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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貝兒 -【貝勒不好惹(貝勒爺吉祥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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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7 00:01:09
標題:
梅貝兒 -【貝勒不好惹(貝勒爺吉祥之一)】《全文完》
梅貝兒 -
貝勒不好惹
【貝勒爺吉祥之一】
伊爾猛罕生性淡漠,冷硬孤傲,
從未珍寵過任何女人,更不懂得兒女情愛。
那日在太皇太後的壽宴上遇見芮雪,她的靈巧可人逗得他很樂。
雖然她只是個身分卑微的小ㄚ頭,但他打心底將她當個女人疼寵,
千方百計想將她要回自己府裡,讓她完完全全只需貼心伺候他一人。
如此心心念念愛著她,她卻別有居心欺瞞真正的身世,狠狠傷了他的心。
要知道愈愛就愈氣恨!他決定娶她當福晉,再教她苦嘗失寵的滋味……
芮雪從來就不想欺瞞貝勒爺,他可是自己最珍愛的男人。
但身為他仇敵庶出的女兒,她要是說了,兩人也就完了,
要知道愈是珍愛,就愈是捨不得放手,愈想好好保護著,
她不敢說、不能說,只想守著他、愛著他,
貪戀著每天在他身邊的日子、他給她的溫暖、呵疼。
然而,好日子不長久,她搞砸了,徹底傷了他的心。
他的冷臉相對教她的心好痛,但她會忍著求得他的原諒……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7 00:01:48
【第一章】
紫禁城
「伊爾猛罕,你要上哪兒去?」外型粗獷高大的年輕男子出聲攔阻。「今兒個是太皇太後的萬壽慶典,可不能自己先溜了,要是皇上問起,我可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雖然戲臺上演的那些戲碼早就看膩,還是得忍著。」
「我只是四處走走看看,你在這兒待著。」伊爾猛罕百無聊賴地回道。
兩人都同樣穿著四爪正蟒朝服,頭戴黑貂皮暖帽,只是伊爾猛罕英挺的五官以及精瘦修長的身量,顯露出獨有的貴族儀態,二十四歲的他神態內斂穩重,瞳眸總是散發出敏銳的光芒。
聞言,哈勒瑪伸手重重地按在伊爾猛罕肩上,歎了口氣。「自從你當上領侍衛內在,就整天待在宮裡,也沒見你休息過,你有幾天沒回自個兒的府裡了?咱們都知道你責任心重,不過也別把自己逼得太緊,瞧你老繃著張臉,活像忘了怎麼笑,天底下沒有一件事或一個人能讓你開心起來似的。」
伊爾猛罕淡淡地說:「身受皇恩,又怎能不盡心盡力,能夠讓皇上早日親政,就是我最開心的事。」
「只要解決那三個顧命大臣,皇上自然能早日親政。那你呢?還有什麼能讓你開心的?」
伊爾猛罕移開哈勒瑪擱在自己肩頭上的手掌。「我不需要那種東西。」又瞥了一眼那極盡奢華的三層大戲臺,正在演出輝煌熱鬧的「封神榜」,太皇太後看得聚精會神,這才舉步踱開。
正因為舉行萬壽慶典,事親至孝的皇上賜宴設戲三日,伊爾猛罕更要加強宮內警戒,保護皇上的安危是絲毫不能輕怠的。
在巡視的路上,只見整個皇宮到處張燈結綵,耳邊傳來南腔北調,營造出歌舞昇平的景象,不少王公大臣全都帶著家眷進宮祝壽,無不想趁這機會見識一下富麗烜赫的場面,其中不乏一些未婚閨女對伊爾猛罕投以愛慕的眼光,畢竟他是冊封的多羅貝勒,又是皇上的親信,只不過他對這些視線始終是不為所動。
當他回到慈甯宮,經過裡頭一處小花園,傳來驕縱拔尖的女聲,眉頭不禁一攢,不希望有人在這時候生事。於是他邁步往聲音出處走去,見到不遠處一名穿著旗裝的貴族格格正在斥責跪在跟前的丫頭,那囂張跋扈的模樣委實令人生厭。」
「……剛剛為什麼不提醒我地上有顆石子?害本格格跌了一跤,在眾人面前出盡了糗,都是你這死丫頭害的!」
「奴婢知道錯了。」丫頭嗓音嬌脆地認錯。
「一點都聽不出你有在反省,我看你根本是故意的對不對?」丹珠攥著繡著牡丹的絹帕,說得咬牙切齒。「你知不知道過了今天之後,慶親王府的格格在宮裡摔了一跤的事就會傳遍整個北京城了。」
跪在地上的嬌小身影輕顫著,看起來像被罵哭了。
丹珠哼了哼。「現在哭也沒用,本格格這臉是丟大了,都是你的錯!」索性伸出兩指,往丫頭的手臂上掐了下去。
「奴婢下次不敢了。」丫頭帶著哭音求饒。
「都是你這死丫頭!」丹珠又掐了一次,不然這氣消不了。
「嗚……」嬌小身影顫抖得更厲害了。
伊爾猛罕瞪著這名趾高氣昂的格格,原來是慶親王的女兒,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都是同樣的蠻橫無禮。
雖然在貴族豪門中,奴才丫頭遭到主子虐待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但是他對這種行為一向鄙視唾棄,並不贊同,儘管他們身分低下卑微,但可不是豬狗,可以要打就打、要罵就罵,不過這事也不好干涉。
「下次再不把眼睛睜大一點,可有得你好受的。」終於掐累了,丹珠順了順氣。「本格格要去給太皇太後祝壽,你自個兒回去,別再跟著我,看了真是礙眼。」說完,便扭擺著腰走了。
藏身在樹影下的伊爾猛罕瞅著還跪在那兒的嬌小身影,瞧她雙肩不停顫動,似乎哭得很委屈很傷心。不過這都與他無關,他淡漠的心沒有受到半點影響,更不會去關心一個不認識的丫頭。
他轉身,正要離開小花園,卻聽見清脆的笑聲──
「嗚……嗚……呵呵……她……居然摔得……四腳朝天……連花盆底都飛了……那個表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真是好玩……哈哈……」
那丫頭笑得止也止不住。「不能笑……要忍住……不行……肚子好痛……」
她這是在笑?
這意外的轉變,教伊爾猛罕難得露出驚愕的表情,轉身看著那丫頭!
她笑到快沒氣了,抽出帕子,拭了下眼角的淚水,然後一手扶好頭上的扁方,揉著膝蓋站起身。
「我真是聰明絕頂,進宮之前就先在膝蓋上裹了厚厚的棉布,知道准又會被罰跪……還好,一點都不疼……再多跪幾次也不打緊,要不是想進宮來看看皇上長什麼樣,也不會跟明月交換,不過幸好來了,不然就錯過這一幕了。」
他見那丫頭抬起小臉,看來約莫十五、六歲,有張白潤的臉蛋,嫣紅小巧的嘴,一雙圓亮有神的眸子,此時臉上完全看不出有半點懦弱膽怯的模樣,更別說傷心難過,面頰上的紅潮還是因為笑得太用力的緣故。
芮雪呼了口氣,沒注意到還有其他人在。「看她這驕蠻任性的個性再不改,真不曉得以後誰敢娶她……」才坐下來打算歇歇腿,但驀地響起的低沉嚴厲嗓音嚇得她驚跳起身。
「你好大的膽子,敢在背後說主子的壞話!」
芮雪倏地看向聲音的來源處,即便是樹影婆娑,還是可以看見立在那兒的男人身形是如此高大而充滿力量。當他走近,俊逸剛硬、神情漠然的臉容映入她的眸底 直挺的鼻樑、抿緊的薄唇,在在顯示他是個意志超越常人的男子,當他犀利冷淡卻又抑鬱寡歡的目光射了過來,在這刹那,她的心坎猛然一震,莫名地,她覺得自己與這男人是同類,她能夠體會他的不快樂。
「放肆!」伊爾猛罕沉聲斥喝。這丫頭居然敢盯著他看?
芮雪雖不知道這個男人是誰,但從朝袍上所繡的蟒紋看得出他的身分極高,決定先跪了再說,於是趕緊低下頭。
「奴婢……奴婢只是在想什麼時候說過主子的壞話,還請恕罪。」反正這種事是打死也不能承認,否則下場更慘。
「還敢狡賴?本貝勒可聽得一清二楚。」就算主子待她不好,身為一個丫頭就該認分,而不是在背後數落,像這種刁奴就得給予教訓,也是給她一個警惕,要是下回是讓她的主子聽到,只怕連小命都沒了。
不妙!這人竟然是個貝勒爺。
她早該想到的,在京城裡,隨便一塊牌匾掉下來都可以砸到皇親國戚,何況這會兒是在皇宮大內,她得想想怎麼過這一關。
芮雪歪著螓首,努力思索他的話。「請恕奴婢健忘,不記得有說過什麼,可否請貝勒爺明示。」
「你說她這麼驕蠻任性的個性再不改的話,不曉得以後誰敢娶她。」伊爾猛罕重複她說過的話,看她如何抵賴。
「那麼請問貝勒爺,這句話裡頭可有指名道姓?」她佯作納悶地問。「如果沒有,又怎麼知道奴婢是在說誰呢?」
伊爾猛罕先是一怔,然後忍怒地瞪視。「狡辯!」
「奴婢不敢,奴婢更不敢說主子的壞話,又不是跟天借了膽子,要是讓王爺和格格知道了,腦袋可真的不保。」芮雪卑躬屈膝地說。「多半是剛剛貝勒爺聽錯了,幸好這會兒沒有旁人,折損不了貝勒爺天生的英明神武,所以咱們就當作沒發生過如何?」
他冷哼一聲。「你倒是挺會說話的。」
「多謝貝勒爺誇獎。」她只想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言多必失這句話,她可懂得。「那奴婢這會兒可以去伺候格格了嗎?」
一雙闃黑深沉的瞳眸瞪著眼前古怪刁鑽的丫頭,知道她想畏罪潛逃,他偏不如她的意,想要治治她,讓她認輸。「剛剛怎麼聽到她要你自個兒回去,不用跟著去伺候了?」
「呃……是這樣嗎?」芮雪乾笑,原來他全都聽見了。
伊爾猛罕濃眉一揚。「你不信?要不要找她來對質?」
「不、不用了,奴婢怎麼敢勞煩貝勒爺。」她垮下肩頭,知道這次遇上的對手不好對付。「既然貝勒爺全都聽到了,奴婢再狡賴也是沒用的,那麼可否在臨死之前,完成奴婢的心願?」
「說!」伊爾猛罕由高往下睥睨她,這丫頭看似唯唯諾諾,其實挺機靈狡黠的,膽子也不小,竟然敢對他提出要求。
她咽了口唾沫。「奴婢很想瞧瞧皇上長什麼樣兒,像咱們這種下人是一輩子也見不到,所以只要一眼就好。」
「就這樣?」他又上前一步,將芮雪那古靈精怪的表情看個真切,還有那燦亮的眼神,仿佛在打什麼鬼主意。
芮雪扁了扁小嘴,很真心地懺悔。「奴婢真的知道錯了,如今心裡最大的願望就只有這樣,只要見著皇上,奴婢會把脖子抹淨,隨時給貝勒爺砍了。」這下真的慘了,難道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個兒的祭日了?
「你叫什麼?本貝勒習慣在砍人腦袋之前,先知道對方的名字。」伊爾猛罕就是故意要嚇她,果然見她小臉倏地刷白了,這讓他心情大好。
「奴婢叫……芮雪。」這下完蛋了。
伊爾猛罕見她真的嚇著,頓時心軟了。
原本只是想斥責一番就讓她走的,偏偏他說一句,她就能回一句,反應之快,可不是普通丫頭比得上的,不知不覺地就跟她說了這麼多話,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而要說她放肆,她卻又說得頭頭是道,找不到可以嚴懲的理由。
「就只能遠遠的瞧上一眼。」
她連磕了兩個頭。「多謝貝勒爺,完成奴婢最後的心願,奴婢死了之後,一定會在天上保佑貝勒爺身體康健、前途無量、福壽綿延……」
「夠了!」他沒好氣地低斥,這丫頭委實令人哭笑不得。「誰曉得待會兒轉個身,你會不會在背後咒駡起本貝勒來?」
「奴婢當然不會,現在就把嘴縫起來。」芮雪說完便捂著唇。
伊爾猛罕可不信她的話,說不得這會兒正在心裡偷罵他,眼底卻不知不覺的多了幾分笑意。「依你這般伶牙俐齒,在慶親王府只怕常挨板子吧?」
「唔……」她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又點頭。
「准你開口說話。」她的反應教他好氣又好笑。
「呼……多謝貝勒爺。」不能說話很痛苦的。「貝勒爺想聽真話?」
「當然。」自己這輩子最恨的就是欺騙。
芮雪頷了下螓首。「板子的確挨得不少,不過也累積了經驗,從中學到了不少事,要是見著主子有氣無處發,想拿你出氣的話,你就得學著怎麼見風轉舵,懂得將注意力岔開,再投其所好,自然就少一點皮肉之苦,如此一來也可以順便練練腦力,久了反應自然就快,也能少挨一點罵,只要這麼想,心裡就舒坦了,所以同樣一件事就看你怎麼想,才會讓自己好過些。」
「這種論調倒是頭一回聽到。」伊爾猛罕怔然地說。
「多謝貝勒爺誇獎。」她有些得意地笑了。
「這不是誇獎。」她還真厚臉皮。
「奴婢就當作它是,這樣心裡也覺得快活。」芮雪知道既然改變不了現狀,那就學著放過自己。
伊爾猛罕深思著她說的話,她這點年紀居然就能如此看得開,誰說她不認分,就因為認分,才想讓自己熬過去,才會在背後消遣主子,抒發一下。
才想到這裡,伊爾猛罕不禁失笑,他何時變得這麼軟心腸了,居然在為一個丫頭開脫,為她找藉口,一點都不像平日的自己。
見他不說話,芮雪偷偷地抬頭瞧他一眼,望進了深得像古井,此時卻有了笑意的瞳眸,覺得他更加好看了,臉頰倏地發燙。
「貝勒爺,這會兒可以去瞧皇上了嗎?」她在心中暗斥自己,真不知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貝勒爺。
他眉梢一挑。「你這麼想早點被砍腦袋?」
「奴婢當然不想了,只是橫是一刀,豎也是一刀,都是要死的,拖越久就越害怕,還不如乾脆一點,奴婢死後,十六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不是,是好丫頭,一定來伺候貝勒爺。」她說得可甜呢!
伊爾猛罕很想板起臉,可是偏偏忍俊不禁地笑了。「我可不想要你這個丫頭來伺候,免得氣死了。」
「不會的,奴婢會努力讓貝勒爺開開心心的,把煩惱全都拋到一邊去,整天笑嘻嘻。」芮雪說得天花亂墜。
他捏了捏眉心。「這世上沒什麼事好笑,也沒什麼好開心的。」
「奴婢倒覺得活著就是件開心的事,只要想到有腦袋,可以吃又有得睡,就笑嘻嘻了。」她衷心地說。
「你是想求本貝勒別砍了你的腦袋?」伊爾猛罕哼問。
「貝勒爺聽出來了?」芮雪硬著頭皮承認了。
「哼!」他口氣冷冷地嚇她,看她還有什麼花樣。「不是要看皇上?跟我來吧。」見她垂頭喪氣,他的嘴角跟著咧高,像是找到了件讓自己快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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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甯宮正殿
伊爾猛罕讓芮雪跟著自己,外人見了多半以為那是他府裡的婢女,途中遇到不少人,個個都態度恭敬地行禮,就連一些什麼王爺、郡王的,即使身分高於他,也不敢擺太大的架子。
芮雪跟在後頭,聽到別人喚他的名,還有談話內容,才知道他不是一般貴族宗親,而是這麼尊貴的身分,連想對他有一絲絲心動都沒有資格。
來到戲臺左側,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不過還是看得到年僅十三的小皇帝親自挑了塊餑餑,孝順的他先呈給祖母,一邊看戲一邊享用,祖孫情深、溢於言表。
「原來那就是皇上……年紀都比我還小呢,一定很辛苦……」芮雪踮起腳尖,想再看個仔細,卻瞧見那丹珠也坐在一干王公貴族身邊,差點被她發現,趕緊把頭縮了回去。
「看過了?」他兩手背在身後,覷著她走過來,還一邊撫著自個兒的脖子,嘴角跟著上揚。
她乾笑兩聲。「多謝貝勒爺圓了奴婢最後的願望,奴婢的腦袋已經在等著了,不過這兒人多,怕會嚇著別人,得找個僻靜的地方。」
「本貝勒若是真要怪罪,你這會兒不會站在這兒了。」伊爾猛罕從來沒想要她的腦袋,都是她自己說的。
「貝勒爺不會砍奴婢的腦袋?」她一臉又驚又喜。
伊爾猛罕半威嚇半警告地瞪著她。「先寄在你的脖子上,要是哪天又讓本貝勒聽到你在背後說主子的壞話……」
「不會了,奴婢保證不會了。」她摸摸自個兒的脖子,確定腦袋還連著,兩腿還真的有些發軟了。「希望貝勒爺都不會有用到的一天,奴婢還想多保有幾年,好好地瞧一瞧這個世界。」
伊爾猛罕覺得這丫頭真是莫名其妙的有趣,又莫名其妙的氣人,一點都不像個丫頭該有的樣子,要是每個都像這樣,當主子的可辛苦了。
他從來不曾用正眼看過女子的長相,是美是醜對他來說並不挺重要,可是就因為她的個性,在他眼裡便整個鮮活起來。
他又盯著眼前這張靈活生動的白嫩小臉,神情不見半點卑微膽怯,大膽慧黠的模樣,有股說不出的魅力,可偏偏只是個丫頭……
伊爾猛罕愣住了,自己到底是想到哪兒去了?怎麼會對個丫頭產生興趣了?莫非真是太累了?看來今晚還是回自個兒的府裡好好睡上一覺。
「貝勒爺在想什麼?」芮雪見他瞪著自己,也不說話,還真擔心他反悔,決定要她的腦袋了。
「沒什麼。」他收斂起不該有的心思。
「那奴婢可以說些真心話嗎?」她實在忍不住了。
「說。」
「貝勒爺要是往後心情不舒坦,或是遇上不如意的事,只要想到這世上除死無大事,有些事別放在心上,沒有什麼結是解不了的。」芮雪衷心地勸解。
「放肆!」伊爾猛罕斥駡。「你敢這麼跟我說話?」
「奴婢不敢。」她馬上咚地跪下。
「我看你倒是什麼都敢。」他覺得像是被她看穿了,不禁著惱。
「是,奴婢錯了,奴婢下次不敢了,只是……」明知道要是真的惹惱他就沒命了,但她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你還能狡辯?」伊爾猛罕快要被她激怒了。
「奴婢是個丫頭,沒有資格跟貝勒爺說什麼大道理的,只是希望貝勒爺別淨為難自己,想讓自己過得開心快活些,不是什麼錯。」說完,她連忙低下頭。「貝勒爺要現在砍了奴婢的腦袋嗎?」 ^作
他下顎抽動著,心受到了震撼,不懂她為什麼如此瞭解自己,知道自己的想法。「你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口中低喃著。
「奴婢是慶親王府的丫頭。」芮雪怔怔地回答。
聽到她這麼說,伊爾猛罕不禁悻悻然地說:「誰在問你這個?起來吧。」
「多謝貝勒爺開恩。」芮雪籲了口大氣,摸了摸脖子,幸好又保住了。
「這次就原諒你的放肆。」他哼道。
「因為都讓奴婢說對了?」她小聲地試探。
這丫頭真是得寸進尺,俊臉一凜,就要發火。
「貝勒爺開恩,奴婢不說了。」芮雪咚地一聲又跪下,雖然膝上裹了棉布,原來還是會疼的。「嘶……」
「別跪了,起來。」伊爾猛罕見她齜牙咧嘴的模樣,真是氣到想笑,這世上也只有她辦得到了。
「那奴婢可以走了嗎?」她嘿嘿笑著,揉著膝蓋起身。
「皇宮這麼大,你知道該往哪裡走嗎?」要是真讓這丫頭隨處亂晃,難保不會出亂子,到時想保都保不住她。
芮雪咿咿啊啊了半天,然後噗哧一笑,笑得很率真,讓他心中一動,為什麼她能這麼笑呢?只不過是個任主子打罵的丫頭,卻能活得這麼自得其樂,伊爾猛罕真是不明白。
「這倒是,萬一在宮裡迷路了,那可就不好,說不定三天三夜都還找不到大門在哪兒,貝勒爺的心地好,就再多幫個小忙,幫奴婢指點一下方向。」
他佯怒地橫了她一眼。「你又知道本貝勒心地好?」人人都說他淡漠無情,也只有她敢這麼說。
「貝勒爺想聽真話?」她不敢造次,還是先問過對方。
伊爾猛罕故意沉下俊臉。「你要敢有半點虛假,重責五十大板。」
「是,那奴婢就實話實說了,只要遇到身分尊貴者,都得要先阿諛奉承一番,壞事自然不會落到自己身上,這是每個身為下人的自保之道。」芮雪趕忙露出巴結的樣子,讓他見了好笑。「貝勒爺不只心地好,更是氣宇軒昂、英俊挺拔,是咱們滿族的第一大英雄……」
「這逢迎拍馬的功夫你倒是學全了。」他得費好大的勁才能保持面無表情。
「這是當然,奴婢能活到這年紀,也不是容易的事,全得靠這套功夫。」她毫不謙虛地說。
「走吧。」這是生平頭一回,伊爾猛罕不知道該說什麼,真是服了她。
才離開慈甯宮沒多遠,一個輕浮的嗓音迎面而來
「這不是伊爾猛罕貝勒?」
來人是個約莫二十七、八歲,穿著昂貴紫貂馬褂的紈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7 00:02:23
【第二章】
回到慶親王府,芮雪先將薩其馬盛在盤子上,然後呈給了眼前的貴婦享用。
「奴婢回來了,這是側福晉最愛吃的蜜供。」這位側福晉在年輕時絕對是滿族第一美女,即便都快五十了,還是絲毫不見老態。
「所有的丫頭,就數你最貼心了。」側福晉撚了塊蜜供含進嘴裡,雖用蜜漬,卻又不黏牙。「這香、酥、脆的滋味也就只有這家做得出來,跟我在家鄉吃的味道一模一樣,所以才特別懷念。」
「還多著呢,側福晉可以慢慢地回味。」
她又吃了幾口,似乎想到什麼。「對了,前幾天你不是跟著格格進宮給太皇太後祝壽,宮裡頭應該很熱鬧吧?」
「是啊,奴婢都看花了眼,而且皇宮好大,連東南西北都分不出來,不過能遠遠的見著皇上,瞧他長什麼樣兒,還得感謝貝勒爺好心幫忙。」芮雪遞了濕手巾,讓主子擦手。
「是哪個貝勒爺這麼親切和善?」側福晉可覺得新鮮了。
「是伊爾猛罕貝勒。」
聽她一說,原本想再撚一塊蜜供的手就這麼停在半空中。「你說……伊爾猛罕貝勒?你遇上他了?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貝勒爺乍看之下有些難以親近,還有些嚴厲冷酷,其實說了一會兒話之後覺得並沒那麼可怕,奴婢也說不上來,總覺得他滿懷心事……側福晉喝口茶。」
倒了杯普洱茶給主子潤潤喉的芮雪,並沒注意到她的異狀。
「呃,嗯。」側福晉才啜了一口茶,還是忍不住地問:「他……知道你是慶親王府裡的人嗎?」。
「側福晉指的是什麼?」芮雪不明白。
「只是以前聽說他和其它三位貝勒爺,都是太皇太後從八旗子弟當中挑選出的最優秀的子弟。」
她端起瓷杯就口,像是在掩飾內心的波濤洶湧。接著續道:「因為有意讓自己最疼愛的孫子將來繼承大統,身邊更需要足以信任的人,想不到先帝後來會突然駕崩,皇上小小年紀便登基,他們自然也就成了跟前最倚賴仰仗的臣子,大夥兒還在背後幫他們起了個『四大貝勒』的名,所以才會好奇是個什麼樣的人……」
都過了這麼多年,那孩子還恨著她吧?一定是的,否則怎麼會連見都不肯見她一面?想著,側福晉歎了口氣。
「我想一個人靜靜,芮雪,你不用在這兒伺候了。」
主子這麼說,她便出去了。才帶上門,她便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怕自己還在夢裡頭,要自己清醒點,貝勒爺說的那些話應該不會是當真的才對……
她甩了甩頭,趕忙去做別的事。
★☆★☆★☆★☆★
翌日午後──
「真是好多年沒做這些東西,味道應該沒變才是……」側福晉從王府內專供女眷煮食三餐的小廚房出來,回到寢房,讓丫頭把食籃擱在桌上,滿意地看著自己忙了好半天才完成的白肉血腸。
「去叫芮雪過來。」
丫頭銜命出去找人了。
沒過一會兒,芮雪來了。
「側福晉找奴婢?」
讓其它丫頭都退下,側福晉這才歎口氣,說:「別再奴婢、奴婢的叫了,都念過你幾次了,好歹你也是王爺的親生骨肉,讓你來幹這些粗活,本來就說不過去,再說我可沒把你當作一般丫頭。」
這件事也只有嫡福晉和她們這幾個側福晉私下知道就好,畢竟也不是多光彩,總不能到處嚷嚷,誰教她們嫁了一個這樣的丈夫。
聽了,芮雪倒是不以為意。「奴婢對這樣的日子已經很滿足,也不希望王爺會記得自己還有個女兒。」
她的親生額娘是伺候側福晉的丫頭,卻被王爺看上硬是要了,結果轉個身就忘了她的存在。當額娘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又打不掉,側福晉才去求嫡福晉讓她把孩子生下來,長大之後即便為奴為婢都好,直到臨死之前,連當個小妾的資格都沒有,因為她不過是慶親王一時玩樂的物件。
「你能這麼想就好,不然日子可難熬了。」側福晉感慨地說。「這會兒有件事要托你去辦……就是這些白肉血腸,你送到伊爾猛罕貝勒的府裡,當作是謝禮,畢竟那天在宮裡他好歹也幫了你,這份恩情可得要報,不過……別讓他知道是我做的。」
「為什麼?」芮雪不太明白。
「因為……我跟他過世的阿瑪是同鄉,年輕時曾經……有些過節,我怕他知道了會在意,不肯收下。」她搪塞了個理由。
「是,奴婢知道了。」雖然不明白個中原委,芮雪也只能遵命。
側祖晉再叮嚀一次。「千萬別說是我,一定要讓他收下。」
「奴婢這就送去。」
才出了慶親王府大門,芮雪將手心按在心口上,深深地吸口氣。「這會兒不過是替側福晉出門辦事……」
話是這麼說,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想趕快到達目的地。「我可不是想見他,只要把東西交給貝勒爺,馬上就會走……」這番話連自個兒都不信。
她想見他……不該喜歡他的,卻又克不了,明知是白日夢,也想不顧一切地夢一回……
這會兒真的是什麼聰明才智也派不上用場了,她只能傻傻地陷進去……
走了好長一段路程,終於來到貝勒府,卻是不得其門而入。
「貝勒爺不在,你走吧!」侍衛只是重複這句話。
「……奴婢只想把這個東西親手交給貝勒爺,算是謝禮,馬上就走。」芮雪也很有耐心地耗下去。
磨了好久,侍衛實在拗不過她,於是把總管請出來了。
「這慶親王府的食物怎麼能收下,萬一是想謀害貝勒爺,咱們可承擔不起這個責任,你還是拿回去吧。」
「奴婢怎麼會想謀害貝勒爺?」芮雪一臉驚愕。
「誰會相信你的話?慶親王和咱們貝勒爺可是政敵,彼此水火不容的事人盡皆知,他可是巴不得除掉咱們貝勒爺,你是慶親王府的丫頭,說不定是受他指使,我怎麼可以讓你進去,你快走吧。」
朝廷的事她不懂,不過對方的話還是讓芮雪放在心上。但不管怎樣,她還是想見他一面,不想就這麼離開了。
她索性就在大門口的石階上坐下。「奴婢也不好為難你們,就在這兒等你們貝勒爺回來好了。」
「你……你……你要坐就坐!」總管忿忿地拂袖進去。
一個時辰過後,總管開門出來,見她還不死心,交代了一句:「進來吧!」要是任她再這麼坐下去,不只難看,還有損貝勒府的門面,只怕連他也要受到懲罰了。
芮雪在心裡偷笑,趕緊提著食籃進門。
「你只能在這兒等,可別給我到處亂跑,也別想乘機搞鬼。」總管指著目前所在的前院,一再警告。
「是,奴婢乖乖在這兒等就是了。」芮雪很誠懇地保證。
總管哼了哼,這才踱開,不過還是讓人隨時看著,不能有半點閃失。
而在等待的時間內,她也見識到了貝勒府裡的戒備森嚴,出入都得經過侍衛的詳細盤查,就算進門,也都有人盯著,和慶親王府相比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也顯示出伊爾猛罕的身分在朝中極為重要。
只不過這座外表華麗貴氣的府邸,感覺起來卻是這般寂寞、冷清……不知怎麼,她就是有這種感覺,他像是故意孤立自己,不願意被人關心、被人愛著……
人住在這兒久了,似乎連心也要凍著了。
天色漸漸深了,無數的火把將貝勒府映照得恍若白晝。
她又打了個呵欠,等得累了,便隨意找了個地方挨著,不知不覺地,她閉上眼皮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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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勒爺!」
戌時才剛過,伊爾猛罕從宮裡回來了,上前迎接的只有總管,不像其它人,府裡的奴僕都得在大門前列隊恭迎,他不愛那種虛華的排場,更不希望他們為此丟下手邊的工作。
「啟稟貝勒爺,今兒個下午有個自稱慶親王府來的丫頭說要見貝勒爺。」
「慶親王府的丫頭?」他正要回寢房去,卻因總管的話而停下腳步,略帶疲憊的俊臉微微震動了。
「是,那丫頭說帶了謝禮,為了感謝貝勒爺曾經幫過她,不過小的不敢隨便收下,沒想到她就賴著不走了。」他抹著額上的冷汗,就怕主子怪罪下來。
「人呢?」伊爾猛罕努力不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過於急躁,因為這聽起來還真像是她會幹的事兒。
「在這兒……」於是,總管引他過去,在原地沒看到,又往前一看,差點傻眼。「這……怎麼就睡著了?」
伊爾猛罕走近一看,確實是芮雪沒錯,薄唇不由自主地上揚。
見她圈抱著自己的膝蓋,靠在樑柱上就打起盹來了,那委屈可憐的模樣讓伊爾猛罕顧不得身分,就這麼蹲下高大身軀,伸臂將她從地上打橫抱起,他的注意力全在躺在懷中的丫頭身上,不只總管張大嘴巴,沒聽見四周傳來的抽氣聲。
將她留在身邊,偶爾沒事就跟她唇槍舌戰,偶爾被她氣得哭笑不得,再偶爾嚇嚇她,讓她以為腦袋不保了,想到這些,他的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
就算是丫頭又怎麼樣?他不在乎她的身分,他會疼她、寵她……給予她別人豔羨的富貴生活,只要她的心裡只有他一個,不會欺騙背叛他……
跟在身後的總管嘴巴一張一合。「貝勒爺……這……不太……嗯……」這丫頭到底是個奴才,主子是何等尊貴的身分,這麼做總是不合禮數,若是主子喜愛,也得等當上小妾再說。
才走幾步,芮雪便被這晃動給驚醒了。
黑白分明的大眼先是發現自己的面頰貼著男人的胸膛,不由得驚駭,當她仰起,撞進一雙濃烈幽深的瞳眸內,那眸底閃過可疑的笑意……她面頰頓時又紅又模到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芮雪再看看四周,全想起來了。
「咳,請貝勒爺讓奴婢下去。」她不敢亂動,
整個人又羞又窘的,不過還是強作鎮靜。
他也很配合的讓踩著花盆底的纖足踏在地上,等著看芮雪會有什麼反應。
「貝勒爺吉祥!」她甩著絹帕,中規中矩地行禮。
伊爾猛罕挑起一眉,俯睨著行禮如儀的她,壓下想要上揚的嘴角。「你應該說請貝勒爺恕罪。居然要本貝勒爺紆尊降貴地抱你進屋,該當何罪?」
「呃……請貝勒爺恕罪……不過……」
「不過什麼?」這樣還能辯?
