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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師小札 -【送你一座不孤城】《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5:43     標題: 師小札 -【送你一座不孤城】《全文完》

【書名】:送你一座不孤城

【作者】:師小札

【內容簡介】:

在安靜的天地一角,你為我生起的人間煙火,是我平生見過的唯一的浪漫。

送你一座不孤城,我還你一個小永恆。

簡單說,這是一個溫暖的故事,歡迎你來看,謝謝。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5:59

☆、第一章

晚上七點三十分,燈塔裡咖啡館。

“嗯,開始吧,我們可以簡單地交流一下,首先說說最近讀的一本書是什麼。”穿藍色細紋襯衣的平頭男生微笑地面對在桌的陌生人展開有禮貌的開場白。

“從我開始好了,我最近讀的是多麗絲萊辛的金色筆記,大概讀到三分之二的地方。”鄰座的圓臉女生翹起她的小指輕輕扶了扶纖細的眼鏡框,掃了掃在桌人後悠然補充,“算是一部沉思女性命運的著作吧。”

“聽起來不錯。”平頭男生點頭表示贊同,很快回應,“我最近讀的是馬爾克斯的一樁事先張揚的謀殺案,主題是探討宿命,篇幅不長,僅五六萬左右,寫法很精練,語言有點冷幽默。”

“啊,怎麼你們看的書都那麼深奧?”接下來發言的是坐在平頭男生斜對面,一位面色略拘謹的秀氣女生,她聲音輕輕的,兼帶著一點自嘲的口吻,“我讀大眾文學比較多,最近在讀的是龍應台的目送,感覺她的文字質樸優美,很能打動人心,適合我這樣在外求學,常常想家的人。”

三人說完後有稍許的暫停,幾秒種後,他們一齊看向僅剩的那位沒有出聲的女生,其中以平頭男生望過去的目光最為熾熱,剛進來的剎那他就秒速得出了結論,她是在場三個女生中唯一一個身材有料的美女,剛好還是他喜歡的高挑型,穿著簡單,氣質也不錯。

見她好像遲遲沒有開口說話的跡象,平頭男生身體往前傾,語氣很溫柔:“這位沉思中的女同學,你呢?”

被點名的女生慢慢抬頭,露出認真思索的眼神,細想後誠實地說:“除了專業書,我很久沒有讀過別的。”

“不會吧?”平頭男生不忘盯著她白皙清靜的臉,“可我們這是同城讀書交流會,我以為只有喜歡讀書的人會來參加。”

言下之意,若你不熱愛閱讀,你來干嘛。

女生回答:“網上的簡介好像並沒有強調這一條,必須是喜歡讀書的人才能來參加交流會,是吧?”

她吐字很慢,語調略平,態度穩重,沒有開玩笑的意思,頓時讓在桌人琢磨不透。

“你說的也是。”平頭男生笑了笑,態度刻意親暱了一些,“你完全可以來這裡交朋友,沒有人會有異議,對了,你姓柏,名子仁是嗎?沒記錯的話,這是一味藥,能治療失眠。”

他開始游刃有余地搭訕,完全忽略了鄰座圓臉女生的皺眉。

“沒錯。”柏子仁表明事實後第一時間錯開了他的目光。

“你說自己很久沒有讀過書了。”坐在柏子仁右邊的那位愛讀龍應台的,有鄉愁的姑娘轉過臉,中規中矩地拉回主題,“很久是多久呢?我想知道你上一本讀的書是什麼。”

“上一本?”柏子仁在短暫的停頓後回答,“漠漠的河,高一讀的。”

然而從其他三人臉上的迷茫表情看來,他們皆對這本書一無所知。

“漠漠的河?是誰寫的?是什麼類型?”秀氣女生表示有興趣。

“作者是何漠。”柏子仁一邊回憶,一邊說,“類型的話,應該算是青春文學。”

話音落下,對面的圓臉發出一輕不可聞的哼笑,評價道:“難怪沒聽說過,我從來不看青春文學,恕我不能理解那類書有什麼意義。”

平頭男生搖頭:“你這樣說我可不贊同,一類書存在就有其道理,適者生存,要不早被淘汰了,不是嗎?據我所知,這類型的書的確有不少人喜歡。”

秀氣女生摸了摸鼻子,有些害羞地附和:“其實我讀高中的那會也愛看,看了不少。”

圓臉有些不可置信:“我們今天坐在這裡不會是來專門討論青春文學的吧?”

平頭男生聳肩:“有何不可,讀書本質上沒有高低之分,你沒必要對此排斥。”

“如果是這樣,只能說道不合不相為謀。”圓臉凜然起身,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包准備離開,態度干脆,“我還是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讀書好了。”

一人離開後,剩下三人不鹹不淡地談了二十多分鍾,很快,秀氣女生被一通電話催了回去,走之前連說不好意思,之後平頭男生一直積極嘗試和柏子仁聊點別的,但很快察覺她性格很悶,不善言辭,也明顯表示出對他所說的不感興趣,屢挫後心積郁悶,不想在沒戲的感情上浪費時間,借口還有事先走一步。

這個周五的同城讀書交流會無疾而終。

柏子仁一個人靜坐在原位,雙手擺在桌上,背脊挺直,目光下垂,凝視木桌中央的一個天然結疤許久,終於在一樓悠揚的音樂上揚時,她站起身,單手拎起書包,往樓下走,很快離開了這幢三層的咖啡館。

果然,和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交流對有些社交障礙的她而言是有難度的,在一張陌生面孔前,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連一點交流的渴望都沒有。

這樣的情況雖然隱隱地持續了很多年,但近來有加重的傾向,她就此查詢了一些網上資料,准備采納一下過來人的建議,參加一些同城活動,強迫自己面對陌生人,嘗試和他們溝通。

在搜遍了有關的訊息後,黔驢技窮,她很無奈地只發現了這個讀書交流會,唯一幸運的是地點離她宿捨不遠,僅距離一站路的思微路盡頭,這一家名叫燈塔裡的三層咖啡館,她之前就路過,只覺得裡面傳出來的咖啡豆芬芳濃郁,卻從沒想過進去喝一杯小歇一會,當然也無緣得知這家咖啡館二層有一個類似休閒客廳的地方,時常用老式放映機播放黑白電影,偶爾還會舉辦一些同城活動,譬如讀書交流會。

只不過和想象中的場景不同,她本以為至少會有十個以上的人,結果只來了四個人,甚至不到半個小時,大家都覺得話不投機而匆促結束。

也許現在,和陌生人同桌,不帶目的地交流一本書的心得,這本身就是天方夜譚,何況她確實有多年沒有讀過一本課外書了。她的所有時間都花在了學業上,精細,分毫不差的,因此每一階段都獲得優異的成績,中考是全市第一名,高考是保送生,進了本城工業大學讀了四年的生物科學,而後考研成功,現就讀一門細菌學,人生按部就班,無驚無喜。

這樣的生活很安全,她也沒感到任何不好,直到近兩個月來,她察覺到自己越來越沒有了和人交流的想法,過度的沉默給她的學業和生活帶來了困擾,當導師看她的目光帶上明確的質疑時,她難得地產生了不安。

她不清楚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清楚自己不願再繼續這樣的狀態,想采取一些行動,讓自己走出來。

回到宿捨,柏子仁從書櫃的一角翻出那本高一時讀過的《漠漠的河》小說。

藍白相間的書皮,封面是手繪的一條河,河上有一座小橋,橋邊有樹,樹下有花,整體氛圍虛柔而淡,書名是鋼筆字體,四個字落在右側,整本書從頭到尾一共兩百六十二頁,篇幅不長。

因為是七年前買的,經年累月的,書已經舊了,背脊處有一條明顯的折痕,書頁泛著落葉的淡黃色,指腹貼在上面能明顯感受到微微的粗糙。

借著床頭燈,柏子仁再一次重讀這本高中時喜歡的書。

這本書有點半自傳體的意味,講的是一個叫何漠的女孩休學後周游各地的故事,她看了大海,穿越沙漠,經過或荒蕪或曼妙的景色,邂逅了一個性格爽朗的,甚至有點男孩子氣的女孩,愛上了一個英俊憂郁的搖滾樂大叔,體會過幸福,也被傷害過,最後疲倦地回到家,和家人團聚。

書中的結局,那個爽朗的女孩成為了何漠的摯友,一直愛護她的家人依舊在身邊,唯有搖滾樂大叔不知所蹤,大約是表達了某個主題,友情親情和愛情三者中,最堅固的是親情,最坦然的是友情,最易變的是愛情。

柏子仁當時心儀這本書並非羨慕何漠的自由不羈,平心說,她不怎麼認同何漠選擇的生活,相對於冒險和未知,她更崇尚理智和科學,然而她之所以會喜歡這本書,歸根到底,迷戀的不過是一個書中的人物,何漠的兄長何言。

那個永遠溫和,寬厚,正義的兄長,有清澈明淨的思想,內心和外表同樣美好,他會在何漠遇到任何困難的時候說:“沒事,我會解決的。”

他默默地盡了一個兄長全部的義務,他給予何漠最完整,純粹的親情,有這樣的一個親人在,何漠的內心世界再怎麼殘缺都是完滿的。

至始至終,柏子仁喜歡的只是他,這個在整本書中分量不重,輕描淡寫的配角,並且極有可能只是何漠虛擬的人物,竟然帶給她一種真實的喜悅感,在讀了一遍又一遍後,她迷戀上了一切和他有關的細節,逐字逐句探索過去,帶著一種微妙的啟蒙情感。

戀戀書中人。

說起來很荒謬,她從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追過星,她整個青春裡唯一的愛情幻想對象竟然是一個書裡的人物。

是不是有點……傻?

燈光下,泛黃書頁上的字像是暈開一般,越行越遠,柏子仁揉了揉眼睛,合上書,順手放在枕邊。

已經很晚了,窗外一點聲音都沒有,她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環顧這個整潔的房間,始終有一股撇不去的清冷氣息,說來真的也太巧,剛搬進來的第一天,她就接到通知,同屋的室友因為臨時有了家庭變故,休學一年,雙人宿捨暫時成了單人宿捨,這個事實讓不少同學羨慕。

而後的事實證明,獨自住在一個沒有人可以說話的空間,只會讓她變得越來越封閉。

久久的,除了必要的交流外,她可以一直不和人主動說話,埋頭做自己的事情,也不覺得時間難捱,一天又一天,日子嘩嘩如同秋冬交迭時紛紛落下的樹葉一樣,時間無聲無息地流淌過去。

又一個周五,下午的課很早結束,吃完晚餐,柏子仁決定再次去燈塔裡咖啡館。

卻沒想到這周的讀書交流會除了她之外,再無別人,她獨自坐了一個小時,喝完兩杯熱飲,最終去樓下吧台結賬。

二層到一層的樓梯轉彎處有一個透明的玻璃移門書櫃,置有形形色色的書,上方牆壁掛著幾幅電影海報,從左到右分別是西線無戰事,賓虛,日落大道和偷自行車的人。

柏子仁走下樓的途中聽見一樓轟的一聲。

隨即是吧台女服務生的懊惱聲音:“全部被我搞砸了,這可怎麼辦?!”

沿著木質階梯一步步下行,柏子仁撞見一樁小事故,吧台前的地板上有個打開的木箱,箱子裡整齊地擺放著不少書,木箱邊則是一個被打碎了的玻璃壺,前方有一個男人彎下腰,正在檢查書籍上的水漬。

“都是我的錯,我真的是蠢死了!”女服務生一邊徒勞地歎息,一邊跟著彎下腰,“這下子這幾本書全要毀了,現在該怎麼辦,要不先搬到通風處,還是我去找吹風機,或者有什麼其他的補救辦法,若是被張經理知道……”

男人沉穩地打斷了她的絮叨:“有沒有熨斗?”

女服務生恍然:“我去找一個。”

她背過身,拉開抽屜翻鑰匙,有點手忙腳亂:“要是被張經理知道就完了。”

男人拿起一本書,慢慢站直,撣了撣書的一角,聲音有點輕:“沒事,我會解決的。”

柏子仁停留在離吧台兩米的地方,正想著開口結賬,聽到這句話,手上的動作一滯,目光對過去,望著面對面站著的男人抬起臉來。

清晰的臉廓,低垂的眼眸,俊挺的鼻梁,略白的膚色,是英俊,氣質非常好的男人。

等到對方注意到她的視線,禮貌的眼神投在她臉上。

“我結賬。”柏子仁直直地看著他,有點挪不開視線。

他點了點頭,轉身走進吧台內,吩咐女服務生去忙客人的事情,鑰匙他來找。

女服務生松了口氣,帶上笑容,迅捷地給柏子仁結了賬。

柏子仁付錢的同時,余光不受控制地隨著那個男人修長挺拔的身影移動,直到他找到抽屜裡的鑰匙,只身離開吧台,徑直上了樓,她還站在那裡。

女服務生似乎已經習慣了大部分女孩子見到他們店帥哥失神的模樣,暗自笑了,沒出聲提醒。

半分鍾後,柏子仁才回過神,想起自己早該離開這裡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6:15

☆、第二章

周一的課不多,下午只有兩節公共課。

柏子仁在做筆記,旁邊的朱鳴文拿筆戳了戳她的手臂,悄聲道:“你被偷拍了。”

“什麼意思?”柏子仁反問。

“倒數第二排,那個靠窗的灰色阿迪運動衣男,前幾次公共課都拿手機偷拍你。”

柏子仁一本正經地求原因:“他為什麼要拍我?”

“據說他對你一見鍾情,還來問我們班的女同學,你是不是本地人。”

柏子仁聞言轉過頭,直接望過去,目光恰好鎖定了那個穿灰色運動衣的男生,後者沒料到她會突然眼神殺過來,趕緊放下手機,裝作沒事人。

“他長得倒還算端正,就是穿著品味很差,一個季度就兩套灰白運動服換著穿,還時不時搭配鮮紅色的短襪。”

柏子仁沒發表意見。

朱鳴文兀自下了總結:“從你的表情看來,我打賭他半點希望都沒有。”

見柏子仁依舊沒有反應,朱鳴文撇了撇嘴,沒趣地作罷。

下了課,柏子仁在校園超市買了一盒餅干,排隊付錢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你也喜歡檸檬夾心口味的?”

柏子仁回頭一看,端端正正的一張國字臉。

“不好意思,上課的時候打擾到你了。”阿迪男憨憨一笑,“我叫方正,三班的。”

柏子仁有點遲鈍地回應:“你好。”

“開學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但還沒有幸和你說過話。”方正試探道,“你好像常常獨來獨往。”

“嗯?嗯。”

“但你很聰明,讓我很欣賞。”

柏子仁一愣,本想說句謝謝,但話到嘴邊就停了,在小小的沉默中,輪到她結賬了,她很快付好了錢走出去,沒走幾步,方正已經跟上來,在她背後虛晃了一下手臂,問道:“你現在去食堂嗎?”

“不是。”柏子仁如實說,“我要去導師辦公室。”

“那就不打擾你了,下次有時間聊。”

方正走後,柏子仁去見了導師傅禾,幫忙整理了資料,做了不少雜事,最終拿了一堆題回宿捨做。

脫外套的時候意外地發現口袋裡多了一張紙,取出一看,竟然是一張信紙。

“柏同學,想必你已經從閒人口中聽到了什麼,沒錯,我的確在喜歡你,請原諒我的一言難盡,有些話當面說不出口,只好以這種形式向你表達,我不屑華麗的辭藻,想說的很簡單,在開學第一天遇見你就有很不一樣的感覺,經過這些日子的斟酌思量,已證實自己對你是一見鍾情,每天都很期待看見你的身影,更想和你近距離聊聊,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先從朋友開始,下面是我的電話號碼,等待你的回復,最後請相信我是個不錯的人。”

柏子仁反復看了兩遍,確認這是寫給她的,有點無語。

她從沒有收過類似的信,不懂該怎麼回復,本想丟掉,但一想到這畢竟是來自一個大男生的誠意,為表尊重,她折疊好,順手放在書架的字典上。

然後她打開傅老師安排的卷子,拿出一支筆,摘下筆帽,低頭做題,做了一面後有點走神,筆尖不知不覺地斜出答題框,在空白處塗塗寫寫,十幾秒後,她才正視自己寫的四個字是:“一見鍾情。”

有一縷頭發掛了下來,刷在臉上,她輕輕撥開,略有煩躁。

莫名其妙的,感覺這個周一特別的漫長。

而後的幾天也是同樣,不知是否因為天氣漸冷的關系,人的血液流動速度變慢,思緒也變得凝滯,甚至注意力都不太能集中。

直到周五。

柏子仁靜坐在燈塔裡咖啡館二樓,一個人翻著手頭的書,除了樓下隱隱傳上來的音樂,周圍的氛圍很靜謐,說真的,這家咖啡館在細節布置上很考究,牆紙很干淨,玻璃杯擦得很亮,木桌上沒有半點油漬,除了一盞老式的綠罩玻璃台燈外,桌上沒有類似干花,蠟燭,幸運簽等多余的東西,也沒有貓跑出來賣萌。

尤其是二樓的空間,寬敞又潔淨,很適合閱讀的氛圍。

大半個小時過後,耳邊才有了輕微的動靜聲。

柏子仁抬頭,朝樓梯口的方向看過去,一個人從三樓拾階而下,越來越近的時候,她目不轉睛地看他,果然是上周撞見的男人。

今天外面的氣溫十二度,他只穿了暗色豎紋襯衣和休閒褲,手上拿著一本東西,很隨意地走下來,朝二樓看了看。

當看見大客廳單獨亮著一盞台燈,唯有一個穿著黑色毛衣的女生坐在光源邊,手邊一本書加一個玻璃水杯,十分的清簡,他有些意外,正好那女生抬眼和他對望,瞬間讓他有了錯覺,好像隔著一片海,視線中浮現一個孤零零的小島。

他止步,然後來到牆的一邊,順手幫她開了頭頂的兩盞燈,正要離開,聽見她開口問道:“請問你,你也是來參加周五的讀書交流會的嗎?”

他轉過身,回答她:“不是。”

“是嗎?但我看你手上拿著一本書。”

“嗯,這本是教材。”他解釋了一句。

“哦,是我弄錯了,不好意思。”她覺得自己貿然搭訕實在欠些火候,倉促間收回了目光。

卻沒料到,他在她的搭訕後,很自然地走了過來,來到她的身邊,禮節性地保持一個距離,借著光看她手邊的那本書,目光安靜地停留在那藍白相間的書皮上,像是看一件塵封已久的東西,光默然地照亮了他那極為好看的側顏,在這樣一個清雅寧靜的角落,一道修長的剪影定格在牆上,一種溫和的氣息悄無聲息地服帖在她衣服上。

然後他緩緩地把手上的教材放在桌上,坐到她對面的座位,舉止妥當,禮貌地說:“其實我沒想到近期辦的讀書會這麼冷清,結果只有一個人,不管怎麼樣,謝謝你捧場。”

柏子仁想了想說:“我覺得這裡的環境很好,路程也方便,離我的學校很近。”

“你在這附近讀書嗎?”

“對,我在工業大學讀研一。”

他微笑了一下,但絲毫沒有進一步打探她隱私的興趣,而是拉回了主題:“你平常都喜歡讀些什麼書?”

“其實我基本不怎麼讀書。”柏子仁拿起手頭僅有的書,“除了這一本,不過也是很久之前買的,最近在重溫。”

他看著燈光下的書名,說道:“看得出有些歷史了。”

“怪我沒有好好保養。”柏子仁放下書,看了一眼他攜帶的教材,外面包著牛皮紙,猜不出是什麼內容,但憑此可以知道他是愛惜書的人。

“你說你基本不讀書,那是湊巧找到這裡的?”

柏子仁沉默,在他墨色瞳孔的注視下,內心意外地起了一種以往從未產生過的變化。

“我是上網搜到的,說出來你可能會覺得很奇怪,其實我找來這裡的目的只是想找一個人交流。”

他安靜的神色表明正在耐心傾聽她的話,並且不覺得她有多麼異類:“很正常,有些話對陌生人反而更容易說出口。”

“真的?那你也會有同樣的感覺嗎?”

“有,我猜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

柏子仁看看他的臉,又看看桌上那本包著封皮的神秘教材,慢慢地問:“這本是什麼內容?”

“哦,這是一本哲學教科書。”

“啊?”她始料未及。

他伸手拿起那本有些厚的教材,坦然道:“其實是和我的工作有關。”

“你的工作?”

“我是一個教書匠,教的課程是哲學。”他說,“平常在這裡做兼職。”

“哲學。”她輕歎,心想自己對哲學的了解僅限於課堂上那些最基本的定義,除此之外一無所知,於是費力回憶了一下,“是對世界本源的研究,是世界觀和方法論的統一,如果記得沒錯的話?”

他沒興趣在課外糾錯,稍微思考了一下後溫和直白地說:“哲學這個詞源於希臘語,詞源是愛智慧的意思,簡單地說是一門能讓人變得聰明的學科,同樣也是一種日常生活中的思維方式。”

“那是我記錯了?”

“不,關於哲學,至今沒有一個統一的定義。”他說,“你說的也沒錯。”

柏子仁雙手交疊在自己的書上,沉吟道:“嗯……聽起來很有趣,可惜我讀得太少,知識淺薄。”

“每個人的興趣方向不同。”他說著又看向她手裡的那本書,目光如寧靜的浩瀚星辰,“就像是你喜歡的,我可能也一無所知。”

順著他低下來的目光,柏子仁慷慨地把《漠漠的河》推至桌子中央,簡單介紹:“這本書是我高一時候讀的,算是青春類文學,大概講的是一個少女休學後周游各地的故事。”

他伸手拿起她的書,垂眸詳細地凝視封面。

正好讓她看清楚他按在書上的那只手,修長干淨,骨節有力,看起來十分舒服,重點是他拿書的姿態從容雅致,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他僅看了一會,並沒有翻開,只是問她:“你覺得很好看?”

“嗯,裡面有很多風光的描寫,像是青島的海,西北的大漠,還有壩美村和孔雀湖。”

他慢慢點了點頭,認真的“嗯”了一下表示回應。

“還有裡面的愛情,友情和親情。”柏子仁琢磨著尋找各種措辭,“怎麼形容呢?我覺得很真實,無論是快樂還是悲傷,讀過去好像就發生在自己身邊一樣,從頭到尾都會被人物的情緒感染。”

他一直聽,卻始終沒有翻開,只是看了看書封,指端游移在書名上,一會後禮貌地遞還給她。

看出他對此沒多大興趣,柏子仁也沒失望,畢竟他看上去就不像是會讀這類書的人。

柏子仁收好自己的書,找了一個話題:“你能推薦我一本書嗎?你最近讀的一本就好。”

“我最近讀的是一本游記隨想,有興趣讀這類型的嗎?”

柏子仁點頭,很快拿出自己的便簽本,認真記下他接下來說出的書名,一邊記一邊偷看他一眼,發現他在低頭檢查她寫的字,一聯想他教師的身份,她握筆的姿態都很莊重。

寫好書名,她又寫上了自己的名字,慢慢扯下來遞給他,鼓起人生最大的勇氣:“這是我的名字。”

“柏子仁。”他讀了一遍,抬眸看她,“記得以前吃的中藥裡有這一味。”

“對,就是那個,很多人都覺得我的名字是一味藥名很奇怪,但勝在好記。”

還未等她開口要求,他已經很自然地拿過她的筆,大方地落在紙上,在她的名字下方寫上自己的名字。

“這個是我的。”他寫完交給她,“很高興在這裡認識你。”

她低頭看紙上舒緩綿延的三個字,在心裡默念:“程靜泊。”

若說以前不太在意人如其名這事,這一刻倒覺得挺玄妙的,在她見過太多的名字後,唯獨他的名字和他本身最熨帖。

“你在這裡做兼職,每天都在?”她試問。

“這個不一定,如果沒要其他緊事的話,周五晚上會過來。”

“請問你平常在哪裡教書?”

這個問題他沒有立刻回答,似乎在遲疑有沒有必要把真實的個人情況告訴她。

她等了好一會兒,猜想是要不到答案了,才聽到他出聲:“財經大學,和這裡的高校區正好是一南一北。”

一瞬間,她心頭湧上一種別樣的情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6:28

☆、第三章

《漠漠的河》的主人公何漠,在高三休學後的某天留給家人一張紙條,獨自背包出門遠行,游歷山水,風餐露宿,前後大約有一年的時間在路上,平安歸家後將這段經歷寫成了一本書,書裡有真實的陳述,也有虛構的情景。

對當年只懂得閉門讀書的柏子仁而言,何漠的游歷更多的是一段獵奇,然而讓她心有觸動的是何漠和周圍人之間的感情,真實質樸,沒有任何矯飾,愛人是溫柔又憂郁的,時近時遠,飄忽不定,朋友是慷慨又義氣的,漫漫長路,兼走一程,家人是堅定又永恆的,風風雨雨,常在身後。

第十七頁,何漠在離家三天內第一次打電話回家,在電話裡求得父母的諒解,她保證會注意自身安全,定時和他們聯系,父母雖然對她很失望,但也知道勸不回她,相比責難,更多的是憂心,她大哥何言提醒了一句,他手機二十四小時開著,有什麼問題及時聯系。

第八十一頁,何漠寫道,每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第一件事是找到當地的銀行,然後就發現家人的及時匯款,因此她從不為錢的事情犯愁。

第一百十五頁,何漠發短信給何言,說她想家了,何言回復,想家就回來,她說還不到時候,只是真的很想吃家鄉的腐乳肉粽,何言問她要了地址,三天後,她在小旅館收到一個包裝很嚴實的小箱子,打開後發現除了她索要的,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從頭至尾,何言扮演的是一個默默支持的家人,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讓親生妹妹快樂,遠離煩惱。

何漠談及何言時,很慶幸地說了一句,她感謝爸爸媽媽先擁有了他,感謝他先來到這個世界摸底,再告訴她什麼是善,什麼是惡。

……

柏子仁合上書,放在一邊。

這幾個晚上,她每每入睡前都會閱讀幾頁,時隔多年再讀此書,依舊會給她帶來安寧和溫暖,就像是何漠在大漠戈壁的冬季夜晚,在篝火邊一邊聽大叔彈吉他,一邊持筆在本子上寫下:“從一個可以向你娓娓道來的回憶,到此時此刻曠蕩的黃沙,耳邊有大風的歌唱,手邊是靜寂美麗的遠方,我擁有的太多。”

“路過的都是風景,遇見的都是注定,擁有的都是幸運。”

何漠是這樣寫的,柏子仁覺得如果自己是她,也會這樣說。

望著天花板,思緒一點點地被拉回現實,不免地又想起上周五在咖啡館認識的男人,平生第一次,她願意主動和一個陌生人說那些話,還要到了他的名字,得知他在哪裡工作。

事後總結,她根本就是借了一個讀書交流會的幌子,搭訕了一個長得好看,眉目清朗,聲音好聽,談吐有致的男人。

只不過,和他好像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其余的顯然遙不可及。

除了這如靜水微瀾的相遇,柏子仁的生活還是和往常一樣,學校宿捨兩點一線。

阿迪男方正遲遲沒收到回復後,選擇在某個傍晚,詭異地出現在女生宿捨樓門口,等柏子仁來了,趕緊上前問她有沒有看見他寫的東西。

“我看見了。”柏子仁直言,“不過,這個不行。”

“你不再多考慮一下嗎?”方正盯著她的眼睛,“我是很真誠的。”

“但是你說對我一見鍾情,但我對你並沒有。”

“我不介意你是否對我一見鍾情,感情可以慢慢培養,你只要相信我的感覺就好。”

柏子仁搖頭:“我們之前完全沒有說過話,你根本不了解我,又怎麼斷定對我是一見鍾情?”

“就是一種感覺,好像很早就認識你了,每次看見你坐在前排,目光就不自主地停留在你身上。”方正用力地表態,“你會分散我的注意力,我會常想你在做什麼。”

“如果是這樣。”柏子仁看著他執著又緊張的眼神,直白地說,“我更確定自己對你沒有這方面的意思,這樣的感情不對等,對你也不公平,我想我們沒必要浪費這個時間。”

方正愣怔,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結果,湧上頭頂的熱情被澆滅,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自尊心受損。

柏子仁回身上樓前,聽到背後那不失埋怨的聲音:“希望你別後悔,我的意思是,除了我基本沒有人會對你有這樣的感覺,你雖然長得不錯,但人很怪,像是喜歡獨自活在一個魚缸裡,一點意思都沒有,很多人都在背後這樣說。”

柏子仁停步:“可你偏偏對這樣的人一見鍾情了。”

方正漲紅臉:“也許只是我的錯覺,這段時間我太寂寞罷了。”

他丟下話後就走人。

等柏子仁回屋做了飯,然後開始做題,中途小歇的時候翻開手機,發現一個未讀信息。

“這個周末回來嗎?開學後你還沒有回來過。”

是媽媽發來的。

“這周准備待在圖書館,下周回去。”

“知道了,注意身體,不要太累了。”

本來她是打算這周回去,只不過想到了一件事,鬼使神差地打消了回去的念頭。

沒錯,就是那個參與人數越來越少的讀書交流會。

而這個周五的讀書交流會真正稱得上清冷至極,直到結束,柏子仁也沒看見程靜泊的人影。

在吧台買單的時候,她略有遲疑地問吧台的女服務生:“請問一下,你們店是不是有個兼職的哲學老師?他今天沒有來嗎?”

女服務生基本不用分辨就知道她在說誰,輕快地回答:“你是說程老師嗎?他不是兼職啦,他算是這裡的管理者之一,不過這周大概是有事不過來了。”

“是這樣。”柏子仁忽然明白了什麼。

“請問你找他有什麼事情?方便的話,我可以幫你打電話過去。”

“哦,我沒什麼特別的事情。”

“嗯。”服務生保持友善的笑容,“歡迎下次光臨。”

柏子仁離開後二十分鍾,燈塔裡咖啡館的門被推開,有人走進來,服務生聞聲轉頭,看見程靜泊。

“程老師?我以為你今天不會過來了,都這個時間點了。”

程靜泊說:“學校裡有事耽擱了。”

“對了,剛才有個女生找你。”

他不太經心地問:“誰?”

“就是那個高高瘦瘦,長得很漂亮的女生,她連著幾周都來參加讀書交流會,只可惜現在就剩她一個人。”

程靜泊回憶了一下,知道是誰,繼續問:“她找我有什麼事?”

“她對我保密呢。”服務生玩味地說,“我也特別想知道啊。”

程靜泊聽到這裡,目光淺淡地看了服務生一眼,後者立馬收斂表情,心想差點忘記,他這個人一向來是和這些事情絕緣的,開他玩笑只會自討沒趣,讓氣氛變得尷尬,於是閉上嘴巴,當自己什麼都沒說過,而他也沒作其他反應,拿過吧台上的簡易賬本,翻了翻後合上,走去樓上。

經過二樓,他看向這個空間的唯一光源,來自上周那個座位,椅背前的抱枕有些歪歪的傾斜,桌子上除了一個玻璃杯外沒有其余東西,那感覺像是自家的客廳剛走了一位老朋友,剩下一盞溫暖如桔的小燈,還有悄然蔓延的清茶味。

他自然地想起來,那個穿黑色毛衣的女生和她喜歡讀的那本書,她談及那本書時認真,直率又帶著欣賞的眼神,此外,她長得如何,具體說過的話他倒是沒有很特別的印象。

哦,不對,還有一樣有印象的,就是她的名字,奇怪又特別,但誠如她所說,不容易忘記。

他走過去,關燈之前瞟見抱枕上頭有一根纖細,烏黑的長發,他認真地揀起,放進角落的小垃圾箱,順手扶正了抱枕,再按下燈。

一切陷入黑暗的靜默,在結束了一天的緊密課程,加之為一群外來學生解答各種奇形怪狀的問題到傍晚,此刻的他身心處於一個矛盾的狀態,是疲倦又放松的,很快來到三樓的辦公室,陷入沙發,第一時間關上手機,閉上眼睛,微微小憩。

隔天是周六,即使不是讀書日,柏子仁也沒有賴床的壞習慣,她五點多就醒了,換了一身運動服,背著包去慢跑,跑到和思微路交接的小馬路口,在一個小吃攤前停下,買了飯團和熱豆漿,一邊吃一邊往思微路走。

不知不覺走到思微路的盡頭,路過燈塔裡咖啡館,她的鼻尖嗅到一股比熱豆漿濃郁百倍的咖啡味,等聽到清晨的開門聲,她望過去,看見程靜泊手拿著一杯咖啡,就站在咖啡館門口的石階上。

她和他面對面。

當四周的一切尚籠罩在靜謐的薄霧中,眼前頎長筆挺的男人像是一道清亮的光,犀利地劃開這個初醒的朦朧世界。

“你好。”當他看清楚是她,主動打了招呼,“你過來買早餐嗎?”

柏子仁點了點頭,看著精神不錯的他,順手抬了抬自己買的那包豆漿。

“飯團和豆漿?營養搭配得不錯。”

“你……昨晚就睡在咖啡館裡?”她猜測這一大清早他從咖啡館裡出來的原因。

“嗯,對。”他坦誠,“昨天待到太晚,索性就睡在這裡。”

“昨天的讀書會我也來了,但沒看見你。”

“我來的遲了。”他看著她,口吻很自然,“聽說你有事找我。”

“啊?”柏子仁語塞,一會後艱難地想到一個借口,“哦,就是上一次你提的那本書,我在圖書館和學校附近的書店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

“那本游記?它不屬於流行書,的確比較難買。”他微微低著頭,目光始終禮貌地對著她,清淺如晨光,“正好樓上有一本,我去拿給你,你等一等。”

他說完回身進了咖啡館,隔著鑲著長玻璃的木門,她看見他將手裡的咖啡放在吧台上,走上樓,等過了幾分鍾,他拿著書下來,走出門來到她面前,把書遞給她。

但顯然,她一手拿著豆漿,一手握著半個飯團,沒有第三只手。

她當即轉了個身,背對著他:“可以麻煩你幫忙把書放進我包裡嗎?”

“不麻煩。”他耐心地拉開她背包的拉鏈,把書放進她包裡。

“謝謝。”她轉過身,再次和他面對面,“我看完就還給你,你下周五在這裡嗎?”

“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會在,你不用急,慢慢看完再還,我不在的話就交給吧台的小紀。”

柏子仁說了聲好。

“那再見了。”他利落地告別。

“再見。”

兩秒鍾後。

“等等,我想到一件事……”她有點不放心地出聲。

“什麼?”他回過頭,等她說完。

“我突然想起下周要回家,不太方便過來,那麼下下個周五,你還會在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你聊聊書。”

聽出她語言裡的好學精神,他略感意外,站在原地考慮了一下,然後答應她:“可以,那我和你約好了,下下周五晚上,我會在這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6:44

☆、第四章

自從程靜泊那裡借來《印度十日》這本書後,柏子仁每天都花一定的時間在閱讀上。

平心說,她對這本書並沒有很大的熱情,卻讀得非常認真,就像是在執行一項老師安排的任務,一頁一頁,一行一行,慢而細致地讀,當翻到其中一頁,察覺左上角有一個折痕,她就反復閱讀那一頁,猜想是哪一段文字,哪一個詞匯打動了當時的他,讓他做下了記號?但又一想,也許只是他恰好讀完這一頁就放下了,沒有其他深意。

她想的有點多,事實是自從拿到這本書,就變得有點心神不寧,一邊讀一邊計算離約定好的交流日子還有幾天,有期待,也有緊張,就像是等待高考的學生,越是如此,越覺得時間過得比平常慢很多。

她還沒有真正意識到,這正是開始等待一個人的滋味。

周六早晨,柏子仁回了一趟家,說是“家”,其實不然,在她父母離異後,母親劉欣語有了第二次婚姻,嫁給一個小富的生意人,順利為丈夫生下一雙男寶寶,現居城中心繁華住宅德仁嘉園,安閒地做家庭主婦,將所有的時間都用在照顧,培育兩個兒子身上。

柏子仁抵達德仁嘉園,年輕的家庭阿姨來開門,她還沒進屋就聽到客廳的嬉鬧聲,放眼過去,一胖乎乎的男孩握著一把閃光寶劍,沿著寬敞的地方疾跑,虎虎生風,正是她的大弟弟沐子東,劉欣語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後,溫柔叮囑:“東東,快停下來把襪子先穿上,地上很涼。”

沐子東不理會,雙手舉著心愛的寶劍在空中劈來揮去,忽地一個調轉方向,朝玄關沖過去,寶劍直指道:“來者是誰!快報上名來!”

柏子仁配合地舉起雙手,保持靜止不動。

“東東,是你姐姐來了。”劉欣語上前,抓住了大兒子,“可別再鬧了。”

“姐姐?”沐子東仰起圓圓的腦袋,十分迷糊地看著柏子仁,“我不記得她了。”

“不許淘氣。”劉欣語笑著指責,“才多久沒見就不認得了?”

“不認得就是不認得。”沐子東很固執地搖了搖頭,然後奮力轉身,掙脫媽媽的懷抱,舉著寶劍往客廳角落的博物架直沖過去,嚇得劉欣語立刻跟在他身後。

柏子仁默默地看著眼前這場鬧劇,視線沿著地毯上四處撒落的玩具,繪畫書和零食,直至另一個角落,另一個弟弟,干淨白皙的沐子北坐在懶人沙發上,閒閒地翻著漫畫。

“小姐,你先坐下,我去幫你拿喝的,熱的橙汁可以嗎?”家庭阿姨過來問柏子仁。

“可以,謝謝。”柏子仁禮貌道。

沐子東嘴裡念著打打殺殺,聲音洪亮,不停地繞著客廳跑,柏子仁好不容易才避開他,找了長沙發的角落坐下,和沐子北面對面。

沐子北抬起頭,對她眨了眨長睫毛:“瓜子仁,好久不見了,我一直在想念你。”

柏子仁輕輕一笑:“嗯,好久不見了。”

要說起沐家雙胞胎,這兩個同是八歲的男孩,性格卻是大相徑庭,早出生三分鍾的沐子東頑皮搗蛋,性格莽撞卻沒什麼心眼,弟弟沐子北則聰慧早熟,擅長賣乖,籠絡人心,只不過當然也很懂得時不時地挖坑給人跳。

這不,沐子北的大眼睛久久凝視柏子仁,流露了關懷之意:“學校的伙食是不是很糟?你瘦了好多,讓我好心疼的。”

“是嗎?”柏子仁想了想,“大概是我最近在運動的緣故。”

“運動是為了減肥嗎?”

“不是,運動可以讓人提起精神,在學習上集中注意力。”

沐子北點了點圓圓的腦袋,諂媚地說:“那就好,你完全不需要考慮減肥哦,已經具備模特的身材了,再瘦的話讓別的女人怎麼活呢?”

柏子仁無語,每次和沐子北說話,都覺得他八歲的皮囊下是一個十八歲的智慧靈魂。

突地,客廳一角平地起了一聲巨響,隨即傳來沐子東的嚎啕大哭聲,他跌了個大跟頭,寶劍折戟,劉欣語急著抱起他檢查,發現他額頭已然隆起一個大包,趕緊叫阿姨去找藥箱,她自己抱著他匆匆上樓,沐子東趴在媽媽肩膀上哭嚷:“我的赤霄寶劍……”

沐子北合上漫畫,恥笑兄長:“真是一枚蠢貨。”

柏子仁有些憂心地看向二樓。

沐子北說:“不要緊的,他腦子笨到極限,再怎麼摔智商都不可能再降了。”

柏子仁皺眉:“不能這樣說你哥哥。”

“我是實話實說,他真的不聰明,連很簡單的古詩詞都記不住,常常寫錯別字,有一次還被語文老師當作范例貼在黑板上。”沐子北聳肩,“我在學校都懶得和他說話。”

柏子仁知道沐子北向來聰慧,骨子裡心高氣傲,常常以欺負兄長為樂。

“我和他不一樣,以後要考名牌大學,還要讀研究生和博士。”沐子北看向柏子仁的目光帶上了崇拜,“就像你一樣。”

“我?”柏子仁想到自己,誠懇地建議,“我覺得你可以定更高的目標,因為我在你這個年紀,真不如你聰明。”

“你別謙虛嘛,我在學校常常和同學說,我有一個漂亮又聰明的姐姐,他們聽了後都很羨慕。”畢竟是孩子,被恭維了的沐子北顯得很受用,眼神劃過一抹亮光,聲音也不由地輕揚了幾分。

柏子仁聽出他的嗓音有些啞,關心道:“對了,你身體怎麼樣了?還喘嗎?”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過今天下午還要去醫院配藥。”沐子北轉了轉眼睛,語氣略帶討好,“你有時間嗎?可以陪我去嗎?”

“我陪你?”

“是啊,媽媽好煩的,總和醫生說很多我的私事。”沐子北深深地皺眉,“我不想她帶我去。”

“我沒問題,不過要經過媽媽的同意才行。”柏子仁知道母親有多寶貝兩個兒子,凡事都親力親為,不放心讓別人介入。

圍著圓桌一起吃中飯的時候,沐子北鄭重地向媽媽提出這個要求,換作平日,劉欣語不見得會同意,但今天老公不在家,大兒子又摔了個大包,心情郁悶,她不放心留他和阿姨單獨在家裡,考慮一會後答應了:“那你聽姐姐的話,乖乖的,別亂跑。”

沐子北爽快地說好,又對柏子仁擠眉弄眼:“我會聽話的。”

等柏子仁帶沐子北到了醫院,站在兒科樓前,沐子北卻有模有樣地向她提出個人要求:“等會美女醫生問你我有沒有乖乖吃藥,你要回答說有。”

“可是媽媽說你上周有一天將藥倒在馬桶裡。”柏子仁講究事實。

“這個別說,你不能當醫生的面揭短。”

“怎麼你那麼在意醫生的想法嗎?”

“嗯,是的。”沐子北咳了咳,突然湊近柏子仁,“我很喜歡的她嘛。”

“啊?”柏子仁轉不過彎來,“你喜歡你的主治醫生?”

“對,她漂亮又溫柔,頭發很長,披在肩膀上和瀑布一樣。”

“但算一算歲數,她已經是你的長輩了。”

“那又怎麼樣?”沐子北攤手,“莎士比亞說愛情的萌生和年齡無關。”

柏子仁無語。

“言歸正傳,如果你一定要在她面前揭我的短,我現在就回家。”

柏子仁懂了,拍了拍他腦袋,歎息一聲:“好吧,我會說你按時吃藥的。”

沐子北很高興,蹦蹦跳跳地進門,路過樓梯拐彎處的一面大鏡子,還特地上前照了照自己的模樣,撥了撥頭發,收放自如地練習抿嘴微笑,讓一旁的柏子仁看得啞口無言。

“好了,我們進去吧。”沐子北回過身,主動拉起柏子仁的手,一副很乖的模樣。

幸運的是,周六下午的兒科診室沒有其他病人,讓沐子北心動的女醫生正坐著讀報。

“程醫生。”沐子北有禮貌地叫人。

程醫生抬起頭,見到熟悉的小朋友,很快帶上微笑:“怎麼?今天是誰帶你來的?”

“她是我姐姐。”沐子北利落地坐上凳子,回答道。

柏子仁打了個招呼,然後瞟見她胸口的工作證,上面寫著“程靜婕”三個字。

程靜婕?這個名字好熟悉的感覺。

程醫生友善地對柏子仁點了點頭,然後取了壓舌板給沐子北檢查,沐子北一動不動地配合,當程醫生拿起聽診器,他還要求她多聽一下他的肚子,聲稱那裡最近總會發出一種小水泡破了的聲音,程醫生笑著說沒問題。

從柏子仁的角度看,程醫生姿容優雅,目光清澈,一舉一動都緩慢輕柔,沒有一般醫生的刻板嚴肅,的確受小朋友的喜愛。

“你的小肚子沒有問題。”程醫生挑眉,“你聽到的聲音估計是因為吃太多了。”

沐子北說:“老師說吃飽才能長高個。”

“但不能貪嘴。”

“嗯,我記住了。”

程醫生在病歷薄上寫了兩行字,順便抬頭詢問柏子仁:“上周的藥他都乖乖吃了嗎?”

“他都吃完了。”柏子仁配合地撒了個謊。

程醫生滿意地點頭,贊許地看向小病患:“看在你這麼聽話的份上,我把這次的藥變得甜一點。”

沐子北一臉勝利。

當程醫生開好藥方,沐子北從小書包裡拿出早准備好的賀卡遞上去,甜甜地說道:“程醫生,這個是我送給你的。”

程醫生接過一看,很快笑得合不攏嘴:“哇,沐子北小朋友,你這字可比我寫的好看多了,平常一定在家勤練吧?”

沐子北連連謙虛:“誰讓我是班上的語文課代表呢?我每周都要寫黑板報的,寫不好會出丑,所以很自覺地練字。”

“沐子北你很優秀啊,在學校是尖子生吧?”

“還好啦,目前為止,各科考試勉強滿分。”

“你這聰明的小家伙。”程醫生收好賀卡,摸摸他的頭發,“謝謝你的卡片,不過給你治病是我的責任,不用特地感謝,好好吃藥,多多鍛煉身體就行。”

“不,當然要感謝了,程醫生你可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最有愛心的醫生。”

他們之間的一來一往都把柏子仁看楞了,她唯有在心底默默佩服沐子北,小小年紀就展現出這般卓絕的交際能力,更厲害的是,和女醫生對話的時候,他會眨巴那雙黑葡萄一樣水靈的眼睛,長睫毛和蝴蝶的小翅膀一樣撲個不停,嫻熟地放電。

等一起走出兒科門口,沐子北向柏子仁確認:“我表現得還不錯吧?”

“滿分。”柏子仁言簡意賅,忍不住好奇地問,“其實我想說,你是怎麼做到的?”

“什麼?”

“你一點也不怯場,可以和人滔滔不絕地說話,還說得人很開心。”

“這有什麼難的?多練練就行了,你是不是還沒有碰到自己喜歡的人?面對喜歡的人,很自然會說一些讓她開心的話……”沐子北說到一半奇怪地打住了,視線轉向不遠處。

“怎麼了?你看什麼?”柏子仁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我看見了我的情敵。”

“……”

“他正從停車庫出來,就是那個高高的,穿白襯衣的。”沐子北一邊勘察敵情,一邊摘下小書包,迅疾打開,翻出一塊用巧克力紙包的石子,一扭手腕,直接用力擲過去,“吃我一招。”

未等柏子仁反應過來,被石子丟中背脊的男人止步,轉過身來。

“快跑!”沐子北第一時間拉過姐姐的手,作勢狂跑。

就那麼幾秒鍾的功夫,柏子仁看清楚他是誰,心中一動,耳朵嗡嗡直響。

她看見他的目光望過來,但不清楚他有沒有認出她來,或者說都沒有時間去判斷,她已經被沐子北牽著跑了一大段路。

他們在某幢樓後停下,氣急地貼著牆面。

“沐子北,你瘋了嗎?”柏子仁批評他,“干嘛無緣無故傷人?”

“傷人?沒有那麼嚴重,只不過是鬧他一下。”

柏子仁一把奪下他的小書包,打開一看,包裡竟然還有好幾塊凶器,均是包著巧克力紙的石子,掂了掂分量,還真不輕,剝開巧克力紙一看,竟然是碎的小銅塊。

“你哪裡找來的?”

“學校後面的施工地啊,超級多的。”

“如果我拿這個砸你的腦袋,你痛嗎?”柏子仁無表情地問。

沐子北委屈地扁了扁嘴:“干嘛突然這麼認真。”

“因為你這是非常不對的,你做錯了事情,現在必須跟我出去向他道歉。”

“可是他對程醫生有企圖,男人可以向任何人妥協,但不包括情敵。”沐子北倔強地表示,“再說他根本就沒看見我們,為什麼要多此一舉,不打自招?蠢人才會那麼做。”

“你……”柏子仁認為事態嚴重,正要糾正他的行為,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清雅又從容的聲音。

“原來是你們落下的東西。”

沐子北和柏子仁同時回過頭,看見“情敵”姍姍來遲,出現在他們面前。

陽光下,程靜泊那雙漾開琥珀色光亮的眼眸看向他們,柏子仁頓時就怔住了。

“我還以為自己今天運氣好,接住了一塊從天而降的巧克力。”他看向沐子北,慢條斯理地說,“拆開後咬了一口,發現味道不怎麼對。”

饒是沐子北這樣的小人精,此刻也心虛地紅了臉,雙手都不知道該怎麼放。

“你為什麼要打我?”他低下頭,認真地問沐子北。

“因為你和程醫生很親密,你對她有意思,總跟在她身邊,我覺得很討厭,哼。”

“哦,原來如此。”他看似明白了,“你喜歡她,不想讓我接近她。”

“對。”沐子北索性大膽承認了,“你是我的頭號情敵。”

“如果是情敵,客觀上應該公平競爭,而非暗地玩手段。”

沐子北語塞。

“又一旦下定決心要暗地襲擊,更應該調查清楚後一擊即中,不留後患。”

“……”

程靜泊把石子還給他:“可惜我不是你的情敵,只不過,我有權利檢查程醫生的交友情況。”

沐子北瞪大眼睛,詳細看他的臉,忽然察覺到一個潛在的可能:“近看你的臉,眼睛這裡和程醫生有點像,你不會是她的什麼遠方親戚吧……”

“答對了,我是她親生弟弟,她長我一歲。”

沐子北的臉在半分鍾內看似川劇變臉術,五顏六色,十分玄幻,最後換上此生最端莊的一幅面具,恭敬地欠了欠身,抱拳道:“程大哥,剛才的一切都是小弟的錯,若有冒犯,請多包涵,當然道歉是不夠的,為了表示我的誠意,請允許我請你吃飯。”

柏子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7:00

☆、第五章

程靜泊婉拒了私下的飯局,對此沐子北表示萬分遺憾,他本還打算借此機會和他程大哥拉拉家常,套套近乎,無奈沒有得逞。

回去的一路上,沐子北感慨程醫生一家人怎麼都長得那麼好看,是不是該歸功於基因的偉大?但又有疑惑,為什麼自己的胞兄那麼蠢,簡直沒道理。

柏子仁一直專注地沉默。

“你在想什麼?”沐子北響亮地問,“一副丟了魂魄的模樣,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柏子仁低頭看他一眼,還是不打算理他。

“好吧,算是我錯了,但我也得到了教訓了,回去後千萬不要和媽媽講這個事情。”

“你得到了什麼教訓?”柏子仁不解。

沐子北擺正面孔:“失去了印象分,程大哥有可能會跑去程醫生面前告我的狀。”

柏子仁搖頭:“他怎麼會和你一個小朋友計較。”

“既然他都不計較了,你更不能和我計較了。”沐子北伸手拉她。

柏子仁拿這個圓滑狡黠的弟弟沒法子,只能是甩開他的手,表示和他並不是一國的。

沐子北很快纏上來,嘴巴塗了一層蜜似的:“姐姐你最好了,以後我賺了錢要給你買包包。”

柏子仁在心裡歎氣,默默妥協。

回去後,劉欣語光顧著看護兩個兒子,也沒有空閒關注女兒,等到傍晚時分,沐叔叔回家和他們吃了飯,飯後他帶孩子們出去散步,劉欣語才挪出一點時間和女兒面對面聊天,不過話題也僅限於她的研一生活。

“你要多交些朋友,多和朋友出去玩玩,不要太封閉自己。”

“嗯。”

“有什麼問題就向我和你沐叔叔開口,不要硬著頭皮自己解決。”

“好。”

“聽聲音像是他們回來了,我先下樓去了,你先自己休息一會。”劉欣語離開了女兒的房間,順手幫她關好門。

柏子仁獨自坐在床邊,把床邊燈的光調到最小,在昏暗的光線下盤起腿,若有所思。

她對他道歉的時候,他微笑說沒事。

就是這樣,其他沒有了,連一句“這麼巧,在這裡碰上你”的寒暄都沒有,該不會是真的在心裡生氣了吧?也是,無緣無故地被一個熊孩子捉弄了,她還脫不了干系,對此她免不了自責,除此之外卻也有別樣的情緒,譬如僥幸。

真沒有料到,能在今天和他碰上。

她想自己終於明白小確幸三個字是什麼意思了,微小而確實的幸福,像是春天的雨和冬天的彩虹,氣味和滋味短暫,稍縱即逝,但可以回憶很久。

此時此刻,隔著一扇門,外頭傳來一家四口的歡聲笑語,她並未感覺自己太過孤獨,大概是他的微笑有治愈的作用。

這樣的心情延續到她再次見到他的那一天。

程靜泊向來守約,比柏子仁還早到,待她上了二樓,一眼看見他氣質很好地坐在那裡,不過除了他,今晚二樓小角落的兩張卡座都有客人,一桌是一對男女學生,另一桌是一對中年夫婦,在屬於各自的小空間裡,或竊竊私語或靜靜閱覽。

她坐下後,第一件事就是道歉。

“那天真的很抱歉,我弟弟拿石頭砸了你。”

“沒事,小孩子的惡作劇罷了。”他的語氣聽起來絲毫不介意。

她靜了靜,又說下去:“還有,他誤會了你和程醫生的關系。”

“這倒不是第一回了,程醫生向來就有一些愛慕者,容易搞錯我和她的關系,其實稍微用點心就可以看出,我和她外貌有相似之處,說話方式也是家人之間的。”

“程靜婕。”柏子仁念著這個名字,“你們的名字都很好聽。”

“都是我外公取的。”話至此,他不再繼續自己的家事,談起了本周的主題,“借你的那本書讀完了?”

柏子仁從書包裡拿出那本薄薄的書,放在桌上:“讀完了,感覺很有用。”

“有用?”其實他是隨性翻翻的。

“讓我了解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一般說到印度,大概印象就是泰姬陵,歌舞劇,現在知道孟買有一半人住在貧民窟裡,有一個世界最大的露天洗衣廠,因為常缺電,家家鋪子都有自動發電機,公共洗手間外面標志男女的圖像設計得和電影海報般漂亮,還有,和我們一樣,在那裡教育是大部分孩子改變命運的唯一方式,不過我們是九九乘法表,他們是十九十九的乘法表,可以在短短十秒鍾算出十三乘以十四。”

“看來你讀得很認真。”他總結道,“這本書簡單地談了一些在印度的所見所聞,當地人的生活常態,他們的文化與眾不同,但一如既往,我行我素。”

“你讀這本書,是和哲學有關?”她好奇這個。

“有些關系,印度的文化離不開哲學,和我們少數人在研究哲學不同,在他們那邊,哲學是大多數群眾的世界觀,他們很注重精神世界,與神同在,懂得沉默是金,喜歡冥想,因此產生很多哲思。”

她細心凝聽。

“你有興趣?”他問。

“有。”其實在他開口之前,是沒有的,只是現在想聽他說。

“想了解的話應該從他們的文明起源著手,我可以推薦你一些相關書籍,如果用說的,今晚都講不完。”他提醒他,“當然,前提是你真的有興趣,因為那些書都很厚。”

她摸了摸鼻子,臉上浮現出被識破的窘態。

他也不急著說話。

“我……還是等一等好了。”

他無聲地淺笑,點了點頭,修長的手拿起旁邊水杯喝了一口。

“我猜……”她又問他,“你是不是因為每天上課都在講這些,私下就不太願意談這些了?”

就像是一些廚師,每天給客人烹調美食,回家後因為厭倦食物就懶得做菜。

“不會。”他否認,“私下聊天都可以,只是不喜歡再去指導別人。”

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哲學是什麼”的問題夠累人的,再者人之忌,在好為人師,看他的模樣,就知道他不是那種喜歡指點江山,輕易去糾正別人的人。

不一會,服務員端上來一杯熱可可和一塊點心,細心地放在柏子仁的旁邊,再退下。

她喝了口可可,看著面前清雋好看的男人臉廓,說了一句:“其實,你是這家咖啡館的老板,對嗎?”

“我不是老板,只是投資人之一,真正的主人是我朋友,但他開這家店屬於玩票性質,開張後就丟下了,也不管生意如何。”

“那如果生意一直不好呢?”

“准確說,會關門大吉。”

“那很可惜,這裡很適合閱讀的氛圍。”她拿起叉子戳戳盤子裡的一塊苦杏仁蛋糕,“點心也很好吃。”

“你很喜歡?”

她有一瞬間的愣怔,不知他說的喜歡具體是指什麼,喜歡這個咖啡館,喜歡這塊適合閱讀的空間還是喜歡眼前這塊蛋糕?

不管如何,她喜歡此時此刻的一切,於是點頭承認。

“謝謝。”他如實告知,“只不過,這個讀書交流會本月就會結束。”

“我明白。”她早就清楚這個事實。

現在看書的人越來越少,更何況是熱情洋溢地對一本書進行交流的群體,少之又少,如果周五晚上的讀書主題無人問津,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條件。

明白歸明白,心裡很遺憾,本以為還可以多和他坐下來交流幾次,沒想到如此短暫。

當然遺憾只是她單方面的,他的情緒沒有多大起伏,後面的一個小時,在她的請求下,他零零散散地提了幾本不同類型的書給她,大致講了講題材和看點,怕她記錯,末尾寫了一份書單給她。

他把書單夾在那本游記裡,順手遞給她:“這本書不用還了,當做禮物送給你。”

最後,連同熱飲和甜點,他一起給她免了單,客氣地和她告別。

柏子仁獨自下樓,注意到角落的一桌客人還沒走,穿著得體的中年夫婦優雅地端坐,伴著冷卻的咖啡溫度,他們依舊很有興趣地欣賞一本畫冊,看著令人暖心。

她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望向那道投在牆上的男人剪影,靜默如水流,心中有了決意,又折回身。

“忘記什麼東西了?”見她回來,他平常地詢問。

“我忘了這個,當作賠禮。”她從包裡翻出一條巧克力。

記得那天,被沐子北砸到後,他開玩笑說誤以為是一塊從天而降的巧克力,她記下了,猜想他可能喜歡吃巧克力,來之前路過便利店買了一條,裡面有三顆圓鼓鼓的裹著榛子的巧克力球,剛才進來坐下的一刻就想給他,但怕唐突,一直沒敢拿出來。

時間靜止了幾秒,他看清楚後接過,低聲評價道:“嗯,很不錯的禮物。”

“下周五是最後一周了,你會來嗎?”

“如果沒有要緊事的話,我會在這裡。”他的答案和之前一樣。

柏子仁點頭表示知道了。

程靜泊把巧克放入外套的口袋,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已經很濃了,便站起身:“我正好要出去一趟,一起下樓。”

他們一前一後地下了樓,安然無聲,直到門口說再見,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了。

等買回兩瓶固定牌子的礦泉水,程靜泊回到咖啡館,順手從外套口袋摸出巧克力。

服務生小紀眼尖,知道他從不吃這種幼童口味的巧克力,輕聲問道:“別人送的?”

他默認。

“是你的學生?你不是堅決不收學生送的任何東西嗎?”

“不是學生給的,是有幸被砸到的。”他拆開後只取了一顆,慷慨把剩余的兩顆放在吧台上的收納盒裡與人共享,然後走上了樓。

小紀抓過一顆,拆開吃了,一股甜味直接膩到牙根,讓人有些受不了,她搖搖頭,准備直接拿剩下的一顆做巧克力焦糖蛋糕的配料。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7:15

☆、第六章

如果給柏子仁做一幅畫像,大概是這樣的,身高一米七二,身材勻婷,黑發中等長度,超過肩膀三公分,五官立挺,瞳色偏淡,氣質清靜,不愛說話,不熱衷圈子,獨來獨往。

隨著時間,這類人會被有意無意地歸納到邊緣一列。

“你知道嗎?”課間的時候,朱鳴文湊過來告訴柏子仁,“方正最近總在背後開你的玩笑。”

柏子仁手上的筆沒停,頭也沒抬:“他說什麼?”

“說你的取向不正常。”

柏子仁試著確認這是什麼意思:“取向不正常指的是?”

“你喜歡的是女人。”

柏子仁遲疑了一下:“他為什麼開這樣的玩笑?完全沒有意思。”

“糟糕的是有部分人還信了。”朱鳴文托腮,近距離打量柏子仁,“通常這樣的流言除了切身證明之外,沒有辦法徹底擺脫,我倒真建議你有機會的話盡快找個男朋友。”

柏子仁沉默了片刻,說道:“我不會因為這個可笑的理由去找男朋友。”

“說的也是,不過,你以前肯定交過男朋友吧?”朱鳴文順便多問了一句。

“沒有。”

“一次也沒有?”

“沒有。”她放下筆,干脆地承認。

因為擇了靠窗的座位,有一瞬間,下午四點多的陽光直直地映進來,在手背上漾開紫紅色的光,慢慢暗下去,側轉手腕,攤開掌心,明媚柔和的光照亮上面的一個“程”字。

是她在不知不覺中走了神,一筆一筆寫下的,好像是一個孩子笨拙地描繪了一個屬於自己的秘密。

無人可訴,也不願意告訴別人的秘密。

下了課,柏子仁趕去圖書館一趟,在門口的電腦系統上輸入全部的書名,一一查找後發現只能借到兩本,她根據分類很順利找到了那兩本書,兩本看上去都很新,應該是沒什麼人閱覽的緣故。

她耐心地站在書架後,輕輕翻開,大致掃了掃,沒注意到隔著書架,某雙清銳的眼眸停留在她的臉上。

有剎那,她注意到身邊有人,抬起眼睛,和那雙眼睛對看,然後平常地轉移了方向。

而對方卻沒有急於收回自己的目光,在她轉身的時候,依舊蔓延過去。

“周必然,你在找什麼書?”有人走過來,笑嘻嘻地問。

周必然說:“在找一本書,一時想不起書名,先隨便看看。”

說完拿出音樂耳罩戴上,拒絕再被打擾。

這晚,柏子仁一直在看書,等眼睛累了,熱了一杯牛奶,喝到一半想起一件事,白天課間偶然聽見兩個女同學聊天,說起晚間的一檔廣播節目,男主持人的聲音很好聽,這兩天聊的話題是愛情,只是內容太淺,感覺是對大一新生的課外指導。

柏子仁看看時間,剛好差不多,就翻出抽屜裡的一個隨身聽,調了一陣後順利找到那檔節目。

短暫的音樂過後,男主持人的聲音響起了:“嗯,老生常談,說說一見鍾情好了,世間愛情千百種,我們的愛情各不同,但一見鍾情大致是相通的,是一種中了獎的感覺。”

“或者是,心跳漏了一拍,時間定格,一秒鍾變得無比漫長。”

“又或者是,千千萬萬張臉,偏偏這一張,看了一眼後就忘不掉。”

“又或者是,骨頭裡冒泡泡的幸福感。”

“對了,話說回來,我覺得一見鍾情四個字不太合適,第一眼就鍾情,那鍾情兩字未免太廉價了,一見生情比較好。”

“當然,也有人說一見鍾情,不過是見色起意,日久生情,不過是權衡利弊,後者未必就靠譜,前者未必就不能長久。”

“你問我?如果讓我選擇,我一定選擇一見鍾情啊,因為我太太就是我一見鍾情後,費盡心思娶回家的,咳咳,誰讓我不是帥哥呢,很少有人會對我一眼就相中,現在拿自己的感情說事,不是想證明自己運氣好,而是想說,既然第一眼喜歡,那就是一個擺在眼前的,實實在在的緣分,別僅僅把它定義為腎上腺素的分泌而等在原地不去行動,你應該知道,沒什麼是偶然的。”

“不過,也要提醒一下從沒有和異性接觸過的男生女生們,別把一見鍾情和純屬緊張搞混淆,後者只是頭暈,臉熱,手掌冒汗,前者多少有點確定了對方的感覺。”

“以上是我的一些淺見,僅供參考。”

柏子仁一邊聽主持人流利的念叨,一邊躺下床,伸手拿過枕邊的書,一頁一頁翻過去,第一百三十四頁,何漠私自延長了旅程,知道父母不會同意,打電話給何言求助,他好像早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不勸阻也不支持,只讓她注意安全,隔天下午她去銀行,發現了一筆新的匯款,她感動得馬上發短信過去說謝謝,一會後他回復:“我們都不希望你走太遠,但如果回來只讓你越來越不快樂,那麼在哪裡的抉擇權利在你,唯一要求你的是,別忘了和我們保持聯系。”

高中時候讀這本書,覺得一個比她大不了兩歲的女生獨自游歷各地實在是無知無畏,如今重讀後明白,真正無畏的人少之又少,小小年紀如何漠,能走那麼遠,支撐她的怎麼可能僅僅是對遠方的向往?最大的因素是她心中的安定感,不管讓她身處何方,總能找到回去的一條路。

柏子仁把書蓋在臉上,閉上眼睛,關上燈。

黑暗中,某個人的眉眼浮現在她無盡蒼穹般的思緒中,在這個寒風四起的夜晚,像是一盞心火越燒越旺,照亮了盲點。

她在掌心寫下他的姓,她在閉眼時浮現他的臉廓,她可以回憶和他有關的細節,分毫不差的。

單純地多想他一些,獲得一些小快樂,那算不算是一見鍾情?

對沒有感情經歷的她來說,有點難辨別。

周五是最後一次讀書交流會,柏子仁吃過飯就去了咖啡館,抵達的時候還不到七點。

咖啡館一樓有兩個工人在換燈飾,工具箱和梯子擺在門口,影響了客流量,願意進來的人更少了。

吧台的服務生小紀已經認識柏子仁,熱情地和她打了招呼,柏子仁點了單後上了樓。

二樓沒有其他客人,她獨自等了四十五分鍾也沒等到想見的人。

八點多的時候,小紀趁空上樓,親自幫柏子仁換了熱水,提醒說:“不知道程老師今晚會不會過來。”

柏子仁本來是垂著眼睛,無所事事地趴在桌上,聞言抬頭:“嗯?”

小紀把熱水推過去,態度親和:“你是在等他,對嗎?上次他手中的那條巧克力,也是你送的吧?”

柏子仁沒料到自己的一切行為都被觀察入微,卻依舊誠實地點了點頭。

“他喜歡吃巧克力,但不喜歡吃那麼甜的,偏苦一點的,純巧克力會比較好。”小紀擺出菜場大嫂的熱情姿態,“好啦,再透露一點信息給你好了,他常年單身,平常除了愛好讀書還喜歡釣魚,參觀博物館,偏好喝紅茶,口味清淡,自己會對著食譜研究做菜,廚藝好不好不知道,他很友善,對任何人都很溫和,但保持距離,私下不希望大家稱他老師,偏偏氣質又擺脫不了那份職業,有點小無奈……其實我知道的很有限,就這些全部告訴你了,啊,你怎麼還在做筆記,別那麼……可愛好不。”

柏子仁的筆尖剎車,停在便簽本上,略有尷尬。

“哈哈,不開你玩笑了。”小紀在原地跳了跳,“我得下樓去了,差點忘記上次開溜,吧台上的一個金屬筆筒被人偷走了,慘被罰錢。”

柏子仁扯下便簽本上寫的密密麻麻的一張,折好後放進錢包裡。

她趴回桌上,腦袋枕在手臂上,呆呆地看著復古台燈一側的拉繩,心想他還會不會來。

也許是昨晚幫導師整理文獻到凌晨,她基本沒怎麼睡,現在真的困了,漫長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皮越來越沉,終於挨不住,睡了過去。

睡得很沉很香,做了一個幸福味十足的夢,夢裡的她還在上幼兒園,夏天拿著錢去買冰激凌,賣冰激凌的阿姨笑著讓她稍等,她快樂地點頭,迫不及待地等著。

可惜沒等到冰激凌的滋味,夢就醒了,醒來的時候腳邊熱熱的,像是貼近了一團篝火。

她睜開眼睛,看見腳邊有個小小的電暖器,抬起頭,入眼的是他側坐在對面的沙發,手裡拿著一本書,桌中央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壺熱茶。

慢慢的,他放下書,露出微笑:“醒了?”

他的聲音太好聽,讓她除了點頭,一下子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別的。

“不好意思,二樓的空調在維修,沒法啟動,這裡很冷。”

“沒關系。”她說,“我一點也不冷。”

“今天是最後一周,你想聊點什麼?”他親自持壺給她的玻璃杯加了熱茶。

“我想……”她欲言又止,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那想看電影嗎?”他注視她,提了個建議。

“看電影嗎?這裡?”她好奇。

“嗯,這裡有台老式電影放映機,可以放黑白電影,但都是年代很老的片子,你有興趣嗎?”

她幾乎沒有思考就點了頭。

他走去關上了二樓客廳的門,拿出放映機,對著左面牆的投影屏幕,動作熟練,彎下腰調動放映機的時候解釋道:“這是一九六五生產的八毫米放映機,無聲的,只能看默片。”

她拉了一張椅子坐在離屏幕三米遠的地方。

“你看過城市之光嗎?”

“沒有。”

隨著噠噠噠的映帶播放聲,看著滾動的影片膠帶,屏幕上浮現出畫面。

在這間只有二人的天地裡,他在播放電影給她看。

黑白光影裡,穿梭回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滑稽笨拙的小人物夏爾洛,遇上讓他一見鍾情的失明賣花女,他用唯一的錢買了她的一朵小花,戴在身上,愛情讓他充滿了力量,他湊錢給她做了復明手術,他卻被關進了監獄,兩年後他們在花店門口重逢,她已經可以看見了,他因為一無所有,不敢上前相認。

“是你?”最終,她一點點地認出了眼前這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他嘴裡叼著白色的小花,欣喜羞怯地點了點頭,她緊緊握住他的手,幾乎熱淚盈眶。

多麼俗氣的老梗,卻始終討人喜歡。

“城市之光,是指他是她的光嗎?”結束的時候,柏子仁問身旁的人。

他略微想了想,回答她:“你這樣想也沒錯。”

“明明是喜劇,為什麼我有一種很悲哀的感覺?”

“有人說過,喜劇是悲劇的最高表現形式,反之也一樣。”

“我很喜歡這部電影。”她認真地說,“是我看過最好看的。”

他看著她,沒有表態。

這最後一個讀書交流會,他為她個人播放了一部電影,安靜地共度了一個半小時,對她而言是一份意想不到的禮物。

他收拾好放映機,重新開了燈,擺好了椅子,看了看窗外:“時間很晚了,從這裡回宿捨需要多久?”

“不到十五分鍾。”她拿起書包。

“我送你。”他干脆地說。

下樓的時候,他跟在她後面,突然她踩到一階陳舊松動的木板,腳一歪,重心不穩,身後一只手及時扶了扶她,因為光線很暗,小意外來的猝不及防,他扶的位置有些偏差,讓她很快意識到他貼著的地方正是自己前胸的邊緣。

很明顯,他也意識到,及時收回了手,但沒特別加一句不好意思,讓她免去這刻意停留在話題上產生的尷尬。

他只是收回了手,淡淡地提醒她小心點。

走出咖啡館,他送她往學校宿捨走。

一路上,他沒有找任何話題,安然和她並排走的時候也保持一個適當的距離,路燈下,她偶爾低頭看看屬於他們的影子,他的剪影筆直修長,緩緩地延伸在道路上,在接下來的一個轉彎口,她走近了他一些,他似乎沒注意到她的小舉動。

“我到了。”在宿捨樓的大門口,她說,“謝謝你。”

“應該是我說謝謝,謝謝你來讀書會,讓它持續到最後一周。”

“很可惜就這樣結束了。”她說著拿下書包,從裡面翻出一條巧克力,“這個還是送你,即使我已經知道自己買錯了,你不喜歡吃這麼甜的巧克力。”

他接過:“偶爾吃點甜的也不錯。”

越是近告別越是有些拖沓,她站在他面前,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以後我還會有機會見到你嗎?”

“什麼?”她的聲音被不遠處飛過的跑車掩蓋了,他不是很聽得清。

“沒什麼。”她看著他那雙似乎浸透了月的光華的眼眸,向他告別,“再見。”

“再見。”

等她進了大門,他轉過身,沿著道路回去,隨手將巧克力放進外套口袋的同時,不經意地摸出了一張紙,打開一看,上面有一串電話號碼,還有一行字。

“這是我的號碼,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記下,如果介意,就丟掉好了。”

他停了停腳步,在微弱的路燈下,只用一眼就讀完了,連帶巧克力一起放入口袋。

柏子仁洗漱完,回到桌前,一直等待的手機上已經跳出一條新信息。

“這是我的號碼,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保存,如果介意,就刪除好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7:27

☆、第七章

研一的學習任務不是很多,但也絕對不少,除了上課,查找文獻,狂補和專業相關的英語,跟著課題組的學姐學長做實驗,還要幫導師做一些雜活,自開學來,柏子仁已經適應這樣的節奏,但近來不同了,無論忙與閒,生活中都多了一塊不能用時間填補的空白。

在背英語單詞途中偶然的停滯,沿操場慢跑時思緒飄得很遠,逐漸偏離跑道,在實驗室裡,將一滴黑色素滴於潔淨的玻片上,恍恍惚惚間,短暫地忘記下一步是什麼。

她有些清楚自己為何變成這樣,找不到解決的辦法,雖然手機裡存有他的號碼,但她找不到一個適合的理由打擾他,本來就是萍水相逢,他不屬於她生活中日常。

也許只是一時間的悵然,她試圖恢復理智,不想被這樣失控的情緒左右。

知易行難,她始終是被他影響了,一個人跑去圖書館的次數越來越多,基本一有空就去占位置,利用時間閱讀他推薦的那本馬拉默德的小說。

“柏子仁?”

柏子仁抬頭,不知什麼時候對面坐了一個男生。

“我沒認錯吧,濱木小學的學習委員。”他的語氣篤定,“我是你隔壁三班的,當年向你請教過作業。”

柏子仁一臉茫然,很想說你認錯人了,偏偏對方說對了她的名字和學校。

“看來你對我沒什麼印象了。”他干脆報上自己的名字,“周必然,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她實話實說。

“小學校友,不記得也正常。”他看著她的臉,慢慢地解釋,“開學當天在大禮堂,點名時聽到你的名字覺得耳熟,猜想會不會是你,後來好幾次看見你走在校園裡,知道自己沒認錯人。”

柏子仁沒接話,說真的,她不覺得和這位印象模糊的老校友有什麼回憶可談,她本就不擅長這些,此刻也沒法裝出熱絡的模樣,說些場面話。

她的沉默讓周必然無趣,依稀記得讀小學那會她是不太愛說話,但還是願意和他聊幾句的,沒想到時隔多年,她對他沒有半分印象,對他的主動相識也沒有一點熱情。

看來沒必要自討沒趣,他也是有幾分驕傲的人,想到這他站起身,低頭掃了她一眼,沒再說多余的話,站起身走了。

沒走幾步,就有一個女生故作巧遇地上前:“周必然,你剛才在和美女搭訕?”

周必然看都不看她:“我和異性說話就是搭訕?你的腦洞未免太大了點。”

女生立刻道歉,一臉悻悻然。

柏子仁在回教學樓的路上,才一點點地拼湊起周必然的輪廓。

讀小學時的確是有那樣一個男同學跑來向她請教功課,他是轉校生,以前就讀的地方比較小,很多內容都不一樣,需要補的很多,他很心急,至於怎麼會找到她的,她不記得了,有印象的是,他教過她跳馬,讓她通過了考試,作為交換,她也答應幫他輔導功課。

每當有人問為什麼他不取名為周偶然,他都會冷冷地回答:“讀過書嗎?書上說,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偶然的,有的只是必然。”

他還有個妹妹,那會正在讀一年級,很天真地跑來問她和周必然是什麼關系。

零零碎碎的回憶,差不多就是這樣。

對柏子仁來說,她的大腦記憶儲存庫容量有限,會優先記得有價值的事情,直接過濾沒有價值的事情,尤其是老同學的交情,對她來說不是很重要,她也沒有翻看校友錄的習慣,一時想不起周必然很正常,不過當一個名字恰如其分地落入思緒中,確定曾經真實存在過,那麼慢慢的,她總能一點點地找回與之相關的痕跡,畢竟她記憶力不錯。

兩天後的公共課上,朱鳴文悄悄問柏子仁:“你認識周必然?有人看見你們說話。”

柏子仁如實承認:“嗯,認識。”

“你們是朋友?”

“目前不熟。”這也是實話。

“他算是我們這屆的爭議人物了,保研進來的,之前在省級的期刊上發表過文章,當時的指導老師就是他現在的導師,估計是家裡人早就給他鋪好一條路了。”

柏子仁聽到爭議人物四個字,若有所思。

不需要她刻意去問,朱鳴自動說下去:“有些人命就是好,明明成績一般,實力中庸,但可以獲得很多資源,甚者一出生就有錦繡前程。”

“我認為,幸運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沒有一個結果是完全歸於運氣。”

朱鳴文閉嘴,看著她好一會才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說到底我不過是在嫉妒這些出生好的人。”

話畢歎了一口氣,又對柏子仁說:“我發現你有時候說話還挺有哲理的。”

“哲理?”柏子仁訝異,隨即很自然地想到某位教哲學的老師。

自從上一次和他見面到現在,仿佛過了很久。

時間果真如流水,在學校的時候更能感受到這點。

氣溫驟減,柏子仁周六回家拿衣服,恰好碰上沐子北小朋友要去醫院配藥,他不願坐爸爸的車,非要和姐姐一起去,還對她撒嬌。

劉欣語不允許:“別鬧了,今天外面那麼冷,讓爸爸開車送你去。”

“不,爸爸身上超級臭,不能靠近程醫生。”

沐叔叔憨厚地撓了撓頭,坦白認錯:“就剛才抽了一根煙,已經漱口了。”

沐子東則抱著足球坐在沙發上,嚷嚷:“爸爸別去,等會還要陪我踢球呢!”

劉欣語被兩個寶貝鬧得頭疼,最終妥協,讓柏子仁帶沐子北去醫院。

坐車趕去的路上,沐子北嫌熱,准備動手摘掉圍巾,被柏子仁阻止:“不能摘圍巾,今天氣溫很低。”

沐子北掙扎無效,片刻不到又有要求:“我渴了,現在要喝水。”

柏子仁打開包,取出保溫壺,喂他喝水。

“咦?”沐子北目光敏銳,“我要吃你包裡的巧克力。”

柏子仁拆開巧克力,掰了一角給他。

沐子北嚼了嚼,很快皺起眉頭不滿:“瓜子仁,你的巧克力好苦。”

“因為它不是給小朋友准備的。”

“那是給誰吃的?誰會喜歡吃和中藥一樣苦的巧克力?”

柏子仁沉默,當然不選擇告訴他。

沐子北伸出他黑乎乎的舌頭,作勢要吐。

等到了程醫生面前,沐子北又變成標准的乖乖牌,有問必答,言聽必從。

“現在要入冬了,是哮喘的高發期,你要注意保暖,早睡早起,適當運動,飲食上也要注意,別吃辛辣的東西,隨身攜帶噴霧劑,懂嗎?”程醫生細致地叮囑,聲音很溫柔。

沐子北一個勁地點頭,小手托著圓腦袋,看程醫生在藥方上龍飛鳳舞,試圖看出什麼但怎麼也不能,好奇地問:“程醫生,這個是什麼藥?”

“款冬花,止咳的。”

“有柏子仁嗎?”

程醫生笑了:“你也知道柏子仁?”

“再熟悉不過了,我姐姐就叫柏子仁啊。”

“真的?你姓柏?”程醫生笑著看向柏子仁。

“嗯。”柏子仁承認。

“這麼說來,你是沐子北的表姐?”

“不是。”沐子北擺手,詳細地解釋,“我和她是一個媽媽生的,但爸爸不同。”

程醫生聞言只是挑了挑眉,說了句原來如此。

因為周六病人少,沒有其他小病患排在沐子北後面,程醫生和沐子北聊了一會天,沐子北自然不放過這個表現機會,逐一陳述自己在學校的優異表現,自己數學考了滿分,勞動課上做的望遠鏡是班上最好的,手繪的黑板報得了年級一等獎,還提到自己的業余生活。

“去年爸爸帶我和哥哥去了一個小鎮,認識了那裡的小伙伴,他們很窮,買不起文具,回來後我就一直寄鉛筆本子和課外書給他們,最近還送去了冬天的衣服。”

“你真的很有愛心。”程醫生贊許,“我為你加油,希望你能堅持下去。”

“當然了,爸爸說過,獻愛心活動貴在堅持,既然開始做了,一定要做好。”

“真棒,我敬佩你。”程醫生拍拍他肩膀,當他是小男子漢。

“哪裡哪裡。”沐子北十分謙虛的姿態,“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柏子仁坐在一邊,忽然想到一個事情,如果程醫生看見沐子北拿石頭丟她家人的畫面,不知會作何想。

在大廳等待拿藥的途中,柏子仁低頭看書,沐子北則晃著腿,有些不耐地環顧四周。

過了一會,沐子北跳了起來:“啊,是我大哥。”

柏子仁抬頭的時候,發現沐子北已經跑到很遠,趕緊去追他。

離收費台越來越近,柏子仁看清了沐子北追上的是誰,直到僅剩幾米的距離,他清雅雋然的側臉輪廓在柔光下逐漸清晰,像是用鏡頭一點點拉近,連他低垂的睫毛都分毫可見。

程靜泊低下頭,看著表演戲劇化的沐子北說:“你很冷嗎?一直抱著我的腿。”

沐子北不松手,仰著圓腦袋反復說:“我請你吃飯,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讓你走。”

柏子仁過來的時候,他正好抬起頭,墨色的瞳孔還余留一點無奈的情緒,在見到她的一刻,眼裡沒有詫異,倒像是鎮靜下來,仿佛一切在預料中。

“如果是上次的事情,吃飯不必了,你姐姐已經替你道歉了。”他看著她說道。

沐子北狐疑地看向柏子仁,雙手沒有松開:“真的假的?你已經請他吃過飯了?”

柏子仁的思緒在短短幾秒中內飛速變化,然後搖了搖頭:“沒有。”

“那就不是真情實意。”沐子北整個人賴在程靜泊的長腿上,好像很難得地找到一塊適合自己的寶地一般,賣乖道,“爸爸告訴我,感情都是在飯局上培養的。”

“先讓我付費。”程靜泊示意快輪到他了。

沐子北不情願地松開手,依舊警惕地守在一邊,等程靜泊付了費,第一時間撲上去,穩穩地附著在他腿上,表情萬分舒坦。

在一個公共場合,一個圓乎乎的孩子纏著一個高個的單身男人,這畫面實在是詭異了一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沐子北忽然抬臉哀求:“我想尿尿了,你再不答應,我要在這裡尿出來了,真的,我不騙你。”

柏子仁趕緊上前扒開他,誰知怎麼也扒不開,只好對程靜泊說:“他很執著的,如果你今天不答應他,以後一定要小心避開他,否則等下次他看見你就會飛撲過來。”

程靜泊安靜地斟酌,似乎是已經聯想到某個不怎麼雅觀的畫面,最終妥協地拍了拍沐子北的肩膀:“好了,你准備請我吃什麼?”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裡有個煮沸的大鍋,進門就可以聞到香味,你想吃什麼就取什麼,一串串的什麼都有,無限供應,還可以灑各種香料,比滿漢全席都豐盛華麗,保證你流連忘返,做夢想到都會流口水,相信我,這是世間最夢幻的東西,你猜是什麼。”

程靜泊故作深思:“我猜你所謂的世間至尊不會是麻辣燙吧?”

“賓果!”

“麻辣燙不行。”柏子仁表示,“你忘了醫生的叮囑嗎?你不能這種辛辣的東西。”

沐子北一臉失望:“我差點忘記了,程醫生說不能辣的,那怎麼辦?”

程靜泊淡定地微笑:“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推薦你一家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7:41

☆、第八章

程靜泊帶他們去的是離醫院一站路外的餐館,鑒於柏子仁和沐子北對此地不熟,他做主點餐,給柏子仁點一份牛肉湯煲,給沐子北點一份兒童套餐,他自己點了普通的湯面。

沐子北用筷子挑了挑自己盤子裡的丸子,再看看對面貴客的湯面,歎氣道:“程大哥,你沒必要為我省錢的,想吃什麼就再點。”

程靜泊一張臉在熱氣騰騰的湯面後坦然自若:“一碗面就足夠了。”

“明明是准備請你吃大餐的,結果只是這樣,說出去讓我好沒面子。”

“請客吃飯重要的是客人想吃什麼,不是嗎?”

沐子北改口:“也是,程大哥說的有道理。”

顯然,柏子仁明白程靜泊為什麼會挑在這裡吃飯,這裡人不多,干淨衛生,價錢實惠,作為客人,他的選擇很貼心。

“程大哥,那天的事情很抱歉,請你原諒我。”沐子北解決了一顆丸子後再次情真意切地表達歉意。

“好,我原諒你。”他笑了一下。

“那你能不能保密,不把這件事告訴程醫生?”

“你都請我吃飯了,吃人嘴軟,我不得不替你保密。”

“程大哥,你人真大方,我交定你這個朋友來。”沐子北一錘定音,“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千萬別客氣,直接……直接告訴我姐好了,等我下個月買了手機,再告訴你號碼。”

“可以。”程靜泊看看柏子仁,“等會我們交換一下手機號碼。”

柏子仁很快反應過來他在沐子北面前隱瞞了部分事實,默契地配合。

沐子北一邊吃一邊刺探敵情:“程大哥,現在有人在追程醫生嗎?”

“據我所知,大概有一兩個。”

沐子北掩不住臉上的焦心,忙著追問:“她答應了嗎?”

“暫時還沒有。”

沐子北放心一半,又自言自語:“好女怕纏郎,就怕他們都是厚臉皮。”

“嗯?你說什麼?”

“沒什麼。”沐子北矢口否認,“我只是覺得像程醫生這樣的好姑娘,應該嚴格地挑選人生伴侶。”

“放心,家裡人都沒有催婚,她有足夠的時間和自由,可以再挑個三到五年。”

“三到五年?”沐子北有些小心翼翼,甚至是忸怩地試問,“就不能再多等幾年嗎?”

“再多等幾年?那聽起來有些可憐,我想她總該在三十五歲前找到一個可以照顧她的人。”

沐子北還想說話,旁邊的柏子仁聽不下去了,直接點醒他:“你現在想的應該是好好把飯吃飯。”

程靜泊對沐子北微笑:“嗯,你姐姐說的沒錯,好好吃飯才能長個子。”

沐子北語塞,瞬間被拉回現實中,有些懊惱地低頭挖飯,因為吃得急,差點被一顆丸子卡住,倉促地連咳起來,咳勢驚人,在柏子仁作出反應之前,程靜泊已經先一步,一手按於沐子北的肩膀上,連續有力地拍了幾下,讓他順利吐出了一口,然後再遞給他溫水。

沐子北大松一口氣,眼淚汪汪:“差點就死在一頓飯上。”

柏子仁十分擔憂:“現在感覺怎麼樣?”

“沒事了。”沐子北轉向程靜泊,由衷地感謝,“謝謝程大哥救了我。”

“歇一會再吃。”程靜泊說,“現在多喝點水。”

虛驚一場,卻讓沐子北覺得有些丟了面子,以至於在後面的幾分鍾裡都沒好意思說話,看上去像是做錯了事情一般。

“我小時候吞過硬幣,後來送去醫院讓醫生取出來。”程靜泊平常地說起自己的往事。

柏子仁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是嗎?”

“嗯,有一回過年,家裡的阿姨在每碗水餃裡都包了一顆有硬幣的,我等的時間長了,吃得比較急,福氣又太好,胡亂地吞下一個,不巧就被卡住了,只能送去醫院。”

沐子北問了一個他在意的重點:“等取出了那枚硬幣,你怎麼處理它?”

“我一直把它放在抽屜裡,方便提醒自己,做事不要太急。”

沐子北忽略後半句,開心地接話:“一樣的,我最近拔的一顆牙,現在就放在罐子裡,我還丟了一塊糖果進去,希望它們能永遠甜甜蜜蜜。”

柏子仁無聲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完全不一樣吧,你分明是收藏怪。

“很不錯的創意。”程靜泊稱贊。

沐子北恢復了自信,忘記剛才一時間的窘態,又熟練地聊開了,問程靜泊喜歡吃什麼,程靜泊報了幾道菜名,他一道也沒有嘗過,流著口水在心中遺憾。

“程大哥,究竟在哪裡可以吃到你說的金玉小宰羊呢?”

“很簡單,家裡就可以做,金玉就是大白菜,小宰羊是豆腐的別名。”程靜泊耐心地教導他,“通俗地說就是白菜豆腐,味道很好。”

“哦。”小朋友不甘心,又問,“那芙蓉鵝菜湯是什麼?”

“嗯,就是茼蒿蛋花湯,家裡也能做。”

“……”

小朋友終於偃旗息鼓。

對柏子仁來說,這一頓飯吃得開心,即使她沒怎麼參與話題,但在一旁聽沐子北和程靜泊聊天就足夠了。

當然,更多的是因為她喜歡聽程靜泊說話,他永遠很耐心地回答沐子北各種不靠譜的問題,沒有因為對方是孩子而隨便敷衍,也沒有擺出老師的說教姿態,他聲音太好聽,語氣和緩,聽他講話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

“姐姐,你快記下程大哥的電話。”結束的時候,沐子北不忘提醒這件要事。

柏子仁只好裝樣子拿出手機,在程靜泊的示意下,佯作輸入號碼。

沐子北趁機翻了翻柏子仁的包,想找找看有沒有其他零食,很可惜沒有。

柏子仁回過頭,發現自己包裡的大小件都被翻出來,沐子北還孜孜不倦地埋首尋找。

“我這裡沒有糖。”柏子仁小聲說,“只有很苦的巧克力。”

沐子北聞言作罷,柏子仁趕緊把東西一一放回包裡。

“等等,這個是什麼?”沐子北突然找到寶貝似的,拿起一小筆記本,翻開一頁後讀出來,“論一見鍾情和腎上腺素,多巴胺……”

柏子仁忙按住他的嘴巴,奪回自己的筆記本,裝作沒事人:“這個是我的課題,你看不懂的。”

沐子北轉了轉眼睛,似懂非懂:“原來你在研究這個,看起來很有趣。”

“嗯,如果你有興趣,以後也可以學。”柏子仁故作鎮定地看看程靜泊。

幸好,程靜泊在低頭翻看手機,錯過了沐子北的高調朗讀。

偏偏沐子北絕非善茬,等程靜泊放下手機,他問得很直接:“程大哥,你覺得一見鍾情是什麼?”

一秒鍾在柏子仁的腦子裡無限拉長,過了很久,她聽到答復。

“大概是似曾相識的感覺吧。”他淡淡的,略帶神秘地笑了。

柏子仁當下在心裡默念他的話。

“只是這樣就可以了嗎?”沐子北對這個話題意猶未盡。

程靜泊干淨修長的雙手交錯,態度安然:“這已經屬於很難得的機緣了。”

回去的路上,沐子北歪著腦袋,依舊天馬行空:“剛才都忘記問程大哥是做什麼的,他知道那麼多菜名不會是伙夫吧?”

“他是老師。”

“啊?不會吧!”沐子北立刻苦了苦臉,“你怎麼知道的?”

“他剛才自己說的,你可能沒注意聽。”柏子仁摸了摸鼻子,隨口謅道。

沐子北幾乎無法承受這個事實,要知道雖然他在學校表現得很好,一副乖寶寶的模樣,但私下對老師沒有任何好感,常諷刺他們虛偽,如今得知相識不久,頗為崇拜的程大哥不是想象中威風颯颯的後廚伙夫,反而是教書育人的,當真有些幻滅。

“可惜了他一副好皮相。”沐子北老成地感歎。

“我很喜歡他的職業。”柏子仁說,“很適合他。”

“怎麼?”沐子北咚地繞到柏子仁面前,停住,“你也很喜歡他?”

