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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絮飛 -【二合一老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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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5 23:35:01
標題:
唐絮飛 -【二合一老婆】《全文完》
唐絮飛 -
二合一老婆
出了場車禍,怎麼她整個人就變了樣?
臉蛋美得可以當最佳女主角;
身材好得連「媚登峰」都給比下去。這是什麼狀況?
更嚇人的是,她竟平空蹦出一個老公!
不會吧?她可是一清二白的小姐耶,
連個小戀愛都還沒談過呢,怎麼可以平白無故給他佔便宜……
可她既然「住」進了別人的身體,不盡點義務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最最不可思議的是——她的老公競可以「三過她房門而不入」。
實在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男人不都愛美美的女人嗎
「她」很美呀,但他為什麼不來動她……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5 23:37:01
第一章
我,張雅蘭,出生在一個純樸的小漁村——茄莞,它位於南台灣一處靠海的漁村鄉鎮。
一大清早,撲鼻而來的是鹹鹹的海水味,眼睛所見的是夾帶白色浪花的碧海和藍天。倘若沒有意外,我願意在此地愜意地生活一輩子。
我的母親薛銀妹,一向不具有什麼謀生的技能;即使生活全靠父親出海捕魚,母親仍是受盡了父親的呵護,生活過得自主且自足。
只是,料想不到在我三歲那年,父親竟在一次出海中發生了船難,與我們母女二人永別。
「保險」這個名詞對當時的我而言,既陌生又遙不可及;當然,那也就表示,父親出事後,賃居的孤兒寡母生活立即陷入了困頓當中。
在里長伯好意的「廣播」之下,才開始陸續引來一些慈善人家的救濟。我們並在里長伯的好心安排下,住進了一間木板、鐵皮並湊成的臨時避難所。
唉,缺少促使環境改變的金錢,臨時搭建的小屋一住竟住上了十五年。
當我可以憑真本事賺錢時,可惜我的命運竟讓我做了個不孝女。
一日,我照往常去上班,臨出門前喚了一聲:「阿母,我上班去了。」
母親正在門口替人補網,頭也不抬地叮囑她:「阿妹仔,今天早一點回來,義順他阿母抓了兩條活魚來,阿母今晚就替你燉個鮮魚湯補補身子。」
「喔。」
戴上安全帽,騎著那台義順他妹妹麗花不騎了的五十西西速克達,噗噗地上班去了。
也許天欲絕我,平時性能還算不差的速克達,竟在橫越大馬路時熄火了;只見眼前一輛時速快得令人來不及細想的BMW迎面撞了上來……
⊙ ⊙ ⊙
那輛BMW的駕駛者便是當今北區幫會長雷皓之妻——杜香蝶。
說起杜香蝶,來頭可不小於其夫,她乃是縱貫線赫赫有名的杜鎮基之寶貝孫女。
杜香蝶與雷皓之所以湊在一塊,也是杜鎮基一手促成的。
杜會長在雷皓十歲那年,便將他收在身邊調教,也因此他清楚地知道,雷皓擁有一顆超人的腦袋;尤其在掙錢方面,更具備一流的實力。
而杜會長瞭解,雷皓是真心戀著寶貝孫女香蝶的;所以,在他宣佈會長之位由年甫二十八歲的雷皓接掌時,也將剛滿二十的香蝶許配給他。鎮基以為,這一切幾近完美的安排,可令他安心地退休。但事實不然,雷皓與香蝶的結合,可謂之「天妒良緣」啊。
在杜香蝶六歲之前,可不叫杜香蝶,而是叫宋香蝶,她的出生紙上填寫著父不詳。當年杜鎮基是在一家應召站找到宋秀眉,而宋秀眉便是他獨生子無可救藥、荒唐愛戀的一名小歌女。
宋秀眉在得知自己是絕無可能成為杜家媳婦後,心忖著:拖個小油瓶,對未來的人生實在是一大阻礙。畢竟在應召的場合中私混,也妨礙了女兒的身心發展,遂將小香蝶交給了杜會長。如此自己的發展空間更形廣闊,也令女兒免於與她同淪為風塵女之下場。
香蝶的得寵,也許是上天有意的安排。杜鎮基將香蝶接回身邊後,獨生子杜逸天也在一場車禍中魂歸西天;一時之間,杜香蝶的身價飛漲了起來,頓時三千寵愛集於一身,驕縱跋扈的性格也日漸養成。而她在風塵界生活了六年,那股浪蕩狐媚的風流氣韻自然也學了不少。
骨子底賤,絕非一朝一夕所能培養出來的。與她同出車禍的男子,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保鏢,那他究竟是誰呢?他便是她的第六任情人——楚俊彥。
楚俊彥遠遠地便見到那輛迷你得可以的小摩托車欲橫越馬路,當時他就曾勸香蝶:「小蝶,放慢速度。」
香蝶對他投以輕蔑的一笑。「怎麼?你怕了?」
俊彥怎麼也不可能在她面前說出一個「怕」字,只是辯白道:「不,我不是怕,只是你真的開太快了。」
香蝶兩隻塗滿鮮紅寇丹的玉指,往他下顎一拉,也不管現在可是時速兩百公里,便熱吻起他來了。
就在此時,快得令人來不及喊停,車子飛也似的撞上那輛小機車,雅蘭脆弱的身體被拋往空中。而當安全氣囊爆開來時,騰空的雅蘭及小機車穿過擋風玻璃,直搗香蝶的頭部。
車子在拖行了五百公尺後才終於停了下來,熱情如火的肇事人因這一擊而魂歸陰司,而雅蘭卻在不知所以的情況下莫名其妙地離了魂。
楚俊彥畢竟是男人,神魂未定下仍清楚地記得,在第三者未到之前趕緊離開現場;否則,他與杜香蝶偷情一事若傳回雷皓耳中,即使他有十條命也不夠。在車子停下來的那一剎那,他負傷奪門而出,連滾帶爬地離開了現場。
可憐的雅蘭,只因杜香蝶的跋扈而香消玉殞。
在銀妹得知消息,趕來現場時,面對此生唯一依賴的女兒慘死,一顆心頓時茫然了,一滴淚怎麼也下不來。也不知是傷心過度,抑或是——長年的困頓讓她早忘了淚該怎麼流。
經過一番急救,明明已無生機的杜香蝶,竟意外地在心臟停擺後又開始了跳動,而死狀淒慘的張雅蘭則在送醫時便已回天乏術。
銀妹神情呆滯地望著愛女的遺體,淚水方始一滴一滴地流……
⊙ ⊙ ⊙
時隔一個月,雷皓站在杜香蝶的病床前。他幾乎要發狂了,眼前這位他愛得最深,也傷他最深的女人,何以能在如此重摧之下,仍逃過死神的召喚?
董醫生趨前安慰他:「雷先生,依我們幾位腦科醫師斷定,尊夫人是因車禍時受到重大外力撞擊致使短暫性昏迷,相信不久後,夫人便能完全甦醒了——」
雷皓制止醫生再說下去。其實這話他不知已聽了多少遍;但他只關心,她為什麼還不死?
早在她與那姓楚的小子出走時,他便清楚地掌握她的行蹤去向。只是,他一直不忍讓杜鎮基知道,他心目中那位高貴的小蝶兒,可不是一隻純潔的小粉蝶,而是一隻流連花叢、到處採蜜的花蝴蝶,一個玩弄男人於股掌中的爛騷貨。
現在可好了,與男人私會南台灣出了車禍,自己不死也就算了,還撞死了個可憐的孤兒,放著人家寡母夜以繼日地悲泣。杜香蝶呀杜香蝶,你的罪孽還真不是普通的深重呀!他微微扯出一抹蔑笑。
董醫生以為是他眼花了。怎麼雷先生的反應……沒錯呀,病床上裡著重重紗布的女子確實是雷夫人,怎麼會……
「董醫生,她的復元率是——」
「百分之八十,不過——」
「不過什麼?」他多希望這個「不過」是她這條賤命難保。
然而天不從人願,醫生接下來的話令他的希望破滅。
「不過我可以保證夫人的命一定保得住。」
多麼令人失望的回答。她杜香蝶命大,終究死不了,他不禁惋惜造物者之不公。
打發走醫生後,他站在原地不動,冷眼怒視這個替他惹來不少麻煩的女人。要偷腥也不挑對象,連他的手下也不懂得避嫌地亂勾搭,擺明了當他雷皓是烏龜,還是昭告世人他是個無法滿足她的性無能?
他打心底厭惡這個令他自尊受挫的女人。甫見到六歲香蝶的那時,便被她可愛的模樣所吸引;在長年的相處之下,竟沒有看透她的狐騷勁,愛她愛得發狂。在娶得她的時候,他還自認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呢。沒料到,哼,這個賤女人!
雷皓吩咐手下拿了兩百萬去慰問一下那位失去愛女的寡母,但錢又被退了回來。她只是揚言她什麼都不要,她只要她的阿蘭。
雷皓該被她的至情所感動,但是他沒有,只是冷笑置之。那姓張的大嬸在說什麼天方夜譚嘛,死了的人怎麼會再回來呢?癡人說夢話呀。
不過,基於人道主義,他還是將那兩百萬交給里長,並囑咐待那大嬸平靜下來後再交給她。
⊙ ⊙ ⊙
雅蘭在醫院醒來後,眼前一位戴著墨鏡、身披大衣的彪形大漢坐在她對面,著實令她嚇了一大跳;再加上頭上的外傷,令她一時之間——哎呀,好痛喔。看看房內,又無其他病人,且整間房只有她和一位陌生男子。
「這是那裡?你是誰?」
阿耀無論如何解釋,杜香蝶還是一臉茫然,他只好打大哥大給正在溫柔鄉的雷皓。
「皓哥,不好了。」
雷皓由蜜蜜身上抽身,並斜臥在床上問著:「怎麼個不好?」
阿耀一五一十地將情形全說了。雷皓知道杜香蝶一向最痛恨使用台語。她說過,宋秀眉的出身令她痛惡,只要任何與她相關的,也一律厭惡在內。雖然痛恨宋秀眉的行徑,但她卻步其後塵,成為高級的應召女;比起她母親,還絲毫不遜色哩。
雷皓起身著衣,蜜蜜黏上來問道:「怎麼啦?」
他套上襯衫後,在蜜蜜的唇上添上一層紅腫色澤後,正色地答道:「我馬上回來。」便旋風似的出了門。
當車子開往醫院途中,他反覆思忖著: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該不會是腦子撞壞了吧?反正猜測也只能是猜測,去了便知道她是不是在裝傻。反正他們倆也玩了太久的躲貓貓,是該攤牌的時候了。
當他來到醫院,杜香蝶正張大雙目,一副完全清醒的模樣。
雷皓站在她面前,一動也不動地瞧著她。她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在雅蘭二十年的生命中,他是那種只有在夢中才可能出現的男人。被他這麼一盯,她反倒是羞答答的,臉頰泛起了陣陣的紅潮。
瞧了好一會,他開口了:「杜香蝶,你發騷啦,怎麼也會臉紅?」
他尖銳的用辭令雅蘭心生羞恥,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德行,竟敢對這麼帥氣又性感的男人一見傾心。
而她的羞愧表情,不啻向雷皓宣告她的確是個十足十的大騷貨;此生此世,他絕不會再被她那純情的模樣而上當受騙。
雅蘭在一陣羞赧後,終於開口了:「我不叫杜香蝶,我叫張雅蘭。」
她那海口人特殊的語音令雷皓大吃一驚;不光是他,連他身邊的保鏢也不曾聽過大嫂講過這種又土又俗的話來,腔調有如換了個人似的。
雷皓小心翼翼地問她:「你說你叫什麼丫」
雅蘭也鄭重地回答:「我叫張雅蘭,茄定人。我請問你,這是哪裡?我阿母呢?」
她左瞧右看,就是不見張母。她知道阿母是最疼她的,她出了車禍,她沒理由不來的,怎麼——
雷皚示意保鏢全下去後,拉了張椅子坐在她面前,正色地問她:「杜香蝶,少來這一套。你可以騙過別人,可是休想騙得了我。你老實說,那姓楚的人呢?他去哪了?」
他一擺起臉色來凌厲過人,生活單純的雅蘭,從未見過這樣的惡人,怕得不敢看著他的眼。
他當她的閃躲是心虛,再度恫嚇:「好,你不說也可以。不過,只要讓我逮著了他,我會將他碎屍萬段,人當不成人,鬼亦當不成鬼。」
他放狠話嚇她,但雅蘭哪聽得懂什麼姓楚不姓楚的,只是不敢回答地靜默著;而雷皓則當她是默認了。
霄皓心忖:這筆帳可得好好清算一番了。
⊙ ⊙ ⊙
雅蘭動過縫合手術,故在醫院待到折線後,檢查一切正常便回了雷家。她是個沒什麼心思的女孩,也不懂得什麼叫「逃跑」;再加上有傷在身,她是暫時走不了的。她心想,待傷勢好多了,再向他借車錢好回高雄茄定。
雷家很大,比起他們茄定的有錢人家的房子更大,而且房內的裝潢擺設,令她懷疑自己是否進到了皇宮。
她進屋之後,那事事驚奇、凡事讚歎的神情,令雷皓不免疑心。那個一向出手大方、奢侈豪闊的杜香蝶到哪去了?
雅蘭一住進杜香蝶臥房時,幾乎快昏厥了。黃橙橙的床柱、雕工細緻的大床,這……這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這些是只有在電影中才會出現的佈景呀。
琳琅滿目的化妝品、價值不菲的寶石珠飾,雅蘭幾乎看得目不轉睛。
雷皓譏笑她:「怎麼了?又厭倦它們了?」
香蝶幾乎每隔半年便要重新翻修她的金巢,她一向酷愛大筆大筆地花錢,總能從痛快的花錢中得到十足的快感。她的珠寶盒中有堆不完的金飾及珠寶,出手之大方,使得米蘭大師們極度樂意寄來每季的時下流行服飾;當然,她也總不讓他們失望地照單全收。而她的香水瓶,都可以賣給廠商回收再利用;她的耳飾,亦是滿滿的一抽屜;她的極盡奢華,只能用一句「她空虛」來形容。
他媽的混蛋加三級!男人一個一個地搞,還說她空虛!雷皓一夜可以上三個女人,她敢說他不行嗎?
他不時以批判、凌厲、冷冽的目光直盯著她瞧,雅蘭只是怯生生地對他說道:「這又不是我的東西,我怎麼會厭倦它們呢?」
天大的笑話,她再裝就不像了。他冷酷地告訴自己:對她心軟,面對的只是下一回更大的謊言。
「杜香蝶,看在你大病未癒的分上,做丈夫的我也體貼你,今天就不和你計較了。」他還有柔情足以滴蜜的蜜蜜在等著他,他可不想白費力氣在這個仍企圖偽裝的杜香蝶身上。
他自顧自地說著,雅蘭仍摸不清他話中的含意。她單純得不懂得轉彎,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當他下樓時,樓上即傳來一聲尖叫。
雷皓一衝上樓就看見杜香蝶跌坐在地毯上,那神情比見了鬼還駭人。
他走向前問她:「我親愛的太太,你又怎麼了?」
雅蘭駭住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不信,在玻璃窗的映照下,她怎麼會在——這絕世美人身上看見了——自己?
雅蘭問他:「你這有沒有鏡子?」
在醫院內,沒有人給過她鏡子,因此她從不知道一場車禍使她改變了;不但五官變了,連身材也——她還當自己的胸部是被撞腫的,原來並不是這個原因。難不成一場車禍讓她面目全非,是高超的整型手術致使她改頭換面?還是……她實在說不出話來了……
雷皓不知她到底在搞什麼鬼,不過他倒樂見她狠毒面具下的另一面。
「有,在浴室內。」
他以為她只是在意額頭上的一點點粉紅疤痕,故也不在意地對她說。他太瞭解她了,一個自認毫無瑕疵的女人,當紗布纏在她那美麗的面孔時,她會有何反應。
因此他吩咐下去,不准病房中有任何一面鏡子,連玻璃亦不例外,誰知該來的還是要來。
雅蘭緩緩起身走向浴室,才到門口,她便癱了雙腿,只是已不再尖叫。她知道,她不再是那個臉上微有雀斑的張雅蘭了。她仔細地回想著車禍時的種種……在車禍的那一剎那,心裡萬般不捨的是阿母;或許也因此才上了這個女人的身,而成了這個男人的太太。
雷皓看看表,和蜜蜜約好的時間已快到了,再耽擱下去就要遲到了;遂不理會她的反應,便再度出門。不過他吩咐傭人吳嫂:「吳嫂,現在不要去打擾太太,用餐時再去叫她。」他以為她會為了損傷容貌而哀悼良久,故也不擔心她。
傭人一受囑咐,便遵命不去打擾太太。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5 23:37:42
雅蘭茫茫然的……一瞬間竟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使她又活了下來;但只要活著,她就可以陪伴母親,而非與摯母天人永隔。思及此,才略微平復一顆紛亂的心。
她呆坐在沙發上,思忖著自己的將來。她會向雷先生提出返鄉奉養阿母的後半生,而她也絕不貪他半毛錢;要不,便是要求他另娶,他們分開。好歹自己「生前」也是個單純女子,連和異性牽個手也不曾有過。縱使上了別人的身,對男女之間的種種仍是生疏不已。她希望他能夠成全她,就不知他是否答應。
為了這個複雜的問題,她反覆思量著,一顆頭也因此疼痛不已。
稍晚,她才想到要人浴洗去一天的疲憊,終於動了女主人的衣櫃;可當衣櫃門一打開,雅蘭又呆住了!一排排華麗的衣服,一件件幾乎不能蔽體的暴裝,這——怎麼能穿呢?
她花了半個小時才挑出一件稍可蔽體的衣服,又在另一個櫃子內找出近千件的性感內衣及小褲褲。她不禁懷疑,這雷家的女主人生前到底是什麼出身?又是從事什麼行業的?怎麼淨是這樣的行頭?
仔細挑了件最保守的內衣褲後,她便進到了充斥著鏡子的浴室中。她這一回可真正認清了什麼才叫做女人。
一對漂亮高聳的乳房,纖細的腰圍,白嫩嫩的肌膚,連那雙腿也找不到絲毫的瑕疵。人家所說的「玉腿」,大概就是用來形容這樣的女人吧。再多看一眼鏡中的女人,雅蘭不得不自慚形穢了;同樣是女人,怎麼會差那麼多?肯定是造物者在創造杜香蝶之前,必經過一番設計才精心打造的;而在製造她張雅蘭時,是打著瞌睡胡亂捏造的。
沐浴後,她穿上衣服才躡手躡腳地出浴門。凡事小心,盡量不去動用到別人的東西;連換下的衣服,也是順手搓洗後才敢出來。
當她肚子咕嚕咕嚕叫時,正好有人來叫她:「太太,下來用飯了。」
她應了聲「喔」便由床上下來,雙手不時拉住胸前那塊布。心忖:真奇怪,怎麼做衣服的人也不把它縫起來,讓它開開的?穿著這樣的衣物,胸部都會出現一條溝,怪難為情的。
她一下來,雷皓已在餐桌前坐定。偌大的長形桌只有他們兩人。雅蘭看見他桌前有一份食物,而她亦然。
眼前擺著一碗湯和一盤肉,左右各有一把刀及一支叉。她不知這東西就叫西餐,也不知刀叉該怎麼用。
在茄定,她只有吃過飯、面和米粉,從沒吃過不加飯、面的肉塊。因此她也只會使用筷子及湯匙,手邊的刀叉著實讓她傻了眼。
她一隻手緊緊拉住領口,另一隻手則直舀著湯。湯沒了,有人再添,反正她就是整整渴了五碗湯,直到喝不下為止;而桌上的那塊肉及菜,她是一點也沒動。底下的廚子還當自己手藝不合太太胃口而直冒冷汗,怕她一怒之下將他革職了。
雷皓見狀問她:「你吃膩了?」
她靜靜的不敢回答。她連這東西是什麼滋味也不知,怎麼會吃膩呢?
見她不答,雷皓便喚吳嫂:「吳嫂,叫那廚子走人了。」
「是,先生。」
雅蘭聽見了,急忙插口: 「不關他的事,只是——」她也不好說她什麼也不會,只好推說:「他的湯好喝,你別辭掉他。」雅蘭吃過苦,她知道沒工作的人著實可憐,是以替廚子求情。
雷皓及吳嫂全訝異地盯著她瞧;一直以來,她可不是個好溝通的角色。她要辭掉那個人,那個人可一秒也待不了。怎麼現在會——替人求情?這太難得了。
雷皓示意其他人下去,問道:「你胸口長了什麼,何必遮遮掩掩的?」
她一向自認乳大傲人,往往將上半邊的乳房全擠到衣服外頭,今日怎麼這樣遮遮掩掩的?準是上頭有了疤痕,否則她是不可能表現得像個端莊的淑女。
面對這陌生男子的冷嘲熱諷,雅蘭既不敢多話,也不敢正視他。
她的畏縮看在他的眼中淨是偽裝,雷皓自認是看透了這個賤女人。
也許在婚前,他還會相信她;但婚後的杜香蝶宛如一個淫婦似的,男人一個接一個換,連他周邊的男人她亦不避諱。有些人因礙於她是杜老會長之愛孫,而不敢揭發她的蕩行;但時日一久,行跡也要曝光的。他原以為她只不過是玩玩罷了,殊不知她是玩上癮了,說什麼也不放手。他一再地容忍她,他也算是個有名望的男人,他可是一夜三個女人也擺得平的男人,偏偏他心目中的小蝶兒卻不垂青於他,反愛招蜂。正當他下定決心要放開她時,她又出了車禍;更氣人的是,她出車禍時身邊還跟了個姦夫。他絕嚥不下這口鳥氣,他要報復她的下賤與淫蕩,他發誓要她活著時怨恨自己為何不在當初那場車禍中死掉算了。
他雖然坐在餐桌另一頭,雅蘭卻可以感覺到他的冷酷與犀利。當她還是張雅蘭時,除了鄰居和同事,也沒認識過幾個男人;可她卻清楚地知道,對面的那個男人她是絕絕對對惹不起的。想著想著,她不自覺地又拉緊了領子,低下頭緊盯著牛排,不知該如何動用手邊的刀叉。
餐後,她萬分不忍地看著一塊可口的肉塊被取走。幸好,他們的晚餐還有飯後水果,要不,她可真要淚灑飯廳了。可是當她看見蘋果一個個比小球還大,她又不忍吃了;因為母親最愛吃蘋果了,然而生活困苦,使她們沒有多餘的錢去購買,她好想將蘋果留給阿母吃。
當她又陷入沉思中,雷皓冷冷問道: 「又怎麼了?
這蘋果有問題嗎?」
她歎了口氣問:「我可以留下我的部分嗎?」
雷皓幾乎要脫口問她,怎麼一場車禍沒讓她丟了命,反倒是撞壞了腦袋?要不,蘋果原是她生氣時用來發洩砸爛的東西,怎麼今日——
「你要就全拿去。」
雷皓起身離座。待他一走,雅蘭便將蘋果一個個攢在胸前;正欲抱上房間時,她才想到沒有人載她回茄定,這些蘋果又怎麼送到阿母手中呢?
她頹然地又放下蘋果,傷心地上了樓,這一幕全看進站在門邊的雷皓眼中。
雷皓很少上去杜香蝶的房間,在他心中,杜香蝶這個女人只會讓他作惡。他痛恨女人玩弄他的感情,尤其是她——杜香蝶。
打他十歲入會,至十四歲時她進入他的世界;一隻可愛的小蝴蝶,他是那麼用心地呵護她,結果卻在他以為得到了全世界之際,她卻背叛了他。結婚未滿兩年,她男人一個換過一個,他還是極度耐心地包容她,只希望她能在玩夠後收心回到他身邊,他絕不會追究的。然而一次又一次,他心寒了;所能哀悼的,也只是那花了十五年的感情。
⊙ ⊙ ⊙
雷皓不來,雅蘭也安心,至少她不必再面對那個人。
既然老天將她安排在此,她也總不好封閉自己吧。
加上雅蘭自幼生長的環境使她做人極盡和氣,故她也想主動去親近任何她週遭的人事物。
她每天都會和吳嫂討論下廚的事,並且和廚子學手藝,以打發無聊時間。
今日一如往常,她又在廚房中和吳嫂商量今日菜單。她的巨大改變,自然也引來不少人訝異;但日子一久,她們發現這場車禍來得可真是好。夫人不但一改往日劣習,而且連說話的口氣也變了,不再是盛氣凌人、咄咄逼人。
雷皓今天也不知打哪來的好心情,決定提早回家。
未過午,他進門便招來一名女傭:「太太人呢?」
「大概在樓上吧。我一早便在花園裡,所以不清楚。」
雷皓轉身上樓,將臥房門打開,裡頭整理得整整齊齊的,但卻不見人影。他一把無名火燃上,匆匆下樓往車庫奔去——車子不在了!他惱火了。才沒幾天安分,她又故態復萌,氣得他坐在沙發上,臉色全發青了。
「吳嫂,這菜真香喔。」香蝶手端盤皿,由廚房中走出來。
當雷皓回頭看見這情景,不僅愣住,還呆住了。他所知道的杜香蝶,是絕不會接近廚房的才對,更何況是去端一盤菜。
吳嫂眼尖地看見雷皓已回來,立刻恭敬地問候:「先生,你回來了。」
當吳嫂一開口,雅蘭慌了心神,頓時手上的一盤菜不知該往哪放,停格似的動也不動。
雷皓要吳嫂下去,反問香蝶:「那菜你要端到何時?先擱下,我問你話。」
他口令一出,雅蘭可不敢違背,畢竟他是她的衣食父母。他既要她坐下,雅蘭便挑了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了下來,雙手也不知要擺在哪地直絞著衣角,坐立難安;這些雷皓全看在眼底。
「你怎麼沒和男人出去?」他也不想口氣這麼沖,偏偏積壓已久的怨氣讓他做不來溫和平順。
雅蘭仍不僅他到底在指控什麼,她一直都很正經的;且除了廚子外,也沒和這裡的任何一個男人私底下說過話。她這麼的安分,為什麼他老是一再地污蔑她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雅蘭雖然出身小漁村,可她也懂得是非,也知道廉恥。縱使怕他,但也不准他出口損害她的人格。
雷皓頓了好一會,也不知在沉思什麼。良久,他才開口:「午餐好了嗎?」
她怯怯地回以:「好了。」
「既然好了,我們去用餐吧。」
在往日,他是不會回來用午餐的;但今天,空氣全僵住了。雅蘭不敢看他,只是埋頭苦幹地吃,在他起身後她才敢再有其它動作。
她收拾了碗、盤,眼睛不時地瞄向待在起居室的他。
她是每三分鐘瞄他一次,而他則是一分鐘看她一次;一次、兩次……也會有那四目相交的時刻。
雷皓從不曾有過這樣觸電的感覺,尤其她的眼神是他與香蝶這幾十年來相處時從未曾見過的純真與坦白。
一樣的姣好身材、一樣的出色五官、一樣的說話聲音,但感覺卻全然不同。他知道,即使外表相同,但那眼神是掩飾不了的。可是杜香蝶的惡行已深植他的腦海中,他還是無法相信她肯「從良」。
根深柢固的嫌惡感,在短時間內是消彌不了的。他只休息片刻便又出門,而雅蘭早躲到房裡去了。
⊙ ⊙ ⊙
雷皓坐在辦公室內,目光凝視著前方。
他無法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只因他現在所確認的事實,是他的妻子——變了,而且是徹徹底底地改變了。認識她這麼久,頭一回見她放低身段。香蝶曾為了一道菜,甚至一套衣服而解雇下人,只因那道菜做得太鹹,便當場解雇了跟在雷皓身邊伺候多年的好廚子;也為了一套衣服,因洗衣房的師傅在袖口處留有一條細紋,她便痛罵洗衣師傅,要他當場跪下賠罪。她的跋扈、她的驕氣,在在傷害了他一顆熾熱的心。當他發現她開始背叛他的時候,他還為她辯解:「不會、不會,絕對不會有這回事。」
勞倫斯的出現,使他們的婚姻生活正式決裂。
勞倫斯是個美國人,與小蝶邂逅在巴黎的街頭。才第一次見面,便成了床上密友,這事雷皓一直被蒙在鼓裡。她去了巴黎十三天,日夜與勞倫斯廝混;更可恨的是,她竟過分地連勞倫斯給的訂情之物也帶回了台北。
就在此後,雷皓與她正式分居、老死不相往來。不過當時,他尚未結識蜜蜜與俐冰,心裡還堅信著妻子終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一夜,他剛由公司回來,家中來了個外國人;更過分的是,香蝶竟與他當著家中傭人的面前,毫不顧忌地親熱起來。
勞倫斯似乎仍搞不清自個的身份,竟敢在他雷皓的家中與雷太太光明正大地——偷情!
