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攸齊 -【天平上的戀人】《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6:06     標題: 攸齊 -【天平上的戀人】《全文完》

天平上的戀人 作者:攸齊

她老闆這個人很難捉摸。
看上去玉樹臨風、儀表堂堂,講話卻是賤得可以;
對被告一向溫和有禮,卻總是在庭訊後默默起訴;
看似漫不經心,遇上情有可原的嫌犯卻會利用資源給予協助……
漸摸出他斯文沉穩中夾帶惡質的個性,她越來越想知道他的底限在哪。
不過,他最近老用一種深邃到令她心慌的眼神看她,
好像她有什麼祕密被他抓在手中一樣……

他手下這隻傻呼呼的小菜鳥自以為是金田一或柯南。
不安分做書記官的事,一天到晚學人家找線索查案;
熱心和正義感還衝過了頭,連被戲稱為憤怒鳥的檢座都敢當面嗆,
只為了替同事要求公平合理。
初時,他抱著看戲的心態,等她與那些人同流合污,
再好好恥笑她所謂的正義也禁不起誘惑;
想不到,禁不起誘惑的是他自己……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6:19

第一章

  周師頤從一堆資料中抬起頭來。他看著窗外,長指在展開的資料上輕敲,眼一眨,不經意從窗面看見映在上方的影像——他的新下屬。

  「報到幾天了?」

  遲了幾秒,章孟藜才意識到左側男人是在問她話。「報告檢座,第五天。」

  嗤一聲,周師頤笑了出來,微側身子,莞爾地覷著他正襟危坐的新下屬。「車裡也就我們四個,可以輕鬆一點說話。」

  她看一眼司機、法醫組檢驗員,再偏頭看看老闆。「好。」

  「這是妳第一份工作?」手滑入西服口袋,握住暖暖包,稍熱一點了,才抽了出來,重新低眸看資料。手中忙著這幾件案子,未有多餘心神關注其它,即便她跟著自己開了幾個偵查庭,對她印像仍舊模糊,只記得個子很嬌小,聲音清脆,看上去很年輕。

  「是。」

  「什麼科系畢業?」

  「中文。計畫三年後報考司法官。」

  考司法官?真是不知死活。他抬眸,看看她堅定的神色,肚裡一陣好笑。看她個兒很小,志氣似乎不小?「怎麼不讀法律?」直接報考,何需經由書記官的考試,再將這職位當作跳板?

  「考不上法律系。」

  ……真誠實。「五天工作下來,有什麼想法?」

  章孟藜想,是要拍馬屁討好老闆呢,還是誠實以對呢?「很累。」坦誠才是最正確的態度,尤其當自己的上司是位檢察官時。

  周師頤探究般地看了她一眼。「填志願時,妳怎麼不填院方的?」

  「我聽說檢方工作比較刺激,能學到的比較多。既然想學,當然就是要挑檢方的工作。」笑了下,補充一句:「我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工作量。」剛接股,一堆文件等著她處理,離開的前輩留下近百件的卷。

  「我好像聽你們書記官長提,妳是自願接偵查紀錄科。」據他所知,此次報到的菜鳥書記官,僅她自願接這股,其餘的皆在行政科室。

  「對啊。我國中時好愛看柯南和金田一,解決案件的過程好刺激。」談論自己興趣,她表情生動。「待在偵查組才能學到那樣的經驗,不是嗎?」

  「理論上沒錯。但以實際層面來說,在妳之前,很多離開這位置的都是嫌工作太操勞,所以哪天妳覺得受不了了,我也不意外。」他似乎笑了下。

  她說法無誤,偵查組常有機會跑刑案現場,多累積這方面經驗,日後真考上司法官了,確實能利用這段時間的學習,助她分析偵辦此後遇上的案件。但哪日真成了司法官,還能保有多少熱忱?

  章孟藜覷著他嘴角那似有似無的笑。他是不是在暗示什麼?他不相信她的能力還是她的態度?她蹙眉,說:「我知道檢方工作量比較大,院方的可以準時下班,檢方的常常加班,但是福利很健全,比起一般大學畢業生起薪,或是一些半夜還得工作的物流送貨司機,這個工作並不算特別辛苦。」

  喔,小菜鳥目前表現誠實,也對工作抱有期待……很蠢的心態。他不會潑她冷水,好壞得她自己體會,何況每個工作環境總要有新血注入,才有活力和衝勁,反正一批新血攪污了,還會再有新的。

  「所以……」周師頤摸摸鼻子,看著他的下屬,含笑問:「對於今日第一次的外勤可能會遇上的狀況,妳心裡已有準備了?」

  默思她那些問來的、網路上看來的各種狀況,章孟藜靜了會,用力點頭。「知道大概會看到什麼。」想起上次回家母親的交代,她摸出外套口袋裡的小紅包袋。「這個。」

  他垂眸,覷見她手心上的物品。紅包?這哪招?目光微移,看見她白皙的手指像在輕顫,上頭略現水光——很緊張,她在流手汗。

  「我家有種艾草,我媽剪了一些,和一個我阿姨給的平安符同放在裡面,讓我帶在身上,說能避邪,怕有什麼凶案的死者死不瞑目找上我。」

  身上帶著避邪物並不難理解。周師頤懶洋洋地伸了伸長腿,手指在眉骨上滑了下,笑得斯文,「妳難道沒想過帶著避邪的平安符根本是在挑釁?」

  「挑釁?」她不懂。

  「就像在告訴冤魂,啊,我有平安符,你儘管來,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他笑得很不良。

  「……」她怔怔看著她的老闆,實難想像這人樣子文質彬彬,居然有這麼幼稚的言行,虧科裡前輩都說他是偵查組最養眼的帥哥,還要她好好珍惜共事機會。

  前座略有年紀的檢驗員笑出聲,似是對她隨身攜帶避邪物的舉動感到有趣。「妳有聽過什麼傳說嗎?其實沒那麼可怕,大部分都是捕風捉影,自己嚇自己。」

  「傳說很多的。楊法醫不是審過八爺?那個高法醫不是也說過有死者到他夢裡感謝他?還有,像有些案子破不了,警察會去廟裡拜拜,然後就破案了。」

  「妳聽誰說?」檢驗員笑了聲。

  「我阿姨啊。我阿姨白天是一般上班族,晚上在廟裡當桌頭,就有警察跑去拜拜,然後沒幾天真找到嫌犯。」

  「桌頭?」周師頤疑惑地看了看她。「妳阿姨是乩童?」

  「不是。乩童和桌頭不一樣,乩童是神會附身,桌頭是翻譯神的話。」

  他聽了聽,在腦裡思索一番,轉化成兩字:「靈媒?」

  「不大一樣。靈媒可以和靈界朋友接觸,我阿姨只是翻譯神明的話。」她笑得有些歡快,眼睛瞇了起來。「像我想考司法官,神明就透過乩童跟我阿姨說我適合走這行,但是剛開始不會太順利,不過我一定會走上這條路。結果我法律系真沒考上,現在得利用書記官當跳板。很準是吧?」

  檢驗員只是笑,一旁司機聽出興趣,開口說:「碰巧而已啦。」

  「別不相信,那間廟很準,下次有經過苗栗,大哥你可以去求個籤啊。」她說得認真,認真到紅了臉,未察覺身側男人飄來的目光。

  「苗栗?」司機大哥從後視鏡看她。「很遠咧,我沒那麼勤奮啦。」

  「不要緊。」周師頤淡聲笑,話也不知是對司機說,還是對新下屬說。「平安符要收好,那是媽媽和阿姨的愛心。現在的家長都寵孩子,怕孩子吃苦,看在媽媽那麼辛苦,多聽媽媽的話是對的,好孩子就該這樣。」

  章孟藜愣了愣。為什麼她有一種……他在嘲弄她沒長大的錯覺?

  她轉過臉看他,他已看著車窗外,不知在想什麼……怪人。她不再多想,同樣看向窗外,一個拐彎和上坡後,已見著前頭拉起的封鎖線和警方及鑑識人員。

  周師頤方下車,偵三隊蘇隊長即靠了上來;他想了想,回首看著新下屬。「妳待在封鎖線外。」接過蘇隊長遞來的口罩與手套,戴上。

  待在封鎖線外?這樣她怎麼看死者?看著被隊長領進封鎖線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進去,她未多想,只揚聲喚:「周檢!」

  回身,只見她手比劃幾下,周師頤稍頓一會,側首對身側蘇隊長說:「她是書記官,讓她過來。」想看就看,準備哭著叫媽媽吧。

  進到第三道封鎖線內時,她呆怔數秒。即使這幾日整卷時看過諸多與命案相關的照片,也已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目睹仍是膽顫心驚,尤其是死者張著雙目,唇邊有像是乾涸的不知名液體,僵硬的臉龐仍能瞧得出死前的驚恐,更顯得駭人。

  是名男性。除了一雙襪子外,全身赤裸躺在鋪了衣物的塑膠木地板上,雙手被捆綁高舉頭頂,看上去年紀不大,約莫三十多;胸前兩點被割去,暗紅色的血液順著身體弧度流淌,在他身側地面留下兩攤血跡;下半身慘不忍睹,整個性器官被切除,身下血淋淋一片。以屍體被破壞的方向推測,恐怕脫離不了情殺。

  檢驗員觸摸著大體時,後方一陣哭嚎聲。章孟藜轉過身,看著應當是死者母親的婦女及一名較年輕的女子被人攙扶過來,一見著屍體的樣貌,兩人哭軟在地。

  「身下鋪地的兩件衣服可能是死者的,下半身褲子還有鞋子目前尚未發現,錢包、手機等貴重物品整齊放置在一旁。」蘇隊長解說著。

  周師頤不說話,只安靜看著死者,聽檢驗員平聲報告死者身上傷口。

  一名偵查佐在此時拎了一個皮夾靠過來,與蘇隊長低聲交談幾句。蘇隊長接過皮夾,翻出身分資料,道:「周檢,剛剛已讓家屬確認過身分,證實和證件上的為同一人,叫李偉生,七十一年次,未婚。」

  「你說貴重物品和證件都留在現場?」周師頤疑惑抬首,看一眼證件上頭的照片,似在確認是否與死者為同一人。

  「對。皮夾裡有一萬多元現金。」

  「一萬多?」周師頤音色稍揚。把衣服剝光光,但一萬多元的現金以及證件皆留下?

  「一萬六千元,零錢有四百七十二元。我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案子。」死者身分資料和財物未被兇手帶走的案子不是沒有,怪就怪在褲子鞋子不見,物品卻整齊擱一旁。

  「看屍體的傷,不會是自殺。假設是他殺,一般犯嫌通常不會讓死者身分曝光,那無異是在告訴檢警單位可以從死者身邊人追查起。那麼,排除搶劫與金錢糾紛,留下證件的原因何在?」章孟藜分析了起來。「死者是男性,男人通常會把皮夾和手機放在褲袋;褲子不見了,但東西都在,這表示證件那些是刻意留下?」

  周師頤聽聞那聽來有模有樣的案情分析,將目光稍移。他的新下屬背著光,身後枝葉在她髮上篩落碎光,她五官模糊,眼睛卻特別晶亮。他心裡不是不意外,她見屍還能如此淡定,方才車上不是冒著手汗?

  「翻過去。」檢驗員請員警將死者大體翻至背面,膚上略現淡紫紅色小點,輕壓了壓,顏色漸褪;去壓後,紫紅小點再次顯現。「背部看起來沒有傷口,但肛門裂傷,有被侵入的現像。」

  周師頤看了看,想著:同志情殺?或故布疑陣?

  時值冬季,檢驗員依屍斑分布、屍僵和角膜混濁程度,以及臉部驚恐表情及氣溫推斷道:「死亡時間經過五至六小時,死因應當是大量失血,不排除是在無抵抗力下被殺害;依血跡分布和屍斑來看,屍體未被移動過,這裡應是第一現場。傷口切割平整,作案凶器應是一種利器,初步判定是凶殺。」

  周師頤看看腕錶。現在是十點零八分,時間往回推,是清晨時發生,死者就在這裡被殺害;寧靜時刻,或許會有人聽見什麼聲音。

  「聯絡法醫進行解剖?」檢驗員問。

  「好。」周師頤起身,看看四周。此處是登山步道入口旁的休憩涼亭前,死者陳屍在竹製長椅旁,附近無住家,放眼望去一片茂密綠林,要找到目擊證人恐有難度。「報案人呢?」

  「是對來登山的夫妻,大約八點半要下山時發現的,馬上打了電話。」

  「只有他們看見嗎?其他登山客都沒人發現?有沒有問現場民眾?」周師頤脫去口罩及手套,目光掃過封鎖線外。「附近有沒有攤販?」

  蘇隊長指向上山步道:「上面那裡有家麵店,也有幾名菜販。全問過了,都說直接上山,沒留意這邊。至於登山客,實在很難查起。」

  周師頤想了想,只淡聲道:「資料隨後送過來。」穿過封鎖線,發現身旁少了個影子,他回首,他的新下屬還維持方才姿勢,杵在那看著死者。

  「新來的?」蘇隊長順著看過去,女孩背影看著很纖瘦,個兒也不高,但膽子好像挺大。久未見著如此年輕的女孩出現在這種現場了。

  兩年前,轄區地檢署檢察官與法院書記官接連爆出收賄案件,法院判決有罪確定,重創司法形像;之後再被爆出另一檢察官出入特種場所,過著夜夜笙歌的生活,有時醉酒睡過頭,常讓同事代為開庭的荒唐行為,最後停職六個月處分。

  周師頤便是在兩次事件後調任過來的年輕檢察官。據說他在司法官受訓期間便跟著指導老師偵辦過重大刑案,頗受上頭賞識。

  兩年來,他與周師頤配合偵辦過不少案件,當然也將地檢部分風氣看進了眼底。女孩之前的書記官很資深,辦事效率卻不佳,常得在背後催著盯著,才肯勉強動一動。聽說後頭有背景,上面的也是睜一眼閉一眼。

  長期處在這種風氣下工作,久了也失了熱忱,甚至沒了法律人該有的風骨與氣節,如今資深書記另調更清閒單位,換來一個年輕女孩或許能改改風氣。

  「是啊,以為自己是柯南還是金田一的小菜鳥一隻……」他看了眼蘇隊長,笑得有點壞。「柯北,金縷衣。」

  柯北、金縷衣?「什麼跟什麼啊。」笑了聲,道:「不過,就是菜鳥才敢衝。」稍離了命案現場,蘇隊長說話態度顯得輕鬆一點。

  周師頤看看那道身影,微扯唇。「感覺還太直太單純,有熱忱,但也怕判斷力不夠、電力不足,衝不到先同流合污。」

  「對自己的下屬這麼沒信心?」

  周師頤笑笑,未置一詞。司法是什麼?公平?正義?真理?其實有的時候,它只是一個政治工具,甚至是,冷漠的代名詞。

  「真沒信心的話,叫到面前精神喊話一下,告誡一番。」

  周師頤挑眉,笑容中帶有一點不以為然。「從小,不管是家中父母,或是學校老師,不都時時告誡我們不能做壞事嗎?」

  蘇隊長明白他意思,想著那不知在哪的兇手,無奈地聳了聳肩。

  「能麻煩你,先幫我把那隻小菜鳥叫出來嗎?」周師頤指指封鎖線內。

  章孟藜隨後跟著蘇隊長走過來。「周檢,不看了嗎?」

  「看什麼?」

  「死者啊。這樣就可以了?」

  「當然。妳還想看什麼?」

  「你不覺得,有很多疑點嗎?」

  「妳掌握了證據?」他忽問。

  「……沒有。」

  「那還看什麼?既知疑點多,就要先找證據。」他看了眼走在她身後的檢驗員,道:「先回地檢署。」

  上了車,章孟藜還想著那個死者,以致身旁上司開口問話也沒能聽見。

  「我說,章孟藜小姐。」周師頤稍揚聲。

  「啊?喔。」她回神,看著他。「你剛剛跟我說了什麼嗎?」

  「妳不是第一次見到屍體?」

  「是第一次啊。」

  「不怕?」居然沒哭沒吐沒昏。

  她稍思考,才回答:「老實說,有一點。在車上時,手心一直冒汗,看到時也覺得有點可怕,但多看幾眼,也就覺得沒什麼了。比起我這幾天看到的一些之前的案件照片,這個死者死得並不難看。」

  是不難看。要遇上那種死了多日、已腐爛又滿身蛆的屍體,恐怕她得做上幾天惡夢。然而,畢竟第一次親眼見到凶案屍體,她一個小女生能如此鎮定看著屍體並分析作案手法,他不得不承認,這隻小菜鳥的膽子長得不算小。

  「我以為妳會打電話跟媽媽哭訴。」

  「我為什麼要打電話跟媽媽哭訴?」她瞠眸,張大眼睛為自己澄清:「周檢,我不是溫室花朵,也不是媽寶。」

  原來激不得……她為自己辯駁的表情太正經,倒令他想笑,忽然就對她的背景有了興致。「妳為什麼想考司法官?」難道只是因為喜歡柯南和金田一?

  「打擊犯罪啊。會想成為司法官,不都是因為有著一顆追求正義與公平的心嗎?」她圓瞠大眼,像是在說「你問的問題也太智障了吧」。

  她模樣好認真,一派正義凜然樣,他看了又是一陣莞爾。「這世上的事,沒有什麼是絕對的。黑未必是黑,白未必是白,連親眼看見的都未必是真的。」

  「我知道。你指的是那個收賄的陳檢,還有常上酒家的王檢吧?他們要黑要白都是他們的事,我只知道我不會成為那樣的人,我謹守自己的道德標準就好,別人貪財貪色都不影響我對這個工作的嚮往。」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6:31

第二章

  長長一串,他才發現這隻小菜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輕咳一聲,周師頤道:「我沒針對哪個司法官,只是稍提醒妳一下妳看事情的角度不能僅看一面。妳剛進來,看什麼都新鮮,時間久了,慢慢就能體會。」啊,他今日大發佛心,難得好心提醒,也算日行一善。

  看事情不能單看一面,這點她明白;但後面那句呢?他要她體會什麼?難道他不是抱著捍衛正義的態度嗎?

  「我小時候就是那種很愛打抱不平的個性,我爸我媽從小就常說,我這種個性大概只能當警察或法官。比起警察,我對司法官更有興趣;但這幾年大概看多了腦袋進水的恐龍法官,覺得法官只審判,未參予偵查,可能看不到罪犯或受害者人性的那一面,所以我覺得檢察官好像更適合我。」

  停了幾秒,她接著說:「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啦。我想懂一些法律,覺得懂法律才不會被欺負。我爺爺奶奶那一輩都是務農的,家裡有一些地,好幾年前政府強制徵收農地,剩一個多月就可以收割了,結果動用警力封路毀田,很多人的心血就毀了。雖然我爺爺在那邊的地只佔一些,比起其他地主,損失是最少的;可是我無法認同那樣的公權力,偏偏我們又不懂得怎麼為自己爭取,所以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考上司法官。」

  「嗯。」他聽了聽,只淡淡應聲。人因夢想而偉大嘛,他聽多了。

  她看看他,問:「那周檢呢?」

  「妳要問什麼?」周師頤看著她。「想好再問。」

  「你為什麼考司法官?」

  他沉吟一會,似真似假地開口:「因為我酷吏無情,又喜歡擺弄官威,司法官的工作最適合我這種冷血的人,正好滿足我想成為司法英雄的虛榮心。」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考司法官竟是這種理由?憶起稍早前,他似是暗諷她是媽寶的言詞,她忽感氣悶,忘了自己下屬身分,開口說:「周檢,如果你只是想耍官威的話,為什麼不進立法院還是議會?不但為民喉舌,還可以貪一下污,關個說,一兼幾顧多好,干嘛浪費國家司法資源?」

  周師頤未有回應,一逕在笑……這隻小菜鳥的話,他很中意。

  覷見他唇邊笑意,才意識自己話說得太過了,章孟藜咬咬唇,脹紅著臉蛋,說:「我其實是要說,周檢真是優秀,我望塵莫及。」

  她爍著怒意的眼睛特別亮,他看著看著,竟覺得有趣。他又笑,一派溫和地說:「優秀不敢當,彼此努力。」

  章孟藜轉過頭,不說話了。

  「你看,都快八點了還沒回來,要不要回來吃飯也不先打個電話,我是要收飯菜還是不收?收了等等人家說我這個當人嬸嬸的沒度量,不給她飯吃;不收她要是不回來吃,難道要等到菜臭酸了?」

  「不會啦,這種天氣,菜哪那麼容易就臭酸?又不是夏天。」

  「就算菜不會壞,我難道不用在這等她嗎?我可不敢再讓她洗碗。昨晚給我打破一個碗公,我現在還一肚子火。」

  「有什麼好火?不就是一個碗公,再買不就有了?」遙控器按了按。

  「我會不知道再買就有?是一個奇檬子的問題。」

  「不是有跟妳道歉了?妳跟一個孩子計較一個碗公?」

  「我哪是計較?我只是想她是不是不想洗碗才故意打破。」

  「妳也不要這麼小心眼,誰不會打破碗?妳沒打破過嗎?」

  「我小心眼?我要是小心眼會讓她在這住?我包她吃包她住,包網路還包水電,她要是在外面租屋,房租水電隨隨便便都要個一萬吧?我這樣還叫小心眼?那個碗公我當初花兩百元買的,兩百塊就不是錢?」

  「我沒說兩百塊不是錢。大哥都說了,會讓她一個月貼我們五千。」

  「五千?用說的比較快,都住了半個月了,也沒看她表示過什麼。」

  「我跟大哥說好,讓孟藜每個月月底給就好,上個月也才住幾天,所以我就跟孟藜說,和這個月一起給就可以啦。」

  哼一聲,繼續埋怨:「萬一到時不給我們呢?我沒那麼多碗公讓她打破。」

  男主人聽煩了,揚嗓:「妳一直跟我說她打破碗公的事,要是被人聽到了,誰不說妳小心眼?妳也拜託一點,又不是什麼大事。當人家嬸嬸的不能包容點嗎?」

  「我還不包容啊?當初說要來這裡住,我本來就不同意。她晚下班,回來又要讀書,生活作息和我們不一樣,好幾次她半夜不睡,走動的聲音吵醒我,我不也都忍下來了?我這樣還不夠包容嗎?那要怎樣才……」

  門外一把掏出的鑰匙,最終沒能打開門鎖,只收回包裡。章孟藜嘆口氣,轉身離開社區。她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接通時,她笑道:「嬸嬸,我是孟藜。不好意思,我今晚要加班,沒辦法回家吃飯,剛剛忙得忘了時間,現在才想到該打電話跟妳說一聲,真的很抱歉……嬸嬸要不要吃什麼,我晚點下班幫妳和叔叔帶消夜回去……」掛了電話,她長吁口氣。她好像真的太麻煩人家了?甚至讓那對夫妻爭執起來。那麼,她現在該去哪吃飯?她對這裡還不熟啊。

  當初填志願分發時,爸媽考慮她還要準備考試,認為可挑選案件量不那麼多的地方,一面學習累積實務經驗,一面還能有較充分的時間讀書。她一個女孩子到外地工作,又未必能抽到宿舍,一人獨居家人難免擔心,因此父親取得叔叔同意後,最後填了鄰近叔叔家的單位,她住進叔叔家,搭公車上下班。

  本以為叔叔和爸爸感情不差,住進叔叔家裡很妥當,現在才明白,嬸嬸原來不歡迎她。所以說,在她面前的和悅都只是在裝模作樣?或許是現在才知道嬸嬸的態度,因此原看在她眼裡的親切,這刻皆成了虛偽。

  不知地檢附近有無套房出租?還是申請宿舍?要不要先跟爸媽提她要搬出去的事?思考時,人已走回地檢署附近。她看著往來車流,想著還是先找地方吃飯吧。

  她沿著騎樓慢慢走著,目光微轉,不經意看見前頭走來的身影。這麼巧?

  她沒忘他考司法官的理由,她相當不認同,但自己回應的話倒也有些反應過度。他又不是她的什麼人,他對這份工作的心態根本與她無關。想了想,她還是走過去,畢竟人家怎麼說都是她的長官……

  「怎麼在這裡?」周師頤拎著公事包,看著面前的下屬。

  「吃晚飯。周檢剛下班?」下班時,經過檢察官辦公室,好奇地瞄了幾眼,有見到他和其他兩位未下班的檢察官還埋首工作。

  他點頭,問:「晚飯還沒吃?」

  「對,想吃火鍋,但是……」她前後看了看。「好像沒有火鍋店……」

  火鍋店?真巧,他就這麼剛好也想吃火鍋。他問:「素食迴轉火鍋妳吃嗎?附近有一家,聽說食材很新鮮。」

  「素食吃啊,不過沒吃過素食的迴轉火鍋,好像不錯。」

  「來,往這邊。」回身,他走在她前頭。

  他要帶她去吃?所以不談工作態度,他這人私下應該還不錯吧?「周檢也還沒用晚餐?」

  「還沒。」他微微側身看她,笑了笑。「介意跟我這個優秀的檢察官一起用餐嗎?會不會給妳一種望塵莫及的壓力?」

  章孟藜愣半秒,呆在原地,張圓眼,勉強擠出笑容,「怎麼會……」啊,他一定要這樣說話嗎?她收回「他人還不錯」的想法。

  她表情真有趣,令他心情莫名愉快。「走吧,我請客。」

  「不用了,我自己付就可以。」

  「客氣什麼,一頓飯了解一下彼此個性,以後工作上默契會好一點。」

  她想起初報到那日,辦公室的前輩曾提過有的檢座會主動親近配股的書記官,了解個性脾氣,共事上較不會出現問題。她想了想,應一聲:「好。」

  他看她一眼,道:「那家店我也沒去過,聽同事說是迴轉火鍋,我有點興趣,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吃吧。」他走在前,腳步不快,忽想起她提過她阿姨在苗栗一間廟宇服務,隨口問:「妳苗栗人?」

  「對啊,土生土長的苗栗人。」她順著話題問:「周檢呢?」

  「台北。」

  「哦……我在北檢受訓的呢,但一直沒機會好好認識一下台北。」

  他笑一下,問:「妳住宿舍?」

  「沒有。住叔叔家。」

  他點點頭。「滿好的,有親人就近照顧,女生還是儘量別獨居。」大概看多了單身女性在外租屋遇害的案件,難免多事提醒。

  她看他一眼,發現他說話只要別帶有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倒也好相處。

  說話間,他領著她繞到縣府後,穿過兩條街,純白色兩層高建築物就隱在這巷弄間,外觀簡約低調。庭園造景區,擺了幾張竹椅供客人等候休憩,角落兩座粉色長搖椅為這片綠意添綴繽紛。

  「人好多。」大面積落地窗將餐廳裡頭景像一覽無遺。

  「聽說要預約才有得吃。」周師頤應了句。

  她愣了半秒,眨眨眼。「那我們……」

  他偏著臉看她。「碰碰運氣,都過晚餐時間了,應該會有位子。」

  推門,風鈴叮噹響,滿室的熱氣中,有湯底的香氣流動。

  「歡迎光臨。請問兩位嗎?」用餐區呈U字形,一列火車載著一碟碟食材,慢慢開在軌道上。說話的男人從火車開出方向旁的走道步出,年紀看著不大,三十上下,清俊白皙的面容微噙笑意,他身形修長挺拔,腰間繫了件圍裙,更突顯他好看的腰線。

  「還有位子嗎?」周師頤看了看用餐區。

  「還有。不過是在最後面,介意嗎?」男人指指身後小火車開進廚房準備區前的兩個位子,那是火車行進最末端,只能拿到客人挑剩的菜色。

  大概明白他意思,周師頤淡淡地笑。「沒關係。」

  「啊,請等等,客人剛好要走。」軌道前端的客人起身,男人走至櫃檯為他們結帳前,朝裡頭喚了聲,一名年輕女子快步走出來收拾。

  「怎麼是妳出來收,雅琦呢?」男人為客人結完帳,拿了菜單走出來。

  「雅琦姐在看新聞。」女子將桌面擦淨,端走部分用過的碗盤。「今早登山步道命案那件事,她說她現在才知道那裡出了命案。」

  章孟藜正在脫外套的手一頓,瞄瞄說話女子,再覷看自己的老闆——面無波瀾,像對方討論的事情與他毫不相關;她也就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

  男人走近,招呼兩人落坐,遞出菜單。「兩位來過嗎?」

  「第一次。」周師頤彎身將公事包擱腿邊,解開西服釦子。

  「那先和先生小姐說明一下。」男人說話不快不慢,音質偏溫,十分好聽,他簡單解釋用餐方式後,為兩人點湯底。

  「我要南瓜的。」章孟藜指著菜單上的照片。

  「就南瓜和牛奶吧。」周師頤抬首看著男人。應該是老闆,他想。

  「好的,等等幫你們送湯底過來,兩位可以先用我們的熟食,或是點心。」男人輕頷首,將前兩位客人用過的鍋子拿起。

  「這樣不會燙嗎?」章孟藜看男人就那樣直接以手握住鍋耳。

  男人微微一笑,頰邊酒窩隱約可見。「客人吃到後來,其實都會關火,現在又是冬天,湯和鍋子冷得快,我才能直接收走。」

  一手一個鍋子,往廚房走去,章孟藜看著男人消失方向,輕聲道:「好美。」

  「嗯?」周師頤覺得莫名其妙,卻也同時發現,這小菜鳥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

  怕其他客人聽見,她朝他方向靠了點。「我在說剛剛那個男人。他長相真美,對不對?」

  他不遲疑,淡點下顎。「確實好看。」英俊男人不少見,但漂亮的男人可不常有。「妳喜歡看帥哥?」

  「漂亮的東西誰都喜歡看,難道周檢不喜歡看美女?」

  他不置可否。「我只是有點意外妳會這麼直接跟我討論男人。」

  小火車慢吞吞開過眼前,她伸手取了兩小碟義大利麵,兩份焗烤,各推一份給他。「因為身邊剛好是你,而且男人看男人的標準,與女人看男人的標準肯定不一樣,聽聽你的說法也不錯。」

  「聽我的說法?萬一我說他很醜呢?」他起身離座,走至醬料區。

  「沒關係啊,每個人審美觀又不同。」章孟藜跟上,取了小碟,調了點豆瓣醬與素沙茶。「不過我真覺得他不只漂亮,皮膚也白。他過來點餐時,我發現他膚質很好,最漂亮的是他的手,又長又纖白。」

  他側眼看她。「妳看人一向都把人看得那麼仔細嗎?」他笑得有點壞。「我覺得,妳或許可以考法醫。」解剖看屍,夠她仔細看了。

  「我只是因為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她學著不理會他的揶揄,端著醬料碟隨他後頭回座。見他依然穿著西服,不禁開口問:「周檢,你不熱嗎?」

  他微愣,道:「今天很冷。」

  冷?是冷啊,但那是外面,室內溫度不低,加上一鍋鍋的鍋面有熱氣騰升,哪裡冷?她瞧瞧他,舉筷拌著沾醬。

  察覺她視線,周師頤微偏著臉。「我臉上有什麼?」

  她搖首。「只是現在才發現周檢長得也很好看,斯文挺拔,不過你的帥屬於比較男性,剛剛那個應該是老闆的男人,是屬於陰柔美。」

  他睞她一眼。「我以為我只是優秀而已,被妳這麼一說,倒有些受寵若驚。」舉筷,吃起那一小碟義大利麵。

  章孟藜愣一下。「周檢,原來你是這麼小氣的人啊,一直提這事。」想了想,又說:「我知道那時候我反應有點大,對不起。」

  他只是無聲笑。其實他也只是開個玩笑,根本沒將她的話往心裡放。

  「不好意思,幫您送上湯底,這是南瓜鍋。」方才那名年輕女子端著一小鍋湯底靠近,擱上章孟藜面前的電磁爐。

  「牛奶鍋是先生的對嗎?」年輕女子身後跟著另一名妝容精緻的女子。

  章孟藜覷見那張漂亮的臉蛋,微張大嘴。這家店是怎麼了?男的帥便罷,女的也這麼美?電腦精挑細選的?