柏子仁不由地一怔,感覺有種深藏心底的秘密被拿到光天化日下展覽的尷尬。

“我也很喜歡他。”沐子北興高采烈,“如果我是女生,可能會對他一見鍾情。”

柏子仁才意識到孩子嘴裡的喜歡和大人是不一樣的,他們的喜歡大部分是崇拜。

“為什麼說如果是女生,你會對他一見鍾情?”

“因為我對程醫生是一眼就喜歡的,他和程醫生是姐弟,也就是男版的程醫生,假如我是女的,一見鍾情的對象就會是他了。”

柏子仁無語,沐子北的這套邏輯聽起來怪怪的,但細細想來又有點道理,一時間竟然無法反駁,任由他滿眼得意。

不知是不是玩過頭的關系,當晚沐子北就低燒了,劉欣語徹夜陪在他床邊,親手拿熱毛巾幫他擦身,向來愛妻的沐叔叔也沒睡好,在走廊上來來回回,低聲咳嗽,一個晚上,窸窸窣窣的動靜聲不斷,柏子仁被吵醒,穿了外套出房間,想看看沐子北,卻被劉欣語阻止了:“別進去了,他剛剛睡著,小心吵醒他。”

柏子仁點了點頭,站在原地安靜了一會。

“小仁,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沐叔叔溫和地問她。

“我不餓。”柏子仁搖了搖頭就回房去了。

劉欣語清晨才回房,和老公一起躺下後,關上燈,黑暗中起了一聲有些沉重的歎息。

“欣語,我覺得你應該盡量多陪伴自己的女兒。”

劉欣語已經疲倦地閉上眼睛,模糊地應了一聲。

隔天的早餐,柏子仁和沐子東面對面地吃,沐子東胃口很大,吞了一個三明治,兩個荷包蛋,還喝了一整杯牛奶,打了一個飽嗝後重重放下玻璃杯:“沐子北就是一個病秧子,體育課上跑步測試都是最後一名,連女孩子都不如。”

柏子仁糾正他:“每個人擅長的不同,你不能這樣說自己弟弟。”

沐子東哼了一聲,跳下凳子,沖去沙發上找自己的寶劍。

家裡的氣氛有些焦慮,直到下午,沐子北退了燒,劉欣語才稍微安心了點,正准備回臥室休息一會,就被大兒子纏住,沐子東跺著腳請求:“媽媽,我要再買一把寶劍,敵人太多了,一把根本不夠對付他們,現在就要去買。”

劉欣語只好繼續集中精神哄兒子。

在房間的柏子仁聽到吵鬧聲,放下書,趴在桌上瞇著眼睛,而後聽到短信提示聲。

慢慢拿過來一看,她忽地眨了眨眼睛。

“昨天你有東西遺忘在了餐館,剛好我今天在失物招領處看見,做主替你做取了回來,現放在咖啡館的吧台,你有時間的話過來問小紀拿就行。”

柏子仁轉身去翻包,發現的確少了一樣東西,是一個菩提的鑰匙掛件,上面刻著“柏”字,應該是昨天不小心被沐子北從包裡翻出去,丟在了角落。

左右沒事,她動身去了燈塔裡咖啡館,一進門就看見程靜泊,他正在和裝修燈飾的工人說話。

“你這麼快就來了?”見柏子仁推門進來,程靜泊有些意外。

“嗯。”柏子仁走到她面前,“謝謝你幫你取回東西。”

說著,她不禁把目光移向吧台。

“等等,你的東西在我這裡。”他竟從自己外套的口袋裡取出她的鑰匙掛件,口吻再自然不過,“剛才我拿著欣賞了一會。”

柏子仁接過,菩提的紋理上還留著他掌心的余溫,有些暖意。

“你看起來很冷。”他看著她發紅的鼻尖,“既然來了就坐一會,小紀剛煮了壺熱咖啡,讓她給你一杯。”

她抬眸,一時間不敢相信他的邀請。

“我現在有事出去一趟,你喝完咖啡再走。”他說完准備走。

“你什麼時候回來?”她拉下脖子上的圍巾,想了想對他說,“我可以等你。”

他清黑的眼眸有一瞬間的定格,她此時此刻的模樣完整映入他的眼睛,人生第一次,他沒有像以往一般隨便找一個理由拒絕女生,短暫的思考後說:“大約半個小時。”

他走了幾步又停下,轉過身叮囑她:“你坐最裡面的位置,那裡的暖氣比較足。”

說完推門出去,頎長挺拔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她的視野范圍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7:54

☆、第九章

半個小時後程靜泊回到咖啡館。

“我讀了你推薦的書。”等他坐下,柏子仁找了一個開場白。

“你覺得如何?”

“說實話。”柏子仁有些吞吐,但沒有偽裝,“不太讀得下去,有些比喻也看不懂。”

“很正常,剛開始讀一類平時沒有接觸過的書或多或少會有障礙。”

“如果一直讀不下去呢?”

“那就不要讀了。”他說,“實在不感興趣的東西,不用去勉強。”

柏子仁遲疑了一下,直問:“我是不是很膚淺?”

“不會,一個人讀什麼書不能代表他的深淺,很多時候是看他願意做什麼。”

“真的?”

“對,幾年前我去過一趟山區,有一個老太太數十年如一日地在田裡耕作,孤居,沒有家人,但當地的孩子們都愛跑去她家玩,因為她會剪紙,剪出來的老虎栩栩如生,她手把手地教孩子們怎麼剪,還給他們做點心,讓他們在她家度過一段很快樂的時光。”程靜泊慢慢地和她聊天,眼眸隨著窗外光線的變化,一會明亮一會微微暗下去,“我覺得她就是一個了不起的人,雖然不識字。”

“確實,能讓別人感到快樂的人很棒。”她想到自己,不免有些自嘲,“我就做不到。”

程靜泊持起咖啡壺給柏子仁續上。

她的視線沿著他筆挺干淨的袖管往下,從他的手腕,手背至指端,他的手生得好看,連持著一個咖啡壺這麼簡單的舉動都捨不得讓人移開眼睛。

“不用輕易否定自己。”他說話的同時把杯子推近她。

她伸手捂住熱乎乎的杯壁,回味他說的話。

“如果你真的想看書,可以選一些自己喜歡的,別人推薦的不一定就是好的。”他放下咖啡壺,拉回了話題。

“但是你推薦的一定是好的。”她只是想讀一讀他喜歡的書。

“因為我是老師?”

“你看上去就是適合讀書的樣子。”

“我看起來和書呆子差不多嗎?”

“不是。”柏子仁發現自己有些難描繪,他給她的感覺太特別了,特別到不屬於她的詞匯范圍內,不過她還是盡可能地擠出了幾個詞,“你很謙虛,有見解,並懂得尊重,理解別人,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樣。”

“謝謝稱贊,不過這樣的人不是很多嗎?”

“也許很多,但我遇到的不多,真正和你一樣的就更少。”她著重地強調了一句,“大概就只有你一個,僅僅是你,完全的與眾不同。”

程靜泊試著消化她說的:“聽起來我好像是一個真正的奇葩。”

“不……”柏子仁沒料到他有誤會,趕緊澄清。

“開玩笑的,別緊張。”他語氣比剛才輕松了一些,“其實我知道你的意思。”

柏子仁閉嘴,不再多語。

“我一向喜歡聽人的誇獎。”他坦然道,“在方面上我一點也不謙虛,尤其是從品學兼優的人口中得到的誇獎。”

品學兼優四個字是昨天吃飯時,沐子北特地向程靜泊形容他姐姐的,因為反復說了好幾遍,讓他記憶猶新。

柏子仁有些不好意思,但沒有再否定自己,又想到沐子北,說道:“對了,我弟弟昨天晚上低燒了。”

“病了?現在怎麼樣了?”

“退燒了,現在乖乖在床上休息。”

“沐子北,他是我見過最有意思的孩子。”

“嗯?”

“聰明早熟,有些無傷大雅的小調皮。”他和她面對面,目光沒有尷尬地相觸,“乍看你們不太像,但看久了就不一樣,眼睛到鼻子這部分很神似。”

“他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和我年紀差很多,所以很可惜沒能一起度過童年。”

“原來是這樣。”

“你呢?除了程醫生之外,你有別的兄弟姐妹嗎?”

剛談及此,小紀就端著新出爐的熱松餅過來,擺在桌子中心,笑嘻嘻地說:“趁熱嘗嘗我的手藝,我特地放了兩倍的鮮奶,保證味道純正。”

“謝謝。”柏子仁道謝。

“你是他的貴賓嘛,當然要好好招待。”小紀朝程靜泊努努嘴,“他真的很少有時間坐在這裡陪人聊天,就連我們讓他講一個哲學小故事,他都不怎麼愛說。”

小紀動用了一個“陪”字讓柏子仁受寵若驚,在她的印象裡,分明是她一次次主動找他聊天,而他處於禮貌,或者純粹當她是一個閱讀愛好者,才會有這份耐心和她說話。

程靜泊回答小紀:“因為你們不是真的感興趣,我很怕剛說個開頭,聽眾就睡著了。”

“借口罷了,不願意搭理我們才是真的。”小紀抱著圓盤子,低頭沖柏子仁調皮一笑,然後轉身回去,又剩他們兩人獨處。

“你不吃嗎?”柏子仁嘗了一口松餅,覺得味道很好。

“開業的幾天裡嘗了上百種味道,以後免費送我吃,我都要考慮一下。”

柏子仁很明白這種心情,不再客氣,獨自慢慢吃完一片,想到了什麼就問:“你願意講一個哲學小故事給我聽嗎?”

“你想聽什麼?”出乎她意料,他答應得很直接。

“我記得高中時候哲學老師講過一個關於笛卡爾的愛情故事,他臨終前留下某函數式,解開後是一個心形線,送給他的公主愛人,那是真實的歷史嗎?”

“事實並不是那麼浪漫,他並非和所謂的公主有一段愛戀,也沒有在臨終前留下傳奇的函數式,事實上是,笛卡爾作為當時瑞典女王的老師,被要求每天凌晨五點去授課,當時是冬天,氣溫很低,他一向體弱,不能適應北歐的嚴寒,加之自己的哲學思想不被女王重視,難免郁郁寡歡,最終病逝了。”

“所以,心形線的傳奇是假的?”

“還未有嚴謹的證據表明心形線是笛卡爾的發明。”

柏子仁點頭:“其實我當時已經懷疑這個故事是假的。”

“為什麼?”

“我覺得他留下的那個函數式很難,以公主的水平不太可能解開,再說,人都要死了,理智上不會將遺言搞得那麼復雜,很有可能只是世人喜歡的傳奇。”

聽了她說的話,程靜泊目有笑意,想了想說:“你的懷疑沒錯。”

“不過我很喜歡那個心形線。”柏子仁順手拿起一邊的小本子和筆,“記得是這樣。”

她工整地畫了一個坐標,試著將軌跡上的點連在一起,形成兩個半弧,交接於一點,變成一個心。

程靜泊垂眸看她動筆,長長的眼睫毛遮掩了他眼眸裡浮動的璀璨光芒。

等她畫完,他接過後看:“很少有女生會畫這個。”

“我只是覺得它很漂亮,所以記住了。”

“如果想看漂亮的,還有一個函數圖是蝴蝶曲線。”他借了她的筆,畫了一個坐標,勻稱地連起來。

幾分鍾後,他遞給她看,坐標上停著一只展翅蝴蝶,理智又優美。

她凝視許久,然後合上,當作是他送的一份禮物,再抬頭對上他的眼眸,越發覺得那對平靜,專注又充滿智慧的墨色瞳仁,真正好看極了,竟然有點想私藏起來。

等一壺熱咖啡見底,柏子仁差不多該走了,程靜泊問她怎麼回去,她說坐公車。

“我和你一起去車站。”他站起身,視線停留在桌角的菩提掛件上,“別再忘了。”

初冬的氣溫已經很低,街上的人都穿得厚實,並肩走的時候,大衣和外套相碰間有細微的摩擦聲。

柏子仁雙手兜在外套口袋裡,走路時候微微低頭,偶爾瞟他一眼,出門後他就沒再說過話,她默認他需要安靜,或者在思考什麼,自然不會聒噪。

其實這樣的感覺很微妙,曾經認定只是萍水相逢,很快會互相遺忘的人,現在就在自己的左肩膀旁,短短一個目光的距離。

趁此機會,她的目光從他筆直的雙腿,下垂的手臂,微微彎曲的干淨手指移上去,至他的寬肩,再准備往上時……他已經低頭捕捉到她游來游去的觀察,問道:“你在看什麼?”

柏子仁否認:“沒什麼。”

他收回目光,有些疑惑,但沒有去追究她剛才對什麼發生了興趣。

他們步行到了車站,一路上起了風,拂過面很容易感受到寒氣,奇怪的是她不覺得冷,捂在口袋裡的手反而有些燙,也不知道這股暖意是從何而來。

他在車站邊的報亭買了一份晚報,一邊默讀一邊陪她等公車。

有幾分鍾時間裡,他的沉默讓她覺得不適,但她不知道該如何打破沉默,炒熱氣氛這樣的事情向來不是她擅長的,能做的只是等他開口說下一句話。

公車來的時候,她依舊沒等到他開口,直到車子停在面前,她要告別了。

就在她跨上車的剎那,發生了一個很小的意外,脖子上系的長圍巾被一陣大風從肩膀上吹落下去,她轉頭的時候,看見他走上來。

他彎腰把圍巾撿起來,在司機師傅催促的時候,伸手將它掛上她的脖子,干淨利落地繞了一圈,連帶著打了個結。

然後,她仿佛有了幻覺一樣,看見他的瞳孔閃現出一點對待孩子般縱容的笑意。

“這樣,打上結就不會再掉了。”這回,他連聲音都放低了一些。

電光火石間,她聯想起他回答沐子北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時特有的語調。

譬如沐子北會刨根究底:“程大哥,到底吃什麼才能和你長得差不多?”

“青菜和蘿卜,你堅持吃一段時間會有明顯的效果。”

“什麼效果?”

“五官會變得更立體,尤其是下巴的線條會逐漸鮮明。”

“啊?程大哥,你是在拐著彎說我臉圓嗎?”

“嗯?我分明說的很直接。”他的聲音沾上了笑意,眼睛也是。

而剛才他的眼睛又一次浮現那種清淺而包容的笑意,雖然只是一剎那,但對象是她。

他的再見拉回了她的思緒,她很快清醒過來,對他點了點頭。

柏子仁上了車,已經沒有座位,她站在車廂中央,拉著手環,看向窗外,他正往回走的身影。

在擁擠的車廂,她耳邊傳來絮絮叨叨的輕聲抱怨,明明很嘈雜,卻感覺自己像是待在一個遠離這一切的小角落,體味一種獨屬自己的快樂,這一刻,緊捂在口袋的右手,掌心貼著那顆他幫她取回來的菩提子,好像是握住了一顆小太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8:12

☆、第十章

入了冬的早晨寒風凜凜,自習室的座位變得搶手,朱鳴文早起困難,拜托柏子仁幫忙占座位,開始的幾天沒有問題,後面就有人明確地在自習室貼了一張紙,寫明為求公平,禁止占座,朱鳴文暗地抱怨了幾句,卻也拿出了一股毅力,每天六點多一點,睡眼惺忪地走進自習室,往柏子仁的旁邊坐下。

“你的睫毛掉了。”某天,柏子仁提醒朱鳴文。

朱鳴文趕緊拿出小鏡子,對著重新貼好,然後看著柏子仁笑了一下:“沒見過你化妝。”

柏子仁搖頭:“對我來說太復雜了。”

朱鳴文索性托腮打量起她的臉,嘖嘖稱贊:“你皮膚真好,不抹任何東西就這樣淨白,只是兩頰有點干,應該換滋潤型的保濕霜。”

柏子仁疑惑:“是嗎?”

“算了,女為悅己者容,等你有了喜歡的對象就會注意這些問題。”朱鳴文知道她不感興趣,也不多費口舌。

“那你有推薦的嗎?”

“保濕霜的牌子?”

“對。”柏子仁從便簽本上扯下一張,“請你幫忙寫一下。”

朱鳴文一口氣寫了好幾個,包括系列和價格,柏子仁收過後說了聲謝謝。

“對了,你是不是哪裡得罪方正了?他最近越來越過分,總在說你的不好。”

“沒有,我和他不熟悉。”

“方正那種男生,乍看挺友好的,喜歡和女同學套近乎,幫各種小忙,但骨子裡自卑,心眼小,可能因為一句話就耿耿於懷,對了,他考研純粹是為了逃避現實,之前在某家公司和客戶鬧了不愉快,發詛咒的短信過去,後來客戶投訴他,他沒辦法再做下去。”

朱鳴文繼續說:“他這樣的性格,難怪找不到女朋友。”

柏子仁一直聽,但沒開口。

“說實話,他是不是已經向你示好過,但被拒絕了,所以對你懷恨在心?”

柏子仁沒有回答,她已經把方正和那張紙條的事都在記憶庫裡刪除了,此後都不願回想和這個人有關的任何一個細節。

只是,她不願意去回想,偏偏當事人記得很清楚。

接連幾天,方正的影子近距離出現在柏子仁的視野范圍內,像是在學校便利店買東西,方正站在她旁邊,陰測測地自言自語,像是在食堂打飯的時候,方正會突然閃現,飛速和她擦肩而過,又像是在公共課上,老師點名她發言,她剛起身,方正桌角的保溫壺會很不巧地落在地板上,發出重響。

方正像是在不停地用小動作引起柏子仁的注意,讓她沒法完全忽略他。

直到有一次,柏子仁在食堂和方正迎面碰上,方正低頭飛快繞過她,卻在湊近她肩膀的瞬間,說了一句很有情緒的話:“你有什麼好裝的?”

等柏子仁打完飯,下了一個決心,她端著餐盤徑直來到方正那桌前,語調平靜地直說:“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方正和其他兩個男同學坐一桌,他們點了啤酒和炒菜,正吃得開心,冷不丁聽見柏子仁的聲音,都詫異地停了筷子。

“這位女同學你有問題吧?請問食堂是你家開的嗎?學校是你一個人住的嗎?你怎麼不說讓我以後別出現在地球上啊?”方正早准備好反擊的台詞。

出於他意料的是,柏子仁沒有發怒,只是沉默了片刻再說話:“如果是這樣,我只希望以後我們偶遇的次數越來越少。”

她轉身走的時候,方正依舊在冷笑。

“我是招她惹她了?都沒怎麼說過話,就跑過來警告,真是公主病……”

雖然方正抵死不承認自己是故意的,但柏子仁的警告還是有了作用,後面幾天她發現他消停了,她的生活又恢復到以往的寧靜。

晚上洗好澡,正准備看書的時候,柏子仁收到了沐子北的短信。

“這是你人見人愛,車見車載,萬物見了都喜歡的弟弟的號碼,趕緊記下。”

柏子仁保存了他的號碼後又收到一條:“再把程大哥的號碼傳給我。”

“你要他的號碼做什麼?”柏子仁心裡有點怕沐子北會打擾到他。

“上次說好了,以後要繼續做朋友的,我很喜歡他,他對我也有好感,當然要多多聯系了。”

柏子仁覺得很奇怪:“你哪裡看出他對你有好感了?”

“他會和我聊天,很少有大人願意和我聊那麼久。”

“我給你號碼,但你盡量別在晚上打擾他,有事情白天說。”

“好啦,我知道,瓜子仁,快點。”

柏子仁把程靜泊的號碼傳給沐子北,然後一直安靜地看著聯系人一欄中的名字,感慨自己還不如沐子北,他好歹有勇氣發短信給程靜泊,她呢?常常是拿出來看一下,然後放下。

始終不敢去打擾他,除了在咖啡館的短暫時光,他對她來說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是謹慎謙虛,充滿學識的,是會尊重禮讓你,但也會和你保持距離的人。

她對他的欣賞很可能從第一眼就產生了,在他彎下腰動手處理沾上水漬的書籍時,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心的角落生起。

她之前絕沒有遇見過他,但那種熟悉的錯覺很真實。

只要閉上眼睛去回想,他眉眼,鼻梁的輪廓,垂在身側的手臂,邁開步伐的長腿,舉手投足,一言一行,都清晰可見,她第一次由衷地感謝自己的記憶力。

睡之前照例閱讀了一會他推薦的書籍,正准備閉上眼睛又收到沐子北的短信。

“我和程大哥聊到現在。”

柏子仁無奈了,不是叮囑過他別在大晚上去打擾人家嗎?

“他答應送我禮物,還給我講了一個笑話,但我笑不出來。”

“什麼笑話?”

“一個有錢的骷髏走進一家酒吧,對服務員說我要一杯威士忌和一塊抹布,我看不懂,但他不肯告訴我哪裡好笑。”

柏子仁盯著這行字,試著破解笑點:“因為要一邊喝一邊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程大哥的笑話太欺負人了,我的肚子好疼。”

“……”柏子仁更無語,好冷的笑話。

只不過在她回味了這個笑話十二遍後,嘴角也不知不覺地扯動了一下。

好像的確有點搞笑。

周三傍晚,柏子仁留在導師傅禾的辦公室幫他做課件,結束時已經晚了,她肚子餓,走去學校後巷的一條街打包了一份飯,很不巧地遇到了方正和一個外校人員從鄰邊攤位出來。

大冷天,他們兩個人穿得卻很單薄,其中一個連外套都沒穿,身著一件光溜溜的汗衫,還撩起了袖子。

柏子仁走了一段路,發現他們一直在身後說說笑笑,還發出腳踢易拉罐的聲音。

很奇怪,那種笑聲很刻意,像是就在她耳邊。

意識到有點不對勁,柏子仁加快了腳步,但無濟於事,他們很快追了上來,兩個影子像是永遠尾隨,沒法甩掉,到了路口,她下意識往燈火通明,喧鬧的那個方向走。

“你站住。”

柏子仁羽絨衣的帽子被粗魯地往後拉,她被迫停下,方正一個閃身就和她面對面。

方正顯然喝了酒,兩頰紅紅的,盯著柏子仁,沒好氣道:“那天在食堂你憑什麼給我難堪?就因為我塞過你紙條,你覺得我到現在還喜歡你?少自作多情了,你這樣的女人,我見多了,最懂得裝,喜歡擺高姿態,對看不上眼的男生連話都懶得說,你以為你是誰,還真把自己當女神了?”

柏子仁聽不懂他的胡言亂語,第一時間去找口袋的手機,卻被旁邊的男生按住手腕,他湊近她的臉,聲音很輕:“別擔心,沒有人要傷害你,只是給你兩個選擇,要麼和我小兄弟交一個朋友,要麼向他道歉。”

柏子仁貼著手機屏幕的手微微冒出冷汗,心想該如何擺脫他們。

“快點選擇,我們時間有限。”那個男生加重力道按住她的手腕。

“別碰我。”柏子仁厲聲道。

“誰要碰你?別拿自己是一回事。”說話間,離柏子仁更近了一點。

就一兩秒的時間,柏子仁抬起腳,朝他的小腿踢過去,對方矮了矮身體,但沒松開手,凶道:“女人動手就一點也不可愛了,我說看你這細胳膊細腿還挺有力……”

“柏子仁。”

柏子仁太陽穴嗡嗡響,正是血液急速流淌的征兆,本來非常的緊張,卻在聽到熟悉的聲音時靜止了片刻,整顆懸著的心很快挪回原位。

程靜泊走過來,眼睛只看著她:“你有麻煩嗎?”

本來抓著柏子仁手腕的男生看清來者,明顯一愣:“程老師。”

程靜泊這才正視他,聲音不緊不慢,說的內容很重:“羅河,你再惹事真別想畢業了。”

叫羅河的男生立刻松開手,辯解:“我沒惹事,只是和她說話,最多態度急了點。”

程靜泊把柏子仁拉到身邊,低頭問她:“他們有沒有傷害你?”

“我們沒傷害她。”羅河急聲,“你看她衣服都穿得好好的。”

柏子仁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羅河,再老實地對程靜泊說:“除了威脅我,他們沒做其他的。”

“他們威脅你什麼?”

“威脅我做出選擇,是要做朋友,還是道歉。”

程靜泊掃了眼兩人,目光落在方正的臉上:“你要和她做朋友?”

方正冷哼:“誰稀罕,我只是要她道歉。”

“我不需要對你道歉。”柏子仁一字字地說,“我什麼都不欠你。”

“事情是這樣的。”羅河開始解釋,“這個女……女同學拒絕了我朋友的示好,到處說他的壞話,還當眾給他難堪,太囂張了,我們過來只是想討個公道,僅此而已。”

程靜泊聞言輕輕地笑了,只不過笑容稍縱即逝,墨色的瞳孔映著月光的涼意:“她不可能這麼做,顯然是你朋友在撒謊,羅河,以後不要亂用仗義兩字,尤其是對女生,你這樣的行為真的算不上是男人。”

羅河噤聲。

程靜泊轉而對方正說:“如果你用這種方式對她示好,她這輩子都不會和你做朋友。”

“都說了誰稀罕。”方正低下頭,“女人那麼多,找誰不好,干嘛找她。”

“那還浪費什麼時間,你還不快消失在她眼前。”程靜泊下令。

羅河按了按方正的肩膀:“我送你回去。”

方正不肯走,羅河情急之下推了他一把,兩人才離開。

等他們走了,程靜泊回頭對柏子仁說:“女孩子要學會自保,以後拒絕男生最好講究方式。”

柏子仁思考他的話。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很自然地說。

一路並行。

“你怎麼會突然出現?”柏子仁問。

“今晚在咖啡館,出來後在附近走了一圈,一眼就看見你。”

“這麼明顯?”

“你個子高,又背一個藍色的書包,很好認。”

她點了點頭,心裡暖暖的。

“你每天都這麼晚回宿捨?”

“不,今天是在幫導師做課件,所以留到很晚,平時不會。”

“以後如果晚回去,可以找一個伴,這樣安全。”

“我朋友很少,基本上沒有。”

“社交障礙?”

“嗯,之前想過看心理醫生,但沒敢去,想來想去,打算找個渠道和陌生人聊聊天,看看能否改善。”

“我覺得你的症狀不算嚴重,我倒遇過很嚴重的,和人說話不敢對視,出門要穿雨衣,把整個腦袋都遮起來。”

“我知道這些症狀,所以不想發展成那樣。”

程靜泊減緩步伐,靠近了她一些:“我和你這個距離,你會覺得不舒服嗎?”

“不會。”如果是你就不會。

“這樣呢?反感嗎?”他伸手指輕輕地碰了碰她的手臂。

“不會。”只是有些緊張。

“你想過沒有,你可能是有個心結沒打開,習慣一個人消化情緒,久而久之就不願意和人多說話,只是這麼簡單。”

柏子仁停下腳步,抬眸看他,開口:“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其實看心理醫生沒想象中的嚴重,做一個心理咨詢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他對她說,“我恰好認識一個口碑不錯的心理醫生,如果需要,我幫你介紹。”

“我考慮一下。”

“當然,看你自己的選擇,你也可以先嘗試參加一些業余活動,交幾個朋友。”

“包括你?”

“我?”他淺笑,“我指的是可以和你一起逛街,看電影,聊電視劇的朋友,要是我,對你而言就太無趣了,最多推薦一些書給你。”

“不,我喜歡聽你說話,你推薦的書也很好。”她又想起一件事,補充道,“你給沐子北講的笑話也很好玩。”

“他告訴你那個骷髏的玩笑了?”他說,“那是我同事和我說的,他每次說都要捧腹大笑,而我一次都沒笑過,他不服,讓我多說給別人聽,看看效果。”

“我覺得很有趣,你還有其他笑話嗎?”

“沒有了,我從小到大愛玩的是字謎。”

“能說一個讓我猜嗎?”

他看著她思考了一會,而後說:“林邊泉水流,猜一個字。”

“林邊,泉水流?”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對你來說不難。”

“是嗎?我猜不到。”

他聞言拉過她的手,在她手背上畫了一個字。

她恍然大悟,原來答案就在自己名字裡。

林邊泉水流,是柏。

“很簡單的,其實字謎就是拆解,很容易找到規律。”

他送她到了宿捨門口,臨別前說:“放輕松一點,別太有負擔了,順便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她走進大門,直到一幢樓前又停下,回頭看門外的人,他還在,似乎在低頭接電話,路燈下頎長的身影無止境地蔓延開去,她就那樣看著他,直到他大衣的一角微微移動,像是某只鳥類的翅膀,從水面掠過,靜止的畫面隨著影子的前進而流動起來,他慢慢往回走。

怪的是,他消失在遠處的時候,原來為他停留的那盞路燈突然滅了,顯得無比清冷。

“你的應該是泉水向西流。”她在睡前鼓起勇氣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泉水向西流,打一個字,是泊,她自己想出來的。

很快,收到他的回信:“聰明,就是這樣。”

這一刻,她覺得平生所有閃耀的總和,也不如他的贊揚來的自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8:27

☆、第十一章

柏子仁的導師傅禾花了一年的時間寫了一本書,要求學生們幫忙翻譯成英文,由於工程浩大,十多天來被指定的學生除了上課之外,均老老實實地待在小會議室裡埋頭趕工,人手兩本詞典,一本英漢詞典,一本專查術語的寶典,內容頗為枯燥。

小會議室除了柏子仁,現有一位學長,兩位學姐,一位同學,還有一個被傅禾從海洋科學系借來的學生周必然。

柏子仁和周必然同坐一排,相隔三個座位,起初彼此間沒交流,後來周必然實在看不下去柏子仁的翻譯速度,主動丟話過去:“你一分鍾查一回字典,這樣的速度准備翻到哪一年去?”

“沒辦法,很多都看不懂。”柏子仁對導師寫的東西雲裡霧裡,裡面夾雜太多生僻的詞匯,她之前都沒有遇到過。

“不如我幫你翻一段。”周必然說。

“不用了,我會自己完成的。”

周必然的眼眸冷了冷,本是一片熱心,沒想到她完全不領情。

“周同學。”坐在周必然前面的黃曉凌悄然回頭,額頭上滿是汗,弱弱地試問,“既然你有空閒,不如幫我看看這段。”

周必然皺眉,本想拒絕,但轉念就改變了主意:“拿來吧。”

黃曉凌與之搏斗大半小時的詞匯放在周必然眼裡沒什麼難度,很快就完成了。

“太完美了,你都沒翻字典。”黃曉凌滿眼欽佩,“這是怎麼做到的?”

“讀大學的時候就幫人翻過,也比較早開始接觸這塊內容。”周必然一邊說一邊往柏子仁的方向看一眼,她竟然還停留在那一頁。

“打個商量,要不您行行好,都幫我翻了,我請你吃飯。”黃曉凌撒嬌。

“我還有其他事情。”周必然的臉色淡漠下去,似乎理都不願再理她,低頭翻書。

這一天結束,學長提出請客,其余人紛紛相應,只有柏子仁搖頭說不去了。

周必然本來也不想去的,但學長盛情,沒法拒絕,加上自己的確有些餓了,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了。

柏子仁是最後一個離開會議室的,她拉上門,走在前面的周必然回過頭問她:“你還有力氣走回宿捨嗎?不如先去吃點東西。”

柏子仁說:“不用了,我現在就回去。”

連連吃閉門羹的周必然心情不太好,一聲不吭地提了提手上的包。

前方的黃曉凌催促:“周同學,周必然,快點啊!”

柏子仁獨自走出辦公樓,冬天的夜霧很快包裹周身,她看向走在前頭,興高采烈地討論等會要吃什麼的同學,忽然感覺自己也有點餓,調轉方向,去學校便利店。

等她拿著關東煮走出校門,和某棵隱匿在夜色中的樹擦肩而過,聽見一個聲音。

“你手裡拿著什麼?”

柏子仁停步,看見周必然斜靠在樹干上,閒閒的無所事事,覺得奇怪:“你沒有去?”

“太吵了,想了想算了。”

她不知道他說的太吵指的是什麼。

周必然走過來,低頭看了看柏子仁紙杯裡的東西:“不介意分我一串吧?”

柏子仁遞過去。

周必然接過後嘗了一口,皺眉:“太難吃了。”

柏子仁也跟著吃了一串,覺得味道還行,表情沒變。

“你和讀小學的時候一模一樣,中餐再難吃都能很快吃完,像完成任務一樣。”周必然說,“你是不是覺得吃東西很浪費時間?如果有那種可以填飽肚子,保證營養的藥水,我猜你一定會跑去買的。”

柏子仁沒說話。

“除了讀書,我想不出你還有什麼興趣。”他又刻薄了一句。

柏子仁還是沒說話。

“你好歹回我一句。”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

周必然把剩下的半截豆腐干丟進垃圾桶,看著眼前的人:“你真的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不,後來我想起來了,你是周必然。”

“……”

周必然有點想死,耐著心問下去:“就這樣?”

“你教過我跳馬。”

周必然當下有些寬慰:“嗯,我記得你的腿不短,但始終跳不過去,一次次被彈回來。”

“後來你告訴我要跳得高一點,注意手腕支撐的力度,重點是不要在乎面子。”

“你記得很清楚啊。”

除此之外,柏子仁想不到其他的了,於是又沒話可說了。

“既然你都想起我了,為什麼不和我說話?”

“因為和你也沒什麼必須要說的。”

“……”

周必然在數次無語後,終於放棄了和她的溝通,望了望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反正順路。”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

周必然很自然地想起小學那會的柏子仁,她穿著很整潔,做事有效率,學習成績優異,但不愛說話,也沒有什麼朋友,好像從來不覺得寂寞,某個午休時分,他走過教室,瞧見她一個人在玩桌上的拼圖,纖細的指頭靈巧地捏起一塊,精准地放到某個角落,逐漸成為一個完整的圖案。

她個子高,長手長腳,走路時卻一點也不駝背。

他拿作業本向她請教,她沒有拒絕,但只寫在旁邊的空白地方,很少口述,幸好她的字跡清晰,步驟分明,很好明白。

某一回,他煩躁地翻著語文課本,問她:“這幾篇文章究竟哪一篇是考試重點?”

“你全背就行了。”

“全背?你說得輕巧。”

“你翻來翻去就花了十分鍾了,用這些時間已經可以背好一篇了。”

他惱怒地看她,她卻不知道他在惱怒什麼,琢磨了一會,點了點其中一篇:“我覺得這篇很重要,你實在沒時間就背這篇。”

“這篇字數太多,我打算做小抄。”

“做小抄很累,要寫得很小後放在袖子裡,很麻煩。”

“偶爾一次,不拼不是男人。”

她沒有開口說什麼,後來的期末考試,他的小抄被當場沒收,在規矩森嚴的重點小學,這是駭人聽聞的事件,他被取消了考試資格,叫去老師辦公室批評,同學們本就對轉校生有輕視,那回之後更是對他嗤之以鼻,更慘的是,他回家挨了父親一頓打,再次出現在她面前時頭上頂著兩個包,自嘲倒霉。

她看著他說:“我早就預感你會被發現。”

他聞言很不滿:“那你怎麼不阻止我?也不至於我現在名譽掃地,牆倒眾人推。”

“你不會聽我的,你向來都聽自己的。”

一句話說得他啞口無言,的確有道理,他骨子裡是崇拜自己的人。

那會的他逐漸對她產生興趣,暗自打探她的消息,還偶爾跟蹤她回家,但無奈每次過馬路,穿過菜場,七彎八繞之後就不見她的人影了,因此他只知道她住在那塊區域,具體哪幢樓就不清楚了。

直到有一個周末,他閒逛到那個菜場,碰巧看見她媽媽帶她買菜,她媽媽年輕漂亮,氣質很好,但買東西猶豫不決,帶她逛了一圈,只買了一些蔬菜,走到一個熟食攤前,他看見她睜大眼睛望著玻璃後,悠悠轉圈的烤雞腿,似乎是很想吃,她媽媽問了問價格,然後把她拉走了。

他當時已經猜到她是單親家庭,家境拮據,她屬於那種沒什麼零花錢的女生,但她好像沒有因此難過,不知為何,他竟然對此有些沮喪。

“柏子仁。”周必然從回憶轉到現實,忽然問道,“烤雞腿你總喜歡吃吧?”

“什麼烤雞腿?”

“沒什麼。”他不再開口,一直和她走到宿捨門口。

柏子仁往女生樓方向走之前,周必然說:“留個電話號碼吧,畢竟老同學一場。”

於是,他們交換了電話,才各自告別。

一上樓,柏子仁就收到了周必然的短信:“我一天最多看三次手機,如果沒有及時回短信就說明我沒看見,你可以直接打電話,如果我不接電話表示正在睡午覺或在實驗室,你可以過一個小時再打。”

柏子仁很迷茫,他何必充分解釋,她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事情需要費力聯系他。

緊接著又一條,本以為還是他發過來的,誰知是沐子北。

“明天程大哥來找我,他守承諾要送我禮物,瓜子仁,你來不來看我?”

柏子仁的心隨著這條短信一提,遲遲沒有回復。

“不來就算了,反正你這個周末也不回家,大不了這個月都不見面好了。”沐子北又發來一條有些哀怨的。

她想了一會才回復:“明天下午我要幫導師工作,不過可以試著請假。”

第二天下午兩節課結束,柏子仁向傅禾提出請假,傅明有些不高興:“最近翻譯的進程很慢,人手不足,原則上是不允許請假的,但總歸是你私人時間,怎麼安排看你自己。”

柏子仁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聽得出他情緒不好。

“走吧。”傅禾不再看她。

柏子仁下樓的時候遇見穿著喜氣,拿著一盒禮品的趙學姐,心情不錯地向她透露:“今天有福了,傅老師晚上請客吃飯。”

“是嗎?但我剛剛請假了。”

“你請假啊?今天可是傅老師的生日,你難道忘記了?”

柏子仁果然忘記這回事。

學姐上了一台階,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平常不參加我們的聚餐也算了,但連傅老師請客都不來,實在有點可惜,不過既然你已經請假了,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他會理解的。”

柏子仁到了樓下,感覺有些內疚,心想應該補一句生日快樂,於是折身上樓,到辦公室門口,就聽見傅禾爽朗的聲音,似乎在打電話預定飯桌:“一共五個人,一個飯桌就夠了,不用包廂。”

等掛下電話,他研究起手邊的一盒精致甜品,語氣很不錯:“手工制作?還是低糖的?小趙,你真的太有心了。”

趙學姐連說這是心意,沒花什麼錢,又提起柏子仁:“剛才在樓梯上遇到小柏,知道她臨時要走,真的很可惜。”

傅明嗯了一聲,下一句話就說起別的了。

這樣的情景,如果貿然進去說生日快樂只會讓在場人尷尬,柏子仁作罷。

等坐車到了沐子北的學校,小朋友已經溜出校門口,笑瞇瞇地說:“我和看大門的王叔打通了關系,他說只要在他眼皮下活動就可以讓我拿東西進去。”

柏子仁問他:“是你問程大哥要禮物的?”

“是啊。”沐子北理直氣壯,“大哥隨手送我一些禮物再正常不過。”

柏子仁知道說不過他,只用眼神表示出些許譴責。

“還有三分鍾。”沐子北低頭,扭了扭手腕上精致的電子表。

三分鍾後,程靜泊到了,車子停在離學校較遠的空地上,然後拎著禮物走來。

沐子北撲過去表示歡迎,程靜泊問他有沒有逃課。

“真的沒有,我發誓,是勞動老師臨時不來上課,所以這兩節課我們是自由活動。”

程靜泊將袋子遞給他:“拿得動嗎?”

沐子北接過後抗在手臂上,圓圓的兩腮鼓了鼓:“沒問題。”

“趕緊回去吧,別被老師發現了。”程靜泊叮囑。

沐子北接過東西,又對柏子仁說了些俏皮話,然後搬著自己的禮物開心地回去了。

一會兒後,程靜泊才問柏子仁:“你也碰巧在這裡?”

“正好今天課結束得早,我就過來了,因為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都不能回家看他。”

他點頭表示理解,又問她:“現在准備去哪裡?”

柏子仁有些迷茫,其實她也沒想好自己要去哪裡,仔細一想,為了見他一面,自己竟然請假趕過來,實在有些瘋狂。

“餓嗎?想不想吃點什麼?”

“這附近好像沒有吃的。”

“剛才我開車過來,看見有一家,就在那邊。”

他帶她找過去,然後走進一家簡餐廳,剛坐下服務生就過來,舌燦蓮花地向他們介紹各種套餐,而柏子仁看著花花綠綠的餐單很快眼花繚亂。

“你想吃什麼?”程靜泊問她。

“我想吃燴飯和番茄濃湯。”柏子仁認真地點起來,“夠了。”

“再加一杯飲料吧,我任意一個單點的飯都可以。”程靜泊說。

服務員建議:“那你們直接點一份情侶套餐不就行了,東西都在裡面,總價還便宜十塊錢。”

“情侶套餐?”柏子仁的腦海飄過天方夜譚四個字。

“對,我們有三種情侶套餐,都在這裡。”服務員麻利地翻過菜單,給他們展示。

柏子仁有點無所適從,直接看向程靜泊:“你來點好了。”

程靜泊微微垂下眼睫,稍許研究後說:“那就來一份情侶套餐好了。”

柏子仁的心撲通一聲,像是石塊落水。

服務員熱心地幫忙挑選:“你們不如選濃情蜜意套餐,有飯有湯有甜品還有飲料,現在是推廣期,手機支付可以便宜三分之一。”

“那就來份濃情蜜意套餐。”程靜泊平靜地說完,把菜單還給服務員。

服務員退去後,柏子仁向程靜泊確認:“我們真的點了一份情侶套餐?”

“對。”他喝了口水,反問,“你介意名字?”

柏子仁不知道該怎麼說,濃情蜜意好像只適用熱戀中的人,和他們相差太遠了。

“說起來,我曾經吃過一個龍虎豹獅子頭套餐。”

“內容是什麼?”

他回憶後淡定地說:“就是青菜煮獅子頭。”

聽了他的描述,柏子仁很是驚訝:“你好像吃過很多好吃的,有沒有什麼東西是你還沒吃過的?”

“很巧,我還沒吃過情侶套餐。”他簡單地看了看周圍裝潢簡陋的環境,牆上還貼著很多塑料花,語氣和往常一樣從容不迫,“只是沒想到會是在小學附近的小吃店。”

“……”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8:41

☆、第十二章

情侶套餐真心不好吃,兩人吃了一半都放下了筷子,小聊了一會。

程靜泊告訴她,他送了沐子北一些從外國訂購的科技周刊,並表揚沐子北是有天賦的孩子,如果好好栽培,假以時日在這方面有造詣也說不定。

柏子仁很意外程靜泊對沐子北的關心,說起來他們也沒有認識多久。

“他是不是常常發短信打擾你?”

“算不上打擾,他是很有意思的孩子,和他聊天很愉快。”

“因為你是老師,所以對孩子特別有耐心。”

“和職業沒關系,有些人我私下不會結交,更談不上交流。”

他的意思是,他只和有緣人對談?柏子仁覺得這句話很受用,此時此刻他不就是在搭理她嗎?

見她微微低頭,不知在想什麼,他換了一個話題:“你最近怎麼樣?”

誰知她抬起臉,嘴角竟然綻現幅度很小的笑意,這是他第一次捕捉到她瞬間,不加掩飾的喜悅情緒。

“最近在幫導師翻譯他寫的書,每天都比較忙。”

“注意身體,按時三餐。”他說著掃了眼面前的快餐,“盡量吃的好一些。”

“嗯。”她忽然想起一事,“對了,我考慮過你的提議了。”

“如何?”他等待她的回復。

“我決定去做一個心理咨詢。”

“好,我幫你介紹一個醫生。”他停了停,然後說,“不介意的話,我帶你去。”

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陪人就診可是考驗耐心的事情,她本以為他最多引薦一下,沒想到他會如此周到,幾乎沒有考慮,她已經點頭。

買單的時候,他說:“上次你們請客,這次當然算我的,但不好意思,這裡的東西味道實在欠佳。”

其實不到難以下咽的地步,柏子仁無聲地評價。

正准備跨出門,一幫放了學的孩子湧進來,伴隨吵鬧聲。

程靜泊側開身子,主動用手按住厚重的玻璃門,讓他們一個個進來,不被撞到,在他身後的柏子仁察覺到他對小孩都非常好,頗有教養。

走出餐廳,程靜泊說:“本來可以送你回學校,但不巧今天晚上有兩節課,現在要趕回去。”

“我坐公車回去就好了,很方便的。”

“小心點,注意安全。”他說著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脖子上系著的圍巾,“別再被風吹跑了。”

柏子仁不好意思地擺手:“不會的,上次是意外,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周末我聯系你。”他指的是帶她去看心理醫生的事情。

他走向車的途中,又被她喊住,回頭看她追上來。

“嗯?”他似乎已經習慣她總有話要在最後一刻補充。

“這個給你。”她遞給他一板黑色包裝的巧克力。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個牌子?”他笑了,笑容在她眼裡好看極了,慢慢地說,“不過,總收你的零食有點不好意思,我想……”

聽到這裡,她猜自己會被婉拒,那個笑容估計是為了不讓她尷尬而附贈的。

出乎意料,他說的是:“我想,下次是不是也要回贈你一點糖果,餅干什麼的,你喜歡什麼?”

“我不吃零食,所以不用回贈。”

“如果是這樣,那我真的不好意思再拿了。”他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

“其實我……偶爾也會吃鹽水花生米。”她很快妥協。

“花生米?我記住了,下次會准備好的。”他利落地收起巧克力,“再見了。”

程靜泊走後,柏子仁一個人走去車站,不長的一段路程卻走得很慢。

寒風凜凜,街衢寂靜,很遠處仍有小孩子熱鬧的余聲,她攤開掌心,又握拳,似乎在給自己走下去的力量,等再次松開手的剎那,悵然若失,好像每一次和他告別,都會有這樣的感覺,而這一次尤為強烈。

如果能和他一直待在那家溫暖的小餐館,食物再不對胃口也無妨,只需一杯熱茶就足夠了,她很容易感到快樂。

自己一個人時是一個世界,和他在一起卻是另一個世界,現在要回去自己的世界了。

回到宿捨時間尚早,剛在書桌前坐下,就收到他發來的一條短信,簡單的兩個字:“到了?”

她回復他已經到了,順便看了看時間,發了一則短信給傅老師,祝他生日快樂。

睡前,她照例翻看何漠的書。

自從找出這本書後,在夜晚閱讀它已經成了一種習慣,這是她青春期讀過的唯一一本課外書,那會除了和科目有關的書籍,其他一律被老師們歸於閒書,她不敢花時間在上面。

手指滑過第一百零一頁,視線被鎖定在其中一行。

“你不用輕易否定自己。”

這是何言在電話裡對何漠說的話。

柏子仁久久地,反復默念這句話,有了一種陌生的聯想。

但又也許只是她的錯覺,這不過是最普通的一句話,很多人都說過。

她合上書,在冬季的靜夜裡思考,思緒像是一簇微火一般搖曳,過了一會後停歇。

周日,程靜泊帶柏子仁去仁康心理診所,巧的是,該診所位於程靜婕所在醫院後面的一幢復古式小樓,算是附屬於大醫院,正規經營的那一類。

進去之前,程靜泊和她說:“很多年輕人都來這裡做咨詢,包括醫院的醫生。”

言下之意,她不用太緊張。

她點頭,表示知道。

程靜泊為她引薦的醫生姓陳,單名一個折,英俊頎長,光從外表很難看出資歷深淺。

走進室內,柏子仁放眼望去,入眼的是米色牆壁,同色系的窗簾和淺藍色的沙發,風格干淨簡練,桌子上除了必備的工具外另有一盆鮮活的綠植,陳醫生正持著剪刀修理葉子。

“我特地為你們留了時間。”陳折放下剪刀,抬頭對程靜泊說,“先坐一會。”

柏子仁有些局促地坐下沙發,然後看程靜泊,而他依舊站著,她用眼神詢問她,現在是什麼狀況。

“我馬上要出去了,就診時間只有你和醫生面對面。”程靜泊說,“輕松點,我在門口等你。”

柏子仁差點要跟著起身,但一想到今天的來意,又按捺住了。

程靜泊出去前輕輕帶上了門,柏子仁剛收回視線,陳醫生已經來到她對面的沙發,撣了撣衣角後悠然地坐下。

柏子仁雙手放在口袋裡,沉默地等待對方詢問。

陳醫生拿出了口袋的筆,漫不經心地說:“程靜泊今天換了新衣服,你覺得好看嗎?”

“新衣服?”柏子仁奇怪,他怎麼知道別人穿的是新衣服。

“襯衣沒有熨燙過,從領子上可以看出,還有氣味,沒有一點洗衣粉的味道,我猜是新買的,還沒來得及清洗。”

柏子仁不明白他想說什麼,但願意聽下去。

“是不是為了和你見面,他特地換了新衣服?”陳折把筆放在一邊。

柏子仁愣住,然後反應過來:“不會,我不是什麼重要人物。”

“在我看來,他會親自來陪你就診,這已經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柏子仁語塞,想了想覺得是時候切入主題,於是說:“陳醫生,我准備好了,可以開始了。”

“我們早開始了。”陳折指了指牆上的鍾,“三分零五秒過去了,我是按分鍾計費的。”

“……”

陳折起身走回辦公桌,拿起他的專屬沙漏,回來放在小幾上:“算了,我大方點,剛才三分鍾算白送你,現在正式開始。”

“但我不明白您剛才那些話的意義是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陳折看了她一眼:“意義當然是有的。”

柏子仁察覺到他是不按理出牌的人,當即不再多問了。

“按常規的程序,我們先做兩個輕松的小測試,如果有一座陡峭危險的懸崖,但下面是軟綿的沙子,確保摔下去不會死,和一條平整的路,四處無人,可能有野生動物出現,你會選擇登上懸崖還是走平路?”

“登上懸崖。”

“或許野生動物只不過是斑馬,小鹿這些無害的。”

“我還是選擇懸崖。”

“你從寢室離開,發現自己忘帶一件東西,手機,鑰匙或錢包,最怕是哪一樣?”

“手機。”

陳折的目光落在她的口袋上:“你習慣把手機放在口袋裡?”

“是的。”

“除此之外,口袋裡還有什麼不能讓人覬覦的寶貝麼?”

“沒有。”

“程靜泊走後,你雙手一直放在口袋裡,是對周圍的環境不放心嗎?”

柏子仁默默拿出自己的手,擺在膝蓋上,和聽課的學生一樣。

陳折看著她,迅速地總結:“我和一些循循善誘,性格溫柔的心理醫生不一樣,我比較直接,所以不和你繞圈子了,初步判斷你的問題在於長時間的安全感缺失。”

柏子人一愣,看了看沙漏,才沒多少時間,他已經總結出她的問題所在了?

“缺乏安全感是很寬泛的說法,不過歸根到底,很多心理病患者的症結就是這個,它的種類很多,治療不是一兩天的事情,甚至有人終其一生也難得到治愈。”

“但是我不覺得有什麼特別讓我感到不安全的,我的生活並沒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

“是嗎?”陳折的目光沉著,“那我們繼續聊聊,看看是不是我判斷出錯了。”

半個小時過去後,門從裡面拉開,柏子仁走出來,一眼就看見程靜泊等在走廊上。

後面排隊的一位患者迅速閃進辦公室,門又被關上。

“怎麼樣?”程靜泊問。

柏子仁回答:“陳醫生讓我下周再來這裡。”

“我問你的感覺,還適應嗎?”他觀察到她面色略有疲倦。

“嗯,陳醫生很好,只是他應該覺得有點挫敗,我不是一個好溝通的對象。”

“這有什麼,他見過的人太多了,有些從頭到尾都沉默。”

柏子仁點了點頭,似乎沉浸在某種情緒中還沒緩過來,程靜泊徑直走到自動販賣機前,投硬幣買了一罐熱的紅茶,拿過去給她,她回過神來,接過熱飲,說了聲謝謝。

“你今天穿了新衣服?”柏子仁喝了一口後問他。

程靜泊低頭看了看自己衣領:“襯衣是新的,還沒熨燙就掛起來了,出門前不小心拿錯了。”

“原來是這樣。”當然也只可能是這樣,柏子仁早該猜到原因就是這麼簡單。

程靜泊沒有多問她和陳折聊了什麼,陳折又把她的問題歸咎於什麼,這屬於她和醫生之間的隱私,他不會去窺探,除非她願意主動說出來,再者他和陳折認識久了,知道其水平,不需要他特別去憂心。

“你和陳醫生是朋友嗎?”她小聲問。

“嗯,認識比較久了,他是一個不錯的醫生,和我姐是一個大學畢業的。”

“說實話,我有點敬畏他。”

“很正常,之前有個病人開始的時候特別怕他,認為他的問題太尖銳,但後來他們變成了朋友,他有一點很負責,如果你有心事想和他聊,他私下也會接你電話,不像一些醫生把工作和非工作時間劃分得很清楚。”

柏子仁聞言很欽佩陳折的工作態度,說道:“他是一個好醫生。”

也不免地思考起關於陳折說的話。

兩人走到入口處,程靜泊推開門,順便瞅了一眼跟在身後,沉默不語的人:“此刻在想什麼?”

他突如其來的貼近,連帶眼眸的亮度,呼吸的溫度輕易地使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奇怪的是,他沒有和往常那樣,眼神點到即止,不勉強她一直和他對視,這一回他持續地注視她。

他忽然放低聲音:“其實我也來過這裡做咨詢。”

“是嗎?”柏子仁跟著壓低聲音,有些神秘的樣子,“你看起來身心健全。”

“偶爾也有很可怕的想法,控制不住。”

“是……什麼?”

“怎麼能說出來呢?”他緩緩拉開了距離,表情略有遺憾,“我為人師表,那些不好的念頭只能放在心裡,憋出內傷。”

“到底是什麼?你告訴我,我絕對不說出去。”她更好奇了,雖然知道他正在開玩笑。

“那些在我課上睡覺還流口水的男生,我不止一次想拿手機對好角度拍下來,回去發到學校論壇上,當然不忘署名。”他認真地向她透露自己殺人不見血的計劃,“這樣一來他們在大學四年內交到女朋友的概率幾乎為零。”

柏子仁瞠目結舌,然後認同:“很好的創意,這樣再也沒有人敢在上課睡覺了。”

“哦?你也覺得這樣是很不錯的懲處方式,值得一試?”

她點頭,再問:“如果是女生呢?”

“女生?我會溫和紳士一些。”

“怎麼樣?”

“把西方哲學史第一章概要編成流行曲,站在走廊上一句句地唱出來。”

“……”

“也算是寓教於樂,對嗎?”

“嗯……非常正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8:56

☆、第十三章

第二周的就診時間挪到下午,還是在那間淡雅溫馨的房間,和陳醫生面對面。

交流不太順利,無論陳醫生怎麼問,柏子仁都只給出客觀的答案,幾乎沒有主觀的情緒表露出來。

提到父母的情況,柏子仁說:“他們因為性格不合很早就離婚了。”

“後來得知你母親再嫁的事實,可以接受嗎?”

“可以。”

“家庭重組後,你會覺得不自在嗎?”

柏子仁搖頭:“不會。”

又斷斷續續地聊了一會,陳折扣了扣掌心的懷表,說道:“聽起來,你母親不太在意你的感受,既沒有告訴你交了新男朋友的事,也沒有在結婚之前帶你和對方見一次面。”

“這是她的事情,我會尊重。”

陳折搖頭:“這不只是她一個人的事情,也關乎你生活得快不快樂。”

“陳醫生,我們能不能說點別的?”

陳折輕松地把懷表丟到一邊,雙手疊在膝頭,一副你想聊什麼都可以的姿態:“那就聊點你這個年紀該聊的,譬如你想找一個怎麼樣的男朋友?”

柏子仁回答不上來,沒想到醫生會問她這個。

“我來猜。”陳折一手抵額,看著她說,“找一個像程老師那樣的男人,會不會很合你心意?”

柏子仁當下的感覺像是有人拿冰塊直接貼在她心髒上,挪開後再次迅速回溫。

怎麼回事……他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記得上次你問我,開始和你扯東扯西有什麼意義,其實意義多少是有點的。”陳折繼續說,“因為我看出你有點緊張,想試著說些吸引你注意力的事。”

“陳醫生,你會不會想多了?”

“雖然看起來效果甚微,但當我提他的名字,你的表情明顯不一樣了。”

“是嗎?”柏子仁慣性地往後靠了靠,離了他遠一些,情緒已經有了實實在在的緊張,“也許……只是因為我們都認識他,所以聊起來會比較輕松。”

“不用急著解釋,我又不會告訴他的。”

“……”

等時間差不多了,柏子仁背過身去拿書包的時候,陳折迅速,無聲地發了一條短信給程靜泊:“你的這位小朋友,信賴你多過信賴我,我感覺很挫敗。”

程靜泊靜靜地讀完,聽到開門聲便收起手機,轉過身問她:“今天感覺怎麼樣?”

柏子仁猶豫地說:“還可以。”

他又問:“你是不是有點排斥和他交流?”

“不,其實他人很好,問題在我,我本來就是一個悶葫蘆。”

悶葫蘆三個字讓程靜泊微微一怔,他看她的表情很難得地浮現孩子般的氣惱,在心裡笑了一下,但沒說出來。

柏子仁氣餒地低了低頭,和他慢慢走向門口。

“陪我去一趟中藥房取藥,待會我要去給一位老師送藥。”程靜泊邊走邊說。

“你的老師?”她好奇。

“小學時候的一位數學老師,現在年紀很大了,腿腳不方便,我幫她跑腿。”

“你和小學的老師還有聯系?”

“對,算是緣分吧。”

在大廳拿藥的時候巧遇值班的程靜婕,她剪了新頭發,看起來明朗利落。

“你們怎麼在一塊?”程靜婕看到自家弟弟和沐子北的姐姐在一起,十分驚訝。

“她之前來過我咖啡館,我們就認識了。”程靜泊沒說帶柏子仁來看心理醫生。

程靜婕若有所思,真覺得太罕見了,她弟弟從不是願意和異性走近的人,身邊更是沒有漂亮女生出現,因為他一向避嫌,曾經還無意地說破心聲,不喜歡外貌過於出眾的女生,嫌有麻煩,只要性格合適,相貌一般即可,可偏偏沐子北的姐姐長得很漂亮,人又高,在人群中很顯眼。

“怎麼了?”程靜泊看著突然沉默不語的大姐。

“沒事,那你們忙,我還要去小崔那邊取報告,先走一步。”程醫生雷厲風行,踩著高跟鞋離開。

程靜泊取了藥,看了看時間,然後對一直無聲地跟著自己的柏子仁提議:“我現在去送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去,結束後我載你回去。”

柏子仁的瞳孔悄悄一亮,心想這樣一來不是多了幾個小時的相處時間嗎?好像是白送一樣幸運。

“當然如果你還有事……”

“我沒有事情。”她未等他說完就表明態度,“我可以陪你去送藥。”

今天的天氣意外的好,有大太陽,照在身上的羽絨衣上暖暖的,就像是裹著一層被子,讓柏子仁覺得很舒適。

程靜泊開了二十分鍾的車,到了一條小弄堂外,停好車後和她下去,一道步行進去。

這條弄堂有點深,路上有幾處積水,頭頂的小窗伸出長長的竹竿,晾著衣服和被單,空氣中有一股肥皂泡的清香。

柏子仁腿長,順利跨過幾個水窪,跟上程靜泊的速度,走到一半,忽然嗅到飄溢出來的飯菜香味。

“這裡的人開飯很早。”程靜泊解釋,“有時候會搬出桌子到外面吃,味道傳得很遠。”

“紅燒豬腳?”柏子仁說。

“你的鼻子很靈,沒錯,就是紅燒豬腳。”

“因為學校食堂有這道菜,不過味道沒有這麼香。”

他只是淡淡地笑,沒有發表意見。

走到盡頭,來到一個圓形的石拱門前,進去的第一戶就是徐老師家,門是開著的。

徐老太正在燒飯,她的小孫女方蓉坐在板凳上,低頭在速寫本上畫畫,電視機也開著,播著往年流行的電視劇,聲音很吵,但絲毫不影響小姑娘沉浸在自我世界中。

程靜泊走上前,彎下腰問:“你在畫什麼?”

方蓉嚇了一大跳,抬起臉看見是程靜泊立刻笑了,乖乖地叫了聲程老師,轉過頭通知在廚房忙碌的奶奶:“奶奶,你看誰來了!”

徐老太有些耳聾,小孫女連喊兩聲都不搭理她,非得第三聲時才迷迷糊糊轉過來:“方蓉,你在喊我嗎?”

“是啊,奶奶快出來,程老師給您送藥來了!”

徐老太迅疾反應過來,關了水龍頭,出來迎客,一見程靜泊旁邊站著一個和他年齡,長相匹配的女生,問也不問,自以為是地說起來:“呀,靜泊,這一回又一回,總算是等到你帶來了女朋友,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我好准備菜啊。”

“您誤會了,她是我的一個朋友。”程靜泊說。

徐老太和眉善目地笑了:“懂的,都從朋友開始做起,不給你壓力。”

柏子仁向徐老太問好,徐老太笑著點頭,又仔細地打量她:“真是不錯的小姑娘。”

未免柏子仁尷尬,程靜泊把藥放在桌上,問了問老師近來身體情況,得知她身體無礙,腿腳也不太疼了,放心後又叮囑了兩句,就准備離開。

“怎麼能就這樣走了?”徐老太不管了,直接拉住他的手臂,“看時間也不早了,你不餓,你女……你朋友也餓了嘛,我飯都煮好了,讓方蓉去弄堂口的熟食店買點菜。”

徐老太說著要去裡屋拿錢包,但被程靜泊阻止。

一聽到熟食店三個字,方蓉從小板凳上跳下來,拍了拍自己腰間的荷包:“我去買,我有錢的。”

方蓉很快溜出去,又很快剎車,回頭一副小大人姿態問柏子仁:“姐姐,你要吃燒雞腿還是臘排骨?”

“燒雞腿好了。”柏子仁下意識說出心聲,而後覺得不妥,老實地看向程靜泊,用眼神認錯。

出乎意外的是,本來鐵定要走的程靜泊接收到她的眼神,有些失笑,之後就不再多說什麼,表情竟然有了妥協。

“兩樣都買吧。”徐老太很豪氣地吩咐小孫女。

“說的不錯,可是現實很殘酷。”方蓉拍了拍荷包,“錢不夠的。”

“這個給你。”柏子仁取出口袋的錢包,拿出零錢。

方蓉接過,靈巧地說:“姐姐你先借我一下,到時候算在奶奶的賬上。”

說完拔腿就跑。

徐老太趕緊准備還錢給柏子仁,柏子仁當然不會收老人家的錢,連說不用,一旁的程靜泊言簡意賅:“都算在我賬上好了。”

徐老太這才作罷,又端詳起柏子仁的容貌,忍不住問更多信息。

談及學歷,徐老太連連稱贊:“再加把勁,讀一個博士,剛好和靜泊一個等級。”

言語間已完全將他們看作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相比柏子仁的尷尬無語,程靜泊在最初的澄清無效後便不多再費力解釋,只是平常地把話題帶向別處,問起老師的眼疾。

“吃藥就好了,這把年紀再動手術就是作死,我還想多活幾年。”

柏子仁坐著聽他們說話,心裡更明白了幾分,其實剛才一進來就差不多了解到徐老太家境清貧,生活或許艱難,再想到自己竟厚顏地留下吃飯,更覺得不好意思,唯一慶幸的是剛才程靜泊看過來的眼神未帶譴責,沒加深她的歉疚。

方蓉很快完成任務,買回了東西,幫著奶奶擺桌,放碗筷,迎接客人。

徐老太自家做的飯菜很香,再加上熟食,算得上很可口,吃飯的時候,方蓉還不忘看電視劇。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和她看雪,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我以後只和你看雪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方蓉一邊翻白眼一邊看得很起勁。

柏子仁從沒有看過流行電視劇,在這一塊的童年記憶屬於零,此刻已經被這一串台詞驚呆了。

方蓉卻想到什麼,回過頭問柏子仁:“姐姐,你也會和程老師談人生哲學嗎?”

柏子仁如實回答:“我不太了解哲學。”

“是嗎?”方蓉有點意外,“那你怎麼和程老師談戀愛呢?一定壓力山大吧,談之前還要先啃一遍哲學史。”

未給當事人解釋機會,徐老太打斷多嘴的孫女:“你懂什麼,愛人之間可以談的很多。”

“我懂的。”方蓉老神在在,“奶奶,我看過的愛情劇可比你認的字都多,只不過和客人聊聊天,熱絡一下罷了。”

柏子仁看著自己的白米飯,轉了轉眼睛,思緒停留在愛情劇三個字上,然後又將目光落在電視上。

“姐姐,你好像對這個電視劇很感興趣啊,不會是沒看過吧?”方蓉吮了吮手指,“這個不是你們一代人的回憶嗎?”

“我小時候不太看電視劇。”

“你是書呆子?”

聽見徐老太一聲咳,方蓉補充:“果然和程老師是一個書袋子星球的。”

柏子仁:“其實我和他不是……”

“你吃這個。”程靜泊將一盤清蔬移到中間,沒給她機會繼續解釋。

柏子仁立刻明白了,她多說一句就會多引起一個新誤會,還是少說為妙。

徐老太又趁機為自己的學生美言,滔滔不絕地說起程靜泊讀書時有多聰明,當之無愧是眾人的楷模,長相還非常標志,就是人清瘦了點,連食堂的阿姨都會憐惜他,打飯時多給他一荷包蛋。

“呀,奶奶,你都說了八百回了,這些基本款的姐姐哪會不知道啊。”方蓉嘲笑道,“你能不能說點新鮮的?像是他那會喜歡過誰,和誰好過,有沒有被老師逮住。”

“沒有啊。”徐老太回憶往昔,不禁惋惜,“他一向心無旁騖,怎麼會做出格的事情呢?當時很慶幸他是顆好苗子,長得好,學習好,還不被花花世界沾染,現在想來有點乏味。”

程靜泊坦承:“我本來就沒什麼可談的。”

“不過,我倒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當時他的同桌,一個小胖子男生,換桌位的時候痛哭,說老師你為什麼要分開我們,我們要在一起,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死死拽住他的手臂不讓他走,他呢,說沒關系,只要還在一個教室就很方便,真是笑死人。”徐老太說著就樂呵呵地笑了。

方蓉開心地捶桌,趕緊追問程靜泊:“我要聽你和小胖子虐戀情深的完整版。”

柏子仁手上的筷子都差點滑下去,轉頭看程靜泊。

“他只是覺得和我坐一起方便抄我的作業,我說只要在一個教室,就可以傳本子給他,完全不是你想的那回事。”程靜泊夾了一塊魚肉給方蓉。

方蓉閉嘴。

“還不止,坐你旁邊,你還喂他吃零食,養的他越來越胖。”徐老太補充。

“那姐姐怎麼那麼瘦,難道程老師都不給她喂食?”

“女孩子嘛,吃點零食能胖到哪裡去,再說你姐姐有學業壓力,談戀愛不是輕松活。”

“奶奶,我都懂的。”方蓉拉長音,語重心長,“大人們談戀愛很累的,這日復一日,少不了拼體力。”

柏子仁有種很無力辯解的感覺,想了想算了,只程靜泊不介意,她就沒什麼好在乎。

“你讀書也要力氣,不是嗎?”程靜泊又夾了兩塊魚肉給方蓉。

“你忘了我不喜歡吃魚?怎麼還老夾給我?”方蓉一語中的,“你今天不太鎮定哦,一直有在掩飾的感覺,是不是覺得我懂太多了?”

程靜泊停頓片刻,謙虛之姿地問:“你懂這麼多,是不是小抽屜裡那些包著牛皮紙,寫上課程名字的小說教的?”

“什麼?”徐老太呵斥,“方蓉,難怪你這段時間總胡言亂語,原來沒有認真讀書啊,等會我一本本檢查過來。”

方蓉被出賣了,有苦難言,瞅了一眼看似和善無害的程靜泊,心裡嘟囔大腹黑。

程靜泊轉而看向柏子仁,對她說了一句:“多吃點,你應該再胖幾斤。”

溫暖的白熾燈下,柏子仁正在喝熱湯,忽聞這句關切的話,整顆心像是掉進了眼前的湯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9:09

☆、第十四章

柏子仁很久沒有這麼熱鬧地吃過一頓飯了,在沐叔叔家,大多情況下是,她母親端著飯碗跟在兩個兒子身後,一邊哄一邊喂,她一個人扒著米飯,偶爾回答一下沐叔叔十分客套的問題,那樣的氛圍,縱是山珍海味,也沒有太大的感覺,而現在,太陽的余暉照進來,奶奶和孫女拌嘴不停,吵鬧的電視聲中耳聞程靜泊的關心,讓她莫名地想到了萬家燈火四個字,尚在很小的時候,傍晚一家人圍著方桌吃飯,打開電視機,有一檔同名節目。

萬家燈火,尋常人家,再幸福不過的四個字。

她凝視著碗裡顆顆飽滿,泛著油光的米飯,決定吃得慢一點好了。

吃完了飯,徐老太泡了茶,在桌子上放了一盤新鮮的棗子,方蓉閒來無事,將自己的畫冊遞給柏子仁鑒賞:“姐姐,你說我有可能成為一個畫家嗎?”

柏子仁好好地看,等翻到最後一頁才真心贊許:“我覺得很有可能。”

方蓉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矜持地笑了一下:“我報了一個班,寒假的時候去深造,希望可以再有進步。”

徐老太和藹地笑了:“有一門興趣是很好的,在這點上我支持你,總比浪費時間在別的方面好。”

暗指她抽屜裡藏著的書。

方蓉立馬裝糊塗,又湊過去和柏子仁說話,想讓她畫一張。

柏子仁思索:“我很久沒畫過了,也不知道能畫什麼。”

“你畫程老師就好了。”方蓉出了一個好主意。

柏子仁呆住。

“畫我?”程靜泊轉過頭來。

“速寫就好了,或者卡通版的也行。”方蓉撈過碗裡的棗子咬了一口。

柏子仁和程靜泊對視,後者態度隨和,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於是她拿起一支鉛筆,在空白的速寫本上落下第一筆。

過了二十分鍾,柏子仁畫完了,遞給方蓉看,方蓉一看就笑了:“果然抓住了神韻,尤其是眉頭這裡。”

“給我看看。”坐在對面的程靜泊說。

方蓉擺起來給他看:“你自己評價像不像。”

程靜泊看了看,目光落回柏子仁臉上:“你學過畫畫嗎?”

“只有小學的時候參加過美術課外班。”

“真的假的?那太可惜了,姐姐你是有天分的,竟然沒繼續往這方向。”方蓉邊說邊抓起筆,十分老練的樣子,“不過臉頰的陰影不足,我幫你加深一點。”

還未來得及動手,就被程靜泊伸手取走了本子:“不用修改,這樣就好。”

說完,他從本子上扯下這完整的一張:“留給我作紀念。”

柏子仁確認道:“你要收藏我的畫?”

“你想開個價嗎?”他反問。

柏子仁趕緊搖頭:“你喜歡就拿去好了。”

徐老太笑得很樂:“瞧,這將靜泊畫得多俊啊,果然是相知的人,快讓他收藏好了。”

柏子仁低頭,默默拿過一顆棗子,心想並不是她小氣,她原本是打算自己保留這幅畫,畢竟以後可沒什麼機會讓他坐在對面當模特。

“奶奶,以後我也要畫自己的男朋友。”方蓉遙想未來。

徐老太潑她冷水:“才多大就想著那些,先把基礎功打扎實了。”

程靜泊倒是激勵了她一句:“那你必須堅持到有男朋友之後,不能半途而廢。”

“這是當然,我又不是那種兩天打漁,三天曬網的人。”

徐老太馬上拆穿她:“說得倒好聽,上個月人老往外跑,周末睡懶覺,都沒見你拿出筆來練過。”

“我那不是偷懶,是在找靈感,苦思冥想中。”方蓉撇了撇嘴。

柏子仁聽著他們的對談,轉過目光時,正好對上程靜泊的那雙眼睛,他的瞳孔很漂亮,就像是墨筆描的,在燈光下邊緣漾開一層淺金色,僅僅是這樣簡單地和他對視,就有一種錯覺,他在很專注地研究你。

她剛要挪開目光,他竟然對她笑了一下,那平常的一笑,天地都倏忽間溫柔起來。

臨走前,程靜泊隨手拿了碗裡的幾顆棗子遞給柏子仁:“放在口袋裡,可以在路上吃。”

方蓉在一邊偷笑。

他們走後,徐老太心情很好,嘴裡念叨著:“終於等到他帶來了女朋友,算是了卻了我的一樁心事。”

方蓉很奇怪地問:“奶奶,你說他為什麼到現在才交女朋友,不會是有什麼隱疾吧?”

“什麼隱疾?”

“算了,無法用一兩句話向你解釋這個富有內涵的世界。”方蓉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擺在桌角的那袋藥,“不過,他真的是一個好人。”

徐老太蹣跚到角落,小心地提了提袋子,發現這回的藥比較沉,估計是又加了點東西,一方面欣慰學生的用心,一方面也為用藥越好,價錢越貴的事實擔憂,等把藥帶回廚房,打開袋子細瞧,最底下壓著一個信封,拿出來一捏就知道是什麼,她長歎了一口氣,這一早就說好不要他的錢,他也爽快地答應,怎麼就說話不算數呢?

當程靜泊和柏子仁走出長長的弄堂,到了路口,柏子仁抬頭看了看天,好暗了,但心情卻很明亮,忍不住說:“我很喜歡徐奶奶家,覺得很開心。”

“因為飯菜可口?”

她搖了搖頭,稍微鼓了鼓勇氣,繼續說:“不,其實和你一起都覺得挺開心的。”

他回了一句:“這說明你完全可以像大部分同齡人一樣去交朋友,有時候問題並沒有你想象的嚴重,跨出第一步就順利了。”

“……哦,是嗎?”

她想說的不是這個,他完全理解錯了,大概是她沒表達好的緣故,於是謹慎地補充了一句:“但我不是和所有人都能這樣。”

“這很正常。”

“有時候,也許能交流的只有幾個人。”

“這也能理解。”

“甚至是僅僅對一個人。”

“你說什麼?”這回他是真的沒聽清楚,因為她聲音越來越低。

“沒什麼。”她沒有勇氣再說一遍。

上了車,柏子仁剛在副駕駛座位上坐穩,口袋的一顆棗子就掉了出來,兩仁同時低頭去撿,結果是他拿起來,抬頭的時候,額頭正好和她的臉頰貼到,她的心咯登一下,臉部的皮膚升溫到滾燙,他沒察覺到這些,等她先坐好,把棗子還給她。

車子開了一段路,她依舊有些發蒙,恍恍惚惚中聽到一句極其不真實的話。

“你喜歡我嗎?”

她承認自己的心跳差點就終止了,感覺整個人像是被澆了一盆沸水,又丟進一條冰河。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我想也許有可能……”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個沒有中間答案。”

她屏住呼吸,然後說:“因為我從來沒有過這方面的經驗,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感覺是不是真實,如果可以給我幾天時間,我想應該可以確定內心的答案,畢竟這樣的事情是很鄭重的。”

程靜泊平靜的眼眸有些啞然,稍後說:“只不過是問你,你喜歡我推薦的書嗎?”

“……”

竟然是她只聽了中間的一部分。

“對於這個問題,你不需要有這麼大的壓力。”他試著調節她的情緒。

“哦,是書啊,我想想。”柏子仁立刻冷靜下來,在腦子裡搜了一圈那幾本書的名字,發現對她而言無一不是難讀至極的。

“不喜歡的話,我可以換一些推薦你。”

“可不可以換一些簡單易讀的?”

“我想想,有一本《旅人》的自傳,你可能會喜歡。”

“旅人?是旅行的旅?”

“對,是一位諾貝爾物理學家的自傳書,他形容自己在探索真理的途中像一個旅人。”

聽他這麼一說,她就有了興趣。

“這本書比較難找,如果你學校的圖書館和附近的書店都找不到,我下周給你帶來。”

“好的,我很想讀。”

趁著等紅燈的時候,程靜泊從右下角的一個小抽屜找出紙和筆,寫給她書名和作者名。

柏子仁接過來看。

正好窗外有一束流光溢彩映照在她臉上,她的側臉置於其中像是一個定格的電影鏡頭。

第一次近距離打量一個女孩子的五官,竟然會有賞心悅目的感覺,他想,也許是這裡的街景太美了,潛意識慣性地遏制了多余的念頭。

等她轉過頭之前,他已經禮節性地收回了“有點過”的視線,沒急著說話。

車內突如其來的沉默讓人略有尷尬,讓她覺得和平常不一樣的是,他沒有主動打破這種尷尬,換做以往,如果看出她想說什麼又一下子說不出口的話,他會恰當好處地開口,緩和氣氛,但這一次他沒有。

是不是他已經體會到她一路上怪怪的?

直到快下車了他還是沒有說話,最後她下了車,對他說再見,他只是很淡地微笑,點了點頭。

但在她轉身的時候,卻聽到從他的聲音,在冬日的疏朗清和的月光下低緩又清晰,好像是一種確認。

“柏子仁,你今年是二十三歲嗎?”

她第一時間轉身,點頭:“對啊,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問一問,你快進去吧。”

她依舊在原地停留了一會,確認他是真的沒要緊事後才走回去。

程靜泊則在車裡沉默。

二十三歲,早就是一個可以對自己負責的成年人了,他也不過是二十八歲而已,算起來是一代人,做朋友很正常,但為何當陳折說起“你這位小朋友”雲雲,他就覺得很恰當,對他而言,當前的她好像是一個需要他去照看的小朋友。

他一向不是對旁人如此有耐心的人,即使對自己的學生,只解答他們專業方面的疑惑,從不參與他們的私生活,他一直嚴格地拉開一段距離,用行動表明事實,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的身份終生不可逾越,也正如此,他是學校裡唯一一個零花邊緋聞的男教師。

一會兒,他蔓延的思緒被身後的車鈴聲打斷,移開目光,通過車後視鏡看見一個男生載著一個女生,一路晃晃悠悠地過來,等近了,看見他們的面容,覺得很般配,有一種簡單又純粹的感覺。

他若有所思,然後慢慢倒車離開了這片校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9:27

☆、第十五章

臨近期末,柏子仁很忙碌,除了溫習專業書,還要繼續幫導師翻譯,屬於個人的時間越來越少,盡管如此,她仍舊找時間去了一趟圖書館,還幸運地找到了程靜泊推薦的書。

午休的時間,在校園那棵百年樟樹下,柏子仁專心的閱讀被某個聲音中斷。

“你在看什麼?”

周必然往她的身邊一坐,見她下意識合上書,頓時沒有興趣知道答案,開玩笑地說起別的事情:“傅老的生日聚會你都敢請假,還想不想活了?”

“我那天有事情。”

“什麼事情能大過自己導師的生日?你如果不和他搞好關系,等研二就知道有苦吃了,重點課題你只能打個雜,或許連掛名都沒有,三年來論文都不能成功發表一篇,你想過結果嗎?要是那樣,還不如趁早退學,嫁個人當家庭主婦。”

“謝謝你提醒。”柏子仁站起身,准備去別的地方看書。

“不用急著躲。”周必然笑得有些沒趣,“我去大教室睡覺,這裡讓給你。”

他走之後,柏子仁覺得很奇怪,他特地過來只是為了提醒她人際關系和前途之間有重要聯系?可是他們之間也沒有熟悉到這個地步,她深深疑惑中。

傍晚大家又集中在小會議室埋頭翻譯傅禾的著作,直到晚間鈴聲打響。

周必然丟下筆,對大家說:“等會一起去吃宵夜,我們小柏請客。”

正在整理書包的柏子仁聞言轉頭看向他,用眼神無聲地詢問:“什麼請客?”

周必然回過頭,十分溫柔地笑了:“是吧?剛才你是這麼小聲和我說的,但又怕被大家拒絕而遲遲不敢開口。”

前排的黃曉凌撲閃著長長的睫毛,一臉“撞見鬼”的表情,試著確認:“柏子仁,你要請客?真的假的?”

另外的學姐和學長也紛紛停下手裡的動作,視線齊齊集中在柏子仁臉上,不敢輕易開口問,只怕搞錯情況。

“她已經默認了。”周必然第一個起身,做主道,“我們也不挑了,就去思微路那家新開的餐館。”

“那家餐館人氣很旺啊,現在去還有沒有座位啊?”趙學姐問。

“那家是不是吃水煮魚的啊?我喜歡番茄鍋。”羅學姐說。

湯學長搖頭:“不不,那家的特色是麻辣鍋,番茄的不夠味。”

黃曉凌嬌氣道:“吃辣會冒痘的,我要豬骨湯的,冬天很滋補。”

“到了再商量細節,現在出發。”周必然干脆地拎起書包,不忘催促柏子仁,“大金主,你快點。”

柏子仁無語,默默地捏了捏口袋裡的荷包,幸好今天帶夠錢了。

一路走去思微路,請客的柏子仁倒落在最後頭,周必然走一段路就回頭檢查她有沒有跟上,好像是怕她臨時落跑一樣。

“周必然,你們家和周副校長有沒有親戚關系啊?”黃曉凌突然問周必然。

周必然沒搭理她。

黃曉凌有些委屈,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對周必然感覺復雜,一方面厭惡他的傲慢,一方面又忍不住關注他的一舉一動,甚至不止一次當面屈就他,卻無奈一直被他冷落。

“曉凌,這種事情我都不敢當面問,你膽子倒不小。”湯學長對黃曉凌一向包容,此刻出來解圍。

“我只是隨口一問,不回答就算了。”黃曉凌主動走到湯學長旁邊,和他說說笑笑。

周必然放慢腳步,等柏子仁上前,悄聲道:“你帶夠錢了嗎?”

柏子仁點了點頭。

“別擔心,等會趁大家在吃的時候,我先去買單。”

柏子仁一本正經地拒絕:“既然是我請客,為什麼由你來買單?”

“因為我坑了你。”

“我知道你是為了讓我和他們走近一些。”

周必然聽了這句話後心情舒暢:“原來你也不是那麼不開竅啊。”

“謝謝,不過以後別這樣了,我自己的問題自己會解決。”

如果說柏子仁的上一句話讓周必然感覺略有飄然,那這一句話又讓他有了疙瘩,這個女人怎麼永遠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他看起來有那麼令人討厭嗎?

到了餐館,大家坐下後光選鍋底就討論了近二十分鍾,好不容易待所有人意見統一了,黃曉凌又額外要了幾個炒菜和一份點心,周必然冷漠地看她一眼,黃曉凌接收到他的眼神,明白他在不高興,但又猜不道原因。

等待上菜的途中,湯學長主動問柏子仁:“小柏,你從小就是在這裡長大的嗎?”

“對。”

“沒聽你說過家鄉話啊。”

“她連普通話都很少說。”黃曉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就連我們同在一個班,一個學期下來也就說過兩句話而已。”

“我在班上也不喜歡說話。”周必然淡淡道,“大家是來學習的,又不是春游。”

黃曉凌一聽就是針對她的,皺了皺眉,心頭像是被針扎了一下。

等水煮魚鍋上桌,氣氛自然熱鬧了,趙學姐夾了一片魚,又問柏子仁:“小柏,你平常有什麼興趣愛好啊?”

“她常跑圖書館。”周必然代替回答。

“還有呢?”

“沒了。”周必然說。

趙學姐不信,搖了搖頭:“不會吧?小姑娘肯定有很多喜歡的東西。”

周必然反問:“干嘛打聽這麼詳細?你要給她介紹對象嗎?”

黃曉凌趁機駁斥:“周必然,你干嘛總搶著替人家回答?”

柏子仁也覺得不妥,看看周必然,他正似笑非笑地對著黃曉凌說:“我願意。”

“……”

熱氣騰騰中,黃曉凌放下筷子,一個勁地瞪大眼睛和周必然對看,兩人有點對峙上了,兩位學姐坐在一邊暗笑,湯學長又出來打圓場,將話題扯向別處。

心不在焉中,柏子仁的目光落向門口,正有一行人推門進來,其中第二個熟悉的身影瞬間讓她移不開眼睛,正是程靜泊,他手臂上搭著外套,走在前面的男人頻頻回過頭來和他說話,他似乎微笑了一下,說了句什麼,但距離有些遠,柏子仁看不見,更聽不見。

他們一行人就在門口的一張四方桌落座,程靜泊坐在外面那個座位。

柏子仁的分心很快引起湯學長的注意,他問她:“小柏,你怎麼就吃了幾口?”

她這才回過神,低頭吃碗裡的魚。

大約半分鍾後,她聽到到包裡的手機有聲音,拿出來一看,是一條簡短的內容:“你和你同學?”

發信人是程靜泊。

她下意識地往他方向看去,他並沒有刻意轉頭,目光還是對著朋友,耐心地聽他們侃侃而談。

“是的。”她回復。

然後就沒有動靜了。

因為各自身邊有人,也不方便去打擾,柏子仁沒上前打招呼,不過這絲毫不影響她偷偷地關注著他,她發現他好像沒什麼胃口,幾乎沒動筷子,只是喝水。

“你干嘛老看那邊的男人?”周必然察覺柏子仁的視線不對勁,用手肘碰了碰她,“當心人家回過頭告你目光騷擾。”

“哪個男的?”趙學姐望過去,很快笑道,“是門口那桌吧,剛好有四個男的,我來猜猜看小柏看的是誰。”

“這還用猜嗎?”湯學很幽默地回答她,“就算是我,也只會看那個穿襯衫,背挺得最直的男人。”

“我也看到了,小柏,你眼光不錯嘛。”羅學姐由衷贊許,“那個襯衫男真的很有氣質,側臉完美,不知道正面如何。”

聽他們公然討論起程靜泊,柏子仁有些意外,慢慢地想起一個事實,以程靜泊的長相和氣質,放他在人群中不可能無聲無息。

可偏偏程靜泊就是不轉過臉來,讓兩位學姐好生著急。

“其實真要看帥哥的話,周學弟的長相也是沒話可說。”湯學長有意恭維周必然。

黃曉凌接話:“光看長相就太膚淺了,在現在這個時代,帥哥除了臉還要有風度,才能獲得高分。”

周必然不和這個小丫頭計較,無所謂地輕笑,這一笑讓黃曉凌紅了臉,幸好整桌熱氣騰騰,一時半會誰也辨不清臉是被熏紅的還是因為心跳加速而紅的。

直到那桌吃完,他們這桌還在繼續,程靜泊起身的時候,順便朝柏子仁的方向看過來,那樣很短暫的一眼,收回後和朋友們走出了餐館。

“原來是他啊,財經大學的老師,還蠻有名氣的,剛進校的時候少女們都瘋了,排隊去聽他的課,後來人多到大教室都要癱瘓了,他叫什麼來著,我忘記了,好像姓程。”

周必然聽了羅學姐的表述,思考了一下。

“是嗎?”柏子仁首次主動和羅學姐聊天,“他很受學生的歡迎?”

“應該是吧,畢竟人長成那樣。”

“你好像真的對他有興趣。”周必然不當真地問柏子仁,“怎麼,你喜歡那個類型?”

柏子仁沉默了一會,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她在尷尬時,她卻開口:“那樣是很好啊。”

“……”

周必然的笑意慢慢褪去,手指扣了扣玻璃杯,慢條斯理地分析:“可惜你機會渺茫,不提以後有沒有機會再遇見,就算他站在你面前,我看你連開口和他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黃曉凌不滿:“周必然,你這話說的太刻薄了。”

“適應不了我說話風格的人,只能說明自身太脆弱,抗壓力差,建議回爐重造。”

黃曉凌咬牙,拿著筷子的手在發抖。

等柏子仁回到宿捨,發了一條短信給程靜泊,大致是說不好意思剛才沒有上前打招呼。

“沒關系,你的確應該和同齡人多出去玩玩,只是別太晚回去了。”

柏子仁莫名地感受到一點異樣,無法詳細形容,好像是一種極淡的疏遠。

明知道他不可能介意這件小事,偏偏她有了這樣的錯覺。

等到周末,程靜泊因為有事不能再陪柏子仁去心理診所,這個擺在眼前的事實讓她加深了這樣的錯覺。

結束一個小時的就診,陳醫生合上記錄冊:“後面幾周我要出差,正好你也要考試了,不如等放假了再來。”

柏子仁說沒問題,然後和他告別,走出診所,發現外面在下雨,她小跑過長廊,到前面醫院大廳躲雨,找了一處可以坐的地方,坐下後便開始思考某些問題,她察覺自己的思緒正在變激烈,似乎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矛盾中,而且是和學術無關的感情問題,她很艱難地摸索。

不知多久之後,她無意中抬眼,竟然發現熟悉的人乘坐電梯下來,而他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個穿羊絨大衣的女人。

柏子仁看見那個女人一直低著頭,好像在哭,肩膀一直顫顫的,程靜泊在和她說話,忽然間,她肩膀顫抖的幅度隨著哭泣聲大起來,似乎快承受不住,下一秒就倒在了他身上,他沒有推開,把她扶好,伸手搭在她肩膀上,輕而鄭重地拍了一下。

這樣的畫面讓柏子仁的思緒靜止了,她當即決定要離開這裡,拿起包後疾快往前走。

到了門口,她正要冒雨跑出去,被身後一道聲音叫停:“柏子仁。”

聽到他的聲音,她轉過身,還未來得及准備好用什麼表情面對他,已經對上了他那雙寧和又專注的眼眸。

“我的一個朋友住院了,剛才拿到的檢查結果是壞消息,他太太很傷心。”他看著她,緩緩地說,“他們新婚不久,感情一直非常好,一方出現這樣的事情,對另一方來說是沉重的打擊。”

他說完安靜地看著她,沒有再解釋其他。

只是這樣一句話,就足以讓她從晦暗不明的混沌中走出來,重見明亮的天地,連帶一個隱藏於心底的答案悄然浮現。

她在喜歡他。

也許在看他的第一眼時她就生情了,一直到此刻都沒有變過,而剛才那瞬間而起的強烈情緒,是不是嫉妒已經不需要去辨別,她知道喜歡他,這是重點。

“等我一會,我送你回去。”片刻後,他對她說,“外面下雨,你一個人走不方便。”

“不用了,你現在應該去陪朋友,那比較重要。”既然明白是什麼情況,她已經恢復了常態,真心誠意地表示。

一邊只是冒雨回去,一邊卻是他友人的生死關卡,是個人都分得清孰輕孰重,此刻她應該做的是獨自離開,讓他專心去處理自己的事情,不給他紛擾。

“沒事。”他伸手執意地把她拉回來了一些,安置在一個安全的角落,遠離飛濺進來的雨珠,貼近的聲音更是令她心安,“你站在這裡等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9:40

☆、第十六章

柏子仁等了好一會,直到程靜泊回來,一言不發地拍了拍她肩膀,她低頭的時候發現他手上拎了一把傘。

他撐開傘,和她並行在雨中,雨水如線從傘簷而下,有些斜飛進來,沾在她的衣袖上,一顆一顆如悄然無聲的露水,正如他此刻的沉默。

“你朋友的情況怎麼樣了?”她小心翼翼地開口。

“不太樂觀,具體看下周的會診。”

她不敢再問具體的,很怕從他口中聽到諸如絕症的詞匯,她不擅長安慰人,只好靜靜地觀察他的側臉,當捕捉到他睫毛下凝重的陰影,有些心疼,免不了說一句:“別擔心,你朋友會痊愈的,好人都會平安的。”

他聞言,簡單的一個“哦”字,語氣略有疑惑。

“有你這樣的朋友,他一定是個好人,這個不需要猜就知道。”

他的眼眸被雨光映照得清亮,又仿佛是被她這一句話燃亮的,自然而然的,心情沒有剛才那般沉重,把傘往她的方向移過去一些,提醒她:“進來一點,別被淋著了。”

回去的時間路況不好,加上雨霧連綿,交通更擁堵,等待的途中,柏子仁閉上了眼睛,決定裝睡,這樣他可以比較自在地消化負面情緒,不想一會兒的功夫就被他察覺了:“睡著了?”

