是昂貴的教人欲哭
無淚——十匹絹競只能換一斗米,尋常人家根本就吃不起。
正當此時,揚州河岸卻出現了海龍戰家的龐大船隊,他們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在短
短三天內收購了揚州城內所有水運商行,一時之間,揚州向外運輸的漕運全被那掛著
「戰」字旗幟的船隊給掌握。
想這揚州因地理位置的關係,對外輸出貨物大部分皆靠漕運,如今貨運命脈被人握
住,城內眾商家不由得疑懼警戒、惶惶不安,不知那原本在海上稱霸的戰家船隊在打什
麼主意。
未料海龍戰家卻於次日派人送帖至城內各家商行,表明將于今晚在四海摟設宴。邀
請商家們共同會商。這說得好聽是邀請,事實上商家們不去也不行,誰要人家手上握了
一手好牌,除非自個兒不想繼續在揚州做生意,否則只得乖乖赴約。
是夜,就見四海摟燈火通明,樓外是來了一頂又一頂上好的轎子,更有不少人是搭
著金碧輝煌的馬車來的。
四海樓上,一名男子支著下巴坐在窗邊,往下打量著那些金光閃閃的車馬人轎,嘴
裏嘖嘖稱奇:「真是不得了,瞧瞧陳家的那輛馬車,連車頂都鑲了金箔;王家的轎子大
得可以讓四個人在裏頭躺平;還有那姓屈的肥豬,他戴著那些金銀珠寶還有辦法走路不
跌倒,可真是個奇跡。」
坐在他對面的青衣女子揚眉輕哼一聲,「在這種世道還能這樣揮霍,從這些行頭上,
就可以知道這些奸商昧著良心賺了多少銀兩,當強盜都沒這麼好賺!不過揚州最有錢的
不是這幾個,你看右邊那走路過來的老頭——」她伸手一指,「他才是揚州第二大富。」
「你說那衣著寒酸的老頭是揚州第二大富?不會吧?」他嘴角扭曲,一臉誇張的表
情。
「真正有錢的人不會差自己有錢,就像壞人不會承認自己是壞人一樣。那衣著寒酸
的老頭叫鄒玉成,深信勤儉方能成大富,雖然家財萬貫卻不愛花錢。」她邊說邊倒了杯
當季的杏花酒喝。
「第二大富穿這祥,那第一大富該不會穿得像乞丐吧?」
「懂得省不懂得賺也是難成其事。」她用下巴朝左下方一努,示意道:「喏,那位
正在下車的男子就是揚州首富。他叫秦嘯天,年方三十,城內最大的商行就是他的,他
也是城裏唯一一個肯自己花錢養船隊及馬軍隊的。」
「下車的有兩個,是穿紫袍的那個,還是在他旁邊書生打扮的公子哥?」
「紫袍的那個。」青衣女子才說完,卻見那書生像是察覺他們的視線,突然向上看
來,兩人視線突兀地對上,他微微一笑,對她頷首。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2:29
她莫名一陣心悸,為他那雙清澈明亮的雙瞳。不過心悸之外,還有些許諒愕。
這人知道他們在觀察。他是誰?
她蹙起眉頭,不記得秦家有這一號人物。
她身旁的男子沒察覺她的不對,只納悶的盯著樓下那名紫袍男子,「既然如此,這
個秦嘯天為何還來?咱們的禁制對他沒效,不是嗎?」
聞言,她收回視線,「這就是他厲害的地方。他是可以獨立作業沒錯,問題在於咱
們。咱們現在通盤吃下揚州八成以上的貨運,若咱們要拉抬運費,對他來差絕對有利;
但若不是呢?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但並非不可能,吧?要是咱們降低運費,城內商家
的成本勢必降低,對他家商行的生意就會有決定性的影響。」青衣女子站起身來,「他
怕的就是那微小的可能性會發生。」
「哇,那他這次可是來對啦。」他咧嘴笑著,隨即想到,「大小姐,那他會成為阻
力嗎?」
「不會。」至少她希望他不會。
「你怎麼能如此確定?」
「因為這傢伙還不錯,賺的是良心錢。」說完,她瞥了下外頭,見人到的差不多了,
便放下酒杯,一揚秀眉,「走吧,小周。咱們也該現身了,請人家來,總不能讓人家等
太久。」
※ ※ ※
四海樓在揚州城內是赫赫有名的。
為啥有名?當然是因為四海樓內有一把刀,一把很有名的刀!
這把名刀並不是江湖人士用來打打殺殺的刀,而是一把菜刀,一把專做天下美食的
菜刀!
天下哪有會自己做菜的菜刀,聽來豈不可笑?
如果您這樣認為,那就錯了,因為四海摟的菜刀並非普通菜刀,而是一名大漢,他
姓菜,名刀,合起來念,就叫——菜刀!
廚房裏,菜刀手裏掌著菜刀,手起刀落的剁著白斬雞,喀喀喀喀喀地,菜刀十分有
節奏地砍在砧板上,沒快一點、沒慢一分,當然斬出來的雞塊也是大小適中。
雖然說他的姓名念起來有點好笑,但卻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爹取名的遠見,因為菜刀
的確很會拿菜刀,當然也很會做菜;幸好,他的人長得不像菜刀。
菜刀剁好了最後一隻白斬雞,俐落地將雞肉全盛上了拼盤,嘴一張,發出渾厚的聲
音:「出菜!」
四海樓恭候多時的小二哥們,立刻輪番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著拼盤到前頭去,今夜四
海摟被人全包了下來,來的二十多人皆是城內數一數二的富商,實在是怠慢不得,所以
眾人皆比平時認真地伺候著,生怕得罪了這些大爺們。
來到了廚房外,小二們一一將拼盤上了桌,就見這些大爺個個面免凝重,似是家裏
死了老母一般,敦人大氣不敢亂喘。
四海摟菜刀親手做的菜,可是值一桌百兩,有名的貴,當然也是有名的美味可口,
酒菜是一道道的上桌了,可是卻無人動筷,只等著發帖的主人出來,等著等著,卻始終
未有人現身。未幾,那姓屈的胖子忍不住站了趕來,不滿的道:
「那叫戰七的小子到底在哪裡?老子可沒那鬼時間整晚坐在這幹耗!」
「屈胖子,帖子上署名是戰青,並非戰七。」王老闆冷聲諷刺著。他王家和屈家是
死對頭,兩人從沒看對眼過。
屈胖子漲紅了臉,粗聲粗氣的叫道:「管他是七還是青,咱們大夥兒照帖上的時間
準時來到四海摟;都等上一刻鍾了,那姓戰的小子還不出現,分明是戲耍咱們!」
他話聲甫落,猛地一拍桌子,豈料剛好一名小二哥來到身邊端菜上桌,這拍桌子間
一挪一動,無巧不巧地便撞倒了小二手上的鮮魚湯翅,霎時湯翅四濺——
「啊——媽的!你這個不長眼的渾小子!」屈胖子急退仍被潑到右腳上的靴,一隻
上好靴子可有大半泡了湯翅,氣得他肥胖的大手一揮,眼看就要巴到那諒慌失措的小二
哥臉上,卻在千鈞一髮之際被人擋下。
「屈老闆,」那跟在秦嘯天身旁的書生,不知何時竟到了屈胖子的身前,輕輕鬆松
便伸手握住他肥碩白嫩的手腕,笑咪味地道「火氣別那麼大,很傷身的。」
「你是什麼東西?」屈胖子氣得臉紅脖子粗,想將手抽回來卻硬是抽不動。這書生
看似文弱,沒想到手勁倒是不小。
「在下蕭靖。」他微微一笑,自我介紹完,就對一旁還在打著哆嗦的小二哥道:
「你別怕,屈老闆心寬體胖,不會和你計較的。」他帶著笑意轉向那被自個兒箝制住的
屈胖子,「屈老闆家財萬貫,這區區幾兩銀子的靴子,可還沒放在眼底呢,您說是吧,
屈老闆?」
屈胖子聞言張嘴想罵,但隨即想到他這話要是一罵出去,可不是承認自個兒小家子
氣,連個幾兩銀子都要和一個窮小子計較,一點度量也沒有嗎?他這嘴張了老大,卻尷
尬的疆著,只覺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
這屈胖子沒說話,一旁的小二可嚇得臉色發白,忙趨前蹲下,抓著肩上布巾幫他擦
靴,一邊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屈胖子見狀,好歹這小二也道了歉,他小眼瞄了一下四周,為免自個兒留下臭名,
這才悻悻然閉上了嘴。
見他氣消了些,蕭靖方笑笑地鬆開了手,奉承他道:
「屈老闆不愧是屈老闆,果真是宰相肚裏能撐船。」
屈胖了聞言重重哼了一聲,不過臉上神情卻又好上幾分,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當
仁不讓的受下這句場面話,「好說。」
「真是不要臉!」一句話,不輕不重,卻將眾人的心聲說了出來。
所有人的視線立即掃向語音出處,只見本來空無一人的主位上,不知何時竟冒出個
青衣姑娘大剌剌地坐在上頭,在她身後則站了一名看似護衛的男子。
「你說什麼?」屈胖子氣得又是一拍桌子,二度站起身來。
「說你不要臉。」她訕笑著,很配合的再說一遍。
「放肆!你是哪裡來的野丫頭?」屈胖子小眼一瞪,幾乎噴出火來,囂張的咆哮著。
「放四?我還丟五咧,又不是在玩葉子戲!」她一雙大眼閃著笑意,看手一拋,便
丟了一顆花生到小嘴裏。
「你你你——」屈胖子氣得結巴。
那青衣姑娘見狀還好玩的昂首笑問身後的護衛:「小周,我太放肆了嗎?」
「小周忍著笑,一臉正經的回答:「回大小姐,是有點兒,老爺子說過,要給人家
留點顏面,就算有人真的不要臉,咱們也要替他顧及那張臉。」
「是嗎?」她眨了眨烏溜溜的大眼,無辜的回頭看向屈胖子,虛情假意的笑道:
「這樣啊,那我道歉好了。」
「你你你你——」屈胖了聞言更是氣得直發抖,指著她的鼻頭卻「你」不出其他字
眼兒。
「我我我我——我怎樣?」她學著他的結巴,也伸出食指抖著指回去,好笑的道:
「你你你坐下吧你!」
奇怪的是,在她的食指點指下,屈胖子居然身不由己地膝蓋一打彎,竟真的坐了下
來,而且不再說話,顯然是被人點了穴道。
這一招可真讓眾人大開眼界,頓時知道自己遇上了江湖高手。只有秦嘯天和蕭靖對
看了一眼,注意到動手腳的並非那青衣姑娘,而是在她身後的那名男子。
「這下可安靜多了。」她笑笑地掃視眾人,然後站起守揚聲道:「很高興揚州城內
的諸位今日皆能到場與會,各位只要在往後都能像今日一般的配合,咱們海龍戰家絕對
不會為難大家,希望在和平相處之外,更能協調出合理的運費。」
此語一出,可讓商家們呆了一呆。這姑娘就是戰家的代表?
這是什麼意思?他們這些商家應帖前來,戰家卻隨隨便便使派出一位姑娘應付他們?
開什麼玩笑!
幾位老闆立時面露慍色,陳老闆第一個發難,「海龍戰家雖然是海上霸主,但派個
小姑娘來應付咱們,是否也過分了一點?叫你家主人戰青出來,否則一切甭談!」
不少商家也火大的一一附和,你一言、我一句的。
「對,叫戰青出來!」
「拿出誠意來!」
「這裏是揚州,可不是戰家的地盤!」
「咱們不和女人談生意!」
「叫戰青出來!」
一時之間,廳堂內吵鬧不休,青衣姑娘冷著臉站在前頭,就聽這些迂腐的商家們,
這邊一句小姑娘、那邊一句不和女人談生意,聽得她火氣越來越大,猛然一拍桌子——
「統統給我閉嘴!」
桌子發出巨大聲響,她說話的聲音卻更是洪亮,在人聲瞬間靜下來時,她眯著眼向
前傾身,一字一句的對著那些眼高於頂的傢伙說:「我就是戰青!」
一陣靜默,眾人瞪著那自稱是戰青的姑娘,然後——王老闆第一個起身調頭就走,
陳老闆二話不說跟著也往門口移動,連聲招呼都沒打,其他人陸陸續續隨之跟上,屈胖
子若不是被點了穴道,絕對是第一個走出大門的人。
雖然早料到會有這種場面,但她仍然被這些人輕視的的態度給傷到了。
他們甚至連個聽她說話的機會都不肯給!
只因為她是個女人——
戰青眼底閃過一絲憤怒,但她壓了下來,冷聲提醒眾人:「揚州城內目前百分之八
十的船運都在我的手上,不想做生意的,大可以走出四海樓的大門。」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那些想走的人腳步不由得緩上了一緩。
一直沒說話的鄒玉成這時突然開口,皺著眉道:「小姑娘,我們是來做生意的,可
不是來玩的。」
她看著仍坐在位於上的鄒老頭,有些訝異他沒離開,而那些離開的人聽到鄒玉成說
話,紛紛意識到他還在原位,隨即更發現秦嘯天也沒離開,他們不禁遲疑地停了下來,
因為這兩個人不會做賠本生意。
「我也不是來玩的。」戰青寒著一張俏臉回道。
己回到秦嘯天身邊坐下的蕭靖突然微笑插話道:「既然大夥兒都是來談生意的,那
就算有了共識,如果是有利益的,相信各位老闆絕不會放掉這賺錢的機會。俗語說的好,
有錢大家賺,各位老闆何不聽戰姑娘把語說完再做打算?」
眾人聽到有錢可賺,這下可全打消了去意,才站起來的人坐了下來,到了門口的也
全都回到原先的座位上坐著。
戰青看了那書生一眼,她本來就想將語說清楚,是那些人根本不想聽,但此刻,場
面總算是鎮了下來,至少目前一個人都還沒踏出大門口,而原因就是這傢伙開口說了簡
簡單單的幾句語,將重點塞進了這些王八的腦袋裏。
他那麼輕而易舉就做到了她極力想達成的事,實在是讓人感到生氣。
戰青皺了下眉頭,掃視眼前的商家們,她深吸口氣,知道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她相信只要她將那計畫提出來,稍有點腦子的人都會贊同。
「相信大家都知道,這兩年來冬霜夏早、蝗害四起,各地收成皆不好,米價被某些
不肖商人借機拉抬……」她說邊意有所指的看了其中幾位,他們的反應是輕哼一聲,顯
然對她的說法不以為然。戰青未多加理會,繼續說道:「大家互相抬價,惡性循環之下
只會造成價格居高不下,尋常人家買不起米糧——」
「買不起就別吃啊。」其中一名富商滿臉不屑,「難到還要咱們開倉賑災?咱們是
在做生意,又不是在當菩薩。」
戰青極力忍住自身的厭惡情緒,面無表情的說:「我不是要各位當菩薩,請聽我把
話說完。」
那富商悻然哼了聲,見她一直冷冷地瞪著自己,才勉強點下頭表示答應不再開口。
戰青見狀才又繼續道:「一般人家買不起米糧,只會造成諸位米倉中的貨銷不出去,
新米放一年便會變舊米,再良好的米倉也是會生米蟲出來。沒有人能保證明年後年依然
會是霜旱連連,若氣候好轉,咱們南方這兒必能有良好收成,試同各位囤積的舊米能否
與明年的新米相較?也許現在真的有人能賣到一斗千金,但到時你們的存貨只能以低價
賤賣,甚至丟到河裏。」
「你的意思是要咱們降價求售?」王老闆訕笑著,「哈哈,為了明年的不確定,放
棄今年鐵賺的銀兩,咱們有不是笨蛋。」
其他人也笑這位戰大小姐太過天真。
戰青對眾人的譏笑不以為意,只是以響亮的聲音再度蓋過眾人,正色地道:「我的
確是要各位降價求售,但是依然能夠賺到十足的銀兩,甚至更多!」
這句話引起了秦嘯天的興趣,一直維持沈默的他突然開口,「什麼辦法?說來聽
聽。」
他一開口,就讓不少人斂起了笑容,狐疑的偷瞄這揚州第一大富商。難道他真相信
這位姑娘會有什麼賺錢的好主意?
秦嘯天的注意讓戰青得到不少鼓舞,她雙眉一揚道:
「咱們目前米價昂貴,尋常百姓根本買不起,但是北方大城卻依然有能力收購,我
相信諸位有不少米糧都是運往北方傾銷。但是,就算能銷至北方,也要經過二至三次的
剝削,其中運輸占了大半成本;而且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家漕運行能直接一路將貨物載
運至長安、洛陽。」
她審視著眾人,很滿意地發現大部分的人都有了興趣、變得較為專拄地傾聽她說語,
因此更有信心的繼續下去。
「原因一,是在於現有的漕運商行都不夠大,每每只能運行短程便要交與下一家當
地的漕運。第二,因為災荒手斂流民紛為盜匪,陸路有山賊、水路更有水盜,運貨三次
便有一次要遭劫掠,其中損失慘重更是不在話下。」
語說到此,不少人心有同感,頻頻點頭。但陳老闆還是頗為不屑,質疑道:「這又
和要咱們降價售糧有什麼關聯?」
「當然有關聯。」戰青一展笑顏,自信的說:「問題出在貨運上。只要有一家能夠
一路到底、還能抵擋盜賊的運行出現,運送成本絕對能降低三成以上。」
「你不是說目前沒有任何一家漕運能做到嗎?」王老闆提出質疑。
「以前是沒有,現在有了。」她黑瞳明亮生輝,雙手叉腰,氣字軒昂的道:「咱們
海龍戰家的四海航運就做得。我們有船、有技術,人員訓練精良,熟悉水只要是水上,
絕對沒人可與之較量。再者,河運若不成,走海運戰家更是得心應手。」
「你的運費如何計算?」鄒王成並不苯,不會以為這戰家大小姐會好心捉議幫忙運
貨。
「我只要求一件事,希望諸位一致降低米價。戰家將諸位的運送成本降低,諸位就
能銷得更多,相對的就賺得更多,而這中間省下來的差價,除了咱們戰家該拿的一成運
費,其餘差價必須反應到售價上!」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秦嘯天揚眉詢問。
戰青笑容更加燦爛,「不只咱們戰家有好處,這是三方受惠的事。第一,戰家開了
這條航線,增加了一筆固定的收入;第二,因為咱們的加入,讓揚州的商家們多了更大
的商機,且能將損失降到最低;第三,也因為米價的降低,百姓買得起米糧。」
停了一停,喘口氣又道:「平民百姓若能平安過活,絕無人會想去當流民盜匪,只
要每個人都能安居樂業,經濟必能提升,當經濟越好,諸位賺錢的機會就越多,諸位賺
錢的機會越多,咱們貨運的生意就越好,這是互相迴圈的事,何樂而不為呢?若是照目
前競相抬價惡性競爭的模式,別說明年了,今年能賺多少都還是個問題,那些多出來的
米糧到最後只會爛掉而已,希望各位能三思。」
這幾番話說下來,可真讓座上幾位大老闆對這戰家大小姐刮目相看,她提出來的計
劃相當實際,再且不賠錢又能換得好名聲,的確是有其可行性。
眾人各自沉吟思量,更有人己經私下計算起得失利益,竊竊私語的有,一臉高深莫
測、不發一語的也有。
「諸位老闆認為如何?」她揚眉凝問,臉上表情鎮定;其實手心都在冒汗。
問題之後,引發的是一陣沈默。半晌,秦嘯天突然站了起來,所有人都以為他要轉
身離去,戰青心一緊,知道這人一走,大半的人勢必會跟著離開。
偏偏他又是其中最有可能反對的人,因為他是唯一一個有養船隊的商家,而且訓練
有素,雖然比不上戰家的,但仍足以運輸貨物,他其實沒必要加入這筆生意的,他有船
隊,所以對他來說沒有多大差別。
戰青緊張的看著秦嘯天。她賭的,是他的良心。
他直視她的雙眼,開口說;「我加入。」
三個字,讓戰青笑開了笑臉,但她並沒有因此被沖昏了頭,只微一點頭道:「明智
的決定。」
隨著秦嘯天的加人,其他商家紛紛跟進,包括被解開穴道的屈胖子也不例外,雖然
他極度的不高興,但他絕不會和錢過不去。
那一夜,四海摟中談成了一筆當年最有價值的生意,海龍戰家的名聲更是從海上傳
到了內地,跨足河運!
巧的是,當天夜裏,久旱不雨的揚州城忽然下甘霖,滋潤了乾裂大地。
此事被人穿鑿附會,蔚為奇譚,戰家聰慧精明的大小姐戰青,更是從此被揚州人尊
稱為——海龍女。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3:09
第二章
「你覺得這筆生意如何?」
走在秦家小橋流水、精緻典雅的庭園中,天上一輪月和湖中的水月相互輝映。秦嘯
天突然開口詢問。
蕭靖走到亭中石凳坐下,桌上早己有人備好了清酒小菜,他替自己和好友各斟了一
杯酒,淡笑道:「憑戰青一介女子,卻能夠成為海龍戰家的當家主子,讓一票大漢聽她
指令行事,可見必有過人之處。這位戰大小姐不容小看,是可以合作的物件,你的決定
沒錯。」
「不過?」知道他一定還有下文,秦嘯天揚眉等著。
「海龍戰家以往活動範圍皆在海上,大海和河道畢竟有其不同之處,他們在河道中
是否能像在海上一祥無往不利是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便是,外人對海龍戰家一向所知
不多,大只上只曉得他們是海盜後裔,祖上在前朝對被官府招安從良或為正當商人,而
且聰明的在內地發生戰亂時前往海島,然後憑藉著在海上來去自如的馭船術,航行南海
各國做生意,賺了不少銀兩。除此之外,包括海龍戰家根據地的海島在柯處?他們船隊
一共有多少艘船?船員好不好?是不是真的從良?有沒有暗中搶過商船?這些都沒有人
知道。」
蕭靖停頓下來,啜飲一口清酒,然後看著好友下了結論。
「因此,和他們合作,也有一定的危險性。」他笑了笑,「最好是能隨時掌握對方
的動靜,省得戰家若是心懷不軌,被搶的人還高高興興的自個兒送貨上船去。」
「你的意思是要我派一艘船沿途跟著?」
「能這樣做當然是不錯,不過若能在開船前將對方的底細查探清楚,那就更保險
了。」
秦嘯天輕啜一口酒,瞄了好友一眼,難得露出微笑的問:「既然如此,你覺得讓誰
去較好?」
蕭靖直覺回答:「當然是找個最閑的——」他說到一半,臉上笑容頓時轉成了苦笑。
在這秦家裏,最閑的當然是他這個吃了一個月白食的食客了。
秦嘯天拍了下蕭靖的肩,嘿嘿一笑,「那就拜託你了,好兄弟。」
蕭靖乾笑回道:「不用客氣,應該的。」
唉唉,真是自作孽呀,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算了,來到江南玩了一個月,也該是活
動一下筋骨的時候了,明兒個他就去探訪那海龍戰家的虛實吧。
「知己知彼——」秦嘯天舉起酒杯。
「百戰百勝!」蕭靖認命地拿起杯子和秦嘯天碰杯敬酒。
秦嘯天見好友一臉苦笑,不由得好笑地揚眉問道:「你不是想再見她嗎?」
蕭靖心一跳,停頓了一下,才慢半拍地問:「誰?」
「戰青戰姑娘。」
蕭靖一愣。他表現得有這麼明顯嗎?他還以為沒人注意到呢。
秦嘯天未等他回答,又追問道:「你覺得這位戰家大小姐如何?」
蕭靖心裏有些尷尬,臉上卻不動聲色,簡單的回答:「不錯。」
「不錯?」秦嘯天對他的評語大感興趣,「只是不錯而己?」
蕭靖見好友似乎不滿意這個答案,嘴角輕揚又加了句:「英氣逼人。」
「你認為她不夠漂亮?」秦嘯天眼裏閃著笑意,調侃地問著反話。他這朋友也真是
欲蓋彌彰,明明目不轉睛地盯了人家一個晚上,給的評論卻只是一句「不錯」和一句
「英氣逼人」?鬼才信他對戰大小姐不感興趣!
「不,是太聰明了。」
秦嘯天沒說什麼,只是好笑的看著他。
在好友充滿興味的盯視下,蕭靖忍不住又道:「也太伶牙俐齒了點,不怎麼溫柔,
沒有大家閨秀的祥子……」
「卻有不讓鬚眉的氣勢。」秦嘯天幫他把話接下,莫測高深地道:「但是你仍然覺
得她還算'不錯'?」
看樣子,他若不明說,秦嘯天是不會甘休的。
蕭靖笑了笑,「好了,我是很注意她沒錯,不過不是你認為的那樣。」
「什麼意思?」秦嘯天懷疑的挑眉。
「是她耳上的環飾。」他伸手指指自己的耳垂,「她右耳上戴著一隻形狀特殊,藍
白交錯而成,狀似海浪的小環,我只是想確定一下那和我之前曾見過的是否為同一款
式。」
「不過是一隻耳飾,何以令你如此拄意?」秦嘯天不解地問。
「戴著這款耳飾的人曾在幾年前救過我大哥。」蕭靖解釋著,「當時我趕回不及,
若不是他仗義出手,只怕大哥就要命喪黃泉。但他救了人以後便走了,沒留下姓名,大
哥一直想找到他當面道謝,因為那耳飾造形十分特殊,所以印象深刻:因此當我見到戰
姑娘右耳上也戴著,才特別注意了一下。」
「什麼時候的事?你去西域前?」他問。
蕭靖點頭。
秦嘯天望著他,突然道:「都己經五年了,你還是不打算回蕭家嗎?」
蕭靖盯視著手中的酒杯,扯了扯嘴角,「回去只是徒惹煩惱。我當初決定離開,就
沒打算再回去。」
「你該知道他不介意的。」秦嘯天蹙眉勸道。
「可是我介意。」他眼中閃著複雜的情緒,堅定地重複道:「我介意。」
對於好友的堅持,秦嘯天只能沈默。
起風了,夜風吹拂而過,揚起了兩人的衣擺,蕭靖突地輕笑起來,打破方才凝滯的
氛圍。
「別說這些了。喝酒吧,再不喝都涼了。」他舉起酒壺、替兩人再斟滿清酒。
「有空……回去看看吧。」秦嘯天忍不住又勸。
蕭靖淡淡笑了笑,隨口應道:「再說吧。」
秦嘯天聞言,也不再勉強他,只是為蕭家這對兄弟的情況感到有些無力。別人家的
兄弟是因為奪財而反目成仇,蕭家過兩個,卻是因為太過巳友弟恭,而造成蕭維舉弟為
主,蕭靖卻因此避走他鄉。
舉杯飲酒,秦嘯天望著好友,從以前他就一直在想,若是蕭維自私點,或是蕭靖沒
那麼聰明,也許這兩兄弟就不會弄到如今過步田地了。
※ ※ ※
寅時,天際泛著微光。
河上的船隻在水面輕蕩,戰青赤足踩在甲板上,感覺著腳下結實的木頭,她昂首迎
著清風,閉上眼深吸了囗氣,聞到風的味道、船的味道、水的味道。
啊,還是船上好……,她才在感動,身後便傳來祁士貞好笑的聲音,「丫頭,又在
作白日夢啦!」
「二叔。」戰青訝異的回過身,「你還沒睡嗎?」
「睡了,又起來了。」他搖搖頭說,「人老了,總是睡一下就清醒討來。」
「二叔,別開玩笑了,你還年輕呃。」她漾著笑臉迎上前去。
「鬼丫頭,嘴那麼甜。」祁士貞呵呵笑了兩聲,打量著眼前他從小看到大的戰家大
小姐,不禁興起一絲感歎,「瞧你,好像昨天才是那個愛玩水的小魚兒,今日一忽兒沒
注意便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若是你爹還在,一定會——」
「會怎樣?以我為榮嗎?」她開玩笑的做個鬼臉,半假半真的道:「爹只會巴不得
趕快把我嫁出去而己。」
「你是早該嫁人了。」
「不會吧?二叔你也受了岸上那些人的荼毒嗎?」她故意一臉大驚小怪的,皺著眉
頭認真的說;「看樣子我該考慮要不要讓這個計畫繼續——」
「好了、好了,我不說行了吧?二叔只是提一下,又沒逼你嫁,你這丫頭也真
是……。」祁士貞又好笑又好氣,無奈的搖搖頭,「不過丫頭啊,你都二十了,難道這
些年都沒有一個能令你心動的人嗎?」
「二叔說的是誰?倒是舉例看看。」她笑著答腔。
「廣府的陳家大少爺啊,他很有做生意的頭腦。」
「陳家少爺?」戰青揚起右眉,「你知道我在他眼中看起來像什麼嗎?」
「什麼?」
她哼了一聲,「一艘純金打造、金光閃閃的寶船。那傢伙眼中只有錢而己。」
「那泉州的王老闆呢?咱們上次在那兒停靠,他不是還派人送來一支價值不菲的翡
翠玉釵?」
「王老闆是為了吃下戰家的船隊,好讓他的勢力擴張至海運。」
「這……。」祁士貞啞然,猛地又想起另一個人選,「那幽州的江老闆呢?他有財
有勢,又有頭腦,這下可沒得挑了吧?」
戰青笑道:「二叔,那傢伙眼高於頂,我這戰家大小姐可入不了他的眼呢。」
「怎麼這麼說?丫頭你也不差呀,瞧瞧,臉蛋是臉蛋,身材是身材,又聰、慧又伶
俐,是那傢伙不長眼。」祁土貞一蹙眉,反倒數落起他提議的人選。
「是是是,偏偏我呀,沒個姑娘家的樣子,十多年來都和一群大漢混在船上,又學
男人在纜繩上爬上爬下的,一般人家,可不敢要二叔你的寶貝丫頭哪。」她半開玩笑的
說著,心裏卻多少有些失落。也罷,這條路本是她自個兒造的,有得就有失,她早看開
了,何況那些愚蠢又自大的男人才人不了她的眼呢。
「若是一般人家,我還捨不得你嫁過去咧。」祁士貞說著,突又想到一個人選,握
掌擊掌道:「對了,揚州這兒還有個秦嘯天啊!丫頭你昨晚上不是見過,覺得他這人如
何?」
秦嘯天?戰青聞言,腦海中浮現的卻不是秦嘯天那張穩重嚴肅的面孔,反而是他身
旁那位溫文儒雅又愛笑的書生。昨晚他救店小二時,曾說他叫蕭靖,可不知他和秦家是
什麼關係?
「丫頭?」
戰青倏地回過神來,望著祁士貞那張起了皺紋的老臉,才想起兩人正在談論的話題,
忙笑著道:「二叔,秦嘯天早娶妻了。」
「咦,是嗎?」祁土貞低聲咕噥了句:「可惜。」剛看丫頭想這麼久,他還以為有
望了。
「二叔,你就別再提了。」戰青走到船邊扶著船舷,望著河上在薄霧中的船隻,不
屑的道:「會來接近我的男人,有哪一個不是貪圖戰家在水上的勢力?又有哪一個不是
想借著迎娶戰家大小姐來一步登天?只是他們大概沒想到,現任的當家主子不是男的,
而是他們想娶的戰家大小姐!他們更沒想到的是,我非但不是那種只會待在家中刺繡、
唯唯諾諾的千金小組,甚至還有能力帶領咱們這只船隊行商四海。」
她回身看著祁士貞,諷刺一笑,「像那樣認為隨便說些甜言蜜語,便能夠輕易讓我
匍匐在他們腳下的男人,如何能讓我心動?在那些人身上,我只看到自大、貪婪和愚
蠢。」
「有那麼糟嗎?」他皺眉在心裏歎息。難道當初他幫這丫頭是幫錯了?
她若是從來沒上過船,沒學會這些,那麼今日的當家勢必是戰不群那小子,她肩上
的擔子便不會這麼重,那麼……是否她的眼界便不會那麼高,甚或早已嫁了如意郎君呢?
見祁士貞蹙起了眉頭,擔憂地望看自己,戰青知道他在想什麼,便笑了笑道:「二
叔,別想那麼多。我遲早都會想辦法上船,你該知道我不會輕易放棄的。再說,難道你
也像爹一祥,認為女人沒有能大掌管海龍戰家嗎?」
他聞言歎了口氣,苦笑著回道:「丫頭,我若真這祥認為,當初就不會幫你說話
了。」
「那你後悔了嗎?」她目光炯炯的問。
祁士貞看著四周河面上的船隊。才短短幾年,丫頭便讓戰家上上下下對她心服口服,
不僅僅是疼愛,還有更多的尊敬,她真的證明了她的能力,甚至帶領著船隊開闢新的航
線,諜求另一條較平安的生路。
在平時,她是可愛的姐妹、女兒,一有狀況發生,她立刻變成精明冷靜的當家主子,
處理事情果斷快速,對待手下公正嚴明,甚至在海上遇到暴風雨,她也能和船員並肩對
抗。雖然她的力氣的確沒其他人大,但不可否認,丫頭確實是他除了頭兒之外,所看過
最好的水手,連她弟弟戰不群,都沒有她的天分。
她和頭兒,都是天生的船員!