  周師頤微側身,讓對方上湯底;她為他扭開電源,笑得甜美。「請慢用。」

  轉身時,女子解開腰上圍裙,遞給較年輕的那位。「小葳,幫我拿進去。」

  「雅琦姐,妳要出去?」年輕女子接過圍裙。

  「對啊,最後點餐時間到了,應該不會再有客人,有妳幫忙就可以。」

  「可是……」

  「可是什麼?」溫雅琦抬手,摸摸年輕女子頭頂,湊近臉,幾乎要貼上年輕女子的嘴唇,姿態親膩。「可愛的小葳,妳捨不得我啊?」

  「我、我——」話未竟,男人從裡頭走出。

  「妳要出去?」溫仲堯溫聲問。

  溫雅琦收回手,看著他。「嗯。」

  「不留下來幫忙打烊嗎?」他只站在走道上看她。

  「有小葳在嘛,而且這時間也不會有客人上門了。」

  「老讓小葳幫忙打烊也不好,妳不能留下來嗎?」

  章孟藜一面吃,一邊抬首看著面前好看的男人,心裡有各種猜想。站在她身後說話的美女是面前男人的老婆嗎?是老婆不想工作,老公在勸說嗎?還是……

  「我和人家約好了嘛。」

  「又是跟那個李文山?」

  「當然啊,不然還有誰?」

  「為什麼他總是這麼晚約妳?不能早一點嗎?」

  「哥,他工作很忙的。」

  哥?章孟藜訝然回首,看著女人漂亮的五官。原來是兄妹,難怪都長得這麼漂亮,所以,這店是他們合開的?

  溫雅琦發覺了她的凝視,低眸對著章孟藜微微一笑。「小姐對於我們的餐點還習慣嗎?」

  章孟藜愣了幾秒,只覺臉頰火辣辣地燙著,她點頭,說:「好吃。」

  轉首繼續用餐時,發現上司正盯著她瞧。「怎麼了嗎?」

  周師頤淡搖首。「妳臉好紅。」

  「真的嗎?」她放下筷子,雙手貼著自個兒還熱熱的臉頰。

  「真的。」真被老闆迷倒了?他睞她一眼。「看到帥哥這麼高興?」

  她摸摸臉,靠近他說話,聲音壓得低低的:「不是帥哥,是我後面那個女生長得好漂亮。剛剛她對我笑時,我心跳突然變得好快。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女生電到。」她笑著說完,低首吃菜。

  被女生電到?周師頤看她一眼。這隻小菜鳥原來還有花痴性格?

  「我不會不讓妳去約會,只是妳記得要早點回來。」溫仲堯站在裡頭說。

  「放心,我會注意安全啦。」

  「我知道妳會注意,我擔心的是別人不會注意。」溫仲堯口氣有些無奈。「今天登山步道那裡才發生命案,約會別往山上走。」

  男人提了那起命案,章孟藜不禁抬首瞄了他一眼。

  「我知道,先走了。」朝門口移動,溫雅琦摸摸口袋,又踅回。「哥,機車鑰匙我好像放中間那個抽屜。」

  拉開抽屜,溫仲堯翻到她的鑰匙;她橫過U形長桌,接過鑰匙。低眼,見用餐女子又盯著她瞧,她笑了笑,問:「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章孟藜愣一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只是覺得妳很漂亮。」

  溫雅琦看著她好幾秒,忽然笑開,唇邊有和男人幾乎一樣位置的酒窩,她伸手滑過章孟藜的臉頰,神情溫柔。「妳真可愛。不過我可不會因為這樣就打妳折哦!」她眨了下眼,抓著鑰匙轉身離去。

  手心貼上被女子輕輕滑過的地方,章孟藜微微皺起眉,像被什麼困擾了。

  周師頤見她捧著臉發怔,好笑地問:「喂,被電暈了?」

  她回神,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低問:「周檢,美女身上是不是都那麼香?」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6:42

第三章

  停了幾秒,她接著說:「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啦。我想懂一些法律,覺得懂法律才不會被欺負。我爺爺奶奶那一輩都是務農的,家裡有一些地,好幾年前政府強制徵收農地,剩一個多月就可以收割了,結果動用警力封路毀田,很多人的心血就毀了。雖然我爺爺在那邊的地只占一些,比起其他地主,損失是最少的;可是我無法認同那樣的公權力,偏偏我們又不懂得怎麼為自己爭取,所以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考上司法官。」

  「嗯。」他聽了聽,只淡淡應聲。人因夢想而偉大嘛,他聽多了。

  她看看他,問:「那周檢呢?」

  「你要問什麼?」周師頤看著她。「想好再問。」

  「你為什麼考司法官?」

  他沉吟一會,似真似假地開口:「因為我酷吏無情,又喜歡擺弄官威,司法官的工作最適合我這種冷血的人,正好滿足我想成為司法英雄的虛榮心。」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考司法官竟是這種理由?憶起稍早前,他似是暗諷她是媽寶的言詞,她忽感氣悶,忘了自己下屬身分,開口說:「周檢,如果你只是想耍官威的話,為什麼不進立法院還是議會?不但為民喉舌,還可以貪一下污,關個說,一兼幾顧多好,干嘛浪費國家司法資源?」

  周師頤未有回應,一逕在笑……這只小菜鳥的話,他很中意。

  覷見他唇邊笑意,才意識自己話說得太過了,章孟藜咬咬唇,脹紅著臉蛋,說:「我其實是要說,周檢真是優秀,我望塵莫及。」

  她爍著怒意的眼睛特別亮,他看著看著,竟覺得有趣。他又笑,一派溫和地說:「優秀不敢當,彼此努力。」

  章孟藜轉過頭,不說話了。

  「你看,都快八點了還沒回來,要不要回來吃飯也不先打個電話,我是要收飯菜還是不收?收了等等人家說我這個當人嬸嬸的沒度量,不給她飯吃;不收她要是不回來吃,難道要等到菜臭酸了?」

  「不會啦,這種天氣,菜哪那麼容易就臭酸?又不是夏天。」

  「就算菜不會壞,我難道不用在這等她嗎?我可不敢再讓她洗碗。昨晚給我打破一個碗公,我現在還一肚子火。」

  「有什麼好火?不就是一個碗公,再買不就有了?」遙控器按了按。

  「我會不知道再買就有?是一個奇檬子的問題。」

  「不是有跟你道歉了?你跟一個孩子計較一個碗公?」

  「我哪是計較?我只是想她是不是不想洗碗才故意打破。」

  「你也不要這麼小心眼,誰不會打破碗?你沒打破過嗎?」

  「我小心眼?我要是小心眼會讓她在這住?我包她吃包她住,包網路還包水電,她要是在外面租屋,房租水電隨隨便便都要個一萬吧?我這樣還叫小心眼?那個碗公我當初花兩百元買的,兩百塊就不是錢?」

  「我沒說兩百塊不是錢。大哥都說了,會讓她一個月貼我們五千。」

  「五千?用說的比較快,都住了半個月了,也沒看她表示過什麼。」

  「我跟大哥說好,讓孟藜每個月月底給就好,上個月也才住幾天,所以我就跟孟藜說,和這個月一起給就可以啦。」

  哼一聲,繼續埋怨:「萬一到時不給我們呢?我沒那麼多碗公讓她打破。」

  男主人聽煩了,揚嗓:「你一直跟我說她打破碗公的事,要是被人聽到了,誰不說你小心眼?你也拜托一點,又不是什麼大事。當人家嬸嬸的不能包容點嗎?」

  「我還不包容啊?當初說要來這裡住,我本來就不同意。她晚下班,回來又要讀書,生活作息和我們不一樣,好幾次她半夜不睡,走動的聲音吵醒我,我不也都忍下來了?我這樣還不夠包容嗎?那要怎樣才……」

  門外一把掏出的鑰匙,最終沒能打開門鎖,只收回包裡。章孟藜嘆口氣,轉身離開社區。她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接通時,她笑道:「嬸嬸,我是孟藜。不好意思,我今晚要加班,沒辦法回家吃飯,剛剛忙得忘了時間,現在才想到該打電話跟你說一聲,真的很抱歉……嬸嬸要不要吃什麼,我晚點下班幫你和叔叔帶消夜回去……」掛了電話,她長吁口氣。她好像真的太麻煩人家了?甚至讓那對夫妻爭執起來。那麼,她現在該去哪吃飯?她對這裡還不熟啊。

  當初填志願分發時,爸媽考慮她還要准備考試,認為可挑選案件量不那麼多的地方,一面學習累積實務經驗,一面還能有較充分的時間讀書。她一個女孩子到外地工作,又未必能抽到宿舍,一人獨居家人難免擔心,因此父親取得叔叔同意後,最後填了鄰近叔叔家的單位,她住進叔叔家,搭公車上下班。

  本以為叔叔和爸爸感情不差,住進叔叔家裡很妥當,現在才明白,嬸嬸原來不歡迎她。所以說,在她面前的和悅都只是在裝模作樣?或許是現在才知道嬸嬸的態度,因此原看在她眼裡的親切,這刻皆成了虛偽。

  不知地檢附近有無套房出租?還是申請宿舍?要不要先跟爸媽提她要搬出去的事?思考時,人已走回地檢署附近。她看著往來車流,想著還是先找地方吃飯吧。

  她沿著騎樓慢慢走著,目光微轉,不經意看見前頭走來的身影。這麼巧?

  她沒忘他考司法官的理由,她相當不認同,但自己回應的話倒也有些反應過度。他又不是她的什麼人,他對這份工作的心態根本與她無關。想了想,她還是走過去,畢竟人家怎麼說都是她的長官……

  「怎麼在這裡?」周師頤拎著公事包,看著面前的下屬。

  「吃晚飯。周檢剛下班?」下班時,經過檢察官辦公室,好奇地瞄了幾眼,有見到他和其他兩位未下班的檢察官還埋首工作。

  他點頭,問:「晚飯還沒吃?」

  「對,想吃火鍋,但是……」她前後看了看。「好像沒有火鍋店……」

  火鍋店?真巧,他就這麼剛好也想吃火鍋。他問:「素食回轉火鍋你吃嗎?附近有一家,聽說食材很新鮮。」

  「素食吃啊,不過沒吃過素食的回轉火鍋,好像不錯。」

  「來,往這邊。」回身,他走在她前頭。

  他要帶她去吃?所以不談工作態度,他這人私下應該還不錯吧?「周檢也還沒用晚餐?」

  「還沒。」他微微側身看她,笑了笑。「介意跟我這個優秀的檢察官一起用餐嗎?會不會給你一種望塵莫及的壓力?」

  章孟藜愣半秒,呆在原地,張圓眼,勉強擠出笑容,「怎麼會……」啊,他一定要這樣說話嗎?她收回「他人還不錯」的想法。

  她表情真有趣,令他心情莫名愉快。「走吧,我請客。」

  「不用了,我自己付就可以。」

  「客氣什麼,一頓飯了解一下彼此個性,以後工作上默契會好一點。」

  她想起初報到那日,辦公室的前輩曾提過有的檢座會主動親近配股的書記官,了解個性脾氣,共事上較不會出現問題。她想了想,應一聲:「好。」

  他看她一眼,道:「那家店我也沒去過,聽同事說是回轉火鍋,我有點興趣,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吃吧。」他走在前,腳步不快,忽想起她提過她阿姨在苗栗一間廟宇服務,隨口問:「你苗栗人?」

  「對啊,土生土長的苗栗人。」她順著話題問:「周檢呢?」

  「台北。」

  「哦……我在北檢受訓的呢,但一直沒機會好好認識一下台北。」

  他笑一下,問:「你住宿舍?」

  「沒有。住叔叔家。」

  他點點頭。「滿好的,有親人就近照顧,女生還是盡量別獨居。」大概看多了單身女性在外租屋遇害的案件,難免多事提醒。

  她看他一眼,發現他說話只要別帶有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倒也好相處。

  說話間,他領著她繞到縣府後,穿過兩條街,純白色兩層高建築物就隱在這巷弄間,外觀簡約低調。庭園造景區,擺了幾張竹椅供客人等候休憩,角落兩座粉色長搖椅為這片意添綴繽紛。

  「人好多。」大面積落地窗將餐廳裡頭景像一覽無遺。

  「聽說要預約才有得吃。」周師頤應了句。

  她愣了半秒,眨眨眼。「那我們……」

  他偏著臉看她。「碰碰運氣,都過晚餐時間了,應該會有位子。」

  推門,風鈴叮當響,滿室的熱氣中,有湯底的香氣流動。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6:57

第四章

  「歡迎光臨。請問兩位嗎?」用餐區呈U字形,一列火車載著一碟碟食材,慢慢開在軌道上。說話的男人從火車開出方向旁的走道步出,年紀看著不大,三十上下,清俊白皙的面容微噙笑意,他身形修長挺拔,腰間系了件圍裙,更突顯他好看的腰線。

  「還有位子嗎?」周師頤看了看用餐區。

  「還有。不過是在最後面,介意嗎?」男人指指身後小火車開進廚房准備區前的兩個位子,那是火車行進最末端,只能拿到客人挑剩的菜色。

  大概明白他意思,周師頤淡淡地笑。「沒關系。」

  「啊,請等等,客人剛好要走。」軌道前端的客人起身,男人走至櫃台為他們結帳前,朝裡頭喚了聲,一名年輕女子快步走出來收拾。

  「怎麼是你出來收,雅琦呢?」男人為客人結完帳,拿了菜單走出來。

  「雅琦姐在看新聞。」女子將桌面擦淨,端走部分用過的碗盤。「今早登山步道命案那件事,她說她現在才知道那裡出了命案。」

  章孟藜正在脫外套的手一頓,瞄瞄說話女子,再覷看自己的老板——面無波瀾,像對方討論的事情與他毫不相關;她也就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

  男人走近,招呼兩人落坐,遞出菜單。「兩位來過嗎?」

  「第一次。」周師頤彎身將公事包擱腿邊,解開西服扣子。

  「那先和先生小姐說明一下。」男人說話不快不慢,音質偏溫,十分好聽,他簡單解釋用餐方式後,為兩人點湯底。

  「我要南瓜的。」章孟藜指著菜單上的照片。

  「就南瓜和牛奶吧。」周師頤抬首看著男人。應該是老板,他想。

  「好的,等等幫你們送湯底過來,兩位可以先用我們的熟食,或是點心。」男人輕頷首,將前兩位客人用過的鍋子拿起。

  「這樣不會燙嗎?」章孟藜看男人就那樣直接以手握住鍋耳。

  男人微微一笑,頰邊酒窩隱約可見。「客人吃到後來,其實都會關火,現在又是冬天,湯和鍋子冷得快,我才能直接收走。」

  一手一個鍋子,往廚房走去,章孟藜看著男人消失方向,輕聲道:「好美。」

  「嗯?」周師頤覺得莫名其妙,卻也同時發現,這小菜鳥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

  怕其他客人聽見,她朝他方向靠了點。「我在說剛剛那個男人。他長相真美,對不對?」

  他不遲疑,淡點下顎。「確實好看。」英俊男人不少見,但漂亮的男人可不常有。「你喜歡看帥哥?」

  「漂亮的東西誰都喜歡看,難道周檢不喜歡看美女?」

  他不置可否。「我只是有點意外你會這麼直接跟我討論男人。」

  小火車慢吞吞開過眼前,她伸手取了兩小碟義大利面,兩份焗烤,各推一份給他。「因為身邊剛好是你,而且男人看男人的標准,與女人看男人的標准肯定不一樣,聽聽你的說法也不錯。」

  「聽我的說法?萬一我說他很醜呢?」他起身離座,走至醬料區。

  「沒關系啊,每個人審美觀又不同。」章孟藜跟上,取了小碟,調了點豆瓣醬與素沙茶。「不過我真覺得他不只漂亮,皮膚也白。他過來點餐時,我發現他膚質很好,最漂亮的是他的手,又長又纖白。」

  他側眼看她。「你看人一向都把人看得那麼仔細嗎?」他笑得有點壞。「我覺得,你或許可以考法醫。」解剖看屍,夠她仔細看了。

  「我只是因為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她學著不理會他的揶揄,端著醬料碟隨他後頭回座。見他依然穿著西服,不禁開口問:「周檢,你不熱嗎?」

  他微愣,道:「今天很冷。」

  冷?是冷啊,但那是外面,室內溫度不低,加上一鍋鍋的鍋面有熱氣騰升,哪裡冷?她瞧瞧他,舉筷拌著沾醬。

  察覺她視線,周師頤微偏著臉。「我臉上有什麼?」

  她搖首。「只是現在才發現周檢長得也很好看,斯文挺拔,不過你的帥屬於比較男性,剛剛那個應該是老板的男人,是屬於陰柔美。」

  他睞她一眼。「我以為我只是優秀而已,被你這麼一說,倒有些受寵若驚。」舉筷,吃起那一小碟義大利面。

  章孟藜愣一下。「周檢,原來你是這麼小氣的人啊,一直提這事。」想了想,又說:「我知道那時候我反應有點大,對不起。」

  他只是無聲笑。其實他也只是開個玩笑,根本沒將她的話往心裡放。

  「不好意思,幫您送上湯底,這是南瓜鍋。」方才那名年輕女子端著一小鍋湯底靠近,擱上章孟藜面前的電磁爐。

  「牛奶鍋是先生的對嗎?」年輕女子身後跟著另一名妝容精致的女子。

  章孟藜覷見那張漂亮的臉蛋,微張大嘴。這家店是怎麼了?男的帥便罷,女的也這麼美?電腦精挑細選的?

  周師頤微側身,讓對方上湯底;她為他扭開電源,笑得甜美。「請慢用。」

  轉身時,女子解開腰上圍裙,遞給較年輕的那位。「小葳,幫我拿進去。」

  「雅琦姐,你要出去?」年輕女子接過圍裙。

  「對啊,最後點餐時間到了,應該不會再有客人,有你幫忙就可以。」

  「可是……」

  「可是什麼?」溫雅琦抬手,摸摸年輕女子頭頂,湊近臉,幾乎要貼上年輕女子的嘴唇,姿態親膩。「可愛的小葳,你舍不得我啊?」

  「我、我——」話未竟,男人從裡頭走出。

  「你要出去?」溫仲堯溫聲問。

  溫雅琦收回手,看著他。「嗯。」

  「不留下來幫忙打烊嗎?」他只站在走道上看她。

  「有小葳在嘛,而且這時間也不會有客人上門了。」

  「老讓小葳幫忙打烊也不好,你不能留下來嗎?」

  章孟藜一面吃,一邊抬首看著面前好看的男人,心裡有各種猜想。站在她身後說話的美女是面前男人的老婆嗎?是老婆不想工作,老公在勸說嗎?還是……

  「我和人家約好了嘛。」

  「又是跟那個李文山?」

  「當然啊,不然還有誰?」

  「為什麼他總是這麼晚約你?不能早一點嗎?」

  「哥,他工作很忙的。」

  哥?章孟藜訝然回首,看著女人漂亮的五官。原來是兄妹,難怪都長得這麼漂亮,所以,這店是他們合開的?

  溫雅琦發覺了她的凝視,低眸對著章孟藜微微一笑。「小姐對於我們的餐點還習慣嗎?」

  章孟藜愣了幾秒,只覺臉頰火辣辣地燙著,她點頭,說:「好吃。」

  轉首繼續用餐時,發現上司正盯著她瞧。「怎麼了嗎?」

  周師頤淡搖首。「你臉好紅。」

  「真的嗎?」她放下筷子,雙手貼著自個兒還熱熱的臉頰。

  「真的。」真被老板迷倒了?他睞她一眼。「看到帥哥這麼高興?」

  她摸摸臉,靠近他說話,聲音壓得低低的:「不是帥哥,是我後面那個女生長得好漂亮。剛剛她對我笑時,我心跳突然變得好快。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女生電到。」她笑著說完,低首吃菜。

  被女生電到?周師頤看她一眼。這只小菜鳥原來還有花痴性格?

  「我不會不讓你去約會,只是你記得要早點回來。」溫仲堯站在裡頭說。

  「放心,我會注意安全啦。」

  「我知道你會注意,我擔心的是別人不會注意。」溫仲堯口氣有些無奈。「今天登山步道那裡才發生命案,約會別往山上走。」

  男人提了那起命案,章孟藜不禁抬首瞄了他一眼。

  「我知道,先走了。」朝門口移動,溫雅琦摸摸口袋,又踅回。「哥,機車鑰匙我好像放中間那個抽屜。」

  拉開抽屜,溫仲堯翻到她的鑰匙;她橫過U形長桌,接過鑰匙。低眼,見用餐女子又盯著她瞧,她笑了笑,問:「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章孟藜愣一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只是覺得你很漂亮。」

  溫雅琦看著她好幾秒,忽然笑開,唇邊有和男人幾乎一樣位置的酒窩,她伸手滑過章孟藜的臉頰,神情溫柔。「你真可愛。不過我可不會因為這樣就打你折哦!」她眨了下眼,抓著鑰匙轉身離去。

  手心貼上被女子輕輕滑過的地方,章孟藜微微皺起眉,像被什麼困擾了。

  周師頤見她捧著臉發怔,好笑地問:「喂,被電暈了?」

  她回神,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低問:「周檢,美女身上是不是都那麼香?」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7:11

第五章

  「……檢察官他才不管我好不好?東西扔一堆過來,趕著就要結案,也不想想我才生完孩子,還有小孩要帶……我事情積了一堆,他又扔一堆工作給我,我又不是神……」對著手機抱怨一堆,掛了電話時,還怒氣未消,胸口上下起伏。

  章孟藜瞄瞄隔壁辦公桌上成堆的資料,不禁開口:「秀美姐,劉檢都這樣?」

  「不是我愛抱怨,我之前跟的檢察官多貼心,那時我剛懷孕,看我下班時間到了還沒離開,會進來提醒我早點下班;看我孕吐不舒服還會讓我請假休息。哪像劉檢,只會忙著結案結案,叫我調一堆資料回來,他都結案了是調辛酸?」

  吁口氣,林秀美又說:「還有,他排庭方式超機車,這星期排下星期的庭期,哪個檢察官會這樣排?跟他建議一下就罵我,說是不是主任檢察官幫我撐腰?拜托,我跟主任檢察官私下又沒聯絡。動不動就罵人,難怪被叫憤怒鳥檢察官。」

  氣呼呼說完,擺擺手。「不講了,他的事講不完,浪費我時間而已。他要聲請羈押,我趕快把卷整好,讓法警大哥送法院比較實在。反正已經這樣,也不可能換個檢察官給我,所以你啊,要珍惜你現在的老板;周檢多好,還是公認的好,不菸不酒也沒什麼壞習慣,人又帥,每天跟他一起工作一定很快樂吧?」

  很快樂?有嗎?章孟藜疑惑後,看看時間,剛過八點。秀美姐今天執內勤,整卷也不是幾分鐘就可以,想了想,她問:「我要去買晚餐吃,我幫你帶一份進來好嗎?你想吃什麼?」

  「你要幫我買嗎?真的?太感謝了!」林秀美的感動表現在揚高的嗓音上,她想了想,說:「看你要吃什麼,幫我帶一份一樣的,我很好養,這個時間有東西填胃我就很感動了。」

  說得好像被虐了幾天幾夜沒吃似的,章孟藜笑了笑,拿了包包和外套走出紀錄科。她穿上外套,低眼扣衣扣,猛然一頭撞上前頭走出的人影。

  「誰啊,走路都不看路的嗎!」男人彎身拾起掉落的公事包,大聲嚷嚷著。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抬起臉,她愣了一下。憤怒鳥檢察官?

  「不是故意的?」劉治方瞪大眼,斥聲道:「是瞎了眼還是沒長眼?我這麼大一個人站在這,你也能撞到?」

  「真的不小心,抱歉。」

  瞄見她掛胸前的識別證,問:「哪一科的啊?」

  「紀錄科。」

  冷哼一聲。「做事莽莽撞撞,這樣也能進紀錄科?哪一股?」

  「毅股。」明明見過,而且就在隔壁辦公室,他卻不認得她,真混。

  「原來是毅股……下次出門記得帶眼睛出來!」

  「劉檢沒帶眼睛出來?」她忍不住反問一句。

  「什麼?我在講你!」劉治方怒目以對。

  「真是莫名其妙,沒規沒矩!」拂袖而去。

  你才莫名其妙好不好!

  「劉檢。」章孟藜喊了聲。

  前頭男人轉過身,臭著臉。

  「你要下班了嗎?你今天不是執內勤?秀美姐還在辦公室欸。」

  「跟我有什麼關系?」

  明知接下來的話不適宜這社會生存法則,但她總覺得以司法官為志向的自己有權要求公平、公正。她深吸口氣,說:「她事情做不完,你不能幫忙嗎?」

  劉治方瞠大眼,表情誇張。「我幫她?你聽誰說過檢察官是來幫忙書記官做事的?你有沒有搞清楚身分地位啊?檢察官比書記官早離開再正常不過!」

  「我意思是,你上班時間應該要——」

  「要怎樣?」劉治方爆吼出聲:「你是怎樣?有主任檢察官當靠山是不是?想當抓耙仔告密是不是?我沒在怕啦!小小書記官是怎樣?連路都走不好還敢管到我這裡來,真是混帳!」噴了些唾沫,轉身離去時,嘴裡仍然低聲咒罵著。

  「……」她跟主任檢察官又不熟……至此,不難理解他為何會被嘲諷是憤怒鳥檢察官了。

  嘆口氣,她故意放慢腳步,避免在門口與憤怒鳥遇上;經過檢察官辦公室,她一怔,退兩步,望進辦公室。

  老板在啊……他低著臉,神情專注,大概在看什麼資料。

  剛才的聲音他都沒聽見嗎?不可能吧,憤怒鳥如雷般的爆吼他不可能聽不見,還是他假裝聽不見?

  她敲敲門板。「周檢。」

  周師頤抬起臉。「有事?」

  他神色溫和,噙著很淡的笑意,像是方才那幕他並不知情;憤怒鳥明明

  就在檢察官辦公室前發火,他怎能如此淡然?「我聽說劉檢的工作態度很不好。」她走進辦公室,試探性地起了頭。

  「然後?」他靠上椅背,含笑看她。

  「然後?」她被問住,想了幾秒,說:「你跟他同辦公室,不能勸勸他?」

  他不說話,忽笑了聲,道:「我工作職責是偵查,有犯罪事實就起訴。」愣了愣,她說:「但是,同事之間不是應該彼此幫忙、包容,甚至是遇到言行比較不妥的情況時,也可以勸一下對方的嗎?」

  「林秀美讓你來找我勸劉檢的?」

  「不是。是我看秀美姐工作真的很多。」

  周師頤噙著笑意,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問:「你是豬嗎?」

  你是豬嗎?居然這樣問她……雖然說書記官簡直像打雜的,檢察官交代什麼他們就辦什麼;可是,既然都是同事,難道不該好好相處嗎?難道檢察官丟什麼下來,書記官就該照單全收,甚至面對不合理的要求時也不可以拒絕?章孟藜提著幾袋食物,低著頭走,心裡仍舊不平。

  劉檢為什麼不能體量一下秀美姐?他對秀美姐好,秀美姐自然就會多幫他,同事間就該這樣,不是嗎?