雷皓幾乎要動手打人了,但他沒有。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及地位,他可不容許自己衝動地做出傻事,而壞了他處心積慮建立起來的崇高地位。
他不動聲色地問她:「他是誰?」
香蝶並不打算放掉攀在勞倫斯頸上的手,她嫵媚的豐姿將那股特有的妖媚氣息展露無遺,只是慵懶回道:「新情人,他浪漫多了。」
香蝶不知是有意或是無意,她的言辭深深地刺痛了雷皓的心。
雷皓咆哮地對她怒吼:「杜香蝶,立刻『請』他出門! 」
她卻完全不予理會,以鮮艷的五指在勞倫斯的胸前徘徊。
「他是我的客人,我不過是盡盡地主之誼,以答謝他在巴黎慇勤的伺候。我這麼做有何不對?雷皓,我爺爺不會沒教你怎樣才是待客之道吧?」
她愈說愈離譜,雷皓再也按捺不下氣憤,將她由沙發上拉起,惡狠狠地警告:「不要耍我,馬上叫他走!」
香蝶見他真發飆了,於是稍稍收斂了些,轉向勞倫斯道:「你先回去,我馬上過去找你,Ok?」
香蝶安撫了勞倫斯,並對之承諾,在台灣這段時日她絕不會教他孤枕難眠的。在她的安撫之下,勞倫斯才帶著疑惑的眼神離開雷宅。
勞倫斯並不知香蝶的真正身份,他只當她是個比較開放的台灣女子。說真的,她美艷的外表與姣好的身材,尤其胸前那對宏偉的雙峰,每個男人見了不流口水才怪。再說,也是她自己投懷送抱的,可不是他百般追求得來的。既然美人有意委身於他,他怎能漠視這上帝恩賜予他的上等美人?
與她一番擁抱後,香蝶還差司機老湯送勞倫斯回飯店。
客人既己離去,香蝶也不耐煩地問他:「現在你可滿意了吧?」
她的神情惱怒了他。雷皓實在無法相信,他到底造了什麼孽,替自己招來這樣的惡妻,以至於今日得受此羞辱。
「杜香蝶,我容忍你可不代表我放縱——」
話未說完,她不在乎地一笑。「雷皓,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為你是我杜香蝶身份證上的丈夫便想過問我的一切,門——都——沒——有!」
她坐入沙發內,蹺起腿來,悠哉的神情越發惹怒雷皓。
雷皓拂袖而去,沒拿香蝶出氣,但這並不代表他是儒弱的,
香蝶見他離去,只是回以狂笑。那笑聲一聲聲地劃破他那僅存的一點信心,將他傷得遍體鱗傷,也粉碎了他的幻夢。
當天夜裡,香蝶並未在家中過夜。雷皓握緊的拳頭泛白再泛白,拳頭開始抖動,他壓抑著即將爆發的忿恨。
香蝶的荒誕、不知羞恥的行徑,一回又一回地令他難堪。先前與他公司裡的泊車人員有了苟合的行為,並在停車場內大演春宮戲;後來與外包商工人在車上進行性行為,也被公司職員拍個正著。這些醜聞,他花了百萬硬生生地將之保密住。她的行為舉止,令他臉上日漸無光,而他全忍了下來,為的是什麼?這一切的一切全是為了顧及會長的面子以及——他的愛。但香蝶有如殺手般,一再地瓦解、粉碎他的世界以及他的幻夢,也造就了他的冷醋與無情。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之間比如履薄冰更艱辛;但她仍我行我素、為所欲為,浪蕩的舉動終令雷皓心寒了。
他干預了,他終於出手了,他派人「好好」地招待勞倫斯,並在當日將他嚇得屁滾尿流地逃回法國了。
但對香蝶而言,少了一個勞倫斯,絕非世界末日,拈花惹草的目標四處有,勞倫斯又算得了什麼?報復性的,她變本加厲地姦夫一個接過一個,且愈來愈明目張膽,絲毫不顧忌雷皓。
雷皓坐在總裁寶座上,卻要忍受屬下在他背後的指指點點。是以他痛下決心,決定在無損於老會長的顏面之下,與杜香蝶劃清界線。
就在這時,管夙蜜走進了他的生活。
不是他沒志氣,只是會長對他恩重如山,他是不可能輕言與會長所錘愛的孫女仳離的,除非是香蝶先提起此事。
可香蝶卻從不提「離婚」二字。之前,她的親密男友亦曾對她要求要她離開他,但她就是不提,總是一笑置之;彷彿她既在意這個婚姻,亦不放棄遊戲人間似的。
沒有人會知道她的創傷、她的墮落,是在與雷皓成親的第一年。
她是真的很想愛他,就如雷皓愛她一般。雷皓在她身邊守候多年,那分深情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她的心中卻已容不下一丁點的愛。
之前,香蝶對雷皓一直都是不慍不火的,對於雷皓熾熱的愛戀也只回以淡然反應。香蝶有著冶艷的外表,卻不代表她也存在著淫蕩的內在。她的心裡其實是厭惡宋秀眉笑來迎去的日子?她也告訴自己絕不會成為像母親那樣寡廉鮮恥的女人。
然而,一件殘酷的意外卻使她掉人萬丈深淵,再也爬不出來。
那一夜,她擺脫了保鏢的保護,想給雷皓一個驚喜,隻身來到珠寶店購買一隻紀念結婚週年的鑽戒。
她將鑽戒攢在手心,開心期待他歡喜與驚異的面孔。
誰知在經過公園的時候,竟發生了一件斷送她明朗人生,改變她一生的慘事。
尾隨在她身後不知多久了的歹徒,趁四下無人之際,歹念橫生。太快了,快得令她簡直無法反應。快樂的時光何其短暫,而痛苦卻如狂風來襲,令她再也沒有求生的意志了。
鑽戒沒了,也失了身,她的心如同槁木死灰、行屍走肉般。這事,她從未跟任何人提起,也沒有人知道她曾經經歷這樣的創痛,但卻以自殘的行為來傷害自己。
她自殺過,卻命不該絕;想法子殘害自己,卻總無法了結這具不想存續的軀體。更意外的是,她發現自己體內一直唾棄的行為甦醒了——她墮落,她變了。她放棄了自己,也放棄了雷皓對她的一片摯情。
她的突然改變,令雷皓一時之間調適不過來;她偏激的想法、凌厲的辭鋒,在在傷害了他對她的愛。
縱使如此,他還是可以原諒她鋒利的言辭;但她的行為,卻讓他一片沸騰之心日漸冷涸。
她原先是打算在十九歲那年要為雷皓生兒育女;然而事情發生後,她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作主,更遑論是延續下一代了。
雷皓每每提及關於孩子之事,她總以無心的嚴辭銳語重重地傷害他。她知道她已挑起戰爭,但她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偏激,她是進了泥淖而不得重生了。
之後,她就有如花蝴蝶般的飛舞在男人間;而雷皓則得在她身後收拾一樁又一樁的爛攤子,以防老會長風聞其愛孫之惡行。他用心良苦地湮滅消息,而她卻一而再、再而三,變本加厲地放縱自己的行為;連他身邊的屬下、公司內的職員,都生冷不忌地勾引。這麼肆無忌憚的蕩行,著實令雷皓顏面無光。
雷皓在深覺無力重拾舊歡之後,他投降了;而香蝶也在來不及為自己的墮落辯解前,便香消玉殞、撒手西歸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5 23:38:28
第二章
雅蘭也只有他不在這個屋子裡時,才能覺得呼吸順暢、全身自在。想想來此也有兩個月的時間了,不知媽媽過得好不好?雅蘭好想念她,十多年相依為命的母女,一下子被分隔開了,那感覺是無比的痛苦。
她突然想起義順哥他家有電話,便撥了電話。響了三聲後,是麗花接的,她認得那聲音。
「喂,麗花,叫我阿母。」
她忘了她已不是張雅蘭,雖然習慣的海口腔還在,但那聲音早就不同了。
麗花不客氣地回以:「你阿母是誰呀?」神經病,沒頭沒腦的一句,連對方是誰也不知道哩。
雅蘭笑著說:「我是阿蘭呀。」
沒一秒,電話已掛斷了,她還莫名其妙麗花的舉動,但另一端的麗花已嚇得魂飛去了一半,她懷疑自己是大白天撞鬼了。
她的舉止引來哥哥義順的注意。「麗花,誰呀?」
麗花死白著臉,面無一絲血色。「我接到來自……地府的電話。」
義順往她腦袋瓜輕拍。「你秀逗啦?什麼地府來的電話,我看你是看多了靈異事件的節目了,去!」
義順為了阿蘭的意外,也是傷心不已的。這麼乖巧的一個女孩子,就這麼一命歸西。那個天壽查某開車開得那麼猛,一撞撞得他心儀的阿蘭死翹翹,他不由得滿口詛咒起那個杜香蝶。
電話再度響起,麗花只是瞪大了眼,雙手直發抖,語音微顫地說:「又來了……它又來了。」
義順才不信,猛然接起電話:「喂,要死你早點去死——」
不過對方卻傳來:「天壽囝仔,咒你老爸早死!」
義順立即軟下口氣:「阿爸,怎麼會是你?」他那口氣比被人抓奸了更卑微。
耿父大斥一番後才歸回正題,不過交代完話,又數落了他一番。
義順在受氣後也罵了妹妹一頓。
「全是你!烏鴉嘴,亂七八糟,害我被罵。」
當他兄妹二人吵得正起勁,電話又響起。他二人面面相覦,誰也不主動去接電話;一聲、兩聲,直至第十聲,電話還是有極耐性地響著。
被掛電話的雅蘭不死心,又撥了幾次,但彼端線路一直在使用中。這一回總算接通了,但對方又遲遲不肯拿起電話。她默數到十,終於有人接聽了,這回她可是小心翼翼地要求:「麻煩幫我叫一下阿銀嫂。」
義順聽對方的聲音十分嬌美,而且還要找他那無緣的丈母娘,也有禮地問:「小姐,你哪裡找?」
雅蘭只是簡短地回答:「我姓張,麻煩義——」她一句義順仔竟叫不出口,接著便說:「麻煩你幫我叫一下,好嗎?」
她和善的口吻,令平日是個粗人的義順也不好為難她。
「好,你稍等一下。」
雅蘭心裡默數著阿母何時會到,不久後——
「喂,你是誰?」母親蒼老沙啞的聲音令雅蘭揪起了心。
「阿母!」
在電話一端的銀妹愣住了!這一句話她聽了十八年,既熟悉,也遙遠。她沒忘兩個月前阿蘭臨出們前,也是最後一次喚她的一句,歷歷猶言在耳……
銀妹冷靜下來問她:「小姐,你是誰?」
雅蘭心好疼。阿母一句「小姐」,令她們的距離一下子拉得好遠。
她強調:「阿母,我是阿蘭,你的心肝寶貝阿蘭呀!」
她是激動的,而銀妹也激動地表示:「小姐,你不用打電話來安慰我這個寡母。」
「阿母,我沒有,我真的是阿蘭。你曾說過我是你一生中唯一的依靠,你說過——」
銀妹淚如雨下……她是曾說過沒錯,但是她所說的人早已死去,在兩個月前,一輛好大的車將她撞得血肉模糊。她的心肝不在了,她的寶貝也沒了,她的世界、她的唯一都消失了。
義順見堅強的阿銀嫂哭了,關心地問道:「阿銀嫂,是誰呀?」
電話見一端的雅蘭也聽見了。「阿母,是義順仔,對不對?」
銀妹大吃一驚!這個陌生女子,不但認得她,也認識她周圍的人。
她以手背拭淚,道:「小姐,我知道你是好心要可憐我這個老太婆。但是玩笑別亂開,我的阿蘭已由我親手送進火葬場中火化掉了,她不會再回來了。若沒別的事——」
「阿母.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
「好、好,別再說了。這裡的電話是別人家的,我要掛斷了。」卡的一聲電話斷了。
雅蘭不相信她的阿母會這麼狠心掛她的電話,一時悲從中來,抱著話筒痛哭失聲……
⊙ ⊙ ⊙
一整個下午,她如失了魂似的茫茫然。
該是太太下樓學廚藝的時刻了,見太太遲遲沒有下來,而廚子也準備好了,吳嫂便上去叫她:「大大,你在不在?」
吳嫂輕問房內是否有人,良久,房內才傳來細小的應諾聲,不一會,雅蘭打開門,不過雙眼腫如核桃大,吳嫂驚慌地問她:「太太,是誰欺侮你了?」
吳嫂自雷皓和杜香蝶結婚後便在這大房子裡當管家了。在車禍前,太太是個脾氣、性子令人無法領教的女人;但在車禍後,她如變個人似的,沒了傲氣及凌人氣勢,每天安安分分地待在家中,也不再四處亂跑。這些改變令宅內傭人們都體會到她的不同,也改變了他們對她的壞印象。
她只是搖頭。「沒有,我——」她沙啞的嗓音已明確地告訴吳嫂她哭過,而且是哭了良久。
吳嫂心疼不已地說:「大大,你看看你,哭成這德行,若教先生看見了,他會怪罪下來的。」
「吳嫂,待會我不會下樓去,以免他發現了。你只要告訴他我病了,躺在床上休息。」
在她的叮囑之下,吳嫂才下樓去。
雷皓一下班回來,見她人未下來,口氣生冷地問吳嫂:「太太人呢?」
吳嫂依雅蘭的交代說了。
雷皓倏然起身上樓去,吳嫂也不敢阻止,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上去,心中暗暗期待千萬別出事才好。
雷皓一上了樓,只見房內黑漆漆的。
雷皓打開電燈開關,雅蘭才慌問:「誰?」
雷皓刻薄地回答:「你精神很好嘛,病了,病在哪?」
他坐在床畔,低身看她錯愕的表情。
當他看見她那對腫成核桃似的眼,訝問:「你哭過?」
她只是默默地趴回枕上。她知道內心的苦是沒人可以瞭解的,即便是他及吳嫂,甚至是阿母也無法明白,說了等於白說,還不如不說的好。
雷皓可不愛玩啞謎,再問她:「為誰哭?」
她不答。沒一會,她便被他如抓雞似的翻正了身,受嚇地睜大雙眼盯著他。
「你要做什麼?」她惶恐極了,好怕他會對她——不規矩。
雷皓見她這麼恐懼他,只是冷冷地「安撫」:「放心,你那髒身子,我還不想去沾。」
若香蝶在的話,她或許會氣沖沖地斥責他輕蔑的口氣;但雅蘭並不感到生氣,只是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她每天都有洗澡呀,為什麼他還嫌她髒?
雷皓最近每每見著了她,便有一股想翻舊帳的感覺。
她的故作純真令他不齒,他既痛恨她,又想親近她。
他低下頭,往她錯愕的臉狠狠吻了下去,幾近暴虐、幾近報復的,良久才離開那兩片膠著的唇,並撂下——句話:「是病壞了嗎?怎麼技術變得如此差?」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雅蘭不知他到底在說什麼。她從不曾和異性牽過手,更遑論是接吻了。「技術差」之名怎可硬扣在她身上呢?
就她張雅蘭而言,這可算是她的初吻了。以前在工廠裡常常聽女工們說接吻會讓人有酥酥麻麻的感覺,可她並不覺得呀。可見人家形容歸形容,絕大都是誇大其辭的。
⊙ ⊙ ⊙
薛銀妹自從接過那通自稱是阿蘭的電話後,她的心神便恍恍惚惚的。女兒走的時候她還可以堅強地活下去,但自她接獲一通自稱是阿蘭的電話後,她那已結痂的傷口再一次被揭開,怎麼也壓抑不了傷心。她一邊哭著,一邊回到鐵皮屋,義順則緊追在後。
「阿銀嫂,她是誰?她到底說了什麼惹你哭成這樣?」
面對義順這個無緣女婿的關心,銀妹只是一味地哭著。
見阿銀嫂流淚,義順也慌了神不知該如何哄她,索性回去叫自個阿母過來;兩個年紀相仿的人,也許比較好溝通。他匆匆回去搬救兵,不一會耿太太過來了。
游美珍一聽兒子形容銀妹哭得不成人樣,抹乾手上水漬立即趕了過來。鐵皮屋離她家只有十公尺距離,她一進門,果見銀妹哭得傷心,她關切地問:
「銀妹,你哭什麼?」
坐在窄窄的木板床邊,美珍盡力地安慰她這個早年喪夫、中年又喪女的可憐寡母。
銀妹一見是美珍,以手背拭去淚水。
「美珍,你相信會有陰魂不散這種事嗎?」
陰魂?美珍詫異地望著她,心忖:她該不會是大過想念呵蘭,連心神也亂了?要不怎麼會問這種鬼怪的問題?
美珍搖了搖頭。「原來你在傷心這事呀。別胡思亂想了,沒那回事。」
銀妹也搖搖頭。「不是啦,只是我剛剛接到一通自稱是我家阿蘭的電話——」
美珍連呸了三聲。「銀妹,阿蘭死了這事你、我全看見了,她火化你也在場,你——怎麼會聽信別人捉弄的玩笑話呢?」
「沒錯,阿蘭死的時候是我親眼看見的,但是對方還叫得出你家義順仔的名字,也說得出我對她說過的體貼話。若她不是我家阿蘭,那又會是誰呢?」
啊!這就沒話說了。她們母女的貼心話別人也能知道,這也未免木古怪了。伯美珍怎麼也不相信阿蘭會打電話來,再說她會由哪打來呢?陰曹地府?一思及此,心理陣陣發毛。
美珍只能安慰她:「別胡思亂想了。在這叫阿蘭的人很多,也不光你家雅蘭叫阿蘭。銀妹,你好好靜下心,什麼也別想了。」
在美珍的極力安慰下,她也只好先忘了這事;畢竟這事說出去丟人,只會讓人笑她思女過度、失了神智。
那通自稱是阿蘭打來的電話後來就沒再打來過,銀妹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
而在台北的雅蘭,自從遭母親掛了電話後,也沒信心再打過去。她怕母親再度掛她電話,徒增傷心難過。
雷皓的家很大,有花園、有車庫,光是車庫就比她在茄定的家至少大上十倍;因為他的車子眾多,不過撞她的那白色轎車已不在其中。
雅蘭現在與他更少碰面了,她也曾問過司機湯伯伯(本該稱他老湯的,但她自小家教讓她不敢沒大沒小,故一向尊稱他為湯伯伯)。
老湯被她突如其來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嚇到了,一向頤指氣使、吆喝成性的大怎麼會一時之間至變了?不但溫柔有禮,且待他們這些下人也不再像是對待貓狗似的。
這其間,他亦曾懷疑過大大該不會是想邀他——上床吧?但想想,我老湯也是五十六歲的老人了,她才二十出頭,理應不會才是。
據他瞭解,主人身邊的親信、保鑣,甚至是公司的手下,只要略帶魅力的,她是照單全收。有時她還會施以脅迫,不少人自認招惹不起,還紛紛辭去工作,以保生命安全呢。
但經數日的相處,他發現太太真的改變了,言語不再像以往輕佻,衣著也明顯保守了許多。以往他所見的太太,不是半邊奶子全露在外邊見人,便是讓後背開叉至股溝。她自認性感、艷麗,但看在他們這些下人眼中,卻是——要不乾脆不要穿了,也不用浪費幾十萬去買那種蔽不了體的衣服。
由此可見,她過去的行徑如何令人不敢恭維。
雅蘭每天在六點半之前便起床,以往的香蝶不過午是下不了床的;因為夜裡玩瘋了,早上才回來,大清晨的哪起得來呢?
雅蘭起床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到花園澆水。澆水耶!
太誇張了。一向只知花錢、玩樂及勾引男人的大大,竟會主動幫下人工作,這事比捉到通緝要犯更震驚人心。
澆完花,她會拿起掃帚將花圃與行道上的落葉掃淨,七點半才去用早餐;更訝人的是,她將定期由米蘭時裝公司寄來的艷服全退了回去,並差人從地攤買回牛仔褲及T恤、櫬衫,並一再交代不准超過五百元,不是一件喔;是一套,夠唬人了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5 23:38:52
她的改變下人們都感受到了,唯獨現在身在日本的雷皓不知道。
在老湯的記憶裡,自太太出車禍返家後至今,沒聽過太太問起主人現在人在哪或者他在做些什麼事,而且也不曾出過門,好稀奇喔。
以往她在家的時間就只有睡覺,其餘時候不是開著法拉利出門便是四處招搖,家裡永遠也待不住。
而現在,她幾乎可說是足不出戶,連當司機的老湯也可以感受到最近油錢確實省了不少。
「湯伯伯,你們先生這陣子不常回來喔。」
老湯以疑惑的神情看著大大。「先生去了日本,最快也要七天後才會回來。」
雅蘭一直當老湯是個父執輩似的尊敬著,當吳嫂是姊姊似的友愛著,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丁點的自以為是或驕傲。
無形中,她也替香蝶拉回了不少人心。
喝過下午茶,她才正打算休息片刻,門卻很不安靜地被人打了開來。
「誰?」
雷皓將一隻禮盒拋過去給她,口氣還帶著一抹蔑意。
「晚上杜會長做大壽,你這個做孫女的不會不回去吧? 」
雅蘭根本不知他口中的杜會長與孫女究竟是誰,又哪知道該不該回去?
他一說完,將門用力關上便出去。
雅蘭這時才將禮盒的包裝紙輕輕撕開,打開盒蓋,一件綴滿亮片的無肩帶短禮服就躺在禮盒中。雅蘭將之放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心忖著:這衣服只要她傾個十五度角,內在美肯定讓人全瞧光。她實在不懂他究竟是什麼意思,有哪個男人喜歡自己的妻子穿得這麼暴露的?
她不得不懷疑他的居心了。
當吳嫂上來叫她時,她仍是一件T恤、一件牛仔褲;對她而言,這才是適合她的打扮。
「太太,你怎麼沒有換衣服?」
吳嫂擔心主人在樓下等大久,故也緊張了起來。可是當吳嫂打開衣櫥時,她都快昏過去了;原來至少上千套的衣服全不見了,偌大的衣櫥中只有三套她上一回去地攤時買回來的T恤、襯衫及牛仔褲。
吳嫂急問:「太大,你的衣服呢?」
雅蘭回道:「我全收起來了,那些並不適合我。」
她的神情是單純而無受污染的;而吳嫂所認識、所知道的杜香蝶,永遠也不可能出現這種表情。
「太太,你——」她本來想說你腦子撞壞了,不然怎麼改變這麼大?但吳嫂沒忘她是主人,是以將到口的話全吞回肚內。「可是先生已在車上等你,你再不快點會惹惱他的。」
「惹惱也沒法子,除非他肯讓我穿這一身衣服,要不,我絕不會穿他送的衣服。」
吳嫂一知還有一套是先生送的,忙問: 「大大,衣服在哪?」
雅蘭無奈地指指沙發上的紙盒,吳嫂即刻打開它。
這沒什麼不對勁的呀!大太平日最愛這種衣服了,怎麼——
「大大,它很普通呀,比你平常穿的——」
她才不愛這種衣服,像她所看過的前莞歌舞團在台上的穿著一樣。她面露厭色,令吳嫂也滿為難的。
因她們久久未下來,雷皓也等得不耐煩,上樓一見香蝶那一身打扮——
「香蝶,你穿這種衣服?」
他好訝異,他不曾見過她這麼清純的打扮。
雅蘭及吳嫂都嚇了一跳,怎麼他會突然上樓?
但雅蘭已打定主意,不換——她堅決不換他所送來的衣服。
雷皓眼見時間已來不及了,也不打算大為難她;畢竟會長是他的再造恩人,而且名義上他又是他孫女婿,遲到了對會長實在不敬。基於這種想法,他不管了,遂隨她去了。
雅蘭從沒坐過他的車,車裡很寬敞,也很舒適。她一上車便鑽到了窗邊,而他們中間則隔了兩個人的座位。
雷皓開口:「你過來。」
雅蘭看了他一眼,慢慢地一寸一寸移動,直到他們中間仍隔十五公分左右的距離便靜止不動了。
而他也不再勉強,至少她滿聽話的,這一點有進步。
他鄭重問他:「你真打算穿這一身去參加爺爺的壽宴?」
雅蘭看看自己,牛仔褲沒髒、T恤也沒皺掉,有何不可?她露一副「我覺得很好,沒什麼不對」的表情。
雷皓叫司機在一家專櫃名店門口停車,她在他的強迫之下下了車。雅半不知他想做什麼,心想有人壽宴是在服飾店內舉行嗎?實在奇怪。在她仍來不及會意前,她已在他一件件比畫下,像個呆子似的任人擺弄。
他看中每一件衣服都是精品:「這件好,那件也好,全包了。」
她從沒買過衣服,她的衣服的便是麗花的便是美珍姨年輕時的再修改一下,所以她不知道穿新衣的滋味,也不懂得出手豪奢的海派。
他淨挑一些不是前有洞,便是後開叉的衣服;在他正要打包之際,她終於忍不住了:「我不喜歡它們。」
嘿,終於開金口了。
雷皓看著她說:「它們很合你的胃口呀,你不是一向喜歡這種衣服嗎?」縱使他尖酸刻薄得傷人,但雅蘭只知道要保護自己,那種猥褻的衣服只是向眾人擺明我很三八,很……就像那些風塵女子穿來討好恩客似的,她才不要。
「我不喜歡那些衣服,我可以自己挑嗎?」
雷皓沉下臉來,不過仍表示:「隨你。不過動作快點,我們來不及了。」
其實不用他催,在他挑東撿西時她早中意了一件,遂直接走向衣桿,一下子便取出衣服來。
當她看到那衣服的價牌,她沒多作考慮,又將它放回衣桿。
「不要了,我們走吧,這樣就好了。」
雷皓才不理會她,取出那件她看中意的衣服,便向店小姐說了:「不用包。」取出信用卡,並催香蝶馬上去換上。
哇,光一件洋裝便花上一萬五千元,實在太貴了。
她在高雄工廠做女工,一個月加上加班費才領個兩萬元,一套衣服便花去了她半個多月的薪水,這——
但當她換上那套衣服後,她看見雷皓眼中的讚美。
⊙ ⊙ ⊙
車子進入帝王大飯店的停車場,他們不再是一前一後;她若跟不上,他便挽住她的手臂讓她跟上。
從沒穿過高跟鞋的她,對這一雙是杜香蝶所有鞋中唯一一雙最低跟的高跟鞋感到無奈,不知已害她扭了好幾回了。
她略跛的走法令他生疑:「你怎麼了?」
她無奈表示:「這鞋我穿不慣,所以——」
他著實瘋狂,也不理會來往客人,竟低下身來將她的長裙略微掀開。他看見她穿著一雙相當低跟的鞋子,舉目狐疑地看著她,再低頭看著她的腳跟,腫了?她真的沒騙他,她的腳真的紅腫了。
他脫下她的鞋,並吩咐手下:「阿耀,照這鞋尺寸去買一雙平底的回來給夫人。」
「是,皓哥。」
阿耀不到十分鐘便將鞋子買回來。
「你穿穿看,還會不會疼?」
他出乎意外的體貼令雅蘭感到驚訝,但她也感激他的解圍,要不待宴會一結束,她的腳鐵定要痛上好幾天。
杜鎮基七十三歲大壽的壽宴在帝王大飯店席開三百桌,有政商界大老前來祝賀,當然也少不了道上兄弟紛紛率領手下前來恭賀。
杜會長年雖已七十三,然魄力仍不減當年,眼神是炯然有神的威嚴十足。
當他們來到之時,杜鎮基顯得十分開心。之前他還聽說香蝶出了國,最近才回來,全然不知她的寶貝孫女在外的作為,以及一場車禍險些奪走她的性命。香蝶在他大壽之日趕回來,怎不令他感動欣慰?