她輕咳一下。「貝勒爺想聽真話?」
「當然。」
芮雪一臉諂媚地說:「奴婢以為這麼一來,大夥兒只會說貝勒爺能夠體恤下人,又仁慈親切,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主子,能夠伺候他是上輩子修來的好福氣,說不得有更多人希望能進這座貝勒府,所以奴婢也算占了一點小小的功勞。」
「哈哈……」伊爾猛罕霍然大笑,渾厚而響亮,所有的疲憊一掃而空。
這丫頭還真是會強詞奪理,偏又拿她沒轍!
他真是喜愛她,喜愛到想將她要來,擺在身邊,每天看著。
同樣的,那笑聲也讓府裡的人又驚又奇,這是他們沒聽過的,也是頭一回見到主子這麼開心的模樣。
「奴婢說錯了嗎?」芮雪被笑到臉都燒紅了起來。
「雖然是歪理,不過倒是找不出理由反駁,免得成了你口中的壞主子。」伊爾猛罕笑咳一聲。
「起來吧。」
伊爾猛罕帶她來到居住的院落,那兒有個小廳,平常較為親近的人來訪,大多都會在這裡招待。
「讓我瞧瞧你送了什麼謝禮?」
總管已經將食籃遞上。
「這是白肉血腸。」芮雪掀開蓋子。「不知道貝勒爺愛不愛吃?」
「是你自個兒做的?」伊爾猛罕倒沒想到是這個,還真是自己最愛吃的。
「呃、嗯。」她想起側福晉的交代,只好對他撒謊。「不過這會兒都涼了。」
他看向總管,命令:「紮安,把這白肉血腸拿去重新熱過。」
「貝勒爺,這……心胞可是慶親王府的東西,萬一……」要是下了毒怎麼辦?這可不得不防啊!
「讓你去就去。」因為是她做的,他願意相信,那是莫名的信任感。
「嗻。」總管只好連同食籃提下去了。
「你來就是為了送這個?」伊爾猛罕睇著盈立在身邊的丫頭,只要跟她說幾句話,他的精神就來了。
芮雪頷下螓首,彎起嫣紅的唇,笑著說:「奴婢知道貝勒爺府裡什麼都不缺,可是總想表達一下謝意,畢竟能見到皇上,都是貝勒爺幫的忙。」
「這份謝禮我就收下了。」他在心裡盤算著。
「你可是慶親王府的包衣?」包衣即家奴,而且是世襲,除非主子讓他們脫離奴籍,否則世世代代都是。如果她是,那倒好辦,問題對方是慶親王,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
她簡單地回答:「回貝勒爺,奴婢過世的額娘和祖父都是慶親王府裡的奴才,奴婢自然也是。」
伊爾猛罕心中已經作出決定。「就像我上回說過的,只要能再見到你,便會找機會跟慶親王開口,把你要來,雖然我寧可一輩子都不要見到他。」
「貝勒爺……」芮雪臉色微變。
他臉一沉,肌肉旋即繃緊。「怎麼?你不願意?」還以為她會高興,畢竟這可不是每個丫頭都有的機會。
「奴婢只是個丫頭,以貝勒爺的身分……」
「以我的身分,難道你還不肯跟著我?或者你嫌當妾太委屈?」伊爾猛罕想到她有可能不願意跟著自己,不由地氣惱,自尊受傷,可是她明明又表現出愛慕他的模樣,難道全都是假的?
原來自己已經這麼在乎她了,怕就這麼被她拒絕,雖然他大可不必徵求她的意見,但是總要她是心甘情願地成為他的人。
芮雪瞅著他盛怒的俊臉半晌,歎了口氣。「貝勒爺想聽真話?」
「說!」
她平心靜氣地分析道:「奴婢心裡很想跟著貝勒爺,一輩子伺候貝勒爺,就算只是當個丫頭,也是心甘情願。」
「既然如此,就只要說願意就好。」他臉色稍霽。
「問題是……奴婢剛剛已經聽總管說了,貝勒爺和王爺之間勢同水火,就算只是要個丫頭,必定會受到揶揄挖苦,甚至可能刻意刁難,嚴重些還會成為被他要脅的弱點,那不值得的。」
伊爾猛罕心口驀地一窒,因為她不是先考慮自己的將來,沒有因為被他看上而高興過了頭,還反過來為他的立場設想,他的心就這麼軟了、熱了。
「你不必想這麼多,這些我都會解決。」他語氣裡帶著不自知的溫柔。
「想得多、想得遠也算是奴婢的優點。」她嬌俏中帶著嫵媚地笑了笑。
那抹笑讓伊爾猛罕身軀為之繃緊,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悸動,也不想再壓抑,長臂一伸,將芮雪扯進懷中,坐在自個兒的腿上。
「別再自稱奴婢了。」他想好好、用力地寵她、疼她,就算要為她去面對這輩子最恨的人。
芮雪被他這麼親昵地抱住,面如火燒,不過還是得思前想後,考慮可能的後果。「就是因為太在意貝勒爺了,才會不希望貝勒爺遭到那種羞辱,奴婢不過是個丫頭,貝勒爺身分尊貴,實在不值得。」
「這種自艾自憐的話,不太像你會說的。」伊爾猛罕看得出她的骨子裡有股天生的傲氣,即便屈服現況,卻不能讓她的心真正降服。她眼波流轉,似嗔似笑。「奴婢是在替貝勒爺著想,怎麼貝勒爺反倒取笑奴婢了,真是讓人傷心。」
伊爾猛罕俊臉一整。「又說奴婢了,不准你以後再這麼說。」
「真的可以嗎?不會突然又說要砍奴婢的腦袋了吧?」芮雪怕怕的地問。
「你這麼擔心?」他、心情愉快得很。
「當然了,就怕奴婢生性喜歡狡賴強辯,就愛陽奉陰違,做不來真正的乖順聽從,又會惹貝勒爺生氣。」她可要先把話說在前頭。
「你倒是很瞭解自己,不過只要繼續保持下去就夠了。」伊爾猛罕偏愛她這樣不馴。
瞅著他緩緩俯下的俊臉,芮雪隱約地知道他想做什麼,嬌軀微微輕顫……
「咳……奴才先退下了。」總管才跨進門檻,連忙轉身要走。
他放開手臂,芮雪趕緊站起來,已經紅透了臉。
「東西熱好了?」
「是。」總管端著託盤蜇了回來。
「呈上來,我正好餓著。」
所謂的「白肉」指的就是豬肉,將新鮮的五花肉用水調味後,大火煮熟,最後用小火餘透,「血腸」則是以新鮮豬血,加入清水與調味料後,灌入新鮮豬腸,紮緊豬腸兩頭煮熟,最後切片食用。
當伊爾猛罕執起玉箸,先挾了一塊血腸,直接蘸醬來吃,醬料則是用蒜泥、韭菜花醬調。
只不過當把血腸放入口中,嚼了兩下,他的表情頓時變了。
這味道、這口感……他是永遠也不會忘記!
「不好吃嗎?」芮雪見他太陽穴的青筋凸起,心情感到忐忑。
「你說……這是你親手做的?」伊爾猛罕冷硬的質問。「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這東西真是你親手做的?」
一旁的總管以為真的出了岔子。「貝勒爺,是不是真的有問題?」這丫頭果然是慶親王派來的奸細。
「說!」
她驚跳一下,但想到答應側福晉了,她就得做到。
「是……」她咬牙回道。
想不到才吐出一個字,伊爾猛罕已經忿而袍袖一揮,將桌上的食物全都掃到地上,發出乒乒乓乓的巨大聲響,外頭的侍衛全都沖了進來。
「出去!」伊爾猛罕大聲咆哮斥退他們。
「貝勒爺受傷了……」總管見主子的手掌被碎片刮傷,趕忙要拿藥箱。
「你也出去!」他冷冷地瞪著彎下雙膝的芮雪,朝總管下令。
從來沒見過主子這麼失控過,總管只能遵命,並順手帶上門。
小廳內沒有聲音,只有伊爾猛罕怒火正熾的喘息聲。
「我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欺騙,還有背叛。」他恨咬著牙,幾乎要把牙繃斷了,然後瞪著跪在跟前的芮雪。「是『她』讓你送來的對吧?『她』以為送這些東西來就能抹煞自己做過的骯髒事?」
她仰高螓首,瞅著眼前的高大男人,此時眼中泛滿紅色血絲,還有青筋爆凸,充滿憤恨難消的表情……那是多大的恨才能讓他變成這樣?又是什麼樣的過節?側福晉說是上一代的恩怨,真的只有這樣嗎?
「貝勒爺才嘗了一口就認出是誰做的?」芮雪瞥了一眼他正滴著血的右手手掌,心想若要幫他包紮,大概不會領情,只好先想著該怎麼讓他平息怒氣。
伊爾猛罕瞪著仍舊跪著的嬌小身影,既不懇求饒恕,也不發抖哭泣,這樣的丫頭讓他既喜愛又惱怒。
「是因為太恨她了,才會這麼牢牢記得?」她試探地問。
他沉聲斥道:「住口!」
「奴婢不曉得貝勒爺和側福晉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也沒有資格過問,只是恨一個人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貝勒爺別因這個字而失去了理智。」芮雪不想看到他這副樣子,不想見他這麼痛苦。
「放肆!」伊爾猛罕怒咆。
芮雪垂下螓首,口氣恭順,可是表現得卻正好相反。「奴婢是放肆,那麼就讓奴婢再放肆一次。」說著,便逕自起身,過去執起他的右手手掌。
「你──」他覦著她細心的檢視傷口,幸好血不流了,想抽回手掌,卻因她眉眼之間關懷心疼之色,怎麼也拒絕不了。
多想有個人能撫平心頭的創傷,給他失去已久的溫暖……他在她身上已經尋到了,因而抗拒不了……
她抽出自己的絹帕,小心地包紮。「恨一個人恨到傷了自己,那不是便宜了對方,貝勒爺是這麼聰明的人,不可能連這事兒都不懂。」
「你這是在教訓我?」方才那股怒火莫名地消了。
她紅唇一揚。「奴婢哪敢教訓貝勒爺,只是說說自個兒的經驗。」
「你也……這麼恨過人?」
「曾經恨過,不過後來就想通了,再恨他,他還是那個樣兒,不會改變,只有自己傻傻地恨,恨到夜裡睡不著,白天沒了精神,不小心打破了杯碗,還挨了主子的罵,得在門口罰跪,被其它奴僕取笑,想一想吃虧的怎麼全是自個兒了,越想就越不合算,所以就不恨了。」芮雪綁了個結。「好了。」
伊爾猛罕怔了怔。「就這麼簡單?」
「是這麼簡單。」她盈盈一笑,然後又回到原位跪下。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又沒罰她跪。
她裝得很卑躬屈膝地說:「剛剛是奴婢放肆,這會兒放肆完了當然得回來跪了,貝勒爺的氣又還沒消,沒說讓奴婢起來。」
「起來!不准再稱奴婢了。」伊爾猛罕好氣又好笑,索性伸手將她拉起,順勢攬進懷中。
「這次就原諒你,以後不准再欺騙我。」
覦著笑意晏晏的眼兒,再也抗拒不下想親她、要她的欲望,俯下俊臉……
芮雪見他的嘴就只剩下不到半寸,幾乎要貼上了,霎時緊張得忘了呼吸,直到四唇相接,充滿男性氣息的唇舌舔吮著她的,先是輕輕撩撥,慢慢地加重吮舐的力道,還有他灼熱的鼻息……讓她全身酥軟,像要化了……
「貝勒爺!」外頭的總管聽到屋裡忽然沒有聲音了,急個半死,只差沒沖進來查看。「貝勒爺沒事兒吧?」
「我該回去了。」她羞赧地避開他又湊來的嘴唇。「外頭的人都很擔心著急,快讓他們進來,不然真要以為出事了。」
伊爾猛罕可不許她拒絕,又重重地吻了一口,讓她記住自己的味道,這才勉強放開了。「你的事我會想辦法解決。」
「貝勒爺……」
「好了,我已經決定了。」他霸道地打斷她。
「紮安!」
總管火速進來,見主子好好的,而且還神情愉悅,甚至親密地摟著那丫頭,看來不久之前的怒火滔天眼下已經風平浪靜了,真不知這丫頭是怎麼辦到的?
「把地上收拾乾淨。」
於是,奴僕進來打掃乾淨,然後出去。
「紮安,去把通行權杖拿來。」伊爾猛罕對總管說。
「嗻,小的這就去拿。」沒過一會兒,已經將可以自由出入貝勒府的權杖拿來了。
伊爾猛罕將巴掌大小的權杖交給芮雪。「有了它,你想進來,不會有人攔你。」
「可以嗎?」她雙手接過。
他佯裝沉下臉。「你這是在質疑本貝勒?」
「那我就收下了,一定會好好保管它。」芮雪將它包覆在掌心中,心裡明白這是多大的恩寵,這是頭一回,被人這麼疼寵著。也許她的心裡也渴望著有人這麼對待自己,只是知道不可能,也不會有,所以從來不做這樣的奢望。
芮雪更知道這也是在於對自己的信任,才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了她,冷不防地,想到自己的身世,儘管慶親王根本不知道也不記得還有個女兒,王府裡也沒有人會正式承認……
這事兒該跟他說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7 00:02:50
【第三章】
「他知道是我?」側福晉見她去了這麼久,還真擔心出了什麼事,等到芮雪回來,聽完,不禁頹然地坐倒在椅上。「那是他最愛吃的,當然吃得出來……我是該高興才對,還是該難過?他這麼恨我,大概一輩子都無法改變了。」
芮雪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那孩子打小看待事情就很認真,又死心眼,容不得別人犯一點錯。當年慶親王看上我的美貌,威脅我要是不當他的側福晉,就要對伊爾猛罕不利,我沒得選擇,因而被傳成是個愛慕虛榮的壞女人,親生兒子恨我入骨,不管我怎麼哀求、怎麼解釋,他都聽不進去。後來他自己很爭氣,被太皇太後看上,我心裡真的很高興,可是卻再也見不到了……」
古人說的紅顏禍水就是像她這樣。最終,她只能借著親手做的白肉血腸,想盡辦法帶給自己唯一的兒子吃,身為一個母親,只希望讓他再吃一口,企盼有朝一日兒子能夠體諒她的苦衷,就算只有一丁點的可能,她也想試試看。
她捏著絹帕,苦笑著說:「好了,別說這些,芮雪,沒嚇著你吧?我只顧著自己的私心,害得他把氣出在你身上。」
「奴婢沒事,側福晉都沒跟貝勒爺解釋嗎?」原來在貝勒爺心裡,慶親王不只是政敵,更是奪走生母的仇人,這結只怕是難解了。
側福晉苦澀一笑。「那孩子的個性我太瞭解了,越是想解釋他就越不信,越是認為我在撒謊,想要推卸責任,他最受不了被人欺騙了。」
「那麼側福晉可以教奴婢怎麼做血腸嗎?希望能做出貝勒爺愛吃的口味,至少這樣他就願意吃下去了。」芮雪並不期望自己有多大的能力解開這對母子心中的死結,但至少能幫伊爾猛罕做點什麼,讓他稍稍得到慰藉。
「你想要學?」側福晉訝然地看著她。
「能做出側一祖晉才會做的口味,可是又不是側福晉做的,這樣貝勒爺就沒理由拒吃了。恨這種事也得要自個兒能想開、想通,急不得的。不過,見他老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真想幫幫他。」
這番話讓側福晉不禁看了她半晌,遲疑地問:「你愛上他了?」
「呃……我……」芮雪羞窘地盯著自己的鞋側福晉拉過她的小手,輕拍幾下,她可是把芮雪的女兒嬌態看在眼裡。「我幾乎是看著你長大,這還是頭一回見你臉紅,如果你能去伺候伊爾猛罕,我也能放心,只不過別讓他知道你是王爺的親生女兒。」
芮雪唇畔的笑悄悄斂去了。
「他恨王爺,恨到骨子裡去了,要是知道,只怕連你也一起恨下去。」側福晉再三囑咐。
「明兒個我就開始教你怎麼做血腸。」
等到芮雪走出寢房,正要去打洗臉水,服侍主子就寢,在回廊下見到朝這兒走來的人正是慶親王,身後還跟著奴僕。她沒料到王爺會踏進這座院落,至少伺候側晉這兩年多來都不曾有過,何況又聽說最近多了幾位新寵,才會感到意外。
「王爺。」她恭謹地行禮。
身材已然臃腫,不再像年輕時意氣風發的慶親王,瞟了跪下的丫頭,身旁的中年奴才先開口了──
「側福晉睡了嗎?快去通報一聲。」
「是。」她連忙起身。
「你是府裡新來的丫頭?」慶親王打量了她幾眼,搓了搓肥滿的下巴。「以前沒見過,叫什麼名字?」
中年奴才狐假虎威地低喝:「王爺在問話,還不快說?」
「奴婢叫……芮雪。」她頭垂得更低,總覺得被瞧得有些渾身發毛。
雖然同樣住在這座王府裡,但是想見到王爺並不容易,好幾次都只是遠遠地瞧上一眼。
因為是世襲的親王爵位,王爺可以過著揮霍的日子,除了一位嫡福晉和四位側福晉,小妾更是不計其數,不管是強迫還是自願,已經多到快把王府擠爆了,所以每天都上演爭寵的戲碼。
慶親王還是盯著她看,教她心頭惴惴不安。
「他怎麼來了?」在屋裡的側福晉聽見了,心頭湧起無比的厭惡和僧恨,巴不得這輩子都不必見到這個男人,接著聽到芮雪的聲音,心頭暗驚,連忙開門出來,見到外頭的情況,下意識地支開芮雪,隱約感到不安。
「今晚不必伺候了,你下去吧。」側福晉心想只要讓他失去興致,自然會去其他院落,別想再碰她一根汗毛,最好能被趕出府去,正好稱了自己的意。
芮雪不敢停留,急急地走了。
夜裡和其它丫頭睡在同個房間,聽著她們的打呼聲,她翻了個身,將權杖按在心口的肌膚上,熨到發燙,仿佛正被伊爾猛罕擁在懷裡,那麼熾熱,全身像要融化似的……
一直以為自己夠堅強勇敢,面對各種責備懲罰也不怕,努力地活到現在,可是她騙不了自己,真的好想知道被人疼寵、被人呵護的滋味,不用再這麼膽顫心驚地過日子,不用再想著該怎麼應付那些蠻橫不講理的主子,想要有人可以依靠。
真的好希望有人可以跟她說「不用怕、有我在」……
可是,她不能瞞他,他該知道事實,她是慶親王的女兒……
芮雪告訴自己,等下次再見到伊爾猛罕,就得告訴他。
才這麼想著,又過了兩天,慶親王府就跟往常一樣,奴才們忙著伺候各房的主子,芮雪端著早膳從小廚房出來,就被人叫住。
「等一等!」
她回頭一看。「是在叫我嗎?」
「你叫芮雪對不對?」中年奴才用細細的眼縫瞧著她。「王爺要你過去,現在就跟我走。」
聽了,芮雪不禁怔愕。「那我去跟側福晉說一聲──」
「不必了,現在就走。還杵在那兒做啥?」那人狐假虎威地催促。
「喔。」她不得不跟上。
跟著中年奴才來到王爺居住的院落,然後跟著進了寢房,她頓時起了戒心,想到慶親王看著自己的眼神,後悔著不該就這麼來了。
「回王爺,人已經到了。」
慶親王笑著擺了擺手,要他退下,等房門關上,就再也肆無忌憚了。
「過來!」
「王爺找奴婢有何吩咐?」她定在原地不動。
「當然是有吩咐了。」慶親王越走越近了,眼底的色欲更是清楚可見。「以後你就待在這兒伺候本王就好了,本王會好好的疼你……」
芮雪臉色比紙還白,往後退到房門邊。「奴婢是伺候側福晉的丫頭,得先問過才行……」真是太離譜太荒謬了,他居然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難不成她還敢對本王說個不字?」他笑得淫欲邪惡,一把抓住芮雪的手腕,就是要用權勢身分來逼她就範,自個兒府裡的丫頭,就是他的財產,諒她也不敢反抗。
「當個小妾總比當丫頭來得好,只要你順從本王,將來有的是榮華富貴。」
這就是當年額娘的遭遇嗎?