  「噫,你不是……」啊,是那只小菜鳥。

  蘇隊長從另一方向走來,覷見她身影,出聲打招呼。「那天跟著去登山步道相驗的書記官?」

  章孟藜抬眼,認出那張臉,笑了一下。「我叫章孟藜。章是章節那個章,孟子孟,黎明的黎加個草字頭。蘇隊長怎麼在這裡?」

  「來找周檢。」他晃晃手中資料袋。「你還沒下班?」

  「我下班了,出來幫我同事買個晚餐,她還有書類要寫。」和法警大哥打過招呼,一同步入大樓。

  「你這麼熱心,還幫同事買晚餐。」

  「反正我工作做完了,自己也要吃,就一道買了。」她晃晃袋子。

  「蘇隊長吃過了嗎?我買鹵味和鹹酥雞,一起吃?」

  「不客氣,我吃過了。」

  她點點頭,不經意覷見他手中紙袋,問:「裡頭是那件命案的資料嗎?」

  「一些照片和監識報告。」

  要討論案情?她能不能加入?想著稍早前,為了憤怒鳥的事跑去試探周師頤,他會讓她看資料嗎?她覷一眼蘇隊長,忽問:「隊長跟周檢好像有點交情?」

  「應該說都有交情。不過我跟周檢特別有話聊,默契也比較好。」

  「劉檢呢?你熟嗎?」

  「你說……那只憤怒鳥?」

  她睜圓了眼。「你也知道?」

  蘇隊長干笑。「其實,最早是我們隊上同仁幫他取的。」

  「真的嗎?」她像找到知音,將稍早前的事闡述一次。「你們也知道他很愛生氣是不是?我才聽秀美姐說他的事,結果我一出辦公室,馬上就被他罵了。」

  想她是新人,蘇隊長決定為她分析。「基本上,檢察官都是好人,但他們也只是一般人,所以也分很多類型。有一種檢察官是積極主動型,他會擬好偵查計畫,再指揮警察執行;有一種是由警察偵查,再請檢察官協助支援,負責開捜索票、拘票、起訴等。前者需要有強烈正義感,還要有點真本事;至於後者,等於是坐享其成,只要我們把資料送上,他負責起訴或不起訴就好。後者還可細分標准公務員型、交友海派型、安逸生活型、官威十足型等等,反正一樣米養百樣人啦。」

  章孟藜聽得認真。「劉檢是官威十足型。」

  蘇隊長哈哈大笑。「你說的,我可沒講。」

  她無所謂,只接著說:「那周檢就是安逸生活型。」

  「周檢?他很有正義感,是我說的那一種積極主動偵查的檢察官,所以我們同仁都很欣賞他,跟他合作很愉快。」

  正義感?「我們說的是同一人嗎?」她疑惑看他。

  蘇隊長又哈哈笑。「當然。你剛來,對他還不夠了解,久了就知道了。」

  「如果說他是積極主動,為什麼在我之前的書記官會留下那麼多工作給我?他應該督促不是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7:21

第六章

  「那位書記官很資深了,比周檢資深十年有吧,仗著年紀大,不能罵、不能催,一催就說體力差了,做不了太多事,周檢能拿他怎麼辦?」

  「那為什麼劉檢言行那麼誇張,他不勸勸?我有請他勸一下劉檢,結果他問我,我是不是豬。」這樣的人,有正義感?

  「你要他去勸那只憤怒鳥?」

  「我就是看秀美姐工作很多,孩子還小,需要照顧,偏偏劉檢不體諒她。」

  「林書記官讓你去找周檢幫忙說話?」

  「沒有。她只是跟我抱怨。」

  「難怪周檢那樣說你。你想,劉檢就是只憤怒鳥了,你還去招惹他,你不像豬嗎?」

  她愣了一會,想,是啊,自己不就是豬嗎?沒事去惹劉檢做什麼?

  「類似的事,以後你還會遇到。我告訴你,與你無關的就別太熱心。也許你覺得我這樣說很冷血,但是林書記官都不為自己說話了,你為什麼要幫她?一個連自己權益都不想爭取的人,別人也沒有責任為她爭取。她可以向上層反應,甚至匿名檢舉,但她只私下抱怨,表示她自己也不想得罪劉檢,你何必幫人出頭?」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又好像不知該說什麼。

  「你剛畢業吧?」

  她點頭。「去年畢業的。」

  「不是我瞧不起你,事實上,像你這樣的社會新鮮人,還未經過磨練,看事情的角度難免比較美好,是非對錯比較明確。或者應該說,人對未來都有一種憧憬、一種想像,但實際面來說,事實往往和想像中不一樣,社會很現實。」

  站在三樓樓梯口,蘇隊長停步。「這事這裡說就好,周檢面前就別提了。」

  「……啊?」還在想著他方才那番話,未能反應過來。

  「周檢剛進地檢署時,跟你差不多性子,只要遇上不公、不對的事,他緊咬不放,後來偵辦一件性侵案件,被害人事後自殺,他心態受了影響,現在面對事情,他看的角度比較不一樣了。」

  心態受影響?她憶起幾件年幼女童被性侵,法官卻輕判嫌犯的案件,問:「難道他也遇上恐龍法官,沒能重判,所以被害人才自殺?」

  「情況相反。是被害人不願對方被判刑。周檢在起訴書中具體求刑十五年,最後法官依強制性交罪判九年兩個月,但被害人認為判得太重。」

  「判太重?!」難理解。

  「被告是被害人的親生父親。」他看一眼她震愕的表情,接著說:「母親是中度智障,弟弟是輕度智障,小女生才國三,家中經濟全靠父親,她聽見爸爸被判九年,擔心日後生活,留了遺書,以燒炭方式把媽媽和弟弟一起帶走了。」

  他也是從一個學弟那裡聽來的。小女生小六開始遭父親猥褻,國三才知道那是錯誤的行為,常在周記裡透露想死的念頭,導師及輔導老師了解後,報警處理。

  校方低調,事情還是在班級傳了開來,小女生一方面面對同學異樣目光,一面面對檢方傳喚訊問,不停反覆回憶那些不堪畫面,備受折磨。

  遺書中寫到,父親恐嚇她,他要進了牢,家中少了經濟來源,她連書都沒得讀。她要求撤告,但性侵是非告訴乃論,依法得強制執行。看不見未來的人生,小女生最後選擇帶著媽媽和弟弟一起離開。

  蘇隊長稍帶過事件,感嘆開口:「那個女生幾次對周檢表示不提告,但都被拒絕,此後對周檢滿心怨恨,周檢當時也不懂他那麼盡心盡力為她討公道、為她懲罰那個喪心病狂的父親,為什麼還要被她埋怨?一直到那一家三口燒炭死亡的事情發生,他才找到答案——他沒有考慮到訴訟過程中被害人面對的痛苦。」

  所以,面對她對劉檢的不滿表達他才無動於衷,因為秀美姐不幫自己爭取權益的同時,也許有什麼考量是她這個非當事人無法明白的?

  「他很優秀啦,我跟你說真的。只是那件事情被新聞報導出來後,一堆網友留言罵他酷吏無情、冷血沒同情心,甚至說他只想成為司法英雄,那難免影響他的工作態度,所以你現在看他,才會覺得他安逸。」

  酷吏無情……

  「啊,難怪……」忽然明白為何幾次與他對話,他說話老帶有一種嘲弄的意味,原來是自嘲。

  「什麼?」

  「沒有。他之前說過,看事情不能單看一面,本來覺得他說的那些我都懂,現在才知道,他說的另一面不是我想的那種。」法條是冷的,司法官習慣站在法律角度判斷是非,忘了以人性角度去思考被害人。

  「這就是想像和現實的不同,大家都要有些經歷才會成長啦。我剛——」

  「對……嗯,我也不確定。」周師頤從辦公室走出,靠在走廊圍牆上,握著手機,另一手插在褲袋,低眼說話的他,唇邊隱約有溫柔笑意。「對啊,這星期值班,我也沒辦法,不過我盡量,有時間就回去,好不好?」

  章孟藜聽見他很輕柔的聲音。是什麼人能令他這樣溫柔?女朋友?

  「好,我掛了。」結束通話,周師頤眼角滲笑,回身時腳步忽頓。

  「蘇隊長什麼時候來的?」不經意覷見樓梯口人影,他問。

  「剛到。」蘇隊長走過來,身旁跟著章孟藜。

  周師頤納悶地看著下屬。「你怎麼會跟蘇隊長一起?」

  「因為我去買晚餐,遇到蘇隊長,就一起上來了。」她晃晃手中袋子。

  「還沒打算下班?」小菜鳥社會歷練雖不多,尚天真,但甚熱心,辦事效率亦好,交代給她的工作皆能迅速完成,沒道理這時間還不走。

  「本來打算晚餐帶回來給秀美姐後就要走了,不過,我想留下來聽你和蘇隊長的案情討論。」

  他未有回應,只拍了下蘇隊長肩頭,兩人步入辦公室。這是要讓她聽?還是不讓她聽?她想了想,快步回辦公室,把晚餐遞給林秀美後,拿了筆記本離開。

  「涼亭這張長椅上有采到一些指紋,不過椅子很多人坐過,也不是每一枚指紋都完整,比對後目前能證實的是死者確實在這椅子上待過,其余指紋無法完全比對出資料。」辦公室的長椅上,蘇隊長指著桌面上攤開的資料,對周師頤報告進度。

  周師頤未開口,只是想,僅有役男與帶有前科紀錄的民眾才有指紋建檔,那些建檔資料中未必有凶嫌,從這追人,並不易。

  他拿起桌面資料,一樣一樣看著。解剖李偉生的大體時,法醫提及原先判定的大量失血就是主要死因,但還需等胃裡的藥物做進一步檢驗分析。另方面,從死者驚恐表情推測,應是在無預警下被凶嫌攻擊。

  盯著命案現場的照片,周師頤開口:「李偉生雙手被領帶捆綁,又出現這種驚懼表情,表示他在被綁當時,並不曉得凶手接下來將對他做的事,以致他被攻擊時才有這麼震驚與惶恐的神情。」

  「SM!」至此,章孟藜終於找到時機說話。

  周師頤看著不知何時坐到身邊來的下屬。「你認為是SM?」

  「我猜的。我聽說有些人的性癖好很奇妙,皮鞭、手銬什麼的,李偉生有沒有可能有這種特殊癖好?」她表情認真地看著周師頤。「他可能喜歡刺激一點的性愛關系,他們約在那裡做,所以當他們在做那件事時,他才讓對方將他雙手綁起來,至於用領帶綁的原因,我猜是手邊沒手銬等這些道具。然後做完後,為了某件事起口角,李偉生的情人失手錯殺了他。」

  在場兩位男士驚疑地望著她,她被看得不自在,才憶起自己方才都說了什麼。她尷尬笑兩聲,說:「我只是猜的,我沒有經驗。」

  不能排除SM這條線索,周師頤只是意外她的說詞,連皮鞭都出來了,小菜鳥對這種事難道有研究?他輕咳一聲,道:「你有沒有經驗跟案情無關。」

  她脹紅了臉。「我只是、只是怕你們誤會……」

  他示意她看資料。「李偉生有近一百八的身高,九十二的體重,以這種體格來說,凶手很有可能是男性;他肛門被侵入,胸部和下體也被割走,臉上又有體液,這些線索指向同性情殺是合理。但是,由李偉生親友的筆錄來看,他並非同志,且他貪杯貪色,出入場合皆有小姐作陪,怎麼看都不會是同志。」初見屍體時,他的確懷疑過同志情殺,但接下來的證據推翻他原先所想,他開始朝著凶手故布疑陣方向去推想。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7:39

第七章

  「不是同志……」她看著裡頭一張張的照片和監識報告,忽瞠眸,問:「但是驗出精/液是李偉生的,那表示李偉生真的在那裡有過性行為,而且……」忽頓,她瞪著報告問:「精/液是兩個人的?那另一個就是凶手留的?」

  「無法確定是不是凶手的,但能肯定是凶手留下的。你說,哪個凶手會笨到留自己的體液在現場?所以我想,體液只是凶手刻意安排。」周師頤指著那

  張李偉生雙手被拉至頭頂,仰臉躺在地上的照片,說:「好,就算像你說的那樣,他可能和同志情人在那裡翻雲覆雨後起了爭執被誤殺,那麼,凶手在失手殺人情況下,會緊張、會擔心他因為與死者的關系而被警方查出身分吧?他怎麼可能還留下李偉生的資料讓我們去查?」

  「這案子很奇怪。」蘇隊長搓搓下巴。「女性的身材比例不大可能對李偉生下那樣的毒手,李偉生的表情又告訴我們,他是在有意識下被殺害。若是一個女人要殺害他,到底是以何種方式讓李偉生躺在地上讓她殺?如果色誘,男的是自己乖乖躺下,怎麼會有另一個人的精/液?不會有人捐精讓人犯案吧?但要說凶手是男性,李偉生又非同志,身上怎麼會有別人的精/液?」

  「什麼情況下,一個男人會對另一個男人有生理反應?」周師頤似是自問,又像在詢問兩人意見。

  「一起看片子或是A書?」蘇隊長也不知是玩笑話還是認真,說完就笑。

  「以前念書時,和班上幾個同學一起看A漫,哪個沒反應?書拿開,褲檔裡大家都一樣翹,硬梆梆的。」

  周師頤畢竟是男人,也能想像那畫面,低著臉兀自笑著,目光一瞟,小菜鳥滿臉通紅地瞪著手中資料。他想了想,問:「你確定要繼續跟我們討論下去?」

  章孟藜沒說話,佯裝鎮定。她沒料到原來他們也和一般男人一樣會開這樣的玩笑;但他們卸下工作職責,也就是一般人啊。

  「小偵探,我在跟你說話。」她未回應,他長指在她手中資料上敲兩下。

  「什麼?」

  「我說,你要繼續待在這裡聽我們討論案情?」

  她想一下,點頭。「當然。」日後隨著接觸案件的增多,討論這種事的情況也會愈多,況且性侵案層出不窮,總不可能每遇上類似的案件,她就回避一次。

  周師頤點頭,將一旁紙筆挪至面前,快速寫下李偉生三字,並畫了幾個箭號。「李偉生手機通聯紀錄無特別聯絡人,案發前聯絡過的友人,以及那晚一道吃消夜的朋友均有不在場證明或無犯罪動機被暫時排除;他作息與往常無異,所以命案那晩他究竟與誰約了在登山步道那裡見面?或者說,他帶了誰去那裡?」圏畫著自己隨手寫出的關鍵字。

  章孟藜發現他喜歡邊說邊隨意寫上關鍵字,寫上後又會特別圈出或是橫線刪去,有點像在做數學解題。

  他翻翻資料,問蘇隊長:「你確定登山步道那沒有監視器?」

  「命案現場附近確定沒有,調了沿途路口監視畫面,發現李偉生的車子確實開往登山步道,也拍到數小時後他的車子離開的畫面,不過拍得並不清楚,只能從車型和車牌確定是他的車;車裡除了他,還坐了誰,目前無法得知;而且之後的畫面裡再找不到他的車,監視器可能有死角。」

  「所以凶手是開著他的車下山的。」章孟藜百分百確定這個推測成立。

  廢話啊。周師頤抬眼皮,懶懶看她一眼,隨即靠上椅背,闈眼靜思,交抱胸前的雙手,一根手指敲著自己的臂膀。

  真糟糕,好像沒有一條線索可以深入追查,偏每條線索都不能放棄。

  當晚,與李偉生在一起的究竟是什麼人?通聯紀錄沒有異樣,莫非凶嫌與李偉生根本不認識,只是臨時起意?但殺人不是捏死螞蟻,總有個原因。

  他倏然展眸,翻著資料。電腦通聯紀錄也未發現疑似與命案相關的訊息……

  目前所有線索均未能提供較明顯的偵辦方向,似乎只能等待法醫組那邊的胃部藥物監定報告,或許能以藥追人。

  「噫,孟藜,你還在忙啊?」林秀美站在門口,她背著包,一副下班姿態,與兩位男士點頭招呼後,又道:「還有剩一些鹹酥雞跟鹵味,我放在你桌上了。」

  「好,謝謝。」章孟藜頭未抬,不知寫著什麼,筆記本上密密麻麻。

  周師頤瞧瞧她,看了眼時間,交代蘇隊長:「觀察一下李偉生的家人,還有那一晚與李偉生吃消夜的朋友,另外,查一下他的金錢往來。」闔上資料。

  見蘇隊長離開,章孟藜也不好意思多留,拎著本子回紀錄科。

  辦公室已無人,她收拾好桌面,拿了外套和包包離開,經過檢察官辦公室,她又下意識往內瞄,正好覷見她的老板站在桌前,慢條斯理地穿上背心,桌面台燈已熄,大概也要下班了。

  他似乎很怕冷,昨天在他辦公桌上還看見小白兔暖暖包,而且是一盒,三十入的,不是一小包……忽然覺得好笑,下一秒真「噗」一聲笑了出來。

  「你有事嗎?一個人在門口傻笑什麼?」聽見聲音,周師頤回身,他扣著背心鈕扣,真斯文有型。

  「沒有啦,想到好笑的事而已。」她收笑,問:「周檢要下班了?」

  「嗯。」拿了外套穿上,整理著衣領。「要我送你?」

  「沒有,怎麼好意思麻煩你。我搭公車,不用人送。」

  「不麻煩,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周師頤提著公事包走出,經過她身前,睞了她一眼。

  「……周檢真幽默。」她干笑兩聲,跟在後頭。

  「客氣了。」

  她在他身後扮鬼臉。

  走出大樓,才發現外頭下著雨,不算大,但淋久了仍會一身濕,何況冬季的雨打在身上像被潑了一桶冰。章孟藜想,等雨停再走到站牌等車吧。

  從公事包裡拿出傘,周師頤撐傘走入雨中,未聽聞身後腳步聲,他停步。

  「你不是要搭車?」他回首,見她杵在大門前,揚聲問。

  「我等雨停。」話說完,只見他走來,上階,站到她面前。

  「就算不看氣像預報,也要知道東部多雨,雨具要隨身攜帶。」他垂眸看她,說:「走,我送你去等車。」

  章孟藜歪頭看他好一會,才認真地問:「隨便說說?」

  他無奈的眼神。「我都走回來了,你說呢?」見她仍遲疑,促聲:「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快走。」轉身下階,她還未跟上,他回首瞪人。

  她笑了,走進傘下,不忘調侃:「不好意思,這次真的要麻煩你了。」

  周師頤靜了幾秒,鼻子輕輕發出一聲「嗯」,他道:「有自知之明是對的。」

  「……」這人實在是……她抿唇,在心裡無聲笑,跟著他的步伐,與他走至站牌下,雨還在下。

  東部不僅多雨,氣溫也低,濕冷的冬夜,體感溫度要比氣溫更低,周師頤呵口熱氣,調整肩上公事包背帶,接著將手滑入褲袋……X,真他媽的冷。

  察覺他幾乎咬牙的表情,她問:「周檢好像很怕冷?」

  他不說話,難看的臉色說明一切。

  章孟藜覷他一眼,想了想,問:「還是你先回去吧,我用包包遮一下就好。」

  他目視前方,道:「不要浪費時間說廢話。」

  她吐了下舌尖,不試圖與他交談了。

  上車時,她尋了空位,剛坐下,就見窗外那傘面下的男人目光透過車窗而來,她朝他揮揮手,他只是不帶表情,轉身就走。

  車子啟動,她看著車窗外漸遠的車身,忽然笑了出來。她想,除了偶爾有些嘴賤以外,其實她的老板是個心軟的家伙。


  地檢署,第三偵查庭。

  周師頤看看車禍現場圖,問被告:「我問你,你能賠多少?」

  「兩萬。再多就沒有。」被告晃晃兩根手指。

  周師頤看向告訴人。「兩萬你接受嗎?」

  「不接受。我機車壞了耶,光修那台機車就要三萬多,我還有住院和醫藥費兩萬多,然後住院期間沒有收入,這些加起來,十萬還不夠賠。」

  周師頤看了看醫療證明,問被告:「他醫藥費確實花了不少,你能不能將賠償金額提高?」未摔卷、沒拍桌,多麼斯文的檢座啊。

  「不行。我剛剛說過了,我只是在市場旁邊賣大腸圈和豬血湯的。現在時機歹歹,錢難賺,我有爸媽還有兩個孩子要養,一個大腸圈賣十五元也才——」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7:49

第八章

  「我知道時機不好,錢難賺,但不表示這樣就可以不負責任。如果你真有困難,態度柔軟一點,好好說明情況,大家都能體諒,事情還有商量空間;但你只強調自己沒錯,又搬出有爸媽有小孩要養的理由,只會讓我覺得你在推卸。現在是你撞了他,你只要明確告訴我,你能賠多少。剛剛說兩萬,這個數字確定嗎?你想清楚再回答。」周師頤打斷被告的話,仍面帶微笑。

  大部分的被告均是這麼說話,家境不好、遭遇凄涼,上有老母下有稚子……他聽多了。

  「對啊,就兩萬。」

  周師頤未開口,告訴人搶著說:「不然這樣啦,你賣大腸圈我賣大腸面線,大家都是艱苦人,做個小生意也賺不了大錢,這個我能體會;你說你有家人要養,我也有家人要養啊。五萬,賠不賠一句話!」

  ……這是在喊價嗎?你賣大腸圈我賣大腸面線……這兩個人真有趣。章孟藜忍不住笑意,噗嗤笑出來,下一秒,她立即搗嘴,悄悄瞄向左側老板,眼,他正悠悠望著她,眼帶責備。

  她正襟危坐,雙手敲鍵,強迫自己忘掉大腸。

  「五萬,你願意賠嗎?」周師頤問被告。「好啦,五萬就五萬,分期付款行不行?」

  「可以。」告訴人也阿沙力。「講清楚分幾期還,白紙黑字寫清楚就好。」

  「沒問題啦!」

  「……大腸兄弟現在這麼干脆,怎麼之前會調解不成?」章孟藜低聲念著。

  周師頤只看她一眼,眼睛快速在面前螢幕上的筆錄掃過一次,再看向被告,道:「請看一下筆錄有沒有問題,沒問題等等列印出來請你簽名。」

  等待被告看筆錄時間,他側首看著她,低聲說:「這個場合不能玩笑。」

  小菜鳥初進地檢署時,幾次偵查庭上皆是板著臉蛋打字,疋經威嚴得不得了,近幾次不知是否在這環境摸熟了,愈來愈顯露她的本性。

  「我沒玩笑,是他們說話真的很好笑,可以合拍『轉角,遇上大腸』了。」

  「訴訟對當事人而言是相當重要的事,你笑得那麼明顯,小心被投訴到政風信箱。」

  「因為每次開庭氣氛都很沉悶啊,難得今天遇上這兩個有趣的人,放——」瞄見他投來的涼淡目光,章孟藜收笑,忙改口:「我知道了,以後盡量憋笑。」

  收拾物品,下庭時,只見被告舉手,說:「報告檢座,可以等我一下嗎?」

  「還有問題?」周師頤停步。

  「有一點小事啦。我就想說我沒遇過這麼斯文又溫柔的檢察官耶,我在電視上看到的檢察官都嘛很凶,大聲罵人,還會兩手拍桌咧。」被告笑咪咪。

  斯文又溫柔?是的,她老板開庭時的確斯文也溫柔,她尚未聽過他大聲說話,頂多不高興時音色會低沉點。但是,這人可怕的地方就在這,總是以笑容面對被告,讓被告帶著好心情離開,下庭後,他就默默起訴了。

  其實她不也這樣?知他不亂發脾氣,她對他說話也不再拘謹。

  「我覺得我們可以交個朋友,我去拿名片,你要是下午茶時間想吃東西,可以跟我叫大腸圈,我免費外送。」被告開心說著。

  名片?大腸達人?大腸王?大腸總裁?無論頭銜是什麼,都很好笑啊。章孟藜垂著眼,用卷宗夾擋住唇邊的笑意。

  「謝謝。不好意思,我接著還有偵查庭要開。」周師頤客氣婉拒。見身旁下屬表情微微扭曲,他心裡嘆氣,僅提醒一聲:「走了。」

  兩人從檢察官開庭專用通道離開,周師頤才悠悠開口:「笑點好像不高?」

  「嗯,很低……」她應了聲,笑出來。「沒辦法,他說要拿名片的樣子真的很有趣。我還在想,名片上會印什麼?大腸執行長還是——」忽頓,不說了。

  「你性侵還抽菸?怎樣,事後一根菸,快樂似神仙嗎?很他媽爽嘛!」地檢署一樓,經過大門與法警室後是整排的偵查庭,兩人走在長廊上,斥罵的聲音從第七偵查庭傳了出來。

  「是……劉檢?」

  周師頤只低應一聲,似是習慣聽見這樣的咆哮。

  「他罵這麼大聲好嗎?雖然性侵很該死,最好閹了然後關一輩子,但是他罵到連外面都聽得見,萬一被有心人錄音,劉檢會被申誡吧?」

  「那是他自己選擇的問話風格,檢評會已經在調查,他還是不改,誰都幫不了。」周師頤只邁步往前,拾級上樓。

  原來已經在調查了,這就是上回她要他勸勸劉檢,他之所以無動於衷的原因之一?

  「聽他口氣和音量,真不知道坐他旁邊做筆錄的秀美姐怎麼忍受得了。」

  「所以你該知道你有多幸福,跟了我。」他淡淡扔下一句,上了三樓。

  跟了他?她張了張嘴,找不到話回應,只覺心裡有點微妙情緒,卻道不明。

  「你下庭了?」禮股的黃檢從主任檢察官室裡走出,見了他們,快步走近。

  見黃檢神色不大好看,周師頤看了眼主任檢察官室,低問:「怎麼了?」

  「進來說。」黃檢手中一份資料,另一手搭著周師頤的肩。「早上接到報驗,長陽橋那邊發現一具男屍,我懷疑和你那件登山步道的命案是同一人犯案。」

  周師頤微愕,停步看向同事。「犯案手法一樣?」

  李偉生胃裡殘留藥物監定已有結果,確定是鎮定劑。這個監定結果,讓他們幾乎可以肯定他是在尚有意識、但無反抗能力下慘遭殺害,凶嫌為女性的可能性大增;警方那邊開始追查李偉生生前常消費的酒店,調查他與小姐間是否有情感糾葛;另一方面也至各大醫院調閱鎮定劑領取相關資料,以藥追人。

  案情辦至此,好不容易有一絲破案曙光,現在卻又發現男屍,與李偉生命案可能為同一凶手?

  「死者全身除了一雙襪子,全身赤裸,下半身性器官遭割除,整個胸口含乳頭也被割走,臉上疑似有精/液,身分證件與財物整齊擱在屍體旁。」黃檢描述他相驗時所見情況。

  「跟李偉生死法一模一樣!」章孟藜湊近,訝聲說。

  周師頤偏首看她。「你辦公室好像不在這裡?」

  她笑一下。「我知道。」是該回辦公室,但聽見命案,就自動跟進來了。

  「沒事做了?」

  「有。我應該回去整卷,但是我想了解這個命案,讓我在這邊討論一下可以嗎?我等等會回去工作,一定把你交代的進度處理完才下班,我保證。」周師頤不說話,只接過檢驗報告書。死者吳宗奇,未婚,七十二年次,無病史,死因尚未確定,暫冰存,擇期復驗或解剖。胸口與下體疑似銳器所傷,肛門疑遭侵入……他盯著死者資料,忽側首問:「你記不記得,李偉生哪一年出生?」

  「七十一年次,未婚,胸前及下體均遭利刃割除。」畢竟是人生第一次的相驗,章孟藜印像深刻。

  他思索片刻,道:「如果真是同一人犯案,那麼這個凶手似乎有特定對像。」

  「都是年紀不大的未婚男人。」她也發現了,這會是新線索?

  「剛剛和主任檢察官報告此事,他依犯案手法和受害者共同特徵,推測是同一個凶手。」黃檢將幾份家屬的筆錄資料交給他。「他說並案偵查,指派你負責這兩個案子。」

  並案偵查並不意外。周師頤接過黃檢手頭資料,瞄了幾眼,道:「我去找主任檢察官。」離開前,把資料全數塞給下屬,說:「知道你有興趣,好好研究。」

  地檢署緊鄰縣政府,縣府旁即是縣警局。從警局到地檢署,幾十步距離,往返容易。從警局返回辦公室,早已過下班時間,辦公室空無一人。

  周師頤看了一會案卷,熄燈准備下班,展臂套上外套時,忽憶起方才進辦公室前隱約聽見隔壁有談話聲。還沒下班?