「沒看。」祁士貞回視一旁等著回答的戰青,正色的道:「二叔或許曾經懷疑過,
但對這件事,卻從來不曾後悔。」
戰青露出燦笑,「謝謝二叔。」
「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有天能找到如意郎君,嫁為人妻。」
戰青聞言想說些什麼,祁士貞抬手制止她,繼續把話說完。
「不是因為二叔懷疑你的能力,而是二叔老了,有一天也是要下黃泉去和頭兒見面
的。我希望要是哪天二叔不在了,至少知道還有個人可以照顧你,這樣二叔下去時,才
能給你爹一個交代:你總不會希望咱兩個老頭在九泉之下還得憂心你這丫頭的終身大事
吧?」
她抿著唇將現線掉開,望著升起的朝陽逐漸驅散河上的薄霧,半晌才道:「這種
事……也得看緣分的。」
「這我知道,二叔只是希望,要是緣分真的來了,不要拿'海龍戰家'這四個字當
藉口,懂嗎?」
「嗯。」她雖點頭答應了,但心裏卻對那所謂的「緣分」不抱希望。
畢竟,天下雖大,但有哪一個男人能夠容忍並且不干涉妻子管理這些船隊?誰有那
麼大的心胸及度量呢?
耀眼的晨光將河面染成金黃,河上帆影片片,「戰」字旗在風中飄揚,她望著自家
整齊畫一的船隊,心中有驕傲也有苦澀。
這是她苦心經營的成果,她努力的想在爹面前、在世人面前證明自己,在努力那麼
多年的現在,她絕不可能為誰放棄這些,想娶她的人就必須能夠包容和妥協。但誰能呢?
這世上真有人能懂她、包容她嗎?
如果有……會是誰呢?
※ ※ ※
立於船首的女子,卸下了昨晚發聞繁複的墜飾,在陽光中泛著微黃柔細的長髮只用
條繩子綁起;上好絲緞裁製成的青衣也被換了下來,改為較耐穿的麻料,她甚至卷起了
衣袖,露出曬成小麥色但看來仍然細膩的臂腕。除了右耳上的藍白小環,她身上毫無任
何裝飾,只純淨著一張義顏專注的看向前方,但即使打撈得像個船上小弟,她全身上下
卻依然彰顯著全然的女人味。
沐浴在晨光中的女子是如此熟悉又陌生,蕭靖不禁有些迷惑。昨晚的戰家大小姐
在四海樓表現得如此精采,以至於他無法將昨晚那位身著綾羅綢緞、口齒伶俐的青衣女
子,與眼前這位打扮樸素、看起來像是少年的女子合在一起,直至她眯起了眼,突然向
前傾身,抓著船舷朝另一艘船上的人大喊——
「小伍,那根繩子沒綁好!別拉!」
她的表情像是在瞬間活了起來,那洪亮的嗓音讓他在刹那間將昨晚那女子精明幹練
的形象和眼前的女子重疊。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蕭靖發現對面船上的帆篷像是突然斷了線,整面厚重的主帆帶
著巨大的聲勢脫離了主桅往下落,眼看著就要打到那名拉錯繩索的小夥子身上——
「小伍!走開!」旁邊有人大喊,但那小幹早嚇呆了,只目瞪口呆的望著那即將落
下的主帆。
來不及了!
大夥兒腦中才閃過這個想法,卻驚見同時有兩條身影飛射過去。
「大小姐——」
看清了上頭的那人是戰青,眾人齊聲驚呼,就見她當機立斷的彈射至主詭上,手一
伸,抓住從主桅上松脫正快違向上沿著軸轤移動的纜繩,但仍止不住繩索加速飛離,整
個人猛地被巨帆的重量拖扯至半空。
就在大夥兒的驚叫聲中,戰青身子倏地在空中彎腰縮起,然後猛一撣身,靈巧地順
著繩素擺蕩的力道在空中一個翻騰,快速的蕩至副桅竿上,她雙手抓著繩索,利用自己
身體的重量在副詭上擺蕩旋轉了兩圈,纜繩頓時被扯了個死緊,副桅竿也因承載了過重
的主帆發出危險的咿呀聲。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它要折斷時,那巨大的副桅橫樑卻只是上
下震盪了會兒,終究沒斷成兩半。
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戰家大小姐在瞬息間,便止住了巨大主帆的剝落!
主帆轟然落下的聲音一止,周遭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大夥兒的視線從吊在半空中的戰看身上移至甲板,只見那主帆差那麼兩尺就要整幅
落地,現在卻只搖搖欲墜的半吊著微微晃蕩,空氣中彌漫著被震落的塵埃。
真的是千鈞一髮!
眾人屏住的那口氣這時才吐了出來。
戰青順著繩索爬上副桅竿,將繩索暫時綁了個劄實,跟著立刻跳了下來,想至帆下
尋找嚇呆的小伍,但她腳才落至甲板,卻看見小伍早已被人安全的救出,白著臉張口結
舌的站在主帆旁,顯然還在諒嚇中。
當她看清救了小伍的人時,不自覺的蹙了下眉頭。
是他?他來這裏做什麼?
「好身手。」蕭靖贊佩地輕拍兩下手,對她微笑頷首。
「讓蕭公子笑話了。」她客氣的回道,眉宇間並無被人稱讚的欣喜,只是走至小伍
身旁,檢查他有無受傷。
「小伍,你還好吧?」
「大……大大小姐,對……對……不起……」小伍血色盡失,結結巴巴地,雙腿還
忍不住顫抖。
「沒關係,不礙事的,主帆沒什麼損傷,下次小心點就好。」看樣子他全身完好無
恙,只是被嚇壞了。戰青拍拍小伍盯肩頭,要他安心。
「我……我我……。」小伍想說話,但三魂七魄卻仍未歸位。
戰青對他微微一笑,然後轉身對趕討來的船員道:
「陳大哥,麻煩你帶他下去喝杯水、壓壓驚。」
「知道了。」那姓陳的漢子一點頭,便帶著雙腿發軟的小伍離去,其他人則爬上桅
竿,想辦法將纜繩弄下來、將主帆拉回去固定好。
戰青一轉身,面對仍杵在一旁的蕭靖,一臉淡然的道:「謝謝蕭公子出手相救。」
「應該的。」他微微一笑,突然道:「戰姑娘,蕭某冒昧問你一件事。」
戰青揚眉等待。
「你為什麼先拉帆而不是先救人?」蕭靖的語氣不慍不火,聽不出是否帶有責難,
臉上甚至還掛著淺笑。
聞言,戰青的身子立刻繃緊,戒慎地冷著臉道:「只要主帆止住,同樣不會有人受
傷。」
蕭靖看著眼前吊在半主的巨大主帆,知道她說的沒錯,要是他沒出手,那少年的確
也不會被帆篷打到,她剛剛才親自證明了這點。只不過……他抬首仰望那巨大的桅竿、
帆篷及纜繩,一般人是不會採取這種做法的,這樣比較費力,而且幾乎是不可能的,不
是嗎?
「你對自己的方法很有把握?」他忍不住問。
戰青本以為他是要發表一篇人命關天的廢話,但當她審斷著他的表情,卻驚訝的發
現他只是單純的想知道答案,而不是在責備她的做法。
她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專往仰望主桅的側臉,半晌才帶著自通道:「我從小在船上長
大,熟悉船上每一條繩索的長短、每一隻桅竿的高低,甚至是每一張帆篷的大小重量。
我當然是有把握,才會去做。」話一說完,她便轉身去幫忙其他人將主帆拉回原位。
她採取的,的確是將損害減到最低的方法。
驚訝於她將每一點都算得如此精准,和她那莫名的自信,蕭靖對戰青的看法在瞬間
又有些許改觀。望著她的背影,他這時才猛然發現她不只上半身穿的像個少年,連下半
身也像其他大漢一樣穿著褲裝,而且還——
打著赤腳!
他一臉錯愕,死蹬著她卷至膝蓋的褲管下,那古銅色的、形狀優美的小腿和足踝。
「你知道,剛剛只要她在空中慢了一點,或是算錯了高度,錯過了那只桅竿,她就
會被拋甩至半空中,跌到岸上摔得粉身碎骨。」
身旁突如其來冒出的聲音讓蕭靖嚇了一跳,他轉頭看向不知何時站在自己右側的老
頭,神智卻還沒從戰青的小腿上拉回來,茫然的應道:「什麼?」
那老頭瞄了他一眼,嘿笑道:「丫頭的腿很漂亮吧?她遮起來的地方更漂亮喔。」
這回他可聽清楚了。蕭靖表情怪異的瞪著眼前的老頭,「你看過?」
「當然。」老頭露齒一笑,兩手交握在身後,將臉揍上前炫耀的說:「全身上下都
看過。」只是當時丫頭尚在繈褓中。不討,那沒必要讓這小子知道。
他想扁他!
蕭靖瞪著這不要臉的色老頭,突然有種衝動就是想扁他!
他蹙起了眉頭,為自己難得的衝動情緒感到奇怪,雖然知道這老頭很有可能在開玩
笑,但他心中就是很不舒服。
「嘿嘿,小子,你的眼神很不錯,記得繼續保持啊。」老頭見狀突地神色一變,贊
賞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跟著不知從哪兒變出一隻葫蘆,拔開瓶蓋,清洌的酒香霎時撲鼻
而來,他對嘴灌了一口,問道:「小子,要不要來一口?」
這老頭莫名其妙的行徑將他搞得一頭霧水,蕭靖只能乾笑的回道「不用了。」
「咱們剛才說到哪兒了?」見蕭靖不喝,老頭也不勉強,腳一點,便翻上了身後的
木箱,看著眼前的戰青與船員們工作,嘴裏繼續道:「對了,說到丫頭啊,她是在船上
出生的,打出娘胎時,呼吸的第一口空氣,便是大海的氣息。她呀,天生是個水手。」
蕭靖瞄了坐到木箱上的老頭一眼,發覺他的確是有著深厚的武功修為,這樣一個翻
身打轉,競連一絲聲響都沒發出。他其實不懂這老頭為何和他說這些,但也並未阻止,
反正他本就是上船打聽關於海龍戰家的消息,有人要自動告訴他,他當然是非常歡迎,
再且……他有種奇怪的渴望,想知道關於她的事情。
他的視線不覺又溜回戰青那雙美腿上,奇異的是,她裸足站在甲板上,卻意外的讓
人覺得順眼,仿佛那美麗的雙足天生就不該穿鞋受到束縛。
「我以為船上不歡迎女人?」他頭也不回的問,雙眼光明正大的打看著那雙越看越
順眼的赤棵足踝。
「是不歡迎。但丫頭的娘懷孕時偷跑上船,等咱們發現時船己出了外海,誰知才回
航到一半,丫頭就急著出娘胎,孩子要出世誰也阻止不了,是吧?呵呵。」老頭咧嘴一
笑,繼續道「然後呢,丫頭長大了,她也想上船,所以用盡方法達到了目的,如願的上
了船,打破了禁忌。」當然他的幫忙是功不可沒啦,不過就算沒他的幫忙,丫頭也會想
出辦法上船,就像她娘親一樣。
雖然這老頭三言二語說得簡單,蕭靖卻知道其實情況可要困難多了,他曉得一般海
盜甚至普通船員是多麼迷信,顯然這位戰大小姐並沒有因為其父是當家頭子便有特權,
從她想上船,直到如今的當家做主,這之中必是困難重重。
這和他原先所想的並不一樣。
蕭靖雙眉微蹙。早先,他一直以為她只是在岸上運籌維幔的千金小姐,也許有些氣
勢、也許十分聰慧,但也只是眷著陵羅綢緞,打撈得漂漂亮亮在岸上掌控一切,他並未
料到來此竟會看到她穿的像個少年,還打著赤腳在船上工作。照眼前她指揮若定、態度
從容的模祥,顯然,也是她帶領著整個戰家船隊。
「船員們會服一名姑娘?」很難想像那些大漢這般聽從眼前女子的指揮,雖是親眼
所見,但他仍是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口。
老頭又灌了一口老酒,眼中精光一閃,嘴角帶著神秘的微笑道:「如果她是龍女轉
世就會。」
「龍女轉世?」蕭靖揚眉收回盯著戰青的視線,轉而看向他。
「你不信?」老頭笑著問他。
「船上的人都信?」蕭靖反問。
「只要和丫頭在船上相處幾天,想不信都有點困難。」老頭斜睨著他,一臉賊笑,
「你以後就會知道了。」
以後?蕭靖雙眉糾結,「我沒打算——」
「你不是來打聽的嗎?」
「呃?」他有些,驚愕的看著這老頭,發現他不只武功高強,腦袋可也不是普通的
靈光。
「要瞭解海龍戰家,只有上船才能真正的看清楚一切,」老頭笑著提醒,閑閑的又
灌了一口酒,「小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呵呵呵。」
這老頭說的倒是沒錯,看著眼前正逐漸將主帆歸位、個個高頭大馬的船員們,蕭靖
不由得苦笑著說:「是龍穴吧?」
「是呀。」老頭笑開了嘴。這小子頂聰明的,不過到了龍穴,得的可就是龍女了。
瞧剛剛丫頭和他之間奇異的波動,這小子該就是丫頭的有緣人吧?活了這把年歲,該看
出來的,他還是看得出來,眼尖得很咧。
老頭仰望藍天,笑眯了眼。頭兒,看樣子,好戲開鑼羅!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3:41
第三章
「蕭公子大清早來訪敢問有何要事?」
主帆已歸了位,戰青一回身,發現蕭靖還未離開,心下明白他並非正巧漫步到河岸,
而是專程找上門來的。
「這小子要留在船上。」蕭靖身後的老頭插嘴道。
「什麼意思?」戰青蛾眉微蹙。
「秦兄托各位運貨至長安、碰巧蕭某欲往長安訪友,秦兄便提議在下與各位一同北
上。」蕭靖趕在老頭再度插嘴前開口,將臨時想出來的藉口說了出來,省得還沒出航便
被人趕了下去。
「你是監工。」她嘴角揚了揚,眼中帶著譏俏,直接拆穿了他的藉口。
蕭靖有一瞬的尷尬、但很快便恢復過來。他微微一笑,乾脆光明正大的承認,「是
可以這麼說。」
戰青伸手將被風吹到前頭的發絲掠到耳後,直視著他道:「放心,我沒那麼不近人
情。揚州城的商家以往沒和咱們做過生意,不信任咱們,派個人跟著也無可厚非。你要
上船當然可以,不過……。」她頓了一下,然後將這位身穿長袍、書生打扮的傢伙上上
下下給審視了一遍。
哼,白面書生一個!這姓蕭的身子單薄異常,怕是那長袍儒衫下也沒幾兩肉,就算
是會武,大概在船上待個兒天就會受不了了。
戰青唇邊禁不住浮現一緘諷笑,繼續道:「這是商船不是客船,談不上什麼舒適,
若途中太過顛簸,還望蕭公子見諒。」
這還是第一次有姑娘家這般打量他,未了還露出輕視的眼神,蕭靖心底可真是有些
尷尬。但誰要他和這些個袒胸露背的船員比起來,看上去的確是有點兒弱不禁風,也難
怪人家會一副瞧不起他的摸樣。
雖然說他那男性自尊有那麼一點點小小的給它受了傷,不過,總不能要他為此就脫
下長袍,顯示自己也是有一副寬厚結實的胸瞠吧?
他淡淡一笑,乾脆扮書生扮到底,文質彬彬的對戰青打躬作揖,「有勞戰姑娘費心
了,蕭某會盡力適應的。」
看不順眼他逆來順受的笑臉,戰青皺了下眉頭,「咱們明日卯時開船,希望你不要
遲到。」
「知道,謝謝戰姑娘。」他又拱了拱手,仍是笑臉迎人的對她彎腰鞠躬。
戰青眉頭擰得更深,卻不再對地說些什麼,一轉身靈巧地跳回原先那艘船上,那老
頭見狀忙喊道:「丫頭,你讓這小子坐哪艘船啊?」
她頭也不回的拋下一句,「隨便,看蕭公子高興待哪兒便往哪兒侍,二叔你自個兒
看著辦吧!」說完,她便一溜煙的消失在船艙之下。
自個兒看著辦?
祁士貞揚眉,拎著葫蘆側頭看蕭靖,眼底閃過狡猾的神色,……賊笑著問道:「小
子,你想坐哪艘船?」
蕭靖但笑不語,只伸手指指前面那艘戰青剛剛才跳過去的戰家主船。
嘿,他就知道!
祁士貞的嘴咧得更開,「那你去收拾一下行囊,明早到船上找咱吧!」
※ ※ ※
翌日晴晨,卯時一至,所有的貨就都上了船,戰家載貨船隻也一刻不差地收錨起航。
此次貨運為試驗性質,是以也沒商家敢一擲千金,大部分的貨都是不怎麼值錢的,米糧
雖有,但不占多數,貨物說實在的也不算多,只載滿了三艘舶,戰家其餘船隻仍停泊於
揚州城外的河岸邊。
揚子江上好風光,河面波光鄰鄰,反射著金黃晨光,遠處有些單桅帆船滑行過江面,
岸上則能見到幾位農家人挑著萊擔子往揚州城的方向行去,顯然是要去城裏販賣。
在這樣清新和煦的早晨,戰家船隻穩穩的揚帆順風向前行駛,沒多久,便通過水鬧
駛進了運河河道,見一切順利進行,戰青也就進了艙房自個兒忙去了。
她這廂人才進門,隔房的蕭靖便踏出門口,到了甲板上。
岸上楊柳青青隨風飄蕩,偶有農家的水鴨在河上嬉戲。一隻母鴨帶著一童小鴨優遊
穿梭楊柳暗影間,不時挽頭入水叼食著水草;河岸遠處的青草地上也可看到羊兒漫步其
中,黃牛低頭緩緩嚼著青草,見到貨船駛過,也只用那烏黑清亮的大眼瞄了一下,便又
繼續專心地進食。
蕭靖負手立于船舷邊,望著眼前優閑的景色,微微露出淺笑。這些年,他走遍大江
南北,但此時此刻,卻還是覺得江南好;這裏沒有西域的黃沙、滾滾、烈日驕陽,也無
北方的天寒地凍、戰亂紛擾,連流民匪寇都比北方少了許多。
看著這樣太平的景象,實在很難想像其他各地是連年災荒、俄殍遍野,他想趕半年
前一路從西域回到長安時所見到的大批流民、匪寇,臉上笑容不由得一斂,輕歎一聲。
唉,人與人之間的爭鬥真不知何時方能罷體?
「你知道這條運河叫啥名嗎?」
蕭靖聞言回首,便見到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二叔」,他微一頷首,淡笑答道:
「若在下沒記錯,應是叫山陽瀆。」
「沒錯。」祁士貞贊許的點頭,「山陽瀆其實就是邢構,本為春秋戰國時期吳王夫
差派人所鑿,後於前朝大業三年再加擴展,溝通了揚子江與淮河。咱們現在便是北上往
惟河而去,然後從淮河接上通濟渠,再由通濟渠北上至洛陽,於洛陽卸下其中幾位老闆
的貨,跟著才由洛水轉經黃河西行至廣通渠而入長安。你是要在長安下船,是吧?」
「是的,前輩。」蕭靖有禮的點頭回道。
祁士貞拿起葫蘆灌了一口老酒,瞄他一眼這道「甭叫我前輩。整天前輩、前輩的,
聽多了我可是會背的。咱姓祁,船上的小夥子都叫我二爺,你跟著他們叫便行了。」
「是,二爺。」蕭靖微微一笑,頓了一會兒才開口問出心中所想的,「聽二爺的口
氣,像是十分熟悉這些河道?」
祁土貞哼笑了一聲,「豈止熟悉,咱可是曾在這些水溝中待上了十幾年。當年那狗
皇帝聖旨一下,咱們這些小老百姓便被抓來挖河道,這一挖,便是十數年,每日睡醒,
便是挖土搬石,到了放飯的時問,人人餓得兩腿發軟,吃的卻是稀米爛粥!我十二歲被
抓來上工,直至二十五歲身子卻還瘦小得像個孩兒,若非後來遇到了咱師父,老子我幾
十年前早死在這河底啦。」
原來還有這段原由,看來戰家並非對河道不熟,有這位祁二爺在,這幾條河這對他
們來說是不成問題的。
蕭靖看著甲板上的船員們輕而易舉地操縱著繩索、調整角度讓詭竽上的主帆吃著風
順行北上,不由得佩服起戰家船員們操船的熟練技術。
祁士貞瞥了蕭靖一眼,繼續說:「你們這代可幸福啦,出生時已是戰亂將盡。雖然
說這些年天災不斷,但是天災怎樣也不比人禍可拍,至少目前在位的皇上還不錯,不只
有雄才大略,更懂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他積極推行輕瑤薄賦、與民休養生息,
相信再過不久,各地流民盜匪層出不窮的情況應能逐漸改善。」
「希望如此。」蕭靖笑笑回答,望著眼前和平的景象,心中真摯的希望事請能如這
位祁二爺所料。
※ ※ ※
一早上,蕭靖便將自個兒身處的這艘貨船摸了個大慨。
這船長約五丈,寬約九尺,船底最下層九貨艙,再上來為船員們休息的艙舫,然後
是甲板上的船舫,他和戰青所住的房間便是在此靠船首的舫內,而靠舫尾的地方甚至還
有個廚房;教他訝異的是,他在那裏看到了菜刀,那位四海樓名聞遐邇、一菜千金的名
廚菜刀!
這下他才知道原來四海樓竟是海龍戰家的產業,菜刀也是戰家的人。
看到菜刀手持菜刀在做菜,蕭靖笑得可開懷了。看樣子,他在船上這兒天不怕沒好
料吃了。
一艘船有十五名船員,他們這艘則是多了他一位,共十六人。因為整個早上皆是順
風,不需以人力划船前行,是以在甲板上工作的只有五名船員,兩個操接著主帆,兩個
操接著副帆,還有一個則在船尾控制著尾舵;其他入除了一位在幫著菜刀,其餘的不是
在艙內休息,便是拿了根釣竿在船舷邊垂釣。
他們這艘船排在三艘船的中間,蕭靖向前後兩艘看去,發現情況也是相去無幾。
微風徐緩,貨船前進的速度不快,他閑來無事,便也向船上的人要了根釣竿,虛心
的向那些水手們請益,雖然兩個時辰過去,連尾小魚都沒釣上,倒也是優閑快哉。
戰家的船員們雖然對蕭靖仍抱持著戒慎的心情,可也沒有嚴加排拒他,加上他昨日
曾出手救助小伍,又總是面帶笑容,是以大夥兒對他的態度還算不錯,只是每個人話都
不多而已。
一個早上就這麼過去,直到中午用飯時,戰青才發現蕭靖人在她這艘船上,眉頭不
由得緊蹙起來。「你在這裏做什麼?」
「吃飯。」蕭靖態度從容,端著飯碗笑笑地回答,一點也不為她臉上不悅的表情所
影響。
這話一出口,旁邊的大漢們忍不住發笑,但見大小姐臉色難看,只得紛紛憋住,埋
頭苦塞米飯到嘴裏。
「坐啊,菜很香呢,吃點兒吧。」他帶著溫和的笑臉,反客為主的用筷子指了指被
固定在船上的矮桌旁空位,招呼她坐下。
她眉頭因此鎖得更深,掃視了桌邊一圈,就不見祁士貞的人影。
「小王,二叔呢?」她點點離自己最近的倒楣鬼問。
「呃……。」個小王遲疑的抬頭看著大小姐,「二爺……在船尾。」
戰青二話不說就要去找人,才一轉身便見到祁士貞提著一壇酒走了過來。
「丫頭,來來來,正好,陪二叔敬上幾杯。」
「二叔,」她緊蹙著眉,不悅地指著蕭靖問:「他為什麼在這裏?」
祁士貞一屁股坐在矮桌旁的木板上,氣定神閑的道:
「你不是說要他高興待哪兒便往哪兒待嗎?」
「這……」戰青啞口無言,有些懊惱的瞪著蕭靖和二叔。
她是說過這句話沒錯,但她原以為這人會挑上另兩艘船,畢競她這當家的人在這兒
坐鎮,他若要打探消息,可沒幾個人敢透露口風,聰明點的,應該清楚待在另兩艘船才
能查出較多的消息。
誰曉得這傢伙竟要求上了這艘主船!他不是太過愚蠢,便是太過自信,依她看是前
者的可能性高了些。
戰青在心底暗暗詛咒。真是的,她可不想一天到晚面對這位文弱的監工,搞不好等
會兒風浪稍微大些,他就會吐得到處都是。
「好了,丫頭,坐下吃飯了,別杵著。」祁士貞笑嘻嘻地一掌拍開了封壇老酒,要
戰青陪他喝酒吃飯。
戰青厭惡的又瞪了蕭靖一眼,才悻悼然坐下。
蕭靖不以為意,臉上仍是掛著淡淡笑容,可那和煦笑容看在戰青眼裏,不知為何卻
覺得分外礙眼。
這個白面書生,哼!
她一向不喜歡那些說話浮誇的文人,認為他們只會說、不會做,手無縛雞之力,全
身上下沒一塊有用的肌肉,總是靠著一張嘴,要耍嘴皮子就搞得天下大亂,特別是像他
這種口蜜腹劍、笑裏藏刀的書——
正當戰青在心底叨念時,蕭靖突然抬首向她望來,淬不及防地對上他澄清如泉的雙
瞳,她的思緒不禁為之一頓。
瞪著他半響,意識到他唇角揚起了弧度,她才冷著臉、不自在的將視線移開,心裏
卻隱約知道,有那麼一雙清澈瞳眸的人,不太可能是她心裏所想的那種光會耍嘴皮子的
傢伙。
只是這樣的認知卻教她心底深處不由自主的慌亂起來。她不喜歡這種因他而產生的
陌生感覺,下意識的覺得危險……
哪裡危險?
她不知道:這只是她的直覺而已,但她一向都相信自己的直覺。
因此吃完了這餐飯後戰青便決定——
她要儘量避開他。
※ ※ ※
幾日過去,一切平靜。
戰家的三艘貨船到了山陽城稍做歇息後,便通過水閘駛入淮河。淮河河水較運河水
泥湍急,波浪稍稍大了些,但蕭靖仍未如戰青所料吐得亂七八糟,事實上,他在船上可
是站得四平八穩,還挺享受那些不平穩的晃蕩。
他釣魚的技術依然毫無長進,不過他可半點不在意,每天還是閑閑的在甲板上握著
釣竽垂釣。
戰青則是整日待在艙房裏研究她的海圖和河道——開闢這條新航線可不代表她就要
放棄海路。
基本上,以戰家長年在海上航行的技木來說,走海路其實是比河道快。因為這條長
達千里的大運河雖然連接了從黃河至長江的河川,但每條河川的水位高低不同,因此在
這些水位落差的地點都有建造水門、水閘,或是要填土做部分的截斷;在經過這種地方
時,他們必須將整艘船拖上、放下,或是牽挽、轉駁貨物,比起海路來要麻煩得多。所
以這次的航行對戰家來說其實也是試驗性質的,一路上她必須將各地情況詳實的記錄,
看是哪裡需要設轉運站,哪裡需要有接駁船,然後研究出最省錢、省時、省力的方法。
這一日,戰青正在肪中手持筆管記錄山陽城的情況,突然聽見船尾錨落下的聲音,
整艘船前行的速度一滯,又向前拖行了幾尺才停下來。
戰青穩住了幾乎液出硯臺的水墨,走出舫外察看。
「怎麼回事?」一出門,她便看見前頭的貨船也停了下來,而他們身後的那艘船為
防撞上他們也正在落錨中。
「回大小姐,好像是前頭撞翻了一艘蚱蜢。」在船首的小王連忙回話。
「蚱蜢?」
身後突然冒出來的聲音讓戰青嚇了一跳,一回首便瞧見蕭靖不知何時來到她後面,
右手還拿著根釣竽。
「河上哪來的蚌蜢?」蕭靖滿臉納悶地問。其實他更不懂的是,撞上一隻小小的蚱
蜢有必要把船停下來嗎?
「不是蚌蜢那種綠色小蟲,蚱蜢是小舟的一種。」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隨即揚聲
吩咐:「小玉,尾錨不夠重,把看家錨落下,穩住船身!二叔,我到前面看看,你在這
裏注意一下。」
「知曉了。」小王應聲做事,至船腰將重達好幾百斤的看家錨落下。
「丫頭,小心點。」祁士貞提醒,「依小子們的技術沒道理會撞上其他船的。」
「我知道。」戰青一臉嚴肅地點頭,隨即腳一蹬,兩三個起落便躍至前頭的貨船。
一落地,她就見到了被手下從水中救上來的一老一少;老的看似昏迷不醒,年輕的
那個則撫著胸口猛咳,幾點船員們圍在那兩人旁邊,小周則正伸手探向老人的腕脈。
見戰青走近,眾人立刻讓出一條路,點頭恭敬喚道:
「大小姐。」
那年輕漁民見有女人在船上,神色有異的看了戰青一眼。
「情況怎麼樣?」她在小周旁蹲下身來詢問。
話聲方落,那本在猛咳的年輕漁民突然彈身而起,從腰間抽出剖魚的小刀,閃電般
抓住戰青,將刀架在她脖子上,同一時刻,原本昏迷不醒的老人也在瞬間制住了小周。
「不准動!」那年輕漁民大喊,這聲是喊給戰青聽,也是喊給船上的船員們聽,更
是喊給在水中接應的同夥聽。
他這一喊,貨船旁立刻有十數點黑衣人從水中躍上船舷,但他們腳還沒踏上甲板,
就全被人給踹了下去!
踹人的正是處變不驚的戰家水手們,雖見戰青、小周被挾持,眾人臉上卻無一絲驚
慌,只是目光灼灼地瞪著他們。
年輕漁夫一驚,架在戰青脖子上的小刀不由得貼得更近,幾乎在她頸上壓出一直血
痕,他眼中閃著凶光,扯著戰青的臂膀叫道:「不准動!再動我就宰——」
他話才說到一半,卻發現世界在刹那間顛倒了過來,他見到了藍天、纜繩和篷帆,
然後是有人砰然倒地的聲音,跟著背脊傳來劇痛;可他卻是在聽到骨頭斷裂聲、感覺到
手骨被折斷時,才知道原來砰然摔倒在地的——是他自己!
一張面孔遮去了半邊天,他因手骨被折斷痛得臉孔幾近扭曲,但睜著的雙眼仍認出
那張臉孔是屬於他剛剛挾持在手的姑娘,而他握著的小刀,不知何時竟已到了她的手上。
他在劇痛中側頭看向同伴,原是希冀武功高強的老人能突圍救他,萬萬沒想到老人
竟也被那外貌純樸的大漢給制服了。
戰青冷著臉大喝:「把那些水裏的賊寇全給我逮上來!」
「是!」隨著整齊畫一的應喝之後,是落水的聲音。
那點年輕漁夫見船上的人少了一半,以為大有逃出生天的機會,忍著痛,猛一彈身
往船舷邊竄去,豈料戰青卻似早看透他的想注,冷不防一個迴旋踢,硬是將他能踹回原
地,那一腳,同時點了他的麻穴,教他再動彈不得。
沒有多久,就見跳下水的人紛紛回到船上,每個人手裏都伶著一、兩個剛剛想上船
掠奪的黑衣人。直到此刻,躺在地上被點了穴道的年輕人才感到害怕。他們錯了,他們
幾個人在運貨回水寨的途中,行經山陽城歇息時,見到這三艘貨船吃水極深,顯然是載
了不少貨物,本以為又是三條肥羊,誰知道船上的人不是一般的船夫,連個姑娘都懷有
上等功夫。
錯了,早知道便不該貪心來劫這多餘的錢財,要是他們不貪心,現早己回到寨裏去
了,如今只希望那好不容易弄來的東西,別讓這夥人給發現。
他才這樣想,就有人打破了他的希望。
「大小姐,這些人有艘船,停在岸邊。」最後一名上船的老吳,是追著其中一名水
賊回到賊寇的船上才逮到人。他爬上船,一手拎著水賊,一手指著右方岸邊的小船,氣
喘吁吁的報告:「上面有人被關在艙底,是位姑娘。」
姑娘?戰青眉一蹙,知道自己過去比較方便,於是揚手道:「放竹筏下水,小周,
你跟我來!」
竹筏一落水,戰青便跳了茶去,小周隨即跟上。他才撐起竹蒿,另一人又輕飄飄的
落於筏上,像是沒有重量的羽毛。
小周驚訝的看著蕭靖,他只淡淡一笑,沒有出聲,是以面向前方的戰青竟毫無所覺。
小周見狀也不多話,竹篙一撐,竹筏便如水上飛葉般向岸邊前行。
還未到邊,戰青便等不及的躍上賊船,沒兩三下,便在底層陰暗的艙房裏看見了那
名被關起來的姑娘。
乍見那姑娘,縱使戰青見多識廣,仍是愣了一下,只因那姑娘的雙瞳在黑暗中竟有
如動物的雙眼般反射著她手中火摺子上的火光。
她在走近時才知道為何老吳剛剛沒直接將女孩帶回去。那姑娘……甚至還不能叫做
姑娘,她不過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而已,而那些水賊竟然將她上了重達數斤的手鐐腳
銬,還將她像動物一般的關在木寵子裏!