這人就是她的阿瑪?
她死命抵抗,兩隻手腕幾乎要被捏碎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
不想恨的,可是這個男人的所作所為,又是如此卑鄙無恥,就因為是個王爺就可以幹盡這種醜事。
「你當然是本王的。」慶親王的腦中早已色欲熏心,什麼都聽不進去了。「本王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放開我!」她尖嚷。
慶親王將她按在桌上,拉扯她的衣襟。「你以為拒絕得了本王?不想皮肉受苦的話,就給本王乖一點。」
一股巨大的悲憤讓芮雪生起勇氣,她大叫一聲,腳上的花盆底用力踢向他的胯下,痛得慶親王不得不放開,這才有機會逃出去。
「給本王回來!」慶親王沒料到她膽子這麼大,居然敢傷他。
「來人!把那丫頭抓回來!」
她顫抖的手指拉攏著衣襟,慌亂地往前跑,心中感到無比的憤怒和羞恥,氣自己竟是那種人的女兒。
側福晉得知芮雪被王爺叫去,就有不好的預感,怕是舊事重演……她焦急地往王爺住的院落走去,正好看見芮雪小臉驚白逃出來,以及被扯開的襟口……
「芮雪!」側福晉驚喘一聲,還真的讓她猜中了。
芮雪才要開口,淚水再也不聽使喚地奪眶而出。
「可憐的孩子……」側福晉心疼地將芮雪抱住。
「來人!」寢房裡又傳來慶親王的怒吼,讓芮雪打了個哆嗦。
「跟我回房去。」側福晉想到自己當年護不了她的額娘,這會兒說什麼都得保,只要等嫡福晉回來就請她作主,讓芮雪離開王府,免得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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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
貝勒府內的花園呈現一片深秋景象,有了些微寒意。
聽到慶親王府的側福晉來訪,伊爾猛罕原本連見都不想見,
有臉找上門來,心想不如就聽聽看她會怎麼求他原諒。
「讓她進來。」
總管去把人請進了偏廳,奉上茶水,便退了出去。
側福晉看著已經有多少年沒見到的親生兒子.如今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心中不禁驕傲,不過他臉上的恨意太明顯,讓她瑟縮了,只能收起心思,把來訪的目的說出來。
「今天來不為別的,只為了芮雪,福晉已經答應讓她脫離奴籍離開王府,希望你能好好地待她。」即便王爺已經知道芮雪是他的親生骨肉,不過為了以防萬一,畢竟誰也擔不了會不會又出亂子,她們還是決定送芮雪出府,加上自己也想趁這機會來看久未見面的兒子一眼,雖然知道一定不受歡迎,但她還是想來一趟。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減輕自己的罪過?」他冷冷地問。
她在心中輕歎。「我沒這麼想過,只希望你能好好地疼借芮雪,這孩子吃了不少苦頭,卻又這麼貼心,總是為別人著想,所以我才會親自把她帶來,讓她往後能跟在你身邊。」
「說完了?」伊爾猛罕一臉冷酷,不給顏面。
「都說完了。」側一福晉難堪地離座,惆悵地步出偏廳。
他聆聽著腳步聲兩去,在心裡對自己說,這麼做沒有錯,這是她該受的,當年她敢背叛他們父子,就該知道會有今天。
「貝勒爺這表情是不高興?」
驀地,促狹的嬌笑聲響起,刹那間融化了他心頭的冰冷。
芮雪不知何時來到他面前,偏著螓首說:「那我還是閃遠一點,免得被這火氣給燒著了。」
見她要走,伊爾猛罕一躍而起,將她狠狠地拽進懷中,休想再讓他放手。「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了。」這溫暖他是要定了。
「奴婢能在這兒,多虧了側福晉。」她偎在他懷中,心存感激。
伊爾猛罕身軀一僵。「你要替她說話?」
「貝勒爺不是愛聽真話嗎?既然是事實,當然得說,至少這點貝勒爺不能不否認。」芮雪準備承受他可能的怒氣。
他瞪著她許久。「那麼就到此為止,以後不准再提她了。」
「是,不過……」
「不過什麼?」伊爾猛罕似乎已經習慣她說話的方式。
芮雪清了清喉嚨,又羞又窘地說:「不過奴婢既不健美也不豐滿,貝勒爺會不會後悔了?」
比起其它滿人姑娘,自己真是太矮小又瘦弱了。
「本貝勒可以忍受。」說完一串笑聲從他的喉嚨滾了出來。
她噴笑一聲。「那就委屈貝勒爺了。」
再也按捺不住激昂的情緒,將芮雪重新擁進自己懷中。「你是我的了,這輩子都是……」伊爾猛罕已經有多久沒有這麼渴望得到一樣東西,幾乎快要忘了這樣的滋味,現在才知道自己的心還會跳,他還活著。「你是屬於我的。」
「是的,貝勒爺。」芮雪用力點頭,她的夢成真了。
只不過這會兒要是說出真相,只會讓他恨上加恨,可是現在不說,將來萬一知道……她該怎麼做才對?好不容易讓他有了笑容,漸漸開心起來,而她好想一輩子跟著他,不管是當個丫頭還是小妾都好……
就讓她自私一次,自私地去抓住眼前的幸福,只要這次就好。
當天晚上,芮雪既緊張又期待地坐在床沿,沒有敲鑼打鼓的八人大轎,也沒有拜天祭祖的儀式,不過她不在乎那些,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跨進佈滿喜紅的寢房,然後聽到他要奴僕退下的聲音,接著是關門聲。
伊爾猛罕觀著一身大紅衣裳的嬌小身影,不安地絞著十指,不禁低笑,心頭更為火熱。
「害怕嗎?」
「不怕。」芮雪用力搖頭。
「從今天起,你的心裡只准有我,對我不許有任何欺瞞,更不許背叛我。」他擁她入懷,手臂簸得更緊了。
「……好。」芮雪心中莫名地打了個寒顫。
「你終於是我的了……我一個人的……」伊爾猛罕粗喘地攫住那張小嘴,不再壓抑想要她的欲望,因為這是他的女人。
他就像團悶燒的火焰,一經撩撥挑惹,大火就會在瞬間蔓延開來……
「這些都是我的……」
扯去芮雪身上的大紅衣裳和內衫,直到那潔白的肌膚裸裡在那雙熾熱如火的黑色瞳眸前,伊爾猛罕低吼一聲,讓她躺在炕上,唇舌順著她的項頸來到胸口,聽到頭頂響起一聲驚呼,他更肆無忌憚地咬嚼吮吸。
「貝勒爺……」她招架不住這樣的熱情,只能咬著唇,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到他終於直起身軀。
伊爾猛罕牽引著她的小手,為他更衣,當芮雪好奇地撫過他精壯結實的胸膛,不禁抽了口氣,不過沒有阻止。
「繼續!」他滿足地歎息,愛極了她的大膽。
「可以嗎?」她紅著臉蛋往下探索。
「只要別太用力。」伊爾猛罕低沉的輕笑。
芮雪捂住自己紅燙的頰。
「哈哈。」他朗聲大笑,再度覆上她嬌軟的身子,吻著舔著令他又氣又愛的小嘴「芮雪……你是我的……」
「貝勒爺……」她嬌喘一聲,感受到即將結合的壓力和疼痛。
「叫我的名。」
「伊爾……伊爾猛罕……」芮雪攀著他堅硬汗濕的背部。
高大赤裸的男性身軀往前挺進,佔有了她,讓她真正成為他的人。她疼痛的叫聲被伊爾猛罕全數吞進腹中,然後撤出、進入,讓她慢慢地熟悉他的力量,物件是她,那麼他願意給她所有的珍寵和疼惜。
因為她是他打從心底喜愛的女人,可以安心的交付自己的心。
這麼一想,伊爾猛罕再也沒有顧慮,終於找到可以溫暖自己心的人,他激動地抱緊她,就算是死了也不放手……
夜深了,只有桌上的大紅燭還閃爍著暖色的光芒,映照著恩愛的兩人。
★☆★☆★☆★☆★
伊爾猛罕沒想到會睡到日上三竿,這可是多少年不曾有過的事,見炕上只有他,便問了伺候的奴僕。
「回貝勒爺,雪姨娘人在廚房。」
「廚房?」
穿上衣袍,他尋到了專門煮食自己三餐的廚房。
「貝勒爺來得正好,嘗嘗看合不合口味。」她得意地呈上努力的成果,總算把這道菜給學會了。
他見到居然是血腸,臉色不太好看。
「雖是我自個兒做的……」芮雪看得出他在想什麼。「不過做法當然是側福晉教的,只有她才知道貝勒爺愛吃的口味。」
「是她要你這麼做的?」他繃緊下顎,冷笑一聲。「該不會這才是她的目的,希望利用你來勸我不要再恨她了?」
芮雪面對他的冷怒,還是笑嘻嘻。「不是,側福晉沒這麼說,即便說了,我也知道辦不到,恨一個人不是別人跟他說不要恨了,那恨就會自動消失不見,若是這麼簡單就好了,那麼恨就不再是恨,貝勒爺說對不對?」
「話都讓你全說了,能說不對嗎?」伊爾猛罕聽她這麼回答,反倒氣不起來,若她真的當說客,那麼他會很失望,失望她無法理解他心中的恨,可是她偏偏都知道,也都瞭解,這讓他的心不再冷硬。
「當然可以,貝勒爺說不對,誰敢說錯。」芮雪轉動著骨碌碌的眼珠。
「你這是在罵我?」一把將她抓到懷裡去。
她格格地嬌笑。「為了個恨字,貝勒爺過得這麼辛苦,一張臉老是這麼繃著,累的可是自個兒,值得嗎?當然不是叫貝勒爺不要恨,但是偶爾想起再拿出來恨一下,也不用這麼時時刻刻恨吧。」
「這又是哪門子的歪理?」他哼道。
「這不是歪理。」芮雪抿著紅唇,笑意更深了。「就像我恨的那個人,只有在瞧見他時,才會想到是該恨他一下,不然對不起自己,其它時候當然就好好的過日子,努力地活著。」
伊爾猛罕橫她一眼,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是強詞奪理。」事情被她一說,好像變得簡單容易多了。
「其實貝勒爺心裡最恨的是慶親王,恨他搶走你額娘對不對?」
他沒有說話。
芮雪心也跟著一沉,知道自己說中了。「不管慶親王做了什麼,側福晉是不是心甘情願的才是最重要的,怎麼不先聽聽她說什麼。」
「有榮華富貴可享,她怎麼會不心甘情願。伊爾猛罕鄙夷的哼道。「好了,不要再提起她。」
「吃一口。」她很快地挾起一塊,喂到他嘴邊,就看他要不要吃下去。
瞅著她笑靨如花的模樣,他張嘴含住,嚼了幾下,咽下了腹。
「怎麼樣?」
「馬馬虎虎。」他嚴格地評斷。
「是嗎?」芮雪還在想著是哪裡出了問題。
伊爾猛罕拉著她出去,不想看到她為了別的事分神。「這些事自然有人會做,你只要待在我身邊就好。」口氣中充滿獨佔欲。
「怎麼了?」
「你現在心裡只要有我,其它的事都不重要。」他將她的小手牽得更緊,生怕有人會跟他搶。
她瞥他一眼,然後搗住口.吃吃地笑。
「笑什麼?」墨黑的眉頭攏起。
「沒……」芮雪猛搖著腦袋。
「說!」一看就知道她在說謊。
「貝勒爺想聽真話?」
「當然。」他雙目一瞪。
「我只是很高興,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說過,這麼在意我,所以好開心。」芮雪眼圈泛濕。「太開心了就會想笑。」
「真的這麼開心?」伊爾猛罕俊臉一柔。
「早上醒來,還一直盯著貝勒爺的睡臉看了好久,覺得自己像在作夢,然後偷偷掐了貝勒爺一下。」她越說越小聲,就怕他生氣了。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掐我。」他佯怒。
「因為我想確定貝勒爺是不是真的躺在我身邊……」芮雪想要開溜,已經被攔腰抱個正著。「貝勒爺饒命……不要砍我的腦袋……」
「饒命可以,不砍腦袋也行,不過要接受別的懲罰。」他大笑地挾持著她回到寢房,回到昨夜恩愛的炕上,好好地嚴懲一番。
貝勒府裡的奴僕、侍衛們,全都看傻了眼。這……這真的是他們的主子嗎?真是他們那個不苟言笑、嚴峻冷傲的貝勒爺嗎?
到了明天,太陽會不會打西邊出來?
不過誰也不敢進去打擾,只能在外頭等著主子召喚。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7 00:03:15
【第四章】
過了許久,房內的粗喘和嬌吟漸漸平息,兩人耳鬢廝磨著……
「愛我嗎?」伊爾猛罕想聽她說,消弭自己的不安。
芮雪撫著他剛冒出青髭的下巴。「我愛貝勒爺……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消失。」直到死的那一天。
「好,記住你現在說的話,不准忘記。」他滿意地閉上眼。
「不過……」
「不過什麼?」他驟然睜眼,肌肉跟著繃緊。
「我很想再多說幾遍,直到貝勒爺願意相信為止,不過能不能等用過午膳……」才說到這裡,肚子發出咕嚕聲。
伊爾猛罕爆笑,接著連他的肚子也響了。
炕上的兩人笑成一團……
「我去準備──」才要翻身坐起,腿兒傳來的酸疼,讓芮雪差點滾到炕下,一隻男性手臂及時將她勾回懷中。
「外頭有誰?」
等待召喚的奴僕連忙應了一聲。「奴才在。」
「去把午膳端來。」伊爾猛罕先下了炕,穿上內衫、褲子。「你不用出去,讓他們送進來就好。」
「應該是我伺候貝勒爺才對。」感受到他的溫柔,讓她深覺得幸福。
「以後多的是機會。」他垂下帳幔,免得春光外洩,才讓奴僕進來。「你們都退下,不用伺候了。」
門才關上,他便取來圓領、右掩襟的女子長袍,要幫芮雪穿上,只見從來沒伺候過人著裝的他笨手笨腳的模樣,讓她笑到全身顫動。
「你敢笑我?」伊爾猛罕有些惱羞成怒。
「是因為開心才會笑。」她說。
「是嗎?」他很懷疑。
「當然是了,我不敢欺瞞貝勒爺。」芮雪憋笑憋得臉都紅了。
「哼!諒你也不敢。」他總算幫她穿好。
芮雪讓他抱到桌邊坐下,再將她安置在大腿上,然後涮了片牛肉要喂她。
「貝勒爺,這樣子不好。」
「哪裡不好?」
她喉頭微微地哽咽。「讓貝勒爺這樣寵著,會習慣的。」這樣的甜蜜和幸福會讓她恐懼,恐懼它會在眨眼間就消失了。
「就是要你習慣,要你走不了,要你再也離不開我。」伊爾猛罕脫口而出,就恨不得槌自己一拳,這種窩囊沒用的話,不該出自他的口中。
她沒有笑他,只有更多的心疼,然後嬌笑地回道:「我想大概也要九頭牛……不,起碼要十頭牛才可以把我拉離貝勒爺身邊.不然誰也拖不走的。」
「要是真有十頭牛來呢?」伊爾猛罕故意板起俊臉。
「那可能就擋不住了……」芮雪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臉。「因為我已經被熏得頭暈眼花,我最受不了牛的味道了。」
「你……你以後見到牛就閃遠一點。」他努力保持瞪眼的表情,嘴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跟她說話老是這麼哭笑不得的,偏又喜愛極。
芮雪噗哧一笑,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冒出這一句。「是,我只會把它吃掉。」
說著,便張口將那片涮好的牛肉給咬了過去。「貝勒爺涮的果然是人間美味。」
「諂媚。」伊爾猛罕笑駡。
「不過很有效。」她笑睨他一眼。
「你是在暗指本貝勒是個喜歡被逢迎巴結的粗俗之人?」他哼了哼。「你是特例,要是別人,十顆腦袋都不夠砍。」
「這哪算逢迎巴結?」芮雪搓了搓手。「我都還沒有施展真正諂媚的功夫,包管貝勒爺聽得是心花怒放。」
伊爾猛罕笑咳兩聲。「不必了,不是餓了?那就快吃。」
「我自己來,不該只讓貝勒爺寵著,我也想好好地寵寵貝勒爺。」他們是經歷過同樣事的人,體會過恨,也嘗過寂寞孤獨的滋味,都在尋找一個可以信任依賴、可以安心的人,所以更能瞭解彼此的渴望,才能互相憐惜。
「我不需要人寵。」他下顎抽措兩下,像在克著什麼。
「我知道。」芮雪溫馴柔媚地將面頰埋在他胸前。「是我想寵貝勒爺,就讓我好好的寵寵你吧。」
心……不再那麼冰冷了……
他沒有回答,可是兩條男性手臂收緊,讓久違的溫暖又回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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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恩愛隨著天氣轉涼,兩人的感情卻是日益加溫。尚未開始降雪,北京城的街上如同平日般喧鬧擁擠,叫賣吆喝聲不斷。「豌豆粥──來一碗熱熱的豌豆粥──」
輕便馬車緩緩的行經路旁,小心地避過人群,就見簾內探出有雙晶亮大眼的俏顏,看了半天,總算找到聲音的來源。
「有了!在那兒──」芮雪指著擔著挑兒串巷的小販給身邊的男人看。「貝勒爺,這兒人多,咱們下去用走的。」
「就為了這個特地出門?」伊爾猛罕不以為然,不過還是讓車夫將馬車停下,然後要他在原地等著,便和她一起鑽出車外。
「等一等。」拿起掛在手腕上的披風,上頭繡著五彩夾金線的花紋,將它披在芮雪的肩頭。
她抿著嘴兒笑了。「走吧。」
伊爾猛罕因這笑而心旌搖盪,不由自主地跟著她,就算是要跳下懸崖,只怕他也會跟著跳的。
「貝勒爺沒吃過豌豆粥?」來到小販跟前,要了一碗。「這可是北京城有名的小吃,記得小時候,額娘總會趁著出府辦事,偷偷的帶著我來 喝上一碗。」
小販殷勤的盛了一碗,上頭再撒了一層糖,就是最地道的口味。「夫人,這粥燙口,慢點吃。」
「謝謝。」芮雪接過了碗,待伊爾猛罕付了幾個銅子兒,才舀了一口來吃,那又熱又甜,又香又糊口的熟悉味道,就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這味道真像額娘買給我吃的。」
身邊的男人不吭一聲,沒有反應,她又裝作若無其事地往下說:「或許是因為我額娘不在了,這味道就特別濃,也記得特別牢,即便過了這麼 多年還是沒把它忘了……」就像他深刻記得自己從小吃到大的血腸是什麼味道,那就是母親的味道,是怎麼也抹煞不掉的。
芮雪又舀了一口,吹涼了它,然後喂到男人的嘴邊。「知道貝勒爺不愛吃甜食,但是好歹給點面子吧。」
「你這是話中有話。」伊爾猛罕不是笨蛋,當然聽得出來。
「貝勒爺指的是什麼?」她裝傻。
「哼!」他氣她想為那個女人說話。
「貝勒爺想太多了。」芮雪澄亮大眼直看著他,讓他見到自己的真心。「如今在我心裡,貝勒爺已經擺在第一位,只要是貝勒爺恨的,我也不會替她求情,貝勒爺愛的,我也會全然接受。」不過總有別的法子解開這個結。
伊爾猛罕知道該對她生氣,別這麼縱容她,可是她的話總是說到自己的心坎裡,想硬都硬不起來。
「哼!」就光會說,那麼這會兒又是在做什麼?
她眼光湛湛,還在等他吃下去。
他終於張口含住豌豆粥,咽進喉嚨。「吃完就回府。」
「真希望能跟額娘再來吃一次,不過也知道是不可能了,當失去最重要的親人時,才知道時光是不會倒流的。」她吃下最後一口,輕輕地喃道。
「走吧。」伊爾猛罕握著她的小手,不想被她的話動搖了,也不想見她難過的樣子,於是往馬車的方向走了回去。
就在這時,兩名男子從旁邊的酒樓中出來,正好注意到他們。
「真是遇到仇家了。」塔斯哈用摺扇敲了敲手心,永遠忘不了那天在宮裡受到的羞辱。「不得了,居然當街牽著丫頭的手。」看來那丫頭相當受寵。
在塔斯哈身邊的男人「咦」了一聲。「那丫頭不是……不是咱們府裡的嗎?」
慶親王福晉所生的兒子凝目看個仔細。「怎麼會跟伊爾猛罕在一起?」
他訝異地問:「你沒看錯?那丫頭真是你們慶親王府裡的?」
「當然沒看錯,就在一年前,我跟額娘開口想把她要來,結果被狠狠地訓了一頓,怎麼可能認不出來興只是聽說前些日子鬧了點事,我額娘便作主讓她出府去了……真是怪了。」左思右想就是想不通。
「到底出了什麼事?」塔斯哈的興趣來了。
「我沒問。」他才懶得管。
「你回去問個清楚,然後告訴我,就當欠你一個人情,往後有好處少不得有你一份。」說不定可以抓到伊爾猛罕的把柄,替自己報仇。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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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已經是立冬了。
伊爾猛罕照例進了乾清宮向皇上奏報事務,想不到皇上連他納妾的事都知道,要他帶芮雪進宮,這可是莫大的恩寵。
退出殿外,他豈止是歸心似箭,只想著早點回府,早點見到芮雪。
「伊爾猛罕!」哈勒瑪遠遠地見到他,拉開嗓門叫著。
「這是宮裡,不許大聲喧嘩。」伊爾猛罕嚴肅地糾正他,就算是親如兄弟,該遵守的規矩還是得嚴格執行。
「我這嗓門天生就是大,下次會注意。」哈勒瑪連忙道歉。「你事兒都辦完,要不要到我府裡,咱們兄弟倆好久沒喝它兩杯了。」
「改日吧,我要回府去了。」
哈勒瑪嘴巴張得可以塞進鴨蛋了。「你什麼時候這麼愛回自個兒的府裡?不久之前還老是待在宮裡,要你回去休息還得用押的。那個小妾要你這麼做的?」
「沒這回事。」他邊走邊說。
「真的不是?」
「她不會說這種話。」伊爾猛罕橫他一眼,不想他誤會。
「聽聽你這口氣,曾幾何時看你這樣在乎一個女人,要不回你府裡喝去,順便瞧瞧她。」哈勒瑪拍拍他的肩,本來是想不過是個小妾,不必特意去注意,可是見他這兄弟似乎陷得很深,那可得去打個照面。
「為什麼要讓你瞧?」他拿開擺在肩上的大掌。
「連瞧一眼都不行?」哈勒瑪怪叫。
「不行!」芮雪是他的,誰都不准看她一眼,親兄弟也一樣。
哈勒瑪呆呆地望著他走遠的身影,抬頭看了看天空,心想待會兒該不會下起紅雨來了。
回到貝勒府,伊爾猛罕就先到芮雪的房裡,卻在敞開的房門外聽到紮安說話的聲音──
「……管貝勒爺怎麼寵你,都改變不了你是從慶親王府來的,我可是會隨時隨地的盯著,要是敢做出對貝勒爺不利的事,我可饒不了你。」
總管護主心切,把主子這些日子來的表現看在眼裡,雖然高興他能放寬心胸,過得這麼開心,但是總也有些志下心不安,所以才來警告她。
「太好了。」芮雪不急著證明自己的清白,反倒笑了。
「太好了?」紮安怔愕地瞪著她。
「總管這麼做是對的,這也表示你打心眼裡真正關心貝勒爺,他一個人過得夠孤單了,身邊還有你在,那真是太好了。」她的話反倒讓總管不知道該回什麼才好。「你可不要跟我客氣,一定要好好地盯著。」
房外的高大身影無聲地轉身踱開,回到自己的寢房內。
他可以完全信任芮雪了吧?她總是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一語道出他的心事,仿佛他們真的心靈相通,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她這麼貼心、懂他的丫頭了,所以可以敞開胸懷,不再存著一絲疑慮。
原來過去總是說不需要有人陪伴,不需要有任何開心的事,那只是在逞強,其實他也有軟弱的時候,希望有雙手臂抱住自己,即使那雙手臂是如此纖瘦,但力量卻很強大。
奴僕才伺候他換上便袍,端來茶水點心,而聽說伊爾猛罕回府了,芮雪喜形於色的捧著才完成一半的棉襖跑來了。
「見過貝勒爺。」
伊爾猛罕放下瓷杯,唇畔的笑是溫柔的,伸手要將她摟了過來,不過她先要讓他站起來。
「做什麼?」
「還好這袖子夠長……」芮雪將藍色棉襖拿起來往他身上比劃幾下。「煮吃的我不在行,不過這女紅可是我的專長。」
他將她連人帶棉襖的抱住,低笑一聲。「那我倒想看看是不是真的這麼厲害,萬一被人取笑了,你也光彩不到哪裡去。」
「那我得好好的縫才好,可別讓貝勒爺丟臉了。」她噗哧地笑了。
「對了,皇上想見你。」
芮雪一臉緊張地問:「想見我?要砍我的腦袋嗎?」
「你做了什麼,皇上要砍你的腦袋?」
芮雪摸了摸脖子,覺得涼涼的。「當皇上的不是最愛大喊來人,把他推出午門砍了嗎?」
「你的腦袋很安全,沒人要把它砍了。」他笑得胸膛震動。「就算皇上要砍,我也會拚了命地保住。」
「謝貝勒爺。」她從他胸口仰起盛滿笑意的小臉。
「芮雪。」
「什麼事?」
伊爾猛罕咽下心頭那種連他都自我嫌惡的不安全感。「沒什麼,你這輩子都要留在我身邊,哪裡也不准去。」
「當然,我還能去哪裡呢?」芮雪甜甜地回答。
他心頭顫動著,這種不斷湧出的情感,教伊爾猛罕有些無措,但又是那麼愉快……這種幸福還以為再也不會有了。
喉結上下滾動著,再也抗拒不了那張上揚的紅唇,他張嘴銜住,朝那柔嫩的唇瓣又吮又咬,點燃的欲望教身軀亢奮堅硬……
「貝勒爺……」芮雪半裸的躺在炕上,小手撫亂了他的髮辮。
「不准不愛我。」伊爾猛罕卸去她最後一件衣物,用唇舌膜拜那嬌弱潔白的身子,傾聽她細碎的嬌喘。「芮雪……都是我的……」
她咬住下唇,意識只剩下一團熾烈的火焰,身子為他燃燒,在他攻佔之間,徹底地投降,忘情吟喘。「我愛你……伊爾猛罕……」
這是他最渴望聽到的,在男性的悶哼聲中用力進擊,一次又一次,猛烈又狂野,直到身下的嬌小人兒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激情,暈了過去。
「我也是。」他說不出那個愛字,可是卻無法否認這丫頭佔據了自己的心,無法忍受可能失去她。
伊爾猛罕放慢速度,疼惜著她,直到她蘇醒了,開始回應他的吻。
像是無法分開,兩人纏綿著、恩愛著……
這是頭一回芮雪在這間寢房裡過夜,這是只有嫡福晉才能享有的權利,也代表著他們之間的關係更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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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三天後,她跟著伊爾猛罕進宮了。
儘管平常再怎麼大膽,再怎麼伶牙利齒,畢竟這次見的是皇上,還是緊張得兩腿發軟,前一天晚上甚至沒有合眼。
她換上旗裝來到乾清宮的西暖閣,規規矩矩的上前見禮,這才見識到這位年僅十三的小皇帝年紀雖輕,卻是睿智而有遠見,相當成熟。
跟皇上說了些話,芮雪先到外頭等候片刻,伊爾猛罕才從裡頭出來。
「皇上說貝勒爺對姑娘家向來連看都不看一眼,這會兒突然納妾,所以才想瞧瞧我。」她用絹帕掩住口,直笑著說。
「有這麼好笑嗎?」伊爾猛罕橫她一眼。
「我是開心才笑。」芮雪跟著他步下石階。
「你今天的話倒是不多。」
「我連氣兒都不敢吐太大口,就怕會把皇上嚇著,總要留個好印象。」她用力地做了幾個深呼吸說。
「皇上只會以為我的眼光不好。」他哼道。
「這倒是。」芮雪噴笑一聲,得到了他的白眼。
就這麼說說笑笑,卻在瞧見有人往這兒過來,還是最不想碰上的人時,不約而同地收起笑聲。
慶親王大搖大擺地晃動著肥壯的身軀,看見伊爾猛罕,臉上露出嘲弄譏刺的表情。「還真是巧。」
「王爺。」伊爾猛罕壓下不屑和鄙視的情緒,上前見禮,這兒是皇宮,可不是解決私人恩怨的地方。
他仰起鼻孔哼了哼氣,像是故意要把人激怒似的。
「何必這麼多禮,咱們的關係可不一樣,只可惜你那額娘年紀也大了,不再像年輕時那般美貌,本王早就膩了。」只要想到這小子那年不過 十一、二歲,就膽敢揚言要殺他,要不是後來有太皇太後撐腰,早就讓這小子去見閻王了。
聞言,伊爾猛罕垂在身側的手掌掄得死緊,快把牙給繃斷,得費上多大的自力,才沒一拳揮向對方臉上。
「不過她好歹也是本王的側福晉,當年算她聰明,寧願跟著本王享受榮華富貴,也不要你這個拖油瓶。」
芮雪小聲的倒抽了口氣,很想回嘴,因為他根本是滿口謊話,側福晉是被他逼的,絕對不是他口中的那種女人,難道就是因為這樣,貝勒爺心中對自己親生母親的誤解才會這麼深?