  他翻出一張名片,打了電話;背上公事包,步出辦公室後,他在紀錄科辦公室前停步——只有小菜鳥一只。

  他靠著門框,雙手抱臂看著她。辦公桌後,她微低著臉,執筆的右手不知在畫什麼。她模樣認真,偶爾會咬住筆杆,皺眉思索,一會時間,忽然擱下筆,靠上椅背,吁口氣,閉上眼睛了。

  他看看腕表,八點十一分。他發現小菜鳥總是拖到很晚才離開地檢署;工作雖多,但他交給她的進度她總能如期完成,不會拖延,就算留下來處理之前書記官留下的資料,也不必如此賣命吧,她不是在准備三年後的司法官考試,不回去讀書,待在辦公室做什麼?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7:59

第九章

  敲敲門板,他低聲開口:「小偵探。」

  聽聞那有點懶洋洋的語調,章孟藜睜眸望過去,微訝的表情。「周檢?」

  「唔。」他愛應不應地哼一聲,走近她,在她桌邊停下。「你忙什麼?」

  把公事包卸了放她桌面,繞到她椅側,他看見她電腦螢幕停留在租屋廣告。她要租房子?目光一挪,看著她桌面上那張被她畫得亂七八糟的用紙。上面寫了李偉生、吳宗奇,又有同志、凶手等字……

  「就在想這兩個案子之間的關連性啊。」想了一下午,還是想不通。

  他看她一眼,微傾身,盯著她的鬼畫符。真沒見過像她這種幾乎比檢警還認真查案的書記官,若非知曉她志向是檢察官,他真要以為她吃飽太閑。

  「想出什麼沒有?」。

  「想了很久,想不出什麼。都是男的,都被割掉下體和胸口,都有被性侵跡像,詭異的是臉上都有精/液……所以是同志情殺?」

  他笑一聲,「你很堅持是同志情殺。」彎身,拿了她的筆,在空白處寫著。

  「不是嗎?他們……」她抬首,他放大的側顏近在咫尺,一時間,她像被抽走說話能力,只盯著他干淨的下巴。

  「他們怎樣?」等不到下文,他偏首,對上她直盯著他的視線時,微怔。

  「他們……」她垂眼,說著自己的想法:「他們其中一個可能和凶手是情人關系,後來移情別戀,與另一人交往,凶手氣不過,把兩人都殺了。」

  「一般情殺案來說,是有可能,不過這兩人不是同志關系。」他指指自己

  剛寫下的姓名和數字。「看看,有什麼關連?」擱下筆,直起身子垂眸看她。

  章孟藜覷著他的字跡,微微蹙眉,「李偉生,71年9月;吳宗奇,72年2月……這個是他們出生年月?」

  「還沒發現嗎?」他笑,指著數字。「兩人雖不同年,但同一屆。」

  「同學?」她瞠眸,面露驚喜。

  「高中同學。」他微微笑著。「蘇隊長調出兩人資料,發現是同校同班同學,不過下午問過家屬,都稱彼此不熟。」

  「不熟?」她想了想。「是有可能的。我高中時也有些同學直到畢業都沒說過幾句話。就很奇怪,也不是討厭,就是沒話聊。」

  「這可以理解。雖然不能確定凶手是同一人,不過曾是同班同學的兩個人相繼被殺,這值得調查。」

  「凶手是同學?」

  「難說。偵查隊那邊會開始調查他們共同的友人或同學。」

  「你下午在警局那麼久,只有發現這個?」下午進他辦公室,不見他人,問了黃檢才知他見了主任檢察官後,隨即又到警局看相關采證資料。

  周師頤看她一眼。現在情況好像她成了這案子的指揮官?他肚裡一陣好笑,淡聲說:「難道還不夠?」

  「也不是啦,就是……希望有多一點線索嘛。」

  「相信我,大家都這麼希望,但線索目前就這麼多,或許等報告出來,會有新發現。」他拎起公事包,道:「晚了,還不走嗎?要想回家也能想。」

  「喔。」聽見回家兩字,她顯得意興闌珊,慢吞吞關電腦,收拾著。

  「你……」覷見她表情古怪,周師頤憶起方才在她螢幕上看見的租屋廣告,問:「怎麼覺得你好像不想回家?」

  她欲言又止,最後只說:「就……覺得麻煩了叔叔一家。」

  即使是親人,也未必融洽,何況是她住到人家家裡。他大概能猜到是何情況,問:「你想搬出來住?」

  「對啊,讀書讀到半夜不用擔心吵到人,也比較自由。」

  「沒申請宿舍?還是排不到?」

  「那時候想著要住叔叔那裡,就沒申請。」她穿上外套,拎了包包跟著他離開辦公室。

  一路無話,到一樓大門,才聽他問:「晚飯吃過沒?」

  「還沒。等等可能去小七買個大亨堡。」

  「大亨堡營養嗎?」他略不屑的口吻,又問:「我要去吃火鍋,你去嗎?」

  「上次吃的那家?」

  「去不去?看你這麼認真工作,請你吃晚餐。」

  「這麼好?」她走在他身側,揚聲問:「你對中發票嗎?還是中樂透?」

  「不要浪費時間。要不要吃,快點決定。」他淡聲說話,唇角有模糊笑意。

  「要要要!老板都說要請客了,我哪有不要的道理。」她笑咪咪應聲,隨即看了看時間。「不過這個時間不知道還讓不讓人點餐。」

  「有吧,上次有留意一下,最晚點餐時間是八點半。」

  「都八點二十了。」她指指表面。

  「走過去不用十分鐘。」他步伐沉穩,不躁不急。「而且我電話訂位了。」

  「你訂位了?」她揚聲,眉開眼笑。「還好你有想到。」

  「嗯。」沉默幾秒,道:「我只訂一位。」

  「……」她張了張嘴,怔怔看他。這人真是……

  她微變的神色似是取悅了他,他笑著說:「都過晚餐時間了,理論上來說不會客滿。」

  想了想,她聳肩。「也沒關系,大不了我回去吃小七的大亨堡就好,然後你欠我一頓。」

  「我欠你?」他覷了她一眼,含笑道:「你真敢說。」

  「你自己說要請我的,而且那對兄妹的餐滿合我口味。想不到人長得好看,還做得一手好菜。」「你會做菜嗎?」

  「簡單的還可以。」她看看他。「周檢會嗎?」

  「你想吃?」

  章孟藜睜圓了眼,黑眸透著光彩。「好啊。」

  他只是悶聲笑,然後說:「不好意思,我不會做菜。」

  「……」這人有病啊。

  她怒不敢言,脹紅了臉的表情很有趣,周師頤清咳一聲,轉了話題:「你房子找得怎麼樣?」

  「還沒找到合適的。在這裡我沒交通工具,都是搭公車,如果可以,希望就是在地檢署附近就好,這樣我可以步行上班,很方便。」

  果然是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幾秒鐘時間,她已恢復正常神色。「我記得我宿舍附近還有套房出租,幫你留意看看?」

  「你要幫我留意?」他有這麼熱心?她忽然一臉戒備,問:「周檢,你說的那個房子,不會是什麼發生過命案的鬼屋吧?」

  他暢笑兩聲。「為什麼我介紹的就是鬼屋?哪那麼多鬼屋。」

  「有啦,傳出有靈異現像的房子還不少欸。」

  「捕風捉影罷了。」

  「是嗎?但如果什麼都沒有,為什麼會有靈異現像傳出?我聽說連檢察官和警察都遇到。」

  「例如?」

  「未破的兩大懸案啊,彰化五口自焚命案還有這裡的五子命案。」說到「這裡」時,她刻意壓低嗓音,像忌諱著什麼。

  還真被她說中。這事在同仁間傳過。他摸摸鼻,問:「你聽誰說過?」

  「新聞媒體啊。不是說彰化那個案子,監識人員要驗男主人的三部車子,調查是否沾有海沙。結果驗第一部時,車庫門自己下降三十公分,後來男主人弟弟拜拜,跟男主人說動車是為了查案。然後驗第二部車,監識人員進入車裡,車庫門又自動上上下下,也是男主人弟弟再次焚香拜拜,車庫門才安靜下來。」

  「還有還有。」她壓低聲音說:「這裡發生的五子命案,不是說有鄰居夜班下班回家時看到小女兒回來,還拿鑰匙開門嗎?我看新聞說那屋子的屋主是警察,命案發生後,警察的太太一天下午倒垃圾時,有個穿卡其制服的平頭少年站在門口瞪她,她本來要跟那個少年說話,卻先看見有落葉飄下,穿過那少年的身體掉到地面。然後那警察拿五子命案全家福照片給太太看,太太毫不猶豫就指著其中一個是她看到的少年。」

  這事他聽一位偵查佐提過,那間屋子至今空在那,據說命案後在那住過的房客皆是幾個月時間就搬離,似是真不平靜。

  鬼神之說他寧可信其有,但不迷信;篤信科學的同時,他亦相信世上存在難以解釋的情形;只不過,為了不造成壓力與不安,這類的事他一向聽聽就過,不再轉述出去。

  他不說話,只低頭往前走,她出聲問:「這些,周檢應該也聽過吧?」

  周師頤笑一下,反問:「那你知不知道,警局局長為了破除那些靈異傳說,曾經在凶宅住過一星期?」

  「知道。聽說他每天在命案現場讀資治通監,還關燈睡覺,結果什麼都沒遇到。」

  「所以我才說,捕風捉影。」

  「但是局長住了一星期後,不是生了場病?聽說還是大病,幾乎要了他的命呢。」她研究著他的表情。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8:18

第十章

  這她也知道?他微微一笑,道:「局長不是已澄清,他是運動過量嗎?」

  「局長當然這樣講,就算見了鬼他也不能說,不然會引起附近居民不安吧?而且警察怕鬼傳出去也會有點打擊形像。」

  「不做壞事,真遇上了也不必怕。」

  「那……你遇過嗎?」

  周師頤忽然側首看她,直勾勾看著,把她看得相當不自在。「怎麼了嗎?」

  「你不是問我有沒有遇過?」他依然打量著她,忽然將目光挪向她身後。

  「你、你……」她轉轉眼珠,試圖看身後,當然是看不見。但見他目光依然落在她身後,她頸部一陣冷寒,一個箭步衝上前,站到他身側,兩手下意識抓住他西服衣袖。

  「你做什麼?」他瞄瞄她動作,好笑地看著她雙手緊抓自己衣袖。

  「你一直看那邊,是不是……有什麼?」她低著眼。

  「你的有什麼是指什麼?想清楚再說。」

  「我剛問你有沒有遇過靈異事件,你一直看那邊……」她低眼,手指過去。

  「花啊,我看那戶人家門口的花開得很漂亮。」他睨她一眼。

  她順他目光緩緩挪動視線,果然什麼也沒,只有住戶門前幾盆玫瑰開得正艷……她又被耍了吧?她松開手,怨怪的表情盯著他,她這樣子還比較像鬼。

  他失笑,「不是帶著平安符在身上?」

  「沒帶了。你不是說那像在挑釁?我想想也有道理,平安符後來放在辦公室抽屜了。」

  「屍體都敢看了,還怕那種看不見的?」他邁步,朝火鍋店前進。

  她快步跟上他,一雙手不自覺地去抓他衣袖。「就是看不見才讓人害怕,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顯現出來。再說相驗那個,我那天在車上很緊張,不過到現場一看,其實也沒有想像中可怕,也許是還沒有什麼味道,也或許是還沒有腐爛……」

  「你阿姨既然在宮廟工作,你怎麼還會怕?」他瞄一眼她抓著自己的舉動。

  「她接觸的都是神,又不是阿飄。」

  悶哼一聲。「志氣滿滿,要報考司法官,結果這麼膽小。」

  「唉呀,相驗是一回事,怕鬼是另一回事。」她抓著他衣袖的手緊了緊。

  他無聲笑,走進餐廳庭園。

  「這家火鍋店是新開的嗎?我看它裡頭裝潢滿新的。」上回想問,但忘了。

  「一年多了吧。我剛調過來時還在裝潢而已,聽說中午時間很多縣府員工會過來用餐。」說話間,恰好有人從裡頭走出,他抬眼一看,是老板的妹妹。

  「你們來用餐嗎?」溫雅琦手裡一個半透明保鮮盒。

  「還能點餐吧?我大概二十分鐘前有電話訂位。」

  「喔。」她恍悟。「我哥有說,原來是你們,請進請進。我哥今天剛發明新菜色,正需要客人幫忙試吃呢,你們今天有口福了。」她側身,讓出通道。

  章孟藜覷見她手裡的保鮮盒,裡頭盛裝的……五花肉?排骨?這裡不是只賣素食火鍋嗎?「你們有賣葷的?」該不會和一些黑心業者一樣,打著素食名義,其實食材裡添加了葷食吧?

  溫雅琦見她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保鮮盒裡,笑了笑。「我們沒賣葷的,保證食材和湯頭全是素食。這個我要拿去喂狗。」

  「喂狗?」至此,才後覺發現這個大美女長得很高,她得微仰下巴才能對上她視線。

  「後面那邊空地會有野狗聚集,我之前拿一些蔬食喂食,不大願意吃,所以現在有時會煮點肉塊,拿去喂他們。」溫雅琦笑容可掏,五官依然黯美。

  「你本身吃素嗎?」周師頤忽然冒了句。

  「嗯。」溫雅琦笑了笑。「我哥吃素,我只好跟著他吃。但是狗又不吃素,只能特別為他們煮肉啦。」

  「你真有愛心,我以為美女都很難親近一。」章孟藜毫不掩飾對她的好感。

  「雖然同為女人,不過被你這樣誇,我也是會不好意思。」溫雅琦笑一下,晃晃手中保鮮盒。「我先去喂狗啦,你們快進去用餐,別餓壞了。」

  在位子坐下時,章孟藜還回首看了窗外一眼,那背影真曼妙。「名副其實的大美女,從裡美到外,而且她身上好香,身材又好好。」剛才看著那盒肉塊時,不小心瞄到美女的胸口,高挺豐滿。

  周師頤放下公事包,淡聲開口:「你有事嗎,一直稱贊一個女人?」

  「真的覺得她很漂亮,心地又好……」想起什麼,她忽然盯著他。「周檢,你多高?」

  「177。」他側身看她,似笑非笑的。「對我身高還滿意嗎?」

  她愣一下。又不是這意思!他那帶了笑意的眼神令她臉腮不明所以地浮上暖熱,她摸摸臉,說:「我只是看大美女好像很高,才問問你有多高。」

  他稍回想,那名女子似乎只比自己矮一些。「應該有173。」

  「所以說,她條件那麼好,為什麼不去做模特兒?」

  「人各有志,不是嗎?」周師頤把菜單遞過。「點湯底吧,小偵探。」


  從陽台望出去,能瞧見法院地檢署,連縣府與警局皆在視線範圍內,另一側則是司法新村。五層樓的透天,雖無美景可賞,但月租八千的套房能要求什麼?至少空間不算小,也供網路和家電,無可挑剔了。

  「章小姐,這裡不錯啦,旁邊那一棟是檢察官宿舍,司法新村也有你們同仁住在那裡,有些排不到宿舍的,也都在這附近租房子,大家當鄰居,不僅安全,還能串門子,你說是吧?」房東太太在身後說著。

  章孟藜走進屋裡,笑一下。「主要是希望離地檢署近,我上下班方便。」

  「很近很近!這裡就是地檢署後面,你繞條街就可以上班了。」

  「我知道。那……」她想一下,問:「隨時都能搬進來嗎?」

  「對啊,你看我整理得很干淨,你也不用再花什麼時間打掃。」房東太太指指屋內。

  「我這屋子只租過縣政府或你們機關的,之前房客都滿愛干淨,屋子沒什麼問題,約簽了就能搬過來了。」

  「什麼時間方便簽約?」

  房東太太從包裡拿出契約,笑容滿面。「現在就能簽了。」

  她尷尬笑一下。「我沒帶押金,可能要明天早上我上班前,差不多就今天這時間,你方便嗎?」

  「方便。我純家庭主婦,時間可以調整的。」兩人走出屋子,房東太太指著附近介紹著,接著問:「你說你從苗栗來的?」

  「嗯。本來住親戚家,不過我下班時間有時比較晚,怕打擾他們,想想還是出來住好了,因為宿舍要等,所以先租房子。」

  「自己住比較自由啦,親戚家住久了都會有閑言閑語。親戚歸親戚,有時比陌生人還要陌生咧。」房東太太話題一轉:「你要搬家,有找到人幫你搬嗎?」

  「我東西不多,就衣物和書而已,沒想要找人幫忙,搭公車來回幾趟」前頭房子門開了,她止聲,看著走出的男人。「周檢?」

  周師頤側身,微訝,「你怎麼在這?」

  她走近。「來看房子啊,就那棟。」指著剛剛步出的透天屋。

  他看看她身側的中年婦人,微頷首,才將目光挪回她面上。「看得怎麼樣?」

  「還不錯。明早打契約。」

  「你忙,我先走,明早七點半見。」房東太太拍拍她,轉身離開。

  「誰介紹你來看房的?」周師頤看一眼前頭中年婦人背影。

  「租屋網看到的。空間是不大,不過套房很方便,上下班也方便。」

  他點點頭,拉了下公事包背帶,另一手心裡握著暖暖包。

  「今天比較暖和了。」她盯著他握暖暖包的手。

  他沒回應,只問:「這麼早出來看房,早餐吃了沒?」

  「還沒,周檢要請客?」

  「昨晚那一餐還不夠?」他瞥了她一眼。

  「被請客這種事,再多也嫌不夠啊。」也不是真要他請客,只不過漸摸出他看似斯文沉穩下隱藏的惡劣個性,她想知道她這個惡魔老板的底限在哪。

  果然熟悉了,本性開始一點一點流露出來?他徐聲道:「不是不請。只是十點解剖,你上次不是說了這次要進去看?不怕吃了早餐,等等解剖時會吐?」

  章孟藜愣一下,憶起十點要解剖吳宗奇一事。上回李偉生解剖,她尚未做好心理准備,只敢在解剖室外等候;她曾告訴他,下一次需要解剖,她便能勇敢踏入解剖室。

  他覷她一眼。「你這表情是想告訴我,你這次也沒做好心理准備?」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8:30

第十一章

  「沒有啦,我忘了今天要解剖這件事……對了,那個李偉生胃裡不是有驗出鎮定劑嗎?醫院那邊查得怎麼樣了?」

  「使用的患者不少,要逐一過濾清查那些病患與李偉生的關系並不是那麼容易,需要點時間。」

  「怎麼覺得好像找到一個線索,又發現線索就這麼中斷了?」

  「所以一些案子至今破不了,就是因為線索不夠,尤其預謀犯案的,凶手下手前,必然做了許多准備工作;不過再怎麼縝密,我始終相信會留下跡證,只是我們能不能把握時間找到。」他長舒口氣,道:「不否認,有時候是需要點運氣。」

  「今天解剖後,也許比對結果,就能知道凶手是不是同一人了。」

  「應該是可以。從使用的作案工具所留下的傷口比對,甚至藥物,都可能會是新證據。」他仍單手握暖暖包,呼出的熱氣在唇邊漫出白煙。

  經過平日買早餐的早餐店,他停步,老板娘已先揚聲問:「檢察官,一樣嗎?」

  「欸,兩份好了,分開包,麻煩了。」他算好零錢的同時,老板娘也已動作俐落地將早餐裝袋,遞給他。

  「拿去。」拎了一袋給她。

  「拿……我拿?」

  「你的難道不該由你拿?」他淡瞥她一眼,音調懶懶的。

  「要給我?」她接過。

  「不然?」他看著前頭,轉出路口,往前頭地檢署方向。

  「不是要我請客?」

  章孟藜想了想,道:「也不是真的要你請啊。」

  他看她一眼。「我也不是真的要你在解剖室吐。」

  「……」她看看袋裡的早餐,是一個蔬食三明治,和一杯豆漿。「這些,應該給你多少?」

  「如果我說……」周師頤側首看她,唇角笑意模糊。「無價呢?」

  「怎麼可能。」她想一下,說:「我有注意過,這邊物價跟我家那邊差不了多少,所以豆漿頂多十五,三明治二十五,肯定五十元有找。」

  他搖首,嘖嘖兩聲。「這麼膚淺,居然以金錢來衡量上司請客的心——」

  「周檢!」

  是蘇隊長。周師頤看見他從前頭走來的身影,微訝,「這麼早?」

  「有一些新事證先拿來給你,十點要解剖不是嗎?」

  新事證?周師頤快步朝地檢署大樓移動。「進辦公室說。」

  章孟藜目光對上蘇隊長時,微笑頷首。「早安。」

  「早。」蘇隊長皮膚黝黑,笑起來牙齒特別白。「跟你老板一起上班啊?」

  「路上遇到的。」

  「做得怎麼樣?習慣嗎?」

  「還不錯啊,挺好。」

  蘇隊長稍打量她。「我看你膽子挺大,敢衝進命案現場盯著死者看,還跟我們討論案情,以前那個老書記就沒這麼勇敢這麼積極啦。」

  「沒有啦,上次李偉生解剖時,我就不敢看了。」

  「慢慢來,我也不是第一天當警察就敢看屍體的。你逛過傳統市場沒?豬肉攤上掛的一些豬心豬肺什麼的,多看就覺得人死後其實也就是那樣而已。」

  「你的比喻還真是貼切啊。」周師頤的聲音從前頭慢悠悠傳了過來。

  「你干嘛那種不屑口氣?人心跟豬心的組織本來就很接近,王法醫不是講過?老師上課你都沒在聽。」

  「你聽不出來我在稱贊你?」周師頤踩上最後一階,停步在三樓樓梯口。

  「還真是聽不出來。」蘇隊長經過他身側時瞥了他一眼。周師頤往他胸口輕輕一槌,兩人前後步入辦公室,後頭跟著章孟藜。

  不意外小菜鳥會跟進來,周師頤將公事包放妥,脫去外套,拎著早餐袋往前頭長椅一坐。「早餐吃過沒?」

  「吃了。」蘇隊長在他身側一坐,拿出新事證。「你吃,我說。」

  余光瞄見周師頤另一側的女子正撕開三明治包裝,多看了一眼,輕訝道:「你們兩個早餐一模模一樣樣。」

  「連這都被你看出來。」周師頤咬一口三明治,平聲說話。

  「偵三隊隊長不是干假的。啊嘿!」

  「那不就好棒棒?」周師頤面無表情,低眸看資料。

  「……」章孟黎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兩個男人。原來她的老板不僅對她說話態度如此,與蘇隊長之間也這麼幼稚。

  「好說好說,這麼客氣真的很不像你。」蘇隊長哈哈笑,下一秒態度轉為嚴肅,道:「這是監識科找到的頭發,在吳宗奇染血外套上找到的,看這長度應是女性,不過也不能排除為男性。」

  周師頤點頭,可以理解,這社會蓄長發已不是女性特有條件。

  「是黏在外套上?」他腦海浮現兩宗命案關連畫面,均為兩人躺在自身衣物上,大量的血自傷處往下流淌至衣物。

  「對。我們監識科的同仁在帶回來的外套上找到這根頭發,就黏在上面。

  另外你看這個。」蘇隊長指著一張照片,是吳宗奇陳屍處旁,有一處特殊血跡型態。

  「凶刀曾經放在這裡。」周師頤看那痕跡,判斷應是沾血凶刀的形狀。

  「刀片長22公分,寬2.5,已經派人在附近店家問問案發前有沒有人去買這種長度的刀。」

  周師頤只盯著照片。若凶手為同一人,以刀追人恐有難度,或許更早之前凶刀已准備好;又或者凶手在職業工作上會接觸到刀的話……

  「反正DNA和毛發監定報告最慢後天能拿到,那時就能證明這根頭發的主人是男是女,也能證明吳宗奇臉上的體液和李偉生臉上的是否為同一人。」蘇隊長指指照片。

  「毛發DNA不是要有足量的頭發,還要有毛囊或頭皮組織才驗得出嗎?」章孟藜回想她吸收過的所有相關知識,再看照片上那根頭發。僅憑一根,驗得出來?

  「這你不知道吧?頭發可先驗性別,只要看它裡面有無Y染色質的存在,就可以知道凶手是男是女。」說完,蘇隊長忽然笑得神秘,拿出另一份資料,厚厚一疊。

  「你們知道我們同仁昨夜找到什麼嗎?」

  「不要浪費時間,快點說。」周師頤吃完早餐,抽面紙擦了擦嘴。

  「真沒情趣。」蘇隊長低聲咕噥:「以後結婚時,新婚夜難道要對老婆說:不要浪費時間,快脫?」

  「不勞費心。」周師頤低臉,面無表情接過他遞來的通聯紀錄。正要看,一個影子遮了部分,他頓一下,順著黑影看向身旁那張傾身、低臉盯著他手中資料的側顏。

  嘖,小菜鳥三年後若考不上司法官就真的可惜了,沒見過像她這樣認真關切案子的書記官。他抬指,微微一曲,抵住她太陽穴處,輕輕一推,將她腦袋推離些。

  不用他開口,章孟藜也從他這個動作中發現自己的舉止,她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坐正身子,啃著剩下的半個三明治。

  「吳宗奇的通聯?」他仔細看上面的通話、受信號碼、日期還有通話時間等數字。

  「你手裡那份是吳宗奇的,這份李偉生的。」蘇隊長拿出另一疊,翻了翻。

  「我昨天又趕快發函傳真給電信業者,請他們補李偉生前幾個月的紀錄,果然被我們比對出來。你看,這一天,李偉生打了電話給吳宗奇。」指著一組做上記號的號碼。

  他比對兩份紀錄,一看日期,算算時間,約四個月前。「昨天不是問過家屬,說彼此不熟?」

  「是啊,吳宗奇家屬是這麼說,李偉生那邊也說不認識吳宗奇這個人。」

  「家屬不認識他們也很正常,不是每個爸媽都知道孩子在外的交友情況,也不一定會認識孩子的朋友。不過……」章孟藜吸口豆槳,說:「也可能有什麼難言之隱。」

  「對,你說對了。」周師頤罕見地以贊許目光快速瞟了她一眼,指著通話時間道:「聊了十二分鐘之久,應不會只是今天天氣很好這種招呼用語,必然聊了什麼,肯定有某個話題。如果說是畢業後就沒有往來的同學,怎麼會有對方的手機號碼?又為什麼突然要聯絡?」

  「你這樣一說,我想起來吳宗奇他母親的態度確實有些奇怪。」蘇隊長回億昨日部分畫面。「昨天一到現場,看到吳宗奇的樣子,我就跟黃檢說,和李偉生的案件手法相似;後來見吳宗奇家人情緒比較緩和,我問他母親,知不知道之前在登山步道發生的命案?我一說到李偉生這個名字,嘿,她很凶的咧。說他兒子死了,我們這些干警察的不懂得體諒還在那裡問東問西,後來查到這兩人曾經是同學,我再一次問吳宗奇家人,答案一致,都說聽也沒聽過李偉生一這個人。」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8:40

第十二章

  周師頤摸著下巴,問:「李偉生家人反應也一樣?」

  「李偉生家人一樣說不知道,還說他們只要我們趕快抓出凶手,其它的事他們不想知道。啊,對了!」蘇隊長翻翻兩疊通聯,找到以同色螢光筆做上記號的部分。「不只是這兩人有過通話紀錄,他們也和這個號碼分別都有聯系。」

  「查過這號碼的用戶嗎?」很明顯,這三人有交情。

  「等你啊。」

  「等我?」周師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蘇隊長兩手半舉,投降狀,「檢察官大人,你也幫幫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經費不多,一天的通聯就要一百一一十元,像這樣一個人半年的紀錄都調出來,我們要付多少?已經調兩個人了。」他拿起那兩疊厚厚的紀錄。

  司法官、監察院、軍事檢等調閱通聯紀錄免收查詢費,但警方卻不在免收費對像之列,NCC訂的這個法令規定實在有夠妙,而上面長官往往考量經費有限,只能限制調閱通聯的費用,令他們這些警察辦起案來實在綁手綁腳。

  周師頤只把紀錄移給另一側的下屬,交代著:「等等發函請業者傳真用戶資料,還有這三個月的通聯紀錄過來。」

  「所以這個號碼的持有人有可能是凶手?」章孟藜看看兩份紀錄,發現兩名死者雖僅聯絡過一次,但與這名尚不知身分的號碼持有人倒還算密集往來。

  「就算不是凶手,肯定也是兩起命案的關系人。」周師頤努努下巴。「去幫我拿李偉生那份資料過來,辦公桌上。」

  章孟藜找了找,抽出一本卷宗夾,他接過時,翻了翻。李偉生是夜店老板,吳宗奇有兩家釣蝦場,但真要說起來,交友圈應該較復雜,難道真是情感糾紛?