「小蝶,你這陣子去了哪?說來給爺爺聽聽。」鎮基對香蝶十分溺愛,連平日強硬的口吻在她面前半點也施展不出來。
對於他的問話,雅蘭只是茫茫然,拋了個求救信號給雷皓。
雷皓見狀,便接口:「爺爺,香蝶她——」
「阿皓,我是在問小蝶,不是問你。」在他的輕斥下,雷皓也不敢開口了。
鎮基又問:「小蝶,你說呢?」
雅蘭也不知該說什麼,因為她根本沒出過國,哪知道出國有什麼好說,故老實地回答:「我沒出國,所以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說什麼。」
眼見事機敗露,雷皓內心急煞了。是他親口向爺爺說香蝶出了國,現在她又否認。鎮基只是輕描淡寫地不予追究,不過雷皓知道,鎮基不是一個肯善罷甘休之人。
壽宴熱熱鬧鬧地進行,杜鎮基卻始終將目光放在香蝶身上,令雅蘭不自在極了。
幸好不少人來向他敬酒,才稍稍轉移了他的「虎視耽耽」,她也才得以躲過他的注視。
不過,鎮基卻在他們兩人臨走前丟下一句話:「阿皓,這陣子我可能會過去你那小住幾天。」
「呃,好哇。」雷皓心忖:會長已起疑心,回去不趕緊排練一場戲不行了。只不過到目前為止,他還是無法確認杜香蝶是真不知抑或假不知她和會長一向十分親蔫,不然今日怎麼表現得仿若是個陌生人似的?
⊙ ⊙ ⊙
在回程的路上,雷皓一直是沉默的,雅蘭也不敢吭聲,空氣好凝重。一進別墅,雅蘭急急下了車,她知道他一直在注意她。其實她也不想這樣,佔了別人的身、做了讓人覺得莫名其妙的事,但這也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呀。
她上了樓,而一向很少上樓的他竟也跟了上來。
雅蘭站在床邊問他:「有事嗎?」
他自個坐在沙發上,良久才開口:「你到底是誰?」
雅蘭很高興,他終於注意到「她」的不同了。
「我叫張雅蘭,我不是杜香蝶。也就是說,我不是你的妻子,也不是杜老先生的孫女。我家住高雄,我有一個母親,我——」
見她愈說愈荒謬,他失去住耐性地說:「你頭腦撞壞了,張雅蘭是你開車撞死的。」
他突如其來地提高音量,令她淚珠忍不住掉了下來。
見她流淚,雷皓真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噬血的日子他嘗過,也從不怕出生人死,不過他就是沒聽過這種死而「附」生,除非他雷皓自認頭腦秀逗才信她的胡言亂語。
他沉重地閉上眼,內心思忖著這件事。
見他不走人,雅蘭也不敢有任何動作;但時間實在大晚了,她在完全撐不住睡意的情況下,一倒上床便在睡神的召喚下沉沉入睡。
雷皓閉眼休息了一會,再睜開眼時就見她已入夢鄉。他走過去確定她是否真的入睡後,才替她蓋上被子、悄悄地出了房。
他一回到自己房間後,坐在沙發上,開始盤算要如何與她演出一出瞞天過海的戲碼來哄騙會長。
不過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何以她會有這麼巨大的改變?難道她真的是她口中所說的張雅蘭?
不,這種事完全是謬論,一切全是杜香蝶編派的鬼話,他如此告訴自己。不過,無可否認的,現在的杜香蝶是愈來愈不像她了。據吳嫂所言,她鮮少出門,且還會幫著做家事,甚至還主動問候下人,嘿,真是天下一大奇聞了。一向自視清高、傲視一切的杜香蝶竟會……天地變了,世界也變了,他慶幸這車禍還真是來得太好了。
雷皓倚在窗邊,目光凝視著窗外的矮種大王椰子,思緒則飄回與香蝶初識之時……
雷皓有個溫暖的家庭,一位慈愛的母親及一位好好先生的父親;沒有意外的,他們一家人肯定可以榮登模範家庭之首。
然而,母親卻在一場急症搶救無效之下撒手歸天;而一向鷂牒情深的夫妻在突然失去另一半之際,一個好好的家也開始崩裂了。
雷父為了養家,受雇於砂石場替人清理車輪;原本只是個簡簡單單的工作,只為了一回替人代班,竟出了車禍,撞死了才五十歲的杜太太,從此也讓他們父子倆的生活更陷於窘境。
杜鎮基堅不罷休,而沒錢支付理賠金的雷父自願負起法律的刑罰,但兒子呢?唯一的兒子又使他放不下心。
也許是喪妻之痛使鎮基大徹大悟,他一個善念便將才十歲大的雷皓收容,當時雷父也因判刑而身陷囹圄。
往事歷歷在目,雷皓感激會長的大愛,使他不至於流浪街頭。
至他十四歲,美麗的香蝶正式進入了他的生命中。
杜香蝶,給人的感覺猶如其名——一隻翩翩起舞的美麗花蝴蝶。
初來之時,杜會長對她並非十分的友善,只因她的出身混合了卑賤的血液。但杜哥哥,也就是杜逸天車禍身亡之後,他與香蝶的身份也猶如乘坐大空梭般的扶搖直上。
香蝶因血脈的關係,而他以接班人的身份,使得兩人更加緊密不可分。天真的香蝶、美麗的香蝶,也因此成了他生命的重心、他的世界。
而香蝶對他總是淡淡的、若有似無的;不過他們的結合既已成定局,兩人自然也盡心為未來做規畫。
香蝶十六歲時就長得如花似玉,而她那副身材更不輸個成熟女子。在他眼底,她宛如蜜桃般的可口,自是難耐體內那股蠢動。
他們之間一直保持著微妙的關係,她既不會制止他的熱吻,但對於最後一道防線,卻有如死守四行倉庫般的絕不淪陷。縱使他們已有了公開的夫妻之名,她亦不輕言答應與他燕好。
在他的心底,香蝶是保守而傳統的;但,誰也無法料想得到,日後的她竟會成為一個人盡可夫的高級娼婦。
一思及此!他總有萬般的痛楚,要掙扎也不是,不掙扎又不甘深陷於這恨的泥淖中。他迷惘過,也省思過,他到底是哪裡做錯了?但答案卻給了他莫名。總歸一句,她就是天生骨頭帶賤,才會甘心任男人在她身上予取予求。多少長夜裡他自責著,多少月色下他反省著,他到底是哪裡對不起香蝶了?結論還是沒有,什麼也沒有;他既沒犯錯,也不曾虧待她。一直以來,他都是用心在愛她、真心在待她,結果卻只換來了短短一年的恩愛,以及日後無比的難堪與痛苦。
在他將真心捨去,填之以嫌惡、報復之時,而她卻又——徹底地改變了。
不過,杜香蝶從來就不是個這麼易於相處的女人;她之前是乖巧的沒錯,但卻寡言。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她絕不是一個肯主動問候外人的女子;除了會長外,她也不會主動對外人示好。
但現在,她在雷家的形象全然丕變,傭人們無不稱讚她的得體、善解人意;就連司機老湯也誇獎她溫柔、體貼人心。她宛如一個完美的化身,說起話來溫溫柔柔的,給人如沐春風般的舒服感。這會是杜香蝶慣有的形象嗎?
她的身邊不再只有自己一個人,她開始有了朋友,也受人尊重;不再是以往那種帶有脅迫性的尊重,而是讓人沒來由、情不自禁地想尊重她。
雷皓斥責她的詭計連連、嘲諷她的虛情假意、唾棄她比娼妓不如,並一再地告誡自己不要再上她的當了。
錯誤只能犯上一次,絕不能再有第二回;他不是個傻子,絕不任她一回又一回地牽著鼻子走。
什麼她是張雅蘭,渾帳,全是瞎說。她肯定又在玩什麼把戲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若再相信她的話,換來的只有更大的傷害與毀滅。
他將自己深埋在椅內,不願聽信傭人們的「謠言」,因為他害怕這又是另一場陰謀、一場更大的傷害重演……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5 23:39:13
第三章
杜鎮基人雖老,但他自認眼力及心思仍未老。
他的孫女小蝶變了,不再是那個會溺在他身邊撒嬌的小寶貝了。
昨夜,他在她眼中看不見往日的熱絡,她看著他的眼光恍若看個陌生人似的。不會,他的小蝶不會這麼殘酷地對待他。
他早年喪子、喪妻,老天不會讓他在晚年之時再失去這個孫女吧?
他雙手交叉,仔仔細細地回想那一夜小蝶的表現…
他按鈴找來手下:「阿富,你找個人查查小蝶小姐她前陣子人在哪?」
「是,杜先生。」
手下阿富一領命,便找人去調查。
據阿富查得的消息,皆表示杜小姐出國去了;但還是有人違背雷皓的旨意,將事實透露了出來,並以秘件方式送入杜邸。
鎮基由資料中知道香蝶闖了大禍,函中並提及她的生活習性。以前鎮基一直十分在意她是否會在宋秀眉身上學來惡習,沒想到她終究是——
他暫且按下怒氣,明白他必須走一趟。
打定主意後,他沒有通知任何人使出現在雷家。
當看門守衛一見是杜會長到來,十分恭敬地款待並立即通知主人。
在雷皓未歸之前,杜會長與香蝶已先碰了面。
「小蝶,你和阿皓結婚這麼久了,為什麼還不生孩子?」
面對杜先生的問話,雅蘭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確實是吻過她,也牽過她的手,不過她還是沒有懷孕,她也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二來,他們又不熟,雅蘭怎麼敢替他生孩子呢?
「杜——爺爺,我也想啊,但是就是沒有懷孕。」
她照實講。
雅蘭雖出生貧困,但她亦期盼能擁有一個完美的家庭——一個丈夫,一個不需出海,不用讓她每日擔心他的安危,天天提心吊膽怕會失去他的丈夫。其實,只要她的丈夫養得起,即使生十個她也願意;因為自小就只有她與母親相依為命,孤單得很,所以她希望將來她的孩子不寂寞。
鎮基很滿意她不是說「怕破壞身材,所以不生」的話語,接著又問道:「阿皓待你好不好?」
雅蘭對好與不好的定義非常簡單,他既供她吃,又供她住,當然是好的;即使他打她、罵她、以言語侮辱她,她都不在乎。反正物質生活上滿足了她,她也不貪心他得多體貼她才算好,故她回以:
「他對我非常好,沒有人對我這麼好了。」
鎮基心忖:若他真對你好,那你為什麼還要背叛他偷人?這未免不合情理了。他抑下滿腔疑竇,只等阿皓回來再說了。
他試探性地又問:「小蝶,爺爺給你的蝴蝶鑽戒你怎麼沒戴?」
鎮基在香蝶與阿皓結為連理那一日為香蝶打造一隻鑲碎鑽的蝴蝶花型鑽戒,這一隻蝴蝶鑽戒代表的意義可大了,它包含著一位老人家對孫女的祝福及數十年的關愛。他也一再囑咐香蝶,絕不可以讓這只戒指離身;而香蝶也允諾,除非她死了,否則她不會讓它離身的。
對年邁的杜鎮基而言,「死」字實在太不吉利;尤其在結婚當日講出這個字更是大大的不祥,他還怒斥小蝶別亂說話。小蝶也一再地向他保證,在任何情況下絕不會將它拔下來。她的保證仍歷歷在耳,但現在,他卻發現小蝶青蔥般的玉指上並沒有戴上任何的戒指;
雅蘭想了好久,有嗎?有這個東西嗎?她怎麼沒印象?
她當然不會有印象,因為戒指早在車禍發生那一剎便粉碎了,誠如她的人一般蝶兒分飛了。
見她一臉的茫然,鎮基皺下眉頭;此時雷皓正好匆匆走來,讓雅蘭鬆了口氣。
雷皓很訝異會長動作這麼快,前兩天才說說,今天便出現了。
「爺爺。」
鎮基一見是阿皓回來,便招手要他坐下。「阿皓,你們兩個找一天去給魏醫生瞧瞧,怎麼結婚這麼久了還沒懷孕?」
當他言及此,雷皓只是看著香蝶。她可是個有防備的女人,保險套一打打地買,避孕丸一瓶瓶地吃。她說過她不要小孩,而他雷皓若想要,就到外邊找別的女人生。怎麼她爺爺一在,說辭也全變了?
雷皓對會長保證:「爺爺,你放心,這事我很積極的。」
鎮基用心地打量他們倆;她表情很認真,而阿皓則挺不屑似的。
依他的個性,他可容忍不了妻子對他不貞,但阿皓為什麼要瞞這事?
鎮基突然宣佈:「我決定在這小住幾天。阿皓,你公司不是忙著嗎?回去上班吧,可別為了我來而怠職。」
「是,爺爺,那我先回公司了。香蝶,若有事再打電話到公司找我,知道嗎?」他一再暗示她若會長問了她答不出來的問題,就得先打去和他商量過後再回答,以免穿幫壞了大事。
鎮基並不因上了年紀而不懂得他們之間的術語,他不動聲色地待阿皓出門後又問小蝶:「小蝶,你這陣子穿著方面改變很多,是為了什麼?」
她毫不考慮地就回答:「這樣才適合我。」
姣好的身段整齊地包裹在粗布衣衫內,這實在不像他眼中的小蝶。
「小蝶,話是這麼說沒錯。那你前陣子又去了哪? 」
雅蘭已稍稍知道杜老先生已起了疑心,加上她又不擅長說謊,故她決定對他吐露實情。
「其實那時我人在高雄茄定鄉,我出了車禍——」
鎮基不敢相信,他的孫女竟真的如資料所說的與情夫去了高雄,並在茄定這個地方出車禍。他多麼希望這一切不是真的,他沒有勇氣再聽下去了,他伸手制止小蝶:「你不用再說了。」
「杜……爺爺?」
見杜老先生這麼傷心痛苦,雅蘭也能體會;只是她有所不知,杜鎮芬是痛心香蝶的所作所為。
鎮基不打算再留下來了。自個兒孫女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來,他真愧對雷皓這個孩子。
他倏然起身,拄著枴杖蹣跚地出了門,不過還是回頭問了她一句:「小蝶,你是用心在對待阿皓嗎?」
雅蘭愣了一會,點了點頭。她也不知杜老先生到底想問什麼,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不過,當她意識到他走掉時,才又慌張地跑了出去,喚一句:「爺爺,你要走了?」
杜鎮基回過頭看了她一眼,隨即揚長而去。
雅蘭仍莫名所以,也不知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有沒有壞事。
一回屋內,她即刻打電話給雷皓:「爺爺走了。」
「走了?」雷皓難以置信地問。
雅蘭肯定地表示:「真的,他回去了,不過我真的沒有胡說什麼。」
她的保證可是生平第一回,沒有道理可循,他相信了她的話。
⊙ ⊙ ⊙
一整天,雷皓的心情亂到極點。會長不會莫名其妙地想來小住幾天,卻連待上半天也沒有便又回去了;直到過午,他親自上杜邸去見會長。
杜鎮基極愛古董,故家中古味十足。
雷皓坐在杜鎮芬對面的一張籐椅上,桌上則是擺放一隻陶土黑燒茶杯。
鎮基雙手握在枴杖上端,神情凌厲地端視阿皓,良久他才開口:「你來不會只是和我大眼對小眼吧?」
雷皓企圖緩和一下這緊張的氣氛。「當然不是。爺爺,我來是因為香蝶——」
他制止阿皓再說下去:「她不是我的小蝶。」
這句話彷彿費盡鎮基極大的力量才得以說出;不想去追究一切,但他不得不承認他心目中的小蝶已不見了。他不敢相信她會像她母親一般無恥、下賤,將自己的人格踐踏在地並徹底粉碎。
「爺爺,她是,她是香蝶,相同的面目、相同的聲音,一切都是相同的,她——」
「別再替她辯白了。阿皓,若你再要其他女人,我絕不干涉,只求你別和小蝶離婚,這種不名譽的打擊對我而言實在太殘酷了。你知道我杜某人平生沒求過任何人,惟獨這件事希望你成全。」
阿皓不知杜香蝶到底是說了什麼話傷害她身邊的人——一個自小愛她、疼她逾恆的親爺爺。
「阿富、阿富,拿兩瓶酒上來。」他按鈴叫手下備酒,決定與他最得意的孫女婿兼接班人痛快暢飲,來個不醉不歸。
兩人你一杯、我一杯,鎮基已有了年紀,故三杯下肚意識便開始朦朧。鎮基為自己的盲目而傷心,故舉杯苦飲;而雷皓則是不忍見會長七十三高齡仍為一名小孫女而痛苦,也陪著他牛飲。兩人毫不節制,那酒勁可強了;見鎮基已有醉意,雷皓自然也不敢再陪他老人家多飲幾杯。他雖沒醉,但也好不到哪去,他在司機及保鑣的護送下回到雷宅。
半夜了,一陣嘈雜聲吵醒了熟睡中的她。雅蘭揉揉惺忪的雙眼,沒開燈,只是小聲地問道:「雷先生,是你嗎?」
她一句雷先生令稍具酒意的雷皓起了捉弄之心,直往她床上而去;而且更過分的是,他侵犯了她的身。
雅蘭是個含蓄的女孩,不敢喚人來;一來是怕引來傭人們的注意,二來擁有這個身體的人本來就歸他所有。故她只有害怕地掙扎,卻不敢張揚。
她雙手頂著他魁梧渾厚的胸膛,雙腳不時地在他身體下方踢動,口中低喊:「不要呀,不行的,我們不可以的。」
當他記得要做安全措施時,已勒不住挺進的態勢,只有順其自然了;而他也篤定,她安全措施比他做得好多了。
完事後,他假裝呼呼大睡。
雅蘭生前好歹也是處子之身,羞怯及不齒自己行為,罪惡感油然而生……她一動也不動地在他均勻呼吸聲中亦入了眠。
她一合上眼,雷皓便瞪大了雙眼。她根本沒變,同樣柔軟的身子、豐胸腴臀,但為何她卻自稱——算了,反正她的身份證上登記的可是杜香蝶,而非張雅蘭,這點是沒人可以改變得了的。
一大早,當雅蘭看見身邊一向沒有床伴的大床上忽然躺了一個男人,她的心情是驚恐的;可是昨夜那一幕重現腦海,令她不禁酡紅了雙頰。她悄悄地下了床,署零的聲音早驚動了他,但他並沒有起身。
雅蘭穿上昨夜散落一地的衣物,悄悄地下樓去。
她如平時先去灑水、掃地,再進廚房,很正常、很規律。雷皓只著長褲站在窗邊往下看,她的一舉一動全看在他眼底,陽光、汗水交織成一張單純天真的面孔。
她依然和園丁、司機、女傭,甚至守衛們一一寒暄問早,完全沒有女主人的架子。
雷皓七點半才下樓,而她已忙完了例行工作,一身純白的運動衫上有泥土、有汗水。他沒有去問候她,因為他們之間只是稍稍進了一步——上床。
用完餐後他匆匆上班去,而雅蘭也沒有因他們之間有了另一層關係而有所改變,依舊幫忙收拾碗筷,結束了晨間工作。
下午又下了場滂沱大雨。雅蘭發現,台北下雨的機率實在大,屋外老是濕答答的,不過暑氣倒是盡消。
她在房內收拾,並打算找個機會賣掉這些很少布料的外出服;她決定將得款全數送給漁民基金會。
⊙ ⊙ ⊙
雅蘭一向鮮少出門,可以說是幾乎沒有過。
但今天一早,她卻對司機要求:「湯伯伯,我可不可以拜託你載我到高雄一趟?」
老湯先是露出訝異的目光,不過立即回答:「沒問題,現在嗎?」
她歪著頭想了一會,後道:「等等,我先準備一下東西。」
「好。」
在老湯的應諾下,她才敢去拿東西。在雷家什麼水果統統有,她對吳嫂說:「吳嫂,這蘋果可以拿嗎?」
吳嫂看了她一眼。「太太,這些全是要給你吃的,你當然可以拿。」
雅蘭一聽可以,便找塑膠袋將八顆如小球大的蘋果全打包帶走,令吳嫂深感不解。
老湯趁太太進屋,立即打電話給先生。
「先生,太太叫我送她去高雄。」
「她叫你載她去?」
這太奇怪了,她一向獨來獨往、不用司機的,怎麼可能會叫老湯開車?不過也好,有老湯去,他至少可以掌握她的行蹤。
他吩咐老湯:「你載她下去,去了哪記得隨時打電話向我報告。」
「是,先生。」老湯才掛了電話。
雅蘭手中提了一袋水果出來。「湯伯伯,我們可以走了。」
雅蘭終於在與外界睽別近五個月後頭一回獨自與司機出了雷宅。
老湯的心臟無力負荷開快車,自然也認為無法滿足——向喜開快車的女主人;而雅蘭則是頭一回坐長途車,且又是一趟回家的路程,心情因此格外的緊張,也分外的期盼。
他們在歷經五個小時的車程才進入西濱濱海公路。
雅蘭知道,她的家到了,那分熟悉感是難以形容的。
浪花依然滾滾來回於沙灘間,艷陽、藍天、碧海,以及熟悉的漁腥味,令雅蘭心情為之一震,與思鄉、思母的心情劃上了等號。
炙陽曬燙了柏油堤岸邊一簍一簍的魚乾及一架一架的魷魚片,雅蘭的心在看到這片情景時整顆心也活了起來。
在她的指示下,老湯停在一家雜貨店門口。
她對老湯說:「湯伯伯,你要下來還是要在這等我?」
老湯心忖:車上有電話,有事要通知先生也快些。
故他說:「我在這等你好了。」
雅蘭提著水果走在雜貨店旁的石頭路;才走沒幾步,義順出來了。
「小姐——」他一看清是杜香蝶,便揚聲斥喝:「你來做什麼!你拿什麼來!」那口氣與態度有夠惡劣的。
雅蘭輕輕喚他一句:「義順仔達。」他們海口人習慣在句尾加一特殊語音,如「達」字。
義順很訝異,她怎會知曉他的名,而且連他們的口音也學得有板有眼?不過他並沒破這個意外沖昏頭,他只知道她撞死了他的愛人,也撞碎了他的夢。
「不用達不達,你撞死阿蘭,害阿銀嫂孤苦一個人。你當初為什麼不死了算,該死的人是你,不是我們阿蘭。殺人兇手,你還來做什麼?」
他大呼小叫的,引來麗花探問。
「哥,你在起乩是不是?這麼大聲——」
義順一見妹妹出來,更有控訴她罪行的好興致。
「麗花,你出來得正好。她啦,她就是撞死我們阿蘭的那個壞女人,她以為她有錢,撞死人賠錢就行了,沒天理才會讓這種女人活下來。」
麗花在大哥的控訴下望向雅蘭,立即加入唾棄的行列。
「對呀,你來做什麼?我們阿銀嫂被你害得沒女兒了,你還來——」
雅蘭實在有口難言,只能任由他們兄妹倆唾罵不休。待雅蘭認為他們該是罵夠的時候,她突然插口——
「麗花,我是阿蘭,我真的是阿蘭。」
「你說什麼?」
雅蘭一字一句清楚說道:「我是阿蘭,我是阿銀嫂的女兒張雅蘭。」
她的反駁令麗花頓時住了口。不過沒一會,義順便拉著她一頭亮麗如黑綢的頭發怒吼道:「死女人、壞女人,你被車子撞死好了!原來先前的電話就是你打的,什麼地府的電話,你有病!你……」
一大堆的咒罵與拉扯,在老遠就看見的老湯起初還當他們在聊什麼,不過現在一看他們動手打太太,即刻衝上去拉開那男人。
「你做什麼?你打我家太太,我報警抓你。」
湯伯伯是出於護主心切,但義順好歹是她的好友,故她對老湯說:「湯伯伯,我和他們兄妹是多年好友,全是誤會,你可別真報警。」
她的乞求並未令義順心領,他還挑釁地說:「去報警呀,誰怕誰?」
他的頑靈令老湯更生氣了。他家太太這麼好心腸地替他求情,他不知感恩就算了,說話還這麼沖。
老湯拿起大哥大作勢要打電話,雅蘭卻阻止道:「你若叫警察來,我會生氣的。」
老湯見太太不追究,也沒轍了,只能歎口氣又走回去。
見他一離開,雅蘭對義順說:「義順,我真的是阿蘭。你若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考她?他覺得這倒也是個好主意,遂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叫義順,她叫麗花?」
麗花一掌拍向他的頭。「我叫麗花是你告訴她的,這是什麼爛問題,換我來問好了。我問你,你說你是阿蘭,那今年阿蘭的生日我送她什麼?」
雅蘭想也沒想便回答:「一對相思豆耳環,還是用夾的那一種。你是去台南美華泰買回來的,我將它們放在我爸的牌位下,因為我怕我阿母罵我愛慕虛榮。」她不光答得出來,連放置的地方也說得清清楚楚,還有解釋理由。
麗花一張嘴張得比一粒橘子還要大,連雙目也瞪得像銅鈴。
義順從不知麗花送過阿蘭耳環,不過他看麗花的表情也知道她說對了。
麗花回過神後又說:「這個待會再求證,我再問你,小時候我都叫你什麼?」
「圓仔花。」
這個小名義順也知道,麗花喊她圓仔花,是因為反諷她為人端莊,不像麗花身為女孩卻沒個女孩樣。人稱圓仔花乃指「三八」之意,故麗花希望她別那麼正經,才會起圓仔花的綽號來稱呼她。
不過這小名只有他們三個人才知道,及長,也沒有人再提起這個名字,若非當事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她這麼流利地一下子說出,著實令他們兄妹倆大吃一驚。
麗花顫抖地說:「你真的……是阿蘭?你是死人或是……」
雅蘭伸出雙手。「你摸摸看,溫的喔。」
義順真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人被撞得血肉模糊,而魂魄卻跑到別人身上去,那不就是人家所說的借屍還魂嗎?