木籠外的地茶,一隻缺口酌甕碗裝著圬水,一旁有著裂痕的盤上則放著一塊大餅,
上頭卻已長了青黴,顯然是放了許久。
戰青上前,那小姑娘一臉木然的看著她靠近,卻沒有任何動作,也沒發出任何聲音,
只有那雙像野獸的雙眼裏閃著不善的警戒。
戰青在看見那女孩身上的淤青和傷痕時,隨之而來的念頭是想將那些水賊給痛扁一
頓!
「別怕,我是來幫你的。」她露出笑臉,顯示自己沒有惡意。
女孩沈默不語,仍是戒慎的瞪著她。
戰青也不介意,回身打算叫小周來幫忙開鎖,怎知卻一頭撞進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的蕭靖懷中,火摺子因而掉到地上熄了「可惡,好痛!」她沒提防,鼻樑結結實實的撞
到他的下巴,她痛得捂住了鼻粱,生氣的瞪著他問:「你在這裏做什麼?!」
「來幫忙。」這位戰姑娘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討厭他,蕭靖忍不住苦笑。艙口透著微
光,聽以他仍能看見她面有慍色,就算看不見,也聽得出她不善的語氣。
借著微光撿拾起地上的火摺子遞還給她,蕭靖走向木籠邊。
「幫什麼忙?你又不會開鎖!」
她話才說完,就聽見那鎖著木籠的鐵鏈應聲掉落地上。戰青連忙點燃火褶子,就見
蕭靖不知怎麼弄的,兩三下就解開了女孩身上的手鐐腳銬。
他將女孩抱了出來,在經過她身旁時,淡笑著道:
「我想我會。」
她一時語塞,只能尷尬地瞪著他看。
「上來吧,周兄還等著呢。」蕭靖抱著那女孩踏上木梯時,還不忘叫她跟上。
「要你說!」戰青一口悶氣堵在胸口,一臉不爽的跟在後頭。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4:03
第四章
「你流血了。」蕭靖在她出了船航遠離眾人後,悄悄跟上,伸手攔下了她。
當眾人的關注皆在小女孩身上的傷口及那些彼逮著的水盜時,惟獨他注意到了戰青
頸側有著一抹淡淡血痕。原來方才那年輕的漁夫還是讓她受了傷,只是因為傷在頸側,
被一摟徽落的長髮給擋住了,是以沒人察覺。
「我看看。」他欲扳起她的下巴查看傷口,卻讓她一撇頭避了開去。
「我沒事。」她側身想閃過他繼續前行,「你看錯了。」
她當他眼瞎了嗎?
蕭靖一臉好笑的看著眼前倔強的女子,只小移了一步便輕易攔住她,換來戰青更加
不悅的瞪視,「讓開!」
他掏出懷中一條素白手絹遞給她,溫言道:「至少先止住血如何?」
一條手絹!戰青眉宇更加糾結,臉上有掩不往的嫌惡。
天老爺,什麼樣的男人會隨時在身上帶著手絹?又不是娘兒們!
看看那條手絹,再瞧瞧蕭靖竣如潘安的相貌,戰青的表情越加怪異。惡,他那張臉
還越看越像女人,瞧他臉白的,說不定換上女裝、抹上胭脂花粉會比她還像姑娘家喇。
蕭靖可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見她不說話,只得又開口勸說:「你也不想讓大夥
兒知道你受傷了吧?」說完,他便直接將那疊成四方形的手絹輕壓在她頸側的刀痕上。
戰青想凝開已是不及。那條白絹都已壓貼了上來,她再閃躲似乎是多此一舉。再且
他說的沒錯,她的確是不想讓人知道她受傷了。
原本瞪著他的眼,下意識的調開了視線,她抬手接過壓住那條手絹的工作,微退一
步,不想讓那帶著熱度的大手繼續在她頸閻停留,然後才不怎麼甘願的低聲說了個「謝」
字,隨即邁開腳步繞過他離開。
這次蕭靖沒再阻止她,只是望著她的背影、杵在原地思索了起來。
這幾日,他雖是整天遊手好閒的待在船上,但可也讓他觀察出不少事情。
許是因他不曾主動去打挽戰家的內部消息,加上那一副無害的笑容,久而久之反倒
讓船上的人漸漸對他沒了戒心,在有閑有空時,會有人在他身旁聊天,甚至在釣魚時和
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個幾句。
他從不主動開口詢問,只是在旁人找他說話時,有技巧的將話題引到他想知道的事
情上。幾天下來,在他的耐心下,總算讓他將戰家的情況拼湊出個大概,也因此,對這
名女子更加敬佩起來。
海龍戰家原來的當家戰天育有一子一女,也就是說,戰青還有位名喚戰不群的弟弟。
當上一代過世時,再怎麼說,這當家主子也該是她弟弟,輪不到她頭上,但聽船上的人
談起,幾年前戰天重病在床時,曾和他兒子大吵一架,第二日,那位本該接掌主事之位
的戰不群就離開了,從此沒再回來過。
那對父子吵架的內容沒人聽到,但船上的人似乎都猜得出個大概,顯然最主要的原
因是一和她那位憤而離家出走的弟弟相比,她才是有天分的那個,可惜的是,她偏偏是
個女的!
無論戰不群離家是為了什麼,他的離開都解決了這個問題,戰天只剩個女兒在身邊,
當他斷氣時,別無選擇的將主位傳給了唯一的女兒,那位雖然有天分,卻是個姑娘家的
戰大小姐戰青!
雖然那些船員們沒提,但蕭靖知道,她的接管懇不是那般順利,當他聽到船員們如
數家珍,帶著敬畏、驕傲地談起她這些年來曾展現的無數神跡時,他就更加確定,而且
沒來由的感到心中湧現一股莫名的情緒,像是……憐惜。
在暴風雨中,她綁著纜繩奮勇跳海救人,在海盜來犯時,冷靜智退群敵,在漫天臣
浪來襲時,不畏不懼;甚至在飲水、糧食耗竭,司南壞掉天上又滿是烏雲、無法辨認方
向的情況下,她都能硬撐著虛弱的身子,不放棄的、鎮定的掌著舵,帶領已經放棄希望
的眾人尋到回家的海路,回到岸上。
聽了這些她所創造出來的種種奇跡,也難怪船上的人都相信她是龍女轉世。但他聽
著聽著,卻亂了心緒,胸中所翻湧的不是諒詫,讀歎,而是心疼與不掐。那些奇跡……
那些一次又一次的奇跡,對她來說只是磨難而已!
他懂得她為何可如此拼命,囚為她是女子、是個姑娘,所以要是船上有任何閃失,
眾人便會將錯誤,甚至黴運怪罪到她頭上,所以她不能有任何失誤,所以她不願意讓人
知道她受了傷,即使……只是一道小小的刀痕。
因為她知道,就算刀痕再小,都會引發大夥兒的疑竇,灑下不安的種子。船上的人
把她當神在看,容不得她有一丁點過失,所以她不想,也不能讓人知道她受了傷,只因
為……她是龍女戰青。
蕭靖雙瞳一黯,為她肩上所擔負的重量感到沈鬱。
※ ※ ※
從自個兒箱裏翻出了姑娘家的衣衫,又招呼手下們煮了捅熱水,戰青才又回到安置
那小姑娘的房間內。
「問出什麼了嗎?二叔。」她關心地問。
祁士貞搖了搖頭,指著縮在床角的小東西道:「她連一聲都沒吭過,光是縮在那兒
瞪著大夥兒看。」
「那些水盜呢?」
「小周還在盤問。」
戰青微蹙蛾眉,望著那女孩想了想,才對祁士貞道:
「如果問不出來就算了,咱們到下個衙門報宮,這些人該是本地的水盜,捕快應能
安排送她回家。」
「這樣也好。」祁士貞點點頭,「對了,這娃兒身上大部分是皮肉傷,只是身子骨
有些虛,等會兒她清洗乾淨後,把這藥在她傷口抹上便成。我去後頭叫菜刀做些較易入
口的粥食,她大概很多天沒吃了。」說完,他感歎的搖搖頭便出去了。
祁士貞前腳才出去,兩名大漢便抬著裝滿熱水的大木桶進門,「大小姐,水來了。」
「把它放這裏就行了,出去吧。」
那兩人聞言一頷首,便退了出去。
待房門合上,戰青才走到床邊坐下,直視女孩凹陷臉龐上的烏黑大眠,溫言道:
「你的衣服破了,咱們換下來好嗎?」
女孩不言不語的剩著她,沒有任何反應。
戰青拿趕自個兒帶來的衣裙,露出笑臉說:「洗完澡、擦上藥,再換上乾淨的衣服,
你會舒服很多的。等咱門打撈整齊了,就出去吃飯,你覺得如何?」
那女孩仍持續沈默著,但原本眨也不眨,直瞪著她的大眼,這時卻瞄向了她手上的
青衣裙。
戰青微微一笑,向小女孩伸出手,「來吧,你不想說話也沒關係,咱們先把你弄幹
淨些。」
小女孩瞪著她伸出的手,並未多加理會,只是從床角爬到床邊,默默的將酸痛的腳
放下地,扶著床沿掙扎著站起。
好個倔脾氣,戰青一扯嘴角縮回手,並不介意她的態度,只是在一旁看著小女孩站
在床邊一晃,然後努力的走到大木捅旁,試著褪去自己身上又髒又破的衣裙。
知道她仍介意自己的存在,不願意向人求助幫忙,戰青假裝沒注意到女孩幾乎站不
直的枯瘦雙腿,只是將乾淨的青衣放到桌上,不著痕跡的將桌上的梳篦藏進袖裏,跟著
順手將小凳子帶到木捅旁,溫和的道:「水有點熱,一會兒就會好些了。對了,我去拿
梳子,一會兒回來。」
一等戰青退出房門,小女孩才瞪著腳邊的凳子,然後小心翼翼、手腳並用的踏了上
去,爬進木桶中。
在冂外聽到水聲,戰青這才松了口氣。
握著她剛藏進抽中的梳蓖,戰青扯了扯嘴角,趴在船舷遢,望著岸上緩緩向後倒退
的景物,等著裏面那倔強的小姑娘洗完澡。
一陣輕風拂過,撩起了發絲,她感覺到頸邊傷口傳來的微微刺痛,不覺想到那位白
面監工。
伸手輕撫著頸上的傷口,戰青半合著眼,思緒直繞著蕭靖打轉。
戰家以往的勢大雖在海上,但因經商緣故,是以在內陸還是有著探子,讓他們得以
熟知陸上情勢。那一夜,在四海樓初見蕭靖時,她就覺得不安,命人去查查這位蕭公子
是何方神聖。
查出來的消息,在山陽城才間接轉送上船,她昨夜看了還大吃一驚,沒想到這白麵
書生競是幽州蕭家老二。蕭家世代從商,到了上一代便已富甲一方,傳到這一代蕭維手
上,蕭家在幽州的勢力更是令人咋舌一幽州的行會,有一半掌控在蕭維手上,蕭家儼然
成為北方商界舉足輕重的領導。
只是當她看到之後的資料時,卻覺得有些不對勁,重新審視之後,她才發現不對的
地方在哪裡。蕭家長子在五年前談成了不少大生意,並且整頓了當時幽州仍嫌紛亂的各
種商行,將這些意見分歧的行會組織起來,立下了行規,不互相爭貪地盤,而是共同向
外發展,因此,幽州的行會在這五年內蓬勃發展,若來個全國大富排名,前百位便有三
分之一是出在幽州這地方。
奇怪的是,從這件轟動商界的大事後,蕭維五年來一直未積極向外擴張,只是安分
的守著家業,沒有作出任何太過冒險的決定,好像五年前那種積極組織行會、大力闊斧
改革的魄力只是曇花一現。而且,偶爾還會做出一些錯誤的投資,雖然損失不大,但卻
教人不得不懷疑,這位蕭維員是五年前那個聰明絕頂、為蕭家日進鬥金的主爺嗎?
這事有必要再查查。
戰青手指無意識的輕撫船舷盤算著,如果河運可行,將來還能向北發展,與蕭家打
交道是勢在必行,現在能先探一些是一些,如果她能瞭解蕭維為何在這五年內改變如此
大,到時和他談生意也能多些籌碼。
至於蕭家的次子蕭靖,卻很少被人提起,只知道他是個知書答禮的文弱書生,早年
甚至還臥病在床長達數年之久。
文弱?臥病?
戰青挑挑眉,有些狐疑。他的臉是白了些,身子看上去也有些單薄,但卻未有病容,
不過……也許他是真的曾大病一場,因此才去學武強身。
如果這樣想來,一切似乎就說得過去了。一個北方大富的次子,因多年臥病,在家
中沒有實權,是以在健康好轉時,乾脆離家南下,另尋他路。
探子傳來的資料上說,秦家和蕭家雖然一在南、一在北,但因兩家都是世代從商,
從上一代便認識交好。蕭秦兩家關係良好,也許就是蕭靖出現在揚州秦家的原因……
「在想什麼?」
「喝?!」戰青嚇了一跳,猛一回身,就見蕭靖不知何時又冒了出來,她生氣的道:
「你在——」
「這裏做什麼?是嗎?」蕭靖自動地幫她接話,然後笑了一笑,解釋道:「我沒做
什麼,只是難得看你在發愣,所以好奇。」
戰青驀然紅了臉,有些尷尬的回道:「關……關你什麼事!」
「是不關我的事。」蕭靖自討沒趣的摸摸鼻頭,但並不退縮,只又笑笑地溫言問道:
「你的傷還會痛嗎?」
她倏地抬手遮住頸側,似是怕他會伸手觸碰般,戒備地瞪著他,「不會,我說過我
沒事。」
蕭靖見狀,忍不住柔聲道:「說實在的,你沒必要在我每次靠近時就劍拔弩張,活
像只受到驚嚇的小刺蝟。」
聞言,戰青忍不住低頭瞧了下自己身上灰色的衣料,在警覺自己被他的話所影響後,
她猛地抬首,不悅地挑眉辯道:「我才沒有!」
對她的反駁,蕭靖沒再說什麼,只是態度溫和的表示:「我此番上船,只是單純的
想知道戰家是否真的有能力接下運貨工作,而關於這點,我想這幾天,以及剛才發生的
狀況,在在都己經證明了你們的能力。所以你大可收起渾身的利刺,將我當成普通的船
客如何?」
她仍是氣勢淩人地冷著臉,「這是貨船——」
「不載客!這我知道,但接下來尚有數天的行程,咱們如能好好相處,多一個朋友
總比多一個敵人好,是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戰青仍是蹙著眉。她看著蕭靖,知道自己該冷靜些,不能因為
自己對他沒好感,便把整個戰家拖下來與他為敵。
何況,她和他又沒啥深仇大恨,只不過……只不過她不喜歡他那張好像洞悉一切的
笑臉而已,但這不能構成他的罪過,畢竟擁有一張太過俊俏的臉孔,也不是他所能控制
的。
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反應一直過於情緒化,戰青決定對他公平點,便緩和了臉色,撇
開臉望著河上流水,語音平穩的道:「我沒把你當敵人。」
不過,也不是朋友就是了。她在心裏暗暗想著。
他發出輕笑,懂得她沒說出口的話,知道自己並未真的受人歡迎,不過至少她的態
度好些了。
蕭靖趁此轉移話題,希望讓她放鬆下來,別老是帶著戒心。「對了,那小姑娘呢?
她情況還好嗎?」
「她在洗澡。」戰青指指身後的房門回答,「她可能幾天沒吃了,不過應該還撐得
住。」
「可曾問出她是哪裡人士?」
「沒有,她不肯說話。」戰青搖搖頭,「二叔說她連一聲都沒吭過。」
「沒說過話?」蕭靖微訝,遲疑了一會兒才望著戰青道:「會不會是她本來就不會
說話?」
她愣了一下,「我沒想過。」
「你打算怎麼辦?關於那些水盜和那小姑娘。」
就在此時,一艘小舟從他們的船旁經過,舟上有位男孩正好奇的看著這艘貨船,在
看到戰青和蕭靖時,他突然咧嘴微笑,向他倆揮手。
戰青被那小男孩的熱情感染,不覺中也露出微笑,伸手對他揮了兩下,一邊回答蕭
靖的問題:「咱們的貨還是要北運,所以到下一個衙門報官,讓官府的人去處理。」
大船與小舟交錯而過,但男孩直至遠處仍對著他們揮手,戰青不覺莞爾,心情莫名
好了起來。
蕭靖有些諒訝她會對那小男孩做出回應,不禁問道:
「你認識他?」
「不認識。」
「那為什麼……」他有些納悶。
「不認識便不能打招呼嗎?」她有些好笑的瞧著他,問得理所當然。
蕭靖聞言一愣。戰青這一問,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變得有些功利,甚至冷酷起
來。
不認識便不能打招呼嗎?
以往,他也是會對孩童微笑揮手回應的吧?曾幾何時,他竟也變得只在乎與自己有
關的事物?
行走江湖的這些年來,也許他看了很多,但似乎也忘了不少最初的感動……望著她
帶著笑意的雙眸,他自嘲的搖搖頭,微笑回道:「當然可以。」
他話聲方落,便聽得後方門內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兩人同時轉身,戰青伸手阻止他推門,「她在洗澡。」
意思就是那小姑娘很可能衣衫不整,甚至沒穿。蕭靖縮回手,知道自己不方便進去。
見他停下並轉過身,戰青才推門閃了進去,只見那小姑娘跌坐在地板上,青衫在裙
已被她自個兒套上一半,顯然是一時沒站穩跌倒了。
「你還好吧?」戰青走過去將她扶起,蹲下來檢查她有無受傷,順便替她將衣裙穿
好。
她依然沒說話,不過大概知道自己真是體力不足,是以沒再拒絕戰青的幫忙。
替她穿上了稍嫌寬大的衣裙,戰青拿起一旁的幹布將她濕漉漉的長髮擦幹,「這衣
裙有些大,等明兒個靠岸了,咱們再去替你買合身一點的,現在就先將就著穿突然有人
在門外敲了兩下,跟著就是蕭靖的問話:
「戰姑娘,你們還好嗎?」
戰青這才想到他還在門外,便揚聲道:「沒事,你可以進來了。」
蕭靖一踏進門,便瞧見她正在幫那小姑娘梳發。那女孩在見到有人進門時,明顯地
僵硬起來,但在認出來人是早先救她出籠子的蕭靖後,便又放鬆了下來。
「剛那聲音是怎麼回事?」他問。
「沒什麼,她不小心跌了一跤。」戰青拿著梳蓖將她的黑髮分成幾撮,俐落地編織
起來。
蕭靖自動找地方坐下,看她十指靈巧的編織著小姑娘的長髮。他好奇的觀望了一會
兒,忍不住說道:「我老是在納悶姑娘家頭上那些各式各樣的髮髻及辮子是如何弄出來
的,看起來真是不可思議,你們姑娘家的手真巧。」
戰青雙手未停的瞥了他一眼,好笑的說:「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相信我。納悶的男人不只我一個。」他扯著嘴角回答。
她聞言失笑,「你不會是想要我相信我船上的人都和你有相同的想法吧?」
蕭靖眨了眨眼,好玩的回道:「就算沒有全部,也有一半。對了,你頭上怎麼沒弄
那些複雜的花祥?」他指指她只拿根繩子隨便綁成一束的黑髮。
她將劄好的辮於盤到小姑娘頭上,然後拿簪子固定起來,跟著才看向蕭靖,輕描淡
寫地說:「我成天爬上爬下的,弄太複雜不方便。」
不方便?
看她一臉淡漠的說著,蕭靖胸口卻又升起一股奇異的情緒。
那些髮髻頭飾雖然繁複且不方便,但卻能讓姑娘家變得美麗,不是嗎?
姑娘家都是愛漂亮的吧?但為了戰家,她捨棄了淩羅綢緞,捨棄了胭脂水粉,捨棄
了金釵玉墜,捨棄了原本可以美麗的機會。瞧她年紀,該也有二十了,卻未聽聞訂下親
事,看來也是因為這般緣故。
為什麼呢?她原可以在岸上當她的大小姐就好,為何會親自上船,這般折騰自己?
難道戰家沒別的人可以領隊出船嗎?還是有別的原因?
望著她靈巧的雙手,蕭靖怔怔的想著,她的手不像一般千金小姐那樣細膩光滑,左
手手背上甚至還有一道小小的疤痕,然而那雙不是完美無瑕的柔葵,卻教他想伸手握
住……
雖然很想,但他並未真的伸出手,只是在心中奇怪自己為何老對她有些莫名的感覺。
他總是衝動的想接近她、和她說話,甚至看到她受傷會覺得不悅,看到她的疤,則忍不
住想觸摸它,撫平那道傷痕。
蕭靖眉頭微微一皺,有些不解。他在一旁沈默的看著她,想要將事情想個明白,卻
有越想越混亂的跡象。
「好了。」戰青抹著小姑娘的肩頭,將她轉過來面對自己,「你可以告訴我,你叫
什麼名字嗎?」
在洗過澡、換上乾淨的衣裙,又梳理好長髮之後,眼前的小姑娘看起來清爽亮麗多
了,只可惜那雙烏溜溜的大眼中仍舊閃著戒心,她依然不肯開口說話。
她的沈默讓戰青不得不懷疑她真如蕭靖所說的,本來就不會說話。
看她直瞪著自己,櫻桃小嘴一點兒也沒打開的意思,戰青拿她沒轍只得說:「這佯
吧,你需要一個名字讓大夥兒叫喚,既然你不說,我就暫時叫你默兒,好嗎?」
小姑娘起先沒啥反應,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點頭。
戰青見狀微微一笑,「那我以後便叫你默兒。」她牽起默兒的小手,「好了。默兒,
現在咱們可以去吃飯了。咱們船上有位菜刀叔叔,他煮的菜可是天下一絕喲。」
聽到有吃的,默兒沉暗的大眼一亮,便乖乖讓她牽著往門外走去。
蕭靖聞道也收回思緒,站了起來,笑容可掬的尾隨著這一大一小。
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每當她面對那小姑娘時,就會不自覺的展現溫柔的一面,計
他有些羡慕那位小姑娘。
哎,他還真希望她哪天能替他流發……當然不是弄那些婦這人家的髮髻、辮子,他
可沒那種奇怪的癖好!
只不過她又不是他的什麼人,這種事只能想想罷了,若其想要她替自個兒梳發,除
非娶她過門……
娶她?!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蕭靖一愣,猛地停下腳步,瞪大眼望著戰青的背影,臉色有
些發白。
他想娶她?不會吧!
蕭靖一臉蒼白的扯了扯嘴角,無聲地乾笑兩聲。
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會想娶她?他不可能會想娶她的!他喜歡自由、喜歡無拘無
束,他向來漂泊浪蕩慣了,怎麼可能會有成家的想法?
一定是因為在船上待久了才會這樣,他只是腦袋一時錯亂……對,因為船上只有她
一個女人,所以他才會昏了頭冒出那種想法!
就是這樣、絕對是這樣、肯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將腦海中那危險的想法甩掉,蕭靖努力露出僵硬的笑臉,死都不肯再深究下去。決
心相信自己的推測沒錯,這只是在船上待久的關係,只要一下船,他就不會有這種念頭
了!
只要一下船……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4:44
第五章
天上堆著厚厚雲層的那日,戰家船隻來到縣城旁,在河岸停靠著。
幾名船員押著一票水賊浩浩蕩蕩地直往縣府衙門而去,戰青換上姑娘家的衣裙,牽
著默兒跟在其中。
蕭靖則是因為心裏有著疙瘩,巴不得能快點下船,就算只是到城裏走走也好。他心
裏一味想著,只要上了岸、見到了其他姑娘,那奇怪的危險念頭應該就會消失了,是以
也跟著大夥兒一同進城。
到了衙門,犯人是給收押進了大牢,可默兒這小姑娘卻死抱著戰青,無論眾人好說
歹說,她就是不肯放手。
「怎麼辦?」那衙門官差不好伸手去強拉小姑娘,不禁手足無措。
戰青輕拍默兒的肩,低首柔聲說:「默兒,你不想回家嗎?這些叔叔可以帶你回家
的。」
默兒聞言只是緊緊抱著她,然後猛搖頭,不放就是不放。
「戰姑娘,我想……會不會是這娃兒的雙親都死了,無家可歸呢?你知道,近幾年
這兒出現不少流民,她可能是在途中和爹娘走徽,或是大人們死了,她才被那些水盜抓
住,想拿去賣個幾文錢。」一名官差見那小姑娘不肯說話只搖頭,忍不住將心中想法說
了出來。
瞧這丫頭死抱著大小姐的模樣,好像生怕被人丟棄似的。小周不禁插話這:「大小
姐,官爺說的倒也有可能,這丫頭也許亥的是無家可歸了。我看咱們乾脆帶她一起走好
了,就當是你新收的丫鬟,也好幫你打點些事情。」
是嗎?戰青秀眉微蹙,若真是如此,那些水盜為何會將默兒關在木寵裏,還拿手鐐
腳銬鎖著她?
她沉吟了一會兒才說:「我是想,默兒可能是大戶人家的女兒,所以才會被盜賊綁
架,想討個贖金。如果是這樣,咱們帶她走了,豈不是弄巧成拙?」
「這……」大夥兒看著緊緊抱住戰青的默兒,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直未曾開口的蕭靖突然道:「倘若將默兒留下,她不肯說話,官爺們能否找到她
爹娘尚在未知之數,就算能找到,也得花上好幾個月。把她一個小姑娘留在這人生地不
熟的地方,她定然會感到害拍。」他頓了一下,看著戰青微笑提議:「要不然這樣吧,
若是戰姑娘不方便,反正咱們此行是上長安,我在長安有位朋友正需要個丫鬟,咱們先
把默兌帶上長安,將她安置在那兒。這兒呢,就由官爺們繼續查辦,若是查出了什麼,
再要人傳信息至長安便行了。」
「我沒有說不方便。」感覺到緊抱著自己的小手更加用力,戰青微慍的瞪了蕭靖一
眼,冷著臉,「默兒跟著我就可,不勞蕭公子費事。」
「如此是最好了。」像是早知道她會有此反應,他倒是接話接得挺快的。
可惡,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才對他改觀了些,這嫁夥又冒出那副嘴臉,還故意曲
解她的話意,弄得好像她是個沒良心的女人一樣。
戰青在心裏咒駡了一句,怒瞪他一眼便轉過身去不再理他,對小周吩咐道:「你留
下來和官爺將剩下的手續辦好,我帶默兒上街買些合身的衣裙。」
小周點頭應聲,然後叫了兩名手下,「小李、小伍,你倆跟著小姐。」
「不用了。」戰青制止他,對一干手下說道:「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人時刻跟著。
大夥兒難得下船,乾脆休息半天,四處走走活動一下筋骨,記得午時到船上會合便成
了。」
小李、小伍兩人聞言可樂了,其他人也一臉欣喜,只有小周不贊同的皺眉,還想要
再說:「大小姐——」
「只是去買幾件衣裙而已;」知道他袒心自己,戰青開口要他放心。
「這……」見她一臉堅決,小周知道自己無法改變她的心意,只好道:「好吧,那
你自個兒小心點。」
「我知道。」她微微一笑。
在一旁的蕭靖看著這兩人的對答,心情忽然變得有些浮躁。他搞不清楚自個兒究竟
在煩個什麼勁兒,只是突然覺得自己看這位在第一艘船上的周兄不對眼,而且越看越討
厭。
想也沒想的,他開口就瞎謅道:「周兄,官爺在喚你了。」
「有嗎?」他怎麼沒聽到?小周覺得奇怪的回首。
蕭靖可沒讓他有時間多想,伸手隨便指著遠處一位官爺道:「是啊,那位官爺剛才
揮手叫你呢。」
小周不疑有他,以為真有官爺在催,又叮矚完一句後,才回身去找那位官爺。
戰青見狀,便帶著默兒走出縣衙,往鬧市大街上而去。
她卻不知道,方才小周和她一席簡單的對話,看在蕭靖眼中卻覺得兩人含情脈脈、
情話綿綿,令他心浮氣躁,早將腦海中的警告聲給拋到十萬八千里遠去,在騙走了小周
後,二話不說立刻跟在她身後。
出了縣府衙門,才走沒兩步戰青便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面色不善的回首瞪他,
「你跟著我做啥?」
「戰姑娘,在下並非刻意跟隨,只是不巧同路罷了。」他笑了笑,氣定神閑的回答。
戰青抿了下嘴。不巧同路?鬼才信他!
雖是這樣想,她可也不能阻止他走這條路,只得回身牽著默兒又往前走。
街上鋪子雖然不少,但他們直走了兩條街才看到一家布店,偏偏那家布店沒賣姑娘
家的現成衣裳,她便又和默兒走了出來,卻看到蕭靖站在門口。
看見默兒身上仍穿著不合身的青衣裙,他多此一舉的問:「沒買著嗎?」
雖然不想理他,但基於禮貌,戰青還是木然回答:
「他們沒賣做好的衣裳。」
「我看這兒的人習慣買布自個兒回家縫製衣裳,布行可能都沒賣做好的現貨。」蕭
靖瞧了瞧四周,突然抓著戰青空出來的另一手往右邊巷弄奔去,「來,咱們到裏頭瞧
瞧。」
「喂,你幹什麼?」她一個跟鬥差點跌倒,幸好及時穩住身形,但他仍抓著她不放,
她只好帶著默兒跟著他走,卻忍不住叨念:「這小巷弄有啥好瞧的,難道有賣衣裳不
成?」
「那可不一定。」他咧嘴一笑,話才說完,就讓他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他突然停了
下來,回身指著人家的院子道:「你瞧!」
他驟然停下腳步,害得戰青差點兒沒撞到他身上,幸好她反應好,還能及時停住,
可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後頭煞不住腳的默兒便愣愣地撞了上來,結果戰青還是一頭撞
進了他懷裏。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開玩笑,蕭靖原本是可以穩住的,誰蹺得腳後正巧有顆石頭;
他被她撞得往後一退,剛巧便踩中了那顆小石頭,腳下一滑——
「砰」地一聲,泥塵四揚,就見兩個大人摔成一堆,蕭靖可憐的被壓在下麵當肉墊。
這小巷中的路可不像大街鋪有石板,到處是小石碎粒,他這一趺,再加上戰青的體
重,背脊結結實實的撞擊在地上,可教他痛得差點沒眨出淚來。
「咳、咳……」戰青從他身上爬起來,一手揮撥著泥塵嗆咳著,一手卻因為重心不
穩重重地壓在才剛要坐起身的蕭靖肩上,又將他給硬壓了回去,再度壓到幾顆銳利的小
石頭。
這肩背痛都還沒叫出聲,誰知更痛的還在後頭,戰青想站起來,因為滿是塵沙看不
清楚,不小心一腳踩到他大腿骨上,結果,人肉大腿當然是無法讓人站穩,跟著她的腳
就很不幸的……真的是很不幸的往他兩股中間一滑,一個大腳礁確地踩到蕭靖的——那
裏!
沒錯,就是那裏,就是他那用來傳宗接代的命根子上!
「啊——」刹那間,一聲哀號淒厲的響徹雲霄,回蕩在巷弄磚牆之間。
這突如其來的慘叫可讓戰青嚇了好大一跳,差點又跌在蕭靖身上,他再痛也知道不
能再讓她倒下來,免得她又踩錯地方,所以雙手反射性的向上一伸,想把她扶住,誰知
道好死不死的,這一雙手……卻撐住了姑娘家上半身最柔軟的地方。
「你幹什麼?!」只聽一聲嬌斥,伴隨著兩聲無比響亮的巴掌,下一瞬,他左右頰
上就各多了一隻清清楚楚、格外分明的五指掌印。
拜託,他都痛得在地上打滾了,還能幹什麼?
蕭靖齜牙咧嘴的捂著下體屈起身子,只覺得臉皮火辣辣的痛,重要部位更是疼得直
像去掉半條命。
活了近三十個年頭,從沒那麼狼狽過,實在是欲哭……無淚……啊啊啊……
※ ※ ※
戰青芙蓉雙頰難得地染上一抹嫣紅,看著蕭靖久久不起,只是額冒冷汗地縮在地上,
雙手捂著他的「寶貝」,她這時當然反應過來,知道自個兒剛剛踩到的是啥東東了。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紅著臉想幫他又不知從何幫起,手才伸出去
又縮了回來,本想蹲下扶他,但又不敢去查看他的傷勢,只好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不
知該如何是好。
至於默兒,則躲在戰青身後,緊抓著她的衣衫,露出半個腦袋偷看仍在地上的蕭靖。
「你還好吧?要不要……我去找人幫忙?」見他依然疼痛萬分的模樣,戰青有些謊
亂的提議,說完便想離開去找人。
蕭靖一聽,臉更綠了。
老天,她還不夠狼狽嗎?去找人來幹嘛?欣賞他的拙樣啊!
她何不乾脆在巷口擺個桌子收錢算了?