  桌上電話忽響,章孟藜見他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快步過去接電話,置回話筒時,說:「周檢,法警室打來說台北的王法醫已經到殯儀館了。」

  「這麼早?」周師頤起身,穿上外套。

  「我打電話給我們同仁。」蘇隊長跟著動作,一行人坐上車,趕往殯儀館。

  明知進解剖室是早晚都要面對的,但看見那一刀從人體劃開,上頭脂肪被撥移,露出裡頭所有髒器畫面時,章孟藜還是扭轉過視線,盯著某處角落,心裡反覆誦讀佛號,望死者好走。肩膀忽然一沉,她一個驚跳,叫了聲,幾雙眼睛看了過來,她脹紅了臉。

  「膽有這麼小嗎?」周師頤鼻子下方被口罩遮掩,只露出那雙漂亮的眼,他瞳仁黑亮,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至此,才發現是他的手按上她的肩,她松口氣,低道:「周檢,你動作這麼突然,誰都會嚇到啊。」

  「只是要告訴你,等等鋸頭蓋骨時往旁邊退一點,免得被噴到。」

  鋸頭骨……噴到……是血肉嗎?腦海浮現想像畫面,她愣一下,僵硬點頭。

  「你們有人有抽菸喝酒習慣嗎?」王法醫割下髒器,擱在容器裡,枰過重,取了一小塊組織,放入容器後,將髒器排在台面上。

  在場人員,包含蘇隊長、記錄的監識科人員、法醫組的檢驗員均搖頭。

  「我也沒有。」章孟藜答完,看向身側老板。「你……」

  「你看過我抽菸還是喝酒?」周師頤戴著口罩,但她大概能猜到他嘴角肯定是噙著有點嘲弄的笑意。

  王法醫笑兩聲,捧著一個髒器。「你們這幾個很及格啊,不然就像他的肺和肝一樣……看看,這就是抽菸的肺和喝酒的肝。」手指著方才二割下暫排列在旁的某個髒器。

  「他開釣蝦場的,應該會有喝酒習慣。」蘇隊長趕緊說明。

  「胃裡沒有食物,十二指腸有食物。膀胱的尿量……」王法醫與檢驗員繼續切著一個又一個髒器,平鋪直述的聲音不停回蕩在這氣味有點特殊的空間。最後,劃開頭皮,開始鋸頭蓋骨。

  聽見鋸子鋸開頭蓋骨的聲音,章孟藜還是從腳底泛出冷寒,一路向上,直至頭皮。那種硬生生將人骨鋸開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腳也發軟;她很想拔腿落跑,但兩腿無力,僅不自覺地慢慢往左側熱源移近;她手緊抓住老板垂在身側的手臂,另一手直接握住他掌心,牢牢掐住,似是正在鋸的是她的頭蓋骨。

  掌心突如其來的溫熱令周師頤微怔,他微偏過臉,垂眼看著她,只見她緊閉的雙眼下眼珠子還在快速移動,眼睫輕顫著;他正要說話,她忽然瞠開半只眼,覷了覷前頭解剖台,復又閉上——想看又不敢放膽看。

  她這表情太有娛樂性,他無聲失笑,本欲脫口嘲弄她膽小的話,就這麼咽了回去。其實也難為了她。說穿了,只是個小女生,而他自己也不是第一次進解室就能如這刻般淡然,何況是她。

  「腦蓋骨沒骨折,硬腦膜下也沒有出血、腫瘤或水腫,腦部沒有受到攻擊現像……噫,小妹妹!」王法醫忽然看向她。「你是第一次看到潘朵拉盒子的內容物哦?記得回去要收個驚。」

  潘朵拉盒子?她呆了幾秒,才懂了王法醫的幽默。

  她看看在場的人員,他們看著那些髒器的表情與傳統市場婆婆媽媽在豬肉攤前挑豬裡肌、豬五花、豬腰內肉的表情差異不大,僅有她顯得不夠勇敢……啊,這次回家,她定要纏著媽媽帶她上菜市場好好逛一下豬肉攤。

  「筆錄請看一下。」周師頤拿了筆錄,移至一名年輕男子面前。「若沒問題,請在這裡簽名蓋手印。」

  年輕男子看了看,顫著手簽下姓名。「會……判我罪嗎?」

  周師頤沒說話,只把筆錄取回。章孟藜瞄瞄老板不大好看的臉色,遞出一張責付證書。

  「這個要請你填寫,然後你請你家人帶著他們的身分證和印章過來幫你辦手續,看是太太或是爸媽都可以。」

  年輕男人看看那張證書,問:「這是……我要被關?還要付很多錢?」

  「都不是。手續辦好,你就可以回去了。如果不知道要怎麼填寫,門口進來那邊的服務處會教你怎麼寫。」她看老板依然沉著五官,這很少見啊,他一向以溫和斯文形像面對這些當事人的。「你可以去辦手續了。」

  年輕男人起身,回身凝視他們。「回去後,還要過來開庭吧?」

  「會寄傳票給你,請你收到傳票時准時過來開偵查庭。」她邊將筆錄收進卷宗夾裡,一邊說明。

  「喔……那……」男人欲言又止,想知道檢察官會不會起訴他。

  「回去吧,記得准時來開庭,別再做這樣的事,自己都為人父了,以後孩子懂事了,你怎麼開口告訴孩子說你犯了竊盜罪?」周師頤忽抬首,嚴肅地凝視男人。

  「我知道錯了。看見警察時,就知道真的不能存僥幸的想法。」男人捏著責付證書,一旁法警已打開訊問室門,他看了下時間,朝兩人深深一鞠躬,說:「不好意思,應該已經過了你們的下班時間了吧?這麼晚了還麻煩你們。抱歉。」

  章孟藜望著男人離去的背影,愣了好一會,只覺心口有些沉。她整理好筆錄,淡淡地說:「為了一袋面包吃上竊盜罪,真不值。」

  男人叫林志文。今日輪值內勤,林志文是稍早前警方送過來的現行犯,犯了竊盜罪,本以為是偷了什麼重要物品,一進訊問室,才知道只是一袋面包。

  林志文說,他學歷不高,平時以打零工維生,太太懷了孕,已好幾天沒吃米飯,僅吃便宜泡面,他在馬路邊見一部機車車籃放著一袋面包,順手就拎走,附近巡邏員警撞見,當場逮捕。

  「嗯。」周師頤像心不在焉,從鼻腔輕輕地哼了聲,顯得有些敷衍。他移動腳步,往外頭走。「燈關一關,走了。」

  「……喔。」她收好物品,離開訊問室,快步跟上他;他心情似是不好,她也不開口。

  「如果是你,你怎麼做?」周師頤忽然低聲開口。

  她微怔幾秒,才明白他所指為何。「雖然竊盜是非告訴乃論,但他情節輕微,也情有可原,我想我會聲請簡易判決處刑,建請法官判緩刑。」

  他點點頭,沒開口,回到三樓,才在辦公室門口停步,回首看她。「明天上班時間,你向縣府社會處通報這件事,請他們處理。」

  她呆了幾秒,尚未搞清狀況,問:「讓社會處處理什麼?」

  「啟動司法保護中心機制,社會處會安排林志文之後的工作出路。」他長指揉過眉骨,有些疲倦。「他那樣長期失業,只偶爾接零工,怎麼養活妻兒?客觀條件來說,他符合司法保護要件,現在不幫他解決困境,先不管他偷面包這個案件最後法官怎麼判,也許就是緩刑,但他日後再犯的機率還是很高,我們應該協助他不是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8:51

第十三章

  章孟藜懂了。她點頭應聲:「我明天上班就先處理。」

  見他心情不甚好,她不多話,頷首欲回辦公室,被喊住了。

  「你等等有事嗎?」周師頤看著她背影。

  「沒有。」她搖首,帶著困惑神色看他。「等等整完卷,就要走了。」

  「晚餐應該還沒吃吧?」他執內勤,她必然是跟著他行動;他忙一天,午餐後至今未再進食,想來她也差不多,頂多跟著她科裡的同事吃點下午茶吧。

  「五點多有吃兩片孔雀餅干。」

  孔雀餅干?他以為應該是提拉米蘇這類的甜點。他笑,掌心貼上腰腹。「下次執勤時,你有機會吃零食的話,能不能給我幾片?我從四點多餓到現在。」

  她反應過來時,說:「我去拿。」

  「不用了。」

  她眨眼,問:「你不是餓了?」

  「一起去吃點東西吧。我東西收好先到樓下等你,順便看一下林志文手續辦好沒,你工作做完下來找我。」說罷,進了辦公室。

  和他一起吃東西已不是太新奇,她進辦公室整理方才所做筆錄與警方一並移交過來的筆錄。稍長時間過後,她拎了包與外套,走到一樓時,卻不見他人影。

  「章書記官!」法警大哥從法警室探出臉,朝她招手;她走近,覷見法警室內坐在椅上闔眼的身影。

  「睡著了?」她小聲地指指自家老板。「說眯一下,讓我遇上你時,叫醒他,我看他睡得挺熟的。」

  她點點頭,放輕腳步,在他腿邊矮下身子。他靠著椅背,臉孔偏向裡側,雙手在腰腹上交疊,呼息沉穩,五官比起他醒著時顯得稍柔軟些。

  這個人,看著文質彬彬,卻常說出那種令人想生氣、又沒辦法真的對他生氣的話來。簡單來說,有點嘴賤,可明明心很良善啊;看他為林志文那個案子影響了心情,就能得知他是有同理心的。所以他的嘴賤是在掩飾他柔軟的心?又看了他一會,知道他累了,但也不能任他在這裡睡到天亮。她想了想,手搭上他手背,輕輕晃了下。

  「周檢,醒來了。」喚了幾次,才見他展眸。

  周師頤半垂的眼盯著她瞧了幾秒,似乎才認出她。他揉揉兩頰,坐直了身子。「不好意思,你等很久嗎?」

  不好意思?他會對她說這種話?剛睡醒的他,都這麼……可愛無害嗎?她抿唇笑,站起身。「沒有,我也才剛把筆錄整理好。」

  他起身時,高大的身形晃了下,她心一跳,拉住他手臂。

  法警大哥嚇了一跳,靠上前攙他一把。「周檢,你不要緊吧?」

  他擺擺手,白著臉色,笑道:「沒事。」背上公事包,曲指輕敲她額面。

  「走了。」步出地檢署大樓,他問:「你有特別想吃什麼嗎?」

  「本來是想去小七買個關東煮就好,現在也沒特別想吃什麼。」

  「關東煮?」他點頭。「我想想看。」

  盯著兩人前進的腳步,她忽然看他,一臉小心翼翼。「周檢,你……」

  「我什麼?想好再問。」他說話時,眉間仍難掩疲憊。

  「你是不是有什麼病啊?」

  他明白她意思,肚裡一陣好笑。他側眸,漫不經心的姿態,道:「你才有病。」

  「……」想回嘴,思及他眉眼間難藏的倦色,章孟藜軟了聲音:「只是看你剛剛好像快暈倒,而且你嘴唇都發白,想說你是不是生病了。」

  以為她會一如往常,瞠圓大眼回他幾句,卻意外聽見她這麼說。頓了下,他側眸看她,低沉聲線多了分溫柔:「我有低血壓,應該是突然站起引起暈眩,並不要緊。」

  低血壓……難怪幾次不經意觸碰,總覺他手溫很涼。他怕冷也是因為低血壓吧?想了想,她問:「你沒吃藥嗎?」

  「不需要。」他抬手,攔了部車,上車與司機說明去處,才又解釋:「我這應該是遺傳體質的本態性低血壓,不用特別治療,作息飲食正常,通常不會有什麼影響。」

  「你作息很難正常的。」

  他笑一下,有點莫可奈何的意味。「是啊。」

  覷見他唇邊噙著的笑意,她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心情好點沒?我總覺得你在訊問林志文的案子後,心情很不好。」

  他長指揉揉眉骨,靜默了會,才應聲:「嗯,確實因為他的情況,感覺心裡不是很舒服。有時候覺得自己憑這個身分為社會爭取了正義,但真是這樣嗎?你想想看,他要是進了牢,他的妻小怎麼辦?也許他的太太最後會跟他一樣只能偷或搶,那麼執法的同時,我們也制造了另一個問題……我們的法律很多時候並不能保護我們這些人民。」

  兩人忽然間就這麼沉默了。她明白他意思。這社會本就存在諸多不公平,富有的人一直富有,甚至變得更富有;但貧苦的人依然無法改變生活,當入不敷出時,為了活下去、為了妻兒,有些人只能選擇從事違法行為。對這些人來說,活都活不下去了,是非對錯難道會比生命更重要?

  見她沉了臉,周師頤忽然笑了聲,問:「以後你也會遇上一樣的情況,有時力不從心,有時是無能為力,那麼,你還是決定要考嗎?」

  「沒想過放棄。」

  「即使打開過潘朵拉的盒子,也沒打消你念頭?」他扯松領帶,讓自己舒服些。

  「雖然昨天親眼見識了整個過程的感覺並不好,但是還能接受,所以我相信會更好。」她轉轉圓溜眼珠,忽笑得神秘。「跟你說喔,我打算這次休假回家要讓我媽帶我去市場豬肉攤逛,認識一下內髒,我想,多看就習慣了。」

  豬肉攤?豬頭和人頭可是不一樣啊小妹妹。但他未表示想法,只問:「房子契約打了?」

  「打了。早上付了兩個月押金,約簽好了,我打算晚上就在那邊睡了。」

  「你東西搬好了?」昨天看房,今早簽約,今晚就要過夜?

  「沒有。我東西不多,早上出門前有整理一袋衣服和一些鹽洗用品,先摶過來了,剩下的衣服和書找時間再回叔叔家搬,反正裡面什麼都有,我又一個人,不需要太多東西。」

  「棉被枕頭也有?」

  章孟藜一愣,睜大眼。「糟糕,我居然忘了!我本來就有打算下班要去買,現在……還是我在這裡下車,我去買棉——」

  「不用了,我記得夜市有賣,等等留意一下。」「我們要去夜市吃飯?」

  「那裡有一家關東煮,比小七好吃數十倍。」

  只是好吃數十倍嗎?喝掉最後一口湯,章孟藜憶起稍早前計程車上他說的話,她擦擦嘴,道:「周檢,這不只好吃數十倍,是百倍了。」

  周師頤嘴裡一口魚豆腐,燙得很,他含糊應聲,待咽下後,看了她空空的碗一眼。「你吃真快。」

  「好吃啊。湯頭濃郁但不過鹹,蔬菜鮮甜,魚板、甜不辣新鮮又Q彈,吃得出來食材有挑過,不像便利商店的湯都太鹹,玉米有時候不甜,我也吃過爛爛的甜不辣。」

  他「嗤」一聲,瞥她一眼,「你錄美食節目?」

  「我是陳述事實。」她看看他面前那一盤,說:「像你說我吃得快,其實是因為你還有那一盤米腸和香腸切盤,所以你吃得比我慢。」

  是,差點忘了還有這盤。周師頤將那盤吃了一半便被閑置一旁的切盤推到她面前。

  「真不吃一點?」服務生送上時,已問過一次,被她搖頭拒絕。

  「真的不吃。今天看到肉還是沒胃口。」

  昨日解剖結束,回地檢署後,在地下樓的員工餐廳用餐,見她僅挑菜,沒半塊肉,心裡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他第一次見到人體解剖時,那血肉模糊的畫面也曾令他連著幾天吃不下半口肉。

  他揚起笑,晃晃手中夾在筷子間的香腸片。「那你得再等我一會。」

  「沒關系,你慢慢吃。」她說著話,眼睛好奇張望。「那一家烤肉店好多網友介紹,人那麼多,真的很好吃嗎?」

  他知道她指的是哪家,帶著一種近似看戲的表情,笑問:「你現在會想吃嗎?」

  她沒好氣。「並不會,好奇問問看而已。」

  他笑一下。「那家是真的不錯吃,等你想吃肉了,可以去排排看。聽說有客人八點點餐,十二點才叫到號碼。」

  「這麼誇張啊……」她望向那攤子前的晃動人影,忽瞠圓了眼。「那個女生好像是火鍋店老板的妹妹……她不是吃素嗎?」

  「都有和尚吃肉的新聞了,一個平常的民眾吃肉不特別吧?」

  「也是。可能她只是幫人買的,或……噫,那個男生我好像看過……」她認真思索那張俊秀的男性面孔,忽揚聲道:「我想起來了!昨天下午調卷時,有看過那個男人。」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9:08

第十四章

  「嗯?!」他好像被勾出了一點興趣。

  「就摟著大美女的那個男人,我昨天在法院見過。」

  周師頤抬臉,望向她說的烤肉店。人潮不少,但仍能輕易認出火鍋店老板的妹妹,她手長腿長,五官出色,在人群中特別顯眼。看了好一會,才等到摟她腰的男人轉過臉龐——他微訝,是他。

  「你不認識他嗎?」他仍看著對面攤位前的男人。

  「不認識,只是昨天見過,對他有印像,因為感覺有點嚴肅。」

  「他是地院的呂彥峰。」

  章孟藜愣了兩秒,訝問:「呂法官?」

  她不過一個新進不久的檢方書記官,甚少在院方走動,每日重復著開偵查庭、整卷、內外勤等工作;工作方面也未有直接接觸,要她認得所有法官的臉孔,目前有困難。

  「是,就是他,記住了。」他起身,道:「走了。」

  結了帳,見她還杵著不動,他疑惑問:「不是要買棉被和枕頭?」

  「對啊,但是我覺得我們應該過去打招呼。」

  「人家約會,你要去當電燈泡?」說完,長腿一邁,往另一頭走。

  也是,她不該當電燈泡。回神時,快步跟上他,卻又回首看向那對男女。他們郎才女貌,互動親膩,那麼甜蜜。她想,談戀愛真好,何時能輪到她?


  還是意外車站前的人潮,雖說今日開始有兩天的周末假期,但也不必全擠到火車站這來了吧?售票窗口大排長龍,她真懊惱自己忘了該早點訂票,待昨晚想起時,線上購票系統顯示車票已售完,搞得現在只能跟著排隊等購票。

  章孟藜看了眼牆上電子看板時間顯示,已是六點四十八分,欲搭乘的車次是七點發車,來得及上車嗎?心裡焦急,但前頭購票狀況意外順暢,一個接一個,買了就走,輪到她時,時間顯示六點五十五分。

  付錢取票,一路喊著借過,終是擠到剪票口;進入月台,車已停在那,她快步上車,見有位子便挑了個靠走道的。待真的靠上椅背時,她才吁口氣——總算趕上了。

  大概是發車站關系,上車後才發現搭車民眾沒想像多,車廂裡空座位甚多,她鄰座也空著,那麼,她應該可以坐一會吧?也許這位子的主人下一站才上車呢。她翻開稍早前買來的報紙,拿出三明治,咬下一口。

  「小姐,不好意——是你?」火車啟動前幾秒,總算趕上車的周師頤在看見位子上有人時,出口提醒,抬起來的臉蛋熟悉得令他訝然。

  「周檢?」章孟藜的意外不下於他。「這麼巧?」

  他瞄瞄座位號,再看看車廂號,想著靠窗或靠走道都無所謂吧。脫下大衣,將之掛上窗邊掛勾,經過她膝前,在她靠窗的鄰座坐下。「回苗栗?」

  「嗯……」她嘴裡吃著東西,尾音拉得長長的,吞咽後,才問:「你也是要回家嗎?」平時見他西裝筆挺,似乎是第一次見他有西裝以外的打扮——黑色高領毛衣外頭加了件格紋毛背心,下半身的牛仔褲,還有他擱腿上的黑色背包,讓他看上去顯得年輕幾歲。

  「是啊,幾個月沒回家了,該回去看看家人。」他脫下手套,拿出紙袋裡的早餐。

  「真好,台北一下就到了,不像我,得坐四個多小時的車。」

  「你以前地理是不是不及格?這裡到台北要兩個半小時的車程。」他睞了她一眼,吃起早餐。

  「這跟地理有關嗎?」她還當真想了一會,才說:「反正你家比較近,我到家都要中午了。不過還好,現在人不多,還有位子坐,不用一路站到苗栗。」

  「你沒座位?」他微訝,還以為他現在坐的位子是她的,只是她看錯窗口和走道的號碼。

  「沒有。」她搖首,說:「這幾天已經把東西全部從我叔叔那裡搬出來了,回家都在整理,昨天才想到要訂車票,但是已經都被訂光了,剛剛才排隊買票。」

  「下次早,一點訂,尤其假日事前不訂票,不可能有位子。」他提醒,目光覷見她擱腿上的報紙,問:「這麼認真,還看報紙?」

  她眨眨眼。「看報紙很奇怪嗎?」

  他微揚眉,微笑道:「我以為你會看你准備考試的書。」

  「書有帶出來,不過幾乎每天都在看,偶爾也想要放松,換點不一樣的。再說,要適時關心國家大事啊。」

  關心國家大事?現在的報紙不都只是八卦?他只是笑,繼續吃早餐。

  「檢警昨日出動多名監識人員回到案發現場做地毯式的搜尋,據傳,警方在死者陳屍現場附近找到第二把凶刀……第二把凶刀……」章孟黎將報紙拿近,像看不懂字一樣,認真專注地瞪著上頭,逐字敘述。

  「什麼新聞?」她表情令他發噱,他忍笑,湊近一看,是吳宗奇那件命案的報導。昨天什麼時候出動監識人員回去搜尋了?又什麼時候有第二把凶刀了?

  「這個案子我記得好像不是記者負責偵辦的。」扯上案情,兩人又在公共場合,章孟藜壓低聲音說話。

  周師頤配合地點點頭,同壓低音嗓:「我也記得,似乎是我負責的。」

  「那為什麼這個新聞寫得好像是這位記者大人在偵辦……」她再往下看,細聲讀給他聽:「登山步道與長陽橋這兩起命案之所以驚悚,是因為檢警辦案多日,案情卻毫無任何進展,案子辦得如此漫無章法,不免讓外界質疑檢警辦案不力……什麼跟什麼啊!根本——」偏首對上他放大的五官,彼此呼息可聞,她心一跳,張著檀口說不出話。

  「根本什麼?」未有下文,他追問。

  她眨眨眼,看著他。「根本就不是這樣,這個記者不知道偵查不公開嗎?」

  周師頤見怪不怪,只輕哼一聲。「習慣就好。」

  「習慣?」她揚聲,意識到音量過大,又壓低聲音:「這種事怎麼能習慣?」

  「不然?」他噙著笑弧看她。「難道你要將我們偵辦進度對外公開,證明案情不是沒有進展?」

  她張了張嘴,終是有點無力地開口:「當然不是。」

  「所以有什麼好氣的?當笑話看過就好。」

  「這樣不是會讓一般民眾認為我們真的很沒用嗎?」

  他笑得有些無奈。「這就要感謝媒體和名嘴了。現在要是發生了什麼受矚目的重大案件,每天每節強力放送同一則新聞不說,夜裡的談話節目也要參入一腳;每個記者都成了偵探,寫出來的新聞稿有時比小說還精彩。至於那些名嘴就更不用說了,一人一句,不是誤導民眾,就是影響偵查方向。現在為了收視率,名嘴甚至還跑到命案現場模擬表演,觀眾就像看電視劇一樣,入迷之外也加入推理。」

  「這樣子亂報導,只會造成民眾對這個社會的不安。」

  「因為不亂報就沒人看。像政客為了博版面沒事就來按按申告鈴,不盡快處理就等著被搬到電視節目鞭,所以有時候因為媒體的添油加醋,也是增添許多壓力,起訴與不起訴之間,已經背負著社會大眾的期盼,萬一結果不符民眾期望,網路上馬上一片罵聲。」他偏首,含笑注視她。「怎麼樣?對這環境失望了嗎?有沒有打消你成為司法官的念頭?」

  與他之間幾乎肩碰肩了,他又微微眯起滲著笑意的眼,微揚的眼尾與濃密的眼睫在這刻看來實在很有男性魅力,她心口突跳,忙轉開視線。「才不會。不管你問我幾次,我都不會打消念頭。不過……」她藉著收報紙的動作掩飾此

  時此分稍顯慌亂的情緒,說:「不看了,愈看愈氣而已。」

  翻出包裡的刑事訴訟法,她咬著尚未吃完的三明治,不敢看他,低著眼簾開口:「看書比較實際。」但哪有心思將文字看進眼裡?心裡忽然都是他那雙時常滲著笑意的眼,她是怎麼了?

  列車微微晃動,昨夜晚睡,今晨又早起,她感覺眼皮漸沉。啃完三明治時,她刻意將書本拿近,努力睜大眼,試圖將上頭密麻的字體逐字逐句傳遞至腦海,卻徒勞無功。

  文字模糊,思緒也模糊,直到列車緩下,停靠下一站,陸續有人上車,車廂裡開始有了較吵雜的聲音,她似乎聽見有道女性聲音自頭頂飄下來。

  「不好意思,這是我的位子。」

  她微微睜眸,眨眨眼,只看見身側老板起身站到走道,另一人越過她膝前,在她身側位子坐下。她試圖再睜眼,看見一張陌生的女人臉孔,心裡想著:啊,老板坐了人家的位子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9:20

第十五章

  稍挪了挪坐得有點酸的臀部,她闔眼繼續睡,再次睜眸是肩被人拍了。她睡眼惺忪,看著上方那張戴著藍色帽子的男性臉孔,一臉疑惑。

  「不好意思,驗票。」車長面帶微笑,一邊接過其他乘客遞來的車票。她還覺得迷迷糊糊,「喔」一聲,低頭翻包包,遞出車票時,車長正看著手裡的票,發出疑惑聲。

  他看看車票,再看看座位號碼,說:「你有位子,怎麼不坐?!」

  章孟藜順著車長目光看過去——老板?

  她稍回想,似乎記得要睡著時,有女人說這是她的位子,然後就看見他起身離開,換那女人坐了進來……手上車票被抽走,她看向車長,等著接回車票。

  「小姐,你坐了人家的位子了。」車長驗過票,將車票還她時,補一句:「這位子是這位先生的。」

  她睜大眼看著周師頤。他不知何時戴上了耳機,他未看她,只微笑面對車長,「我們一起的。」

  「喔……」車長了然點頭,繼續往下驗票。

  原來是她坐了他的位子,他明知道她是無座票,又坐在他位子上,為什麼不說呢?她快速背起包包,起身看著周師頤,他只微揚眉,拉開一只耳機,似等著她說話。她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那個……不好意思,我——」

  「坐吧。」他薄唇低吐,只兩個字。

  「這是你的位子。」占了人家座位,她相當不好意思,脹紅了臉。

  「有差別嗎?我跟你都付一樣的錢,沒道理你站著吧。」

  「可是,你——」

  他打斷她。「你要看書的人,坐著比較方便,而且我快到了。」塞回耳機,看向窗外,不理她了。

  杵著也不是辦法,她坐回位子,熱著臉蛋翻開書,瞪著書裡文字。她不只一開始就占了他位子,在鄰座乘客說這是她位子時,她還坐在椅上繼續睡,她實在是……

  「這一本你應該讀很熟了吧?拿反都能讀了。」頭頂飄來他的揶揄。

  她愣一下,愕然發現真將書本拿反。書本轉正,她一張臉快埋進書頁裡。有夠丟臉不是嗎?呵口氣,定定神,她翻出筆袋,取出筆,將書本翻至後頭題庫,試圖以作答轉移注意力。

  非因過失、遲誤上訴、抗告或申請再審之期間,或申請撤銷或變更審判長、受命法官、受托法官裁定或檢察官命令之期間者,於其原因消滅後幾日內,得申請恢復原狀?答案是……B:五日內。

  下列何者強制處分,不得對證人為之?答案是……A:逕行拘提。

  犯罪行為人甲,殺人後返家時,因衣服沾有血……章孟藜專注解題,未再留意站在走道的那個人,廣播響起台北站即將到站的聲音,她才停筆。

  已經到台北了啊……她側首,看向漆黑一片的車窗外頭。窗面上忽有晃動人影,她目光往車窗上頭移,就見她的老板正摘下耳機。

  她轉過臉,看著他,他正伸長手臂,抓過掛勾上的外套。他一手拎著背包,一手試圖穿上外套,顯得有些綁手綁腳,她未多想,伸手拿過他背包。

  周師頤愣半秒,垂眸看她,她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隨即露出甜笑;他盯著她看了幾秒,掀唇道:「謝謝。」

  穿上外套,他接過背包,說:「先下車了。」

  「……好。」她點頭,看著他停在走道間等著下車的背影,欲言又止。在列車停下時,她才擠出聲音:「周檢。」

  周師頤回首,神色平靜,一雙黑眸深深凝視她。

  莫名其妙啊,她為何心跳忽然變這麼快?努力壓下微亂心思,臉上熱氣卻不褪,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微笑說:「再見。」

  周師頤只笑一下,隨著下車乘客離開車廂。她轉首看窗外,只能看見等著上車的人潮,慢慢的,有下車的乘客穿過人潮,她卻未在那些臉孔中看見他的面容,她傾前身子,臀部甚至離座,試圖找尋他。

  車開動時,仍未能尋見,她目光還停留車窗外,感覺有那麼一點點的失望。

  「你男朋友啊?」鄰座女乘客忽開口。

  章孟藜愣了半秒,坐正身子,搖首否認:「不是啦,怎麼可能啊,他只是……只是我老板。」

  只是老板嗎?話出口後,她忽然呆了一下,想——他真的只是老板。

  地檢署二樓,檢察長辦公室。

  「我聽說你要傳訊許朝翔?」辦公桌後頭發灰白的男人靠著椅背說話。

  「是。有些事必須當面問他。」周師頤微頷首,語氣恭敬。一大早剛進辦公室,椅子還沒來得及坐,先被叫了進來,狀況不明,不知所為何事,可當許朝翔這名字一從檢察長口中說出,他心裡明白了幾分。

  李偉生與吳宗奇兩件命案,比對幾個月的通聯紀錄後,發現共同聯絡人是許朝翔;再細查下去,才知李偉生管理的夜店,以及吳宗奇的兩家釣蝦場,幕後老板均是許朝翔。這三人還是高中同學關系。

  約談夜店與釣蝦場員工後,有員工秘密指證這三人時常聚在一起飲酒,還找來傳播妹同樂;既然關系如此密切,當然得傳訊許朝翔協助釐清案情。主任檢察官追這兩起命案後續進度時,他曾報告過,想來主任檢察官將這事又往上報了。

  「什麼事重要到需要當面問他?」

  「他和之前登山步道,以及長陽橋這兩起命案的死者是高中同學,這兩人還幫他管理夜店和釣蝦場。」

  檢察長笑一下。「那兩件命案跟他有什麼關系?就算他們之間認識,也不代表什麼,你何必傳訊他?」

  至此,周師頤總算確定被叫進來的用意。他道:「是不是有關系尚不得知,但任何一條線索都不能放棄,不是嗎?所以一定要請他當面說明。」

  「你知不知道許朝翔的身分背景?」檢察長已有怒意,聲音稍揚高。

  「現任議員,父親許智國現任立委,計畫參選下一屆縣長,母親是鄉代。」

  「你都知道他的背景了還要傳訊他?」

  「只要與案情相關,有需要就必須傳訊。」

  檢察長沉吟一會,道:「許議員公務繁忙,手邊有很多事要處理,你就不怕擔誤人家的公事?」

  「也許可以多傳幾次,或者……拘提。」

  「你!我話說得這麼明了你還聽不懂?」檢察長聲音一揚,手一拍桌,正要開口,眼神不經意覷見經過門前的人影,他壓了壓情緒,說:「我希望你處理這事情時能謹慎一點。」

  「我會的,謝謝檢察長提醒,如果沒事,我回辦公室了?」見對方擺手,周師頤退出辦公室。

  一轉身,映入熟悉面孔,他微皺眉,問:「你怎麼在這裡?」

  章孟藜手拎著提袋,雙眼直盯他瞧。「我這次回家,我爸讓我帶一些草莓過來給同事,剛剛去事務官辦公室發兩盒,經過這裡,聽到檢察長喊好大聲,我看背影好像是你,所以在這裡等看看是不是你。」

  「草莓?」他隨口問了句。

  「對啊,草莓。你不知道吧,其實我爺爺主要是種草莓,現在草莓園交給我爸媽管理。最近草莓旺季,每個都長得又紅又大,很好吃哦,而且我們家草莓是用牛奶、優酪乳、海藻精等發酵的有機肥料,保證沒農藥,可以安心吃。我在你們辦公室也放了兩盒,中午休息時間可以洗來吃。」

  她盯著他瞧的目光未移,心裡想著,為什麼這兩天回苗栗,會時不時就想起這個人?而且每一想起他時就會有一種愉快的感覺?甚至是,心跳會變很快……

  周師頤未應聲,只一路往三樓走;他神情微冷,似是心不在焉,她想著方才聽見的質問聲,低問:「周檢,你……被檢察長罵了?」

  他頓步,轉首看向低自己兩階的她。小菜鳥這眼神是……擔心?他盯著她看了幾秒,調開眼神,繼續往上走。「不是。他只是關切我要找許朝翔問話的事。」

  「關切?」她微揚聲,一會時間,意會了什麼。「是不是……關說?」

  休假前趕著讓錄事打傳票並發出,上班後就聽到這種消息,許朝翔真的有問題吧?