她的眼皮顫了顫,繼續裝睡,慢慢地發現車內的溫度高了一點,很舒適。

就這樣一路半夢半醒,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停下,她的眼皮很沉,感覺到有人影貼近,然後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很輕地喊了她的名字,聲音太好聽,以至於她一時不願意醒來,私心想再聽一次,但他沒有再開口,她肩膀上的那只手緩緩挪開,一切都如微風般安靜。

就這樣過了好久,她偷偷掀了掀眼皮,透過一條縫,費力地瞟了瞟他,他微微低著頭,讓她覺得奇怪,睜開眼睛一看,他竟然也跟著閉上眼睛,她輕輕探過去,他一動不動。

她伸出手裝作無意的碰了碰他垂下來的手背,僅這樣的一下就心跳如雷。

不想吵醒他,她老實地待在原位,等他自己醒來,心裡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仿佛在這段時間裡,他是屬於她的。

剛在打小算盤,耳邊就聽到動靜聲,她瞬間一愣,他已經睜開眼睛,眼眸像是一顆清亮的星子停留在她的臉上,低聲問她:“你剛才真的睡著了?”

“嗯,我突然困了。”

“我以為你在裝睡。”

“為什麼?”她心想竟然連這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睡著的人不會坐得那麼端正,像是在聽課的學生。”

柏子仁有點窘迫,既沒勇氣再撒謊,也不好意思承認,無奈地扯開話題:“那你是裝睡嗎?”

“我是真的有些疲倦,就閉一會兒眼睛。”他說著看了看外面的夜色,雨已經停了,空氣還有霧氣,“你先回去,我睡一會再走。”

柏子仁本想說我陪你一會,但話到嘴邊覺得不妥當,稍微遲疑間,他已經開了門鎖。

柏子仁走了一段路後,回過頭去,隱約地看見他真的在車裡睡覺,有些不放心,也有些心疼,於是躲到一根電線桿後,把自己藏起來,獨自站在寒風凜冽中等他醒來,直到他啟動車子離開,她才走出來。

有沒有什麼能夠幫到他的呢?她就此思索了很久,但尋覓不到答案,似乎潛意識也認定了連他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她更是無濟於事。

輾轉反側睡不著,她爬起來,順手開了一盞小燈,翻閱程靜泊推薦的書。

第一章智慧的故鄉中寫道:“當我仰面躺在地上時,陽光透過櫻樹枝葉間的縫隙進入了我的眼簾,我透不過氣來,它們就像是無數的星星,是正午的星星,很久以後,當介子的想法出現在我腦海裡時,我又模糊地瞥見了這些正午的星星。”

諾貝爾物理學家湯川秀樹回憶童年時,特地提到了這個細節,似乎和他後來成功地提出介子場理論密不可分。

生命中有些渺小的光,可以照亮你很久。

雖然只看了十幾頁,她已經略微懂得他推薦這本書的原因。

熱鬧的人,孤獨的人,各有各的世界,重要的是不要輕易否定自己的生活。

他呢?她不太多的了解,知道他是一個哲學教師,也是一家咖啡館的經營管理者之一,有學問,喜歡看書,對小孩子很有耐心,姐姐是兒科醫生,和陳醫生還是朋友,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在確定自己喜歡他之後,她想更多地了解他,但苦於沒有途徑,內心失落。

這一晚,同樣睡不著的還有程靜泊,他回了家,凌晨時分在廚房煮面,被程母發現。

程母披著衣服走來,柔聲問:“剛才在醫院,薛玲是不是很傷心?”

程靜泊默認。

“你和他們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直接開口。”

“放心,我已經說了。”

程母拉開冰箱,拿出一個雞蛋:“我給你鋪個蛋,吃得有營養些。”

“我自己來,您快上樓休息。”

程母把雞蛋遞給兒子,但不願錯過這可以聊天的空隙,站在角落,很有深意地說:“薛玲的表妹人不錯,你姐姐見過一次面了,說人很有想法,和你聊得攏,你看我們都還是很尊重你的想法,積極幫你尋找一個能在精神上溝通的姑娘。”

“薛玲的表妹,我記得她年紀很小。”程靜泊聲音很淡。

“她剛畢業,現在一家科學周刊工作,熱情積極。”

“嗯,年輕人有這樣的工作態度很不錯。”他應和了一句。

“什麼工作態度,哪裡需要你來評價?要你看的是別的方面。”

“別的方面就完全不合適。”

“你們也就很早之前見了一次面,那會她還在讀書,現在模樣都變了,不如再見一面看看,認真考慮一下?”

“我不太喜歡這種方式,也不習慣那樣的局面。”

程母歎氣:“你真的不願意就算了,我們不會勉強,但你要記住,我們總是念叨你,只是希望有個人能照顧你,等我們走了,你還有一口熱飯吃。”

程靜泊說:“沒那麼多苦情戲,我自己就會做飯吃。”

程母正要再勸,聽到他又說了一句:“好了,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會幫自己留意。”

話畢,他從櫥櫃取出碗,將鍋裡的面盛在碗裡,端去客廳吃,程母還在懷疑自己剛才有沒有聽錯,他已經坐下沙發,開了小燈,重拾手頭的書翻看起來。

他從小就不愛說心事,很早獨立,凡事都有強烈的自我主張,不輕易做決定,一旦決定就不會改變,這些關於兒子的特質,程母很清楚,於是她保持了沉默,但始終擔心,他在感情上會不會太慢熱,之前老鄰居家的小姑娘很喜歡他,找了一些機會接近他,他都像是沒看見一般,直到那個小姑娘芳心另投,於去年結婚了,家裡人談起她時提起這事,他後知後覺地說:“她什麼時候追過我了?我怎麼不知道這事。”

想到這事,程母簡直哀怨到不行,三個孩子只剩下兩個,都是單身。

她正愁著,眼睛瞄見兒子放下書,拿起手機,似乎准備給誰發短信,過了片刻卻又放下了,她不禁疑惑了,這麼晚是要和誰聯絡?

其實是,程靜泊讀完柏子仁發來的一條短信,慣性地准備回復,差點忘記現在幾點了,意識到後准備明早再說。

隔天早晨,柏子仁收到程靜泊的回復,一看時間是清晨五點發的,短短的一行字:“關於讀後感,你當面告訴我。”

她撓了撓頭,心裡後悔,昨晚看書看到很晚,一直很有精神,弄錯了時間,發了一段有點長的讀後感給他,發完才想起是凌晨一點,當下有些自責,放下書,把被子拉到臉上,倒頭睡著,要不是鬧鈴,她根本就醒不來。

上課時有些沒精神,柏子仁差點睡過去,惹得坐在一邊的朱鳴文竊喜不已:“你也會有上課打盹的時候,真是百年一見啊,是不是熬通宵了?”

柏子仁迷迷糊糊地搖頭:“不是,我在看書。”

“你這個書蟲,別讀太多了,看過一篇文嗎,說女人讀書越多情商越低,不如趁年輕多跑出去玩玩。”朱鳴文想到一件事,“明天下午就兩節課,課後陪我去送貨怎麼樣?”

朱鳴文在業余時間做代購,同城的客戶會親自送貨。

柏子仁剛要拒絕就聽她說送貨的地址是財經大學。

“正好他們那天有個校園冬季星秀比賽,邀請到一個網紅樂隊當評審,我們可以順便去看看熱鬧。”

“你確定是財經大學?”柏子仁問。

“是啊。”

“那我和你一起去。”

到了當天,財經大學舉辦的校園星秀比賽聲勢浩大,連校門口都貼著各類贊助商名字,朱鳴文和買家交接後,急著拉柏子仁趕去看比賽。

比賽在校園中心廣場一個臨時搭建的舞台上,很寬敞,幾乎可以供一批模特走秀,時間還未到,舞台四周已經圍了一圈人,朱鳴文很有毅力地擠過去,連連回頭催促柏子仁,柏子仁有點無奈,她並不感興趣,來這裡不是為了看比賽。

朱鳴文很快擠到第一圈,柏子仁還留在原地,想掉頭溜走已經來不及了,一群穿著鮮橙色會服的粉絲湧過來,為他們的偶像樂隊搖旗吶喊。

柏子仁感覺自己雙腿沒有動,卻被人群整整推進了一層,直至舞台邊。

比賽開始的前十五分鍾,網紅樂隊率先登場表演,氣氛被炒到了最高點,舞曲結束,其中的主唱很熱情地和學生們互動,拿著話筒說道:“想不想看我表演魔術?”

“想!”台下的人大聲道。

“我需要一個助理,誰願意?”

“我願意!”

柏子仁的耳邊像是被投放了無數個小炸彈,耳膜都快穿孔了,嗡嗡聲中,竟然產生錯覺一般,她看見那位穿著簡單的主唱很親民地彎下腰,朝自己的方向點了點:“這位穿藍色羽絨服的女同學,可以幫個忙嗎?”

身後是排山倒海的聲音,柏子仁莫名地被拱上台。

“很簡單,不用緊張,請幫我檢查一下這幾張撲克牌是不是普通的撲克牌?”

柏子仁木訥地接過牌,低頭檢查了一下,然後點頭。

“請你隨意選一張,亮給台下的朋友看,但別被我看見。”主唱轉過身。

柏子仁已經有些無趣,苦於下不了台,只好照做,選好後又聽主唱的吩咐,放回原處,等主唱回過身,略施小技就找到了她選的那張牌,等拿過後,輕輕一抹,撲克牌後的圖案一閃,就變成他的個人靚照,眾人又尖叫,齊齊湧過來。

主唱謝過柏子仁,禮貌地請她下台,自己面朝粉絲繼續說話,而柏子仁發現眼前的路都被堵死了,只好退到左角落,沒想到下一步踩空了,在人聲沸騰中,她像是一個黑點,無聲無息地滑落下去,瞬間失去重心,一陣恐懼襲來。

意外的是沒有摔到地上。

有一雙手很及時地扶住了她的腰身,她順勢向後,很快倒在身後寬敞溫暖的懷裡,一腳踩在對方褲腿上,等意識到不對勁,急驟轉身,卻沒站穩,正面地撲進對方的懷裡,而對方也很自然給力地接住了她。

撲通一聲,失去了平衡,她完全攀附在這個人身上,下巴實實在在地撞在他的胸膛上,咯吱一下,疼得咬牙。

頃刻間,似乎聽見抱著她的人低聲地笑了一下,聲音熟悉悅耳,扣人心弦。

她抬起頭,似乎看見了湯川秀樹描述的正午的星星,不,比那更美好。

他一本正經地提醒道:“這位同學,看見偶像別光顧著花癡,要注意安全。”

“……”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49:53

☆、第十七章

來者是程靜泊,柏子仁轉身前已經猜到,他身上的氣息很容易辨別。

等她站好後,第一時間澄清:“我不是來追星的,是陪同學一塊來的。”

無奈周圍的聲音排山倒海,他低了低頭:“你說什麼?”

柏子仁想指出朱鳴文給他看,但眼前人海如雲霧,辨不清誰是誰,當下就先一步退出人群,湊近他講了一句:“這裡人太多,說話不方便。”

他微笑,然後帶她走出去,其余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上,並未發現角落的動靜。

到了一個稍微遠離喧囂的地方,柏子仁先告訴程靜泊來意,再發了一條短信給朱鳴文,說自己先去別的地方走走,等結束後在校門口集合。

得知她是和同學結伴來的,程靜泊的眼神帶著欣慰。

柏子仁看見他眼裡的笑意,清楚他在為她跨出一步而高興,但心裡想的是,如果這裡不是財經大學,她怎麼都不會有興趣來的,一邊想一邊打量他的穿著,很簡單內斂,和平常的他沒什麼區別,但足夠為人師表。

她看了片刻後問他:“你也有興趣看校園比賽?”

“我是路過,但發現你在台上就過來了。”

“我在台上表現得是不是傻乎乎的?”

“有點。”他故作思索的模樣。

她略有窘迫。

“不過,傻乎乎的樣子也挺好看的。”

她迎上他低下來的目光,因為正好身置陽光下,他的眼眸半明半暗,看不出情緒,也猜不准他這句話是不是真心的,但總歸話是好聽的話,她自然而然地心動了。

“我現在沒課,你想不想逛一逛校園?”

“你不怕被學生看見嗎?”

“他們都在忙著看台上的表演,沒有人會關注我。”

於是,他們沿著一條校園的小道走,閒閒地逛了幾個地方,路過復古的建築樓群,圖書館和操場,逐步前往靜謐的花圃方向,一路上,學生寥寥,有幾個認出程靜泊,默默地瞪大了眼睛,最勇敢的也不過是上前打了個招呼,沒敢開他的玩笑。

“你在學校是不是很受學生喜歡?”

“應該不是,我對他們比較嚴肅,學生們偏向幽默開朗的老師。”

“那在節日裡會收到禮物嗎?”

“第一年有很多,第二年就不准他們送了。”他慢慢地說,“我不太喜歡他們把心思花在這上面,而且我也不缺什麼,何必浪費錢。”

柏子仁聽出了一點弦外之音。

“你覺得我不近人情?”他一手推開了花圃的小木門,示意她可以進去。

柏子仁小心翼翼地踩著一條泥路向前走,不忘回頭和他說話:“你這樣做一定有你的道理,我相信你是一個很負責的老師。”

像他這樣長相的男老師,如果不定下一些規矩,每天光是禮物都收不完,她想起大學時有一位教高數的老師,只因側臉有些像金城武,談吐又風趣,每天被一堆女學生追崇,偏偏是個好脾氣的人,不忍說重話,結果煩不勝煩,公布婚訊的時候,竟有一位執著他的女學生因為無法接受,決心退學,家長苦勸無效,最後驚動了校方,笑話鬧很大。

同樣也有一位年輕漂亮的女老師,被愛慕她的男學生追求,每天啃方便面餅,省錢數月只為買得起一條昂貴的手鏈送她,被拒後自尊受損,課也不來上,待在網吧消沉。

本來這個年齡層的男女就容易動感情,作為授業的長者,如果不和他們保持距離,很容易惹上是非,他的做法是明智的,她很贊成。

很快,柏子仁收回了延展開去的思緒,在一片綠油油的植物叢前蹲下,專注地研究,當看見一簇圓圓矮矮的紫色葉子,問道:“那是什麼?”

“紫花地丁,花期到九月,現在已經枯了。”他來到她身邊,陪她一起看各種花草。

“好可惜,如果是春天的話,這裡肯定有很多花。”

“冬天的花也有,可以找找。”

他走到角落,找到一簇藏在陶瓷花器裡的花,讓她過來看。

她走過去一看,很小巧的花,共五片葉子,在微風中清朗地舒展開來,顏色則是很淺的藍,看著很清新。

“這是藍雪花,在冬天開花。”

她剛伸出手輕輕碰一下那花瓣,視線中冒出一只黑色的蟲子,狡猾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便飛走,在輕微的刺痛後,手背冒出一個紅包,她疑惑地問:“這蟲子有毒嗎?”

“這是普通的蟲子,出去沖洗一下就沒事。”

正好花圃外有一排水池,他帶她過去清洗,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握住她的手腕,順著水流的方向,低頭幫她沖洗傷口,並且仔細地抹了肥皂,認真消菌,她一動不動,任由他一直扣著她的手,像是老師對待調皮不安分,意外弄傷自己的學生一樣。

終於清洗好了,他關上水龍頭,拿過角落的紙巾盒遞給她,順便也擦干淨自己的手。

她擦手的時候,羽絨服帽子後的馬尾拂過他的肩膀,直接掛下來,遮擋了視線,他順手把她馬尾放回原處。

這樣一個不經意的舉動,讓她動作遲滯。

好像是很親近的人之間才會有的舉動,但他做的很自然。

等准備出去時,柏子仁才發現這片天地不止他們兩個,還有一個短發齊耳,穿著干淨,看起來十分文靜的女學生停留在花圃門口,不知有多久了。

“程老師,你好。”女學生微笑地開口打招呼。

程靜泊回了一句你好,然後拍拍柏子仁的肩膀:“我們走吧。”

經過那個女學生時,柏子仁察覺到對方悄悄打量的視線。

走出花圃一段路,柏子仁不由地問:“剛才好像被你的學生撞見了,要緊嗎?”

程靜泊放緩腳步,隨意地問:“你覺得我被撞見了什麼?”

“這個,好像也沒什麼。”他只是並排站在她旁邊,還拉了拉她的馬尾而已。

“我有交朋友的權利,沒必要躲著誰。”

他的補充讓柏子仁有些訝異,本來以為他是真的沒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現在隱隱開始懷疑事實是不是那樣。

很快來到學校便利店,這才是真正人多的地方,程靜泊讓柏子仁稍等,他進去買東西,一會後出來手上多了一包鹽水花生米,正是買給她吃的。

他當眾把零食送給她,全然不顧周圍的異樣目光,而她已經感覺背後收到了一堆密密麻麻的箭鏃,就連耳邊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她是誰?程老師的親戚嗎?”

正好手機響了,是朱鳴文的來電,柏子仁接起一聽,得知她已經在校門口了,答應馬上趕過去。

“我送你去門口。”程靜泊說。

在這條通向校門的道路上,刻意過來張望的學生越來越多,柏子仁很尷尬,本打算趁機和他聊聊書,看來是真的沒戲了,現下躲旁人的目光都來不及,更別說泰然自若地交流了,她一向不適應成為眾人的焦點,此刻只好稍微低頭,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鞋尖。

卻沒料到程靜泊旁若無人,不緩不慢說起了別的:“你喜歡她們那樣的打扮嗎?”

柏子仁這才意識到一個現象,在大冬天的校園,來來往往的女學生不少穿羊毛裙,色彩各異,再看一看自己,百年不變的牛仔褲,看起來的確單調。

“你指的是裙子?”她試問。

“對,我在好奇你換一種打扮會是什麼樣子。”他微笑地說下去,“何況,女孩子穿裙子應該會很開心吧。”

“誰說的?”

“我說的。”

“……哦。”

她想或許可以嘗試一下他的建議,雖然她已經記不得上一次穿裙子是什麼時候了,好像還是在幼兒園,穿的是那種小孩子的蓬蓬裙,當時的確很開心。

他說的有道理,她的確應該嘗試著改變一下自己的穿衣風格,或者是一層不變的生活模式。

離門口還有幾米的路,程靜泊停下來對她說:“今天是我這段時間以來過得最輕松的一天。”

“只是很可惜,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談書。”

“書可以下次談,這不重要。”說著,他伸出手撫平她頭頂的一簇被吹亂的頭發絲,“路上注意安全,方便的話回到宿捨後給我發個短信,我先走了。”

柏子仁留在原地,差不多快石化了,好半天才想起他剛才對她做了什麼。

朱鳴文在門口等了好一會,才見柏子仁姍姍而來,問她去哪裡了。

“我隨便逛了逛校園。”

“你很冷嗎?看你的臉好像被凍得很紅。”

柏子仁無言以對,她不會說其實自己的腳心很熱,背上也有汗,整個人已經是一顆快燃起來的火球。

兩人坐上公車,柏子仁忽然問朱鳴文哪裡能買到藍雪花。

“藍雪花?我沒聽說,不過你可以在網上花市搜一搜,種子和花都有,有些是連盆栽好的,買回來養著也方便。”

後面的兩天,柏子仁在網上買了一盆很小的藍雪花,拿到手後發現塑料盆很簡陋,花瓣也蜷縮著,不太健康的模樣,她為此去學校附近的小商鋪買了花器,肥料,營養液和鏟土的工具,修整一番後,順利地把花養在窗口。

很快,前來檢查宿捨衛生的趙學姐簡直對她刮目相看:“小柏,你的屋子終於有了點小女生的感覺了,這樣才好嘛,總是藍灰黑顯得很清冷的,等一等……我眼睛沒看錯吧?你穿裙子?真的很好看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0:08

☆、第十八章

臨近期末,柏子仁需要用心准備考試,還要繼續翻譯導師的著作,加上天氣越來越冷,她略感吃力,只好多吃點東西補充能量,這一不小心就胖了一點,早晨照鏡子的時候,發現連下巴都圓潤了一些,本打算自制,但很難做到,用腦過度後饑腸轆轆,晚上又溜去夜宵一條街上買炒粉干,正好碰上周必然也在買東西。

“等我一會。”周必然一邊喊住柏子仁,一邊迅速付錢給賣家,提起打包好的港式煲仔飯和她一起回去,順便問她復習得如何。

柏子仁簡單地說:“差不多了。”

“就知道考試對你來說是小菜一碟。”

“不是,我每天復習到很晚。”

“謙虛什麼,你都長胖了,心寬才能體胖,一看就是沒壓力。”

柏子仁說不出話來。

周必然又說:“那天看見你在學校穿了裙子。”

“嗯,是的。”她穿了一回裙子,引起很多人側目,看見的人幾乎都要問一句你穿裙子了啊,搞得她有些窘迫,第二天就沒穿了。

“挺好看的。”

“謝謝。”

周必然暗自搖頭,簡直沒見過比她更不解風情的女生了,對他的贊美連一個欣喜的微笑或含蓄的目光都沒有,甚至連說謝謝都聽起來毫無熱情。

“我喜歡看見你有所改變。”見她又不再說話,他補充了一句。

這一回,柏子仁轉過臉看他,目光有點訝異。

“我從來沒見過你笑,讀小學的時候,不止一次覺得你很神秘,還懷疑你在房間裡藏了一個外星人朋友。”

“沒有外星人朋友,我只是習慣了一個人。”

“童年沒有玩伴,你不覺得孤獨?”

“沒有,一個人也有很多樂趣。”

周必然有意無意地接了一句:“就你這樣子,以後怎麼談戀愛和嫁人?”

過了好一會,他才聽到她的回答:“如果有了喜歡的對象,我會去學的。”

周必然差點一個踉蹌,他及時剎車,恰好停在大門口的路燈旁,夜晚的燈光如薄紗,籠罩在眼前人的臉上,他很不可思議地捕捉到她目光裡那一瞬即逝的溫柔,但很快消散,表情恢復至平常。

“再見。”柏子仁往右邊的宿捨樓走了。

周必然留在原地,回想她剛才的眼神,終於確定有那麼一剎那,他找回了兒時對她產生過的好感。

對他來說,她總是保持距離,難以接近的,其實他一直想知道,從那時候開始到現在,他在她心目中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好的或壞的,聰明或愚笨,欣賞的還是嫌棄的?可是至始至終,她都沒有評價過他,他也就無從得知,這一刻,他有了一個荒謬的想法,她該不會是從來都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吧?

周必然為了這個問題想了很久,連手裡拎著的飯盒都涼了。

離考試周還有三天,正好是聖誕節,翻譯組的同學終於完成任務,當天結束後本來想著去學校附近吃一頓慶賀,但一想到考試要迎面而來,大家都有沉甸甸的壓力,也就沒有了興致,懨懨地回去繼續啃書。

柏子仁卻抽空去了一趟思微路,來到燈塔裡咖啡館,推門進去發現滿滿的都是人。

頭戴聖誕帽的小紀忙得腳不沾地,看見柏子仁,驚喜地一笑:“聖誕快樂。”

柏子仁走上前,對她說:“聖誕快樂。”

“只是可惜了,這幾天程老師太忙,沒法趕過來。”

柏子仁早有預感這段時間他不會過來,但聽到事實還是忍不住失落了一下。

“學生要期末考試,他的朋友還重病,准備做手術,他已經沒時間顧這裡了。”小紀一邊說一邊觀察柏子仁的表情,不出所料,她的眼睛黯淡下去。

柏子仁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不過呢……”小紀伸手到吧台的角落,取出一個小禮物,眼疾手快地遞給她,“這是他特地留給你的!”

“啊?”柏子仁很意外地反問。

“他前幾天過來交代聖誕節的活動事宜,帶了一箱子的禮物,准備派送給客人們的,你這份是他叮囑過的,如果你來就給你。”

柏子仁接過小禮物,是一個聖誕襪包裝的糖果,非常精致。

“其他禮物都是一模一樣的內容,唯獨你這份,多了幾顆巧克力。”小紀笑嘻嘻地提醒她,“千萬要保密啊。”

柏子仁帶小禮物回去,拆開包裝上的緞帶,倒出裡面的糖果,發現有各種款式,其中有五顆圓圓的巧克力,是她之前送過他的那個,她剝開吃了一顆,很甜很脆,捨不得一下子吃完,她把剩余的糖果都裝回袋子裡,掛在床邊。

正准備發聖誕的祝福給他,他已經先一步發過來了:“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謝謝你的小禮物,請保重身體,多多吃飯。”她認真地回復。

一分鍾後,她接到了他的電話。

“應該是我對你說保重身體,多多吃飯,別熬夜看書。”

冬季裡,他微啞的聲音像是一簇剛剛升起的火焰,照亮了她整個人。

“你在哪裡?”

“醫院。”

“你朋友的情況還好嗎?”

“目前做化療,兩周後動手術。”

“肯定會順利的,你不用太擔心。”

電話那邊暫停了兩秒,然後他的聲音更溫和了一些:“嗯。”

柏子仁聽著著他的氣息,有一種很想見到他的願望。

“柏子仁,你考試結束後有時間嗎?”

“嗯?有啊。”

“上次你說沒來得及和我談書,等考試結束,我們可以談一談。”

“……嗯,好啊。”

“照顧好自己,別太晚睡。”他說著用極為好聽的聲音道了一聲晚安。

這一聲晚安像是貼在耳朵邊哄她一樣,有溫柔的催眠效果,讓她著實睡了一個好覺。

考試周的最後一天,恰好是程靜泊朋友動手術的日子,結束後是中午,柏子仁一個人坐車趕到醫院,到腫瘤科一打聽,很快得知今天確實有一台大手術,病患名字是吳謂,一大早被送進了手術室,還沒有結束。

柏子仁問他的家人在哪裡,護士說剛才好幾個人都這裡,現在應該出去吃飯了。

柏子仁只好等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不時左看右看。

過了半小時,她聽到樓梯口傳來說話聲,走過去一探,一行人都回來了,除了程靜泊和程靜婕醫生,上次看到的吳太太,還有一對老人和一個年輕女孩。

柏子仁沒想過要面對這麼多人,第一時間想回避,但程靜泊已經看見她,直接走到她的面前,好奇地問:“你不是在考試嗎?怎麼會來醫院?”

“考試結束了,我……”柏子仁拉了拉書包的帶子,渾身局促,“我是路過醫院,順便上來看看。”

程靜泊想起之前在短信裡提過吳謂的手術日子,知道柏子仁是記住了,或許是專程過來陪他等朋友的手術結果,想到這裡,心裡不免有動容。

“原來是路過,正巧我還在這裡。”他溫和地看她,“有沒有吃過中飯?”

柏子仁搖了搖頭:“我還不餓。”

“都幾點了還不餓,你坐著,我幫你帶一份飯餐上來。”

程靜泊轉身去樓下食堂,走之前拜托程靜婕照看一下柏子仁。

程靜婕從護士台那邊拿來一盒熱牛奶,讓柏子仁先喝一點暖和一下胃,細心如她,已經看出弟弟對這個內向的女孩過於關心了。

柏子仁道謝,接過熱牛奶喝了一口,覺得整個人舒服多了,再抬頭看看對面一排座位,吳謂的父母並肩坐著,旁邊是面色疲倦,眉頭緊鎖的吳太太薛玲,還有一個穿著長大衣的女孩默不作聲地低頭看手機。

“天氣這麼冷,你是從學校趕到這裡的?”程靜婕試著和柏子仁聊天。

柏子仁點頭。

程靜婕是聰明人,善於揣度人心,不會問她尷尬的事,只是態度真誠地說:“謝謝你來陪靜泊等結果,說真的,他今天一直沒怎麼說話,你來了他看起來輕松多了。”

“是嗎?”柏子仁遲疑。

“是的。”程靜捷給予她肯定的答案,又指一指她手上的牛奶,“快趁熱喝了。”

等程靜泊回來時,手上竟然拎了一個全家桶,他解釋說醫院食堂沒熱菜了,只好到對面的速食店買了這個,讓柏子仁湊合吃。

柏子仁接過一個全家桶,看看程靜泊,無聲地詢問:“這會不會吃撐?”

程靜泊看懂她的意思:“你先吃,吃不完就剩著。”

這時,坐在對面的女孩聞到香氣,不由地說:“這味道真是誘人啊,程靜泊,你不會就買了一份吧?”

程靜泊坐下,十分客氣地說:“我們都吃過午飯了,但她還沒有,請見諒。”

程靜婕不忍自家弟弟對薛玲表妹如此殘忍的模樣,出來解圍:“陸檸,你要是想吃我去對面再買一個。”

叫陸檸的女孩擺手:“不用,我也不餓,就是聞到香氣有點受不了。”

柏子仁低頭瞅瞅這分量,轉了轉眼睛,開口說話:“我一個人吃不完這麼多,大家一起吃好了。”

“別別別,我可不敢。”陸檸的臉有些微妙的變化,朝著程靜泊假笑,“他又不是買給我吃的。”

柏子仁聽出對方的弦外之意,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是老老實實地抱著全家桶一動不動,旁邊的程靜泊見狀,用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沒事,你吃你的。”

於是,柏子仁迅速吃了一些填肚子,她吃的時候,程靜泊幫她遞紙巾和水,對面的陸檸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表情越來越嚴肅,柏子仁當然也注意到了,雖然不知道陸檸是誰,但不敢貿然提問,只好暫且在心裡好奇。

手術時間很長,等待更是漫長,程靜捷怕兩位老人撐不住,找了一間休息室讓他們去小睡一會,薛玲去外面接電話,很快只剩下柏子仁,程靜泊和陸檸三個人,程靜泊昨晚只睡了三個小時,此刻閉上眼睛小憩,柏子仁挨在他邊上,也有些困了,閉上眼之前看見對面的陸檸雙臂抱胸,視線一直停留在程靜泊的睡顏上,表情比剛才柔和多了,像是看一件很欣賞,也很中意的寶貝。

柏子仁閉上了眼睛,輕輕地調整了一下坐姿。

程靜泊雖然在休息,但一點動靜就會有所覺察,很快睜開眼睛看向柏子仁,然後安靜地起身,走去護士台借了一條毛毯,拿過來蓋在她身上,再坐下。

這一切落在對面的陸檸眼裡,有說不出的酸楚,她一忍再忍,終於是到了極限,幅度不小地站起來,憤憤走人,一出樓梯口就撞見薛玲,有情緒地說了句我有事先走,薛玲詫異,趕緊捂住電話,輕聲喊住表妹:“檸檸,你就這樣走了嗎?等會晚上還要一起吃飯……”

“還吃什麼飯?你沒看見他身邊的人嗎?”陸檸聽到表姐的話,腦袋差點氣炸了,誤以為大家聯合起來戲弄她,簡直要跳起來,“我拜托你們,以後幫我安排這樣的事情先搞清楚狀況,像今天這樣,我還要不要做人了?”

薛玲瞠目結舌,想到自己有可能做錯了事,心顫不已:“檸檸,程靜泊肯定是單身,我們是很清楚的。”

陸檸冷笑:“他都給人家買全家桶了,還會是什麼普通朋友?別說那是他妹妹,他妹妹已經去世了。”

說完先走一步,留下薛玲一個人面色蒼白。

程靜泊是真的小睡了一會,睜開眼睛,下意識看自己身邊,柏子仁已經醒了,低頭在折東西,她身上的毛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蓋在了他的腿上。

“你在折什麼?”他低頭靠近她。

柏子仁放下手裡的動作,彎腰拿起腳邊的十只紙鶴,全部交給他:“我折了一些,幫你的朋友祈福。”

程靜泊的目光靜靜瀏覽柏子仁折好的紙鶴,又拿起其中一只就近詳細地欣賞,長睫毛很輕微地一動,低聲道:“你折的很好。”

說完,他再看向她,日光燈下,她白皙的皮膚像是會發亮一般,黑發不知在什麼時候松開了,正披散在肩膀上,柔軟如雲,眼睛清澈有神,瞳孔裡僅僅只有屬於他的倒影,很小很執著。

不知為何,這一刻,他有點想保護她。

他久久的凝視讓她的臉燙起來,還故作鎮定地問:“怎麼了?”

“沒什麼。”他依舊專注地看著她,“我覺得你今天比平常要漂亮一些。”

冷不丁聽到他的贊美,柏子仁的一顆心差點跳出來,完全不敢接話,只能是低下頭,故意裝作要找什麼東西,左翻翻右翻翻,忙個不停,程靜泊問她在找什麼,她說找手機。

“手機不是在你口袋裡嗎?”他點了點她外套口袋露出的一角,直接說穿。

柏子仁一愣,迅速拿起手機,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好默默點開信息區,看了看幾條陳年短信,一副欲蓋彌彰的樣子,程靜泊見狀收回了目光,沉默地看向前方。

薛玲走進來的時候看見這樣一幕,程靜泊和這個姑娘還並排坐著,忍不住客氣地問道:“靜泊,你還沒有為我介紹這位朋友。”

“她是我朋友,今天過來陪我一起等手術結果。”

一句話很簡潔,但薛玲已經聽出了其中的親密意思,微笑地肯定:“真是一個漂亮又懂事的小姑娘。”

程靜泊很自然地接話:“我也是這麼覺得。”

這一回,柏子仁的整個臉頰都紅了,熱度一直燒到耳根,只好把手機拉近自己的臉。

薛玲心情復雜,一方面替自己的表妹惋惜,一方面也為程靜泊終於有了心上人而欣慰,想到緣分一事不可強求,心想算了,找個機會向表妹道歉,再和她家裡人解釋一下,希望他們不要因此有怨怪,想好後低頭看看手表,記起還在休息室的二老,說了句我去看看爸媽,便輕輕地離開。

又剩下兩人獨處,氣氛有些怪怪的,柏子仁主動問起別的:“剛才那個女孩子,她去哪裡了?”

“你說陸檸?我也沒注意,可能是有事先走了。”

“她叫陸檸,是你的朋友嗎?”

“是薛玲的表妹,今天過來陪她的。”程靜泊停頓了一會,選擇如實地告訴她,“其實,我家裡人本來想撮合我和她在一起。”

柏子仁心情瞬間五味雜陳,鼓起勇氣問下去:“那你喜歡她嗎?”

他聽到她的疑問,對上她的眼睛,目光清而沉,聲音很認真:“你覺得這有可能嗎?”

柏子仁沉默,想到剛才他在陸檸面前的表現,的確不太紳士,任何女孩子碰到這樣態度的男生,都有些下不了台,他表現得那麼明顯,她怎麼還問,多此一舉。

“因為她看起來不錯。”說是這樣說,柏子仁心裡松了一口氣。

“不錯的女生很多,但和我都沒什麼關系。”

柏子仁雙手擱在膝蓋上,聽到他的話,輕輕地嗯了一聲。

“何況,我剛才在你面前做了一些事,她應該對我沒有任何好感。”

柏子仁越聽越覺得他仿佛在說正是因為她的關系,他才會拒絕對方,還有一種隱約要追究她責任的感覺。

她正在疑惑,耳耳畔低緩的聲音又說了一句話,認定了那不是錯覺。

他說的是:“你是不是應該對此負點責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0:21

☆、第十九章

她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直板地吐出六個字:“我要負責什麼?”

他看著她的目光柔淡下來,收斂了剛才忽然而至的心切,壓輕了聲音:“開玩笑的,別緊張。”

手術持續到傍晚,慶幸的是一切順利,吳謂推出手術間後轉到重症監護室,他的其他親朋好友陸續過來了,由於術後探病時間只有半個鍾頭,只允許和他非常親近的家人進入,閒雜人等一律隔離在外。

柏子仁站在稍遠的地方,看著大玻璃後的一排床位和飽受病痛之苦的人,有嘶聲力竭喊痛的中年人,也有沉默如塵,閉著眼睛,完全看不出生命跡象的老人,甚至有個和沐子北差不多大的孩子,整個腦袋罩了一個東西,靠幾根電線連接一個大儀器,好像正在做測試,他媽媽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水果搾的汁。

程靜泊來到她身邊。

“那個小孩子得了什麼病?”

“小兒腦瘤。”

柏子仁不自主地心驚了一下,感覺渾身難受,她之前看過一篇文章,說是小兒腦瘤以惡性腫瘤居多。

“他是程醫生的病人,起初只是有點頭痛和疲倦,慢慢頭痛劇烈,視力模糊,走路會莫名地摔跤,在做了檢查後確診的。”程靜泊的視線移到那個小孩的臉上,“他很勇敢,做腰椎穿刺的時候都沒哭。”

“他會治愈嗎?”

“會的。”

柏子仁還是不好受,看了一會實在不忍,低下了頭,又聽見他說:“生老病死,在這裡常常亦人力所不能及。”

她抬頭,似乎從他豁然的眼神裡看出了一些陳年的哀痛,只不過哀痛早已沉澱,或者說已經被全然接受。

“我們活著的人,是不是很幸運?”他忽然地微笑。

“嗯。”她灰暗的情緒被他極具治愈的笑調亮了很多。

“活著可以思考很有意義的事,譬如晚上吃什麼。”

被他的一句話點醒,柏子仁覺得自己有點餓了,想起中午的那只全家桶,她只吃了三分之一就不太好意思地停手了,剩下的都由程醫生拿去分給科室的護士了。

“我想喝粥。”她想寒冬時分,喝一碗熱乎乎的白粥,加一碟鹹菜就很美味了。

“沒問題,我帶你去。”

本來只想就近找一個可以喝粥的小館子,誰知程靜泊開車繞了半個城,帶她到一家知名的砂鍋粥餐館,簷頂還搖曳著一排紅色的燈籠,穿旗袍的服務生殷切地迎接他們:“兩位?裡邊有座位。”

坐下後,柏子仁說:“你選的地方太隆重了。”

“隆重?這裡只是喝粥的地方,不過勝在味道好。”他把菜單遞給她,“你來點菜。”

柏子仁翻開一本如英漢詞典般厚重的菜單,一眼掃過去,附圖帶介紹,道道精致,但價格普遍都高,不知如何下手,琢磨了一會:“來一個豆腐,青菜和蛋餃好了。”

對面的程靜泊見狀,伸手取過菜單:“還是我來點吧。”

結果他點了一份膏黃鮮蝦粥,還有四個小菜和一份點心,擺滿了桌子。

粥端上來的時候,一桌子都熱騰騰的,程靜泊給柏子仁盛了一碗。

柏子仁看了看碗裡的粥米,已經被熬得看不出輪廓了,濃白如米漿,喝了一口感覺膠質濃稠,滿口都是香氣,淡而鮮甜,落入脾胃非常暖和。

程靜泊又把小菜都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嘗嘗。

柏子仁問:“你怎麼不一起吃?”

“看你吃就有點飽了。”

一句話差點讓柏子仁嗆了一口,放下碗,拿過紙巾擦了擦,疑惑地和他對視,隔著氤氳的熱氣,她很難看出他眼睛裡表達的是什麼,也不知剛才那句話是揶揄還是其他意思。

“我看了你發來的讀後感,寫的很精彩。”他換了一個話題,讓她可以自然一點。

“因為那本書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歡。”

“你比較喜歡哪個部分?”

“是終章,他發現了介子後,他太太催促他快寫下論文,公布於世界,而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在山坡頂上的一家小茶館裡歇腳的旅人,不去考慮前面的路。”

“我也喜歡那段話。”程靜泊說,“他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是天才也是凡人,對擅長的東西謹慎執著,對不擅長的東西彷徨逃避,有些方面表現得像是一個害羞的孩子。”

“我也很驚訝,作為一個偉大的人,他竟然會有那麼多不自信的時候。”

“走上一條路,很少一部分人會至始至終都不曾懷疑過自己,懷疑不是壞事,它會幫你找到答案,難得的是,當他決定做一個學者後就沒有動搖過。”

柏子仁認真地聽。

“士志於道,他追求的是一個真理,別無他想。”

“你覺得他愛他太太嗎?”她突然想知道他對這樣一個偉大的學者在感情方面的評價。

他思考了一會說:“書裡描寫他感情的細節很少,這個不太確定,不過我想他很敬重自己的太太,他們屬於受父母之命結緣,相敬如賓過一生的夫妻。”

“如果是你呢?你會接受父母的想法,和一個各方面適合的人在一起嗎?”

“只是適合,而非鍾愛,我不會接受。”

柏子仁若有所思,又問:“你以前喜歡過別人嗎?”

“我說沒有你信嗎?”

“……不是很信。”

“可惜了,是真的沒有。”他的語氣淡而認真,“在這方面暫時沒法提供你好的見解。”

話至此,氣氛總歸是曖昧了很多,彼此間像是隔了一層紗霧,看似很近實則又隔著一個距離。

他沒再說話,動手夾了一疊干絲放在她的粥心:“這樣比較好吃。”

一頓飯下來,柏子仁完全飽了,再看看程靜泊的碗,他吃得不太多。

他開車送她回宿捨,得知她明天一早要收拾行李回家,問她需要他的幫忙嗎,她說不用了,明早沐叔叔會開車過來載她回去。

“寒假裡有什麼打算?”

“目前還沒有,應該就在家看看書,幫忙帶兩個弟弟。”

“有時間出來嗎?”

“有。”

“等我手頭的工作結束,我打電話給你。”

“好。”

等車子開過了紅綠燈,柏子仁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好像是在提出約會。

為防自己錯解他的意思,下車前,她特地向他確認:“你大概什麼時候會約我出去?”

“別急,不會讓你等很久。”

“……”

她暈乎乎地下了車,車內的他手指輕輕扣了扣車窗,說了一句話有意味的話:“謝謝你今天陪在我身邊,有你在我很幸運。”

一句話又成功讓她在原地暈眩了好一會,就好像是漫天的星子紛紛灑下來,一塊掉在她腦袋上。

“再見。”

“……再見。”磕磕絆絆的兩字。

結果是柏子仁失眠了一晚上,天不亮就出去慢跑,吃了早餐後回來,一一檢查行李包的東西,還找了一個紙箱子,用來放要帶回去的書,除了很多專業書外,還有幾本是向圖書館借閱的,最後目光不經意地落在《漠漠的河》上,她毫不遲疑地拿起。

沐叔叔開車過來接她,很貼心地把行李包和紙箱都搬到車上,時間尚早,一路通暢,很快就到了家。

一進門就聽到廝打聲,還伴有劉欣語的尖叫聲。

仔細一看,沐子北和沐子東已經扭成一團。

“你們這是做什麼,還有沒有樣子了。”沐叔叔趕緊過去扯開兩個,先抱走一個。

劉欣語跟著抱過一個。

“你這個呆頭蠢貨!”沐子北叫道。

“你才是白臉奸臣!”沐子東紅著臉回擊。

沐子北靈活地從媽媽的懷裡跳下來,走到哥哥面前,伸腿又踹了他一腳,然後悠哉地跑上樓,沐子東無奈被爸爸鉗制住,白白地挨了一腳,委屈地快哭了。

劉欣語看著地毯上一片狼藉,疲倦地撫額:“北北這是怎麼了?最近總鬧情緒。”

柏子仁拿著東西回房,稍微歸置了一下,回頭去找沐子北。

沐子北坐在床沿,垂著頭看地板,聽到姐姐的聲音也不抬頭,只顧著自己沮喪:“程醫生認我做侄子,媽媽竟然同意了。”

“原來你是在為這個事情不高興。”

沐子北猛抬頭,握緊拳頭,泫然欲泣:“難道她還把我當成一個孩子?”

柏子仁一愣:“否則呢?”

沐子北沉默了。

“你才八歲,她二十八歲了,本來就是你的長輩。”

沐子北轟然倒下,聲音毫無生氣:“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柏子仁善解人意地退出。

吃晚飯的時候,沐子北心不在焉地挖著咖喱飯,悠悠道:“奈何明月照溝渠。”

對面的沐子東正大口地啃牛排,狠狠地瞪他。

劉欣語問柏子仁寒假打不打算出去玩,柏子仁說可能會和人出去。

“和男朋友?”沐叔叔驚喜道。

“不是。”柏子仁搖頭否認。

“有就有,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是到了該找男朋友的年紀,我們也會幫你留意的。”

“不用幫我留意。”柏子仁拒絕。

一句話落下,整桌子的人都保持安靜,連沐子北都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柏子仁不敢再說話,迅速吃完飯就告退了。

沐叔叔笑道:“小仁一向怕生,再等等吧。”

柏子仁回房後無所事事地翻那本旅人的自傳,重讀一段落。

湯川和妻子是由父母介紹認識的,在第一次正式見面之前,他只看過她的照片,承認有點動心,見面後,他幾乎沒說話,而妻子當即決定就是這個人,並有一段內心獨白。

“我有點擔憂他太沉默了,但是不論外表如何,有一點卻是不會搞錯的,那就是他有一個勤於思索和才華橫溢的頭腦,我認為我能將自己的一生托付於他。”

他們很快成親,住在一起,過程很平淡,沒有任何值得回憶浪漫的情節,等於說是幾乎沒有戀愛就成為了夫妻,在歲月中互相扶持,一起變老。

只和一個適合自己的人在一起,像是完成一個人生儀式,這對柏子仁來說不可想象,而他的觀念和她一樣,他說如果不是非常喜歡,就不會接受。

鍾愛……他會對另外一個人產生這樣的感情嗎?

她見過他對待長者的敬重有禮,對待朋友的和淡如水,對待小孩的溫和耐心,唯獨無法去想他對待心愛人的模樣。

什麼人能達到他感情上的非常喜歡?估計光努力是遠遠不夠。

她平靜下來,淡淡的惆悵之外有些豁然了,能和他做朋友就很好了,只要想到在自己孤單的世界裡,多了一個值得去追崇的人,已經是一件溫暖又驕傲的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0:37

☆、第二十章

柏子仁放假的第二周被一通電話催回了學校。

傅禾接受一家科學周刊的邀請,帶領工作人員參觀學校研究室,相互交流信息,順便推薦一個學生配合這一代年輕人的主題,參與一個小專訪,他想了老半天,最終找了柏子仁。

“找你是想給你一個機會,多和外界交流。”傅禾倒掉玻璃杯的茶,換上新的,“等會他們來了,你盡量配合,可以談一談在學校的生活,對未來的看法,正好都是年輕人,你們交流起來不會有代溝。”

柏子仁坐在沙發上,聞言點了點頭。

“小柏,沒問題吧。”

柏子仁忽略忽然而至的緊張,答應道:“我會盡量配合的。”

傅禾微笑,目露稍許的欣慰。

過了十分鍾,科學周刊的工作人員來了,一共三個,兩個年紀偏大,一個年紀很輕,戴著一頂毛線帽,臉被帽簷壓住,脖子上掛著工作證,在和傅禾握手之前,她摘下帽子,隨意地打量一下這個寬敞的辦公室,目光一個不小心就落在柏子仁身上,兩人都很意外。

柏子仁認出她是那天在醫院的陸檸。

很顯然陸檸也認出了她,慢慢斂去嘴角的笑容,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顯得淡漠。

另外兩位來者是資深的前輩,在傅禾的帶領下去參觀學校的研究室,走之前交代陸檸要認真完成采訪任務,縱然陸檸心中有一千個不願意,工作歸工作,沒法推卻。

辦公室的門關上後,簡直是一片死寂。

陸檸冷靜地拿出筆和本子,對柏子仁說:“直接開始吧,我來之前准備了幾個問題,你幫忙回答一下。”

“哦。”柏子仁點頭。

兩個問題後,陸檸喊停,轉了轉手中的筆:“你回答得太簡單了,而且給我的都是表面的答案,能多說一下你自己的內心想法嗎?最好是有創意的觀點。”

柏子仁垂眸,不知怎麼了,感覺今天狀態很不好,說不出什麼要點,尤其是面對陸檸。

“你怎麼了?”

“哦。”

“哦什麼啊,我在問你問題。”陸檸輕聲懊惱,不由地懷疑受訪者是不是故意選擇不配合。

“我沒有新穎的觀點,因為尚在學習中,很多問題自己也沒搞懂,所以很抱歉,我們可以繼續下一個問題嗎?”柏子仁微微低頭。

“你習慣低頭說話嗎?這樣好像很沒有禮貌。”陸檸有些煩躁,筆尖在本子上沙沙地劃過兩條。

柏子仁抬起頭來:“請問下一個問題是什麼?”

“我們先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關於這個問題我實在說不出別的。”

“多少再擠一點給我。”

“我沒有別的詞匯了。”

陸檸險些要抓狂了:“你一個高材生怎麼可能沒有相關的專業詞匯?”

“能說的都說了,其他真的沒有了,我不太擅長說主觀的想法。”

陸檸皺起秀氣的眉:“那你是怎麼和程靜泊交流的?”

柏子仁愣怔,沒想到她會直接報出程靜泊的名字。

“不管你是否對我有成見,這是一次雙方合作,我們應該好好配合,合作順利的話你也可以向導師交代,但如果你一直不願意配合我,反復拿幾個簡單的詞匯敷衍我,那麼這篇訪談會變得很空洞。”陸檸的態度肅然,“你明白嗎?”

柏子仁思考了一會,鄭重地表態:“我沒有敷衍你。”

陸檸盯著眼前這張明麗的素顏,心裡不由切了一聲,程靜泊簡那個偽君子,什麼不喜歡美女,注重精神交流,結果還不是挑了一個這樣的美人當女朋友,男人果然都很虛偽。

柏子仁一直沒說話。

半晌後,陸檸有些妥協:“好吧,剛才太情緒化了,不好意思,我們現在繼續吧,就算是看在程靜泊的面子上,請你幫忙完成這篇專訪。”

“你和程靜泊……”

未等柏子仁說完,陸檸就表態了:“我姑父和他父親是老朋友了,關系很好,但我和他不熟,從小到大就見過三次面,說過不到五句的話,我這樣說你放心了吧?我們可以繼續開始嗎?”

柏子仁沒料到她說話如此直接,幾乎無法接招,但無論如何,想到陸擰始終是程靜泊的一個朋友,不管自己今天狀態如何,都應該盡力配合她完成這個工作,更何況這也是導師傅禾的意思。

於是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內,對陸檸的每一個問題,柏子仁能說的都說了,包括問到她的成長經歷,家庭環境,從小受到的教育,業余愛好等,她都給出了真實的答案,沒有什麼防備。

訪問結束,陸檸整理好東西,還有些酸溜溜地說了一句:“你喜歡程靜泊什麼呢?他這個人不過是長得好看一點,又有點學問罷了,其他地方又悶又無趣。”

“不,他是非常好的人,一點也不無趣。”

陸檸聞言,心裡的酸意漸漲,那感覺好像是自己先看中的珍寶一直遙不可及,她試著去追,轉眼間卻輕松地落到別人手裡,可笑的是她還要裝作不在意,說一句你喜歡就好,甩甩頭發便走,就差輕哼一首小曲。

柏子仁出了學校接到程靜泊的電話,他問她在哪裡,她說了地址,他又問她有沒有吃過飯,肚子餓不餓,她老實地說有點餓了。

巧的是,程靜泊是出了咖啡館後給她打電話的,知道她人在附近,順便提議:“正好我也沒有,一起去吃?”

柏子仁自然是答應了,在原地等一會兒後看見程靜泊開車過來。

等她上了車,他問她想吃什麼,她說暫時還沒想到。

“我先開車,你慢慢想,想到了告訴我,我帶你去。”他說著,打開車抽屜,拿出一包小麻花,“先吃點這個。”

抹茶口味的小麻花?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她的目光充滿好奇。

“學校便利店賣的,很多女生在搶購,我看到的時候只剩最後一包了。”

她拆開包裝,嘗了一口綠色的小麻花,味道很甜,不由地更疑惑:“你不愛吃甜的。”

“是買給你吃的。”

簡單的六個字像是在麻花上澆了一層糖漿一樣,一口咬下去甜膩到不行……

開車接近市中心,路過一家速食店,柏子仁確定自己想吃的是漢堡,於是他們停了車,穿過馬路去買漢堡,排隊時柏子仁執意要請客,程靜泊沒有推卻,店裡人很多,他先去找座位。

等柏子仁買好東西,回頭一看,有一個拉著行李箱的紅發女人彎腰在和程靜泊說話,而程靜泊好像說了一句簡單的話,她尷尬地笑出來,很快走了。

柏子仁坐到程靜泊面前,終究捺不住好奇,問剛才那個女人說了什麼。

“她來這裡旅游,准備找陌生人接吻,拍照作紀念。”

柏子仁聽說過這個旅游小游戲,好像有一個單身女孩周游世界,吻了很多人,破了吉尼斯記錄,真沒想到這一種方式已經成了流行,連她所在的城市都有。

“你覺得這樣的旅行游戲好玩嗎?”她問。

“我欣賞這些人的勇氣,但對我來說沒有意思,在旅途中,與其花時間找不認識的人接吻,不如停下來寫一張明信片給遠方的朋友。”

她表示同意,又看著他,心想有這樣一張完美的顏,也難怪在人海茫茫中被一眼挑中。

“怎麼了?”他發現她目光的執著。

“會不會常常有很多女生向你搭訕?”

“不會。”他給番茄醬包開了一個口子,同薯條一塊朝向她,淡定地說,“不過,最近的一次是在兩個月前,走路的時候口袋裡被塞了一張電話號碼。”

柏子仁聽著很耳熟,下一秒反應過來他在說誰,有些窘迫。

偏偏他還補了一句:“你的動作很熟練,從哪裡學來的?”

“……是有個人對我這樣做過,我記住了。”

“原來如此,你學什麼東西都很快,果然很聰明。”

柏子仁無奈地澄清:“我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所以不知道怎麼樣是最合適的。”

“你不如直接向我請教。”

“……”

什麼意思?直接向他請教怎麼搭訕他?柏子仁迷茫了。

冬天晚得快,僅僅一頓飯的時間,外面就全黑了,天空盡頭最後的紫霞如水彩一般稀釋開來,慢慢呈現的是清冷的灰藍色。

他們肩並肩走著,他站在風口的位置,替她擋去了大部分的寒意。

“想去那裡看看嗎?”走到一半,程靜泊示意對街一家掛著黑漆漆招牌的小屋子。

柏子仁知道那個叫黑迷藏的地方,剛開張的幾天幾乎所有同學都在討論它,說裡面的鬼怪特效做得很滑稽,一點也不恐怖,反而笑得肚子疼,還有膽子大的同學反過來恐嚇扮成幽靈的工作人員,惹得對方一愣……

“嗯,我們去看看。”她表示有興趣。

走到黑迷藏門口,看見一張告示,明確寫明心髒病,高血壓,精神疾病等身體狀況欠佳者禁止入內,柏子仁懷疑裡頭是不是真的如描述中的一樣恐怖。

剛進去的時候還有亮光,漸漸的光線暗下去,四周鬼影幢幢,浮起冰霧,柏子仁觀察細微,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到了一個狹窄的隧道,幾乎都不見光了,陷身黑暗中,她看不見程靜泊,但能聽見他的氣息,他就走在她前面。

“我被殺了,屍體丟在了林間的小屋,死不瞑目,你快來找我……”頭頂突然傳來一段劇情。

在場的其他幾個女生紛紛尖叫。

柏子仁也嚇了一跳,開始緊張起來,加快腳步,卻不小心踩到一堆滑溜溜的東西,低頭看的時候,余光瞟到悄然出現的一道發亮的血跡,側頭就對上一張蒼白如石膏,正在漂移的蠟像臉,他黑漆漆的瞳孔下方淌著鮮血,她愣住,著實嚇了一跳,趕緊躲開,頭重腳輕地向右前挪移了兩步,直到撞上一個人的背脊,感受到衣服後的溫熱,知道是個人,不說二話地拉住對方的胳膊。

忽然一道藍色火光竄上來,柏子仁抬眸,看清眼前陌生的男人臉,對方已經面露困惑,似乎在用眼神質問,我又不認識你,你抓著我干什麼。

“老公,我在這裡!”對方的女伴發出求救聲。

柏子仁抓錯了對象,萬分尷尬,立刻松開手,後退一步,又撞到一個人。

“我在這裡。”程靜泊把手按在她肩膀上。

柏子仁這回事真的被嚇到了,差點尖叫出來。

“我比那些扮鬼的人還可怕?”他很淡定。

“不是……我只是看不見,覺得緊張。”

“很緊張?”他的手松開她的肩膀,往下找到她的手,輕輕碰了碰,果然是涼的。

柏子仁的手輕微一顫,已經被他的握住了,他的手指修長有韌勁,掌心很暖,傳遞過來一種讓人心安的力量。

“這樣你就不會再抓錯別人了。”

“……”

之後的一段路障礙很多,有殘破的晾衣架,蜘蛛網纏繞的箱子,會彈出眼珠的娃娃,角落裡幾顆血淋淋的頭顱滾來滾去,在場的女生尖叫連連,但柏子仁已經不用擔心了,因為前方的男人會清楚地給她指示,讓她注意這裡,避開那邊,小心腳旁,別看頭頂。

重點是,他一直握著她的手,讓她原本冰涼的手變得暖洋洋的,竟然有了一種願望,如果隧道再長一點就好了。

快到門口的時候,一個倒掛的長鼻木偶閃現,柏子仁暗自倒吸氣,程靜泊卻借光欣賞了一會,然後用手碰了碰了一下快歪掉的鼻子,誠意地給出建議:“左邊的顆螺絲釘快松了,應該擰緊一點。”

“謝謝,我會回去維修的。”木偶的聲音有些不好意思,掩面飄走。

柏子仁瞠目結舌,瞬間一點恐怖的氛圍都沒有了。

等出了門口,讓柏子仁沒想到的是,他好像忘記了還牽著她的手,是小幸運沒有錯,但如果她一直不出聲就有借機揩油的嫌疑,實在有點不要臉,於是誠實地提醒了一句:“我已經不緊張了。”

他遲疑片刻,明白她在說什麼,淡笑了一下,沒有松開她的手:“等過了馬路再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0:53

☆、第二十一章

咦?你從昨天回來到現在,好像一直很開心。”和姐姐面對面看書的沐子北冷不丁地開口。

柏子仁放下書:“有嗎?”

“有啊。”沐子北點頭,誠懇地探聽八卦,“可不可以告訴我,和你吃飯的對象是誰?”

她昨天晚歸,媽媽和沐叔叔沒多說什麼,一副靜觀其變的姿態,唯獨直白的沐子北,一上午就問了好幾次。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只是朋友。”柏子仁當然不會說其實是程靜泊。

“我懂,一切都是從朋友開始的。”

柏子仁知道他古靈精怪,淡淡地笑了一下,不再多言。

沐子北合上書,坐到她身邊,雙手捧住臉,長歎一口氣:“在這個家,我也只能和你談論感情問題了,爸爸媽媽太可怕,沐子東又太幼稚。”

“……”

“不知道我以後還會不會遇到喜歡的人。”

“會的,你還那麼小,以後會遇到很多人。”

沐子北眉頭皺了又展,展了又皺,反復幾次後,下定決心的模樣:“嗯。”

柏子仁略感輕松。

“輪到你了。”沐子北轉過臉,“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柏子仁語塞,只好垂下眼瞼繼續看書。

沐子北卻會自得其樂,一個人沉浸在對未來姐夫的想象中,喃喃自語:“未來姐夫一定要很酷炫,會陪我打游戲,還要好脾氣,可以讓我欺負,不能抽煙,我討厭爸爸身上的煙味了,也不能嘮叨,我討厭媽媽在我身邊說個不停,必須長得帥,這樣生出來的寶寶會很漂亮……”

柏子仁的太陽穴連跳了好幾下。

“重點是要對我姐姐一萬個好。”

柏子仁抬起眼眸看一臉欣喜的沐子北,忽的有些感動,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北北。”劉欣語推門進來,柔聲催促,“時間差不多了,快准備一下,讓爸爸送你去培訓中心。”

一想到培訓結束就可以得到華麗的動漫周邊作為獎勵,沐子北蹭地站起來,跑回房間整理書包了。

劉欣語收回寵溺的目光,轉向看自己女兒,遲疑後說:“如果下一次要晚回家,記得提前和我打個電話。”

“好,我記住了。”

“那我不打擾你了。”劉欣語輕輕拉上了門。

柏子仁一個人待在自己的天地裡,逐漸回憶昨晚和他在黑迷藏裡的細節,當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上,連周遭恐怖的石膏蠟像都無法驚動情緒了,比起那些,她更害怕會不小心洩露自己的心聲。

不敢輕易說喜歡他,也不敢向他表達自己的感情,她沒有把握會說好。

從小到大,快樂或是悲傷,開心或是失望,那些小情緒全部被她悄悄放在一個透明的小匣子裡,沒有向旁人透露過。

同樣也不敢想象很遙遠的事情,現在的情況對她而言很好了,至少他能夠在她身邊。

喜歡他推薦的書,喜歡待在他身邊聽他說話,喜歡和他在冬季的街道上漫步,喜歡送他巧克力,喜歡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朝明亮的出口走去,也喜歡他的名字,讀一遍就覺得溫柔。

這就夠了,其他的她奢想不到。

在很久以後,當她讀到那本曾經風靡萬千少年的日本小說,內有一段關於喜歡的描繪,說喜歡一個人像是獨自走在春天的原野裡,對面出現一只可愛的小熊,眼睛圓鼓鼓的,邀請你一起打滾玩兒,你答應了它。

雖然每個人的喜歡不太一樣,但有一點是相似的,她願意走過去,看看他的世界。

幾天後,陳折醫生出差回來,再次見柏子仁,發現她有了細微的變化,和她聊了半個多小時後試著問起她不太願觸及的話題。

“小時候父母有沒有打過你?”

“沒有。”

“對你發脾氣呢?”

“有過幾次。”

“是什麼原因?”

柏子仁沉默,腦海裡的往事開始回放,有一年冬天,爸爸生了一場病,他不肯吃藥,和孩子一樣躲在房間裡發呆,她無意地闖入,看見令人心驚的一幕,他手持很薄的刀片,在一簇火光下熱了熱,迅速往自己手臂上劃了一下,伴著一聲悶哼,他表情有短暫的舒暢,英俊的臉上浮現詭異的微笑,她有點害怕地問,爸爸你在做什麼,結果換來了他的情緒崩潰,他痛苦道為什麼要陰魂不散地盯著他,他就快窒息了,再看見她就要死了,求她放過他。

陳折見她沒有反應,似乎沒聽清他的話,又問了一遍。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生氣,我其實不太了解他,他有一段時間很少在家。”

“那你清楚父母離異的真實原因嗎?”

“他們是因為性格不合才分開的。”柏子仁停了停後說,“陳醫生,我記得上次你已經問過這件事。”

“只是確認一下。”陳折扣了扣自己的額頭,“那說回現在吧,你連心裡話都不和自己母親說,這點很奇怪,你不想親近她嗎?”

“我成年了,不可能和小時候一樣總賴在她身邊。”

“僅僅是這樣?假設你過去抱她,她會是什麼反應?”

“我沒有試過。”

“可以想一想。”

“她可能會有點緊張。”

“緊張?她怕你嗎?”

“我不知道,但她有時候會躲我。”

陳折若有所思,垂眸看已經靜止的沙漏,笑了笑:“時間到了。”

柏子仁說了聲謝謝,起身的時候又聽見陳折說:“最後祝你今天約會愉快。”

她有點啞口無言,很快澄清:“我沒有約會。”

陳折順手拿起手機,對她自信地一晃:“剛才程老師發短信給我,問我什麼時候放人,他已經等不及要見你人了。”

“……”

“騙你的,他沒有發給我。”陳折放下手機,“我隨便猜的,因為你今天穿了裙子,很惹眼。”

柏子仁走出心理診所,穿過建築樓間的長廊通道去住院部找程靜泊,今天是他的朋友吳謂從重症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的日子,他昨天打電話給她,讓她結束後去找他。

到了重症監護室門口,正巧接近探病時間,門口排著隊,家屬們焦慮地等待著。

柏子仁一眼就找到了程靜泊,他正在聽薛玲說話,目光對上她時微笑了一下,很快走過來問她和陳折交流地如何,她回答說和以往差不多。

她說話的時候,他安靜地看她的臉,目光沒有往下瞟,似乎是沒有注意到她穿了裙子的事實。

一分鍾後門打開了,吳謂的病床被推出來,護士提聲喊吳謂的家屬,薛玲急匆匆地擠到門口,還不忘回頭喊程靜泊幫忙。

柏子仁跟在程靜泊身後,快到門口時,隊伍前半段有兩個人為了先後位置發聲了爭執,只見一個小伙子狠狠地推了一把另一個大叔,差點摔倒在地的大叔怒不可遏,當即喝斥他,順便回了一拳,兩人當場打了起來。

柏子仁的眼前一片混亂,人多又回避不了,眼見沖突越來越近,漲紅臉的小伙子彎著腰連連倒退,幾乎要貼在她身上,程靜泊聽到動靜轉過身,伸手推開那小伙子,把她拉到自己這裡。

她的鼻尖貼在他衣領口,抬眸就和他往下移的目光撞在一起,竟然從他眼睛裡看見了探究的意味,卻不明所以。

“你裙子的拉鏈開了。”他忽然提示。

“……”

她伸手到裙側,一摸果然是松開了,但拉鏈好像卡住一般,怎麼也拉不上來。

“需要我幫忙嗎?”

她不語,手指卻抖了一下。

他垂下手,貼在她的裙側,手指找到拉鏈,在背光的角落,像是無人之境,一點點地幫她把裙子的拉鏈往上拉,聲音就在她頭頂上方:“別急,它有點緊。”

她暗自深吸一口氣,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了,她的手心迅速浮現一層薄汗。

幸好很快就聽到他說:“好了。”

她松了一口氣。

他退開一些距離,提醒她:“我先進去了,你在門口等我,記得找一個人少的地方。”

吳謂轉到了普通病房,安置好後,他躺在病床上,虛弱地對前來探望自己的人笑,看見柏子仁時,輕輕抬了抬手臂,點了點她,又指向程靜泊,似乎想問什麼又沒有力氣開口。

“她是靜泊的好朋友。”薛玲拉過老公的手,溫柔地說,“是不是想問這個?”

吳謂很慢地點了點頭,費勁力氣說了一句:“知不知道她很漂亮?”

柏子仁當即有些不好意思,而程靜泊一切如常,沒有要接話的意思,抬起目光,專注檢查輸液的速度,動手調快了一點,房間裡幾乎沒有聲音,就在柏子仁以為吳謂說的只是客氣話,程靜泊也不會放在心上時,才聽到熟悉的聲音緩緩響起:“你第一次見她就知道了,她在我身邊這麼長時間,我又怎麼會不知道。”

程靜泊說完,拿起床櫃上的一瓶藥看附著的說明。

薛玲細心地按摩老公的手掌,聲音有了點笑意:“你這麼說,小心有人會吃醋。”

吳謂歪了歪頭,作出無辜的表情。

“我說的是自己。”薛玲畫蛇添足了一句。

病房的隔間無聲地流淌著一種安寧又溫柔的氣息,直到一個聲音打破了氛圍。

抱著水果籃的陸檸走進來:“總算找到你們了,姐,你怎麼不接電話?”

薛玲這才想起手機在包包裡,連忙說不好意思。

陸檸放下水果籃,掃了一圈房間,目光才停留在其他人身上,對柏子仁說:“正巧你也在這裡,上次的專訪文章我寫完了,檢查一遍就可以交了。”

“什麼專訪文章?”程靜泊問。

“她沒告訴你?是我們周刊一個以年輕人為主題的專訪,是她導師牽線的。”

程靜泊有禮貌地問:“方便提前讓我閱覽一下嗎?”

陸檸很大方地答應:“沒什麼不方便,反正到時候大家都會看的,你給我你的郵箱,等回去我發給你。”

“謝謝。”

等程靜泊帶柏子仁離開後,薛玲趁機對陸檸道歉:“檸檸,我真的很抱歉,沒有搞清楚狀況就幫你安排了和程靜泊的見面,讓你尷尬了,你沒說錯,柏小姐是他的交往對象。”

陸檸心裡還是有些酸楚,表面上裝作不在意:“沒事,我承認自己對程靜泊印象不錯,但沒到非他不可的地步,現在他有喜歡的人,我頂多就是有點小失望,但很快會過去的,話說回來,我挺佩服他的,那個女生有性格缺陷,他能接受也算是大度了。”

“什麼性格缺陷?”

“姐,你不會還沒看出來吧?她是自閉症啊。”

“檸檸,不能隨便說話,柏小姐只是性格上有些內向。”

“沒那麼簡單,我訪問過她,知道她父母很早就離異了,她從小就沒有人愛,問她有沒有固定的朋友圈,她說沒有,問她平常是怎麼減輕壓力的,她說一個人待著不說話就好,我越聽越不對勁,還有她的眼神很奇怪,不太正常,你知道我大學輔修的就是心理學,一個人有沒有心裡毛病我很清楚。”

“檸檸,你不會把這些都寫進去了吧?”薛玲感到事情不妙。

“當然沒寫得很細,但大致情況都提了。”

薛玲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篇專訪若被程靜泊看到,他會不太高興。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1:08

☆、第二十二章

結果比薛玲想象的嚴重,程靜泊讀了陸檸發到郵箱的專訪後用電話聯系她,請她把關於柏子仁生活方面的細節描寫刪除,陸檸不悅,認為自己足夠專業,不需要旁人指點,但沒料到向來平和的程靜泊在這件事上表現出堅持,甚至是強勢,他表示,如果她不修改,他會直接聯系她的上級領導,也就是她的姑父,幫忙出面解決問題。

陸檸掛下電話後氣得人都在發抖,想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明明是實事求是,也是當事人自願告訴她的,程靜泊有什麼可較真的?她差點想把電腦給砸了,等抑制住憤慨,重新打開文檔,迅速地調到後半段。

“她身上孤獨的氣質很重,這在交流的過程中可以明顯感受到,也許是和她的成長環境不無關系,父母的過早離異,跟著母親寄居在新的家庭,自小缺乏關愛,童年沒有玩伴,這些都在她身上烙下了深刻的印記,以至於現在無法順利融入集體生活,談到業余愛好,也是寥寥無幾,更多時間只是一個人在發呆,我不清楚她是如何與這個世界取得聯系的,但我好奇,她通過顯微鏡看到的微觀世界,是否比外面的世界更有溫度。”

陸檸瞇了瞇眼睛,反復讀了兩遍,最終咬了咬牙,把整段都刪了。

“程靜泊,你這個神經病,我討厭死你了。”她憤憤地說。

事後沒多久,陸檸對薛玲吐槽,薛玲反過來說她:“檸檸,站在程靜泊的角度,他有責任保護自己的女朋友,你別想太多,以後也學聰明一點,別去得罪他。”

表姐的暗示委婉又微妙,陸檸啞口無言,只好當自己吃虧了一次。

當然這些事以及其中的曲折,柏子仁本人是永遠不會知道的,既然完成了導師的任務,她也就放心了,對專訪呈現出來的最終內容完全沒有興趣。

話說回來,這幾天她都在家幫忙照顧兩個弟弟,尤其是一刻不消停的沐子東,是很難對付的小家伙,整天持著寶劍在屋子裡跑,有一回下樓梯的時候,小家伙突然氣勢洶洶地跑上來,她差點就和他迎面撞上。

沐子北倒讓人省心多了,一周有三到四天去培訓中心,回家後待在房間裡看書,只要有吃有喝就不哭不鬧,只是偶爾會跑來問柏子仁,那位無形無蹤的未來姐夫是何方神聖,柏子仁認真地告訴他,她還沒有男朋友,沐子北搖頭不信。

而真正屬於柏子仁的時間不多,像是晚飯後,他們一家四口去外面散步時,她可以獲得短暫而寧靜的時光,看看程靜泊推薦的書。

這一天,正逢沐叔叔帶沐子北去培訓中心,劉欣語偷閒去喝下午茶,午睡後的沐子東又鬧騰起來,到了四點多,家裡的阿姨去超市買菜,柏子仁獨自照看沐子東,不料一個沒注意就起了禍事,淘氣的沐子東拿寶劍去砍一個小花瓶,瓷片四濺,有一片擦過額頭,劃出一道犀利的口子。

柏子仁趕緊拿來藥箱,找紗布和消炎粉,簡單地幫沐子東止血,沐子東早就泣不成聲,說自己痛得快要死了,柏子仁大驚,立刻抱他出門去就近的醫院,坐上的士後分別打電話給媽媽和沐叔叔。

劉欣語在電話裡得知此事已經魂飛魄散,倒是沐叔叔,冷靜地安慰柏子仁,讓她別急,他們就過來了,一切都會沒事的。

沐子北縫了一針,額頭很快被包扎好,只是眼睛還有余光閃爍,劉欣語趕到的時候,看見心愛的小寶貝突然變成這樣,心痛不已,一把抱住他,差點哭出來。

“媽媽,我的寶劍壞了,我要再買新的。”沐子東趁機提出要求。

“都這樣了還想著買玩具?”劉欣語吸了吸鼻子,好好端詳他的臉,“還痛嗎?讓媽媽看看你的臉。”

“不痛了,我要買寶劍。”

“你這個傻孩子,你不痛,但媽媽心裡很痛。”

柏子仁站在一邊,默默地看他們母子情深。

一會兒後,劉欣語才把注意力放到柏子仁身上,本想說一句總算沒事了,但開口卻是一句連自己都沒料到的情緒話:“我就出去了一趟,他就成了這樣,看來我以後只能寸步不離了,在照看孩子上,你們誰都不上心。”

柏子仁眼眸裡的光一下子黯淡到底,整個肩膀變得很沉。

過了十五分鍾,沐叔叔帶著沐子北也到了,一起回去的路上,沐子東已經忘了痛,和沐子北斗起嘴來,劉欣語沉默不語,只是輕輕地撫摸兩個小寶貝的頭發。

紅燈的時候,沐叔叔說了沐子東幾句,立刻被劉欣語打斷:“他都這樣了,你還忍心罵他?小孩子總免不了有淘氣的時候,難道他還不值一個花瓶的錢?”

沐叔叔皺眉:“我不是心疼我的花瓶,而是警告他以後不能再拿劍亂砍,傷人傷己。”

劉欣語冷淡道:“只要我在旁邊看著他就沒事,主要是我人不在,你要說就說我。”

沐叔叔下意識看了看坐在旁邊的柏子仁,尷尬之余有點歉疚,拿手掌抹了抹臉頰,在暮色下疲憊地瞇了瞇眼睛。

回到家,劉欣語抱著沐子東上樓休息,沐子北出了一身汗,沐叔叔帶他去洗澡。

柏子仁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玻璃窗外落日的余暉,心裡一片空茫,思考了一會,她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柏子仁走到便利店,買了一盒餅干和一杯熱飲,付好錢,走出門口的時候手機響了。

接起一聽是程靜泊。

“你剛才打電話給我?”

“嗯?沒有啊,或許是無意中按到了。”

“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累,怎麼了?”

“我沒照顧好弟弟,讓他受傷了,我覺得很內疚。”

“傷得嚴重嗎?”

“額頭上有個傷口,去醫院縫了一針,媽媽見了很難過,回去的路上都沒和我說話。”

程靜泊的聲音停了停,似乎可以聽見她那頭呼嘯而過的風聲,知道她肯定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外面游蕩。

“剛和朋友吃了飯,開了一段路,現在停車在外面,你想不想聊聊天?”他一邊問,一邊搖下窗,抬眸看了一眼夜空,有一顆星子折出一道銀白色的光芒,一瞬即滅,蒼穹又恢復沉靜的黑藍,靜止的星子越發像是一粒塵埃,很小但剛好落在他眼裡。

柏子仁答應了。

半個小時後,兩人漫步在冬季的街頭,路過百貨商店,滿目迎來新年的氣息。

她想起還沒幾天就過年的事實,記得很小的時候還是很期待過年的,那會爸爸的事業順遂,心情不錯,一家三口會去固定的商店買年貨,她乖乖地穿了一件紅色的背帶褲,拉著爸爸媽媽的手,一路觀察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最後買了一個萬花筒,回去坐在熱氣騰騰的飯桌後,眨著眼睛研究絢麗紛繁的碎片,覺得好快樂。

那是為數不多的,想起來就會幸福的余溫。

她一直沒說話,神情落在身邊人眼裡。

“快過年了,進去看看有什麼可以買的。”程靜泊的提議打破了沉默。

“嗯。”

柏子仁跟著程靜泊逛了一圈,到某家賣圍巾的專櫃,程靜泊停下,看著貨架上一排質地精良的羊絨圍巾,問她哪個顏色好看。

“咖啡色的。”她說。

“那是男士的,你看女士的那排。”

她驚訝地眨了眨眼睛,很直白地問:“你買女士圍巾是要送朋友嗎?”

他的眼眸在照明燈下像是海底深處的一道光,十分溫柔,也沒想賣關子,直接說:“是送給你的。”

這一回,她只有傻傻看著他的份了。

“我覺得藍色的很適合你。”他不給她思考的時間,輕輕摘下藍色的長圍巾,繞在她脖子上,“照一照鏡子,看喜歡不喜歡。”

她轉身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兩頰微紅,不知是不是這裡暖氣太足的緣故。

“別想其他的,只回答喜不喜歡。”他站在她身後。

“喜歡。”她摸了摸柔軟到不行的寬松圍巾,感覺像是被一片溫暖的雲包裹著。

他買下了這條價格不便宜的圍巾,連同精美的包裝盒,一起遞到她手上。

她就這樣輕易地獲得了一份新年禮物。

“這個也不錯。”到隔壁的專櫃,他一眼就看中一副女士手套。

他拿下一只,讓她伸出手,幫她套上,問道:“暖和嗎?”

“很暖。”她說的是實話,重要的是樣式簡約,是自己喜歡的。

“開學後還是會很冷,你可以戴著去上課。”

他說完又買下,非常自然,她隱約感覺有點不對勁,但出於習慣被他牽引著走。

等到了進口零食專櫃,他挑選了一盒最大的巧克力,沒看價格就買了,對她說:“吃了你這麼多巧克力,現在還你一份大的。”

柏子仁的左手已經拎了好幾個袋子,想一想非常不妥,怎麼一路都在花他的錢,自己好厚臉皮,於是果斷地開口:“不要買了,你已經送了我好幾樣新年禮物,作為朋友,輪到我選一樣送你了。”

他只是微笑,不多解釋,堅持買下了那盒昂貴的巧克力。

柏子仁眼見阻止不了他的購物沖動,用眼睛去搜索貨架上其他吃的,看看有什麼是適合送給他的,趕緊拿下,只不過他沒能讓她如願,很快催她去收銀台。

終於走出百貨商店門口,柏子仁試圖和程靜泊商量:“你給我買了太多東西,要不要拿回去一些?”

“拿回去是什麼意思?”他認真地問。

“作為新年禮物,這些太多了,我要一件就夠了,其他的你可以送給其他朋友。”

“這些都是女士用品。”他看著她,“可惜我沒有其他的女朋友。”

“沒有其他的……女朋友?”柏子仁發現以自己的邏輯思維好像無法拆解這句話。

“嗯,就你一個。”他說著朝公園的方向一看,“走吧,和我去那邊坐一會。”

柏子仁一頭霧水地跟上前去。

大冬天晚上的公園人數寥寥,兩人揀了一張長椅坐下,程靜泊買來了熱咖啡。

“現在心情有沒有好一點?”他問。

“有。”

“小孩子磕磕碰碰是常事,你不用自責,至於你媽媽的態度,我不覺得是正確的。”

她雙手捂著熱咖啡,聞言肩膀輕輕地動了一下。

“她應該公平地對待自己的孩子們。”

“我已經長大了,她或許早不把我當孩子了。”

“你才二十三,對我來說和一個大孩子沒有區別。”

“你也才二十八。”她提示他沒有那麼老。

“謝謝提醒,否則我總有錯覺,自己已經活了很久。”

“……”

他沉靜了一會後說:“你為什麼不嘗試和媽媽溝通感情?”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柏子仁說,“在她和爸爸離婚後的那段時間,她常常一個人哭,那時候生活負擔重,她每天加班,回到家我已經睡著了,幾乎沒有時間和她面對面,久而久之沒什麼可說了。”

“你的外婆外公呢?”

“爸爸媽媽是私奔到這個城市的,和老家關系不好,我從沒有見過他們。”

“他們是因為感情破裂分開的?”

“爸爸是從事藝術工作的,常常在外面喝酒,回到家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有時候兩天都不出來,媽媽一直覺得被他冷落了,再加上爸爸的性格很像是一個小孩,賺到錢的時候會很高興,給我和媽媽買很多禮物,但接不到工作的時候就一句話不說,陰沉著臉,媽媽做好的飯他也不吃。”

“後來呢?”見她停停頓頓,他開導她說出來。

柏子仁有點為難。

“如果願意的話就告訴我。”他溫和地補充了一句。

柏子仁點了點頭,答應說下去。

“有一次他們吵架,爸爸不小心打到了媽媽,媽媽哭了很久,說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爸爸摔門而出,過了兩個月我才又見到他,他買了好多東西送我們,但媽媽還是不高興。”

“爸爸提出去日本發展,媽媽不同意,也不相信他會在日本賺到錢,但爸爸很堅持,他們都不肯讓步,只能選擇分開。”

“離婚的時候爸爸想帶走我,但媽媽不同意,她和我說,他有嚴重的心理疾病,我跟著他會受到傷害。”

“爸爸走後的一段時間,媽媽還沒找到工作,我們只能靠積蓄生活。”

“幸好她遇到了沐叔叔,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但沐叔叔的家裡人不喜歡我,不許我去他們家,媽媽也沒有辦法,逢年過節只能留我一個人在家裡。”

“媽媽想要沐叔叔的孩子,但身體不好,一直不能如願,輾轉看了很多醫生,吃了一堆藥,壓力大到每天失眠,那樣沉重生活的整整有五年,不是別人能想象的,直到她懷上了雙胞胎。”

“所以我理解她為什麼會這麼寵東東和北北,現在的幸福對她來說很不容易。”

柏子仁說到這裡暫停了,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竟然無防備地說出了這麼多往事,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你一直沒說自己的感覺,這些年你過得快樂嗎?”他看著她。

“我不知道……我沒有特地去想自己快不快樂,我只是要求自己照顧好自己,盡量不給她增加負擔,因為她已經過得很辛苦了。”

“你把自己看作是一個負擔?”

柏子仁慢慢抬頭望夜空,聲音帶上了和這個年紀不符合的滄桑:“誰都不願意這樣看自己,但客觀來說,在她離異後我確實是一個負擔,她必須對我有責任感,但在感情上又有點無可奈何。”

她清醒地剖析自己,自己都不對自己有憐憫,似乎憐憫本身就是徒勞的。

不知為何,這一刻,經歷過生離死別,不輕易被心外物所影響的他感到情緒上的變化。

只是聽她用說的,就感覺到難過。

他很難過,但不止如此。

柏子仁正在用目光追蹤天邊遙遠處的一顆星子,一陣冷風拂面,忍不住打了個小哆嗦。

頃刻間,右手手背上多了一股溫暖的力量。

她用極其緩慢的速度低下頭,看見他的手覆蓋住她的手背上,把她的手完全握在掌心,而且握得有些緊。

“以後別再說自己是負擔,我會不高興的。”他聲音很淡。

她聯想到他之前說過不要看輕自己,想必他是真的不喜歡對自己都沒有同情心的人,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點頭答應了他。

他接下去說:“你不再需要其他人,我會來照顧你。”

有一瞬,柏子仁以為自己聽錯了,猝不及防地對上他的眼睛,周圍香草淡淡,略有蟲鳴聲,他的眼睛倒映一片安靜深邃的夜,迷人到她快掉進去。

腦子短路了一會,耳朵嗡嗡直響,良久後,她再次聽到他的真實聲音。

“怎麼,你懷疑我沒有這個能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1:24

☆、第二十三章

柏子仁發現自己的腦容量逐漸不足,好像沒法用平常的思維去理解他說的每一句話。

在心跳驟停了一下,瞳孔驟小了一下,呼吸紊亂了片刻,臉頰不自知地浮上兩塊對稱的緋紅等一系列連貫反應後,她試圖鎮定自己,向他確認:“你要照顧我?”

“對,照顧你。”他松開她的手,輕輕攏了攏她前額的頭發,“如果我說想一直留你在身邊,你能接受嗎?”

她徹底沒了反應,直到他的掌緣不經意地碰到她的臉,她突然起身,當即做了一件此生最不合邏輯的蠢事,她向前疾跑了五十米後剎車,回過身望著他,似乎要借遠距離看一看,月光下的他是否真實。

他很快走過來,直接拉過她的手,簡簡單單地告訴她:“現在逃已經遲了。”

“我沒有逃,只是想冷靜一下,因為完全沒想到。”

“沒想到?我以為自己已經表現得很明顯。”

她直直地看著他,很緩地眨了一下眼睛:“是嗎?”

“我不是一個大方的人,不會隨意送別人東西,尤其是巧克力。”

“是嗎?”

他點頭,似乎不介意她在這方面的笨拙,慢慢解釋給她聽:“我沒有談過戀愛,剛才在百貨商店所做的一切已經是在刻意仿照別人了。”

他指的是給她挑各種禮物,還親自幫她試戴,見好就付錢。

“買太貴的怕你不肯收,又不想買便宜貨給你,只好挑了幾樣實用的東西。”

柏子仁已經不知道雙手該怎麼擺了,因為他離得越來越近。

他一直注視她,片刻後問:“你對我沒有感覺?”

“不,不是……我……只是……其實……這個……”

她大腦短路,不知道如何表達內心突然其來的可怕情緒,從未有過這一瞬的體驗,多看他一眼,就是心髒要爆炸的感覺。

如果說近十年來,她的情緒只分難過,失落,平靜和快樂,那麼現在她面對的是完全陌生的情緒,名曰狂喜,只是有點小遺憾,她自己還未清楚地辨別。

“你想說什麼?”

“我以為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他聲音低緩,繼續引導她說出來。

“你對我說的話。”

“指的是我喜歡你這件事?”他輕易又自然地說出事實。

“……”

完了,她的心髒真的要爆炸了,好想轉過身再跑一百米冷靜一下,但那實在太愚蠢了,有過一次絕對不能有第二次。

她只好抬起左手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做什麼。”他失笑,趕緊阻止她敲第二下,“我的話有這麼可怕嗎?”

“有點。”

“那我們慢慢來。”他想如果今天再對她做什麼,估計她會轉身跑到城市的另一頭。

她抬起臉看他,他的眼眸依舊睿智璀璨,但和往常不一樣的是,過於溫柔了,好像是月光下慢慢怕岸,滲透細沙的海。

“給你一分鍾的時間,如果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可以松開我的手。”

一分一秒過去,柏子仁下意識地握緊了他的手。

不用去思考其他,只憑著內心的想法,她怎麼捨得放開,他是她遇見的最珍貴的禮物。

“其實你松不開的。”一分鍾過去,他告訴她答案。

嗯?她好奇地動了動手,發現真的是松不開。

“我扣住了這裡,你想掙脫應該很難。”他微微松開手指,讓她看見他按住的是她的無名指。

無名指連心髒的血脈,扣住這裡,會讓人有短暫的血流停滯,變得無力。

她明白了原理,耳朵一下子變得很紅,終於知道他是不准備放開她。

他拉著她的手,回到長椅,剛坐下就聽到她說了一句話。

“如果說我不知道怎麼談戀愛,你會不會失望?”

“沒事,作為老師,我會教你的。”

“……”

可你也不是沒有談過嗎,她在心裡小小地質疑了一下,當然沒敢說出來。

“我記得讀書的時候看過一本哲學家的自傳,對其中的一句話有印象,似乎也有道理,他說愛情沒有特定的法則,既然如此,我們之間的規則我來定。”

“……”

“我只有一條,要求你信任和依賴我。”

“……好。”

“來日方長,你不需要特地改變什麼,以前怎麼和我相處,現在還是一樣。”他停頓了一下,略有深意地補充,“但如果你比以往更親近我的話會更好。”

“怎麼親近你?”

“真的沒看過相關的電視劇?”

“沒有。”

“既然如此,你只能從我開始摸索了。”

“……”

她鼓足勇氣,伸出手指輕輕地碰了碰他的眉心,一觸就縮了回去,他見狀不由地失笑。

“沒事,一切都有學習的階段,反正我就在你身邊。”

我就在你身邊,這五個字讓她從起伏不斷的情緒中平穩下來,驀地,天地一靜,清冽的空氣圍繞在她臉龐,夾雜著他干淨沉穩的氣息,她終於找回了熟悉的心安。

“我會好好學習的。”她真誠地保證道。

他聞言表示滿意:“很好,我們從現在開始。”

這一晚柏子仁暈頭轉向地回到家,發現客廳點著燈,還有煙味,沐叔叔正背著手轉圈,劉欣語則坐在沙發的一角,面色緊張又疲倦。

“小仁,你去哪裡了?電話也關機,我們一直在擔心。”當聽見開門聲,沐叔叔轉過身見她回來了,急切地問。

柏子仁這才想起手機在和程靜泊通完電話後就只剩一格的事實,歉疚地說:“對不起,我的手機沒電了。”

劉欣語走過來,看見完整無缺的女兒,忐忑不安的情緒煙消雲散,萬分慶幸,開口就哽咽了:“小仁,媽媽不該怪你的。”

“別這麼說,的確是我沒照顧好弟弟,也不該一聲不吭地走掉。”

“不是你的錯,錯的是我們。”沐叔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很誠懇。

又說了幾句話,柏子仁上樓回房,沐叔叔走去陽台點了一根煙,煙霧蔓延中,他瞇起眼睛望向遠方,心情沉重,直至耳邊傳來一聲輕歎,垂下眼眸,等劉欣語為他披上外套,和他並排站著,眼神空茫地看向被灰藍色包裹的層層建築樓群。

兩人都沉默了很久,一截留有余溫的煙灰掉落在護欄上。

“要不要幫小仁介紹一個對象?”他問。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願意。”

“應該會願意吧,過了年就二十四了,談個戀愛很正常。”

劉欣語想了想:“你有合適的人嗎?”

“這得找找,不過你說小仁喜歡什麼樣的?”

“我也不太清楚。”

“你這個當媽的,怎麼偏心到這份上,我都快看不過去了。”他有點責怪她,卻又見不得她歉疚的眼神,伸手溫柔地攬過她的肩膀,擁她入懷。

她在他懷裡笑得有些苦澀:“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子,時間過得太快,她一眨眼就長大了,變得優秀獨立,但和我的距離越來越遠。”

“是不是面對她很容易想起過去?”