義順打了個哆嗦,雞皮疙瘩掉滿地。
雖然事實證明了她就是張雅蘭,但是麗花心裡還是毛毛的。
「阿蘭,你回來是要找阿銀嫂嗎?」
「嗯。其實我很早就想回來了,只是你也知道,我現在的外表是杜小姐,只有內在才是阿蘭,要來也不是一件易事。杜小姐是人家的太太,行動上自然也比較不自由。」
一言及此,義順立即插口:「你們有沒有睡在一起?」
他問得這麼露骨,阿蘭羞紅了臉。
麗花敲了他一記。「哥,你會長不大喔,連這種事也敢問。不過說真的,你和他——」
雅蘭這人沒什麼心思,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她點點頭淺笑回答:「有啦,三次。」
「三次?那他有沒有對你胡來——」
「哥!」
他這麼激動,好似他老婆被人上了似的。麗花看不慣他這種興師問罪的方式,但是她也知道哥哥暗戀阿蘭好幾年了,阿蘭死時他還哭得跟牛鳴一樣。
他們三人往鐵皮屋而去,雅蘭問道:「雷先生沒有賠錢給我媽嗎?要不,我媽怎麼還住在這?」
她以為他在她死後會妥善照顧她母親的,沒想到…
「有啦,送來了兩百萬,但是阿銀嫂不收。她說她不要錢,她只要你回來。」
麗花一進入張家鐵皮屋內,先是合掌向張伯伯膜拜一番,也不顧阿銀嫂投來的訝異眼神,便動起了她家的牌位。
阿銀嫂馬上開口問她:「麗花,你在做什麼?」
麗花比了個「噓」的手勢,果然在一番摸索下找出了一對相思豆耳環。她沒騙她,她真的是雅蘭!
雅蘭在聽了阿銀嫂的只要女兒不要錢的話時已淚流滿面,才走到門口約十步遠,她突然雙膝下跪,連義順也嚇了一大跳,完全不知她到底想做什麼。
雅蘭一步步爬向門前,大喊了一句:「阿母!」
銀妹停下縫補動作,微抬起頭,不知到底是誰在喚她;定睛一看,只看見一名女子跪在門口。
銀妹開口問:「你是誰?你跪在我家門口做什麼?」
剛剛才在麗花一番怪異的舉動下停頓了手邊工作,現在正準備繼續工作,一句「阿母」又讓她停了下來。
不一會,義順出現在門邊。「阿銀嫂,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這事,但是你該開心,你的阿蘭回來了。」
銀妹糊塗了。何時他也學會了看穿陰陽兩界,要不,怎麼會說阿蘭回來了?
「義順,你在說什麼?」
「阿銀嫂,阿蘭她沒死,她又回來了。」
銀妹知道他不會開她玩笑的。但明明是她親眼看著阿蘭的遺體進入火化爐中火化的,她是不可能再回來了。
銀妹對他說:「義順,你真會開阿銀嫂玩笑哇,你可要多保重,別為了我家阿蘭傷太多心神,人也糊塗了起來。」講完又低下頭來繼續幹活。
麗花又加強了語氣:「真的是阿蘭回來了,這就是證據。」她伸出手將握在手中的一對耳環讓阿銀嫂和義順瞧。
義順這一回可不得不信了。
「你真的在牌位下——」
「對,她沒亂說,真的在那裡。」
兩人神情是悲喜交加的,卻只有銀妹聽得一頭霧水。
銀妹打從麗花進門,即見她舉止異常;再看看門外跪著的女子,她真的不知該相信什麼。但雅蘭一句——
「阿母,我是你的心肝寶貝阿蘭啦。」
針扎傷了銀妹的手,泌出了一點血來。銀妹手發著抖,強作鎮定道:「小姐,你別開玩笑,我家阿蘭已經往生了。」
雅蘭哽咽道:「阿母,阿蘭不孝,沒能在您身邊伺候您……阿蘭幸好有杜小姐的身可以棲息.所以才能回到您身邊。」
她跪在地上,不怕被石子扎疼了,只怕阿母會再一次地拒絕她。
銀妹仍是一動也不動的,她知道自己必須冷靜想清楚這事。
「義順,別讓她跪太久,我薛銀妹不夠格讓她下跪。」
義順見她老跪著也不是法子,而阿銀嫂真的需要時間再仔細想清這前因後果,所以勸她:「你還是先回去吧。 」
義順對她仍是半信半疑,故也不表熱絡。
雅蘭被義順「請」了起身,將蘋果交給義順後便對屋裡頭的銀妹說:「阿母,不要再只吃子而留果肉給阿蘭。這些是阿蘭拿來孝敬您的,我會再來的。」
在她轉身欲離去之際,銀妹開口叫住她:「你先別走。」
雅蘭回頭看了母親一眼。
「沒有人知道我只吃子,你是阿蘭,你真的是阿蘭?」
此時義順及麗花全看呆了。才一句話就扭轉了阿銀嫂的想法,也太神了吧。
雅蘭那神情比中了彩券更欣喜,她一連喚了三聲阿母,叫得銀妹乾枯的心再一次貫注了元氣。
阿銀嫂雙手顫抖地接住雅蘭的手,母女二人相偕走進了那相依十多年的鐵皮屋中。
銀妹仔細地想由杜香蝶的外表看出雅蘭的影子,但是面對陌生的臉孔、陌生的人,除了她的口音以外,絲毫無法看出阿蘭的存在。
銀妹問她:「你——」她還是無法叫一個陌生的女子阿蘭,畢竟看了十八年,阿蘭並不是這個面貌,教她如何啟口喚她?「你可不可以說說,為什麼附生在這個女人身上?你和她熟嗎?還是——」
「阿母,杜小姐就是那一天開車撞我的女人,」
「原來是她?可是她——」
「對,她一撞上我便死掉了,而我的靈魂也出了體;但一想到得放下你一人,我便心生不忍。所以當我們同時被送上救護車時,我就上了她的身,才得以在今日再見到阿母你。」
銀妹就知道,她相依十八年的女兒不會狠得下心拋下她的。思及此,淚水已潸然滑落。
阿蘭也不忍見母親掉淚,忙安慰道:「阿母,我活下來了,你就別哭,你一哭阿蘭也要傷心難過了。」
母女二人喜極而泣。銀妹問及她在台北生活及這陣子的生活狀況,而義順則一直站在門外,心情十分複雜。畢竟自己心儀已久的小愛人莫名其妙地成了人家的老婆,害他連表白的機會也沒了。
麗花喚他:「哥,你來一下。」
義順丟下煙,踩熄後走回雜貨店。
「哥,阿蘭變成別人的老婆,你也該死心了。」
義順瞪了她一眼。「你懂什麼!我的事你別管了。」
一下子轉變那麼大,死的人活了過來,沒嫁的人又成了別人的老婆;他已夠心煩了,讓麗花一吵,火氣更大了。
「好,不管。到時候你別又來求我幫你就好了。」
麗花好心好意要幫他,他還不領情。算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義順耙了耙頭髮,暗忖:她現在是有錢人家的太太,叫他去搶,他又沒那本事;加上雅蘭與對方已發生了關係,他又憑什麼要她回來?沒被對方攆出來便阿彌陀佛了。
銀妹與阿蘭有訴不盡的別離之苦,但雅蘭卻只能停留一個半小時,只因回台北的時間已經太晚。故她對阿母承諾,近期之內她還會再來,銀妹才稍稍安下心。
銀妹送雅蘭出了巷子,老湯才和先生剛通完電話,並報告先前緊張的氣氛。
在台北的雷皓嗤笑她活該被打,撞死人的兇手還敢前往苦主家,莫怪對方要氣憤難平了。
不過,好歹她也是會長的寶貝孫女,若不出面處理她被打之事,肯定要引來會長的不悅。他交代老湯看好夫人,他馬上派人南下支援。
但雅蘭並沒多作停留便北上,回到雷宅已近十點,屋內仍是燈火通明。
雅蘭從未在一天之內搭過這麼長時間的車子,回到雷宅人已累垮。
吳嫂早過了上班時間,傭人們也全休息了,只有雷皓仍在客廳等她。
「你還沒睡?」
雷皓將她由頭看到腳,她的雙膝似乎受傷了。
他喊她過來,並問她:「這是怎麼一回事?」
雅蘭低頭看著雙膝,不但發紅,又呈現烏青,上頭還有干漬的血痕。她坦白地說了:「這是跪在碎石上所導致的傷,沒事的。」
雷皓瞇了下眼。她杜香蝶是這麼不怕疼的人嗎?她還曾為了一點小傷口而怒打下人,而現在她會將自己傷成這樣,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他眼前的杜香蝶,除了個性、舉止有所改變外,其它的全沒有異樣,要他如何相信杜香蝶不是作假、演戲的呢?難不成她真徹底痛改前非了?還是她真的是張雅蘭?不,不可能的。雷皓告訴自己,這世上絕不會有那種荒謬事。
「你也累了,去睡吧。」
雷皓目送她消失在樓梯間……他想找出答案,卻沒個頭緒。
雅蘭回房更衣、沐浴,見雷皓並未跟來,她安心地上了床。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5 23:39:38
第四章
雷皓一大早沒用餐便出門了;而雅蘭一做完例行工作,正準備用餐之際,餐桌上的煎蛋與培根令她感到陣陣噁心。她還當自己是吃壞了肚子,打算待會肚子痛時蹲上一蹲就沒事了。
勉強吞下早餐,沒多久果真送給馬桶消化去了。她只是懷疑,難不成是昨天下高雄時吃了不潔的食物才會這樣?
稍晚,感覺舒服多了,她也沒去在意;不過卻怕聞到油腥味,是以對吳嫂說:「吳嫂,這幾天我吃壞了肚子,所以我不去廚房幫忙了。」
「吃壞肚子?那我叫種醫生來看看好不好?」
鍾醫生是雷宅的家庭醫師,是以他最清楚雷家上下的身體狀況了。
「不用了,小毛病而已,不礙事的。」在她的堅持下,吳嫂也不好擅作主張。
雷皓經常出國,而且都是來無影、去無蹤;更奇怪的是,他近來很少上她的房間,偶爾一、兩次也都是有目的的。
最近,她更常與母親聯絡了。因經常撥打長途電話,當一筆為數不小的電話費下來時,也引起了雷皓的注意。
他與蜜蜜才剛由美國回來,當會計師將帳單送給他看時,他不禁質疑她這麼頻繁打電話到高雄做什麼?幾乎是每日一通,而且每一回便是一個小時以上,這太不尋常了。
他不動聲色,也不去問她原因。
根據老湯的描述,說她那一回到了高雄與一對年輕男女發生了爭執,而且對方還動手打她、扯她頭髮,表現得十分兇惡,不過她一直未作任何的反抗,後來還跪在一間陋屋前良久;不一會,她進去了那屋子,並在一個小時後出來,出來時並有一名婦人陪同。
雷皓明白,她在高雄絕無朋友,更沒那種老婦人的親人。莫非是她母親宋秀眉去了高雄?有了這個猜想,他決定親自走一趟北投,欲尋出答案。
⊙ ⊙ ⊙
雷皓與幾名手下一同前去北投美麗華溫泉世界。
當他一進門,立即有位歐巴桑出來迎接。
「先生,休息或住宿?」
阿耀開口問:「秋雲在不在?」
「秋雲?你們找秋雲做什麼?」秋雲是宋秀眉在此地的花名。老闆娘見他不超過三十的年紀,竟會叫一個年近五十的老女人開房,確實古怪,故才問他理由。
阿耀威嚴地問:「你只要說她在不在,其它的你就不用問了。」
歐巴桑被他的凜氣懾住了,故也不敢多問,只是說:「秋雲她現在在陪個老客人,所以——」
原來正在交易中,因而雷皓刪除了她人在高雄的可能。那香蝶去高雄到底是看誰?他一路上反覆思索著這個問題。
雷皓很忙,必須定期出國與人交流新資訊,又常東西奔波視察公司的營運;以一般人而言,是很難有足夠的精力去支理的。但他受過會長的特別調教,掌握了精密的管理方針;在他用心的經營下,果然不負會長所望,成立了雷皓的新企業王國。
自接下金鼎企業集團,他是用心地在經營;自娶了杜香蝶,他亦是用情至深。死的東西他讓它開花結果,然而活生生的她卻背叛廠他的用情。他曾在夜裡輾轉難眠,試問他的用情何以她不懂?
她屢次的出軌他全忍了下來。第一,他是深愛著她的;第二,她的爺爺是他的再造恩人;第三,還是因為愛她。然而,香蝶也不知是不懂他,還是體內天生流著下賤的血液。她奢侈、虛華,她淫蕩、無恥,他全忍了下來;不為其它,只因他愛她啊。
三年的婚姻生活,但真正相處的時間卻不超過半年,正式的分居也已超過了一年之久,而她依然隨心所欲地愛玩便玩、愛花便花。她一個月的支出不包括長期由外國進口的衣著、化粕品、皮包等等,五十萬還嫌少。
她喝酒、養小白臉、泡舞廳,生活一直是忙碌的,忙得連他們的結婚紀念閂,更甚是生孩子的大事,她也回答「全忘了」或「沒時間」。
雷皓即使再忙,他也不會忘記他們相識的時間和結婚紀念日;獨獨她,對於他們夫妻倆的一切,看待得比外人更生疏。
雷皓是個孤兒,他的父親被判刑;但杜鎮基仍是一手扛起他的教育與生活,不計前嫌地用心栽培他,也因此雷皓對他一直敬重有加。尤其是杜逸天——香蝶的生父,對他更是視如己出。
但當杜逸天沉迷在宋秀眉的溫柔中,鎮基失望了,故才將龐大的企業重心全加諸在雷皓身上,自小他就被教導為金鼎企業未來的接班人,教他如何在劣境中求生存,也教他如何自我保護並伺機攻擊敵人。雷皓能在今日大放異采,杜會長的功勞應佔百分之八十。
⊙ ⊙ ⊙
這陣子稚蘭明顯發覺自己胖了許多,鏡內的自己簡直肥了一圈;不過倒不是尋不到腰身,而是贅肉全鼓到了肚子前。
糊塗的地竟忘了MC沒來,只是覺得有點奇怪,卻從未懷疑自己可能懷孕了?
雅蘭沒有什麼生理常識,只好求救於他人。
吳嫂是地在台北最親近的人了,只是她動不動便要她看醫生。哎喲,這可是女人極度隱私之事,她怎麼敢說給男醫生聽?那母親應是最好的顧問,不問她,問誰啊?
「阿母,有件事我不知該怎麼說那。」
銀妹家現在已安裝了一支電話,要不然母女一講便是一個小時,去了義順家又怪不好意思的。
「我們是母女,有什麼不好說的?」
阿蘭將自己現在的症狀全說了出來,還強調:「阿母,我會不會是生癌呀?胸部脹得很大,用力擠還會流白白的『湯』呢。」
銀妹問她:「你和雷先生有沒有在一起過?」
在一起?偶爾呀。他沒出國便在國內,還是會回家的,他們怎麼會沒在一塊?
「有哇,他不忙時會回來。」
銀妹也知她那古意的女兒一定不知男女情事,索性向女兒上了一課——女兒出閣訓練。
在母親的解說下,她才知道自己是懷孕了,而非吃壞肚子,也不是生癌。
她很開心自己終於有了寶寶,而母親也要升格當外婆了。她們母女倆聊得忘形,連小孩以後要挑的另一半也全規畫出來了。這一夜,她們講了三個鐘頭,電話線險些就要燒壞了。
雅蘭得知自己懷孕後,也不再擔心肚子上的肥肉愈長愈厚,還不時問吳嫂:「吳嫂,懷孕的人要吃什麼東西比較好?」
懷孕?吳嫂愣在當場,不知她在說什麼。太太怎麼會沒來由地問她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再說之前她也曾為了生孩子一事與先生大打出手、惡言相向,怎麼今日……
不過吳嫂仍將所知傾吐,而大大也奉為準則。
「吳嫂,從現在開始我要吃你說的這些東西,那些不利懷孕的東西,我都不吃了。」
吳嫂這才發現,大大的確胖了不少,臉龐也豐潤了許多。這些徵兆令她猜測,太太八成是「有了」。
難得出門的雅蘭竟邀吳嫂上市場,不為其它,而是要去逛孕婦裝店。雅蘭買了三件孕婦裝,一件三百五十元,三件還讓她殺到一千元,這樣的舉止真令吳嫂看呆了。這哪像大大的作風呀?她一向是出手大方且慷慨,有時三千五百元的東西,她還阿莎力地四千元不用找呢。
雅蘭現在是有孕萬事足,雷皓回不回來,她全不關心也不在意;但她也打算要與他分享這件事,畢竟再怎麼說他也是功臣之一。
⊙ ⊙ ⊙
雷皓這陣子不是在蜜蜜那,便是在俐冰那過夜。管夙蜜是他在應酬場所認識的酒女,是個來自純樸鄉下的女孩子。他原本有打算讓她為他生個子嗣,而且就在最近;因為他已沒有耐性等待香蝶回心轉意,且自己亦老大不小,總不好七老八十才生個幼兒,那父子一起出現的畫面實在不協調。
姚俐冰則是個舞女,纏人的功夫一等一,雷皓並不喜歡這種厲害角色。不過她有一點可取之處,那便是懂得分寸進退;加上她也是他與一些「朋友」交流的橋樑,對於籠絡人心、安撫犒賞,無不打理得妥妥當當,對他的助益可說不小。
司機照往例載送他前往蜜蜜的住處,但雷皓卻臨時下令:「回家吧。」
「是,皓哥。」車子一個大轉彎又開回雷宅。
車子一進車庫,只見老湯露出難得一見的狂喜表情;而這一路進來,傭人們也全是以這樣的笑容迎接他,好似他中了什麼大獎。
雷皓一進門嚇了一跳,呆立在門口移不動腳步。眼前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她在做什麼?不,正確的問法是——她懷孕了?這大駭人聽聞了,杜香蝶竟肯為他生兒育女?
他緩緩走近她身邊,發現雅蘭正看著「嬰兒與母親」,他一句:「你在幹什麼?」
雅蘭抬頭對他報以微笑,並翻正雜誌封面對他說:「看書。」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肚子怎麼一回事?」這衝擊實在大大了。他早上才想著關於孩子的問題,下午一回來便見她大腹便便的,未免也大過心想事成了吧。
雅蘭輕撫著肚皮說:「有孩子了呀,你看不出來嗎?」
她那神情是單純而可愛的,與她那妖艷的面孔顯得十分不搭調;而事實上,是他心底早認定她的淫賤,再見她現在這副模樣,才感到萬分的陌生。
當吳嫂問他:「先生,你用不用餐?」
「不了。」他反問雅蘭:「你吃了嗎?」
雅蘭神情愉快的。「早吃過了。」
雷皓髮現他愈來愈貪戀她的甜美笑容了,不自覺地緩下了剛硬的口氣,溫柔地問道:「幾個月大了?」
「四個月又二十天了。」她清清楚楚地記得腹中胎兒的成長。
雷皓很難得露出許久未出現的笑容,雅蘭一瞥,無心地說:「你的笑容很漂亮,為什麼不常笑?」
不知她是明知故問,還是……
他只讓這笑容短暫地在臉上逗留五秒鐘,便又吝嗇地收回,冷冷答道:「沒有什麼值得我笑的。」
他急速的轉變令她住嘴不再多問,繼續埋首於書中。她也來這好一段日子了,知道和他硬碰硬不是件好事,沉默才是最好的舒緩劑。
見她絲毫沒有休息的打算,雷皓對她說:「太晚了,你該休息了,孕婦不適合大過勞累。」
他的冷毅讓她感受到關切與溫柔,是以她聽話地收起書上樓去。
雷皓一直盯著她消失在轉角處方肯罷休。隨即他進入書房列出一張日常作息表,一會後他去了她的房間,輕輕叩門,卻沒有人回應。他推門進入,發現房內空無一人,他還以為她沒乖乖地上來;但浴室的燈光亮著,他決定等她出浴再說。
沒多久,她出來了,但是——
雅蘭忘了拿內衣,而她並不曉得雷皓會心血來潮地到她房裡,故只披了件薄薄的睡衣便出了浴室;當地打開門看見他坐在床邊,隨即又合上門。
雷皓見她開門又關門,不解地問道:「你不出來嗎?」
雅蘭不敢對他說她沒穿內在美。
在進退兩難間,他又問:「你怕我?」
雅蘭在浴室內不答光搖頭,雷皓也不知她到底怎麼了。
他又說:「要不我走人了。」
語畢,她乖乖地走出來,不過是很慢很慢的。
雷皓這才發現她為何害羞,因那兩點實在大突出了。
他由床上拿出一件內衣。「你忘了拿這?」
她點點頭伸手要拿,他輕輕一抓,便將她拉到懷裡。他可以肯定在一百個女人中,還找不到一個可以跟她相提並論的;那動人的五官、凝脂的玉膚,即使懷了四個多月的身孕,還是那麼地誘人。
那股衝動令他下腹產生一股強烈的亢奮,不過他還是強抑下欲望,只在她的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便出去了。臨出門前對她囑咐:「我列了張作息表,你就照著做;還有,我會天天回來。」
雅蘭可不愛他天天回來,她一個人自由自在的,在房內裸奔也沒人管。若他經常回來,她還得時時提醒自己行為要檢點、舉止要端莊,內衣也要記得拿。
她看了他所謂的作息表——
七點半起床
八點用早餐
八點半散步
九點休息
十一點半用午餐
才看到一半,雅蘭簡直快暈了。他是把她當成廢人看待嗎?每天睡那麼遲,又那麼閒,不悶壞了才怪。
一點半午休
三點喝下午茶
五點豐用晚餐
六點散步
九點就寢
光是早睡、晚起便不合雅蘭的作息了,更何況是吃飽睡、睡飽吃,她不在一個月內成了母豬才怪:不,地不遵守,她要六點半起床,十點上床,才不理他這個什麼鬼作息表。現在還有半小時才十點,不到十點她才不肯上床咧。她看了一會雜誌,準時十點才熄燈。
樓上燈光明亮,他也知道她不聽話。
於是他下定決心從明天開始,他要陪她「厲」行作息,讓她頑皮不起來。
⊙ ⊙ ⊙
雷皓說到做到,下午一下班便準時回家:
面對他的準時,她好———害怕。不過她可不敢有任何異議。
准五點半上菜,他不忙著用餐,只是又夾肉、又夾菜地全程監視,盯著菜餚在她口中入胃為止,並吩咐吳嫂:「不准讓太太吃一些沒營養的食物,即使喝的飲料也要是現搾的果汁。要廚子列出一張營養表,並算出營養質含量。」
不光如此,連她本來不想去的產檢,他即使再忙也會推掉會議、取消客戶到訪奉陪到底,事後再回公司補開會、補見客戶。他真的很在意她腹中的胎兒,不過也僅止於胎兒;至於香蝶,就不包含在內了。
好久以前雅蘭也曾幻想過自己的未來。她從同事口中知道男女戀愛時的甜蜜,還會有什麼來電、觸電的感覺。雖然她有白知之明,認為這類事大概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不過,她總是有作夢的權利。
她從沒與異性出門約會過,心底只認定如果義順不嫌棄她,她是百分之百願意嫁給他,並為他生兒育女。
看雜貨店也好,做女工也好,反正只要能夠孝順阿母的男人,她都不挑。
在小小的工廠中,在酷熱的海邊,是不可能出現什麼白馬王子的。在這種環境裡,她也只能面對現實,安分地聽母親的話,嫁個古意人終老一生。
但現在,雷皓出現了,並給了她一個遙不可及的幻夢現實——一個英俊丈夫,一個安逸的生活。這她十輩子也盼不著的美麗幻夢,竟因一場車禍全部實現了。
她宛如童話中的灰姑娘,一輛南瓜馬車、一個仙女助她實現所有的奢望。
雷皓幾乎天天準時回家陪她共進晚餐,並陪她消磨夜裡的時光。
說真的,這並不是雅蘭所要的。因為她已經習慣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了,現在他突如其來的關心,雖帶給了她甜蜜,也成了她深沉的負荷。
有了床伴,彼此不再孤枕,家的氣氛也開始滋長。
不光他二人,連底下人也可以感受到先生與太太又再一次連線了。
而在雅蘭心底,她總認為對杜小姐有著一分虧欠;佔有了她的丈夫、佔據了她的家庭,更佔住了該屬於她的好日子。在這裡,沒有人告訴過她杜小姐生前的種種,是以她並不知道香蝶在此的評價有多差。
她只有盡己所能地為杜小姐做個好妻子、好孫女、好夫人。
現在,她替她懷了孩子,也當是一種償還;償還他失去原來的妻子,而她又盜用了杜小姐美麗的身體。
終於,她順利地十月懷胎產下一子;不止雷皓驚喜,連杜鎮基也難以想像孫女竟肯替阿皓生子,不過事實已擺在眼前。
⊙ ⊙ ⊙
楚俊彥一直以為杜香蝶已香消玉娟,畢竟她已銷聲匿跡如此長一段時間;而她未死的消息,他還是從一位朋友口中得知的。
他相信只要她不死,他們依然可以死灰復燃。
他曾在她的病房附近出現過,發現這個女人果然得天獨厚,才剛生產完竟看不句到肥胖的影子,那產後身材反更誘人,滋味嘗起來定是不差。
他打算耐心地等候她坐完月子。在這段時間內,綺夢不斷在腦中滋長……在松林間、在海岸邊、在ho-tel、在洗手間,無不有他們Make love的痕跡。他好期待那快活日子早日來臨,因為他實在「寂寞」大久了。
這一次車禍他不小心地讓自己的身份曝光,成了雷皓的頭號敵人。當他敵人的滋味真是他媽的不好受,東躲西藏的,連女人窩也不敢鑽,在大馬路上行走也不敢大招搖,躲了近一年。他雖急著尋找下一個女人,但一思及小蝶那渾身的騷勁,即使面對同樣有肉的女人,也做不來那檔子事;若再這樣下去,他恐怕要加人性無能的行列了。
小蝶一向都是有備而來,她的皮包中除了口紅、粉盒外,全是塞滿了保險套;面對強壯有力的有美國尺寸,面對短小精幹的也有日本尺寸,品種眾多,應有盡有。
即使如此,她仍不信任;事前又是吃藥,事後也是不斷地沖洗,避孕措施之周全,為的就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但這一回,她卻肯為雷皓生子,實在有違她的理念。俊彥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想這麼多於什麼?只要她是個活人,他就能再度將擄獲。
走著走著,他趕緊拉低帽沿,因為他看到了雷皓。
香蝶住在醫院的套房中,二十四小時皆有保鑣看顧。不少杜鎮基與雷皓的同道兄弟及政商界龍頭都前來拜會,花束即使鋪地也不夠放,禮金、水果亦收不完。
雅蘭從不知雷先生不光生意做得大,連人面也廣得令人驚訝。她才不過生一個孩子,就什麼某議員、某官員、某董事長的紛紛前來道賀。雅蘭奮鬥了一天才產下孩子,也沒有多餘的精力理會那些經理、局長的,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
杜鎮基趁機問了雷皓:「小蝶為什麼肯生孩子?你不懷疑這個孩子的來歷嗎?」
雷皓訝然於會長的語中之意,也驚訝他什麼都知道了,神色慌張。
「爺爺,你全知道了?」
鎮基神情沉重地點了點頭。
「你要他們不說,花了不少錢吧?」
「不多,八位數而已。」
「那你該留心阿彪了。」鎮基的言下之意,是你既然花上八位數去擺平此事,但身邊仍有奸細出賣,那人的去留與否就該好好衡量了。
「他膽子很大,也不瞧瞧我姓什麼。」雷皓這人性子大,雷一打可不是緩緩再劈下,迅雷總是不及掩耳的。阿彪那小子犯賤,敢惹惱他,那可比死刑犯更痛苦了。
雷皓也不知杜香蝶為何肯替他生下這孩子,因為之前他們也曾溝通了好幾回,她總十分惡劣地告訴他:
「我才不生你的孩子,因為你根本沒帶種。」要不便是——「我要生也只和外面的男人生,你一個殺人犯的兒子,也敢叫我生?先秤秤自個斤兩再說吧。」
面對這麼狠毒的話,他聽了也只能一忍再忍。因為她說的有一半是真實的,他的身份不過相當於過去的童養媳,他該低聲下氣的,尤其在面對她這位千金大小姐時更是。他在她面前總是無地自容,但在她侮辱、譏諷他的同時,他還是愛她的。有時愛也同於恨,當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而那些錯誤又在他所能容忍的極限之時,他也唯有讓恨滋生蔓延了。
即使她替他產下一子,但他對她長久以來所積壓的不平,還是無法在一時間消彌。
杜鎮基待了一會,才由保鑣送回杜邸。
宋秀眉在一得知女兒生下杜氏繼承人後,亦告假前來探視。
不過,才到病房門口,她便遭到攔阻。
宋秀眉素淨著一張臉,難怪他們認不得她。
她向看守的保鑣說:「我是雷太太的生母,我女兒生了孩子,我是來看她的,麻煩你們幾位大哥放行吧。 」
門外的六人沒人敢作主,因為他們都知道,夫人的生母出身不潔;而現在夫人又剛生產完,誰又敢擅作主張放她進去?光是杜會長那一關便過不了,是以六人決定將她強制驅逐。
秀眉見不著女兒一面,很傷心難過,不過她還是不敢鬧事;畢竟在美麗華,若沒有杜會長一句——「誰也不准動她」的話罩著,在那種龍蛇混雜的環境裡,她早不知要死上多少回了。她黯然地走出醫院,楚俊彥卻迎面走了過來。
「伯母。」
神情落寞的秀眉不知是在喚她,只是低著頭緩緩地走在紅磚道上。
俊彥拍了拍她的肩膀叫住她,但秀眉並不認得他。
心想,這麼年輕俊俏的小伙子,不可能會是她的恩客。
她問道:「年輕人,你叫我伯母,我們認識嗎?」
秀眉在外打滾多年,對人的戒心也較強;尤其她這種徐娘半老卻又風韻猶存的女人,有時也要讓一些戀母情結的年輕人煞到分不清楚東西南北。
她將皮包往胸前一靠,怕他會起劫心。心裡還盤算著,還好,今日才帶一千元在皮包,六千元則以紅包袋裝好擱在胸罩內,那是準備給女兒做月子用的。女兒見不著,紅包也送不到她手上,此刻她的心思迅速地轉動著;若他起了劫色之心,又看見那紅包,不知會不會順手拿走?對了,跑呀。只要一分鐘便可跑到醫院大廳,那裡人多,她才不會有危險。
見她神情慌張,俊彥也知道她在害怕。
「伯母,我是小蝶的『好』朋友,你也來看小蝶的嗎?」
他一句小蝶叫得親暱,一句好朋友更令她安下心來。
「你也是來看小蝶的?」
「對呀,我們整整一年沒見面了。從朋友處得知她生子的消息,所以才來看看她。」
話裡雖多是編派的,但秀眉卻十分相信。
「你見著她了?」
「對。不過她還在休息,所以——」
「剛生完嘛,身子差、沒什麼體力。」秀眉好羨慕他可以進去看小蝶。
她的落寞全寫在眼中,俊彥見了便問:「伯母,你沒見著嗎?」
俊彥當然知道她沒見著,因他一直跟在她後面。
她搖了搖頭,不過又問:「香蝶生兒子還是女兒?」
這點他倒不知,胡諂了一句:「是女兒。」
秀眉一聽是:女兒,還兀自開心地想著等孫女滿月時,她可要風光送上大禮。
秀眉又問俊彥:「你還會再來嗎?」
「有事嗎?」俊彥心忖:戒備這麼森嚴,他是怎麼也不可能邊得去的,還來做什麼?