  走至三樓樓梯口,他停步看她。「只能說,也許有人給他什麼壓力。」

  「那你打算怎麼做?」

  忽然對自己在她心裡的形像有了興致,周師頤兩手抱臂,俯臉看她。「你覺得我會怎麼做?」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9:29

第十六章

  他會怎麼做?章孟藜回想這段時間工作上的接觸。他面對當事人,一向溫和斯文,但罪行確定的,他照樣起訴;情有可原如林志文那樣的案子,他不忘啟動司法保護機制……這個人,情理兼顧。她想,他會先依法辦理,之後,若背後有什麼隱情需要他協助的,他也不會冷眼旁觀。

  「你會傳到他出現。」她給了答案。看他的眼神晶亮,帶了點崇拜。

  周師頤盯著她的眼,只是笑。原來這家伙對他是有某種程度的了解了。

  「如果今天你是我呢?」這情況她日後也可能遇上。

  「一樣啊,有嫌疑就是要叫來問,他若沒做虧心事,光明正大來說明就好,不必找上面的來壓人。」

  「你不怕得罪長官,以後升遷受阻?」他像是在恐嚇她,兩手叉腰,傾臉看她。

  「我又不是為了升遷才考司法官。再說,萬一因為漏掉這個線索而讓凶手逍遙法外,不只死者死不瞑目,我也會良心不安一輩子吧。」她表情真誠,甚至未多思考便侃侃而談她的想法,顯然她心裡真是這麼想。

  他看著她,目光沉靜。「希望當你真成為司法官那一天時,還能記得今日這些話。」

  「當然,我不會——」

  「周檢!」蘇隊長踩上最後一階,晃著手中資料。

  「吳宗奇的監定報告?」周師頤一看對方眼神,大概猜到了內容物。

  「賓果!」

  「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章孟藜按捺不住。

  蘇隊長聳聳肩。「我只能說,有進展,但不算好消息。」

  「進來說。」周師頤率先進入辦公室,繞到辦公桌後,拿了幾份資料夾,抬眼就見小菜鳥杵在門口。他略感疑惑,道:「平時不是很自動自發跟進來,今天愣在那做什麼?」

  是很想跟進去聽啊,但一早進辦公室,就見桌面上有三張進行單,不就是他交代的工作嘛,她還能不乖乖回自己科裡工作嗎?她不禁懷疑這人一早就放了三張進行單給她,莫非是他昨天回來加班?

  「因為還有工作,所以我回辦公室了。」欠身,轉身走掉了。

  她表情並不十分甘願,周師頤「嗤」一聲笑了出來,拎著文件移步到前頭,自飲水機倒了兩杯溫開水,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你家菜鳥很認真哩,我敢說她考司法官絕對沒問題。」

  「她?」周師頤一種談論自家人的神色,心裡是肯定的,嘴巴上偏要嫌棄幾句。「她法律系考不上,才從書記官做起,你說她成績能有多好?」

  「這可難說。黑馬聽過沒有?」蘇隊長喝口水,分析道:「再說,她現在跟著你也算有實務經驗,等她書記官滿三年後,她懂得還不夠嗎?肯定比那些死讀書但毫無實際經驗的來得好。要不要打賭?」

  「賭什麼?」他盯著對方那根粗粗的黝黑小指。

  「賭她三年後考不考得上,怎麼樣?」

  「你吃飽太閑?」他懶懶地瞥了眼對方興味盎然的臉,道:「不要浪費時間,報告我看看。」

  蘇隊長抽出資料,神色一整,一臉正經了。「那根在染血外套上找到的頭發證實是男性的;不過也只能證實有其他男性在現場,至於這名男性的身分,與他有無牽涉命案,還是沒有相關證據。」

  周師頤看著手中毛發監定資料,再細看照片上那根長發。「這個男生應該很重視外貌,不只蓄長發,還有染發,也有燙發。」

  「對啊,我們同仁還拿著這照片去找美發業者借色卡比對發色,能不能從這發現什麼是不知道啦,反正能做就盡量做。」

  「親友中有沒有留意過哪個男性頭發長度、卷度,還有發色和這照片中相似的?」周師頤盯著照片,想著,若這根頭發的主人是凶嫌,那麼這名男子和李偉生、吳宗奇究竟是何關系?

  「目前是沒發現。」

  「嗯。」周師頤往下翻閱,眉宇間的褶痕略深。體液DNA證實除了吳宗奇之外,還有另一人的DNA……與李案一樣,身上都有死者自己的,和另一人的精/液。臉上被留體液,若非情人間親密後留下,顯然有羞辱意味。是仇殺?

  蘇隊長順著他所閱報告,道:「這個體液檢體做DNA分析後,有吳宗奇的,另一檢體並無相同資料可比對出來,只確定和李偉生臉上的是同一人,所以這份分析的STJ資料,目前先建檔在資料庫中。」

  周師頤沉默著,一時間也感到棘手。好像有進展,卻一無所獲。頭發是誰的?另一組精/液檢體又是誰的?「監視器還是沒有收獲?」就這麼巧,吳宗奇陳屍處附近的監視器全是新的,但符合角度的攝影機尚未接電,無法調閱影帶。

  「沒有。那一排監視器確定沒接電。」就是這樣,偏僻一點的沒有監視器或是有死角,有監視器的卻未通電,真不明白相關單位究竟在干嘛!

  抹把臉,周師頤道:「剛剛檢察長才把我叫進他辦公室,問我是不是一定得傳許朝翔來問話。」

  「關說?」蘇隊長訝問。

  他朗笑兩聲。「怎麼你跟小菜鳥一樣的說法?」

  「很明顯不是嗎?」

  「稱不上。」他習慣性去揉眉骨,道:「頂多就是關心這個案子進展。」

  「警方傳他到案說明他不來,你們檢方傳了,他干脆找上檢察長,案子要真與他無關,他怕什麼?」

  周師頤有點無奈,笑了一下,但話說得篤定:「沒關系,傳票發了,不來就拘提。我跟檢察長說了,我想話應該會馬上轉到許朝翔那裡,他應該會到。」

  但是到案說明了呢?目前三人通聯皆比對不出兩起命案發生前,許朝翔與兩名死者有較密集聯絡;李、吳死前也未有特別聯系什麼人,唯一較值得做為參考的證據是命案後,許朝翔曾與李、吳兩家各有過一次通話紀錄。

  那麼,凶手是以何種方式將死者約出?電腦通訊也無特別需留意的紀錄……他是不是遺漏了什麼線索?有沒有什麼需要追查下去,卻忘了追的?

  晚間九點多的辦公室,除了執內外勤的同事還未下班外,其他同事辦公桌燈均已熄,不過執勤同仁不在位上,辦公室僅剩他一人。

  周師頤瞪著攤開的資料,一筆一筆看著,心裡也盤算著該對許朝翔在兩起命案那幾日的行蹤做深入調查。像這樣有一點背景的當事人或關系人特別麻煩。要嘛找人關切,要嘛早有後路;許朝翔年紀輕輕能爬上議員位置,靠的除了許智國的人脈,應也有幾分能耐,背後要再有個強大律師團,要從他嘴裡問出什麼,恐怕得掌握更充分的證據。

  忽有鈴聲響起,遲了幾秒才猛然發覺是電話。他抓起話筒貼著耳,一雙眼仍盯著資料。「喂。」

  「……周檢,你真的還沒下班?」

  他慢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小偵探?」

  「……」

  「找我有事?」

  「那個……周檢,我有名字的。」

  他頓了頓,忍笑問:「打電話過來就是說這個?」

  「不是啦,我是在想那兩個案子,想問問看你有沒有新的想法。」

  「你來我辦公室說。」

  「我下班了。」說完,有窸窸窣窣聲。

  下班了?周師頤看眼時間,靠上椅背。「你發現了什麼?」

  「也沒有啦,就是在想,頭發是男性的,又有體液,那麼這是不是在暗示,真的是同志情殺?」她不知在那頭啃著什麼,還聽得見她咬食的脆聲。

  「另外我也有在想,那根頭發有沒有可能是與案情毫不相干的人所留下的?或者是沒曝光的幫凶?也許頭發只是不小心掉下的,但剛好就在外套上被找到?還有,我剛還在想,如果只有一人行凶的話,凶手先後開走兩部車後,得把車藏在哪,才不會讓蘇隊長他們發現?難道沒有其他幫凶幫忙處理車子?」

  她說的他全能明白,只是現在所有的跡證看似充分,卻是什麼也查不出來,就連凶手性別、人數,至今仍無法確實掌握。一切似乎只能先等許朝翔來作說明後,再依他說詞進行接下來的工作。

  「你在吃什麼?」她說了一串,他僅回應這一句。

  章孟藜也老實,在那端答:「孔雀餅干。啊,還有草莓。」

  他倏然想起早上的事。「我好像記得你早上也有提到草莓?」

  「就我家的啊。我家有個草莓園,我爸讓我帶一些來給同事吃,說是要我跟同事培養感情。」

  「培養感情?」他微微笑,「怎麼沒拿來跟我培養感情?你這樣不對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09:51

第十七章

  「我講話你都沒在聽。」她抱怨的音調有些軟,聽著倒像是撒嬌。「我有說我在你們辦公室放了兩盒,中午我還看到秀美姐拿去洗,說是劉檢讓她拿去洗的。」

  他掃了圈辦公室,未見到她說的草莓。「大概都被吃光了。」

  「你沒吃到嗎?」

  「沒有。」他不自覺拉松領帶,靠上椅背。

  「你好沒口福哦!」她有些開心地接著說:「我跟你說,真的很好吃的。通常吃過我家的草莓,都不想吃別家的了。我們科長就說下次要去我家的草莓園現摘,還有我下班時遇到書記官長,她也在問還有沒有,能不能請我爸宅配……我們家那邊很多鄰居都叫我爸草莓王子。老王子啦!」邊說邊笑,很得意。

  似能想見她笑起來的樣子,眼睛彎彎的,有點甜。他不禁噙著笑容,道:「看你多糟糕,自己的上司不懂得來培養感情,好好巴結一下,倒是將別人巴結得很好啊,生意做到書記官長那裡了?」

  跟他培養感情嗎……「那……你想吃嗎?」

  「想啊,怎麼辦?」稍早前還為那些案子把自己搞得浮浮躁躁,這刻心裡只覺舒暢,他闔上桌面資料,問:「你不是還有?」

  「對啊,大概……二、四、六、九、十三……我還有十三個。」

  「那些留著給我。」

  「不行啦。」她拒絕得很快。

  「不行?」他訝聲。

  「因為已經洗了,放到明天再拿去給你,不好吃,也可能會爛掉或發霉。」

  周師頤想了一下。「晚餐吃什麼?」

  「我嗎?就孔雀餅干啊,還有一杯麥片,草莓是飯後甜點。」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東西,她說起來倒像人間美味。「我晚餐還沒吃。」

  「快去吃啊。」

  未多思考,他道:「我突然想吃泡面加蛋。你會煮吧?」

  「……」這是要她煮?「可是我家只有蛋,沒泡面。」

  「便利商店買就有。一起去吧,十五分鐘後我在你住處樓下等你,那十三顆草莓留著等我過去吃。」掛了電話,他愣半秒,倏然失笑——怎麼連私事也差遣得這麼理所當然了?


  X,真他媽的冷。冷風撲面,帶了點濕黏,周師頤不禁拉攏外套,表情略有不耐。早上看天氣不錯,少穿了件背心,真是失算。

  「周檢,你很冷嗎?」章孟藜已能從他表情辨出情緒,天氣冷,他就會有這種很不耐的神情。「要變冷了,我晚上有瞄到氣像,好像又有冷氣團。」

  「嗯。」他輕輕哼一聲。

  啊,好不屑的語氣啊。「你不是都會帶著暖暖包,或者是手套?」

  「早上看天氣不錯,沒准備。」他低著眼,慢吞吞走著,像泄了氣的球。她是頭一回遇上這樣怕冷的男人,而且這男人在天冷時還會臭臉;她瞄他沉冷的側面,忽揚聲說:「法袍啊。周檢,你可以把法袍穿上的,而且紫紅色的鑲邊在晚上很顯眼,不怕被車子撞,不像我的,整件黑不溜丟。」

  周師頤輕蔑的眼神,看她一眼。「不要說廢話。」誰會穿著法袍四處亂竄?

  她哈哈笑兩聲。「難怪蘇隊長會說你很沒情趣,開個玩笑嘛。」

  他忽然止步,側身看她,不說話,她被看得後頸發涼,干笑。「我說錯話?」

  周師頤微勾唇角,道:「情趣是給女朋友的。你想要我的情趣?」

  她怔愣看他,傻了好幾秒,兩頰浮上暖意時,才想到要回話。

  「我、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她眼睛瞠得圓亮,兩腮粉嫩。

  「不然是什麼意思?」啊,他最喜歡看她這種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了。

  「我……」她半張口。夜色下,他那雙流光色澤的眼底滿是笑意,他目光靜靜落在她面上,似笑非笑地牽揚著他的唇角。這個男人,有引人陷溺的吸引力,此刻,他這樣看她,她如何說得出話?

  「氣勢太弱。」周師頤忽開口。

  「什麼?」

  「你被問得答不出話,哪天坐上法台,要是被告經驗豐富,是不是幾句話就讓你閉嘴了?」

  「又不一樣,那都是因為你——」意識差點說出什麼,她紅著臉,硬生生將視線從他英俊的臉上挪開;她看著便利商店,移動腳步。「啊,到了,我還想買點零食,還有熱可可,可能要逛一下。」

  似乎是……害羞?她走開前的神色帶有羞怯,柔情款款,他心口有些熱。

  見她往便利商店走去,他慢慢跟在後頭,落後好幾步,看著她轉進店裡。

  她所謂的逛一下,應是在掩飾她未出口的情緒;既是如此,他也不需急著跟上,反正他只需買一包泡面。他慢吞吞走著,兩手舉至唇邊呵氣,身後忽有引擎聲伴隨刺耳的煞車聲。

  「你要去哪?」周師頤轉首,只聽見男人質問聲,從車裡下來的是名女子,看清面容時,他微怔。

  「我想走一走,你先回去。」溫雅琦用力甩門,漂亮的臉蛋滿是淚水。

  「你想走去哪?找你那位秘密男友嗎?」溫仲堯隨後從駕駛座下車,他倚著車門,看著車頭前的身影。

  「就算我去找他,也理所當然。」溫雅琦像被挑到痛傷處,回首瞪視兄長。

  「理所當然?那麼陳葳呢?你把陳葳放在什麼地方?」

  「你不是說我不能喜歡她?那現在又問我這種問題,你讓我怎麼回答?」兩人,個站在駕駛座旁,一個立在車頭,彼此對視。

  「我沒有不讓你喜歡陳葳,但是你想過沒有,陳葳她玩不起你的游戲。」

  「誰告訴你我對她是玩游戲?」

  「那你那個男朋友怎麼說?你交男朋友我不會反對,我也歡迎你邀他來

  店裡吃飯,讓我跟他認識一下,但你不願意;你一面交著秘密男友,一面又對陳葳做那些曖昧舉動,這樣要我如何相信你對陳葳不是玩游戲?我只是怕你再次受傷,不是要干涉你交友權利,我希望你知道自己愛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

  「你光說我,你自己呢?你明知道陳葳喜歡的是誰,你為什麼不去面對?最有資格去回應她感情的人一直退縮不敢上前,我這種沒資格的人想對她好,你又阻撓,你要是喜歡她,就去爭取啊。」

  大概在氣頭上,這對兄妹似是忘了身在何處,語氣激動,想要不聽見實有難度。周師頤明白自己偷聽不道德,但並非他故意,只是……這對兄妹的感情世界聽來似乎有些復雜?女的不是和地院的呂彥峰在一起,現在又扯上了誰?

  「叮咚」一聲,便利商店的門聲像提醒了那對兄妹,兩人皆一愣。

  章孟藜一走出便留意到左前方那部車子,實是因為那對男女外型太出色。

  「你們……」她走近,覷見美女臉上的淚痕時,愣了愣。

  「嗨,好巧。」溫雅琦先反應過來,揩了淚,笑問:「你來買東西啊?」

  「嗯。」她點頭,看看男人平靜神色,再看看她。「你們打烊了?」

  「今天公休。剛剛和我哥去看電影,現在要回家了。」

  「你們住店面那裡?」看他們車子方向是往地檢署,火鍋店在地檢署後兩條街,簡單來說,和她目前住處僅隔一條街。

  「住樓上。」

  「那我們住得很近,我就——」

  「小姐,你還要聊多久?」周師頤從暗處走出,他朝面前男女頷首,偏首看著下屬,神色微冷。

  「好了嗎?」

  章孟藜點頭,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好了,泡面我也幫你買好了。」拿高手中拿著的兩包泡面。

  他只是又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她對面前男女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先走了。」頷首,快步追上自家老板。

  「不聊了?我看你對那位小姐似乎真的很有意思,一看見她就衝過去。」還忘了他的存在,哼。

  「很喜歡她嗎?不過真抱歉,她有男朋友了。」

  「……」干嘛這樣說話……她偷覷他一眼,道:「我知道,呂法官啊。」

  「你還記得就好。」停頓幾秒,他開口:「不僅呂法官,聽他們對話,似乎有了新對像。」

  「新對像?」她不懂,只撕開包裝袋,拿出暖暖包輕輕晃著。

  「好像兄妹都喜歡上同一個人,哥哥要妹妹不能喜歡,妹妹對哥哥喜歡又

  不敢承認的態度不以為然。我猜,也許妹妹喜歡上哥哥喜歡的對像。」

  「妹妹喜歡上哥哥的對像?」她想了一會,訝問:「哥哥喜歡男的?」

  「或許吧。」只聽到兩人似乎都喜歡那個叫……好像是陳威的這個人。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0:00

第十八章

  她點點頭。「周檢,你好八卦喔。」

  「……」他頓住,慢慢回身看她。

  他表情像是不可置信,這樣的神色在他面上罕有,章孟藜只覺好笑。「這個給你啦,已經幫你搖熱了。」手中東西往他懷間一塞,轉頭不看他了。

  周師頤按住胸懷,待看清那物品時,愣了幾秒。

  她偷覷他一眼,看著前方。「剛剛看到櫃台有賣這個暖暖包,買一送一,我就買了。還是你愛用的小白兔牌呢。」

  他手心捏住暖暖包,看著身側她只拿著泡面的側影,問:「你的熱可可?」

  她像頓了一下,聲音帶點不自然:「剛好沒有,說是賣完了。」

  他若有所思盯著她側顏,那裡浮暖著粉澤,有些動人。於是,有一點一點的笑意,在他眼裡漫了開。

  她租的房子不大,機能看起來卻不差。雖是套房,僅一房一衛,但垂掛

  至地板的珠簾巧妙地遮掩了床鋪,保留一點隱密空間。入門旁是一組雙人座沙發,附了張茶幾,正對面的液晶電視螢幕不小,電視櫃與衣櫃及床頭櫃皆為純白色,整體看了甚舒服。

  「一個月月租多少?」他看著正在接水的她。開放式廚房不大,但備有流理台、天然瓦斯、排油煙機,煮食很方便。

  「八千。本來覺得好像有點貴,後來問科裡同事,大家都說十坪空間附全套家電,還有天然瓦斯,又在這一區,是很合理的房租。」

  「的確是很合理的租金,至少這房子裝潢看著很舒服,房子也不舊。」

  「主要是工作近,就算晚下班,也不用擔心沒公車搭。」章孟藜接了水,扭開爐火。她打開一旁小冰箱,彎身翻著。

  「還有,房東太太說,她知道我們這種工作都要等宿舍,雖然跟我簽一年約,但是期間我要是排到宿舍,她能讓我退租,而且不沒收押金。」

  「不沒收押金這點有白紙黑字嗎?」他靠著流理台,側著身看她。

  這角度望去,紮著馬尾的她露出一截脖頸,弧度唯美;她骨架小,膚色白,發長不算太長,過肩而已。他看著看著,心想,小菜鳥原來長這模樣。

  「有啊,我有那麼笨嗎?」她回首看了他一眼,拿出一把青菜。

  他挑眉。「我有說你笨?」

  「你沒有說,只是常常逗著人耍。」

  ……似乎是。回想她幾次豐富表情,他無聲失笑。

  她掩上冰箱門,手中一顆雞蛋一把青江菜,她轉身看他。「加不加青菜?」

  「好。」有瞄見她冰箱裡面塞了不少,他問:「你平時做菜?」

  「沒有。就這兩天回家,我奶奶讓我帶過來的,她擔心我每餐吃外面,會吃太多農業,所以幫我准備了她自己種的。」她笑一下,開始揀菜葉。「老人家比較操煩啦。啊,你看,還有蝸牛呢。」她翻到一只小蝸牛,指給他看。

  「你還真的會的樣子?」看她動作熟練地挑葉菜,憶起她說過她會做點一般菜色的話。

  「這又不難,小時候常拉著小凳子,跟奶奶坐在廳前揀菜,鄉下人家都這樣生活的。奶奶時常說女生要是不會煮菜,長大會沒人要,要我認真學。」

  「你也認同?」

  章孟藜想了一下。「小時候當然當真啊,現在不這樣想了。很多雙薪家庭為了生活也沒辦法做飯菜,下了班買便當回家的多得是。我反倒覺得現在會做菜的女生一部分是因為興趣,另一部分是為了自己的丈夫甚至孩子可以吃得更健康,才學做菜的。」挑好的菜葉放入水盆裡。她把蛋洗淨擦干,找了兩個小碗,敲敲蛋殼,欲將蛋白蛋黃分離。

  她眉眼專注,神情再認真不過。他看著看著,心裡發軟,掀唇想說點什麼,手機響了。

  「啊,電話!」她回首看著桌面上震動的手機,再看看手中雞蛋。

  「周檢,我——」未竟,他已走過去拿來她手機。

  周師頤滑了下螢幕,將手機貼上她耳邊,指尖不經意輕輕滑過她耳廓。她心微顫,看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開口:「喂?」頓了下,她揚眉笑,「什麼啊,他居然記得?」

  她笑得生動,脖頸微微後仰,露出秀氣的下巴弧線,隨著她微仰頸的動作,手機微離她耳邊,她隨即側著角度貼上,不由自主往他身側移近。她不知又聽見什麼,瞠圓了眼。

  「真的?不是吧?可是媽,我白天都在地檢署欸……嗯……嗯……」眼神不經意一瞟,覷見鍋內水已沸騰。

  「啊,水、水滾了!」章孟藜瞠大眼睛看他。「幫我關小火。」

  他伸長另一臂,扭轉爐火,側過臉,就見她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不自在地轉開目光,一臉心虛。

  「在跟我老板說話啦……才不是,你不要亂想,就只是同事關系……啊,反正我是沒辦法待在家裡等的,不過,一般宅配都會電話確認吧,我跟我們科長說一下,跑回來簽收應該是可以的,要是真的沒收到的……」

  周師頤盯著她笑得歡快的側容,不禁揣測,什麼事令她如此快樂?也許她不是笑點低,是還保有純摯的心。因為單純,連笑都很容易。

  「好啦,我知道,媽再見。」結束通話時,章孟藜想著方才媽媽在電話中問起的事,有些不自在。「不好意思,讓你幫我拿手機。」

  他沒說話,只將她手機往茶幾一放。她摸不著他情緒,只安靜將蛋黃和蛋白分離,接著開始洗菜。

  周師頤回流理台前,看了她好一會,開口問:「你媽媽知道我在你這裡?」

  她愣一下,還沒開口先熱了臉。「就問我在跟誰說話。」還問她為什麼這時間他會在她租處、問她和他是不是有什麼……但這種話,怎麼可能對他坦承。

  「你怎麼說?」

  「說跟我老板啊。」她洗著菜,冷水凍得雙手冰涼,臉頰卻不受控地發著熱。

  他點點頭,半晌,又問:「你說老板,她知道是誰?」

  「知道。我家人會問工作情況、同事好不好相處等等的,我每天跟著你不是開庭,就是外勤內勤的,他們也知道。」邊說邊將青菜梗和蛋黃放入鍋裡。

  他又點頭,一會時間,才慢吞吞開口:「他們知道我姓什麼叫什麼?」

  「當然知道啊。」偏首看他,對上他目光,心跳快了,也不知在心虛什麼,她解釋:「我家人只是關心我的工作,沒什麼意思的,你不要誤會。」

  他沒說話,只一逕在笑。

  「你……你笑什麼?」她垂眼,攪動了下湯。

  「心情好。」他只噙著笑。

  「……」古古怪怪。她將面體、菜葉、蛋白、調味料全入鍋,湯滾後,道:「可以吃了。」

  周師頤再自然不過地占了沙發一角,低首吃面;他吃得認真,看樣子真是餓了。她不擾他,拿了出門前分析案情用的筆記,繼續寫著。

  這個工作一向忙碌,每天最愉快的時光除了睡眠,大概就是用餐的時間,費去的心神、用掉的體力,皆在這時候獲得補充,所以除非情況不允,他從不虐待自己的胃,餓了就吃,大口吃,認真吃;他不求精巧,只求蓄飽身體能量,方能繼續下一輪工作。

  解決了大半碗,感到胃袋獲得了飽足的對待,暖實感湧入四肢百骸,他才停筷。滿足的呵口氣,他扯松領帶,目光不經意便落在身旁那張安靜的側容。

  她算不上文靜,但也非外放,很普通的性子,真要說特別,大概就是熱心和那份有點傻的正義感;她的熱心程度有點過了頭,連被戲稱憤怒鳥檢座的劉檢她也敢當面嗆,只為了替她科裡同事要求公平合理。坦白說,她白目得可以,但似乎就是那份有話直言的白目,更突顯她的與眾不同。

  此刻,她盤著腿,一本筆記擱在大腿上,咬著筆杆,垂眼凝思……好像習慣咬筆杆?他挪臀,湊近同看她筆記。「忙什麼?」

  忽然貼近的氣息讓她反應慢了幾秒才開口:「在想那兩件命案。」她看著那碗面,問:「吃飽了?」

  「沒,只是剛剛覺得有點熱。」說著,起身脫了外套。

  「人在室內,又喝熱湯,一定熱的。」她動作再自然不過,接了他外套,掛上一旁衣帽架。

  她筆記隨手擱下,周師頤拿過,細細看著。

  李偉生,吳宗奇,死因大量失血,胸、下體遭切除,疑遭性侵或死前有過性行為,深夜遇害,座車尚未尋獲,胃裡驗出鎮定劑。

  許朝翔,現任議員,李、吳兩人的雇主,高中同學。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0:12

第十九章

  三人共通點:性好漁色,愛流連酒店,或找傳播妹助性。

  章孟藜回座時,見他看得專注,有些不好意思。「周檢,那個我隨便寫寫的,你還是不要看了吧。」真怕被他嘲笑她的分析毫無幫助。

  他抬首看她時,卻道:「有想出什麼沒有?」

  看他神色正經,應不是又在逗著她耍,她嘆口氣,說:「沒有啊,只是覺得如果凶手不是變態,就是跟這兩個死者有仇。」

  他點頭。「凶案往往離不開情和財,這兩件案子目前暫排除財殺;至於感情這部分,也沒有更多證據顯示這兩人和誰有感情糾葛,那麼,剩下的就是仇殺。」

  「有什麼動機可以讓凶手連殺兩個?」

  「我不知道。」他靠向椅背。這兩件案子不管怎麼看,都不像隨機或臨時起意,預謀殺人偵辦起來才是難。「唯一能肯定的是,許朝翔在態度上是心虛的。」

  「他一定有什麼秘密。」

  「還是要等他到案說明,才會有進展。」

  「會來嗎?」

  「他畢竟是議員,應該不會想被拘提。」說罷,舉筷吃著剩下的面。

  看他一口接一口,心裡湧出一種未曾有過的滿足感,即使那只是一碗泡面。好像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女生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為了情人為了丈夫,學

  著做菜的心情了。原來,就是她現在的……她一愣,睜大眼看他,數秒後,忽然脹紅了臉,她低首瞪著筆記本。所以說,自己真的喜歡上人家了?

  「剛才好像聽見你要收什麼包裹是不是?」周師頤擱下筷子,喝了幾口湯仍未聽見她聲音,側眼看她,只見她一張臉快埋進筆記本,他好奇湊近,問:「想到什麼新線索嗎?」

  她顫了下,只捏緊本子,垂著眼說:「沒有啦。你、你吃完了嗎?」

  「吃完了。」她古怪的反應令他多瞧了她幾眼,目光就這麼停留在她漫著紅暈的臉頰……臉紅?為什麼?

  章孟藜扔下筆記本,起身端走碗筷。「我拿去洗,桌上那些草莓是你要的。」

  「你說這全是你家裡種的?」他揀了一顆較小的草莓。

  他畏酸,一向不愛這類帶酸的水果,卻莫名其妙要她留給他,他何時也這麼無聊幼稚了?

  「對啊,好吃嗎?」她沒看他,擠了點洗碗精。

  他淺嘗一口,意外口中甜美的滋味。「這麼甜!」

  「很甜對不對?大家都這樣說。」她有些得意,翹著嘴巴說:「當初我爸說要用優酪乳制成有機肥料時,我爺爺罵他蠢蛋,沒想到種出來的草莓真的特別甜。我媽剛剛就是打電話來跟我說,一個跟我同村的國中同學去摘了我家的草莓,做了一個生日蛋糕要給我,他把蛋糕拿去我家,我媽用黑貓寄過來這裡,讓我明天留意黑貓先生。」

  「你今天生日?」

  「後天。他今天早上拿蛋糕去我家,我媽覺得那是人家送我的,應該讓我自己收下,所以馬上就寄過來了。」

  「你同學真有心。」他又揀了顆放嘴裡,想著,她會希望有人幫她過生日嗎?