“對,她的樣子像她爸爸,性格也繼承了他的一面。”

“但她很乖,從來不向我們提出什麼要求,也從沒麻煩我們任何一件事,作為她叔叔,我對她我有歉疚。”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該有歉疚的是我,我是罪人。”

“怎麼又說這種話?”他歎息,再一次耐心地開解她,“我媽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她文化不高,觀念陳舊,何苦將她的話在心上。”

劉欣語想起和他一路走來所受的各種委屈,再一次沉默了。

“我們還是幫小仁找個對象吧,這樣有一個能說心裡話的人陪著,她過得開心,性格也會開朗。”沐叔叔說著有所期盼了,“最好找一個比她大幾歲的,這樣事業已經穩定,不用為經濟問題犯愁,她可以多一點自己的時間做喜歡的事,當然脾氣要好,能照顧包容她。”

“如果是這樣就再好不過了。”

“那你同意了?”

“嗯,全聽你的。”劉欣語溫順地點了點頭。

柏子仁完全不知道有人在為她的婚姻大事做打算,作為在今天意外地有了男朋友的人,她毫無懸念地失眠了,半夜的時候,她坐起來開燈,隨手拿過枕邊書。

翻開《漠漠的河》一書,她心不在焉地默讀了一段,腦海中就飄進某人的臉。

原來擁有喜歡的人是這麼忙的事情,無時無刻不在想他,但又不覺得疲倦。

有個問題正待解決,那就是,他真的已經變成她的了嗎?到現在還不敢相信。

程靜泊等於她的男朋友,這個事實簡直是驚駭的。

她之前常聽同班的女生嬌嗔地抱怨過男友,諸如那頭豬真的很懶,我家小氣鬼送我的山寨包,昨天和我家肥豬去看電影了等等,一直覺得男朋友這個身份好像是專門用來被女方吐槽的,但她不敢,也完全捨不得給程靜泊取那些有嘲諷意味的暱稱,那還有一個小問題,以後該怎麼稱呼他比較合適呢?

她的思緒飄渺起來,沉浸在對未知事物的探索中,手裡的書滑到地板上,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彎腰撿起來,輕輕拍了拍,正好看見第一百四十二頁的一行字。

她決定還是先不去想他了,有些問題本來很簡單,想多了就變得復雜,不如轉移注意力在眼前的文字上,稍作休息。

於是目光轉向當前的頁數上,慢慢閱覽何漠寫的故事。

當何漠打電話給何言,說她遇到了一個同樣是自助游的大叔,有點喜歡他了,猶豫要不要和他結伴去下一站。

何言表示,如果你覺得他可以信賴,可以和他先做普通朋友,但絕對不能和他發生任何越界的事情。

掛下電話的何漠有一段對兄長的吐槽。

她是這樣寫的:“我怎麼了?竟然會打電話請教哥哥感情的問題,難道忘了他是這方面的大奇葩嗎?在這裡必須告訴你們,他歷來是如何對收到的各類情書做廢物利用的,讀小學時當作畫紙,初中時當數學草稿紙,高中時當杯墊,大學當廣告傳單……在感情方面,他一成不變,一竅不通,我問誰都不該問他,真是蠢了。”

柏子仁每回讀到這裡,都覺得何言很可愛。

她想有機會一定要再次推薦這本書給程靜泊,之前一直是她在讀他喜歡的書,現在她開始想和他分享自己喜愛的事物。

是不是因為他現在成了她的男朋友?咦,怎麼回事,又想到他了……

她還是不太習慣將程靜泊和男朋友聯系在一起,對她而言,他的存在比那三個字重要太多。

他是她喜歡的人,是代表正直,理智和寬容的男人,是她崇拜和無限信賴對象,是她一想到後就會覺得這個世界不再是永恆的老樣子,有他在,再荒蕪的地方,他也會讓它變得一點點溫柔起來。

比起喜歡和心動,想去近距離體會男女之間最原始的情感,他對她更有深層的意義,他讓她覺得外面的世界有了另一種可能,仔細一想,那裡或許有一個位置是保留給她的。

他像是一面明鏡,終於讓她看清自己內心過往的恐懼,原來在他出現之前,她一直是在無聲無息地害怕,藏得太深,習慣了就沒發現。

直到他出現,她才敢去正視,意外地發現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困難。

她合上書,靜靜地望著天花板,想著他的模樣,一直到天亮。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1:39

☆、第二十四章

又一個周末,柏子仁照例要去心理診所,出門之前和媽媽說了實情,劉欣語知道後非常驚訝,反復確認了好幾次:“你真的一直在看心理醫生?”

“嗯,前後去了五次。”

“小仁,你是感覺自己有問題嗎?已經嚴重到要去那個地方?”

柏子仁一時間沒法回答清楚,只是點了點頭。

劉欣語表情停滯,似乎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末了才慢慢點頭:“那你早去早回。”

雖然柏子仁說了自己的去向,但隱瞞了程靜泊親自來接她的事情,等下了樓,她走出小區門口就看見熟悉的車。

冬天的陽光溫和不刺眼,她一眼就看清楚玻璃後的他,他坐在那裡,手拿一本書,垂下眼眸,安靜閱讀,在她悄悄向前一步的時候,他忽然抬眸,墨色瞳孔綻放一道微光,目光對上她的臉,等待她走過來。

她上車後,他很自然地做了一件事,卻讓她有些受寵若驚,他幫她扣好了安全帶。

不止這個,他還打開了車內抽屜,給她看囤積好的零食。

柏子仁想起了他和小學同桌的趣事,問他:“你給我買這麼多吃的,我會不會變得和你同桌那麼胖?”

“真的變成那樣就再好不過了。”

柏子仁有點羞愧,摸了摸臉頰:“我從小就瘦,有段時間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良。”

“要不要讓程醫生介紹一個中醫幫你補補?”

“不用了,我會多吃一點的。”

說著,她小心地拿過抽屜裡的一小盒紅豆燕麥餅干,奇怪的是沒能成功扯開包裝紙。

“開口在這裡。”他從她手裡拿過,替她扯開後再還給她。

“哦,原來是這樣。”她心裡想的是,怎麼回事,平常連秋刀魚的罐頭都可以用手直接拉開,今天竟然連一包餅干都扯不開了。

“慢點吃,你的旁邊有保溫杯,裝有熱水,渴了就喝。”他拿手碰了碰她的頭。

卡擦一下,她咬得太重,差點咬到舌頭……

他怎麼一副當她是小孩的模樣?雖然她有些不適應,但心裡完全不排斥。

開車到一半,程靜泊有意無意地說:“裙子很漂亮。”

“真的?”

“嗯,不過下車之前最好整理一下,左側的裙邊開得有點高。”

她聞言,低頭拉了拉,遮住不該露出的地方,剛收拾好,就聽到他說:“別被第二個人看見。”

“……”

他的意思分明是說已經被他看見了,她當即想挖個地洞先跳進去藏一下。

看出她的窘迫,他不再說話,慢慢開車,偶爾側頭看她有沒有坐好。

到了醫院,柏子仁在和陳醫生會面後,和往常一樣談了一個小時,最後十分鍾的時候,陳折丟開本子,只是看她:“你正在戀愛嗎?”

柏子仁定住,但沒有否認。

“剛開始?”

柏子仁還是沒否認。

“讓我猜猜,對象該不會是我們共同認識的人吧?”

柏子仁思考片刻,決定承認事實,於是點了點頭:“是他。”

陳折有意味地笑了,伸手撣子撣褲子上的灰,悠然道:“恭喜你了,被他愛護著應該很容易找回缺失的安全感,看來用不了多久,你就不必再來看我這張煩人的臉了。”

“不,陳醫生你人很好。”柏子仁誠心表示。

“可惜你還是不願意和我說心裡話。”

柏子仁有點內疚。

陳折彎下腰,雙手交疊在單膝,眼睛近距離直視她:“程靜泊他是一個無可挑剔的人,對嗎?”

“對。”

“那他的選擇也是無可挑剔的,你應該信任他的選擇,覺得自己夠好,才會讓他喜歡,他不是隨便一個女人就能擁有的,你能擁有就說明你非常亮眼。”

“我承認自己很幸運。”

“不只是幸運,我想是你的魅力折服了他,所以姑娘,現在開始自信起來。”

這一刻,柏子仁對上陳醫生的目光,因他的肯定心中有了一股勇氣。

“陳醫生,謝謝你。”

柏子仁出來的時候,程靜泊發現她的表情有些不同,問她今天的交流是否順利。

“陳醫生說我是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告訴他。

“哦?”程靜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所以你不好意思了?”

“有一點。”

“不用不好意思,我想大部分男人和他的想法是一樣的。”

未給柏子仁害羞的時間,程靜泊拉起了她的手,很平常地補充了一句:“只不過,陳折沒有我幸運。”

柏子仁想了想說:“我倒是覺得,陳醫生這麼說多半是為了鼓勵我,培養我的自信。”

“他說沒說實話我很清楚,再者,我從不懷疑自己的目光。”

柏子仁被他牽著手往門口走,幾步後,他靠近了一點,聲音就在她耳畔。

“你真的很討我喜歡。”

“……”

他的聲音像是微風拂過海邊的細沙,低慢有磁性,讓她一個不注意就晃了晃神。

他們徑直走到醫院大廳的窗口取來提前配好的藥,開車送去徐奶奶家。

這一回,徐老太正站在門口,伸長胳膊舉著晾衣叉把風干了的魚塊掛上廊上釘著的一條長繩,余光瞄到走過來的一雙人影,驚喜得合不攏嘴,連聲喊他們的名字,讓他們快進屋,外面風大,別被凍壞了。

進了屋子,徐老太給他們端上自己做的紅棗桂圓奶茶,程靜泊問起方蓉,徐老太說她報名參加寒假培訓班,一周去三天,今天要上兩個小時的美術課,再過一個鍾頭才回來。

柏子仁發現客廳的牆面上多了一幅清新優美的風景畫,在日光燈下,可以清楚地看見邊角零星的油墨還未干透,應該是剛完成不久。

“是方蓉最近的作品。”徐老太言語中不無誇耀的意思,“自從上一次和你們聊過天,她整個人都變得認真多了,雖然改不了貪玩,但每天都會老老實實坐著練筆幾個小時。”

柏子仁安靜地傾聽徐老太話話家常,很快徐老太話鋒一轉,笑瞇瞇地對她說:“小柏,你也放假了吧,別總是埋頭讀書,讓靜泊多帶你出去玩玩。”

“好。”她乖乖地回答。

“多乖的一姑娘啊,靜泊,你當真是有福氣的人。”

程靜泊有些興趣地反問:“怎麼說?”

“我看人從不會走眼,小柏的心很善,人安分,是懂得共患難的人。”徐老太和藹地看著他們,“她和那些長得漂亮的小姑娘不一樣,她不貪慕虛榮,沒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重要的是做事沉得下心,等結婚後有了孩子,會把孩子教得很好,一點也不用男人擔心。”

柏子仁聽著就隱約想起上回留在這裡吃飯,徐老太抱怨過小輩們,說自己小兒子沒有良心,有時間也不知道回來看看她,多半是被他媳婦挑撥了,心生了間隙。

不出意料,徐老太下一句話就提到自己的小兒媳婦,責怪她心眼太高,總瞧不起人,逢年過節也不會過來看看,沒個禮數,前兩天特地打電話問小兒子,才知道小兒媳婦已經跟團去歐洲游了,這不用想就知道花的是誰的錢,買回來的又是一堆多麼華而不實的東西,一直這樣可如何是好,他們結婚幾年半點積蓄都沒有,真是昏頭了。

這話匣子一開,老人家沒忍住就嘮叨了好一會,兩個聽者都沒有打斷她,說到最後她總算感到一點舒暢,:“瞧,還是小柏這樣的好,娶妻當娶賢,古話說的沒錯,靜泊,你聽我的更不會有錯。”

柏子仁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心想徐奶奶想的太遠了,他們才剛剛開始,還是不要說話,低頭喝茶比較穩當。

“您的話和古話一樣正確。”程靜泊見老師說得有些渴了,持壺為她的茶杯添水。

柏子仁聞言,當下被熱茶燙到嘴巴……

徐老太眼看已經說服了一個,轉而給另一個講道理。

“小柏,靜泊的優點我不詳說了,你肯定比我要清楚,好好跟著他,有什麼要求就向他提,女孩子嘛,偶爾撒嬌也蠻好的,有委屈的話也要和他直說,千萬別一聲不吭地吞在肚子裡,時間長了容易憋氣,說出來反而讓他更疼惜你。”

對於這些類似教導新婦的老話,在柏子仁聽來有點迷惑,但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徐老太因此更是停不了嘴。

不知過了多久,程靜泊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食指很輕地在她掌心劃了一下,成功將她漸行漸遠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回過神,發現徐老太已經在說現在年輕人生幾個孩子合適。

“你們的基因這麼好,只生一個就太可惜了。”

柏子仁完全無言以對,轉頭求助程靜泊。

程靜泊笑了:“我想一個足夠了,十月懷胎是辛苦的事情,我不希望她的時間浪費在這上面兩次。”

柏子仁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他竟然為她考慮這麼多,心裡一動。

徐老太斟酌了一番,點頭應和:“也對,我差點忘了以小柏的才華,婚後不會只做家庭婦女,肯定也要有自己的一番事業,孩子一個就一個,重質不重量。”

“什麼重質不重量啊?”一個俏皮的聲音傳進來。

柏子仁回頭一看,是方蓉回來了,手上還拿著一串草莓糖葫蘆。

方蓉一看程老師和柏姐姐都在,十分開心地笑了:“程老師今天特別帥,姐姐也穿得特別漂亮,簡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程靜泊很明白小丫頭這一套,直接問她:“說得這麼好聽,是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

方蓉撓了撓頭:“寒假作業唄,本來可以讓奶奶教的,但她眼睛不好,看一會就累。”

“拿過來,我教你。”程靜泊也很爽快。

方蓉放下東西,去裡屋搬來了一堆卷子,攤在桌子中心,又拿來兩支筆遞給程靜泊和柏子仁,真誠地懇請:“請兩位行行好,解答卷子上畫紅圈的題目。”

於是,在後面的一個小時內,徐老太有些疲倦,去臥室休息了,程靜泊為方蓉解題,柏子仁免費幫忙完成了一張卷子。

方蓉大松一口氣,忍不住喜滋滋地說:“果然是來自書袋星球的最佳組合,有你們在,我的寒假作業不用愁了。”

徐老太念了小孫女幾句,她立刻回嘴:“奶奶,我以後考的是藝術類的大學,對數學要求不高,過得去就可以了。”

程靜泊拿起一卷試題,敲了敲她的腦門:“凡事能做好的就應該做好。”

方蓉有點不滿,湊到柏子仁耳朵邊輕聲問:“他和你說話也這麼老氣橫秋嗎?”

“他從不會對我擺出老師的架子。”柏子仁好好地想了想後表示,“更多時候,他像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大哥。”

她自以為說的小聲,聲音卻剛好傳到程靜泊的耳朵,他聞言表情未變,右手食指卻輕輕地扣了一下左手背。

方蓉卻往別的地方想,一臉不可信的表情,短暫的猶豫後果斷問出口:“難道你們是傳說中的柏拉圖戀愛?”

柏子仁沒想到她腦子轉那麼快,不知怎麼回答,悄然將目光移到程靜泊的臉上,見他表情泰然,眼眸漾開一點慣有的淡淡笑意。

就在她真的沒法應付方蓉時,他才來解圍,給方蓉解釋:“對於柏拉圖戀愛,不少人存在誤會,原因在於柏拉圖的對話錄本身意味不明,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沒有力求確認一個觀點,否定另一個觀點,而是引導人們去思考。”

“那他究竟是表達了什麼?”

“等你再大幾歲可以去讀他的會飲篇找答案。”

“現在先和我說一點嘛,平常都沒有人願意和我談這個,不怕我自尋答案反而誤入歧途嗎?”方蓉在這方面表現出積極的學習態度,“程老師,簡單來說,你同意柏拉圖的愛情觀嗎?”

程靜泊回答她:“我不接受他的全部觀點,但有一點很贊同,他認為在愛情裡,雙方是完全平等,沒有哪一方是比較重要的,單方面的用力追逐,再多的付出都不是愛情。”

方蓉似懂非懂,還是窮追不捨:“那他是的真的反對男女那什麼嗎?”

“真實的答案只有自己去尋找,任何人告訴你的都可能是假的。”他賣了一個關子。

“那你呢?你做得到一直守身如玉,甚至在婚後也不那什麼嗎?”

程靜泊修長的手指在試卷上停頓,片刻後告訴她:“很久以前想過,但現在不可能,通過雙方意願結締的婚姻,你的一部分自然會成為對方的,不可能憑一己之力保留。”

方蓉恍然大悟,差點鼓掌稱好,暗誇眼前的程老師果然比學校生理課的老師高段太多,後者一直照本宣科,遮遮掩掩,遇到底下同學哄堂大笑就提聲喝斥,簡直沒水平。

沒想到的是,程靜泊一本正經的解釋,竟然讓一旁的柏子仁深思起來。

他掃了一眼,看見她的眼神就心知肚明了,就在方蓉要繼續和他討論這方面的知識時,他淡淡道:“現在回到數學題上,下一題你做完了嗎?”

方蓉不免遺憾,而柏子仁聽到他的聲音也回過神,聽他為她講題。

等傍晚吃完了飯,兩人離開徐老太家,漫步的路上,柏子仁忽然提問:“你對方蓉說的那句,不可能憑一己之力保留,是指如果一方想要維持純粹的精神戀愛,另一伴卻不同意的話,會嘗試去阻止?但這樣的事情不是必須是兩人都願意的嗎?一方不願意的話好像行不通。”

他正在望月色,聽到她的疑惑,低頭解釋:“如果你實在好奇,不如等婚後切身嘗試一下,看看在你不願意的情況下是如何行得通的。”

“……”

柏子仁真的不敢再觸及這個話題了。

程靜泊扣住了她的手,趁機把她拉近了一點:“沒事,如果以後有問題就及時提出,我會告訴你答案。”

“嗯……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1:56

☆、第二十五章

“哲學和愛情是相悖的嗎?”回去的車上,柏子仁問程靜泊。

“不是,感情本身就是哲學的研究對象。”

“光靠研究就可以了?”

“還有感覺。”他慢慢教導她。

柏子仁若有所思,她問這些是因為想到歷史上的大多數哲學家都是單身的事實,好像給人一種錯覺,太聰明的人不需要愛情,就像是蘇格拉底說的,娶老婆是為了更清醒地思考人生,僅此而已。

那麼,一直和哲學打交道的他,會不會被那些大家的想法影響呢?

想到這裡,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他有些猜到她在擔心什麼:“別擔心,我不會選擇和你柏拉圖戀愛。”

“……”

“我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沒有興趣做聖人。”

柏子仁局促,簡單地嗯了一聲,表示清楚了。

他騰出一只手,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發:“過來一點,別離窗太近了。”

她乖乖地坐過來,他的手落下,順勢握住了她放在腿上的手。

“你在開車。”她提醒他。

“嗯,就一會。”

她知道他做事有分寸,就不再多言,垂眸看和他相握的手,她很喜歡他的手,手背皮膚干淨,手指修長,骨節有致,掌心溫熱,重要的是握她手時有力量。

說是如此,他還是握了很久後才慢慢松開。

她下車前,他幫她整理脖子上的圍巾,她心裡暖暖的,不由地吐露心聲:“我覺得你總把我當孩子看。”

“怎麼說?”

“像是給我買零食,過馬路的時候提醒我注意紅綠燈,叮囑我好好吃飯,還有現在。”

“這麼說來,我更像是一個有責任感的大哥?”他想起剛才她對方蓉說的話。

柏子仁默認,心想如果有這樣一個大哥真的很好。

“你可以當我是你的大哥,但別忘記我也是你的男朋友。”

雖然已經確立了關系,進入戀愛的初期,但考慮到她是一個新手,需要適應期,他允許她花一些時間來更好地認知這一點。

當男朋友三個字落在柏子仁的耳邊,她除了心跳加速外還有一點夢幻的感覺。

明明是真的,卻因為禮物太珍貴而不敢直接放進自己的口袋,依舊在一邊觀望。

“知道了嗎?”他問。

“嗯,我不會忘記的。”她當下決定要有自信。

“放心,我也不會讓你忘記這個事實。”他彎了彎指關節輕叩她的額頭。

有這麼一瞬間,他近在咫尺的臉讓她想離得更近一點,但轉念一想,他們才剛剛開始,作為愛情的初學者,她應該循序漸進,避免貿然行動而出錯,因此她克制了想去親一親他臉頰的想法。

他似乎等了一小會,見她沒有任何表示,眼神依舊干淨清澈猶如五月的天空,淡淡地笑了。

如果她喜歡的話,暫時當她的兄長也沒什麼不好,反正放她在身邊,時間久了她會明白大哥和男朋友有一些相同的地方,但卻有本質的區別。

現在,她喜歡怎麼來就怎麼來。

也就她一個人,花在她身上的時間再多,他也願意。

“再見。”她依依不捨地告別。

“再見。”

柏子仁回到家,劉欣語正在二樓給沐子東洗澡,沐叔叔陪沐子北下棋,見到她回來,笑著說:“小仁,吃過了吧?廚房還留了一鍋熱的山藥排骨湯,等會餓了就去吃。”

“好的。”她下午已經發過短信給媽媽,說晚飯在外面吃,不用等她。

沐子北的大眼睛悄悄一轉,手裡握著圓圓的棋子,仿佛在想什麼重要問題。

柏子仁剛回房間,沐子北就推門進來,遞給她一個大蘋果,問道:“你是和我未來姐夫去約會了嗎?”

柏子仁怔住,怎麼被這小家伙察覺的?難道他有透視眼?

“你以前不愛照鏡子,最近變了,還穿漂亮的裙子,明顯是戀愛了,爸爸媽媽太笨,連這都沒看出來。”

柏子仁遲疑了一會,點頭承認,懇請他先不要說出去。

“放心,我不會告訴他們,不過你真的不打算透露我未來姐夫是誰嗎?我很想知道。”沐子北眼睛一閃一閃,比小電燈泡都亮。

“過段時間再告訴你。”

“難道還要對我保密不成?”

“不是,因為才剛開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沐子北不情不願地點頭:“好吧,我理解,你要加油。”

柏子仁微笑。

沐子北沒急著走,反而是賴在姐姐的沙發椅上,悠哉地轉了一個圈。

“我最近也認識了一個女孩。”

柏子仁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在培訓中心認識的,她讀六年級,懂很多東西,我喜歡和她聊天。”說到這裡,沐子北跳下椅子,故作嚴肅地和姐姐保持距離,“既然你不肯告訴我未來姐夫是誰,我也不和你多說了。”

說完,他揮了揮手,瀟灑地走出房間,幾秒後又轉回身,丟話給姐姐:“等你肯說了,我再告訴你。”

柏子仁撓了撓頭,心想才多大的孩子,簡直是小人精。

眨眼就到了除夕,和往年一樣,沐叔叔帶妻子和兩個兒子回家吃飯,不方便前去的柏子仁獨自留在家裡,作為補償,沐叔叔提前買了一堆吃的放滿了冰箱,還訂了一只水果蛋糕當禮物送給柏子仁,柏子仁倒是完全不介意,她去了也是尷尬,面對那麼多陌生人,不知道說什麼好,與其那樣,倒不如一個人自在。

出發前,沐子北問爸爸:“姐姐今年又不去嗎?”

沐叔叔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我們早去早回,回來陪姐姐。”

一旁的劉欣語沉默不語,有些不忍地看了一眼女兒,每一年的今天她都是一個人吃飯,讓人心疼,但沒有辦法,作為沐家的兒媳婦和兩個兒子的母親,她必須去沐家拜年。

“媽媽,再見。”柏子仁看出母親眼睛裡的情緒,善解人意地先說了再見。

“嗯。”劉欣語終於撇過頭。

一到沐家,所有人都發紅包給沐子東和沐子北,相比沐子東只會說謝謝,沐子北的詞匯豐富很多,簡直舌燦蓮花,說得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笑開了花,有人開玩笑說,我們小北以後可以去說相聲呢,沐子北挑眉,說我才不要呢,我想當科學家。

沐叔叔心情很不錯,和每個親戚問好,聊天時不避嫌地提到了柏子仁,說我們家小仁現在讀研究生,過年就二十四了,請大家幫忙留意一下有沒有合適的青年才俊,我先謝謝了。

劉欣語在一旁微笑相對,心裡感激老公對自己女兒的在意。

客廳裡熱鬧的氣氛在沐母出現後戛然而止。

沐母臉色很不好,放下果盤,直接對兒子說,你跟我去廚房。

到了廚房,沐母就訓斥兒子多管閒事。

“要你說個不停?人家女兒的婚事要你管?少給我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沐叔叔為此和母親爭了幾句,沐母越說越氣,嗓門也高了,直到客廳那邊一片寂靜,兩人才意識到今天這樣的日子不適合吵嘴,雙雙停歇,一個歎氣,一個冷著臉。

站在廚房外的劉欣語已經紅了眼睛,吸了吸鼻子,拿手掩住嘴。

沐子北見狀跑過來,推門而入,撲向奶奶懷裡。

沐母抱住他,笑著說:“北北怎麼到廚房來啦?是不是餓了?奶奶先給你盛一碗糖芋頭好不好?”

沐子北的聲音清脆響亮:“奶奶,下一次也讓姐姐來家裡玩嘛,她總是一個人吃蛋糕很可憐的。”

童言無忌,聽者有心,客廳裡的人都沒出聲,唯獨劉欣語頃刻間轉過身,悄然落淚。

柏子仁本人倒沒察覺自己很可憐,她早就習慣了,每年的今天,一個人早早地吃了飯,收拾好飯桌,泡一杯熱茶,切一塊蛋糕拿去房間,一邊看書一邊吃甜點,再懶一點的話,可以直接躲進被窩,戴上耳機聽音樂,等過了零點,掀開窗幔一角,看看夜空的煙火,困意隨之而來,等醒來後這一天就過去了。

雖然今年有了程靜泊,但柏子仁清楚今天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是要和親人團聚的,她不會去輕易打擾他。

不料,十分鍾後,程靜泊打來電話,問她吃了什麼,兩人聊了一小會,他就察覺到她是一個人在家。

“為什麼騙我?”他問她。

“我不想讓你擔心,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我一直是這樣過的。”

“以前你不認識我,今年不一樣。”

她的心被這句簡單的話打動了,柔軟如羽。

“我來陪你。”

“你還要陪家人。”

“沒事,他們不差我一個。”他說,“二十分鍾後我到你樓下,帶你出去玩怎麼樣?”

她心動了,當下有點自私地不去考慮他的處境,同意了他的提議。

掛下電話,她拿起床頭的小鍾,一分一秒地數時間,就好像一個等待流星的孩子。

程靜泊很守時,二十分鍾後到了,柏子仁穿上新衣服,披著頭發下來。

“你要帶我去哪裡?”她有點開心地問。

他微笑地說:“我還沒想好,現在商場關門,營業的餐館很少,可以去的地方不多。”

她卻一點也不為此發愁:“沒關系,我去哪裡都可以。”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然後把車內溫度調高了兩度。

一路開車,街道清冷,往常熱鬧紛繁的霓虹在今天也順理成章地暗淡下來,昨天還明亮如殿堂的購物廣場此刻像是一個沉睡的孩子,安靜乖巧,噴泉邊的音樂也歇聲了。

萬家燈火的團圓日,沒有人會在意門外的世界。

唯獨他們,徐徐行走在這座灰藍天空下的城市。

柏子仁看著窗外的一切,低聲說了一句:“它們好孤獨。”

“什麼?”他問。

“那邊的摩天輪不轉了,對面七十二層的高樓大廈一盞燈也沒亮,路過的小吃一條街,只有一個又一個的蓋著布的車棚,一點煙火味也沒有。”她說完後靜靜地思考,眼前的一切讓她感覺到這座城市前所未有的孤獨。

“這樣很好。”

她回過頭來,對上他清雋的眉目。

他說下去:“就好像是我們兩個人的世界。”

她安靜地看著他,巨大的幸福和充足讓她短暫的失語,半晌後才說話:“我一直以為自己生活在一個世界,不會有人進來。”

“如果是我,需要通行證嗎?”

“你願意的話沒有問題,但我的世界很單調,也許乏味,沒有你想象的有趣。”

此刻她說的是實話,因為喜歡一個人,即使有天衣無縫的謊言,在他面前也不屑去說,她想讓他看見自己最真實的一面。

“這麼巧?那很適合我,我本身也是一個不太有趣的人。”

“不,你很有趣。”

“你還沒有真正摸索過,就已經知道了?”

“……”

她撓了撓頭,又聽到他說:“你在自己的眼裡和在我眼裡是不一樣,我想有一天,你看到的自己會是我看到的你。”

說完,他的手覆蓋上她頭頂,簡單地一揉,溫柔如雲。

“謝謝。”

“光說謝謝不太有誠意。”

“所以我要怎麼做?”

“過來一點。”

她聽話地挪近。

“再過來一點。”

她繼續挪近。

“如果有勇氣,可以親我一下。”

“……”

她鼓足膽子,一點點地靠近他的側臉,直到還有一寸的距離,心跳如雷,不敢再動。

“還有五秒的時間,親我或者是讓我親,你可以選擇之一。”他用紳士的態度說明。

她掙扎了一會,始終沒有勇氣,只好說:“還是你親我好了。”

說完覺得自己貌似跳入了一個坑中,沒有反悔的機會。

“沒問題。”他表示尊重她的選擇。

可當他側頭要吻她的時候,她突然慣性地後退。

兩人對視片刻,他還是饒過了她,拍了拍她肩膀:“坐好了。”

她坐正了,心跳還是很快。

他見狀慢慢地說了一句:“最後讓你躲一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2:29

☆、第二十六章

車子幾乎繞著城市晃蕩了一圈,終於停在某個小路口,兩人下車後手拉手,漫無目的地在月光下走了一會,清輝灑地,影子在路面徐徐移動,慢慢地,他把她的手藏進自己口袋。

“你這樣跑出來,家人會介意嗎?”她問。

“不會,我們家很自由,爺爺奶奶不會要求晚輩一直坐在桌子前。”

她點頭,開始試著和他聊家常:“程醫生過年需要值班嗎?”

“她值班三天。”

“聽起來很辛苦。”

“她男朋友會陪她的。”

“程醫生有男朋友了?”她突然想到沐子北。

“是化驗科的醫師,他們大學就認識了,一直是普通朋友,最近剛在一起。”

“為什麼要等這麼長時間才在一起?”

“時機未到。”說到這裡,他補充了一句,“你以為所有人都和我們一樣有效率?”

經他的提醒,她意識到他們認識短短幾個月就在一起的事實,好像是很快。

“我的時機不錯。”他笑了。

“我也是。”她大膽地跟了一句。

融在月光下的街道,一片清寂,直到拐彎處,忽然嗅到了燒烤味,一看,竟然有一家小商鋪門口擺出了碳烤爐,一個年輕人正往爐底加木炭,邊上是用保鮮膜覆蓋的食材。

“想吃?”他問她。

“嗯,因為很香。”

換作平日,他不會給她吃這樣不太健康的東西,但今天是例外,走了兩條街才聞到一點煙火的氣息,不做停留似乎很難,她看上去又是餓了的模樣,勉強吃點算了。

可惜攤主是一個很年輕的小子,燒烤手法不嫻熟,在烤焦了一個雞翅膀後,他似乎也有點難為情,趕忙解釋說本來是爸爸親手烤的,但他今天喝多了,已經睡下,媽媽去隔壁鄰居那邊打麻將了,他閒著無聊,就出來擺攤。

“我來好了。”程靜泊走到他身邊,拿過兩串牛舌放在碳烤爐上,靜等一面的邊緣微微變成金黃,再翻面烤一會,撒上孜然粉。

柏子仁在一邊聞了聞,他烤得真香。

程靜泊把烤好的牛舌遞給她,又拿了幾串青菜,香菇和土豆,一一放在碳烤爐上,提醒她說:“多吃點蔬菜解油膩。”

等全部烤完,程靜泊和柏子仁一起坐在桌子邊,他看著她吃。

年輕的小伙子慷慨地端上冰啤酒,程靜泊婉拒,說待會要開車。

“有沒有熱茶?”他問。

“有,我去拿。”小伙子跑去裡屋。

很快,一壺熱的菊花枸杞茶上桌,程靜泊自己倒了一杯,也給柏子仁一杯。

“你們是不是兄妹?”小伙子不知哪個腦神經搭錯了,冒出這麼一句話。

柏子仁咬著玉米,不解地看著他。

程靜泊微笑應對:“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隨便猜的,我看你們長得有點像。”

“在一起時間長了,自然會像起來。”他說,“她是我女朋友。”

小伙子憨憨地笑了一下,連說不好意思,為表示歉意,他從屋子裡端來一個冷盤和點心免費請他們吃,然後站到碳烤爐後,一邊拿起扇子,一邊烤羊肉串。

柏子仁小聲地問程靜泊:“難道我們看起來很像?”

程靜泊只是喝清茶,笑而不語,然後拿起一串青菜,親自喂她,等她吃了一半,他才告訴她:“表現得親密一點,別人就不會有這方面的誤會了。”

柏子仁轉了轉眼睛,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接受了他的喂食。

很快吃飽了,他們坐在原位休息,順便欣賞夜空的景色,而邊上木炭火尚亮,藍色火焰溫柔,隨風生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柏子仁說:“我想起《漠漠的河》裡一個情節,有一年冬天,在大漠戈壁的夜晚,何漠一邊在篝火邊取暖,一邊聽心上人彈吉他,然後她寫了一首詩,大致意思是她認為自己很幸運,從以前到現在都能擁有很多。”

程靜泊平靜地問:“你很羨慕她?”

“嗯,她有家人支持他,去再遠的地方都有人會等她回來,她很幸福。”

“你沒有去過遠方?”

柏子仁說:“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帶我去過青島,高考後我一個人去過海南,其他就沒有了。”

“以後我帶你出去看看。”

“你那麼忙,會有時間嗎?”

“我有年假,可以帶你去一個人少的小島,教你浮潛。”

“可以看見珊瑚?”

“不僅是珊瑚,還有很多魚會圍過來啄你的腳,你還可以拿出水下相機拍海龜。”

“我好多年沒有游泳了,你會陪我一起下水吧。”

“當然。”他看著她,放緩了語速,“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遠方的。”

“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像是何漠,她二十歲不到就去過沙漠了。”

他只是安靜地撫攏她的頭發,眼眸中藍色的火焰漸熄,恢復至純淨的墨色。

“我怕你不願意回來。”

她沒察覺到這句話有何不妥,只覺得此刻有他在身邊什麼都不缺,不由地挨過去,將頭輕輕依偎在他肩膀上。

一會後,他說:“可惜了,我不會彈吉他,只有這個。”

說著,她看見他的一只掌心多了一塊硬幣,他輕輕一擲,落回另一只掌心,手指合攏,再攤開的時候,圓的硬幣竟然變成了一枚愛心狀的。

柏子仁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請求檢查這個愛心是真是假,他放到她手心。

她像是看世界奇觀一樣盯著這枚愛心幣,差點要去咬了。

“你是怎麼辦到的?”

“你不相信我有超能力嗎?”

“快告訴我,我很想知道。”

“拿回去好好研究,自己找答案。”他當這是禮物送給了她。

她已經當這是稀世珍寶了,放入羽絨服內裡的口袋,正好貼在胸口的位置。

“你還給我什麼?”

“嗯?”

他什麼也不說破,黝黑深邃的眼眸越離越近,在她有點要躲的傾向時,他低頭親了一下她的臉頰,僅僅這樣一個吻,她心跳如雷,故作鎮定地移開目光,不一會兒再飄回來,發現他依然看著她,目光一點也沒有動過。

“我說過你以後由我照顧。”

“嗯。”

“所以親一下自己的人是基本權利。”

“……嗯。”

“要不要我轉過頭,讓你一個人緊張一會?”

柏子仁終於還是沒堅持住,掩不住緊張,慢慢將頭埋在他懷裡,雙手拉住他的衣擺,提出請求:“別看我,讓我調整一下情緒,至少讓心跳慢下來。”

對此,他很善解人意:“可以。”

她就這樣躲在他懷裡很久,直到恢復正常才抬頭,很快意識到他在撒謊,他分明一直在盯著她看。

“你到現在還不敢面對我是你男朋友這個事實?”

“我在面對,但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適應?沒問題,不過在適應期你打算稱呼我什麼?”

她就此問題想了一小下,明確道:“程大哥。”

程靜泊面色有些許的變化,認真問她:“不打算換一個?”

“我覺得這樣很合適,也很親切。”

有一個和家人一樣的稱呼,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留在他身邊。

良久後,他說:“既然你喜歡,以後就這麼稱呼好了。”

天地一靜,在這個充盈人間煙火的角落,她有他在身邊,似乎那些生命中所有的缺口,都被他的聲音填滿了。

程大哥這個稱呼對她意義重大,譬如有信賴和依戀,追崇和喜歡,陪伴和依偎……不是單純的男朋友三個字就可以概括的。

直到遠方隱約地傳來鞭炮聲,他們想起時間不早了,他該送她回去了。

開車到她家樓下,分開之前,她瞄到車後座的角落放著一本書,好奇是什麼。

他拿給她:“老書了,想看的話就拿去。”

柏子仁接過,說了再見後下了車,而他等到她回到樓上,燈亮起來時才走。

幸好,沐叔叔他們還沒有回來,客廳裡還殘留飯菜的味道,她換了衣服,走進自己的房間,把他送她的書放在枕頭邊,打算這幾天花時間讀一讀。

近凌晨,沐叔叔一家四口才回來,兩個孩子已經困到不行了,揉著眼睛爬上樓,劉欣語默不作聲地安置他們睡下,轉身去女兒的房間。

柏子仁正在燈光下研究程靜泊變的小魔術,注意到媽媽進來,立刻把愛心幣放到一邊,抬頭對上媽媽的臉,隱約看見她臉上有淚痕。

“小仁,委屈你了。”

“沒事,我在家也挺好的。”

劉欣語不語,眼神雖然停留在女兒臉上,思緒已經有些游離,總歸是累了,此刻想說很多話,但無從說起,剛才在沐家發生的一切讓她的心情跌到了谷底,第一次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失敗,作為兒媳婦,她始終不被婆婆接受,作為沐明榮的妻子,她一直虧欠了他,最可怕的是,作為一個母親,她對大女兒了解甚少,連她去看心理醫生這樣的大事都不知道。

心理醫生,劉欣語想到這四個字依舊心驚,她的女兒該不會是遺傳了生父的毛病吧?

想起前夫抑郁症發作時候的自殘行為,她稍微閉了閉眼睛。

“媽媽,你很累嗎?”

“有點。”

“我幫你去熱一杯牛奶,你喝了後睡覺吧。”

柏子仁要起身,劉欣語連忙攔住她:“不用了,我喝不下,等洗漱後直接休息了。”

柏子仁猶豫了一會,還是問出口:“是不是在沐家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什麼事情發生,一切只是走形式,和往年一樣,完成表面的禮數就行了,就是人多了有點累。”劉欣語停了一會後說,“小仁,過幾天你陪沐叔叔出去吃一頓飯好嗎?”

“去哪裡吃飯?”

劉欣語選擇隱瞞實情:“是你沐叔叔朋友的餐館,近期重修過後新開張了,你可以陪他去捧捧場嗎?如果你願意的話,你沐叔叔會很有面子的。”

柏子仁考慮片刻後就答應了。

劉欣語回房,和沐明榮說女兒同意了。

“你和她說實話了?”沐叔叔問。

“沒有,怕一說她就不去了。”劉欣語對著梳妝鏡,緩緩摘下耳釘,松開頭發,聲音越來越輕,“你也知道她的性格,如果我們不推一把,她不可能去找男朋友。”

沐叔叔點了點頭,心裡也覺得這樣做比較妥當。

就在剛才那頓不知滋味的團圓飯結束之際,他的兄長過來拍拍他肩膀,悄聲地說:“明榮,我知道你心善,一直將欣語女兒的事情放在心上,剛才人多口雜,不方便提,我最近在俱樂部認識了一個貴友,他姓周,做餐飲生意的,大兒子過了年剛滿二十九,是一家投行的高管,性格沉穩,事業有成,如果你沒有意見,我這就打電話聯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2:44

☆、第二十七章

柏子仁專注地研究程靜泊的愛心幣,很快發現在小缺口內側有一個精妙的機關,用指尖一扣可以打開這枚愛心,像是小翅膀一樣的兩瓣,雙雙翻轉一百八十度就變成一個圓硬幣,看似簡單,但要做得連貫流暢,不著痕跡就很難,她擺弄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沒成功。

看來變魔術是要講究天分的,首先需要一雙有靈氣的手。

愛心幣的邊緣在光線下熠熠生輝,她就像是一個撿到寶貝的孩子一樣,一直看個不停,最終找了一個小匣子,收藏起來。

睡之前她翻看他的那本書,書很舊了,書脊的地方有一條無法修復的折痕。

是張曉風的散文集。

她讀了三分之一便猜測這本書不是他的,有些句子下有劃線,不是他的閱讀習慣,空白的地方細密的注解顯然是屬於女孩子的娟秀字跡。

在一篇花之筆記中寫道:“知道你自己所愛的一種花,歲歲年年,在異國的藍空下安然的開著,雖不相見,也有一份天涯相共的快樂,詩經有一個別名,叫葩經,使我覺得桌上放一部《詩經》簡直有一種破頁而出的馥馥郁郁的香氣。”

邊上有一行注解:“公子為誰,特專葩經。”

“韓愈的《進學解》說《詩》正而葩。”

柏子仁看到深夜,掩卷後有了疑慮,這本書是誰讀過的,書上的筆記又是誰作的。

也許是他買的一本舊書,或者是別人送給他的,如果是後者,肯定是女生,又是什麼樣的女生會送他一本書?

不過,既然他說過自己以前沒有喜歡的人,那麼是誰都沒有關系,如果是和他關系很好的朋友,她當然會尊重。

其實她挺欣賞這些筆記的,在冬季的夜晚,窗外寒風吹盡,室內一角燈光下,有一書在手,偶然看見這樣閒散,趣致的文字,似乎看到清風曠野,嗅到松子暗香,感覺很好。

等讀到春之懷古時,她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睡得很安心。

隔天起來後她發現手機裡有一通未接電話,是他打來的,此外還有一條信息。

“沒什麼重要的事,多睡會,過兩天我買東西給你吃。”

柏子仁恍然,他猜到她在賴床,還准備買東西給她吃,真的好像是把她當成某種好吃懶做的動物對待。

……

在家閒了兩天,柏子仁跟沐叔叔出去吃飯,出門之前,劉欣語嫌她穿得太樸素,堅持在她的脖子上掛一條珍珠項鏈,柏子仁不明詳情,只不過是吃一頓飯,為什麼要戴首飾,但疑惑歸疑惑,沒有刻意說不。

開車去的路上,沐叔叔說:“小仁,你今天很漂亮,應該自信一點。”

“嗯?”柏子仁有點不解。

沐叔叔也不把話說穿,婉轉地提醒:“我的意思是,你非常優秀,有時候不妨大膽地將這一面向別人展示出來。”

柏子仁有些雲裡霧裡。

“我最早是做銷售的,拎著產品一家一戶地跑,開始的時候人也比較害羞,說話疙疙瘩瘩,還沒說上兩句人家就關門趕我了,幾次下來,我總結了經驗,對待客戶,尤其是第一次見面的人,說話要流暢,要有態度,甚至是理直氣壯,讓他們覺得你賣的是好東西,如果連自己都支支吾吾,別人更難相信你的東西是好的。”

沐叔叔平常也喜歡追溯過往的苦日子,關於這些,柏子仁覺得有其道理,一路認真地聽他說下去。

到了餐廳,柏子仁得知沐叔叔訂的是包廂有些意外,沐叔叔解釋說一樓太吵了,不如二樓環境優雅,也知道她喜歡安靜,是特地為她考慮的。

“沐叔叔,謝謝你。”

柏子仁的感謝是真心的,平心說,這些年來,沐叔叔一直待她不錯,雖然兩人的感情不可能像親生父女一般親密無間,但作為一個友善,寬厚又耐心的長輩,柏子仁和他相處已經沒有壓力。

“一家人別說謝謝。”沐叔叔笑著拍了拍她肩膀,溫聲道,“我們上去吧。”

走進包廂,剛坐下沒多久,有兩個人進來了,前面一個柏子仁很早以前見過一次,是沐叔叔的大哥,臉圓圓的,人也很和氣,當年媽媽的婚禮上,他誇過她懂禮貌,而他身後那位穿著西服,儀表堂堂的高個男人她就不認識了。

柏子仁站起身,主動說沐大伯好。

“啊,這是小仁吧,這麼多年沒見已經是大姑娘了。”看見柏子仁的模樣,沐大伯欣慰地笑了。

“是啊,我們小仁很厲害的,現在是研究生。”沐叔叔也笑了。

雙方坐下,沐大伯並沒有刻意地為彼此介紹,身邊的青年才俊更是悠然落座,對柏子仁點了點頭:“我是周遐然。”

柏子仁道了一聲你好。

“小仁,周公子就是這家餐廳老板的兒子,知道我們今天來捧場,特地過來幫我們介紹這裡的菜。”

“客氣了。”周遐然微笑,金絲邊眼鏡框折出一道溫潤的光,“叫我小周就好。”

說完,周遐然翻開菜單,做主點菜,一邊的沐叔叔和沐大伯很自然地聊家常。

菜很快陸續上來,柏子仁安靜吃東西,聽沐叔叔和大伯說話,偶爾對上周遐然的眼睛,他僅僅一笑,不多說什麼,很優雅持筷吃菜,當然吃的分量不多。

第四道菜端上的時候,柏子仁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竟然遇上認識的人。

“你來這裡吃飯?”周必然以為自己看錯了。

“我和叔叔一起來的。”柏子仁也沒想到這麼巧,周必然會在這裡。

難得碰上,周必然不免要多說幾句:“本來寒假裡打算安心在家溫書,但我爸一定要我來這裡打工。”

“打工?”

“對,做一些和洗碗端盤子差不多的瑣事,不來就一直念我,沒辦法,在家沒法清靜讀書,只能過來。”

想到他的姓,柏子仁猜到一個可能:“你爸爸是這家飯店的老板?”

周必然有些啞然,很快點頭:“你很聰明嘛。”

他在學校從不透露自己家是做餐飲生意的,而且名氣大,規模不小,在本城就有四家分店,不過面對她,他覺得沒有隱瞞的必要。

“那周遐然是你的大哥?”

周必然這回不可置信道:“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你認識他?”

柏子仁直說:“對,他在我們包廂。”

精明如周必然,一下子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目光竟然閃過一抹急切。

“他是來和你相親的吧?”

柏子仁一怔。

“准是這樣沒錯。”周必然冷冷一笑,“有人幫他算過命,若今年不結婚就要再等五年,我爸很相信,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就一直幫他物色對象,到現在為止都見了一排了吧,他一個也沒看上。”

柏子仁本想說不可能,但轉念回憶起每一個細節,覺得周必然的說法沒錯。

她的沉默讓周必然很不放心。

“你該不會是真的看上他了吧?看在老同學一場的份上,我奉勸你,他雖然條件不錯,但人真的不適合你。”

柏子仁當下想的是怎麼找借口走掉,沒在意周必然說什麼。

周必然真的急了,一把拉過她到走廊的拐角處,低聲說:“和你直說了吧,他沒有責任心,之前那個女朋友,在一起三年,中間懷過他的孩子,但沒保住,我媽一直強烈反對,他最後妥協了,給對方買了一套房子算是補償,心安理得地繼續過日子。”

柏子仁打斷他:“周必然,你不用詳細和我說你的家事。”

“這麼丟臉的事情,你當我願意說?只是怕你上當,才不得不提醒你的,他真的不適合你,別傻乎乎地聽你叔叔的話,也別被他的那套表面功夫迷住。”

“我不會的。”

聽她語氣堅決,周必然松了一口氣,心落回了原處。

“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周必然無聲地看著她,像是聽到一個奇聞異事一般,好半天才有回應:“柏子仁,你在胡說什麼?”

下一秒,柏子仁口袋的手機就響了,一看是沐叔叔的電話,估計是見她遲遲沒回來而打過來問的。

“我先回去了,再見。”柏子仁說完繞過面色冰凍的周必然,快步走回包廂。

回到包廂,沐叔叔和藹地問她怎麼去了那麼久,是不是人不舒服,她說沒事。

對面的周遐然已經略感無趣,但表面維持的風度毫無破綻,雙手交疊,溫和地說:“是不是這裡太悶了,要不要開一會窗,透透氣?”

沐大伯借機說:“周公子可以帶小仁出去走走嗎?剛才我看見一樓新建的魚池很漂亮。”

“當然,這是我的榮幸。”周遐然拿過白色紙巾擦了擦細長的手指,邀請柏子仁,“你願意和我出去走一走嗎?”

到了這一步,柏子仁已經清楚這是什麼局面,也知道該當機立斷,於是她站起來。

周遐然也起身,心裡早有了想法,她的長相是他滿意的,雖然話少了點顯得乏味,但比聒噪的女人好太多,先單獨和她試試看,如果各方面合拍,不排斥和她一直保持聯系,如果對她沒太大的感覺,找個適當的借口推了就是,看她這樣子,應該不會是纏著他不放的人。

卻沒想到,柏子仁站起來後說的是:“我吃飽了,要回去了。”

周遐然眼眸微暗,眼神有點詫異。

“小仁,你怎麼了?為什麼這麼急,也沒有事情……”

“沐叔叔。”柏子仁第一次打斷他的話,堅持自己的決定,“我剛才接到男朋友的電話,他有事情找我,我先走一步了,等會自己回家。”

她說完,效率很高地走出包廂,沐叔叔第一時間追了出去,拉住了她。

“小仁,你說的是真的?你有男朋友了?怎麼都不和我們講呢?早知道我今天就不會……”他額頭冒汗,再說不下去了,沉沉地歎了一口氣,心裡內疚,畢竟今天是騙她過來的,他不能把責任推給她。

“抱歉,沐叔叔,我應該早點和你們說的,只是不知道怎麼開口。”

沐叔叔強笑:“算了,先跟我回包廂,至少給人家一個交代。”

柏子仁卻搖頭:“我不可能和他做朋友,沒必要再多說了,否則他們會以為我是在鬧情緒,隨便開玩笑的,不把我的話當真。”

第一次見她考慮事情如此周全,沐叔叔有些無力,不知道該怎麼圓場。

“為了避免誤會,我不進去了,沐叔叔你幫我解釋一下,我先回去了,這裡公車很方便的,你不用擔心。”

柏子仁走後,沐叔叔回到包廂,心情很是錯綜復雜,勉強打起精神喝了一口茶,簡單地說明了情況。

“原來是這樣,真是可惜,周公子這樣的條件不是好找的。”沐大伯也尷尬,有心恭維周遐然。

沐叔叔連連賠不是。

一直沉默不語的周遐然忽然笑了:“小事,我不會計較。”

停頓了一瞬,他對兩位長輩表示:“我對柏小姐印象很好,希望可以有機會。”

沐叔叔沒料到他會這麼說。

“先告辭了。”周遐然穩當地起身,微微鞠躬後迅速走出了包廂。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3:01

☆、第二十八章

柏子仁出了餐廳,往左沿著馬路走,很快後面跟上來一輛車,緩行於她旁邊。

周遐然搖下車窗,露出一張儒雅斯文的臉,態度和藹:“你急著出來,是要去哪裡?不介意的話,我送你。”

柏子仁一愣,沒說話,繼續往前走。

周遐然的車一直跟著,到了路口,他再次出聲:“你要去哪裡?這裡沒有公車站,打車也難,我送你吧。”

柏子仁有些煩躁,轉頭朝他說:“不用。”

她的態度有些不近人情,但周遐然並不放在心上,語氣依舊溫和如初:“不如我送你到最近的公車站,看見你人上了車也可以放心。”

柏子仁站定,對他表態:“我們不熟,你到此為止。”

“是嗎?但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的,剛才還一起吃了一頓飯。”周遐然見她完全無動於衷,就差扶額,無奈地笑了,“我猜你是被長輩騙來的,對嗎?”

柏子仁不說話。

“我理解你的心情,被人隱瞞的感覺不好,我也有過這樣的經歷。”他善解人意地說,“不過,你是第一個和我相親,連飯都沒吃完就走的女孩,我不由地懷疑自己是不是差到讓你沒有胃口的地步,以至於心情挫敗,特地跑上來問問清楚,究竟是哪裡沒做好,可以避免下次出錯。”

“我叔叔應該和你說了,我有男朋友了。”

周遐然輕輕一笑,試探她:“是事實?不是你用來推卻我的措辭?”

“是事實。”

日光悠長,懶懶地映照在他臉上,他想自己該掉頭走了,這追出來已經不符合他平日的作風,糾纏了這幾分鍾更是史無前例,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或許只是因為第一次被甩臉走人,有不甘也有好奇,隱隱猜測這是不是她為了引起他注意的一個手段。

她很美,身材好,還有學歷,這都是他喜歡的,沒有和別的女孩一樣看見自己就像看見金條一樣貪婪,這也是他欣賞的,不過她應該沒有說謊,她的確不是單身,這就不太符合他的要求了,他和介紹人暗示過,希望女方是一張白紙,要有過男朋友,那肯定不是。

他正准備有禮貌地說再見,見她竟然已經走了一大段路了,夠快的。

他的心底有一絲真實的不悅。

調轉車子的方向,手機來電,一看是周必然,有點訝異,這可是從來不會聯系他的人。

“什麼事?”他接起後淡漠道。

周必然的聲音冷冷的,帶著警告:“我就一句話,今天和你吃飯的是我同學,你找誰都不能找她。”

周遐然笑了:“必然,你說話總是沒頭沒腦的,我真的聽不懂,就算是你的同學,就不能和我交朋友了?”

“誰都行,就她不行,你要是去招惹她,我和你沒完。”

周必然說完掛下電話。

周遐然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盤,開始覺得這個叫柏子仁的女孩很有趣,安靜漂亮,做事出其不意,還和他們周家有點緣分。

只是他沒什麼功夫去追小女孩了,他現在的目標是找一個適合做太太的女人,為他養兒育女,他不用太費勁,也不用付出太多真心,盡快穩定下來,給父母一個交代。

日光依舊悠長,他抬腕看了看表,前後一個多小時,真是浪費時間,不免自嘲。

柏子仁穿過馬路,步行速度才慢下來,心裡很不踏實,是什麼原因她不清楚。

為了消彌潛在的不好情緒,她撥電話給程靜泊,他今天在咖啡館。

“我剛出門,你在哪裡?”他問。

柏子仁報了地址。

他沒問她怎麼會一個人跑去那裡,在她開口的一剎那,他就聽出了她的不安,即便是她隱藏得很好。

柏子仁沒等很久,程靜泊到了,她上了車後對他直說:“我叔叔帶我來吃飯,原來是幫我介紹對象。”

程靜泊想了想後問:“所以你沒有吃完飯?”

“嗯,你怎麼知道?”

“以你的性格,不可能一直坐著應付那種局面。”

柏子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對,我堅持不了,所以直說了。”

“你說了什麼?”

“我說已經有男朋友了。”她心一橫,把實情都告訴了他。

他聞言竟然笑了一下,然後表情變得認真,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找一天帶我去見你家人。”

柏子仁詫異:“你要去見他們?”

“嗯,讓他們見一見你的男朋友,等安心了就不會再幫你安排這樣的事。”

“這會不會太快?”

“雖然有點快,但時間很適合。”

她心裡那些不踏實的小情緒瞬間煙消雲散,他說的適合是指他對她的確定。

不知怎麼回事,每次感到不安,只要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就很快好了,對她而言,那些令人手足無措的矛盾,他總有辦法去解決,幾乎不用她擔心。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在想,我見不見得了人?”他半認真半開玩笑。

“當然不是,我只感到……幸福。”她將最後兩個字說得很輕。

“什麼?”他沒聽清楚。

“有你在身邊我很幸福。”她說得很清楚。

他眼眸閃過微微的詫異,而後握緊她的手:“不錯,進步很快,這句情話分數很高。”

情話?她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並沒有刻意地要討好他的意思,不過無心插柳柳成蔭,他的心情因此變得很好,在等紅燈的時候,打開抽屜,剝開一塊小的巧克力,親手喂她吃。

她咬了一口:“很甜。”

“是嗎?”他收回手,就著她咬下去的地方嘗了一口,慢慢地說,“的確是甜。”

然後再喂她:“再吃一口。”

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一小塊巧克力幾乎要融化在陽光裡。

他手指抹了抹她的嘴角,收回後穩穩地放在方向盤上。

而等到下一個紅燈的時,他似乎覺得這個游戲挺有趣的,又打開抽屜,喂一塊巧克力給她……

就這樣,沒過一會,柏子仁的掌心共有五個金箔紙,不停地泛著亮晶晶的光。

再看一眼他的手,平日裡潔淨到一層不染的指端,此刻竟然沾著一點巧克力粉,還有她的些許口水,而他完全不介意,似乎也不准備拿紙巾擦一擦。

“我想起一件事。”他忽然說。

“什麼?”

“小學的時候養過一只烏龜,我每天喂它吃的,最後它沉得爬不動,連翻身都需要我動手幫忙,很有意思。”

“你……當我是烏龜?”

“不是。”他若有所思,眼眸有些露出對研究結果的期待,“今天發現喂人才是真正的有意思,只是不知道最後的效果怎麼樣。”

柏子仁眼睛一轉,莫名想到了一個和烏龜同樣翻不了身的畫面,她真心不願意胖到那個份上。

他們開車去醫院探病吳謂,正好碰上薛玲在讀報給老公聽。

薛玲看見他們,放下報紙,友善地笑了:“你們來了啊,快坐下,我去削水果。”

吳謂恢復得不錯,人胖了一些,眼睛也亮了,有了點精神後開始揶揄兄弟:“恭喜你正式脫單。”

程靜泊大方地說了句謝謝。

“如果沒錯的話,你說過不喜歡漂亮的女生。”

“我只是說不喜歡太漂亮的女生。”

“言下之意是覺得她還不到太漂亮的程度?”

“她在我眼裡剛剛好,看著很舒服。”

程靜泊回答的簡單,卻意有所指,太漂亮只代表是一件供大眾欣賞的海報畫,而適合自己,讓自己中意的才是私人珍藏。

吳謂燃起了激辯的斗志,繼續和他較勁:“但她在不少人眼裡應該到了太漂亮的程度,你得好好看著,當心一個不注意就被別人搶走。”

程靜泊微笑:“概率太低,不值得警惕。”

吳謂正想說下一句,程靜泊補充:“不過謝謝提醒,我知道你在這方面有心得。”

他暗指吳謂剛認識薛玲那會,一見鍾情,癡迷到了極點,患得患失,怕寶貝被人惦記,連薛玲去鄰市出差,他都連夜開車過去送宵夜,成為眾人的笑柄,薛玲的小姐妹戲稱吳謂是夜車癡漢。

薛玲自然也想起這事,伸手拍了拍老公的手背:“你以為所有男人都和你一樣沒有自信嗎?也不看看人家靜泊的條件,這是隨便來一個人就能比得了的嗎?”

吳謂笑了,轉而看柏子仁:“我老婆說的對,當年我們那屆,他和另一個叫周遐然的男人,當之無愧是男女老少眼中的兩大男神,但他比周遐然更絕的是,還有瘦小的學弟躲在角落裡暗戀他,別看他表面這風輕雲淡的模樣,骨子裡是妖孽,只幫學弟報名了一個比賽,隨意說了一句加油,學弟就臉紅心跳,之後死盯著他不放。”

柏子仁本來聽得認真,但一個名字引起她的深思,周遐然,不會是同名同姓吧?

吳謂又說:“不過他笨,總是很快拒絕別人,不像周遐然,風度翩翩,禮儀周到,左右逢源,誰也不拒絕,誰也不得罪,就連專業課的女教師都對他芳心暗許,以至於後來有個比賽的名額,論實力是他的,那個糊塗的女教師卻想了辦法送給周遐然,簡直是不正當競爭,周遐然事後還向他說承讓,很諷刺。”

程靜泊的語氣平常:“每一個人付出的方式不同,談不上誰的實力更高,但事輸了就是輸了,沒有借口。”

薛玲第一次聽這檔事,好奇地問:“那周遐然現在何處高就?”

吳謂搖頭:“他早轉行了,壓根就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人有城府,也很現實,現在應該賺了幾輩子的錢了。”

薛玲不解:“那多可惜啊,一學四年,最後不做本行很浪費的。”

“人各有志,他那樣性格的人走出學術界也好,否則圈子裡的水會被攪得很渾。”

小兩口一問一答,似乎冷落了程靜泊和柏子仁。

直到話題落回柏子仁身上。

“柏小姐,你以後會留校嗎?”薛玲問。

柏子仁老實說:“我還沒有想過。”

吳謂嘿嘿一笑:“別想了,研究生畢業後直接嫁人,當家庭主婦也不錯。”

柏子仁回答:“我還是希望繼續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她說完看程靜泊。

程靜泊則對吳謂說:“她一個高材生,為什麼要留在我家當主婦?”

“你不想養她?”

“她喜歡什麼,我給她什麼,相同的,她喜歡做什麼,我都讓她去做,在物質和精神上都養著她,這樣不算嗎?”

這一回,吳謂辯不過程靜泊,有些氣餒。

“好啦,你怎麼辯得過靜泊呢?人家是研究哲學的,思想境界比你高太多,重視精神過於物質,他說的沒錯,我們女人現在最反感沙文主義的男人了。”薛玲撒嬌地伸手指戳了戳老公的腦門,“憑什麼我們就要在家養兒育女,變成一個黃臉婆,你們就能去外面的花花世界招蜂引蝶?”

吳謂立刻澄清:“冤枉啊,我從沒有去過,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不比家裡溫暖。”

薛玲笑了一會,又問柏子仁:“你看起來很乖,平常是不是很聽靜泊的話?”

柏子仁說:“我聽他的是因為他說的都有道理。”

“那不是被他牢牢掌控了嗎?你以後翻不了身了。”吳謂又來攪局。

柏子仁不知道怎麼回答,程靜泊淡然代替:“只要她出手,我很願意被她掌控。”

一句曖昧的話立刻讓吳謂的腦洞大開,他笑得腹部傷口都快裂開:“程靜泊,原來你一談戀愛後就變猥瑣,你倒說說,具體是想被她的手掌控什麼?”

薛玲紅著臉嗔他:“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話,你不要曲解。”

吳謂這回真的很無辜,委屈道:“是他故意要我想歪。”

柏子仁一臉認真的疑惑,她覺得程靜泊這句話沒什麼問題,自言自語道:“還有其他意思嗎?”

程靜泊溫和地對她說:“沒什麼其他意思。”

吳謂嗤笑:“以他的道行,騙騙你綽綽有余了。”

柏子仁搖頭,眼睛越發的清亮:“他騙誰也不會騙我的。”

話音落下,病房很安靜,直到吳謂悠然長歎:“熱戀分分鍾讓人智商降至負值,研究生也不例外。”

為了不讓好友繼續荼毒女友,又坐一會,程靜泊就帶柏子仁出去了。

路過一樓急診病區,有護士在給小女孩打針,小女孩在爸爸懷裡哭得夠嗆,打完了哭勢依舊未減,她爸爸為了哄她,抱起她,舉高後轉了一圈,成功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終於破涕而笑,說可不可以再轉一次。

柏子仁停步看了一會,覺得他們很可愛。

“小時候打針會哭嗎?”程靜泊問她。

柏子仁點頭:“會,我很怕打針。”

“哭了有人哄嗎?”

“嗯,爸爸會買冰激凌獎勵我,不過我吃了後咳嗽很厲害了。”

程靜泊露出縱容的笑意,拉過她:“過來。”

“怎麼了?”

“抱你轉一圈。”

她還未徹底反應過來,人已經被他雙手抱起,穩穩地轉了一圈,她低下頭,長發拂過他的額頭,眼眸對上他的星眸,瞬間就有點小暈眩,呼吸加快,和他的氣息縈繞在一起。

“不夠快的話我們可以再轉一圈試試。”

“我……很沉的。”她很實際地為他考慮。

“一點也不沉。”他淡淡地笑,沒有顧忌地抱著她連轉了兩圈,再穩穩地放她下來,牽過她的手,如同那位爸爸牽著女兒的手一般,“走了,等下次再玩。”

周圍有看熱鬧的女病人,此刻瞪大了眼睛,甚至環顧周圍看看有沒有攝像機,這俊男靚女是不是在拍什麼節目。

走到門口,程靜泊發現柏子仁的掌心全是汗:“怎麼了?”

“我現在心跳很快。”她說。

“哦?”他靠近,故作平靜地對視她的瞳孔,“看看有沒有縮小的症狀,如果有,就是醫學上的急性缺氧症狀,得送你去搶救室。”

“你……能不能稍微離開一下?我想調整一下。”

“當著我的面不能調整嗎?”

她快窒息了……

他終於點頭,寬容地放過了她,拍拍她的頭:“我先去門外,你調整了再出來。”

柏子仁留在原地,很認真地閉目深呼吸,等到自以為調整好了,當跨步門口一步,看見他熟悉的背影,頓了頓後果斷地收回了腳。

怎麼辦?她好像調整不到常態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3:15

☆、第二十九章

今天發生太多事,柏子仁還要回去對長輩們解釋,沒時間在外面多作逗留,和程靜泊出了醫院後,小小的散步了一會,他就送她回家。

“需要我陪你上去嗎?”下車前,他問她。

她搖頭:“我沒有做好心理准備,等下一次。”

他尊重她的意願,沒有勉強,讓她放輕松點,實話實說就行。

柏子仁上樓後對今天發生的狀況作了解釋,沐叔叔沒多說什麼話,劉欣語卻有些不悅:“小仁,你認識他多久了?怎麼都沒和我們說呢?”

“我和他認識時間不長,戀愛是剛剛才開始的。”

“如果才剛開始,不妨重新考慮一下你沐叔叔介紹的人,他各方面的條件都很好,又是熟人介紹的,比較放心。”

柏子仁驚愕母親怎麼會說這樣的話,很快冷靜下來:“我不會考慮別人。”

“你就這麼喜歡他嗎?他究竟是做什麼的?”

柏子仁簡單地將程靜泊的情況說了,劉欣語聽了有些茫然,用眼神咨詢老公的意見,沐叔叔放下茶杯,神色已沒了剛才的沉悶,微笑道:“大學教師?職業不錯。”

“他人非常好。”

劉欣語想說什麼,卻沒法直白地說出來,只能垂眸,聽之任之了。

沐叔叔提議:“有時間的話帶他來家裡做客,讓我們認識一下。”

“這個,他也是這麼說的。”

“是嗎?看來這小伙子蠻有誠意的,那小仁你自己決定,要不要在假期裡選一天,帶他來家裡做客,或者我們一起出去吃頓飯。”

柏子仁撓了撓頭,她向來不擅長決定這類事,不知道哪一天合適。

“沒事,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們。”

柏子仁點了點頭,經過他們的默許後上樓回房。

劉欣語的面色有遺憾,歎氣道:“太可惜了,那位周公子真的很不錯。”

“沒錯,周公子的長相氣質都很出色,待人接物也穩重,平心說,是難得的人啊。”沐叔叔喝了口茶,笑著搖頭,“不過沒法子,小仁已經偷偷找好了,已成定局,我們也只能尊重。”

“這哪說得准,才剛認識,一切都是未知數。”劉欣語拉了拉肩膀上的羊毛披肩。

“你說的也對,等我們見了他再看看,幫小仁把把關。”

劉欣語閉了閉眼,和女兒感情上的隔閡越來越深讓她心灰意冷,包括去看心理醫生和交男朋友這兩樣大事,她都一無所知,細想一下,這些年自己對她的關心的確太少。

柏子仁回房沒多久,一直潛伏在客廳角壁偷聽的沐子北就溜進來,雙手叉腰:“我已經聽見了,你有了男朋友。”

“嗯?偷聽是不好的習慣。”

“你還不肯告訴我他是誰嗎?”

柏子仁考慮了一下,決定告訴他:“是你認識的人。”

“我認識的?”饒是沐子北這麼聰明的小孩,一下子也沒反應過來,“難道是我們學校的男同學?”

“……”

“啊!不會是……”

沐子北正欲大聲說出答案,嘴巴被柏子仁掩住,他轉了轉眼睛,用眼神求饒,等她松開口,他整個人撲進姐姐懷裡,抱住她的腰,聲音甜甜的:“我好開心是他。”

“他不會打游戲。”

“但他會陪我聊天,回答我的問題,還大方地送我英文周刊,不管我多晚發短信給他,他都不會發脾氣。”

柏子仁被他一番軟綿綿的話說得心動,程靜泊果然在任何人眼裡都是無可挑剔。

沐子北突然抬起圓圓的腦袋:“不過,他對你好嗎?”

“很好。”

“下次見到他,我是不是可以叫他姐夫?”

“不行,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稱呼,就叫他程大哥。”

“明明叫姐夫比較親切。”沐子北執意道。

柏子仁說不過他,想了想默許了,只是提醒了一句:“下次見到他,你別再抱著他的大腿不放了。”

“瓜子仁,你好小氣,難道現在只允許你自己抱,不讓我抱了嗎?”

“……”

睡之前,柏子仁和程靜泊發信息。

“我和他們說了。”

“嗯,我知道了,剛才你弟弟已經告訴我了。”

“他說什麼?”

“他說你很勇敢。”

柏子仁有點疑惑。

“你在長輩面前為我正名,聲稱不會再考慮別人。”

“……”

“你表現得非常好,值得獎勵。”

“獎勵我什麼?”她有點心動。

“等下一次約會再告訴你。”

他留下一個小懸念,讓她甜蜜得有些睡不著,琢磨他會獎勵她什麼,直到夜深了,才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枕邊擱著那本張曉風的散文集,她披散的長發拂過暗紅色的書封,在一盞暖燈下,好像是黑色的綢緞浸潤在紅酒裡。

做夢都在等待約會的到來。

幸好沒讓她等很久,下一次約會就來了,巧的是迎來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雪勢不大,清靈而美。

所謂的獎勵,她在上車後看見了,是他買的一盒剛出爐的芝士焗紫薯,很燙但很好吃,她用很慢的速度解決了兩個,然後說吃飽了,他合上盒子,放在後座,准備等她餓了再拿給她吃。

“我很喜歡那本張曉風的散文集。”她說。

“那本書很適合女孩子看。”

她有短暫的遲疑,心想要不要問他這本書是誰送的,但轉念一想,誰送的都沒關系,這樣想著心情豁然開朗,目光也被窗外的雪景吸引了,癡癡地看,不久被他伸手拉回來:“當心雪飄進眼睛。”

為了滿足她看雪的小願望,車窗留了一條小縫。

“嗯。”她乖乖坐正,拿出手機,對著窗外的街景拍了兩張照片。

等拍完雪景,她回頭向他提出要求:“我能不能拍你?”

“想拍就拍,不用征求男朋友的意見。”

她拿手機對准他,伸手向前又後退,調整了好一會才按下鍵。

“上鏡嗎?”

“嗯,你很好看。”

她十分專注地看手機的照片,過了很久,眼睛也沒離開。

他終於出聲提醒:“好看的話為什麼不直接看真人?”

她聽懂了他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機,選擇大膽地凝視他本尊,並且目不轉睛。

他見狀慢慢騰出一只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別看傻了。”

她又一次石化了。

因為有一整天的時間,兩人心情都閒散,在漫無目的地開了一段路後,他們下車,閒庭信步地看雪。

等雪越來越大了,他們才找地方避雪,正好到一家獨立書店的門口,見裡頭暖氣洋溢,人不多不少剛剛好,就推門進去,選了一個座位,坐下後點喝的,他幫她點了一杯熱牛奶,並吩咐服務生加一勺糖。

“這裡好暖。”柏子仁環顧四周,深柚木的書櫃上排列整齊的書散發淡淡的紙香,角落裡還有一張復古的長桌,上面擺滿了趣致的手工品。

“嗯,就是小了一點。”

程靜泊也大致瀏覽了一下,察覺這家獨立書店在裝修設計上很討巧,用色明暖,天花板牆角垂下郁郁蔥蔥的綠植,很容易吸引年輕人,尤其是女孩子,相比之下,他的燈塔裡二樓客廳空曠清冷很多。

柏子仁猜中了他想的,問道:“你考慮過把自己的咖啡館整修成這樣的風格嗎?”

程靜泊笑了,慢慢搖了搖頭:“從來沒有,我認為看書的環境越簡單越好,一張書桌,一把籐椅,一杯清茶足矣,也不用音樂。”

“是嗎?”柏子仁有點困惑地看他。

“不過也許我是錯的,這裡的生意比我那邊好多了。”他看著她,“你是不是也比較喜歡這裡?”

“你那邊很清靜,這裡很有趣,我都喜歡。”

“如果你喜歡這種風格的話。”他斟酌後說,“不如拿燈塔裡的一角裝飾成你個人的讀書室。”

“這太奢侈了,我不想搞特殊待遇。”

他目光坦然:“不要緊,沒有人敢說什麼。”

柏子仁轉了轉眼睛:“你准備假公濟私?”

他沒否認,繼續建議:“或者開辟一個屬於我們兩人的讀書室。”

她被他的這個主意打動了,忽然也想到了一個有意思的點子:“不如在二樓設置情侶讀書卡座?”

“這個建議不錯,值得考慮。”

很快,服務生端上熱牛奶,柏子仁喝了一小口,覺得整個人都暖洋洋的,程靜泊喝的是清茶,不出她意外,她早就發現了,除了工作日的早晨他會喝咖啡,其余時間選的都是茶,而且是很淡的那種,喝之前會垂眸認真欣賞載浮載沉的茶葉,用食指輕輕扣一扣杯壁。

她清楚得記得他每一個細節。

窗外的雪紛紛而落,似乎一時半會沒有停的跡象,柏子仁找來一本有漂亮圖畫的書看,畫是真的很美,可惜是意大利原版的,不知道說的是什麼故事。

“我看看。”他拿過那本書,一邊看一邊解讀給她聽。

故事很簡單,講一個意大利國王有三個女兒,到了試婚年齡,尋覓伴侶,各有不同的要求,最終貪婪,自私的姐姐們自食其果,嫁給了兩只怪獸,善良樸素的小公主嫁給了正直,忠心的騎士。

但他的聲音好聽,再幼稚的小故事在他的娓娓道來下都變得有吸引力。

“我還想聽一個。”氛圍太舒適,她幾乎想趴在桌子上了。

他又讀完一則,見她規規矩矩地疊著雙臂,下巴抵在手臂上,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心有所動,沒有停止,繼續讀下去。

等讀完,雪無聲地停了,外面的積雪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整個世界都在發亮。

程靜泊買單,柏子仁隨意地走到角落那張長桌前,瀏覽羅列在眼前的手工藝品。

旁邊有一對高中模樣的女生在開心地挑選,很快一人拿了一個羊毛氈玩偶去付錢了。

柏子仁仔細一看,這一件又一件的東西過於可愛了,不適合她的風格。

“想買什麼?”程靜泊很快來到她身後,沿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不買,看看就好。”

“沒有一樣喜歡的?”他看這張放滿東西的長桌。

“不是不喜歡,只是這些東西比較適合小女生。”

“你和小女生差不多。”他說,“既然都來了,至少買一樣。”

柏子仁思索了一會,最終拿起玻璃罐裡的一枚牛皮紙書簽,上面有一頂用毛線編織而成的小帽子,墨綠色的,帽簷鑲著花邊,看起來很別致。

“只要這個?”

“嗯。”

正好服務生走過,打了個廣告:“這些都是我們老板娘親手做的,每一件都是孤品,現在打七折,多看看哦。”

柏子仁翻了翻手裡的書簽,背面的角落寫著“流水叮叮”四個字,是設計者的名字。

程靜泊耐心地等她,順手翻開前方的一本手工相冊。

柏子仁只選實用的東西,除了書簽外,又拿了一個藍咖灰拼接的布藝書套,回頭一看,程靜泊手上多了一本相冊,她湊過去一看,是一對情侶的生活日常,俊男靚女很亮眼。

“那是我們老板和老板娘的相冊。”服務生在遠處解釋。

“原來他們就是這家非書店的主人。”柏子仁意外,“她看起來很年輕,已經做媽媽了,懷裡抱的小孩好漂亮啊。”

程靜泊倒完全不驚訝,微笑了一下:“現在結婚早的人越來越多,去年那屆畢業生破了學校的記錄,七月前有六個拿了結婚證的。”

“他們真的很勇敢。”

程靜泊聞言說:“你覺得結婚需要很大的勇氣?”

“嗯,難道不是?”她之前完全沒有把自己和婚姻兩字聯系到一塊過。

“只要慎重地確定了另一半,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與其說是憑勇氣,不如說是看時機,你遇到對的人是早還是晚。”

柏子仁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低頭思考。

他無聲地看她,並沒有急著說下去。

一起翻看相冊至最後一頁,貼了一張老板夫婦穿著潛水服在水下接吻的照片,下面標注一行字:“攝於兩年前的塞班島,那會寶寶一歲了,我們剛開始接手非書店。”

水下接吻……看上去很浪漫,柏子仁默默地想,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在想什麼?”他適時地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他們很浪漫。”她撇開腦海中不自主浮現的幻想畫面,畢竟她連陸地接吻都沒試過就去想水下的實在太跳躍。

“浪漫?”他低聲問她,“你想試試嗎?”

柏子仁語塞,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收回目光,語氣略有思量:“首先要有一個合適的地方。”

她當即松了口氣,還好不是現在,無關想和不想,事實是,她完全不確定自己能否順利完成接吻那個事情。

等買好東西,推門走出門口,雪光乍現,無比嶄亮,刺得人有些小暈眩。

他忽然回過身,不開玩笑地對她提議:“書店門口很合適。”

“嗯?”她有某些預感。

而下一秒發生的一切證明她的預感毫無差錯。

他第一次沒有征詢她的意見,手越過她的肩膀,按住了後腦勺,低頭吻了她。

一秒鍾被拉得很長,她眼眸閃過他忽近的睫毛,臉頰拂過他特有的溫度,呼吸一窒,等反應過來,確定他們在進行高難度的事情,她閉上了眼睛,探索和他之間的親密,有一刻,要退不能退之時,為了維持正常的呼吸,她連連偷了一點他唇間的清冽氣息,這一小的舉動被某人感覺到,很自然地解釋為她的熱情,作為回饋,他當然吻得深了一點。

她瞬間一抖,為求穩定,雙手去拉他的衣領。

等結束後他松開她,她的雙手還拽住他外套的衣領,怔怔地看他。

他用手攏一攏她的頭發,溫聲提醒:“暫時結束了。”

“你能不能先轉過身,讓我調節一下情緒?”這是她慣有的方式。

“你確定以後每次結束後都要求我背過身去?”

“……”

他想了想,最終寬容了她的行為:“下不為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3:33

☆、第三十章

開學前,柏子仁選了一天帶程靜泊見家人,因劉欣語提議還是在外面吃飯合適,沐叔叔做主選了一個環境清靜的飯店,預定了一個雅間。

程靜泊禮數周到,帶來一盒雲子圍棋,一罐優質的炒青綠茶和一瓶葡萄酒,分別送給兩位長輩,沐叔叔當下在心裡給他打了一個高分,劉欣語只是客氣地微笑,靜觀其變。

在沐叔叔的提問下,程靜泊大致說了和柏子仁認識的過程。

“咖啡店是你一個人的嗎?”

“不是,我和朋友一起投資的,他占的比例多,我比較少。”

“你是大學教師,還要顧著一家咖啡店,平常應該很忙吧?”

程靜泊微笑,點頭承認。

“我理解,都是年輕人嘛,沒有幾個不是忙的,忙比閒好,不過要注意身體。”

“您說得對,健康很重要,我會注意的。”

因為來之前柏子仁婉轉地向他們提過,先別問對方的家庭情況,對此,沐叔叔理解她的想法,也尊重她的意思,不過完全不問是不妥的,他再三考慮,似作不經意地提了一句,你父母退休前是做什麼的,程靜泊回答說他們在巖土工程研究所工作,沐叔叔聽了很滿意,父母的職業可以代表一個家庭的內涵,有這樣一對父母,還有一個當醫生的姐姐,可謂是書香門第。

話至此,已經安心了大半,沐叔叔開始和程靜泊熱絡起來:“說起來我們也很有緣分,小北的哮喘就是程醫生看好的,程醫生是值得敬重的好醫生,小北也非常喜歡她。”

程靜泊說:“我在醫院見過小北,他很聰明,也很有趣。”

沒有人不希望聽人誇獎自家孩子,沐叔叔聞言笑容更甚:“他是聰明過頭了,小人精一個,還是像小仁這樣好,聰明又懂事,多省心。”

程靜泊看了看身邊的柏子仁,說道:“她是非常好。”

一直沒說話的柏子仁聽到他在長輩面前對她的評價,心微微一動,抬眸看他的眼睛。

當看見他們用眉目傳言,劉欣語垂了垂眸。

熱菜很快就上齊了,沐叔叔笑聲朗朗,叮囑程靜泊多吃點。

劉欣語盛了一碗湯,不急著喝,把勺子輕輕擱在一邊,忽然問了一個事情:“程先生,冒昧問一下,你們家有沒有為你准備婚房?”

柏子仁沒想到母親會直接問這麼現實的問題,當下有些無語。

程靜泊表情一點也沒變,坦然告知:“他們沒有為我准備,准確說,我讀大學後就不用家裡人的錢了。”

“這樣啊,那你自己在買房嗎?”

“我還沒有買房,不過已經做了計劃,會在今年內完成。”

“那很好啊。”劉欣語點點頭,又說,“不過,現在房價都很高,尤其是市區……”

沐叔叔咳了咳,打斷了老婆:“欣語,別這麼急,他們還沒到談婚論嫁的階段,這些大問題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決定的,讓他們私下談,我們今天聊家常就好,吃菜吃菜。”

劉欣語尷尬,無奈地收回目光,看著碗裡的熱湯,面色有顧慮。

程靜泊補充說:“我從大學開始兼職打工,到現在雖然算不上很富余,但買房是沒問題的。”

“真不錯,年輕人不靠父母的話,三十歲左右能自己買房算是很有實力了。”沐叔叔一臉欣賞。

柏子仁停下筷子,說了一句自己的心裡話:“只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住哪裡都可以,租房也行。”

這話落下,一片安靜,誰也沒料到她會這樣表態。

劉欣語正要開口反對,沐叔叔暗暗打了個手勢阻止她,開玩笑說:“如果每個女人的想法都和小仁一樣,我們男人的負擔就輕多了,程先生,你說是不是?”

程靜泊含笑的目光還停留在柏子仁臉上,聞言慢慢轉過來,說道:“她是在為我著想,但我應該更為她著想,我不可能讓她婚後住出租房。”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打消了兩位長輩的顧慮,也總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接下來的時光算得上輕松,對程靜泊來說,基本什麼話都能聊上幾句,也不回避任何一個問題,態度從容,對答如流,不失尊重,又不刻意討好,讓整體氛圍越來越自然。

飯局結束的時候,劉欣語又說了一句:“小仁是一個內向的孩子,性格還有點敏感,如果你們在相處過程中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請你多多包涵。”

“當然,這是我應該做到的。”程靜泊態度真誠。

走出飯店,程靜泊帶柏子仁去逛周邊的湖景區,沐叔叔開車帶老婆回去。

一路上,劉欣語都沉默地看窗外的風景,直到老公開口,聽到他誇獎程靜泊為人靠譜,小仁很有眼光時,她才小小的皺了皺眉,輕輕地說出了心聲:“我倒覺得還是那位周公子更適合小仁。”

沐叔叔聞言很奇怪:“你怎麼現在還惦記那位周公子?難道剛剛沒看見小仁看程老師的眼神?我從沒有見過她那個樣子,滿是信賴和依戀。”

劉欣語歎息,也心知肚明,那位各方面都令她非常滿意的周公子只能成為一個遺憾了,女兒都不願提他的名字,滿心滿眼都是程靜泊。

只是作為母親,她內心一直有奢望,希望女兒能嫁給一個類似周公子那樣家境的男人,衣食無憂,什麼都不用愁,相反,大學教師,學歷高,有內涵,說到底都不是很實用東西,能不能買的了市區超過三百平米的房子都說不定。

她是過來人,前一段婚姻破裂的直接導火線就是一個錢字,她深知幸福的婚姻並非兩個人風花雪月,舞文弄墨,而是需要豐厚的經濟基礎。

在她看來,女兒到底還是天真了一點,現在不重視這些,以後就可能為這些事情煩心。

如果對象是那位周公子就什麼也不用憂心了,他做投行,年薪不用說,和程靜泊一樣的年紀,房子已經有兩套了,一套在市中心的繁華地帶,一套在郊區,望山見水的小桃源,還是三層樓的,平日裡住在市區,周末一家人去三層別墅,那樣的生活多舒適愜意。

偏偏又那麼幸運,周公子親口說對小仁有好感,本來是一件完滿的事情,現在可惜了,想到這裡,劉欣語不免自責,要是早一點安排就好了。

道路兩邊的樹滿是枯枝,枝椏蔓延到湛藍的天空一角,像是一塊帶著裂紋的瓷。

劉欣語閉上眼睛,感覺有點冷,也有點倦,只想回去睡一覺。

而湖景區的風光卻很好,湖心在風下漾開漣漪,不一會出了太陽,一切變得暖洋洋。

程靜泊買了糖葫蘆給柏子仁,柏子仁八百年沒吃過這個了,當咬下第一口,隨著沙沙脆脆的聲音,熟悉的味道從舌尖蔓延開,滿口生津,她被快樂地一酸,很快就有了甜味。

“我剛才的表現還好嗎?”他問。

“我覺得非常好。”

他笑了:“你媽媽和叔叔會喜歡我嗎?”

柏子仁咀嚼著糖葫蘆,真心回答這個問題:“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不喜歡你。”

“那你是不是特別喜歡?”

“……”

“嗯?”

她點了點頭,然後把糖葫蘆伸過去,給他:“很好吃,你也嘗嘗。”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吃這個東西,但既然是她邀請,他不介意嘗一嘗。

她又吃了一顆,再遞給他,兩人就這樣慢慢分完了一串糖葫蘆。

她的手掌心有紅色的糖漿,他打開她的書包,拿出紙巾,幫她擦手。

尷尬的是,擦完後轉頭一看,旁邊也有一個媽媽正在給胖兒子擦小手掌。

“沒事。”他態度自然,“就當你是我的孩子好了。”

“可是……我不想當你的孩子。”她想了想說,“我還是喜歡做你的女朋友。”

他有點意外她這樣說,抬眸看她,黑眸有陽光的溫度,她也同樣執著地看著他,直到他慢慢低頭,她不再去躲,眼睛還及時閉上了,一秒兩秒三秒後,發現沒有動靜,偷偷睜開一條縫,沒料到他會一直等到她睜開眼睛,才認真地吻上來。

陽光下的吻很溫暖,像是碰到一片柔軟的羽毛。

結束後,她表示:“你有糖葫蘆的甜味。”

“你也是。”

“如果之前吃的是苦瓜,吻會變得很苦嗎?”她一本正經地專研。

“問得不錯,我也很好奇,不如下一次試試看?”他循循善誘。

“如果是大蒜呢?你敢不敢親?”她又問。

“沒什麼不敢的,大不了親完再一起刷牙。”

他們坐在湖邊的長椅上,就親吻的滋味探討了很久。

不知過了多久,附近有幾個孩子扔石子到湖裡,被大人喝斥,聲音將他們拉回到現實。

“快開學了,你肯定很忙,周五會按時去燈塔裡嗎?”

“如果你在的話,我每周都去。”

“你送我幾本書吧,我又想看書了。”

“好,我回去選幾本,下回帶給你。”他慢條斯理地玩著她的手指。

“嗯。”她點頭,然後用空著的手打開書包,拿出內側口袋的一樣東西,“我今天帶了禮物送給你。”

“什麼?”

“是這個,我自己畫的。”

程靜泊拿過一看,是一個蛋殼,上面手繪了一個卡通版的自己,還上了顏色。

他認真地欣賞了好一會,上面一筆一畫都很精細,看得出是用心做的。

見他一直不說話,她不好意思地說:“我看沐子北在玩這個,就問他要了一個,畫了一個你,可能幼稚了一點。”

“一點也不幼稚,很漂亮。”他說,“我很喜歡。”

“你還喜歡什麼?我看看能不能買給你。”

他看向她,目光已經滿是溫柔,確認道:“你要買東西給我?”

“嗯,不過也要看我買不買得起。”

他撫了撫她的頭發:“向來是男朋友買東西送女朋友,到你這裡,怎麼反過來了?”

“這有什麼關系,任何人都想買好東西給喜歡的人。”

“如果你一定要買東西給我,不如等參加工作後再說,現在畫一個蛋殼給我足夠了。”

她隱隱有點失望。

“買東西給喜歡的人是為了讓對方開心,你如果能免費讓我開心,效果是一樣的。”

“免費的東西?”

“像是剛才你吻我,就沒有花錢。”他引導她。

她聽明白了,耳朵有點紅,移開目光看向遠處的湖光山色,心想既然他那麼喜歡,要不要主動親他一下,但貌似有難度……說真的,接吻對她而言,至今還是一件帶有危險的事,她的心髒總會有跳出來的感覺。

看出她內心的掙扎,他寬容地表示:“親臉頰就好。”

“……我試試看。”

“為了配合你,我閉上眼睛。”

她轉頭一看,他果然閉上眼睛了,握了握拳頭,一點點靠近他,就在遲疑的剎那,他睫毛一動,似乎有要睜開眼睛的傾向,她決定趁他還閉著的時候迅速下手,貼過去親他的臉,出乎意料的是,伴隨一記啵的聲響。

親完後她果斷撤退,當作不是自己做過的事情。

“等等。”他睜開眼睛,慢慢地有了疑惑,“剛才是你親我?”

“對……否則呢?”

“我誤以為有一只蚊子飛過來。”

她這才借著陽光,認真地看他的側臉,發現自己好像親得太用力了,竟然留下了一枚淡淡的吻痕,近看輪廓完整……顯然是經驗不足導致的。

“有點痛。”他評價她的吻,“但我喜歡。”

“……”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3:47

☆、第三十一章

研一第二個學期的課程和第一個學期差不多,大多數同學們經過一個學期的磨礪,重回熟悉的生活軌跡,已然沒有了新鮮感,尤其是男生,懶懶散散的始終進不了狀態,直到生物學英文的授課女教師許舒雲出現在課堂上,他們眼睛一亮,發現了精神支柱。

“切,看他們那副德行。”朱鳴文小聲吐槽。

柏子仁停下筆,抬頭看了看講台,男生們都捧著書卷,排隊向許老師咨詢問題。

朱鳴文輕歎:“醉翁之意不在酒,癩□□想吃天鵝肉,許老師這麼漂亮,肯定早已名花有主了,哪裡輪得到他們。”

柏子仁聞言說:“許老師不僅漂亮,講課也好,條理清楚,很有重點。”

“不不,對男生來說,重點是她今天穿了紫羅蘭的毛衣裙。”朱鳴文自顧自地說下去,“那麼細的裙子完全貼著小腹,那她的腰該有多細啊。”

柏子仁也看了許老師的腰身一眼,的確很細,穿貼身裙很美。

“學生和老師,永恆的話題。”

柏子仁回過頭:“是指長得好看的老師,會很受學生的喜歡?”