「聽說王爺這段日子和不少朝中大臣往來密切,應該相當忙碌,不知道穆都哩大人的身體好些了嗎?」伊爾猛罕不用猜也知道多半是想要攏絡朝臣,不希望讓皇上太早親政。
慶親王目光閃了閃,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已經好多了,本王會跟穆都哩大人轉達你的關心……你很恨本王對吧?也恨你那個額娘為了當本王的側福晉,連親生兒子都可以不要?」當年為了得到她,用這小子來當作威脅,否則她還寧死不從,只可惜不到幾年就對她失去興致,真是浪費了那麼多苦心,花那麼多銀兩打點上下。
「那也是王爺的家務事,與我無關。」伊爾猛罕從齒縫中進出話來。
「是嗎?」慶親王在心底低哼,總要想個辦法挫挫他的銳氣,目光陡地落在他身後那嬌小身影上頭,覺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誰教自己身邊的女人太多,除非有足夠的魅力引起他的注意,不然轉個身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她是……」
芮雪臉上的血色褪去一半,屈下雙膝,臉也壓得更低,就怕被認出來,當場說出她的身分。
「王爺可是來見皇上的?」不想見到那雙色咪咪的眼盯著自己的女人,伊爾猛罕冷冷地提醒。
「哼!」他這才轉移目光,繼續往前走。
不過走沒幾步,慶親王似乎閃過一道模糊的印象,轉身望著已經走遠的兩人,越覺得在哪裡見過。
★☆★☆★☆★☆★
離進宮那天,又過了三日。
「雪姨娘!」貝勒府裡的婢女見她站在廊下發呆,叫了好幾聲都沒回應,這才走近些,總算讓她回過神來。
「有什麼事嗎?」她回頭燦笑,自從那天遇到慶親王,芮雪就有種不吉祥的預感,或許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只是早晚而已。
「貝勒爺讓人為雪姨娘做了幾件旗裝,已經送來了,要不要去試穿看看有哪裡不合身了?」
芮雪跟著婢女回到華麗雕琢的寢房,在這兒過夜之後,伊爾猛罕就讓她搬了進來,她能深切地感受到伊爾猛罕的珍寵和疼愛……因為太幸福了,反倒令人害怕。
「在想什麼,想到連我進來都不知道?」見她愣愣地坐在炕上,又聽婢女說已經坐了一個下午,伊爾猛罕覺得奇怪,一面脫下披風,一面開口。
她這才注意到天色都暗了。「沒想什麼……」接過披風,伺候他換下了朝服。
「或者貝勒爺想聽真話?」
「當然。」伊爾猛罕將她撈進懷中,低頭索吻。
「即便真話刺耳也想聽?」躲著他俯下來的俊臉,她格格地笑著。
伊爾猛罕頓了幾秒,放開她。「說吧!」
「那天咱們在宮裡遇見慶親王時他說的那番話……就是有關側福晉的事,你真的信了?」芮雪認真地問。「可是這跟側福晉說的正好相反,貝勒爺卻信了他,反倒不相信自己的額娘?」
他掀袍落坐,臉色不豫,過了片刻才開口!
「不光只是慶親王,就連家族中的長輩也是這麼跟我說的,說她……禁不起榮華富貴的誘惑,說她不貞不潔,拋家棄子,難道他們也會騙我?」
就因為眾口鑠金,所有的人指證歷歷,才由不得他不信,否則他又怎麼相信那麼溫柔美麗的額娘會做出那等不堪的事。
「可是我卻相信側福晉說的話,若她真的愛慕虛榮,那麼更該努力討好王爺,努力不讓自己有失寵的一天,可是這些年下來,王爺甚至有過連著兩、三年都不曾踏進側福晉的房內,側福晉也從不去跟其它女人爭風吃酷,只是安靜地待在自己的院落,要說什麼福可是都沒享到。」這些她都希望他能知道。「這是個貪圖榮華富貴的女人會做的事嗎?
「不要再說了!」伊爾猛罕斥喝。
芮雪咽下舌尖的話,淺淺一笑。「是,我也說完了,只不過……」
「你還真多可是和不過。」他將她攬在懷裡,歎了口氣,這才縱容一哂。「就一併說了吧。」
她執起他暖熱又長著粗繭的大掌,貼在自己涼涼的頰邊,輕輕摩掌著。「再怎麼恨,總也該讓她有個為自己辯解的機會,側福晉可不是真的和你毫無任何關係,別讓自己後悔了。」
「我再想想。」她這樣的柔情會讓再冷硬的男子都心軟了。
「嗯。」她知道他需要時間接受。
到了半夜,芮雪一個人醒來,身邊的位置是空著,便套上外袍,走過一條穿廊來到另一頭的書房,就見屋裡燭火果然通明,這段日子大概也知道伊爾猛罕的一些習慣,總是會在夜深入靜時處理些事,於是去端了壺茶水進去。
「怎麼起來了?」
聽到門開了,他警覺地從桌案後頭抬起頭來,見到是她,神情才放鬆,擱下手中的狼毫筆問。
「只是想在這兒陪陪貝勒爺,就當我不在,你忙你的。」她倒了杯熱茶給他,然後找了個座位,笑吟吟地說。
伊爾猛罕低笑一聲。「你在這兒,我如何能專心。」
「為什麼?我不會出聲,也不會打擾到貝勒爺的。」芮雪不想讓他有寂寞的時候,所以只要他在府裡,就會跟在身邊,而她也想看著他,珍惜眼前的一切。
他從桌案後繞出來,將她從座椅上拉向自己,掌心在芮雪的腰際間摩挲著,讓嬌軀漸漸熱了。
「因為我會想抱抱你、親親你,接著就會想做那檔子事了,那就什麼正事也做不成了。」
「貝勒爺外表看起來正經嚴肅,原來這麼好色。」她慎笑說。
「這樣就是好色?」伊爾猛罕邪邪一笑,要讓她真正見識什麼才是。
「這裡是書房……」芮雪頻頻閃躲,不讓他亂來。
「誰敢說不行?」貪婪的啄著她的小臉,在她嘴上吻了一遍又一遍,他的熱情唯獨對她燃燒。
一吻結束,她張臂抱住他的腰,面頰在他胸口磨蹭著。「貝勒爺要是想有人陪時,一定要告訴我,不要太逞強了。」
他閉上眼,緩緩說道:「已經多少年……沒人這樣抱著我了……」這樣暖到心窩裡去的擁抱,都快遺忘是什麼滋味,也以為再也不會有了。
「貝勒爺要是喜歡,往後我會常常這麼做,只要貝勒爺不再覺得孤單寂寞,就是我最開心的事。」
芮雪將他圈抱得更緊,用自己的體溫和情意讓他不再冰冷。「能這樣子跟貝勒爺在一起,我覺得活著真好。」伊爾猛罕全身的血液因這話翻騰不已。
「為什麼能說出這麼感動我的話呢?這樣讓我……變得好軟弱……」
「貝勒爺不喜歡?」她仰起小臉,擔憂地問。
他喉頭咕噥一聲,再度覆上芮雪的唇。「喜歡……就是因為太喜歡了,芮雪……再跟我說一次你愛我。」
「我愛你,貝勒爺……永遠……」
芮雪被打橫抱起,放在旁邊的小床,有時伊爾猛罕處理公事累了,就會在這兒稍作小憩,恢復精神之後再繼續,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
他們連外袍都來不及脫下,就急切地想要擁有彼此,想要更貼近對方,不想有一絲絲的距離。
伊爾猛罕在她耳畔粗喘,用行動來傾訴著對她的感情……那飽滿而堅硬一再的充滿,讓她再也受不住的逸出細細的低泣,喚著他、回應著他……
直到身上的男人獲得最後的滿足,汗濕脹紅的俊臉伏在她的胸口,因這無法形容的美好結合而震撼。「這下真的打擾到貝勒爺了。」芮雪微啞地噴道。
他笑了,真想就這麼賴著不起來,什麼也別管,想要放縱偷懶,只要跟她在一起就會有這種感覺。
「要不是很重要的事,貝勒爺就別累壞了。」她撫著他的發,柔聲哄慰,不忍他這麼辛苦。
「近來慶親王和穆都哩往來過於密切,不知又在密謀什麼,只要有可能危害到皇上,都不得不謹慎,所以安了眼線在穆都哩的府裡,這兩天已經有消息回報了。」伊爾猛罕隨口回答了幾句。「你先去睡,我再處理一會兒就回房。」
芮雪踏出書房,帶上房門,只能希望慶親王別真的做出不利皇上的事,若是屬實,可是會連累家眷,包括側福晉在內。
★☆★☆★☆★☆★
第二天傍晚,伊爾猛罕帶回了幾位貴客,貝勒府裡少有客人,能和他把酒言歡的更是不多,四人在書房裡密談許久,不許奴僕靠近。她也在這個晚上見到被稱為「四大貝勒」的另外三位貝勒爺.看得出這三人和伊爾猛罕交情不同,才能讓他卸下心防,侃侃而談。
直到夜深了,伊爾猛罕才被奴僕扶回寢房,全身都是酒味。
「我來伺候貝勒爺就好。」她接替更衣的動作,然後攙他躺在炕上。
「芮雪……」他捧著暈到不行的腦袋,勉強掀開眼簾,喚著她的名。
「貝勒爺今晚很開心。」芮雪擰了條帕子幫他擦臉。
伊爾猛罕輕笑一聲,知道她就在身邊,又閉上眼。「是啊……要不是有他們在……我……真的只是一個人……一個人……」
見他睡著了,她仍然癡癡地看著,慶倖還有那三位貝勒爺會陪著他,就算將來少了自己,也有人幫他熬過去。
只是沒有將來,因為這天來得比芮雪預期的還要快。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7 00:03:47
【第五章】
十日後,天氣轉壞,隨時都會下雪。伊爾猛罕才從皇宮正門右側出來,正要坐上馬車回府,一頂輿轎迎面而來,然後刻意地在他面前停下,坐在裡頭的居然是慶親王。
伊爾猛罕冷怒地瞪著慶親王幸災樂禍的表情,他下轎,一派得意洋洋地走向自己,背在腰後的雙手跟著握得死緊。
「王爺是要進宮?」他寒著俊臉問。
他呵呵一笑。「本王是聽說太皇太後風體微恙,所以想去探望一下.競然在這兒碰上了,咱們還真是有緣。」
「那先告辭了。」伊爾猛罕咬著牙說。
慶親王可還不過癮。「你額娘被本王搶走了,這麼多年來你都恨不得殺了我,可是怎麼也想不到你居然還把本王的親生女兒當作寶貝,還帶她進宮去見皇上,可見得有多寵愛,光是想到這點,就忍不住想笑,哈哈……」
那天回去,左思右想,終於想起她不就是踢他一腳的那個丫頭,想不到卻是他的種,可惜對她的生母一點印象也沒有,再說不管是府裡,或是遺留在外頭的總共有多少,自己從來沒算過,也不在乎,只不過這回倒有利用價值。
聽著他嘲弄的笑聲,伊爾猛罕只覺得腦袋轟然一聲。
「王爺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親生女兒?
他笑得別有居心。「還聽不懂嗎?你身邊的那個小妾,備受你珍寵的那個丫頭可是本王的親生骨肉。這樣你明白了嗎?」
「她不過是王爺府裡的丫頭。」
慶親王笑得更大聲、更囂張。「誰教她額娘的身分低下,不過到底還是本王的種,也幸好如此,否則你怎麼會以為她只是個普通丫頭,伊爾猛罕,你可得叫我一聲岳父了,哈哈……」
別著了他的道!
必須冷靜!
「王爺以為這麼說我就會相信?」伊爾猛罕告訴自己不能上當,他要相信芮雪不會騙他。
「不然你回去問那丫頭,到底還是本王的親生女兒,懂得把握機會,知道怎麼抓住你的心,哈哈……真是本王的好女兒,還真是爭氣,居然成了你的愛妾,想來英雄果然是難過美人關,瞧瞧你現在的表情,是不是很震驚?」慶親王著實樂壞了,終於看到這小子吃癟的樣子。「這樣也算扯平了不是嗎?」
伊爾猛罕不許自己露出半點痛苦的表情,不想讓對方更加倡狂,可是漲滿胸腔的恥辱和憤怒,教他幾乎快站立不住。
一路放肆大笑,慶親王心情大好的進宮去了。
伊爾猛罕定在原地,整個人受到極大的震撼,滿腦子只有慶親王那張充滿了恥笑譏弄的嗯心嘴臉,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狂怒。
芮雪……是慶親王的親生女兒?
自己居然還愛著、寵著仇人的女兒,真是太可笑了……他竟是如此愚不可及!以為可以全心全意信任依賴的人,卻這麼玩弄戲耍他……
沒有選擇坐上馬車,而是要來馬匹,翻身上馬,在怒火沸騰的情緒下往回府的方向直沖而去。
一回府,把門外的僕役和侍衛都給驚得臉色發白。
「貝勒爺叩」
瞥見是自己的主子,俊臉上青筋暴凸,神情怒不可抑,沒有人敢開口說半個字,只能七上八下的跟著他跨進了大廳。
「把雪姨娘叫來!」
總管嗻了一聲,要身邊的奴才去把人請過來。
沒過多久,苦雪不明就裡的來了,只見在場的奴僕個個縮著脖子,一臉驚惶的模樣,再把目光調到直挺挺的站在前頭的高大男人身上,射向自己的視線……有恨有怒,讓她沒來由的打了個哆嗦。
「貝勒爺……」
「跪下!」伊爾猛罕怒咆。
她沒有先問理由,照他的話做了。
「你阿瑪是誰?你究竟是誰的女兒?」他握緊拳頭,強迫自己問出這句話。
芮雪小臉倏地血色盡褪,這天……來得真快……
「說!」伊爾猛罕恨極的大吼。「你敢再欺騙我?」
她置在腿上的小手,撐緊了裙擺,身子微微顫抖著。「我是……慶親王……的……親生女兒……」這句話對芮雪來說是一大諷刺,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有個當乞丐的父親、一個當奴才的生父。
聽她親口說出來,他雙眼泛紅血絲,又恨又惱,死瞪著跪在眼前的嬌小身影,不但沒有淚水橫泗,更沒有哀聲求饒。
一旁的總管立刻將所有的奴才婢女都趕出廳外,不讓這事兒傳出去,心中唉歎,真是怎麼也沒料到會有這種事。
「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伊爾猛罕握住她的肩頭,將芮雪從地上拖起來。
「你明知道我最恨欺騙。」
被搖晃了幾下,她連唇色都變白了。「因為……我愛貝勒爺……想這一輩子都這麼跟著貝勒爺……」
伊爾猛罕放開雙掌,吼道:「你怎麼敢這麼說?」
芮雪腳步踉蹌,無力地跌坐在地上,然後費力地起身跪著,她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才能讓他瞭解自己的心意。
「為什麼不說話?你不是最會狡辯的嗎?」他訾目欲裂地叫道。
她深吸了口氣。「我知道現在不管自己說什麼,貝勒爺都不會相信,也不願意相信,因為我是慶親王的親生女兒,這就是……不可原諒……不可饒恕的罪……更無法讓你接受我……」
聽了,他狂笑兩聲。「沒錯!你真是該死的冰雪聰明,難道你以為我還會再信你……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們這對父女真是讓我覺得噁心,為了達到目的,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不擇手段!」
芮雪因他的話而瑟縮了。「貝勒爺別這麼說……」
「難道不是?」伊爾猛罕光是想到她是有目的的接近自己,就恨不得殺了她。「他是怎麼跟你說的?是不是想看我為你癡迷的樣子?是不是想看我的笑話?你們在背後又是怎麼嘲笑我的?」說到最後,他幾乎是扯開喉嚨用吼的,吼到聲音都沙啞了。
「沒有。」她深吸了口氣,聲音虛弱。
「你知不知道他剛剛是怎麼嘲笑我的?笑我明明恨不得殺了他,居然還把他的親生女兒當作寶貝,那麼寵愛疼惜……這真是天大的笑話,說出去真的會把人笑死了!」他幾乎是用盡力氣地吼道。
「他是故意挑撥,我可以解釋……」芮雪哽咽了。
伊爾猛罕哼笑一聲。「你現在才要跟我解釋?之前有多少次機會可以跟我坦白這件事,為什麼不說?因為你心裡有鬼,好不容易讓我為你神魂顛倒,你當然捨不得就這麼說出來。」
他不願被她盛滿絕望哀淒的神情打動,只要想到慶親王正在嘲弄他的模樣,那已經讓他發狂。讓他失去理性。
「你該不會也跟那個女人串通好了?還真好心的把你送來給我,我還傻傻的以為可以少恨她一點,結果……哈哈……這根本是場騙局……你們是怎麼算計我的?而我就這麼笨得往下跳……」
芮雪哽咽地打斷他。「貝勒爺……別因為恨而說出會讓自己後悔的話來……不要抹煞了咱們曾經有過的美好……」
那是她僅有的幸福和甜蜜,不希望被他否決了。
伊爾猛罕用力喘氣,依舊瞪著她。「你又想要拿你那套歪理來說服我了嗎?呵呵……是恨讓我能熬到現在,讓我活下來……為什麼不該恨?而現在我又多了一個該恨的人,那就是你!」
她咽了口唾沫,試著跟他說理。「有好幾次我都想說出來,可是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的,因為你太恨慶親王了,那恨已經到骨子裡去,要你不恨是不可能的事,可是……」
他仰頭大笑,全身顫抖。「你還有可是?還有什麼好狡辯的?你是不是也跟那女人一樣貪圖榮華富貴,想著只要能把我迷得昏頭轉向,早晚這福晉的位子都是你的,你是不是這麼想?」
「我從來沒這麼想過,貝勒爺不能冤枉我。」她梗聲回道。
「我冤枉你?」
芮雪笑得苦澀。「我沒有想過要當福晉,也沒有做出對不起貝勒爺的事,更不可能背叛,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讓你每天過得開開心心,找回笑容,還有找回一顆溫暖的心,難道這樣還不夠?也退不夠證明我的心?」她的眼眶又濕又紅,但是不想用眼淚來裝可憐,來求他諒解。
「說得真好聽,欺騙就是一種背叛,這個道理你懂不懂?那開心是用謊言堆砌而成,如今被揭穿了,只要想到抱過你一次又一次,就覺得想吐!」
霎時,她心如刀割,以為再沒有任何事可以打倒自己,但是現在知道還是有,因為最殘忍的還在後頭等著。
「真的……很對不起,讓貝勒爺這麼難堪……丟盡了顏面……就算要把我逐出府去,我也沒有怨言……」
「逐出府?你想就這麼走了?你以為事情做了,就可以丟下一走了之?」伊爾猛罕的怒氣更熾。「沒那麼容易,我不會讓你好過,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是,貝勒爺。」她擠出一抹殘破的笑意。
「你還笑得出來?」伊爾猛罕狠厲地瞪視著她。「是以為只要我不把你逐出府去,就會有原諒你的一天嗎?」
「不,只是高興才笑,高興貝勒爺處罰折磨過我之後,心裡能舒坦些,不要再這麼痛苦了。」芮雪由衷地說。
伊爾猛罕咬緊了牙關,不願再相信她的謊言。「來人!」
守在廳外的總管誠惶誠恐地進來。
他的胸膛因怒氣而上下劇烈起伏著。「把她關進原來住的寢房,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半步!」
「嗻。」他來到芮雪身邊。「雪姨娘……」
「我可以自己走。」芮雪吃力地撐起雙腳,不讓自己倒下。
不想再看她一眼,伊爾猛罕背過身軀,將心門狠狠地關緊。
背對背的,兩人斷絕了任何的心靈交流……
回到寢房內,瞥見芮雪的衣物,所用的東西,全讓奴僕一一清空,不許出現在自己眼前,當他又看見折好放在炕上的棉襖,更是氣紅了眼,一把抓來,猛力拉扯之下,裡頭的棉絮頓時飛散開來……
就像他們之間的恩愛,這麼脆弱不堪。
伊爾猛罕洩憤似的將東西全都掃到地面,嚇得奴僕都不敢進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抱住頭顱,對著空氣叫著、吼著。
可是這樣還不夠,伊爾猛罕沖進酒窖,一壇喝過一壇,要把自己灌醉了,只有醉了才能不這麼痛不欲生。
「貝勒爺……」
「滾開!」他暴吼,又抱起一壇酒往嘴裡灌。
總管看這情況不對,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連忙要奴才馬上去討救兵,只有其它三位貝勒爺才伏得了他。
「為什麼……你是……他的女兒……為什麼……」終於有了醉意,力氣也耗盡,他整個人搖搖晃晃。
奴才們怕他摔倒,連忙攙住兩側,將伊爾猛罕帶離了酒窖,回到已經收拾乾淨的寢房安頓好。
「芮雪……」伊爾猛罕下意識的伸長手臂,想將心愛的女人摟進懷裡溫存,可是眨眼間又胡亂揮舞。「不……你滾……你給我滾……我不想再看到你……走……走得越遠越好……」
其它人只能在一旁乾著急,不曉得該怎麼辦。
而被軟禁在房裡的芮雪,兩眼空洞的坐在冰冷的地上,可是她不覺得冷,因為她的心還有血液早已經結了冰。
坐了好久好久,窗外的天色都暗了,房裡的溫度更低。
伊爾猛罕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她知道他會一徑的往牛角尖裡鑽,再也走不出來了,他恨她不打緊,早就想到會這樣,可是該如何解除他的痛苦呢?