「若你還會來,我這裡有個紅包就托你幫我交給小蝶,說是她媽媽紿她坐月子用的。」
錢!光聽到有錢可拿,他雙目便瞪大了。
「會,我還會再來。她的朋友還托我替她送禮物來,所以——」
「既然如此,我——」秀眉由胸罩內取出折了四分之——大小的紅包袋,並仔細地撫平後才交給他。「那就拜託你了。我從北投到這來,實在大遠了;而他們又不讓我見她,乾脆托你幫忙了。」
「好,沒問題,我會替伯母送達。而且我還會告訴她,是她生母給她的。」俊彥就是這張嘴甜,再靠著床上功夫一流,多少貴婦就這麼服服貼貼地受他擺佈。
秀眉在風塵界打滾多年,卻忘了仔細瞧瞧俊彥這個人的跟神不定,必是個奸詐之輩,竟糊塗地信了他的話,並把錢交給他。
待她一走遠,紅包袋早被他拆開了。他取走了錢,即刻前往貓兒夜總會快活去了。
⊙ ⊙ ⊙
雅蘭只住了三天便堅持出院;在徵得雷皓的同意後她出了院,但孩子他卻不肯讓她一併帶回。
雅蘭沒脾氣可不代表沒骨氣,在坐了半個月的月子後,孩子仍未回到身邊,她便開始吵著要人。她吵鬧著,雷皓也不回家了;待滿月後,雅蘭整整瘦了二十公斤。懷孕胖了十五公斤,而坐月子不胖反瘦,人也憔悴了許多。吳嫂見了不忍,親自打電話給先生。
「先生,太太病了。」
雷皓錯愕問道:怎麼病了?」
吳嫂將情形全說了,也不忘加油添醋一番;什麼眼眶深陷、眼珠凸出、不吃不喝不睡、企圖自殺,極盡誇張之能事。
雷皓這幾天也為了兒子三天未曾真正入眠。為了找保母,他是嚴格地篩選,至今仍未選出適合人選,而他也只好先充當臨時奶爸。他的用意非常明顯,他根本不信任她,也不相信她是真心想生下孩子。一直以來,他便將她的用心看作是處心積慮,將她的善良視作是演戲。他徹底地不信任她,還認為她居心叵測、心存異心,說不定還想來個挾天子以令皇帝,他不小心防著可不行。
「也許她在作戲也說不定,你也見識過她作假的一面。」
吳嫂是曾懷疑過,不過,在這一年多的相處下來,她可以肯定大大真的變了;她不再是個尖酸刻薄的壞女人,她既善良又體貼下人,亦不矯揉做作。吳嫂敢說,這樣的大大再沒可挑剔之處了。
「先生,吳嫂在雷家也很多年了,你什麼性子、太太什麼作為,我都一清二楚。你仔細想想,太太真的變了。」
在吳嫂一再的保證下,雷皓決定回去一趟。他要看看這個女人又在玩什麼花樣。
雷皓將孩子放在車內,要阿耀仔細看好。他下了車一個人進屋,直接去了她房間,只見她趴在枕上啜泣不已。
他冷冷地問道:「你不要命了,竟敢在這四十五天內糟蹋自己?」
她倏然起身。「孩子呢?你把他給人了對不對?」
孩子一直在他身邊,但他今天又沒帶孩子回來,莫非——
「他是我的命根子,我絕不會將他送人,這點你倒不必費心。」他故意忽視她的憔悴,不肯對她心生一絲憐意。
雅蘭不懂,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非得這麼苛刻地對待她?在這之前,她還可以忍受他的惡言相向,甚至是他的冷淡、漠視;但現在她有了孩子,所謂「母子連心」,他不該連她的孩子也不讓她接近。
也許是她和孩子心有靈犀,雅蘭聽到了孩子微弱的哭聲,她起身越過他,匆匆下樓。
雷皓也匆忙跟了下來,但他並沒有阻止她。他告訴自己,若她有法子找著他們的孩子,或許他該讓他們見上一面。
雅蘭輕而易舉地得知孩子的方向。因為在懷孕期間,她是以言語、以愛用心做胎教,她冥冥中就是知道孩子在不遠處。
穿過了花園,她看見了她的孩子在車內;她用力地開車門,但門是上鎖的。她拍窗拍得急,站在她身後的雷皓示意阿耀打開中控讓門打開。
她伸手去抱孩子,阿耀不敢作主將孩子送到她的手中,直到雷皓開口:「讓她抱吧。」
雅蘭將孩子抱過便捨不得放手了。不管他們怎麼看她,也不理任何人攔阻,一路往樓上疾行。
她沒法子在初期哺育她的孩子,但她也不歎來得遲。望著懷中的孩子安心地吸吮著母親乳汁的滿足模樣,任誰也不能再阻隔他們母子;即使雷皓亦然。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5 23:40:10
第五章
宋秀眉帶來了兩萬元的禮金及十二套彌月女童服,開開心心地由北投來到杜家。可是怎麼不見杜家有丁點辦喜事的樣子?她按了門鈴,良久才有一名男子出來。
「你找誰?」
秀眉說明了來意又報上了身份,那名男子也不敢作主。
「你等一會,我進去問問我家老爺。」
「謝謝你。」
秀眉在門外站了好一會,才見那名男子又走出來。
「請跟我來。」
秀眉來過這,那一回她是送香蝶進來的。想想也十多年了,不禁感傷逸天這麼早就過世,要不然她也不用為了賺取皮肉錢而臭名一生。
進入杜家,男子先招呼她坐下,而後消失在門外。
不一會,有名歐巴桑送上茶來,連茶具也是復古粗陶制。
秀眉不敢左右亂看,一放下禮,雙手也不知該往哪擺。
一會,杜鎮基拄著枴杖出來;即使年紀已大,但那股氣勢卻還在,她嚇得不敢抬頭多看他一眼。杜鎮基已整整十七個年頭沒見過這個女人了,他一向不屑她。
若不是逸天只愛她一個,他也不會容忍她為逸天生下香蝶。
在他心底,唯一能夠生下杜家血脈的女人,除了名門閨女,是沒有人有這種資格的。
偏偏他唯一的兒子卻只愛當年只是個小歌女的宋秀眉,雨人情嗉暗生,進而同居在一塊。杜鎮基一直認為女人和逸天交往,絕大多數是貪圖他杜鎮基的身份與地位,尤其是這個小歌女,怎麼也上不了檯面。
杜鎮基眼見情勢不對,硬將兒子強行調回時,沒多久也將香蝶迎回杜家;當然其中也施壓不少的壓力給宋秀眉。
宋秀眉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乖乖地交出女兒。
杜鎮基認為,只要姓杜的血脈不外流,任誰也侵害不到他。
豈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唯一的兒子卻在一回偷偷出們找宋秀眉之時,一去不回了。
杜縝基在沒有任何至親的情況下,將所有的愛全移轉至香蝶身上;而逸天過世,雷皓也正式升格為他的接班人選。
急轉而下的改變,再經過十多年的滄桑杜鎮基實在沒有大多的精力再逞叱哇風雲的梟雄威風了。
「你為了香蝶的兒子而來?」
兒子?不對呀。香蝶的朋友明明說是生女兒的,怎麼會——
她神態慌張、吶吶而言:「香蝶生兒子?」
「你不知道嗎?」杜鎮基也覺得奇怪,宋秀眉不知道香蝶生男生女,怎麼送來這麼多的禮盒?
秀眉慌亂地收回紙盒便要離去,他叫住她:「你還在美麗華嗎?」
秀眉回過頭道:「還在。」杜鎮基對她說:「來,你坐下。不管你送什麼,我都沒心情計較;不過,我需要有人陪我聊聊天。既然你來了,就坐下來陪陪我。」
秀眉瞪大眼,叫她陪他?太奇特了吧。
他又問:「告訴我你和逸天怎麼認識的?」
「逸天和我?」秀眉從沒對別人提過那段過往,現在杜會長既然有心想知道,她也不隱瞞地首度提起。
秀眉數度沉淪於回憶中,而杜鎮基也極有耐性地瞭解了二十三年前的杜逸天。
費了兩盅茶的時間,她才說完了那一段維持了八年的愛情與傷痛。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是他親手毀了這一段愛情故事的,他實在不該再聽到的,但他又極於想探討兒子的心理;這兩相矛盾的心態,令他既討厭、又不得不去碰觸。
秀眉在小坐片刻後便回北投,畢竟告假太久總不太好;再加上自己姿色漸差,客人也愈來愈少。不多出席,到時沒了客人,叫她吃什麼、住什麼?
在她臨去前,他意外地給了她一個大禮。「八月十九日我在帝王大飯店辦滿月酒宴,到時你以香蝶生母出席,你該知道我的意思。我在天母還有一棟房子,過幾天你就搬進去住,需要些什麼,你直接告訴阿娟,她會給你所欠缺的一切,包括錢。」
他的仁厚大禮,令秀眉不知該如何表達謝意,只是眼光泛淚呆楞當地,吶吶不能成言。
秀眉一出門,頓時感到天空不但清澄,連她的心也明亮了起來。
杜鎮基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只希望這禮沒送得太遲,就當是感謝她為杜家留下一線血脈的酬禮。
⊙ ⊙ ⊙
雅蘭終於有好心情的一天了,她打電話回高雄:「媽,我這陣子會下去高雄,順便帶小邑回去。」
她已規劃好了行程,但這事她並末告訴雷皓。
阿銀嫂很開心,因為女兒在夫家地位算是鞏固了。
傳統的家庭,總對女兒進入天家卻未生下一兒半女而感到操心不已,也為了沒生個男丁而擔心女兒地位沒保障;而雅蘭莫名其妙地上了人家的身,若不替對方做點事,好像又對不起人家似的。如今,雅蘭一舉得男,銀妹也替她開心。
雅蘭自有兒子在身邊,體重又胖了回來,人也顯得神采奕奕,一掃憔悴模樣。
雷皓只照顧了小邑三天便累垮了,反見香蝶,小邑一回來,她不但未喊累,遠神清氣爽、精力充沛。
吳嫂對夫人的改變也深覺自己做對了事;不過,他們夫妻間的關係並沒有因小邑的緣故而有所改進。
雅蘭從未想過要他多愛她一些,故也不在意目前這種不冷不熱的情況。
一日,她對雷皓提起要帶小邑回高雄的事,卻惹得他大發了一頓脾氣。
「我早就知道你這個女人賤性不改!」
雅蘭不過講了開頭,他就暴跳如雷說她賤、說她居心叵測,之後她就不敢再提了。
在那一夜,她可以感受到他宛如受傷的野獸急於發洩、報復。
雅蘭只是默默地承受這精神上的痛苦,因為她知道,她傷了他。不過到底傷了他什麼,她卻一頭霧水。
雷皓一直認為,她去高雄是與情夫私游才釀成車禍的;天天熱線到高雄不說,現在連兒子也想帶去,她到底存著什麼心?
雷皓已盡量控制自己不要去碰她。在她生完小邑後,甚至有要她走的念頭;但事實證明,他的小邑不能沒有她,所以才打消送她走的念頭。
他原以為他們之間已經風平浪靜,不會再有什麼事;但賤人到底是賤人,高雄有情夫等著她是吧?他要折磨她,無論是精神或肉體,他要她後悔提到「高雄」這二字。
雅蘭要哭也不是,不哭又大委屈自己。幾近虐待的,他連小邑哭著要吃奶也不放人,雅蘭不知這個男人到底是人還是魔鬼?
雷皓氣憤不平,他對她的恨又回到了原點。
他坐在書房皮椅內,雙手蒙著臉,沮喪至極,心忖自己的殘暴,也後悔自己的衝動。他不該再為了她做出傻事,早在一年半前她的行為就已令他死了心,現在不該無端地將不平全爆發在兒子身上。平時還自認定力強的他,如今卻做了這樣的事,心中懊惱不已。
自此過後,他們之間更是相敬如「冰」。
他除了看小邑外,絕不再踏足她的房間半步;而雅蘭也避他避得緊,他出現她就消失,很有默契的。
⊙ ⊙ ⊙
彌月宴那日一早,雅蘭先依南部的習俗替小邑沐浴更衣。銀妹教她準備石頭,代表頭好壯壯硬如石;再以芙蓉淨身、雞蛋洗臉,讓他長得像雞蛋臉……
她這麼用心,連吳嫂都看呆了,也算是好好上了一課。
替小邑更上新衣、新鞋,請理髮師剃頭,戴上新帽後才將他抱出門。
雷皓坐在車子的右邊,她便坐在左邊,他們之間的距離可遠了。
一下車,雷皓伸手欲抱過兒子,她瞪了一眼也不理會他伸過來的手,迅速走向前,甩也不甩他。
而保鏢則緊跟在後,隨側保護她及小少爺。
杜鎮基為了小孫子的彌月,大宴三百桌,而且出席的每位佳賓都可得到一份油飯、蛋糕及厚禮。他斥資不菲,為的就是替小邑辦個風光的滿月宴。
雅蘭將孩子交給杜鎮基逗弄一會,才又接手抱回;但宋秀眉已來了許久,杜香蝶一直未認出她來,令雷皓杜鎮基感到驚訝。
雅蘭只知這名婦人老盯著她,但她壓根也不認得她是誰,只是對她點頭、笑一笑。
秀眉見她以這種方式對待她,心裡好生難過。但女人總是心細,她發現女兒並不是故意不認她,而是——
秀眉拉住香蝶。「小蝶,我是秀眉,你不認得了嗎?」秀眉故意不對她提起兩人的關係,企圖試探她。
雅蘭對她報以微笑。「對不起,我不認得你耶。」
她臉上淨是抱歉。
秀眉又問:「你出過事對不對?」
雅蘭好驚訝她這麼聰明,遂也沒心機地對秀眉說:
「我是出過車禍,而且——」
在她還未言明她不是杜香蝶時杜鎮基叫住她:「小蝶,抱小邑上來。」
雅蘭向秀眉道歉後,便上了指定的地方。杜鎮基今日真是開心,臉上的笑容說什麼也褪不下了。
雅蘭與雷皓雖站在一塊,但兩人心中的疙瘩卻怎麼也卸不下;一場彌月酒席下來,兩人形同陌路,他招呼他的客人,而她則專心看顧她的兒子。兩人既不相干,亦不熱絡。
秀眉見她只有一人,於是又朝她走過去。「小蝶,你兒子叫什麼名字?」
雅蘭見秀眉人挺和氣的,遂也溫言回道:「雷邑,我們都叫他小邑。」
她溫柔的口吻讓人沒有一點疏離感。
秀眉面露慈祥。「小蝶,你真的不認識我嗎?」
雅蘭看了她好一會兒搖頭表示:「對不起,我真的不認人得你耶。不過剛剛不是有介紹,你就是杜香蝶的生母嗎?所以我知道你是杜小姐的母親。」
杜香蝶?杜小姐?小蝶到底在說什麼?秀眉不明白,香蝶竟會稱自己為杜小姐?
「小蝶,你怎麼稱自己——」
「因為我不是杜香蝶,我叫張雅蘭。」
她愈說秀眉愈糊塗,什麼跟什麼呀。
「小蝶,你出車禍傷了腦袋是吧?」
雅蘭想了一下,沒錯,頭是受傷了,也縫了幾針,故她答道:「嗯,頭撞傷了,不過並沒什麼大礙。」
哎呀,這還叫沒什麼大礙?明明自己就是杜香蝶,還自稱什麼小姐的,更甚者還說自己是另外一個陌生人,這太嚴重了。
「小蝶,你得去看醫生,不然這樣下去不行的。」
雅蘭不懂,她很正常呀,還看什麼醫生?再說,疤痕沒了,傷也早好了,沒事還找什麼醫生呀?
「謝謝你的關心,我很妤,沒事的。」雅蘭還是客氣地對秀眉說,絲毫不在意秀眉莫名的關切。
秀眉憂心仲仲地看著她,而雅蘭也發現了,杜小姐的生母還是沒看出她的不同來。
筵席依舊風光熱鬧地進行著,雅蘭則一直待在兒子身邊。
雷皓雖四處敬酒,但目光卻總朝她的方向望來。
雅蘭一方面得應對秀眉的疑惑,一方面又得防著他熱切的目光。
筵宴一散,雅蘭在保鏢的護送下先回去,而雷皓則留在現場陪一些大老交誼。
⊙ ⊙ ⊙
楚俊彥在雷家附近已守候多時,只見一輛賓士六百進入雷宅。
他趕緊丟下煙蒂踩熄,有如餓狼盯上獵物似的直勾勾看著她進入主屋內;她的艷麗依舊,她那激人亢奮的肉體活鮮鮮地引人遐思。
他這輩子算是因杜香蝶而發,也因她而「衰尾」;不過甜頭嘗多了,現在一沒了她,反倒是既留戀、又渴望與她再次溫存。
以前香蝶給過他小套房以為私會之處,也給了他不少的金錢,得之輕易,人也懶怠了。自她一出事,金錢來源沒了,而他又不想找事做,四處拐騙老女人的錢過日子。再加上他與她的事曝光,雷皓找他可狠了,黑白兩道當他是過街老鼠,找著了不光是痛打一頓,還想要他的命。他東西南北四處躲,狼狽至極。
楚俊彥是那種柔情似水的帥氣男人,靠的是臍下三寸伺候、討好女人,有沒有骨氣不是他所在乎的。
而雷皓就不同了,他是性格有加的男人,手中握有二十一家母公司、六十七家子公司及兩千名手下供他使喚。
偏偏杜香蝶不欣賞他這種獨當一面的男人,卻欣賞楚俊彥這樣娘娘腔又無所事事的軟腳蝦。
次日一早,雅蘭如往昔般早起澆水,此時主屋內少有人活動。
俊彥已守候多時,見守衛室沒人站崗,故也放大膽子叫人:「小蝶、小蝶。」
雅蘭望向聲音來源,瞇下眼問:「你找我?」
嘿,終於和她接上線了,他招手要她靠近牆邊,但雅蘭並不認得他,也不敢向前多走一步,手拿著水管繼續灑水。
「小蝶,我是俊彥,你不會不認得了吧?」
雅蘭很想告訴他她就是不認得,但她還是對這個陌生人心存戒心,也不想和他交談太多。
俊彥見她不為所動,急得發慌,一再地強調:「小蝶,我們曾經很親密、很……」
他什麼大膽的話全說了,而雅蘭只是心忖:我才沒和你怎麼咧。關上水龍頭,頭也不回地走進了主屋。
俊彥一見此狀,不禁放大聲音在她身後叫人;但在見到老湯出來時才住口,並訕汕然離開。
雅蘭一回主屋,也不敢對人提及那個姓楚的騷擾她,只是做完例行工作後回房看看兒子醒了沒。
而後吳嫂邀她上市場,又買了小邑的衣服,逛了一、兩個鐘頭,兩人一推手拉車,一個拿菜籃,身後並有兩名保鏢隨時保護著。
俊彥一路跟著她二人身後,還不知自己早成了人家盯上的獵物。保鏢不知在何時閃到了他的身後,他還沒反應。
結果,他在回程半路上便遭海扁一頓,兩名保鏢只當他是登徒子,全然不知他便是皓哥通緝已久的楚俊彥。若他二人警覺,楚俊彥就不只是被狠狠打上幾拳、踹上幾腿便能輕易放過的了。
雅蘭並不知剛剛後頭曾發生過激烈的打鬥,與吳嫂二人一路聊天回到雷宅。
⊙ ⊙ ⊙
雷皓人在總部上班,工作至今,他不曾動過筆批過任何的文件;因為他只須下令,底下人便能將他的交代圓滿完成。在公事方面,他其實是毋須太過勞心費神的。
蜜蜜對雷皓已近兩個月未曾光臨,心兒也慌了,怕他會莫名將她拋棄。危機意識一起,自然想找他身邊的親信阿耀問狀況,但阿耀卻對她相應不理。
今天,昔日的姐妹淘們邀她上牛郎店玩玩,她也答應了。但當她知道要去雷皓所開的牛郎店時,她好怕;會湊巧與他碰面。若去了別間,又怕他知道了,要生氣她拿了他的錢浪費在別人那裡;三心二意的,最後還是來到這——家名叫「快樂天堂」的星期五俱樂部。
雷皓也不是天天來此處報到的,只是前幾天這裡鬧了事,今日不得不來坐陣以息事寧人。
他與蜜蜜之間的事絕大部分兄弟皆知,故他們也尊她兩分,有的甚至私底下稱蜜蜜是「二夫人」。
蜜蜜與六位姐妹淘一來,店內服務生一見是二夫人光臨,莫不爭相巴結,以期它日她坐上夫人寶座時能替他們美言幾句,以圖個輕鬆的位置做做。
「二夫人,你帶朋友來啦?」
服務生爭相巴結,當她是金主般的簇擁著。
蜜蜜報以微笑。「你們好好招待我這幾位姐姐,若讓她們全滿意了,我保證少不了你們好處的。」
有了她的承諾,他們更加的慇勤,店內出名的牛郎全往這裡派,為的就是要伺候二夫人的朋友們爽快。
雷皓看看時間,也該是回去的時候了,遂交代經理:「你們小心看著,有狀況再call我。」拎起外套便出了辦公室。
他們一夥人才踏出賣場,蜜蜜的朋友崔崔便眼尖地看見,還大呼小叫的:「皓哥,你來這呀?蜜蜜也在這耶!」
她是好心想拉近二人,殊不知——
雷皓望向她們那桌,只瞧了三秒,沒停下動作、亦無絲毫問候便走出「快樂天堂」。
面對他的冷淡,蜜蜜臉上的笑容盡褪……
崔崔到底是混過的酒女,一見這情況便對蜜蜜咬耳:「你們散了,對不對?」
蜜蜜好悲傷,她什麼也不知道就這麼莫名地被甩了,教她怎麼心服口服?之前他還對她提及要她替他生個孩子,怎麼現在全投了?
「我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散了。」
見她神情落寞,崔崔拍拍她的手。「他還給不給你錢?」
蜜蜜點了點頭,如此崔崔便替她慶幸了。
幸好,他並沒有絕情絕義。遂安慰蜜蜜:「還有給你錢,那你也用不著大擔心。既然出來玩,就開開心心的,別再愁眉苦臉了。來,喝酒,三杯下肚,還管他什麼的,乾杯吧。」
她們七人暫且把煩惱忘掉,開心地乎干啦!
七人飲酒作樂,有幾位姐妹與中意的牛郎帶出場,最後只剩蜜蜜與另一位朋友仍留在原處。
雷皓見到蜜蜜在店內,他也不是真狠心不在意;只不過地一向不是濫情之人,也沒有別人三步一公館、五步一金屋這麼大的本事,但他對床伴的選擇是嚴格的。
除了杜香蝶之外,她倒算是他生命中的一大敗筆。
蜜蜜與他的認識,是在他知道他心自中的美麗蝴蝶背叛他之後的某一回在一家酒店PUB認識的。她那時長得酷似香蝶——以前的香蝶、讀書時代的香蝶,清純又溫婉。當別的酒女又吆拳、又狠飲,她只是乖乖地坐在旁邊,與他心目中的酒女形象差很多。
嚴董知道他對她產生好感,故將他們倆硬湊成堆,而他也不反對。在美麗的蝴蝶成了淫蕩的花蝴蝶之後,他既已挽不回她,何不放縱自己另尋心中之所愛?