朱鳴文搖頭:“不僅是喜歡,簡直是想入非非。”

柏子仁聯想到了程靜泊,他的長相是全世界最好看的。

“可惜了,我們學校的男老師沒一個是帥的,五官端正的都少。”朱鳴文低下頭,翻了一頁書,“相比男生,我們女生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

擺在桌子中心的手機默默傳來了短信,柏子仁掃了一眼,是程靜泊發的。

“咦?程大哥是誰?”朱鳴文的余光不小心瞟到,輕聲道。

柏子仁沒聽見,拿過手機看信息,見他發來一條:“上課專心一點。”

她無聲地笑了,自開學後每天都能收到他的短信,他要她多吃飯,別忘戴手套,不許熬夜看書等等,每一條她都捨不得刪。

朱鳴文看見柏子仁嘴角的溫柔笑意,瞠目結舌了一會,趕緊問:“程大哥究竟是誰?”

“是我男朋友啊。”

朱鳴文的表情像是被雷瞬間劈中一般,幸而柏子仁沒有察覺,她依舊專心地看手機。

午休時間,柏子仁在圖書館找書,當伸手去夠最上排的一本書時,另一只手搶先拿下。

周必然閒閒地翻了翻她感興趣的書,覺得甚是無趣,丟還給她。

“謝謝。”

周必然看著她的臉,直接問道:“你真的有男朋友了?”

柏子仁點頭承認。

周必然很想問是誰,但拼命克制了,他再自傲都很清楚,自己沒有資格過問她的感情。

但不得不承認,此刻的他心情很不好,說出口的話也是酸溜溜的:“沒想到你也會有這麼一天。”

柏子仁卻沒聽出他話裡的情緒,很干脆地回應:“我自己也沒想到。”

“算了,不管是誰,總比道貌岸然的周遐然好。”說到這裡,周必然的聲音輕了下去,“我沒法接受你成為我嫂子。”

“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會一直喜歡下去,永遠不會變的。”

周必然的喉嚨湧上一陣苦澀,像是啞巴吃黃連,心底隱隱約約的感覺只有自己知道。

“再見。”她要離開了。

“嗯。”他敷衍地應了一聲。

等她走了,他仍站在原地,掏了掏口袋,慢慢拿出耳機戴上。

至今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她倚在走廊的一角,手裡拿著語文課本,正在輕聲讀一個段落,他恰好路過,她戛然而止,當即合上了書本,他轉過頭看她,她擰著眉,低頭深思,他不知道她在思考什麼問題,只覺得她很漂亮,黑發柔長,脖頸白皙如天鵝,就那樣站著,也是娉娉婷婷的模樣,足夠賞心悅目。

當時他是轉校生,別的同學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那些書呆子,唯有她,雖然也是一個書呆子,但呆的讓他順眼。

轉眼間十多年的時光飛逝,當年的書呆子也有了男朋友,他卻還是光棍一個。

齊柏林飛船的音樂傳入耳朵,心在黑暗憂傷的世界裡無止盡地沉下去,終於,他找回了一點短暫的平衡。

後面的兩天,周必然很難得沒來上課,同宿捨的男生說他病了,高燒三十九度,現在市中心的醫院掛點滴,而且他燒得迷迷糊糊,閉著眼睛說想吃一樣東西。

“都病成那樣了,還想吃什麼?”

“他說想吃瓜子仁。”捨友也是一頭霧水。

眾人爆笑,這件事很快被一傳十,十傳百,至此後,周必然的形象算是大打折扣。

不知不覺就到了周五,中午柏子仁在傅禾的辦公室幫忙批改本科生開學的測試。

“小柏,今天下午沒課吧?”傅禾喝了一口茶。

“嗯。”

傅禾放下水杯,打開抽屜,一邊找東西一邊客客氣氣地說:“我這裡有一張積分卡,是去年辦的,上個月滿一年了,正好今天是他們的店慶,可以憑一年的消費總額兌換禮品,你幫我跑一趟,可以嗎?我下午還有會要開。”

他說著,總算在抽屜的一個角落找到了卡,拿出來遞給柏子仁:“小柏,麻煩你了。”

“沒事,我幫您去兌換。”柏子仁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傅禾面帶微笑,悠哉喝了一口茶,瞇了瞇眼睛打量自己的學生,覺得她有點變化了。

下午,柏子仁坐公車抵達隆太百貨,找到傅禾所指的專櫃,順利幫他兌換了一個保溫壺和一個汽車頸椎枕,之後在八層生活館逛了一圈,趁著店慶打折,她給程靜泊挑了一個做工精巧的小夜燈,既可以放在書桌,床頭和汽車椅背,也可以折疊後隨身攜帶,很方便。

柏子仁排隊付錢的時候,後面有個人一直在看她,正是和她相親過的周遐然,他今天中午在九樓的商務餐館吃飯,臨時收到妹妹的短信,要他到生活館帶一個德國品牌的香薰加濕器回去,說要放在寢室裡。

周遐然沒想到還會見到她,這位有史來第一個不甩他的女人,他竟然一眼就認出她。

大概是她個子高,身材不錯的緣故,她的背影就足夠吸引人,當她轉過頭,隨意看後面的人群時,那雙眼睛就被他逮到了。

回想那天受到的冷遇,周遐然不覺得生氣,也不感到挫敗,反而有些回味。

忙碌的生活中偶爾出現這麼一個有性格的女人,也挺有意思的。

想到此,周遐然微微地扯了扯嘴角。

等柏子仁拎著買好的東西,走到電梯門等候,忽然聽到背後的一聲輕咳。

“柏小姐,好巧。”

柏子仁轉頭一看,西裝革履,領帶工整的周遐然站在自己的面前,面帶禮貌的微笑,她卻很不自在,腦海浮現周必然說過的話,雖然不知真假,但潛意識認為對這個人還是敬而遠之適合,她這樣想,也就沒有打招呼,挪開目光,專心等待電梯。

“今天店慶,人特別多,你買了什麼?”他問。

柏子仁沒說話。

周遐然也不覺得尷尬,淡笑置之,片刻後自言自語:“看來柏小姐真的對我沒興趣。”

柏子仁沒聽清楚他的話,只在思考一個問題,電梯怎麼這麼慢。

周遐然不再說話,和她保持半米的距離,一起等待。

過了一會,電梯到了,開門的時候,周遐然很紳士地伸手,表示女士優先,但柏子仁退後了一步。

周遐然目露無奈,只好先走進去,眼睛看著她,默默表示:“你還不進來?”

柏子仁停頓了一秒鍾,打定主意,轉頭往樓梯的方向快步走去。

等電梯門合上,周遐然才不得不正視一個問題,自己竟然被人視作為一種病菌,不僅是同桌吃飯,連共處一間電梯,短短幾分鍾她都不願意,饒是他修養再好,此刻也皺起了眉,發覺自己真的被一個小姑娘惹得不高興了。

到了地下車庫,周遐然取了車,一邊開出來一邊在周圍找人,終於看見柏子仁站在公車站旁,這一次他不再獻殷勤,一個瀟灑的轉彎,車子從她面前飛馳而過,立刻帶起一陣風,吹起了柏子仁的圍巾一角。

柏子仁拉好圍巾,松了一口氣,再提了提自己手上的小夜燈,心想等晚上見到他的時候送給他,他會喜歡的吧。

不出所料,當程靜泊接過這盞小夜燈,表示很喜歡,欣賞許久後給它充電。

今晚燈塔裡二樓的客廳只有兩桌客人,燈沒有全開,正在充電的小夜燈一明一暗,圓圓的,像是一半浸在海水,一半浮在夜空的月亮。

程靜泊照例問柏子仁這周過得怎麼樣,有沒有按時吃飯,注意保暖和早睡早起。

柏子仁一一回答完畢,然後趴在桌上看他:“放心,我又不是孩子,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他微笑,修長的手慢慢攏過她的額發。

她也笑了,提出請求:“對了,你讀書給我聽好不好?我喜歡你的聲音。”

“沒問題,你自己去選一本書。”

柏子仁到樓梯口的書櫃隨便找了一本書,回到桌旁,程靜泊輕拍自己的沙發:“你坐過來。”

於是,她挨著他坐下,借光拿起書看了看文名,是蔣勳的書,她從沒有讀過,直接遞給他。

他翻開其中一頁,開始為她讀書,讀了一行,想起什麼似的,提醒道:“你可以靠在我肩膀上。”

“……好。”

她頭靠在他肩膀上,近距離看他的臉,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他俊挺的線條像是由精湛的筆觸,一點點描繪而成,不僅是目光所至的一切是享受,耳邊的聲音亦一樣,清晰低緩,好像是清泉落石,讓人心動,她莫名地想起朱鳴文的話,暗想如果讀書時候遇到的是這樣一位老師,她可能也抵不住誘惑,會借請教問題之由接近他。

“從島嶼北部一路南下,沿路風景都在改變中。”

他繼續讀給她聽。

“黑暗裡都是光在活躍,的確像是在看倫勃朗的畫,初看都是黑,靜下來多看一分鍾,就多發現一道光。”

“十七世紀的倫勃朗是在蠟燭的光,火炬的光裡畫畫的,他也觀察從黎明到日落的光,觀察日落到月升的光,在北國幽暗的冬天,他專心凝視夜晚雪地上一點點不容易覺察的光,專心到疲倦了,他閉起了眼睛。”

“那些光流動在衰老母親翻閱經書的手背上,手背的皺紋縫隙暗處飽含著細細的光。”

他停下來,把書放在膝蓋上,低頭看她,她亦從他肩膀上抬了抬頭,對上他的眼睛。

“前天下午我沒課,本來想過來找你。”他說。

“為什麼沒有來?”

“怕表現得太急了。”

“我也很想你。”

“有多想?”他問得認真。

“每天除了上課外都會想一想,有時候上課也想,老師在講什麼都不知道。”

她說著挨他近了一點,他伸手攬過她,垂手在她腰側。

“上課要專心,可以等下了課再想我。”

“如果能做到的話就好了。”

他碰了碰她的額頭:“如果太想,可以打電話給我,我過來找你。”

“你有時間嗎?”

他修長的手按在她的腰間,往自己的懷裡收:“放心,再忙也會有時間顧及你。”

一個小時後,客廳多了兩桌客人,有一桌四個人在玩桌牌,略有煙味,柏子仁因為連著幾天睡眠不足,疲倦襲來,踏踏實實地睡了過去,為了讓她好好睡一會,程靜泊抱她去了三樓的辦公室,正好小紀端著薯條和爆米花上樓,冷不丁看見這一幕,差點滑跤。

等站穩後,小紀的後背一身冷汗,閉眼默念:“純潔如我,絕沒看見什麼公主抱,也不知道今早是誰派人送來一張新的,堅固的沙發床,等會無論樓上有什麼巨響,就算震耳欲聾我也聽不見……要謹記媽媽的話,耳不聞人之非,才能在職場活得久。”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4:02

☆、第三十二章

柏子仁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她還很小,爸爸拉著她的手去火車站買冰激凌,買到冰激凌後,爸爸走了,她一個人在原地等了一個多鍾頭,終於走來一個面目模糊的人,拉過她的手,帶她回家,他的聲音很溫柔,手掌很大,掌心很暖,她跟著他走了一段路,快樂地一蹦一跳。

這個人比爸爸還好。

美夢戛然而止,她是被熱醒的,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自己睡在一張沙發椅上,外套不見了,身上蓋了一層厚薄適中的被子,手裡還抱著一個方形枕頭,由於室內暖氣很足,從頭到腳心都是熱的。

兩秒鍾的迷茫過後,她的視線停留在辦公桌後的人,他在看手機,桌子上是她買的那盞小夜燈,他已經搬了過來,一邊充電一邊點著,光很圓潤,像是冬天雪地裡的一顆橘子。

“幾點了?”她坐起來,輕柔地問。

“快一點了。”

“竟然睡了那麼久。”她撓頭,“我現在要回去了。”

“回去?”他放下手機,認真思考了一下,“就睡在這裡吧,明天吃了早餐後再回去。”

這個建議倒也可以,她一邊想一邊看看這間寬敞的辦公室,干淨整潔,暖氣充足,待一個晚上是沒問題的,但是如果她留下,他也留下麼?

“你睡哪裡?”她問他。

“我可以去二樓的客廳,找兩張沙發拼一下,睡到天亮沒問題。”

“聽起來很累。”

程靜泊走過來,坐在沙發床的一邊,安靜地看著她,伸手撣了撣她睫毛上的一點灰。

“要不我們擠一擠睡?”她建議。

他笑了,慢慢地琢磨這個建議的可實施性,問道:“你確定可以嗎?會不會又要我背過身去調整情緒?”

“不會,我們只是挨著湊活一個晚上。”她想只是背對背,應該沒什麼問題。

“太小了,你會睡得不舒服,我等會去樓下。”他說著躺了下來,“現在先陪你一會。”

柏子仁也躺好,和他肩並肩,一點也不敢動。

“不用緊張。”他拉過她的手,掌心抵著她的指尖,“頂多是這樣。”

“我緊張不是因為害怕。”

“我知道。”他看著她的手,放慢語速,“記得上次我們談過柏拉圖嗎?後來我想過,真要和你純精神戀愛,我也做得到,就是難熬一點。”

她一聲不吭。

“我選擇你不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寂寞,也無關傳宗接代,只是想留你在身邊。”

她側了身體,改成面向他,悄悄在他耳邊說:“我知道你是什麼的人,我喜歡的也是你這個人,和其他沒有關系。”

他握著她的手隨意地擱在自己胸膛上。

“我們等結婚後再那個,好不好?”

“你說什麼?”他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

果不其然,她的耳朵已經全紅了,說話也開始結巴:“我的意思是,等我們結婚後就不柏拉圖了,和別人一樣。”

“這麼說,你已經確定願意和我結婚?”

“否則……我為什麼要和你戀愛?還一起躺在這裡?”

他眼眸有片刻的靜止,像是平靜的湖面在夜裡起了風浪,黑暗中無聲無息地幽深起來,像是要席卷眼前的人。

如果沒記錯,這是她第一次說這樣的話,他本以為還要過很久,她才有勇氣去點開這個話題,誰知她就這麼說出了口。

“我明白了。”他伸手把她攬在懷裡,慢慢總結她的話,“你的意思是,願意嫁給我,也願意陪我做讓我們快樂的事情,還願意為我們延續後代,是嗎?”

“……”

“我很高興你的主動。”

她徹底語塞,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其實剛才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明明沒想那麼多,確定的只有願意一輩子和他在一起的事實。

“其實我想的也差不多。”他說下去,“我們一輩子在一起,我照顧你,給你我能給的,盡量讓你少一點煩心事,沒有顧慮地陪著我。”

他的情話太動聽,她一時間忘記剛才的糾結,順著他的思路下去,點頭答應。

“不過,我可能不會很有錢,給不了你物質上最好的。”

“夠了。”她握緊他的手,眼睛清澈明亮,語氣堅定,“我覺得自己很富有了。”

那些虛妄的山珍海味,錦衣玉食,怎麼比得上和他在一起的安心?她像是一個幸運的孩子,在玩耍的過程中無意地撿到藏在砂礫裡的珍珠,牢牢握在手心,只想好好珍惜。

她的模樣落在他眼裡很美,如果說以往對漂亮女人不敢興趣,現在才明白,他是沒有遇到真正的美人,像是此刻,閣樓小窗朝著夜空,零星閃爍,微光照進來,萬籟俱靜之際,她的容顏近在咫尺,黑眸白膚,青絲如娟披散在他手臂上,呼吸間有淡淡的甜膩,睫毛一閃一閃,目光清朗,明顯帶上對他單純的喜愛和依戀,這樣擁她在懷裡的時間長了,他承認很難把持住。

柏拉圖戀愛,他想很少有世人能做到,尤其是真正遇到了傾城色。

“你怎麼不說話了?”她疑惑。

“到時間了,我該下去了。”

“這麼快?不再多留一會?”

“我很想一直留下。”他看著她,眼眸深處有執意,“但是不行。”

說著,他起身幫她蓋好被子,摘下她的襪子放在一邊,好讓她睡得更舒服一點。

“有事就打我電話,我就在樓下。”

她雙手拉著被子,對他一笑:“明早見。”

“好,明早見。”他關上燈,輕輕退出。

因為剛睡了一覺,柏子仁暫時無睡意,躺在溫暖的沙發椅上,試圖聽見樓下的動靜,當然是徒勞的,這裡的隔層厚,樓下什麼聲音都沒有,她有些惋惜,只好閉上眼睛,催自己趕緊睡著,無奈精神很好,一直睡不著,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有了困意。

柏子仁睡了一個懶覺,到九點多才醒,醒來後第一時間打電話給程靜泊,他很快上來,已經衣裝整潔,顯然是早就起來了。

他俯身看她,微笑地問:“睡得好嗎?”

“很好。”她神清氣爽,渾然不知自己的頭發是亂糟糟的。

“先去洗手間洗漱一下,再跟我去一樓吃早餐。”

“我這就去,你等我。”

他沒說自己六點多就醒了,開門進來看過她一次,發現她睡得很沉,近聞還有很細的酣聲,他坐在一邊,一直看著她,很久後退出房間,去二樓看書了。

柏子仁很快洗漱完畢,跟著程靜泊去一樓吃早餐,小紀人已經到了,換上草綠色的工作服,頭發扎了一個花苞,十分青春洋溢,看見他們手牽手下來,心中暗驚,面上不動聲色。

柏子仁坐下沒多久,小紀就端上了一份美式早餐,有煎蛋卷,土豆餅,培根,蔬菜外加一杯熱牛奶。

“煎蛋卷是程老師親手做的,味道很好。”小紀特地解釋。

柏子仁的眼睛一亮。

“熱牛奶也是程老師吩咐的,本來應該是咖啡。”小紀又瞟了一眼他們。

程靜泊沒說話。

小紀開始自言自語:“以後我也要找這麼貼心的男朋友,六點起來為我做愛心早餐,想一想就很有愛。”

“祝你如願以償,現在可以退下了。”程靜泊說。

小紀悻悻退下。

柏子仁嘗了一口程靜泊做的煎蛋卷,味道超級美味,有些驚訝他的好廚藝。

“別抱太多的期待,我只會做很簡單的東西,煮面,煎蛋卷和炒飯,其他就沒有了。”

“已經很完美了,如果每天早晨都能吃這個煎蛋卷,是很幸福的事情。”

他笑了,聽她一次又一次把幸福掛在嘴邊,不由地說:“你的幸福好像很容易達成。”

“幸福就是很簡單的事情,我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裡面有一句台詞,說人生有兩大願望。”她停頓後問他,“你猜猜是什麼?”

“我猜是,每天早晨睜開眼睛有一杯熱豆漿,每天晚上臨睡前可以洗一個熱水澡。”

她笑了:“原來你也看過。”

他淡淡地否認:“我沒看過,不過有個小朋友看過,她告訴我的。”

她沒問那個小朋友是誰,理所當然以為是他當時的朋友。

“人生應該知足常樂,那樣會很幸福。”

“說到知足常樂,很早以前,我反對這四個字,覺得生活應該不斷地去追求,無論是崇高的理想,還是庸俗的物質,有一個追求的目標就是一種價值,至少讓人活得清醒,而那四個字或多或少會阻礙人的思考,似乎是一個偷懶的好借口。”

她聽他說下去。

“現在不同了,我喜歡這四個字。”他看著她。

她從他眼睛裡看出了一點深藏的情緒,忽然有點疑惑,但不嘗試去窺探,如果他想告訴她什麼,他總會說的,就如同她的內心事,他從不主動過問,等她自願說出來。

“尤其是今天,真的很快樂。”他拉過她的手腕,很自然地嘗了一口她手裡的煎蛋卷,“一睜開就能看見你。”

“你……總是這麼會說甜言蜜語嗎?”她認真地問他。

“實話實說而已,我不會刻意說好聽的恭維人。”

“但是很好聽。”

“那你希望我再說一點嗎?”他沒急著松開她,指腹輕輕地摩挲她的手腕。

本來想點頭說是,卻發現小紀借著擺放桌布的間隙,偷偷調轉了方向,眼睛往他們這桌瞟了一眼,似乎在有意關注。

她果斷改變了主意:“等到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再繼續說。”

“好,我找一個沒有閒雜人等旁觀的地方,確保只有你一個人聽到。”

這頓早餐結束,程靜泊送柏子仁回學校,被虐得瘦了一圈的小紀趴在吧台上長吁短歎:“今天氣溫好高,眼看春天快來了,我的愛人你在何方?同樣是二十四歲的人,我也沒比人家長得差多少,還沒有公主抱是怎麼回事?”

“紀冬天,你在絮絮叨叨什麼?”張無疾走了進來,一眼看見員工沒精打采地趴著,瞬間不悅,“你這樣子成何體統?”

小紀抖了抖,立刻站直:“張魔……張經理,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張無疾冷冷一笑,摘下墨鏡,露出一張無血色的臉,“你膽子很大,敢嘲諷我是甩手掌櫃。”

“不敢不敢,我是想念您了。”

“虛情假意。”張無疾不理會,大致瀏覽了店內的擺設,一切井井有條,但有一桌未收拾,淡聲質疑,“那桌怎麼回事,吃完了沒有人收拾?”

“哦,那是程老師煮給他女朋友吃的,不是客人,准確說,我們還沒有正式營業。”

“程靜泊的女朋友?”張無疾回想了一下,之前聽紀冬天說過,但認定是她捕風捉影,以程靜泊那個清心寡欲的性子,絕不可能去找女人,現在看來是他過於自信了。

“張經理?”紀冬天見他沉默時間長了,有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張無疾開口便是一句有殺傷力的台詞:“紀冬天,你這個月的薪水扣除三分之一。”

“啊?我做錯什麼了?!”

張無疾隨便掃了她一眼,找到一個理由:“發型不對,我的女員工需要端莊優雅,如此圓的團子頭,如果你十八歲我可以接受,但很不幸,你超越了我的底線整整六歲。”

紀冬天瞪大眼睛,身側的拳頭已經握緊,准備下一秒就吼老娘不做了,然後一拳砸向那張俊臉。

張無疾面無表情地問:“你的五官擠在一塊了,是在心裡想什麼嗎?”

“沒有。”紀冬天默念,忍字心頭一把刀。

“沒有就好,我上樓了,有事沒事都別來打擾。”他重新戴上墨鏡。

“等等……張經理,辦公室多了一張沙發床。”

“哦?是誰搬來的?”

“程老師派人搬來的,方便他和他女朋友一起睡。”

“紀冬天,薪水扣除三分之二。”

“……”

“如果需要理由,我可以花十五秒鍾找一個。”張無疾尋思。

“……不需要。”

“不錯,省了我的時間。”

等張無疾上樓,紀冬天癱倒在吧台後,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到大魔頭,過了五分鍾才想起來一件事,他和程老師之前有過約定,同為沒有戀愛史的大齡剩男,他們誰先找到老婆就贏一千塊,現在看來他百分之九十九是輸了,不僅關乎錢,還有尊嚴,就他那麼好面子,現在心情肯定很糟,理所當然地把氣出在她身上。

想到此,紀冬天在心裡吶喊,他實在太陰險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4:16

☆、第三十三章

程靜泊周四出差,要下周一才回來,錯過了周五的約會,柏子仁有點郁悶,這是他們戀愛後第一次異地分開,雖然沒幾天,但只要一想到見不到對方就覺得人生不完整。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連分開一會都不想接受了。

周六去獨自去心理診所,觀察入微的陳醫生看出了自家病患的情緒,忠告她:“相思易傷脾,戀愛大不過吃飯,別餓著自己。”

柏子仁意外,他是怎麼知道自己沒吃中飯的事實。

陳折解釋:“有人特地發短信給我,讓我檢查你的臉色,看看有沒有好好吃飯。”

“我不是很餓,等會再吃。”

“你就不怕他回來後認不出你?”

柏子仁有些尷尬,細想自己的行徑確實像孩子一般,太不應該。

“回到正題上,最近過得怎麼樣?”

“很好。”

“有沒有認識新朋友?”

柏子仁搖頭。

“雖然你有了男朋友,感覺有了一切,什麼也不缺,但我建議你還是多出去接觸人群,生活除了愛情,還有其他的感情,即便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短暫的相會也會帶給你啟示,可能會改變你的想法。”陳折嘲笑道,“總是待在兩個人的世界,很快會變膩的。”

柏子仁開始考慮他的話。

“是我自己的經驗之談。”陳折很坦白地說,“曾有一段戀愛,分手的原因是雙方融入不了對方的人際關系圈,熱戀的時候,不想要旁人來打擾,一年之後就不一樣了,我必須面對她的家人和朋友,她也一樣,漸漸有了矛盾,也懶得去認真處理,最後不了了之。”

“陳醫生,你的意思是如果他的家人和朋友不喜歡我,他和我在一起會很辛苦?”

“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信任他,讓他照顧,但不能完全依賴他,你的人生還是你自己的,有沒有他是一回事,活得有沒有價值是另一回事。”

“嗯。”柏子仁明白他的意思了。

“記得上次你和我說,五歲的時候生病,爸爸帶你去打針,買冰激凌給你吃,那是一段很開心的回憶,是嗎?”

“是。”

“還有類似的事情嗎?”

“有一次,我被幼兒園的男孩剪了辮子,爸爸知道後沒有去找老師,他單獨去找那個男孩算賬,把對方罵哭了。”

“方式欠妥,但護女心切,可以理解。”

柏子仁又補充說了幾件發生在童年的小事。

“在我看來,他們都是愛你的,只是他們結婚太早,自己都是一個孩子,孩子的愛是不成熟的,像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喂流浪貓吃零食,最後貓病了,他只能哭。”陳折說,“但愛就是愛,不論錯與對,高級與低級,至少它是存在的,你不用去懷疑,知道就行。”

“你有父母的愛,有男朋友的愛,這些都是真的,且不會消失。”

“再說,沒有一個人是能孤立生活的,你走在路上和人的目光交匯也是一種溝通,既然以往二十四年都活得很好,說明你一直是有能力與外界聯系的,關於這點不必焦慮。”

“不過,現在你有了程靜泊,面臨一個全新的世界,有些規則不妨去改變一下。”

結束一小時的對談,柏子仁走出心理診所時一身自在,順便感覺肚子有點餓了。

巧的是,正准備去隨便找點吃的,她接到了徐奶奶的電話,上次告別的時候,徐奶奶問她要了電話,說以後有事可以聯系她。

“小柏啊,我包了粽子給你和靜泊,不巧靜泊出差,你過來取一下。”

“不用了,徐奶奶您自己吃吧,我怎麼好意思拿呢?”

“和我客氣什麼,只不過是幾只粽子,我這裡多的是,吃不完會壞的,算是幫我忙,過來帶走幾個。”

話到這份上,再拒絕就是疏遠了,柏子仁在心裡想,徐奶奶是程靜泊尊重的老師,作為他的女朋友,她應該盡可能地去親近他的長輩,基本的人情世故是要顧的,於是答應去拿粽子。

柏子仁趕到她徐奶奶家,徐老太很開心她過來,給她泡了熱乎乎的奶茶,還端上點心給她吃。

“外面天氣冷,好不容易到了,就坐會陪我聊天。”

柏子仁面對面坐下,聽徐奶奶慢慢話家常。

“我很久沒見靜泊像現在這麼開心了,從他的眼睛裡看得出,他比以前更豁然了。”

“他是奶奶帶大的,很小就懂事了,奶奶病逝了是他守靈的,三天三夜,那會他也就十歲。”

“他的心善,從不仗著自己聰明就看不起那些資質差的同學,上回和你提過,他總給同桌遞吃的,像是巧克力,小餅干和豆沙面包之類的,說到底也是同情對方家境差,沒什麼零花錢,怕人家吃不飽。”

“他功課很好,每一門都考高分,卻從不驕傲,總覺得自己的水平遠遠不夠,午休的時候,別人睡覺,他一個人托著下巴,靜靜地思考,有一天我問他,你在想什麼,他說在想人生的意義,我一聽就笑了,那個年紀很少有人會想這麼費力的事情,男孩子的心思大部分在游戲機和女孩身上,而他怎麼和一個小老頭似的想人生呢,當時我回答不了他,也怕誤導他,就說你自己去找答案吧,過沒幾天,他真的找來一本哲學書讀。”

“他心態很好,從來不緊張分數,有一回帶病參加考試,題沒答完,他一點也不介意,換作別的學生,可能就很懊惱了。”

“他是唯一一個畢業後到現在還和我保持聯系的學生,說來我對他也沒有特別的恩惠,不過是有一次他奶奶來學校,在校門口被一輛小摩托車擦了一下,摩托車主很橫,硬說是她自己眼睛不好撞上來的,恰好被我看見,立馬上去為老人家主持公道,事後他很感激我。”

“他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他的成長教育不用特別擔心,只是有一段時間,父母因工作調動,只能帶一個孩子在身邊,便把他留給奶奶照顧,誰知老人家在高溫天舊病復發,驟然而去了,他當時接受不了打擊,人很難過,整整一年都沒怎麼說話。”

“後來他妹妹在旅途中出了意外,真讓人唏噓,小姑娘才二十歲,大好的年華,人生才剛開始,竟然就這麼沒了,他為此又消沉了很久。”

說到人生悲憾處,徐老太忍不住搖頭,輕歎了一聲:“算了,都是些過去的事了,不再提了,幸好現在他也有伴了,我看得出他很愛護你……”

柏子仁打斷了她,貿然問道:“徐奶奶,我剛才是聽錯了嗎?他還有一個妹妹?”

“靜泊還沒有和你說嗎?”徐老太笑了笑,眼神有了些深意,“大概是不想提及傷心事吧,那我也不多說了,以後讓他自己告訴你。”

柏子仁還想追問,門口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方蓉大喊:“奶奶,來兩杯熱奶茶。”

徐老太扶著桌子站起來,望了望門口,笑了:“方蓉帶小伙伴來做客了啊。”

柏子仁回過頭一看,方蓉回來了,後面還跟著一個小男孩,晃過的人影有些眼熟。

等兩個孩子進門了,柏子仁和沐子北大眼瞪小眼,表情都很驚訝。

沐子北在短暫的愣怔後,驚喜道:“姐姐,你怎麼出現在蓉兒家裡?”

“原來就是她,難怪你總說自己有一個超級漂亮的姐姐,看來真的沒有吹牛。”方蓉恍然大悟。

徐老太也十分意外,片刻後樂呵呵地笑了:“老話說的沒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是緣分,你們快坐下,我去廚房再煮一壺熱奶茶。”

沐子北坐下後對柏子仁解釋:“我和蓉兒是在寒假培訓中心認識的,現在是好朋友。”

柏子仁看向方蓉。

“沒錯,我們今天還一起去逛街了。”方蓉說,“他很大方,請我吃漢堡和汽水。”

“因為蓉兒送了我一幅畫,我當然要禮尚往來。”沐子北很紳士地表示。

“原來是這樣。”柏子仁明白了。

“姐姐,你還沒說怎麼會在這裡。”

方蓉告訴他:“你姐姐和她男朋友之前就來過我家了,我們很早就認識了。”

沐子北的表情落寞:“聽起來我錯過了很多。”

柏子仁淡淡地笑了,然後真誠地對方蓉道謝:“謝謝你照顧我弟弟。”

“不用謝。”方蓉大氣地擺了擺手,“小北人很可愛,我就喜歡和他在一起。”

沐子北聞言,圓圓的眼睛很閃亮,甜甜地說:“蓉兒,我也喜歡和你在一起。”

方蓉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說了多少次了,別叫蓉兒,搞得像是武俠電視劇一樣。”

等徐老太煮好熱奶茶,拿來請沐子北喝,沐子北喝了一口,一絲不苟地評價:“徐奶奶您煮的奶茶比五星級飯店的味道都正宗,是不是有什麼獨門秘籍?”

徐老太心花怒放,連連誇贊他聰明可愛,讓方蓉以後多帶他來家裡玩。

他們一片其樂融融,而柏子仁在不知不覺中垂下了眼眸,心思飛去別處。

離開徐老太家,柏子仁打車送沐子北回家,再回學校,一路輾轉,回到宿捨天色已晚,她有點疲倦,但毫無睡意,一直想著徐奶奶的那番話。

程靜泊有一個妹妹,已經過世了。

她竟然都不知道。

燈光下,她把那枚愛心幣打開,翻了翻兩片小翅膀,挪到適合的位置,漸成一個圓。

就這樣,重復了好幾次,由愛心變成一個圓,再由一個圓變成愛心,她始終沒有頭緒,抬眸掃了掃書架,目光停留在《漠漠的河》一書上,伸手取下,隨意翻開。

第二十三頁,何言對何漠說,別擔心,我會解決的。

第三十五頁,何言叮囑何漠別忘記吃飯,沒有錢就打電話給他。

第八十二頁,何言說起風了,注意保暖。

第一百零一頁,何漠想起何言曾經教她用手表辨認野外的方向,她模模糊糊地試了試,發現可以行得通。

第一百五十頁,何言問何漠有沒有找到地方住,房間有沒有暖氣,能不能安睡。

第二百零一頁,何言第一次用嚴厲的語氣斥責何漠,如果她不去在意自身安全,他也不會再支持她的一個人行走。

書的末尾,何漠感謝了家人,提到兄長時,還說了一段話。

“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家人,也是我的精神導向,若沒有他的支持,我走不了那麼遠,想起小時候,他每次牽著我的手過馬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看好紅綠燈,那些時光恍若昨日,今天當我一個人走過林間小溪,忽然體會到那個殘忍的真實,我想走的路,任何人都不可能陪我走完,再親近的人也只能送我到渡口,那些遙遠的地方,戈壁荒原或是深山峽谷,唯有星斗與我同行。”

過了很久,柏子仁合上書,心裡有抑制不住的蒼涼。

她喜歡何言,再看十遍也喜歡他,但此時此刻,她只願他是一個虛擬的人物,只存在書中。

窗台的藍雪花窸窸窣窣作響,看過去,枝葉在打顫。

她起身去關窗,手剛按住玻璃,下一秒邏輯思維中途停止,忘記要做的是什麼。

夜裡起風了,她很想念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4:32

☆、第三十四章

周一傍晚,柏子仁吃過飯,看不進書也不想做其他事情,便坐車去了財經大學。

一路上,看著窗外夜霧四合,浮光掠影,她的視線逐漸模糊,找不到一個聚焦,心裡也跟著空茫起來,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只不過是十天沒見,整個人變得頭重腳輕。

她無聊地伸手指在玻璃窗上寫他的名字,直到最後一劃,心裡才有些著落。

輾轉公車花了四十多分鍾,到了財經大學門口,她沒急著打電話給他,直接走進去。

七點多的校園很安靜,唯獨教學樓有零星燈火,偶爾聽到遠處傳來自行車的鈴聲。

找到二十七號樓,柏子仁才打電話給程靜泊,說自己在他樓下。

程靜泊很快下來,一眼看見站在花壇邊的女朋友,她穿了淺灰色的大衣,戴著他送的圍巾,雙手放在口袋裡,仰頭看著星空,在聽到他的動靜後轉過頭來微微一笑。

“你要來怎麼不事先和我說?”他來到她身邊。

“如果先說了,你就不准我來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

“出差還順利嗎?”

“一切順利。”

她低頭看了看燈下兩人重疊的影子,慢吞吞地說:“我們十天沒見了,日子過得太慢,我不想等到周五,就想著來找你。”

他伸手拉出她一直藏在口袋裡的手,握在手心:“手這麼涼,現在跟我上去。”

她卻搖頭:“我不上去,那是你工作的地方,我想在校園裡走走。”

“好,我陪你。”他牽著她的手,“先去便利店給你買熱飲。”

他們到了便利店,他進去買了一罐熱的大麥茶,打開後遞給她,她捂著喝,很快喝完,整個人很快暖了,和他在校園裡步行,一直到花圃門外,稍作停歇。

“以後晚上別一個人過來。”他說。

“還好,八點都不到,再說我最近晚上都睡不著。”

“為什麼失眠?”

她轉了轉眼睛,清晰地吐出三個字:“你猜呢?”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又覺得不夠,畢竟這是難得聽到她撒嬌,片刻後拉她到懷裡,低聲問:“為了我嗎?”

“嗯。”

“今天見到了,晚上能睡著了嗎?”

“不知道,可能會因為太開心而睡不著。”她實話實說,這樣的情況不是沒有過。

“如果失眠就打電話給我,我說無聊的故事給你聽,保證你聽一會就睡了。”

“我和那些在你課堂上睡覺的男學生不一樣,你說了一個故事,我就想聽下一個,永遠聽不夠。”

他垂眸看懷裡的人,心裡不是沒察覺到她細微的變化,但看到她如此依戀自己,心裡總是滿意的。

他們沉默地相擁,他的手按在她的背上,很輕地拍著,她起初用手拉住他的衣擺,漸漸地松開手,改為抱住他,埋頭在他衣領處,深深吸了一口氣,鼻音濃重,眼睛一眨不眨。

很快,他抬起她的臉,發現她眼睛有點紅,神情跟著凝重起來,聲音卻更溫和:“你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沒有。”她吸了吸鼻子,否認道,“我只是想你了。”

“現在不是看見了嗎?”他的指腹輕輕地抹了抹她的眼角。

“也是。”她的鼻音減弱了一點,情緒在他的聲音中平復下來。

他用手貼了貼她的額頭,幸好不燙,想了想後說:“下次不會出差那麼久了,周五晚上我會准時出現在咖啡館。”

她斟酌了一下,認真地說:“出差是工作,不能因為周五的約會而耽擱,沒事,下次我會習慣的。”

突如其來的情緒過後,取而代之的是有他在身邊的心安。

他們又走了一段路,擇了一張休閒椅坐下,她從小包裡拿出一枚書簽遞給他,他一看,和上回在獨立書店買的手工品很像,只是這張上面是一顆針織的星星。

“我照著那個做的,一共做了三個,這個是最成功的,送給你當禮物。”

他笑了:“有沒有你不會做的事情?”

“很多,我做飯就不行,番茄炒蛋都會糊。”

“以後由我做飯,你可以做這些小東西。”

“不如洗碗歸我好了,我比較擅長洗東西。”

她一本正經地說這些,他目光沾上了笑意,專注地看她:“正巧,我喜歡賢惠的女人。”

“……”

“為什麼要轉過頭?”

“嗯?我沒有。”

“那看著我,別動。”

她又慣性地閃躲了一下,手已經被他按住,隨即而來的是動人心弦的聲音:“你總得學會面對我。”

她終於敢直視他的眼睛,等待他的靠近,當唇貼到熟悉的清冽氣息,瞬間閉上眼睛,認真地接受他的吻。

他吻她的時候,手一直握著她的手,讓她的掌心像是貼著一個小暖爐一般。

地面上花影搖曳,似有人踮著腳輕輕地溜過這塊地方,不過他們並沒有在意。

過了一會,柏子仁才好奇地問程靜泊:“你剛才有沒有聽見身後的聲音?”

“好像有一點,可能是學校裡收養的流浪貓。”

她放下心來,和他並排坐著,開始和他聊這十天裡發生的事情,跟學長學姐做的實驗,幫傅禾做的雜事,學校食堂多了什麼新菜,後面一條街的小商鋪有一條裙子很漂亮,她每晚都讀他推薦的幾本書,厚的讀不下去,薄的讀完了。

他耐心地聽她說這些小事,順便幫忙解決她的小煩惱。

“對了,你還記得怎麼用手表辨別南北嗎?”她忽然問。

他抬了抬手腕,告訴她:“其實很簡單,拿手表當前的時間除以二,在表盤上找到商數的相應位置,將數字對向太陽,表盤上十二點所指的就是北。”

“我想起來了,以前地理老師教過,還有一句口訣。”

“時數折半對太陽,十二指的是北方。”

“就是這個。”她看著他,不由地崇拜,“你好聰明。”

“這個不難,記住就行,知道也算不上是聰明。”

她靜靜地欣賞他的臉,有所感觸。

“時間不早了,再坐一會,我就送你回去。”

她雖然不捨,但也知道不能老這樣和他待下去,今晚過來已經是打擾他的工作,就算是在戀愛狀態,也不能太任性,至少不能影響他的作息,點頭說好。

“等會我開車慢一點,這樣可以多留你在身邊一會。”

她的眼睛一亮,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我過幾天來找你。”他承諾。

這一晚如柏子仁所料,她遲遲睡不著,只好嘗試閱讀他推薦的書催眠,到了兩點多成功有了困意。

隔天醒來快八點,柏子仁嚇了一大跳,知道早晨兩節專業課要點名,授課的老師一向嚴格,她不敢馬虎,匆匆洗漱完畢,連早飯都沒吃就往學校趕。

宿捨到學校需要十五分鍾的路程,柏子仁幾乎是用跑的,沒跑多少路就聽見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

頭發如鳥窩,瞇著眼睛的周必然騎車上來,停在柏子仁面前:“我載你。”

“不用了。”

“你想遲到?據我所知,你們那個滅絕師太不好對付,你遲到了可能會被鎖在門外。”

柏子仁遲疑。

看出她的潛在顧慮,他很是不屑:“都什麼年代了,你還遵循男女授受不親那套?你將來不是還想做科研嗎?人這麼守舊怎麼行?”

“我很沉的,算了。”

周必然跳下車,拽住她外套的帽子,幾乎是要提她上車了,提聲道:“柏子仁,你當我是文弱書生啊?”

柏子仁無可奈何,坐上了自行車,周必然剛要出發,腳沒踩穩,身子一斜,幸好腳尖及時著地撐住,自言自語了一句:“真的很沉。”

“……”

周必然一路咬牙騎車,直到三號教學樓門口,一共花了八分鍾。

柏子仁下車後,見周必然額頭全是汗,說了聲抱歉。

“今天中午十二點,我在圖書館後門等你,有事和你說。”

“什麼事?”

“來了就知道了,一時半會說不清楚。”

柏子仁很是疑惑,周必然揮手:“快上去,還有一分鍾,滅絕師太要鎖門了。”

直到柏子仁的背影消失在階梯口,周必然依舊留在原地,心想她中午應該會來吧,好歹他也滿身大汗地載了她一程,她不至於無情到那份上,等她來了,他要告訴她自己的感覺。

這些天他郁悶得不成人樣,向來是有話直說的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如此憋屈,糾結了一周後他想明白了,得不得的到是一回事,說不說是另一回事,如果他連心裡想的都不敢說出口,未免也太窩囊了。

說出口就好了,大不了被她拒絕,他也好死了心,找回以前那個威風凜凜的自己。

他這樣想著幾乎要仰天長歎,也有了一種莫名的悲壯,明知道結果是怎麼樣,偏偏還要最後一搏,當然這個搏斗是自己與自己的。

哼,就連周遐然都有機會和她面對面吃飯,他要一次談心又怎麼了?完全不過分。

因為惦記著中午的約會,周必然覺得這個早晨過得太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終於等到十二點,他第一時間趕到圖書館後門,她還沒有到,他靜心等著,過了十分鍾她還是沒來。

他正准備撥電話給她,質問為什麼不赴約,耳邊傳來聲音。

“不好意思,我差點忘記你說的話。”柏子仁姍姍來遲,面帶歉疚。

周必然將手機放回口袋,故作大方:“沒事,約會遲到是女生的權利。”

“約會?”柏子仁以為自己聽錯了。

周必然輕描淡寫道:“朋友之間的見面也可以叫約會。”

柏子仁覺得周必然很奇怪,開門見山地問:“你要和我說什麼?”

四下無人,此地清靜,正是交流的好時機,周必然早已經打過腹稿,稍微准備後就說:“柏子仁,你小學的時候有沒有注意過我?”

“我記得小學的時候我們常常說話。”

“對,那你獨自一人的時候有沒有偷偷想過我,就算只有一次?”

柏子仁陷入回憶,周必然焦急地等待回復,時間很漫長。

“我確定一次也沒有。”她認真思考後回答。

“……”

“怎麼了?”

“你一直把我當成普通的同學,對嗎?”

“對啊,否則呢?”

“你真的從沒有在心裡想過我?譬如覺得我長得有點帥,或者有點小聰明?”

“周必然,你到底想問什麼?我不太明白。”

“我想問的很簡單,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柏子仁一愣,看著面前的臉孔像是看奇珍異獸一般,很快搖了搖頭:“沒有。”

“但我喜歡過你,讀小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我常常注意你的頭發,你走路的樣子,你考了幾分,有沒有在笑……這是真的,每次觀察你後都覺得有點開心,也有點空虛,現在這樣的感覺又回來了,我研究後確定了,這是男女之間的感情。”

柏子仁沉默。

周必然盯著她,許久後吐出一句話:“如果你不能接受,請立刻拒絕我,別留後路,給我一個痛快,算是對我最後的仁慈。”

如果她有一點遲疑,他不會選擇放棄。

“周必然,其實我……”

“你什麼?”周必然太過緊張,斷然攔阻她的話。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男生看過。”

“……”

“所以更談不上有男女之間的感情。”

“等等,原來你一直當我是女生?我在你心裡是姐妹的存在?”

“當然不是,准確說,我沒有刻意去辨別你的性別,你就是你,就這麼簡單。”

周必然風中凌亂,很想崩潰,她的意思分明是,在她眼裡他非男非女,雌雄難辨,撲朔迷離。

這絕對是他聽過最殘忍的拒絕。

“不過,周必然,我要謝謝你。”

他聲音憔悴:“謝我什麼?”

“謝謝你以前教我跳馬,也謝謝你今天早晨載我趕到學校。”

他苦笑,原來她和他的關系僅限於此,這些細碎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以後還能做朋友嗎?”他問。

“我們本來就是同學。”

“比同學更近一點呢?普通朋友那種,偶爾碰面說說話,過節的時候發個祝福的短信,需要幫忙的時候可以找到人的。”

“沒有問題。”

“好,我該說的都說完了,最後祝你戀愛愉快。”

他說完轉身就走,幾步之後揮了揮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4:49

☆、第三十五章

周必然的表白被拒,說不失落是假的,但絕沒到尋死覓活的地步,後面兩天巧遇了柏子仁,他表情淡然,和往常一樣和她打招呼,她倒比以前上心了一些,沒要緊事便停下腳步,上前和他聊一兩句。

有些事情談開了反而變得順暢,從她的反應來看,她比他預期的大方多了。

偶爾他也會想一想,她的男朋友是誰,做什麼的,究竟因為什麼會被她喜歡上,一次兩次後,他不免自嘲,這和他有什麼關系,何必心心念念惦記著。

巧的是,自從他知道她有了男朋友,其他一些同學也知道了,和他的反應一樣,第一感覺是震驚,悶葫蘆一樣的女生暗自找了對象,到底是誰,他們很想知道,但無從得知。

課間的時候,朱鳴文問柏子仁:“周末不帶男朋友來學校玩嗎?”

柏子仁說:“他很忙,應該趕不過來。”

“他是做什麼工作的?”

柏子仁不說話了,不知為何,她想掩護程靜泊的身份。

“好啦,你不想說也沒事,不過很多人都在好奇,你會找一個什麼樣的。”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工作認真,愛讀書,有學問,性格隨和。”

“是不是富豪?”

“當然不是。”

“我也覺得你不會刻意找那類型的人,都怪方正在背後亂傳,說看見你男朋友的跑車停在宿捨樓門口,人偏胖,有點歲數了,一看就是有錢人,他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很多人都信了。”

柏子仁無語,什麼時候冒出來這麼一個人,方正怎麼又開始瞎說了。

“說真的,雖然你不太和大家聊天,但你的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

“為什麼?”

“你給人一種很神秘的感覺。”

柏子仁低了低頭,不再說話,神秘兩字從小到大一直伴隨她,但她不怎麼喜歡。

朱鳴文看她表情知道她不願意多說,心裡遺憾,看來短時間內是探聽不到什麼消息了。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程靜泊很快被柏子仁的同學發現了。

那是周三的一天,下午的實驗結束,黃曉凌說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要請大家吃飯,包括柏子仁在內的五個人均受邀,這一回柏子仁沒有拒絕。

巧的是黃曉凌選的是地方是燈塔裡咖啡館,這讓柏子仁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也無妨,周三他也不會出現在咖啡館。

“那家咖啡館在思微路上,我每次路過都能聞到很濃的咖啡香氣,隔著窗看見有人在吃冰激凌松餅,味道很好的樣子。”

“那裡的消費會不會很高?”湯學長為小學妹的荷包擔心。

“放心,我帶夠錢了,你們就跟我去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燈塔裡咖啡館,路上黃曉凌一直在打電話,但始終沒打通。

趙學姐問:“曉凌,你給誰打電話?”

“周必然。”黃曉凌小聲地說,“他沒接,大概在睡覺。”

“是周必然啊,說來還真有意思,上回高燒三十九度還心心念念想吃瓜子仁呢。”湯學長打趣道,“沒想到他表面挺酷的,內心是一個孩子。”

黃曉凌點頭:“我還見過他買魚片干給學校的流浪貓吃。”

“曉凌,你好像很關注周必然嘛。”羅學姐笑道。

黃曉凌的兩頰有些泛紅,但沒否認。

湯學長不無羨慕道:“周必然艷福不淺,有我們曉凌這麼可愛的女孩注意他。”

黃曉凌歎氣:“可惜他不接電話。”

湯學長很熱心地拿出手機,幫忙她打電話。

結果周必然還是沒接電話,趙學姐,羅學姐和另一位叫星星的學姐也跟著打過去,都沒得到回應,正當大家覺得遺憾,黃曉凌心不甘情不願地來到柏子仁身邊,請她打一個電話。

柏子仁一撥電話,十秒鍾不到,那頭就傳來周必然的聲音:“什麼事?”

黃曉凌的臉色有了明顯的變化。

柏子仁趕緊說:“周必然,今天是黃曉凌的生日,她邀請你參加。”

周必然反問:“你也去嗎?”

“對。”

“地點在哪裡?我等會過來。”

柏子仁報了地址,周必然說半個小時後趕到。

掛了電話,黃曉凌沉默不語,趙學姐善意地拍了拍她肩膀:“估計他剛醒,正准備回電話,小柏就打過去了。”

黃曉凌悶聲道:“才不是,分明是他不想接其他人的電話。”

話至此,大家都隱約明白了什麼,畢竟周必然的區別對待過於明顯。

柏子仁沒法解釋,只好不說話,再看看黃曉凌一張難過的臉,心裡不忍。

湯學長溫和地說:“走吧,我肚子都餓了。”

到了燈塔裡咖啡館,吧台後的小紀一眼認出柏子仁,對她燦爛一笑:“你來了啊。”

其他人立刻都看向柏子仁,無聲地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柏子仁下了決心,第一次對在場人公開:“我男朋友是這家咖啡館的投資人之一。”

這下子熱鬧了,學長學姐的神情皆是欣喜,他們也早聽說她有了男朋友,但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誰都不知道那位真命天子是誰,沒想到在今天得到了一手消息,就連黃曉凌也覺得機會難得,趕緊問她:“竟然有這麼巧的事情,那他今天在嗎?”

“他今天不過來。”

“可惜了,本來可以讓我們見一見廬山真面目,還能趁機要個折扣,幫曉凌省錢。”羅學姐揶揄道。

湯學長朝小紀拋了一個眉眼,口吻情深意長:“我們和你老板娘是同學,吃飯可以打折嗎?”

小紀應付自如:“沒問題,我們老板一向大方,這點小錢才不會放在眼裡。”

大家開心地落座,開始點菜,學長和學姐要了咖啡和套餐,柏子仁點了一碗面。

小紀特地吩咐後廚做得細致一點,自己親手煮咖啡請他們吃。

上菜前,一向以文藝女青年著稱的星星學姐開口說話:“我覺得子仁的男朋友一定很有品位。”

在場的人凝神聽她說下去,柏子仁尤其對此感興趣。

“你們看一看這家咖啡館的布置,細節處很考究,沒有過多的色彩渲染,也沒有小清新的壁紙和多余的擺設吸引眼球,風格簡約,格局卻很大,音樂是拉威爾的那首悼念公主的孔雀舞,我特別喜歡。”

“我也覺得這裡和特別,不是那種千篇一律的咖啡館,它很安靜。”羅學姐點頭表示贊同。

“我俗人一個,咖啡館很少來,但這裡是很不錯。”湯學長細細品味,“有點書卷氣。”

趙學姐也說:“沒錯,這裡很適合看書呢,選一個有陽光的下午,對著落地玻璃窗,讀一本小品文,再愜意不過了。”

黃曉凌轉了轉眼睛,問得很直接:“柏子仁,你男朋友是青年創業者嗎?”

“不,他有一份主業,兼職做咖啡館。”

“主業是什麼?”

柏子仁坦白:“他是一名教師。”

“教師?你就不怕……”羅學姐說了一半就剎車。

“怕什麼?”柏子仁反問。

“聽說教師有很多學生喜歡,會有些是非。”羅學姐尷尬,只好把話說得婉轉點。

“不會,他有分寸。”柏子仁說,“我尊重他,也信賴他。”

“你這樣說就沒問題了,抱歉啊,我也是沖口而出,沒有惡意的。”

柏子仁對她微笑,表示不介意。

窗外過來一輛自行車,停下來往裡看了看,黃曉凌第一個發現周必然來了,朝他招手。

周必然推門進來,來到湯學長旁邊坐下,對黃曉凌說了聲生日快樂。

黃曉凌柔聲道:“你能來就好了,本來以為請不到你。”

周必然看了一眼對面的柏子仁,聳了聳肩:“我也不是那麼難請的,剛好沒事就過來蹭飯,禮物下次補上。”

黃曉凌聞言驚喜,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確認了一遍:“你要送我禮物?”

周必然點頭:“禮尚往來。”

其余人跟著說起補送禮物的事情,柏子仁也不例外,氣氛很溫馨。

“小柏就算了啦,這頓飯已經在了。”湯學長拿筷子敲了敲桌沿。

周必然狐疑:“什麼意思?”

黃曉凌趁機告知他真相:“柏子仁的男朋友是這家咖啡館的主人,他很有品位。”

周必然握著玻璃杯的手一僵,隨即笑了,問柏子仁:“人在哪兒呢?不准備為我們介紹一下嗎?”

“他今天不過來。”

周必然皺了皺眉:“是嗎?真是可惜。”

黃曉凌小心翼翼地試探:“怎麼,你一個男生也對人家的男朋友感興趣?”

“不行嗎?”周必然似笑非笑。

眼看又有將他惹毛的傾向,黃曉凌閉嘴。

幾分鍾後,小紀端來六杯咖啡,免費邀請他們品嘗她的手藝,還朝柏子仁眨眨眼睛,好似在打暗號,遺憾的是柏子仁沒有看懂。

直到熱菜上齊,六個人邊吃邊聊的時候,門被推開,高挑的程靜泊走了進來,和小紀說了幾句話,目光朝靠窗的座位看過來,第一時間找到自己女朋友。

柏子仁這回愣怔了,完全沒想到他今天會出現。

這冷不丁出現一個大帥哥,三位學姐都看傻眼了,在程靜泊喊了柏子仁的名字後,她們知道學妹的正牌男友現身了。

“在給同學過生日?”程靜泊一手按在柏子仁肩膀上,微笑地問她。

“嗯。”柏子仁還未徹底反應過來。

“不為大家介紹一下我嗎?”

他的聲音像是一顆定心丸,讓她回過神來,大方地為大家介紹:“這是我的男朋友。”

“你們好。”程靜泊禮貌地向各位小同學打招呼。

除了周必然之外的人都問好。

程靜泊知道這是屬於他們的聚會,不宜過多打擾,簡潔地說:“想吃什麼就點,今天我請大家。”

又一次,只有周必然沒有歡呼。

“我不打擾了,先上樓了,有事的話給我打電話。”程靜泊輕拍柏子仁的肩膀,聲音很溫和。

“好。”柏子仁看他的目光不由地帶上了依戀。

出乎意料的是,程靜泊離開前拿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語氣像是對待孩子:“多吃點,要聽話。”

他走後,眾人安靜,周必然手中的刀叉磕在餐盤上,發出刺耳的一聲。

“世界上竟然有那麼好看,又溫柔的男人。”羅學姐感慨。

“聲音還那麼好聽。”星星學姐笑了。

“小柏,你好厲害啊。”趙學姐真心羨慕,“他一看就是能讓人安心的男人。”

“不過,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黃曉凌絞盡腦汁,終於靈光一現,“對了,上次吃水煮魚的時候,他是不是出現過?”

經她提醒,一些人紛紛想起來了,程靜泊就是那個在火鍋店驚鴻一面,受廣大學生歡迎的財經大學教師。

柏子仁承認就是他沒錯,在他們的追問下也坦誠地說是自己主動問他要聯系方式的。

湯學長對柏子仁刮目相看:“小柏,沒想到你後來真的去搭訕他了,還成功了啊。”

黃曉凌笑瞇瞇地看向周必然:“你當時還毒舌來著,說柏子仁在他面前根本開不了口,現在看見了吧,人家好著呢。”

周必然已經完全沒有用餐的情緒了,一句話也不說,沉默以對。

黃曉凌見他的面色難看至極,心下的猜想漸漸浮現成形,臉上的笑容頃刻間消失。

“抱歉。”周必然忽然起身,“我想起還有事,先走一步,你們慢吃。”

說完,他一刻不停地走出咖啡館。

黃曉凌握緊叉子,眼睛都紅了,匆匆起身,丟下一句:“我去洗手間。”

在桌剩下的人心情五味雜陳,都是聰明的年輕人,已經看清楚此局面了,誰對誰有心,誰對誰無意,一場落花流水,無可奈何也。

一頓餐不歡而散,等眾人離開了,柏子仁一個人上樓找程靜泊。

程靜泊坐在二樓客廳的沙發上,獨自看書,看見她來了,拍了拍自己身側。

柏子仁坐下,伸手去拿他的書,發現是一本研究早期希臘哲學的專業書,訕訕地放下,轉而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好像有點不開心。”他問她,“怎麼了?”

“發生了一點小事。”

“願意告訴我嗎?”

“你得保證聽了以後不會生氣。”

“你先說說看。”

“剛才坐在我對面,那位穿藍色外套的男生,他向我表白過,我沒及時告訴你。”

“還有呢?”

“我拒絕了他,也和他說明了情況。”

“就這些?”他靜靜地看她,“我沒有生氣的理由。”

她有些疑惑:“真的?”

“我早就清楚,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喜歡你,你肯定會有其他的追求者,條件比我好的也會有。”他看著她說,“不過,他們都可惜了,因為你有點死心眼,見過我以後不會再看別人一眼了。”

她沒想到自己的內心世界被他窺探得一清二楚。

“我連生氣都沒機會。”他握著她的手腕,緩緩地把玩,“不是嗎?”

“是我想多了,你不可能介意這點小事。”

“不過,剛才我是故意的。”

“嗯?”她不懂。

“在他們面前對你親近。”

“為什麼?”

“看出了一點端倪。”他解釋,“我走近的時候,發現其中一個男生對我有敵意。”

她恍然大悟,原來他的最後的舉動是有意為之,示在警告。

他目光溫柔地壓下來,加了一句:“這樣他不會再對你有非分之想了。”

“其實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和他說清楚了,自己有喜歡的人,不會再變。”

“你表現得很好,但我喜歡親自對付情敵。”

“……”

“下次把問題丟給我就好。”他提醒她,“別輕易行動。”

她點了點頭,隨即又想到一個潛在的可能性,以他的性格和處事方式,秒殺別人是很簡單的事,他好像對此很熱衷……嗯,是錯覺嗎?

正琢磨著,樓梯口傳來一個聲音。

“程靜泊,臨時找你過來是為了開會,不是方便你談情說愛。”

由於這一聲過於陰沉,柏子仁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一個穿著黑色長風衣,戴墨鏡,皮膚白皙的男人站在那裡,渾身散發冷氣。

“他是張無疾,燈塔裡的老板。”程靜泊為女朋友介紹。

張無疾摘下墨鏡,走到桌前,低頭打量了一下柏子仁,再轉向程靜泊,臉色淡漠:“原來你是外貌主義者。”

“錯了,她內外兼修。”

張無疾坐下,冷聲道:“我從沒有輸過,這次也一樣,不管是一千塊還是男人的尊嚴。”

程靜泊微笑:“但以目前的進度看來,你好像慢了幾拍。”

“我擅長厚積薄發。”

“你有適合的人選了嗎?”

張無疾望了望天花板,一身高處不勝寒的清冷:“暫時還沒有找到比我美,又讓我順眼的女人。”

柏子仁呆呆地看著他。

“適當的時候不妨降低要求。”程靜泊建議。

張無疾收回目光,短暫的考量後問:“如果有一個又蠢又笨,個子矮,笑容刺眼,愛好八卦,薯片和膚淺的韓劇,工作總偷懶,塗廉價的亮唇彩,扎團子頭的女生,我兩天不見會覺得有點無聊,這代表什麼?”

柏子仁看向程靜泊:“他說的人是小紀嗎?”

張無疾完全面癱:“我只是假設,對面的女士請別對號入座。”

程靜泊回答女朋友:“你要體諒一個從沒有談過戀愛,在這方面心智為負數的男人,知道答案也別直接說出來。”

“哦,好的。”柏子仁表示明白。

張無疾的表情更冷了:“不好意思,現在是高層的開會時間,我和程副總有很重要的事情商議。”

柏子仁尷尬地移開目光。

程靜泊輕拍她的肩膀:“你先去樓上的辦公室,我等會來找你。”

柏子仁很聽話地上樓。

張無疾往椅背一靠:“聽說你搬了一張沙發床到辦公室,不會那麼迫不及待吧?”

“是想讓她偶爾過來的時候可以休息。”

“真是出乎意外,以往你對女人都沒有耐心。”

“女人分兩種,我的和其他的,後者和我沒關系,不用去花心思。”

“你想指導我嗎?”

“談不上指導,只是小建議,真的喜歡她就直白一點,反復用扣錢的方式引起注意,實在稱不上高明。”

張無疾沉默,片刻後說:“我對她自有分寸,你別趕著做好人。”

他不是不清楚,無論每個月扣紀冬天多少錢,到了月末,程靜泊都當作沒看見,照樣發全薪給她,久而久之,紀冬天稱他為大魔頭,看到程靜泊卻恭敬地道一聲程老師,態度可謂雲泥之別。

程靜泊的眼神很淡,沒什麼興趣的樣子:“只要你不過分欺負她,我不會參與這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5:10

☆、第三十六章

柏子仁從程靜泊的辦公室抱回來幾本書,抓緊時間一本本地讀,尤其是每天午休時分,她雷打不動地泡在圖書館,遇上熟悉的同學也不遮掩,別人問她看什麼書,她大方地推薦,別人多問一句,她也承認這些是我從男朋友那裡拿來的。

已經有一些人知道她男朋友是一名大學教師,而非方正口中的有錢人,對她有些改觀,畢竟在現下,長得漂亮,平常作風低調的女孩願意找一個從事普通職業的男人,這實在是一件讓人欣賞的事,更何況他們也聽說這位老師氣質上佳,為人友好。

除了柏子仁的男朋友成為近來的熱門話題,還有一件事也引人注目,黃曉凌收到了周必然補送的生日禮物,一張百貨公司的購物券,羨煞旁人。

唯獨黃曉凌本人很不開心,她等周必然的禮物好幾天了,一直在猜他到底會送她什麼,結果只是一張購物券,一看就是別人送他,他隨手拿來還她人情,半點心意也沒有。

其他人卻誤以為周必然對黃曉凌有意,開始起哄,鬧了好幾天,難得的是,周必然這次沒有出來澄清,聽之任之,讓傳言甚囂塵上,既然他不否認,黃曉凌也不出聲,兩人就這樣被戀愛了。

陸續有人來問黃曉凌此事是真是假,她似笑非笑地說:“什麼呀,都是他們捕風捉影。”

只有面對柏子仁的時候,黃曉凌會心虛地低下頭,當作沒看見。

湯學長旁觀這一切,暗暗心疼,某次在圖書館遇上柏子仁,不免對她輕聲感歎:“曉凌也可憐,我們都知道周必然對她無意,她自己也知道,偏偏其他人不知道,還瞎起哄。”

柏子仁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湯學長看著她,眼裡有些意思:“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愛情若是兩情相悅自然是美的,但如果是單戀就苦了。”

“學長,你想說什麼?”

湯學長寬厚一笑:“沒什麼,一時感慨罷了。”

說完就走了,整個雲中仙人一般。

柏子仁重新低頭看書,沒一會就走神了,拿手機發信息給程靜泊,一字字地敲出來。

“我們應該就是傳說中兩情相悅吧?”

很快,程靜泊回復:“嗯,需要我現身證明嗎?”

“……”

“只有互相喜歡才是愛情。”他不介意親自教導愛情專業一年級的小朋友。

“單方面也是一個人的愛情。”

“單戀和愛情是不一樣的。”他糾正她的觀念。

“嗯?”

“愛情是很貴的東西,單戀很便宜。”

“是這樣嗎?”

“因為如果我對你的感情,換不來你同樣的回應,那麼再多也是一文不值。”

她看著這句話,逐漸領悟其中真意,若我對你的愛,不能換來你同等的對待,那有何意義。

幸運如她,沒有嘗過單戀的滋味,付出的每一分感情都能得到回饋。

柏子仁周六回家,沐叔叔不在,劉欣語感冒了,待在房間裡沒出來,阿姨煮好藥端上去給她,兩個小朋友挨在一塊玩游戲,沐子北大獲全勝,將哥哥殺得片甲不留。

柏子仁去媽媽的房間看她,劉欣語問她和那位程老師處得好不好,得到肯定的答復還是不放心。

“小仁,我沒什麼奢求,只希望你以後能過得快樂一點,不用為生活而奔波。”

柏子仁聽她說下去。

“戀愛可以談,結婚的事情等畢業後再說,別像我年輕時那樣草率地做了決定。”

房間很靜,劉欣語的輕聲歎息落在地毯上猶如塵埃,時隔多年,再次回想年少時那段不成熟的感情,沒有其他念想,只是後悔。

“我和他不一樣。”

劉欣語抬眸,目光落在眼前熟悉的臉上,好久沒有這樣好好看過女兒,她的眼神已經和大人一般了,可以拿主意,也可以我行我素了。

“沒什麼不一樣的,感情都會從熱烈走向平淡,中間免不了爭吵,兩兩相厭。”

“只要和他在一起,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很安心,好像不怕明天會發生什麼,媽媽你理解這樣的感情嗎?”

“我怎麼會不理解?我是過來人,當初和你爸爸……”劉欣語忽地剎車,面色已變,連拿著水杯的手都晃了晃,語氣帶著一股明顯的怨念,“結果只是證明我錯了,我任性地把未來交給他,結果他一個人走了,丟下我們,那是我人生最絕望的時候,要不是為了你,我根本不會選擇撐下去。”

“如果我開始遇到的是你沐叔叔,我不會經歷那些事情。”

“可人生沒有後悔藥,我又怎麼會不明白?”

劉欣語苦笑,放下杯子,扶了扶額:“希望你能慎重一點。”

柏子仁沒有再說什麼,幫媽媽把沙發上的周刊和書籍整理好,保溫壺加上熱水,又拿來披肩給她。

退出房間前,柏子仁想起一件事,問道:“我明天可以帶東東和北北出去玩嗎?”

劉欣語一聽就明白了:“你男朋友也一起去?”

“嗯,他有三張游樂園的門票,想帶我們一起去。”

劉欣語考慮了很久,終於點頭:“注意安全,不要玩危險的東西。”

等柏子仁把這事告訴沐子東和沐子北,兩個小家伙都很開心。

隔天,程靜泊來接他們,沐子北見到他一口一個姐夫,沐子東卻是典型的居家小霸王,在生人面前很靦腆,程靜泊主動和他問好,他呆頭呆腦的,反問我該怎麼稱呼你,程靜泊表示都可以,直接叫名字也行。

“程伯伯?”沐子東的聲音很小。

“你好笨,名字都說錯了,直接跟我喊姐夫就好了。”沐子北嫌棄兄長。

沐子東不服,瞪大眼睛:“姐夫是等他嫁進門後才算的。”

一語落下,眾人安靜,過了一會,程靜泊微笑地開口:“誰嫁進門?”

沐子東臉紅,知道自己一時嘴快說錯話,很是羞惱。

“是姐姐嫁過去,姐夫娶她進門。”沐子北趁機表現。

“我懂你們的意思。”程靜泊叮囑,“現在坐好了,別離窗太近。”

柏子仁看好他們,讓程靜泊專心開車。

到了游樂園,兩個孩子都很聽姐夫的話,跟他排隊,他去兌換游戲幣,他們在一旁等,有些游戲必須有大人陪同,他就帶他們上去,這樣一圈下來,他們已經依賴他,時時刻刻跟在他身後,連口拙的沐子東都會說一句,姐夫我要坐飛船,我們快點出發。

看小丑騎車的表演時,因為人多,沐子東一再踮腳也看不到舞台,直到程靜泊伸手把他抱起來,終於視野開闊,他歡呼一聲,沐子北見狀也要抱,程靜泊放下沐子東後再抱起他。

等兩個小家伙看夠了,沐子北仰頭看姐姐,提議:“瓜子仁,你要不要抱?”

柏子仁搖頭:“我又不是孩子,站在這裡就看得見。”

沐子北攤了攤手,心想姐姐也笨,竟然白白浪費了好機會。

沐子東聽到後義正言辭道:“姐姐那麼重,姐夫不可能抱起來的。”

“沒有,姐姐她很瘦,明明你才是個胖子,還敢說這種話。”

兩人又開始斗嘴。

程靜泊微笑,向他們提議:“不如我們試試看。”

說著,他拉女朋友到身邊,雙手落在她身側,在她沒未反應過來時,就提起來,直接放在了自己肩膀上……

柏子仁一陣暈眩,以為自己會掉下去,但始終沒有,她安穩地落在了他肩膀上。

沐子北簡直要跳起來:“漂亮!”

沐子東只剩傻眼了。

“看得清楚嗎?”他問她。

“太清楚了。”她開心地回答,又無法忽視一個事實,“你累嗎?”

“一點都不累。”

“可是……其他人都開始看我們。”

“是嗎?”他旁若無人,“無所謂,想看就看。”

“還有人在拍照。”

“沒關系,你今天很漂亮。”他很淡定。

“……”

等程靜泊放下女朋友,沐子東和沐子北跟著上去要抗肩,被柏子仁攔下。

沐子東不答應:“姐夫很有力量,我也要坐在他肩膀上。”

柏子仁耐心地說:“你們別鬧了,他會累的。”

沐子北語出驚人:“你是不是在擔心姐夫體力不濟?”

柏子仁有越描越黑的傾向,干脆閉嘴,左右手牽一個,不讓他們繼續撲向程靜泊。

旁邊有人路過,見狀忍不住羨慕:“好漂亮的一對雙胞胎呀,讓我近距離瞧瞧,眼睛鼻子嘴巴都像媽媽,果然兒子隨娘。”

兩個小家伙默契地不說話,任由路人誤會。

柏子仁正准備澄清,程靜泊已經開口:“希望以後有一個長得像我的女兒。”

他說完伸手分別在兩個小朋友頭上很輕地一拍:“走吧,帶你們去吃飯。”

去餐廳的路上,沐子北小聲湊過來對姐姐說:“瓜子仁,我已經看出來了,姐夫喜歡你為他生一個女兒。”

柏子仁啞口無言,心想程靜泊不過是隨便一說,這又不是人為能控制的事情。

“好巧,我知道怎麼能夠生女兒的。”

柏子仁很疑惑地看著他。

“多吃黃鱔就好了,它從來生女不生崽。”

“……”

到了游樂園的餐廳,沐子東和沐子北點了兒童套餐,裡面有大蝦,沐子東直直地看著,卻不動手:“在家都是爸爸剝蝦殼的。”

沐子北輕蔑道:“因為你笨,上次剝蝦的時候手指流血了。”

沐子東皺眉,如臨大敵地看碗裡的蝦。

程靜泊拿過他的碗:“我幫你。”

沐子北見風轉舵,把碗呈上:“那我也不會剝。”

程靜泊耐心地幫他們剝蝦。

柏子仁湊過去對他說:“你對他們太好了,簡直是有求必應。”

“他們是你的家人。”

他的語氣很自然,似乎在說一個再合理不過的事實,卻又一次打動了她的心。

“不過,我都攢著,以後由你還我。”他低聲說。

她一愣,反應過來後再看他,他已經在解答沐子北關於這座游樂園建築方面的疑惑,只見他神情認真,眼裡帶著導師的淵博光芒,仿佛剛才那句有些調戲意味的話只是她的錯覺,絕沒可能從他口中說出。

這天離開游樂園,開車回去的路上,兩個小家伙已經累得睡著了。

柏子仁低頭在找抽屜裡的零食,頭頂被輕輕一撫,抬起臉的時候,他已經吻過來,碰了碰她的額頭。

“你……准備要我還了嗎?”

他一本正經地說:“准確說,這個只算是利息。”

“那本金是什麼?”

他看著她許久,眼神有些許高深莫測:“是你以後會願意交給我的東西。”

柏子仁不理解他深奧的謎語,猜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什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5:35

☆、第三十七章

程靜泊送他們回家,柏子仁下車之前,他遞給她書,是她想讀的一本。

兩位小舅舅也有告別禮物,他拿出兩塊巧克力送給他們,他們接過,一個說姐夫再見,另一個說姐夫早點把姐姐娶回家。

“好好休息,下周見。”他順便也遞了幾顆水果糖給她。

被當作孩子對待的柏子仁完全沒覺得不妥,把糖放進口袋,回過頭來,見兩個小朋友齊齊仰臉看她,眼神分明在質問,你怎麼好意思拿糖吃,不由地有了心虛。

晚飯的時候,沐子東和沐子北說起在游樂園的經歷,大贊姐夫人好。

劉欣語糾正他們:“不能亂喊別人姐夫,懂嗎?”

沐叔叔倒是笑容和藹,無所謂的模樣:“算了,隨他們去吧。”

劉欣語再看看女兒,發現她沒怎麼動筷子,一門心思地聽兩個孩子說話,每當話題帶到程靜泊時,她都微微一笑,好似和他們的感覺一樣,對那人十分崇拜。

“以後姐姐結婚,我要當花童,給她拉裙子。”沐子北突然說。

“花童是我!”沐子東搶話,“我長得比你高。”

兩人又爭上了。

柏子仁勸架,平和地表示:“現在說這些太早了,也許將來我不會辦婚禮。”

沐叔叔一聽有些訝異:“小仁,你不想辦婚禮嗎?”

“我覺得婚禮太復雜了,不適合我,如果可以,我希望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在一起。”

劉欣語不悅:“不辦婚禮算什麼結婚?有些規矩還是要做的。”

柏子仁沒急著說話,一旁的沐子北眼見無望做花童,趕緊說:“瓜子仁,你這麼漂亮,姐夫一定很想看到你穿婚紗。”

“是嗎?”柏子仁想到程靜泊,有些許的動搖。

沐叔叔也贊同:“對啊,那是女人最美的時刻,像我至今都忘不了你媽媽結婚時候的模樣。”

劉欣語聞言輕輕一笑,心裡想的是,不辦婚禮不吉利,她和前夫當年私奔來這裡,什麼形式都沒有就在一起過日子了,結果很不好,小仁的觀念竟然和她爸爸一模一樣。

想到此,她不免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情,你還是太年輕了,以後會明白。”

柏子仁回房後思考媽媽的話,覺得有道理,也如陳醫生所說,如果要和一個人永遠在一起,必定要面對他的家人和朋友,他們並不是棲息在孤島的鳥禽,可以對外面的世界不聞不問。

這是她和程靜泊戀愛以來第一次感到現實中的困惑,而且是暫時不能解決的。

她搖了搖頭,拿起他的書看。

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一書裡描繪了五十五個虛擬的城市,有些天馬行空,仿佛只在你夢中浮光掠影,平時連想都不敢想。

他在城市與天空之五裡這樣寫道:“安德裡亞的建築技巧絕妙之至,每一條街道都遵循一顆行星的運行軌道,建築物和公共場所的設計也遵循星座和最明亮的星星的位置安排,心宿二,壁宿二,五車二,造父變星。”

她讀到凌晨,合上書,不免奢想,如果有一座空中城市是為他們量身打造的就好了,他們可以簡簡單單地生活在一起,用心過好每一天,不用憂慮世間的變化。

一切在夢裡想想就好,醒來後還是要面對新的一天。

或許是校園生活過於枯燥,整天浸泡在數據裡的同學們唯一的愛好就是找八卦,譬如美女許舒雲到底有沒有男朋友啊,有人見過嗎?要是沒有,廣大男同胞就要行動了,譬如黃曉凌和周必然是不是一對啊,傳到現在都沒見過他們出雙入對,連食堂都沒見過兩人坐一起,簡直霧裡看花,真相有待考證,譬如柏子仁的男朋友真的是老師而非有錢人?那方正為什麼言之鑿鑿說有個開跑車的人在追她?難不成是另一個?

當然,大家說說笑笑也沒有惡意,只是用來打發一頓飯的時間罷了,很快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一天傍晚,柏子仁在鍋爐房門口碰到黃曉凌,被她叫住。

“有時間嗎?我有個事情想問你。”

“什麼事情?”

邊上沒有人,黃曉凌直接問她:“你和周必然有過什麼嗎?”

柏子仁搖頭:“沒有,讀小學的時候他是我的同學,現在也是。”

黃曉凌似信非信,小聲說:“但我覺得你們之間怪怪的,他很照顧你,像是吃火鍋那一次,我多點了兩道菜,他就瞪我,後來我明白了,他怕你破費。”

“也許他只是顧念小學的同窗之情。”

柏子仁覺得事到如今,已經和周必然說清楚了,沒有必要再向別人解釋其中的細節。

“不是,那天在咖啡館,他聽到你有男朋友的事後臉色都變了,立刻就走人了。”

“他說是有事情要去忙。”

黃曉凌皺眉:“柏子仁,我是真心問你的,你能不能和我說實話?”

“事實是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就這麼簡單,再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那天你們也看見了。”

“我知道,你有了那麼好的男朋友,不太可能看得上周必然,但是女孩子嘛,身邊出現一個對自己好的男生總是不忍拒絕的。”

柏子仁啞然,沒料到黃曉凌會這樣說。

“我很想知道……周必然有沒有對你表示過什麼?”

“黃曉凌,你想知道這些直接去問周必然就好了。”

黃曉凌語塞,她總不能直說周必然壓根就沒理過她,現在的一切都是同學們傳出來的,其實他們連手都沒碰過。

“你也知道,男生不願意回答這些問題,我們也不太會聊你的事。”她眼神閃爍。

柏子仁點頭:“對啊,本來就和我沒有關系,是你想多了。”

黃曉凌一顆心跌入谷底,沒想到自己有備而來,對方只是用雲淡風輕的態度回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很是挫敗,她低下頭,反復抿著唇,心裡有點委屈,過了片刻後說:“柏子仁,算是我拜托你,千萬不要給周必然希望。”

周圍一點聲音也沒有,黃曉凌抬頭一看,哪裡還有柏子仁的影子?

她瞬間就難過了,好像是陷入一個迷局找不到出口,在短暫的掙扎後拿出手機給周必然發了一條短信,內容是:“我剛才在鍋爐房門口遇到柏子仁,她正和男朋友打電話,聽起來兩人感情很好呢。”

半分鍾後,周必然回復:“關你何事?以後少發短信給我。”

黃曉凌表情停滯,很快眼眶酸酸的,竟然想哭了。

巧的是,走出鍋爐房的柏子仁接到程靜泊的電話,他正在學校便利店,問她想吃什麼。

“我想吃上回買的麻花。”

“嗯,還有呢?”

“檸檬夾心餅干和海苔。”

“繼續。”

她正在想,突然聽到電話那頭有學生的聲音,似乎在說:“程老師,您買好多零食啊,不是自己吃的吧?”

“可以了,我其他沒什麼特別想吃的。”柏子仁出聲。

“那我幫你選一些,周末送過來。”

“好。”

電話那頭的聲音又傳來:“您到底是給誰買?”

程靜泊的聲音似乎遠了一點,不是很清晰,但柏子仁還是能聽見他說了什麼。

“是我女朋友,我在養胖她。”

“……”

結束通話,柏子仁回到宿捨,照照鏡子,發現自己已經比以前胖了一些,怎麼在他眼裡還需要繼續加重呢?難道他偏好胖的女生?她匆匆思量了一會,打開櫥櫃,把囤積的零食拿出來放在桌上,拆開一包高熱量的薯片,迅速吃完,再剝開一袋酸梅,繼續吃。

隔天,有同學發現柏子仁門口的垃圾袋裡有一堆吃完的酸梅核,低頭研究後有了答案,果然是話不多,做事有效率的模范學生,談戀愛也直奔目標,看來是碩果累累已成現實。

自以為發現了大秘密,該同學恨不能原地跳一下大聲喊出來,忍了又忍,最終輕輕跺一跺腳,竊喜不已,准備把料藏到午餐時間。

下午公共課的時候,朱鳴文按捺不住,湊過來悄悄問:“你真的有了?”

柏子仁反問有什麼。

“咳咳,你要知道,一邊讀研一邊帶孩子是很辛苦的事情。”

“什麼孩子?”柏子仁還是不懂。

“啊?看來是假的。”朱鳴文大失所望。

向來在感情上慢半拍的柏子仁這回卻很快領悟了,停頓了一會後和她說:“不會有你說的那種情況,我們婚前是柏拉圖戀愛。”

朱鳴文聞言差點笑噴了:“現在又不是十八世紀,我們也快奔三了,就別裝了好嗎?”

“我沒有裝,的確是這樣。”

朱鳴文搖頭:“我打賭,你們不可能堅持到婚後,你這麼漂亮,他怎麼可能不心動?”

“他和別的男人不一樣。”

“那你就忍得住?”

柏子仁一怔,她還是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沒有及時回答,腦海卻開始浮現某些不可思議的畫面,搖了搖頭,定住後還是沒有撇開。

朱鳴文見狀暗喜,看來經過她的指點,柏子仁開竅了,也開始動心思了。

周六,柏子仁對陳醫生坦白,自己最近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

陳醫生聽了後淡然地開解她:“不用害羞,人之常情,說明你長大了。”

“我不會一直這樣吧?”柏子仁求教。

“概率很大,畢竟你在戀愛狀態,對他有想象空間很正常。”

“陳醫生,請你暫時不要告訴他。”

陳醫生無奈地笑了:“你怎麼和幼兒園小孩一樣,以為談戀愛是過家家呢?現在都不敢想,真到了那一天,你不會當場昏倒吧?”

柏子仁無語。

陳醫生搖頭,自言自語:“我真為程靜泊發愁,他上課要教學生,回家要教你,二十四小時都當老師。”

“……”

柏子仁出了心理診所,打開手機就看見程靜泊的短信,他剛才在吳謂的病房,現在去醫院對面的大藥房買特制紗布,離開二十分鍾,讓她等一等。

她在住院部一樓的電梯旁等他,沒一會就碰到了白袍飄飄的程醫生。

程靜婕大方地和她打招呼,還問她是不是和靜泊約好了在這裡。

“嗯,他出去買藥了,我等他。”

“好,那我先上去找人了,以後你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

程靜婕正要按電梯,聽到身後的聲音:“程醫生,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她收回手,回過頭,笑容依舊:“當然,什麼事?”

“你有一個妹妹嗎?”

程靜婕有點意外,但很快回答:“對,我們家一共有三個孩子,小妹名字是程靜陌,她已經過世了。”

“抱歉。”柏子仁的神情內疚。

“沒關系,你可以問的,事情過去數年了,我們一家人都接受了這個事實。”程靜婕說起已故的妹妹情緒穩定,“她在旅途中出了意外,車子掉進冰河,等救援隊趕到已經沒有呼吸了。”

柏子仁的心像是一下子被人揪住一般。

程靜婕不再說話,目光看向遠方,沒有將浮現的惆悵直接展露給別人,輕輕地說下去:“女孩子外出要注意安全,你也一樣,別去太偏遠的地方。”

“程醫生,我還沒有和程大哥談過,其實我想問他,但很難開口。”

程靜婕回頭看她:“我猜也是,估計你是從他朋友那邊無意中得知的,事實是自從靜陌走後他再沒有主動談起過這事,但不會刻意回避,如果你問他,他會告訴你的。”

“我不敢。”柏子仁實話實說。

程靜婕拍拍她的手臂,給她鼓勵:“這有什麼,你是他女朋友,想問什麼都可以,找個機會問他好了,至於今天的對話,我不會告訴他的。”

“謝謝。”

“不客氣。”

程靜婕坐電梯上去了,柏子仁一個人等在原地,過了十分鍾,程靜泊過來找她,和她一起到吳謂的病房坐了一會,薛玲泡水果茶請她喝,和她聊了幾句,她不再拒人於千裡之外,還答應了下一次的聚餐。

一起下樓,路過重症監護室,正好是開門時間,他們看見上次那個做顱內測試的小孩被媽媽抱著出來,手裡還拿著一盒果汁,眼睛烏黑如葡萄,面容也有了血氣。

程靜泊放慢腳步,對柏子仁說:“他手術順利,也過了觀察期,今天應該轉到普通病房了。”

“真的?那太好了。”柏子仁用力握著他的手,傳遞自己的喜悅。

“上次我就說他會痊愈的。”

“信你肯定沒錯。”

他們一同看向玻璃窗後一具又一具病痛的軀體,有些慢慢治愈,有些慢慢枯萎,前者很幸運,後者屬不可抗力。

“你上次說過,生老病死在這裡常常非人力所能及。”

他點了點頭。

“我會一直陪你。”她轉過來,伸手抱住他,“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你是健康還是病痛,我都會在你身邊,就算是天命,我會聽從,但不會離開。”

他的目光凝住,她的承諾讓他第一次感覺到漫漫人生,有人相伴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想到此,他把她擁入懷裡。

“這話應該由我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5:53

☆、第三十八章

四月初有一件喜事發生,星星學姐和相戀兩年的未婚夫完婚,她給所有同學發了喜糖。

有學妹問她怎麼這麼急,她澄清自己沒有懷孕,是雙方的家長一直在催,在她家鄉,二十五歲在親戚朋友眼裡是老姑娘了,男方更是三十一歲了,沒借口再拖了。

大家聚在實驗室的時候,免不了積極調侃新婚人士一番。

湯學長率先說:“以後星星和咱們不是一個級別了,人家有了溫暖之鄉,我們還在清冷如水的日子裡飄啊飄,沒個著落。”

星星脾氣好,笑瞇瞇地回應:“學長你要求太高了,小師妹們都不敢過來了。”

湯學長搖頭:“是小師妹們都芳心他屬了,小仁名花有主了,曉凌更是對我無情,我幫了她修了兩回電腦了,還是看都不看我,一心一意盯著別人。”

黃曉凌臉紅,伸手作勢要捶他:“學長,原來你不是熱心幫忙,而是要打我主意啊?”

湯學長理直氣壯:“那當然啊,現在是什麼年代了,還有白幫忙的人嗎?”

趙學姐晃了晃手裡冒泡的試管,接話:“老湯你算了吧,曉凌喜歡傲嬌的,你過度獻殷勤只會適得其反。”

“傲嬌有什麼好?我都不明白現在女生的想法了,非要喜歡對你毒舌,懶得理你的男人?”湯學長冷哼,“如果是這樣,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對你們溫柔了。”

羅學姐摘下眼鏡吹了吹沾著的灰,一針見血地說:“不是性格問題,關鍵是長相,老湯你模樣不差,但怎麼總流露出一股中年大叔的滄桑感呢?”

黃曉凌點頭,手指俏皮地探向湯學長的下巴:“你照照鏡子,多久沒刮胡子了?”

“還有那條咖啡色的褲子,顏色丑就算了,褲腳總卷起來,多難看啊。”趙學姐補充。

湯學長撓頭,一時間疑惑她們說的是真是假,看向柏子仁:“小仁,你也覺得我這樣子不能見人嗎?”

柏子仁抬起頭,認真地看了看湯學長,給他建議:“我覺得你的頭發薄一點會好。”

星星學姐恍然大悟:“子仁沒說錯,我總覺得學長你哪裡怪怪的,現在發現了,就是這個頭發,太多太厚了,感覺像是頂了一個鍋蓋。”

“我明天就去剪頭發,一定把你們帥醒。”湯學長下定決心。

羅學姐來到柏子仁旁邊,伸手拍了拍她肩膀,肯定道:“果然是談過戀愛的人,一眼就看出單身者的問題所在。”

“我只是覺得整體干淨利落很重要。”柏子仁說。

湯學長眨了眨眼睛:“小仁,如果我修理了頭發,再換一身衣服,有可能媲美你男朋友嗎?”

他話一落下,其他女同學齊聲說:“絕沒可能。”

“那至少也不會落後於周必然。”湯學長轉頭看向黃曉凌,“你說呢?”

提到周必然,黃曉凌心情復雜,勉強笑了笑:“干嘛問我?我不知道。”

趙學姐轉移了話題,打趣柏子仁:“新婚是有效應的,一個人結了下一個也快了,按小仁腳踏實地的做派,談戀愛肯定是奔著結婚去的,指不定很快就會帶給我們好消息了。”

柏子仁說:“不可能那麼快的,我們才開始沒多久。”

“這和時間長短沒關系,重要的是他能不能給你安全感。”星星學姐說。

羅學姐也參與話題:“我覺得那是肯定的,小仁她男朋友一看就是居家好男人,對老婆和孩子都好的那種。”

湯學長郁悶:“你們怎麼看出來的?”

羅學姐笑了:“他看小仁的目光,特別專注,也特別溫柔。”

湯學長聞言有所得,一個勁地瞪著柏子仁:“是這樣嗎?”

柏子仁否定:“不是,他從不會把眼睛撐得那麼大。”

其他人都笑了。

在說說笑笑中,時間過得很快,末尾星星提出周末的聚餐,她老公請客,還特地叮囑柏子仁帶男朋友一起來。

柏子仁回去後把事情和程靜泊說了,問他有沒有時間去吃飯,他大方表示沒問題。

“你已經做好心理准備了?”她問。

“關於做你的男朋友這件事,我一直准備充分。”

“……”

星星學姐的老公任希明雖然不是本地人,但大學是在這裡讀的,畢業後留在此地創業,有實力也不缺運氣,一路順風順水,現暫和老婆租了江邊的公寓住,他們就近請客,選了那裡的一家四星級飯店。

柏子仁帶程靜泊一起來,這一回,大家終於可以好好會一會真人了。

有點可惜,程靜泊的話不多,基本是別人問他,他禮貌地回答,其余時間,他都很有風度地把熱場的責任讓給了主人,因此仁希明很感激他,以茶代酒,尊稱他老師。

“既然是朋友,叫我名字就好了。”程靜泊表示。

“我剛想說,大家不必拘束,直接喊名字就好了,說真的,小時候我最怕老師了。”湯學長做了一個苦臉,“小學的語文老師簡直喪心病狂,我寫錯一個字,直接本子丟我臉上。”

“對,我也有同樣的經歷,那會的數學老師當著全班的面,把我的卷子釘在黑板上,一題一題地糾錯。”羅學姐自嘲,“還好我當時心理素質過關,否則會得憂郁症。”

大家紛紛回憶和老師的愛怨情仇。

話題回到程靜泊身上,他微笑地說:“現在不可能了,老師必須尊重學生,否則家長會有意見。”

趙學姐問:“那如果遇到行為惡劣的學生怎麼辦?”