呀地一聲,房門開了。
「把火盆生起來。」總管使喚著在外頭看守的婢女,其實根本不用管她死活,可是看得出主子還是很在意她的,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後果不堪設想。
「貝勒爺……他還好吧?」芮雪從地上站起來,擔憂地問道。
「喝得酩酊大醉,已經睡了。」他面無表情的說。「我可不會放你走。」
她澀澀一哂。「除非貝勒爺要我走,否則我不會走的……最好有人在旁邊守著,他總是習慣半夜醒來一回,看看書、想些事情,說不定又會突然跑出去,別讓他著涼了。」
「這些不用你說。」總管哼道。
「嗯。」她默默忍受他的敵意。
總管臨出門之際,還是轉過身來。「為什麼你是慶親王的女兒?」
「是啊,為什麼呢?」芮雪笑了,眼底閃著淚。「要什麼樣的父母,又有誰能選擇呢?」
他怔了怔,無法反駁,重新關上房門。
房裡漸漸溫暖起來,不過她還是覺得冷,坐在炕上,用手臂圈住膝蓋,等著他決定要如何處置自己。
伊爾猛罕也如她所說,半夜醒來了,掙扎著起身,被人強硬的止,這才發現如同親兄弟的三人已經趕來,也從總管口中得知事情始末。
「把那個女人交給我,保證讓她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哈勒瑪怒火中燒的咆哮。「她膽敢玩弄你的感情,就是不把咱們三個放在眼裡。」
他瞠目怒視。「誰敢把她帶走,就別怪我不認兄弟!」
「你不是恨她嗎?」就是故意要激他。
「我恨她,所以要親自處置。」伊爾猛罕也是這麼跟自己說。
哈勒瑪跟其它兩位貝勒爺交換個眼色。「何必這麼費功夫?你不是恨不得不要再見到她?那就把她交給咱們解決,從此這世上再沒有她的存在。」
「來人!」
奴才驚惶地進來了。
「送客!」他不會把芮雪交給他們的,他要好好地折磨她,看她哭著求饒,看她哀求他。
三位貝勒爺被請了出去,不過也看得真切明白,這根本是因為愛得太深,恨也就更深,連當事人都搞混了、心亂了,暫時只能靜觀其變。
伊爾猛罕下了炕,披著打亂的長髮,跌跌撞撞地沖出自己的寢房,在奴僕的叫聲中,往芮雪居住的地方奔去。
砰地,門被撞開了。
蜷縮在昏暗中的芮雪驚醒過來,透過窗外的月色,瞅見他衣衫不整的狼狽模樣,心都碎了。
「貝勒爺──」她這麼愛他,卻把他害得這麼慘。
他上前兩步,怒極、恨極,卻又割捨不了。
「誰也休想把你帶走,聽到沒有?我不會讓你好過,不會讓你這麼快就解脫!」
「我知道……」芮雪淌下淚來,再也收不回去了。「就算要死,也會讓貝勒爺親自動手。」
「你最好記住!」說完,他又轉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伊爾猛罕回到寢房,倒回炕上,又睡著了。
這一折騰,府裡的奴僕已經人仰馬翻,時時盯著,就怕出了意外。
一早,他如同往常進宮,可是那難看到極點的臉色已經得到皇上關切的目光,以為他病了,讓他早點回府休息,不過伊爾猛罕硬是撐下去,甚至連府裡都不回去了,因為他無法原諒她,又無法放她走。
他是病了,病得很重,不過卻是誰也治不好。
就這麼過了三天,宛如鐵打的他還是在宮裡倒下了,這可成了朝中大事,連在慈甯宮的太皇太後都被驚動了。
太醫特地走了趟貝勒府,診過了脈,開了藥方子,才回宮跟皇上覆命。
「貝勒爺病了?」
聽見這消息,芮雪就要往外走。
「雪姨娘不能出去,要是讓貝勒爺知道……」總管擋住房門口。「這會兒咱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要是可以,真想把你送得遠遠的,讓貝勒爺再也見不到,可是也明白這樣不行,貝勒爺絕對會發瘋似的到處找你。」
她濕了眼眶。「讓我去看看他,只要一眼就好。」
「在他醒來之前,我就會離開的。」芮雪梗聲乞求。
「就這麼一眼?」在她點頭保證之後,他才帶她過去。
輕輕的來到炕床邊坐下,芮雪淚水盈睫,瞅著那張正承受著巨大折磨和痛楚的俊臉,他眉頭的結是這麼深,仿佛再也松不開了。
「別這麼對自己……這些懲罰應該加渚在我身上才對,而不是你……是我貪求著幸福……明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還是不顧一切,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會後悔……這些都是我的錯……」
小手輕撫著伊爾猛罕發燙的額頭,趕忙擰了條手巾過來,為他降溫。
「恨這種東西果然傷心又傷身,還是為了我這個丫頭,是不是很不值?你這又何苦呢?真是個傻子……」
她喃喃地說著,又將他的手掌貼在頰側。「快點好起來,是一點都不像貝勒爺,在我眼裡,你可是滿族的第一大英雄,只要好好睡上一覺,到了明兒個一早就會沒事了。」
那嗓音像有了催眠作用下來,炕上的男人原本還睡得很不安穩,這時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天亮之後,燒也退了。
外頭飄著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不過雪量不大,很快就化了。
★☆★☆★☆★☆★
亥時左右,總管在大門口恭迎主子回府,早就命人先將寢房弄得暖和些,因為早上才退燒,主子就趕著進宮讓皇上瞧了安心,還待到這麼晚才回府,真怕他身子捱不住。
「小的讓廚房準備些吃的。」
「不必了。」伊爾猛罕淡漠地回道。
「嗻。」主子又跟過去一樣,像具行屍走肉,不用問也知道這些都是為了雪姨娘,偏偏這兩人之間的結是誰也解不開。
走過回廊,高大身軀霍地有些躓礙難行,或許是太過疲累了,感情在這時稍稍戰勝了心中的恨意。
於是他咬了咬牙,往另一座院落的方向走去,俊臉上的神情複雜難懂,或者連伊爾猛罕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死心眼的認定她?
他恨她,也氣自己沒用。
來到房門外頭,就見守門的婢女窩在牆角打著盹。
他伸出右掌,想要推門而入……
驀地,頓在半空中,天人交戰著,然後又縮了回去,不許自己心軟了,也不許見她,見著了就又會動搖了,她該受到的是懲罰,大可將她逐出府去,眼不見心不亂,當作從沒見過她這個人,這已經算是最大的恩寵了,可是……
自己也被她感染了,會為自己的行為狡辯……沒錯!如果真有這麼容易就好,可是他沒辦法忍受見不到她,不知道她在哪裡,那讓他不知所措,原來自己這麼沒出息,已經得了無可救藥的病。
對!就這樣一輩子把她軟禁在房裡好了,哪裡也去不得,也休想再得到他一絲一毫的關愛和疼惜……
伊爾猛罕瞪著那扇門,卻無法否認心中最底層的渴望,希望能瞪穿它,就只是看一眼也好,他又自我嫌惡地敲著腦袋,轉身踱離,幾乎是逃開的。
而在門的那一邊,像是有了心靈的感應,芮雪知道他來了,將小臉貼在門上,像是可以知道他在想什麼,除了悲傷、心疼他,不知道還能為他做什麼,才能減輕他的痛。
「貝勒爺何不把雪姨娘送走,省得看了煩心。」總管尾隨著主子回到寢房,見這情形根本是在折磨自己,忍不住開了口。
「誰敢把她送走,我就殺了他!」他怒瞠著眼。
連旁人都看得出這不光是在懲罰芮雪,連同他也受盡折磨,要怎樣才能無動於衷,光有恨就好?誰能告訴他呢?
「貝勒爺累了。」見主子情緒紊亂到了極點,昏昏沉沉地支著頭,總管連忙為他卸去朝袍,將他扶上炕。
伊爾猛罕哈哈一笑。「我怎麼會累呢?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我,我會想出辦法來的,我得想想該怎麼處置她才好……」
這笑根本像是在哭,總管聽了心裡也跟著難過。「貝勒爺真的累了,睡一覺就會好的。」
伊爾猛罕笑得好不淒慘。「真的睡覺就能解決嗎?哈哈……說不得到明兒個一早,真的什麼問題都沒了……都沒了……」
「唉!」他看著主子一下子就睡到叫也叫不醒,只是嘴裡還是發出囈語,思前想後,於是步出房門,沒過一會兒,芮雪進來了。
「只能一下子。」用嘴形無聲地說。
她感激地頷了下螓首,然後坐在炕床旁,就如同昨晚,跟他說些話,用聲音撫慰著他,讓伊爾猛罕能夠好好的睡上一覺。
「貝勒爺明明不是冷酷的人,就是因為太重感情,所以更無法原諒,我說得對不對?如果能讓你不再恨,砍了我的腦袋也行……現在我不怕了,願意讓你親手砍下,了斷一切恩愛……」
「芮……芮雪……」伊爾猛罕在夢裡喚著她,想要追上走得遠遠的嬌小身影,不想讓她走。
一臉淒然地聽著,指尖好輕好輕的滑過他的臉。「我在這兒呢,貝勒爺好好地睡吧。」
伊爾猛罕不再作夢了,意識隨著那聲音飄散。
踏出寢房,她也該回到自己的房裡去了。
「雪姨娘應該好好的跟貝勒爺解釋,讓他知道那不是你的錯,又不是你希望自己是慶親王的女兒。」或許就是因為旁觀者清,才能想得通這個道理。
她笑得很淡。「貝勒爺的個性你還不瞭解嗎?現在的他只是一股腦的在原地打轉,怎麼也跨不出去,越要跟他解釋,他只會認為我在狡辯,我恨過,所以瞭解,只是我早就學會放過自己了。」
「那該怎麼辦?真的沒有辦法了嗎?」總管只能幹著急。
她也想知道。
只要能幫他度過這一關,就算死也不怕。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7 00:04:09
【第六章】
這樣的日子既難熬又不好過,短短的十天,卻像是過了一整年。
「貝勒爺,這是剛剛有人送來的。」
總管來到書房,將一封信交給伊爾猛罕,見主子俊臉微變,還真擔心在這個節骨眼又出事。
「不可能……」他再一次看著信上的內容,安在穆都哩府上的眼線被識破身分,當場處死。
怎麼可能被發現?他懷疑是否出了內奸,但誰會是內奸?
他從桌案後頭繞出來,攏著眉頭來回踱步著。
思前想後,設想著種種原因,伊爾猛罕身軀一震,不願這麼去想,但若真是她,他會親手殺了她。
「紮安,這些日子慶親王府有派人來府裡找過雪姨娘嗎?」想起那天夜裡,他曾經跟她透露了在穆都哩府裡安了眼線的事,而慶親王和穆都哩又是一丘之貉,時時互通有無,他不得不這麼懷疑。
總管仔細回想。「回貝勒爺,是有派人來過,說是奉了慶親王府側福晉之命來見雪姨娘的!」
不待他說完,伊爾猛罕已經沖出書房。
真的是她?
砰地一聲,拍開房門,臉色陰沉地跨進寢房,只見芮雪低垂螓首,就著微弱的燭火縫衣,神情平靜,除了臉色蒼白消瘦了些之外,一副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這讓他不禁氣惱、憤慨。
「貝勒爺?」她停下手上的動作,訝然地望著怒氣衝衝的他。
已經有幾天沒見到他了?如今他終於來了,是已經想好要怎麼處置她了?那也不打緊,這會兒先好好的看看他,看個過癮。
「你當真以為我捨不得懲罰你、折磨你嗎?」伊爾猛罕怒極反笑,笑聲譏諷又自我嫌惡。「看你這會兒過得悠閒舒服,不但有得吃還有得睡,只有像我這樣的傻子才會把自己搞得一團亂!」
芮雪擱下針線,來到他的跟前,淡淡地笑了。「因為我一直在等,等貝勒爺親手砍下我的腦袋,能死在貝勒爺手中,讓貝勒爺不再這麼痛苦,就是我最開心的事了……貝勒爺要動手了嗎?」
「夠了!我不是專程來聽你說這些為我著想的好聽話。」他冷冷地嗤哼,不會再信她說的任何一個字。「你說的、還有表現出來的,全都是虛情假意,圖的不就是榮華富貴。」
她打破不了他主觀的想法,那已經根深柢固,誰說都沒用了,也無力解釋,只剩下深沉的悲苦。
「無話可說了吧?」伊爾猛罕冷嗤。「我再問你,那女人是不是曾經派人來府裡找過你?」
「貝勒爺指的是側福晉嗎?」
他臉色一沉。「除了她還有誰?」
「有,側一程晉曾經派了個婢女來到府裡,說是想問問我過得如何,貝勒爺待我好不好。」她毫無隱瞞。
伊爾猛罕磨著牙。「那麼你是不是都告訴她了,說我在穆都哩府裡安了眼線的事?所以他們才能把他找出來?」
「我沒有!」芮雪悚然一驚,堅決否認。「我可以對天發誓,這種事我又怎麼可能會跟任何人說,我唯一對貝勒爺說過的謊話,就只有是慶親王的親生女兒這件事,其它的我就是死也不會認。」
「說得好聽,我又怎麼會知道你欺騙過我一次,會不會又有第二次、第三次,你要我怎麼相信?」他冷笑。
「要是讓我查出來確實是你洩漏出去的,我會親手殺了你。」
芮雪鼻頭酸澀。「貝勒爺若是要以這個理由殺我,我就是死也不會甘心,你可以不信,但我絕不會背叛你。」
「你到現在還想狡辯?」伊爾猛罕說得咬牙切齒。
她悲傷地瞅著他,這樣的結果也是當初自己沒有預期到的。「不管我怎麼發誓,貝勒爺都不會信的是嗎?那麼現在就殺了我吧……」
「別以為我不敢!」他一把握住纖腕,卻見芮雪全然無懼地迎視自己,那清澈的眼瞳讓他見著她內心最深的無奈和愛意。
不!一定是他看錯了!她敢做就要敢當,別怪他無情。「我現在連看都不想看到你。」說完便甩開她的手腕,拂袖而去。
房門再度砰地關上,震出了芮雪的淚水。
「貝勒爺又怎麼會知道我不痛苦?」她的痛、她的苦是說不出來的,那足以毀滅一個人的心智。
伊爾猛罕邁著大步,離開她居住的院落,回到書房,卻無法消除內心的挫折和悲憤,只能用力握緊拳頭,槌向樑柱洩忿。
「啊……」他嘶吼著,仿佛不這麼做,就會瘋掉了。
總管見主子指節都滲出血了,又不知道該怎麼勸阻。「貝……貝勒爺……」
「我該怎麼處置她?」伊爾猛罕頹然坐倒在地,大聲狂笑。「 她……我又下不了手……我根本是個懦夫……哈哈……我是個懦夫……」
見主子這副模樣,總管也跟著流下老淚。但也只能在旁邊陪著,等著主子發洩完情緒。
好半響,伊爾猛罕總算冷靜下來了,不過卻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廊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總管取了披風過來,深怕主子著涼了。「外頭天冷,貝勒爺還是到屋裡吧……」
「冷一點才能讓腦子清醒,才能好好地想一想。」伊爾猛罕兩手背在身後,像座雕像似的站得直挺挺的。「你去忙你的事。」
「嗻。」總管歎了口氣。
就這樣,伊爾猛罕在廊下站了一個多時辰,心裡想著既然無法將芮雪送走,又無法改變她是慶親王的親生女兒,那麼……就讓她擁有想要的東西,當上福晉,但除了這個,她將什麼也得不到,讓她永遠寂寞清冷地困在這個身分裡。
於是,翌日起,被軟禁在寢房裡的芮雪,可以聽到外頭忙碌的聲音,連這個偏院都能感覺到外頭的躁動,可見非比尋常,偏偏她沒人可以問,也沒人願意回答。
芮雪不在乎會不會一輩子被關在這兒,只是擔心多拖一天,伊爾猛罕就多痛苦一天,可是這結該怎麼解呢?
除非她死了?
但是她做不來自我了斷的事,沒辦法這麼輕賤生命,因為自己的命是死去的額娘用多少眼淚換來的,臨死前還哭著要她不管多苦都得活下去,所以要她自盡是不可能的,只能無奈地這麼耗著,看誰先崩潰。
直到第五天,一大清早,幾個婢女不由分說地闖了進來,把她叫醒,然後開始幫芮雪梳妝打扮。
「這是做什麼?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婢女們連回都不回一句,只顧著幫她梳頭、抹上胭脂水粉,不由得驚疑不定,索性推開她們。「你們不說就出去!」
終於,其中一個婢女開口了。「今兒個可是貝勒爺的大喜之日,雪姨娘就要成為福晉,這可是別人求不來的福氣,好了,再晚可會誤了時辰。」
她怔了又怔。「什麼福晉?我不明白……」
「 能從小妾的身分一下子跳到福晉,成了當家主母,可是咱們連作夢都不敢夢的,你還要問什麼?」另一個婢女態度不好地回道。
原先的婢女連忙止她亂說。「別用這種口氣,小心讓貝勒爺聽到了。」主子在想什麼不是她們能夠理解的。
「總管在嗎?能不能請他過來一趟?」芮雪還是想先弄清楚。
「……好吧。」那名婢女只得去把總管請來,不然拖下去挨駡的會是她們。
總管進門就先斥責一番。「怎麼還沒幫雪姨娘梳妝?」
「是我不讓她們弄的,為什麼貝勒爺突然說要迎娶我為福晉?」她困惑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其實說真的,總管自己也不是很瞭解個中原因,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多半是貝勒爺想通,知道這種事不能怪雪姨娘,想要補償。」
「有這個可能嗎?」芮雪不認為會這麼簡單。
「無論原因是什麼,這會兒是貝勒爺親口說的,就別想那麼多了。」他馬上讓婢女快點幫她打扮。
她困惑地由著婢女梳頭,然後換上大紅袍,不過這次的身分是福晉,身上穿戴的自然大不相同,尊榮貴氣許多。
因為就在府裡,所以沒有花轎,加上張羅的時間不夠,只請來一位住在京城裡的家族長輩主婚,還有三位貝勒爺帶來皇上賞賜的賀禮,賀客並不多,不過有眼睛的都能察覺到,這場儀式不見歡樂慶賀的氣氛,甚至是倉促潦草。
芮雪坐在炕上,頭上覆著紅巾,知道所有的疑問得等到伊爾猛罕進房才會得到,她只能耐著性子等著。而這一等幾乎等到了半夜,身邊沒有半個伺候的婢只有一室的冷清和被遺忘的淒涼。
當開門聲響起,接著是腳步聲進來,她認出是誰的……
下一秒,紅巾被粗魯地扯下,這個動作讓芮雪的心都涼了。
「你已經得到你要的榮華富貴,也該滿意了吧?」他嘲諷。
這般冷漠無情的話語,聽在她耳裡,讓僅剩的一絲希望都破滅了。她仰起螓首觀向矗立在眼前的男人,他早就換下新郎袍,不只沒有當新郎倌的喜悅,臉上只有恨意和嘲弄。
「貝勒爺說是就是。」芮雪苦澀地笑說。
聞言,伊爾猛罕抽緊下顎,氣她沒有該有的反應。「你這輩子就守著這個位子,可是除了這個位子,你什麼也得不到。」
「貝勒爺的意思是不再有寵愛,也沒有疼惜,更沒有愛?」她懂了,這就是他的報復。「貝勒爺之所以會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既捨不下我,又無法原諒我的欺瞞,所以才想用這種方式懲罰我?」
「怎麼?你覺得太委屈了?」伊爾猛罕心裡氣恨著她總能看穿他的想法。
「不,只要還能待在貝勒爺身邊,就覺得開心快活,什麼方式都沒關係。」芮雪打從心底真誠地說。
他深吸了口氣,面對這樣的表情,要保持心中的恨意是多麼困難,為什麼她總是可以輕易的摧毀自己的意志?為什麼錯的好像變成他了?
「你以為再說這些話可以讓我心軟?我已經認清你,不會再上當了。」說完,伊爾猛罕轉身要步出新房。
「貝勒爺要上哪兒去?」芮雪不解地叫住他。
「你以為我還會再跟你同床而眠嗎?我現在連看都不想看你一眼,更別說抱你了。」他決絕地說完便走了。
聽到外頭傳來門關上的聲音,她僵在原地好久,才白著小臉拿下鳳冠,脫下紅袍,即便淚水盈眶,就是不讓它落下來。
「只要能待在貝勒爺身邊……總會……總會等到他相信我的那一天……只要誠心誠意的……他最後會諒解的……不能哭……要笑……這樣的結果……比想像中的好太多了……所以該笑才是……」
她用手背抹去眼眶內的淚水,想著從小到大,什麼苦沒吃過,於是打起精神,想著明天開始,至少要先盡好自己身為福晉該做的本分,只要不放棄,一定還有希望,總有一天會再贏得他的信任。
隔天,芮雪天還沒亮便起來,問了僕役才知道伊爾猛罕搬到另一座院落去了,於是打了洗臉水要過去伺候。
「誰讓你進來的?」他當著小廝的面斥責,將她趕出寢房。
芮雪不願死心,決定再接再厲,知道他在夜裡總會待在書房,於是泡了一壺熱茶進門。
「出去!」桌案後頭的伊爾猛罕寒著臉低咆。
她不想就這麼被趕出去,於是端著茶水走上前。「天氣冷,至少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他袍袖猛力一揮,茶壺和茶碗全都乒乒乓乓的摔碎在地上。
「呃……」芮雪及時避開,不過右手還是被灑出的熱茶給燙到。
伊爾猛罕瞥見她的動作,俊臉上掠過一道掙扎,強忍著不去關心。「這兒不需要你來伺候,出去!」
「我再去煮一壺。」她把右手藏進袖內。
他繃緊臉孔,天人交戰著,最終還是克不住,跨著大步上前,捉起芮芮雪的右手,果然手背都紅了。
「你為什麼就是非要惹我生氣不可?來人!」在外頭的僕役進來了。「去把藥箱拿來!」
芮雪輕搖螓首,因他稍稍透露的關懷而開心不已,受這點燙傷也是值得的。
「沒關係.並不怎麼疼。」
「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還要什麼?或者是無法忍受失寵的滋味?很不好受對不對?」伊爾猛罕不自覺地提高音量,主要是對自己的厭惡和惱火,因為這些話根本是自欺欺人,只會在口頭上威脅,卻起不了任何作用。
「那麼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別逼我讓你更難受。」
「我不想要任何東西,只是想待在貝勒爺身邊。」芮雪昂起下巴,擠出了抹倔強的笑靨。「除非貝勒爺再把我軟禁在房裡,不准我踏出半步。」
僕役進來了,將藥箱放在幾上,又退下去。
他咬了咬牙,找出藥箱裡的紫雲膏,冷著臉幫她抹在燙到的手背上。「暫時別碰到水,你可以回房去了。」
她瞅著他半晌,輕柔地說:「我再送一壺熱茶過來就回房。」
聽見身後的門輕輕掩上,他支著額,緊緊地閉上眼。
以為讓她當上福晉,嘗到失寵的滋味,可以享受報復的快感,結果……伊爾猛罕只覺得心中恨與愛拉扯得更嚴重,讓他幾欲發狂,不禁雙手抱住頭顱,想著必須在芮雪回來之前,再度武裝起自己……
這到底是在懲罰誰?
於是,這樣的場景每天都會反復上演,她靠近,他便趕人,不管他怎麼惡臉相向,芮雪總是一再地出現在他眼前。
這又是在折磨誰?
就連府裡的奴僕侍衛看得都很痛苦,卻也插不了手。
「貝勒爺,慶親王府側福晉送來的那些賀禮……」總管清點過後,拿著禮單來到書房詢問。
「把它退回慶親王府,不需要她送的賀禮。」不等話說完,伊爾猛罕直截了當的回絕了。
「嗻。」他不用想也知道會是這樣。
「另外讓人回一聲,往後福晉和慶親王府再也沒有瓜葛。」
總管躬了身,退出門外,瞧見芮雪就在外頭,也聽到這段對話了,忍不住勸道:「福晉這會兒還是別進去,免得又惹貝勒爺生氣了。」
「我寧可他生氣,也別憋在心裡。」她很看得開的。「如果挨幾句罵可以讓貝勒爺心裡痛快些,那也是值得的。」
能做到這般地步,說她是別有目的,總管怎麼也不相信,可是也得主子想通才行。「那小的先下去了。」
人一走,芮雪的臉色也黯了,不過馬上振作起來,不想被這點挫敗給打倒了,待門開了,迎接她的是怒目相視的俊臉。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臉皮還真是厚。」
他這樣冷嘲熱諷,就不信她還有臉來見他。
芮雪畏縮了下,無法否認自己還是會受傷,不過依然往前走去。
「貝勒爺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臉皮厚,這也算是我的優點,何況你現在氣我、恨我,所說的話我都不會放在心上,因為我知道那不是貝勒爺的本意,只要這麼想,心裡就會好過些。」
「你……」他怒不可遏,卻又反駁不了。
她噗哧一笑。「貝勒爺想不想知道什麼才會徹底打擊我,讓我完全死心?」
伊爾猛罕瞪著她,不懂她為什麼還笑得出來,難道自己這麼對待她,她可以完全不在意?
「如果貝勒爺為了證明自己不在意我,馬上有了側福晉,身邊又多了幾個小妾,那麼……保證再也不會被我煩了,我會躲得遠遠的,不會再來吵貝勒爺了。」
芮雪笑得哀傷,卻是她心底的話。
他哼笑一聲。「你是在警告我將來不能有側福晉,更不能有小妾?你以為你命令得了我?」
「我的意思是若貝勒爺是真心喜愛對方,那麼我會盡力成全,也會放心,因為貝勒爺身邊有人伺候了。」她仍然笑著,除了梗塞的鼻音,還有眼底不時閃過的淚光。「我說完了……貝勒爺別待太久,早點休息。」
芮雪開了門出去,怕再多待片刻,會當場痛哭失聲。
好累……她好怕自己撐不下去,其實她也好想有人可以抱抱自己,安慰自己,她已經快不行了……可是只要貝勒爺對她還有一絲絲關心和不捨,就無法死心……
回到冷冰冰的寢房,除了三餐有人送來,沒有婢女服侍,更沒有人發現火盆裡沒有炭了,這些芮雪都沒放在心上,以前在慶親王府裡也是這樣過日子,她不需要有人伺候……
她只是不想被伊爾猛罕再這麼恨了,被恨的滋味是這麼痛徹心肺,真的痛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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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外頭下著雪。
依照傳統習俗,坤甯宮在這天大祭灶神,同時安設天、地神位,皇帝在神位、灶君前撚香行禮,以迎新年福竟閑。
「知道內奸是誰了?」祭灶典禮結束後,伊爾猛罕被拉到一旁說話。
哈勒瑪「嗯」了一聲。「不過這事兒已經解決了,倒是你,明明就在自找苦吃,把人送得遠遠的就好,何必非擺在眼前不可,這會兒還讓她占了福晉的位子,真是讓人想不透……」
沒聽見對方在說什麼,伊爾猛罕只是想到自己誤會芮雪了,因為惱她、恨她,所以才把洩密的罪名安到她身上去,他怎麼會變得這麼是非不分了?