於是乎,他涉入了她的世界;而蜜蜜與他同居之後,也不再出現於酒店Pub中。
有近半年之久,他幾乎天天與她作伴;但這一年多來,他的漸漸冷淡已令她感到心寒,而她卻仍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做錯了。
夜裡,她多麼希望他會給她一通電話,甚至是來找她,只要能夠與他溫存一夜她都心滿意足;但,他依然沒再光臨過,連隻字片語也不曾留予她。
蜜蜜待在「快樂天堂」裡怨艾著,而雷皓也是一路上仔細回想……原已規劃好的未來,何以在一場車禍後完全丕變?
⊙ ⊙ ⊙
當他回到家後,正巧看見宅內像是搬家似的在大整理。他上了樓看見她蹲在地上不知做些什麼,一件針織衫、一條黑短褲,雪白的大腿裸露在外,甚是挑逗人。
雅蘭不懂耶,在這小小的一個包裝中,怎麼包了個未吹的氣球在裡面?而且又油、又濕的,亂噁心的;即使要叫人用口吹,大概也沒人敢吧。她將抽屜中、床底下、衣櫥內的這些不知是什麼東西的玩意兒全丟到垃圾桶裡。
梳妝枯上的瓶瓶罐罐和什麼丸的也全送到垃圾桶中,只留一把梳子,以及奶粉、奶瓶。
見她將以往當成必備日常用品的避孕藥丸、保險套全丟了,雷皓不禁懷疑,她的腦袋是否真撞壞了?
他開口問她:「香蝶,你將保險套、避孕丸都丟了,萬一舊情人來找,難不成你要懷對方的種栽贓給我?」
雅蘭將垃圾桶中的保險套及避孕丸拿出。「這是不生孩子的東西?」
她的臉上淨是訝然。真有人會為了不願生兒育女,而利用這麼多的藥藥罐罐及像氣球的東西來避孕?
不過她卻傻傻地問了一句:「那這個是放在哪的?」
她沒半點羞赧之意,她是真的不懂得這個叫「保險套」的東西到底是要套在哪裡,而它又能產生什麼樣的避孕效果?
雷皓露出非常奇怪又狐疑的眼神凝視著她,心想她怎會如此問?她可是這一行中的高手,什麼人種用什麼size的保險套,她無一不瞭解,怎麼會——他不知該笑她捉弄人呢,還是氣她明知故問。
「你可以問問你的勞倫斯或是楚俊彥,他們會樂意回答你的。」他的語氣中帶有極度的輕蔑及嗤笑。
雅蘭這已是第二回聽見楚俊彥這個名字了,但她實在不知這個楚俊彥與杜香蝶到底最什麼關係;不光楚俊彥本人親自對她說,連雷皓也在她面前提及這個男人,而且還叫她拿這個氣球去問勞輪吃。真有人姓勞名輪吃的嗎?好奇怪喔。
她當他在胡說而不加理會,繼續埋首整理屋中的凌亂。
雷皓不知何來興致,竟順手打開衣櫥。他一見約二十尺長的衣櫃裡只有幾套衣服,其它的全不見了,連掛在衣架上的那僅有的幾件衣物,也全是一些粗布衣裳。
他訝問:「你的衣服呢?」
「它們不是我的衣服,我的衣服只有吊在衣櫥裡的才是。」
「它們可是你一年花了三百多萬買回來的衣服,你竟說它們不是你的?」
太玄了吧。她對外在的穿著一向是極度重視的,紅衣配紅鞋,什麼花樣的衣服配什麼樣式的鞋子、皮包與耳環,而這些全是出自名家之手。
化粽品一套一、二十萬眉頭也不皺一下,去酒家一刷數十萬,卡一刷他就得付帳,她還真當他最搖錢樹或是開銀行的,花錢如流水毫無節制。
雅蘭光聽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一年竟要花上三百萬買回,心想這個杜小姐生前未免大過浪費了,她實在無法苟同這樣豪奢的作為。
「要不你全拿去賣掉,得款一半還你,一半給漁村貧民當救濟金好了。」
幹嘛?她發哪門子的慈悲心腸,這麼大方於公益上?
「你確定你不要它們了?」
「當然,它們並不適合我。」
他嘲弄地道:「香蝶,我被你搞迷糊了。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決定嗎?」
雅蘭十分肯定地回他:「我沒有秀逗阿達,我很清醒的。」
她仍忙著整理,湊巧又在梳妝抬的底部抽出一整盒未拆封的保險套;她連考慮也沒考慮,就將整盒全扔進了垃圾桶內。
雷皓見了,也不知該說她浪費,抑是慶幸她改變了。
雷皓著實訝然她如此不同的改變,心中決定南下高雄一探那個秘密,遂對她開口:「明天我們去高雄一趟。」
這一回她終於停下動作了,那神情是狂喜的,她確認地問:「真的嗎?」
雷皓聳了聳肩。「當然,我說到做到。」
雅蘭頭一回覺得他有一點像好人的樣子了,她心喜他肯大發慈悲。
「謝謝你。」
「我和你一塊下去。」
「你和我?」這回雅蘭可笑不出來了。他為什麼要下去。難道是公司有事要南下?
「對,你和我,不好嗎?」
雅蘭怎敢說不好,只是表情怪異。「你是要下去辦事,還是——」
「陪你南下玩幾天,你不會反對吧?」
原來他是想到南部玩玩呀。她搖了搖頭,心裡叮是光明坦然的,才不怕他要跟她南下。
「當然不會。再說興達港的漁市很熱鬧,你一定沒去過,去看看也好。」她可沒心思去猜測他是什麼用心,只要她去得了高雄,什麼也不會在意。
雅蘭事先打電給母親,告知他們將南下之事。
而銀妹倒擔心雷先生會嫌她地方寒酸,故心有顧忌的;但雅蘭才不怕別人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反正事實就是如此,她們既不偷、也不搶,只知安分過日子,她有什麼好引以為恥的?
有她一再的安慰,銀妹才暫且寬下心來。
雅蘭也不管夜色已晚,堅持要上水果攤買水果;而雷皓則派了人跟她出門才放心。
咦?放心?連雷皓也感到奇怪,何時開始他在香蝶身上的用辭全改變了?不過他心裡還是一再理清,那不過是脫口而出的關心,他絕對沒那個意思。另外一個理由是,她替他生下傳宗接代的後人,是以才對她的態度改變;反正他是絕對有理中為自己的反常作解釋的。
⊙ ⊙ ⊙
次日一早,她難得地去敲了他的房門。
他幾乎要出口成「髒」了。昨夜因想了大多他們之間的事,至凌晨三點才入眠,而來人卻不識相地在六點半便叫他起床。
他裸露上身出來應門。
當雅蘭看見他以性感的胸膛示人,竟轉過身背對他。「我們可以出發了嗎?」
他抑下脾氣,看了下手錶——他媽的,她在搞什麼,才六點半就擾人好眠?不過他還是按捺下怒氣。
「阿昌醒了?」阿昌是他的保鏢兼司機。
「我昨天對他交代過,他說會準時的。」
雷皓想罵她也不是,不罵她又對不起自己,躊躇半天,最後終於開口; 「等我五分鐘,我馬上下來。」
雅蘭點點頭便走掉。
雷皓手向牆壁一捶,遠真痛咧。不過發洩完後,他還是乖乖回房清潔更衣;果真在五分鐘後,他們母子及保鏢司機皆已就位,只等他一人。
他一上車,見保鏢們呵欠連連,連司機也一副沒睡飽的樣子;全車裡除了她及小邑外,幾乎是全軍覆沒的沒精神樣。
雷皓對阿昌吩咐:「阿昌,我們這一車有幾口,你可知道?」
哎喲,又開始耳提面命了。阿昌即使有很深的睏意,也努力將精神提升。
「五口。」
雷皓點點頭。「既然你知道有五口,就小心點開。」
「是,皓哥。」
在他們的規矩中,司機不算人,故保鏢二人、皓哥夫婦及小主子,共計五人。
有了大哥的叮嚀,阿昌可不敢不嚴陣以待,只花了四個半小時便飆到了高雄。
一路上雅蘭精神可好了,手中的小baby也玩得開心,而雷皓則不知在這四個半小時睡了幾回、又醒了幾回。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5 23:40:38
第六章
車子在她的指示下停在雜貨店門口。
雅蘭一身牛仔裙裝,輕便的涼鞋,在車停好後問他:「你不進來坐坐?」
雷皓搖頭表示:「不了,你去吧,阿耀,你下去替夫人撐傘,這太熱了,小心別曬傷了小少爺。」他很想告訴她別帶小孩子下車,不過看她一臉的熱絡,到口的話又吞回腹內。
想到他又為了她而心軟退讓,又是一陣的不可思議;但心中的另一個聲音馬上又推托一句——他不過是對她忍讓罷了,以掩飾自己的貼心變化。
他盡力地不去窺探她的一舉一動,但眼神總是背叛了他,索性放任自己瞧個夠。他眼巴巴地望了好久,只見一名婦人出了那鐵皮屋;仔細一瞧,那屋子很面善,而且那老婦人……他想起來了,她是香蝶肇事的苦主嘛,怎麼她和香蝶這麼熟絡呢?在他的記憶中,她們絕不可能見過面呀。
不一會那婦人走向他的車子,敲敲車門,雷皓按下車窗,那婦人友善和藹地問他:「雷先生,不進來坐嗎?」
銀妹那純樸的漁村婦人風貌使他不得不放低姿態,他問銀妹:「張太太,你還認得我嗎?」
銀妹這一回沒有了喪女的涕淚及失控,故雷皓也不諱言地問她。
她笑答:「當然記得。你是杜小姐的先生,你在我家阿蘭死後來找過我,也拿過錢來,這事我都很清楚,我沒敢忘掉。」
原本是一場無法毀滅的痛苦回憶,但在阿蘭坦露附身在杜香蝶身上後,她重拾起往日的生趣,也不再埋怨天地不公,銀妹自承自己是自私的,但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她失而復得,也代表著雷先生得而復失呀。
雷皓訝異這名老婦人的堅強。照常理說,他的妻子撞死她的女兒,她對他們應是恨之入骨才是;世眼前這位婦人不恨、不怨,還對香蝶這麼親近,真是太愛的極致表現呀。
「張太太,你和我內人怎麼會在一夕間這麼熟悉?」
銀妹回道:「我們有一段緣未了,所以——」
「緣?什麼緣?」
她笑而不答。這種事是很難說清楚的,只有任憑當事人自己去瞭解了。
她對他說:「反正我家阿蘭與你有緣,你只要好好疼她就可以了,過去的事也就別去追究了,順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她話中玄機重重,雷皓可聽得一頭霧水;唯一敲入他心房的,就只有「阿蘭」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在這段時日出現過太多遍了,多到他幾乎以為阿蘭真的是常在他身邊出現的人物。
在銀妹的引導下,他又再一次進入這殘破不堪的小屋;木板外加鐵皮,一層又一層,七橫八豎地釘補在破洞上。
他看見香蝶正坐在幽暗又帶點不知什麼氣味的環境中,而她絲毫不在意這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他忍下噁心對香蝶吩咐:「這裡空氣不好,你出來吧,免得小邑受不了這氣味。」
他自己受不了,又不好意思說,只得以兒子為借口,趕緊離開這鬼地方;二來,是他在進門後,一張單純樸素的年輕女孩相片令他忍不住心中一番悸動,那感覺仿若她就在他身邊似的。
當時車禍發生他人在台北,也是在南部手下的通知下他才知道香蝶出事了,遂刻不容緩地南下;也不知是幸或不幸,他竟目睹了那名女孩殘缺的屍首。他曾經歷過無數的狠刀砍殺與槍林彈雨的血腥畫面,獨見這名女子,因妻子的任性而傷害的無辜者,他是首回感到了無比痛心。
一個正值豆寇年華的女子,莫名地結束了生命。即使在夜闌人靜的時刻,也總讓他想起這個令他割捨不下又痛恨萬分的問題——杜香蝶憑什麼苟且活了下來,而別人卻得成為她快感下的犧牲者,這太不公平了。
縱使問題令他傷神,但她終究是活了過來,令他極度的失望,又帶有一絲慶幸。
失望的是,她這罪人仍遺害人間死不了;慶幸的是,他雷某人毋須擔上克妻之名。雅蘭知道他口中所謂的氣味不好,是指長年在這補網的魚腥味,她對他說:「要不,孩子給你先帶回車上,我和阿母還有話要說。」
她這麼順口地喊阿母,雷皓更想知道她們兩人間的秘密,於是說了:「香蝶,不如我們一夥人上館子再聊?」
雅蘭知道他這都市人不習慣這種漁村特殊的氣味,所以也同意他的意見;就這樣大車上擠了七個人,往台南市內高級的台菜餐廳而去。
⊙ ⊙ ⊙
一到了餐廳,銀妹有如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左瞧右看的好稀奇。
銀妹這一生只有幾回去過鄰居的嫁娶婚宴,長這麼大年紀,還不知餐廳長什麼樣子呢。
雷皓點了一桌菜,與手下及香蝶、張太太等人一起進食。
席間,他仔細觀察她們倆之間的微妙關係,香蝶一直慇勤地夾菜給張太太,噓寒問暖備極關切,又是倒飲料、又是舀湯的十分恭敬;一餐下來恍若成了她兩人的重敘會,而且又是久別重逢那一種,彼此都很珍惜。
餐後,他們並未回到鐵皮屋;在雷皓的堅持下,他們轉移至可長時間待著,又不會吵人的寧靜小咖啡坊閒聊。
她們宛若熟悉已久的「母女」,對,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對母女、熟悉彼此的母女。兩人渾然忘我的,有聊不完的天、說不完的話,全然忘了他的存在。在她二人的對話中,不難聽出香蝶對小邑生活點滴的用心。訴不完的母親經,也有張太太提供的育兒妙方,兩人誇張到自一進咖啡坊便目中無人地足足聊了一個小時。
雷皓像個楞大頭似的,當了一個小時的木頭人,那幾位保鏢就更不用說了。三人自始至終喝了三壺咖啡;而除了叫咖啡外,始終未曾開口說一句話。
好不容易銀妹察覺到她們冷落了這幾位先生時,雷皓已耐不住地劈頭就說:「我們該走了。」
雅蘭雖然捨不得,但也不好拂逆他。
送母親回家後,他們一行人才折返台南市區住宿一晚。
想當然耳,距離近了,她們母女豈會放過電話這便利工具;再加上雷皓去了台南找朋友,她更放大膽地與銀妹熱線不斷。
⊙ ⊙ ⊙
興達港的漁市,每天下午三點開始至晚上六、七點便收市。
漁市裡有著名的小吃、現煮的虱自魚丸、蚵仔煎、蝦卷,更有熱鬧非凡喊魚價的小販,一盤盤現撈鮮魚在那寬敞的港口碼頭上,任小販吆喝叫賣;加上擁擠的買魚人,鼎沸的氣氛好不熱鬧。
雷皓頭一回親身經歷這種人擠人的樂趣,西裝在此地,竟成了格格不入的裝扮,故在她的建議下,他將外套擱在車上。
走在傳統的小攤販邊,他發現自己也好久沒走出集團親近外面的世界了。
他們五、六人走在純樸的海口鄉村,很是特別,也很引人注目。
走走逛逛,沒見過這麼特殊市集的小邑,小邑的雙手不停地飛舞著。
雅蘭還天真地以為小邑他是知道來到了母親的故鄉了。
她開心地對母親表示:「阿母,你看小邑,他也很喜歡這裡耶。」
她就是這麼天真、無心思,銀妹對她說:「小邑是台北人,他長大要做個紳士,而不是當名漁夫。」
雅蘭才不管小邑長大後要做什麼,她只希望他能快快樂樂地成長,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受到任何拘束才好?
她們的對話引來雷皓的側目。
她知道她在說什麼?他兒子當然是擺脫不了成為他的接班人選,她竟天真地叫他的孩子窩在這小漁村!即使她想,杜會長也未必同意。
約莫下午六點,他們才結束這漁市之旅。
⊙ ⊙ ⊙
銀妹打雅蘭南下這段日子,幾乎像是吃了青春不老丹似的年輕了許多,歡笑全爬上臉龐。
一日,里長伯來找她。「銀妹,我見你這陣子精神好很多,所以將這兩百萬利息全送還給你。」
里長伯不貪心,連本帶利如數奉還。
銀妹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多錢,是以她問了雅蘭意見;而女兒要她收下,並附近找棟房子,別再住鐵皮屋了。
雅蘭考慮很多,心忖著:哪日她想回家小住幾天,若是在那鐵皮屋中,雷皓定不會同意的。倘若換間像樣點的屋子,他就再無理由說「不」了。
經過一番分析,她們母女倆才決定收下這筆錢。
不過雅蘭也對母親交代,里長伯這麼用心替她守這兩百萬近一年半,她們理給地點報酬,是以決定將利息錢全給里長伯。
即使在茄定,二、三樓的房子少說也要兩百萬多一點。雅蘭趁雷皓人仍在南部,對他開口提及此事;雷皓倒爽快,一句話——存折帳號給我,我立刻匯款,就這樣,又有一百萬進帳,而銀妹也順利搬出那住了十多年的鐵皮屋。
不光銀妹忙,雅蘭也忙,忙著佈置、忙著選購傢俱。她這輩子也想不到她能在有生之年給母親一個安逸舒適的房子住,這一切功勞全拜雷皓所賜。
雅蘭是個滴水之恩當泉湧以報之人,故她決定,從今而後她要好好服侍他一生,直到他不要她為止。
就在她有了這個念頭後,似乎也隱喻著他們的未來了……
⊙ ⊙ ⊙
雅蘭又替他生了一個女兒,當女兒出世後,他對她的戒心幾乎已歸於零。
聰明的姚俐冰在發現她手中的雷皓已逐漸溜出她的掌心後,也開始想辦法要他重回她懷抱中。
俐冰現在在雷皓的子公司擔任公關經理一職,憑她的人際關係與交際手腕,使雲雷皓肯撇開她的出身來歷,將她納入旗下,讓她為他效勞,當然,在前一陣子,她的效勞還包含床第間的滿足。
他對她的疏遠她不是不知,但以前她至少知道,他人在另一個與她「地位平等」的女人那,而現在不是了,他不再流連管夙蜜處,竟收心回家去了。杜香蝶這個女人帶給她的危機可大過管夙蜜千萬倍。
她知道,他愛著杜香蝶已好多年;而她也知道,他並不愛管夙蜜,也不愛她姚俐冰。自始至終,他只願在床第間求得生理上的滿足,而吝於對她們付出一絲的愛意。只有管夙蜜那花癡,才會信他愛她,才會以為他是愛她才與她上床;幾句甜言蜜語便死心塌地的,並為了他的不再光臨而尋死尋活、哭訴無門。瘋啦,她還真當雷皓是為了love而sex的嗎?錯,雷皓一向只是為了sex而sex,love早不知滾哪去了。
白天一身光鮮,夜裡一身性感的姚俐冰,她自認身材只略遜於杜香蝶,但她自信她的IQ與EQ可就不是杜香蝶所能比的。那姓杜的不過是憑著一對大胸脯便招搖過市,再憑她是杜鎮基的孫女,才讓她橫行無阻。她呸!姓杜的憑什麼讓雷皓為她痛不欲生?她呸!她憑什麼叫雷皓當龜公?無恥又下賤的女人,她就是有那不可抗拒的魅力讓雷皓為她失魂落魄,全然不知眼前仍有美人等待他的垂青。
俐冰好幾回對雷皓暗示要他放棄杜香蝶,眼前有更多的好女人任君挑選,但他偏偏聽不入耳、接納不了。
唉,她有時也不得不感歎自己一代紅顏生不逢時,甚至有著「既生亮、何生瑜」的感慨。
今日開了個早會,雷皓也出席。兩人遙遙相對,俐冰一點精神也沒有,整個會議中她只是托著下巴,眼神露骨地直往雷皓身上瞧。她這麼大膽地直盯著雷皓,在場幾位經理級人士無不面面相覷,不知會議是否該繼續進行下去。
雷皓也知道俐冰所投來熾熱的眼神意喻為何,但不免在心中數落她太過明目張膽了。這裡少說也有三十多名高級員工在場,她這樣專注地盯著他看,別人以什麼態度來揣測他們兩人的關係?縱使他們都知道他與她的關係是有點含糊又曖昧不清,但雷皓也不希望她這麼大膽地明示。
雷皓輕咳兩聲。「姚經理,我今天的打扮有什麼不對嗎?」
俐冰在商業界打滾多年,面對他的直接,也不慌亂地回:「很好,沒問題。」
「若沒問題,也清你收回關注的眼神,用心在會議上,可以嗎?」
俐冰可不想被逐出會議場外,自然點了點頭。
「OK,no problem。」
這會她當真說到做到,不再隨便亂瞄了。
會議順利結束,當他們魚貫出了會議廳,她攔住雷皓。
「雷,待會去老地方。」
雷皓看了她一眼。「不去。」
俐冰氣憤難平,又擋住他的去路。「你又迷戀上她了?」
迷戀?多美的用辭。他仔細思忖:他的確又開始迷戀起他的妻子杜香蝶了。
他毫不隱瞞地道:「聰明如你,還是被你發現了。」
他越過她身邊,臉上沒有氣憤,反倒像是找到了什麼似的腳步輕快邁向前。
⊙ ⊙ ⊙
雅蘭在雷宅住了幾年,也挺習慣了這兒養尊處優的生活。
她特別偏愛「合歡」這種花,每當開花時刻,滿枝密密麻麻的花兒,白色連粉紅色的花絲,像上了顏料打散的毛筆,花姿挺討人喜歡,花干也筆鋌而鮮麗c夜間,綠葉閉合著休息,待白日再盡情綻放,就像含羞草似的。這種合歡植滿了整個花台。
在雷宅,她注重這花花草草,以及現實之外養身修性的怡情事物。她很感謝雷皓給了她優裕的生活,使她不用為了經濟來源而發愁。
今日一大早,杜爺爺派人過來接她。
雅蘭與杜爺爺並不熟悉,故每一回去杜家,她便十分用心地聆聽杜爺爺口中的過去及杜香蝶的為人與脾氣。
她終究是借了杜小姐的身子,自然也該替她完成她所該盡的孝道及為人妻的責任;當然,還有那免費吃住的報酬才行。
車子一進杜家,一牽一抱的,他們母子三人進了不算陌生,也不甚熟悉的杜家。
小邑最愛吃小餅乾,杜家傭人們都知道。故小孫少爺一回來,廚房已備好現烤餅乾及現搾果汁。
而杜鎮基也差得人仰馬翻的,將四處收購的古董搖馬、波浪鼓等古時小玩具全由儲藏室中一箱箱搬出來供他兄妹倆玩。
而雅蘭則待在杜爺爺身邊聽他話當年及憶往昔。
秀眉來找過他並告訴他,她發現香蝶變了許多,連她這個親生母親似乎全忘了。秀眉也不忘提及香蝶口中曾提過的「張雅蘭」這個名字。
當時杜鎮基還安慰她:「小蝶出了車禍,傷了腦袋自然對有些事就想不起來了,過些時候便會康復的。」
但現在,他也發現了,他看了十多年的孫女兒似乎不同了。以往她是個驕縱過人的嬌嬌女,現在不但沒有一絲驕氣,連說話也溫婉了許多,恍若變個人似的。
起初他或許可以當她是收斂了脾氣,但現在他卻可以肯定地表示,他的小蝶兒絕不是同一個人了。
憑他閱人無數的眼光,只有更清楚而不可能昏花。
他確定、篤定、肯定杜香蝶除了外表相似外,再無相像之處了。
他觀察了她好幾回,車禍後的她很謙卑,說話口氣也很溫柔。更奇怪的是,她每一次說話總帶一個尾音;而他聽了好幾回,卻總聽不出是屬於哪裡的口音。最後,他請教了一些老朋友,從他們口中得知,那語尾音是南部海口人特殊的說腔。這麼—說,他反倒開始疑心,她與張雅蘭這名女子有何重大關聯了。
進而他發現,那個口音與小蝶車禍時有地緣上的關係:據瞭解,她是在高級茄定肇事,而撞死的人又是道地的海口人,是一個才十八歲的女孩子。他可以自私地認為,幸好死的不是他的孫女,但又替那名無辜的少女感到不幸,也氣惱孫女的劣行;但又於事無補,畢竟逝者已矣。
雅蘭打一進門,爺爺始終神情凝慮不已,她輕聲問道:「爺爺,你怎麼了?」
雖然他不是她的爺爺,但她仍以杜香蝶的身份來孝順、尊敬他。
「你告訴我,你不是小蝶對不對?」他問得驟然,但也替雅蘭卸下了心中大石。
當他問出此話,雅蘭只是開心一笑,終於有人發現她的不同了。
她沒多作考慮便答了:「我不是杜小姐,我姓張,名雅蘭,高雄茄定人,我家位在興達港那一邊的小漁村。」
鎮基心忖:我不過才稍起疑心,抱著隨口問問的心態,殊不知答案卻這麼驚人。
「張雅蘭?那你不就是——」
他已查過資料,也知道香蝶所撞死之人便叫張雅蘭。長這麼大也沒聽過這麼離奇的事情,就算有,也想不到會發生在他的週遭。一日寸之間,他頭腦亂烘烘的理不出個頭緒來。
雅蘭點頭表示:「對,我莫名其妙地就上了杜小姐的身了。」
「那你的家人知道你仍存在的事嗎?」
雅蘭點了點頭。「知道。雷皓也曾和我南下過,自始至終我都和我媽保持聯絡。」
「她沒懷疑你說的話嗎?」
「一開始她也是不相信,但在我告訴她屬於我們母女之間的秘密以證實我的身份,取信了她之後,我們就相認了。」
雅蘭從沒想過要佔著杜小姐的身份而享用不盡身邊的榮華富貴,但雷皓一直不肯相信她所說的話,害她不得不盡人妻之責。
「太不可思議了。當宋秀眉告訴我你不認得她時,我還當你是因車禍所遺留下的後遺症;可萬萬沒料到,你真的——不是小蝶。」
事實一經揭露,任誰也無法改變。
杜鎮基這一回沒再開口問她半句話,兩人各懷心思地坐了一上午。
用過午餐,才由司機送他們母子三人回雷宅。
為了這件事實,杜老又白了三分之一個頭了。
⊙ ⊙ ⊙
雷皓現在對她的態度愈來愈尊重了,不再是動不動就「婊子、娼婦」地脫口而出,雅蘭也漸漸與他距離拉近。
一早,她又開始例行的工作,而那已多日未來騷擾她的楚俊彥又如鬼魅般的出現。
俊彥已快被錢逼瘋了,只因他長年靠sex為生的日子令他身染惡疾。他狼狽萬分地來到雷家右牆外,也是香蝶每日一早必來的花園處,他攀上最矮的一面牆。
「小蝶——小蝶——」
他輕聲喚人,雅蘭看了老半天才看見了他,瞇眼望向來人,不想與他交談,仍持續著手中澆水的動作。
俊彥見她瞧見了他,還開心地表示:「小蝶,我想你可想得苦喲。」
他先施以苦肉計,再來情意攻勢;只可惜雅蘭對他戒心甚重,仍是不為所動。
良久,他見攻勢一個個宣告失敗才作罷,不過末了他對雅蘭說了:「你媽媽托我拿東西給你——」
我媽?雅蘭不知他指的哪一個。是阿母?抑或是杜香蝶的母親宋秀眉?