“還是堅持說教。”他回答。

“學生不聽呢?”

“沒有人是完全不聽老師話的,前提是對是什麼人說什麼話,用什麼方式。”

聽到這裡,星星學姐不由地敬佩他,溫柔地說:“如果是和程老師面對面,怎麼可能有人不聽他說的話呢?”

任希明咳了咳,伸手攬住老婆的肩膀,挽回注意力。

黃曉凌說話了:“如果有女學生向你表白怎麼辦?”

程靜泊說:“直接拒絕。”

“現在的女孩子都很主動,被拒絕了也不會放棄。”

程靜泊淡淡一笑:“我會和學生保持距離,少參與他們的私生活,久而久之,他們知道我是一個無趣的人,對我也沒什麼想法了。”

羅學姐點頭稱贊:“程老師這麼做是對的,其實大部分執迷不悟的學生都是被誘導的,有些老師本身就有意無意地賣弄學識,顯得自己有才華和閱歷,很得意被小女生崇拜。”

“很多事情是可以控制的,除非你不願意。”程靜泊補充。

“如果小仁是你的學生,你會下手嗎?”湯學長趁機提出一個刁鑽的問題。

程靜泊想了一會:“這個有點難,她是我學生的話,我可能會選擇離職。”

所有人驚訝他的答案,柏子仁也愣愣地看著他,無法判斷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因為賺錢的地方很多,喜歡的人難找,我會捨小取大。”

幾位學姐都差要給他鼓掌了。

柏子仁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他的手輕輕落在她身側,去握她的手,指尖的溫度提示她,別再樂了,趕緊吃飯。

很快,大家的矛頭又對准任希明,問他求婚的細節,他笑而不答。

星星替他說了:“完全和你們想象的不一樣,那天他洗了碗,把抹布往桌上一扔,嚴肅地問我,到底什麼時候才答應,我當下都無語了,有點生氣,他見狀意識到不對勁,只好改變態度,說我們都這麼久了,別拖了行嗎?就算是可憐我吧,我們全村人都等著呢。”

湯學長狂笑。

任希明憨憨地笑了:“沒辦法了,我前後一共求了五次,一直沒成功,最後有點急,態度不太好,委屈星星了,如果她不滿,我准備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再求一次好了。”

“程老師,你將來打算怎麼求婚?”湯學長向程靜泊取經。

“這個要問她喜歡什麼樣的形式。”程靜泊看向女朋友。

柏子仁表示:“我覺得對真正喜歡對方,要在一起的人而言,有沒有求婚不重要,誰來求也無所謂。”

程靜泊看她的目光有了點趣意。

“小仁你的意思是以後要向程老師求婚?”趙學姐問。

柏子仁一時間無言以對,轉頭看向程靜泊,他也正看著她,沒怎麼想就說:“求婚的事情由我做主,其他隨你。”

“……”

一句話就完美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怎麼有種已經要談婚論嫁的錯覺了?柏子仁暗想,是不是討論得過於認真了?

“吃菜。”程靜泊夾了一點鮮筍在柏子仁的碗裡。

柏子仁望過去,是一顆小筍尖,也是她愛吃的部分,轉而和他目光對上,笑容幸福,他也不再顧慮他人的目光,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一旁默默觀察他們互動的黃曉凌有點不是滋味,她真覺得柏子仁的運氣太好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所有的好事都降臨在柏子仁身上,這是她以前完全沒有料到的,從小到大,活潑可愛的她一直是焦點,現在呢,又有誰將她放在眼裡?想到此,多少有點心理失衡。

這頓聚餐圓滿結束,在場人對程靜泊的評分很高,就連幾位學姐都紛紛感慨,自家小師妹實在有投資的眼光,雖然是第一次談戀愛,但完全沒有走錯路,把現在和未來都交給這樣一個男人,實在是明智之舉。

後面的一段時間裡,同學們都知道柏子仁找了一個優質男朋友,連傅禾都得到消息了,特地問柏子仁是不是戀愛了,得到答復後意味深長地一笑,不免又多提醒一句,別太耽誤學習,似乎是為了鞭笞她,他很快從角落裡找出一疊卷子給她。

晚上宿捨樓停電,正在做試題的柏子仁放下筆,找出一對蠟燭,點燃後擱在桌角。

燭光搖曳,忽明忽暗,視線不清楚,她挪開試卷,走出門一看,樓層的各戶門都開著,有人備有應急燈,有人舉著小電筒,有人捧書到窗口,借著淡薄的光一邊看書一邊打哈欠。

她回房給男朋友打了電話,說了現下的情況。

“小心看壞眼睛。”

她伸手觸碰火光的外焰,被燙了一下,立刻縮回。

“怎麼了?”他聽見她的聲音。

“沒事,手指不小心碰到了。”

“怎麼和孩子一樣?”他輕笑,有些無奈,“我現在過來找你。”

二十五分鍾後,程靜泊開車到宿捨大門口,柏子仁帶著一疊卷子走下樓。

他的車上放著她買的那盞小夜燈,正散發明亮的光,試卷上的字被映照得一清二楚。

她低頭做題,他垂眸看她寫的字,也看她握筆的模樣。

“不如先吃點東西。”他拿出了一盒紅豆餅給她。

“我喜歡吃這個。”她移開試卷,把興趣放在吃的上。

他拿出事先准備的保溫壺,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她有茶有甜點,還有充足的暖氣,頓時感覺人生無憾了。

紅豆餅的碎末掉在試卷上,他幫她撣了撣,放在一邊。

“傅老師命令我這周做完這些。”

“這麼多?”

“他說我不能因為戀愛而影響學習。”

他笑了:“我看很難,你現在就被我影響了。”

“不要緊,誰也不知道我們在這裡。”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她頭挨著他的肩膀,喝了一口茶,問道:“你最近在讀什麼書?”

“真臘風土記。”

“我好像聽說過,很早以前在上歷史課的時候。”

“講吳哥文化的,你有興趣的話下次帶來給你看。”

“我可能讀不下去,除非你讀給我聽。”

“沒問題。”

他們閒談了一些關於書的內容。

“對了,我昨天看你的書,有一句話很喜歡,是大樹仙人夢正甘,翠禽叫夢東方白,我摘抄在本子上了。”

“看書做筆記是好習慣,值得表揚。”他抬起食指扣了扣她的手背。

“你呢?有沒有讀到喜歡的句子?”

“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

她不解,對上他的眼睛,誠懇地表達疑問,希望他告訴她是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他低頭親吻她的眼睛,“大概就是這樣。”

“你在騙我嗎?”

“嗯?你不相信我親自的演示?”他表示,“那很遺憾,你自己回家翻詞典。”

她一頭霧水。

“做學問應該觸類旁通,不能拘泥於字面上的意思。”

“原來是這樣。”

“如果我是詩人,在當時看見你,想做的就是這個。”

她被他說服,覺得他說的有道理,質疑他的水平顯然是多余的,他的示范肯定也正確,於是看他的目光也帶上了崇拜。

“你能不能再重復一遍?”她用心求教。

作為她個人的導師,他自然不會推卻,又一次用行動演示了一遍這句詩的真諦。

相同的,作為學生,懂得舉一反三,她也主動親了一下他的眼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6:13

☆、第三十九章

柏子仁接到快遞的電話,起初還以為是打錯了,自己最近都沒有網購,怎麼會有東西送來?等他說是從燈塔裡咖啡館寄來的,她立刻跑去學校門口。

是一只新鮮出爐的,摩卡口味的大蛋糕,香味四溢。

不用想就知道是誰送的,她很快打電話給程靜泊,得到答復:“蛋糕是現做的,特地做了大一點,你可以分給同學吃。”

“你是在幫我籠絡人心?”

“你可以這樣理解。”

“謝謝。”

“不用和自己的男朋友客氣。”

剛結束通話,有人扣了扣辦公室的門,一班的學習委員周辰然推門進來,有禮貌地向程靜泊問好,並把同學們的課後作業放在桌上。

“程老師,你在課堂上推薦的書我讀完了,周末在家寫了一篇讀後感,你可以幫忙看一看嗎?”周辰然虛心請教。

“可以。”

周辰然微笑,從包裡拿出自己的本子,謹慎地放在他面前:“謝謝程老師。”

程靜泊看了一眼她的本子。

“我先回教室了。”周辰然告退。

片刻後,程靜泊喊住她:“等等。”

剛轉過身的周辰然笑容凝滯,眼眸劃過一抹急促的難堪,停在原地,調整了一下情緒後才回過身。

程靜泊打開她的本子,翻到三分之二的位置,取出夾著的一封素雅的信紙,直接遞還給她:“這個拿回去。”

他的聲音落在周辰然耳畔一點溫度也沒有,她伸手拿過,自嘲地一笑:“這只是我摘抄的一篇文章,沒有特別的意思。”

程靜泊沒有說話,也不再看她,手指敲了敲筆記本的鼠標,開始做別的事情。

“既然你反感,我現在就撕了。”周辰然當場把信紙撕成四片,壓低了聲音,“抱歉。”

她慢慢走出辦公室,身後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她沒敢再回頭。

在樓梯口,她巧遇認識的同學,小聊了兩句,該同學知道她剛從程靜泊的辦公室出來,隨口說道:“程老師最近心情應該很不錯吧,畢竟是談戀愛的人了。”

周辰然皺眉,表情十分不悅:“又是那些好事的同學在傳嗎?”

“是他親口承認的,在學校便利店買零食的時候,有人問他給誰買的,他說是女朋友,你還不知道嗎?”同學小聲說。

周辰然冷淡地回應:“我們學生不應該非議老師的私生活。”

“你說得對,是我多嘴了,先走了,還有事呢。”

周辰然一步一步走下樓,速度很慢,似乎心事重重,走出辦公樓,重見陽光,一張臉已經無比慘白,下唇被咬出了一道血印。

一年半了,從欣賞到喜歡,都是一個人的事情,而他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無論她怎麼尋覓機會,做得不動聲色,他都沒有放下身份,對她有多一秒的關注,她至始至終沒有踏進他的私人領域,卻一直抱有希望,直到撞見他和一個陌生女孩在花圃外,他幫她洗手,碰她的頭發,舉止間帶著無法置信的溫柔,她大受打擊,開始恐懼一個可能發生的事情。

而另一個晚上,在同樣的地方,她無意間看見他們在親吻,不得不面對真相。

他不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就在她所屬的世界,有愛恨情仇,只是不會給予她半點。

放棄的道理她懂,但知易行難,他是她自小到大第一個暗戀的對象,她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對任何男生有感覺,甚至抱定了獨身主義,在他出現後卻改變了想法,不同於其他犯花癡的女同學,她小心翼翼地經營這份感情,甚至完全沒有在別的同學面前表露出來,當她們公然討論他時,她一臉沒興趣,她們問她看法,她也風淡雲輕,只說一句他的課講得好,其他沒有注意。

如此謹慎,只是奢望滴水穿石,等畢業後,和他不再是師生關系時,再對他說出心聲。

現在完全沒希望了。

看他今天的態度,她更加嘲笑自己,過往的手段在他眼裡估計都是小兒科吧,他早就看出來了,或許是顧慮她的尊嚴沒有點破,又或許是毫不在意。

想到這裡,周辰然的心裡生出了一點恨意,不知是恨他還是恨自己。

兩天後,周辰然收到了程靜泊對她寫的那篇讀後感的反饋,短短一行字:“文字虛浮,觀點局限,理論的力著點不足。”

這幾個字帶給她的震撼刻入骨血,向來以才女聞名的她,所寫的文章卻已數次被他批評了,這是最嚴厲的一次。

她沒有去問為什麼,不想再自取其辱。

程靜泊去停車庫取車,遇到教經濟的顧老師,顧老師笑著和他打招呼,很自然提起他近來的緋聞。

“你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在便利店消費超支的事情現在無人不知。”

教師員工在學校超市買東西有消費卡,上一回,程靜泊買了太多女生愛吃的零食,消費超支,他付了現金,這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真想知道程老師會找一個什麼樣的,當然不只我一個人啊,所有老師都在好奇,什麼時候把她帶來和我們認識一下?”

程靜泊微笑:“有機會吧。”

“不如就定在月末的聚餐?”

“太快了。”他說,“她不是愛熱鬧的人,我怕她會緊張。”

“難道她年紀很小?”

“她還在讀書。”

“原來如此,罷了,我們也不急著看了,直接等你的好消息。”

程靜泊開車去燈塔裡咖啡館,路況不太好,等紅燈的時候看一看時間,已經七點半了。

柏子仁人已經到了,正在聽紀冬天抱怨張無疾。

“就這個月,我已經被扣了三次薪水了,再下去連方便面都買不起了。”紀冬天咬牙,“早知道這樣,當年拼死也要考上大學,至少現在還能當個小白領,不會遇到如此變態的老板。”

說到這裡,紀冬天對上柏子仁的眼睛,後知後覺自己將老底都說出來了,不由地有些卑微道:“我從小讀書成績就很差,後來上了職高,畢業後就工作了,一直到現在。”

柏子仁目光帶上贊賞:“你很有閱歷。”

“哪裡,都是很簡單的工作啦,不像你待在實驗室,研究有深度的東西。”

“能堅持把簡單的事情做好就很了不起,我佩服你年紀輕輕就出來打工,自食其力。”

紀冬天趕忙謙虛一番,話題又回到張無疾身上。

“他竟然說,如果過不下去可以考慮去他家擦地板和洗廁所,這簡直是對我的羞辱!你說他是不是很過分?”

柏子仁直說:“他喜歡你。”

“啊?”紀冬天以為自己聽錯了。

“難道你聽不出他的真實意思嗎?只是想請你去他家。”

紀冬天整個人都僵化了,腦子慢慢浮現張無疾的臉,打一個寒顫:“這個冷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是嗎?”柏子仁思考,“但是我覺得是事實。”

“他……喜歡我?他敢!看我不一拳頭打過去,我怎麼能被這樣的變態喜歡。”紀冬天的聲音弱了下去,逐漸止住,左手把垂下來的頭發掛在耳後,有些別扭的模樣,“那個,要是他真的對我表白,怎麼辦?”

“喜歡就接受,不喜歡就拒絕。”柏子仁覺得這不是問題。

紀冬天的雙手按在桌沿,手指輕敲,像是彈琴一樣,臉始終不願抬起來:“介於兩者之間呢?”

“不可能。”

“你怎麼和程老師一樣,對事情的看法非黑即白,我們一般人都有斟酌和猶豫的時候,尤其是在感情上。”

柏子仁很難理解她說的中間狀態,也沒法給她很好的建議。

“你覺得張無疾會看上我嗎?他學歷很高的,是克蘭菲爾德商學院畢業的,除了這家咖啡館,他還有一個台球俱樂部,雖然他性格變態,但是很有錢,人長得也不難看,估計要求很高的。”

柏子仁應了一聲:“也對。”

紀冬天眼睛裡的光消失,心裡有點悵然,但也坦然了,做人應該腳踏實地。

“可是你也不差。”柏子仁接著說,“你可愛,笑起來甜美,脾氣好,和誰都聊得來。”

紀冬天瞬間恢復信心:“你說得對,我很好啊,剛才怎麼無緣無故地自卑了呢?”

“因為你喜歡他。”

紀冬天再一次驚愕地看著柏子仁,後者表情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有點自卑。”

紀冬天一動不動。

柏子仁對她擺了擺手:“我先上樓了,如果還有什麼疑惑,可以過來問我,我不一定都知道,但知道的會告訴你。”

“……”

紀冬天仿佛置身一片迷霧,她好歹也是追過六十六部韓劇的人,怎麼還要向一個連藍色生死戀都沒看過的人討教愛情呢?

柏子仁在等待程靜泊的途中,一個人挑書,低頭一本本看過去,發現書櫃裡的一些書更新過了,上周幾本人文類型的換成了暢銷書,可能是響應客人的要求,參考了意見薄上的書單,她取下幾本翻了翻,暫沒有找到有興趣的,一一放回去,目光移至最角落,有一瞬的凝滯,她伸手探向那本書,手指貼在舊書脊上,像是找到了通往過往歲月的入口。

原來他真的有這本書,難怪那一次他願意坐下來陪她聊天。

她至今可以回憶和他每一次見面的細節,包括他的目光和凝神。

耳邊轟的一聲想起。

她轉過身,朝樓下看去,立刻見到一幕很詭異的畫面,張無疾不知什麼時候進來,摔倒在地,紀冬天撲在他身上,腰上被他的一雙手扣住,再望向門口,拖把傾斜,水桶倒地。

“蠢貨。”張無疾吐出兩字。

“明明是你自己絆倒的,怎麼能都怪在我頭上?”紀冬天不服,“還有,你的手放在哪裡?”

“一個標准的圓筒上。”

“那是我的腰!”

張無疾不確定,左右都探索了一下,發現她說的沒錯。

“你動手動腳想做什麼?”

紀冬天一邊抗議一邊去拍他的爪子,免不了左搖右晃,忽然表情一愣,慢慢垂下眼眸,不巧就見證了到他的臨時反應,隨即漲紅了臉:“張無疾,你這個流氓。”

張無疾淡定道:“紀冬天,你這個月的薪水為零。”

紀冬天怒了:“請給我一個理由!”

“你敢調戲我。”

“我沒有!”

“就在剛才,你調戲了我的某部分。”

“……”

非禮勿視,柏子仁收回目光,片刻後決定清除腦海裡殘留的記憶,拿了一本書,走向客廳裡面。

程靜泊進門時,紀冬天正在勤快地拖地板,張無疾卻悠然地坐在沙發上,面前是一杯熱騰騰的藍山咖啡,修長的手指摩挲下巴,目光鎖定自己的小員工,似乎在斟酌新季度的減薪大計。

他什麼都沒有問直接上樓去找人。

柏子仁在乖乖地讀書,等他來了,她要求他坐在身邊,再一句一句地讀給她聽。

讀到三分之一,她伸手按在書上。

“怎麼了?”

她移開書,去握他的手。

燈光下,兩人的剪影在白牆上像是一座連綿的山脈,清靜無言的。

他看出了她有心事,輕輕攬住她的肩膀,任由她的手握住,一點點地加大力量。

“你有一個妹妹,已經過世了。”

說出口的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既然知道了,她不想去試探。

“對。”

“是我聽徐奶奶無意中提起的,後來問了程醫生,她告訴我,你妹妹是在旅途中意外過世的。”

“她和男朋友開車去西北的冰川,計算錯時間,沒能准時趕到住的地方,不巧照明燈又壞了,天黑後完全看不見路,車子誤入了一條結冰的河,沒有成功發出救援信息。”

他說到這裡不再繼續,她也不願再問,若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而讓他有任何一點為難,她都不會開心。

“還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他主動說。

她搖頭。

“以後不用去問別人,直接問我,我不會對你有保留。”

許久後,她問:“我和你妹妹像嗎?”

“完全不像。”

“如果我再喊你大哥,你會感到無奈嗎?”

“有一點。”

“那以後我叫你名字怎麼樣?”

“非常榮幸。”

她久久地看著他,莫名地有點想哭,但壓抑住了,換作溫柔地一笑。

“她離開五年了,我很早就接受了事實。”他的手落在她的臉上,“你不用為我擔心。”

“但是我心疼你。”

他清黑的瞳孔邊緣有一圈暈開的光,在他的眼睛裡,她輕易地看見了屬於自己的明亮輪廓,像是凝住時光的琥珀,她被他劃定在一個范圍內。

“除了家人,現在多了一個會心疼我的女人。”他說,“老天待我不薄。”

她笑了,情緒緩緩地釋然,重拾那本書,放在他膝頭,翻到剛才讀的那一頁,安穩地躲在他懷裡。

他拿起書,讀給懷裡的人聽,聲音低緩動聽,給她的感覺好像是一片樹葉落在河面上,隨著風,一點點地遠行,展開新旅程。

雖然那些發生在人們身上的錯失,無可預期也不可逆轉,但是她有了他,不用再恐懼。

這是一種是什麼樣的感覺?

在他身邊,縱使天崩地裂,也不過是一根羽毛墜地的重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6:33

☆、第四十章

吳謂出院的前一天,薛玲特地發了一條短信給柏子仁,謝謝她這段時間的探望,為表謝意,邀請她來家裡吃飯,柏子仁答應了,正好程靜泊當天有課,趕不及過來接她,她表示問題不大,自己可以過去,他提前和她說好,在吳家附近的一家飯店門口匯合。

柏子仁提前半個小時到了飯店門口,外面的天變了色,眼看要下雨,她走進飯店,在一樓大堂隨便找了地方坐下,不一會兒,有一行旅游團的人走進來,聲音很大,在前台排起了長隊,她不好意思占座,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的時候被走廊牆上的壁畫吸引,停駐欣賞。

“柏小姐也喜歡克利的畫?”

柏子仁回頭一看,不止一次巧遇過的周遐然又出現了。

不同於前兩次的西裝革履,周遐然今天的打扮隨意,沒穿外套也沒系領帶,深色襯衣領口的紐扣打開兩顆,露出一片小麥色,身上隱約有些酒氣。

“是不是覺得我們很有緣分?”周遐然看著她。

柏子仁不覺得這是緣分,這家飯店很有名,人來人往的,又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但也不想說出口讓他有機會巧妙地爭辯,依舊保持緘默。

“我已經習慣柏小姐的沉默了,其實不錯,比聒噪要好。”他兀自說下去,“我猜你心裡想的是,這只不過是巧合,對嗎?但世界上是沒有巧合的,如霍爾巴赫所說,我們見到的一切都是按照一個既定的規則依序出現的。”

柏子仁已經轉過頭去了。

周遐然也不氣惱,額外解釋了一句:“我沒有向你賣弄知識,因為大學修的是哲學,有些觀念根深蒂固,常常不自覺地說出來。”

柏子仁恍然大悟,他果然是吳謂口中的那個人,是程靜泊的同學,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他什麼時候離開?她不想避他如蛇蠍,那樣可能會讓他有別的猜測,不如無視他,他很快會厭倦,自行離開。

“你在想什麼?”他見她在思索,以為她對他的話產生了興趣,語氣更耐心。

柏子仁依舊沒有說話。

“你和周必然是同學?”

這句話也沒能引起她的注意。

“我很好奇,究竟做了什麼讓你覺得反感?甚至連簡單的打招呼都不願意?”

柏子仁皺了皺眉,不知怎麼了,她覺得很煩,和以往一樣,不想面對的時候,慣性地低下頭。

從周遐然的角度看,她忽然低頭,似乎是哪裡不舒服了,有些擔心,伸出手探向她的頭發,還沒碰到,聽見她發出動靜聲,垂眸一看,她的一只腳踢了一下牆角,雖然是很輕的一下,但感覺出她有情緒,他停住手,緩緩放下,卻在滑過她的腰側時又收住。

她的腰很細,雖然穿著外套,但看得出曼妙的線條,他一向樂於鑒賞女人的腰,認為那是最迷人的部位,此時此刻,帶著一些未徹底消散的酒氣,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再呼出,不知不覺有了一些遐想,手按了按她的腰,聲音親暱:“你沒事吧?”

誰知,柏子仁在他的手貼過來的剎那,整個人都在排斥,慣性地抬臂去甩,正好他有些迷醉,臉湊過來關心,她的手肘直接撞上他俊挺的鼻梁。

周必然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記,悶哼一聲,視野內出現一抹鮮紅,是鼻血。

自詡是正人君子,從沒有遭遇這樣的無力對待,他風度再好也無法接受,脫口而出一句狠話:“小姑娘,你故意傷人是要負責任的。”

但等看見她眼眸裡同樣的震驚,他又有些心軟,覺得自己的話過於嚴厲,但說都說了,沒有收回的道理。

柏子仁是真的嚇了一跳,她是第一次把人打出血,驚慌之余,只想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她趁他放眼四周找服務生時,直接跑到門口,剎車後拿出手機給程靜泊撥電話。

程靜泊的電話就在她身後響起,她轉過身,已經看見他的人。

“我把人打傷了。”她急著說。

程靜泊雖然感到意外,但是很快冷靜下來問她出什麼事了。

柏子仁飛快地說了情況,並表示傷者還在飯店。

程靜泊和她一起回了飯店,周遐然坐在一樓的休息區,正仰著頭看天花板,手邊擱著一杯冰水和一團棉花。

聽到腳步聲,周遐然低頭,看見剛才給他一拳的小姑娘又出現了,好像怕事一樣,還帶了一個人過來,他動作優雅地拾起眼鏡,架在發紅的鼻梁上,視野逐漸清晰了,看見一張熟面孔。

“程靜泊,原來是你。”他打量眼前兩個人,明白了他們的關系。

柏子仁本來躲在程靜泊後面,想了想還是應該勇於承擔責任,站出來道歉:“對不起,剛才傷到你了。”

程靜泊握住她的手,一起看向周遐然,沒有和他客套,直問:“你現在感覺如何,需要我們幫忙嗎?”

周遐然搖了搖頭,換作漫不經心的態度:“既然她是你的女朋友,念著同窗的情分,這事再大我也算了。”

程靜泊說:“抱歉,我想她是不小心的。”

周遐然拿起冰水,輕輕貼在鼻梁上,目光落在柏子仁的臉上,說了一句:“是嗎?我還以為柏小姐對我抱有成見,接連幾次相遇,態度都有些奇怪。”

程靜泊聞言表情未變,也沒追問幾次相遇是什麼意思,只是就事論事:“如果你確定現在沒有問題,也不需要我們做什麼,那不多打擾了。”

周遐然的眼神有些玩味,慢慢地說:“我們真是有緣分。”

他故意把話說得模稜兩可,讓人不知道他指的對象是誰。

聽到這句話,柏子仁依舊覺得不舒服,所幸程靜泊已經在身邊,她不用再擔心什麼。

“我們走吧。”程靜泊對柏子仁說。

他們走後,周遐然將冰水一飲而盡,試圖壓下心中的不快。

沒想到世界這麼小,柏子仁的男朋友會是自己的校友,這不禁讓他回憶起大學的四年,那時候他不太欣賞程靜泊,當所有人都誇程靜泊聰慧有才華,做事穩妥不失大氣,性格與世無爭時,他卻暗自揣度,這是否是刻意表現,把野心深藏在骨子裡,為的是沽名釣譽。

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猜錯了,程靜泊畢業後做了老師,還推了某享譽國際的辯論賽邀請,要知道以他豐厚的知識底蘊,辯才無礙,想一戰成名並不是難事,而他真的是一心專注在自己的學術研究上,不顧外面的吵鬧,過自己的清貴日子。

現在更沒想到,他有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女朋友。

艷福不淺,周遐然在心裡揶揄,轉念間又有些許的嫉妒,那位柏小姐,對程靜泊如此依賴,卻對他置之不理,難道他真的差程靜泊那麼多?在大學裡,他是數一數二的風雲人物,女人緣比程靜泊好多了,這點他向來有自信。

“請問你是周遐然?”

周遐然暫停思考,看向走到眼前的女人,相貌中上,妝容無懈可擊,氣質淡雅,衣著精致,拎包是輕奢的品牌,既不鋪張也不小家子氣,乍眼一看還滿意,但不知為何,他好像沒有了坐下來聊天的心情。

“你鼻子怎麼了?”出乎意外的,女方發現他長得英俊,只是鼻子有點小問題

周遐然笑得無奈:“為避免唐突家人,我先躲去洗手間重整一下,稍後見。”

他翩翩離開,之後再未出現。

柏子仁跟程靜泊到了吳謂家,薛玲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的菜,大家吃得很好,聊家常話也很親切,中途吳謂累了,薛玲推車送他回房,安置他睡下,而飯桌就剩下兩人。

程靜泊完全沒有再提周遐然的名字,柏子仁倒主動解釋了幾句。

“如果下次他搭訕你,你打電話給我,或者直接走開,注意安全,但謹記一點,別再將人打出鼻血。”

柏子仁看見他眼眸的笑意,豁然曠達的,知道他絲毫不會介意某些人的存在,放下心來再次澄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一刻覺得很煩,想揮手把蒼蠅趕走。”

“看來我要小心了,以後不能惹你煩,不然下場很慘。”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一字字地否認:“我永遠不會煩你的。”

他拍了拍她的頭頂。

薛玲很久沒回來,程靜泊帶柏子仁在客廳轉了一圈。

柏子仁停在一個玻璃櫃前,欣賞裡面的一張合影,有吳謂和程靜泊,還有其他的朋友。

程靜泊看她有興趣,為她一一介紹這些人。

“還是你最上鏡。”她說。

照片上的他雖然沒站在中間,但個子高,修長挺拔的站姿讓人一眼就注意到了。

“你的評價有失偏頗,因為在你眼裡,好像我什麼都是好的。”他站在她身後,伸手按在玻璃門面上,順便圈住了她。

“不過你也有缺點。”她指出。

“什麼?”他很好奇,在印象中,她從未說過他哪裡不好。

“你笑得太矜持了。”

“我一向不擅長笑得好看。”

“不,沒有你不擅長的事情。”

他低頭看她的臉,很大方地答應了:“等下一次拍照的時候我試試看。”

薛玲終於現身,看見他們在聊天,沒好意思打擾,獨自去廚房洗水果,沒過一會,柏子仁來幫忙,薛玲連說謝謝。

“你和程靜泊的感情真好,吃飯的時候還會看彼此,我猜你們肯定從來都不吵架。”

柏子仁沒有否認:“至今為止沒有意見不合。”

“你們計劃在什麼時候結婚?”

“我們還沒有商量過這個問題。”

薛玲很溫柔地說:“我有預感,你們快了。”

“為什麼?”

“程靜泊和吳謂不一樣,他話不多,但總給人一種很踏實的感覺,我想他會在心裡為你們的將來打算,什麼時候結婚,生一個孩子,孩子的上學問題等等,他應該早有安排了,絕不會耽誤你的。”

柏子仁一邊洗葡萄一邊聽她說話。

“作為旁觀者,我喜歡你和他在一起的感覺,他很在意你的情緒,就算在和人說話,眼睛也時不時地看看你,在我眼裡,他像是你的愛人,也像是你的長輩。”

“我和吳謂剛戀那會很情緒化,一會笑一會哭,患得患失,但你不一樣,看上去平靜,其實很篤定。”

“我有一種錯覺,你們好像已經一起生活了小半輩子。”

“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當初吳謂追我的時候,我還猶豫過,怕他花心,對我不認真,後來我有機會見到了程靜泊,一下子就沒什麼顧慮了,如果能有這麼一位優秀的朋友,那他本身也壞不到哪裡去,你說是吧?”

柏子仁喜歡聽別人誇獎程靜泊,比誇自己還開心,此刻更有自豪感。

自然而然的,她也透露了心聲:“他很好,在我心裡,沒有人能比得上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6:47

☆、第四十一章

隔天一早,朱鳴文就說了八卦給柏子仁聽。

“昨晚的校園舞會你沒來參加真是可惜,發生了一件大事,黃曉凌放下面子,邀請周必然跳舞,被他當場拒絕,好多人都聽見了,周必然的原話是別再來煩我,黃曉凌傷心離場,今天都沒來上課,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柏子仁垂下眼睫,慢慢地削鉛筆。

“本來大家還以為他們是一對,現在看明白了,周必然對黃曉凌一點感覺也沒有,是她剃頭挑子一頭熱。”

朱鳴文自得其樂,很有閒情地分析下去:“以周必然的長相和家境來說,女孩子喜歡他完全可以理解,但黃曉凌也不想想,他是她能抓住的嗎?說到底,她不過是一個單純的小女生,周必然眼界高,這樣的類型看多了,不會輕易放在心上,要我看啊,他大概是喜歡御姐型的。”

“據周必然寢室的兄弟透露,他家是做餐飲的,知名品牌,明年即將上市,他爸爸熱衷投資,人脈廣,周副校長是他的遠親,外面的人戲稱他一聲周小公子,也難怪他行事另類,毫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原來是有任性的資本。”

課間的時候,柏子仁出去灌熱水,在走廊上迎面碰到戴著耳機聽音樂的周必然,他看見她,朝她點了點頭,整個人看上去很輕松,似乎沒有受流言蜚語的影響。

回到教室,朱鳴文朝她的手機努努嘴:“你的手機一直有短信,快看看,是不是心上人發來的?”

柏子仁一看,果然是程靜泊發來的,雖然是一些老話,叮囑她多吃飯,認真聽課,多走出去曬曬太陽,但每天收到還是很歡喜,她看了又看後一一保存。

“真不公平,羅學姐她們都見過你男朋友了,就我還不知道他長什麼樣。”

柏子仁打開手機相冊,翻出一張程靜泊的照片,遞給朱鳴文,後者先是一愣,看清楚後會心一笑:“側臉殺手啊,有正面照嗎?”

“暫時沒有。”

“你從不和他自拍嗎?”

“嗯。”

“那你們在一起究竟做些什麼?”

“看書,聊天,散步,喝咖啡吃甜點。”

“太文藝了吧,你們不會真的在純精神戀愛吧?”

柏子仁覺得這個問題值得考究,短暫的思考後問:“親過算嗎?”

“只是親親也很單純,必須要行苟且之事。”

“……”

感覺到朱鳴文有意無意地往某方面展開,柏子仁趕緊打住她,然後鎮定自己。

後面兩天黃曉凌都沒有來上課,直到周五才出現,她剪短了頭發,身穿一件黑色毛衣,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別人過來和她說話,她回答得很短,也不敢抬眸直視對方,一直低頭看書本。

朱鳴文又感慨萬千:“幾天不見,黃曉凌瘦了一圈,我看了都要心疼了,怎麼還有人無動於衷呢?”

柏子仁知道她指的是誰,這幾天熱心的女同學紛紛跑去找周必然,請他向黃曉凌道歉,她們認為不管怎麼樣,當眾拒絕一個喜歡你的女孩有失風度,何況他的說辭還很傷人,萬一黃曉凌為此想不開,做一些傻事怎麼辦?於情於理,他必須道歉。

周必然遲遲沒有回應,使得女同學們的怨念越來越大,一致說他沒品。

就在大家以為此事會不了了之,好戲又上演,午餐時間,湯學長竟然親自押著周必然到黃曉凌面前,要求他向小學妹道歉。

周必然放下架子,真誠地對她說:“對不起,我那天心情不好,對你態度很差,作為同學,我向你道歉,不過我的意思已經表達清楚了,不會就此改變。”

黃曉凌正拿勺悠悠地舀山藥排骨湯,聽到他的聲音沒有及時抬頭,等他全部說完,握勺的手一顫,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顯露,她緩緩抬起憔悴的臉,表情辨不出是哭是笑,聲音也不輕不重:“沒關系,我不就是喜歡你失敗了嘛,如果這都要道歉的話,那柏子仁也不是要對你道歉了嗎?”

食堂很安靜,准確說在湯學長風風火火地拉著周必然進來的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齊齊轉移視線,關注他們的一言一行。

周必然立刻拉下臉:“黃曉凌,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黃曉凌收斂笑意,勇敢地對著周必然的眼睛,提高聲音:“你喜歡柏子仁,但是她理都不理你,那她需要向你道歉嗎?”

周必然一掌拍在她桌子上:“閉嘴。”

碗裡的湯濺到黃曉凌睫毛上,看上去像是一滴眼淚,這回,她腦袋空空,喜怒哀樂都沒有了,也不怕更加得罪他,任性地說下去:“你這樣算什麼男人?難怪人家看不上你。”

她說完站起身,端著沒吃幾口的飯菜走去洗水池旁,冷靜地倒掉,離開食堂。

周必然冷笑,掃了一眼周圍看熱鬧的同學,輕輕說了一句神經病,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只剩下一臉錯愕的湯學長進退兩難,不知道該去追誰,他事先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他的本意是好的,偏偏心急了一點,用錯了方式。

食堂狗血劇播出後,柏子仁的名字又成了熱門,女同學們本來就對失意者抱有同情,加上對柏子仁不熟,很自然地站在黃曉凌這一邊,男同學們也樂於討論此事,在方正的添油加醋下,認定柏大美女看似清高,平常不屑和男同學說話,實則感情生活非常精彩,先有正牌男朋友,再有癡情的周必然,還有未名人士開名車守在她宿捨樓下,真是不簡單的女人。

柏子仁向來消息落後,直到朱鳴文親口告訴她,她才知道這些事。

要換作以前,她完全不會理會,而現在卻對自己莫名其妙地卷入漩渦的事實感到不悅。

身正不怕影子斜,柏子仁和周必然還是各走各的路,偶爾碰面會點頭打招呼,沒去避諱什麼,令眾多想捕風捉影的看客大失所望。

周五,在燈塔裡咖啡館,柏子仁很難得地對程靜泊說了心事,坦陳自己有點累。

“雖然知道不用去理會那些無聊的人,但現在一聽到他們提起我的名字就會緊張。”

程靜泊微笑:“你想怎麼做?”

“我想拿一個喇叭,站到台上,對他們說那些都是假的,以後不要再傳了。”她歎氣,“但完全不現實。”

“為什麼不現實?”

她側頭看他,有些訝異:“我只是隨便想想,怎麼可能真的拿一個喇叭對他們說?”

“你可以選擇澄清,而不是一直把事情壓在心裡,有時候事情並不是聽之任之就會過去的。”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懦弱?”

他搖頭否認:“在我眼裡你一直很勇敢,但我不希望看到你受委屈,尤其是我不在的時候。”

“你希望我以後能保護自己,而不是只會依靠你,是嗎?”

“不,我來保護你,但你要學會去表達。”

“你知道我一向不擅長這個,很可能說錯話。”

“不用說得多好,說錯也沒事,只要說出口就行了。”

溫潤燈光下,他的目光寬厚,說出口的話清淡卻有力,她聽了後覺得即將面對的事情也沒那麼困難。

“我第一次上台演講前也很緊張,怕口誤,怕忘詞,歸根到底是害怕失敗。”

她看著他的眼睛:“我也害怕失敗,尤其是最近,想的有點多,心裡有些忐忑。”

“失敗是常事,任何事情,贏中有輸,輸中有贏,一切都帶著暫時看不到的,長遠的因果,算是算不好的。”他說,“做了就放下,是最輕松的活法。”

她知道他的意思,不要瞻前顧後,表達出此刻的內心就可以了。

他看了看自己膝頭上攤開的書,溫和地說:“還想聽書嗎?”

“嗯,上一次讀到哪裡了?”

他翻了一頁:“從這裡開始。”

她艱難地調整坐姿,他看出了小問題:“你腳麻了?”

“嗯。”她應了一聲,神情略苦,因為最怕腳麻,像是扎了萬根刺。

他先把書放在一邊,彎下腰,幫她摘了鞋子,發現有點冷,拿去晾在暖氣邊,回來幫她按摩腳底,等血脈暢通了讓她把腿放在沙發上,沙發很長,足夠一人橫臥,她左右試了試,最後還是按他的建議,腦袋枕在他腿上,找到了最佳方式。

他讀書的時候,一手就貼在她背上,她呢,一個抬眸就可以看到他的臉。

她靜心聽他讀《春在堂隨筆》的卷一,雖然有很多地方聽不懂,但不求甚解,只聽他的聲音就覺得平靜,一周以來的壓力完全消失,什麼煩惱都不值一提了。

不論外面是風是雨,屬於他們的這一角落是安穩的,身邊有他,她就不缺什麼。

等到掩卷,她還沒爬起來,似乎是太舒適了,人懶得動了,很想閉上眼睛。

“我能打個盹嗎?”

“沒問題。”

她睡了,迷迷糊糊中聽到他說:“偶爾試試看,沒什麼可怕的。”

過了一會還聽到一句更有吸引力的話:“如果你做到了,我會送你一個禮物。”

她想知道是什麼禮物,無奈眼皮太沉,睜不開了,只能等醒來再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2:57:06

☆、第四十二章

柏子仁一醒來就問禮物是什麼,程靜泊卻不肯告訴她,在她看來他有些高深莫測。

但他的話她是聽進去了,他沒有其他要求,只希望她能學著表達,她想就算是為了他,她應該嘗試。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總不希望對方失望。

周一下午在多媒體教室上課,柏子仁坐在黃曉凌後排,前後座位有隔間,一時看不清誰是誰,離上課打鈴還有二十分鍾,幾個女同學走過來和黃曉凌說話,輕聲細語,唯恐她情緒郁結,無止盡地消瘦下去,黃曉凌說了聲謝謝,很快又沉默了。

“依我看,周必然太沒風度了,曉凌,想開一點,是他配不上你。”

“好男人很多,你這麼可愛,不愁找不到屬於你的。”

“答應我們,以後理都別理周必然,把自己修煉得更好,讓他後悔去吧。”

“曉凌本來就很好,一點也不比別人差,但是男人啊,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你對他越好,他越不理睬你,你不和他說話,他就上趕著過來,本來以為周必然會不一樣,結果呢,高估他了。”

女同學們的聲音逐漸輕下去,然後說到一個名字,有人輕蔑地笑了一下。

柏子仁摘下耳機,她早就關閉了英語聽力,心裡一片清朗,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

“也許,她早就和周必然有什麼了,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畢竟他們是小學同學,偶爾走在一起說話,別人也不覺得奇怪。”

該女同學剛說完,余光瞟到後排有人站起來,察覺是柏子仁,眼神頗為錯愕。

有時候就是這麼巧,一直在說別人的是非,冷不丁地發現這個人就站在背後,但說的時候太心急,沒有仔細去看四周的情況。

“我和周必然只是普通朋友。”柏子仁澄清。

“我們都知道,抱歉啊,剛才隨便說說的,沒有惡意。”女同學立刻改口了,眼眸浮現的笑意很親切,好似換了一個人。

柏子仁心平氣和地說:“你們不該在背後說別人的是非,尤其是對不了解的人。”

幾個人都驚訝了,本來以為柏子仁是很好應付的人,即便是聽到了,也不屑理會她們說的。

“無論是我,還是周必然,在不相熟的情況下都不應該做出判斷。”

黃曉凌終於抬起臉,不再無視柏子仁,問她:“你的意思是,你很清楚周必然是怎麼樣一個人?”

柏子仁說:“我和他以前是同學,現在是普通朋友,談不上非常了解他,但有一點是知道的,他不是你們口中說的那樣,他是一個善良的人。”

“真的?”黃曉凌反問,“那他對我說的話,做的事算得上是善良嗎?”

“黃曉凌,你明明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上次聚餐你一直誇他,還提了他對待流浪貓的事情,我知道在你眼裡,他是一個很有愛心的人。”

“大概他只對寵物有愛心,對喜歡他的人一點也不尊重。”

柏子仁坦言:“我不理解你。”

黃曉凌有點警惕:“什麼意思?”

“喜歡一個人,不會這麼難受的。”

黃曉凌鎮定情緒,一字字地說:“因為你得到了,我沒有,愛情就是這樣,得到了會開心,得不到就會失望,這很正常,不是嗎?”

“但是喜歡不是愛情,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

“你一定要和我咬文嚼字嗎?”

旁邊的幾個女同學看她們一來一往都快反應不過來了,尤其是柏子仁,從沒見過她說這麼多話,此刻簡直要出口成章了。

柏子仁搖頭,又說:“我覺得即使是喜歡,也應該是一件開心的事情,喜歡不一定是要得到,雖然得不到會失落,但不會因此而消沉。”

黃曉凌合上本子,起身和柏子仁面對面:“你說錯了,我不會因為任何人消沉,你也不了解我,憑什麼判斷我的情緒?”

“對,我不應該隨意判斷你。”事至此,她不願再和黃曉凌爭辯下去,完全沒意思。

黃曉凌不再出聲,面無表情地拿起手機和水杯走出去。

柏子仁也回到座位上,幾個女同學很尷尬,陸續向她說了對不起後回去自己的地方了。

中午吃完飯,柏子仁一邊在校園裡曬太陽一邊和程靜泊發短信。

“我說出口了,但沒說好,也沒說完,當時頭有點暈,不知怎麼回事。”

“說出口就是成功,我會兌現承諾,送你禮物作為表揚。”

“禮物究竟是什麼?”她和一個孩子一樣,盯著兩個字不放。

“說出來就沒驚喜了。”

“你不會是想把自己送給我吧?”

發送後半分鍾內沒有回復,四十五秒後他說:“如果你想要,也可以拿去。”

“……”

“但需要你照顧好他。”

她的心跳有些快,感覺這份禮物太貴重,好像不是自己能消受的,話至此,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幸好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問她下午有哪些課,還提醒她,如果課很多,記得准備一些餅干,餓了可以吃。

關上手機,柏子仁坐在校園假山後的石椅上,雙手放在口袋裡,仰頭看太陽。

四月下旬了,天氣越來越暖和,穿著薄外套還覺得有些熱。

想起他上一次為她讀的那本書,開頭就是一段描寫四季風情的。

“春,曙為最。逐漸轉白的山頂,開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細雲輕飄其上。”

她記憶不錯,全數記在腦子裡,在一個人的時候靜心回顧,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學校裡養的兩只貓出現在視野范圍內,一只灰,一只白,在有愛心的同學們的飼養下,皮毛亮澤,瞳孔有神,時而緩緩踱步,時而靈敏一躍,完全當這裡是自己的游樂園一樣,不再怕生人的接近,自由地穿梭在人群中,大家見到了也會讓路,很小心地注意不踩到它們的尾巴。

此刻,小灰走過來,柏子仁沒有帶吃的,只能溫和地看著它,等它低頭的時候,伸手輕輕碰了碰它的背,它懶懶地抖了抖,趴在她腳邊,一只爪子按在她鞋帶上,閉眼睛打瞌睡。

果然會挑好地方,這裡朝南,太陽曬在身上太舒服。

為了不驚動貓咪陛下的午睡,柏子仁也一動不動,低下頭打盹。

春,曙為最,夏則夜,秋則黃昏,冬則晨朝。

她不再是一個人去過春夏秋冬,有一個人會分擔她的憂愁,分享她的喜悅,她可以把每天發生的瑣碎小事一件件地告訴他,這樣想著連做的夢都有點甜。

讓人想不到的是,程靜泊周五來學校找柏子仁,她在兩節課結束後接到他的電話,他已經在體育館門口了。

柏子仁立刻去找他,起初是快步向前走,慢慢變成了小跑,到他面前已經有點喘氣。

“你……今天的打扮……”她目光訝異。

他穿了黑色的運動裝,配了一雙休閒款的跑鞋,上衣還帶著帽子,看上去和一個大學生沒有區別。

“因為要來你這裡,想穿得年輕一點。”他微笑。

她看呆了,覺得他這樣穿真好看,修長高挑,干淨簡約,就像是一幅風景畫,讓她的視線也沒法挪開。

“還行嗎?”他問。

“你以後能不能經常這樣穿?”

“除了工作以外的時間,我可以聽你的。”他拉過她的手,“帶我走一走。”

他們行走在校園裡,很快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就算是不認識柏子仁的同學,也會不由自主地看向這對手牽手的情侶,只怪他們的外表太亮眼了。

“你的手心在出汗,很熱嗎?”他問她。

“有點。”她點頭,心想也是因為緊張。

他聞言松開她的手,幫她把外套脫了,搭在自己的手臂上,順手拎著她的書包,另一手再牽好她的手,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像是再熟悉不過的事情。

“等起風了再幫你穿上。”

“你……拿著我的衣服?”

“對,有什麼問題嗎?”

她搖頭,問題是自己太緊張了。

他低頭看她,瞳孔有些細細的,金色的陽光:“你怕被人看見嗎?”

她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能轉眼睛。

“我喜歡被人看見。”他不再逗她,拉著她的手往前走,“有你在旁邊,我很有面子。”

“……”

所以,他是故意的?拉著她的手,幫她拎包,手臂當衣架?

柏子仁一秒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測,怎麼可能?他不是愛耍心機的人。

到了廣場那邊,人一下子就多了,來來往往的人都會看他們一眼,有些結伴的同學還止步,竊竊私語,那好像是柏子仁啊,旁邊是她男朋友吧,真的和傳說中的不一樣啊。

幸好,在人最多的地方,程靜泊沒有意外之舉,只是拉著柏子仁的手,慢慢地走。

兩人在校園噴泉邊遇上了兩位學姐,她們一臉驚喜,表示歡迎程靜泊來學校,並感歎他今天的穿扮,像是回到了十八歲。

隨後湯學長姍姍而來,故作誇張地說:“剛才老遠就看到小仁帶了一個男的過來,以為是哪位新人,心裡瞬間就緊張了,不免擔憂我們程老師該如何是好?走近才發現原來就是正主啊。”

趙學姐吐槽他:“老湯,你盡快去配一副新眼鏡,兩只眼睛加起來一千五百度了。”

柏子仁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開始也有點懷疑自己認錯人了。”

“瞧瞧,小仁自己都認不出人了,我認錯了更合情合理。”湯學長辯解。

羅學姐說:“程老師這身穿扮真年輕啊,在陽光下一亮相,和大一新生一樣,尤其是皮膚,不得不說,您是用什麼護膚的?”

程靜泊說:“保持清潔,其他也沒多用什麼。”

“天生麗質啊,老湯你快學學,將兩頰的痘印去了。”

湯學長扶了扶眼鏡,懶懶道:“我已經剪了頭發,換了新褲子,要是再去美容,會不會太帥了?以後讓你們在實驗室裡心猿意馬,我也不好意思啊。”

“沒事,我們扛得住,你就別考慮那麼多了,就按程老師這個模板,拍個照片,直接帶去整。”

柏子仁看看程靜泊,覺得學姐們說的有道理。

程靜泊卻說:“男人長得好看沒什麼用,至於穿衣打扮自在一點就可以了。”

“不要謙虛。”柏子仁說,“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其他人聽到這話,一下子爆笑。

笑聲中,程靜泊輕輕靠過來,對柏子仁說:“那我聽你的,以後承認自己很好。”

柏子仁的耳朵陡然一紅。

正好羅學長帶了相機,為程靜泊和柏子仁拍了一張照片。

之後,柏子仁帶程靜泊去食堂吃了飯,照例被很多人圍觀,她逐漸習慣,不再拘束,任由他幫她打開汽水的瓶蓋,筷子和勺擺在她面前,還夾菜給她。

正好電視機裡在放學校的宣傳片,有一個鏡頭捕捉到柏子仁坐在圖書館看書的模樣。

程靜泊一眼就認出她,想看得仔細一點,眼睛被對面的人捂住了。

柏子仁說:“別看我傻乎乎的模樣。”

他拉下她的手,依舊看向電視:“我不喜歡精明的女孩,就喜歡傻的。”

她還是用手去捂他的眼睛,不讓他看。

平心說那個鏡頭真的沒取好,把她拍得偏胖,偏偏神情還一本正經的,看上去是一個用功的書呆子。

他再次拿下她的手,這回扣住不放了,她沒有了右手,一時間不能拿筷子吃飯,他悠哉地夾了一顆菜心,親自喂過去,她慣性地張嘴吃了,忘記這是在公共食堂,互相喂食有礙形象。

程靜泊看完了宣傳片,收回目光,總結道:“整個學校,你最漂亮。”

“你這麼說好像是一路走來看了每一個女生。”

“是看了一些。”

柏子仁睜大眼睛,不說話了,有些小吃醋。

“心無雜念,看過就忘了。”

她又忍不住笑了,滿心都是安妥,忽然覺得自己夠小心眼的,竟然不想讓他看別人。

“你也可以看別人,但不能記掛。”他教導她。

“一言為定。”

角落一桌的四個男同學一邊吃菜喝啤酒,一邊看過來。

“如果那是柏子仁的男朋友,我願賭服輸。”其中一個人說,“的確很有氣質。”

方正不說話,冷哼了一聲。

吃完飯,程靜泊把外套給女朋友穿上,照舊拎著她的包,和她走出去。

傍晚的校園不似早晨清新,而是帶有煙火味的,這更討情侶的喜歡,他們路過植物園,她不經意地瞧見有一株花很特別,一共有七片葉子,中間的小果子像是一粒粒紅豆,層層相疊,十分可愛,但不知道是什麼,她向他請教。

“這是七葉一枝花,百合科植物,有些書上也稱它是重樓,可以解蛇毒。”

他還告訴她,李時珍說過,七葉一枝花,深山是我家。

她蹲下去,就近看了看,這回不敢隨意地伸手碰,只是欣賞。

風一吹,一顆小果子掉下來,落在地上,她趁人不注意靈敏地撿起來,放進口袋。

她的舉動落在他眼裡就是一個小孩子,他突然想到,如果她每天都在他身邊,人生也圓滿了。

他沒有開車過來,兩人步行去燈塔裡咖啡館。

在十字路口,等車流而過,他松開了她的手,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

“上次承諾送你的禮物。”

她看著他手裡的小袋子,期待他再次變魔法給她看。

他看出她的內心活動,緩緩地賣了一個關子:“你想我變出什麼?”

她絞盡腦汁地想:“巧克力?鹽水花生米?夾心餅干?”

“可惜,不是你想要的。”他取出戒指給她看。

柏子仁頓時像被消音了,目不轉睛地看著兩枚素圈。

“關於這個,不能直接給你,你要答應我條件才能收下。”

“什麼?”

“你收下後我們就是訂婚了。”

“……”

柏子仁轉身,准備跑一段路冷靜,剛邁出一步,已經被他看穿,伸手輕松攔住。

“你可以在原地,靜態地恢復冷靜,多久我都等你。”

她試著調整呼吸,一分鍾後開口說話:“收下後,你就是我未婚夫了?”

“嗯,如果你願意的話。”

“可是我們認識沒多久。”

“和時間沒關系,如果你確定我是對的,認識一天也無妨。”他向她表達心裡的想法,“知道我是什麼時候有這樣的念頭嗎?好像是一瞬間的事情,不想讓你有機會逃走,就像剛才,你差點又跑出去。”

她抓錯了重點,解釋道:“我跑出去,是會跑回來的。”

“這個我相信,有我在,你跑不了多遠。”

“……”

“不過,有些形式是需要的,為了讓我安心。”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一直以為他自信,篤定,沒有彷徨猶豫的時候,但他表達的意思卻是,她讓他不安過。

“你願意接受嗎?”

她本來想再考慮幾秒鍾,就算是按劇本走,到了這一刻她也應該要矜持一下,給他增加一點難度,讓故事有些懸念,無奈他的聲音太好聽了,一時間被迷惑,竟然點頭爽快地答應了:“我願意。”

他把屬於她的那枚戒指套在她手指上,不大不小剛剛好。

“你怎麼知道是這個號?”

“在你睡覺的時候,我找了一根細繩繞在你手指上,大概算出了直徑。”

原來他早有准備。

她拿起另一枚戒指,幫他戴上,不出意外,他手指修長,骨結有力,襯得素圈很好看。

“對了,這要多少錢?”因為分量比想象中的沉,她很想知道。

“不便宜,但也絕對不貴。”

“我現在想的是,幸好你沒有在學校裡給我。”

“這種事情不應該當著別人的面做。”他淡淡道。

她心如明鏡,懂得他的意思,他不是那種當眾表演的人,任何的花團錦簇都是多余的,圓滿只屬於兩個人,如果成為別人看熱鬧的風景,那就不值錢了。

“下個月找一天,我帶你去看新開的樓盤,你選一個喜歡的。”

“那些可以慢慢來,你不用把我媽媽的話放在心上。”

他的目光映上了月的清輝,笑了笑後故作沉思,然後說:“說真的,我理解你媽媽的顧慮,但沒怎麼把她的話放在心上,買房是為了我們,和其他人無關,如果以後和你有一個專屬的地方,對我來說也方便。”

柏子仁一點即通:“你不會什麼都考慮進去了吧?”

“還好,暫時只想到未來外孫女三周歲的生日,我該送她什麼。”

“……”

“你不用去考慮別的,這些問題我會解決,你想要的是其他的。”他頓了頓後,輕描淡寫地說,“譬如怎麼長胖。”

“……”

“我不喜歡你太瘦。”

說完他拉起她的手,走到對街。

“我一直想問,你究竟喜歡我什麼呢?”她仍有些迷茫,問了老題目。

“長相,身高,腿長,性格,專業,頭發,聲音,眼睛,對我的信賴。”

她聽完,覺得這簡直是巧合:“和我喜歡的一模一樣。”

“但我先說了,你必須多說一樣。”

她苦思冥想,一直到咖啡館門口,才靈光一現,補充說道:“我喜歡你是我一個人的事實。”

別人再好都是別人的,和我沒有關系,但你是屬於我的,我特別喜歡這一點。

他抬起她的下巴,不顧咖啡館裡的目光,輕輕碰了碰她的唇,等從她臉龐撤開,他看著她的眼睛,星眸有光,帶著肯定的意思。

“和我一樣,我也喜歡你僅僅屬於我的這件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02:09

☆、第四十三章

程靜泊推開門,和柏子仁一塊進來,站在吧台後擦杯子的小紀眼前一晃,很快察覺到他們手上有東西,多嘴了一句:“那一閃一閃快亮瞎我的是什麼?”

程靜泊抬了抬手,口吻平常:“戒指。”

小紀一手持著杯子,一手拿著抹布,差點石化。

坐在角落悠閒地品咖啡,順便看緊員工的張無疾聞言更是面無表情。

柏子仁有點緊張,不敢抬頭看他們,一聲不吭地被程靜泊牽著手帶上樓。

張無疾放下咖啡,直接走到小紀面前,一言不發,居高臨下地看她。

紀冬天一個激靈,瞪大了眼睛:“你在想什麼?”

“在思考一件事。”他的聲音沒有溫度。

“什麼?”紀冬天有不好的猜測。

“我的人生字典沒有輸這個字。”

“所以?”

“我會盡快找老婆。”

“……”

兩人默默對看了一會。

紀冬天勉強一笑:“我看程老師快抵達終點了,你如果要贏,現在就要出去找了。”

“出去?”張無疾低語,周身溫度頃刻間下降至負二十度。

“嗯?難道不是嗎?”

“紀冬天,這個月和下個月的的薪水均為零。”

“我已經連方便面都買不起了!”

“既然你這麼窮,就盡早采納我的建議。”

“做夢!我才不會委曲求全,到你家去刷馬桶!”

“如果你不願意刷馬桶,可以只拖地板,上下兩層,四百平米,每平米一百塊。”

“……”

“除此之外,來我臥室鋪床,費用翻倍。”

鋪床?看了很多小說的紀冬天腦海浮現無數畫面。

“除了錢,我還會做菜給你吃。”張無疾悠悠地點了點頭,“自己考慮一下輕重緩急。”

大魔王說完就轉身。

紀冬天不由地想起開業那天,他親自做的三道菜,分別是哈密瓜炒牛肉,月餅炒辣椒和西瓜皮煮青菜湯,每一道都讓人拒之千裡,但迫於他的眼神壓力,她冒著生命危險吃完。

“我可不可以點外賣?”她聲音很小。

張無疾腳步一滯,冷冷道:“你不屑我的精湛廚藝,卻熱衷別人的垃圾食品?”

紀冬天看著他高大的背影,知道此事沒戲了。

“所有的附加條件等你來了再說。”

“……”

“對了,穿得漂亮一點。”

紀冬天再次原地變成銅人。

因為柏子仁明早要回家拿衣服,不能待到很晚,程靜泊和她讀了一本書,陪她吃了飲料和蛋糕,便送她回學校,臨別前她問他戒指需不需要一直戴著,他回答說無所謂,你清楚這代表什麼就好。

一句話又理所當然地讓柏子仁失眠到天亮。

早晨,柏子仁坐車回家,進門才想起忘了摘下戒指,為避免媽媽多想,她把左手放在口袋裡,恰好劉欣語最近幾天犯了頭痛,眼睛也有點模糊,沒仔細看她,她得以順利回房。

半分鍾後,小人精沐子北走進來,雙手負背,仰著臉說:“我看見你左手上有星星。”

柏子仁遲疑片刻,從口袋裡拿出手,給他欣賞。

沐子北大喜:“姐夫已經向你求婚了?”

“還沒有,只是訂婚。”

眼見沐子北要跳起來,柏子仁伸手按住他肩膀,認真道:“先不要說出去。”

“為什麼?”

“因為媽媽會問很多。”

沐子北明白了姐姐的顧慮,一臉贊同:“也對,媽媽還惦記著那個周公子,每天吃晚飯都要說一說。”

“真的?”柏子仁不敢相信媽媽還在想那些不切實際的。

沐子北一手扶額,垂下眼睫,裝出劉欣語的哀怨模樣,歎了一口氣:“要是那位周公子多好,我也不用再擔心什麼,可惜小仁是死心眼,在這個問題上不會聽我一句話。”

柏子仁有點想笑。

沐子北抬起頭,頑皮一笑:“媽媽好笨,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人比姐夫好呢?”

“對,我們想法一樣。”

“瓜子仁,你們什麼時候生寶寶?”

“你的問題好跳脫。”

“你們都訂婚了,隨時可以有寶寶啊,再說你年紀差不多了,蓉兒說女人的最佳生育年齡是二十五歲。”

柏子仁耐心地給他講解:“我們很傳統,結婚後才會考慮生孩子,你想得太超前了。”

沐子北一臉失望,實際上他很期待有一個比洋娃娃還漂亮的外甥女,這樣一來他就不是全家最小的了,還會有人聽他的話,多有面子。

“北北,你今天的維生素片還沒吃,快過來。”

聽到媽媽上樓的聲音,沐子北閉嘴,向姐姐點了點頭,跑出了房間。

柏子仁輕輕關了門,坐在桌前,摘下指環,迎著窗外的陽光,一邊轉一邊看。

要說以前她對戒指沒多少感覺,此刻覺得太美了,如此簡單的圓環設計,折出的光芒,一一地投放在她心裡,何況這枚素圈還有一個意義,此後他會一直在她身邊。

今生今世只被一個人約束,失去自由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下午,柏子仁去見陳醫生,談話的時候沒有刻意遮掩手指上的信物,而陳醫生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不會就此追問細節,心知肚明就是了。

“你向同學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已經是跨出第一步了,值得表揚。”陳醫生喝了口茶,“雖然只是為了他。”

“不過,我說出口後覺得釋然了,好像不用管後面發生的事,說了就行了。”

“沒錯,有些事情重在對自己的交代。”

“陳醫生,我有個問題。”

“什麼?”

“大家都說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如果我不能和他的家庭保持好關系,是不是很難和他一直走下去?”

“的確如此,這個問題很現實。”

“但是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這樣的想法很明顯。”

“你不想參與他的圈子?”

柏子仁無法回答,這對她來說是一個沉重的話題。

“即使有他在,你也覺得不自在?”

“我不知道,目前來說,我只見過他的幾個朋友。”

“至少你可以勉強應對,不是嗎?”

柏子仁不知是點頭還是搖頭。

“你不想多了解他嗎?也許在你和他人的眼睛裡,看到的他是不一樣的。”陳醫生循序漸進地開導她,“他有很多身份,為人友,為人子,為人兄,單看和你在一起的他,你不覺得乏味?喜歡他應該對他的全部感興趣,我想你也不會例外。”

“我會去嘗試的。”她答應。

“同樣的,他也會好奇你的每一面,有機會不如給他看看。”

“嗯,謝謝陳醫生。”

“不客氣。”陳醫生拿筆寫了幾個字,抬眸看了一眼她的手背,“戒指很漂亮。”

柏子仁的視線落回自己手指上,此刻覺得自己戴著戒指很自然。

程靜泊在門外等她,她出來後照例問她怎麼樣,她說陳醫生很耐心,和他對談已經沒有任何壓力了。

“你可以當陳折是一個朋友,有一些不便和我說的話可以告訴他。”

柏子仁試探:“真的?”

“對,因為他是專業的,有些問題他能比較快地看出。”

他們手拉手走出心理診所,過走廊的時候碰上了程醫生,有些意外的是,程醫生今天穿了一身漂亮的休閒裝,落落大方地請他們一起吃飯。

程靜泊征詢柏子仁的意見,她說沒問題。

“就在對面的創意菜館,我先去訂位置,你們慢慢過來好了。”

程靜婕走後,柏子仁覺得有點奇怪,便問程靜泊:“程醫生好像沒注意到我們的戒指。”

“也許她注意到了,但認為不值得一提。”

到了菜館,程醫生已經在了,十分安閒地看菜單。

“你男朋友不來嗎?”程靜泊坐下後問。

“他今天有工作,跑不出來,等會我給他打包帶去辦公室。”

程醫生友好地把菜單遞給柏子仁,讓她點菜,她很矜持地點了幾個不貴的。

“想吃魚的話,不如點一個魚頭鍋。”程醫生做主修改她的點單。

程靜泊則對未婚妻說:“程醫生很大方的,你不用替她省錢。”

柏子仁不再拒絕,都聽他們的意思,順便看了看四周,人不多,斜對面的一座是一對中年夫婦,面對面地喝茶,吃銀絲卷和小籠包,他們穿著素雅,表情平和,女人手邊有一份報紙,報紙上擱著一副眼鏡,男人的頭發一半是銀白的,卻沒有按時下的潮流染發。

只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一定很恩愛,柏子仁心裡這樣想。

吃菜的時候,程醫生主動說了一些醫院的趣事,也問了沐子北的情況,柏子仁告訴她,北北最近很乖,時常去鍛煉身體,也愛吃水果了,免疫力提高了許多,不再像以前天氣一有變化就會感冒。

“你也要多保重身體,如果對中醫感興趣,可以找個時間來我這裡,我介紹同事幫你看看,配一點藥調一調身體。”程醫生建議。

聽到這裡,程靜泊說:“冬天她的手很涼。”

“沒事,這個可以看好的。”

柏子仁實話實說:“我以前吃過中藥,但味道太苦了,就沒有堅持。”

程醫生說:“也有味道偏甜的中藥,主要看治療的方向。”

程靜泊對女朋友說:“良藥苦口,重要的是有益身體。”

程醫生點頭:“對,女人需要注意身體,尤其是結婚前手腳不能太涼,不然以後生孩子就是難題了。”

柏子仁一愣,沒想到程醫生如此直白。

程靜泊無所謂,拍了拍女朋友的手:“她實習的時候去過中婦科,治過很多不孕症,有這方面的經驗。”

“靜泊,你少編排我。”程醫生輕笑,“我現在可是認真為你們的將來著想。”

柏子仁不知怎麼接話,忽然有一種感覺,程醫生已經知道他們私定終身的事情了。

程靜泊從容應對:“你有沒有為自己做過打算?”

程醫生聳了聳肩膀:“我心裡有數,你別和爸媽那樣催婚。”

柏子仁聞言問程靜泊:“你父母有沒有催過你?”

程醫生替他回答:“他們只敢大聲催我,對他只能是暗示,因為知道他不好惹。”

“現在我不用別人催了,自己在安排了。”程靜泊手推了推面前的玻璃杯。

柏子仁聽出他這句台詞的意味深長,心撲通撲通的,也帶著一些甜蜜。

程醫生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問得很直接:“聽你這麼說,貌似好事將近,那什麼時候准備帶她去見爸媽?”

程靜泊說:“隨時都可以,看爸媽的時間,據我所知,他們最近很忙。”

程醫生歎氣:“也對,他們現在越來越大牌了,要一見面不容易。”

她一邊說一邊不經意地轉過頭,眼神驚訝:“真巧,他們今天也在這裡吃飯。”

柏子仁沒聽清楚,反問:“什麼意思?”

程醫生朝那桌揮了揮手:“爸爸,媽媽,快來和我們拼桌。”

柏子仁一驚,剛想收回自己的手,已經被程靜泊牢牢扣住,他和她一起起身,眼看斜對面那桌的夫婦手攙手走過來。

直到他們和柏子仁沒有距離了,柏子仁故作鎮定,有禮貌地說叔叔阿姨好。

“干嘛站起來啊?快坐下繼續吃。”程母笑著說。

“你們也坐啊。”程醫生對父母說。

“不了,我們已經在那邊看了很久了,吃得也差不多了,現在准備去對面的公園約會,跳跳舞。”程父身材高大,精神很好,聲音中氣十足。

程醫生問:“既然看了很久了,還滿意嗎?”

程母看向柏子仁,笑聲爽朗:“一看就是好姑娘,長得好看,個子高,文靜乖巧,站在我兒子身邊太搭了,沒得挑了,就這個。”

柏子仁漲紅了臉,只好不停地說謝謝,並在腦子裡搜索應酬的話,好不容易想到一句:“阿姨,您也非常美麗。”

程母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直說:“我現在還好了,年輕的時候是真的很美,你看他們兩個的眼睛,和我的一模一樣。”

程父也參與話題:“我也不錯啊,個子這麼高,生的孩子沒一個矮的。”

程醫生對柏子仁輕聲解釋:“他們一直很厚臉皮的,不要介意。”

柏子仁連連擺手,完全不認同這點:“不不,叔叔和阿姨很率直,也很風趣。”

此時此刻,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說出口的話是有點討人歡心的。

看出柏子仁的緊張,程靜泊只是微笑,沒有要出聲幫忙的意思。

“好了好了,我們先走了,你們慢慢吃,不許來電話打擾我們。”

程母說完和柏子仁道別,再挽著老公的手臂,款款走向門口。

僅僅幾分鍾的會面,柏子仁的後背已經出汗了,程靜泊給她倒了一杯茶,她喝完冷靜了許多。

“我爸媽怎麼樣?”他聲音很溫和,逐漸拉她回神。

“他們太美好了。”她十分真誠地說。

“那你想不想以後多和他們見面?”他接著問。

她思考了幾秒鍾,點了點頭。

“放心,他們不會給人壓力,你可以當他們是朋友。”

“我會努力的。”她莫名地燃起了斗志。

“為了我?”他微笑。

“嗯。”

對面的程醫生咳了咳:“這裡還有一個人。”

程靜泊回過頭,淡淡地問:“你可以暫時離場嗎?”

程醫生無奈地笑了:“我去洗手間,你們要做什麼趕緊的,別等我回來還膩歪。”

只剩下程靜泊和柏子仁,他告訴她:“你剛才表現得出乎我意料,我很感動。”

“我也沒有說什麼。”

“足夠了,你今天滿分,值得獎勵。”

柏子仁看著他,有點迷糊:“是嗎?那需要蓋個章嗎?”

他親了親她的額頭:“如你所願,就在這裡好了。”

程醫生離開後沒有回來,柏子仁走出菜館才覺得事有蹊蹺,一切好像都是經過安排的。

那安排的人是?

她不由地看向身邊的未婚夫,目光略有疑惑,轉念撇開了這個想法,他一向坦蕩,完全沒有城府,怎麼可能謀劃這一切?

“你在想什麼?”他問。

“你爸爸媽媽常常出來約會?”

“對,之前我們一家人來過這裡,他們說味道不錯,後來兩人時不時地過來吃飯。”

“可是真的很巧。”

他看向她的目光一片清澈,沉著自若地給出合理的解釋:“這說明你和他們很有緣分,不好嗎?”

柏子仁猶豫了一會,覺得他的緣分論合情合理,不該再懷疑,於是點頭應道:“叔叔阿姨人真好,和他們有緣,我覺得很幸運。”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發,以示肯定。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05:38

☆、第四十四章

因為在學校不方便戴訂婚戒,柏子仁親手裁剪了一塊棉布,縫了一個小包,把戒指藏在裡頭,便於隨身攜帶,這樣每天放在書包裡就像是在保守一個浪漫的秘密。

程靜泊倒是大方戴了幾天,很快過來問的人越來越多,打擾到他的靜心工作,他不得不摘下。

不過,目的已經達到了,整個財經大學都知道程老師有了未婚妻,經濟學的顧老師還向大家透露,程老師的那個她年紀小,還在讀書,性格怕生,他暫時不會帶來給大家看,放在自己身邊當寶貝呢。

就連和程靜泊一個辦公室的范老師都喜歡拿這事打趣他,他聽完總是一笑置之。

“不說啦,我就等著吃程老師的喜糖了。”范老師端著玻璃杯懶懶地站起來。

“好。”程靜泊表示沒問題。

批了一上午的試卷,范老師腰酸背痛,抽空去曬太陽了。

程靜泊一個人修改文案,很快辦公室的門被扣了扣,有一個人推門進來。

“程老師,為什麼這次群英辯論會的名單沒有我?”周辰然是特地為這事過來問的。

程靜泊放下手中的工作,目光落在面前的女學生臉上,向她解釋:“經過一段時間的考量,我劃去了你的名字。”

周辰然低下頭,咬著唇,艱難地吐出三個字:“為什麼?”

“我們隊還缺一名臨場反應迅速的辯手,上周我去圖書館看了模擬辯論賽,根據你們的表現公正地評分,按綜合分數排名,寧燕比你高一些,我選她當隊伍的二辯。”

周辰然抬起臉,眼眸劃過一抹明顯的不甘:“寧燕是大一新生。”

程靜泊微笑:“我們不看資歷,只看現場的表現。”

“她根本沒有打比賽的經驗。”

“但她反應敏捷,邏輯清晰,還沉得住氣,我們正缺少這樣特質的辯手。”

“我不認為自己會輸給她。”周辰然有點急,“請你再考慮一下。”

程靜泊說:“名單已經出來了,不會改變,希望你繼續努力,爭取下一次的機會。”

周辰然眼眸的光黯淡到了極致,她很想再說點什麼,為自己挽回頹勢,卻發現他的目光已經轉移,似乎她在說什麼,都難以引起他的注意力。

“不公平。”

程靜泊眼睛落在筆記本屏幕上,聞言沒有看她,只問:“不公平在哪裡?”

“我為這次的比賽做了很多准備,大家都能看見我的用心,結果只因為一次小型的模擬比賽沒有發揮好,就讓別人頂替我,這實在不公平。”

“你錯了,大家機會均等,沒有頂替之說。”

周辰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腳下似有千斤重,一顆心也墜到谷底,腦海紛紛浮現之前的事情,當別人誇她是才女,他沒有說什麼,當其他同學說她作的是錦繡文章,他卻不看好,一次又一次地指出問題,言辭刻薄,當其他老師對她笑臉相迎,他對她總是沒有什麼表情。

他為什麼總是不把她放在眼裡?現在連一個學妹都有資格擔任二辯,她准備了這麼久,還是校辯論隊的紅人,最後卻淪為群眾?她沒有辦法接受他的偏見。

一會兒後,程靜泊開口:“沒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

“程老師,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周辰然豁出去了,當面問了他的感覺。

程靜泊否認:“我不會討厭自己的學生。”

“那你為什麼每一次都要這樣對待我?”周辰然的語氣變得很沖。

程靜泊平靜地說:“是你誤會了,我對所有的學生都是一樣的態度,不會偏袒誰,也不會對誰抱有成見。”

周辰然啞然,怔怔地看著他。

“出去吧。”

周辰然走後沒多久,寧燕來了辦公室,主動說退出這次的辯論比賽,程靜泊問她原因。

“我的經驗不如周學姐豐富,上周是誤打誤撞才得了最佳辯手,另外,比賽將近,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忙,不能全心全意投入,自己沒把握完成好,這樣的心態不適合上台。”

程靜泊自然知道她是因為什麼來請辭的,不過他沒有點破,也沒有挽留:“我尊重你的選擇。”

“謝謝程老師。”

“不用謝。”他看著她說。

寧燕的眼睛閃爍,她很清楚此刻的抉擇代表自己多麼懦弱,完全沒有擔當,但實在無能為力,周學姐那個小團隊不是她能得罪的,她的路還很長,每一步都要左右衡量。

最終她沉默地退出了辦公室。

後來的兩天,系主任也來找過程靜泊,雖然明面上談的是其他事,但還是有意無意地提到了周辰然的名字。

“程老師的學問高,教書好,我們都有目共睹,只是有時候別太嚴肅了,不然會讓學生覺得不好親近,要我說啊,以後該批評的還是要批評,但該鼓勵的也要鼓勵嘛,像小周這女孩子很難得啊,有資質,人也很刻苦,就是臉皮薄了點,心氣很高,你要多包容一點。”

程靜泊淡淡地笑了:“我從沒有苛責過任何一個學生。”

主任喝了一口茶,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不和你兜圈子了,我們都知道小周的爸爸對學校的貢獻有多大,你這麼聰明,肯定懂的,言盡於此,聽不聽在你。”

周五晚上在燈塔裡咖啡館,程靜泊為柏子仁播放了默片,讓她度過悠然的時光。

看完後,他們還聊了一會天,柏子仁拿出包裡的戒指給他看。

“放在包裡,不怕丟了?”他問。

“確實很怕,但只有隨身帶著它才會安心。”

“那不如穿一條鏈子掛在脖子上,藏在衣服裡。”

“好主意。”她眼睛一亮。

“話說回來,戒指是身外之物,丟了也沒事。”

“不行,這是我現在最寶貴的東西,丟了我會很傷心的。”

“有什麼可傷心的?我會再買一個給你。”

“那也不是同樣一個,意義不一樣了。”

看她如此執著,像是童話裡守護金幣的小矮人,他有點無奈,但也覺得她很可愛。

“對了,我也准備了禮物。”她從包裡拿出了一對印著卡通小人的口罩。

他接過後一看,琢磨出她的意思:“看來我們以後買東西都必須是成雙的?”

“是啊,我覺得這個很可愛,一男一女的,我們都可以戴,尤其是起霧的時候。”

她先自己戴上,再給他戴好,然後發現他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時候有一種特別的魅力,不由地向他靠攏,拿自己的口罩碰了碰他的。

等他摘下了口罩,問道:“你剛才是在親我?”

“……”

“這樣親更方便。”他低下頭讓她親。

反正四下無人,她大膽地親了一下。

在樓梯口的牆壁上有一道凝滯的人影,幾秒鍾後迅速消失。

重回吧台的小紀驚魂未定,放下手裡的兩杯熱飲,心快跳到嗓子口了,試圖平靜下來。

“小冬天。”

聽到低沉中帶著危險的聲音,小紀一抖,非常緩慢地回頭,果然是張無疾。

“你在等我嗎?”他走過來,把車鑰匙擱在吧台上,與她深情對視。

小紀面色蒼白,情緒快崩潰了。

“你很緊張?”他問。

小紀點頭如搗蒜。

如此緊張是有原因的,一切要從上個周末她去他家做清潔工開始說起。

那天的氣氛很奇怪,他先是嫌棄她穿得差,拿出事先准備好的粉色洋裝給她,命令她穿上後拖地板,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照做,接著開始專心拖地,他卻騎了一輛自行車在室內悠悠地轉,好似在炫耀自己的家有多寬敞,更過分的是,她到哪,他就跟到哪。

由於他家太大,她花了三個小時連一層都沒有拖干淨,人卻累得頭暈眼花,正坐在地板上休息,他端上了飯菜,出乎意料的,每一道都精致可口,一看就是從外面買來的,她餓暈了,風卷雲殘地吃完,他還額外贈送了她一個冰激凌,她也笑納了。

下午她繼續工作,等一層樓打掃干淨,她滿頭是汗,他建議她沖一個澡。

而問題就在浴室出現,他的浴室溫度太高,她洗了一半竟然缺氧了,倒在瓷磚上,冰涼的瓷磚貼著皮膚很舒適,她逐漸恢復了清醒,正准備悠哉地爬起來,耳邊門鎖的聲音響起,眼前的門把一斜,他進來了,二話不說地來了一個抗肩,把她帶出去。

當然,他進來的一刻已經打量了她的全部。

“你似乎在意猶未盡。”張無疾的聲音將陷入回憶的小紀拉了回來。

小紀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你在懷念我家的浴室。”他沒有給她留有余地。

小紀一個轉身,跑去了後廚,鎖緊門,很明顯,未來半個小時內她不會出來。

九點十五分,程靜泊帶柏子仁下樓,柏子仁見吧台後換了人,問了一句小紀在哪裡。

程靜泊看了一眼坐在窗邊,穿著深灰色西服,打著溫莎結,右手晃著紅酒杯的張無疾,然後對她說:“可能有事先回去了。”

“也對,現在不早了。”柏子仁看了看牆上的鍾。

“我送你回去。”

兩人出門後,張無疾吩咐吧台後的服務生:“你可以下班了。”

新來的服務生很納悶:“可是還沒有到十點。”

“現在走人,薪水加百分之二十,反之為零”

服務生掉頭就走。

張無疾站起來,親自鎖上門,關了燈,咖啡館很快變得一片黑暗,他回去座位,拿出打火機,點亮桌子上的蠟燭,一切准備就緒,就等某人乖乖走出來。

走回學校宿捨的路上,柏子仁問程靜泊是不是有心事。

“算不上是心事,只是有些失望。”

“失望什麼?”她問。

“等事情變好了再告訴你。”

她一頭霧水,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但見他眼神靜定,透著從容和豁達,她想等時間到了,他會告訴她的。

路燈下,兩人的身影逐漸重合,她的手被他握住,一個抬眸就可以看見他寬闊的肩膀,側臉的弧度,並且嗅到他熟悉的清雅氣味,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她忽然止步,攤開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寫了三個字,他讀懂了,抬眸看她的眼睛。

“我收下了,你不能反悔,否則我不會輕易放過你。”

她上前抱住他。

“我有你,你也有我,任何事情,無論好壞,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對。”

他伸手按住她單薄的背脊,微微點頭:“好的,我記住了。”

好久後她松開他,確認一件事:“下周五你真的不能來嗎?”

“對,那天下午要去觀看這一屆的大學辯論賽,晚上老師們一起吃飯,這推不掉。”

她也只是問問,不會為難他,善解人意地說知道了。

“等放暑假了,我帶你去旅游。”他提了讓她高興的事情,“你閒下來的時間可以想想,喜歡去什麼地方。”

果不其然,她的眼睛變亮,精神也來了,積極地對他說:“我回去看一看地圖,找一個漂亮的地方。”

他又拉起她的手:“你想看日出,我帶你去有山的地方,你想看珊瑚,我帶你去臨海的地方,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太好了,我回去後要認真想一想。”

隔周的周五,群英辯論會落下帷幕,財經大學獲得勝利,辯論隊舉行慶功宴,同學們都喝了酒。

程靜泊結束聚餐,開車回學校拿資料,順便在辦公室裡待了一會。

准備走的時候,空無一人的走廊傳來腳步聲,有聲音出現在門後,他過去打開門,看見周辰然低頭站在那裡。

“這麼晚了,你怎麼跑來這裡?”

周辰然抬起頭,臉上有兩塊淤青:“我有話對你說。”

“你的臉怎麼回事?”程靜泊嚴肅地問。

“沒事,剛才在路上摔了一跤。”周辰然嘻嘻一笑,“我喝了一點酒,是打車回來的。”

嗅到她身上的酒氣,程靜泊自然地皺了皺眉。

“程老師,你有熱水嗎?”

程靜泊回過身,拿了一個紙杯,在飲水機前加了熱水,遞給她。

周辰然喝了後清醒多了,想起自己的來意,對程靜泊說:“你有時間嗎?我有一些話想和你說。”

“抱歉,我沒有時間了,有什麼問題以後再說。”

“不是問題,是我心裡的話。”周辰然趕緊解釋。

“那更沒有必要對我說了,我不擅長傾聽學生的心事。”

周辰然沉默了一會,慢吞吞地說:“下午的比賽我表現得很好,在場的老師都過來表揚我,但你沒有,你是在回避我嗎?”

程靜泊沒說話。

“因為第一個學期,我給你寫了一封情書,之後你就一直防備我?”

“我沒有收到情書。”程靜泊說著拉開門,“你可以走了。”

“你肯定收到了,但是你扔了。”周辰然的情緒起伏厲害,眼睛很紅。

“我最後說一遍,你可以走了。”

“為什麼你要把我的尊嚴踩在腳下?為什麼你從來不表揚我?只會無止盡地說我的不好……”周辰然低聲哭了出來,“我只是崇拜你,沒有其他企圖啊。”

程靜泊轉過身,跨出辦公室的門。

“程老師,我錯了!”她撲過去,貼著他的背,雙手抱住他的人,“求你忘了那封情書,以後我不會再寫了,請你不要再這樣對我,我已經怕了,再也不敢了……”

下一秒,她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整個腦子迷迷糊糊的,但有一點還能辨認,自己是被用力推開了。

他沒有留情,她摔得很痛。

一切歸於靜默。

周辰然眼看他的背影消失,知道他無情地丟下她走了,她撐在身側的手掌隱隱作痛,尤其是掌緣,好像是被小刀直接割開一個口子,疼痛感尖銳,她的酒終於醒了,知道自己做了多麼丟臉的事情,一聲不吭地坐在原地,後知後覺地恐懼起來。

大約過了十分鍾,走廊再次傳來腳步聲,周辰然的心一提,睜著眼睛看敞開的門。

有人走近,她目不轉睛。

“小周,你怎麼這幅樣子?”心理輔導中心的沈老師嚇了一跳。

周辰然的希望落空,一言不發。

沈老師趕緊扶她起來,仔細看她臉上的傷,問她怎麼回事,但她始終不開口說話,表情迷茫,眼神沒有焦距。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沈老師很耐心地陪她坐在沙發上,等待她開口。

“究竟是怎麼了?你怎麼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程老師的辦公室?”

周辰然深呼吸,聲音很小:“是他找我來的。”

沈老師臉色一變,更溫和地問:“程老師找你過來?他要和你談什麼?”

“沒什麼。”

“不可能,你臉上有淤青,手上有傷,你們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周辰然又一次沉默了,兩行淚直直地掉了下來。

沈老師拿紙巾給她擦眼淚,輕聲開導她:“受什麼委屈了?”

周辰然搖頭。

“程老師罵你了?”

周辰然還是搖頭。

“他碰你了?”

周辰然點了點頭,又搖頭,一臉混沌,似乎辨不清是悲是懼。

沈老師心情沉重,不忍問下去,卻又不能逃避真相,試探地說:“他對你動手了嗎?”

這一次,周辰然沒有否認。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08:27

☆、第四十五章

沈老師周五晚上有兩節課,結束後回辦公樓,恰好看見程老師的辦公室門敞開,一地燈光,以為他人在,便想找他商量一下暑期心理輔導中心的活動事宜,卻沒想到碰上了周辰然一個人,她臉上有傷,一身狼狽,看樣子是受到了驚嚇。

沈老師試探地問了幾個問題,周辰然開始還會搖頭,後來就一直閉口不談,對此,她心裡有些不好的猜測。

“小周,程老師真的對你動手了?”沈老師又確認了一次。

周辰然耳邊嗡嗡一片,似乎沒有聽清楚問題,又似乎是知道沈老師在說什麼,她遲遲不開口說話,這樣的態度很容易被誤讀成默認。

“你臉上的淤青是他造成的?”

周辰然像是靈魂出竅,很輕地動了動唇,說了一個字。

沈老師辨不清她說的是什麼,也不想再為難學生,溫和地說:“我先送你回宿捨,你現在需要休息,關於這件事,我會去問程老師的。”

周辰然一驚,抬起眼眸,神情恐慌:“不,別去問他,我已經沒事了。”

沈老師看出她的害怕,斟酌了一下後說:“這樣好了,我明天白天在學校,找個時間和你談一談。”

周辰然一臉矛盾。

沈老師伸手攏了攏她亂了的頭發,友善地說:“你可以把心裡話告訴我,我對你,對任何一個在校的學生都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

“嗯。”周辰然答應了。

沈老師帶周辰然回校內宿捨後只身回來,走到樓前,看見了程靜泊,立刻喊住了他。

“程老師,你還沒回去啊?”

程靜泊說:“快回去了,現在上樓拿點東西。”

“你剛才去便利店了?”沈老師注意到他手裡拎的袋子。

“對。”

他們一起上樓,沈老師不經意地說:“剛才過來的路上碰到周辰然同學,她也辛苦啊,參加完辯論賽再趕回來。”

程靜泊只是聽著,沒急著說話。

“也許是光太暗了,我隱約看見她臉上好像有兩塊淤青。”

“她回去了嗎?”程靜泊問。

“回去了,我看見她時,她就在報亭的位置,沒幾步路就是女生樓了。”

“那就好。”

沈老師又說:“看來程老師也對她很關心,確實啊,她是討人喜歡的學生,我聽很多老師表揚過她,說她有天分還很努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程靜泊沒有應和。

沈老師放緩腳步,語氣低了下去,態度嚴謹:“對於好苗子,我們應該用心栽培,為人師表,厚德修身是每一個教師的責任。”

“您說得對。”

沈老師又說:“對了,我還和她聊了幾句,她說剛從你的辦公室出來。”

程靜泊坦然道:“她是臨時過來找我的。”

“是不是向你請教專業課上的問題?”

程靜泊淡淡道:“她是這麼說的?”

“對,沒錯。”

沈老師摘下老花眼鏡,按了按鼻梁,聲音沒有異常。

程靜泊沒多說什麼,看了看手表:“時間不早了,我回辦公室了,沈老師您也別忙了,早點休息,身體重要。”

沈老師重新戴上眼鏡,仔細看他的臉,像是一種審視,但並未看出任何蛛絲馬跡。

“再見,程老師。”

第二天,沈老師約周辰然來心理輔導中心的會議室,和她單獨面談。

事至此,周辰然的情緒已經冷卻了,她原本打算澄清誤會,告訴沈老師自己臉上的傷和程老師無關,輕描淡寫地帶過昨天在辦公室發生的事情,卻沒料到沈老師對這件事很看重,甚至在她眼裡有些不依不饒。

“小周,程老師說是你去找他的。”

周辰然清楚如果回答是的,那就證明她撒謊了。

“是這樣嗎?”沈老師凝視她的眼睛。

“不是。”

“那你確定是程老師讓你去他辦公室的?”

“嗯,上周他和我說好了,等周五比賽結束後去他辦公室。”

“之前有過這樣的情況嗎?我的意思是,他特地挑一個這麼晚的時間喊你過去。”

“沒有。”

“那他找你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

周辰然沒有回答,此刻只有她自己清楚心跳多麼快,掌心密密麻麻都是冷汗。

她沒有路可走了,如果直說是自己喝了酒後去找程靜泊,那麼也就必須坦承是何原因,這麼晚去找一個男老師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更何況,現在她還不知道程老師對沈老師說了什麼,也許他已經將她寫的情書和她對他的情愫都說出來了,如果是那樣,等全校的老師和同學都知道了,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暗戀一個已有未婚妻的老師,千方百計地接近他,還信心十足,這是多麼羞恥的事情,她素來品學兼優,在大家眼裡是出類拔萃,無可挑剔的學生,無法想象這事被他們知道後,他們的反應會是怎麼樣,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除了強烈的自尊心,還有名聲和前途,她不能被自己輕易毀了。

既然他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就好像她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那麼無論年輕的她說什麼,他都無所謂,大概也不會影響到他的什麼。

似乎就是一瞬間,她忽略了心底那點內疚,決定繼續撒謊。

“我記不得程老師說的每一句話了,但當時他的情緒很奇怪,好像對我各方面都不滿,他指責我,我爭辯了一句,他……”

周辰然說不下去了,沈老師問:“他對你做了什麼?”

“他用力推我,我摔到在地,臉不小心碰到了沙發幾。”

“除此之外呢?”

“什麼?”周辰然沒聽清楚。

“小周,你必須實話實說,程老師有沒有在曾經暗示過你什麼?”