眼看戰青轉身要走,蕭靖忙忍痛咬牙喊這:「不用了!」
「可是你……。」她難得語音微弱,臉帶愧疚。
「再等一會兒就會好了!」他忍不住咆哮,縮在地上的姿勢仍然不怎麼雅觀。
他的咆哮讓默兒嚇了一跳,她有些害怕地將腦袋瓜子縮到戰青身後,不敢再偷看。
戰青則是臉一白,看到他眼中的火氣,知道他真的反對,只得依他所說的站在一旁等著。
蕭靖見她打消找人的主意,心下才松了口氣,咬牙等著那陣疼痛過去。半晌後,劇
痛的情況好了些,他方扶著磚牆站了起來。
「真的……很對不起。」見他已好上許多,戰青一臉僵硬,硬著頭皮再向他道歉一
次。
他扶著牆,看著眼前這一大一小兩個女的僵站著,過了會兒,才露出苦笑,「算了,
你也不最故意的,是我不該突然停下來。」
瞧他表情不再那般兇惡,但臉上仍有疼痛神色,戰青的視線不由自主的瞥向他的傷
處,臉上再度浮現紅暈,尷尬的問道:「呃……你需不需要……先去看一下大夫?」
蕭靖無奈的一扯嘴角,「謝謝你的關心,咱們還是先替默兒買了衣裳再說。」
「呃?」經他一提,她才猛然想起他強拉著她到此處的原因。可是這巷弄裏怎可能
會有店家賣衣裳?
見她一臉茫然,還反應不過來,蕭靖伸手指了指右方敞開的後門庭院內,「你看。」
「啊。」戰青順著他的指示一看,才發現那門內院中竟曬了幾件小姑娘的衣裙,而
且看起來還有八成新呢。
這時蕭靖重要部位的疼痛已減輕不少,但卻開始覺得臉上有些浮腫,他伸手摸了摸
臉頰,自認倒楣地歎口氣道:「我是想這城裏該沒有賣現成新衣,但是有年齡差不多的
小姑娘,咱們只要到巷裏瞧瞧平常人家的後院,便能找到默兒能穿的衣裙。雖然不是新
的,但至少合身,可以暫時將就一下,等到了長安,卸貨定要停留幾日,到時咱們再要
布行替她做幾件就成了。」
沒想到他心思那麼細,會想到這個主意。這樣一來,戰青對他更加覺得抱歉,龍其
是在看到他撫著紅腫的雙頰時。
她有些窘迫,訥訥地道:「你的臉……還好吧?」
「你說呢?」他苦笑。
「抱歉……」她一臉尷尬,喃喃的說。
「算了,別提了。你先帶默兒和人家談談,找件合適的衣裳給她穿,他們應該會賣
的。」
「那你……」她遲疑著。
蕭靖知道自己一時之間還無法完全直立起來,這姿勢實在不怎麼能見人,所以便道:
「你們進去就好,我在這裏等。」
「喔。」知道他兩股間大概還在痛,戰青兩頰又無法遏止的紅了起來,她不好意思
地點點頭,忙牽著默兒去敲民家的後門,不敢再看他一眼。
※ ※ ※
聽了默兒的遭遇後,那民家很爽快的答應買衣裙給戰青,在換上了合身的衣裙後,
默兒看起來可就清爽多了。
走出人家後院,戰青一看到蕭靖,就不由自主的臉紅。雖然說他看起來好像已經沒
事了,但她的視線仍是會忍不住瞥向他剛剛受傷的地方。
她不是普通的千金小姐,從小在船上長大,當然曾聽過船上的大叔談論一些曖昧不
明的笑話。當著她的面,當述沒人敢說這些,但她好奇嘛,所以會去想辦法偷聽,剛開
始是聽不懂沒錯,但聽久了,想不懂都有點困難,而且因為她是偷聽,那些男人不知道,
開的黃腔更是生冷不忌,一郡男人在海上禁欲過久,什麼樣的黃腔都有人說,這些年來
可讓她聽得耳朵都快爛掉了。
所以,她當然知道男人的那裏被撞到會很痛,何況她是「踩到」!
想到這裏,她臉上紅雲更加嫣紅。以前好像曾聽過有人因為那裏受傷,所以從此不
能……
要是因為她剛剛那一踩,讓他無法傅宗接代,那……
那……
「小心!」跟看這女人走路神游太虛,竟對身前那堵磚牆視而不見,蕭靖忙伸手拉
住她,免得她撞得眼冒金星,「你在想什麼?怎不看路?」
想什麼?想他的——
戰青望著他近在眼前的俊臉,火燙的紅雲立即從雙頰迅速蔓延至耳際頸項,只差沒
開始冒煙了。
「沒……沒什麼。」她結結巴巴的回答,火速拍回被他抓住的上臂,向後退了一步。
「你還好吧?怎麼臉這麼紅?」他一臉擔心。
「我沒事。」戰青漲紅著臉拋下這句,隨即牽著默兒,轉身快步走出巷弄。
沒事,真的嗎?
蕭靖皺了下眉頭,跟在她身後,不懂她臉怎會突然紅成那樣。
不過,她臉上多了那抹紅雲,看來倒是另有一番韻味,只不知道她的粉頰摸起來會
不會像看起來的那般柔滑?
到了大街上,就見不少男人盯著她嬌羞的紅顏不放,忽然間,他發覺自己寧願她穿
回寬大的男裝,至少她那樣看起來像個少年,就算紅了臉,也不會吸引大多男人的目光。
蕭靖加快腳步,上前緊跟在她倆身後,向周遭眾人彰顯自己的所有權,一些原本肆
無忌憚打量她的目光,這才稍稍收斂了些。
急行匆匆的戰青本打算就此出城回到船上,但在途中看到一家鋪子在賣鞋,忽然想
到小周腳上那雙鞋己是縫了又補,早該換了。是以她便在那鋪子前停了下來。
「老闆,我想買雙鞋。」那店老闆見客人上門,笑呵呵的上前來招呼著:「姑娘,
你可來對了,咱們這兒多的是精斂繡花的鞋面,你是要藍綢繡雀鳥的,還是要紅絹繡鴛
鴦——」
「我要買男鞋。」戰青說出來意,瞥見自個兒身旁安靜乖巧的默兒,忽然想到默兒
也沒雙像樣的鞋,便又指了指默兒加了句:「再幫她拿一雙藍緞雀鳥的。」
店老闆原先不解這姑娘為何要買男鞋,但一看見她身後的蕭靖,便誤以為那雙鞋是
要給他穿的,所以客氣的看著戰青和蕭靖問:「敢問這位公子和小姑娘穿多大的尺寸?」
「不是他要穿的。」戰青微皺了下眉頭。
「咦?」老闆不解的看著這一家三口,難不成他們不是一道的?他抱歉的對著戰青
笑了笑,「這位姑娘,你那男鞋要多大尺碼和樣式?」
戰青告知店老闆所要的大小,順便道:「就普通黑色素面的便行了。」
「喔,我這就去拿,你等會兒。」老闆說完便去櫃子裏找貨。
不一會兒,店老闆便拿出了默兒能穿的繡鞋,先行遞給了戰青,然後將另一雙男鞋
給包了起來。
「你幫誰買鞋?」蕭靖好奇的問。
戰青蹲下身子替默兒換上繡鞋,一邊回道:「小周呀,他鞋痛快磨穿了。」
他聞言,只覺心頭一陣鬱悶,忍不住又問:「你怎知道他穿多大的尺碼?」
見默兒穿來正合腳,她起身付帳,頭也不回的道:
「我當然知道,他的鞋,一向是我買的。」
※ ※ ※
他的鞋,一向是我買的。
回到船上,蕭靖滿心不是滋味的瞪著那一臉笑容接過新鞋的小周,心中又冒出她在
鋪子裏說得理所當然的那句話。事實上,從剛剛離開鋪子,直到回來船上的這一路上,
他腦海裏便左一句「他的鞋,一向是我買的」、右一句「他的鞋,一向是我買的」,就
這樣一次一次再重複,搞得他心裏酸澀的要命。
她一個大小姐為什麼會幫手下買鞋?而且聽她那理所當然的口氣,好像她幫他買鞋
是很平常的事,難道說這位周兄在她心裏面不只是普通的護衛手下,而是有著特殊的地
位?
思及此,蕭靖心情更加鬱悶,心頭上像是吊了一顆重重的石頭,直在胸口晃蕩。
突然間,他腦中倏地閃過今早下船時的篤定想法——
關於上岸、關於其他姑娘……方才明明在大街上和無數個姑娘擦身面過,但此時此
刻,他卻想不起來那城裏任何一位姑娘的面容,甚至連一點摸糊的印象都沒有。
直到此刻他才發現,從下船、上岸、進城、入縣衙,一直到走出官府、到布行、入
窄巷、上大街,直至回到船上,他的視線競沒一刻離開過她。
他很努力的回想,但眼前浮現的卻全是她走路的祥子、她說話的表情、她的慍怒、
她的尷尬;再如何用心用力的想,卻也只記得她婀娜多姿的身影、輕嘎嬌羞的紅顏、她
的眼角眉稍、她的芳唇貝齒,甚至連鼻端都彷若還能聞到她身上那抹淡淡的、屬於大海
的氣息……
當然,他更記得跌倒時,她壓在他身上的身子——不像一般姑娘家的柔若無骨,她
的身子有些結實,但又不像男人那般剛硬;雖然當時背痛的要命,塵沙又滿天飛揚,他
卻幾乎是立即就對她起了反應,也因此後來她爬起來踩到,他才會痛成那個樣子。
憶起那股疼痛,蕭靖瑟縮了一下,緊接著又想起之後挨的那兩個巴掌。他下意識的
伸手摸了摸臉頰,腦海裏想的卻不是自個兒雙頰的疼痛,而是雙手不小心誤碰到的地方。
他賊笑的彎起了嘴角。說老實話,那兩個巴掌倒是挨的挺值得的!
但這笑容隨即僵在臉上,因為他猛然又驚覺自己從下船到上船,不只視線在她身上,
連心思也全在她身上!
這種感覺實在不是普逼的怪異,他從沒這般關注一個人,關注到全身上下、從頭到
腳的每一寸發膚都知覺到她的存在,就好像中邪似的完全無法控制;而他卻還搞不清楚
自己為何會這樣,甚至不太瞭解自己是從何時開始這般在意她的。
幾天前在揚州上船時,他明明還很正常的,不是嗎?
蕭靖在船頭呆站著,腦子裏混成一團。他努力的想找出自己中邪的原因、時間、地
點,但只要一回想這些天的情景,腦海裏就滿滿充斥著她的影像,直至吃午飯時,他都
還沒理出個頭緒。
到了午時,大夥兒園桌用飯,蕭靖難得地對菜刀做出來的滿桌美食視而不見、食不
知味,只是一逕沈默著神遊太虛,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直到他吃完飯、離了餐桌,大夥兒也只見他拿了根釣竿,坐在他的老位置,連餌
都沒放就傻愣楞地將釣鉤拋入河中,然後呆坐著,一坐便是一下午。
大夥兒對他的行徑見怪不怪,用完飯後收拾好一切,便開航起程,繼續向北往長安、
洛陽航行。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5:15
第六章
「這條河這叫通濟渠,又讓人稱為禦河,寬約四十步。你瞧這岸邊還築有道路,為
的就是要讓皇上出巡時,若無風助,便讓人馬於兩岸拖拉摟船前行。當時那監工的狗官,
說什麼為了美觀,還要咱們在兩旁沿岸栽植柳樹,現在看來到是真的挺不錯的,不過當
時祁爺爺挖泥搬石頭的,可是對這一棵棵的柳樹恨之入骨。」祁士貞喝了一口老酒,笑
呵呵的在船頭對默兒訴說陳年往事,默兒安靜的聽著,烏黑的大眼顯露出對這事的興趣。
船舫內,戰青仍在記錄幾日來沿途所見,偶爾會抬頭透過格窗,看看在船頭的一老
一小。這些天,因船上大夥兒和善的態度,讓默兒對人的戒心漸漸化去,不再只是黏在
她身邊,反倒很愛跟著二叔,聽他說些大江南北、五溯四海的傳奇故事。
只不過默兒仍是沒說過一句話,對此戰青也不深究,心想她若會說話,總有一天會
開口,若不會說話,那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她自個兒話也不多。
倒是關於收默兒當丫鬟的事,戰青曾仔細想了想,考慮到她也許無法適應船上的生
活,再如上那些官差還在查她爹娘的下落,不宜帶著她四處奔走,所以在和祁士貞商量
過後,決定在此次行程結束後,先將默兒帶回島上安置,等官府那兒有消息後,再送默
兒回她雙親那兒。
寫完最後一條記事,戰青停筆將前後檢查一遍,看看有無漏掉些什麼。當她確定該
記的都記下來後,便將文房四寶收了起來。
她才將東西收妥,小李便走進來報告:「大小姐,洛陽城就在前面了。」
「好,我知道了。」她將貨單拿了出來,吩咐道:
「你和小王先去將這上面列出來的貨搬到甲板上,咱們準備靠岸。」
「好。」小李點頭,接過貨單便轉身到艙底搬貨去。
沒多久,他們就來到了洛陽,將船穩穩的停靠在河港後,便開始了卸貨的工作。這
次的貨,有三分之一是要卸在洛陽,剩下的才是要運到長安。
東都洛陽是北方大城,河港上停靠了一艘叉一艘的商船,有的是忙著卸貨,有的則
是忙著將貨物搬到船上。這兒到處都是人,忙碌的水手及商人在其中奔走,看起來是生
機盎然,商機也是如此。
「活絡的地方。」祁士貞笑呵呵的說。
「是啊。」蕭靖站在他身旁,從船上一眼望去,河面上到處都是桅竽和風帆。
「咱們在這兒會停留一天,我帶默兒去逛逛市集,你要不要也下去走走?」祁士貞
紅紅的灑糟鼻泛著亮光,牽著默兒笑問道。
「也好……」蕭靖說著,視線不由自主的看向他處,但卻沒看到他想找的人,「戰
姑娘呢,怎不見她人?」
「丫頭啊,她方才已先下船到城裏辦事了。」祁士貞帶著默兒走下船,一邊說說。
蕭靖跟在後頭,忍不住問:「辦事?」
「是啊,咱們早先曾派人先行到這兒設立轉運行,她去看看情況。」他邊說邊牽著
默兒穿過幾簍漁貨,繞過幾箱貨物和麻袋。經過一簍鮮魚旁時,一尾銀皮魚還跳了起來,
嚇了默兒一跳。
「她一個人過去嗎?」蕭靖擔心的蹙起眉。洛陽不是小地方,人口可比先前那幾個
鄉鎮府城複雜多了,這裏什麼樣的痞子流氓都有,她一個姑娘家,雖懂得些武功,但一
山還有一山高,還是很容易出事的。
「當然不是,小周跟著。」
蕭靖聞言,心情可沒因此放鬆到哪裡去,反倒像是心頭上突然長了一個惡瘤,弄得
他更加心神不寧。
他不舒服的清了清喉嚨,問道:「二爺,你們那轉運行在城內何處?」
祁土貞停下來看了他一眼,賊笑道:「你問這做什麼?」
「呃……」他呆了一下,過了會兒才不自在的強笑道:「沒什麼,只是好奇,想過
去瞧瞧。」
祁士貞會意的嘿笑兩聲,才道:「在城東大街上,看門口上頭有掛著'四海航運'
旗招的那間便是了。」
「謝二爺。」蕭靖尷尬地拱了拱手後,這才匆忙轉身往城東行去。
※ ※ ※
洛陽城裏,大街上行人熙來攘往,好不熱鬧。
蕭靖多年前曾到過此地幾次,是以對城內的幾條大街還算熟悉,沒多久便來到了城
東,找著了那間轉運行。
豈料他人才進門,就驚見兩名他這些年來極大想躲避的人,蕭靖想也沒想,立刻轉
身離開,可惜慢了一步,其中一人已經看到他了。
「二少爺!」一聲驚叫從身後傳來。
蕭靖假裝沒聽到,繼續往前走,誰知那人卻追上了大街猛喊:「二少爺、二少爺!
等等,你別走啊!我是小三子,你忘了嗎?二少爺——」
他死命不理,硬是狠下心腸假裝對方叫的不是他,同對加快腳步,希望盡速離開這
個是非之地。
豈料那傢伙硬是不肯放棄,還越喊越大聲,引得整倏街上的人都看了過來。
蕭靖心知不妙,再也顧不得是否驚世駭俗,就想施展輕功落跑,只可惜小三子己經
追了上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淚眼汪汪、痛哭流涕的道:「二少爺,真的是你,真的
是你啊!嗚……小三子我你找得好苦,二少……」
「閉嘴!」蕭靖咬牙低聲制止他,「別再叫了,我又不是聾子。」
「是是是,二少爺,小三子閉嘴,只要你別走,小三子立刻閉嘴。」小三子說是這
麼說,卻一點也沒停止的打算,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哭哭啼啼的道:「二少爺。你都不知
道,咱們找你好久了,小三子好想念你啊……」
小三子此話一出,如上那死抓著蕭靖不放、痛哭失聲的怨懟德行,頓時讓他和蕭靖
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
見到周遭眾人紛紛露出詫異、震驚、噯昧的表情,蕭靖知道他倆鐵又被人誤會有斷
袖之癖,尷尬得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他惱怒的斥責小三子道:「放手!別哭了!」
他x的!他就知道被這小子找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所以才極力閃避,誰知道躲了那
麼久、最後竟然會自投羅網。
小三子被罵,連忙鬆開一隻手,以袖拭淚,「好好好,小三子不哭了,只要二少爺
和小三子回家就好。」
「我不會回去的。」蕭靖臉一沉,顧不得大街上人人都在觀看這場好戲,也顧不得
小三子一手還緊抱著自己的臂膀,轉身便走——
誰知這一轉身,卻見到了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阿靖!」那人雖極力維持鎮定,但眼中卻透露出激動的情緒,聲音也嗄啞起來,
「好久不見。」
死了,沒得玩了!
風吹、葉落、樹彩飄搖。
蕭靖神色複雜的看著眼前的男子,久久方歎了口氣,苦笑兩聲,認命的喚道:「好
久不見,大哥。」
黃昏時分四海航運「蕭公子是幽州蕭家的二少爺,他其實才是五年前掌控蕭家的那
只手。」小周轉述方才從小三子那兒聽來的事。
原來是他。
戰青心中有股不知名的情緒在翻攪。不知為何,得知蕭靖才是蕭家真正掌權的人,
沒止她有多大震驚,卻引發了一股詭異的、不舒服的感覺。
她不喜歡知道這個消息,非常非常的不喜歡。
「大小姐,你還好吧?」
「什麼?」她猛一回神,看到小周擔心的神色,忙道:「我沒事,只是在想些事情。
對了,蕭家主爺怎會在咱們分行?」
「鄭叔說他是來和洛陽王家談生意的,正巧鄭叔也去拜訪王老闆,這才和他拉上了
線。蕭公子今日便是來咱們這兒托運貨物的。」
戰青聽了之後又問:「他們現在人呢?」
「蕭家在洛陽也有分行別院,該是已在那兒落腳。」
「是嗎?」她看向窗外,神色難辨。這麼說來,蕭靖應該不會再和他們一同上長安
了吧?
思及此,戰青心中突然有些莫名的感覺,像是……失落。
失落?
她蹙起了眉頭。奇怪,她怎會有這種想法?那傢伙不再跟著,她該高興才是。怎麼
會——
「大小姐,咱們還是明日開船嗎?」小周開口詢問,打斷了她的思緒。
「當然,幹嘛不開?」她瞥他一眼,面無表情的道:「咱們有不開的必要嗎?」
「呃……」她這一問,倒叫小週一愣,將到嘴的話全吞到肚裏去,訥訥的苦笑道:
「沒有。」
※ ※ ※
風聲颯颯,林葉沙沙,蕭家在洛陽的別院裏,多年未見的兩兄弟各自輾轉反側,無
法成眠。
久久未能入睡,蕭維乾脆起身披上外衣,行至府中。
夜涼如水,明月當空。
黑夜中滿天的星辰閃爍,就像阿靖清澈的眼瞳……
蕭維望著夜空輕歎口氣。從小,阿靖便聰明過人,一歲能開口,兩歲會數數兒,三
歲便對詩文琅琅上口,四、五歲時更己是辯才無礙。
他這弟弟自小便展現過人才華,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差上阿靖一大截的。他羡慕過,
也妒忌過,但怨妒無濟於事,而且每當他看到阿靖那雙澄澈清明的眼眸和早熟懂事的面
容,便己是不戰而降了。
當爹親去世,他接下蕭家主事之位時便沒想過要永遠繼續下去,他只是在等,等阿
靖成年,因為縱使他是長子,卻沒有小弟行商的才華,蕭家的主位合該是阿靖的,他才
是真正能帶領蕭家的主爺。
沒想到阿靖像是知悉他的想法,從十五歲起,便藉口病弱,不再接觸商行之事,無
論他如何做,阿靖就是不肯踏進商行一步。
他知道,阿靖是怕影響到他在下人心目中的權威與地位,但阿靖卻不瞭解,他真的
不介意由弟弟主事——他很明白自己和阿靖之間的不同,也很清楚很多他做不到的事,
阿靖輕易便能做到,是以在想通之後,他是心甘情願的退出。
但阿靖顯然不同意這個想法,消極的不參與世事,整日只在自個兒的院落中「養
病」;而他也不輕言放棄,除了積極勸說阿靖外,還每日派人將商行中的帳簿送去阿靖
的書房,因為他知道阿靖會忍不住去看。
縱使如此,阿靖仍未改變立場,依然堅持不掠其鋒。
這樣的拉鋸戰進行了許多年,直到五年前商行中出了事,阿靖才在暗中插手,但卻
是以他這大哥的名義去做。
五年前那場危機在阿靖的運籌帷幄下成了統合幽州商行的轉機,同時也證明了阿靖
在經商方面的確有著不凡的能力,但當地想借機將主事之位讓予小弟時、卻換來阿靖的
不告而別,這一分離,便是五年……
是他逼得太緊了嗎?
他不該將主事的位子讓賢嗎?
這五年來,蕭維不斷地這樣自問。阿靖相當尊敬他這位大哥,他知道;也之所以阿
靖一直無法對取代他成為當家主爺的事釋懷,他很顧著他這個做哥哥的顏面。甚至寧願
離家多年……
唉,蕭維走在石板小徑上,又輕歎一聲。
一直以來,他背負著眾人的期望,但外人卻不曉得,他並非是蕭家聰明的那個,甚
至連家裏的長輩,也以為五年前的事是他促成的。可事實是阿靖成功的帶起了蕭家這一
代的名聲,並不是他,他實在是……沒有那個能耐呀!
才轉過一座假山,正要步上涼亭,未料對面卻也有人正要上亭來。兩人見著對方,
雙雙一楞,原來另一個人竟是同樣無法入眠的蕭靖。
「還沒睡?」蕭維望著小弟,溫和的問。
「嗯。」蕭靖微一點頭,露出淡笑,「睡不著。」
兩兄弟一左一右,分別找石凳坐下,靜靜望著天上明月。
半晌,蕭維才開口道:「咱們兄弟倆,很久沒一塊兒賞月了。」
「是呀。蕭靖有些悵然,自嘲地牽了下嘴角。
「這些年……」蕭維忍不住問,「你過得如何?」
晚風徐徐,繁星點點,蕭靖仰望星辰,淡笑道:「還過得去。」
「去了些什麼地方?」
「本打算去南洋走走,但在京城巧遇一西行的商隊,便改了主意,同那商隊走了西
域一趟。」
「去了五年?」他知道線路難行,但仍忍不住覺得小弟是故意的,不是往南洋便是
往西方走,許是想走的越遠越好吧!蕭維雙眼一黯,在心底又歎了口氣。
蕭維問話的口氣雖然溫和,卻掩不住其中的責問與傷心,教蕭靖不由得開口解釋:
「本沒打算去那麼久的,但在西域誤闖了一處世外桃源,並與其中主人成了八拜之交,
是以……」他本打算繼續說下去,但見到蕭維無奈且瞭解的眼神,剩下的話頓時消逝在
喉中。
「大哥或許沒你聰明,但多少也有些歷練,你就別顧慮我了。」蕭維搖了搖頭,
感歎的說道,「離鄉五年,難道你的想法還是沒有改變嗎?昔年堯舜選賢與能,連帝位
尚且禪讓,為兄的只不過——」
「大哥!」蕭靖突然出聲打斷他,一臉抱歉地苦笑著說:「就當……是我任性,請
大哥多所包容。」
蕭靖那一臉為難的模樣,讓蕭推中止了這個話題,不再逼他。
「好,我不再多說,咱們兄弟倆久久未見了,是不該談這些。」他望著蕭靖笑了笑,
「接下來幾天,你可得和為兄的好好聊聊,說說你這幾年來的經厲,描述一下大漠風光;
大哥行商多年,還未曾出過玉門關呢。」
蕭維表面上退了一步,其實心裏是想,反正和四海航運的事己談好,該做的生意也
已打點好了,明日他們便要起程回幽州,沒必要操之過急,將氣氛給弄僵了。這事可以
先擱著,等回到家再慢慢勸說小弟也不遲。
蕭靖也知曉大哥只是一時休兵,並未真的放棄,不過他只是淡淡揚了下嘴角,然後
開口緩緩敘述這些年來的經歷。他心底真正在想些什麼,大概也只有他自個兒曉得。
月夜下,兩兄弟暢談這幾年來各自的生活點滴,時光就這般悄然流逝。
低沉的談話聲中,偶爾聽到幾聲感歎的輕笑,兄弟倆多年末見,這一聊,便宜聊到
日頭升起、天色大白方甘休。
「不好了、不好了——」
午時才至,就見一名僕人神色慌張的大聲嚷嚷著,匆忙跑過亭臺樓閣、石板小徑,
直奔向前廳。
蕭家洛陽管事才剛要踏進大廳,便見那僕人奔了過來,他不禁皺眉責備道:「發生
什麼天大的事,要你大呼小叫的?一點規矩也沒有!」
「方管事,二少爺……二少爺又不見了!」
方管事臉一白,還來不及說話,另一頭又傳來諒慌的叫喊。
「不好了、不好了——」
「這又是什麼事?」他臉色難看的責問。
「大少爺、大少爺他……他……」那僕人汗流浹背,喘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大少爺怎麼了?」方管事焦急的催促,心中卻有不祥的預感,該不會……
「大少爺不見了!」那僕人將話說完,證實了方管事的優慮。
「什麼?」方管事這會兒的臉色可是由白轉青了,「怎麼會這樣?不是說主爺們聊
了一晚上嗎?這會兒應該兩個都在房內休息才是呀!」
「是呀,可是剛剛小的……小的想喚大少爺起來用膳,誰知道……誰知道房裏卻沒
人……」那名僕役哭喪著臉回道。
另一名也愁眉苦臉的說:「我……二少爺也是……
「小三子呢?小三子該知道是怎麼回事,快叫他過來!」方管事急得大聲吩咐。
小三子是跟著大少爺及二少爺一起長大的,再且他以前是二少爺的貼身小廝,問他
該可以問出個所以然來,要不然兩位爺都跑掉了,這偌大的商行該如何是好?蕭家可還
有很多生意等著決定、更多人等著這兩位爺賞飯吃啊!
誰知他話聲才落,卻又聽到——
「不好了、不好了——」
方管事的臉色由青轉紫,他看著那第三位奔過來的男仆,聲音嗄啞的問:「該不會
是……小三子也不見了吧?」
「啊?方管事你怎麼知道?」那名僕人滿臉驚訝佩服之色。
方管事臉一黑、兩眼一翻,直想乾脆昏過去算了。
「方管事,咱們……要不要報宮啊?」一名男仆怯怯的問。
「報什麼官?兩位爺又不是被人綁了去,咱們拿什麼報官!」方管事真是快被氣死
了,他呼吸口氣,重新振作了精神,並始指揮手下道:「他們一定還沒走遠,快派人去
各城門問問有沒有看到兩位爺,一些到港口去瞧瞧,另一些到宮道上看看,其他人去各
處茶樓酒館找找,!」他揮著手大聲嚷道:「快快快!咱們一定得把兩位爺找回來,蕭
家不能一日無主,至少也得我一個回來!」
看著僕人們紛紛依指示跑出門,方管事這才重重的歎了口氣,垮著臉欲哭無淚的想
著——
老天保佑,一定得讓他們找一個回來呀!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5:43
※ ※ ※
洛陽城東白馬寺白馬寺建于東漢明帝年間,是佛教傳入中原時興建的第一古刹,至
今己有好幾百年的歷史,對洛陽人來說是一處重要的名勝古跡,是以香客眾多,才晌午,
便有不少百姓來到此處上香。
蕭靖來到白馬寺卻未上香,只是直接從佛堂旁的小門進入後院,為的就是要擺脫跟
隨在後的小三子。
今早一回房,他床被未沾便從窗子溜了出來,因為他知道大哥絕不會就此甘休的。
誰知才出了們沒多遠,就發現小三了偷偷跟在他後頭,他怕自己一跑小三子便會大聲嚷
嚷,只得不動聲色的繞了洛陽一圈,想找機會擺脫小三子,豈料這小子跟得緊,教他一
點機會也沒有,所以才想到來這香客眾多的白馬寺甩掉他。
他才踏進寺院後方,就見到戰青娉婷的身影。
難得她今日竟是身著女裝,低首垂目,靜靜地望著身前那株晚開的粉色牡丹,不知
在想些什麼……
若說自己是對她的恬靜溫婉感到「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倒不如說是「一日不見,
如隔三秋」適合些。因為他知道,看似溫婉的她,骨子裏還是那位鋸傲冷靜、英氣十足
的戰家大小姐。
其實她並非美如天仙,但比起一般大家閨秀,卻別有一種魅力,教他總是移不開視
線。也許是因為她總帶著不畏不懼的神情,徵發著旺盛的、令人炫目的生氣。
「二少爺,這位是哪家的姑娘呀?」
一聲好奇的問話將他喚醒,蕭靖不由得暗自歎了口氣。天啊,他竟然貪看她看到將
這跟屁蟲給忘了。
他傷腦筋的轉頭一看,果真見到小三子在他旁邊對遠處的戰青探頭探腦。
「你——」蕭靖受不了的才要開口將他斥走,卻突地聽聞身後傳來破空之聲。
他一伸手壓低了小三子的頭,猛一回身卻見那破空的暗器不是朝他倆飛來,而是朝
左前方的戰青而去。
「小心!」他在瞬間摘下身前枝葉直往那疾飛的暗器打去。
未料,他是打掉了從他身後飛過去的暗器,但另一邊也有暗器射襲向戰青,他這一
喊,卻讓戰青分心向他這兒望來,以至於中了另一邊射來的暗鏢。
那鏢打在她的左胸上,戰青頓時覺得傷口一麻,跟著全身一軟,整個人就往後倒下。
蕭靖飛身過去接住她傾倒的身軀,抱起她閃過另一飛射而來的銀藍光點。
他人還未落地,就聽見後方傳來刀劍交擊之聲,在半空轉頭一看,只見蕭維手持長
劍正與兩名黑衣男子纏鬥。
蕭靖面露苦笑。真是該死,他競連大哥跟在身後都沒發現!
腳才碰到地面,另一方也傳來打鬥聲,他不用回首都知道趕來的人是小周,許是剛
才便守在前頭。
「戰姑娘,你還好吧?」他一站定,便低首詢間懷中女子,卻見她臉色發青,已是
昏迷不醒!
蕭靖連忙查看她左胸上的傷口,見那暗鏢泛著藍光,還有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從其上
傳來,他臉一白,立即認出那鏢上浸的是苗疆劇毒藍孔雀!
顧不得男女接受不親,蕭靖立對將她放到地上,點了她傷口旁的大穴,拔出那暗鏢,
掌乾淨的小刀將她傷口處的衣裳劃得更大,俯身便將她左胸傷口中的毒血吸出來葉在一
旁泥地上。
直到血色己呈鮮紅,他才停下,掏出懷中藥瓶,將藥抹在她傷囗上,但他知道現在
還不能放心,因為戰青的臉色絲毫未見好轉,身上溫度冰的嚇人。
這毒可怕的地方在於它的滲透力快,而且沒有解藥!
蕭靖臉白的像死人一祥。他知道長安那對師徒一定有辦法,只要他在三日內帶她趕
到長安!
迅速抱起戰青來到小三子身前,蕭靖慘白著臉同道;
「咱們洛陽的馬場在哪?」
「就……就在城東,白馬寺前半裏處就是了,咱……咱們剛有經過的。」小三子駭
了一跳,忙不迭地回答。
見大哥和小周仍在和敵人纏鬥,蕭靖丟下一句:「她中了毒,我帶她到長安找大夫,
叫他們到長安風雲閣來……」話未說完,他已抱著戰青遠去,只留殘聲。
※ ※ ※
蕭家在幽州世代從商,也養馬,養的還是一等一的駿馬!