他分明是想讓自己有理由恨她,所以才故意誣賴她的。
腦中浮起芮雪那天是如何信誓旦旦,寧可死也絕不會背叛自己,如今證實她不是內奸,對她的傷害卻已經造成了。
「有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哈勒瑪不滿地瞪眼。「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搞得失魂落魄、死氣沉沉的,這像什麼話?」
他沒有反駁,也知道這話罵得好,為一個女人,他都快不認得自己了,不過還是得讓芮雪知道誤會她了,一事歸一事,不該把錯全都賴給她,至少在這件事上要還她清白,否則他豈不成了不辨是非的愚夫了。
哈勒瑪見他根本沒在聽,搖了搖頭。「算了!先不提這個,你還記不記得大概半年前蒙古額爾敦倉親王帶著幾個子女進京覲見皇上的事,如今太皇太後有意幫他的長女指個額駙,就不知道會選上誰。」
「我已經有福晉了。」伊爾猛罕淡淡地說。
「只怕到時真的找上咱們四個,為了滿蒙之間的和諧,想拒絕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對當額駙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可是太皇太後的懿旨誰敢不從。
伊爾猛罕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告辭了哈勒瑪,回到自己府裡。
一進門,他揮落披風上的雪,就聽說慶親王府的側福晉又派人來見芮雪,不過已經讓總管請回去了。
「福晉知道嗎?說了些什麼?」
總管頷首。「回貝勒爺,福晉已經知道,不過她說貝勒爺怎麼說就怎麼做,不想讓小的為難。」
「她……平時在府裡都做些什麼?」他佯裝隨口問道。
總管看出主子心裡的掙扎,心裡真希望他們能夠和好如初。「福晉多半一個人待在寢房內,要不然就是……」
「要不然就是什麼?」伊爾猛罕橫睨地了他一眼。
總管口氣頓了頓,才說:「要不然就是會到貝勒爺房裡坐一會兒,瞧瞧被子暖不暖,袍褂有沒有破損脫線了,靴子是否該換新的,諸如此類,小的也說這些事不需要福晉操心,不過她說這是目前能為貝勒爺做的事,要我當作沒瞧見。」
「以後別讓她進去了。」他嘴硬地說。
進了房內,換上另一套袍褂,才注意到上回有些扯裂的袖口又重新縫好了,完全看不出來,想必這些都是芮雪補的。
用指腹輕撫著細密的針腳,伊爾猛罕覺得那股惱怒和恨意在不知不覺當中開始流失,他的心在快速地軟化。他告訴自己不該輕易地原諒她,可是恨她卻得花上更多的力氣才能維持下去,他怎麼會讓自己陷入兩難的絕境?
想原諒她,又不甘心,要恨她,又無法否認自己要她、愛她……說到底,是他高傲的自尊在作祟,因為不想再受慶親王的嘲笑羞辱,所以才會這樣僵持下去,沒辦法拉下臉來。
早上,他知道她會遠遠地目送自己出門,夜深了,他待在書房內,她便會端來熱茶,擱了就走,彼此沒有開口說話,可是卻又能意識到對方的一舉一動。
其實這段日子平靜下來,他似乎也已經接受芮雪不敢跟他說出真話的原因,是因為愛他,想跟他在一起,才刻意瞞著,不是存心的,只是……想到她是那人的親生女兒,依舊無法接受,往後見到對方,又會如何被揶揄諷刺。
直到天快亮了,伊爾猛罕獨自來到這座院落,輕輕地推開房門,才跨進門檻,就因屋內的寒冷而皺起眉峰,由於裡頭的擺設沒有變,儘管光線昏暗,行走並沒有太大的困難。
他站在炕前,適應了幽暗之後,也能看得較為清楚,他看見芮雪蜷縮在被子裡,似乎冷到微微發抖,這一幕讓伊爾猛罕心中大怒,很想立刻把人叫來,讓那幾個伺候的婢女全都挨頓板子,再逐出府去……
不過轉念一想,這些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讓芮雪連在奴僕眼裡都不過是個失寵的福晉,連他都對她視而不見,何況是府裡的奴僕,得不到尊重的她,才會遭到這樣的待遇。
他心痛如絞,解下肩上的披風,輕輕地蓋在芮雪身上,然後步出寢房,馬上找來總管。
「小的會好好的嚴懲。」總管聽完大驚,怎麼也沒料到她們敢在背後搞鬼,於是把那幾個調去洗衣,這種天氣可不好受。
翌日早上!
當芮雪難得睡個好覺醒來,才發現房裡好暖和,還有蓋在身上的披風,她認出是伊爾猛罕的,難以置信地捏了下臉頰,以為是作夢。
「福晉醒了?」婢女聽到聲音進來伺候。
芮雪將披風擁在懷中,上頭似乎還留著他身上的余溫和氣味。「貝勒爺夜裡……是不是來過了?」
「奴婢不清楚,只知道總管吩咐咱們要好好伺候福晉,不能有任何馬虎。」她邊梳發邊回道。
聞言,芮雪將臉蛋埋在披風內,眼圈發熱,可是唇角卻揚起。「貝勒爺已經不再那麼氣我、恨我了嗎?」只要他能原諒她,找回之前的恩愛,那麼這段日子所受的苦都值得了。
當她捧著披風過去,伊爾猛罕正準備出門,僕役也取了另一件披風過來。
「這件比較保暖。」她來到他面前,想親手把它披上,又怕被厲聲地拒絕,遲遲不敢有動作。
抬眼見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卻沒開口驅趕,她這才緊張地為他系上帶子,再撫順披風上頭的縐褶。
他必須克著將她撈進懷中的衝動,心中五味雜陳。他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待她,她還是一心對著他,她為什麼這麼傻,傻得讓他心痛。
「好了,別忙了。」他拉開她的小手,告訴自己該走了,卻因芮雪手上冰涼的體溫而蹙起眉心。「府裡有手爐,待會兒讓總管去拿。」這回說完便真的頭也不回地出門了。
只有自己明白,他簡直像是落荒而逃,唯恐多待個片刻,就會打破了自己搖下的狠話,想要狠狠地摟住她.與她在炕上溫存一回,甚至開口說他不再生氣、不再恨她了。
伊爾猛罕直到此刻才領悟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不管她做了什麼.他就是無法不愛她。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7 00:04:39
【第七童】
翌日雪稍停了。
一輛馬車穿過大街,來到貝勒府門前停下,門口的侍衛一聽來人的身分,不敢放行,先進去請示。
「她又來做什麼?」伊爾猛罕才剛在書房坐下,就聽到奴僕稟告,俊臉一沉。
「就說不見,讓她回去。」
奴僕出去了,隔了半刻又回來,吞吞吐吐地回復。「慶親王府側福晉說……說若是貝勒爺堅持不肯見她,那她就不走。」
「就讓她在大門外等。」他怒氣更熾了。
「嗻。」再出去。
伊爾猛罕將狼毫筆一扔,果然沒一會兒奴僕又硬著頭皮進來了,說既然貝勒爺不見她,那麼她想見福晉一面。
「哼!」他忿忿然地拍案而起。「就說這兒沒有她要找的人。」芮雪已經是他的人了,不想再讓她跟慶親王府有任何牽扯。
主子都這麼說,也只能這麼回。
咯咯的腳步聲跑了出去,伊爾猛罕再度落坐,瞪著門口半響,不過這回換總管被推派進來。
「回貝勒爺……」
「她還是不走?」他握緊拳頭。
「因為貝勒爺曾經吩咐將她送的賀禮退回去,連派人來都見不到福晉,不太放心,所以才親自走這一趟。」總管清了清喉嚨說:「貝勒爺還是見見她吧。」這樣一來一往要到何時?
伊爾猛罕冷哼,怒氣騰騰地往外走。
這樣應該表示見了,總管籲了口氣,忙去把人請進廳來。
「側福晉有事就快說。」總管催促道。
「別把這座府邸當作自家,想來就來。」再次見到外表依舊雍容美麗的中年婦人,他的情緒就是無法不受影響,自然也不給好臉色看。
側福晉在心中輕喟,連身上的披風也沒有解下,就是讓他知道自己不會待太久。
「我只是想見芮雪,說幾句話就走。」知道芮雪成了福晉,還替她高興,卻又聽說婚禮草率,甚至沒有大宴賓客,便覺得不對勁,屢次派人來詢問,都被打發回去,才不得不來。
「要跟她說什麼?教她怎麼說謊騙我嗎?」伊爾猛罕譏諷回去。「她現在是我的福晉,以後過得是好是壞都和慶親王府無關。」
「你說什麼?」她怔愕地看著他。
「你知道我在說些什麼,難道她不是那個男人的親生女兒?這可是他親口說出來的,還會有假嗎?」他側過身軀,看都不看她。「你可以走了!」
「你已經知道芮雪是……伊爾猛罕,不可以把對王爺的恨加諸在芮雪身上,跟點關係也沒有。」側福晉焦急萬分地說。
伊爾猛罕額際抽搐,口氣更強硬了。「怎麼會沒有關係,她是那個男人的親生,就得代他受罪。」
「你……你對她做了什麼?你苛待她了嗎?快告訴我!」她撐住他的袖子,驚慌地問,真慶倖自己來了,不然那可憐的孩子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那也與你無關!」他鐵青著臉。「我知道你恨我……恨王爺……可是芮雪是無辜的……她沒有理由受到懲罰。」
側福晉急紅了眼。「讓我看看她……」
「她是我的,我要怎麼對她也是我的事。」伊爾猛罕甩開她的手,也賭氣地不想解釋對芮雪早就不再那麼惱恨了。「說完了嗎?說完的話請回。她敢瞞我,就該承受我的怒氣和恨意。」
側福晉嗚咽一聲。「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得這麼殘忍無情?小時候的你不是這樣……見到其它孩子被欺負還會挺身而出……」
「不要再用額娘的口氣來指責我,你沒有這個資格。」他咆哮回去。「我要怎麼對待她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啪!
一記清脆的巴掌打掉了伊爾猛罕後頭要說的話,連側福晉也怔愣住了,自己居然動手打了他,可是打在兒身、痛在娘心,他是不會懂的。
「你可以放心,說完該說的話,我就會走,而這巴掌……也從此打掉了你我之間的母子情分,從此以後就是陌生人了。」
他咬緊了牙,把臉一撇,怒紅著眼。
「芮雪的額娘……當年是伺候我的丫頭,卻被王爺強佔了身子才有了身孕……那孩子一出生就註定是個丫頭,只有當奴才的命……從小到大,幾位格格看她不順眼就動輒打罵,嫡福晉生的兒子甚至還想把她要來當妾……可是不管遇到什麼事,她從來不會說個苦字,總是堅強的笑著……」
側福晉用絹帕搗著唇,吸了吸氣。「你知不知道那天為什麼嫡福晉讓她脫離奴籍,而我急急的把她送來你這裡?那全是想要保護她,因為……因為王爺看上她了,居然想要對她…… 」
待他會意過來,俊臉整個刷白了,慢慢地把頭轉回來。
「她的清白差一點就被毀了……你能想像得出她當時那驚恐悲哀的表情嗎?她為什麼要替王爺接受你的恨意?你又有什麼資格要報復她?她只是……只是很不幸是王爺一時玩樂之下才生下的孩子……」
高大的身軀站立不穩,搖晃了兩下。
「你要連芮雪一起恨下去,那麼她呢?她又該恨誰?她說過並不想恨,因為就算恨死王爺,也改變不了什麼……」側福晉語重心長地說。
伊爾猛罕如遭電擊,整個人僵住了、震住了,無法動彈。
「恨一個人恨到傷了自己,那不是便宜了對方,貝勒爺這麼聰明的人,應該懂得這個道理才對……」
「曾經恨過,不過後來說想通了,再恨他,他還是那個樣兒,不會改變,只有自己傻傻的恨……」
耳畔晌起芮雪曾經說過的話,那是多少的心酸,受過多少煎熬才學會讓自己想開、放開,他總以為她懂他,卻從來沒去問過她為什麼懂?恨的又是誰?他只顧著抓緊自己的恨……
「為了個恨字,貝勒爺過得這麼辛苦,一張臉老是這麼繃著,累的可是自個兒,值得嗎?」
「恨一個人不是別人跟他說不要恨了,那恨就會自動消失不見,若是這麼簡單就好了,那麼恨就不再是恨……」
他重重的跌回座椅上,芮雪從來只想著讓他開心,怎麼讓他從恨裡解脫,將所有的溫暖都給了他,那她呢?又有誰能溫暖她、疼惜她?而自己又做了些什麼?只是一味的怪她、恨她,說出殘酷的話。
側福晉覦見他臉上的自責.慶倖至少今天沒有白來。
「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相信的話,可以去查去問……直到前些日子王爺才知道芮雪居然是他的女兒,偏偏你又這麼喜愛她,正好讓他抓到把柄,王爺說什麼你就信以為真,就像家族裡的那些長輩,說我是因為愛慕虛榮才會跟了他……如果我告訴你,其實他們全被王爺收買了,你會信嗎?不要只肯聽自己想聽的,不要為了個恨字,做出讓自己後悔終生的事來……」她閉了下眼.然後毅然抹去淚水。
「我要說的就只有這些,往後……你也不會再見到我了。」
怔怔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伊爾猛罕想著她說的話,真的是這樣嗎?原來真正欺騙他的是當時以為可以信任的人?
自己真的錯怪她了嗎?
為什麼沒有早點調查清楚?為什麼不早點弄清真相?沒錯!因為恨讓他拒絕相信事實,以為自己才是對的……
伊爾猛罕捧著頭懊悔不已,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會那樣對待芮雪,回憶起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句句惡毒、字字無情,她卻只是默默忍受,就算想解釋也會被他反嘲回去。
他對她做了什麼?
又是怎麼回報她的情意?
「芮雪……」伊爾猛罕低低的唉著,馬上沖出廳外,往另一頭的院落直奔而去,想著要怎麼求她原諒,怎麼讓她明白自己的愧疚。
什麼自尊、什麼面子都不重要,就算是再多的嘲笑譏諷也無妨,那已經無關緊要了,再也沒有任何東西比得上她……
來到寢房前,他有些卻步,怕傷害已經太深,她不會原諒他。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這才鼓起勇氣推開門。
正在和婢女說話的芮雪見到他來,朝他綻開笑臉,只要看到他來就很開心快活,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
「你為什麼還能笑?」他心痛地問。
婢女福了下身,退出房外。
「貝勒爺怎麼了?」芮雪瞅著他盛滿混亂悲慟的俊臉,好想伸手碰碰他。
見她想靠近,可是又有些懼意,深怕遭到他的怒斥,不敢妄動的模樣,伊爾猛罕的心像被只無形的手掌給指住.痛得快窒息了。
「你為什麼還笑得出來呢?」
芮雪偏著螓首,想著他的問題,然後輕聲回道:「因為笑了就會少難過一點。」
「以後別再這麼笑了。」這笑只會讓人看得鼻酸。
她才想問為什麼,伊爾猛罕已經一個箭步上前,張臂將她抱緊,狠狠地按在胸口,緊到弄疼了她,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不知道該怎麼憐惜心疼她。
以前總是好奇她為什麼能那麼笑,現在才瞭解藏在笑容背後的眼淚……沒有人是天生就堅強,她若不這樣,只怕活不到現在。
而他總是自私的要她付出一切,像是天經地義似的,嘴裡說要好好寵她,只是做做表面功夫,是她在寵他,任他發洩恨意卻無怨無悔……
「芮雪……」
偎在他強壯的胸膛,芮雪滿足地歎了口氣,以為再也不能像這樣親近了,小手跟著環住他的腰,只要再多待一下就好。
「是不是遇到難過的事了?這時候只要笑,笑了眼淚就會往肚子裡流,那麼就不會太難過了……」
伊爾猛罕哽咽地笑了一聲。「你都是這樣嗎?以後想哭就哭,我會像這樣抱著你……哄著你……」
「貝勒爺會覺得煩的。」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只會挨主子更多的罵,只會惹人討厭。
他親著她的額頭、她的鬢髮,還有她的小嘴,像是怎麼也親不夠。「這樣像是覺得煩嗎?我不要你忍耐,要哭就哭.要笑就笑,我不要你再假裝,我要真正的那個你……可以對我說真話,沒有隱瞞……」
「貝勒爺想聽真話?」芮雪聲音輕顫,像是壓抑著快要崩潰的情緒。
「當然。」伊爾猛罕視線也模糊了。
她嘴角一抿,接著便掄起粉拳往他胸口槌了下去,可以說是使出了全力,讓他晃了下,然後又是一拳、再一拳。
「我好生氣……我真的好生氣……好氣……好氣……為什麼要冤枉我?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我不是存心要欺騙貝勒爺的……為什麼就是不信?為什麼那個好色卑鄙又無恥的臭王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比較在乎他是不是?他不是你的仇人嗎?那你作啥要相信他說的話?」
「還有呢?」伊爾猛罕站得直挺挺的,讓她打、讓她罵,可是他卻想笑。
一隻拳頭似乎還嫌不夠,她又加了另外一隻,兩隻拳頭用力使勁的槌,一面哭一面叫,把想要說的話全部吼出來。
「我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待我?我心裡好苦,可是要跟誰說?貝勒爺不要我了就說一聲……不要這樣折磨我……痛快地給我一刀……我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我恨你……我真的好恨你……這樣聽了是不是就會比較高興?作啥那麼喜歡恨……恨有什麼好……不要再恨了……」
她一鼓作氣地吼完,已經氣力用盡,將額頭抵著他的胸口,大口喘氣、大聲哭泣。
「然後呢?」伊爾猛罕擁住泣不成聲的小女人,自己也哽咽了。
過了許久,芮雪才抬起螓首,臉上涕泗縱橫,卻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沒有然後了。」
聞言,他有些哭笑不得。「就只有這樣?」
「就只有這樣。」她嗓音也啞了,可是笑意不減。
他眼中的淚堆積更多。「你不恨我、氣我嗎?」
「恨一個人太累了,又沒有好處,我才不想自找麻煩……可是又捨不得氣貝勒爺太久……我看得出貝勒爺嘴裡說無法原諒我,可是見著我燙到會心疼,看我夜裡睡覺冷得直發抖,又狠不下心再對我壞……這樣要我怎麼氣下去呢?」芮雪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對我來說,恨一個人、氣一個人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像我這麼絕頂聰明的丫頭,才不會笨笨地跳下去。」
「你是在罵我笨嗎?」伊爾猛罕想板起臉來,不過沒有成功。
「是啊,貝勒爺真的好笨,作哈去相信那個好色卑鄙又無恥的臭王爺說的話,當那種人的女兒已經夠倒楣的了,還害得讓貝勒爺誤會了,想想真的很吃虧。」她似真似假的抱怨.讓他更加愧疚了。
「對不起。」
她眼眶又濕了。「貝勒爺可是滿族第一大英雄,不可以隨便跟人低頭的。」
「我不想當什麼英雄,只想當憐愛你、疼惜你的男人。」那些外在的尊貴頭銜對伊爾猛罕來說是空虛冰冷,他要的只是活生生、溫暖的她。
「好幾次都差點心軟,想跟你說……我不氣你了……我也不在乎你是誰的女兒,可是只要想到那個男人的噁心嘴臉,我的自尊就淩駕一切……就為了恨那個好色卑鄙無恥的臭王爺,害你和我過得這麼痛苦,真是一點好處也沒有,所以我不想再恨了。」連她都能辦到,他一定也可以。
「真的嗎?」芮雪一臉訝然。
「恨那種人太不值得了,不是嗎?」他願意打開心中的結,敞開胸懷,不想再被束縛住。
「嗯,太不值得了。」她張臂抱住他,頻頻點頭。
「我終於能再像這樣摟著你了。」伊爾猛罕慶倖自己走出來了,沒有繼續沉溺在仇恨當中,否則會失去最重要的寶物。
「只要貝勒爺想要,隨時都可以這樣摟著我。」她嬌笑地說。
伊爾猛罕覆上她的紅唇。「我現在好想抱抱你、好好的疼你……咱們的洞房花燭夜都還沒過呢!」
「我也想要好好的疼疼貝勒爺……」芮雪紅著臉蛋,說著羞死人的話,可是她想讓他知道自己並不孤單。
「我愛你。」他因她的話而動容,也因她的寬容更自慚形穢。
芮雪只是傻傻地看著他。
「你不信?」
「貝勒爺捏我一下,看會不會痛。」她鼻頭紅紅的。
「我可以用別種方式。」他一邊親吻她,一邊卸下她身上的衣物,然後是自己的,讓她躺在炕上,用唇舌吻遍她的身子,掌心更是愛撫過每一寸,用最親昵的方式取悅她。「喜歡這樣嗎?」
她嬌喘一聲。「貝勒爺……想聽真話?」
「當然。」伊爾猛罕低沉地笑著。
「我好喜歡……好喜歡你這樣碰我……親我……這麼說貝勒爺會不會……笑我?」芮雪捂著發燙的臉蛋問。
「我喜歡聽你這麼說。」他卻因這句話而滿足了男性的虛榮。「那麼這樣呢?喜歡我這樣疼你嗎?」
火熱的男性唇舌來到她的腿間,芮雪不敢相信,想躲,他卻緊扣著她的臀,這是從未經歷過的歡愛,情不自禁地哭喊,卻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她像是死了一回又活過來了。
「貝勒爺……」小手伸過去,想抱住他。
「我在這裡……」伊爾猛罕往上移,愛憐的吮去她額上的薄汗,以及眼角的淚水,用自己的堅硬輕頂著她的細緻柔嫩。「喊我的名字。」
「伊爾……猛罕……」她微張小口,感受結合的力道,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能接納他的全部,眸著眼前這張佈滿汗水的俊臉,他目光熾熱,神情愉悅卻有些壓抑,像不敢太過盡興,怕過於粗魯弄痛她了,她的胸口瞬間漲滿了對他的愛。
「我好喜歡這麼叫你……也好喜歡你這樣……疼我……喜歡到……想哭……」
他嘗到深愛一個人是什麼滋味,愛到連心都會痛。
「我愛你……我的福晉……」他激動地親著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她的嘴角,用行動來表達對她的濃烈情感。
「我愛你……伊爾猛罕……我的貝勒爺……」芮雪滿臉紅暈的喘道。
久違的恩愛讓房內的情意更濃、更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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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剛過!