周辰然的頭很暈,感覺沈老師的聲音忽遠忽近,上一秒很飄渺,這一秒就變得尖銳了,她不想再待下去,卻知道自己在短時間內走不了,整個人心力交瘁,如果可能的話,她願意花一切代價清除昨晚的記憶,但是於事無補,此時此刻,似乎只有順著謊言的軌跡走下去,她才能保全自己,離開這裡。

她握了握拳頭,用指甲狠狠地去刺掌心,強迫自己恢復常態。

“有。”

周五在燈塔裡咖啡館,柏子仁一邊看書一邊等程靜泊,過了七點,她接到他的電話,說會晚一些時間到,她問是不是學校有事情,他沒有否認,只是說讓她等他,別一個人回去。

掛下電話,柏子仁感覺有點不對勁,但說不出是哪裡。

為了排遣郁悶的心情,她放下書,慢慢走到樓下,一眼看見呆滯的小紀站在吧台旁邊。

“你怎麼了?”柏子仁從沒見過小紀這樣失魂落魄。

小紀回神,實話實說:“我可能快沒有工作了。”

“發生什麼事情了?”

“張無疾說如果我不答應他的條件,我就要收拾鋪蓋走人。”

“他提出什麼條件?”

“他要我做燈塔裡咖啡館的老板娘。”

“原來如此。”

“因為他和程老師打過賭,誰先娶到老婆誰贏一千塊,為了一千塊,他也是拼了。”

“他那麼有錢,怎麼可能在意一千塊?”

“你可能不了解他,他一向是摳門大王,員工不小心打碎一個玻璃杯他會扣錢,水龍頭沒有擰緊他會扣錢,衛生紙外帶立刻開除。”

兩人默默對看,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紀當然沒有說出全部事實,腦海裡浮現那天在這裡的燭光晚餐。

當時張無疾的原話是這樣的:“我是一個剛正不阿的男人,絕對不屑占人便宜,既然把你看光了,我就會負責,從今往後,這家咖啡館是你的。”

當時聽了他的前半段話,她差點樂瘋了,但後半段話讓她從雲端跌入谷底。

“什麼時候和我去辦手續?”

“是店鋪轉讓書?”

“不,是結婚手續。”他的聲音冷了幾分。

“怎麼回事?不是在說咖啡館的事情嗎?”

“我的意思是,你以後會是這家咖啡館的老板娘。”他說,“難不成你理解為我會免費送你這家店?”

聽到老板娘三個字,小紀有如晴天霹靂。

“你妄想要店不要人?”他的聲音就像北極冰川一般嚴寒刺骨,英俊的臉猶如雕塑。

“如果是呢?”她明明沒有做錯事,卻一直在心虛。

“那就滾。”他冷冷道。

柏子仁朝已經風化的小紀擺了擺手,後者的靈魂終於接上了腦殼,倒在吧台上,大喊生活真的不容易,她活得好累。

“對了,你知道程老師最近在學校的工作還順利嗎?”

“嗯?我不清楚啊,他不會和我談這個。”

柏子仁垂眸,有些疑惑。

“難道他不開心嗎?”小紀問。

“我猜有可能。”

“我很理解你,他是從不說心事的人,有時候從臉上很難看出他的心情如何,他給我的感覺好像是,什麼大難題擺在面前都如浮雲,甚至是連生和死都看淡了,這可能和他研究哲學有關。”

柏子仁點頭:“對,哲學家都淡然地看待生死,蘇格拉底死之前惦記的是欠別人的一只雞,他讓徒弟務必幫忙還給人家。”

小紀聽了就笑,頃刻間,門被推開,張無疾走了進來,理所當然地扼殺了她的笑聲。

柏子仁見狀就上樓了。

程靜泊來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和柏子仁聊了一會書,便送她回宿捨了。

“你工作不順利嗎?”柏子仁在路上問他。

“有一點小意外。”

“什麼?”她很緊張。

“沒事,等處理好了再告訴你。”他漫不經心地說,手裡還拎著她的書包。

“現在就不能告訴我嗎?”她說,“我可以幫忙分擔。”

他收斂了眼裡的笑意,牽著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就在她以為他不可能再繼續這個話題,他開口告訴她:“有一個女同學和心理輔導的老師談話,堅持說我對她動粗,”

“她為什麼要冤枉你?”

他看著她:“你就這麼篤定我是被冤枉的?”

“當然。”她眼眸執著,毫不懷疑。

他攬住她的肩膀,聲音很平靜:“你相信我的話,一切都沒事了。”

她卻很著急:“可是別人相信嗎?她到底為什麼要說謊?”

“別人信不信隨便他們,至於這個女同學,說實在,我不太清楚她的想法。”

“你能告訴我全部嗎?”

程靜泊對柏子仁說了周辰然的事情。

現在周辰然咬定是程靜泊對她動了手,沈老師已經站在她那邊,學校五年前裝了電子監控設備,目前部分已老化,很難看清楚每一個角落,加上這件事暫時沒有對外公開,幾位校內負責人都想小事化了,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調出視頻,把事情擴大。

更關鍵的是,有些人不願意得罪周辰然,因為她父親是有名望的商人,對學校有投資,也拉動了商業贊助,可謂是貢獻很大。

“她喜歡你不成,就打算害你?”柏子仁是這樣理解的。

程靜泊否認:“不是,我想她是沒有了方向。”

柏子仁有些聽不懂。

“你介意有女生喜歡我嗎?”他親了親她的手。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她真的著急,但又幫不到他。

“對我來說是小事,不值得一提。”

“如果大家都相信她的話,你怎麼辦?”

“無所謂。”

她停下腳步,有些氣惱地看著他,覺得他不該如此輕視自己的名譽。

他回過頭,對她說:“你覺得他們都應該相信我?”

“對,只要認識你的人都應該相信你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

“這個想法有點天真,因為我不是對誰都像是對你這麼好。”

“……”

“不是每一個人都會認同我,我的一些處事方式並不一定是對的,不過對我來說,暫時沒有改變的想法,只要你還喜歡。”

她默默地被他摟回去,躲進他的風衣裡,發現好溫暖。

“你好像在擔心自己的未婚夫。”他垂眸,看著她的臉。

“我不想你受任何委屈。”她看著他的眼睛,仿佛在仰望天上的星子。

“沒有。”他說,“剛才說這不值得一提,並不是我在逞強,是真心話。”

她伸手環住他的脖子,輕聲在他耳邊:“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現在做的一切就很好。”

“那……我繼續抱著你?”

“只要在你宿捨大門上鎖之前,想抱多久都可以。”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08:41

☆、第四十六章

柏子仁很想為程靜泊做一點什麼,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想起沐子北說的話,填飽肚子的人是最幸福的,她決定實際一點,周末去超市給他買點吃的。

結果她買了近五百塊的東西,東西太多了,拿著不方便,她打包成箱,寄到他的學校。

周一下午,柏子仁接到程靜泊的電話,東西已經到了。

“你確定不是寄東西給幼兒園的小朋友?”程靜泊問。

柏子仁有點汗顏,她想起自己隨手放了一包小熊餅干和芒果味的果汁。

“我讀了你寫的卡片,很喜歡。”

她在卡片上寫了一行字,內容是:“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這是一句她喜歡的話,大致意思是愛我,寵我的人,我會和你一起向前走。

“我想起一位朋友在結婚三周年紀念日上,他說的就是這句話。”

“……”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語塞,總感覺怪怪的,明明是很真誠的一句話,他好像理解成了是她的一個暗示。

他不會是故意的吧?

不過現在沒閒心想這些,她很快問他學校的事情怎麼樣了,他簡單地說一切都好,不需要擔心,轉而問她今天過得怎麼樣,中午吃了什麼,等會幾點回宿捨,和平常一模一樣。

結束電話,柏子仁隱隱有些擔憂,但又無能為力,低著頭走向實驗室。

另一邊,程靜泊剛把滿是零食的箱子放到桌下,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沈老師走進來說:“程老師,周辰然的家屬來了,大家都在心理輔導中心的會客室,請你過去一趟。”

程靜泊說:“我五分鍾後到。”

今天陪周辰然一塊來的是她兄長周遐然,等待的途中,他態度友好地和兩位校內負責人聊了一會。

程靜泊進來後看見周遐然沒有多大意外,對他來說,他們的關系只是校友。

沈老師走過來端上茶水,程靜泊坐下,正對面沙發上坐著的是周辰然,她一直低著頭,看不出表情。

周遐然停止了談話,也斂去了笑容。

沈老師往周辰然身邊一坐,目光落在程靜泊臉上,開門見山地說:“程老師,今天大家在聚這裡,是想開誠布公地談一談,盡快把事情處理好。”

“我想也是。”程靜泊說。

沈老師又說:“你介意先讓周辰然說一說嗎?”

“不介意。”

周辰然抬起頭,簡單陳述了整件事情的過程,內容和近來幾次說的差不多,她堅持是程靜泊喊她去辦公室,他對她近期的表現提出批評,包括辯論賽上發言的弱區,她不認同,爭辯了幾句,他突然很生氣,走過來把她推到在地,讓她閉嘴,不許再忤逆他,很不幸,她的臉碰到沙發幾,有了兩塊淤青。

“程老師,你同意周辰然的說法嗎?”沈老師問程靜泊。

“我說了很多次,她沒有說實話。”程靜泊的表情波瀾不驚。

周辰然咬著唇,一直搖頭:“我沒有說謊,雖然記不清他當時說的每一句話,但知道他從頭到尾都在批評我,態度很嚴厲。”

程靜泊十指交錯,看向周辰然:“你可以看著我的眼睛說話嗎?”

周辰然對上他的眼睛,就一剎那,情緒忽然崩潰,她大哭出來,就好像是再也無法承受壓力一般。

兄長周遐然見狀伸手按在她肩膀上,溫和地在她耳邊說話,穩定她的情緒。

有家人的庇護,周辰然不再遮掩哭聲,很快閉上眼睛,頭靠在大哥的肩膀上,聲音斷斷續續:“我不想在這裡……我想回家……求你們別再問了,我現在沒事了,真的不要再問我了這事了……程老師,是我錯了,求你不要再這樣對我。”

沈老師看了很是心疼,對她說:“好了,先不問了,我現在帶你去洗一個臉。”

周辰然跟沈老師去了另一間辦公室。

周遐然好整以暇,手指扣了扣杯壁,不看任何人,說自以為正確的事實:“我妹妹從小到大品學兼優,從來不會撒謊,作為兄長,我相信她說的每一個字,這件事情一目了然,是程老師的教學方式不當。”

他轉頭看系主任,合情合理地表示:“據我所知,程老師對我妹妹非常嚴苛,她寫的文章在別人眼裡很好,落在他眼裡卻有很多不足,她為此熬夜修改數次,但依舊得不到好評,他甚至在公開課上批評過她的觀點,關於這點很多同學可以證明的。”

沒有人開口說話,周遐然繼續說:“也許程老師學識淵博,但在教育方式上,有一部分是錯誤的,他沒有顧及學生的自尊心,無法做到把學生當成朋友,平等地與之交流,這很讓人失望,已經有不少學生反映,程老師私下待人冷漠,寡言少語,難以親近,而作為一個哲學系的老師,不積極關心他們的精神世界,沒法溫暖孩子們的心,更是令人心寒的事情。”

“再者,一個無法接受學術上的異見,遇到小矛盾只會橫加指責的教師,本身就是有問題的。”

說完,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程靜泊淡淡地笑了:“如果你認為我的教學方式有問題,歡迎在其他時間指教,現在就事論事,我不接受周辰然同學的說法,我沒有主動約見她,她臉上的傷也不是我造成的。”

“你的意思是我妹妹在撒謊?”

“對。”

“那你有沒有推倒她?”

“我是用力推開了她,但前提是她對我有不恰當的行為。”

周遐然皺眉,燈光在眼鏡片上折射出一道犀利的光:“請你解釋清楚。”

門被推開,沈老師走進來緊張道:“先別談了,小周的情緒很不對勁。”

他們走到隔壁的辦公室一看,周辰然蜷縮在角落,哭聲很低,神情恍惚,頭一下一下地往牆上撞,口中念叨:“我錯了,真的錯了,再也不敢了……求你原諒我,求求你……”

周遐然大步邁過去,拉起她:“辰然,你怎麼了?哥哥在這裡。”

周辰然倒在哥哥身上,面色蒼白,眼睛找不到焦距,一直默念自己錯了,再也不敢了,求他饒過她,不要說出去。

周遐然回過頭,憤然道:“今天到此為止,我帶她回家,這件事改天再談。”

柏子仁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快到周五了,接到沐叔叔的電話,說媽媽病了,正在醫院掛點滴,他周五傍晚開車來接她回家,她考慮了一下後答應了,於是這一周的約會落空了。

程靜泊在電話說沒事,讓她安心陪母親,他們下周再見面。

劉欣語高燒三天,到周末終於退了,但不敢掉以輕心,繼續吃藥,臥床休息,不准兩個兒子進房間。

柏子仁在一旁照顧媽媽,切水果給她吃。

“你和那位程老師還好嗎?”

“我們很好。”

劉欣語疲憊地笑了笑,一手扶額,若有所思,然後問:“你喜歡他是因為他既有學問,心地又好嗎?”

“不完全是,最早的時候我對他就有一種熟悉親切的感覺。”

“難道是以前見過?”

“沒有,只是他很符合我的期待。”

“你指的是小時候想象的白馬王子?”

“不是白馬王子,而是一個朋友。”

“可以做朋友的人很多。”

“但他是唯一一個讓我想親近的朋友,有一點很奇怪,很多以前不敢在別人面前說的話對著他可以很坦然地說出來,隨著時間過去,他給我的感覺既是朋友也是長者,更是一個會讓我看見了會開心又緊張,看不見會很想念的男人。”

劉欣語思考許久,再次開口時心裡竟有些釋然了:“你確定這輩子就是這個人了?”

“我確定了。”

“那我祝福你。”劉欣語扯了一個笑容。

“謝謝媽媽。”

柏子仁走出房間,沐子東和沐子北就站在門口,紛紛問她媽媽的病如何了。

“很快會好的,你們輕一點,讓她好好睡一會。”

兩兄弟點頭,乖乖地回房了。

柏子仁拿出放在衣服口袋的戒指,小心翼翼地戴在無名指上,再輕輕貼在自己的唇上。

媽媽不再反對了,這個事實讓她感到慶幸,原來家人的理解對愛情而言是如此重要。

她喜歡他,也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好,就算不行,也起碼別誤會他。

周五的燈塔裡咖啡館,吧台後的服務生不再是小紀,是一位新來的實習生,正在顫顫地泡咖啡,張無疾默默端坐在一旁,看著桌子上的辭職信,面色比冰霜還要寒。

實習生一個手滑,咖啡杯掉在地上,順帶糟蹋了一勺上好的藍山咖啡粉。

張無疾的視線都沒移開,丟了丟手裡的打火機,低聲說:“你可以滾了。”

服務生怯怯離去。

與一樓陰寒的氣溫相比,二樓的客廳稱得上是溫暖多了。

柏子仁和程靜泊一邊看書一邊聊天。

“學校的事情怎麼樣了?”她終於打破了美好的氛圍,問了現實的事情。

“已經結束了。”他回答。

“結果好嗎?”

“在我的接受范圍內。”他翻了一頁書。

“是什麼?”她的目光完全不在書本上了。

“下學期開始,我會轉去柳河校區教書。”

柏子仁反應過來後很難受,他最終還是被懲罰了。

“新校區不錯,依山傍水,空氣新鮮,就是離你遠了一點。”他伸手撣去她睫毛上的灰塵。

她不作聲,後知後覺想起,柳河校區在城市周邊的縣城,離這裡很遠,以後很難一周見一次面了。

“難過了?”他問。

她緩緩點了點頭,說道:“我猜你沒有為自己澄清。”

他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猜到了,但猜中了一半,他澄清了,只是沒有公開那一封情書。

當時他以為自己扔了,其實是放在廢紙簍裡,和一些復印紙擱在一起,無意中被一同取了回來,放在抽屜的一個文件夾裡,他是最近整理的時候才發現的,但沒有拿去作證。

周辰然快兩周沒有來上課了,她打電話向沈老師否認了程靜泊曾對自己有暗示,表明他對她一直是老師對學生的態度,從無其他想法,但他是對她動手了,那部分的說法她沒有改變。

“程老師是一個好老師,我一直尊重他,雖然他對我很嚴厲,但出發點是好的,這件事不是他一個人的錯,我的態度很不好,惹他生氣了,他推我是一時的情緒,我的臉碰到沙發幾是一個意外,他也沒有料到。”

周辰然依舊在撒謊,但內容有變,至少表明了程靜泊某方面的清白。

最終,程靜泊沒有選擇為難周辰然,那天看見她蜷縮在角落裡,神智不清,胡言亂語,那副模樣他以前在另一個女孩臉上見過,那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她真的怕了。

那一年,他的妹妹程靜陌還在讀小學,為了逃避一次犯錯後的責罰,她撒了一個謊,卻沒能騙過語文老師,等他趕到的時候,她已經被當場揭穿,哭哭啼啼,說再也不敢了,求老師不要說出去,那位老師遞紙巾給她,對她說:“只要你以後不再撒謊,這件事我絕對不說出去。”

也就是那一次之後,程靜陌才真正學會了誠實,無論是對人還是對己。

她曾經對他認真地說:“如果當時語文老師把真相告訴大家,我可能會去跳樓。”

他批評她任性,卻也在心裡感謝那位老師。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妹妹已經離開人世,回憶起那些小故事,就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一樣。

現在,除了對他有重要意義的人不可失去之外,其他的,他不會放在心上。

他會選擇寬容待人,大概也是時光待他寬容,世事浮沉,快到三十歲的年紀,多了一個人在他身邊,並且是要跟他一輩子的。

有了這一份珍貴的禮物,任何事情都會顯得渺小。

許久後,他握住身邊人的手,對她說:“未必是壞事,那邊的工作環境可能更適合我,至於你,只要想見我,我隨時會來到你身邊。”

她不吭聲,依舊失落。

“不放心的話,我們先結婚?”

她一怔,反問:“現在?”

“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還沒有准備好。”

他笑了:“我不勉強你,只是想告訴你,我人就在這裡,你想帶走的話,隨時都可以。”

她垂下眼眸,視線一瞬間就模糊了,有悲亦有喜,情緒不知所以。

他幫她抹去了眼淚,然後親了親她的眼睛。

“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我會照顧你,不會離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08:56

第四十七章

柏子仁的媽媽劉欣語病情反復,不幸發展成了肺炎,就住程靜婕所在的醫院,程靜泊特地過來探望了兩次,還親自幫了很多忙,為此沐叔叔很感動,對老婆說小仁真的是好福氣,劉欣語本人也漸漸意識到程靜泊人品的可貴,不敢再提周公子三個字了。

沐子北和沐子東沒有了母親的悉心照顧,很快瘦了一圈,這一天,他們在醫院遇上程靜泊,一起拉著姐夫的衣角,說想吃漢堡包,程靜泊等到柏子仁過來,帶他們一塊去吃。

他們出現在任何地方都會被看作是一家四口,就在排隊買吃的時候,前面的年輕阿姨回過頭,看到這對亮眼的雙胞胎,驚喜地說一句:“你們真可愛。”

沐子東不說話,沐子北卻腹黑地問:“你看我們長得像媽媽還是爸爸?”

那位阿姨看看程靜泊,又看看柏子仁,笑著回答:“眼睛像媽媽,鼻子像爸爸。”

沐子北又問:“那耳朵和嘴巴呢?”

阿姨回答地周全:“各一半吧,你爸爸媽媽都長得好看,你們集合了他們全部優點。”

沐子北聽了點點頭:“這是當然的。”

柏子仁已經瞠目結舌,程靜泊只是淡淡地微笑,伸手拍拍沐子北的頭頂,示意他收斂一點。

在座位上啃漢堡的時候,沐子北又語出驚人:“將來姐姐和姐夫的寶寶一定長得像我。”

沐子東不屑:“像你不好,皮膚太白,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沐子東反駁:“姐姐要生的是女兒,如果皮膚黑以後怎麼嫁的出去?”

兩人又爭執起來。

程靜泊勸架,把薯條包拆開後,放到他們面前,溫和地說:“像你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很好,因為你們長得都像姐姐。”

柏子仁正在喝熱朱古力,聞言差點嗆出來。

沐子北趁機說:“姐夫,家裡的相冊有姐姐小時候的照片,非常可愛的,你用一個游戲周邊和我換好不好?”

“沒問題,聽起來很劃算。”

沐子東也說:“儲藏室裡還有一個姐姐十歲時玩的呼啦圈,姐夫你要不要?”

程靜泊問:“你想要什麼來交換?”

“六個漢堡。”

“可以。”

兩個小朋友面對面笑了笑,對出賣自己姐姐的行為不以為然。

柏子仁卻說:“照片我可以送給他,呼啦圈都那麼舊了,自然是免費的,你們不能獅子大開口。”

“姐姐,你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沐子北提高嗓門。

在熱鬧的氣氛下,大家吃完了東西,程靜泊送他們回醫院,沐子北和沐子東不能進入病房,只能隔著玻璃門對媽媽揮手,用口型說我愛你,不久後被沐叔叔帶回家了。

程靜泊和柏子仁去散步,本來只想在附近走走,卻沒想到時間過得快,不知不覺地到了一個商業區,拐了一個彎,走進一條小路,來到非書店門口。

柏子仁懷念上一次下雪時和他在室內度過的時光,目光朝玻璃門後探去。

“想進去嗎?”

“嗯,但是時間不早了。”

“沒事,坐一會就行。”

店裡的人很多,幸好還有一桌是空的,他們坐下後點了一杯喝的,繼續聊天,提到燈塔裡咖啡館時,柏子仁問他小紀去哪裡了。

“她回老家參加親戚的婚禮。”

“真的?她不是在逃避張經理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

“聽說你和張經理打過賭,誰先娶到老婆誰贏一千元。”

他看著她,反問:“你想我贏嗎?”

她語塞了,瞬間感覺像是跳到一個坑裡,回答想就表示准備立刻嫁給他,回答不想也不合適,她不喜歡他輸。

他的手掌按在玻璃杯口,目光不離她的臉,態度淡然:“我贏定了。”

她的耳朵有些紅,低頭吃了一塊餅干。

一會兒後,耳邊陸續傳來熱鬧的聲音,她回頭一看,有一男一女推著嬰兒車走進來,男的英俊,女的漂亮,藍色的嬰兒車上還掛著小鈴鐺,坐著的胖寶寶伸手去碰,笑得很樂。

不少客人走過去和他們說話,有拿出手機提出合影的請求,也有拿本子和筆要簽名。

“他們是明星?”柏子仁猜測。

程靜泊說:“我想他們是這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

“你怎麼知道的?”

“從門口看進來就知道座位滿了,他們是帶著孩子的,如果想歇腳,不會選擇這裡,再者,那位年輕的爸爸走進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量地板的清潔狀況,還伸手把書架上放歪了的雜志扶正,而那位媽媽是素顏,敢如此大方地和客人們拍照,是明星的概率不大,重點是她肩膀上的挎包印著這家書店的名字。”

柏子仁驚訝,沒想到程靜泊在短短幾分鍾內就觀察到這麼多細節。

很快,事實證明他的猜測是對的,有客人親切地喊他們老板和老板娘,聲音越來越響亮了。

嬰兒車裡的寶寶似乎有些緊張了,有要哭的趨勢,他爸爸見狀抱起他,他蹬了蹬小腿,圓圓的頭趴在爸爸肩膀上,眼睛一眨不眨,很依戀的模樣,片刻後,拿胖乎乎的手去抓爸爸的耳朵,似乎是恢復了好心情。

柏子仁看得入迷,正想說這個寶寶太可愛了,一轉頭發現程靜泊也同樣看得認真。

他一直都很喜歡孩子,但此刻他的眼眸出現一點更甚於平常的情緒,在她看來是,是一種向往。

“你想當爸爸了?”

話一說出口,她自己也一愣,竟然說得如此直白,不免有些尷尬。

“有點,畢竟我二十九歲了。”

她拿小勺子悠悠地舀著杯子裡的紅茶,心知肚明,這段時間裡已經好幾次有意無意地聊到這個話題了,此時此刻,她明白這不是自己的錯覺,而是他的暗示。

既然聽出來了,不想躲避。

“要不等到你三十一歲?”

他回過頭:“什麼意思?”

“意思是……等我畢業了,我們結婚。”

她說完繼續低頭,不敢再看他。

他的掌心覆蓋在她的手背上,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溫柔:“能不能讓我提前時間?”

不遠處的聲音輕了下去,客人們紛紛回座位,老板一手拉著老婆,一手扛著寶寶,一同走上樓,柏子仁抬頭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對著他的視線,剛好瞧見趴在爸爸肩膀上的寶寶,他轉著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嘴巴吐出一個泡泡,掉在爸爸潔淨不染的後領上,他爸爸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別頑皮,他卻笑個不停,好像很得意惡作劇被發現。

有那麼一瞬間,她好像看見了未來的光景,眼前的男人變成程靜泊,他抱著孩子,一步步地走上燈塔裡二樓的客廳,客廳不再空曠,角落裡多了一個搖籃,地板上鋪了毛毯,毛毯上是幾本童話書,他拿著搖鈴逗孩子笑。

那樣的畫面實在太美好了,是她曾經完全不敢希冀的。

“那就提前到你三十歲的生日。”她松口。

“說好了就不能反悔了。”

“嗯。”

“對了,剛才你是向我求婚了?”

“……”

他不忍看她窘迫的模樣,笑了笑說:“那只是彩排,記住,下次正式求婚由我來,別再搶在我前面。”

“你這樣說好像是我在急一樣。”她費力理解了一下他的話後得出結論。

“不對,是我在急。”

她瞅著他的臉,總覺得他是在哄她,其實心裡不是這樣想的。

走出非書店,程靜泊開車送柏子仁回學校,順便去一趟燈塔裡咖啡館取來買給她的禮物和書籍。

自從小紀辭職後,吧台服務生已經換了四個了,男女都有,但張無疾總是能在一天內指出他們不少於十個的致命傷,然後順理成章地讓他們走人。

程靜泊進來時,一樓共有三桌客人,其中就有張無疾本人,他正在品嘗一份三分熟的牛排,看見來者是誰後悠閒地開口:“真難得,你也是孤家寡人?”

“她在車裡等我。”

一句話殺人於無形,張無疾當即停下了手中的刀叉。

程靜泊去三樓的辦公室取東西,下來的時候又聽見張無疾冷冷的聲音。

“別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態,只要你一天沒結婚,我就有機會。”

“我不這麼認為。”程靜泊走了出去。

片刻後,張無疾聽到另一桌的兩個女生在議論他。

“媽呀,你剛才聽見了嗎?”

“當然,我又不是聾子,那個穿黑色風衣,吃帶血的牛排的男人真可憐啊,竟然要等到對方結婚才肯死心,但對方甩都不甩他,直接走了。”

“他等會不會哭吧?”

“我猜不會,敢於追求這樣驚世駭俗的感情,自身肯定很勇敢,至少不會在外面哭。”

張無疾丟下餐巾,面無表情地起身去了洗手間,拿手機撥電話給紀冬天。

“明天下午兩點在春容路的電影院門口等我,如果你不准時赴約,並穿上我寄給你的衣服,我會把你這半年來所有打盹流口水的照片貼在咖啡館門口。”

電話裡傳來紀冬天嚇得半死的聲音:“千萬別,我以後還要找對象。”

張無疾的聲音低沉如大提琴:“小冬天,你好像已經忘記被我看光的事實,只要我說出去,你覺得還有人會要你?”

未給她說下一句話的機會,張無疾掛了電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09:15

第48章

“在非洲,每當太陽一下山,空中的蝙蝠觸目皆是,它們無聲無息地巡游,仿佛汽車在瀝青路上行駛。”

“路上的小野兔們蹦著跳著,時而突然蹲下,又忽地躥起來,宛若微型的袋鼠。”

“田野裡飄蕩著種種氣味,天邊流星墜落,儼如面頰上掛一串淚珠。”

“我醒來,期望十分離奇而甜美的事情發生,快快發生,馬上發生。”

柏子仁反復讀了《走出非洲》一書兩遍,真的很喜歡。

這是一本丹麥女作家的自傳體小說,講述她婚後旅居肯尼亞經營咖啡種植園的事情。

柏子仁喜歡裡面那頭叫魯魯的小羚羊,剛來女主人家時只有小貓的大小,長大後就像一枝條充滿朝氣的可愛花朵,有一雙紫色朦朧的雙眼,擅長跳舞,它在草坪上悠閒地覓食,或是躲在樹林邊緣,露出一對漂亮的旋角。

她通過文字能想象到那個生靈的機敏,可愛,被深深吸引。

如果說最早是為了程靜泊而讀書,現在不一樣了,她也感受到了書籍的魅力,她可以借此了解到廣闊而神秘的世界,也可以讀出一些自己的心境,那些潛藏多年,纖細又敏感的情緒。

這是她曾經沒有想過的,自己除了單純的喜歡和厭倦之外,還有其他很多的情感。

當然,是他帶她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他是她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正好也是男朋友,無論怎麼樣都是唯一的選擇,那麼答應他一過三十歲就結婚也無可厚非。

不過,自己的膽子是不是大了一點?竟然主動求婚了……

一想到這裡,柏子仁沒好意思繼續看書了,放在一邊,拉起被子蓋住臉。

有些事在當下合情合理,回頭想一想,自己都被自己嚇到了。

“等我畢業後我們結婚。”

這句話一晚上回繞在房間裡,讓柏子仁輾轉反側,不得入眠,結果是頂著兩只熊貓眼去學校上課。

路上再次遇到騎自行車的周必然,他似乎還沒全醒,眼睛半睜半閉,嘴上叼了一塊芝麻燒餅,用很慢的速度啃食。

擦肩而過的時候兩人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

“黑眼圈這麼濃,不會又是熬夜看書了吧?”

“沒有,只是睡不著。”

他也沒問她為什麼睡不著,點了點頭就騎走了。

自從他們鬧出緋聞後,兩方都沒有刻意躲避什麼,和往常一樣見了面簡單說幾句,沒什麼事就各自走開了,其他同學們見狀一聲歎息,看來他們是真的沒什麼貓膩。

話說回來,周必然和黃曉凌倒是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遠遠瞟見對方就立刻扭頭換方向走,據說黃曉凌在短短時間內已經有了另一個可以發展的對象,在聯誼會上認識的,互相感覺不錯,雖然還沒有確定下來但同學們常常看見她在發短信,表情很快樂。

如此一看,真沒什麼熱鬧可以期待了,同學們也散場了。

讓大家沒想到的是,中午在食堂又有了一出戲。

柏子仁排隊打飯,轉身時有人忽然撞上來,她手上的托盤一顫,碗裡的湯灑了出去,潑到對方的衣服上,她剛想說對不起,意外地發現眼前的人是方正,便收口了,心裡有些隱隱的感覺,他是故意的。

“你怎麼回事?沒有長眼睛嗎?”方正提聲,眼裡滿是懊惱,“連道歉都沒有,真是沒素質。”

旁邊有人勸了幾句:“算了,她是不小心的嘛,你是男生,讓讓她算了。”

方正冷笑:“我又沒有追究她的責任,只是不滿她的態度,弄髒了我的新衣服,一句道歉都沒有,什麼人品?”

柏子仁一言不發,想著要不要敷衍地說一聲對不起算了,這樣的人少和他糾纏為好。

方正就堵在她面前,似乎不會移開一步,就等著她的道歉,後面排隊的同學開始抱怨,這是怎麼回事?有事去邊上說,別影響我們打飯。

經過短暫的思考,柏子仁決定不道歉,她已經從方正的眼睛裡看出了明顯的惡意,清楚他是故意的,何況從上個學期到現在,他在背後造謠她的事情夠多了,她都沒要他道歉,哪有反過來的道理?

見柏子仁一直冷漠相待,方正臉色變了,正欲開口惡言,一件料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一道身影閃到柏子仁身邊,拿起她托盤裡的湯碗,直接扣在方正的頭上。

眾人瞪大眼睛的畫面像是被定格一樣,連眨眼睛都忘了。

周必然拍了拍手,一副輕松的模樣:“對付腦子不正常的人,這是唯一的方式。”

他說完回過頭對柏子仁說:“抱歉,浪費了你的湯。”

柏子仁也瞠目結舌。

方正反應過來後朝周必然撲過去,一臉凶狠,好似要置人於死地,柏子仁想都沒想,伸出一腳默默踩住方正的鞋帶,讓他轟然倒下,周必然趁機彎下腰扣住了他的雙手,嚴厲道:“作為一個男人,整天在背後議論女生的是非,你娘不娘啊?是時候給你一點教訓了,不然你以為我朋友好欺負?”

他說著就猛揍了方正一頓。

方正身材瘦小,不是周必然的對手,僅剩的優勢就是長指甲,但依舊徒勞,他最終沒逃過他的拳頭,被打趴在地,直到有老師經過,喝斥周必然的行徑,親自上前分開他們,周必然才停手。

柏子仁很快站在周必然旁邊,無聲地表示這事不是他一個人引起的。

那位老師吩咐兩個看上去老實的學生將方正送去校醫務室,然後再轉頭看看他們,皺眉道:“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麼?”

周必然坦然道:“他欺負我朋友,我為她出氣,有什麼不對嗎?”

柏子仁聞言側頭看他,他的下巴被方正的指甲抓出了兩道血痕,看起來也有點狼狽,但眼神依舊清朗有神,一點恐懼也沒有,她心裡湧起各種情緒,平生第一回感受到何謂義氣。

老師氣極反笑:“動手不是君子風范。”

“對那種小人需要什麼風范?”周必然回答。

老師無奈地搖頭,揮了揮手,讓他們先去吃飯,等下午去一趟他的辦公室,然後歎了口氣,慢慢走開了。

“重新打一碗湯,我們一起吃飯吧。”周必然對柏子仁說。

柏子仁點了點頭,又說:“謝謝你。”

“朋友之間說什麼謝謝。”

眼見周圍還有無數的圍觀者,周必然面對他們,笑容很嘲諷,一字一字地說:“各位看客,真是抱歉了,以後沒有你們期待的狗血情節了,我承認自己喜歡她,但只是朋友之間的感情,你們要如何添油加醋也請便,影響不到我們的友誼,白白浪費了你們的寶貴時間。”

他的背後是食堂的一扇窗,外面的陽光照進來,落在他臉上,看在柏子仁眼裡,只有四個字:光明磊落。

“對,周必然是我的朋友,我也喜歡他。”柏子仁也開口了。

他們重新打了飯,一起挑了角落的座位,坐下後吃中飯,一邊吃一邊閒聊,他頭一回問起她男朋友的事情,她告訴他,他們感情很好,一切都很順利。

周必然笑了,沉默了一會後說:“我看得出你很喜歡他。”

“是嗎?”

“上次在咖啡館,他走進來後,你的表情完全不一樣了。”

柏子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他看上去不錯,一看就是會照顧人的。”

“嗯,他對我很好。”

“柏子仁,我最近真的想明白了。”他壓低了聲音。

“什麼?”柏子仁湊近聽。

“我不喜歡你總是孤孤單單的樣子,看了就難受,自從你戀愛後,眼睛都有光了,感覺變了一個人似的,剛才還敢承認我是你朋友,真的出乎意料,如果他能讓你變成這樣,我也沒什麼好嫉妒的。”

“你呢?有沒有想過找女朋友?”柏子仁反問他。

周必然皺眉,眼睛盯著碗裡的米飯,片刻後才舒展開眉頭,低聲說:“看看吧,會不會出現自己喜歡的人。”

柏子仁覺得他也委屈,從他拒絕黃曉凌後,身邊的花花草草都被除盡了,全校的女同學對他都有些敬而遠之,還口耳相傳,他態度高傲,對普通女生不屑一顧,仙女下凡才會看上一眼,雖然是有些開玩笑的話,但也的確影響了他的交友,她時常看見他一個人獨來獨往。

“漫漫人生,踏歌而行,總能找到知己。”

周必然抬頭,忽地聞:“這是哪本書裡的摘句?”

柏子仁告訴他書名,他想借來看看,她爽快地答應了。

方正的事情最後沒有圓滿結束,周必然打死也不願意向這等做品的人道歉,加上他的臉上也掛了彩,老師們顧慮到他的父親,沒有再為難他,方正同寢室的兄弟也紛紛勸他不要得罪周必然,把這事給忍了,雙方僵持了快一周,最後不了了之。

事後,周必然還給方正取了綽號,戲稱他方娘娘,因為他打架只會用指甲抓臉。

周五,柏子仁把這事告訴程靜泊,問他介不介意自己和周必然做朋友。

程靜泊說:“雖然我不欣賞他的兄妹,但他這個人不錯,你和他做朋友也好,以後在學校裡就能互相照應。”

“你不吃醋嗎?”

“為什麼要吃醋?”他笑了,“我看上去是這麼沒有自信的人?”

柏子仁依偎在他肩膀上,主動拉著他的手,輕輕道:“因為他是男的,和他做朋友,我要先和你報備。”

“你應該多一些朋友,看到更廣闊的世界,如果被我一個人囚禁,你不會快樂,也非我的初衷。”

她靜靜地看他。

“只要你的某部分完全屬於我一個人就可以。”他修長的手滑過她的臉龐,溫聲道,“其他有什麼可計較的?”

“哪部分?”她有些羞愧,好像想歪了。

“你應該想到了。”

“……”

她坐正,理了理長發,低頭看鞋尖,緩緩眨了眨如蝶翅般漂亮的睫毛,慢慢細究他語氣裡的曖昧,有點巧,這幾天,朱鳴文還一直對她洗腦,那什麼是愛情裡不可或缺的,如果沒有那什麼,兩人的靈魂也無法真正零距離想通,不能小看那什麼……她也逐漸浮想聯翩。

“我指的是你的心,別胡思亂想。”

“……”

好吧,她真的想太多了。

“那你是想到了什麼?”他低頭接近她,伸手反扣住她的手腕,清聲問,“一副回味無窮的模樣?”

她不回答,只是看他,柔軟燈光下的男人眉眼,鼻梁,下頦的稜角,無一不讓她心動。

如清風拂面,他慢慢俯下身,她閉上眼睛。

忽然間,一個煞風景的聲音出現:“程靜泊,我們現在去樓上開會。”

張無疾摘下墨鏡,皺眉看眼前的兩人秀恩愛,感覺不堪忍受,干脆地打斷了他們。

“你先上去。”程靜泊說。

“我耐心有限,你最好快點完事。”張無疾說完上了樓。

柏子仁很納悶,試著問未婚夫:“張經理最近心情很不好?”

“我想這和他的約會被放鴿子有關。”

“你指的是小紀?”

程靜泊淡淡地說:“你來的時候看見咖啡館門外的幾張照片嗎?”

“好像注意到了,看見的時候覺得很奇怪,本來想問你但忘記了。”柏子仁點了點頭,想起這事了,“為什麼會貼員工打瞌睡的照片?”

“算是一種懲罰。”

“真的?看上去很模糊,好像是一個在流口水,夢到天下掉了餡餅的女孩。”

“那就是小紀。”

柏子仁訝異,細想一下後什麼都知道了,十分聰慧地說:“難怪他會被放鴿子,那張照片沒有拍好,小紀會不開心的。”

“下周他會陸續放上拍得更不好的照片,直到她答應做他的女朋友為止。”

柏子仁張了張嘴巴,然後低下頭琢磨,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可怕的追人方式呢?

“你在想什麼?”

柏子仁抬頭,兩眸已經寫滿了憤慨,說道:“張經理實在太過分了,總是欺負小紀,我們不能絕對不能讓他贏錢。”

程靜泊眼眸有淺淺的笑意,解釋了一句:“規則是誰先結婚誰贏一千塊,誰後生子誰輸一萬塊。”

“怎麼辦?我突然好想看他輸掉一萬塊的樣子,他肯定會比現在還面癱。”

程靜泊拍拍她的頭,像是鼓勵小孩子一樣:“以我的效率,只要你配合,他輸定了。”

柏子仁握了握拳頭:“一定的。”

“先不說他們的事情。”他說,“我昨天收到通知,學校派我暑期去集山縣小學教課,前後有一個半月的時間。”

柏子仁一怔,立即反問:“是因為上次那個事情?”

“那倒不是,我們系和集山縣的學校早有往來,每年哲學系,心理系的部分教師都會去支教,今年本來是范老師去的,但她家臨時有事,就換成了我。”

柏子仁驟然失落,原本下個學期他要調去柳河校區的事情已經讓她不太開心,現在連難得的假期他都要去工作,兩人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她都不敢直說,現在連一周一次的見面都覺得難熬了,無法想象一個暑假見不到他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抱歉,本來說好要帶你去旅游的。”

柏子仁搖頭:“那不重要,關鍵是我會很久看不到你。”

他攬過她,下巴輕輕抵在她頭發上,斟酌了一下後說:“讓我想一想,怎麼安排時間,既能完成工作,又顧得上你。”

“沒事,總是工作重要。”她很快想通,表示理解。

“工作有時候是義務,你一直是責任。”

簡單的一句話又讓她的心情飛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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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哪個事情比較開心呢?是方娘娘被揍還是小紀放了自視甚高的某人鴿子,或者是,目測已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幾率是瓜子仁會和泊泊兩人暑期同行去山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09:32

第49章

期末考試前,實驗室的同學們聚餐,湯學長請客,正好黃曉凌去會見男朋友了,為湊滿一桌,他喊來了周必然,也想借此機會道歉,為的是上次食堂發生的鬧劇。

地方還是選在最初那家吃水煮魚的餐館,但意境遠勝於那會,畢竟在夏天的夜晚,幾個尚為年輕的好友,一邊吃涮鍋,一邊喝冰啤酒,高談闊論,意氣風發,頃刻間感覺到生命至美不過如此。

湯學長在熱氣騰騰的魚鍋後起身,端著啤酒,向周必然賠不是:“上次那件事是我考慮不周,害得大家鬧了笑話,回去後閉門思過,很長一段時間內無顏再見學弟和學妹,當真慚愧,趁今天面對面的好機會,我鄭重地向你道歉,周學弟,對不起。”

周必然無所謂地搖了搖頭,筷子上還夾了一片薄薄的魚,笑道:“你不提這事,我早忘記了。”

“周學弟就是大氣。”湯學長將啤酒一飲而盡。

周必然也喝了一杯。

星星學姐善解人意,此刻開口說了一番公道話:“其實曉凌的事情不能全怪周學弟,感情這回事講究的是你情我願,周學弟這邊沒有意思,干脆利落地拒絕,趁早了斷也好。”

趙學姐語重心長地說:“周必然,你人不壞,怎麼嘴巴不饒人呢?拒絕人家可以,但要講究方式,多少應該婉約一些,尤其是曉凌那樣臉皮薄的女孩。”

周必然依舊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挑了挑眉,說道:“說真的,我沒料到她那麼脆弱,大概是從來沒有了解過她,不知道她的脾性是這樣。”

其他人都不說話了,明白周必然話裡的意思,他從頭至尾就沒多看黃曉凌一眼,也沒把她放在眼裡過,難怪說話沒輕沒重的,但真要歸咎於是誰的錯,也說不好。

這時候,柏子仁開口了:“幸好黃曉凌已經想開了。”

他們一聽這話又放心了,羅學姐還開玩笑地說了一句:“是啊,曉凌最近神采飛揚,恨不得全世界人知道她找了新的男朋友,和孤家寡人的周學弟形成鮮明對比,真沒想到啊,這一句最後輸的竟然是男人。”

周必然苦笑,舉杯敬了學姐,謝謝她為自己說話,要知道自從和黃曉凌鬧出矛盾後,他沒少被各個系的女生指摘,大家都同情女方,對他無比奚落,時間長了,他也有些苦悶。

這個話題被帶過去,湯學長很快追問星星學姐的新婚生活如何,又多嘴地問柏子仁和男朋友進展到哪一步了。

趙學姐輕咳,很仗義地幫學妹回擊:“老湯,你一個男人問人家的閨中秘密干嘛?”

柏子仁趕緊說:“我們沒有住在一起。”

這回連趙學姐都小小的一愣,問道:“周末也不去他家?”

“沒有。”

羅學姐贊許道:“對,這才叫有風骨,婚前不能讓他碰一根手指頭。”

柏子仁眼看話題收不住了,低頭吃碗裡的東西。

坐在旁邊的周必然淡淡地問了一句:“暑假呢?你們准備出去玩嗎?”

“不,他要去集山縣教書,前後一個半月時間,回來大概也是八月底了。”

“啊?那不是很久不能見面了嗎?”星星學姐聽了有點心疼,“你們還在熱戀,這樣多可憐。”

柏子仁不語,提起這個事實她也心塞,近兩個月的時間不能見面……

“為什麼不一起去?”

柏子仁一怔,抬頭看周必然,有些納悶。

周必然似乎有些後悔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敷衍地圓了回來:“我的意思是,集山縣的風光不錯,路途不算很遠,你可以去那邊玩幾天,順便看看男朋友。”

“可是他要工作,我去會打擾到他。”

幾個人紛紛搖頭,都說她多慮了,人又不是機器,二十四小時都要開工,總得有休息的時候,難道忙到連女朋友都顧不上了?程老師看上去也不是那種會冷落美人的男人啊。

柏子仁因此陷入了沉思。

後面的一段日子可謂是非常忙碌,上交論文,迎接考試,還要幫導師打雜,盡管有程靜泊時不時地送零食過來,柏子仁還是瘦了一圈,等結束考試的那一天,程靜泊重新見到自己的未婚妻,無奈地一笑:“之前都白養了。”

“大不了從今天開始吃回來。”柏子仁很有信心。

程靜泊手掌覆蓋在她頭頂,忽然輕輕一拍,問道:“頭發多久沒剪了?”

“三個月了。”

“難怪,額前多了這麼多細碎的小頭發。”

柏子仁拿出小鏡子一看,果然如他所說的。

“我幫你修理一下。”

“你會剪頭發?”

“水平很業余,但對付你夠了。”

他說完帶她去三樓辦公室,並找出角落裡的一套剪發工具,拿出來後,她仔細一看,還真的是什麼都有,包括寬大的剪發圍布,幾把家用型的美發剪和不同類型的梳子。

柏子仁被安置在一張沙發椅上,程靜泊給她的脖子系上圍布,散開她的長發,用手指分了分,然後持剪刀削薄了她比較厚重的頭發,修齊了馬尾的部分,再清理細碎的小頭發。

他一言不發,做事認真,但她忍不住問他:“你是不是以前幫人剪過頭發?”

“幫妹妹剪過。”

柏子仁停頓了一下,又問:“為什麼不帶她去理發店?”

“因為她當時海鮮過敏,臉上起了紅疹,躲在家裡不肯見人,頭發又厚又長,我只好幫她剪了。”

“你對你妹妹真好。”

他剛彎下腰,打量她額前的細發,修長的手指緩緩撥了撥,清亮的眼眸恰好對上她的,似在研究她的一切,聽到這句話,解釋說:“因為她和我有血緣關系。”

一句話打消了柏子仁潛藏在心底的醋意,她大大方方地問:“除此之外呢,你還為她做過什麼?”

“一般兄長會做的,像是幫她寫作業,仿照父母的簽名,給她買喜歡的冰激凌吃,在她生日的時候送上禮物,平時有什麼請求不能推托,她一闖禍就得及時去收拾爛攤子。”

柏子仁安靜地聽他說完,緩緩地眨了眨眼睛,同時也說出了心聲:“真可惜,我沒有大哥。”

“幸好你沒有。”他語氣平和地接話。

“嗯?”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撣了撣她圍布上的碎發,將她兩側的長發撥至肩頭,收回手的時候,手指不經意地滑過她的耳垂。

“不然,我會吃醋曾經有人對你這麼好。”

她仰起臉,反問:“那你就不怕我吃醋嗎?”

“所以我很少提妹妹的事情,怕的就是這個。”

“……”

“你妹妹長得漂亮嗎?”她又問。

“她很可愛,改天給你看照片。”

“我第一次從你嘴裡聽到你說別的女生可愛。”

“可愛並不會讓我心動。”他垂眸看著她的眼睛,堂堂正正地說。

大概是光線的關系,她似乎看見了一片藍綠色的湖泊,在陽光下泛著光,平靜遼闊,足以讓人沉醉。

他伸手蒙上她的眼睛,低聲說道:“先閉一會,等我剪好了再睜開,小心傷到眼睛。”

她閉著眼睛,任由他用手修剪她的長發,時光像是凝聚的白沙,隨著窗外的陽光,和塵埃一樣緩速落下,無聲無息地沾在地板上,她想起很小的時候,爸爸帶她去理發店,那個胖乎乎的理發師,用手掌貼在她劉海上,熱得像是傳遞過來一股蒸汽,但他的手不一樣,所到之處都像是一陣和煦的微風,溫度剛好,很舒適。

“不過,作為兄長,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有耐心,有一段時間我覺得她很煩,話太多,又愛闖禍,像是一個永遠甩不開的包袱。”

她聽他說下去。

“現在後悔了。”他的語氣未變,既沒有自嘲,也沒有傷感。

她的眼眶瞬間有些酸澀。

等他修剪好她的頭發,幫她摘下圍布,她自己拿梳子梳理頭發,並且照鏡子,發覺他剪得很好看,干勁利落,還有弧度。

他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已經悄悄來到他身後,伸手戳了戳他的腰。

“嗯?”他微笑地問。

她抱住了他。

他低頭看合攏在腰間的手臂,沒有多說話,任由她依賴著。

“如果我以後想吃冰激凌,你也買給我。”

他若有所思,再開口的時候,語氣都是縱容:“你想買什麼都可以,我全部給你。”

七月初,程靜泊去了集山縣,柏子仁開始發呆。

她的發呆和別人的不一樣,是真真正正的發呆,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看一會書後放下,眼睛看向窗外,然後一個小時過去了,書本攤開,還是停留在那一頁。

一道小身影搖搖晃晃過來,跳上另一張椅子,擺出同樣的姿態,一手托腮,用心地看向窗外。

柏子仁這才回過神,看向沐子北圓圓的側臉,問道:“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沐子北轉過臉,委屈地說:“瓜子仁,我在門口喊你好多遍,你都不理我。”

“抱歉,我沒聽見。”

“自從姐夫走後,你就一副誰都不理的樣子,連英俊無敵的小少爺我都不放在眼裡。”

“這個……你找我干嘛?”

“也沒什麼,只是剛才吃中飯的時候,爸爸說你很不對勁,再這樣下去怕你得相思病,我聽了也很擔心你,就過來看看,果然你真的病了。”

“哪裡?”柏子仁不明所以地拿手探了探額頭。

沐子北圓圓的手指點了點她的眼睛,十分肯定地說:“你滿眼都是蚊香,好像走是在迷魂陣裡。”

“……”

“你是不是在想姐夫?”

“還好,只是稍微想了想。”

“騙人,你一直在想他。”

柏子仁不想自己的內心活動被一個十歲的孩子看破,為了遮掩尷尬,她從抽屜裡找出一盒巧克力餅干,大方地分給他吃,趁他吃得津津有味,無暇顧及其他時,匆忙溜出門了。

沒有心愛人的城市很無聊。

柏子仁一個游蕩在街上,不知想去哪裡,但也不想回家,就漫無目的地走。

就是如此巧,路過春容路的電影院,她看見了兩個熟人,一個打扮得衣冠楚楚,顯得玉樹臨風,一個卻只穿著居家服,腳上還是一雙卡通拖鞋,顯得狼狽,他們在拉扯,她的目光隨著詭異的畫面移來移去,心裡還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去打個招呼,但不到片刻,高個頭的男人完全失去了耐心,將女孩一個抗肩,安閒地走進電影院大門,門口徒留兩只側翻的拖鞋。

好血腥好殘忍……柏子仁心想,如果是公主抱的話,小紀會順從很多。

不過好歹張經理得逞了,看他的樣子,不知會在電影院裡做出多麼可怕的事情。

柏子仁搖了搖頭,十分不認同,但又無能為力,當做沒看見,掉頭走了。

不知又走了多少路,她抵達非書店門口,推門進去便看見老板和老板娘都在,老板娘在和客人們聊天,老板抱著娃在巡視角落裡的衛生,站在柏子仁的位置,剛好對上胖娃娃那雙黑溜溜的大眼睛,他今天戴了一頂紅色的帽子,叼了一個奶嘴,雪白如藕的手臂環住爸爸的肩膀,怔怔地看著前方。

柏子仁一個人點了一杯東西喝,坐下後看見老板娘走向老板,接過他懷裡的胖寶寶,寶寶的帽子掉在地上,老板彎腰撿起來,給孩子戴好,順便趁人不注意,伸手去碰老板娘的臉頰,寶寶瞪大眼睛,伸手去擋開爸爸,不讓他碰媽媽,偏偏他爸爸逗他玩似的,另一手又牽起老婆的手,寶寶低下頭,大眼睛看著他們相握的手,趕緊去阻止,但胳膊短,又夠不到,很著急,媽媽又湊過去親了親爸爸的下巴,這一回真的氣壞了寶寶,他在空中揮舞著手臂。

柏子仁呆呆地看了一會後轉移視線,心撲通撲通的,一會兒後恢復正常,反而有些失落了,待在家裡很無聊,出來後發現滿大街除了情侶就是一家三口,自己一個人很不適應。

她獨自喝完了一杯紅茶,吃完幾塊餅干,結了賬後離開。

天氣很熱,外面的空氣浮著一層熱浪,沿街的水果攤擺出一只又一只碧綠的西瓜,穿著汗背心的少年踩著四輪滑板疾馳而過,帶來一陣笑聲,大樹下有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一邊喝茶一邊搖扇子。

夏天一直是她最喜愛的季節,衣著輕便,可以喝清涼的果汁,盤腿坐在地板上看書寫作業,靜心聽蟬鳴的聲音就很快樂,但現在不是了,她只感覺很悶,整個人像是被定在原地,不知下一步該去哪裡。

原來是夏花還是冬雪並不重要,關鍵是他在不在身邊。

她腦海浮現在網上搜索的幾張集山縣的圖片,有一瞬間,開始對那邊有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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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認定下一章瓜子仁百分之一百會趕去找泊泊的親請冒泡說幾句,有什麼要囑咐兩人或者作者的都可以,哈哈哈。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09:51

第50章

柏子仁花了兩天時間考慮,最後決定去集山縣看程靜泊,她向媽媽和沐叔叔說了自己的想法,媽媽起初有些反對,後來是沐叔叔勸成功的,他說:“小仁出去走一走也好,能放松心情,老待在家裡會悶壞的。”

柏子仁沒有事先告訴程靜泊,怕他不同意,她簡單又迅速地收拾了衣服和吃的,放在一個運動包裡,帶上足夠的錢後就出發了。

從城中心到集山縣可以坐大巴,每天只有一趟,是下午一點的,車程是六小時。

沐叔叔開車送柏子仁到了汽車站,眼看她進了檢票口才安心離開。

柏子仁上了大巴後,默默地開始計算時間,一想到傍晚時分可以見到程靜泊,時間也沒有那麼難熬了,她拆開一包話梅,吃了一顆,順便看窗外畫面單一,塵土飛揚的公路,不久後有些厭倦了,正想聽音樂,旁邊的大嫂笑著問她:“小姑娘,你放暑假回老家?”

“不是,我去看朋友。”

大嫂閒著也是沒事,便問她是不是去看男朋友,見她點頭,又問她男朋友是做什麼的,住在哪裡,幾歲了,多少高……沒完沒了。

按以往的慣例,柏子仁會敷衍地回答幾題,然後低頭假裝看手機,但這一回,她倒願意和陌生人聊一聊程靜泊,也當是打發時間。

一個小時過去,大嫂困了,扭頭就睡,呼嚕聲很響。

柏子仁立刻戴上耳機聽音樂,再看看窗外,滿是塵土的公路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塊移動的水田,細細長長的稻子向著太陽生長,有微風的時候會輕輕地低一低頭。

視野開闊,心境亦然。

到了集山縣的汽車站,已經是七點二十分了,幸好是夏季,天黑得沒那麼快,此刻還是一片明亮,她沒有選擇做的士,而是乘坐公車去程靜泊的學校,十五分鍾後到站,她來到學校門口,仰臉看了看這十分樸素的建築樓,再往左右一看,果然有一排兩層樓的宿捨,感覺是那裡,她快步走過去,到了樓下看見一個戴眼鏡,文質彬彬的男人拿著熱水壺走來,她有禮貌地問這裡是不是教工宿捨樓,有沒有一位名叫程靜泊的老師。

男人沒有直接回答她,反問她是誰,從哪裡來的。

“我是他朋友,從城裡過來的,想看一看他。”柏子仁有些局促。

男人笑了:“你應該是程老師的未婚妻吧?聽他提起過。”

事至此,柏子仁也顧不上不好意思了,點了點頭。

“他人還在醫院,大概再過半個小時回來。”

聽到醫院兩字,柏子仁很意外,皺了皺眉:“他為什麼會在醫院?”

“他沒和你說嗎?前幾天的戶外活動上,有個孩子差點被一輛摩托車撞倒,幸好他伸手拉回來,孩子沒事,他的手指卻傷了,這幾天都在醫院包扎和換藥,放心,沒有大礙。”

“請問醫院離這裡有多少路?我過去找他。”

男人搖頭:“天都晚了,你一個人去萬一路上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向他交代?就在這裡等吧,他快回來了。”

柏子仁很心急,難怪這幾天他發短信的次數少了,原來是手受傷了。

“我是這幢宿捨樓的管理員,正好有各個房間的鑰匙,帶你上去吧。”

柏子仁站在原地,遲疑地看著他。

他無奈地笑了:“我姓徐,名落山,你不放心的話打電話給他問一問,或者我拿一張椅子過來,你就坐在這裡等他好了。”

“謝謝,我在這裡等他。”

徐落山點了點頭,悠悠地上樓,過了一會後下來,手裡拿著一把輕便的折疊椅,展開後放在柏子仁的旁邊,沒再多說什麼。

柏子仁打電話給程靜泊,但沒打通,有些失望,只好坐在椅子上等他。

天一點一點暗下來,慢慢走來幾個女員工,她們說說笑笑,走近後看見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女孩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地發呆,很是好奇,有人輕聲問:“小姑娘,你在等哪位?”

“我等程靜泊。”

“你是程老師的未婚妻?”

柏子仁點了點頭,心裡有些奇怪,程靜泊難道和所有人都說了他訂婚的事情?就算真是那樣,她們怎麼一眼就看出來了呢?

“我說呢,穿得這麼時尚,長得漂亮皮膚又白,肯定是從程老師的城市過來的。”

柏子仁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又覺得疑惑,自己不過穿了一件米色的連衣裙而已,算得上時尚嗎?再看看自己的腳,哦,對了,她還穿了一雙新買的英倫女鞋。

一行人上樓了,紛紛打開門,匆忙地燒飯,柏子仁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醬鴨的味道。

她有點餓了,雖然包裡有餅干,但沒有心情吃。

她像一個等待爸爸媽媽來接回家的孩子,在沒見到人之前什麼都不願意做。

過了近四十分鍾,她終於看見了遠遠的暗色中浮現一抹清雋的身影,那輪廓剪裁,那步伐,那走路的模樣,一眼就知道是他。

他穿了一件灰藍色的襯衣,沒受傷的手拎著一個袋子,繞著繃帶的手垂在一側。

她站起來,趕緊躲去樓梯口,心跳得有些快,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幼稚。

耳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斂聲屏息,當看見一道修長的陰影落在樓道口地磚上時,果斷地探出頭。

砰的一下……

她撞在他的下巴上,五官縮了一縮,真痛啊。

程靜泊的眼眸閃過訝異,確認是她後,伸手抬起她的臉,檢查了一下,尤其是鼻子,他輕輕捏了捏,問道:“折了沒有?”

柏子仁搖頭。

他看著她,滿眼倒映著夏季寧靜又溫柔的夜空,片刻後說:“你越來越任性了。”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已經單手把她抱入懷中。

他們無聲地擁抱了一會,直到她開口問:“你左手怎麼樣了?”

“沒事,小傷而已,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她依戀他懷裡的溫度,慶幸自己擅作主張地過來了,這幾天來的苦悶一消而散,六個小時的車程也是值得的,什麼都是值得的。

“上樓去,我做飯給你吃。”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透著再明顯不過的寵愛。

因程靜泊手上有傷,柏子仁本來想掌勺的,但他溫聲命令她坐下不許動,人在這裡一切必須聽他的。

她坐在小桌子後面,守著一個空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的背影,頓悟這世界上有這麼多人,看來看去,最帥的依舊是他。

廚房裡有食材,雖不豐盛,但可以吃飽,蔬菜已經在早晨出門前洗好了,切好就可以下鍋,青魚刮一刮鱗,拿出內髒,去頭去尾後紅燒,再打一個蛋,加上蝦皮和紫菜就可以是一碗熱湯。

程靜泊有條不紊地忙碌,等三菜一湯做好了,轉過身看見未婚妻在啃話梅。

“把零食放在一邊,吃飯了。”

柏子仁丟開話梅,看了看熱騰騰的菜,開心道:“你還說自己不怎麼會做菜,原來是故意謙虛的。”

“嘗嘗看我的手藝。”他持筷夾了一塊茄子喂她。

“一點也不油膩,很好吃。”

“你先吃菜,飯很快就好了。”

“沒事,我還有話梅和薯片。”

程靜泊很快取走她手邊的零食,放到櫥櫃的上方,耐心地教育她:“零食不宜多吃,會耽誤正餐。”

柏子仁有點錯覺,怎麼自己一過來就被當成孩子看待?

他回過頭看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簡單地說了一句:“以後一個人出門,別穿得這麼漂亮。”

她來到他身邊,認真地問:“真的好看嗎?我是第一次穿連衣裙。”

他垂眸看她這一身打扮,即使對女生的服裝完全沒有研究,他也能憑直覺知道,她穿成這樣很吸引人,淺色的連衣裙襯貼白皙的皮膚,腰間鑲著水鑽的帶子很細,扣住她的腰後,感覺更是盈盈一握,裙擺不是很大,裙子也不是很長,她的筆直的小腿誰都能看見。

忽然覺得,她不該穿成這樣走在大街上,不然每一個男人都會看她,用目光占便宜。

他淡淡一笑,說道:“我知道你很美,但不知道可以美成這樣,我能多看一會嗎?”

柏子仁的臉都紅了,印象中他很少誇她的長相,也不似同班女同學的男朋友,在一起的時候就喜歡動手動腳,碰這裡碰哪裡,一副猴急的模樣,他是不一樣的,除了親吻,很多時候他只喜歡牽她的手和挽著她的肩膀,不會再過分了。

“你當然可以看。”她小聲說。

他用目光禮貌地巡視這件衣服,然後收回,對她說:“我盛飯了,你去坐好。”

他們面對面吃完了飯,他還給她削了水果吃。

“晚上你睡床上,我打地鋪。”

“地上會很涼嗎?”她一邊吃西瓜一邊問。

“正好是夏天,涼一點也舒適。”

她幫忙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後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眼睛瞟到角落裡有一本書,看也不看名字,就遞給他,讓他讀。

本來只是想聽他的聲音,但很快,柏子仁就全心進入了這本名為《浮生六記》的書裡。

他才讀了三分之一,她便問:“世上真的有芸娘這麼可愛的女人嗎?”

芸娘是一個有才情的女子,性格時而溫婉,時而活潑,會和老公斗嘴,女扮男裝和他去廟會,當他和朋友沒錢喝酒,她拿自己的發釵去換,還會出很多聰明的主意,增加生活的閒情,像是雇一個餛飩擔子帶去賞花會,現場烹茶,再溫一壺冷酒,置備一個梅花盒,讓所有人都感覺舒心。

他放下書,回答:“你不是嗎?”

“我沒有她那麼聰明,可以把貧寒的生活都過得有滋有味。”她想了想,催他讀下去,很想知道他們的結局。

他又讀了幾頁,合上書,說道:“今天就到這裡,你去洗漱一下,我們早點睡了。”

她一怔。

“各睡各的。”

“……”

柏子仁去洗臉和刷牙,換衣服的時候,程靜泊正在整理床鋪,沒有故意去偷看。

她上了床,他替她蓋好了毛毯,自己去打地鋪。

“剛才那句話是什麼來著?很好聽,但我忘記了。”她側過身,伸手去碰他的肩膀。

“靜室焚香,閒中雅趣。”

“不是這句,是我問的那一句。”

“情之所鍾,雖丑不嫌。”

她笑了,對他說:“為什麼古人說話都那麼好聽?”

“你喜歡的話以後可以看一些古籍,慢慢會發現,他們早把一些我們年輕時參不透的道理,用最簡單的話說出來了。”

她點了點頭,手臂還是垂掛著,手指落在他肩膀上。

他睜開眼睛,借著外面的月光,看見她的一截手臂閃著玉一樣的光澤,毫無瑕疵,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親了一下。

她以為他已有了睡意,沒想到他還會這麼清醒地做這些,意外之余有些甜蜜。

“你確定現在不是在考驗我?”

“什麼?”她一下子沒明白過來。

“故意穿著睡衣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她聽懂了,決定收回手,卻被他牢牢扣住。

“你本身夠漂亮了,以後出門不用穿太漂亮的衣服。”他緩緩地說,“小心別人對你有非分之想。”

“除了你,誰還會這樣想?”

話音一落,她另一手撩了撩垂下的黑發,抬手臂的時候,荷葉邊的袖子豁開,他的視線自然地停留在不該看的地方,一瞬後無聲地垂下眼眸,當作什麼也沒看見。

“怎麼不說話了?”她好奇他是不是睡著了,輕輕地試探,“靜泊?”

他忽然把她拉了下來,伴隨著她的驚呼,整個人貼在他身上,幸好這床矮,離地板的位置不高,她直接摔下來也不會有事,更何況有他墊底。

鼻尖對鼻尖,眼睛對眼睛。

他雙手按在她背上,清聲說:“讓我抱一會。”

“你……不會是想到其他什麼了吧?”她在電光火石間想起朱鳴文說過的話。

“對。”

“……”

他承認得這麼直接,她也沒話可說,維持現狀,不敢再動,被他安穩地抱著。

過了一會,她察覺他的呼吸緩慢下來,似乎情緒平復了,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我以為你不會想那些。”

“如果我告訴你,我想不過不止一次,你會害怕嗎?”他的眼眸深得像是無止盡的黑色蒼穹。

她真的不敢再說話了,只用耳朵聽他的呼吸聲,也想到了一點,如果他真的對她有非分之想的話……

心裡還沒有確切的答案,他已經抱起她,放回去,替她蓋好毛毯,伸手敲她的額頭,認真地說:“下次再考驗我,後果自負。”

他說完,走向門口,開門去吹冷風。

柏子仁一個人留在屋子裡納悶,自己究竟是做了什麼讓他有這樣的誤會?

她一手扶額作思考狀,漸漸察覺有點不對勁,側頭一看,自己的右袖口是什麼時候脫線了?豁開了這麼大一個口子,裡面什麼都瞧見了。

她趕緊起身去找針線或者別針……

但為時已晚,門口的程靜泊長身玉立,一直到月影西影,衣服沾滿了涼意,依舊沒有選擇回房。

隔天一大早,柏子仁醒來的時候發現好像有異樣,程靜泊正垂眸看著她,眼裡含著無奈的笑意,手臂枕在她背後,而她似乎在夢中當作這是枕頭,無憂無慮地一直睡著。

不過,自己怎麼又摔下來了?

她沮喪地看他,目光帶著歉疚。

“睡得可好?”

“很好,你呢?”

“在你掉下來之前睡得還不錯。”

“……”

“你似乎做了一個關於吃的夢。”

“你怎麼知道的?”她眨了眨眼睛,回憶夢裡吃的紅燒豬腳,味道超級好。

他淡定地看了一眼擱在一邊,自己負傷的那只手,手腕處有一排牙齒印記,以及,繃帶後的血漬隱隱滲透出來,他稍作思量後便藏好,不讓她看見。

“我隨便猜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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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袖子破了的事情是這樣的,要解釋就必須回到五天前的案發現場。

沐子北小朋友收到暑期作業,其中有一項是幫家人洗衣服,他隨手在洗衣籃裡拿了一件姐姐的衣服,搬來小板凳,找來爸爸偶爾會跪的搓衣板,挽起袖子,辛苦地開始做家務,為了表示自己的勤快,他反復洗了十遍,終於洗壞了一個袖子,認真想了想後打算當沒看見,拿去陽台曬三天,差不多快風干了,再折好還給姐姐,得到了一個大寫的贊。

一天後,瓜子仁趕去見未婚夫,隨手拿了這件衣服,沒有細看就放進包裡。

綜上所述,沐子北小朋友可以直接跑去姐夫面前邀功請賞。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10:11

第51章

白天的時候,程靜泊去上課,柏子仁閒在房間裡,翻了一會書,很快看時間,才過了十分鍾,她拿過零食吃,想著消磨時間,但吃了一會舌頭很鹹,喝了一口苦茶,又皺眉。

她有些心不在焉,本打算出去走走見一見世面,卻很快想起他的叮囑,說不能去太遠的地方,尤其不可獨自進山,她只能作罷,走去院子裡轉了一圈。

日光正暖,院子裡的水泥路上不知何時被畫了九排格子,分別寫好了數字,她看了一看後,單腳跳上一格,拿自己的左右手玩石頭剪刀布,左手贏了跳單格,輸了跳雙格。

剛玩了幾分鍾,有人笑吟吟走來,說道:“你好。”

柏子仁抬起頭,看見站在面前的是徐落山,略有些尷尬,收回了右手的拳頭。

“其實你可以去聽程老師講課,有些同學還站在窗口一邊聽一邊做筆記。”

“他沒讓我去。”她說。

徐落山輕輕一怔,似乎意外程老師的未婚妻如此聽話,而後說:“也許是他忘了提了。”

“我真的可以去嗎?”

“可以,只不過教室很小,人又多,沒有電扇,非常悶熱。”

“好的,謝謝你的建議。”

徐落山上樓後,柏子仁去換了一件衣服,只身去了學校。

雖然事前有些預感,但當真正看見集山縣小學的教學樓後,還是很有觸動,這裡不能光用樸素兩個字形容,准確說是簡陋。

程靜泊所在的教室門口果然有一排學生站著聽課,他們非常刻苦,手裡拿著類似木板和磚頭一樣的東西,可以墊本子寫字,柏子仁看見其中一個男生一筆一劃地把黑板上所有的內容都記了下來。

柏子仁悄悄站在最末端,目光投向講台後的人。

他拿著粉筆在畫拋物線,邊上寫著方程式,是在教數學,底下的學生聽得很認真。

她靜靜地欣賞他的一舉一動,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熟悉的是他本人,陌生的是他作為老師的模樣。

他的聲音倒不是聽得很清晰,因為外面的蟬聲大,她又是在門外隊伍最後的一個,距離太遠,但這不妨礙她看他的興致,她倚在牆上,側頭看他輕輕擲下最後一點粉筆,翻了一頁書,停頓一會,再開口說話。

一節課的時間很長,中間有十分鍾的休息時間,她刻意回避,走去走廊角落,不讓他瞧見,等繼續開始後再回去原地,卻發現已經有一個扎著辮子的小女孩搶了她的位置,她撓了撓頭,有些心虛,自己怎麼好意思占用寶貴資源呢?正打算離開,小女孩往前面擠了一擠,空出一條縫,無聲地讓了一個小空間。

“謝謝你。”柏子仁說。

“不客氣,不過,你多大了?”小女孩的大眼睛充滿了疑惑。

“二十四。”

好吧,說出口實在是一件丟臉的事情。

沒想到小女孩沒有嘲笑,反而點了點頭,對她說:“學無止境。”

說完扭過頭聽課。

柏子仁保住了自己的位置,繼續看黑板,程靜泊在教地理了,分別手繪了七大洲。

小女孩看得很驚訝,輕聲道:“畫得好漂亮啊。”

柏子仁微笑,心裡的溢美之詞和她說出口的話一樣。

小女孩趕忙跟著老師一起畫,柏子仁悄悄一看,她畫得歪歪扭扭,看上去一團又一團。

就這樣又過了半個小時,到了最後十分鍾的聊天時間,程靜泊表示歡迎提問,什麼都可以問。

很快有同學舉手,站起來後說:“程老師,你是教哲學的,我想問一下,哲學家的工作就是在家思考人生的大問題嗎?”

程靜泊向學生們解釋:“你的問題很好,在你這裡可以提到薩特,他曾經拒絕過諾貝爾獎,理由是想做一個自由的人,晚年他雙目失明,依舊選擇站在阿拉伯工人面前,用實際行動為他們爭取利益,他的工作不止是在家閉門思考這麼簡單。”

第二個同學提問:“程老師,你怎麼樣看待不公平?”

“不如問我怎麼樣看待公平,帝王將相,販夫走卒,我們最終都一樣,時間有限,有做不完的事情,實現不了的願望,無數的錯失,也參不透生死。”

第三個同學提問:“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這個問題很多哲學家追問了百年,沒有統一的答案,不過,意義是被人賦予的,任何一個人,想找就肯定能找到一個,因為你活在世上總有看重的東西,它能給你動力,幫助你抵御恐懼和失望的情緒,但沒有意義也不要緊,你追找不到答案也不用特別苦惱,因為我們本身就是存在的,和萬物一樣,有沒有意義都在運轉。”

程靜泊又說:“當然我的答案不一定是正確的,只供參考。”

又有一個同學站起來,臉紅紅的,小心翼翼地問:“我該怎麼追求喜歡的女生?”

這一回,程靜泊想了很久,誠懇地說:“關於這方面,我的經驗很少,很難給出提供一個高明的辦法,不如你問一問其他老師?”

學生們笑出來。

“那你是怎麼追到你未婚妻的?”

外面的柏子仁一愣,怎麼連他的學生都知道了?

程靜泊低頭,用手翻了一頁書,淡淡地說:“說來很巧,我們情投意合,水到渠成,沒有追逐的過程。”

這句話落在柏子仁耳邊,鑽入她心裡,她久久不能回過神。

等下課了,她才意識到一個真相,他在撒謊,明明他是她追求來的,從開始就是她主動的。

學生們魚貫而出,教室只剩下程靜泊一人,他先收拾講台,把粉筆放回盒子裡,再轉身擦好黑板,然後走到窗前,把藍色的布簾放下來,一瞬間,整個教室暗了下來。

最後回過身,瞧見第一排坐著一個高齡學生。

“我有問題。”柏子仁舉手。

“什麼問題?”他俯身看她,說話聲音很溫柔。

“怎麼才能讓自己喜歡的人一輩子開心呢?”

“這是我遇過的最簡單的問題。”他看著她說,“留在他身邊就好了。”

“……”

他拍了拍她的腦袋,對她說:“下課了,還有問題的話回家給你單獨輔導。”

她被他拉起手,帶出了教室。

外面的陽光正好,柏子仁忽然很想跑步,提議去操場,程靜泊陪她去跑了一圈。

他們在樹下休息的時候看見不遠處有兩個學生坐在地上,其中一個女孩卷高褲腳,似乎是被蚊子咬了,另一個男孩湊近看,過了一會轉過身,朝他們招了招手。

程靜泊帶柏子仁過去,走近了發現坐在地上的女孩腳踝上有一個巨大的腫塊,似乎不是被毒蚊子咬的。

扎辮子的女孩抬頭看到柏子仁,哈哈地笑了,指明真相:“原來你不是學生,是程老師帶來的。”

皮膚被曬成小麥色的男孩批評她:“都什麼時候了,還要管這些?”

女孩又看自己腳踝的腫塊,實在是奇癢無比,想伸手去抓,卻被程靜泊擋了回去。

“手都沒洗過,怎麼能抓?”他說。

“怎麼辦?兩分鍾前還是很小的一塊,現在變得這麼大。”

“我帶你去沖洗一下。”他伸手拉起小女孩。

很快,他們到了食堂後的公共水池,程靜泊接了一盆溫水,找了一塊肥皂,輕輕地幫她洗了洗腳踝上的腫塊,站在一盆的男孩一直彎腰,雙手按在膝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

柏子仁也專心地看著,莫名其妙的,她覺得程靜泊對這裡的孩子比對那些大學生溫柔多了。

不過她不羨慕,曾經她也享受過這待遇。

“回家後找鹽水再洗一洗。”程靜泊站起身,去洗手。

“謝謝程老師。”兩個孩子異口同聲。

柏子仁笑著問:“請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女孩說:“我是王藝琪,他是宋風。”

宋風是一個有些刻板的男生,朝柏子仁點了點頭,對她的出現不好奇,也不多問。

程靜泊和柏子仁送他們回去,王藝琪的家離學校不遠,很快到了,宋風就不同了,家在山頂上,走到山腳的時候,他堅持不讓他們上去。

“我們送你到半山腰,然後回來。”程靜泊說。

宋風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了抓頭發,不忍再拒絕老師的好意,應了一聲好。

柏子仁隱隱猜出了他的顧慮,也許他是不想讓別人看到他家,但是這條山路有些難走,程靜泊還是希望多送他一段路,也順便帶她看一看這裡的風景,畢竟她早晨就提議,能否上山看看,他說一個人不行。

到了半山腰,和宋風告別,他們折回原路。

這裡風景不是很出彩,但勝在綠樹成蔭,非常涼爽,柏子仁感覺心情很好,連帶著步伐都輕盈起來,一個不小心差點滑倒,幸好程靜泊扣住了她的腰。

柏子仁站穩後,對他笑了笑。

“笑什麼?”他也微笑。

“我喜歡你站在講台後的樣子。”

“真的?”

她點頭,繼續說:“幸好我高中的哲學老師不是你,否則我肯定沒心思讀書了。”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

“我是認真的,實話實說,剛才站在窗外看你講課,覺得很想去親近。”

“現在你可以親近了。”他說。

四下無人,她牽起他的手,慢慢地與他的手指交錯,日光從他們的指縫間穿過,她看見他修長干淨的指端鑲著一圈淡淡的光,她看得入迷了,心裡一絲一縷的情意浮現上來。

“怎麼辦?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

她的聲音太輕,以至於他沒聽見。

下午沒有課,他們吃了中飯後去縣裡的運動商品店逛了逛,他給她買了一雙球鞋。

“我買一個網球拍,這樣自己可以對著牆練習臂力。”柏子仁說。

他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她需要打發時間,便又為她挑了一個籃球,她可以拿著去學校的籃球場玩。

拿好袋子,走出運動店,繼續往前走,視野裡出現一家很小的書店,柏子仁很感興趣,拉著程靜泊進去看。

十米平的書店裡只有一排書櫃,一共五層,上面大多都是經典文學,柏子仁駐足在前,慢慢挑選,程靜泊被書店老板搭話,沒有看向這一邊。

柏子仁的目光落在第二層中間的一本書,只看書脊就知道是哪本書,她意外之余覺得這是緣分,伸手取下,再隨便選了其他兩本書,一起去結賬。

她直接遞給書店老板,當程靜泊靠近想看看是什麼書名,她卻一手遮住。

書店老板笑著說:“小姑娘喜歡買一些愛情秘籍,不讓男朋友看見。”

程靜泊微笑,任由她保密,不去看了。

老板很體貼,送了她一個牛皮紙袋,幫她包好書,再遞給她。

他們又逛了雜貨店和小吃店,買了一些用的和吃的回去。

傍晚,程靜泊照例下廚,徐落山來借陳醋,聞到香噴噴的味道,精神一振,問他:“在做什麼好吃的?”

“黃□排骨湯,給她喝的。”程靜泊說著看了一眼坐在桌子上吃餅干的柏子仁。

“程老師當真是二十四孝男友啊,你很有福氣。”徐落山對柏子仁說。

柏子仁只是笑了笑,終究是有些尷尬。

徐落山是聰明的人,不會問她會在這裡待多久,也不會拿他們住在一起當笑話,接過陳醋後就回自己的房間了。

柏子仁想起一件事,好奇地問程靜泊:“徐老師他有沒有結婚?”

程靜泊一邊切菜一邊說:“他訂過婚,但還沒有結婚,在這裡支教兩年後回去。”

“那他未婚妻會過來看他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柏子仁有些佩服徐落山了,異地戀超過一年真的很難,像她這樣沒用的人,分開幾天就趕來了,這落在徐落山眼裡大概是笑掉大牙的事情,想到這裡,默默有些慚愧,但抬頭看到某人親自掌勺的英俊模樣,又覺得沒什麼關系,自己開心就好。

二十分鍾後,柏子仁喝到了美味的排骨湯,整個人出了一身汗,反而涼快了。

吃完飯後,程靜泊幫她刷了刷沾著塵土的皮鞋,然後晾在門外。

回到房間,他看見她拿過他的一件衣服放進臉盆,打算去洗,便走過去阻止。

“這些給我,你去吃水果。”

柏子仁搖頭,執意地說:“怎麼能你一個人承包所有的家務?我也要分擔,否則太無聊了。”

她說著很靈活地閃過他的肩膀,拿出去洗了。

結果是路過的人都知道程老師清冷的房間裡多了一個人,還會幫忙洗衣服,她們樂不可支,暗地裡稱柏子仁為小田螺。

睡前,柏子仁照例讓程靜泊讀《浮生六記》的後兩篇。

程靜泊讀完後,發現柏子仁一臉傷感,知道她因為結局而傷心了。

剛才讀到芸娘和兒子永別的那一刻,年幼的兒子大哭,讓媽媽不要走,她已經有點泛淚了,要知道她會這樣,他就不讀這本書了。

“如果這個故事是虛構的,我不會傷心,偏偏是真的。”她歎氣。

“看來下次只能給你讀喜劇。”

她想了想又問:“那句勸誡天下夫妻的話是真理嗎?”

原話是:“勸世間夫婦,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過於情篤。”

“不是,那是因為時代的關系。”他拉過她的手親了一下,“我們和他們不一樣,如果不用情至深,那還有什麼意思?”

她理解他的話。

真正喜歡的人,百年一遇,不用情至深,誰都不會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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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喜歡瓜子仁和泊泊現在的生活,很自然地想到了三毛那句名言,愛情不落到洗衣做飯,數錢,帶孩子這些零散的小事上,是不會長久的。

人間煙火是至平凡至浪漫的四個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10:28

第52章

按柏子仁本來的計劃,她在集山縣的日子不會超過一周,但隨著時間過去,她多留了一天又一天,劉欣語在電話裡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她回答說還想多待兩天,劉欣語不悅,說你一個未婚女孩子怎麼能一直住在男朋友那邊,被別人看見像什麼話,她自感理虧,任由著被批評一頓,掛下電話後還是捨不得走。

奇怪的是程靜泊的態度,開始的兩天,他也問過她什麼時候回去,她回答說一周,他點頭表示時間到了我請半天假送你回去,但這幾天他也不提這事了。

山靜日長,她開始喜歡這個地方,這裡的風光樸素,但星空很美,傍晚和他一起在院子裡納涼,小桌上擺著茶點和西瓜,她一邊吃一邊聽他講故事,不知有多愜意,何況他什麼都為她准備好了,包括吃和穿,對她而言足夠了,她本身就是不愛湊熱鬧的人。

既然他不趕她回去,那麼她就再多賴幾天,媽媽要照顧兩個孩子的暑期生活,也不會一直盯著她,她在心裡為自己找開脫,反正回去也沒有急事。

於是,又厚著臉皮多留了五天。

這一天,柏子仁抱著籃球回來,程靜泊還在上課,她上樓拿鑰匙開門,忽然間身邊多了一個人,客客氣氣地問:“請問徐落山住在這裡嗎?”

柏子仁一看,眼前的女人身穿水紅色的長裙,長發披肩,挎著精致小包,戴著墨鏡,頭頂有一只草帽,她身上還有一股甜甜的香水味,飄浮在熱風中。

“請問你是?”柏子仁反問。

“我是他未婚妻。”女人摘下眼鏡,眼神透露出一點焦急和脆弱。

憑著直覺,柏子仁認為她沒有撒謊,告訴她徐落山住在二零四,現在人在學校。

“是這樣啊。”女人低頭,似在琢磨什麼,而後說,“謝謝你,那我去找他。”

她很快離開了。

柏子仁進屋後先用冷水洗了一個臉,再換衣服,然後吃了早晨程靜破切好的水果,很快睡意襲來,她的頭低下去,枕著手臂,最終趴在桌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有爭吵聲,柏子仁睜開了眼睛,緩緩走到門口。

只隔著一扇門,她很清晰地聽見隔壁房間門口的對話。

“你說過的話都不算數,之前說暑假會回來的,後來又找各種理由拖延了。”女人的聲音帶著哭腔,“你怎麼能這樣?”

“計劃不如變化,我也無可奈何。”徐落山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鎮定。

“如果是這樣,我們取消訂婚好了,順了我爸爸的意,我去嫁給別人了。”

女人說完這番任性的話後,徐落山遲遲沒有開口。

柏子仁一向不關心別人的家事,但這一刻腳步一滯,沒有及時回過身,她有點想知道徐落山會說什麼。

沉默的時間有點久,柏子仁等啊等,都忘了眨眼睛。

徐落山終於歎了一口氣,說道:“也許你爸爸是對的。”

柏子仁一愣,隨即聽到一記響亮的耳光聲。

“你把我當什麼了?一件可以退款的物品嗎?”女人換了語氣,冷冷道。

柏子仁也驚訝徐落山會說這樣的話,當下也看低了他幾分,覺得他好不負責。

女人沒有再出聲,踩著高跟鞋,風一陣地跑起來,似乎是回去了,而徐落山停頓了幾秒後也追了出去。

柏子仁回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喝,然後去廚房洗菜,再切好放在籃子裡,等程靜泊回來後下廚,並不是她懶,前天她主動要求做菜,結果端出來一盤黑乎乎的茄子,吃一口滿嘴油膩,無法咽下去,她很挫敗,想再試一試,但他不允許了,怕自己的房間起火。

程靜泊回來後,柏子仁向他提起徐落山的事情,順便問他徐老師為什麼不按時回去。

“他是一個有理想的人,從二十歲起就致力於創辦最好的教育,十五年過去了,這個目標沒有變過,太專注地去投入,耽誤了其他。”

“再忙也不能這樣對待喜歡的人,我覺得他不對。”

程靜泊微笑,拿筷子加了一塊芋艿,遞到柏子仁嘴邊。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把愛情放在第一位的。”

“那也不能放在最後一位吧。”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然後笑意漸濃,說道:“有道理,不管怎麼樣,都不能冷落未婚妻。”

柏子仁點頭,結束了這個話題,專心地吃他烹調的美食。

沒想到的是,後面的四天徐落山請假回老家,第五天重新出現在院子時已經不是孤家寡人,身邊裊裊婷婷地站著自己的新婚妻子,他們穿著嶄新的衣服,帶了一個大的行李箱,當場打開後取出裡面的一個袋子,開始一門一門地派發喜糖。

柏子仁收到他們的喜糖都傻眼了,先看看徐落山,再看看那位前幾天還在鬧別扭,如今已是徐太太的女人,想了半天說了句恭喜你們。

“我的名字是莫薇,叫我薇薇就好了。”女人溫柔地說。

她已經換下了幾天前那條極為亮眼的長裙,換了一條素色的格子連身裙,落落大方。

正巧程靜泊剛回來,看見他們在派送喜糖沒有很大的意外,他早有些預感。

徐落山幫老婆介紹程靜泊,程靜泊有禮貌地說你好。

“沒想到我會比程老師早結婚。”徐落山感慨萬千。

程靜泊風度很好,只是笑了一笑,說了一句百年好合。

回屋後,柏子仁盯著那盒喜糖,還是久久不能反應過來,他們真的結婚了?

程靜泊怕她再看下去會變傻,拿過了喜糖放在一邊,說道:“他們認識六年了,到今天結婚也不算快。”

這點倒是出乎柏子仁意料,沒想到有人可以談戀愛那麼久都不結婚。

“論效率,他們遠遠落後於我們。”

“……”

他是在介意剛才徐老師說的話吧……

因為徐落山和莫薇是新婚燕爾,自然不會分開,莫薇把家裡的大部分東西都帶來了,還有一些小物件會陸續寄過來,她下了決心將一間原本是單身男子住的屋子煥然一新,幾乎每天都在忙,柏子仁偶爾走過他們的門口,門是開著的,她看見莫薇跳上了沙發,拿著榔頭在釘牆上的一副畫框,再掃一眼,看見之前那塊油膩的窗簾布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綠色,勾著小花的雙層薄紗,陽光一下子照進來,一室的明亮,她心裡有些羨慕。

不僅如此,莫薇還帶來了烤箱,她親手做紅豆口味的小餅干,做好後裝在透明的小袋子裡,分給其他的老師們。

柏子仁吃了一塊,當真是美味,心想她怎麼什麼都會,相比起來,自己好像是一個居家廢物。

對此,她特地問程靜泊的看法,得到一個古怪的答案:“我不喜歡會做家務的未婚妻。”

……

月底,徐落山和莫薇正式宴請其他老師吃飯,擺了一張大桌子在院子裡,來了不少人,還有一些是學校裡的孩子,莫薇貼心地為他們倒果汁,切好小蛋糕,還送他們小禮物。

王藝琪吃掉蛋糕上的藍莓,回味了一下,說道:“雖然程老師的未婚妻比較漂亮,但是徐老師的老婆更賢惠,我現在喜歡後者。”

剛剛路過的柏子仁聞言腳底一滑,低頭一看,不知誰太開心了,丟了一塊刻了笑臉的西瓜皮在地上。

宋風伸手捂住王藝琪的嘴,小聲地說:“雖然是事實,但是你也應該把話藏在心裡。”

柏子仁撿起西瓜,剛剛站穩又不經意地聽見宋風的心裡話,更受打擊。

她沉思了一下後,扔了西瓜皮,果斷回去樓上,一會後下來,手裡捧著一堆零食,挨個發給小朋友們。

王藝琪得到一塊包裝亮晶晶的巧克力,立刻乖乖改口了,對柏子仁說:“姐姐,你漂亮又大方,難怪程老師那麼喜歡你,我要是男人,也要娶你做老婆。”

宋風聞言投以她一個鄙視的目光,再對柏子仁道謝。

柏子仁稍微找到了一點心理平衡,但很快耳邊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什麼?這桌菜全部是徐太太親手做的?這真是太賢惠了,無可挑剔,徐老師你好福氣,這杯敬你!”

“不不不。”徐落山謙虛道,“左邊那幾道是程老師幫忙做的。”

“原來如此,程老師的賢惠眾人知曉,整個學校都知道他每天去菜場買食材,回來後給女朋友燉湯,對了,我看他都瘦了一圈了,真讓人心疼呢。”

柏子仁好想挖一個地洞,飛快跳進去再也不出來了。

她轉身准備去哪裡躲一躲,卻迎面碰上剛才那個說心疼程老師的男人,他盯著她看,片刻後爽朗地笑了,聲音更為響亮:“剛才一瞬間竟然沒認出來,原來是程老師的女朋友,你可是壯了不少啊!”