這些馬匹,他們用來運貨,也賣出去賺錢,買家中不乏達官貴族,因為幽州蕭家的
馬經過改良配種,跑得快、耐負重,性情又溫馴,近百年來一直有著良好的名聲。這麼
多的馬中當然有萬中選一的千里良駒,此刻蕭靖身下的坐騎便是其中一匹。
名為千里良駒,當然不是指它真的一日千里,但至少奔馳起來的速度井非一般馬兒
能與之相比就是了。
馬上十分顛簸,但戰青一路上未曾蘇醒,蕭靖懷抱著她,只覺得她身子冷得緊,所
幸脈搏仍算穩定。
從午時急馳至初夜,因烏雲遮月,他才讓馬兒將速度放慢下來,侍月兒稍稍露臉,
她卻突然醒了。
蕭靖立即將馬兒停下,抱著她問:「你還好吧?」
「你……」戰青虛弱地睜開了眼,看見他時有些驚訝,她奮力想離開他的懷抱坐直,
卻發現自己全身無力,只得就這祥反問他:「你……在這裏做什麼?」
聽聞此句,蕭靖幾乎失笑——老天,她就是愛問他這句話!但她的這一句責問著實
讓他寬心不少,至少她神智還算清醒。
「你受傷了,鏢上有毒,我帶你去長安找大夫。」他溫言回答。
「什麼毒?」哪一種毒需要他刻不容緩、大老遠的帶她去長安找大夫?戰青不覺蹙
起了眉頭,知道自個兒的傷勢大概挺嚴重的。
蕭靖本不想回答,但見到她堅定的雙瞳,半晌才道;
「藍孔雀。」
藍孔雀!
戰青聽過這毒,知道那是沒解藥的,她疲累地閉上眼,「我沒救了。」
她不是在說問句,是在陳述;這句話聽在蕭靖耳中,頓時教他心痛得難以忍受。
「不,你不會死的。」他俯身在她耳邊堅決的說這,「長安有人能解這毒,他們欠
我人情,我以內力暫時將你的毒性壓住了,接下來只要在三天內趕到就行。」
「真的?」戰青重新睜開跟,希冀的望著他,心中不由升起一絲著望。
不想死啊,她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想做,還有好多好多的計畫要進行,她要振興海龍
戰家,不只海運要維繫,河運也要吃下,她要向世人證明、要向爹爹證明,她戰青是有
能力的……
「放心,」蕭靖望著她眼中不自覺透出的脆弱,將她攬得更緊,「我不會讓你死
的。」
沒聽聞她的反應,他低頭仔細一瞧,才發現地又昏了過去。
蕭靖心一緊,伯她撐不到長安,雖然知道不應該,他仍在她額上印下一吻,聲音沙
啞的說:「撐下去,別在這時候放棄……」
他仰首望向撒去黑紗的明月,暗暗祈求。
天啊,別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心動的姑娘後,才又狠心的奪走她……
他低歎一聲,一手握著韁繩、一手緊攬著她,隨即快馬加鞭,在月下策馬馳騁繼續
趕往長安。
※ ※ ※
二裏坡
行至二裏坡這小鎮,座下馬兒已有些疲累,加上月兒又被烏雲掩去光華,夜黑難行,
蕭靖知道不該再強行趕路,便帶著戰青投宿鎮中客棧,哲作歇息,打算天一亮再趕路。
在上房安頓好,小二送來熱茶及洗臉水,並替兩人點上燈,便退了出去。
蕭靖在微弱的燈光下解開她的衣裳,拿乾淨的布中清洗她的傷口,並替她重新上藥。
她頸下的肌朕十分白皙,和露在衣料外的小麥膚色形成強烈對比,他著迷于她肌膚顏色
的轉換,手指不覺在她胸頸交接處輕撫。
長年在西域炙陽下行走,他自己身上當然也有這般不同的膚色,但他卻從沒想摸看
看過,再加上男人的皮膚粗糙,不像她的肌膚那般光滑,那小麥及乳白的膚色在她身上
看來,就像是兩色翡翠那般細膩柔華、流轉自然,又那麼的性感,教他捨不得將手收回
來。不過,他要是再摸下去,可能會忍不住褪去她的衣裙,再且若她醒了,見他這般輕
薄,十有八九會拿刀宰了他。
蕭靖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了笑,這才依依不捨的離開了她的冰肌玉膚,卻見她頸
上掛著一條紅繩,他好奇的將那紅繩拉出來看,繩端處是一塊半圓的青綠玉玦,上頭雕
著一頭活靈活現、張牙舞爪的青龍。
蕭靖手握著那塊玉玦,雙眉微蹙,因那圖形像是被人從中腰斬,看起來應該有另一
半才是。半圓形的玉才被稱為佩,難道說這不是玦,而是一塊圓玉中的一半?她為什麼
只戴一半?
難道……蕭靖心中突地浮現不安。自古以來人們便常以璧玉作為訂親之物,莫非她
已經和人訂了親?
「你幹什麼?」戰青突然醒了過來,一睜眼便瞧見他手裏握著自己從小帶在身上的
青玉,她奮力撐起身子,一把將那青玉從他手中奪了回來,但因氣衰體弱,整個人又立
時往後癱軟。
蕭靖及時襖住她的後頸,不讓她撞到床柱,但見她這般護著玉玦,他心中的不安更
甚。
戰青才剛緩過氣來,卻又發現自個兒衣衫半開,雖然該遮的還是有遮到,但酥胸巳
露出大半,特別是受了傷的左胸,經過她這祥激烈的一動,那巳松脫的衣衫差點沒整個
落下,她在千鈞一髮之際伸手阻止衣料落下,卻無力再撐起自個兒的身子,整個人無法
避免地倒入蕭靖懷中。
「你……」她又羞又氣,一手抓著玉玦、一手掩著衣料,想離開他的懷抱又沒力氣,
只能輕喘著氣,漲紅了臉,忿忿地瞪著他,「你怎麼可以解我的……」
「戰姑娘,在下無意輕薄,只是你中了毒,我必須幫你換藥。」他低首對著懷中的
人兒解釋,鼻端聞到她身上一抹馨香,幾乎讓他想湊上去輕吻她的額際。
戰青明白他並無惡意,這的確是不得己之下的辦法,可她仍是覺得難堪,一口氣堵
在胸口,訥訥不能成言,只得撇開頭不再看他。
她腦中迥蕩著他剛剛說的話,猛地理解到地方才曾解開她的衣衫,在她左胸上的傷
口抹藥。就這麼突然地,傷口變得無比灼熱,然後那熱度便向外擴撒到四肢百骸……
她身上的知覺忽然變得萬分敏感,感覺到她頸後溫熱的大手,感覺到他另一手攬著
自己的腰,感覺到他溫暖的胸膛和穩定的心跳,感覺到她整個人幾乎是躺在他的懷中。
戰青頓時羞紅了臉,立刻使盡力氣想離開他的懷抱,和他保持距離。
她的體溫怎麼突然變高了?藍孔雀該只會讓她身體溫度降低才是呀!蕭靖袒心的問:
「你還好吧?」
發現自己實在虛弱的沒什麼氣力移動,戰青有些生氣地對著他說:「你……你放開
我……」
「啊?抱歉。」蕭靖這時才發現自己仍攬著人家,雖捨不得懷中的軟玉溫香,仍是
趕快將她扶躺下來,替她蓋上被褥,大手不忘摸摸她的額頭,測一下她的體溫。
發現溫度沒有他想像中的高,他才稍稍松了口氣。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我讓小二哥送些上來。」
「不要……」
她好討厭自個兒這般虛弱,連想要躺下都得靠他幫忙。戰青對自己的身體情況感到
氣惱,眼眶不覺蓄積了些淚水,雖然知道這一切並不是他的錯,但她仍是賭氣似地將頭
轉向另一邊。
「那要不要喝些熱茶?」他溫言軟語的再問。
「不要。」她短促的回答,聲音卻難掩一絲哽咽。
她在哭嗎?蕭靖沒錯過那絲壓抑的哽咽聲,突然不知如何是好,他手足無措,不曉
得該開口安慰她,還是該假裝不知道。
他的沒有反應,卻讓戰青莫名其妙的更加委屈難過。
她其實也不瞭解自己到底想要他如何,只是……只是剩著牆上他動也不動的影子,
眼眶中的淚水沒來由地便如泉水般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聽到她的輕泣聲,蕭靖更加無措,他手伸到半空,突然又止住,半晌又縮了回來。
他那只手就這樣伸出、停止、縮回,伸出、停止、縮回,來來回回了好幾次,最後才輕
歎口氣,鼓起勇氣將她的臉扳過來面向自己。
其怪,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他竟也需要鼓起勇氣?
蕭靖在心底暗暗納悶著自己奇怪的行徑,不僮為何事情一和她搭上,他就亂了方寸。
替她拭去頰上的淚水,他有些心疼的低聲安撫道:
「別哭……別哭呀,你不會有事的,等咱們到了長安,那人一定會醫好你的。」
「如果……醫不好呢?」她紅著鼻頭、淚眼盈盈地看著他,臉上透著難得的脆弱與
無助。
「不會的。」他輕撫著她的面容,「他們一定會治好你的。」
「我……」戰青望著他溫柔的面容,梗在心口的那股傲氣突然化去,她將臉貼著他
溫暖的手掌,垂下眼瞼,輕咬著下唇,道出心中的恐懼:「我好怕……」
「別怕,你不會有事的。」蕭靖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另一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像是
要給她保證似地。
她的淚從眼角滲出,浸濕了他的手掌。戰青聲音沙啞的說:「可不可以……請你答
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戰青張開淚眼,望著地說:「假如……假如我不行了……」
「不會——」他想再說卻被止住。
她伸手捂住他的唇,微喘、哀傷地繼續道:「如果……我死了,請你幫我找回我弟
弟。」
「傻瓜,別胡思亂想,我說過你不會有事的!」他抓著她的手,忍不住輕斥。
「拜託你……」戰青睜著淚眼請求他,「他名喚不群,右耳同我一般戴著這藍白相
間的海龍環,請你一定要找到他。」
「我不承諾這種無聊的事!」蕭靖微慍的拒絕她,「天下如此大,要找等你毒解了
再自己去找!」
「你……」戰青聞言火氣也來了,她從沒這麼求過一個人,他竟然這祥拒絕她!突
然之間,一股熱氣又從胸臆間湧上眼眶,她只覺得萬分委屈:雖然努力想忍住,但淚水
仍是奪眶而出。
該死!蕭靖見她又落淚,暗暗在心中罵了自己一聲苯蛋:女人都是要哄的嘛,他幹
啥在這時和她計較呢?反正他確定她不會有事的,先答應下來又何妨?但是……看到她
一副交代遺言的樣子,他心中就沒來由的慌了起來,更為她不相信他的話而感到生氣:
真是的!
蕭靖著惱自己這般浮躁,卻又無法控制心中的慌亂,現下看到她被自己弄哭了:心
裏頭除了愧疚、懊惱、無措,又加上了幾許心疼。
「抱歉。」他手忙腳亂的替她拭淚,「你別哭了,我答應你就是。」
戰青生氣的推開他的手,淚眼盈盈的抽噎著:「走……走開,不……不用你假好心,
等……等我好了,我自己……會去找……」
「戰姑娘……」蕭靖披她推開手,只覺得尷尬又不好受。
「不要叫我!你……你走開!走開……」她像孩子般的叫囂,氣虛無力加上中問還
夾雜著哽咽的哭音,一點罵人的氣勢也沒有,害她自個兒聽了更加難過,眼淚掉得更凶
了。
蕭靖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只能杵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戰青見他不動,苦於沒力氣趕人,又不想讓自己哭得亂七八糟的樣子落入他眼中,
只能側過身子背對著他啜泣,覺得自己實在是沒用到極點了。
「戰……」他想喚她,但一想趕她方才的話,聲音卻消逝在喉間,可最後他實在是
不忍她繼續哭泣,只得做好被她再度拒絕的心理準備,將她抱坐上自己雙腿,攬在懷中
柔聲安慰,「對不起,你別再哭了,這樣哭很傷身的。」
戰青沒力氣反抗他,加上雖然不想承認,但她本來就需要別人安慰,何況她搞不好
都快死了,哪還顧得到面子問題,所以便順理成章的待在他懷中,將臉埋在他胸前繼續
掉淚。
「噓……乖,別哭了……」他擁著她,輕撫她柔順的發絲,在她耳畔柔聲安撫著,
「我會幫你找到你弟弟的,你也會活著看到他,所以別哭了,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相
信我……」
昏黃的燈光下,他就這樣柔聲安慰著她,直到油盡燈枯,她才安靜下來,在他懷中
沉沉睡去。蕭靖怕自己稍有動作便會把她吵醒,是以動也沒動一下,就讓她這樣睡著。
不久後,因為昨夜一夜未眠,他也合上了雙眼閉目養神。
窗外明月仍在,烏雲已散,星子在黑夜中閃耀著微弱的光輝,遠處偶爾傳來幾聲蛙
鳴,夏夜晚風徐徐吹來,帶來一絲涼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6:11
第七章
朝陽初升,當第一道金光射進房裏,他就醒了。
望著懷中睡得如此安適的女子,他胸口莫名升起一絲暖意。
她的發因長期日曬而色淺,雖不如黑檀木般漆黑,但在朝陽下卻閃躍著金紅色的光
芒,標致的五官,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朱,只因中了藍孔雀之毒,是以面容有些蒼白,
減了些英氣,添了些柔弱。
昨夜見她突然落淚,還真教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若是尋常姑娘家,他還不覺得
怎樣,但從揚州一路上來,他很清楚她的性子,她不是遇事便會哭哭啼啼的姑娘,也就
是因為如此,她這一哭,反教他亂了方寸。
唉,心神都被她牽著呀!
蕭靖自嘲的笑了笑。她這次受傷中毒,才真的點醒了他,讓他知曉自身的心意,明
白自個兒是真的愛上了這位、戰家大小姐。
但願……但願那塊玉玦不是她的訂親之物,但願她還沒訂親才好。
不過,他其實怕的也不是她訂了親,他怕的是……她心裏己有了意中人。
想到她護著青玉玦的神情,蕭靖雙瞳一黯,摟抱她的雙臂不由得緊縮,決定等祁士
貞一到長安便向戰家提親。
她爹死了,但祁二爺應該能為此事做主,反正男未娶、女未嫁,就算她裏的訂了親,
經過這幾天和他孤男寡女的相處一室,加上她傷在左胸,是他幫她吸的毒、治的傷,她
也只能嫁他了。
不可否認的,他在帶著她離開白馬寺時,心裏就已經打著這個主意了。
戰家船隊本該昨晨開船,但她沒走,反而於午時出現在白馬寺,雖然知道這也許只
是巧合,她可能是臨時起意想去上香,可他卻寧願想成是老天給的機緣,是月老將他倆
牽上了紅線。
蕭靖自信滿滿的想著,他才是她的有緣人,至於那位身分不明的意中人,他會想辦
法搞定的——如果真有那麼一位仁兄的話。
他相信,總有一天,他不只會是她的有緣人,也會成為她的意中人!
※ ※ ※
在近日辛苦趕路之下,長安終於近在眼前了。
戰青背靠在蕭靖懷裏,身子直發冷,她望著遠處巨大的城廓,腦子裏管昏沉沉的,
卻仍有思緒在遊走。
不知為何,她這兩天老是想著他,那一日醒來,他溫柔的喂了她一碗清粥,半點不
提她前夜的失態,好像那事沒發生一般。
她也很想裝成沒那回事,可惜紅腫酸澀的雙眼不容她自欺欺人,一再提醒她自個兒
在他懷中哭了一晚上。
真是丟臉……
戰青慨歎口氣,雖然這樣想,卻還是捨不得離開他溫暖的懷抱。背靠在他懷中,她
想起這一路上,他一直對她噓寒問暖、溫柔呵護,而不知從簡時起,她對他沒了戒心,
也沒那麼討厭他了。
還有,地也沒她當初所想的那般瘦弱,在她靠了這兒天之後,她當然知道在他那襲
儒衫之下也有一副厚實的胸膛,而非她早先所想的皮包骨。
好像從爹爹去世後,她就再沒這般依賴過他人了,就連爹爹在世的最後幾年,因為
繼承的問題,父女倆總是事執不休,她幾乎不曾再向爹爹撒嬌,更別提是去依賴。因為
無論是什麼情況,她總覺得去依賴爹爹便是表示自己沒用、沒能力;依賴和撤嬌在她心
中成了「示弱」的同義詞,久而久之,這兩個辭彙她再沒用過,也沒想過,只是擱在心
底積上了一層厚厚的灰,教她幾乎這忘了其中的意思。
不想承認呵!
望著長安越來越近的城廓,戰青緩緩閉上了眼。她其實真的不想承認,不想承認這
些年來她爭得好累,爭得好辛苦……
為了不甘心,為了爭那口氣,她拒絕被人照顧,也忘了被人呵護的感覺。這些年來
她一直都是緊繃著,直到這兩日迫於無奈不得不放手,她才重新抬回那彼還忘的輕鬆,
依賴著他、相信著他,安心的蜷縮在他懷中,任他打理一切。
她莫名的產生一個念頭,覺得這樣披人呵護著過一輩子也不錯,也難怪世上那麼多
女子安於家中坐……
是否她過去的想法真的錯了呢?戰青不由得這麼質問自己。
爭那麼辛苦是為什麼呢?為了什麼……
戰青恍恍惚惚的想著,還沒理出個頭緒,長安城便到了。
※ ※ ※
長安風雲開東廂客房
「怎麼樣?你有辦法解這毒嗎?」蕭靖擔心的問著在床旁替戰青把脈的男子。
他們日夜兼程的趕來,誰知他想找的那位前輩卻不在,只見著了他的高徒宋青雲,
但他卻是名瞎子。雖然說之前他曾在風雲閣住了將近一年,親眼見過宋青雲的醫術,但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事情一牽涉到戰青,他就覺得萬分不安。
「放心。」宋青雲微微一笑,收回把脈的手,回身對著蕭靖道:「師父早先研究過
藍孔雀這種存心害人的毒藥,正巧于月余前將解藥煉成,留了一瓶要我收著。戰姑娘中
毒不深,加上蕭兄急救的手法正確」只需服用一顆,三、五天後便能完全復原了。」
「謝謝。」蕭靖聞言松了口氣。
宋青雲從懷中拿出那瓶解藥,倒了一顆遞給蕭靖,「配著桌上黃酒服下,然後讓戰
姑娘好好休息。我會開些補身的藥方,讓下人去藥房抓些回來,只要這兩天有按餐按劑
服用,就不會有其他後遺症了。」
待蕭靖將藥接過,宋青雲便起身微笑告退。
「看,我說過不會有事的。來,把藥吃下。」蕭靖倒了一杯黃酒,坐到床塌旁將戰
青扶起。
「這……真的有用嗎?」戰青看這那一粒如珍珠般大小的白色藥丸,想起剛才那位
失明的『大夫』,可是半點信心也無。
「青雲兄是齊白鳳齊大俠的三徒,他雖雙眼失明,但醫術卻十分高明,再說這藥是
齊前輩專為解籃孔雀之毒提練出來的,一定有其效用,你就安心服用吧。」蕭靖溫言勸
說。
戰青聞言,才乖乖和著黃酒將那藥丸服下。吞下了藥,她將酒杯遞回給蕭靖,忍不
住問:「你怎會認識風雲閣的人?」
她兩年前在海上就曾聽聞這京城中新興的商行,對其稍有注意,不只因為風雲閣是
齊白鳳開的,更因為外傳風雲合與宮裏關係密切,其中齊白鳳的大弟子孟真更是入了李
靖李將軍的麾下,不僅成立了一支虎騎軍,更於今年立下彪炳戰功,打得突厥蠻子聞之
色變,因而被聖上封為真武大將軍。
是以風雲閣的商隊在各地通行無阻,羨殺了一干商家,每個主事者都巴不得能與之
交好,順便攀附權貴。但是想歸想,要見到齊白鳳的高徒們卻不是件容易的事。
蕭靖家裏雖是幽州大戶,但他離家多年,怎會識得風雲閣的人,還一副很熟稔的模
樣?剛才他帶著她進門時,可是熟門熟路的,連下人都沒他清楚啥東西放在哪兒。
蕭靖淡淡一笑,回道:「年前於西域識得的,當時我並不知道念秋是風雲閣的人,
直到入了中原,進了長安,念秋才和我說她師父是齊前輩。」
念秋?
聽也知道是位姑娘的名字,齊白鳳的確有收過一名女徒,她記得那姑娘便是姓杜,
年方十八,閨名念秋……
戰青心底莫名冒出一股酸澀。他為何直喚人家的閨名?還有他剛說那話是什麼意思?
他一直陪著那位念秋從西域回中原嗎?
越想,她心頭就越不舒服,怪怪的又酸又疼。
「怎麼了,還是很不舒服嗎?」蕭靖關心的問。
「沒。」戰青搖搖頭,將話題帶開,「對了,你帶我來這兒,二叔他們知道嗎?」
「當時情況混亂,不過我有交代士貞轉告,剛才也會請風雲閣的人去通知戰家的人,
讓船上的大夥兒安心。他們從河上過來,又載著貨物,可能要慢個幾天才會到。」
蕭靖微笑夜慰道:「你這些天就好好休息,別想太多了。」
「嗯。」戰青點點頭躺下身來,有些感激的望著他說:「謝謝你。」
「別和我客氣。」他替她拉上涼被,輕聲道:「好好睡,別擔心,我會一直在這
裏。」
戰青聽話的合上眼,藥性逐漸發揮,她不久便沉沉睡去。
※ ※ ※
「蕭大哥,江南好玩嗎?」
「談不上什麼好玩不好玩的,不過江南風景秀美倒是真的。」蕭靖語音帶笑。
「是嗎?不是都說蘇杭歌姬音如黃鶯、揚州舞伶身似柳絮,怎會說不上什麼好玩不
好玩呢?」調侃的女音嬌嗲脆嫩,聽得人骨頭都酥了。
他發出兩聲乾笑,有些尷尬的回道:「哥哥我對這沒研究。」
「哎,你這人也真是無趣得緊,若是我呀,到了江南非得去把歌舫、舞樓逛上個十
通八遍不可,好好的玩個痛快!」
「念秋妹子,話不是這麼說,你是個姑娘家,怎能去那些個地方?」蕭靖啼笑皆非,
有些傷腦筋的提醒她。
「我得好好研究研究呀,若那行其那麼好賺,咱也來開家花樓玩玩。」
「我的好妹子,你可千萬別害我。」蕭靖聞言簡直是欲哭無淚。要是她裏去開家花
樓,他拿什麼去和又弟交代?
「我想做生意,這又幹你啥事了?」杜念秋斜瞄他一眼,哼了一聲。
蕭靖話還沒說,杜念秋卻在聽到那個人的名時立即翻臉,「砰」的一拍桌子,氣
憤的站起身來,寒著臉冷聲嬌喝道:「你少跟我提他!」
「噓——」蕭靖忙叫她小聲些「你輕點聲,別吵醒了……」他轉身欲指床上的人兒,
沒想到卻見戰青睜著烏黑大眼,臉上神色有些怪異的看著他倆。
他那根伸在半空的食指尷尬的架著,半晌才縮了回來。
發現自己吵醒了病人,杜念秋吐吐了小舌抱歉的對著戰青說:「哎呀,對不起,把
你吵醒了。」
「沒……沒關係。」戰青扯出一抹微笑,掙扎著要坐起身,蕭靖立即趨前幫忙,她
卻看都不看他一眼。
「對了,我姓杜,叫念秋。你以後喚我念秋便行了。」杜念秋笑著自我介紹。
「你好。」戰青回她一笑,發現自己很難討厭這位美豔動人的姑娘。「我叫戰青。」
「我知道,戰姐姐是海龍戰家的當家主子。」杜念秋一屁股坐在床榻旁,將蕭靖給
擠了開去,自動自發的握起戰青的手,熱絡的笑著道:「妹子我對你仰慕已久啦!」
「仰慕?」什麼意思?戰青茫然的瞧著她。
「戰姐姐是當今世上的女豪傑,你一個人帶頭著戰家船隊,打潛盜、游四方,簡直
就是威風凜凜,妹子我可是好生崇拜著呢!」杜念秋雙眼發亮的望著她,「戰姐姐,改
明兒個可否讓我也上船玩玩呀?」
「呃?」這位杜姑娘似乎認為上船是很好玩的事,戰青愕然瞧著她,實在不知該如
句回答。
「別胡鬧了。」蕭靖好笑的輕斥,「船上生活可不是你想像中那般輕鬆,你那一身
細皮嫩肉怎經得起風浪折騰?我看你上船沒兩天就會哭著要下船了。」
戰青聽了,下意識地低首看著自己放在涼被上的雙手。望著左手背上的疤痕,她忍
不住以右手遮住它,卻因此感覺到手心的粗糙,不由得握起拳頭,將雙手縮到身側,心
中有些難受……
「誰說的?戰姐姐都行,為什麼我不行?」杜念秋不滿的瞪著他抗議。
「她和你不一樣。」
「哪裡不一佯?」杜念秋杏眼圓睜的問道。
她也很想知道。戰青微微昂首看著他,莫名想知道在他心中,她究竟和這位念秋妹
子差在哪兒?
「人家戰姑娘從小在船上長大,懂事冷靜果決、精明能幹,不像你嬌生慣養的,還
有三位師兄寵著,捨不得你受半點委屈。」蕭靖伸出食指一點她的額頭,寵溺地笑道:
「你呀,還是少上船去自討苦吃吧。」
戰青聽到他的稱讚,心頭卻沒來由的緊縮起來,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原來,她在他
心目中只是一位堅強能幹的姑娘而已……
她黯然垂首,突然羡慕起這位備受眾人呵護嬌寵的風雲閣小師妹。
她……其實也很希望有人能疼寵愛憐的,可是,沒那資格呀,她不像杜念秋那般嬌
媚動人,也早忘了如何放下身段,所有對她示好的人,都在起始之初便被她想盡了各種
理由推拒於千里之外,因為不想放棄證明自己的機會,所以抗拒有心人的追求,弄得現
在這般田地,她也怪不得別人。
誰會想疼寵她這樣一個沒啥姿色,既倔強又不會撒嬌的女子呢?
是她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但今時今日,同樣的認知卻讓她的心微微發疼……
※ ※ ※
戰家船隊一在長安靠岸,祁士貞便帝著默兒及小周,連同蕭維與小三子主仆倆趕往
風雲閣。
風雲閣大廳上,眾人齊聚一堂,戰青經過幾日休養,身子幾己完全復原。
路上雖己得知戰青的傷勢已無大礙,但祁士貞仍是在親眼見到他的寶貝丫頭完好如
初的能走能站時,才放下心上大石。
「真是的,你這丫頭可把二叔嚇壞了。」祁士貞叨念著,回身見著蕭靖連忙向他道
謝,「小老弟,這次可真多虧了你。」
「二爺別這麼說,這是應該的。」蕭靖微笑回道。
「不過,你是否該給咱一個交伐?」祁士貞一揚眉,暗示道。
蕭靖懂得他的意思,連忙把握機會拱手道:「晚輩蕭靖,還請二爺將戰姑娘許配予
在下。」
「什麼?」戰青驚愕的轉頭看他。
其他人的反應是諒喜多半,但多數是看好此事,除了當事人以外,沒人發出聲音。
蕭維雖是訝異,但對小弟的決定並未覺得有何不妥,是以只沈默的站在一旁。
祁士貞呵呵笑了笑,也不理戰青,只問蕭靖:「你這算是提親?」
「是。」蕭靖堅定地微笑點頭。
「你無家無業,拿什麼娶青丫頭?」祁士貞叉腰問。
蕭維聞言,搶在蕭靖之前插話道:「蕭靖是幽州蕭家的當家主爺,婚宴、聘禮方面
絕不會讓戰家失了面子。
蕭靖神色突變,他看著大哥,本想說自己不是,但這要是風雲閣,並非自家地方,
加上眼前是與戰青的婚事為重,是以他便忍了下來。
蕭維微微一笑。他便是看准了小弟不會在外入面前給他難看,所以才借機將當家的
位子硬塞給他,讓他不能拒絕。
「那好——」祁士貞笑咪眯的才要答應下來,戰青卻突然出聲。
「我不嫁!」她臉色難看的起身反對。
「丫頭……」祁土貞皺眉想要勸說。
戰青卻未理他,只面向蕭靖,臉色有些慘白的道:「你不欠我,用不著勉強娶我。」
「誰說的?」祁士貞站趕身,一拍茶几,「姑娘家名節最重要,你和他單獨相處三
天,他不娶你,誰娶?」
「二叔!」
戰青難堪地想要爭辯,卻聽祁士貞對著蕭靖正色問道:「小子,我問你,你第一天
是用什麼方法處理丫頭的毒?」
蕭靖無言,只是意味深長的看著戰青,久久才道:「我把毒血吸出來。」
什麼?他吸……
老天!戰青全身一僵,一想到他曾以嘴吸吮她的……
她頓時面紅耳赤氣息紊亂,只覺得左胸傷處突地的燙,熱度直襲她四肢百骸,令她
尷尬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 ※ ※
「丫頭,你就別再倔強了。」
風雲閣客房裏,祁士貞規勸著戰青。
「你知不知道當今聖上為改善全國人口銳減的情況,前兩日下了一道聖旨,令民間
男二十歲、女十五歲以上,還沒有婚配的,由州縣宮負責幫助結婚成家,家貧無力成親
者,由當地富戶資助完婚,還將婚姻及戶日增減情況列為考核地方宮員政績的內容之一。
要知道,咱們月初己在揚州入籍,戰家若要向內地河運發展,必不能得罪官府,你要不
嫁蕭靖,也得另找一個男子來成親呀。」
戰青聞言臉色更加蒼白。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聖旨?
這皇上沒別的事好管嗎?老百姓有沒有成親關他啥事呀?
祁士貞見她神色難看、一語不發,便以退為進的道:
「您若不願,這次計畫便算了,咱們幾個老傢伙是不會怪你的,不過就是在島上終
老一生罷了,唉,其實閑來無事,含飴弄孫也是不錯的……」
戰青心中一緊,難過的咬著下唇。她當初會想往河運發展,為的就是想要替島上那
些年事已高以及身體傷殘的船員們找出一條生路。
有許多船員常常在體力稍一衰退,經不起潛上風浪時,被強迫上岸退休,但在海上
討生活的人,哪一個不是在船上待了幾十年,除了待在船上,他們不知能在岸上做什麼,
久了,精神委靡不振,身子也越加虛弱,有些還漸漸癡呆了起來,讓人心酸不己。許多
船員常是一被強迫上了岸,便像是被宣判死刑般了無生趣。
其實他們並非真的已到了無用的地步,只是到海上討生活對這些人來說己不再適合。
戰青想了許久,才想到雖然海上不行,但若換成了河上就沒問題。對這些經驗老道的船
員們來說,河上的小小風浪根本無法與海上的狂風暴雨相比,他們絕對應付得來。
所以她才會想要開闢河運,往內陸發展,沒想到原本一切順利的事,如今卻卡在她
身上……
聖旨既下她若堅持不成親,揚州宮員勢必對戰家多所刁難,往後戰家在內地營運時,
各地官員商家勢必也會咬著這事不放,所以如要繼續這項計畫,她就一定得嫁。
戰青僵站著,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她沒有辦法拋下戰家,沒有辦法捨棄那些等著她
帶好消息回去的叔伯長輩,所以雖然她知道蕭靖並非心甘情願,雖然她知道他很本不愛
她,她也只能點頭答應這門親事,答應嫁給他。
「丫頭?」祁士貞見她久未回話,不禁開口。
戰青神色慘澹,只問:「什麼時候?」
「啥?」
「成親。」她雙臂抱胸,聲音輕的幾乎消失在空氣中。
知道她是答應了,祁士貞忙道:「明晚。」
戰青臉色更白,說話不禁有些艱難,「為什麼……那麼快?」
「這是我的意思。夜長夢多,難保那小子不會改變心意。」
她不禁瑟縮了一下,心頭的苦澀漫到了喉間。雖然知道二叔不是有意的,但她卻仍
忍不住要想——
原來,她是這般不堪,這般讓人嫌棄的嗎?