故她問:「她托了你什麼?」
俊彥以為她上鉤了,故又侃侃而談:「一個禮物。我很君子的,從未打開過,所以必須由你親自打開才能知道是什麼。」他賣了個關子。
雅蘭自忖:若只是個禮物,那也毋庸費心知道是什麼東西了,遂對他說:「我不要了,就當是托你送來的報酬吧。你自己打開看看,無論裡頭是什麼東西,全都歸你。」
雅蘭見水已澆得差不多了,故關上水龍頭,收好水管,便回主屋。
俊彥見她一點也不為所動,直呼她名:「小蝶!小蝶!你別走呀!小蝶!」
見她仍執意往前走,心一橫,好,既然你不肯聽好話,我要你後悔不理我的後果。他跳下圍牆,轉過身一看——天呀!身後不知何時已站了兩名戴墨鏡的打手。
他想也不想拔腿便想溜,跑沒五十步便被揍倒在地爬不起。他心中喃念:雷皓,算你狠,此仇不報非君子。他立下毒誓,非報此挨毆之仇不可。
待保鏢們打夠了、踹夠了,他才奮力起身,瘸著腿一拐一拐地離去。
⊙ ⊙ ⊙
這一陣子,雷皓從手下口中得知,那小癟三原來是楚俊彥時,他原已平復的心情再度沸騰。
那姓楚的又再一次與她糾纏上了,也就是說,他再度敗下陣的機率有百分之五十。
他閉上眼,仔細思考要如何制止悲劇再度發生……
首先,他必須找了人去打探楚俊彥的落腳處。
但消息傳回,他居無定所,且男女關係十分混雜,今日A小姐、明天B小姐,是個標準自由業的小白臉兼牛郎。今天R小姐給他一萬他赴約,明天B小姐給他一千他也不辭;反正不管金錢多寡,只要有收入,他就欣然赴會。在他們男人眼中,他是個標準的「性奴」,比禽獸更低等。
雷皓派人去找他,與他交換條件,要他滾遠點,別再來招惹他的老婆。在之前,雷皓根本不在乎是否會失去香蝶,甚至將她視為燙手山芋般急於脫手;但現在情況不同了,她是他一對子女的母親,也是個溫柔婉約的好妻子。在他再度迷戀她的時候,他是怎麼也不肯放她走出他生命的。
為今之計,只有斷了外面男人對她的勾引,才得以保住她。
當然,只要他們再無瓜葛,百萬的支出他是不會心疼的。或許他可以使狠暗中宰了那個小子,然而組織已日漸漂白,在盡量不以暴力解決事情的方針下,他決定放他一馬;但可不包括放任他拐走他的香蝶。
錢,楚俊彥是拿了,也保證會滾得遠遠的;但當姚俐冰找上他時,拿到錢時哈巴狗狀的屈膝卑躬卻一掃而空。
俐冰經過多方的管道調查得知,杜香蝶最近一任的情夫便是楚俊彥,也透過往昔的姐妹淘們找到了他。
「楚俊彥,我和你談個交易。」
俊彥初見俐冰這個女人時,依他評賞女人多年的經驗得知,她絕非三流貨色,且是屬於IQ甚高的厲害女人。
「交易?你想跟我談交易?」
俐冰以她見多識廣的眼光看這個楚俊彥,難怪那麼多女人為他瘋狂。若除去斯文外表的狼狽,他會是一名儒雅的帥男子。白白的皮膚,外加一雙桃花眼,的確會令喜愛細皮嫩肉的歐巴桑為之著迷。不過依她的眼光,他也只能被歸類為小白臉、軟腳蝦、吃軟飯之流;即使楚俊彥想倒貼她,她還得再三考慮呢。
「對,讓你得人且得財。」
「得什麼人?又得什麼財?」
人財可兼得,他興趣可大了。
俐冰拿出照片來。「得她及我——」
「一次兩個?」
俐冰話都還沒說完,他便斷章取義、不知所云。
俐冰瞪了他一眼。「你少臭美!我是說得了杜香蝶後,又可得到我手上的兩百萬。不過我要附帶一個條件,那就是你必須帶她走得遠遠的,不准待在台北,當然最好是離開台灣。」俐冰大瞭解他這種男人了,條件既是一個天生尤物外加鉅款,豈有不動心的道理?
果然,楚俊彥一口便答應了下來。不過,他也要借助她的IQ。
「小姐,你貴姓?」
俐冰白了他一眼。「你想出賣我?」
俐冰太瞭解他這種貨色了,標準的雙頭蛇;一邊討好你,又一邊出賣你,這種人她見多了。
為了找他合作,她還詳細地查過他的底細;這人雖然不可靠,但基於他與杜香蝶有過那麼一段熾熱的姦情,她才會故意忽視他的劣限性而找他合作。
「不,我不會,你誤會我了。我只不過想問你的姓,也好稱呼你。」
多麼婉轉的解釋,但她才不會相信他的動機只最如此單純。
「是這佯嗎?那你大可『尊』稱我俐小姐就行了。 」
「力?好,力小姐,若要引小蝶現身,不知你……」
她才不理會他怎麼去引她現身,反正這件事她是徹頭徹尾不會參與的,若他日東窗事發,她才有辦法推得一乾二淨。
在她一口回拒下,楚俊彥也只好自己傷腦筋,想點子引她出來了。
為了誘她出來,他可費了不少心思。他發現一向不愛小孩的小蝶,竟有耐心地陪一個年方兩歲的兒子及僅數月大的女兒常出來外邊乘涼。
由此他策劃著,要先擄人以脅迫她,再挾持她離開。
鮮少用腦的他,這一回動腦可要驚天動地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5 23:41:42
第七章
楚俊彥守在雷宅外多日。終於見到小蝶出現了;不過,她可不是一個人現身,而是左手牽著兒子、右於以手推車推著女兒與吳嫂一同出現,身後還例行跟了兩位保鏢。
今門正逢農曆十六,也是每月祭拜尾牙之日,故人潮也比往常多。他跟在他們身後好一段距離,機會終於來了。
雅蘭將女兒雲曦交給吳嫂,一行人進入了市場;而她下中仍不忘緊緊握住小邑的小手。
保鑣站在離她們約十步遠的地方,而吳嫂才三分鐘的閃神,孩子便不見了。
俊彥將備來的大浴中包蓋住正睡著的雲曦,一會兒便消失於人潮既多且嘈雜的市場外。
吳嫂一回神轉身,驚叫不已地直呼太太,並引來保鏢的注意。
由於人潮實在大多,他們一時之間想找出不見的雲曦也非易事。
保鏢們為了自己的失職而羞愧不已,並快速地在八個入口處找人,可惜已晚了一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沒個目標,找人也難;就這樣,消息一傳回,雷皓大大發飆了。他痛責派出去的手下失職,並怒怪香蝶為人母失責;不光雷家,連社家也發佈通緝令以追查線索,並開出重金非揪出那名綁架犯不可。
此時不光白道,連潛伏在暗處的黑道亦開始行動。
由於事發突然,且毫無預警,一時間也查不出是何人所為。
這一段日子,最痛苦的莫過於雅蘭。失女的悲切與雷皓的不諒解,她幾乎要崩潰了。
打從出事以來,雷皓冰冷的態度又再度萌生,他在精神上不斷地打擊她已疲憊的心。
雅蘭失女的心痛可不輸他,但雷皓字宇帶刀的言語,卻更加重她的痛苦。
一個下午過去了,吳嫂跑來告訴她:「太太,先生要你到書房。」
雅蘭將兒子交給吳嫂,緩緩下樓,沉重的心靈外加愁眉不展的面容,使她輕快不起來。
她一下樓,輕輕地叩了們。
「進來吧。」房內的雷皓口氣十分森冷。
她進門後在他的前方坐了下來。
他和她一樣,苦惱極了。他已放出風聲,只要找著了歹徒,千萬不可交給警方,他打算要好好地招呼對方。這一回,他可真大大地被惹火了。
他二人對峙良久,雷皓終於開口:「早上是什麼情形,你給我一宇不漏地說清楚。」
「我由家裡出門,大概十五分鐘到達市場,我先進入賣豬肉的那一條入口……」
雅蘭將早上的情形說了一遍,而且保證絕對是一字不漏的。
「你和人有結怨嗎?」
怎麼可能嘛!她來台北後鮮少出門,怎可能與人結怨呢?
她十分肯定地回答:「沒有。我長這麼大從沒和人結過怨,何況來到台北,就更不可能了。」她為自己辯護,絕對不是她的問題。
那會是誰呢?
他皺下眉頭,突然——
「你先出去。還有,小邑這陣子就交給吳嫂帶,我不信任你。」
多麼殘酷的一句話,!她幾乎尖叫了:「不!你不可以!」
「可不可以全由我決定,出去吧。」
他的冷酷無情令雅蘭再也忍受不住了。她衝向他,雙手激動地揮舞著。
「雷皓,你不能——」
「不,我能。我想這事並不單純,一段日子過後小邑還是會回到你身邊,但必須是雲曦安全無恙地回來。」
他的話一直迴盪在她的耳邊……女兒沒有回來,她這輩子再也不能與小邑接觸,她得負起一下子失去兩個孩子的罪行。她沒有哭,因為她實在哭不出來。他的冷酷言辭深深地戮傷她的心口,無與倫比的悲痛緊緊地糾住了她。
吳嫂對太太替她頂下一切罪過,更是萬般的羞愧。
「太太,這一切全是我的錯,你為什麼要替我隱瞞呢?」
雅蘭已夠心煩了,她怎麼還能對吳嫂生氣呢?
面對吳嫂的痛哭流涕,她慌亂無頭緒,只是淡淡地回道:「孩子是我帶出門時弄丟的,我又能找誰去辯白呃?反正他已不原諒我了,再多說什麼也無意義,還是先找到人要緊。」
⊙ ⊙ ⊙
一天、兩天,一直沒有消息傳來。
雅蘭已數天未曾真正人眠;思及女兒的一顰一笑,她便心疼不已。
今天,家中除了傭人外,全出去找人了,雅蘭在客廳接起一通電話——
「喂!你不要開口,也不准說話。」
雅蘭心中一動,一定是歹徒打來的,遂依言什麼也不說地靜默著。
對方又說了:「孩子在我手上,若要她,就到X公園一棵檜木下,我在那等你,記住,只准你一個人來;若讓我見到第三者出現,她的生命也就結束了。聽清楚,九點半在X公園的檜木樹下,要你的女兒就乖乖地配合。」卡的一聲便切斷了電話。
雅蘭臉色全變,也不敢告訴任何人這個消息。
吳嫂見她反常,便問:「太太,是誰打來的?」
雅蘭收起沉甸甸的心情,對吳嫂說:「是先生打來的,沒事。對了,吳嫂,我先出去一下,記住別告訴任何人我出去的事,知不知道?」
沒心機的她,單純天真地將自己的想法全說了,話中的內容卻已對吳嫂表白這是個千萬不可對任何人提起的秘密。
吳嫂見她話中有異,擔心會出事,便尾隨太太出去。
吳嫂跟著她進入X公園,雅蘭沒有戒心,遂不知吳嫂已尾隨而來。
雅蘭一見楚俊彥,激動地質問:「孩子呢?孩子,在哪?」
俊彥笑道:「小蝶,這就是你不理會我的後果。我已低聲下氣求你,你還不知悔改。要你的孩子可以,很簡單,只要你再走近一點,我便偷偷告訴你孩子究竟在哪。」
雅蘭考慮了一會,依言走向他。
躲在距離他們不遠處大樹下的吳嫂,只看得見人,卻聽不見他們之間的對話。她看見太太走向她的舊情人楚俊彥身前,才停兩、三秒,他已纏著太太不放。太太先是一動也不動的,後來她開始奮力擺脫他的魔手;一陣拉扯,吳嫂見她力量不敵,也就衝了出來。
俊彥一見她帶了幫手夾,心急後面一票人馬也將殺過來,手一鬆便轉身跑掉。不過跑掉之前他不忘撂下狠話:「好,你敢帶人來,膽子真不小,這輩子不用見到你女兒了!」
望著他匆匆跑走的身影,雅蘭頭一回大發脾氣:「你為什麼要跟來?」
面對她斥問的口氣,吳嫂誤以為太太與奮情人私會公園,遭她撞見而惱羞成怒。
雅蘭一心只掛念女兒的安危並憂心楚俊彥的話,已無多餘的精力再去對付外來的打擊了。
而雷皓早巳疑心是楚俊彥幹下的好事,遂兵分三路抄他的老巢,終於捉到了正由公園趕回去的楚俊彥。
起先他還堅決矢口否認此事,並佯稱不知情;後來雷皓動了點「小」刑,怕疼又怕死的他沒兩三下便招供了,但他也不忘拖「力」小姐下水。
經他一形容,雷皓也知道姚俐冰參與了此事。
但他並沒殺她,只不過讓她這輩子再也清醒不了而已。
⊙ ⊙ ⊙
就在此事告一段落,孩子重回母親懷抱,一切又將歸於風平浪靜;卻因吳嫂無心的一句,無端又挑起了波瀾。
「其實太太早知道楚俊彥是抱走小小姐的人。」
雷皓對她砌上的信心在這一句話中完全瓦解了。他在聽完話後並未立即發作。而是先找理由為她脫罪,但是,他實在找不出個合理的解釋來說服自己。
他雙手交叉握拳,心神怎麼也定不下來.徹夜反覆想著這突來的意外地是否也是共謀……信心一下子全部潰決了。他一再容忍、退讓,他以為她會收心,呵,狗屎,他在欺騙自己?他在圓這個醜陋的謊言。他恨、他恨,他恨這無情的女人淫性不改,因此他決定了——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決定,包括杜會長。
今夜,他在事情發生、救回女兒之後,首度上了她的房間;他看貶孩子安穩地睡著了,至於她,那天使般的面孔、魔鬼心腸的女人,他將她搖醒。
雅蘭從睡夢中醒來,她不但未因好夢方酣之際被人吵醒而惱怒,反而露出甜甜的笑容。
「睡不下了嗎?我將小邑抱到另一邊去。」
睡不下?他心中冷笑。就算她求他上她的床,他都覺得噁心!骯髒的女人是沒資格與他同床的。
她對她說:「起來,我在書房等你。」
雅蘭一向聽話,也乖乖地下樓來。她沒穿睡衣的習慣,一件寬鬆大罩衫、一條短褲便充當睡衣穿了。
她悄悄地、不吵到人地開門進入他的書房;這書房她不覺陌生,數日前她曾在這裡受過他的殘酷言刑。這裡是雷皓休憩、辦公的場所,而她一向視之為禁地。
她一進門便見他坐在辦公椅內沉思,她不敢打擾他,只是站在一旁靜候他開口。
良久,他終於打破靜默:「你只有一條路可走,離開雷家。」
他突來的要求愕住了她仍未完全甦醒的神經運作,她小心翼翼地問道:「為什麼?」
「不為什麼,因為我發現你不適合再待在雷家。不過你放心,我們不會離婚的,只是分居而已。」
他愈說她愈不懂了。離婚、分居?這大複雜了吧。
不過她唯一知道的是,他嫌棄她了,他覺得她配不上他;其實這不用地說,她也是知道的。來到此地,她一直自卑自己那一口鄉下口音及貧乏的知識,他會嫌棄她也是很正常的。
她又問:「孩子我能帶走嗎?」
「不行。」
「一個也不能?」
他本想狠狠地傷害地,但他卻無法漠視這三年來她給了他快樂及滿足。有兒有女,在以往對他而言,一直是個奢求。但他實在受夠了她的意志不墜,有了兩個孩子仍不安於室、紅杏出牆。唉!他投降了,他不要在身邊放置一顆不定時炸彈來傷害自己。這個決定雖然令他痛苦,但他還是得放手。
「一個也不行。你一個人來,也必須一個人走。」
雅蘭心忖:她的確是一個人來的。
她面無表情地問道:「明天走或是馬上走?」
「最好是能馬上走。孩子全睡了,你在這個時候走最適合了。」冷酷無情的他竟連讓她與孩子溫存的片刻也剝奪了。
雅蘭並沒有拒絕,回房換上外出牛仔褲及T恤,沒拿半點雷家的東西便離開了。
這一趟他親自送她走,在她的意願下,車子開往她高雄茄定的家。
一路上,兩人心情都很凝重。
雅蘭很是堅強,沒掉下半摘淚水,但卻一直保持靜默。
當他送她到達目的地,他的心一陣後悔……但也只是想想罷了。
他望著她下車並關上車門那一剎那便揚長而去,不敢多作停留,他怕他會走不了。
阿銀嫂家中來了一位美艷女子,一下子便傳遍了整個白沙侖地。阿銀嫂每天總要接受超過五名村人的詢問,而她也總以一句遠房親戚來搪塞;更可笑的是,還有人上門來說媒,頓時間張家們庭若市,阿銀嫂真是煩不勝煩。
義順每一回出海向來,必定會去她家窩上一個下午,義順當然知道她的身份不同了,即使有非分之想,也不敢言明。
若說義順看了杜香蝶那曼妙身段而不動心,那就是鬼話。雅蘭歸雅蘭,但純樸性子的雅蘭再配上尤物般火辣身材的香蝶,那可說是百分之兩百的完美至極。
雅蘭才剛回來,心情一直很不好,故麗花也常鼓勵義順要努力去爭取自己心中的所愛。
今日,雅蘭終於肯出來走走了。
他手提四瓶彈珠汽水,兩人沿著海岸線走。
義順結實、黝黑的肌肉一鼓一鼓的,雅蘭也意識到他不再是個鄰家大哥了,他已長成了強壯的男人。
夕陽餘暉,伴著滾滾浪潮,低吼著它數億年來的永恆。
義順替她按下了彈珠,體貼地拿給她,恍若回到了兒時。
雅蘭記得義順從小一直就對她很好,常常會從冰箱內拿汽水給她喝,但又怕大人發現,總是躲躲藏藏的;而她喝的時候一小口、一小口的,生怕喝太快馬上就沒了。有時還得數把月才有機會再偷偷喝上一瓶,故她一直對義順感到崇敬。她也曾想過,若是將來他不嫌棄,她就要嫁給他當老婆。
怛車禍來得大快,令她連開口的機會也沒有,便斷送了鴛鴦夢。唉,令人不勝唏吁呀。
雅蘭大口大口地灌著汽水,現在她有能力買上一瓶甚者一打的汽水,但感覺卻不同於過去偷偷摸摸的甜蜜。
她這麼恣情義順還是頭一回見著,他簡直看呆了。
雅蘭飲完後,見他楞住了,以手臂拭去嘴角的水漬問道:「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
義順憨厚地忙掩飾自己的失常。「沒有哇。汽水好喝,對不對?」
她奮力點頭。「好喝,但缺一種昧道。」
「缺一種味道?汽水除了氣以外,還會有什麼味道?」他傻不楞登地問。
她感歎地回答:「小時候那種快樂的味道。」
她一語道盡了兩人的心思。
義順後悔沒能及時向她表白,而雅蘭也感慨叩運的捉弄。
「阿蘭,若我們再重新來過,我是說,若沒有出車禍,你會不會嫁給我?」他有點害怕結果,但又想知道,心情矛盾得很。這回他可是鼓足了勇氣才敢對她表情,反正拼一句男子漢的話——是生是死隨便啦。
雅蘭眼光望向一片藍天碧海。「若沒有車禍,我會嫁給你的。可是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不是嗎?」
他目光也隨著她的眼神望去。「說真的,我很擔心你會說不。」
「不會啦,阿蘭這輩子只認得義順這個大男孩;除了你之外,阿蘭也沒人要了。」她謙虛地說著。
她這一句話令義順有一點感傷,也有一點慶幸。因為沒有人與他競爭,所以她會嫁給他;也因為沒人與他搶奪,他才能得到她的真心。
義順又要求:「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抱我?雅蘭睜大雙眼看著他,還當地是外星人似的。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既然今生已無緣結為夫妻,讓他抱一下也不會少塊肉。
她說了:「好吧。不過只可以一下下,現在我的身份不同了,若讓別人瞧見了,會不好的。」
她還是有所顱忌,畢竟這裡民風樸買,新潮大膽的作風她實在做不來。
義順一徵得她的同意,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從哪下手。從沒過擁抱經驗的手,這時竟不知該往哪擺。
雅蘭閉上眼,靜待他的動作。見他始終未有行動,她睜開了眼。
「你不要抱了嗎?」
義順一慌,雙手也開始亂擺。
雅蘭又問:「怎麼了?」
她不會懂得他現在的心情,既期待、又怕太漏氣。
偏偏一群小孩不識相,海灘球扔來還瞄得異常準確,咚的一下打在他後腦勺;雖不疼,但也大大地洩了他的氣。唉、怎麼連小孩們也來攪局?
「算了吧。你現在還是雷太太,我若侵犯你,讓那些三姑六婆的長舌婦瞧見了,傳言一定很難聽。來,將第二瓶喝光了,我們便回家。」
滿腔沸騰的愛意一瞬間全澆熄了,他們喝完汽水後又沿著原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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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5 23:42:17
這幾天,雅蘭不再窩在家中,她陪著銀妹出去工作,漸漸地忘卻了思念兒女之苦。
剛回來的那段時日,她總在夜裡哭泣;而母子連心,在台北的小邑與雲曦也因母親不在身邊而終日哭鬧不停。
直到一個月後,雷皓實在不定兩個小傢伙,才再度上門來。
這一回,兩小也跟來了;才剛撫去的思子之苦,這回再也難掩,她抱著女兒及兒子痛哭失聲。
義順也大略知道他們之間的事,他走向車子敲了車窗向雷皓示意;二話不說,義順已一拳往他下巴送了過去。
而雷皓一個側身便閃過了,他陰下臉道:「你做什麼?」
在手下未出手前,雷皓已先制止了他們。
義順是個蠻夫,他才會不計後果為阿蘭出了手;但在見了打手下車後,他也開始猶豫還要不要再出拳。
武力既然鬥不過,只好靠口才了。
「我打你這個無情人,雅蘭她這麼好的一個女人,憑什麼要受你氣!你若不要她就放她自由,讓她可以重新選擇她的人生。你都趕她走了,還以婚姻的名義來拴住地,你到底是什麼居心呀!」
雷皓從他的言語、神情中看得出來,這個年輕人也受到了她的魅惑;只可惜他動心於雷皓的女人,這輩子是注定翻不了身了。
他帶著濃厚的警告道:「你愛錯女人了,她不叫張雅蘭,她是杜香蝶,她是杜會長的孫女,我們再怎麼不合也不可能離婚的。你若是真的愛她,我功你早點抽身,以免惹禍上身。」
義順才不信什麼長不長的會是個三頭六臂、無敵鐵金剛,他只認為他們無權掌控雅蘭的一生。
「她是阿蘭,壤心肝的女人杜香蝶早已死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只除了你之外。」他重挫雷皓一直欲蓋彌彰的事實。
雷皓相應不理地逕白走進了樓旁;見他們母子三人抱在一塊,也不想強將孩子帶回。因為孩子夜以繼日哭鬧著要見香蝶,他早已筋疲力竭,再也沒多餘力量去割捨他們母子三人血濃於水的親情了,
「這一張現金票給你,孩子光在這住一陣子,我會再來帶他們的。」
雷皓沒多作逗留便離去,來去匆匆;而雅蘭只是感激他肯大發慈悲允許他們母子相聚。
義順本來便很會搞笑。趁著不用出海的幾日內,沒多久便打動了兩小兄妹的芳心。
從外人看來,他們有如一家人似的親呢,但黝黑的義順與白哲如雪的美艷香蝶,外型實在大不搭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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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香蝶離去後,雷皓又與蜜蜜膩在一起了。現在孩子不在身邊,他更沒有理由再去面對一個空曠的家。
他們的事杜會長本來不知情,直到一回他又心血來潮想找他們母子三人,才從吳嫂口中得知竟出了這麼一件大事。
他緊急調來雷皓。
淡淡的烏龍茶吞飄在這窄小的斗室裡,氣味久久不散。
杜鎮基坐在一張竹椅內,目光炯炯有神的。「為什麼送她去高雄?」
雷皓不怎麼想回答這問題,但終究礙於他是個尊長,還是回答了他的問話。
「我們個性不合。」
「個性?香蝶現在還有什麼個性會讓你這麼認為?
她狂妄了?還是驕縱了?」鎮基已徹底瞭解了此香蝶非彼香蝶,再也沒有人有理由說她不是,包括雷皓。
「她沒有。」
「若她沒有,你又是提出哪一條罪狀逼她走人?」
杜鎮基自承今生再也沒這公正、公平過了。當初不完美的香蝶雷皓都接受了,何況今日的她已是重生的另一個人,他卻容不下她?若沒個說服他的理由,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爺爺,我是為了給她自由而送她走的,並非什麼逼迫不逼迫。」
「給她自由?你已知道她是個外人,所以才給了她自由,對不對?」
雷皓真不敢相信,會長也受了她的欺騙;像他這麼一位智者,竟會相信她的鬼話?
「爺爺,怎麼連你也相信她所說的話?」
「為何不信?大多的證實都可以證明她與小蝶是不同的。雷皓,你敢說你都沒發現她們兩人的不同之處?」
會長的一句話劃過他極力想湮滅的事實,他低頭不語。
杜鎮基啜了口茶,道:「接她回來,我的身邊不能一時沒有她。」
雷皓頹然點頭。會長的指令比總統的詔令還有效,他縱有十顆膽子也不敢違背。
才送他們兄妹下去沒半個月,他又出現在茄定。
一輛賓士六百這麼顯眼的車子出現在村內,自然引來了不少猜測。不過他在張家等了一個下午,仍未見著半個人影。
原來雅蘭、銀妹今天去了耿家,耿母準備了料理宴請她們。
雅蘭無心地開口:「美珍姨,將來若有人成了你的媳婦,一定很好命。」
這句話說得麗花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
耿母一見女兒一臉郁卒,便問她;「麗花,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面對母親的關心,她真不知該不該說出擱在心底多年的話。心忖著:反正大哥又不在,說了也無妨;再怎麼說也是死道友不死貧僧的,有事情也讓大哥自己去承擔。
於是地說了:「阿銀嫂、雅蘭,我說了,你們可別因此將我列入拒絕往來戶喔。」
「這麼嚴重呀?」耿母問她。
銀妹活了這麼大歲數,也知道她想說些什麼。這原是早該提及的事,雖然這麼遲才說出來,她也不感到突兀。
「麗花,你說來聽聽看嘛。你阿銀嫂及阿蘭又不是小心眼的人,你怕什麼?」
麗花眼睛一直盯著正在喂孩子的阿蘭。「其實我哥……一直很喜歡你們家阿蘭。」
果然不出所料,美珍及銀妹早料到她所要說的就是這個了,是以兩人不感到吃放驚。
相反地,雅蘭停下手邊的動作,頓了一會才淡然回答:「來不及了。若阿蘭沒死,我們或許還能在一塊;但現在情況不同了,阿蘭沒有權利去支配杜香蝶,且雷皓也決定了我的一切,包括的我的生或死、去或留。」
雅蘭很認命,她這個身是向杜小姐借來的,對於杜家人她也只能盡心盡力成為杜香蝶的延繽,而非自私地僅當她的張雅蘭。
雅蘭已說明了立場,故麗花也不敢再多說。
氣氛儘管已緩和,但還是無法恢復至原先的熱絡。
⊙ ⊙ ⊙
約到下午四、五點,她們母子四人才共乘機車回家。
大老遠地便看見了那輛大車,雅蘭的心一點也不踏實。怎麼這麼快便要來接回她的孩子了?