窗外還是一片漆黑。
由於今天皇上要早朝,卯時便要準備進宮,伊爾猛罕才睡了一會兒就不再合眼了,低頭覦著睡在臂彎中的小女人,蠅縮在他身畔,讓他又憐又愛。
是她救了他,把他從無底深淵中拉出來,還幫他找到了心,要是失去她,伊爾猛罕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不!他不可能會失去她,因為誰也別想拆散他們。
這時,感覺到懷中的小女人動了一下,他馬上閉眼假寐。
芮雪小心翼翼地挪動了下身子,燭光透進層層的帳幔,讓她可以盡情地看他,往好處想,也許該感謝慶親王,要不是他,他們之間的感情也不會更堅定,更知道無法離開彼此。
她只會心懷感激,因為幸福總是得來不易,更要珍惜。
輕輕的伸出兩根手指,想偷描伊爾猛罕的臉一下,結果才碰到就被揪住。
「被我抓到了!」伊爾猛罕捉住她偷襲的小手。
「你好大的膽子,還敢再捏我,得要加重懲罰才行。」
「原來你裝睡……」芮雪大笑著輕槌他。
他佯哼一聲。「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向天借膽了,膽敢再對我無禮。」
「那貝勒爺要怎麼懲罰我?」她勾住他的頸項,手指玩著他的發,臉上多了幾分嫵媚和勾引。「要挨板子還是罰跪?」
「都太輕了,我要罰你……早上不必起來送我出門,夜裡也不能幫我送熱茶到書房去。」伊爾猛罕忍笑著說。
芮雪瞠圓了眼。「哪有這種懲罰的?換個不好,再換一個。」
「就是這個懲罰,不准討價還價。」他就猜到她會反對。「本貝勒的福晉就是娶來寵的,什麼都別做,只要等著讓人伺候,然後讓我過得開心就好。」
她噗哧一笑。「這算什麼懲罰?」
「當然是很嚴重的懲罰。」他特別強調「嚴重」兩個字。
「不接受行不行?」芮雪試探地問。
「當然不行。」伊爾猛罕連考慮都不考慮。
「可是我喜歡那麼做。」她在他胸前磨蹭著、撤嬌著。「求求貝勒爺,不要這個懲罰行不行?」
「不行……」他被磨蹭到有些心癢難耐。
「伊爾猛罕……拜託……」
他倒抽了口氣,身軀因受到撩撥而繃緊了。「我待會兒還要進宮……要是去遲了,可都是你害的……」
「那你就答應換個懲罰。」芮雪在心裡偷笑。
「不換!」大丈夫說一就是一。
「伊爾猛罕……」芮雪索性整個人都貼上去,往他身上磨蹭。
這可惡的小女人,根本是吃定他了。
他認輸了。
「我換就是了。」跟著大吼一聲,以惡虎之姿撲向芮雪。
「貝勒爺待會兒不是要進宮?」她可是很好心地提醒。
埋在她胸口的俊臉抬起,俊目一瞪。「原來你還記得……很好,非常好……看來你是故意的。」
「饒命啊……我知道錯了……」芮雪扭動嬌軀,大喊救命。
「我要把你全部吞下去!」伊爾猛罕往她身上一陣亂啃亂咬。
「呵……」她笑到沒了力氣,手指穿過他的發。「好哇……都給你吃……只給貝勒爺一個……」
他瞅著她深情的笑臉,收起笑容,兇猛的吻住她,腰桿一挺,強悍地進入,也咽下芮雪的嬌呼,接著不再慢條斯理,而是狂熱到近乎野蠻的衝刺……
那種迫切想要將身下的小女人占為己有的猛烈欲望,仿佛怎麼要都要不夠她……那種快要發狂的滋味,讓他整個人燃燒起來,連同她一起拉進大火當中,融成一體……
芮雪哭著、喊著,直到累了、啞了,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不只下不了炕,更別說送他出門,便沉沉地睡去了。
「讓福晉多睡一會兒,別叫她。」臨出門前,伊爾猛罕特別交代一聲。
總管自然說了聲「嗻」
這會兒府裡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在福晉房裡過夜的事,也表示雨過天青了終於可以不用再看主子發狂怒吼的模樣,希望這種事不要再發生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7 00:05:05
【第八章】
不到未時,伊爾猛罕便從宮裡回來了,還一臉凝肅,愁煩著早朝時發生的事──
三位位顧命大臣跟皇上稟奏的架勢倡狂傲慢,自以為先皇在臨終前任命他們三人輔政,毫不把這一國之君放在眼裡,若不是證據尚未搜集齊全,他早就請皇上罷了他們的官、定了他們的罪。
「福晉醒了嗎?」
總管撐了把油紙傘為他擋雪。「已經醒了,因為府裡來了客人,福晉這會兒正在偏廳見他。」
「什麼客人?」
「是貝勒爺的叔公。」也是那天幫貝勒爺主婚的家族長輩。
他斂眉思索,直到踏上臺階,站在偏廳外的廊下,解開披風交給總管,這才揚起犀利的瞳眸,心想正好趁這機會套出當年的真相,如果真的是他錯了,就算下跪,也要得到額娘的原諒。
「……方才提的事我無法作主,還是得等貝勒爺回來再說。」芮雪嬌脆的嗓音從廳裡傳出來。
接著是阿克順輕蔑地回了一句。「我當然知道你無法作主,看在你是伊爾猛罕的福晉,才先跟你說一聲,要是你能幫忙說兩句好話,讓我那兩個孫子有機會進宮當差,到時我也能讓家族裡的人接受你,對你也是有好處的。」
「即使身為福晉,但有些事並不是我能干涉的,更不能左右貝勒爺的想法,這點還請您見諒。」她不卑不亢地婉拒,不會因為對方是家族裡的長輩,伊爾猛罕多少還得給他幾分薄面,就任由對方予取予求。
廳外的伊爾猛罕相當激賞她的表現,應對進退不只鎮定,而且立場堅定,很有福晉的架勢,誰敢說她不夠資格當他的福晉。
「你……你說什麼?」阿克順沒想到會碰個軟釘子。「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只要我跟伊爾猛罕說一聲,他可以馬上休了你,他從小就最聽咱們這些長輩說的話了,尤其是我說什麼他都會相信。」
「所以就算叔公騙了我,我也只能被蒙在鼓裡?」伊爾猛罕沉著臉,冷聲質問。他這才看清老人的真面目,人前人後根本是兩個樣,叔公是家族中最年長的長輩,有任何事都得請他出面主持,想到自己這麼多年來都很信任他,真感到不值。
阿克順見到伊爾猛罕跨進廳內,馬上換了張臉。
「叔、叔公騙了你什麼?」滿是皺紋的臉上閃過心虛之色。「當年你阿瑪過世後,你額娘跟慶親王私通,拋棄了你這個親生兒子,可是叔公和其它長輩為你作主的。如今你有了今天的成就,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就不管咱們死活了?」
他銳眸緊盯著阿克順。「可是前些日子慶親王卻親口跟我承認,當年是他收買了你們,才指責我額娘愛慕虛榮,讓她百口莫辯。」
「王……王爺真的……真的都說了?」阿克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脫口而出。「不……不是……我是說……」
伊爾猛罕面罩寒霜。「我居然會相信你們這些厚顏無恥、自私自利的卑劣小人,用長輩的面具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過最無知愚蠢的人是我。」
「你……你先聽叔公說……」
「紮安,送客!」他不想再見到這張假仁假義的臉孔。
阿克順氣急敗壞地想要辯解,不過還是被押出廳外,扔出了貝勒府。
「我真是不孝!」伊爾猛罕自嘲地說。
芮雪握住他的手,給他力量。「連我都不怪你、氣你了,何況她是生你的額娘,只要你跟她認錯,她會原諒你的。」
「不管要認幾次錯,我會求到她願意原諒為止。」他不會逃避,會盡全力去彌補過去犯下的錯。
芮雪倒是想起要問什麼。「今兒個貝勒爺怎麼這麼早就回府了?」
「因為跟皇上告了假,所以就回來了。」
「告假?為什麼?」
「你說呢?」黑瞳橫她一眼,像是在說你真不懂我的心。
「為了我?」她指了指自己。
他兀自生起悶氣,不想理她,轉頭就走出去。
「到底是為了什麼?」要不是為了出來見阿克順,也不會穿上這麼正式的服芮雪踩著花盆底在後頭追,偏偏又走不快。「你跟我說嘛……」
「不說!」伊爾猛罕用眼角偷瞄她驚險的動作,廊下的地上還有些融化的雪一不小心可是會滑倒的,於是放慢步伐,讓她能夠趕上。
「為什麼?」她抱住他一條手臂。
「因為你都不瞭解我。」好像只有他想跟她廝磨一整天,所以才跟皇上告假幾天為的就是要多陪她。
她噴笑一聲。「我當然瞭解。」
「那你還要問?」他悻悻然地哼道。
「可是這樣會害貝勒爺被笑的,說為了個女人,居然連正事都不幹,只想跟我一起,成何體統。」芮雪吃吃地笑了。
伊爾猛罕冷哼一聲。「誰敢笑我?原本我只想告假三、五天就好,皇上還恩准我休上十天。」
「皇上真好。」
「我不好嗎?」他不滿地瞪著她。
「貝勒爺當然好了,而且是最好、最棒、最厲害。」她要把他誇上了天。
「諂媚!」伊爾猛罕忍住不笑。
「要不要再聽更諂媚的?」芮雪討好的仰起小臉。
「不必了。」他差點笑出來。
「聽聽看嘛,這種功夫太久沒用會忘記的。」
她還不死心。
「不要!」
「只要聽一句就好了……」
「聽不到!」
兩人越走越遠,儘管氣候寒冷,在他們心中卻是暖呼呼的。
從這天起,貝勒府謝絕所有訪客。
連著四、五天下來,都可以看到兩人形影不離,在府裡走動的身影,不管芮雪走到哪裡,伊爾猛罕必定跟到哪裡,有時什麼話都不用說,只是依偎著對方,站在廊下欣賞雪景,彼此的心靈卻是相通的,雪下得越大,他們卻一點都不覺得寒冷,手握得更緊。
「這座院落好像很久沒有打掃,也沒人進來過了,前陣子我無意問才發現它的存在,原本是做什麼用的?」
趁著雪停了,兩人就在府裡散步,來到較偏遠的另一頭,芮雪覺得可惜,好好的一座宅子,不只到處結了蜘蛛網,傢俱也都年久失修,要是能整理打掃一下,必定能恢復原有的光華。
「這是皇上賞賜這座府邸給我的時候,我就在想……額娘應該會喜歡這間,要是哪天想離開慶親王府,至少有個地方住……可是又想到她做的那些事,我就氣得把這裡全給砸了,告訴自己她不值得我這麼設想周到。」
伊爾猛罕咳了咳,承認這些多少有些難為情。「所以這幾年一直都荒廢著,也不想去管。」
她搗嘴猛笑。
「笑什麼?」他困窘地低斥。
「貝勒爺就是這樣,明明不是那麼冷漠的人,偏偏就是想讓人家以為你是,額娘要是知道,一定不會再生氣了。」芮雪安慰著他。伊爾猛罕白她一眼。
「任何事被你一說好像都很簡單就可以解決,我派人送信到慶親王府,不過額娘一直沒有讓人來回個信。」
「總要點時間好好想一想,不要急,讓額娘知道你有這個心最重要。」他們從廳裡出來,看著覆蓋皚皚白雪的大樹。「雖然現在樹葉都枯了、掉了,不過到了春天,一定會變得很茂密,到時額娘可以住在這兒,看著女娃在樹下玩著嘎拉哈,而你在教男孩布庫……」
「我只是說說而已。」見他看著自己直笑,她小臉一紅。
「這個願望相信很快就可以實現了,不用幾年就會有好多個男孩還有女娃,在府裡頭跑來跑去了。」伊爾猛罕從背後將她抱個滿懷,在芮雪耳畔低語。「我也想早點當阿瑪。」
她嗔笑著斜睞他。「我生的娃兒定是個個絕頂聰明,伶牙俐齒,反應敏捷,嘴巴又甜,到時你可別說招架不住。」
「那我得好好想一想,他們的額娘就夠我頭疼了,還是別生太多個……」這樣的幸福漲滿了他的胸口,覺得再也不能比現在更多的了。
以為可以暫時放下一切世俗煩憂,過滿十天的兩人世界,然而就在第六天,太皇太後派人來宣他進宮。
「不知道是什麼事?」芮雪幫他取來朝袍和暖帽,服侍他穿上。
伊爾猛罕也猜不出來。「上慈甯宮便知道了。」
★☆★☆★☆★☆★
慈甯宮──
他萬萬也沒想到太皇太後突然宣自己進宮,竟是因為蒙古額爾敦倉親王的女兒烏日娜看上自己,太皇太後有意把他指給烏日娜當額駙,這才想起之前曾聽哈勒瑪提起過,只是當時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回太皇太後,臣已經有福晉了。」
伊爾猛罕跪在冰冷的地面,雙手伏地,在震驚之餘,只能斗膽地朝坐在眼前的貴婦說明。
「這我知道。」太皇太後掀起杯蓋,啜了口茶,尾指上的黃金鑲花點翠嵌東珠指甲套象徵著尊貴的身分。
「你那福晉到底身分不夠,比起烏日娜來說,可差上一大截,聽說大婚那日過程極為草率,完全不合該有的規矩,那又怎能算數?既然如此,讓她當個側福晉也不為過。」
他滿臉震懾,只能咬著牙再次稟奏。「回太皇太後!」
「這可是為了咱們大清,還有滿蒙之間的和諧共處,伊爾猛罕,你要以大局為重,再說依你的身分,身邊多幾個人何候也是應該的。」她語氣不重,但又能讓人感受到威嚴。
這大帽子扣下來,讓他啞口無言。
「烏日娜你也見過,那日她跟著額爾敦倉親王進宮覲見皇上,你和幾個侍衛表演布庫,她就對你一見鍾情,知道我想幫她挑個額駙,便一口選上你。」
太皇太後也在觀察他的反應。「那女娃個性爽朗活潑,又好相處,讓她當你的福晉,也不會悶,我瞧挺好的。」
伊爾猛罕喉頭窒了窒。「回太皇太後,臣的心……只容得下一個女人。」他從沒想過再有另一個女人,那要置芮雪於何地。
「又沒要你的心,你只要待烏日娜好,讓她滿意就夠了。」她擱下茶碗。「難道在你心中,男女之情比國家大事還要重要?」
「臣不敢。」他伏首認錯。
「那就這麼決定了。」太皇太後滿意地頷首。
「太皇太後……」
「好了,你可以跪安了。」她不想再聽他的理由。
伊爾猛罕只能僵白著俊臉退出殿外,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冷靜,總會想出個法子,可是心裡也明白,他可以對抗任何人,只有皇上和太皇太後的旨意是自己違抗不得的。
可是他從不求妻妾成群,只求與知心人相守一生,要他當著芮雪的面,迎娶那位蒙古格格進門,而且讓她坐上嫡福晉的位置,教她情何以堪?
對了!還有皇上,他可以求皇上婉拒這門親事……
想到這裡,他便速速趕往乾清宮,得到的答覆是皇上今天不想見任何人,伊爾猛罕的心往下沉進了谷底,霎時明白皇上的用意,因為他也同樣無法違背親祖母的意思。
他心不在焉地往出宮的方向走去,無奈地想著,擁有爵位又如何,連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不能作主,若真的娶了蒙古格格,又該如何與她相處?
若冷落了她,滿蒙之間的關係必定會受到影響,
這個罪名自己能承擔得了嗎?
至於芮雪……他又該怎麼跟她開口?
伊爾猛罕能想像得出她會有什麼反應,雖然心裡痛苦難過,但是只要是為他好,她必定把自己先擱在一邊。就因為瞭解她,他又怎麼捨得讓她受委屈呢?
直到回到府裡,他還是想不出對策。
「太皇太後宣你進宮做什麼?」芮雪接下他頭上的暖帽,見他神色憂愁,關心地問。「是宮裡出了事嗎?」
他將她擁在胸口,深吸了口氣。「沒……沒什麼,只是跟太皇太後聊了些目前朝中的事,什麼事也沒有。」她早晚都會知道,可是眼下怎麼也開不了口。
「那就好。」她隱約察覺到他有事瞞著自己,不過也不勉強他說。「芮雪……」伊爾猛罕把臉埋在她頸窩間。
「嗯?」
「如果……我只是個平民百姓,你願意跟著我吃苦嗎?」他真的無計可施,只想拋下一切帶她遠走高飛,卻也知道不容許自己逃避。
「貝勒爺想聽真話?」她笑意盈盈地問。
「當然。」伊爾猛罕輕笑。
芮雪撫著他的背。「就算貝勒爺只是一般的販夫走卒,甚至只是個奴才,一個乞丐,我都願意跟著你。」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這些話早在他預料之中。
「只不過……」芮雪還沒說完。「你的爵位是皇上賜的,也是太皇太後一路提拔,才有今天的你,就算想當個普通老百姓,也不是你想當就能當的。」
「你總是能說出我心裡的話。」他心底一陣苦澀。
「謝貝勒爺誇獎。」
伊爾猛罕緊閉了下眼。「我餓了。」
「好,我去讓人準備你愛吃的。」芮雪一臉巧笑嫣然,往房門口走去。
走了幾步,先前的燦笑悄悄斂去了,暗忖著能讓伊爾她回過頭,瞅著他心事重重的背影。猛罕這麼煩心困擾,絕不是件小事。
夜裡,她醒來發現身邊是空的,於是套上袍褂和披風,走出寢房,瞅見站在外頭的高大身影,一個人陷入沉思。
「睡不著嗎?」芮雪溫柔地問。
他偏頭覦見她,目光轉柔,打開身上的披風,將她的身子一同裹在懷中。
「在想點事情。」
「能讓貝勒爺想得這麼頭疼,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她環住他的腰說。「如果想找個人說說,我就在這裡。」
「嗯。」伊爾猛罕喉頭微梗,還是無法對她托出實情。「回去睡吧……」
他攬著她回房了,沒必要讓她陪著自己憂煩,心裡打算著天一亮就進宮去,這次非見到皇上不可,無論要等多久,都要等到皇上願意見他為止。
只是進宮後,他這一等又耗去一天,在西暖閣外等到天快黑了,還是見不到皇上一面,只能悵然地離開。
接著又是一天的到來,伊爾猛罕才一進宮就被太皇太後叫去。
踏進慈甯宮,他甩下箭袖跪拜,心中忐忑。
座上的貴婦早就聽說昨兒個的事了。「伊爾猛罕,你一向知曉自己的身分,也明白事情該有輕重緩急,當初之所以選中你來伺候皇上,也就是因為你向來沒讓我失望過,怎麼這回居然……唉!」
「臣知罪。」他恭謹回道。
太皇太後從座位上起身,走到他面前,語氣也重了。「是不是你那福晉說了些什麼?她要知道你不是普通百姓,你是皇上親封的多羅貝勒,就有該負的責任,即便是要犧牲自個兒性命也在所不惜,這會兒不過是要你迎娶烏日娜為福晉,難道就這麼難嗎?」
「回太皇太後,這事與她無關。」伊爾猛罕艱澀地開口。「這一切都是臣的錯,臣知罪。」怎知一場布庫表演會惹上這種事?
太皇太後轉身回到座位上,緩下了口氣。
「聽你這麼袒護她,你們之間的感情可見一斑,不過滿蒙聯姻對咱們大清帝國意義重大,誰也不得違抗,伊爾猛罕,難道你真的想抗旨?」
伊爾猛罕胸口一窒。「臣……臣不敢。」
是不能,也不敢,他反抗不了。
他擁有的爵位、他所有的功勳都幫不了自己,就算身分再尊貴,也必須為皇上、為大清國著想,他也只是顆棋子。
看來太皇太後的心意已決,不可能撼動了。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慈甯宮,而這一整天依舊沒求見到皇上,失望至極的他只好回府了。
「告訴我。」見伊爾猛罕回來,眉宇之間淨是化不開的憂愁,芮輕撫著那疲倦憂澠的線條,他一煩惱、她也會跟著煩惱。
「到底出了什麼事?不要一個人悶在心裡,說出來聽聽。」拉著她的小手湊到唇邊,密密地親著。
「太皇太後……要我迎娶蒙古額爾敦倉親王的女兒當福晉……」睇著她瞠圓了眸,於是將她摟得更緊,怕她氣他、惱他,以為他見異思遷。
「我去求皇上作主,求他婉拒太皇太後的懿旨……可是他不見我……」
芮雪怔怔地聽著,還沒完全吸收這驚人的消息。
「也許再過個幾天,聖旨就會下來了。」
她咬了咬唇。「所以你才會這麼心煩意亂,夜裡無法入睡,原來是為了這個。」
「如果可以,我寧願拋下一切,只要跟你長廂廝守就好。」伊爾猛罕嘎啞地吐露心聲。「真的可以什麼都不要。」
「偏偏不是你說不要就可以不要的對吧?」她並不無知,自然也瞭解事情的嚴重性。
伊爾猛罕想笑,但笑不出來。
「太皇太後的懿旨連皇上都不能違抗,咱們又怎麼有辦法呢?」芮雪咽下喉中的硬物。「貝勒爺這麼左右為難,我看了也心疼難受。」
他親吻著她的發頂。「總之我務必要見皇上一面,做最後的努力。」
「如果……我就是不能忍受你娶那個蒙古格格,會不會說我善妒,指責我不識大體?」她幽幽地問。
「不會,絕對不會。」伊爾猛罕心痛地說,接著聽見芮雪的聲音從他胸膛上模糊地響起!
「我在慶親王府裡見多了爭寵的場面,我不喜歡那樣……要是她真的進了門.我想搬到前幾天去看的那座院落……」
「不……我不許!」他把她抱得更牢.怕她走了、飛了,再也找不回來。
她吸了吸氣,說:「伊爾猛罕……這是為了皇上、為了太皇太後,還有為了大清……」
「但是沒有咱們。」伊爾猛罕紅了眼眶,憤懣地吼道。
「你並不會失去我,我的心、我的人只屬於你……何況我也還住在這座府裡,想見就可以見到。」她親著他堅毅的下巴。「這樣你既可以為皇上盡忠,也可以與我長廂廝守,不是很好嗎?」
「這算是哪門子的長廂廝守?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就這麼跑來擋在咱們之間,管她什麼蒙古親王的女兒,在我眼裡,她什麼都不是……」他嘎啞地怒吼。
「貝勒爺,我愛你。」
這三個字讓他的怒火一下子便熄滅了,低頭親吻著她,要讓芮雪知道他有多愛她。「我會再去求皇上……」
但她卻明白,就算是皇上也幫不了他。
而芮雪的想法是對的,伊爾猛罕第二天是如願見到了皇上。
年少的皇帝聽完他的稟奏,早就猜到他會說什麼,同情地看著他說:「朕幫不了你,因為太皇太後這麼決定,全是為了咱們大清,朕又怎麼阻止,也沒有權利阻止。」
這番話徹底摧毀了伊爾猛罕所有的希望。
是為了大清……
他真想仰頭狂笑。
三天後,太皇太後的懿旨到了。
府裡的總管和其它奴僕跟著伊爾猛罕和芮雪跪下接旨,他們也是剛知道主子居然被選為蒙古格格的額駙,全都面面相覦,卻不敢多嘴。
「傳太皇太後口喻,即刻將貝勒福晉送往護國寺淨心禮佛,直到伊爾猛罕貝勒與烏日娜格格大婚儀式結束為止。」
伊爾猛罕大為震驚,一把抓住前來傳達懿旨的毓謹貝勒。
「這是什麼意思?」
毓謹拍掉弄縐衣襟的手掌。「這你還不懂?太皇太後就是要你娶那個蒙古格格不可,又怕到時你不肯接旨,所以才先下了這道口喻,伊爾猛罕,你把人娶來供著不就得了,何必鬧到這個地步,這下咱們想幫也無從幫起。」
就算他們親如兄弟,為了對方,都可以跟人拚命,但是茲事體大、牽涉甚廣,也得再三斟酌,不可莽撞,否則反而幫了倒忙。
「要把芮雪送到護國寺……」伊爾猛罕踉蹌一退,知道這是威脅,太皇太後要讓他認清,只要她一句話,就算要芮雪死,也是輕而易舉。
毓謹沒好氣地橫他一眼。「你那是什麼表情?又不是生離死別,只不過是讓她去那兒住上一段日子……要是你想見她,我可以私下作個安排,就是別在這時候又鬧出什麼,到時真讓你見也見不到。」
「你又怎能體會我的心情?」過去的他也跟其它三人一樣自視甚高,不把天下女子放在眼裡,可是當真正愛上了,才能領悟它可以讓你脆弱恐懼,卻也能讓你更堅強,那種想要緊緊抓住不放的意念,外人是無法理解的。
伊爾猛罕神情木然地問:「聖旨何時會到?」
「也許過兩天吧,皇上也很猶豫,畢竟這些年來你是跟他最親近的人,看你痛苦,他也於心不忍,可是太皇太後那兒又交代不過去,你真是讓皇上很為難。」他不禁要責怪兩句,然後看了看時辰。「我必須把人帶走,好回去覆命了。」
眼睜睜地看著芮芮雪的身影離開自己的視線,伊爾猛罕心如刀割,卻束手無策。
不知過了多久,他就這麼怔怔地立在原地,任刺骨的冷意竄過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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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雪推開窗子,外頭又下起大雪,不禁打了個冷顫,趕忙關上。她來護國寺已經五天了,日子過得倒也清幽安靜,而因為是奉太皇太後的懿旨住進來的,又是女眷,所以不方便到處走動。
坐回桌旁,拿起剛開始動工的男子袍褂,仔細地縫,是她滿滿的思念。
叩!叩!
以為是寺裡的小和尚送來熱茶,她起身開門,當門開的門口的高大身影,她立即落下淚來。
「貝勒爺……」
伊爾猛罕一個箭步踏進屋內,一手將她攬進懷中,一手把門關上,直到雙臂都緊緊抱住她後,他才確定真的見到她了。
「別說話,先讓我抱著你一會兒。」
她也張臂回抱,恨不得讓兩人都嵌在一塊。「嗯……我好想貝勒爺……好想好想……這會兒是不是在作夢?」
「不是……我真的在這兒……就在這兒……」伊爾猛罕每說一個字就親她一下,兩人越吻越激動,越親越纏綿,很想就這麼把彼此吞下肚。
不知道誰先開始,兩人急切地脫下對方的衣裳,好像深怕一眨眼兩人就會被人拆散,再也見不到面了……他們只想把握這最後的時間,證明沒有人可以分開他們。
「伊爾猛罕……伊爾猛罕……」芮雪不停喚著他的名字,渴望地拱起身子,讓他進入得更深。
再也沒有顧忌,不需羞澀矜持,她用心和身體去感受眼前的歡愛,恍若這是最後一次,只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給對方,毫不保留的……
男性身軀在她的低喃細語中,猛烈地要著她、疼著她,逼出她所有的淚水,讓她不得不咬住他的肩頭,以免叫出聲音,這兒到底是佛門禁地。
「我愛你……我愛你……」他不在乎什麼自尊,只想讓她聽到自己說出這三個字,讓她明白他的心,不會再給別的女人。
這一刻什麼都不用管,只要能緊緊抱住對方就好……直到激情過去,他還在她體內,捨不得就這麼離開。
兩人滿足地相擁,凝望著彼此。
「有侍衛在外面看著,你怎麼進得來?」她拂開他汗濕的髮絲,想將他看個夠,不過才分開五天,卻像是一輩子。
「自然有人把他支開……在這兒住得還習慣嗎?也沒個人伺候。」他擔心地問。
「我哪需要人伺候,在這兒吃著粗茶淡飯,從早到晚昕著梵唱誦經聲,心情很平靜,只是心裡想著貝勒爺,有沒有好好的用膳,夜裡是不是又沒睡好了……看你都瘦多了。」她攢著眉心說。
伊爾猛罕抵著她的額頭,閉上眼,只有在她懷中才能找到平靜,整個人才會放鬆下來,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疲累。
「聖旨下了嗎?什麼時候?」芮雪還是得問。他從她身上翻到一旁,再將她摟在臂彎裡,即便被子不夠暖和,但是有彼此的體溫就夠了。
「皇上還沒下旨,現在只能期望還有轉圓的餘地。」
「皇上能說服得了太皇太後嗎?人人都知道皇上有多麼孝順這個親祖母,從不會違逆她的意思,想要她改變心意,只怕比登天還難……」
沒聽到伊爾猛罕回答,她抬頭一看,才知道他居然睡著了。
芮雪不禁失笑,也有更多不捨,伸手好輕好輕地撫著他的發、他的臉,希望他有個好覺。
其實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另一個女人,要用什麼樣的態度來看待,可是她絕不想讓伊爾猛罕夾在兩個女人中間,不想讓他太為難。
芮雪這才深切明白,原來幸福必須經過無數的波折和磨難,才會降臨,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她願意等待。
日子又過了七、八天──
伊爾猛罕知道不該三天兩頭的就往護國寺跑,但他就是無法克自己的衝動,每天上朝就心不在焉,只想著要去見芮雪,畢竟思念實在太折磨人了。
「聽說太皇太後已經讓人來催了好幾回,皇上只怕拖延不了……」說到這兒,哈勒瑪覦了下身邊的伊爾猛罕,見他神色憔悴,以及眼底的落寞和無奈,開口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他兩手背在身後,望著外頭的雪。「若是不從,太皇太後又怎會答應把芮雪還給我,甚至還可能再也見不到她……」
「唉!」哈勒瑪多少能感同身受了,不再像過去,無法理解一個女人竟可以讓個鐵錚錚的漢子搞得茶不思、飯不想。
而他這聲歎息引來伊爾猛罕的側目。「我從沒聽你歎過氣。」
「因為我現在多少能體會你的心情了,不如我去把那個蒙古格格一刀解決了算了……」哈勒瑪話說得豪氣干雲,卻挨了一記瞪眼。
「這兒是宮裡,小心隔牆有耳。」伊爾猛罕斂眉低斥。
「不然怎麼辦?」
「只能作最壞的打算……我現在不求別的,只要芮雪能回到我身邊。」伊爾猛罕無法想像往後五十年沒有她的日子,那會讓他發狂。「哈勒瑪,你先走吧,待會兒我要去別的地方。」
「你是要去看她吧?那得小心點,別傳到太皇太後耳裡,多添事端。」說完,哈勒瑪的身影便往另一頭走去。
他則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腳步不由地加快。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7 00:05:38
【第九章】
護國寺大殿上,香煙嫋嫋,誦經聲不絕於耳。
這是芮雪一天當中唯一出來走動的時候,學著其它香客一起合掌為十,上香祝禱,不求自己,但求伊爾猛罕痛苦全消、身體康健。
她專心地祈求,卻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落入某人的眼中。
「……果然在這兒。」
塔斯哈離得遠遠的,看著跟隨誦經聲跪拜的嬌小身影,恨恨地想著伊爾猛罕帶給他的恥辱。
「就為了這丫頭,伊爾猛罕怎麼也不肯娶蒙古親王的女兒,真不知她到底有什麼魅力?」
就在前天,無意間從阿瑪口中聽到這樁在宮裡傳得沸沸揚揚的婚事,據說還惹得太皇太後大怒,硬把伊爾猛罕和她分開。塔斯哈知道報仇的機會來了,他打算讓伊爾猛罕痛不欲生,這種落井下石的事,可是自己最拿手的。
靜靜地等待機會來臨,終於等到誦經到一個段落,芮雪步出大殿,而她身後跟著一個侍衛。
塔斯哈悄悄地跟隨著前頭的兩人來到位在後方的廂房,他躲在暗處察看。
「你確定那裡沒有別人?」他問著跟在身後的奴才。
「小的昨天來問過這兒的和尚,那邊的廂房住了貴客,不便讓其它香客接近。」
塔斯哈眼底閃過一抹算計。「太好了,現在只要解決那個侍衛……」
才這麼說,就見侍衛往回走,他連忙把頭縮回去。「真是連老天爺都幫我,跟我來。」
主僕倆四下張望,就怕讓人撞見了。
「在這兒看著,要是有人來就拖延對方。」
「可是……」奴才一臉膽小怕事。
「叫你看著就看著,哪來的廢話!」塔斯哈惡聲惡氣地斥責兩句,便走向廂房,然後往門上敲了兩下。
在房裡的芮雪心想,難道是伊爾猛罕來了?