呵,世間女子有哪個像她一般,因為怕新郎官反悔,所以嫁人還得趕著辦?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多麼簡單的幾句話,就這樣定了兩個人的下半生。
紅中蓋頭讓人掀了開,她瞧見了她的夫婿;大紅雙燭立於桌案兩旁,明亮的燭光映
照在他俊逸的臉上。
從今以後,他就是她的夫婿、她的相公、她的天、她的地……
「這珠簾……」他撥開了從她頭飾垂下來的串串珍珠,這才清清楚楚的看清了她的
容顏,微揚嘴角問道:
「很重吧?」
「還……」她開口回答,卻發現自個兒聲音有些沙啞,不覺輕咳兩聲,清了清喉嚨
才道:「還好。」
伸手替她將重達數斤的珠花頭飾解了下來,蕭靖轉身倒了杯水酒給她,「喝一點,
潤潤喉。」
「謝謝。」戰青接過酒杯,有些不自在的向他道謝,聲音仍是幹啞。
「別和我客氣。」他見她一口便喝掉了杯中的水酒,便問:「還要不要?」
「嗯。」戰青點點頭,對他站得如此近感到有些緊張。
蕭靖又替她倒了杯酒,她因為緊張不自覺又一口喝掉,他嘴角一揚,笑問:「你很
渴嗎?」
「沒……沒有。」她倏地抬眼看他,說話卻有些結巴,雙手則緊緊握著那小巧的白
瓷杯。
見她唇邊沾著一滴酒液,蕭靖以食指替她拂去,引得她心頭小鹿亂撞。
看清她眼睛的慌亂,他微微一笑,輕聲道:「別怕。」
「我……我才不怕……」戰青語音微弱的辯駁著,身子卻不由自主的往後縮。
他從她手中拿走酒杯,然後握住她有些僵直的手,用拇指細細摩掌著她手背上的疤,
戰青有些驚恐,她想縮回手,卻無法將手從他掌中抽出。
蕭靖溫柔而堅定的握著她的手,另一手則輕輕扳起她低垂的螓首,聲音低啞的道:
「青,看著我。」
聽聞他那聲親昵的叫喚,她驀然紅了芙蓉粉頰,視線無可避免的對上了他。
「你知道洞房花燭夜要做什麼的嗎?」他柔聲問,黑色的雙瞳流轉著奇異的波光,
教她莫名心悸,卻又離不開他那雙魅惑的眼睛。
戰青紅著臉,點了點頭,「知……知道……」她邊說邊試著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卻
徒勞無功,只覺得他的手莫名灼燙,傳遞著炙人的溫度,被他觸碰的肌膚幾乎因此燃燒
起來。
「是嗎?」他俯身向前臉上掛著無害的笑容,原本輕反著她下巴的大手向下遊移至
她細滑的頸項,然後經過她的右耳滑至她的發間,輕撫著她的後頭,將她微微往前帶。
「你也知道,夫妻間這樣親密是很自然的事?」說著,他的臉越靠越近,近到呼出來的
氣都吹到她臉上了。
「啊?」戰青臉紅心跳的看著他,發出茫然的聲音。
他把握機會吻了下去,先是輕舔了下她唇上的胭脂,然後才探進去細細品嘗她嘴裏
帶著水酒滋味的丁香。
她駭了一跳,直覺想退縮,但後頸卻被他溫柔的箝住而無法移動,然後還沒來得及
細想,一股燥熱便由小腹蔓延全身,教她無力抗拒。
他的大手輕輕按摩著她的頸項,唇舌退了出來卻沒離開,只在她唇邊摩拿,「放鬆
點……」他邊說邊輕舔她的紅唇,靈活的唇舌瞬間又進佔其中。
她雙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卻在下一刻感覺到他另一隻手不知何時采進了她繁複的衣
裙內,撫摸著她敏感的大腿內側,而且還有往上移動的跡象。
她瞄見自己修長的雙腿露出了大半,忙伸手想將他的手拉開,他卻整個人住前傾,
將她壓倒在床上,那只手更是趁此上移,靈巧的撤去那片薄薄的衣料。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6:56
第八章
叩叩叩——
有人敲門。
外頭的人才敲第一聲,蕭靖便立時清醒,雖然捨不得離開懷中的人兒,但為了怕她
被吵醒,他還是輕手輕腳、動作迅速地下了床,隨意披件長袍便去開門。
「什麼事?」他蹙眉低問,卻意外的看到門外站著神色嚴肅的祁士貞。
「小子,咱也不想這麼不識相,在洞方花燭夜的第二天一早就來打擾你們,但恐怕
你們必須起床了。」他灰眉深鎖,遞給蕭靖一張字條,「你現在已是戰家的姑爺,這件
事你也該知道一下。」
蕭靖接過字條,看完後不禁也神色凝重。
「丫頭是當家主子,我們必須馬上趕回去。」祁士貞直截了當的道。
「幾時出發?」蕭靖將字條遞還給他,正色的問。
「越快越好。」
「大夥兒幾時能集合準備好?一他知道船上的水手們昨日皆上岸來喝喜酒,怕是有
人醉得不省人事了。
「放心,咱們的人訓練有素,半個時辰後就可以開船。」祁士貞有些驕傲的說。
「那好,就半個時辰後開船。」
「好,半個時辰後,碼頭見。」祁士貞點點頭,回身便要去召集船員,蕭靖卻突然
開口叫住他。
「二爺——」祁士貞回頭,嘿笑道:「還叫二爺?該改口了,小子!」
蕭靖會意的笑了笑,「二叔,謝謝。」若不是有二叔幫忙,憑他自個兒恐是沒那麼
容易娶戰青進門。
「別謝的太早,你要是對不起青丫頭……」他佈滿了皺紋的老臉帶著和善的笑容,
眼中卻閃著警告的寒光,「我絕對會把你砍成十段八段丟到海裏喂鯊魚!」
「我知道。」蕭靖微笑炳首。
祁士貞嘿嘿笑了兩聲,這才轉身到前頭去忙。
蕭靖回房入內,凝望著躺在床上的戰青。見她睡得如此安適,他實在不想搖醒他知
道,她一曉得這事,必然會二話不說的立刻趕回島上去,想都不言想到他這新婚夫婿,
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可能連小周都比不上。
蕭靖在床邊坐下,楔撫她的容顏,手指滑至她的頸項,停在昨晚歡愛時他留下的印
記上面。想起昨夜她的熱情,他微微揚起了嘴角,也許他在她心中還是有些重量的,接
下來的日子,他會不斷設法蠶食鯨吞地在她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直到她對他的在乎和他
一樣多為止。
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輕拍她的面頰,「青,醒醒。」
她在睡夢中低歎一聲,粗臉向他的大手靠近,卻未清醒過來。
蕭靖又叫了一次,才見她睜開迷蒙的雙瞳,一臉茫然的看著他。
「早。」他露出溫和微笑。
她雙眼倏地犬睜,似是聽到他的聲音才整個人清醒過來,然後慌慌張張、滿臉逼紅
的抓著絲被遮掩自己。望著他衣衫未整而裸露出的胸膛,她驀然想起昨夜春光,羞得直
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可是這裏沒地洞,所以她只能將錦被拉得更高,只露出一對烏黑大
眼,結結巴巴地道:「早……早……」
見到她嬌羞的神態,蕭清真想上床和她在晨光中翻雲覆雨,只可惜正事不能耽擱,
他只好壓住心中欲望,告知她方才傅來的消息。
「本來想讓你再睡一會兒,但二叔剛才過來……」他停頓了一下,伸手撥開她額前
有些過長的劉海。
二叔那麼早過來,一定是出了大事!
戰青立刻拉下絲被,露出整張臉,急切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戰家島上傳來消息,說是遭不明船隻攻擊——」
「什麼?」她臉色一白,衝動地只想立刻下床更衣趕回島上,什麼害羞矜持這時全
忘光了。
「冷靜點。」蕭靖抓住她,雙手捧著她的臉,沉穩的說下去,「島上的人沒事,因
為有另一艘黑船突然趕來幫忙,所似島上沒人身亡,只有幾個人受了輕傷。」
她呆了一呆,「真的?」
「真的。」他點頭繼續補充,「不過他們傳消息來,希望你能儘快趕回去,確認一
個人的身分。」
「確認?」搞什麼鬼?戰青皺起了眉頭。
「對。那艘趕來解圍的黑船上有一個人,說他是你哥哥。」
「不可能!我只有一個弟弟,根本沒有哥哥!」她臉上的疑惑轉為慍怒,暗暗咒廬。
該死,又是一聲咒駡。該死,又是一個妄想霸佔海龍戰家的王八蛋!
「島上的人也知這你爹娘只生了一男一女,但他們說,那人身上有證據,能證明他
是岳父的兒子。他們認為他有可能是岳父在外頭——」
「爹不會!爹從來沒有對不起娘!」戰青義憤填膺地打斷他的話。
「他年紀比你大、若真是你哥哥,他籌和岳父必是在岳父岳母成親前認識的,這不
無可能,是吧?」
「才……」她本想否定這個說法,但心底卻知道那的確是有可能的,語音因而頓住。
蕭靖知道她將話聽了進去,這才稍稍鬆開她,微微一笑道:「反正無論如何你都得
回去一趟,等見到了對方,是真是假就能水落石出。」
他說的沒錯。戰青略一思索便冷靜下來,問道:「二叔人呢?」
「他去召集大夥兒了,就等咱們更衣後,直接到碼頭上船。」
經他這麼一說,戰青才發現自己還包著絲被,酥胸半露的跪坐在床上,原本已消退
的紅潮立時複返,再次染紅了她整個身子。
「我……我去更衣。」她嬌羞的抓著絲被跳下床,頭也不回地一溜煙鑽到屏風後。
看她紅著臉落荒而逃,蕭靖沒再阻止她,只是好笑地拿起早已準備好的衣裳,遞到
屏風後給她。
她竟忘了拿衣裳!戰青簡直羞得無地自容,只能悶聲向地說了句:「謝謝。」
「不客氣。」蕭靖咧嘴一笑,才態度從容地綁好身上的緞帶,將服裝儀容都整理好。
他與戰青雖都出身于富貴之家,卻各自因為不同的原由,造就出凡事自己來的習慣,
是以當風雲閣的僕人來敲門準備服侍這兩位貴客時,他們早已將自身打點得差不多了。
※ ※ ※
開船前,蕭維得知此事,在最後一刻趕到碼頭上,及時攔住蕭靖。
「阿靖,別忘了你現在已是蕭家主爺。」
蕭靖為難的看著他,「大哥……」
「這事解決後,記得回幽州來。」蕭維囑咐著,隨即回頭叫喚小三子,「小三子,
跟著二少爺。」
「知道。」小三子應聲,早已收拾好包袱等在一旁。
雖說二少爺現下成了親,誰知道他會不會帶著二少奶奶。
其實昨兒個晚上他本來還打算睡在新房門口呢,只不過那群長手長腳的水手大漢們
不肯放過他,硬是架著他到前廳喝酒,幸虧他酒量好沒醉倒,可是也等到了四更天才脫
身。
「我會回去的。」蕭靖歎了口氣,承諾道。
「最好是這樣。」蕭維可不怎麼恰這小弟,他拾頭看看戰家商船,「你要是不回來,
我會派人到戰家要人。」
「大哥——」
「別說了,你知道我是認真的。船要開了,你自個兒小心。」蕭誰拍拍蕭靖的肩膀,
隨即轉身離去。
蕭靖歎了口氣,這才回身上船。
※ ※ ※
從長安經渭河人黃河,跟著便是順流而下,一直到出海口,戰家船隻的速度都十分
快速平穩。
蕭靖本以為要以這艘船繼續航行,未料船卻在出海口停泊,而那兒早等了一艘比這
貨船還要大的船隻。
「為什麼要換船?」他好奇的問。
戰青瞄了他一眼說道:「我們之前坐的是河上的漕舫,結構不夠堅固,無法抵擋海
上風浪,再者河船的桅竿不夠、風帆也不夠,速度在海上快不起來,所以才要換船。」
「你在做什麼?」他從剛才便看到她拿著尺及筆在一張海圖上寫著不少數字,忍不
住開口詢問。
「計算最快的路線。」她頭也不抬,專心的研究手中的海圖。
「最快?」蕭靖直覺反應道:「直線不就是最快?」
「不是。」戰青聽聞他簡單的想法,不禁失笑,但不好直接嘲笑他,只是低著頭繼
續看那張海圖,藉以掩住彎起的嘴形,「現在是夏季,海上吹的多是東南風。咱們要南
下便是逆風,走直線只會讓咱們倒退而已。」
「原來如此。」蕭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著又認真的請教道:「既是逆風。那該
如何前行?靠大夥兒劃槳嗎?」
「一半一半。若單靠劃槳,也是要浪費許多時間,所以在海上航行,還是得靠風及
海潮。」本以為他會因此覺得難堪,沒想到他竟還能不恥下問,她對他的好感頓時又多
了一分。
「靠風?怎麼靠?不是逆風嗎?」蕭靖一臉問道。
見他對這事很有興趣,戰青便仔細的解釋給他聽:
「是逆風沒錯,但咱們可以藉著操拄風帆,以斜向左前方或右前方的角度來兜住風
力,便能夠曲折地以'之'字形來逆風前進。」
「真是不可思議。」蕭靖對她所說的方法感到驚詫,但隨即又想到問題,「這樣不
會被風吹成側行嗎?」
戰青微微一笑,看著他說:「咱們的船在水裏龍骨上固定裝上一副安定翼,和可以
上下移動的中心板,可以把風帆所承受的風力轉換成前迸的推力,所以前進的航線是不
會被吹歪的。」
「原來如此。」他瞭解的點點頭,可是看到桌上的海圖時,不禁又問:「但你要計
算航線,必要知道風向,雖說這季節常吹東南風,你又怎麼預測何時起風?」
戰青噗味一笑,「天象如何能預測?我又不是神仙。」
「那你又說在計算?」他一頭霧水的問。
「我是不能預測,但有前人紀錄,雖不十分準確,但依然能知道個大概。再者無風
時,最重要的便是海潮,風是不能預測的,但海潮卻有其行進的規律。」她一講到自己
專精的航海知識,便滔滔不絕,精神奕奕,「藉由前人的紀錄,加之我這些年的經驗,
就可以知道哪一段航線有哪些潮流,知道了這些便能計算出最近、最快的航線,然後再
配合風向曲折前進,就能達到最快的行進效率了!」
蕭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駕艦還有這麼高深的學問。」
「當然,如果駕船沒有那麼令人著迷,我也不會——」發現自己竟差點向他說出心
底的話,她立時有些尷尬地停了下來。
「不會怎樣?」蕭靖溫和地微笑問道。
其實他也知道她對航海的執著及興趣,因為那不僅反應在她對海龍戰家的在乎,也
反應在每當她談起航行及船務時,那種容光煥發、神采飛揚的模樣,就像是方才,她連
眼中都閑耀著晶燦、夢幻的光彩,教他為之心動不己。
「沒……沒有。」她一臉窘迫,忙垂首抓著筆管死盯著海圖,「你……你沒別的事
嗎?」
「沒。」他倒回答得乾脆,「咱們是新婚,大夥兒要我多陪陪你。」其實他對船上
的事務壓很不瞭解,困在甲板上也只會幫倒忙而己,所以戰家的船員們個個巴不得他這
姑爺別上甲板。
陪……陪陪陪她?戰青腦門裏「轟」地一聲,整張臉瞬間火辣辣的,頭低得簡直
快碰到海圖了。
天哪,他一路上都要和她在艙房裏嗎?
一想到這裏,她突然覺得向來頗寬敞的艙房越變越小,呼吸不覺開始急促,而她的
臉則是越來越紅,紅暈一點也無消退的跡象……
※ ※ ※
幾天後,他們的確以超乎想像的速度趕回了戰家海島,教蕭靖大大開了眼界,更加
佩服戰青的航海技術。可是,接下來的事卻不怎麼順利……
當他陪著戰青回到島上主屋,一人大廳看見那堂上坐著的男人時,他便發現身旁的
她全身一震,神色不對,而當地自己看清那人時,也不免愣了一愣。
那霸氣十足的男人,竟是當年救了他大哥的人,而他耳上的確戴著和戰青一摸一樣
的耳環。
難道說……這人真是戰青的哥哥?
才這麼想著,蕭清就聽見戰青嚴厲的問話。
「你是誰?」她擰眉冷聲問。
「楚恨天。」他面無表情的回答,冷冷回視眼前的戰青。
這時,跟在後面的祁士貞剛好帶著默兒進門,卻在見到楚恨天時,蹬著他失聲叫道:
「頭兒?」
蕭靖這才知道為何戰青一進門就臉色大變,原來這位楚恨天竟然像極了她爹,連二
叔也會認錯。難怪島上的人沒一個敢做主,非要叫戰青回來確認。
戰青身子一緊,不由得握緊雙拳,反彈地大叫:「他不是!二叔你認錯了!」
祁士貞這時當然也知道自己認錯了,畢竟頭兒已過世多年,就算沒死,也不該是這
等年歲。但他仍是驚異不己,不覺死盯著楚恨天喃喃自語:「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
戰青生氣的瞪著楚恨天,「就算你長得很像我爹,也不能證明你就是爹的兒子!」
似乎是覺得她氣憤的態度很好笑;楚恨天微微揚起嘴角,意態悠閒的問:「你要證
據?」
她氣勢十足的回道:「對!」
「這個如何?」他扯下頸上掛著的黑繩,將手中握住的東西對著戰青疾射而出。
蕭靖怕她被傷著,反手便接住來物,仔細一看竟是一塊黑玉,最讓他震驚的,是那
上頭竟雕著和戰青身上那塊玉訣相同的龍圖,差別只在於這塊玉是黑的,而且它十分完
整,是整塊圓形的玉佩。
他轉頭看向戰青,只見她瞪著他手中這塊黑玉,臉上毫無血色。她伸手捂住自己的
嘴,眼眶在瞬間聚集了淚水,全身無法自己地微微顫抖著,口中喃喃低語:「不可能……
不可能的……」
「青——」蕭靖指心的趨前靠近她。
戰青卻搖著頭直往後退,捂著嘴痛苦的望著楚恨天那仿若爹親的身影。
到頭來,她的努力只不過是一場笑話而已嗎?
難怪爹從來便役想過要將位子傳給她,他竟然寧願承認這個私生子,也不願承認她
的能力!
「為什麼?為什麼……」她精神恍惚的望著大廳裏熟悉的擺設。主位後面,還掛著
爹親手揮毫的「龍」字帖,但她卻感覺陌生,視線模糊成一片,她見到楚恨天負手站在
主位前冷然的看著她,就像是爹爹——
她環視周圍眾人,卻見他們在驚見那塊黑龍玉後,臉上有著難掩的欣喜。
原來……原來無論她再如何努力、如何用心,仍無法擺脫她是個女人的事實,大夥
兒仍希望當家主子是個男人,即使他是個私生子……
她嘴角露出淒涼的慘笑,知道自己輸了,徹徹底底輸了!瞧他站在那裏,是那麼
的理所當然,連二叔都——
戰青身子晃了一晃,淚水從眼眶中湧出,幾乎當場崩潰,她再也無法忍受,突地便
轉身飛奔而出!
該死!蕭靖伸手要抓她沒抓到,不禁咒了一聲,他看了楚恨天一眼,將黑玉擲還給
他跟著才回身追了出去。
黑玉來勢極猛,楚恨天雖是伸手硬接了下來,卻覺得掌心隱隱作痛,不禁對這跟在
戰青身邊的人另眼相看。
見蕭靖追了出去,楚恨天收回視線,環顧四周眾人,坤色冷然的道:「現在,還有
誰有意見?」
大夥兒相對無語,沒人發言。
※ ※ ※
戰青沖出大門,下意識的往海邊跑去,腦海裏全是爹爹從小到大的訓話和方才大夥
兒欣喜的神情,還有這些年來人們的輕視及閒言閒語。
所有的委屈全在此時隨著奔流的淚水傾泄而出,她是這麼的努力,這麼的用心。她
將全副精神都放在這上頭,卻還是爭不到她想要的承認。
她原以為大夥兒是真心服她,現在才發現這不過是她的癡心妄想。只不過是一個陌
生男人,一個私生子,就輕易地奪走了她這些年努力爭取的一切!
她淚眼朦朧,看不清眼前的景物,腳下一個踉蹌便跌倒在地,沙石磨破了她的掌心
和手肘,她一點也不覺得痛,卻無力爬起,狼狽的趴在沙地上哭出聲來。
蕭靖尾隨而至時,就瞧見她正不甘心的哭著捶打著沙地,甚至連拳側沾滿了鮮血也
不覺得疼痛似的,教他看得心疼不已,連忙上前抓住她握緊染血的拳頭,想將她從沙地
上扶起來。
「青……
「走開、走開!你放開我!」她見來的人是他,便死賴在地上,一吉腦的將氣全發
在他身上,哭著拉命的捶打他,「不要你管!走開!別管我——」
蕭靖連忙將她緊緊攬在懷中,阻止她的拳腳相向。這女人力氣不小,再多挨幾下,
他可是會內傷的。
她大吼大叫的哭鬧著,起先還在掙扎,半晌後卻哭得氣力漸失,反而在不覺中緊抱
著他,將臉埋在他懷裏嗚咽著,「為什麼?我是女的又怎樣?為什麼單憑這點就否定掉
我?為什麼?為什麼……」
她一連串的不解問得蕭靖心都疼了,他憐惜她受了這麼多的苦,不懂她為何對這事
如此執著,只能沈默地抱著她安撫。
「為什麼爹就是不肯承認我?為什麼連黑龍蟠都給了他?我不行嗎?不行嗎?只因
為我是女的,所以……不行嗎?」戰青泣不成聲、滿臉淚痕的緊抓著他的衣衫,抬首問
他:「是男是女真的有差嗎?有差嗎……」
聽著她不甘的疑問,蕭靖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啞聲這:「放手吧,你爭這些是何
苦?何苦呢?」
「放……手?」聞言,她有一瞬的怔忡。
要她放手?在她爭了那麼多年之後?在她放棄了這麼多之後?在她連自己都出賣了
之後?
「不……」她緩緩搖了搖頭,臉上表情從迷茫漸轉為憤怒,她邊退出他的懷抱邊激
憤地握著雙拳對他大喊:「絕不!」
見到她這樣繳烈的反彈;蕭靖臉一沉,狠下心冷聱道:「掌權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嗎?
這麼辛苦爭這些是為了什麼?真的是為了得到你爹的承認嗎?這麼多年來,你為了這個
付出多少,值得嗎?你爹都已經過世那麼多年了,你是想證明給誰看?你想要的不過是
高高在上,操拄一切的權力罷了!」
爭權?他竟說她是為了權力!戰青越聽淚眼睜得越大,像是遭到了背叛,心痛比之
方才在廳堂上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氣憤的用手推他,「你……你怎麼敢?你這個王八蛋!
你怎麼敢這祥羞辱我?」
他無現她的憤怒,抓住她右手手腕,冷著臉強逼她回答,「那你說啊!說你到底想
證明給誰看?」
「我……」她臉色灰白的看著他,一時之間竟無法回答。
「不是為了權力嗎?為了這個戰家主子的名號,你不惜捨棄美麗,不惜犧牲性命,
甚至寧願將自己嫁給我,只為了維持你在戰家的地——」
「啪」地一聲!響亮的巴掌聲回蕩在海岸空氣中。
她用力之重,甚至將他嘴角打出了血絲,蕭靖冷冷的看著她,既沒拭去嘴角的血絲,
也沒再開口。
戰青捂著嘴,大眼閃過驚慌:她不是有意打他的,誰他……
四周的空氣沉重起來,凝窒的氛圍教人幾乎無法呼吸,她被蕭靖那雙黑瞳看得萬分
不自在,火氣不覺又升起。
她沒錯,她又沒錯!
他憑什麼這樣批判她?他憑什麼裁決她的罪行?他憑什麼說她是為了權力?憑什麼?
戰青越想越氣,委屈和憤怒在心中堆積,所有的不滿皆在他那雙黑瞳的瞪視下宣洩
出來,她淚水盈眶的瞪著他嘶吼:「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又比我好到哪裡去?至少我
沒浪費上天給我的天賦!至少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至少我敢於去爭取!至少一我不
像你,我不是縮頭烏龜!」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見到他的臉色在瞬間白了一白,卻不知道自己的臉色也
好不到哪去。她的話傷了他,狠狠反擊了他,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反而有些心虛,
氣勢不覺弱了下來。
蕭靖隱藏起受傷的自尊,冷聲道:「那好,你要爭下去是不是?我倒要請問你怎麼
去和楚恨天爭?你是個女人,先天上就輸了一截。要比天賦嗎?他光憑一艘船便擊退海
盜,顯見他的天賦不會比你差到哪去!」
他每說一句,她便下意識的退一步,但他步步進逼,絲毫不肯放過她!
蕭靖望著她越顯蒼白的臉色,落下最後重重的一擊,「要比人氣嗎?剛才在大廳上
的情勢,你難道還看不出——」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不聽、我不要聽!」戰青捂著雙耳,痛哭失聲的直搖
著頭。
他硬拉開她的雙腕,強迫她將話聽完,「你不懂嗎?他們不需要一個女人當家,他
們不需要你!」
「才不是、才不是!你胡說!你說謊!」她淚流滿面、氣急敗壞的要掙脫他的箝制,
卻怎麼也掙不開他的雙手。
他將她拉進身前,直視她的淚眼,重複地要她認清現實,「你很清楚的,不是嗎?
他們不要你!」
「不是!不……不是……」她視線模糊的看著他,開始恨起他,恨他的聰、明、恨
他的誠實、恨他自以為看透一切的雙眼、恨他的殘忍,更恨自己無法否認地說的這件事
實,因為她清清楚楚的知道他說的對,他們的確不要她!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崩潰憤恨、聲嘶力竭的哭喊著,
將所有情緒發洩到他頭上。
她哭到雙腿無力,整個人緩緩癱軟跪倒在地,雙手還被他緊抓著,還想打他一下都
無法。她恨自己這種像女奴般的脆姿,卻無力再站起,只能任由傷心、憤恨,不甘的淚
水滑下面頰。
蕭靖半脆下來,將她擁在懷中,眼底帶著無限不舍。
這佯傷她,他的心比她更痛,但若不如此,她又怎會想通?他要點醒她,就必須下
重藥。
一直以為他的情敵是人,誰知佔據她全副心神的竟是「海龍戰家」這四個字。
「噓,乖,別哭了……」他在心中歎口氣,擁著她輕輕搖晃,在她耳釁溫言安慰著。
「走……走開……我……我恨你……」她在他懷中嗚咽著。
蕭靖歎口氣,依然擁著她,沒有放手。
「走開……」她淚流滿面、倔強地重複著,小手卻緊緊抓著他的衣衫,半點放開的
意思都沒。
「我不會走的。」他堅定而又溫柔的保證道,「你不懂嗎?他們不要,我要,我要
你。」
戰青原本還在嗚咽著,聞言差點岔了氣。她震懾地仰望著他,小臉上依然滿是淚水。
「不是非得在海龍戰家,才能證明你存在的價值。在這裏爭得那麼累是為了什麼?
這樣不顧性命的去爭、又有什麼好處呢?」他的聲音帶著磁性,溫和的問。
是呀?有什麼好處呢?
戰青傷心的想著,她真的好累好累,才規劃了河運的事,因為不能容許失敗,精神
壓力已經夠大了,卻又在洛陽受了傷,身心俱疲,沒想到趕回島上後還得面對這些那麼
多的事情,那麼多的背叛,她爭這些是為了什麼?
因為一個私生子,就被眾人否定掉她所有的努力,她這麼辛苦,到底是為了什麼?
戰青茫然了,熱淚湧出眼眶,她竟想不起她爭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
「別哭了,跟我回幽州吧。」他以衣袖拭去她臉上的淚,溫柔勸慰:「你何不趁此
機會嘗試看看不同的生活?到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試著過你曾放棄的生活。也許會有
不同的發現及樂趣,不是嗎?」
「為什麼?」她回過神來,紅著鼻頭,眼眶猶有淚水,不解的望著地,「你為什麼
還要理我?我對你己經毫無用處了,不是嗎?」
她已經不是戰家主子,她在戰家己經沒有實權了,他為何還對她這麼好?她一直以
為他當初會堅持娶她,有大半的原因也是為了海龍戰家的權與財,而她之所以答應嫁他,
一半是逼不得己,另一半原因卻連她也弄不清楚,只能說她並不真正討厭他,畢竟他救
了她一命。
可是現在她己經沒有利用價值了,為什麼他還要對她如此好?為什麼?
「我怎麼可能不理你?」這女人該不會以為想娶她的人都是為了海龍戰家吧?她難
道不清楚自己有著萬分迷人的魅力?蕭靖微微一笑,親親她的額頭道:「傻瓜,你可是
我娘子呢。」
大概是剛才哭累了,她有些呆滯的看著他,耳中聽到海浪進退的潮聲,鼻端嗅聞到
海沙的味道、海水的味道,海風的味道,她緩緩轉過頭,看著這一片撫育她成長的藍色
海洋。
潮聲、風聲在身旁迴響著,她真的能拋棄這一切,跟著這男人到另一個地方重新開
始嗎?
天安依然是碧藍如洗,戰青看著遠處碼頭上的戰家船隻,感到一陣鼻酸。還留戀什
麼呢?這裏已經沒有她存在的位置了……
她緩緩閉上了眼,然後轉過頭,再睜眼時,已下定了決心。
「好,我跟你回去。」
※ ※ ※
蕭靖是怎麼去和二叔說的,她不知道,因為她連踏進家門一步都不願意,只是和小
三子等在碼頭,待他回來後,便直接上船離開這裏。
戰青望著海天相接處的白雲,慘澹的一笑。
原本心底還對戰家,對二叔抱著一絲著望,想說他們會來留她,但是……沒有一個
人出現。直到這時她才真的死了心,對他們失望透頂。
那要還是她的家嗎?不是了吧……
「別想太多了。」蕭靖來到她的身後,輕攬著她的腰,讓她向後靠在他身上。「一
切都會好轉的。」他輕要說著,像是對她保證,也是對自己保證。
對她,他一直都沒有把握,心中不安的很。
他怕她仍想著海、仍想著戰家,但他也知道要她一夕間將那些事全忘記不太可能,
所以只能靠著耐心,一點一滴的將自己塞進她心裏。
真不好受啊,這種感覺。
蕭靖苦笑,他現在才知道,願來單戀是這般的難受。
他渴望她能為他展露歡顏,渴望她心神全系在他身上,渴望她在乎他,就像他在乎
她一般……
海鷗在遠方盤旋,他低首嗅聞著她的發香,暗暗發誓。
總有一天,他一定會讓她愛上他的,總有一天……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7:52
第九章
上了岸,蕭靖三人雇了輛驢車,往北方前進,快到幽州城時,卻聽前方傳來雷霆萬
鈞的聲響。
蕭靖要車夫停止前進,走下車查看,戰青好奇的也跟著下了車。
卻見一望無際的卓原上,有萬馬奔騰而來,聲勢驚人!
雖是見過不少大場面,戰青仍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以致碰動身後的蕭
靖,她回首看他,發現他意態安詳,似是對這疾馳而來的馬群毫不在意。
「別怕。」他微笑的對她說。
無論是誰,見到突然沖過來的馬群,想必都會萬分心驚,但他卻一臉平靜。戰青見
狀也鎮定了下來,雖然明知不動可能會被馬兒踏扁,但她卻沒來由的相信他的判斷。.