摩托車停在他的車子旁邊,雷皓按下電動窗道:「你終於回來了。」
口氣是差了點,但並沒有明顯的不悅或不耐。
雅蘭柔柔地問他:「你來很久了?」
「大約八個小時。」
那也就是說他們才剛出門他便來了。
她抱下兒子及母親背著的女兒,問他:「要進來坐下嗎?」
搬到這來,少了魚腥昧充斥,雅蘭才敢邀他進來小坐;畢竟他是尊貴之身,受不了原始的風味她是可以體諒的。
雷皓才下了車,突來連續幾聲槍響,是一輛開著BMW跑車的歹徒行兇,動作十分地迅速;子彈不但貫穿了玻璃門,雷皓也中了一槍。
保鏢為了救他,也不再迫殺行兇歹徒。
雅蘭呆住了!怎麼會這樣?他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為什麼會有人要槍殺他呢?
在思緒還來不及釐清前,他已被送往醫院急救。
雅蘭坐在手術房外又是著急、又是害怕。她一直以為他是個單純的生意人,沒想到現在竟有人拿槍對付他,這對純樸的她而言實在是一方刺激。
孩子在張母的照顧及兩位保鏢的守護下,她暫時不擔心;但一直在手術中的他卻令她心亂如麻。
醫生出來時她迎了上去。「醫生,他不會死吧?」
醫生對她表示:「暫時不會有事的。不過還得看他這個人的求生意願高不高,才能決定脫離危險期的時間長短。」
雷皓被推出來後並沒有清醒,故又被推入加護病房中觀察。
阿耀聯絡了老會長及幾名保鏢,並報告了這一樁槍擊事件。
杜鎮基已在記者聞風之前先截下此事,並在當日即刻南下,一時之間醫院內擠了近五、六十名來勢洶洶的「威風」份子。因「黑道」二字已成禁忌,遂僅以「威風」代替。
雅蘭這才發現他的身份著實可疑,很像電視裡飾演的黑道大哥;可他又長得不像電視上演的黑道大哥般橫眉豎眼或是粗眉好眼的,她怎麼也無法相信他與黑社會有關聯。
別人著急了一夜,她卻是煩惱了一夜。
若他真是大哥級人物,那她又該如何對自己的孩子解釋父親的身份呢?
鎮基看出她的異樣,便問:「你在想什麼?」
雅蘭為難地道:「爺爺,雷皓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鎮基坦白以對:「他是漂白中的大哥。」
雅蘭這才不得不相信在雷皓光鮮的外表下,竟是靠賺黑心錢、壓搾善良百姓、販毒、收保護費、逼少女賣春,無惡不作以維持的。而這段日子以來,她則拿著別人的血淚錢在花用;想到此,她備感羞愧。
杜鎮基見她神情複雜,又問她:「你不會將大哥想成那種無惡不作的惡霸吧?」
看她的表情不用講也知道他猜對了。
於是杜鎮基向她灌輸現代化大哥的作風。「現在的老大不稱『大哥』,我們稱之為『會長』;而我們組織也改稱為『集團』,我們的事業也稱為『公司』,有營利事業登記證,也合法地納稅,不可像以往一樣收取護盤稅,也不抽情侶稅,有正當的子、母公司運作著,當然也經營一些暴利事業——」
「暴力?」
「不,是利益豐厚的事業,如餐廳、PUB,還有休閒中心。」他所指的當然最專賺寂寞女人錢的牛郎餐廳,有小姐陪酒的酒店PUB及可以帶出場的交誼處;好聽一點是休閒中心,明白點諸就是高級應召站、領有牌照的妓女院。唉,五黑再怎麼漂白也有一黑,是怎麼也改不完全的。
雅蘭不懂他的專業術語,不過一聽之下直覺全是正當事業,也就放下懸宥之心,開始關心起雷皓來了。
蜜蜜——得知雷皓中槍,次日便南下探望他。以往說什麼也不可能碰面的兩個女人,這會竟在醫院碰個正著。
蜜蜜一直清楚杜香蝶這個女人,而雅蘭並不認得她,故蜜蜜三言兩語便哄得沒心機的雅蘭團團轉。
她自稱是跟了雷皓多年的情婦,只因杜小姐強人所愛,再加上杜會長施以壓力,才使他二人不得不分開;而她現在已懷有雷皓的孩子,雷皓又怕得罪會長而不肯相認,故她是苦命的,也可憐她腹中的胎兒出生便要面對父不詳的難堪,又位又訴的。
雅蘭一向心軟,聽她處境淒涼地懇求哭訴,淚水也跟著滑落。
為了成全她,雅蘭決定捨下這一切,毅然離開雷皓,也算是替自己積陰德吧。
笨笨的她傻呼呼地讓人牽著鼻子走,雅蘭照她的意思支開保鏢,連夜帶著孩子搬出高雄的家,母女外加孫兒四人搬到台南居住。
幸虧蜜蜜慷慨,一張支票足以供給她日後的生活,才使得她們免受困頓之苦。在這其間,銀妹一直感到不對勁;但純樸的鄉下人總是比較好騙,再加上她們母女鮮少在外走動,「人心險惡」這個名詞對她們而言根本是不存在的。
雅蘭說謊的技巧十分遜,也有夠爛的?
銀妹問過她她們為什麼要搬家,而她總是以一些有的沒的作推托。
銀妹是個鄉下人,現在流行的「分居、離婚」等玩意兒是完全無法接受的,雅蘭只好告訴她:「阿母,是他嫌我與他的個性不合,所以叫我走人,不是我存心要搬家的。」
銀妹見女兒吶吶地說著,也難怪阿皓會不喜歡她。
阿蘭書不但讀得少;連講話也挺草包的。認了,她全認了;但銀妹對時下的夫妻動不動就提離婚感冒得很,是以百般叮嚀阿蘭絕對不可以鬧離婚。
她們四人賃居在外,並托人賣掉那層樓,一切都看似在暗中活動。
但雅蘭的行動早巳引起保鏢的疑心,再加上雷皓昏迷這三天,她一步也沒踏進醫院,這也未免大奇怪了!
夫人不出現還不打緊,就連蜜蜜這酒女也來湊熱鬧。
當雷皓醒來不見香蝶時,那張臉更顯陰沉了。
她帶著孩子及張母全跑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他怎麼也無法再待在高雄,人一清醒便返回台北;至少那裡有他雄厚的地盤拱護著,也不用擔心冷槍會亂髮。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5 23:42:46
終曲
一個禮拜過去了,香蝶還是沒出現。
雷皓負重傷,再加上心情放不開,脾氣也愈來愈易怒、暴躁了。
儘管蜜蜜使出渾身解數的溫柔體貼,他還是無法忘掉受槍時香蝶掩住他的身進屋的那個畫面。她絲毫不畏懼死神逼近,一個孩子還抱在手中,依然掩護著他。
想不透呀,何以在他醒來後她卻不見了?
會長說過,她不是以前的杜香蝶,她本名是張雅蘭,一個她提及千百遍的陌生名字;她是善良、溫柔的,不可能在他最危急之時棄他於不顧才對。
在事情發生的第十天,一封從台南寄至的信中,裡面還附了一張離婚協議書。他真不敢相信,她竟有膽向他提出這麼重大的事來。
她是簽名了,但可笑的是,這簽名字跡與她在結婚證書上所簽署的卻全然不同,即使他百般的樂意與她宣告仳離,但也不會上當的,說不定對方還趁機告他偽造呢。
更絕的是,她還下注,若有問題請寄回台南市金華路三段五十九巷三十七弄六號,下頭還打了個星星記號,言明本人不能親自前來,只收信不見人的話語,雷皓真不知該笑她天真抑是傻蛋。明明躲著他的人,又註明她的住址,還特別強調只收信件不見本人,這是什麼跟什麼嘛?
蜜蜜得知杜香蝶做了這樣的蠢事,急得直跳腳。她懷疑這個杜香蝶智商低能,不如傳說中的精幹。
蜜蜜當日便南下尋人,找是找著了,但只見張家門口貼著「不准雷皓進入」的紙條,旁邊一張則寫著「若有名雷皓的人來找,就說我們不住在這」。她神經呀,全講白了還能算是秘密嗎?蜜蜜撕下所有紙條,門鈴按得又急又快。
雅蘭由陽台處望見是蜜蜜,還對她招手,全然不當她是第三者或是情敵對待。
蜜蜜一來,便生氣大罵:「你這麼蠢,怎麼還有本事讓他非愛你不可呢?」她咬牙切齒地陳述,樣子還真像母夜叉。
雅蘭被她僻哩叭啦地臭罵一頓後,才發現不對呀,什麼愛我愛得死去活來,又什麼非我不可的?眼前這個女人不是跟她說雷皓愛她,所以叫她得具君子成人之美的美德以成全他們嗎?怎麼突然冒出這些話?
蜜蜜氣昏了頭,取出煙來深深地抽上一口,一時間煙霧散漫在這小小三坪大的客廳內。
雅蘭警覺地問她:「一切全是你騙我的,對不對?」
雅蘭自認單純沒心機,但並不代表她IQ零蛋。
見蜜蜜煙抽得這麼熟練,也知她出身不會好到哪;再加上她一進門便口不擇言的,雅蘭失去了想幫她的決心。
「你來不會只是要告訴我這些事吧?」
「當然不是,我是要你再搬家。」
「為什麼?搬家很累人的那。再說高雄的房子也還沒脫手,我沒有錢再搬了。」
她說了她的難處,蜜蜜二話不說便道:「走,我們去領錢,錢一到手你必須馬上搬。」
蜜蜜只想快點打發她走,她相信雷皓等人馬上就要來了,再不走會來不及,所以她幾乎可說是強拉著雅蘭出門。
她們才離開,銀妹就牽著小邑、手抱著雲曦回來,一進門立刻被一股濃郁的香水味及煙味嗆住了,也知道一定有客人上門;而這客人來歷肯定是不清不白的,擦那麼濃的香水,又抽著煙,哪是好人家的女兒會做的事?
雷皓照著住址南下找人,一大票人馬形成熱鬧的畫面,保鏢還不時得充當交通刑警負責指揮進退,以疏通車流及圍觀的群眾。
突如其來一陣尖銳的電鈴聲響,銀妹探出頭瞧見一大票黑道份子,整齊畫一的墨鏡與西裝,排排站地並列成一隊。她認得了,是她那無緣的女婿。
銀妹開了門讓他上來。「阿皓,怎麼有空來?」
一句阿皓叫得他備感親切,緩和了臉上僵硬的笑容。「香蝶人呢?她不在嗎?」
銀妹回道:「我也才剛進門沒多久,但我找了一會,就是不見她人影。」
他見張母挺純樸的,應該沒理由騙他才是。於是乎,他提出要在此等她回來。
打一進門後,他便和睽別已久的兒女逗玩著;而他的手下則站在門外,一動也不動的。
不知情的鄰居還報警請來了警方,經過一番交涉,才知這位大哥自台北遠道而來是為了與妻子「商談」而非「談判」,方化解了一場對峙的危機。
雅蘭傻傻地跟著管夙蜜去提款,她一再警告:「拿了錢馬上走,走得遠遠的。」
「喔。」雅蘭其實也不是真要管夙蜜的錢,她一心只為了要成全雷皓與管夙蜜的一段情。但她要搬家又沒經費,母親年紀也大了,自己想出門工作又放不下家中的孩子;三心兩意的,很快地便坐吃山空了,不得已才得接受管小姐的經濟援助。
管夙蜜讓她一個人回去,故她並不知現在張家已有大隊人馬前來了。
雅蘭在巷口便見賓土車一輛接過一輛,她還不以為意,只是覺得很奇怪,這一大群人在她家門前做什麼?
她不敢走進去,只是在外徘徊;不過腦海中一出現壞人正對她的阿母嚴刑拷打之慘狀,她再也控制不住了。
才一穿過人牆,數十位保鑣紛紛鞠躬喊:「大嫂!」
雅蘭怕死了,這場面比在電視上所看見的黑社會更駭人。她快速閃人自家門口,也認得了其中幾個常在雷皓身邊出現的人物,心裡自然也有個譜了。
雅蘭推門便看見他與孩子們正玩得開心,小邑爬在他的背上,使他一身筆挺的八服成了抹布似的皺掉了,而雲曦則在他身上又爬又翻的好不開心。
但他一點也不在意,任他們兄妹倆摧殘他一身名貴的服飾。
雅蘭喊了兒子及女兒,雷皓及銀妹同時轉過身來。
「阿蘭,你回來了?」
「你去哪了?」他是很想將語氣放緩問候她,只是與他一向樹立的形象不符,想要親切點還真有點難。
雅蘭目光望著他,問道:「沒辦成嗎?」
「你的字跡與原先的不符,怎麼辦得成?」
字跡不符?稚蘭這才想起,她雖與杜小姐共用一個身子,但兩人的寫字方式則完全不同:
她又問:「沒有辦法補救嗎?」
「沒有。」
兩人一來一往,銀妹一句也聽不懂;她忍不住終於插嘴了:「阿蘭,什麼東西不能辦?」
雅蘭閃神地看著母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初她只是對母親言及他們個性不合,雷皓要她走人;但現在他本人都來了,她還能拿什麼話去搪塞?
見女兒噤口,她也知道事情另有蹊蹺,轉而問雷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雷皓將事情抖了出來,銀妹怎麼也不敢相信女兒會提出「離婚」兩個字。
她轉向雅蘭求證:「你腦筋糊塗了是不是?這種事你也敢提出來?」
雅蘭好心好意想成就人家的美事,怎麼現在反被母親唾罵無知?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說呀。
答應了管小姐的事,又食言不得;再加上拿人錢短,與人消災嘛。是以她沒說出真相,挨罵也好,受斥也罷,反正說不得便是說不得。
雷皓要雅蘭再也走不了,遂將張母一同迎回,這就是他的手段高明處。
⊙ ⊙ ⊙
雅蘭打一回台北,就一直因愧對管夙蜜所托而寢食難安;而她又不敢對母親說明,故窩在心裡的秘密令單純的她難過。
下午,台北的天空烏雲密佈,既悶熱已令人心煩。
一道道雷電劈開天空沉鬱的臉,烏雲似乎耐不住那勒緊的咽喉,漸漸解開束縛,漱漱悲嗚向晚,
雅蘭坐在大廳內,死寂得毫無聲響,只有窗外的雨無情地下著。
銀妹帶著雲曦躲到房中睡午覺,小邑則玩累了,蜷伏在沙發上睡著了。
雷電交加好一會,隆隆震耳令她心虛。
記得小時候阿母常對她說一句話:做壞事會遭雷公劈的。心裡因惦記著此話,即使累了想偷睡一下,卻怎麼也睡不安寧。
她答應了別人,也拿了人家的錢,結果卻在這享雷大大的清福,她好痛苦,只因她一向不是違信之人呀。
雷打得急,她的心也一寸寸地縮。
吳嫂見她不開燈,一個人楞在那也不知想什麼,遂上前關切:「太太,可以開燈嗎?」
雅蘭嚇了一跳,心慌地回道:「若不妨礙你工作,不開也好。」她相信自己的臉色鐵定是蒼白的,開了燈不就要洩漏心事了?
吳嫂見太太無意開燈,只好悄然退去。
雅蘭心裡無奈,此刻她多想有個人在她身邊陪她聊天,並給她個好意見。
雷皓這時湊巧回來了,淋了一身濕答答。見雅蘭蜷曲於黑暗中,遂問:「你怎麼還沒休息?」
他放下公事包,脫下仍滴著水的西裝走向她,並不忘將燈打開。
雅蘭在他開燈前制止他:「別開!」
他的手如停格似的貼在開關上。
一會後他向她靠近,偶來的閃電映在她的臉上,他見到了她臉頰蒼白。
「你有心事?」他小心地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雅蘭突然覺得他有如她載浮載沉時突見的浮木,她拼了命地想抓住他。
「我很不安。」
「不安?為什麼事而不安?」他鬆開領帶,解開幾顆扣子,企圖令自己更舒服、更自在。
雅蘭深呼吸了幾下,心底小小的聲音告訴她:鎮定下來,說了心裡會舒坦些。
最近為了這事她都快將自己逼瘋了,再不疏解她都要成了自閉症了。
「我答應別人要離開你的。」
雷皓真不敢相信她會答應對方的要求,拋棄他這麼有價值的老公。
「他給了你什麼擾渥的條件,能讓你動心而將我驅逐?」
「我沒有要驅逐你,我是說——」
「他到底給了你什麼利益?」雷皓真不知他這麼受寵,竟還有人出價買他婚姻,他倒要聽聽他的身價又值多少。
「她說你們在一塊很多年了。」
言及此,他瞭解了原來不是他身價的問題,而是她的憐憫心又發作了。她也太慈悲了,只為了可憐對方,就不惜出賣他們的婚姻,也不惜將雷太太的寶座拱手讓人。
「對方沒有給你錢?」
「有,她給了我十萬元叫我再搬家,可是我才一進門就發現你已來了。我不是不搬,而是——」
她的表情凝重,壞人的角色永遠讓他一肩挑。她無論怎麼做全是無辜的,只因老公濫情;而身為老婆的她,只有捨去一生的榮華富貴以就他人之正義。
「我才值十萬塊?這未免也太便宜了。要不,我付你一百萬元,你總可以在我這安分地住下了吧?」
傷腦筋,他在出什麼複雜的難題呀?雅蘭比著手指頭,管小姐給了她十萬元,雷皓再給她一百萬元,她欠管小姐一個信諾,現在又欠他一個保證。哎喲,亂了,全亂了。十減一還有九,這麼一比,好像他比較多。她想了個辦法,若再遇上管小姐,乾脆將十萬元還她好了。光是欠雷皓一個人就夠費心了,哪還有心神再多欠一個人?
一決定這麼辦後,心情全放輕鬆了;而巧的是,窗外的滂沱大雨也適時地停了,好似呼應著她此刻的心情。
⊙ ⊙ ⊙
在餐桌上,銀妹好不容易才看見回來多日的女兒終於展現笑靨。銀妹這人本來就不多話,是個典型的傳統婦女。若是清朝頒發貞節牌坊的規矩仍存在,薛銀妹肯定能為高雄前黃立上一座張氏貞婦大牌坊。
銀妹自忖他們夫妻已和好,也不想再多叨擾,飯後她拉著女兒的手道:「阿蘭,我們白沙侖那房子還沒賣掉,阿母也想念你美珍姨及里長伯他們。阿母是想,我先回去好了。」
「阿母,那裡太遠,我又照顧不到你,不要啦。」
講穿了,銀妹也不算他們家的人。畢竟杜小姐有爺爺、有母親,而雷先生也與杜小姐有著夫妻關係。銀妹姓薛,夫家姓張,怎麼也和杜、雷兩姓沒關係。若非她女兒的魂魄上了杜小姐的身,他們是壓根打不著邊的。
是以她實在沒有理由再待在雷家了。
雅蘭擔心她一個人住在那麼大一間房子內,有鄰居是有鄰居,但若真有什麼事,還是有親人在身邊照料才好。
一個堅持要回去,一個堅持不放人,母女倆僵了。
雅蘭與母親的僵持,雅蘭與雷皓的關係改善,兩個好強烈的對比。
這幾天因是梅雨季,是以細雨忽停忽下。
雨勢漫天飛舞,連天公也不作美,悠轉盈疾,好似沒有停止的一天。
銀妹依然如往常地哄著孩子,但心思卻不在雷家。
「阿母,你真的想回去嗎?」
雅蘭這麼刻意要留她在這享福,但阿母的心神卻一直落寞著。雅蘭既開口提,銀妹也高興她終於肯面對現實了。只要能回到那腥味、鹽味重的漁村,而不是待在這全是水泥味和柏油味的大都市;她就能開心地安享晚年了。
「阿蘭,你是個好孩子,阿母一輩子都知道。但現在你不再是那個單純的漁村女兒,你有丈夫及孩子要照顧、費心思,你不能將時間全用在我這個過去的老母親身上。這裡是姓雷的和姓杜的才有資格住下來,我這個姓張的,即使住在這裡也沒什麼地位的。」
經母親剖白,雅蘭才恍然大悟母親的苦心。
而雷皓對這種事也沒什麼意見,完全任她們倆自己作決定。
後來銀妹終於回南部了,方結束母女間的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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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皓這陣子很忙,一個月難得見上一次面。由吳嫂口中得知,他現在人正在日本。
雅蘭一直是個不衝動的人,也不知是什麼改變了她的信念,近來她常對吳嫂透露她對他的關心之意。
因此吳嫂沒阻止她,並與她一同翻箱倒櫃找出杜香蝶的身份證、印章及存折等相關的證件與資料。
雅蘭從沒想過要去找這些東西,數十張金融卡、信用卡,還有汽車駕照。天啊,張雅蘭沒摸過車子的方向盤,竟也擁有了駕照。
她悄悄地打開存折,心中默數著:一、二、三……
六、七,七個零,這麼有錢?不過看歸看,她還是又小心地將它收回抽屜中。
吳嫂發現護照還沒過期,立刻通知公司專門負責訂機票、安排住宿的專員,即刻送太太出國;當然小少爺及小小姐並沒跟去,兩小去了只會破壞氣氖。
在吳嫂的堅持下,雅蘭在兩名保鏢的護送下到了日本,打算給他一個驚喜。
當她一到橫濱,雅蘭比劉姥姥更「聳」,一雙飛眼不停地到處觀望。
據吳嫂所言,雷皓之所以來橫濱,是為了機械工程方面的問題而前來洽商的。
她以前只曾聽過、不曾見識過的日本,就這麼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眼前。
當她踏上這繁華又古樸風雅的日本京都,那震撼可大了。古味精濃,真是個值得讚歎的好地方。
在保鏢的提議下,他們至一家日本料理店用餐;而他們三人之中就只有一名保鏢會一點點貧瘠得可憐的日語,其餘的全是日語癡。
到了料理店坐定位子,也不開口就拿起目錄看著圖片點廠起米,三人不發一言地用餐。
結帳時仍是如此——雅蘭拿出幾張萬元、千元日鈔給老闆,任由他找錢。
老闆還當他們三人是啞巴,可是一出青色臘染短布簾外,他們三人又開始嘰喳地說起台灣話來,才知道剛剛那三名食客原來不是啞巴。
一出料理店,其中一名保鏢貿然地問:「太太,你不是常來日本嗎?怎麼會忘記日本話要怎麼說呢?」
香蝶是名副其實的花蝴蝶,交際手腕不但一流,更是個外語高手。
杜會長時常送她出國,甚至也趁休假時與她同游各地。
據說太太的語文能力一流,怎麼事實與傳聞全然不同?
雅蘭指指自。「我?我不會呀,而且我也沒出過國。」
「怎麼可能?你不是——」
「真的,我沒出過國。喔,我知道了,應該是杜小姐時常出國才對。」她以張雅蘭的身份解釋著。
保鏢覺得奇怪,她明明就是杜香蝶,怎麼自稱是杜小姐?但畢竟富人家手下的,也不便多作揣測。
雅蘭見時間還早,乾脆在京都走走逛逛再回飯店,要不然也不知何時才能重遊此地。
憑著阿義那口簡單的H語,他們坐上了TAXI,在東京市內走走停停,又搭車、又逛街,才把半天時光耗盡。
待門暮低垂,京都進入了美麗的古都風貌,車子穿過整條掛著長形紙燈籠的商業街。出了京都往橫濱方向行去。
⊙ ⊙ ⊙
上岡會長為了一件合作案已策畫多年,且終於邀動了雷先生前來,自然以厚禮相待,又是美女相陪,又是醇酒供應。
他回到房間時已累得松下扣子,解下領帶,此時卻傳來敲門聲。
他以日語流利地間到:「是服務生嗎?」
良久,都沒有人回答。他起了警戒之心打電話給住前面房的阿耀,叫他出來看看究竟是何人。
阿耀一得令,立即派集了手下往皓哥門口集聚。
當他們全副武裝抵達,阿耀就在雅蘭的手勢指示下又悄悄地回房;不過他並未向皓哥報告。
雷皓在敲門聲再度響起時,又打電話問阿耀,但電話卻無人接聽,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他緊貼著門打開一道縫,此時他真不知該笑或該氣?
「你怎麼會在這?」
雅蘭笑答:「特地來的,想給你一個驚喜。」
多麼妙絕的驚喜!
他將她拉進房問:「誰帶你來的?」
「我不是來過好幾回了嗎?」
雷皓只是一味地淺笑。她不是一直自稱漁村女,怎麼這會又變回杜香蝶了?
「孩子們呢?」
「沒來,吳嫂怕他們會影響我們……」
「影響我們什麼?」
他真是明知故問,想逼她不打自招。
但雅蘭可不,只是巧妙地答道:「當然是影響到我們相聚嘍。你是想到哪去了?」
她又將燙手山芋丟回給他。
忽地,濃濃的女人香水味及胭脂粉味撲鼻而來,雅蘭問他:「原來你這麼愛出差,是為了這個啊?」
她不但不吃醋,還一副瞭解狀。
雷皓迅速脫下襯衫,挑逗地說:「什麼香水味我都不喜歡,不過你身上這股清淡的Hosta Plantgines(玉簪花)香,我好像是漸漸沒有它不行了。」
這話雖然講得露骨,但卻很能攻佔少女真純之心。
雅蘭含蓄地想笑又不敢笑,那嬌羞的神情看得他心兒亂撞的。
對於收到這麼一份意外的禮物,可比談妥近十億的合作案更令他滿意。雷皓並不急著回國,而是帶著雅蘭四處遊走。因為他終於承認香蝶已逝,一個無瑕的張雅蘭已取代了她的一切——包括地位與真愛。
雅蘭從沒想過她有朝一日能夠飛上枝頭當鳳凰;就因為一場陰錯陽差的車禍。使得不可能交集的兩人碰在一塊了。
少女情懷總是詩,詩還未譜就已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或許之前的生活不能算是完美,但她相信,雨後的彩虹總是特別亮麗。
⊙ ⊙ ⊙
蜜蜜在人財兩失的情況下企圖挽回雷皓的心,但雷皓對她的行徑甚是感冒,已經是破例地並未遷怒於她了。
也許是顧及多年的床第相伴,雷皓是以寬宏大量地原諒她一時的迷糊;不過,蜜蜜也從此徹底失去她的金主了。
秀眉與杜鎮基在一次特意的安排下與銀妹會晤,並進一步瞭解杜香蝶變張雅蘭、張雅蘭成杜香蝶的事實。
杜鎮基年事已高,他只知道小蝶過去的荒唐造就了阿皓的絕情;但現在,雅蘭的單純又重拾阿皓的心,他也就不計較雅蘭變小蝶的過程了。
總歸一句,他什麼也沒失去。以現在的情形而言,倒也算得上皆大歡喜。
至於宋秀眉,她更無話可說了。雅蘭對她除了陌生外,還算挺孝順的。她不會看不起她的出身,這一點至少就是小蝶做不到的;而且代替了香蝶的雅蘭實在讓她找不著缺點,她還直誇全是銀妹教育得好。
現在雅蘭有兩個疼她的母親,她只覺得自己幸福無比。
雷皓為了怕她再單「蠢」下去,還杜絕了她身邊任何可疑外人的接近。
他做了個蛹緊緊地將她包住,讓她透不了氣。
而這樣子的生活是好是壞,也只有雅蘭知道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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