  「我媽也說他很有心。這幾年都記得我生日不說,今年還親自用了我們家的草莓做了一個蛋糕給我。他很厲害,手很巧,比我這個女生還巧。」

  比女生還巧?他默了幾秒,徐聲問:「你那同學是男的?」

  「對啊,就因為是男的,才覺得他特別厲害。他讀餐飮的,畢業後自己研究西點蛋糕,在網路上試賣,想不到大受歡迎,還建立出好口碑,現在在家自己接單自己做西點和蛋糕,生意很好,我這次回家聽我媽說,訂單排到明年了。」

  「能夠讓一個男生特地做生日蛋糕給你,可見你們交情深厚。」他再揀了顆草莓……這顆這麼酸?

  「因為同村啊。他爺爺奶奶跟我爺爺奶奶是很好的朋友,我跟他從小就玩在一塊,雖然他爺爺奶奶不在了,不過我們兩家還是常有聯系。」不知想起什麼,她抿唇笑一下。「他爺爺奶奶對我很好,以前常常說讓我長大嫁過去呢。」

  「這年代可不流行指腹為婚這種事,自由戀愛才能找到適合的對像。」他平聲說著,面上瞧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

  她納悶他的話,說:「我跟他沒什麼指腹為婚這種事啊,他有女朋友了。」

  「是嗎?」他又揀了顆草莓,往嘴裡一塞,好甜。

  他手翻著她的筆記,隨口問:「他親手做生日蛋糕給你,不怕他女友誤會?」

  她哈哈兩聲。「才不會。他女朋友是我大學死黨,當初是靠我幫忙,他才追到我死黨的,現在生日烤個蛋糕給我,也合情合理嘛。」

  原來那個烤蛋糕的男人對她沒意思……周師頤忽然起身,道:「晚了,謝謝你的面,我先走了。」拿了公事包,行至門口。

  「外套!」她抓了他的外套,遞了過去。他穿上,兩手翻整著衣領,動作很斯文;外表天使,內心惡魔,說的就是他這種人吧。她瞄瞄他,問:「周檢,你這麼怕冷,要不要我借你一件大衣?」

  他回身,目光定定落在她面上。「你干脆借我棉被,讓我裹著回去。」

  「可以啊。」她大笑。「我被單是粉紅色的,你敢裹著走出去,我也不介意。」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穿上鞋。「走了。」

  章孟藜看著他的背影,他突回首,她愣一下。

  「怎麼了嗎?東西忘了帶?」

  「不是。」靜了幾秒,他緩緩開口:「後天晚上,一起吃飯吧。」

  周師頤沒猜錯,許朝翔出面接受訊問,比較意外的是,他是只身前往警局報到,身旁未有律師陪同;想來已做好萬全准備,才能如此從容。

  「今天是有兩起命案,要問你問題。」周師頤平聲開口。警局偵訊室,他與蘇隊長坐在許朝翔對面,兩人身旁分別坐著章孟藜和另名偵查佐,負責記錄。

  「我知道。不過他們出事那兩天的行蹤我無法交代,因為時間太久了,我實在想不起來那兩晚我跟誰在一起。我知道你們的偵辦程序,前兩次通知未到是因為根本不關我事,我認為我不需要對這兩件事做什麼說明,想不到你們連傳票也寄來,我不出來澄清一下,好像就要被你們認定是心虛,所以我今日主動到案向檢警兩方說明。」許朝翔眼白較眼黑多,看人時透著幾分邪氣。

  許是年紀輕輕選上議員,父親是立委又是縣長候選人,說起話來派頭十足,該說不知天高地厚,或是該用不可一世來形容這個議員?章孟藜瞄了他一眼,只覺這人非善類,或者該說,政客都一樣的嘴臉?

  「許議員,請你說明一下你與這兩人的關系。」周師頤低首看著今早新送上的新事證。通聯紀錄,又查到了事發後,李、吳兩家與許朝翔互有連系。

  「你們不是查到了嗎?兩個都是我高中同學,我跟他們交情不錯,後來我把底下的一些事業交給他們管理。」

  「那麼,李偉生和吳宗奇兩人的交情應該也很好。」

  「當然啊。」

  周師頤與蘇隊長互看一眼,蘇隊長問:「那為什麼他們兩家人說他們不熟?」

  「很奇怪嗎?他們的交情不需要對家人交代吧?再說,這是他們兩家之間的事,跟我什麼關系?我怎麼會知道他們為什麼不熟?」

  撇清、推托,完全可以預料。周師頤微揚唇,一抹諷笑。「許議員,兩起命案後,你分別與他們家人都有電話聯絡,你們聊什麼?」

  「聊什麼?」許朝翔揚聲道:「我的同學,幫我管理事業,他們遇上那種事,我不該向他們家人表達關切嗎?」

  周師頤點頭。「那麼,他們主動聯系你又是為什麼?」

  「保險啊。我是個很有良心的雇主啦,不管是Pub、釣蝦場,還是餐廳,我都幫我的員工保團險和意外險,他們問一下保險的事很正常吧。」許朝翔瞠瞪大眼珠子。

  「唉唷,檢察官大人、警官大人,你們不會因為這樣就懷疑我故意設計這兩起命案然後詐保吧?」

  周師頤微側過臉,快速看過螢幕上的筆錄內容,確定她跟得上進度,才接著開口:「議員,你說案發這兩晚,你忘了你和誰在一起,你身邊秘書總會安排每日行程吧?」

  「我就知道你會提這個。」許朝翔拿起一旁的公文袋,挪了過去。「我讓秘書把那兩天行程都列印出來了,上面都有主辦單位電話和聯絡人,歡迎查證。」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0:33

第二十章

  果然有備而來。章孟藜靠了過去,看向身旁老板手中那份資料。上頭列出每個行程,包含出席臨時會、飯局等;再細看,飯局幾乎都是跑一些婚喪場合,還有一場是福德宮的新爐主慶祝餐會。

  周師頤再問:「有目擊證人指出,你和兩名死者時常聚會、飲酒作樂,甚至找來傳播妹。既然你們交情這麼好,他們行蹤你多少應該了解,能說說嗎?」

  許朝翔哈哈笑。「檢座,我確實常和他們兩人喝酒啦,不過他們行蹤我哪能掌握?店是我的,我白天忙公務,為人民為社會為這個國家盡心盡力,晚上還去店裡關心一下,我很忙,哪裡知道他們都在干嘛。」

  「據我了解,李偉生會到店裡看看,案發當晚,他也曾去過店裡,你說你不知道他行蹤,店裡的服務生應該知道吧?為什麼之前警方查李偉生那一晚最後行蹤時,你店裡的服務生一致說不清楚?是不是你下命令要他們不能泄漏?」

  「是啦,我要他們不管遇到誰去問話,都推說不知道就好。」許朝翔攤雙手。「檢座,你不能怪我,我店還要做生意,要是事情傳開了,說人是離開我店裡之後消失的,我以後生意還要不要做啊!」

  周師頤看了他一眼,再問幾個問題,偵訊結束。

  一行人先後步出警局,守候多時的媒體擁上,包圍住許朝翔,章孟藜頭一回遇上這種場面,有些反應不過來。「我們……沒有通知記者吧?」

  周師頤冷漠地看向那一頭正在回應記者的許朝翔,道:「他找來的。」兩人正要從另一側離開,被眼尖的記者發現,握著錄音筆湊了過來。「檢座,請問今天為什麼傳訊許議員?」

  一個過來了,其他的就像嗅見血腥的吸血鬼一樣,整群巴了上來。「檢座,許議員真的和這兩起命案有關連嗎?」

  「剛剛許議員說他只是以證人身分出面說明,還說你們檢警搞錯偵——」

  「為什麼現在還找不到凶手?是不是有什麼隱情?真的和許議員無關嗎?」

  「檢座,說明一下好不好?」

  數支麥克風、相機、攝影機在周遭晃動,去路被阻,周師頤淡定地拉住身側緊護胸前電腦的下屬,試圖往回走。幾名員警及時上前阻擋記者,但混亂間,仍聽見「叩」一聲,章孟藜只覺額頭一痛,有什麼敲在額角。

  她抬手搗住發疼的地方,尚不清楚狀況,人已被半拉半拖著走回警局。

  「被打到哪?」周師頤松手,目光很自然落在她額角,那裡微腫。

  「我被打啊……」她恍悟地伸手,摸摸額角。只記得自己被他拉著走,莫名其妙就被什麼敲了一下。

  「麥克風敲到的。」走在她前頭的他,側首打算交代她走快點,恰好捕捉到混亂中一支麥克風敲上她額頭的畫面。

  「噢。」章孟藜只摸著額角,感覺那裡有點凸,有點痛。

  「哪,給你,這專擦撞傷的,擦了可以消腫。」蘇隊長拎了條軟膏,他看看外頭情況,諷笑幾聲:「外面有得演了,我看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不用啦,這麼近……」揉著額角,她樂天地說。

  「外面那些人一定是他發訊息找來的。他爸要選縣長,苦無機會曝光,這正好是他作秀的機會,不會那麼快結束。我車開到後面,從後門送你們回去,藥擦完就來找我。」蘇隊長碰了下周師頤肩背,從後頭離開。

  周師頤旋開軟膏蓋,擠了些在指腹,低首盯著面前那張臉。「站好。」

  「我可以自己擦的……」她瞄一眼他指腹上的透明藥膏。

  「電腦拿好,不要掉了。」他不理會她的話,抬起手,輕輕撥開她劉海,指尖往紅腫處一抹,慢慢推散軟膏。

  「沒見過像你這麼笨的書記官,不會護駕就算了,自己先挨一棒,還得我拉著你跑。」他沉著臉說話,帶出的氣流拂過她面上,暖暖癢癢,她心跳紊促,只垂臉掩飾此刻的心慌;她視線落在他西服裡面那件干淨的白襯衣上。

  這角度他不好推藥膏,指尖往她下巴一捏,輕抬起她臉緣,她被迫對上他視線。

  「怎麼不說話,會痛?」周師頤問話時,指尖施放的力道收了些。

  短暫的溫柔教人心跳評然。她眨了下眼,垂眼應聲:「有一點點。」

  她語氣輕軟,像受了莫大委屈,他緩聲說:「以後不管是走出偵查庭,還是像今天在警局,看到記者靠近,就要先避。」

  「我不知道他們會圍過來……」

  「那現在知道了嗎?」藥已推散,他手指還在上頭流連。

  他們靠這麼近,不說呼吸可聞,就連他身上輻射出的體熱都像能感染她;她眨眨眼,依舊不看他,努力平息紊亂的心跳,低聲回答:「知道了。」

  「小市民的小案,媒體不會出動這麼多人,許朝翔身分比較敏感,這類的人士與案情有關的話,往往會有許多媒體爭相報導。」他解釋著,忽抬另一手,整理她被他撥亂的劉海。

  他的每個動作都像帶有魔力,吸引她關注留意,尤其微涼的指尖時不時滑過她肌膚,又癢又麻,她覺得心髒好像會在下一秒蹦出胸口;在他指尖又劃過她額面時,她輕拍他手臂,在他意外的注視中,她垂眼說:「可以了。我、我去洗手間,你先上車好了。」筆電往他胸口塞,人朝著洗手間方向跑。

  看不見人影了,周師頤才收回視線,抱著她的筆電,往後門走。

  「周檢。」不知哪個警察同仁喊了他。

  「噯。」他回首。

  「戀愛嗎?看你那麼心疼你的書記官……」

  ……戀愛嗎?心疼嗎?他怔立幾秒,認真思考:他戀愛了嗎?他心疼她嗎?

  沉靜數秒,他只是噙著笑容離開。


  「你看那個許朝翔真沒問題嗎?」中午的地檢署員工餐廳,擠滿了用餐的員工和法警,蘇隊長送兩人回來,干脆在這用餐。

  周師頤目光從另一側挪回來,道:「你應該也有聽說,他和他父親的風評一向不是太好,說他那個人正直我絕對不相信,但他回話的態度確實也滿坦蕩,看不出心虛。不過……政客似乎擅於說謊?」

  蘇隊長哈哈笑。「擅於說謊還面不改色才對。許家父子風評很差,外面都說全靠買票當選的,現在抓得嚴,他我不敢說,但他爸那個年代肯定有買票。」

  「嗯。」周師頤面對眼前冒著熱氣的鍋燒面似是興趣缺缺,目光循著方才方向,再次望了過去。

  「真奇怪啊,明知道許家就是惡勢力,背後黑道撐腰,怎麼大家還是一邊罵一邊又把票投給他們?」蘇隊長搖搖頭,忽然恍悟,道:「啊,其實這好像也沒什麼,政客有幾個是干淨的?」自言了一堆,才恍然發現對座男人根本沒在聽。

  「喂,看什麼?」蘇隊長五根粗指在他面前一揮。

  「怕那只小菜鳥找不到我們。」對面那張黑臉笑得很討厭,周師頤舉筷用午餐,無視黑臉曖昧的注視。

  「餐廳也就這麼大,怎麼可能找不到。」蘇隊長笑咪咪。

  「人多。」他夾起魚板咬了一口。

  「也對。你們的餐廳都很可怕,像台中地院,用餐時間連學生都跑去吃,人多到滿出來了。」

  「便宜吧。」周師頤不講話了,專注地解決眼前這鍋面。

  「也是啦,便宜大碗又不難吃。」蘇隊長舀了一匙咖哩飯嚼著,眼神四處飄。「你那只小菜鳥到底吃什麼要等這麼久……啊,在那,是在等鐵板面?」周師頤看了過去,果然見她在排隊。

  他笑,「她同事對她說蘑菇鐵板雞排面很好吃,所以她……你不要笑得這麼討人厭。」回首就見對面那張黑臉笑得白牙亮晃晃。

  「我不能笑哦?」蘇隊長又笑。「你的小菜鳥很單純可愛啊,反應很真實,做事又積極。我那些同事還在問你們在一起多久了,我說我不知道啊。檢座,要不要告訴我?」

  「閉嘴。」他冷肅著臉孔,耳根熱了。他的小菜鳥……聽起來很不賴。

  蘇隊長笑得很幸災樂禍,像他的反應娛樂了他。「你不講也沒關系,別說我不夠朋友,我們有兩位同仁對你的小菜鳥很有興趣,你要是……那不是那個呂法官?」

  蘇隊長覷見章孟藜端著餐往這方向走來,身邊跟著院方的呂彥峰。

  周師頤停筷,看過去。小菜鳥不知和身旁的呂彥峰說什麼,笑顏燦爛,倒是呂彥峰顯得有些冷淡。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0:43

第二十一章

  章孟藜端著午餐回座時,笑說:「排隊剛好遇到呂法官,我看也沒位子了,就請他跟我們一起坐,反正我們也還有一個空位。」

  「一起坐一起坐,人多熱鬧。」蘇隊長把帽子從旁邊空位拿起,戴上。

  「一定要吃到就對了?」周師頤無所謂誰要來共桌用餐,他只瞄著她面前還滋滋作響的鐵板,帶點趣意地笑著。

  「當然啊,我第一天進來時,就聽前輩們說員工餐廳最好吃的就是蘑菇鐵板雞排面了,每次來都要排隊排好久,所以沒機會吃到,今天比較早用餐,

  一定要排到。」午休時間至一點半,時常是過了一半的用餐時間才有空下來覓食。

  「其實還不錯,缺點就是要等很久。」他盯著她拌著面條的動作,目光挪至她側顏,忽然發現原來她長得這麼可愛。

  「那你吃什麼?」章孟藜湊近看。「鍋燒意面?我聽科裡同事說,這個是人氣第二名,料多又大碗。」

  「沒吃過?」他視線落在她微紅的側容,再次覺得,她太可愛。

  「沒有哇,每次下來都很趕,沒時間等現煮的,吃自助餐比較快。」

  「試試?」他把大碗挪過去。「柴魚湯頭,魚餃和炸蝦很鮮。」

  「不用啦,我自己這個也許都吃不完。」她飛快地看他一眼。他眼神邃亮,令她憶起稍早前他為自己擦藥的姿態,臉腮浮暖。

  對面蘇隊長忽咳兩聲,看著身旁安靜用餐的呂彥峰。「呂法官,請問一下,你們餐廳的燈光一向都這麼閃亮嗎?我感覺很刺眼,怎麼辦?」

  呂彥峰只淡淡微笑,飯一口一口往嘴裡送。

  蘇隊長對於對方的冷淡不以為忤,續道:「呂法官,再請問一下,你有帶墨鏡出來嗎?我怕我一頓飯沒吃完,先瞎了眼。」

  「你不要打擾呂法官用餐心情。」周師頤淡薄地開口。

  「我只是沒看過像你們這樣感情那麼好的檢座和書記官。」蘇隊長呵呵笑。

  章孟藜反應再慢,也聽出了什麼,她熱著臉看向斜對面的警官大人,道:「蘇隊長,你這樣的笑容,感覺很討厭。」

  「……」白牙收起來了,低怨一聲:「默契還真好啊。」

  「……」周師頤只是悶聲笑,肩膀微微抖動。

  「……」她古怪地盯著他。「我講錯什麼了?」

  「沒有。」周師頤仍在笑,燦燦的深眸凝視她疑惑的表情。「你好棒棒。」

  被稱贊,她困惑又羞怯,只是捧起湯碗,喝了兩口熱湯,滿足地開口:「想不到這個湯滿好喝的,我以為是用粉去調的。」附湯嘛,哪能多要求。

  「老板自己熬的,有同事向老板問過,說他的東西全都自己做,連上面的醬料也是。」周師頤簡單說明。

  「難怪喝起來就是和粉調的不一樣。」章孟藜點點頭,覷見對座男人沉靜的眉眼,總覺得冷落了對方,她開口:「呂法官女朋友家的湯也很好喝的。」

  呂彥峰頓了下,緩緩抬眼看她。「我女朋友?」

  「嗯嗯。」她用力點頭。

  「你跟雅琦認識?」呂彥峰淡問,看她的目光帶有幾分研究。

  「呃……你說她叫什麼?」

  「不知道名字?」蘇隊長狐疑。「你真的認識呂法官的女朋友?」

  「……」何必用這種眼神看她,很奇怪嗎?她求救似地看了身側老板一眼。

  「稱不上認識,我們只是曾經在呂法官女友的餐廳吃過飯。」周師頤說完,垂眼吃面。

  章孟藜點頭,笑說:「湯頭好喝,熟食好吃,而且你女朋友長得好漂亮,我每次看見她,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停了下,接著說:「你女朋友的哥哥也長得好好看,我第一次見到時,還以為他們餐廳是刻意挑俊男美女當服務生,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兄妹。」

  「餐廳在哪?」蘇隊長甚有興趣。

  「就後面兩條街而已啊,回轉素食火鍋。」章孟藜比了個方向。「你說司法新村後面那條街嗎?店名是『蔬園』吧?」

  蘇隊長見她點頭,笑說:「去過啦,老板我也認識。」

  「你人緣這麼好?」周師頤慢條斯理地開口。

  「別這樣,這轄區沒有我不熟的啦,巡邏工作我們可是很認真在做。」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假,蘇隊長道:「老板姓溫,溫仲堯,對吧?」

  「溫?」章孟黎想了一下,搖首。「沒問過他姓什麼,對他印像就是長得很漂亮。注意,是漂亮喔,不是帥。」

  呂彥峰側首看蘇隊長,難得主動開口:「溫仲堯?」

  「對啊,那家老板叫溫仲堯,前兩年雙親先後離開了,才帶著他妹妹從台北搬回來,說是——」蘇隊長忽頓,納悶看著呂彥峰。「不對啊呂法官,剛剛周檢不是說那家火鍋店是你女朋友開的,你不知道你女朋友哥哥叫什麼名嗎?」

  呂彥峰表情沉靜,眸光轉了幾瞬,道:「不是。我只是確定一下我女朋友和你們說的是不是同一人,也許你們認錯人。」

  「我曾經看過你和你女朋友去逛夜市,我不會認錯人的。」章孟藜忽瞠大眼,訝問:「還是你、你還有——」

  似猜到她腦袋瓜裡裝了什麼,周師頤擱筷,道:「章孟藜,你臉轉過來。」

  她愣一下,偏過臉蛋。「怎麼了?」

  「好像比較消腫了……」他抬臂,指尖去碰她額角。

  他微垂著臉,長睫覆住他心思,她只瞧見他長長的睫毛根根分明;她竟像傻了,數算起他的眼睫毛。

  「還會痛嗎?」他揚睫,對上她帶著著迷的目光。

  她紅了臉,搖搖頭。「不、不會了。」她轉回身子,埋首吃面不說話了。呂彥峰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對座兩人,忽道:「我只有一個女朋友,沒劈腿,所以你認識的那一位,是我女朋友。」

  意識到他是在和自己說話時,章孟藜尷尬不已,他知道她原來想問他是不是還有其他女朋友。

  「我們這個書記官剛畢業,性子比較單純、直白一點,相信呂法官不會放心上才是。」周師頤出聲說話。

  「怎麼會。」呂彥峰淡聲笑,有些疏離。

  「要我看,像她這樣才好,愈單純的人,往往愈能看清事實,搞不好這次李偉生和吳宗奇那兩件案子最後是她找到凶手。」蘇隊長一嘴油膩地開口。

  「我?」章孟藜擺擺手,笑得靦腆。「我不行啦,想很久也沒想出個什麼;本來還以為可能是許朝翔,可是他有不在場證明,凶手好像真的不是他,那——」她頓住,怔怔看著對座法官大人的筷子掉落地,發出脆聲。

  「抱歉,手滑。」呂彥峰彎身拾起筷子。他看著對座女孩,徐聲問:「你說的許朝翔是那位議員吧?」

  「對啊,之前有兩起命案,他跟兩名死者都——」

  「偵查不公開。」周師頤按住她手腕,往桌面下拉,他掌心覆住她手背,指尖纏上她的,面不改色,微笑道:「不好意思,相信呂法官應該能體諒。」

  「是,我知道,是我比較抱歉。」

  「不過聽呂法官口氣,你也認識許朝翔?」

  呂彥峰淡笑,「他是議員,他父親又是立委,自然知道他。」他擦擦嘴,起身說:「我吃飽了,你們慢用。」他當然知道那兩起命案,只是沒有過多揣測,但方才聽見許朝翔這名字……難道那兩人的死……

  蘇隊長盯著那道背影,皺起眉。「我覺得……他有點怪怪的。」

  周師頤瞄一眼那道離開的背影。「嗯。」呂彥峰的反應耐人尋味。

  「她……好像也有點怪怪的。」蘇隊長盯著斜對座女孩紅撲撲的臉頰。

  「啊?」章孟藜眨眨眼。「我?」

  「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蘇隊長嘖嘖兩聲。

  臉很紅嗎?都是因為那個人的手……她試著抽回桌下被他握在掌間的手,他偏像是故意,力道更緊,轉了幾次手腕,仍不松,偷瞄他一眼,他從容地夾著面條往嘴裡送,似一切均與他無關。

  她知道了,知道不該對呂法官透露案情……覺得自己應該是被他懲罰,她只能熱著臉頰,支吾開口:「那是因為、因為我剛剛被蘑菇醬辣到了……」蘇隊長瞪大眼。「你們家餐廳的蘑菇醬是辣的?」

  「是啊,你不知道吧?下次可以試試看。」周師頤漫不經心地松了她的手,馬上就見她抓起叉子,埋頭猛吃。

  他低首繼續用餐,笑意在眼底心裡漫開,無比歡悅。

  寫妥起訴狀,周師頤一看時間,都要十一點了?他收拾桌面,將幾份資料整理出來,關電腦,抓了外套和公事包,另一手拿著那疊資料,移步到隔壁辦公室。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0:57

第二十二章

  這個時間,除了內勤的同仁會在辦公室之外,其余辦公室均是漆黑一片;站在她辦公室前,只她一人桌面台燈與她頭頂上那盞日光燈仍亮著,她靜靜趴在桌面上,臉蛋向外,闔著眼睡著了。

  他放輕腳步走進,將手中物品擱下,手肘撐在隔板上,就這麼盯著她睡顏。約好一道晚餐,知道他還在忙,她就在這等到睡著嗎?真乖。

  忍不住無聲笑,抬指想去撥開散在她頰面的發絲,視線一瞟,看見她壓在臉下的筆記本……欸,那是他的名字吧?他挪腳,微傾身,看著筆記本上的內容。

  周師頤。周師頤。周師頤。名字怎麼這麼難寫?

  不要浪費時間。

  想清楚再說。

  ……後面這兩句,不是他常掛在嘴邊的?寫的都是與他相關……他心裡暢快,無聲笑開。他盯著她的臉,從她未經修飾的眉、靜合的眼睫,還有微啟的菱唇……心裡一陣柔軟,不禁抬指去拂開她發絲,指尖有意無意輕滑過她皮膚。

  他的動作像驚擾了她,她撥了下他的手,依然酣睡。他又笑,壞心地捏住她的鼻,她皺起眉,躲著他的手,忽然睜眸。

  章孟藜半張眼,意識尚未清明,只見上方一張斯文英俊的臉孔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盯著她……她一凜,倏然坐正身子,精神都來了。

  「周檢。」揉揉臉,她干笑兩聲,目光瞄見筆記本上那潦草的字跡,手忙腳亂將簿子合起。他有看到嗎?希望不要。

  「在這睡覺,不怕感冒?」周師頤拿起西服外套,慢條斯理地穿上。

  「也不想睡,但是眼皮一直往下掉,明明下午喝了好幾杯咖啡的。」昨晚輪執內勤,一早又上班,她開始覺得地檢署真不是普通人能待的。

  他拉整袖口,偏過臉看她,見她一臉疲憊,剛睡醒的模樣還有點傻。他心口發軟,道:「平時要維持一點運動量,體力才會好一些。」

  「但是這麼忙……」她起身,收整著滿是卷案資料的桌面。

  「早上早起半小時,晨跑三十分鐘就夠了。」

  「爬不起來。」她瞄他一眼,那麼怕冷的人……她問:「你有在晨跑?」

  「除了執勤和雨天之外,每天跑。」

  「你那麼怕冷。」

  「怕冷和晨跑是兩回事,衣服穿暖就好。」他看著她,微微一笑,「明早一起晨跑?附近的中學清晨五點就開放讓民眾進去運動。」

  她有氣無力地搖頭。「不要,我最討厭跑步。」

  他笑,指指方才帶進來的資料。「明天把這些整理好,可以送公訴組了。」

  章孟藜翻了翻,是一個豪宅特定區開發案,建管課兩名小官涉嫌圖利建商的案子,在她報到之前就已進入偵辦,聽說已查了近兩年,總算可以告一段落。

  「對了。」擱下資料,覷見蛋幕上方的便利貼,她說:「下個月歡送會時,我們科裡想買禮物給主任檢察官,你們有打算送嗎?」前輩們說,每次有職務調動時,署裡會辦歡送會,這次主任檢察官調往高檢署,同事們決定合資送禮。

  「目前沒聽說,但禮是一定要送,也許會和公訴組還有事務官那邊討論看看是不是一起送就好。」他看眼時間。「很晚了,走吧,我怕收攤了。」他朝門口走。

  「收攤?要去哪?」

  他一怔,她不知道嗎?「去吃飯。」

  打算帶她去吃高大俠海鮮炭烤。幾次聽同事提起,說扇貝、明蝦、生蠔、巨蛤鮮美無比,偏偏苦無時間去品嘗。

  「吃飯?」她拿包包的手一頓,看著他。「你還沒吃飯?」

  她不會是忘了吧?周師頤像看外星生物一樣地看著她,道:「還沒。」她表情不大自在,他疑惑開口:「你不會是吃飽了吧?」

  她干笑兩聲,點點頭。「六點那時候吃了一個便當了,辦公室有同事要訂,所以我也就跟著——」包裡手機響,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通電話。

  「喂。」余光覷見他走出門的背影,她熄了燈。「啊,你怎麼這麼晚?有啦,昨天收到的……」她忽然愣了愣,猛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她看看表,離十二點還有五十七分,所以他……她快步跟了出去。

  「蛋糕我還沒吃,因為昨天執勤,今天又忙到現在,我剛出辦公室而已,沒有時間過生日,不過你還記得實在讓我感動……」一邊說一邊下樓,她不時往下望,只見得著他的發頂。

  「你心意我收到了,蛋糕我吃完再打電話跟你報告一下我的感想。」怎麼覺得他好像愈走愈快?章孟藜心一急,對著電話彼端說:「我現在有一點事,明天打電話給你,就這樣。」

  手機收進包裡,她加快下樓腳步,總算在步出大樓時看見他背影。

  「周檢。」她追了上去,但他未看她,腳步沉穩地轉出大門。她微喘,道:「那個……」

  周師頤看了她一眼,放緩腳步。「不喘了再說話。」

  她徐徐吐息後,帶著歉意的口吻:「剛剛是烤蛋糕給我的那個同學打來的,他問我有沒有收到蛋糕、好不好吃,我才想起來今天我生日,也才想起來你前晚約我今天一起吃晚餐的事。」

  他沒說話,但她知道他在聽。「對不起啦,我真的忘了今天是我生日,也忘了我們有約好今天一起吃飯。你……你想吃什麼,我請客,算是跟你賠罪好不好?」

  「都這時間了,你能請我什麼?便利商店的關東煮?」

  「你本來打算去哪吃?!」

  「野味小吃。」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慢吞吞開口:「喝鱉血、鱉膽汁,吃炸蜂蛹、鐵板鴕鳥肉、清燉蛇肉湯、涼拌山豬皮、炒蛇皮、炒泥鰍、三杯甲魚……你生日嘛,吃點特殊的。」

  她活見鬼的表情。「你、你有吃這麼重口味?」

  「你說呢?」他森涼地丟下這麼一句,目視前方,不理會她。

  糟糕了,他好像真的生氣,但換作是她,約好吃飯卻自己先吃飽,還忘了這個約,她也會氣啊。怎麼辦,現在她該如何才能撫平他情緒?