眼看那些駿馬就要撞了上來,突地,疾馳中的馬匹在幾名馬師的指揮下,于千鈞一髮之
際停了下來,馬兒噴著氣,身上汗水淋漓,卻仍是聽話的停在原地,整齊的有如行軍的
戰士。
「二少爺,咱們來接你了。」一名馬上大漢咧嘴而笑。
「這麼多年不見,你們還是這麼胡來。」蕭靖淡淡一笑,為戰青介紹道:「韓氏兄
弟是咱們蕭家馬場,同時也是北方最好的馬師,從左到看分別是春夏秋冬。」
「咦?」她有點沒聽懂,不由得眨了眨眼。
「咱們兄弟姓韓,是一胞四胎,娘便將咱們取名為韓春、韓夏、韓秋、韓冬,韓春
就是我啦!」那帶頭開口說話的漢子哈哈笑著解釋。
聽他這麼一說,戰青仔細一瞧,才發現馬上的四名大漢竟生著一模一樣的臉孔,她
差點覺得自己眼花了。
「二少爺,咱們將你的坐騎帶來了。走吧,大夥兒都在等著呢。」韓夏躬身提醒。
「是呀是呀,別坐那慢吞吞的驢車了,要是坐那個,等到了大屋,怕是天都暗了。」
韓秋也獎咪咪的幫腔。
蕭靖想想也對,便低首詢問戰青:「你騎術行嗎?」
前些天她受傷時都是與他共乘一騎,是以他也不知道她懂不懂騎術。
他該問她有沒有騎過才是。戰青看著眼前那些高大的馬匹,神色不自然的道:「我
想……應該不行。」
他想也是。蕭靖微微一笑,安撫她道:「沒關係,你和我一起。」
他回頭要打發那趕車的車夫,卻發現小三乾旱背著包袱跳下車,將人家打發走了,
而且他小子還自動自發的找了匹馬騎上去。
蕭靖元親的笑笑,抱著戰青上了坐騎,疆繩一拉掉轉馬頭。
他輕喝一聲,腳下輕踢,便策馬帶頭賓士,韓氏兄弟忙帶著馬群跟上,一行人就這
樣浩浩蕩蕩的疾馳於廣大草原上,往蕭家莊院而去。
※ ※ ※
她知道蕭家是幽州大戶,卻沒想到會大成這樣。
蕭家莊園不在幽州城內,而是在城外兩裏處,其占地之廣,光是從蕭家大門走到前
廳,就足足走上了一刻鍾,至於後園就更別提了,來到蕭家一個月,她前前後後走了數
十次,都還覺得會在裏面迷路。
秋風徐徐,戰青身穿翠綠絲裳,及腰秀髮讓婢女挽成了樣式繁複的髮髻,其上還鑲
著十數顆價值連城的南海粉珍珠。她斜倚亭邊欄杆,皓腕支著下顎,眉宇間帶著幽幽輕
愁,像是畫中走出來的傾城佳人。愣愣的望著人工湖上水蜘蛛滑行而過所造成的陣陣漣
漪,她想起初來乍到的那天…….那一日,蕭家上百名的奴僕全到了大門恭迎他們,著
著實實讓她愣了一下。若非她帶慣了船隊,常見這等陣仗,否則非得腳軟不可。
蕭維見到蕭靖,樂得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蕭靖卻似乎沒他大哥興奮,只是淡笑著,
然後三言兩語便藉口長途跋涉,怕她累了,早早便帶著她回到他以前住的落霞居休息。
他真的很怪。戰青輕蹙蛾眉的想著。
來到此地後,她發現蕭家在幽州的權勢不只是大而已,簡直可談是雄霸一方。蕭家
旗下商行、分為布行、馬行、米行,在幽州食在住行四大民生商業中,他們就占了三項
去,能不賺錢才有問題。
有錢之後,權勢自然隨之而來,幾次隨地出門進城,所到之處,就聽得這邊一句二
少爺、那裏一聲靖公子,不知所以的人見了還真會以為幽州城全是蕭家產業;甚至他買
東西還不用付錢,眾商家自然會于月底到蕭家結帳。
由此,不難想像蕭家主爺的位子是多麼令人欽羨,但他卻避如蛇蠍;他大哥親手將
這一呼百諾的權勢送上,他卻為難的好像要了他的命一樣。
每日清晨,他都賴在房裏,說要陪她用早膳,非得要小三子來三催四請之後,才滿
臉無奈、萬分不舍的上商行去處理事情。即便出了門,他還是想盡辦法的找藉口回來看
她,一會兒是說怕她初到陌生地方會怕生,一會兒又是要陪她用午膳,要不就是看到了
一隻手鐲很漂亮,立刻跑回來送給她,再不然便是假裝體力不支,被人抬著送回落霞居
來。
總之,他就是不肯好好的接手主爺的位子,而她,就成了他最重要的「藉口」。
怪的是,蕭家的人包括蕭維在內,雖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卻沒有人拆穿他,反而任
他這般胡來,他們似乎只要看到蕭靖人在蕭家,就個個心滿意足。面且不知為何,蕭家
的人全都認為蕭靖會乖乖回家是因為她,是以所有的人都待她有如無價之寶一般,捧在
手襄百般呵呵、噓寒問暖的,像是怕她萬一有個什麼閃失,那寶貝二少爺便會再度逃家。
她不懂得靖為何老拿她當藉口,好像真的有多麼在乎她似的,弄得她倍受眾人關注,
不自在到了極點。
她更不懂的是,既然他家那麼有權有勢,他當初為何還要娶她?本以為他娶她是想
借由聯姻方式,讓蕭家的勢力向水運發展,但後來的情勢發展卻證明並非如此;到了幽
州之後,她更發現以蕭家的實力,壓根沒那必要籍由聯姻擴張版圖,更用不著怕二叔逼
婚。
那……他娶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拿她當「藉口」嗎?
戰青百思不得其解,望著湖水輕輕歎了口氣。
想到他這些日子來的呵護,她眼中不覺閃過一抹溫柔。其實……她並非真的討厭變
成他名正言順的「藉口」,他那些作怪行為雖然胡鬧,卻讓人覺得窩心不已。
事實上,他這樣瞎鬧,的確是讓她沒有多少時間去傷懷海的那一方……
唉,明明教自己別想的。
她輕咬著下唇,又是陣陣心酸,淚珠不覺在眼眶中打轉。
※ ※ ※
遠遠的,就瞧見她望著湖水發愣,眼神幽幽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蕭靖朝涼亭中的戰青走來,見她面容泛著輕愁,他心下不禁有些不安,腳下也加快
了些許。
「猜猜我是誰?」他壓下心頭憂慮,語音帶笑,伸手便遮住她的眼,卻感覺到掌心
沾染了些濕意,他胸口微微一緊,只裝做不知。
戰青嚇了一跳,但隨即知這是地,連忙收起自個見感傷的情緒,伸手扳開他沒規沒
矩的大手。
「別鬧了。」她回首看他,不覺微蹙蛾眉,「你不是進城了嗎?怎回來了?」
「我想你。」他微微一笑,輕聲說著,半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
戰青驀然紅了雙頰,還是不習慣他最近三不五時冒出來的甜言蜜語。
見她紅了臉,神情一掃方才抑鬱,蕭靖才稍稍松了口氣,被她扳下的手反轉輕握住
她的柔荑,溫柔的望著她,「怎不在屋裏歇著?」她轉過頭,避開他的視線,望著那緩
緩流動的湖水輕聲回答:「屋裏有些悶,這兒涼快些。」
她覺得悶?
蕭靖忘怎的心又晃了一下,恰巧眼角余光于此時瞥見石凳旁的地上有著一雙鴛鴦鏽
鞋,仔細一瞧才發現她的雙腳縮到了裙下,只微微露出一丁點兒赤裸玉足。
她還是不喜歡穿鞋。
蕭晴整顆心又縮了一縮,潛藏於心底的不安更加深了。
這一個月來,雖然她就在他的身邊,但有大半的時間她總是在神遊太虛,笑容難得
出現在她臉上,就算曇花一現,也未必便是真正開心。
她變得十分安靜,似乎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致,雖然她嘴上沒說,但他知道她仍是
想念那奪人心魂的蔚藍大海,想念海上的船隻,想念海上的小島,想念海龍戰家的人一
她從沒一刻真正的忘掉過。
在她微笑時,他能在她眼中看到輕愁;在她說話時,他能感到她話中的失落。每每
在兩人言焰笑語間,以為她己稍稍忘卻海上情仇,卻總是在下一刹那,又發現她失魂落
魄,就像現在一般……
看她鬱鬱不樂地望著湖水,蕭靖心裏頭猛地一陣惶惺不安,牽握著她的手不覺用力
了些,像是怕她突然間消失似地。
他伸出另一手環過她的胸前緊擁著她,俯身親吻她的秀髮,「用過午膳,陪我到附
近走走,好嗎?」
她昂首看向他的臉,不解的問:「你不用回商行嗎?」
他嘴角輕揚,低首輕吻了下她的紅唇才道:「不了。有大哥在,我去不去沒啥差別。」
「你……光天化日下的……」戰青羞得捂住了小嘴,忍不住環顧四周。
「放心,沒人的。」他笑笑,拉開她捂著小嘴的柔荑,在她掌心吻了一下。
她心中一亂,覺得不妥想將手抽回來,他卻不肯放,反而又低身在她唇上偷了一個
香吻。
「蕭靖——」她又羞又急的輕斥一聲,烏黑大眼不住看向四方,生怕有僕人突然冒
了出來。
「我看咱們飯也別吃了……」他笑著低聲說,突然一把將她抱起,「先回房裏睡個
午覺再說。」
她聞言雙頰立時火紅如霞,「現在才剛午時而已……」
他對她眨眨眼,淘氣的說:「所以才說是睡'午覺'呀!」
「你……」戰青羞紅了臉,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不是你,是靖。」他笑容可掬的介面,「手攀緊點,你相公我可是體弱多病,沒
啥力氣的。」
他這樣叫體弱多病?
戰青雖不信,但仍是聽話的攀緊了他的脖子,眼看他就要走下涼亭,她忙紅著臉提
醒他道:「我的鞋……」
「別管它,我待會兒再叫小三子來拿。」他腳下不停的往落霞居走去,半點沒停下
來的意思。
叫小三子來拿,那不是告訴大家她是讓他抱回房去的?她才不要!
戰青紅著臉要抗議,他早抱著她離開了涼亭,把她的抗議全當成耳邊風,回落霞居
睡午覺去!
※ ※ ※
總是在床第之間,他才覺得自己真正擁有她的熱情、她的心神、她的全部。
他愛看她耳後滲出的細汗彙聚成珠,然後順著她頸間柔順的弧度滑下,直至那堅挺
的雙峰之中。歡愉後流下的汗水,是她為他火熱的證明,所以他喜歡看她香汗淋漓的身
子。
蕭靖親吻著她的裸肩,將她擁在懷中,低聲問道:「餓嗎?要不要先起來吃點東西?」
「不要。」戰青將臉埋在他頸肩,說話時仍有些微喘。和他這般親密時那種戰粟的
震撼,從初次至今絲毫未減,身體對他的反應,總讓她覺得有些可怕,那種完完全全失
控的感覺,好像這副身子不是她的,只是被他操縱著的木偶娃娃。
見她不想吃,蕭靖也不勉強她,反正要吃隨時能讓人送來,再說他現在也捨不得起
來,光是這樣擁她在懷中,他就很心滿意足了。
窗外,陽光在樹葉間閃爍,幽州的秋天,空氣不冷不熱,微風拂過讓人昏昏欲睡……
戰青氣息漸緩,螓首倦累的枕在他臂膀上,卻因覺得大白天不該躺在床上,是以強
撐著沉重的眼皮想爬起身來,卻被他制止。
「先睡一會兒,晚點我會喚你起來的。」他親親她的額,要她安心睡。
「可是……」她的手攀在他肩上,想再說些什麼。
「等會兒咱們去附近走走,你先好好歇歇。」
她秀眉微蹙,「我沒答應……」
蕭靖輕扳起她的下顎,眼中有著請求,「就當是陪我,好嗎?」
戰青抿著唇,望著他那雙黑瞳,不由得心中一軟,微微點了下頭。
他俊秀的面容漾出一抹微笑,溫柔的將她頰上的秀髮撩到耳後,輕聲哄道:「別想
太多了,睡吧……」
她聽話的合上眼,全身放鬆地依偎在他杯中,緩緩睡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8:36
※ ※ ※
午後,仍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蕭靖喚了小三子來,要他去將戰青的鞋拾回,跟著便牽著她穿過深深庭院,走出了
莊院大門。
「蕭靖。」她晃了晃被他握住的手,吸引他的注意。
「嗯?」他揚眉轉頭看她。
「咱們要去哪裡?」以往他出門時又是車又是馬的,後頭還跟著幾名僕役,怎麼今
日不見大批人馬,就只有小三子扛著一口麻袋在後頭跟著。
「到附近私塾學堂,去拜訪兒時教我念書的夫子。」
「私塾?」她瞪大了眼,一臉訝異。蕭家不是很有錢嗎?該是會請個先生到家裏來
教課的,怎會讓他與一般孛生同上孛堂?
知道她的訝異所為何來,他笑了笑,眼中卻透著無奈,「從小,家裏的人什麼事都
要拿我和同齡的孩子比,也許是為了向外人炫耀咱們蕭家有一個多麼聰明的小孩,是以
才讓我上學堂。」
「你不喜歡?」發現他眼中的無奈,她輕問。
蕭靖搖了搖頭,苦笑道:「不是不喜歡,但久了,大夥兒卻比成了習慣,當時年紀
小,不懂得退讓,贏了有糖吃,又能得到長輩們的稱讚,所以總是毫不客氣的展現自
己的才能。」
「那又如何呢?」一陣秋風拂過,路邊的黃色小花被風吹得打了兩個轉兒,複又挺
直站起,戰青眼角餘光瞄著那朵小花,芳唇輕啟,「聰明又不是罪過。」
「的確,但……」他握著她的手一緊,腳下雖未停,面容卻有些僵硬,「事情發展
到了後來,大哥卻成了犧牲者。」
「怎麼說?」
「因為……我們是兄弟。」他聲音嗄啞,眼前閃過孩童時的情景,仿佛又見到當年
大哥既羞憤又難堪的表情。
突然之間,戰青懂了。就是因為他倆是兄弟,是以一定會有人將兩人相比,就像是
她和小弟一般,幾乎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讓人拿來做比較。
「你贏了他?」她輕問。
「無數次。」蕭靖眼中有著後悔的神色,「對我來說,那不過是為了得到稱讚的遊
戲,可對大哥來說,那卻是他向長輩們證明能力的機會。後來當我發現想收斂時,卻為
時已晚,我雖無意卻在眾人面前傷了大哥的自尊,還沾沾自喜。」他喉嚨一緊,啞著聲
音繼續道:「但他並不怪我,反而還打算將當家的位子讓給我這個沒有良心的弟弟。」
「所以你才裝病,好顧全他的顏面?」戰青想起先前曾采及的資料,這才恍然瞭解
蕭家商兄弟心理糾葛的前因後果。
「說好聽點是如此,說實在點……」他笑了笑,自嘲的說:「我沒那個心。」
「什麼意思?」她不懈。
他腳步停了下來,伸手指著遠處的小山丘道:「你放眼所及的地方,全都是蕭家的
土地,一直到越過那座山丘之後,都還是屬於我們。」
戰青瞅著他,知道他絕非炫耀,應是還有下文。
他淡淡的繼續說明:「而這片土地,只不過是蕭家眾多產業中的一項而己。接下了
當家的位子,意味著要擔負著蕭家商行手底下的人,以及生存在這廣大土地上鄉民的生
計。大哥從小就被栽培為蕭家的主爺,他才是真正對這片土地用心的人,我不是。」
「你不是?」
「對。」他微揚嘴角,確定的重申:「我不是。」
「那為何如今又……」她一臉疑惑。
他扯扯嘴角,邁步又向前行,「一直以來,大哥都活在我這個小弟的陰影之下,所
有的人都說我比他有才能,說到最後連他自己都深信不移。其實這幾年下來,蕭家在大
哥的經營下,也是有聲有色,他證明了他自己的能力卻看不清,只一味的認為我回來當
家才是最好……」
「所以你就乾脆回來,卻拿我當藉口,哈事也不管,是嗎?」難怪蕭家上上下下這
般縱容他胡來,想是也知道這兩兄弟的心結。
他微微一笑當是默認,牽著她繼續往前走。其實他會被大哥逼回來,另一個原因便
是為了娶她,不過她大概永遠也不會知曉,他也沒打算讓她知道。
「你沒想過乾脆好好接手,如你大哥所願嗎?」
「我說過,我沒那個心,就算勉強去做,也未必會比大哥好多少。」他微微一笑,
坦然以對。
這話在別人說來她可能不信,但從他口中道出,她卻毫無理由的信了,相信他真的
認為蕭維才是蕭家最適合的當家主爺,相信他真的未曾想過要去與他大哥爭這人人稱羨
的位子。
戰青低垂眼瞼,思及他的情況,再想到自身處境,不覺輕聲自嘲道:「老天爺其愛
作弄人,想要的拼了命去爭還事不到,不想要的地卻硬要給……」
聽了她的話,他緊握了下她的柔荑,卻不知該如何勸她,只能帶開話題道:「走吧,
前面就是私塾了。」
※ ※ ※
到了目的地,戰青有些驚訝於這間私塾規模之大。這兒不像一般私塾,竟有著五、
六位夫子及數間學堂,來此讀書的學子也是相當的多。
來到私塾後,小三子將那只麻袋攤開,滾出了一地金黃香橘,她才知原來那是要送
這兒學子的水果。
在拜見過蕭靖兒時執教的先生後,因蕭靖與那位夫子久未見面,兩人泡起茶談將起
來,她不想在那兒呆杵著,便藉口想看看這附近的環境。
「我出去走走。」她趁蕭靖歇口氣喝茶時說。
見她神情憂悶,蕭靖覺得讓她出去走走也好,是以只溫言道:「我讓小三子陪你一
起可好?」
「不用了,我只在附近走走。」她輕聲婉拒。
「別走遠了。」其實心裏很想陪著她一起,但知道她想要獨處,所以他只輕捏了下
她的小手,柔聲交代著。
戰青嘴角牽出一抹淺笑,淡淡地回道:「我知道。」
她向對座的老夫子彎身福了一福,才轉身告退。
目送著她轉身緩步行了出去,一直到她拐了個彎,看不見她的背影,蕭靖才收回視
線。
「不錯的姑娘。」老夫子讚美道。
「是。」蕭靖微微一笑。
「可是她不快樂。」老夫子將看到的說出來,對這從小便十分聰明的學生點出事實。
蕭靖面容一僵,握著陶杯的手緊了一緊,他拄視著杯中冒著白煙的褐色茶水,半晌
才帶著苦澀緩緩開口:「我知道。」
※ ※ ※
秋意,隨著自由的涼風,染紅了樹捎的林葉。
緩步遠離了學堂的幾間屋子,沒科到林間竟傳來學子念書之聲,戰青這才發現有一
位夫子帶著十數名學子整齊的坐在草堆上,手拿著書冊朗聲誦讀。戰青不想打擾他們,
本欲回身退走,卻在聽清他們口中的文句後,心中微微一慟,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
「蓼寥者莪,匪簽伊篙;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寥寥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
生我勞瘁……」
她心頭一緊,不禁伸手握住了胸口的玉訣,想起了爹爹……
想起幼時爹爹讓她坐在肩頭上,想起爹爹如何教她操帆結繩,想起爹爹粗糙佈滿厚
繭的大手,想起爹爹一年又一年漸增的白髮及皺紋,和那越來越莆出現的疲倦神情。
「井之罄矣,維罌之恥;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無父何估,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她將玉抉握得更緊,憶起爹爹去世盾自己所承受的那些磨難,以及令人難堪的謠言。
頓失爹爹,她比誰都還要痛苦,可又有誰能懂得?
胸中的哀痛湧了上來,淚珠不覺在眼眶中打轉。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順我複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
吳天罔極……」
在失去親爹之後,她才知道爹爹為了撫育兒女在肩上扛了多大的包袱。幾乎是在一
夜之間,天塌了,所有的擔子全落在她頭上,她那時才知道自己過去是多麼的不知惜福。
迥蕩在林間的琅琅誦讀聲好似在責備著她,責備她在爹爹生前與他嘔氣,責備她不
顧撫育之恩與爹爹爭吵。
「南山烈烈,飄風發發;民莫不答,我獨何害。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穀,
我獨不卒……」
之前她總一味的爭取自己想要的,任性的傷害了爹爹的心,而且在爹爹死後,還不
懂得收斂,只知道要證明自己的能力,盲目的以為這樣傲才是對的。她甚至在發現楚恨
天手持黑龍蟠時,怨恨起爹爹的不公,否定掉爹爹這些年來的疼愛及撫育之恩,卻忘
了……忘了爹爹是最疼她的。
天,她怎會這般任性,這般不孝?
隨著朗誦聲戛然而止,她眼眶中的淚珠終於止不住地滑落,戰青捂住逸出口中的啜
泣,幾乎是踉蹌的轉身離開。
蕭靖是聽到巨岩後傳來輕泣的微音,才循聲找到她的。
久未見拋轉回,他心裏不安,便向夫子告退出來尋她,未料卻發現她傷心的躲在林
間巨岩後啜泣。
心頭有一瞬的恐慌,在發現她全身無傷後,他才稍梢鎮定了下來。
「怎麼哭了?」他憐惜的擁她入懷,柔聲詢問。
她將小臉緊緊埋在他胸前抽噎著,雙肩微微顫動。
肅靖以為她在想家,整顆心頓時揪了起來。難道他不足以佔據她心中的位置嗎?為
何她總是想著潛龍戰家?那個家的魅力究競有多大?竟連身處數百里遠,都還能讓她魂
素夢牽。
明明人就在他懷中,為何她的心卻好似遠在天邊?
蕭靖緊緊擁著心愛的女子,覺得心痛不已。
他知道自己狠奸詐,當時在島上那祥對她根本就是乘人之危,但他一來心疼她為了
戰家付出太多,二來是怕錯過這個機會,他一輩子都無法在她被「海龍戰家」佔據的心
中搶得一席之地,是以才會利用她鑽著牛角尖時,拐騙她與自己回幽州來。
一個月過去了,她始終悶悶不樂,他明知不該強留下她,明知她生來就是海上兒女,
明知該放她回去,可他卻不想放手、不想讓她離開,只是一個勁兒的說服自己他能讓她
忘掉海、愛上他……
如今,她卻哭倒在他懷裡。
蕭靖緊擁著她,忽然發現她原來結實的肩臂,不知何時竟變得如此細瘦,她臉上健
康古銅的膚色消退了,只帶著蒼白……
曾經,同一個女人,站在船上意氣昂揚、英姿颯颯地指揮若定,他是那般的愛她神
采飛揚的模祥,愛她的冷靜果決、自信滿滿。
他是不是錯了?
這個疑問才在心中冒出芽,蕭靖立時變了臉,環著她的雙臂不覺收緊。
不,他沒錯!他絕對不放手!
向來清澈的黑瞳閃著混亂,他心慌的想著,才一個月而已,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和她
耗,時間會讓她淡忘一切的,然後她會愛上他,一定會的……
就在他努力說服自己的時候,戰青的氣息已漸漸平息下來,她偎在他懷裏,夾雜著
哭音哽咽道:「爹一定很氣我,他這麼疼我,我卻總是惹他生氣……」
雖然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提起這個,但蕭靖仍穩定心神,好聲安慰她道:「不會的,
你這麼能幹、他以你為榮都來不及了,又怎會氣你?」
「爹病了,我都沒拄意到……甚至怨他不公,賭氣不和他說話……」她的淚水沾濕
了他的衣衫,「我只想著要證明自己,卻忘了爹年事己高……我都還沒和地說對不起,
他就……走了……」
蕭靖恍然大悟她為何如此執著。當她爹過世時,她一定什麼都無法想,只是一個勁
兒的自責,然後就這樣一路鑽進了死胡同裏,認為非得要成為當家,非得要扛起海龍戰
家,她才不會被淹沒在深深的愧疚與遺憾之中。
「是我……是我害死了爹……」她在他懷中嗚咽著,「如果我稍微注意一下他的身
子就好了,但我卻任性的只顧自己……」
戰青泣不成聲,蕭靖心疼的抱緊地,「不是的,不是你害的。」
「是我……是我這個不孝女害死爹的……」
聽她這般怪罪自己,蕭靖感到萬分的疼惜與不舍,他捅著她輕輕搖晃,大手輕撫她
的秀髮,溫柔的開解道:
「傻瓜,你爹的死不是你的錯,別再自責了。天下父母心,他不會喜歡看到你這樣
折磨自己的。」
「是嗎?」戰青睜著迷朦的淚眼,不確定地昂首看他。
「當然。」他黑瞳中透著憐惜,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她垂首閉上雙眼,另一串淚珠滑下,「我好想他……」
「我知道。」他聲音有些沙啞,將她擁在胸前,輕吻著她的額,深深低歎著重複:
「我知道……」
※ ※ ※
回到莊院後,蕭靖引導她將心裏的話說出口,她和他說了很多,關於她爹、關於那
無數次的爭執、關於父女倆之間的心結、關於她爹死後所遭遇到的困苦。
那一夜,天上的月是那麼的圓、那麼的大、那麼的皎潔。
他將她抱在腿上,抱著她數度哽咽,看著她臉上的淚,落了又止,止了又再度滑落,
直到最後哭累睡著。
聽著她的遭遇,他沒來由的怪罪自己為何沒早點遇到她。五年前的一念之差,讓他
改這西域,若是繼續往南洋而去,定會遇著她吧?
那麼,他便能早點將她納入羽翼之下,為她擋風遮雨,代她扛起那片天,她也不會
受了那麼多無謂的折磨。
攔腰將她抱回床上躺好,蕭清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如果早五年遇到她,事情是否會有所不同?
他緊握著她的手,望著透過窗格灑落一地的銀白月華,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命運……實在是件奇怪的東西。
※ ※ ※
在那次事件之後,戰青更加沒了笑容,像朵失去了生氣的花兒,逐漸凋零。
她看著遠處的次數增多了、時間加長了,眼神變得更加悠遠,對周遭事物都視而不
見,唯一能讓她有所反應的,便是蕭靖。
她變得十分眷戀他,只有在看到他時,臉上會有表情、會微微的笑,而每當他要離
開時,她臉上總會透著莫名的不安和些許的慌。
可是她這艇在乎他的行為,卻沒讓蕭靖高興到哪裡去,只是更加添他心底的苦澀,
因為她並不是愛他所以才這樣,更因為他不想見她強裝出來的微笑,不想看她努力遮掩
卻怎樣也掩不住落落寡歡的神情。
那樣的苦澀不斷在他胸口堆積,在每一次見到她之後,便又加上一層,直到最後苦
澀堆滿了胸口,累積上了喉頭,來到嘴邊,讓他連吃飯說話都覺得又苦又澀。
日復一日他,時光從人們身邊悄無聲息他流逝,轉眼秋日將盡。
不知從何時起,蕭靖下意識的抗拒回落霞居,下意識的開始接下商行的工作,下意
識的日日工作到夜深,只為了逃避她,逃避那張逐漸譙悴的容顏。
然後,雪從遙遠的天際緩緩他落下,一顆一顆地、一球一球他緩緩落了下來。白色
的雪覆住了莊院中的亭台摟閣、小撟水榭,還有那優美的屋脊、屋前的臺階、階前的石
板路,以及廣大的卓原,逐漸逐漸地將整個幽州染成了雪白的世界。
他是從何時起越來越晚歸的?其實她也不太清楚,只是當某天她如同往常一般坐在
窗邊,卻久久未見到他時,她才發覺自己是在等他。
那一夜,她等到夜深,等到倦累趴在桌上睡著,直至清晨在寒風中冷醒,她環顧一
切如昨的周圍景物,才發現他真的一夜未歸。
不知怎麼的,膚上的寒意突然冷進了心裏,她環抱著自己,淚之不覺又湧上了眼
眶……
她不懂,不懂她來到幽州後,為何情緒老是這樣起伏多變,特別的愛哭。她只曉得
沒看到他,她心裏就好難過,好空、好冷……
她壓下那股想哭的衝動,拖著疲累的身軀走回床上,爬進冰冷的被褥中躺下,命令
自己別想太多,好好休息。
恍惚中睡去,一覺醒來,她發現他回來了,因為屏風上掛著他常穿的大氅。
她連忙喚來奴婢詢問,她們卻告訴她,他又走了。
接下來的日子,他幾乎都是這般早出晚歸,就算偶爾讓她等著了,見到了他的面,
她卻不知要和他說些什麼,而他也總是來去匆匆,即使和她同處一室,都少有正眼看她
的時候。
心中的惶惑不安是從那時開始的,雖然他對她的動作依然體貼,言語依舊溫柔,但
她仍能感覺到他不再像先前一般。
哪裡出了錯呢?
戰青不安的想著,卻發現她竟連他何時變了都不知道。
前兩夜,她在夜裏醒來,原本躺在身邊的他卻不見了,她一時之間不知怎他競慌了
起來,忙爬坐起來,卻見到他坐在桌邊,動也不動地望著窗外。她不知道他已這樣子坐
了多久,因為床上他原本睡的那一邊,早已冷去多時。
當他轉身,她反射性的躺下裝睡;他回到床上,凝望她許久。
她能感覺到他專注的視線,直到他在她身邊躺下,他都還一直望著她,然後伸手輕
輕描繪她的面容,久久之後才溫柔的緊攬著她,在她耳還痛苦嗄啞的低問了一句一「為
什麼?」
戰青滿臉迷惘的坐在窗邊,望著屋外的片片飛雪。她確定那一夜她的的確確是聽到
他問「為什麼」,但……他為何要這麼問?
他為何要對睡著的她問這句話?
他真正想問的究竟是什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9:17
第十章
「阿靖、阿靖!」
幾聲叫喚突地拉回他的思緒,蕭靖回過神,就看見大哥站在自己身前。
「什麼事?」他神情有些疲急的問。
蕭維皺起眉頭,關心的道:「如果太累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回去……一想到戰青,他胸口一緊,反射性地溫言婉拒:「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些
事情。」
蕭維直覺有問題。小弟這些日子來大大的不對勁,雖然說他是很高興阿靖終於想通
要來接手商事,但這樣日也拚夜也拚,卻把新婚還未滿半年的嬌妻冷落在家裏,實在是
奇怪至極,特別是早先阿靖明明一副疼她疼到骨子裏的模樣,怎麼才短短兩、三個月,
突然一切就變了?
阿靖忙於商行,甚至有好幾次沒回莊院,直接留在城裏商行過夜,而那位弟媳,他
前日在後院巧遇她時,卻見她臉色蒼白、消瘦不少,好似風一吹便會倒下似的。
「怎麼回事?」他決心問個清楚。
「什麼怎麼回事?」蕭靖佯裝不知的回問,一邊伸手翻回桌上帳薄。
「你和戰姑娘出了什麼問題?」
蕭靖聽聞大哥對戰青的稱呼,只覺得十分刺耳,反射性的回道:「她己經不是戰家
的人了。」
「那好,你和你媳婦出了什麼間題?」蕭維心平氣和的再問。
「沒問題。」他淡然回答,觀而不見地看著帳上的黑字。
好心關切,卻換來小弟的一臉冷,蕭維不禁雙眉微蹙,他仔細回想這兩個月小弟與
弟媳間的相處情形,隱隱抓住了問題的所在。
他想也沒想便揚眉問道:「她想家嗎?」
蕭靖臉一沉,一句話也沒回,但抓著帳冊的大手卻為之一緊,手背上的青筋隱隱浮
現,帳冊幾乎要被他抓破。
看樣子,他猜的沒錯。
蕭維在一旁坐下,裝做沒發覺小弟難看的臉色,建議道:「既然她想家,何不讓她
回娘家住幾天?」
蕭靖持續沈默著,但臉色更黑了。
讓她回去,回海龍戰家?如果讓她回到那片廣闊的大海,她還會再回來嗎?
不!他不會讓她回去的!決不!
「弟媳嫁來幽州也有三個月了,是該讓她回去看看的,不是嗎?」蕭維見他不語,
便又再提。
「現已入冬,雪路難行。」他僵著臉,硬找了個藉口回絕。
「陸路雖不成,但河這尚未結冰,搭船由河出海應是不成問題。」蕭維淡淡提醒他。
找不到再拒絕的理由,蕭靖突地抬首怒瞪他。
蕭維直直回視小弟,說出重點,「她不快樂,對吧?」
他聞言心中一痛,卻仍嘴硬的道:「就算真是如此,那又怎樣?世上不是什麼事都
能盡如人意!」
蕭維雛眉搖了搖頭,勸道:「你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必須讓她回——」
「她是我妻子,她必須待在這裏!」蕭靖惱火地打斷他。
「但是她不快樂。」蕭維沒被他的火氣嚇到,只是平靜的說出事實。
「那也不關你的事!」蕭靖惱羞成怒,怒不可遏的低吼。
蕭維井未被他的話傷到,事實上,他難得見小弟這樣氣憤,甚至還失去冷靜,不禁
感到有些……有趣?他壓下作弄小弟的念頭,只是直直回視著他,淡淡地、心平氣和地、
一字一句地重複眾所周知的事實——
「她、不、快、樂。」
※ ※ ※
她不快樂。
蕭靖當然知道,他只是不肯去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因為那幾乎和她不愛他有著相
同的意思。
她不愛他……蕭靖苦澀的乾笑了兩聲,想起大哥臨走之前所說的話「阿靖,你是個
聰明人,相信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要怎麼做。」蕭維站起身來,正色的說。
那時,他望著大哥嚴肅的神情,第一次感覺到……
不,不是第一次了,應該說他早就曾感覺到的,感覺到大哥與生懼來的沉穩與威嚴。
大哥在說完這句後,就離開了。
他看著兄長的背影,不禁心生感歎。為何大哥就是不懂,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所謂的當家,不是聰明或著有經商的才華就行的,更重要的是有安定人心的氣勢。
再者,大哥始終不明白,他們倆是兄弟,出自同一個娘胎,體內流著相同的血源,
既然他這個小弟腦袋不差,做哥哥的又怎會差到哪去?只不過因為他年紀較輕,不用像
大哥一樣從小便承受著極大壓力,很多事反而比較敢說,也因此較早開竅。
誰知道就是這個原由,反而讓他的光芒蓋過了處事沉穩的大哥。
阿靖,你是個聰明人……這句話再次回蕩在腦海之中,蕭靖還是只能苦笑。
他是個聰明人嗎?
伸手將桌上放了足足有一個月、外頭縫上金漆松林的紫檜木盒打開,看著盒子要特
地教人去燈造的金鏈,蕭靖心日莫名疼痛。
原本是打算在年裏她生辰時送她的……蕭靖雙眼一黯,輕撫那條刻意雕成浪花的金
鏈。怕只怕……到時她人己不在此了。
聰明人嗎?