……

宴席過後,曲終人散,程靜泊和柏子仁幫忙清掃院子裡的垃圾。

莫薇很累,剛在收拾碗筷,頭突然一暈,差點倒下,幸好徐落山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帶她上樓休息。

“我們也休息一下。”程靜泊說。

他們坐在長凳上,安閒地看夏季的月亮。

“我胖了好多。”柏子仁晃著腿說,“昨天在學校的體重秤上一站,整整多了六斤。”

“看來我養得不錯。”

“再胖下去,你扛不動我了,我沒法再坐在你肩膀上。”

“不如現在試試看。”

她以為他在開玩笑,只是笑著搖頭,誰知他彎腰抱她起來。

抗肩換成了公主抱。

他似乎認真地掂了掂懷裡的人,然後低聲說:“是沉了一些。”

她剛想說快放我下來,他低頭親了親她的唇。

“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更討人喜歡。”

一句話讓她放棄抵抗,打消了剛才決心減肥的念頭。

他抱著她很久,放下後還是一臉輕松,完全不吃力。

角落裡有孩子丟下的煙花棒,只剩下一半,他走過去一一撿起來,堆在她離腳跟不遠的地方,又拿過桌上的火柴,流暢地一劃,一簇小火苗落在他的掌心,像是被他握住一樣。

她看見他彎下腰,點燃了那些煙火,窸窸窣窣的光乍現,圍成一朵花的模樣,綻放在她的腳邊,慢慢地收攏,余留灰色的煙霧。

“這個太小了,等秋天帶你去看煙火。”

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但心裡認定再燦爛的煙火都不如剛才他手中的那一簇。

在這個安靜的天地一角,他為她升起的人間煙火,是她平生見過的唯一的浪漫。

回房間後,他們洗漱後,一個上了床,一個照舊打地鋪。

“我要聽你讀書,不然睡不著。”

她說著把枕邊的一本書遞給他,他接過後眼神很平靜,微笑了一下,翻開第一頁。

小橋流水,大漠孤煙,何漠走過那麼多地方,看的是始終是一個月亮。

不親自出去走一走,不會知道世界之大,不會明白天空有多遼闊,原來在宇宙中,我們都是滄海一粟。

哀吾生只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不過,看著沙漠的星空,吃著手撕羊肉,聽愛人彈吉他唱情歌,這是屬於凡人的快樂。

明知生命有限,我們還是追求這些微光,這何嘗不是一種人生的意義呢?

他讀了很久,直到那段關於描寫何言如何對待情書的話,她喊停。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這本書嗎?”

“為什麼?”

她低頭,任由烏黑的長發落至床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解釋說:“我喜歡這個人物,覺得他正直坦蕩,博學多才,對妹妹又好,讓人可以依賴。”

他的眼眸深處劃過一抹細微的變動。

“後來我發現,他是真實存在的。”

他聽她說完。

“很巧的,我在咖啡館遇到了他,他說的一句話和書裡的一模一樣,他也喜歡拉著人的手過馬路,會用手表定位東南西北。”

他放下書,去握她的手。

“你看,我多吃虧啊,那麼早之前就喜歡你了,你現在才喜歡我。”

很久後,他說:“是有點吃虧,不如這樣,作為補償,以後我多喜歡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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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胖乎乎的瓜子仁得到了一個公主抱,這值得撒花慶祝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10:47

第53章

程家有三個孩子,大姐程靜婕自小就受到最嚴格的教育,兒子程靜泊是被放養的,小女程靜陌是唯一一個在寵愛中長大的孩子,她小時候古靈精怪,對什麼都好奇,有問不完的事情,父母忙的時候,她就抓著哥哥的衣角,讓他為自己解釋這包羅萬象的世界,她很喜歡繪畫,但更愛寫文字,七歲開始寫日記,一直到十七歲,寫了整整十年。

有一段時間,程靜陌很叛逆,她不希望再留在父母的羽翼下,她向往外面的世界。

按程家父母對女兒的保護程度,她一個人出去旅游的機會微乎其微,於是她擅作主張,留下一張紙條後就走了,那時候她剛滿十九歲,正在過一個郁悶的暑假,因為大學生活和她原本想象的相差甚遠,就讀的專業也不是自己喜愛的,她艱難地在續讀和退學之間做選擇,壓力大到透不過氣來,她最終任性了一回,不告而別。

幸而當家人知道她在哪裡時,沒有過多的責怪,他們克制了情緒,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選擇了無聲的支持。

但沒有想到的是,程靜陌一走就是一年,膽大妄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中途她和父母協商過無數次,始終堅持自己的主意,她一定要走完安排好的路程,至於大學那邊,年輕氣盛的她則表示,被退學是她樂意的,到後來不反對的只有程靜泊。

她曾對程靜泊說過一段話,讓他感觸很深。

“哥,你知道我的性格,如果不是自願的,任何事情都不會有好結果,我可以為了你們立刻回來,但那有什麼意義?我的人生還是我自己的,你們能替我繼續讀書,考試,再參加工作嗎?何況你和我說過,任何事情都會有得失,放棄上大學的機會不一定是錯的,我能收獲到其他的。”

程靜陌不願意回來還有一個原因,她戀愛了,對象是自助游路上的一個同伴,比她大十一歲的大叔,並且是一位駐場歌手,人有才華,會彈吉他,還出過一張原創音樂碟,非常樂意照顧人,她很喜歡他,在他的陪伴下去了很遠的地方。

當他在大漠戈壁為她彈曲,念葉賽寧的抒情詩,她覺得此間最大的快樂莫過於那一刻。

可惜的是,大叔喜歡自由勝過喜歡小姑娘,他還不到願意安定下來的年紀,有些價值觀和她不同,每當聽到她談及天長地久便沉默不語。

結局可想而知,短暫的甜蜜之後迎來的是無止盡的痛苦。

程靜陌還是有點骨氣的,看出他的態度後當機立斷,一個人回了家,慶幸的是,家人在等她,她永遠不會失去他們。

她將一年行走中寫下的文字整理好了,陸續在博客中連載,附帶精美的圖片,很快被一家公司的編輯慧眼識中,變成了一本書,以《漠漠的河》為書名,封面上寫著一句話:“生命像是一條河,沒有一刻是靜止的,人終會離開起點,走向遠方。”

出了書後的一段時間,程靜陌忙於宣傳,暫時擱淺了心事,半年後,她發現自己依舊陷在死胡同裡走不出來,她很想念大叔,忽然覺得能不能走到最後不重要,只要他和她說說話就好了,她壓抑不住感情,開始主動聯系他。

四個月後,她打算去找他,關於這個想法她只告訴了程靜泊。

“我有話要對他說,如果不當面說出口,我無法再正常地生活下去!”她用決絕的口吻說,“哥,我已經半年沒有睡著了,只要有這個心結在,我什麼事都無法完成,和廢物沒有區別,請你最後尊重我,也相信我一次,我很快就回來,每天都會和你保持電話聯系。”

程靜泊嚴厲反對,批評了她一頓,她苦苦哀求了他一個月,甚至不惜用絕食來抗議。

但關是關不住她的,漸漸地,被鎖在家裡的她形如枯槁,一言不發,好像是生命力逐漸在流逝,程靜泊看不下去,終於沉默地允許了她的再一次任性。

悲哀的是,程靜陌沒有再回來,她和男朋友的車子掉進了冰河,一齊在零下三十度裡停止了呼吸。

以上是程靜泊一邊回憶一邊告訴柏子仁的故事。

柏子仁聽完後久久沒有說話,只是垂下眼睛,更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逝者已逝,我的生活在繼續。”他把書拿起來,繼續為她讀了一段。

直到很晚的時候,兩排樓唯有他們一戶的燈是亮的,他看她已經閉上眼睛,放下書,起身去關了燈,在黑暗中回來的時候聽到她開口說了一句話。

她說的是:“別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他坐在她的床沿,替她掖了掖薄被子,沒再說別的,只有晚安,然後回到地板上。

過了一會,他察覺身邊有人,側頭一看,竟然是她下了床,坐在地板上。

“地上涼,快上去。”

“我就躺一會。”她直接躺下,閉上眼睛,輕歎,“睡在地板上真涼快,好舒服。”

他拗不過她,只好把她抱入懷裡。

她也伸手按在他的背上,和他依偎得更緊了一些,讓彼此間的溫度傳遞到對方身上。

靜默了一會,她抬起眼眸看他,黑夜裡,瞳孔裡的光像是一簇火苗,他看清楚了她那份甜蜜的依戀,心底的念頭破土而出,在這個悶熱的夏夜,似乎用冷水也澆滅不了。

他翻身吻住了她。

她閉上眼睛,很快發現有些難適應,他的吻比平常凶多了,基本上奪走了她的呼吸。

等到她快窒息的前一刻,他松開了她,手指流連在她的頭發上,非常溫柔地看著她。

“你很美。”他的語氣不再像是敘述一個事實,而是帶著迷戀。

他的手從她的頭發落到她的肩膀,再緩緩移到她的腰間,睡衣的下擺很皺,還向上掀起了一角,不小心展露出的一塊瑩白如玉,劃過他的眼眸,他凝視了片刻,不想再忍了,低下頭親了親。

她倒吸一口氣。

他的手沒有停,沿著她的腰而下,直到白細的腿,溫熱的掌心覆蓋其上,很久都沒有離開。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說不緊張是假的,他一直自持,從未對她有過如此的親暱,再看的時間長一點,發現此刻的他有些陌生,借著窗外晃過的微光,從他眼底升騰起來的暗湧是如此明顯,也是她不熟知的,她不清楚他下一步要做什麼。

就在她思量著等會該怎麼辦的時候,他低了低身,一手扣住她的腳踝,然後去吻她的小腿。

她真的呆住了,剛才是腰,現在是腿,他都不打招呼地碰了……

幸而他沒有再做別的,慢慢扶她起來,拿過手邊的毛毯將她整個人裹好,靜靜地看了一會,微笑地說:“外面起風了,地板太涼不能睡,聽話。”

柏子仁回到床上,程靜泊把開著的一扇窗關上了,拉好布簾。

一切又平復到和往常一模一樣。

隔天醒來,柏子仁發現身上被蚊子叮了好幾口,大概是昨天睡前忘了關窗的關系,正在輕輕抓的時候,程靜泊已經拿著清涼油來到她面前,親手幫她塗在蚊子塊上,當目光移至她的小腿,神態很自然,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不久前的行徑。

接著,他去做早餐,幫她熱牛奶,一切都很正常。

兩人面對面吃完了早餐,他帶書本去學校,剛跨出門便想起一件事,回過來親了親她的額頭。

“如果要出門散心,記得衣著整潔,別穿太短的裙子。”

“好。”

等他關上門後,她的額頭燙到不行……

中午,柏子仁在院子裡跳繩,莫薇帶著兩個飯碗下樓,准備去街上買冰激凌,有同樓的阿姨走過來,碰上這位新晉太太,不免打趣幾句:“果然是新婚燕爾啊,看你皮膚多好。”

莫薇大方地點了點頭,簡單地聊了幾句後離開,阿姨收回目光,似作羨慕地笑了笑,忽然發現院子角落還有一個人,正是程老師的未婚妻,又走過來攀談幾句。

“看來程老師的湯效果不錯,你胖了一些,但更好看了。”阿姨一邊用目光打量她,一邊贊許道,“腿上有一個包?是蚊子咬的?”

柏子仁的思緒當即延展開去,想到了另一件事,不知不覺中點了點頭,默認了事實。

下午,學校舉行活動,所有老師都在大禮堂,柏子仁去旁觀,原來小朋友們親手做了不少東西,紛紛送給喜愛的老師,望了一圈,程靜泊桌子上的卡片已經堆積如山了,還有紙折的山茶花,繪畫本和動物剪紙,看來他是最受歡迎的老師,柏子仁與有榮焉,心中也點小驕傲。

“柏姐姐,這個送你。”王藝琪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張漂亮的賀卡。

柏子仁接過後說了聲謝謝,打開一看,上面有一行字:“我希望柏姐姐越來越漂亮,身體健康,快點和程老師結婚,和夏老師他們一家那樣幸福。”

“夏老師是?”她問。

王藝琪手指一點,示意她看那邊。

柏子仁看到長桌的左邊有一個女人,她懷裡有個孩子,背上還有一個,站在旁邊的男人好像是她老公,也是同樣的,懷裡抱一個,背上載一個,四個孩子都穿著紅色的汗背心,沒有頭發,一個在笑,一個在哭,一個在發呆,一個在睡覺,但都是白白胖胖的,好像四只包子。

“夏老師生了四胞胎,太優秀了,簡直是我們的驕傲。”王藝琪為柏子仁解釋。

“這個難度太大了。”柏子仁撓頭。

“一切皆有可能,別輕言放棄。”王藝琪認真地說,“這是程老師說過的話。”

“……”

自王藝琪送了柏子仁禮物,陸續有其他學生走過來把賀卡和手繪的畫送給柏子仁,並且一口一個師母,表現得特別親近,到了活動結束,柏子仁也是滿載而歸。

這一天過去就表示程靜泊在集山縣的教學時間一半結束了。

後面的時光和指縫中的流沙一樣,過得飛快,一眨眼就到了八月上旬,柏子仁不得不回去了,因為提前接到了傅禾的電話,他吩咐她再過一周回學校幫忙批試卷和做課件。

程靜泊請了半天的假,親自送柏子仁回家,分開的時候,柏子仁心裡酸酸的,雖然沒多說什麼,但巨大的失落表現在臉上,她清楚再過幾天,他要直接去柳河校區報道,以後他會住在那邊的宿捨,交通不方便,可能一周見一次面的機會都沒有了。

“別擔心,我會安排好一切,一有時間就過來看你。”

他說完拍了拍她的頭頂。

見她依舊沉默,他又說:“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她飛快地想起之前說過的,等他三十歲生日就嫁給他的一番話。

“我很期待,因為從來沒有收到這麼符合心意的禮物。”

“……”

她終於笑了,揮手和他告別。

柏子仁上了樓,一開門就見到沐子北和沐子東兩個小朋友,他們本來在搶游戲周邊,看到她後皆是一愣。

沐子東瞪大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沐子北的反應比他快一點,眨了眨眼睛後問她:“瓜子仁,你是不是懷孕了?”

“沒有,我只是胖了。”

柏子仁沒臉回答這個問題,趕緊逃上樓,回房間後鎖門,拿出櫃子底下的體重秤,義無反顧地跳上去,片刻後低頭看字數。

一百零七。

她差點就要暈過去,怎麼可能胖了十二斤?

她不能接受這個數據,堅持體重秤是壞的,心慌意亂地抽屜找電池,卻沒有新的,只好悄悄下樓去拿,剛取了兩枚小電池,卻被眼尖的沐子北發現,他一邊吃雪糕一邊說:“你找體重秤的電池嗎?不用那麼麻煩啦,問我就好了,班上同學的體重都是由我目測的,我可是這方面的達人。”

柏子仁深呼吸,然後問:“你看我有多重?”

沐子北掐指一算,回答:“一百零九。”

“……”

“不信的話,你現在上去稱一下,不過別忘了,電子秤一般會比實際體重少兩斤哦。”

沐子北說完飄走,他不想再刺激胖姐姐了。

柏子仁感覺心中有一塊地方轟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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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十二斤啊,泊泊你燉的湯太可怕了,還有你本人對她的增肥計劃更是凶殘。

文接近尾聲了,為了更好地完成這個文,同時也兼顧一下身體,我調整一下更新時間,此章之後會隔日更到完結,下一章會在後天,謝謝大家的理解。

此外,最動聽的事已經上市了,在當當網有獨家簽名本三千冊,如果有親喜歡抒微和耳朵的故事,可以考慮一下,這次的實體書做得非常精致,附贈了五張卡通人物卡,其中一張是作者,現有折扣,買書的朋友可以參加新浪微博的曬書活動哦。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11:08

第54章

九月開學,程靜泊人在柳河校區,剛接手工作的階段總是很忙,人走不開,柏子仁和他每天用電話聯系,告訴他今天有幾節課,中午吃了什麼,按導師的吩咐做了什麼,因為見不到他的人,她在電話裡的話變得很多,他會先耐心聽完,再叮囑她注意飲食健康,多和朋友出去走一走,不要熬夜看書,若是她有小煩惱,他會分擔。

即使這樣,柏子仁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思念,沒有他陪伴的日子很艱難。

她還是一周去一次燈塔裡咖啡館,獨自坐在二樓客廳的沙發上讀書,偶爾被別人搭訕只裝作沒聽見。

只是常常讀了一半,目光從文字上移開,落在對面空空的座位,心裡悵然。

原來沒有他,閱讀也變成一件寂寞的事情。

吧台的服務生換了又換,張經理對他們苛刻至極,幾乎每一個做不到兩天就被辭退。

沒了小紀那張燦爛的笑臉,燈塔裡的氣氛也不如以前那般輕松愜意,有些客人一進門面對服務生誠惶誠恐的臉都覺得莫名其妙。

有一回,柏子仁在門口巧遇了小紀,當時小紀蒙著面,正動手扯掉玻璃窗上一張打盹照片,她認出人後走上前拍了拍小紀肩膀,後者嚇得一蹦三尺高。

“原來是你。”小紀看清來者是誰後放心了。

“你以為是張經理?”

小紀抱著一堆照片,謹慎地點了點頭。

“我聽說了,如果你不答應做他的女朋友,這一排玻璃窗會貼滿你的照片。”

小紀憤怒地說:“他這麼變態的追求方式,誰會接受?我也是有骨氣的人,這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

“你的態度是對的。”

小紀還想說什麼,鼻尖靈敏地嗅到了血腥味,她瞪大眼睛,兩秒鍾之後就跑了,速度比兔子還快。

柏子仁回過頭,看見張無疾一步步走來,一張俊臉在月光下毫無血色。

當他推開門的一剎那,忽然聽到身邊一個聲音在說:“為什麼不在窗上貼滿自己寫的情書呢?那樣比較浪漫,說不定小紀會喜歡。”

他的腳步一滯,冷冷地反問:“你讓我寫情書這種幼稚的東西?”

“不用寫很多,文字樸素,態度真誠,表達出自己的心意,這樣就好了。”

張無疾只是冷笑,仿佛是聽到了世間最大的笑話,柏子仁見狀有些尷尬,不敢再多說一句。

三天後,燈塔裡咖啡館三面落地玻璃窗上貼滿了用優美字體書寫的情書,很是震撼。

路過的人紛紛駐足,認真閱讀。

“你有點笨,但我不介意。”

“你上班時候偶爾開小差,吃薯片,在手機上看韓劇,我都可以睜一眼閉一眼。”

“如果你喜歡看韓劇,那你應該更喜歡我,原因很簡單,我比男主帥很多。”

“我是完美的,可以容下你的一切瑕疵。”

“你打盹的模樣一點也不丑。”

“有些話不用說,譬如那俗氣的三個字,我一輩子不會說,但你會明白。”

“團子頭,回來吧。”

很快,一些女學生陸續跑來問服務生團子是誰,服務生老實地回答不知道,只曉得情書是老板熬夜寫的,地板上的紙團多到沒地方讓腳踩下去,寫完後,他幫忙檢查有無錯別字,然後一張一張地貼在窗上,一共花了三個小時,期間不小心扭到了胳膊,現在還是痛的,老板表示同情,因為算是工傷,他順利拿到了三塊錢的賠償,外加一個看似很美好的待遇,免費吃一個月的中餐,當然飯菜是老板親自從家帶來的。

短短一周內,燈塔裡咖啡館爆紅了,很多人知道這裡有一位深情但摳門的老板,身高一米八八,長相英俊,態度非常傲慢,部分情書寫在用過的餐巾紙上,通篇病句,看得人雲裡霧雲,一打聽才知道他擅長的是數理化,語文從小到大沒有及格過,咖啡館全年三百六十五天無折扣,此外,他的業余愛好是烹煮黑暗料理,最新拿手菜是西瓜皮炒醬瓜。

雖然大家很難用一句話評價他這個人,但直覺他很萌。

柏子仁將這件事告訴程靜泊,說現在全世界都在找團子頭。

“我猜她去澳大利亞的心形島了。”程靜泊說。

“你怎麼知道的?”

“之前無意中聽她說過,如果在這裡不開心就會去那邊曬太陽。”

“你會告訴張經理嗎?”

“不會,讓他自己慢慢找。”

“……”

他們聊了很久,她還是沒有睡意,想聽他讀書,他便在電話裡為她讀最近看的一本書。

熟悉的聲音將故事娓娓道來,她好像聽見垂在水中的樹枝掉落葉片的動靜,一切都在溫柔中。

他的聲音讓她安心,白天因為碰到繁瑣的事而有些焦慮的心在此刻完全平靜下來,像是浸泡在溫度適宜的泉水裡。

她慢慢地睡著了,忘了掛電話,他在那邊停止了閱讀,聽著她的呼吸聲。

“晚安。”

九月下旬有台風暴雨,氣溫驟降,柏子仁感冒了,戴著口罩去教室上課。

她剛坐下就聽朱鳴文說了方正的事情,方正好像要被開除了,原因和許老師有關。

據說方正對美麗的許舒雲老師做出了不合時宜的事情,具體是什麼同學們不知道,小部分知道真相的人也諱莫如深。

“有人猜是方正偷看她洗澡。”

柏子仁無語了,有點不敢相信。

“管他是什麼呢,反正他走了也好,留著只會讓這裡烏煙瘴氣。”

後來方正沒再出現過,周必然為此在同學聚會上歡呼,點了一桌啤酒慶祝再也不用看見方娘娘的事實。

柏子仁依舊把學校發生的事情告訴程靜泊,他對這些風雲變化一笑置之,但察覺出她說話還有鼻音,有些擔心她的身體情況。

“咳咳,我上一次感冒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他們說一般不生病的人,會突然生大病。”

“不許胡說。”

“我開玩笑的,主要是這段時間比較忙,要幫傅老師做不少事情,很晚才離開學校,路上風大,吹得腦仁疼。”

“為什麼不乖乖聽話?讓你多穿衣服,還有戴上帽子,多喝熱的白開水。”

柏子仁一一答應。

“別小看感冒,時間長了會有並發症,你必須多多休息,該拒絕的時候要說出口,不能勉強自己。”

“好,我聽你的。”柏子仁說著提出一個小請求,“你能不能對我說一些好聽的話?”

“我很想你,下個月回來看你。”

她滿意了,雖然還想和他多聊,但他命令她早些休息,她只好結束通話。

她喝了兩大杯的水,服用了枇杷糖漿,拿熱毛巾抹了抹臉後便去睡了。

沒想到的是,這次感冒來勢洶洶,有連綿不愈的跡象,她頭重腳輕更厲害,耳朵邊也嗡嗡直響,雖然很累,但自認為不到請假的地步,還是堅持上課,下午進實驗室,傍晚幫傅禾整理資料。

台風過去了,傅禾找來柏子仁和黃曉凌,遞給她們一疊詳細的說明書,讓她們跑一趟城北的化學工廠,親自交給一位老師傅,只有他才會按要求改裝實驗室的儀器。

“你們兩個女同學結伴而行,我也放心。”傅禾笑著說,“記住了,一定要給他本人。”

柏子仁和黃曉凌坐車過去,一路上彼此毫無交流,黃曉凌更是低頭專注於和男友聊天,看也不看柏子仁一眼。

柏子仁坐在最後一排,戴著口罩,一直咳個不停,頭暈乎乎的,耳鳴越來越嚴重。

到了工廠,根據工作人員的指路,兩人很快走到了一幢樓前,黃曉凌這才轉身對柏子仁說:“你一直在咳嗽,還是不要上去了,東西給我,我拿上去給蔡師傅。”

柏子仁覺得這樣也好,取出書包裡的說明書遞給黃曉凌。

本來以為只是幾分鍾的事情,誰知半個小時過去,黃曉凌還沒有下樓,柏子仁打電話給她,她沒有接,只好繼續在冷風中等待。

又過了十分鍾,柏子仁上樓去找蔡師傅,得知黃曉凌早就離開了,估計是從樓的另一個出口走的,蔡師傅讓她打電話聯系,或者在附近找一找。

無奈的是黃曉凌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柏子仁在工廠兜兜轉轉了很久還是沒找到人。

一直到倉庫房門口,柏子仁隔著口罩都能聞到一股濃烈的味道,皺起眉頭,重咳不已。

黃曉凌這時候才回了電話,淡淡地說:“剛才來的路上和男朋友說好了,天氣太冷,他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去,現在開車來接我,你自己回去吧。”

柏子仁頭痛得厲害,咳得透不過氣來,似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撐著出了工廠,在空曠的馬路上打車,但一輛車也沒有,她只好又走回車站,等了二十分鍾才上了公車。

她回去後病倒了,發熱三十九度,沐叔叔開車帶她去市中心的醫院就診,並幫她向學校請假。

在醫院裡打點滴的時候,媽媽劉欣語陪伴著她,從包裡拿出煮好的熱粥喂她喝。

她吃了後沒多久就全吐出來了,劉欣語下了一跳,趕緊找來醫生,醫生看了後說沒事,大概是免疫力下降,胃腸功能紊亂。

幸好的是,到了傍晚柏子仁又餓了,這回吃下去的東西沒有吐出來。

程靜泊打來電話,她沒有隱瞞事實,坦陳自己在醫院輸液,讓他不用擔心,已經感覺好多了,家人都陪在她身邊。

沐叔叔還接過電話,親自和程靜泊說了情況,讓他別著急,有什麼事情會通知他。

沐子北也要和姐夫說話,接過後像模像樣地說:“我們會好好照顧姐姐的,保證你回來看見她時,她已經虎虎生風,神清氣爽,面若桃花。”

沐子東嫌棄地瞟了一眼他,手裡剝著核桃,一顆又一顆,時不時地丟在姐姐的碗裡。

柏子仁終於拿回手機,和程靜泊說話。

“真的不用我過來?”他沉聲問。

“當然不用,你來了我頂多是很開心,但也不會很快就好,現在大家都在,他們會照顧好我的。”

他沉默了一會,對她說:“我再過一周就回來看你。”

“我等你。”

她掛下電話,低頭一看,碗裡堆滿了核桃,心裡很感動,伸手輕輕拍了拍沐子東的頭。

“謝謝你。”

沐子東憨憨一笑。

沐子北見狀轉了轉眼睛,問爸爸要了錢,去醫院的超市買姐姐愛喝的黑米汁。

雖然病了,但第一次感受到這麼多人的關心,柏子仁心裡暖暖的,忽然覺得病了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在吃了兩顆核桃後,她的困意襲來,閉上眼睛,劉欣語默默地給她蓋了毯子,沐叔叔去外面抽煙,沐子東低頭玩起了游戲,沐子北拿著熱飲回來,看見姐姐睡了,放在一邊,攤了攤手,轉而翻出小書包裡的一本雜志,認真地看了起來。

後面的兩天,柏子仁的燒退了,出院回了家,人還是沒有精神,覺得很累,時不時地打瞌睡,為此又請了兩天的假。

這算是她睡得最多的兩天了,基本上除了進食就是睡覺,每天都做夢,第一個夢是關於爸爸的,夢裡的自己還是四歲,不肯打針,爸爸說等你乖乖打完針,我買冰激凌給你,第二個夢是關於媽媽的,夢裡的她宛若少女,正用畫筆描繪一朵山茶花,第三個夢是關於沐子北和沐子東的,他們在吵嘴,誰也不肯退讓,第四個夢中出現了陳醫生,他語重心長地勸她放下包袱,多和人溝通,不要關閉心門,其余的夢都和程靜泊有關。

和他在一起的時光無論如何都不夠,一生如此短暫,該怎麼辦才好呢?看來連夢裡的時間都不能放過了。

過了很久她睜開眼睛,迷迷糊糊中覺得不對勁,一切太安靜了,很快視線范圍內多了四個人,媽媽,沐叔叔,東東和北北,他們的表情很焦急,奇怪的是他們一直在做口型,卻沒有發出聲音,很像是程靜泊為她播放的默片,她定睛看著他們,心想難道還在夢裡?

但夢不可能有這麼真實的色彩,她恍惚,過了一會後伸手捂住耳朵,再松開,發現還是聽不見。

從來都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安靜,連自己呼吸的聲音都沒有了。

她明白了,他們都在說話,但自己聽不見了。

一家人把柏子仁送去大醫院,正是程靜婕所在的地方,很巧,就剛在門診大廳的時候,她看見柏子仁,走過來問怎麼了,柏子仁聽不見她說什麼,只看見媽媽急哭了,拉著程醫生的手說話。

程醫生很快地在柏子仁的耳邊打了個手勢,見沒有反應,一臉平靜,拿出手機打電話。

柏子仁被送去做聽力檢查,很快得出她是突發性耳聾。

這種毛病在醫學上的解釋是突然發生,原因不詳的聽力損失,有自愈的傾向,加以藥物治療,可以得到不同程度的恢復,因為柏子仁是在發病後一天內就送來醫院,醫生說她的預後效果會很不錯。

只是有很多的不方便,她聽不見外面的聲音,沒法與人說話,這感覺就像是周身有一層厚重的屏障,隔絕了和外界的聯系,非常陌生,也完全不適應。

他們想說什麼只能輸入手機,寫在紙上或者比手畫腳,這讓她對自己有一種很無力的感覺。

她坐在住院部的一樓,沐叔叔去忙了,媽媽在一邊掉眼淚,程醫生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輕松一點,她回以一個豁達的笑容。

慢慢看著眼前的人來人往,像是深海裡的魚,無聲地從一個場域裡游去另一個場域。

她想起很小時候曾有過一個願望,要是外面沒有老師和同學的聲音就好了,那樣清靜,她可以一直靜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現在這樣算不算是如願以償?

她苦笑,眼眶酸酸的,趁人不注意,用手飛速抹去。

慌什麼呢?醫生都說了預後會好的,她現在擔心的只是他們的情緒。

他們包括媽媽,沐叔叔,兩個弟弟,程醫生還有他,他們一定在為大聲說出口的話,她卻不能接收這一事實而難過,一想到他們的挫敗,她自然而然地難過了。

從小不喜歡說話,一個人可以待在房間裡一天,不需要別人陪伴,現在最大的願望卻只是能聽到他們說話。

原來那些熱鬧的聲音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尤其是一道平穩如海岸線,卻帶著力量的聲音。

腦海逐漸閃現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想起他每天說的晚安,她的心情莫名地平復了。

她喜歡他的聲音,那會讓她心安,在很多讓人害怕的時刻,回想一下他說過的很多話,會感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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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事實又一次證明了泊泊不在身邊,瓜子仁不僅體重變輕,連健康都有風險呀,得出結果是,泊泊必須隨身攜帶瓜子仁,嚴肅地說,同意的請點贊。

當然,生活是沒有完美的,肯定有挫折,但只要他們在一起,沒什麼可怕的,我們都一樣,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無所畏懼。

晚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11:39

第55章

失去聽覺對柏子仁而言和活在真空世界沒有區別,連同其他的感官也模糊起來,好像一切都不真實,像是陷在一個夢境,感覺自己會醒,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以前她喜歡把一本書放在耳旁,手指輕輕滑過厚的書頁,便可以聽到習習的風聲,現在悄然無聲了,僅僅這樣一個細節的改變就讓她無限地失落下去。

看見走廊上的護士推車過來,撞上一個箱子,車上的不銹鋼盤子紛紛落地,一地狼藉,如此近的距離,一點嘈雜的聲音都沒有傳進耳朵裡,她失落之余也很寂寞。

小時候不願被別人打擾,喜歡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玩拼圖,卻忽略那個畫面中的背景音,是盛夏時分,重重疊疊的知了聲。

如果在慢跑後連自己的心跳都感覺不到,那樣太恐怖了。

在耳朵失去聲音的兩天內,柏子仁的思想變得非常活躍,一直想過去想將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避開眼下的處境。

走去洗手間的時候,腳步很慢,總覺得身後有人在喊她,會莫名其妙地止步,回頭看一看,直到媽媽向她打了一個疑問的手勢,她才回過神,說自己沒有問題。

劉欣語一直紅著眼睛,仿佛下一秒就會哭出來,柏子仁很久沒見媽媽如此脆弱的一面,不免有些心酸。

她歉疚地看著沐叔叔在醫院裡奔跑,用心地讀沐子北在小白板上塗塗改改,寫了三遍的句子,費力去猜程醫生和媽媽說了什麼,神經沒有一秒鍾是放松的,不敢閉上眼睛去睡覺,怕自己再次醒來時這個世界又有其他的變動。

她也不敢再去看手機的時間了,怕看見他的未接來電,也怕看見他發來的信息。

片刻後,程醫生走過來,微笑地看著她,伸手在她額頭上貼了貼,然後示意她快睡覺休息。

她點了點頭,閉上眼睛,但暗暗地留出一條縫隙。

怕大家為她擔心,她一直裝睡,其實沒有一分鍾是睡過去的。

隔天一早,她被安排進了雙人病房,病床和病床之間有簾子,她的位置靠窗,抬眸可以看見灰藍色的天空,間有一兩只鴿子撲著翅膀飛過來,停在電線桿上,歇息一會後再離開,她側躺著,一手打著點滴,一手放在枕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一小片秋天的風景,過了許久,視野內一片灰蒙蒙,下起了細雨,電線桿上空空如也,很快雨勢變大,趁房間裡其他人都不在,她站起身,不用多走一步,伸手剛好碰到窗,移開一截,風雨頃刻間吹進來,星星零零地撲在她臉上。

原來雨下得如此大,她聽不見聲音,只有切身去體會。

不知為何,她想起自己在一本書裡讀到的一句詩。

“夜山秋雨滴空廊,燈照堂前樹葉光。”

一切很有意境,只是太冷了,她不能任性地去吹風,加重自己的病情,半分鍾後關上了窗,躺回病床。

只是來不及了,額頭已經有些痛了,她連續咳嗽了幾聲,喝了半杯溫水,閉上眼睛。

這一回或許是真的累了,她睡著了。

一睡就是三個小時,睜開眼睛時,窗簾已經被放下,房間裡的溫度適宜,氣息也好聞多了,就好像是誰趁她睡著的時候點了一支安神的香,淡淡的檀香若隱若現。

雖然依舊聽不到聲音,但能體會到房間裡多了什麼,電光火石間她想到一個可能,飛快地轉過頭,果然看見了他。

他坐在椅子上,身穿淺灰的襯衣,垂眸看著她,外套掛在椅背上,肩領上還沾著清新的雨絲,看來是剛到不久。

見她醒了,像孩子一樣轉過來,烏溜溜的眼睛劃過一抹驚訝,他開始微笑,神情溫柔而縱容,慢慢低下來,一手撐在床沿,觀察她的臉,發現她又瘦回暑假前的模樣了,目光有些無奈。

“你……”她想說話,但很快打消了念頭,因為沒有對話的能力。

他拿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然後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

即便是聽不見,她也知道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他周身的干淨氣息實在太好聞了。

對視了一會,她竟然像是第一次見到他那樣,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去想一個自己從不介意的幼稚問題,此時此刻會不會太憔悴,顯得有點丑呢?

她討厭生病的自己,眼睛沒有神,皮膚也沒有光,肯定不如以前好看。

又想到和他在集山縣的美好時光,那段時間人雖然發胖,但健康有活力,比較漂亮。

她正在糾結,他已經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感覺,親吻了她的額頭。

作為回應,她空著的那只手去握他的手,然後放在自己唇邊,偷親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扶著她起來,將她背後的枕頭放直了,整理好她的頭發,喂溫水給她喝。

她喝水的時候,墨色的羽睫緩緩一眨,落在他眼裡和一個天真的孩子沒有區別。

等喝完水,他又喂了一點水果給她,不一會兒護士進來換輸液袋,和他聊了幾句,她認真地看他們說話的樣子,但是很難猜到他們在說什麼。

等護士離開了,她才問他你們剛才在聊什麼,他順手拿過床櫃上的紙和筆,寫下了兩行對話。

她一看才知道,護士問他是誰,他回答說是她的家人。

她也不想說話了,拿過筆寫道:“為什麼不說你是我的男朋友?”

他看了後回復她:“男朋友三個字太膚淺了。”

她撓了撓頭,又寫下:“但我喜歡,下次如果還有人問你,你必須這樣說。”

“好,沒問題。”

“對了,是不是程醫生告訴你的?”

“對。”

“你知道後立刻趕來了?”

“我向學校請假了幾天,和另一個老師商量好調課,等一切安排好了才過來。”

“其實你不用急著趕來,我沒事,醫生說很快會好的。”

“那有我在身邊,你開心嗎?”

“很開心。”

她流暢地寫完三個字,拿給他看。

門被無聲地推開,視野范圍內多了一顆腦袋,沐子北小朋友看見姐夫的第一時間就飛撲過去撒嬌,然後從書包裡翻出小白板,放在他面前,再指一指姐姐。

程靜泊拿筆在白板上寫了一行字:“你很懂事。”

沐子北被表揚了,笑得很甜,他人小鬼大,知道戀人之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道理,僅僅逗留了幾分鍾就揮手和姐姐姐夫拜拜了。

他們繼續寫白板交流。

“我現在漂亮嗎?”她問。

他緩緩打量她,然後寫下字:“你一直都很漂亮,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她拿回白板,有點不捨得去擦這行字。

再抬頭的時候,他已經在玻璃杯裡倒好了熱水,剝開了幾粒藥片,准備好後給她。

她吃完了,他又不知從哪裡變出一片甘草糖,遞到她嘴邊。

外面的風雨依舊很大,房間內的氣氛舒適而悅心。

劉欣語在門口默默看了一會,然後走開了,她心裡有一種難言的悲痛,突聾的預後雖然不錯,但或多或少會有聽力受損的情況,不知道女兒以後會怎麼樣。

她以前總認為自己的命不好,自小父母對她嚴苛,她沒有體會過被寵愛的感覺,二十歲時遇到人生摯愛,不顧家裡人反對選擇私奔,結果是婚姻破裂,她一個人帶著孩子艱苦地過了好幾年,期間出於尊嚴沒有向家人求助,一個人在外面工作常常被欺負,最慘的一次被女客戶連打幾個耳光,好不容易等來了沐明榮,又有五年的時間生不出孩子,生活似乎時時刻刻都在考驗她。

她一直活得很累,一直在心裡抱怨,以至於忽略了最親的人的感覺。

為什麼自己以前會把潛意識的怨氣撒在女兒身上呢?因為不願回顧過去的生活而不想面對她,因為回答不了很多現實的問題,而回避和她的溝通,因為她的性格和生父相像,而害怕她的生活會重蹈覆轍,執意替她在人生大事上做主。

現在想來是多麼自私,多麼荒唐。

“請讓一讓。”有人走過來。

劉欣語退後了一步,低頭抹了抹臉上的淚。

很晚的時候,柏子仁休息了,程靜泊退出病房,看見劉欣語坐在門口的位置。

“謝謝你。”劉欣語對他說。

“不用謝,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

“還有,對不起。”劉欣語道歉的時候有些緊張。

程靜泊有禮貌地看著她,輕聲說:“您永遠不用對我說這三個字。”

他點了點頭以示告別。

程靜泊離開沒多久,柏子仁就醒了,悄悄點了一盞燈,閱讀他送來的那本書。

《過於喧囂的孤獨》一書是捷克作家赫拉巴爾的小說,他聲稱自己是為這本書活著的,並且推遲了死亡。

她讀到凌晨,看到結局後悵然若失,默默合上書。

這個時間點是足以讓人憂傷的,白天還有家人的陪伴,現在只有一個人,她想會不會有一種很壞的情況,自己永遠聽不見了?

風聲雨聲,四季變更的花開花落,家人喊她的名字,他的早安和晚安,如果都沒有了,她不敢去想象。

那樣無法立足於社會,自己也沒法接受。

她低頭,手按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的被單,無聲的恐懼來自黑夜的盡頭,以很快的速度襲來,她的手輕輕發抖,過了一會捂住了臉,試圖控制這突如其來的情緒。

但無論怎麼遮掩,腦海總會浮現一個沉重事實,她現在是一個半殘的人。

這也許是漫長命運中的一個小事故,但此刻像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第二天,程靜泊來得很早,給柏子仁帶來了清淡可口的早餐,粥是他自己煮的,小菜是他六點多去附近的菜場買的。

她胃口不錯,全部吃完,表現得樂觀自信,臉上沒有半點不安。

過了十點,陸續有人來探病,先是陳折,換下白袍穿上西服的他顯得英俊利落,他給柏子仁帶來了一束新鮮的康乃馨,外加一個白瓷做的花瓶。

花束裡附帶一張手寫的卡片,是一行祝福語,希望她放松心情,過好每一天。

陳醫生還在小白板上寫下一句話。

“我不會是第一個送花給你的男人吧?”

柏子仁點了點頭。

陳醫生挑了挑眉,有寫下一行字:“我猜也是,程老師是不屑賣弄風情的人,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時間長了,清湯清水的生活有多無聊可想而知。”

他寫完翻過來給柏子仁看,柏子仁搖頭表示和事實不符,一旁的程靜泊只是淡淡地笑。

“多給她制造一些驚喜。”陳醫生離開前拍了拍程靜泊的肩膀。

“有勞你費心了。”

過了一會兒,薛玲和吳謂兩夫妻來了,各自帶了禮物,薛玲准備的是一個漂亮的手鐲,吳謂的禮物簡單卻實際,是一張程靜泊讀大學時的照片,柏子仁如獲至寶,看個不停。

“我們准備生寶寶了。”薛玲在白板上寫下這句話。

柏子仁很高興,祝他們如願以償。

吳謂從老婆手裡拿過板子,寫下一行字。

“你們也抓緊了,早些生一個漂亮的女孩,給我將來的兒子做女朋友。”

柏子仁很難得地沒有局促,認真想了想那畫面,大方地笑了。

中午的時候,徐老太帶著方蓉過來了,老人家拉著柏子仁的手說個不停,幸好孫女及時提醒,她才打住,想起現在是什麼情況,轉而告訴孫女想說的話,讓方蓉一句句地寫下。

巧的是,沒過多久沐子北也出現了,看見方蓉高興極了,害羞地伸手拉住她的衣擺。

徐老太給柏子仁帶來親手做的蕎麥枕,還有幾張治療耳聾的偏方,方蓉則畫了一張柏子仁的畫像,惟妙惟肖,沐子北湊過來看了看,很快提出請求:“蓉兒,以後也幫我畫一張。”

柏子仁謝過她們,把畫遞給程靜泊,讓他掛在對面電視機的上方。

下午的時候,和柏子仁一個實驗室的人都來看她,連黃曉凌都到場了。

大概是因為心虛,黃曉凌從頭到尾都站在角落裡不說話。

幾位學姐學長在板子上寫完了要說的話,到了黃曉凌這裡,她很緊張,以至於字寫得歪歪扭扭。

“謝謝。”柏子仁對黃曉凌一笑,似乎已經不介意之前發生的事情。

黃曉凌意外柏子仁的態度,說實在她本來是萬萬不敢來的,但又怕學長和學姐覺得她不近人情,只好勉強過來,早做好了被大家斥責的准備,誰料到柏子仁很隨和,完全沒提那天發生的事情,程靜泊還出去買咖啡和點心請他們吃,看來也是不知情的。

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過分,竟然迷失在一種叫嫉妒的情緒裡,做出自己都覺得掉價的事情,可明明以前她不是這樣的人。

這一天很熱鬧,即便柏子仁聽不見也能感受到。

探病的人陸續離開,程靜泊喂柏子仁吃了藥,然後和她一起看書。

柏子仁在板子上寫下對他借給她的那本書的看法。

“結局太慘了,我不喜歡。”

“也許,在那樣一個時代,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你指的是和一生最喜愛的東西共眠?”

“沒錯。”

“可是我覺得他活得太孤獨了。”

程靜泊寫下自己的觀點。

“心境明朗,有喜歡的人或有事相伴,此生足夠了。”

她依偎在他懷裡,伸手玩他襯衣上的扣子,看著他寫的字,覺得很有道理。

“你在想什麼?”他低頭,伸手攏了攏她的頭發。

說完才想起她暫時聽不見的事實,眼眸一暗。

但仿佛是心有靈犀,柏子仁開口說話:“如果我一輩子都聽不見了,你該怎麼辦?”

他拿筆繼續寫字。

“我繼續和你在一起,結婚生子,一切都按以前的計劃走。”

她抬頭對他笑了,讓他順利地拍拍她的後腦勺,片刻後低頭,心裡陡然有一絲的害怕。

他似乎感覺到她的情緒,放下手裡的板子,抬起她的下巴,漆黑的眼眸落在她臉上,什麼話都不說,只是全心全意地看著她。

很快他松開她的下巴,拿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親吻,像是對待自己的珍寶。

很久沒有這樣的互動,令她的呼吸有些急,他親完後抱起整個的她放在自己懷中,落在她腰間的手有些用力地收住,再取過自己的外套,蓋住她的肩膀。

這樣一來,鼻尖全部是他的氣息,讓她沒法分心去想別的,很好地緩解她的不安。

“放心,我不會讓你一直這樣。”他頓了頓後說,“我比你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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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親媽覺得泊泊不容易,之前是作為路人甲的徐老師先結婚了,現在吳謂的兒子快出來了,連寫情書都滿篇錯別字的張無疾都要求婚了,泊泊還在給女朋友讀書講故事。

但是,這樣也是很美好的,想一想老了後的兩人還坐在籐椅上,讀書曬太陽,泊泊再對瓜子仁說:“我奶奶和爺爺以前是這樣,我爸爸和媽媽以前也是這樣。”

這情話多好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12:17

第56章

很晚了,程靜泊見柏子仁睡著了,輕輕放開她,把她安頓好,蓋上被子,自己下了地,重新坐回椅子上,安靜地看著她的睡顏。

病房裡什麼聲音都沒有,隔壁一床的病人請假回家了,原因是睡不慣這裡。

程靜泊收回目光,拿過自己的外衣,放在膝蓋上,過了一會,他起身離開了。

柏子仁的睡眠很淺,沒過一會就醒了,看見椅子上沒有人,四周也已沒有了他的氣息,心裡像是空了一塊地方,伴著窗外投映進來的寂寥星光,忽然感覺很冷。

她雙手抱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被單,耳邊悄然無聲,人像是被帶到一個空曠荒涼的地方,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一只手輕輕地按在她腦袋上,緩慢而溫柔。

她抬起臉,重現微笑。

他出去買了一瓶礦泉水和一盒餅干,只花了十五分鍾,沒想到她醒了。

“你快回去吧,在這裡休息不好。”柏子仁輕聲地說。

“沒事。”他坐下,把買來的東西放在一邊,“回去也睡不著。”

“你說什麼?”

他拉過她的手,在她手心裡寫了幾個字,她看著他的一筆一劃,很容易猜出他的意思。

原來他也會失眠。

他說在她身邊會比較安心。

“但是在這裡是休息不好的。”

他繼續在她手心裡寫字,告訴她,等她真的睡著了再走。

柏子仁沒有再拒絕,對他笑了笑,點了點自己的肚子,示意自己餓了,他打開餅干盒,放在她面前,她自己拿了一塊芝麻口味的,再遞給他一塊紅豆的。

吃完餅干,喝了溫水,她又躺下,他幫她拉好被子,囑咐她好好睡一覺。

似乎是怕她不安,他握住她的一只手。

就這樣到了清晨,程靜泊依舊守在她身邊,淡金色的陽光灑在屋內一角,飛旋的塵埃沾在他睫毛上,他有些困意,閉上眼睛小睡了一會,又剛好在她醒來前的一分鍾睜開眼睛。

護士走進來為柏子仁輸液,今天有三大袋,任務辛苦。

七點多的時候,劉欣語送來了早餐,幸好帶的分量多,足夠兩個人吃。

因為沐子東的語文考試又沒及格,劉欣語還要趕去學校和老師面談,她客氣地拜托程靜泊多多照顧柏子仁,當然不用她說,程靜泊也會做到。

柏子仁想去洗手間,程靜泊陪她一起,在一旁幫她提輸液袋,結束後,干脆讓她自己提著,他抱著她出來。

剛出來便看見了客人。

周必然瞠目結舌,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柏子仁被她男朋友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她的右手還環住他的脖子,兩人看上去十分親暱。

程靜泊見狀把柏子仁放回床上,掛好輸液袋,然後有禮貌地和周必然打招呼。

“正好我准備出去找一下醫生,你們聊聊天。”

程靜泊大方地離開,屋子裡只剩下柏子仁和周必然。

柏子仁找出角落裡的小白板,連同筆一起遞給周必然,周必然很不適應眼前這一切,表情看起來比病人還要沮喪,他想說的很多,一句句寫要寫到什麼時候?但很無奈,這似乎是唯一的方式。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耳朵聽不見,頭重腳輕,不太睡得好,但胃口不錯,咳嗽好了很多。”

“醫生怎麼說的?”

“先治療看看。”

周必然塗塗改改,簡單的幾句話用了很多時間才寫完。

“對了,我是來向你們道歉的。”

“為什麼要道歉?”柏子仁問他。

周必然在白板上寫了一段話。

“你男朋友調工作的事情我知道了,其實我是最近才搞清楚前因後果的,之前他們誰也沒告訴我。我妹妹已經向家裡人坦白了,事實是她撒謊了,我哥讓她別再提那事,就到此為止。”

柏子仁耐心地看他寫完一段話又擦干淨,繼續寫下一段。

“我們一家人關系很復雜,周遐然和我不是親兄弟,他是我爸爸和前妻的孩子,周辰然和我也不是親兄妹,她的生母是我媽媽的朋友,她四歲時家裡有了變故,母親去世,父親不要她,我媽看她可憐,帶她回了家,讓我當她是親妹妹看待,她以前性格很好,但後來變了很多,面子薄,逞強好勝,除了我哥的話誰也不聽。”

柏子仁想起小學那會的周辰然,小不點的一個,很天真地跑過來問她和周必然是什麼關系,周必然是不是在追她,如果是就要回家告訴爸爸媽媽,周必然會很慘。

記憶中的周辰然好像是另一個可愛的女孩,和程靜泊的學生形象完全不符,大概是因為很多年過去,絕大部分的人都變得和小時候相差甚遠。

不過,也有一些人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譬如周必然,他依舊一身傲氣,自我感覺很好,表面上看來不屑理會閒雜人等,但實際上是一個很有義氣的人,朋友有難一定會站出來。

有這樣一個朋友,是她的幸運。

“謝謝你。”柏子仁說。

“都說了多少遍了,朋友之間不用說謝謝。”周必然揮了揮手,提聲說道。

柏子仁歪了歪頭,雖然聽不見他的聲音,但憑著他的動作可以猜到他在說什麼。

“我今天來得太急了,忘了帶東西,下次過來一定記住,你想吃什麼就寫下來。”

柏子仁想了想,在白板上寫了幾個小吃。

“紅燒雞腿。”周必然輕笑,“你果然還是喜歡這個,一點也沒變。”

柏子仁看出他的口型,知道他在笑什麼,點了點頭。

周必然看著她,若有所思,很快又在白板上寫下一行字。

“你男朋友對你很不錯。”

“當然。”

“那我就放心了。”他聲音很輕地說。

“你說什麼?”

這一回,柏子仁真的沒辨認出他說的話,他也不打算再說一遍,敷衍地講了別的事情。

程靜泊回來的時候,周必然已經走了,他是刻意留出一段時間給她和朋友。

柏子仁拉一拉程靜泊的袖子,問道:“你真的不介意我和別的男同學說話?”

程靜泊笑了,拍拍她的肩膀,然後在白板上寫字。

“我快三十了,還會介意這樣的小事?再者,我一直都希望你有很多朋友。”

柏子仁知道他內心的答案,故意問他其實是想逗一逗他,誰知他不上當。

“那你也可以和別的女同事說話。”

“可惜了,我的新同事裡沒有一個是女的。”

她看著他寫的字,反問:“可惜嗎?”

他聽出她話裡的醋意,從容地把“可惜了”改成“很幸運”三個字。

她忽地笑出來,眼睛亮亮的,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好啦,我是逗你玩的,其實呢,我只是喜歡看你這樣子。”

“什麼樣子?”

“一直哄我開心。”

他拉起她的手親了親。

在柏子仁住院的一周內,有很多人來探望她,連程靜泊的父母都來過一趟,他們態度和藹,人有耐心,一直用書寫的方式和她交流,恰好程母的皮夾裡有一張程靜陌的照片,分享給柏子仁,她看到了一張和程靜泊相像,但俏皮許多的面孔,也許是深愛程靜泊的關系,她第一眼看見他妹妹就覺得親切可愛。

程父程母走後,柏子仁不免地想,如果程靜陌還在的話,程靜泊一定比現在快樂很多。

徐老太說他十歲的時候失去了奶奶,長大後失去了親妹妹,他的經歷讓她心疼,她總想帶給他幸福,但事實卻是他一直在給予她一切,現在她聽不見了,他還特地請假過來陪她。

雖然不想承認,但現在的她的確是他的一個負擔。

柏子仁很挫敗,她真的希望奇跡降臨,下一秒就能聽見,恢復到正常的生活軌跡。

當她聽不到外面的聲音,才感到曾經擁有的一切是多麼難得,家人和朋友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一度以為自己無所謂失去的東西,是不可替代的。

她不想和從前一樣活在自己的世界,那寂靜安然的生活是自以為是,歸根到底是怯弱,她害怕失去,於是先拒絕別人。

至始至終,她都是膽小鬼。

程靜泊送走父母後回到病房,看見柏子仁在折紙鶴,他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拿起一張彩紙,折了一顆心給她,她接過後好好欣賞了一會,放在一邊,然後翻出病服口袋裡的心形硬幣,在他面前嫻熟地將心變成了一個圓,再變回一個心。

“不錯,練了很久了吧?”

他的語速很慢,有足夠的時間讓她辨別,她聽明白了,點了點頭,像個孩子似的笑了,只是笑容很快消逝了,她想起了眼下的問題,不由地發愁,已經一周了,聽力一點好轉的跡象也沒有,內心的恐懼越來越明顯,她終於是連打起精神都覺得累了。

程靜泊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拿過她枕邊的書,隨意翻開一頁,和她一起默讀。

讀書的中途,程靜泊接到電話,是徐老太打來的,讓他去取兩包從鄉下寄來的花茶,據說堅持喝對治療突聾的效果很好。

程靜泊讓柏子仁乖乖在這裡等他,他去一趟就回來,柏子仁表示沒問題。

只是在程靜泊走後沒多久,柏子仁一個人走出了病房,在醫院的花園裡散步,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門口,看見兩輛車在爭搶僅剩的一個停車位,從車裡下來兩個男人,他們都瞪著對方,並且指手畫腳,從他們的肢體幅度來看,知道吵得很凶,但她聽不見,也感覺不到他們的怒氣。

在門口左拐的地方有一個老人擺攤賣報紙,正值上班時間,生意冷清,柏子仁沒帶錢,也不能捧場,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忽然有個念頭,她很想和他聊幾句,即使只是問他,哪一份報紙最暢銷。

老人倒是自得其樂,一邊喝茶一邊聽收音機,聽著聽著就笑了,像是知道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柏子仁小心翼翼地過了馬路,來到對面的步行街上,找了一張沒有人的休閒椅坐下。

眼前的所有事物都似真非真,車來車往,川流不息卻沒有一點聲音,像是被人按了靜音鍵一樣,十分詭異。

她還是慣性地覺得有人在喊她,時不時地回頭,但視野所及之處什麼人都沒有。

明明看見眼前的生活井然有序地進行著,一切和往常沒有區別,但安靜到了極致,就感覺很可怕,她仿佛站在一個所有人都看不見的角落,用自己的邏輯思維分析真相,卻找不到出口。

她已經被這個世界排斥在外。

想到這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焦慮在心底蔓延。

程靜泊找到她時,她已經在這裡坐了快一小時,幸好今天的天氣還暖和,她穿得少也不至於凍著。

他溫柔地拉她起來,想帶她回去,未料的是她沒有移動步伐。

“怎麼了?”他問。

她低著頭,手在發抖,小聲地說:“我有點害怕,自己是不是永遠不會好了?”

“不會。”他抬起她的臉,對著她的眼睛,一字字地說。

“但是我真的什麼都聽不見了,耳朵像是堵了很多棉花,無論怎麼費勁去聽,一點聲音也沒有。”她說,“我看過相關的資料,這個病不會好得徹底,無論是再好的結果,或多或少會損壞聽力。”

他知道她在說心裡話,這是生病後的第一次,他選擇聽她說完。

她看著他的眼睛,惶恐之余一下子哽咽了。

“如果我再也聽不見了,怎麼繼續讀書?以後怎麼參加工作?我是一個殘廢人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覺得自己很窩囊。”

“從小到大除了會死讀書,其他什麼都不擅長,現在連聲音都聽不見了。”

他試圖把她拉到懷裡,卻被她甩開手。

“這大概是我受到的懲罰。”她掉下眼淚,情緒爆發出來,“你知道嗎?以前我很自私,老想著自己,希望大家都別來打擾我,讓我一個呆著,現在就算我想去和別人說話,也沒有人會理我了……我自找的。”

他再去拉她的手,她已經後退了兩步,有些自暴自棄地提高聲音說:“你為什麼還要理我這樣的人!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你就不怕將來後悔嗎?”

他止步,靜靜地看著她。

她紅著眼睛,頭發被風輕輕吹亂,淚痕交錯在臉上,呼吸很急。

“你太完美了,以前我很幸福,現在卻不知道怎麼面對。”

他只是看著她,片刻後直問:“你想要我離開你的生活?”

她聽懂了,沉默下來。

他走近她,卻不碰她,只是等待她的答復。

她的心頭像是被一把利劍劃過,他的一句話就讓她頃刻間冷靜下來,想到這個可能發生的事實,它一定會比失去聲音恐怖萬倍,連想一想都覺得絕望,別說去實驗了。

“走吧。”

他平靜地抹去她的眼淚,拉過她的手,當她什麼話也沒說過。

她默默地被他拉走,過了馬路,走到醫院門口,低聲在他身後開口:“你不要走。”

他停下,側頭看她。

“就算我聽不見,你也不能離開我。”

就讓她任性到底好了,她寧願變成一個自己都討厭的人,也不能失去他。

她的最後一個字說完,他的吻就狠狠地落下來,帶著失控的情緒,修長的手指順勢鉗制住她的下巴。

唇上吃痛,她被他咬了一口,反應過來後看清他冷眸中的肅然。

“發脾氣可以,我放任你,但別想找任何理由甩了我,我沒有那麼好糊弄。”

她被吻得有些缺氧,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還是決定解釋一下自己剛才的情緒化。

“不用解釋,任何的借口都是逃避,如果你真的想留住我,有千萬種方式,但如果你想甩了我,我只接受一個理由,那就是你不再喜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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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喜歡一個人,總會找到一個不讓自己放棄的理由,就像我們瓜子仁會呆呆地想,泊泊那麼愛她,沒有她大概會活不下去,為了他的生命和健康著想,還是留住他好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12:48

第57章

程靜泊沒有因為柏子仁目前的治療效果不好而有絲毫的沮喪,等柏子仁睡下了,他照例去找主治醫師談了談,還去其他的病房向患者的家屬討教經驗,並把從網上找來的幾例從突聾到全愈的經歷整理好,等她醒來後給她看。

柏子仁看了後心情平復了一些,勉強對程靜泊笑了笑。

“重要的是心態,放輕松一點。”

程靜泊寫完字,把小白板放在電視機上,方便她一眼看見,時刻鼓勵自己。

柏子仁雙手抱腿,目光直視小白板上的文字,在心裡歎了口氣,然後決定打起精神。

接下來幾天的治療依舊辛苦,擴張血管的藥讓柏子仁的胳膊都要炸開了,輸液完畢後,手臂沉重,抬一抬都覺得吃力,她忍住了,第四次吸高氧之後,眩暈再一次鋪天蓋地襲來,她覺得整個病房都在轉,只好閉上眼睛,無奈的是惡心嘔吐的症狀也隨之重現,吃什麼就吐什麼,到後來除了粥什麼都吃不下。

她一天比一天消瘦,劉欣語急得掉眼淚,沐叔叔也愁著臉,唯有程靜泊沒有表現出異樣情緒,依舊耐心地陪她治療,時常對她微笑。

在入院第十三天的時候,柏子仁的耳鳴症狀到達巔峰,沒有一刻是消停的,十分鬧心,無法入睡,她從半夜到清晨都睜著眼睛,備受折磨,數著一分一秒,有一種自己快瘋了的錯覺。

偏偏又很奇怪,當她看見他打開保溫桶,把煮好的粥盛在碗裡,連同勺子放在一邊,整顆心又平和了很多,他並不比她容易,這幾天他幾乎都在醫院,吃得很少,睡也睡不好,守著她這個病情反復的人,抱她去洗手間,陪她去治療室,排隊做檢查,一點不耐都沒有。

她努力撐著坐起來,准備進食,他端起碗准備喂她,她卻搖頭,拿起勺子自己來吃。

其實完全沒有胃口,但不吃東西對身體沒好處,她堅持吃完,速度很慢,額頭上冒汗。

他拿紙巾幫她擦額頭,她看著他,發現他也瘦了一些,忽然就有一種掉眼淚的沖動。

吃了早餐,醫生查房結束,程靜泊打開筆記本,寫了一行字,順便翻了翻昨天的症狀記錄,在新買的大白板上寫下今天的治療任務,遞給柏子仁看。

柏子仁艱難地點了點頭。

程靜泊親了親她的額頭,很輕地說了一聲乖。

上午在治療室裡遇到了一個病友,他很年輕,只有十九歲,玩搖滾樂的,突聾一個月,治療效果一般,恢復了三分之一,現在聽人說話依舊很吃力,他沒有放棄,還聽從醫生的建議,准備針灸治療,雖然聽不見,但他的眼睛很亮,看上去很樂觀。

程靜泊主動用書寫的方式和他交流,他非常熱心,把自己的治療經驗都寫了下來,以供他們參考。

“運動很重要,我剛發病的時候耳鳴到自己都快瘋了,坐立難安,干脆去慢跑,跑了兩天耳鳴就好了很多,不知是不是轉移注意力的關系。”

“我算是比較樂觀的人吧,也不是說沒怕過,但怕沒用啊,只會增加心理負擔。”

“音樂是我的夢想,也是我的生命,耳朵對我來說很重要,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我都不會放棄。”

他和程靜泊溝通的時候,柏子仁就坐在一邊看他們。

末了,他還寫了一段文字給柏子仁。

“美女姐姐,你可比我幸運多了,不管怎麼樣,你有這麼一位大帥哥陪著,我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呢。”

這句話倒是觸動了柏子仁,她能堅持到現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身邊人的支持。

比她不幸的人都沒有放棄,她憑什麼抱怨?

隔天傍晚,當程靜泊對柏子仁提出跑步的想法,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他們在醫院附近的林蔭小道上跑了二十多分鍾,再原路返回,路上還買了山楂和葡萄,一邊走一邊吃,微風拂面,柏子仁看著四周熟悉的街道,復古的建築樓群,可親的路人,心情豁然開朗,她剝了一顆葡萄,遞到程靜泊的嘴邊,等他吃了,還問他甜不甜。

“累嗎?”他問。

她能辨認他說的小短句,誠實地點了點頭,他彎下腰,讓她上來,他背她回去。

誰知她一跳上他的背後,他就跑了一段路,她嚇了一跳,立刻拍他的肩膀喝止,他沒有理會,也沒有減速,她愣怔,漸漸從啞然到莞爾,最終笑得很開心,耳邊的風鼓鼓的,很快有一絲鑽入耳朵,發出輕微的聲音。

長日盡頭,是他們相疊的身影。

十月原本有假期,加上程靜泊前後請假的一周,很快用完了,他回柳河校區教書,但每隔兩天就會開車來醫院看柏子仁,無論他在不在,柏子仁都積極治療,堅持慢跑,雖然效果和預期的相差很多,但她不再心煩意亂了,就像和她一起做治療的幾個病友說的那樣,急有什麼用,既來之則安之。

她聽程靜泊的話,每天都寫日記,拿白板和別人聊天,有一回,在治療室遇到一個在媽媽陪伴下過來吸氧的小男孩,他一直悶悶不樂,她主動找他聊天,他開始的時候愛理不理,後來大概是排隊太無聊了,也拿起筆寫字給她,他們聊了很久,小男孩還留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給她,說以後要常常保持聯系。

“我和你聊得來。”

柏子仁回病房後收到這麼一條信息。

學長學姐們也常來看柏子仁,帶來一些學習方面的資料,湯學長直言,身體最重要,如果真的吃不消,不如休學一年,以你的資質,不會耽誤前程。

柏子仁淡淡地笑了,說我會考慮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真的學會坦然面對自己的遭遇,就在前天,程靜泊的母親來探望她,帶來了一本家庭相冊,和她一起看了很久,還分享了一些孩子們的陳年舊事。

“有你在身邊,靜泊他很幸運。”

柏子仁從程母的臉上看出了一點欣慰,也看出了一絲惆悵,不用去切身體會,她也明白作為母親的喪女之痛,程靜陌只比她大兩歲,生命才走了四分之一就消逝了,這是世間最遺憾的事情,對留下的親人來說,緬懷至親之余,更在意的是當下僅有的福分。

她想說自己會比任何人都珍惜程靜泊,但話到嘴邊,還是差了點勇氣。

樂觀豁達的程母離開前在白板上寫下一句話給她。

“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身前有限杯。”

此生能擁有程靜泊這樣的人,已經是幸運的事,只希望自己能夠格成為他的人生伴侶,她要和他一樣,不再畏難。

程靜泊再來的時候,柏子仁的病情已有了好轉,左耳的聽力恢復至五十分貝,湊近和她說話,她能聽見,右耳恢復得慢一些,耳鳴依舊存在,但輕了很多。

他看見她手邊有很多畫紙,拿過來看,大部分是素描,畫的是他,其他是一些風景畫。

“閒來無事,就畫了不少,喜歡嗎?”她問。

“很喜歡。”他一邊欣賞一邊問,“只畫我,不會無聊嗎?”

她笑得有些高深莫測,在他凝視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過了一會又轉回來,坦白地說:“因為我只想你啊。”

他放下畫紙,貼近她的左耳朵,清聲說:“原來如此。”

她耳朵熱熱的,咳了咳,轉移話題,問他學校裡的事情,他挑了一些學生的趣事說。

“還有人敢在你的課上睡覺嗎?”

“暫時沒有。”

自從上回聽說他真的拿出手機拍了一張學生打瞌睡的照片後,她開始為他的學生憂心。

其實她偷偷上網瀏覽過他所在校區的論壇,看見了不少學生對他的評價,從中得知,他不再是以前那位性格清冷,課間話少的哲學老師,他們說他學問淵博,講課通俗易懂,為人沒有架子,什麼問題都會回答,關心學生的業余生活,和他們一起打理學校的種植園,還會為他們爭取各種機會。

“可惜他說自己已經有老婆了。”有一位學生說。

柏子仁聰明地想,自己就是那位還未過門的老婆吧。

“你在想什麼?”他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明年二月是你的生日。”

他順勢攬她入懷,明知故問:“你想說什麼?”

她問他:“你還想要生日禮物嗎?”

他低頭吻住了她,很長的時間後才松開,啞聲道:“很想。”

她抬起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亮著眼睛說:“你如果贏了張經理,錢要對半分我。”

“這麼點小錢我不在眼裡,全部給你。”

說起張無疾,他在一周前在火車站堵住了戴著口罩的紀冬天,直接抗肩回去了,燈塔裡咖啡館的大門被鎖了,小木牌上寫著幾個字:“家有喜事,暫停營業一個月。”

深秋的時候,柏子仁回了學校,她的左耳已經恢復到四十分貝,可以聽見室內的交談,右耳弱一些,還會間斷地出現耳鳴,每節課她都坐在第一排,有時候聽不清可以從老師的口型辨別出他在說什麼,實驗室的學姐學長也照顧她,盡量分給她一些輕松的工作,她開始喝中吃藥,一周去一次醫院進行針灸治療,等待奇跡發生。

很多同學觀察到她的變化,她似乎比以前活潑了一些,臉上的笑容多了,偶爾也會參加大家的聊天,說一說自己的想法,這倒出乎他們的意外,本以為她生了病後會消沉,性格更靜,誰料到是相反的。

“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朱鳴文聳了聳肩膀,“因為人家快結婚了,心情當然好。”

這個理由讓所有同學信服,原因很簡單,柏子仁重回學校後,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除了做實驗之外,吃飯看書休息的時候都戴著。

程靜泊常常開車回來看柏子仁,每一回都帶來新鮮的水果,核桃,花生和其他營養品,一有時間就下廚燉湯給她喝,她的精神好了不少。

就連程醫生都隔三差五打電話給柏子仁,詢問她的身體情況,有一回,更是讓人受寵若驚,程父和程母來柏子仁的學校看她,給她帶了一些吃的,作為回饋,他們要求她帶他們逛一逛校園。

途中,程父心直口快地說出了事實:“靜泊已經交代過了,他不在的時候讓我們多多照顧你。”

程母拽了拽他的胳膊,抱怨地說:“你這個老頭子真不會說話,難道兒子不吩咐,我們就不過來表示關心了嗎?”

程父笑了笑,一點也不尷尬,輕聲說:“實事求是嘛,做人坦誠點好。”

柏子仁說:“你們能過來我很開心,阿姨叔叔,以後多來這裡看我。”

兩老聞言笑得很開心。

“一家人嘛,自然是要多見見面的。”程父加了一句。

柏子仁一聽就明白了,叔叔阿姨已經清楚了她和程靜泊的婚期。

不止是程父和程母,柏子仁的家人也知道了,沐子北更是生怕她忘了似的,每次見面都要提醒她:“瓜子仁,你二月要做新娘子了,我好捨不得。”

說不期待那一天是假的,她也會在心裡算一算日期,只不過她還在治療中,醫生說如果突聾超過三月還沒有恢復到正常水平,建議佩戴助聽器,一想到在明年的婚禮上,耳朵還要戴一個以前不需要的東西,她心態再好也會有些小失落。

當然,一切都在可接受的范圍內,如今的她不會再去糾結能得到什麼,會失去什麼。

日子流水一般過去,城市入冬了,周末程靜泊帶柏子仁出去散心。

秋天的茶山上有臘梅,一陣陣風吹過,清雅的香氣停留在鼻尖,柏子仁感到心曠神怡。

半山腰有一座亭子,他們稍作休憩,正好不遠處有一座寺廟,打鍾聲隔著重重疊疊的茶樹傳至耳畔,梵音清韻,柏子仁靜下心來,慢慢地聽,一聲比一聲要清亮。

片刻後,鍾聲靜止,風又拂面,她余光看見亭子的角落有一排瑰麗的小花朵,走過去蹲下來看。

“這是茶花還是梅花?”她不由地問。

程靜泊來到她身邊,低頭看了看。

“這是茶梅,屬於山茶科。”

“這也太漂亮了吧。”

柏子仁看著心生歡喜,孩子氣地伸手撿起來,趁他不注意便放進自己的口袋,很快站起來眺望遠處的茶樹,拿出手機拍照片,拍完風景再拍人,然後拉著他的手繼續往上走。

到了山頂,有一塊地方滿是落了地的花朵,未等柏子仁思考好要不要去撿,程靜泊已經提前一步撿了幾朵遞到她手心,她看了好一會,滿意地放入口袋。

他們翻過山,一邊走一邊聊,不知不覺中時間過去了,寺廟近在眼前,她提議進去看一看。

也許是天冷的關系,廟裡的人很少,一對年老的夫婦正在虔誠地上香。

柏子仁看著老太太閉目在煙霧中,好奇地猜她在求什麼,還問程靜泊。

“我想她沒有在求什麼,只是說一說自己的心裡話。”

柏子仁覺得程靜泊說的有道理,老太太的神情太靜定了,不像是在祈求什麼,而是出於一種信仰而行禮。

老爺爺也是,面帶平和的微笑,一副自足常樂的模樣。

柏子仁走進殿堂,對佛行禮,只是她沒有達到一定境界,作為凡人,她還是說了自己的兩個願望。

一是,她希望和他永遠在一起,二是,她希望他平安健康,越來越快樂。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他就站在身邊,垂下了眼眸,雙手合十,再近看,他的眼睛是閉著的。

過了一會,她輕聲問:“你許了什麼願望?”

他淡淡地笑了,沒說話,她也不追問。

他們在這裡待了很久,最後坐在一處台階上,聽小和尚讀心經,聲音猶如天籟。

她的頭靠在他肩膀上,眼睛看著湛藍的天空,心靜得像是無風的湖泊一樣。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亮,突破了屏障一般,清晰得像是讓人可以觸碰到。

“你在想什麼?”他低頭問。

“我在想,一切都很好。”

他微微一愣,很快想起一個事實,他是在對她的右耳說話,聲音很低,照例說她應該聽不清,些許的遲疑後,他又問:“具體指的是什麼?”

“很多啊,這座山,這個冬天,這一年,什麼都好。”她漫不經心地說。

他笑了,心頭釋然,一段時間的壓力瞬間消散,竟然有些舒暢的感覺。

“對了,你剛才問我許了什麼願望。”

“嗯,可以告訴我嗎?”

“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經達成了。”

她抬起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不理解是什麼意思,他沒有解釋,只是看她,時間長了,她又一次在他的墨瞳裡看見了一個完整的自己,再接著,看他慢慢貼過來,親了親她的額頭。

“還記得我昨天給你讀書,你說有一句很好聽嗎?”

柏子仁想了好久,搖了搖頭,她記得自己問了好幾句是什麼意思,一時間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句。

“花枝春滿,天心月圓。”他替她說了。

“對,就是這句,不過說來慚愧,其實我不是很懂。”

他笑了,一直看著她,目光不移片刻,很溫柔地說:“通俗地說,就是一個人最幸福的時候。”

“就像是現在?”她很有默契地接話。

“正是此時此刻。”

這一刻,清風入耳,伴著世間獨一無二的熟悉聲音,遠眺群山,和心愛的人安坐在天地的一角。

她忽然有些懂了,對那優美的詩句有了自己的解釋,即自此之後,再無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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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結束了,還有一個番外,寫的是張無疾和紀冬天,其他的番外就放在實體書裡了。

這個文始始終終是平淡的調子,但在寫文的途中,我自己也有所收獲,似乎對幸福的感覺更確定了,我想自己也會學習瓜子仁和泊泊的優點,更好地去面對生活,無論有沒有挫折,都應該保持一個好的心態,還有,我向往他們這樣簡單的愛情,人生短暫,用更多時間珍惜自己喜歡的人和物,有些得失,不必計較。

連載兩個月,離不開大家的支持,非常感謝,最後一篇番外寫好後會發上來,大概會用兩到三天,然後全文就完結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6-3-14 13:13:45

第五十八章

番外吧

張無疾和紀冬天的故事。

過年之前,張無疾運籌帷幄,派人前往紀冬天老家分發喜糖,並告訴全村上百個親戚朋友紀冬天已有對象的事實,此對像才貌俱佳,獨一無二,她十分傾心於他,已經認定他為此生唯一的選擇,三姑六婆們聽了奔走相告,叔叔阿姨們喜極而泣。

紀冬天本人卻在燈塔裡咖啡館流下冤屈的淚水。

事情是這樣的,自張無疾在火車站找到蒙面的紀冬天,扛肩回去後,不知從哪裡找出一塊骨瓷花瓶的碎片,根據其中的蛛絲馬跡,抽絲剝繭後確定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紀冬天用鈍器磕破了瓶口的一角,而後用膠帶紙粗糙地粘上去粉飾太平,幸好他火眼金睛,識破了這一切。

紀冬天啞口無言,在腦海裡尋尋覓覓很久之後隱約地想起了這事,這的確是她造成的。

張無疾報了花瓶的真實價格,六位數讓紀冬天當場暈過去。

「賠錢或者來我這裡打工,兩者選一。」

紀冬天思量了一下,無奈地選擇了後者,當然張無疾知道她肯定拿不出錢,給她兩項選擇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顯示自己是寬容豁達的。

恰逢燈塔裡咖啡館在關門重整,紀冬天每天只需上半天的班,工作內容是大掃除。

一段時間不見,店裡多了一個看上去呆呆的小哥,名字叫孟萌萌,正是之前被張無疾欺壓,熬夜檢查情書錯別字,把情書一張張地貼滿玻璃窗的途中不幸扭傷胳膊,最終獲得三塊錢賠償的那位路人甲。

孟萌萌沉默寡言,從早忙到中午,沒有一刻是在休息,紀冬天覺得他很奇怪,趁他在洗咖啡機的時候,走過去小聲問:「看你的樣子也是一個不錯的年輕人,怎麼心甘情願在張無疾手下打工?」

呆萌小哥顯然不擅長溝通,停頓整整一分鐘後說:「張老闆是特別好的人。」

紀冬天得此答案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我的手受傷後,他親自做飯給我吃,每天的菜餚都很豐盛。」

「萌萌……」紀冬天至今覺得這樣稱呼一個男人很彆扭,但還是勉強忽略了不適,繼續問,「你喜歡吃他做的菜?」

「當然,榴蓮蓋澆飯真的很美味,吃一個月也不會膩。」

紀冬天風中凌亂,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神人。

孟萌萌繼續淡定地清洗各個杯子。

「對了,你的名字是誰取的?」紀冬天垂死掙扎,多問一句。

孟萌萌認真地想了想後告訴她:「我原名叫孟夢夢,是媽媽取的,我不喜歡,太女孩子氣了,二十歲那年就自己改名了。」

紀冬天扭過臉,滿臉淚水,她真不該多問的。

一分鐘後,孟萌萌拍了拍紀冬天的肩膀,待她轉過頭後問:「看你的髮型很眼熟,好像是之前玻璃窗上貼著的照片中的人,你不會就是張老闆追求的對象吧?」

紀冬天轉了轉眼睛,心想世間竟然有如此遲鈍的人。

「果然如此,張老闆的情書是寫給你的,你就是那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紀冬天當場昏倒。

下午,張無疾來了一趟咖啡館,查看裝修進度之餘順便找一找服務生工作方面的瑕疵,方便扣錢,當然最重要的是找紀冬天談話。

「你現在每天工作四小時,按時薪十二元算,一天六十元,做一年也賠不了我的錢。」

張無疾一邊品咖啡一邊淡淡地看著紀冬天。

紀冬天卻被看得毛骨悚然,感覺他已經有了什麼其他方案。

果不其然,張無疾開口說的下一句話是:「來我家拖地板,一平米一百塊錢,賺得比較快。」

紀冬天想起去年在他家當清潔工的日子,簡直不堪回首。

張無疾沒有給她考慮的機會,說完就徑直上樓了,當然走之前不忘伸手拍拍她的頭頂,示意她識時務者為俊傑。

紀冬天斟酌很久,轉頭的時候看見孟萌萌一臉羨慕地看著她。

「你……」他們同時開口。

紀冬天閉嘴,讓他先說,誰知他也不說了,只是眼睛充滿了一道嚮往的光芒。

真是單純啊……紀冬天心想,孟萌萌根本不知道去張無疾家裡是要做什麼,他的錢哪有那麼好賺?

只是除此之外,好像也別無他法了,紀冬天很心塞,她是萬萬不願欠人錢的,骨瓷花瓶是她打碎的,這是事實,憑自己的能力,一時間還不了那麼多錢也是肯定的事,難道要一直在咖啡館打工到年老體衰?

不如忍一時之痛,換來長久的自由和幸福。

此時此刻,在三樓辦公室的張無疾坐在書桌後,俊臉面無表情,一副高冷的姿態。

他心情低落是有原因的,就在大前天,程靜泊帶來一疊設計書來咖啡館,指導裝修工人該怎麼做,碰巧當天他在後廚房為紀冬天烹飪精緻料理,繫著圍裙出來的時候,程靜泊特地走過來說了一句話。

「二月我要結婚了。」

他的頭頂一片烏雲籠罩。

自小到大,他從沒有輸過,但這次的結果很懸,現在是十二月底,快過年了,即便他已經暗中贏得了紀冬天老家人的歡心,但紀冬天本人還有同意做他老婆。

其實,不僅是求婚未成功,他壓根連男朋友的身份都沒搞定。

他沉思許久,決定破釜沉舟。

週六,紀冬天如約到張無疾家裡打掃衛生,她在拖地的時候,他就坐在沙發上,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暗暗盤算下一步該怎麼走。

紀冬天偶爾抬頭看見張無疾的臉,心生疑惑,他今天好奇怪,一言不發,眼睛也一眨不眨,簡直和一座雕塑沒兩樣,難道是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也不會啊,他曾說過,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難倒他,他也沒有遇到過挫折,向來百戰百勝,所向無敵。

「紀冬天。」張無疾冷冷地開口了,「為什麼一直看我?」

「沒有啊,是你在看我。」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那你沒看我,又怎麼知道我在你看?」

張無疾指了指角落的一面鏡子,示意她的一舉一動他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紀冬天怒目而視。

「不過,你想看就看吧。」張無疾的語氣緩和許多,修長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膝蓋,「我沒有不允許。」

紀冬天無語,他說得好像是她在對他花癡一般。

工作近四十分鐘,紀冬天休息的時候,張無疾端上了甜點,她一看是正常的食物,伸手便去拿,盤子卻被他移開數米,忽然變得好遙遠。

「你的手髒,不能碰。」

紀冬天這才想起自己沒有洗手,正打算去廚房的水池,又被張無疾攔下。

「別浪費水,我來幫你。」

紀冬天還未來得及反應,張無疾已經遞來一塊小蛋糕到她嘴邊,她瞠目結舌,在他眼神的威脅下,咬了一口,甜甜的,再一口,味道真好。

只剩下最後一口時,張無疾收回手,自己吃了,並評價說:「果然不如我做的。」

「你還會做甜點?」

張無疾挑眉,淡淡地說:「小意思,八大菜系,東南西北的甜點,沒有我不擅長的。」

紀冬天默默地看著他,不敢再接話,生怕說多了,他不覺技癢,親自下廚,來之前已經說好了,中餐是點外賣的。

「我爸爸也很會做菜,當年就是憑精湛的廚藝贏得我媽媽的心。」

「哦……那很不錯啊。」

「他們結婚三十年,恩愛如初,我媽媽沒有一天是不開心的。」

「嗯……那很難得啊。」

「我媽媽性格溫柔,待人和善,很好相處,我是獨子,和我在一起,沒有婆媳和姑嫂的問題。」

「……」

「紀冬天,你往哪裡跑?」

紀冬天剛走了兩步,肩膀上多了一隻手,她艱難地停下,轉過身,對上張無疾的臉。

不知不覺中,他們竟然來到一個類似偶像劇中的牆角,她被困住了,進退兩難。

「你要做什麼?」

「你說我要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要做什麼?」

「你不知道我要做什麼,為什麼這麼問?」

「你的眼神不正常,我看出來了,你應該要做什麼。」

張無疾一頓,然後明白了,這是她婉轉的提示,於是低下頭準備親她的臉,卻在瞬間被一股力量擋住,目光下移,看見她兩隻手都出擊了,兩拳砸在他腹部。

「我常年健身,你這點花拳繡腿傷不了我。」

紀冬天愣住。

漫長的對視後,她聽見一句完全不像是他語氣的話。

「我不想再和你玩躲來躲去的遊戲,坦白說,我喜歡你,想和你結婚,你考慮一下。」

紀冬天收回了手,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怎麼辦。

張無疾趁機拉起她的手,垂眸觀察了一下,發現她的手很小,每個指頭上都有繭子,一看就是從小做慣家務活的孩子,他知道她家境不好,不是獨生女,還有一個弟弟,沒有上大學,職高畢業後就參加工作了,平常吃穿節儉,愛去批發市場買花花綠綠的衣服,品味很糟糕,也不屑修飾,雖然生活困難重重,但從不抱怨,每天無憂無慮的模樣。

她看韓劇,但也看古籍,她追星,但崇拜的偶像無不是品學俱佳的,她不是一個只會看臉,不看內在的女孩,她時常會在小本子上寫自己的人生計劃,並想辦法去實現,前段時間她完成了人生第一個夢想,去某座小島旅遊,嘗試了潛水。

他周圍有很多長得漂亮,學歷高,家境優越的完美女人,但她們中沒有一個願意嘗一口他做的料理,總會用各種合情合理的借口婉拒,而她呢,第一天來咖啡館就吃完了他做的所有食物,他並非不知道她在勉強,她的眼睛裡有善意,她對所有人都很好,她的樂觀情緒總能感染身邊的人,和她在一起很快樂。

「你別老抓著我。」紀冬天輕輕出聲。

他沒有鬆開,反而繼續說:「別撒謊,你不可能對我沒有感覺。」

紀冬天想了想說:「感覺是有的,但冷靜下來想過,我們的性格相差太大,生活圈子也不一樣。」

「性格一樣的兩個人生活在一起有什麼意思?至於生活圈子,可以慢慢調整。」

「你怎麼突然這麼認真了?你是不是很怕輸給程老師?」

「我是想贏,但這次輸了也無所謂,我們可以再比誰先生孩子,那才是重頭戲。」

「……」

「你已經被我看光了,除了我,誰也不可能負責這一點。」

「……」

「先答應做我的女朋友。」

「你現在不要再靠過來了,我要呼吸的空間!」

張無疾個子高,紀冬天在角落裡被他困住,一直抬頭和他說話著實費力氣,沒幾分鐘,手心和額頭在源源不斷地冒汗。

趁張無疾後退一步時,紀冬天從他手臂下逃走,因為不敢和他待在一樓,她跑上二樓,不知不覺地又來到衛浴間門口,拉開門進去洗了把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默數心跳聲。

門被敲了兩下,她回過神,緊張地看向門口。

「洗個澡吧,看你剛才流了不少汗。」張無疾的聲音回復了平靜,悠悠地說,「放心,這一回我不進來,稍後把新買給你的衣服放在門口,你出來後立刻給我答覆。」

紀冬天小心翼翼地洗了一個澡,然後悄悄拉開門,透過門縫環顧走廊空曠,很快發現腳下有一個乾淨的竹籃子,裡面是乾淨整潔的衣服,連吊牌都在。

她在衛浴間裡換了新衣服,因為心情忐忑,不知出去後該怎麼回復張無疾,她徘徊了半個鐘頭。

喜歡?是的,這很明顯,但不可否認他是一個異類,性格,生活習慣都和她不同,接受他肯定有點辛苦。不接受?好像有點捨不得,尤其是看見某網友總結他萬分情書中一百個病句之後,又好笑又心疼。

怎麼辦?剛才他的眼神真的很可憐,如果出去拒絕他,他不會想不開吧?自小是天之驕子,沒有失敗過的大男孩,一點挫折可能就是致命的,很久以前聽程老師說過,他讀幼兒園小班時因為沒有拿到小紅花而兩天不吃飯,到了小學,因為沒買到唯一暗戀的女人白娘子的貼紙而絕食一周,這次要是不答應他,會不會鬧出人命?

紀冬天在衛浴間踱步,想了又想,始終不知該如何是好。

第三十七分鐘,紀冬天還是毫無頭緒,害怕再次缺氧運動,她推門而出。

走了一段路聽到樓下傳來聲音,她很奇怪,加快步伐到樓梯口一看,便看見這樣驚人的一幕。

客廳的沙發上坐滿了人,從左到右按年齡大小的順序排列,老老少少匯聚一堂。

張無疾不知什麼時候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燕尾服,淡然地站在客廳中央。

紀冬天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當下的想法是找一個地方藏起來,誰知念頭剛生起,已經被張無疾喊住。

「小冬天,你來了。」

客廳裡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樓上的人,目光如無形的箭,早就將準備遁走的紀冬天牢牢釘在原地。

張無疾親自上樓,紳士地邀請紀冬天下樓,她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當然不選擇聽之任之,結果是他把她抱了下來。

紀冬天頭暈目眩,腦海只剩下一個想法,自己有生以來的第一個公主抱就葬送在此人手中,氛圍一點也不浪漫。

張無疾抱著紀冬天來到大家面前,卻不急著放下她,慢條斯理地為她介紹在座人是誰。

這些人分別是張無疾的父母,外公外婆,爺爺奶奶,表姐堂弟,小侄子和小外甥女。

一室明亮,頭頂璀璨的水晶燈照得紀冬天睜不開眼睛。

現在正是見證傲嬌的時刻了。

張無疾對在座的長輩,平輩和後輩們說:「我記得你們所有人都對我說過一句話,我永遠不可能娶到老婆。」

眾人不敢說話。

張無疾冷笑,又說:「真正有能力的人是不屑辯駁的,他會用實際行動證明。」

眾人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我懷裡的人就是我今生的摯愛,她會和我走完這輩子。」

紀冬天的表情已經雷打不動。

「永遠不要質疑我的魅力。」

所有人啞口無言。

「注孤生?呵呵……」

「等一等。」坐在角落裡的小侄子忽然開口,點了點他懷裡的人,「小叔叔,她好像快崩潰了,演技很差的感覺,不會是你雇來的人吧?」

張無疾從容不迫地應對不識好歹的熊孩子,說道:「因為剛才我們洗了鴛鴦浴,時間久了,她有點缺氧。」

小侄子還準備說話,張無疾打斷了他:「再有問題,壓歲錢歸零。」

「我在這裡恭喜小叔叔了。」小侄子歡呼道。

另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站起來主持大局,看向紀冬天,笑容很可親,問道:「小姑娘,你真的是我寶貝孫子無疾的女朋友嗎?」

在紀冬天回答之前,張無疾低聲說了一句話:「小冬天,說話之前好好想一想,得罪我的後果你知道的。」

紀冬天在是與不是之間有了選擇恐懼症,遲遲沒有說話,過了很久,再看向張無疾的眼睛,瞬間有了決定。

「她不說話就是承認了。」張無疾開口,「我們先上樓,你們自便。」

他說完丟下屋子裡的一群人,抱著紀冬天回自己的房間。

一進門,張無疾的眼睛沒有了神采,像是蒙了塵的墨石,緩緩放下紀冬天,走到窗口,再不理會任何紛擾,此刻他需要安靜地消化紀冬天拒絕他的事實。

紀冬天的胳膊都發麻了,先用力甩了甩,再面向張無疾。

「你……怎麼不說話了?」

突然的安靜帶來無比龐大的壓力。

「還要說什麼?」張無疾的背影清冷,聲音很低,「你已經在所有人面前拒絕了我。」

紀冬天想下地,發現自己是光著腳的,拖鞋在剛才被他抱起的剎那掉在樓梯上,她歎了一口氣,只好踮起腳尖踩在地毯上,慢慢來到他身後,伸手用力地在他背上一拍,誰知他沒有動靜,似乎已經心灰意冷。

「喂,你是不是在為丟了面子而不高興?」

「面子算什麼?」他說,「我失望的是你的選擇。」

紀冬天一個愣怔,反應過來後說:「但是我沒有拒絕你啊,剛才我想說是,你已經幫我說了啊。」

她剛說完話,眼前的人已經轉身,和她面對面,專注地看著她。

「紀冬天,你說過的話不能收回。」

紀冬天撓了撓頭,有些尷尬地小聲說:「既然說出口我就不會反悔,反正先試試看吧,能不能成以後再說。」

「試試看?」某人的聲音頃刻間猶如零下二十度的冰湖,「你想拿我當試用品?」

「不是,只是覺得我們剛開始,還是別想那麼多……」

她還沒說完就被他吻住,嚇得半死,從沒有接吻過,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第一直覺就是躲,但怎麼樣都是徒勞的,他已經把她固定在原地,任由她雙手在空中亂揮。

兩分鐘後,他抬起頭說:「我只給你一個月的試用期,結束後你必須給我名分。」

紀冬天點了點頭,任由他牽著手再次下樓向親戚們炫耀,然後收穫了一堆祝福,她還不斷地說謝謝,直到這忙碌的一天結束,她才感覺到有些地方不對勁,細想一下前因後果,悟出一個道理,自己掉入一個提前挖好的大坑中。

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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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按照某疾想像中的結果,一個月以後就是他的大婚,那麼現在問題來了,他和泊泊最終是誰贏了呢?大家可以猜猜看。

本文的網絡版結束了,書裡會增加其他番外,親愛的大家,我們下一個文再見。

此外,歡迎來微博找我,我的名字是作者師小札,所有和文有關的消息盡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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