還好剛剛已經讓侍衛先去用膳,畢竟這種天氣守在外頭太辛苦了,何況她也不可能逃跑,而這會兒正好不會跟伊爾猛罕碰上。她心裡真感激毓謹貝勒爺的安排,沒讓太多人守在外頭,才得以讓伊爾猛罕常來看她……
她綻開燦爛的笑靨,不疑有他地開門,可一瞥見外頭的男人,想要關上已經遲了。
「你是誰?」她訝異地問。
塔斯哈咧了咧嘴,硬闖進門。「真是令人傷心,你居然忘了我是誰。」
「你是……」穆都哩大人的兒子!芮雪這才想起來,他還曾經在宮裡被伊爾猛罕狠狠地踹過一腳。「你來這兒做什麼?」
他不懷好意地揮著摺扇,一步步走近。「只是想來安慰安慰你,伊爾猛罕就要娶那個當蒙古格格了,到時只怕顧不了你,獨守空閨的日子可是很難熬的,不過我這人就是懂得憐香惜玉,特別是他最心愛的女人。想想你還真是可憐,身為慶親王的女兒卻得當個丫頭,好不容易成了一福晉,才過沒幾天好日子,就要把位子讓給其它女人了……」
「侍衛馬上就會回來了……」芮雪白著臉往後退,想要逃出去,不過出口被擋住了,要跳窗出去,只怕也來不及。
「外頭的人會想辦法拖延,咱們有的是時間。」塔斯哈將身上的披風扔到桌上,一邊解著盤扣。
「我要讓伊爾猛罕知道得罪我的下場,當他知道自己最愛的女人是怎麼躺在其它男人的身下呻吟,那表情一定很精彩。」
她告訴自己不要慌,又不是沒遇過這種事,以前都能逃得掉,這次一定也可以,寧可死也不會讓他得逞了。
見塔斯哈走另一邊.她馬上繞這一頭,就在只差房門一步時,被他硬拖了回來。
「想跑去哪兒?」他色心大起,可不能讓她給跑了。
「放開我!救命……」她使勁的槌打、尖叫。
「你叫什麼叫?」塔斯哈一巴掌揮了過去。
「唔……」芮雪摔在地上,被這巴掌打得頭暈目眩,耳朵嗡嗡作響,當領口被人粗魯扯開,她只能抓住對方的手腕.用力一咬。
「敢咬我!」他痛得大叫,又甩了一巴掌過去。
芮雪的面頰又是一陣熱辣,痛到麻了、沒有知覺了,可是她還是全力抵抗,不肯就這麼認命了。
「放開我……不要碰我……」她踢向塔斯哈的胯下。
塔斯哈痛得哀嚎,卻也更生氣了,非給她好看不可。
她強忍著全身的疼痛,爬到床榻前,不期然地摸到要縫給伊爾猛罕的袍褂,頓時淚如雨下,然後是擺在一起的針線和……剪子,於是一把將它握在雙手上。
「你真是找死!」
「我就偏要碰給你看……」塔斯哈一臉猙獰地威脅,可是當他發現市雪手上握的是什麼時,根本煞不住腳步的往前沖,只能看著剪子往腹部插了進去。
小手顫抖地放開了,她臉上沒有血色,只有絕望和驚恐。
「你……」他兩眼瞪得又大又圓,不敢置信,然後直挺挺地往後倒下。
在外頭把風的奴才聽到裡頭的叫聲,嚇得慌張失措,不曉得該怎麼辦,見到侍衛回來,趕緊跑進房內要通知主子快走。
「少爺!」見主子躺在地上,身上插了把剪子,不禁驚叫。
侍衛也沖了進來,先是震懾,然後探了下塔斯哈的鼻息,確定已經斷氣了,也呆住了,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而在此時,剛從宮裡直接到護國寺來的伊爾猛罕,聽見那名奴才的叫嚷,警覺到不對勁,飛快地奔進房內。
「芮雪!」
他只看到坐在地上的嬌小身影,衣衫不整,髮髻也亂了,臉頰更是又紅又腫,像是失了神似的,一動也不動。
「你殺了我家少爺……我家大人不會放過你的……」奴才伏屍喊道。
肅殺的瞳眸橫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大略猜得出發生什麼事,恨不得人是自己殺的,跟著凜起俊臉,脫下身上的披風將芮雪包裹住。
「我帶你回去……」
伊爾猛罕的聲音終於讓她回過神來。「貝勒爺?你……你不該在這兒……不能把你扯進來……你快走……」
他無比珍視地將她打橫抱起,緊緊地摟在懷中。「什麼都別說,咱們回家。」心中已經作好準備,為了保護他的女人,他甚至可以跟天對抗。
沒有太皇太後的旨意誰也不能阻止。
「伊爾猛罕……」芮雪倚在他胸口,又疼又累,餘悸猶存。
「別怕,有我在這兒。」
這句話是她一直渴望著有人能對自己說的,可是卻是在這麼無奈的情況下,不由地淚流滿面。
當伊爾猛罕把她帶回自己府裡,見著芮雪此時的模樣,總管什麼也沒敢多問,馬上讓人拿藥箱、燒熱水,趕緊送到寢房裡去。
「我沒讓他碰我……」她瞅著他為她換上衣裳,擠出殘破的笑意說。
「我幫你上藥。」他的心痛到無以復加,審視著芮雪臉上烙下的紅色指痕,只消一點力氣就會留下痕跡了,何況還是這麼明顯。
「已經沒那麼疼了……伊爾猛罕……」
「什麼都別想,一切有我在。」伊爾猛罕這麼說完,反倒冷靜下來,細心地幫她上藥,親自幫她綰發,不過實在綰得不怎麼樣。
芮雪噗哧一笑,牽動了臉上的傷,攬了下眉心。「我自己來就好。」接過梳子,卻止不了頻頻發抖的小手,花了一番功夫才綰成兩把頭,然後在銅鏡內和他四目相對。
「我不怕的。」她柔柔地笑說。
他下顎抽描著,強忍著憤怒的情緒,氣恨又懊悔著竟讓自己的女人遇上那種事。
「他死有餘辜,不是你的錯,穆都哩若是硬要把錯怪到你身上,我不會放過他的。」
「他是顧命大臣的兒子……」她起身面對他,心裡清楚皇上還沒親政之前,拿他們也沒辦法。
伊爾猛罕小心捧著她的臉蛋,鎖緊眉頭。「穆都哩這些年來如何貪贓收賄的證據已經在咱們手上,只等時機到來,就可以一併呈給皇上,無論如何,我都會想辦法保住你。」
「瞧貝勒爺又繃著臉了,不要擔心,我不會有事的。」芮雪反過來安慰他,指尖輕輕地拂過他的眉眼。「過去在慶親王府裡,可也遇到不少事,還不都平安度過了,我的膽子就是這麼練大的,不怕。」
他眼中淚光閃爍,想哭又想笑。「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記住,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不會讓你一個人去面對。」
「我當然相信貝勒爺……」為了伊爾猛罕,她知道自己必須更堅強。
咯咯咯……外頭傳來總管倉促的腳步聲,聽得出相當緊急,讓相擁的兩人心頭為之一凜。
「貝勒爺,宮裡派人來了。」
芮雪深深吸了口氣說:「我已經準備好了。」明白穆都哩知道兒子被殺了,絕對會馬上進宮求皇上作主。
「咱們出去吧當房門開了。」伊爾猛罕摟著她的肩頭往房門口走去。
當房門開了,總管只能心急如焚的看著兩位主子,哀歎著怎麼波未平、一波又起,這老天爺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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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進宮,就被分開了,芮雪被帶往慈甯宮,伊爾猛罕則是來到乾清宮。
當他踏進西暖閣,除了穿著明黃色龍袍的年少皇帝正神色嚴肅地看著奏摺,還認出跪在冰涼的金磚地上的那三人是誰,立即上前甩下箭袖跪拜。
氣氛肅穆凝重,沒人敢開口說話,只有皇帝翻閱一本又一本的奏摺所發出的憲章聲響,接著是忿怒地將它們全扔在地上。
「皇上息怒!」四人同聲喊道。
皇帝質問著他們。「這些都是真的?為什麼拖到現在才拿給朕?」
「回皇上,皆有人證物證,絕不敢欺瞞皇上。」毓謹伏首回道。「臣等原本打算近日便呈給皇上,誰知穆都哩大人實在欺人太甚,今日不但縱子行兇,竟然還有臉到太皇太後跟前大聲喊冤哭訴,甚至顛倒黑白,說是受到伊爾猛罕的福晉勾引,還請皇上明察。」
哈勒瑪也義憤填鷹地稟告。「啟奏皇上,這塔斯哈平日就仗恃著自己的阿瑪身為顧命大臣,就連皇上都得禮讓三分,行事狂妄,目無王法,甚至因為看上一位民婦,而將對方的丈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處死,卻只能敢怒不敢言……」
「夠了!」皇帝從龍椅上起身,來回踱步,過了片刻,才又開口。「朕要在明天未時之前看到所有證據,你們三個最好動作要快。」若不能讓穆都哩伏首認罪,也只是功敗垂成,得更謹慎。
這句話總算讓他們松了口氣。
「本來想慢慢跟他玩,慢慢鬥,最好把穆都哩活活嚇死,這樣才有趣,要不是為了伊爾猛罕,也不會這麼快就把底牌掀了。」毓謹扼腕地咕噥,馬上被另外兩個人揍。
「我又沒說錯?」
「都什麼節骨眼了,你還想玩?」哈勒瑪揍得最大力。
皇帝橫了他們兄弟情深一眼,坐回龍椅上。「好了,伊爾猛罕留下,你們三個都跪安吧。」
「臣告退。」三人恭敬地退到門邊,這才轉身出去。
著始終不發一語的伊爾猛罕,皇帝想到幼年即位以來,處處受於三位顧命大臣.忍受他們的無禮,而他總是第一個擋在前頭,用剛強的意志和血肉之軀來保護自己,就算要他死,他也不會猶豫,這些不是給予任何賞賜就能代替得了。
「指婚的事朕會回絕太皇太後,只是你那福晉殺了穆都哩唯一的兒子,他知道朕會袒護你,便先到慈甯宮告狀了,要太皇太後為他討回公道。」
聞言,伊爾猛罕焦急地解釋:「臣的福晉是為了保住貞節,為了不讓他得逞才會錯手……」
「這些朕都知道,太皇太後也不是那麼好矇騙的,不過為了指婚的事讓她很不高興,就怕她那一關不好過。」皇帝瞅著他半響,微微一笑。
「現在只能看你那福晉是不是如你所說的聰穎慧黠,可以讓太皇太後改變心意。」他也清楚自己的親祖母是個有智慧遠見的奇女子,到最後必定會作出最好的判斷。
伊爾猛罕也是抱持著這樣的希望,他和芮雪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再大的難關都得克服才行。
他離開乾清宮,立刻轉往慈甯宮,詢問之下,才知道芮雪被關了起來,要求面見太皇太後,又遭到拒絕,心急萬分,卻也只能等著。
沒過多久,就見穆都哩從裡頭出來,老淚縱橫地朝他吼著。「她殺了我唯一的兒子,我要她償命……你救不了她的……」
他冷漠地迎視對方,壓抑著想殺人的衝動。
「我要她死………」穆都哩在奴僕的攙扶下越走越遠,那哭叫聲沒停過。
伊爾猛罕再次求見太皇太後,還是不見,他便在原地跪下,既然芮雪就在裡頭,他又怎能獨自離開。
她在那兒,他必定就在不遠之處,絕不會留她一個人,他對她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陪著她。
這個舉動可是非同小可,一旁的公公趕緊進去稟奏。
「就讓他跪!」
太皇太後依舊在氣頭上,想到自己親手栽培提拔的人,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跟自己唱反調,如今還為她下跪求饒,成何體統。
沒人敢再出聲,只能讓伊爾猛罕跪在慈甯宮外頭,眼看雪又開始下了,鐵打的漢子也挺不住。
而這消息也很快地傳到皇帝耳中,一時半刻也不能幫他說情,只能等太皇太後氣消了、想通了。
經過一夜,慈甯宮內顯得特別不安,太監、宮女伺候得格外小心。
「他人還跪在外頭?」太皇太後也沒睡好,正犯頭疼,這也是因為心裡在意,才會睡得不安穩。「還真是能撐。」
深受太皇太後寵愛的璿雅格格呈上安神茶,婉轉地說:「太皇太後沒開口,他又怎麼敢起來?」
「哼!又沒讓他跪。」她氣可還沒消。
明白太皇太後只是面子掛不住,找不到臺階下,璿雅格格乘勝追擊。「都過了一個晚上,再這麼跪下去,可就真的挺不住了。」
太皇太後哼了哼,啜了口安神茶。
「倒是這位福晉被關在房裡,整個晚上出奇的安靜,換作他人,只怕已經嚇得不知所措,又是求饒又是哭鬧的。」璿雅格格狀似不經心地說了幾句,就是想提醒太皇太後,希望這場僵局能夠化解。
太皇太後這才想起還把人關著。「我可要好好的瞧一瞧這丫頭有什麼魅力,能把伊爾猛罕迷得連自己是什麼身分都忘了,去把她帶來。」
在身邊服侍多年的老宮女下去,沒多久便把芮雪帶進來。
「太皇太後在這兒,還不跪下請安?」
芮雪依言行禮,態度不卑不亢,不慌不亂。
因為不怕死,她才能夠保持鎮定,只希望能說出心中的話,不要連累到自己所愛的男人。
「你就是伊爾猛罕的福晉?」太皇太後看得不是很真切。「把頭抬起來!」
「臣妾不敢。」她恭謹地回答。
「叫你抬就抬!」
「是。」芮雪緩緩地仰起小臉,就聽到太皇太後和身邊的人都發出抽氣聲,知道隔了一晚,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很可怕。
太皇太後瞪著她臉上的慘狀,可以想見當時是如何奮力抵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不過可不會就這麼輕易地饒了她。「你可知殺的人是誰?」
「臣妾知道。」她平靜地說。
聽了,太皇太後口氣又硬了起來。「既然知道他是誰,那麼你可知罪?」
她垂下螓首。「臣妾知罪。」就在太皇太後臉色稍霽的當口,又繼續說了。「難道因為臣妾知道他的身分,便不該死命掙扎,應該任他玷污,更不該為了保護自己的貞節而錯手殺了他……」
「放肆!」這根本是反諷。
芮雪又昂起下巴,目光湛湛,那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辦得到。
「臣妾不怕死,更不怕失去清白,可是想到貝勒爺知道臣妾受到那樣的侮辱,他會自責得痛不欲生;而要是臣妾當時明知逃不過就自我了斷,那麼當貝勒爺見到臣妾的屍首時,他會崩潰發狂……臣妾無法選擇是要他崩潰發狂,還是痛不欲生。」
「你……那麼你就索性殺了塔斯哈?」太皇太後還是頭一回被堵得無話可說,倒有些明白了伊爾猛罕為什麼會對她如此迷戀癡心了,因為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他,又有哪個男人不會對她掏心掏肺。
她舔了舔滴水未沾的唇瓣,毫無畏懼地說:「臣妾只是想保護自己,而那人還是不肯停手,如果太皇太後認為臣妾有錯,臣妾願意一死。」
能說她有錯嗎?
太皇太後只能瞪著她看,那個錯字就是說不出口。
「原來你就是這麼伶牙俐齒,所以才能說動伊爾猛罕,讓他怎麼也不肯接受指婚,迎娶烏日娜為福晉。」
「臣妾不敢。」芮雪伏首說道。
「剛剛說出那些話,可證明你膽子大得很,還有什麼不敢的?」太皇太後用掀杯蓋啜口茶的動作來掩飾自己多少也動搖了。
芮雪咽了口唾沫,喉嚨幹得難受。「太皇太後想聽真話?」
「當然是要聽真話了。」
「臣妾明白滿蒙聯姻有多重要,為了大清、為了皇上,貝勒爺都不該抗旨,臣妾也不能反對,可是……」說到這裡,她深吸了口氣後,振振有詞地說:「這個婚姻就得在這樣勉為其難、痛苦不堪的情況下結合,將來烏日娜格格心裡何嘗好受,只要是女子便會妒、會恨,更不用說還要過上數十年,這對滿蒙之間的和諧共處能有多大幫助?」
聽完,太皇太後揚聲低斥:「你這全是狡辯!你又怎能斷定伊爾猛罕不會愛上烏日娜?」
她斂下羽睫,像在笑也像在歎氣。
「太皇太後可以說是看著貝勒爺長大,便知他那人太重感情了,又死心眼,一旦認定了就再也不會改變,就像是恨一個人,不打開心裡的結,還真的會恨上一輩子。」
太皇太後一怔,然後重重地歎了口氣,有感而發地說:「是啊,他的確就是這樣的拗脾氣,所以才會在外頭跪了一夜也不肯走。」
「貝勒爺……在外頭跪了一夜?」芮雪眼中倏地浮出淚光,臉上的平靜再也不見了。「這麼冷的天……」
「還下著雪呢!」太皇太後補了一句。
芮雪又著急又擔心,猛磕著頭。
「一切都是臣妾的錯,不關貝勒爺的事,求太皇太後開恩……」
「他說一切都是他的錯,連你也說是你的錯,你們倒真會替對方著想。」這會兒好像拆散人家姻緣的壞人變成自己了。
見她還猛磕著頭,磕到額頭都紅了,這兩人根本就是在以命相搏,只希望能跟對方長廂廝守,太皇太後實在是被這樣的決心和毅力給打敗了。
「你可以跪安了。」
太皇太後心裡盤算著,能這麼把她殺了嗎?
殺了她,伊爾猛罕活得下去嗎?
如此皇上可就真的會失去一個最依賴的心腹,不如就放他們一馬,將來他們還會感謝她,記著這份恩情,對皇上也就更加忠誠千百倍,想想也是利多於弊。
至於穆都哩那兒,自己的兒子竟敢幹出那種醜事來,簡直是膽大包天,原本就該死。
聞言,芮雪不解地看著太皇太後,倒是一旁的璿雅格格淺笑著開口說──
「太皇太後原諒你,讓你回去了,還不快謝恩。」
她這才相信沒有誤解太皇太後的意思,顫聲說:「謝太皇太後恩典……謝太皇太後恩典……」
連磕了幾個頭,芮雪爬起來,轉身往外跑。
「真是一點規矩也不懂,回頭得讓伊爾猛罕好好地教教。」太皇太後先是傻眼,然後嘀咕兩句。
「這麼癡心多情做哈?累著了自己,也累著了一竿子的人。」
璿雅格格輕笑。「可也因為這癡心多情,連太皇太後都被感動了。」
「哼!折騰了一晚,我得歇著去了。」她可不會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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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爾猛罕,你給我起來!」毓謹撐著油紙傘,幫跪了一晚的男人擋雪,只見他都快凍成冰柱了,可是死拖活拉的,就是拿他沒轍。
「你們要愛就愛,可是命都沒了,又有哈意義?萬一太皇太後真想要你那福晉的命,我會拚命幫你保住她,你給我起來!」
旁人是不會懂的……他無法承受那萬一,說他窩囊沒出息也好,可是一旦失去了心,活著也只是行屍走肉。
他只想跟所愛的女人白首到老,為什麼這麼困難?為什麼得經過這麼多椎心刺骨的痛?若這是考驗,也該夠了,該結束了。
「可惡!」毓謹解下身上的披風圍在他身上。「哈勒瑪又不在這兒,否則讓他扛你回去。」
就在這當口,身後傳來有人踩在雪地上發出的細碎聲響。
「貝勒爺……」芮雪一路上不敢停下來喘氣,直到見到跪在地上,暖帽、披風上全覆著雪,連睫毛上都灑了雪花,唇色也同樣慘白的男人,她再也克不住地撲跪下來,兩手緊緊地抱住他,再也沒有人可以分開他們。
「伊爾猛罕……你這傻子……」芮雪拚命地用小手撫熱他的臉孔,用唇親吻著他的,想讓他暖和起來。「太皇太後不生氣了……她原諒咱們了……可以回家了……」
「芮雪?」身體漸漸恢復了一點溫度,瞳孔的焦距跟著對準,望進她淚水汪汪的烏眸中,他牙齒打顫地問。「你……真的是你?」
她淚流滿面,但試著用輕鬆的口吻說:「雖然我這會臉上又青又紅又腫的,你可能看不出來,不過真的是我,是那個絕頂聰明,又喜歡狡辯,讓你哭笑不得的丫頭……你是不是很冷?」
「不……不冷……」伊爾猛罕抬起雙臂,他的心跳回來了,他的呼吸正常了,身體裡的血液開始流動了。「我抱著你……一點都不冷……」
「咱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她滿足地輕喟。
「再也……不用分開……」伊爾猛罕將臉埋在她頸窩,也閉上眼,整個人放鬆,意志也潰散了。
當他們倒在雪地中,還緊緊地擁著對方不放。
「你們……你們不要兩個都暈了……快傳太醫……來人……」毓謹高聲嚷叫,動手想扒開他們,還費了好一番功夫。
很快地,皇帝也得到消息,放心之餘,也囑咐太醫非把兩人治好不可。
半個月後,在大殿上宣讀穆都哩的種種罪證,
因情節重大,罪不可赦,判處斬立決。
穆都哩聽完之後當場舊疾發作,熬不到兩個時辰便病故,其它女眷全入辛者庫,黨羽一併剷除,三位顧命大臣解決了一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7 00:06:01
【尾聲】
一年後──
「貝勒爺回府!」
伊爾猛罕才從宮裡回來,因為和哈勒瑪他們另有重要的事要密商,打算換下袍褂便要再出門。
「伊爾猛罕!」聽到他回府,芮雪臉蛋上堆滿了笑,急著來跟他說件事。「我正有好消息要跟你說。」
「站住!」見她用跑的,讓他捏了把冷汗。
她馬上不敢動。「怎麼了?」
才這麼問,後頭有兩個婢女氣喘吁吁地追了出來。「誰准你用跑的?還有連走路也不行,你給我回房躺著。」伊爾猛罕快步上前,嚴厲地瞪著婢女罵道:「你們是怎麼伺候福晉的?」
芮雪這才撫著尚未隆起的小腹,噗哧一笑。「其實也不用這麼緊張……呀!」
說到這裡,已經被他打橫抱起。「貝勒爺別又繃著臉了,只是肚子裡有了娃兒,又不是病了。」
「總之到孩子落地,你能躺著就躺著,能坐著就坐著,什麼都不許做。」他還不是很放心,就因為經過太多事,眼前的一切太過得來不易,所以患得患失。
「如果這麼做能讓你安心,那我就聽你的。」她柔順地說,小手撫著他緊鎖的眉心。
「本來就該聽。」伊爾猛罕哼了哼,一路往寢房的方向走。「你要跟我說什麼好消息?」
她才想起來。「今早額娘派人送了個口信,她聽說我有身孕,想約個地方看看我,等了這麼久,終於肯見咱們了。」
由於慶親王和穆都哩之間雖然往來密切,但查無具體實證,只是平日行徑傲慢無理,奢華無度,判停俸一年,幾年後為一小妾所殺,可說是自食惡果,不過這些都是後話,在此就不多說了。
「她也沒說要見我。」伊爾猛罕歎了口氣。
「可是你得陪我去,不然你放心我一個人出門?」芮雪大眼轉了轉。「這點道理額娘當然也清楚,只是不好意思明說,你見到她之後,跟她跪下認個錯,她就會捨不得你跪,要你起來,不就表示不生你的氣,你們母子就可以和好了。」
他不禁失笑。「就這麼簡單?」
「就是這麼簡單。」
「好,那我就聽福晉的。」進了寢房,還捨不得放開,於是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寶貝似地珍寵著。「我真的很高興那天在宮裡遇到你……」
如今回憶起那些點點滴滴,像是早已註定好,想逃也逃不掉。
芮雪將面頰貼在他心口上。「可是遇到我,卻讓貝勒爺好痛苦。」
「嘗過痛苦才知道什麼叫開心,過去總以為自己不需要,可是現在再也不能沒有它,只要有你,就會有它。」
「不嫌我伶牙俐齒?」
「我就是愛你這伶牙俐齒。」
「不氣我喜歡狡辯?」
「我喜歡你跟我狡辯。」
「要是我再有事欺瞞貝勒爺呢?」
「怎麼樣?」
「我會……」
「你會怎麼樣?」
「你得用你的下輩子、下下輩子來補償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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