他扯了扯嘴角,笑了笑,眼中卻帶著苦澀。
如果可能,他寧願當個傻子。
然後看著她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看著她失去生氣、慢慢凋零嗎?他心中有個聲音質
問道。這事實像一把刀,狠狠的剮下他心頭肉,教他痛得鮮血淋漓。
海龍女——那是揚州城百姓喚她的方式。
他明知道的,明知道她是大海孕育出來的女子,天生便是要活躍於海上,他卻妄想
與海爭,以為自己可以將她藏在懷裏,卻沒想到龍女既是由海而生,離海上岸後又怎能
生存?她生於海,所以渴求海的氣息,所以總是望著東方,所以無法忘卻那遼闊蔚藍的
海洋,所以才會像是離了水的魚……逐漸死去。
這念頭讓蕭靖身子一震,心肺痛徹莫名,他知道她正在一點一滴的死去,一點一滴
的死去……
蕭靖手一緊,將金鏈從盒中拿出來握在掌中。大哥沒說錯,他的確知道該如何做。
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肯承認不肯面對而己。
如今,該是面對事實的時候了。
蕭靖雙瞳幽淒,深吸口氣,趁著自己的良心和勇氣還沒消退之前,舉步走出商行,
走進飄著片片瑞雪的大街,翻身上馬往城外莊院而去。
※ ※ ※
當戰青看到他滿身風霜白雪地進門時,已是萬分訝異;在她迎上前,替他褪下沾滿
霜雪的大氅卻被他突然緊緊擁入懷中時,更是惶惑下己。
他發上眉捎肩上都沾染著些許白雪。
「怎……怎麼了?」她昂首,鼻尖沾到他衣上的雪。
「沒……」他埋首在她頸項間,啞聲乾笑道,「沒事……」
聽到他的笑聲,她才松了口氣,但仍隱隱覺得不對勁。可是他將臉埋在她肩上,她
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是以也只能信了他的說辭。
「你變得好瘦……」他在她耳釁低要說道,聲音仍是幹啞。懷中的人兒瘦得教他心
痛不已,而這一點,更加深了讓她回去的決心。
「是嗎?」她垂下眼瞼,勉強扯出一抹微笑,輕推了推他的胸膛,柔聲帶開話題道:
「你大氅上都是雪,我幫你褪下吧!」
他動也不動的,只是收緊了雙臂,捨不得放開她。
「蕭靖?」戰青不解地喚他。
他聞言深吸口氣,才倏地鬆開了手,退後一步,臉上帶著淡淡微笑。
她伸手去解他大氅上綁緊的繩結,在這過程中,他一直凝望著她,令她受寵若諒。
他知不知道,他己經很久沒有這般正眼看她了?不過也因他這樣一反常態的舉動,教她
心中更加不安了。
他突然伸手輕拂她的臉龐,微微一笑道:「有雪。」
不知為何,他溫柔的微笑卻讓她莫名的心慌,戰青惶惑地抬首看他,卻見他睫毛上
沾了些水,她以為是他眉上融化滑落的雪水,但在她想抬手替他拭去時,卻被他一把握
住。
蕭靖拉著她的手,帶她來到床邊,微笑說道:「我有東西要給你。」
被他這樣一拉,原本垂掛在她手上的大氅一個沒拿好,便掉在地上,「等等,你的
衣——」
「別理它,反正髒了,下人會收的。」他阻止她回去撿那大氅。
她不解的看著他,卻見那睫上的水珠因顫動而落了下來,滑下他的面頰,看起來竟
像是淚滴。
但,他在笑著,微微的笑著,笑的好溫柔、好溫柔戰青有些迷惘,只以為是自己太
多心。
蕭靖要她坐在床上,然後在她面前一腳跪下,褪去她左腳的鞋。
「你……」戰青一臉茫然,不懂他想幹嘛。
他從懷中拿出那條金鏈,仔細地戴在她赤裸的足踝上。
「這是什麼?」
「給你的。」他以指腹細細摩挲那條服帖在她腳踝上的金鏈,深情的望著坐在床塌
上的她,「答應我,永遠別把它解下來。」
「為什——」
「別問。」他傾身向前,伸手輕壓住她的唇,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她,再次要求:
「我只求這件事。」
她看著他,雖不懂他為何這麼悅,但仍是點了點頭。
他漾出一朵感傷的微笑,抱了她一下,「謝謝……」
「你是怎麼了?」他的反常,終於讓她忍不住開口詢問。
「沒,只是今日成交了一筆大生意,很高興。」他瞎扯了一個藉口,在她頰上偷了
個香吻才鬆開她,「我讓廚房弄些菜,咱們來好好慶祝一下。」他轉頭叫喚站在外頭的
小三子,吩咐道:「小三子,要廚房拿些酒菜來。」
「知道了。」小三子應聲,轉身往廚房跑去。
慶祝成交一筆大生意?真是這樣嗎?
戰青有些狐疑,但蕭靖不給她細想的機會,把她抱到自個兒腿上坐好,緊攬著她說:
「我很高興能娶到你。」
是嗎?戰青臉紅了一紅,諒訝的看著他。其實他這些天的改變,還讓她以為他後海
娶她了呢!
他環抱著她,緊握著她的小手,親親她的臉頰,假裝不經意的提起:「對了,明天
起商行將做總結算,我可能沒時間陪你,大哥……」他微微一頓,有些說不下去,但很
快便恢復過來,強顏歡笑的說:「大哥提議說,看你要不要趁這時回娘家住幾天?」
戰青聞言一疆,臉色慘白的低頭道:「我不能……留在這裏嗎?」
他心一緊,幾乎要把持不住、再度卑鄙地將她留下。
但,握在掌中的手腕是那般的細瘦,坐在他腿上的人兒是那般的輕如鳥羽,信些都
提醒著他,繼續讓她留下的後果。
「你聽我說,」蕭靖擁著她輕聲勸解道:「二叔他們其實很擔心你的,當初我要帶
你走,大夥兒是因為尊重你的意願,是以才未多加挽留。那兒……畢竟是你的娘家,你
終究得回去看看的。」
她將頭枕在他肩上,小手緊攀著他的頸,低問:「不能不去嗎?」
「別逃避,回去看看吧!」他環著她的腰,說出口的話像是勸她,更是在勸自己。
戰青沈默著,不發一語。
「你也擔心的,不是嗎?」他深吸口氣,雖然心痛的要命,還得裝出微笑,「你難
道不擔心楚恨天在島上做了什麼?回去看看,就當是安自己的心,嗯?」
她當然擔心,怎能不擔心?
戰家船隊是她的心血結晶,縱使她被排拒於門外,可這些年來,那些船務早已深人
她的骨血,每天從早到晚,她都在想、在擔心——
河運計畫是否有順利進行?二叔的風濕有沒有再度發作?船隊是不是有按時在秋季
出航南洋?去年遠航的船隻是否已平安回航?年初派人建造的船隻是不是己完工下水?
這些,總是在她的腦海裏打轉,即使那早已不是她觸手可及的事……
雖是一閃而逝,他還是看見了她臉上動搖的神情,心頭不禁微微抽痛,卻只能再度
勉強自己微笑勸她:「回去看看,不過是幾天時間而已,要是你真不想待在那兒,可以
立刻回來。」
說是這麼說,蕭靖卻很清楚只要她一回到海上,要再回來的可能性就幾近於無。他
笑著說話,心卻在淌血。
戰青下意識的更向他偎近。不知從何時起,他的身影悄俏地溜進了她的心,逐漸占
鋸了一半位置。老實說,現在一天裏,她倒有半天在想他。
所以……如果他願意和她一起,也許她會比較有勇氣。
戰青輕聲詢問:「你……可以陪我去嗎?」
她這句話卻問得蕭靖心更痛,因為話中含意表明了她已打算回去。他的臉白了一白,
苦笑的說出違心之論,「不行。」
他要是和她回去,一定會捨不得放手的,搞不好走不到半途他就會後悔,要船隻打
道回府。
他的拒絕讓戰青有些難過,她怯懦的說:「我一個人……沒有辦法……」
蕭靖見狀,卻更加傷心愧疚。她原是那樣自信滿滿的女子,如今竟對自己失去了信
心,變得如此畏縮。
天!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蕭靖自責地緊擁著她。嘎聲替她打氣,「傻瓜,你可以的!」
心在滴血啊,但若不放手,她永遠也不會快樂。
蕭靖緊摟著她,眼眶不覺有些濕潤,他將臉埋在她發中嗅聞著她秀髮的香味,真想
時間就此停止,永遠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 ※ ※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已經身處船艙。
大船在水上輕晃,波浪輕輕拍打船身的聲音,還有因此而咿呀作響的木頭聲,這些
是那麼的熟悉,熟悉的教她想落淚。
戰青從床上爬起,走出艙房,來到甲板,卻意外地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周?」她驚訝的看著現在應該在島上保護楚恨天的護衛。
「大小姐,」小周露出燦笑,「你醒了?」
「你怎麼會在這裏?」她記得昨晚她喝醉了,蕭靖緊緊懷抱著她,印象中好像聽他
說會要人通知戰家,但……
戰青迷惑的看著小周,他怎來得這麼快?
「我一直都在幽州。」小周頓了一頓,「昨晚蕭爺派人到咱們行裏通知,說是大小
姐想回島上,要咱們備船。」
「行裏?咱們在幽州還未設轉遠行啊。」她一臉納悶。
聞言,小周有些尷尬的轉開臉,看著河面回道:「二叔和島上的兄弟不放心大小姐,
所以讓我來這兒開設分行。」
原來他們還是關心她的。戰青心一緊,淚意湧上眼眶,輕捂著嘴道:「我還以為…
…以為……」
見她掉淚,可把小周這二楞子給嚇壞了,「大……大小姐……你……你你別哭……」
戰青無法克制,只是用雙手捂著口鼻,淚水一串串的落了下來。
「怎……怎麼突然就哭起來了?」小周手足無措的,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忽然靈
光一閃,揚眉怒問:「是不是蕭爺他欺負你?」
她搖搖頭,仍是拚命掉淚,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偏偏小周腦袋轉不過來,只覺得自己說的沒錯。他越想越覺得是蕭靖欺負了她,否
則她好好的一個人讓蕭靖帶了回去,怎麼才沒兩三個月身子就瘦成這祥?鐵定是在蕭家
受了委屈!
他心頭火起,突地大聲說:「大小姐,你別傷心,我這就去幫你討回公道!」
戰青聞言連忙拉住這衝動的傢伙,淚眼迷蒙的道:「不……」
「大小姐,你別拉著我,當初蕭爺明明當著大夥兒的面拍胸脯保證會善待你,咱們
才信了他,誰知他竟負了你,讓你受了委屈!」
「不是…不是啦!」戰青滿臉是淚,對他這衝動的個性感到好氣又好笑,卻又萬分
窩心。
「不是?」小周見她淚中帶笑,這才發現事情好像不是他所想的那樣,只好滿臉納
悶的問:「那為什麼突然就哭了?大小姐不是因為受了委屈,所以才要回島上的嗎?」
「不是,他對我很好。」話說出口,戰青才真正體認到蕭靖對她有多好。回想起他
這三個月來的細心呵護,她拭去面頰上的淚水,微微一笑道:「他真的對我很好。」
「既然如此,大小姐怎還瘦成過樣?」小周還是有些不信,以為戰青是為蕭靖隱瞞
事實。
「因為我……想家。」說著,淚水又滑落幾滴。她發現她真的是好想家,好想那片
大海,好想船上這輕輕搖晃的感覺,好想那咸咸的海風,好想島上的一切一切。
「呃?」小周搔搔頭,這才恍然大悟,乾笑了幾聲,「原來如此。所以大小姐才會
想回島上是吧?」
「對。」她微一點頭,卻突然想到島上的楚恨天,心頭不禁又惶惑起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3-4 00:09:42
※ ※ ※
她此番回去,是對還是錯呢?
戰青倚在船舷旁望著蔚藍大海沉思。雖然說大夥兒好像並不是真的捨棄了她,但她
依然不是他們心中所想望的當家。
可教她迷惘的是,此刻的她竟對當家的位子興致不高,幾日前聽到小周所說的話時,
那喜極而泣的淚是為了大夥兒並未忘記她,而非是她仍有成為當家的希望。
如願回到了海上之後,她總是沒來由的想起蕭靖,好想好想他。
出海時,他們換搭早等在出海口的戰家船隻,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她差點又因而
落淚,大夥兒的熱情、關心和那些笨拙的問候,都教她感動不己。
但一開始回到海上的興奮,卻在她莫名想起蕭靖時,突然降溫。
他的身影總是在最沒道理的時候冒了出來,有時是在她和人說話說到一半時,有時
是在她幫著大夥兒工作到一半時,有時是在她剛從床上醒來時,甚至有好幾次。她會有
種錯覺以為他就在身後,但猛一回身,卻什麼人也沒有,然後她才想起,這裏是茫茫大
海,他不可能突然冒了出來。
可是,她還是想他,腦海中常常會浮現他溫柔的笑臉、體貼的動作,她想念他有力
的臂膀、結實的胸膛、溫暖的懷抱,想念他低沉的嗓音,還有那天晚上他沙啞的低問
「為什麼……」
「大小姐,你還好吧?」小周拿著一封信過來,就見戰青望著大海發愣。
「沒,我沒事。」她收起混亂的心神看向他,「有事嗎?」
「蕭爺交代等出海後,將這封信交給大小姐。」小周將信函遞給她。
信?他為,何寫信給她?什麼事不能用說的?
戰青下意識的接過信函,心中湧起一陣不安,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信封上是他親筆書寫的毛筆字,她瞪著那龍飛鳳舞的黑字,心口那股不安漸漸蔓延
至胸腹。如果可能,她真的不想拆開來看。
「大小姐,你不看嗎?」小周見她不拆,一臉好奇的問。
她聞言一怔,連忙強扯出一絲笑容,「我……我到艙房裏看。」她緊抓著信就往自
個兒艙房裏走,一進房就把門關了起來。
可進了房之後,她還是不想拆,只是坐在床塌上,環抱住膝頭,將信擺在腳趾頭前
方,惶惑地盯著它看,好像它是什麼怪物一樣。
就這樣,幾個對辰過去了,她好想看他寫了些什麼,卻又不敢拆它。她幾乎想破了
腦袋,還是不懂他為何要寫信給她,但心裏頭卻隱隱知道,她絕對不會喜歡這封信的內
容。
最後,好奇心終究戰勝了不安,她拆了信,在顫抖雙手的持握下,看究了那封信,
當最後一個字落入眼中,信紙也自她手中滑落。
她一臉茫然的望著那滑落的信箋,腦子裏一片空茫,直到它落在腳邊,開頭那幾個
字再度映入眼中,她才漸漸有了感覺。
吾妻青兒如晤——
望著那六個字,她的瞳孔一陣收縮,先是心痛,跟著卻是更多的憤怒!
吾妻青兒如晤——
他寫這種信,竟然還在開頭叫的這麼親昵!他怎麼敢?怎麼敢?戰青緊握著拳頭,
淚水湧上眼眶。他怎麼可以這樣?
就算那信上的文字再如何委婉,措辭再如何有禮,但那封信該死的、該死的就是一
封休書!
他休了她!他竟然休了她!用的還是這種下三濫的方法!
被拋棄的委屈頓時佈滿全身,「哇」地一聲,戰青抱著膝頭嚎啕大哭起來。
她做錯了什麼?他為什麼要休了她?哭了好一陣子,起初的氣憤過後,她現在只剩
滿腹的委屈和不懈。戰青哭紅了眼,臉上儘是斑斑淚痕,不懂自己是哪裡做錯了。
他不要她。
他為什麼不要她了?為什麼?
她淚眼朦朧地看著腳邊的那封信,越想越傷心,一想到他不要她了,她的淚便怎麼
也止不住地拼命湧出。
無法控制地,往事一暮幕湧上心頭,從和他在四海樓相遇,一直到在幽州的最後一
夜,這幾個月來生活上的點點滴摘不停浮現。她原本是想找出自己哪裡錯了,卻未料腦
海中全是他的細心啊護、他的溫柔體貼、他的伶惜疼寵「為什麼?」她緊抓著自己的雙
臂,將臉埋在手臂上,只露出一雙哭紅了的眼,看著那張慷是奪命符的信箋,心肺又是
一陣絞痛。
「為什麼……」她嗚咽的痛苦自問;未料這三個熟悉的字眼,卻像把鑰匙般解開了
她心中另一個疑問。
戰青全身一震,雙眼倏地大睜,一手捂住了嘴。
可能嗎?她現在所想的事,裏的可能嗎?
她聽過的,她聽過他以同樣悲慘的語氣問出相同的字句,在夜闌人靜時……
她先前一直不懂,不懂他問的是什麼,但忽然之間,她明白了,明白他問的究竟是
什麼!這些日子的回憶一下子全沖進她腕海裏,以前沒察覺到、沒看清的,她忽然在這
瞬間全都明白了!
老天,她怎麼那麼傻、怎麼那麼自私、怎能那樣對他……
戰青環抱雙臂,微徽顫抖起來。天啊,她竟那樣無視於他,那樣敷衍他,龜縮在自
己堅固的殼裏不肯出來。
他對她那麼好,她卻將他的真情關在門外。
回想起他問那句「為什麼」時的聲音,她的心驀然疼痛起來。他問得那麼無奈、那
麼不解、那麼不甘、那麼苦澀……
戰青倏地恐慌起來。天,現在還來得及嗎?那句話之中是否也包含了死心?她現在
回應會不會太晚?可不可能她已傷他傷得太深,讓他死了心?所以他才要她回戰家來,
才要……休了她。
不,不要!她咬著下唇,不肯讓那可能性給打敗。突地,一個稍大的浪打了過來,
船顛簸了一下,她整個身子跟著一歪,忙伸出左手左腳穩定身形,腳踝上的金練因而發
出聲響。
戰青瞪視著腳上那條金鏈,耳邊驀地響起他的聲音——
答應我,永遠別把它解下來……
她倏地握緊雙摹,下了決心。
她要回去!她要回去找他!直到此時她才知道,他在她心中的重量早已超過了一切,
他的百般溫柔、萬千呵護,早已擄獲了她的心,更何況,這世上那麼多人,卻只有他最
懂她呀!他是唯一一個會虛心向她請教船事的男人,也是唯一一個不因她是女子便看輕
她能力的男人,更是唯一一個不因她是海龍戰家大小姐才娶她的男人!在他眼裏,他看
到的一直是戰青、是她這個人,而不是有著千萬身價的戰家大小姐!
「小周、小周!」毫無預兆地,她突然跳下了床,抹掉臉上的淚痕,轉身跑到船頭,
抓著小周的衣襟大聲道:
「快調轉船頭,改變航道!」
「啥?」小周反應不過來,一臉呆樣。
「我要回幽州去!快!」
「可是,大小姐——」
「少說廢話,叫你調頭你沒聽到嗎?」她中氣十足的大喊。
「可是我們已經靠岸了。」小周有些為難的提醒她。
「啊?」戰青向兩旁一看,這才發現也們不知何時己回到島上,而她竟毫無所覺,
還強逼大夥兒回轉幽州。
「呃,大小姐,你看要不要先上岸,休息一下再回航?」
見眾船員一臉傻佯的瞪著她瞧,戰青驀然紅了臉,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她忙鬆開了小周的衣襟,尷尬地乾咳兩聲,「咳咳,也好,我去找二叔。」說完,
她就趕忙轉身下船。
幾位大漢對看一眼,戰青人才離開甲板,船上便爆出哄堂大笑。
戰青臉紅的跟什麼似的,假裝沒聽到笑聲,加快腳步迅速離開。
※ ※ ※
她已經離開十八天了。
蕭靖坐在涼亭靠湖的石椅上,呆愣地望著天上緩緩飄下來的白雪。湖上早已結了薄
薄的冰,默點白雪堆積在上頭,就像他同樣結了冰的心,上頭堆積著思念。
這裏是她最愛待的地方,因為有水。她老是愛坐在這個地方,憑攔望著湖水、望著
東方,想著海洋、想著戰家。他的青啊,現在該是回到了出生的海洋了吧?該是回復了她
的生氣、她的自信,回復了她那教人移不開視線的飛揚神采……
此刻的她正在做什麼妮?也許正打著赤腳,站在船上指揮若定。
他知道二叔沒那麼無知,楚恨天那種人也很有識人之明,絕不會放著戰青那樣的人
才不用,即使她是名女子。
戰家的人本就未一概否決掉她的成就,那一切都是她自己在鑽牛角尖。也許是因為
楚恨天出現的太過突然,加上她本就存有長年的心結,是以才會以為大夥兒的心都向著
姓楚的,才會想不開,才會給了卑鄙無恥的他機會,讓他乘機煽風點火。又義正嚴詞的
去和戰家的人談判——他說服了所有的人,包括自己在內,說青和他回幽州才是最好的,
誰知道……
蕭靖自嘲的想笑,卻連牽動嘴角的力氣也沒有,臉上有的只是疲倦,心上有的卻全
都是她……
一輩子就愛過一名女子而已,沒想到卻輪得那麼慘。
那一日清晨,是他親手將酒醉沉睡的她抱上船的。途中他幾次想反悔,想抱著她回
落霞居,不讓她走,但最後終究還是放手了,親眼看著那艘船將他心愛的人兒載走,離
開他,回到汪洋大海去。
蕭情深吸口寒涼的空氣,向後靠在亭往上,閉上雙眼。他在腦海中描繪她的倩影,
卻仿佛還能聞到她的氣息,仿佛還能感覺她身上的熱度,好似她近在眼前,好似他只要
一伸手,便能擁她入懷……
但他知道,只要他一睜眼,她便會如夢般消逝,就算他真的伸手去抓,也抓不到她
溫暖的身軀。所以他只能繼續閉著眼,假裝她真的近在眼前,在他觸手可及之處,從未
離去。
突然,他聽到越行越近的腳步聲,不禁微微蹙眉,以為是小三子或大哥又來嘮叨。
但那腳步好輕,不像是男人的,倒像是……她的?
然後,鼻端忽然嗅聞到一絲大海的氣息,令他的心一緊。難道他對她的思念已經嚴
重到會有幻聽幻聞的地步?
他慨歎口氣。如果是這樣也好,至少可以聞得到她,可以聽得到她,可以感覺得到
她站在身前,用那溫柔的小手輕觸他的臉頰……
輕觸?
他一愣,這才驚覺真的有只小手在輕撫他的臉,他倏地伸手抓住臉上那只手,確切
的感覺到那柔荑的存在,卻仍是不敢睜開眼,拍一睜眼,會失望的發現眼前的人兒並不
是她……
「我以為你睡著了。」
蕭靖心一震。這聲音一他不會錯認的!
他猛然睜開雙眼,看見那朝思慕想的人兒正站在眼前,一身勁裝,沒個姑娘家的樣,
但……那的的確確是她,是那位他親手送上船的人、是那位他原以為再也無緣相見的女
子。
蕭靖呆呆的、愣愣的、蠢蠢的、無法置信的看著她。
她的手仍被他緊抓著,戰青微側著頭,露出淺笑,掩飾眼中的不確定及些許慌亂,
「怎麼,不識得我了?」
他仍坐著,背靠著石柱呆看她,一個字都葉不出來。
就在戰青因他的沈默而越來越沒信心,心中更加惶然沮喪時,他卻突地用力一扯,
猛然將她帶入懷中。
戰青發現他緊抱著自己,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才穩了下來,她小手攀在他身上,終於
松了口氣。
她原先還以為不成了呢,幸好他還是在乎她的。
「為什麼?」蕭靖將臉埋在她頸窩,激動沙啞的問。
他怎麼又問她「為什麼」?戰青無力的笑了笑,只輕聲反問他,「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還要回來?」見到她真的出現在眼前,他的心又苦又樂,樂的是她回
來了,苦的卻是回來了又如何她在這裏不快樂,他終究還是得送她離開,再一次經歷那
種椎心的痛苦。
「你不想我回來,所以騙我上船,所以休了我?你不要我?」她將臉埋在他肩上,
哽咽的問。
「不是!不是……」蕭靖痛苦的收緊了臂膀,根本不曉得再來一次,他是否還能放
開。
「那是為了什麼?」她心痛的抬首,「為了什麼?」
「你……不快樂……」他啞聲回答,心中的感覺,除了失敗之外,還有更多的心痛。
聽了他的答案,她只想一豢打昏自己。
戰青震懾地望著地,無法置信的問「因為這樣,所以你讓我走?」
蕭靖抱著她,本不想回答,卻見她流下淚來,只好深情款款的凝望著她,伸手抹去
她臉上的淚,嘎啞的承認道:「因為這樣,所以我讓你走。」
戰青側坐在他腿上,雙手攀著他的頸,萬分感動的啞聲輕喃:「對不起,我實在太
傻了,竟然盲目的看不清一切……」她深吸口氣,溫柔的看著他,「我回來,是因為我
愛你。」
他有一瞬的呆滯,腦筋轉不過來,不由得稍稍鬆手,直至能看見她微笑的容顏,
「你說什麼?」
「我愛你。」她淚中帶笑,趨前吻住他呆愣微張的薄唇。
她這句話說得小聲,蕭靖可聽得萬分清楚,他抓緊了她的臂膀,一臉不敢相信地問:
「真的?」
「你好傻……」戰青忍住鼻酸,捧著他的臉微笑回道:「當然是真的。」
他心中漲滿了對她的愛,本想重新將她擁入懷中,卻又在瞬間僵住,「可是你在這
裏並不快樂,你應該回去……」
「回去哪裡?」她輕問。
他逼著自己說出自認對她好的話,「回家去、回海上上——」
她伸手輕壓在他唇上,笑著柔聲道:「你不懂嗎?我己經到家了。你在的地方就是
我的家,你的懷抱便是我最溫暖的大海。」
「這是夢嗎?」他無法置信的輕問,黑瞳中有著最溫柔的深情。
小倆口深情的互相凝望,亭外片片飛雪,亭內郎情妾意,突然有一人冷聲開口:
「恐怕不是。」
蕭靖一驚,忙坐直了身子,將戰青摟在懷裏,瞪著那突然冒出來的男人。
楚恨天?他來幹什麼?
誰知更教他訝異的還在後頭,戰青竟然開口喚了聲:「哥。」
蕭靖諒訝的低頭看著懷中女子,卻見她臉上帶著笑容。怎麼,她不是還對楚恨天心
存疙瘩嗎?
他腦袋還沒轉過來,就聽楚恨天冷冷地對戰青道:「我已經和蕭維談好,他說只要
蕭靖同意,他沒意見。」
「同意什麼?」蕭靖蹙眉問。
「同意他自己去搞定他的蕭家生意,至於你——」楚恨天斜睨著他,面無表情的說:
「得入贅戰家。」
「入贅?」他揚起眉,看著眼前的傢伙。這姓楚的到底在搞什麼鬼?
「這是條件。」楚恨天冷冷的說。
「戰家應該不差我一個。」蕭靖揚眉,淡淡的挑釁。
「是不差,不過蕭家也不差你一個。你若想留下也行……」楚恨天嘴角微揚,指著
戰青道:「但她必須跟我回去。」
蕭靖擁著戰青的手一緊,防備的看著他道:「她已經是蕭家的人了。」
「沒錯,但她也同樣是戰家的當家主子。」他淡然回答。
「什麼?」蕭靖愣了一下,他看向戰青,果真見她點了點頭。「怎麼會?」當家的
不是應該是楚恨天嗎?
楚恨天開口道:「我有自己的事業,這幾個月不過是應祁二爺的要求幫忙管理而
已。」
他本來就無意去爭什麼當家位子,那時是聽聞戰家海島被人攻打,他一時心軟才會
順手打跑那些小海盜,沒想到自己這張臉卻惹來麻煩,教島上的人認出他是前任當家的
兒子。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太快,戰青回來的那一天,剛好他被底下的人弄得很火大,加
上當時他對戰天那死老頭心中還存有一絲忿恨,巴不得這個倍受死老頭寵愛的小妹受點
挫折,所以才會故意玩弄她。
誰曉得這丫頭經不起激,竟然跟著蕭靖這傢伙跑了,害得他被島上的人怪罪,還硬
要他接下當家位子。這三個月來他要應付原來那群手下,又要搞定戰家的四海航運,差
點沒讓他累死在海龍島上。
所以這次見戰青回來,他立刻抓住機會,要將當家位子還給她,豈科她卻為了蕭靖
這傢伙堅持要回幽州蕭家,他只好一起過來搞定這個傢伙。
楚恨天一臉冷然的說;「你若不願幫青兒也行,她既有辦法管理戰家那麼多年,現
在也應該沒有問題。」
哼,他就不當這姓蕭的捨得讓戰青一個人擔下海龍戰家這擔子。
果然,蕭靖臉色微微一變,見戰青不安的望著自己,他只能低歎一口氣道:「大哥
願意放手嗎?」
楚恨天唇角微揚,「他欠我一條命。」
蕭靖聞言一愣。是啊,他都忘了這回事了。
戰青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襟,他低頭一瞧,便見她一臉不安的道!「你若是不願就算
了,我會再想辦法的。只是可能一年之中,我會有半年在南方。」
「傻瓜,我怎會不願?」他輕撫她的小臉,微微一笑,「反正我本來就沒打算繼續
在蕭家待下去,只要有你在,天涯海角我都願意去……」
一旁的楚恨天聽了,只冷哼一聲,便轉身離開涼亭,踏雪而去。
※ ※ ※
「那是我的!」黑船上突地冒出一聲稚嫩的童音。
「是我的!」另一個聲音不甘示弱的大喊。
「是我的!你是女孩子,不能上船,爹才不會把龍玉給你!」
「是我的!是我的!那是爹給我的!」小姑娘氣得臉紅脖子粗,生氣的推了小男孩
一把,「臭不群!把龍玉還我!」
小男孩閃過,抓著青龍玉佩的右手高高舉著,昂首用鼻孔瞪她,「才不要!大夥兒
都說龍玉是戰家男孩才能戴,你是女孩,你不可以戴!」
「男孩又怎樣?」她怒氣衝衝的罵他,「像你一樣不會游水,又會暈船,還不是一
點用也沒有!」
「誰……誰說的?我……我才沒有!」戰不群小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的抗辯。
「那你有膽從這裏跳下去嗎?」戰青抓住弟弟的小辮子,立刻趾高氣揚的刺激他。
「跳……,」十歲的小不群看著船旁那深不見底的汪洋大海,突地膽怯起來。
「怎麼,不敢跳就說一聲,把龍玉還我!」戰青哼聲道,上前便要把龍玉搶回來。
被姐姐這樣瞧不起,頓時激起戰不群的愚勇,他大聲嚷道:「跳就跳,有什麼了不
起!」說完就真的爬過船舷,一翻身跳了下去。
沒想到他真的敢跳,戰青一呆,隨即想起那笨蛋小弟是個旱鴨子,學游水學了好幾
年,不知為何就是學不會,他這一跳,不淹死才怪!
「戰不群,你這個大苯蛋!」她快速的翻過船舷,邊罵邊跳下海救他。
兩人在侮面激起白色的浪花,滑入海中的瞬間,她被眼前的泡沫遮住了視線,幸好
不久泡沫便澈開了,被陽光照得清澈明亮的藍色大海中,就見右前方有著一陣混濁的海
水,泡沫中露出了兩隻亂踢的腳丫子,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誰的。
戰青手一劃、腳一蹬,便有如海魚般迅捷地遊了過去。
她手一伸抓住了小弟頸後的衣領,拖著還在拼命掙扎的小笨蛋,游回船邊,誰知他
掙扎的太厲害,都已經快到船邊了,兩手還在亂揮,抓著青龍玉的右手就這詳敲中了戰
青的後腦勺,她一個吃痛,登時松了手腦袋昏沉的往海底沉了下去。
隱約中,還仿佛見到碧波蕩漾中,那青龍玉佩脫離了小弟的手,緩緩隨地沉下海來,
陽光穿過玉佩中的圓洞,金黃色的光線競像是從中將玉佩切了開來,被切開的龍玉向兩
旁分開,跟著她看到了爹爹,在他抓住她的手之前,她便完全昏了過去……
※ ※ ※
「喏,這就是那另外一半。」祁士貞笑呵呵的從盒中拿出收藏己久的玉玦。「不群
那小子先是敲到了你的腦袋,然後又敲到了船旁的鐵板,結果這玉便裂成了兩半。」
戰青一臉茫然的接過,「你是說,爹給我的是一整塊的?那……為什麼我不記得
了?」
「你後腦彼敲到了,醒過來之後就忘了這一段原由,連龍玉的事都忘了,所以你爹
就將那裂成一半的龍玉拿去打磨,做成玉玦再給你,另一半便收了起來,打算等你將來
嫁人時,再送給女婿,未料卻造成你這般誤會。」祁土貞搖搖頭,感歎造化弄人。
蕭靖揍過頭來,感興趣的盯著戰青手裏的玉玦,「這麼說,這是要給我的羅?」
「是呀。」祁土貞笑了笑。
戰青看看蕭靖,又看看手上另一塊青龍玦,唇邊浮現一朵微笑。她替地戴上那塊青
龍玦,環著他的頸項道:「戴上了,你就是戰家的人,不能後悔羅。」
他笑笑環著她的腰,抵著她額頭說:「不會,我甘之如飴。」,眼看小兩口就要吻
上了,一旁的祁老頭笑啊呵地自動自發退了出去。
甲板上,就見遠方海天相接,近處帆影片片。
潮浪一次又一次的拍打著海岸及船身,海鳥邀遊海天之間,不時發出幾聲鳴叫,就
像小姑娘爭著要上船的那一天……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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