  她走在他身後,一路跟到他住處樓下。周師頤掏出鑰匙,回首看她。「你這是要跟我回家的意思嗎?」

  「我是在想,要怎樣才能讓你不生氣?」他神情平靜,她猜不出他想什麼。

  「沒生氣。」只是有點……應該說,太在意。這個認知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以為這女孩對自己有那麼點情意,得知她忘了他的邀約時,心裡的失落卻超乎自己想像,才後覺發現,他也把人家放在心裡了。

  不是沒談過感情,但這幾年忙碌的工作占據他太多心思與時間,他分不出時間思考感情事,即使家裡雙親也開始急了,促他找個女友,他也心有余力不足;女友不是菜市場蘋果,上街挑一個成熟漂亮的帶回家就可以。

  他曾經共事的書記官有三位,第一個是中年女性,近十年書記官的經驗,盡責,但安於現狀,沒有企圖心,只抱著不犯錯、不主動的態度等著被調行政室,直到退休。第二個是男性,更資深,靠著家世背景及年紀,散漫度日,工作堆積如山也不想處理,他稍提醒一下,換來「他一只菜鳥檢察官,官威還真大,不尊重前輩」的責難。

  到了她這只小菜鳥,他對她毫無經驗的經歷不抱期待,卻意外聽她說起她要報考司法官的這個志願;她有衝勁、有理想,但人性貪婪,物欲橫流的世界,連司法官也難拒絕誘惑,何況一個初入社會的小女生?

  初時,他抱著冷眼旁觀心態,像在看戲般地等她與那些人同流合污,屆時再好好恥笑她所謂的正義也禁不起誘惑,卻不想,禁不起誘惑的是自己,就為了她那份純真、熱心到幾乎可用蠢來形容的性子,而把人家放上了心。

  真是……失算啊失算。

  像這樣明明對他有點意思,注目間讓他捕捉了幾次的情意綿綿,他以為她應該很重視今晚的邀約的,卻不想她忘得一干二淨,還連自己生日也忘了,他除了無奈嘆息還能如何?可細想,不正是她那偶爾精明偶爾愚蠢的性子吸引了他?

  「你一直走,都不說話,我知道我忘了是我不對,可是我不是故意——」

  「我餓了。」他打斷她,只略帶笑意地等著她做何反應。

  「啊?喔……你想吃什麼,我去買?」

  「我聽見你說還沒吃蛋糕,所以我要你那個草莓蛋糕,還有一碗加菜加蛋的泡面。」他含笑注視,問:「你該不會告訴我,上次剩的那包泡面你吃光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1:09

第二十三章

  「沒有,還在,我現在回去煮。」走了幾步,回身看他。「我端過來?」

  「不用,我上去放一下公事包,等等過去吃。」上樓時,一個念頭飛快掠過腦海。他想,下班有人做點熱食給他吃的感覺……原來這麼美。

  「你就是這家店的老板?」蔬園門外,呂彥峰看著男人,表情像驚詫,又像透過面前男人的臉思念另一人。

  「是,請問您是……」溫仲堯帶著微笑打量著對方。幾分鐘前,員工說有個男人要找老板,出來一見,並不認識,但這人為何這樣看他?

  「我姓呂,雙口呂,名字叫彥峰。」好像,真的好像,面前這男人的五官,真的和她好像。

  溫仲堯斂了笑,面無表情就要轉身進店,呂彥峰喊住他:「我們談談?」

  「我不認識你,沒什麼好談。」

  「那談溫仲瑩。仲瑩她……她好不好?」

  「你找錯人了,這裡沒這個人。」

  見他握上門把,呂彥峰急道:「你們有一張幾乎一樣的臉。」

  溫仲堯掌心停在門把上,僵滯數秒,忽回身道:「你希望我怎麼說?」俊美的面孔微微扭曲。「說她很好,說謝謝你還記得她,說感謝你對她做過的一切?」

  呂彥峰無話,他明白眼前這男人需要的不是他的道歉,他也清楚許多事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讓對方得到安慰;他不求原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找上門來是為什麼。求證她的身分?還是試探回來開店的目的是否是他所想的那樣?

  抿了下干澀的唇瓣,呂彥峰低低開口:「我知道現在說這些於事無補,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悔恨,我不知道會有後來那些事,對於你們所受的傷,我不知道該怎麼補償,我只能考個法官,努力為受委屈的人要個公道。」

  「然後?」溫仲堯冷冷回視。

  「沒有。」呂彥峰淡淡地笑了一下,微低脖頸的他,劉海覆住他眼裡化不開的情緒。「如果……如果溫大哥方便,請代轉我的心意,希望——」

  「不必,我們什麼都不需要。我還要做生意,不送。」

  「請等一等。」呂彥峰看著男人背影,低問:「我只想知道,溫大哥真的只有一個妹妹?」

  「那與你無關!」溫仲堯推門入內,將身後那人留在門外。

  呂彥峰透過玻璃門望進店裡,試圖找尋熟悉的身影,看了一會,仍舊只有溫仲堯,還有一個年輕男孩穿梭的身影。那個人……故意躲著他吧?苦笑一下,反身朝外頭走,經過庭園,走出大門時,他愣住。

  「呂法官,好巧,你來吃飯嗎?」章孟藜正要踏進蔬園,玻璃門外對話的身影讓她頓步,與自家老板就靜立在這,等著。

  呂彥峰抬臉,看見她時,眼神微微閃爍,目光再望向她身後的男人,只輕點頭。周師頤沉靜回視,噙著淡笑。

  「你們也來吃飯?」稍長的沉默後,呂彥峰低聲問。

  「對。你吃飽了嗎?要不要一起?」今天又輪外勤,早上只相驗一件獨居老人被發現在家中死亡的案件。

  呂彥峰淡笑。「我吃過了,你們吃就好。」他頷首離開。

  「為什麼,我總覺得這個人有點怪?」章孟藜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

  「哪裡怪?」他試探性地問。

  她想了一會,搖頭。「要我說,還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怪怪的。他整個人似乎透著一種死沉,你不覺得嗎?」

  是怪,很怪,尤其那天中午他聽見許朝翔這名字時的反應……周師頤若有所思地看了那道背影一眼,未作評論。

  「周檢。」她碰碰他手臂,細聲道:「剛剛他和餐廳老板的對話,你有沒有聽見?老板的臉色很不好看,呂法官也是,一臉蒼白。」隔著一個庭院,僅能聽見模糊語聲。

  「太遠了,聽不清楚。」他應了聲,心裡只想著,等等讓蘇隊長送一份畢業紀念冊過來。

  進入蔬園,一個應是服務生的年輕男子站在櫃台內,正為客人結帳。

  「你好,我早上有電話預約,兩位。」章孟藜微笑告知。

  「電話預約……」男子翻著貼在桌緣上的便利貼,疑惑問:「小姐貴姓?」

  「章,文章的章。早上打電話過來時,是一位姓陳的小姐接的。」

  男子轉首往廚房內揚聲喊:「陳葳,你早上有接到預約電話嗎?」

  周師頤一愣,目光挪向廚房出口,上次遇過的年輕女孩走了出來,她兩手在圍裙上抹著。

  「有啊,怎麼了?」

  這女孩就是那夜那對兄妹口中討論的人?所以,不是哥哥喜歡男人,是妹妹喜歡女人?那麼,呂彥峰又是怎麼一回事?還有,那晚他明明還聽見另一個男人的名字,似乎是叫什麼山的?這對兄妹的感情會不會太復雜?

  「我沒找到單子。」年輕男子仍翻著便利貼。

  「啊!」陳葳輕聲嚷嚷:「我好像忘記寫了,不過……」看看座位,說:「還好還有位子。」

  陳葳端著歉疚的笑容,說:「章小姐嗎?不好意思,我忘了留你指定的位子給你,你要等,還是坐其它位子?」

  「其它位子啊……」她看了看用餐區。

  「我還不知道你有指定位子。」周師頤同樣看看用餐區,問:「你有特別想坐的位子?」

  「也不是,說好了請你一頓,算是跟你賠罪,所以我希望坐在可以讓你方便拿到菜色的地方,這樣好像比較有誠意。」

  他笑一下。「無所謂,方便就好。」

  兩人才向陳葳點完湯底,溫雅琦從裡頭走出,為鄰座幾位客人加湯,看見他們,熱情招呼:「嗨,兩位今天比較早,中午就來了。」抓了抹布,在櫃台上隨意擦著。

  「我們工作關系,白天都很忙,幾乎不大有時間出來吃飯,通常都是到員工餐廳吃,有時叫便當進辦公室。晚上也是常常忙到很晚,所以前兩次過來時都差點過了你們點餐時間呢!對了!」

  章孟藜笑咪咪地說:「剛剛遇到你男朋友,你們感情這麼好,他中午還來這裡用餐啊?」

  「我男朋友?」溫雅琦一怔,尚未能反應過來。

  「呂法官啊,剛剛在門口,才跟他擦身。」

  溫雅琦靜了幾秒,看看裡頭,才回首問她:「你怎麼知道我有男朋友?」

  坐在椅上的章孟藜單手撐下巴,微仰臉看著上方那張美臉。「上次在夜市看到,你跟他在買那家很有名的烤肉,我們那時正好在對面吃東西,本來想跟你打招呼,我老板怕打擾你們約會。」

  溫雅琦聽了聽,微笑問:「感覺你們工作很忙,可以透露是做什麼的嗎?」

  周師頤掌心貼上身側下屬的腰,欲掀唇說話,卻先聽她應聲:「我們坐辦公室的,公司就在附近,他是我老板。我們服務的客人有時因為個人因素,來找我們服務的時間不一,所以我們時常很晚下班,但客人至上,我們也不能限定客人的時間。你們這工作也是這樣吧?」

  「是啊,有時候已經過了點餐時間,但客人還是會上門,其實也不好意思拒絕。」溫雅琦笑一下。「你怎麼知道我男友是法官?你認識?」

  「喔。」她恍悟的表情。「也不算認識,就是有時中午休息時間出來吃飯時遇過幾次,有店家的老板娘跟我們說他是法官;然後剛好一次我們在面店遇上,他沒位子坐了,跟我們同桌,有聊了幾句,才知道他姓呂。」

  「原來是這樣。」溫雅琦垂眼,抹著桌面。

  「你跟你男朋友感情真好。」章孟藜一臉欣羨。「你們一定是熱戀期吧?」

  「對我來說,沒有什麼熱戀期或不熱戀期,每次在一起都很開心才是我想要的感情。」溫雅琦說完,道:「我進去忙了,你們慢用。」

  「說謊說得這麼面不改色,我真是小看了你。」周師頤低聲說。

  她側首看他,放輕音量:「我哪有說謊?」

  他挑挑眉。「坐辦公室的、服務客人、客人至上,嗯?」實在意外,還以為她會毫無防備將兩人的工作告知,她卻巧妙地以這種方式解釋。

  「本來就是。我們難道不是坐辦公室的?每天難道不是都在為犯嫌服務?」

  看看另一側,確定鄰座客人未留意這邊,周師頤才低聲問:「為什麼這樣告訴她?!」

  「她有點奇怪。」她微微朝他靠近,幾乎以氣音回應他。「應該說,我先是覺得呂法官奇怪,剛剛本來是想問問她呂法官的個性什麼的,可是她的反應讓我突然覺得……」她聳肩,困惑地說:「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你那樣說,就不怕她去問呂彥峰,戳破你的話?」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1:32

第二十四章

  「她不知道我們身分啊,就算她去問,呂法官也猜不到我們這裡吧?」

  他點點頭,目光裡有贊賞。「說說你覺得呂彥峰奇怪的地方。」他近似耳語,側著臉,在她耳邊說話。

  「上次在員工餐廳時,他聽到許朝翔這個名字,臉色有一點不一樣;他不是還掉了筷子嗎?這表示他情緒有些波動。」

  「原來你也有注意到。」他淡淡笑著,眼睛爍著輝芒,似點點星光。

  「他掉筷子的反應太奇詭。那時候我沒聯想到什麼,是剛剛和老板妹妹提呂法官時,她表情讓我想起那天呂法官聽到我說我認識他女友時的表情,給我感覺……他們好像和一般情侶不大一樣。通常聽到情人的名字,不是會很開心嗎?但呂法官他女友的反應很……看上去是鎮定的,但好像有些防備……」

  她忽然握住他手心,神情認真,「我跟你說,我發現呂法官他女友的表情雖然很平靜,可是她的動作不一樣。她本來在擦著櫃台,像是閑聊的姿態,可是我一說起她男朋友,甚至提了呂法官時,她動作停止了;我看過一本分析人的謊言行為的書,裡面就有提到這個。書裡說,動作停止或變小,就是在掩飾或是在說謊,因為他們下意識中會覺得自己動作太大的話,容易引人注意,所以我有注意到她後來只握著抹布,站在那跟我說話。另外,她語氣變得比較沉靜,本來還聽得見她有些語音是加強的,或上揚的,不過提到男朋友和呂法官這兩個關鍵詞,她的語氣很平,不像戀愛會有的情況。」

  她手很暖,覆在他冰涼的手背上,很舒服;她像是沒察覺自己舉止,一逕認真說著,他微微揚笑,盯著她可愛的臉。

  見他直盯自己瞧,章孟藜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猜的,不知道對不對,就是一種感覺。因為呂法官對許朝翔特別有反應,而那兩件命案跟許朝翔也沒排除關系,所以我覺得說話還是小心點……你笑什麼?」「沒有,只是在想,戀愛的人,應該都怎麼說話?」

  她露出一個懊惱的表情。「我也不確定,我沒戀愛過,不過我看我一些同學說起自己的男友或女友時,表情都是溫柔甜蜜的,口氣和眼神也會特別不同。」

  周師頤只是無聲笑,想著,那她對她家人提起他時,是何表情語氣?

  「欸,你到底在笑什麼?」一副暗爽的樣子,他遇上什麼好事了?

  他眨了下眼,表情平靜。「我是不好意思,因為你抓著我的手不放。」

  「……」她驚詫,松了他手,轉開目光,低著臉說:「我去拿青菜。」

  他只看著她的背影,想著她的話。是,呂彥峰的女友談起自己男友,為什麼沒給人一種戀愛中的感覺?

  難道她心裡真心喜愛的是那個姓陳的女孩,而非呂彥峰?

  但這又與他何關?他比較想了解的是——呂彥峰和許朝翔究竟有何關系?


  「時間差不多了,該走嘍。」科裡同事提醒了聲。

  春雨綿綿的四月初仍有些涼意。章孟藜起身,穿上針織外套,目光不經意掃過桌歷,才驚覺時光匆匆——進入紀錄科已滿三個月了。

  一個星期約有三個半天在開庭,其余時間有整不完的卷、發函各單位、起訴與不起訴書送達、案卷歸檔等等有的沒的,忙碌讓她忘了日子的飛逝。

  「想什麼?一起走啊,傘記得帶著。」同事拍拍她肩,她拎了包和傘,一道走出辦公室。行至隔壁檢察官辦公室前,檢座們正好從裡頭魚貫步出,她覷見她的老板大人不知聽見身旁的黃檢說了什麼,一臉笑意。

  像察覺她目光,那人側眼看了過來,對上她視線,一雙深目含著笑意,她驀然熱了臉,轉首跟著同事下樓。

  她的老板最近很奇怪。不,是他那個人一直都很奇怪,看上去玉樹臨風、儀表堂堂,開口卻常是賤死人不償命;說他對被告溫和有禮、不摔卷不恐嚇,但老在庭訊後起訴人家;說他好像漫不經心,遇上情有可原的犯嫌他會利用資

  源給予協助……最近,他老用一種深邃到令她感到心慌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有什麼秘密被他抓在手中一樣……

  「聽說今天吃的那家不錯。是古都還京都啊?」

  「我記得是日本料理,應該是京都啊。」

  「京都啦,上次我們不是有去那裡吃過套餐?你說還不錯的那家。」

  「原來是那家喔……我家今年圍爐在那邊吃的,合菜很不錯。」

  「噫,孟藜,你來好幾個月了,有吃過這附近的餐廳了嗎?」同事開口問。

  章孟藜回神,看了過去,是執行科的書記官。她微笑開口:「我只吃過後面那條街的素食回轉火鍋,還有自強夜市,其它的還沒呢。」

  「你也太遜啦,有機會要多去嘗試看看,像公正街包子、周家蒸餃、液香扁食、廟口的鋼管紅茶,都可以試試看。」

  「你說的那些我都聽過,美食節目都有介紹,可是還找不出時間去吃。」

  「跟你講,炸蛋蔥油餅最贊啦。」

  章孟藜眼睛亮晶晶的。「聽說蛋黃是半熟的,咬下去會爆漿?」

  「也可以跟他們說要全熟蛋,看個人喜歡啦。」一行人討論著美食,約十分鐘的路程後,已置身歡送會場地。席開多桌,各科各組同座,難得共聚一堂,紅酒佳肴,氣氛溫馨愉悅。

  在主任檢察官發表榮陞高檢署的感言後,陸續由同仁上台說離別話,然後擁抱、送禮祝福;感人肺腑中,亦有人在酒過三巡時脫稿演出。

  「為什麼調走的是他,怎麼不調張金安?啊,一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嘿,我心裡都知道的……」被戲稱憤怒鳥檢察官的劉治方手裡還握著紅酒杯,他一張臉紅通通,對著身側同事說話。

  「喂,你知道嗎?我干檢察官干這麼久,那麼辛苦努力,還是一個小小的檢察官……呃!」打個酒嗝,一旁同事勸他小聲說話,他揮手說:「為什麼要小聲?反正你們都在背後笑我是憤怒鳥不是嗎?我操!當年調我去金門,不就是怕我起訴嗎?檢察官是什麼你知不知道?呵呵,是可以被操弄的工具!肮髒面我看多了,那個許智國,我呸!還有前面那個張金安,我呸呸呸!」

  靠,點出檢察長的名字是打算前途不要了嗎?一旁同事見台上說話的檢察長黑了臉,忙拉住劉治方揮動的手,低勸:「劉檢,你醉了,別喝了。」

  「我哪裡醉?我頭腦很清楚啦!是你們這些人不清……惡!」干嘔幾聲,嚇呆鄰桌紀錄科幾個女同事。兩個男性同仁急忙攙起劉檢,步出包廂。

  突發的狀況並未影響歡送會的進行,晚間近九點才結束活動。走出餐廳門口,外頭已飄著細雨,章孟藜拿出摺疊傘,身後突有酒氣靠近。「一起走吧。」

  她回首,她家老板大人垂著漂亮的眼睛看她,他白皙的面龐微微透著紅澤,她訥訥問:「你……喝很多嗎?」

  「大概五、六杯吧。」

  「你平時好像不喝酒?」

  「是啊。」

  「那你喝這麼多不要緊嗎?」她有瞄濃度,13%,對於像他這樣平日不喝酒的人來說,是有點高了。

  「所以你得負責送我回家。」周師頤拿過她的傘,撐了開來,道:「走吧。」

  她走在他右側,垂在身側的左手時不時與他的右手背擦過,明明傘下空間不大,感官卻像被無數倍地放大,她感覺自己心跳快了,連呼吸也不敢用力。她悄悄把手挪到腰後,努力找著話題。

  「那個……劉檢後來怎麼樣了?」

  「嗯?」周師頤沒聽清。

  「劉檢啊,他後來沒回包廂,他先回去了嗎?他是不是跟檢察長有過節?」

  「很重要嗎?」他扯松領帶,低應了聲。

  「啊?」

  「我說,」他停步,側過臉龐看她,噙著笑。「他很重要嗎?」

  「只是好奇問問而已。」

  他只是盯著她笑。可能喝了酒,此刻,他眼睛帶著水氣,一種微醺而醉人的眼神。

  「都下班了,可以少說一點工作上的事。」

  「……喔。」她不自在地應了聲。但除了工作,還能說什麼?「那個……」

  「哪個?想好再問。」周師頤應了聲,舉步前進。

  她慢慢跟著他,靜了一會,終於擠出聲音:「你喝那麼多杯,有醉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1:42

第二十五章

  「你說呢?」

  「我不知道,我看你臉頰有些紅,眼神也有些……」

  「有些什麼?」他說話同時,右臂環上她肩,她顫了下。

  「周、周檢。」她偏過臉,盯著他搭在她右肩的手掌。

  「你要說什麼?」

  「你的手……」他手環過她肩背,她感覺自己身後熱了起來,這個舉止對她來說太親密了,她不知道他怎麼想,可她的認知裡,情侶才能有這樣的動作。

  「手怎樣?」

  「我、我覺得我們這樣被看到的話,會有誤會的。」

  「什麼誤會?」他頓了頓,搭在她肩的右手略收緊,讓她與自己更貼近。

  「你指的是這樣?」

  「……對。這樣會被人誤會我們的關系。」她聲音愈說愈小。

  「有什麼好誤會,你不是喜歡我?」

  「……」她瞠大眼,瞪著他紅紅的耳根瞧。他一定是喝醉了,看他臉色、眼神,皆異於平常時候,所以她根本不用在意他說什麼,也許他一覺醒來,就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周師頤忽然長吁口氣。「真不該喝這麼多杯……路燈好像在晃,旁邊那些房子也在晃。」他像是自語,說完,輕輕笑著。

  對,他肯定是醉了,喝醉的人最喜歡自語。章孟藜暗松口氣,雙手輕輕扶住他手臂,就怕他醉得分不清虛實。一路回到他宿舍樓下,他摸著西服口袋,左右翻找兩次也沒找出什麼,她看不過去,手伸進他口袋,拿出一串鑰匙。

  「哪一支是大門的?」章孟藜拿著那串鑰匙,問他。

  他微眯起眼,看了一會,指著其中一支。她開門,攙他進入,想轉身離開,又放心不下,只好開口:「你住哪一樓?能自己上去嗎?」

  「三樓。你送我上去。」

  在他指示下,她扶著他手臂上了三樓,依他指示,找到鑰匙開了門,欲喚他,只見他背靠著牆,眼已闔上。「周檢,門幫你開了,要睡覺就進屋裡睡。」

  他不說話,她只看見他靜合的眼睫毛很長,臉頰漫著紅澤,耳根也紅著,她再細看,他微露出的脖頸像是也紅著。

  「你對酒精過敏?」她手撫上他頸側,很熱,和他經常冰涼的手溫不一樣。

  他沒回應,只倏然抓住她貼在頸側的手,移至他臉頰,舒了口氣,像是很舒服,展眸時,她紅著臉盯著他瞧。他笑,指指自己臉頰和脖子,道:「這個,有點癢,你手濕濕涼涼的,貼這樣很舒服。」

  她手因為收傘時沾了雨水,確實有些濕。「那是雨水。」

  說完,把手抽回。她雙手背在後,說:「我想你應該是對酒精過敏,你的臉和脖子摸起來好熱。」

  「過敏嗎?」他有些疑惑,但也只是脫了鞋,往屋內走,他開口:「進來吧。」

  「我要回去了。」她看著他一路往內走的身影,最後,他在沙發坐了下來。

  「幫我倒杯水再走好嗎?」周師頤靠上椅背,仰臉瞪著天花板。噯,真的醉了?天花板也微微轉著,原來紅酒的後勁不容小覷。

  這情況她也走不開。脫鞋進屋,在客廳角落找到飲水機,倒了杯溫水,她移步至他身前。「喝水吧。你浴室在哪?我去拿毛巾幫你冰敷一下,脖子就不會癢了。」

  「房間對面。」

  她經過敞開的房門,往內瞄了眼。床鋪上枕被整齊排放,上頭僅有看著像是居家服還是睡衣的衣物,整體看過去,猜得出他生活上應有不錯的規矩。

  拿了毛巾,在冰箱找到冰塊;回客廳時,那人已躺平在沙發上,一只胳膊舉高,擱在額上。她矮在沙發旁,碰了下他手臂。「周檢,起來脫外套,你穿著睡覺應該不舒服吧?」

  他挪開胳膊,半睜著眼看她,眼睛裡仍有水氣,這樣的神情,看得她心軟。她坐到沙發一側,問:「你還很暈嗎?我看你今晚也別洗澡,酒退了再洗。起來外套脫了,冰敷後睡一覺吧。」

  周師頤坐起身,感覺腦後脹痛,他試著脫西服,一條手臂卻怎樣也抽不出來;她看著好笑,靠上前幫忙。他有氣無力,身子自然傾前靠在她身上,下顎抵在她肩窩處。男人的體熱和酒氣撲上,她熱著臉將他外套脫下,擱在椅背上,側首,才見他睜著深眸看她。她避開他凝視,推推他胸口,讓他躺回,抓起方才暫放腿上的毛巾,貼上他的臉。

  一會時間,她又開口:「下巴抬一下,脖子這邊也要冰敷,才不會癢。」

  周師頤乖乖地微仰下顎,他最上方的衣扣未解,能冰敷的面積有限,她遂開口:「你能解開兩顆扣子嗎?脖子冰敷不到。」

  他摸索半天,一顆也沒解開。她看了有點惱,整個包了冰塊的毛巾就往他臉上一放,覆住他整張臉。他一怔,毛巾下,無聲而笑。

  她沒幫哪個男人解過衣扣,雙手碰到他熱燙的皮膚時,指節還縮了下。忙了一會,松了兩顆扣子,她拉開他早扯松的領帶,抓了毛巾往他頸部一貼。

  冰水流淌至他頸下身體,他畏寒地「嘶」了聲,她好笑出聲:「冷?酒精過敏的人還喝這麼多。」

  突如其來的冰涼後,其實很舒爽,他神情柔和地說:「我不知道我會過敏。」

  「不知道?」她毛巾稍移位置。「你從沒喝過酒嗎?」

  「應該是國中時的事了,那時候我媽生我妹,我外婆過來幫她做月子,常吃麻油雞,我吃過幾次,沒什麼特別反應。」

  「麻油雞應該是用米酒,我記得米酒是蒸餾的,好像比較不會引起過敏。」

  「你對酒有研究?」

  「沒有。我爺爺愛喝酒,有聽他說過。」想了下,又說:「也許你不是對所有酒類過敏,不過以後還是少喝吧。」

  「本來就不喝,但今天不喝說不過去。」

  她只看他一眼,沒再說話。靜默讓氣氛變得有些曖昧,尤其他皮膚被冰敷得有些冷涼,她手指每次不經意滑過,總覺心尖也顫了顫。

  冰塊半融,毛巾濕淋淋,他襯衣也沾了點濕,她說:「我去擰干毛巾。」

  她起身時,他一把拉住她。「不用忙了,我只是暈,臉和脖子這個好多了,不會特別不舒服。」

  「喔。」他手溫微涼,貼在她腕上,她試著抽回,他卻笑著。

  「你好像很緊張?」

  「沒有啊。」她應得快,顯得很沒公信力。「我要拿毛巾去放。」

  他一松手,她轉身就往裡頭跑,他只是笑著闔上眼,想著,他這樣是有點無賴了,但這麼逗著她的感覺,真的很不賴。

  章孟藜睜眼時鬧鐘才指向六點十七分,被子蒙頭繼續睡,翻了一會毫無睡意,起身刷牙梳洗,走出衛浴,紮了頭發後,瞄見梳妝台上的那串鑰匙——

  昨夜她拿毛巾回他浴室,再回客廳時,他已睡著。擔心他著涼,她拿了被子幫他蓋上,離開他屋前,她試圖和他說話,跟他說她得幫他鎖門,必須帶走他鑰匙,早上上班前再送去還他,他低應了聲,也不知有沒有聽見。

  他有晨跑習慣,平時應該是早起的;她整理好儀容,拎了包,帶上他的鑰匙出門。直到人都站在他家門口了,才發現自己很緊張。她深吸口氣,摁下門鈴;靜候一會,大門未有動靜,她猶豫是否要用鑰匙開門時,門在這時開了。

  「這麼早?」出現門後的周師頤,黑發濕漉漉的,單手拿著毛巾擦著發,他穿著家居服的身上漫著熱氣和香氣,說明了他剛從浴室走出。

  「你——你知道是我?」剛沐浴過,他一雙眼睛顯得特別邃亮濕潤。

  「你昨晚離開前,不是有說會把鑰匙拿來還我?」

  「你還記得?」

  他笑。「我像得了失憶症?」

  「不是,我以為你——」

  「來了就進來吧,等等一起上班。」他轉身回房。

  她瞅著他背影瞧,心裡七上八下。他昨晚是有醉呢,還是沒醉呢?他記不記得兩人間的對話?記不記得他擁過她的肩?

  「坐一下,我去收衣服。」他推開陽台門,收了干淨衣物,人又進房去了。

  章孟藜在沙發上坐下,前頭茶幾擱了些文件資料,還有一份像是影印的黑白照片。她好奇湊臉去看,才發現是畢業紀念冊的影印,個人的大頭照下方還有姓名;她翻了一頁,忽看見一個熟悉的姓名,再往下翻,同一頁面有三個她認識的名字,所以,這四人高中便認識了?

  「你吃過早餐了嗎?」周師頤換上襯衣和西褲,兩手正翻著衣領走出。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1:54

第二十六章

  「還沒有。你吃了嗎?」

  「沒有,等等一起去吃。」目光瞄見她手中資料,他道:「請蘇隊長幫我調來的資料。」

  「所以呂法官跟許朝翔他們三人以前就認識了?」呂彥峰在二班,許朝翔和兩件命案死者同在八班,他會讓蘇隊長去調畢業紀念冊出來,是在懷疑呂彥峰?

  「看起來應該是。不過蘇隊長有去查過,這些年,呂彥峰與他們三個人沒有往來。」他走近,低眸看著她手中那份黑白照。

  「你是不是懷疑呂法官和那兩件命案有關?」

  「也不能這樣說,單純覺得他聽到命案,還有聽見許朝翔的名字時,反應很耐人尋味。」

  「所以排除了?」

  「正確來說,根本沒有任何證據指出他有嫌疑,調這畢業紀念冊是想試試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有助釐清案情的線索,暫時只發現他們同屆又同校。」

  「這樣能證明什麼嗎?」

  「不能,只能知道他們曾經同校。不過,為什麼他聽到命案還有許朝翔的名字時反應會那麼奇特?這個實在匪夷所思。」

  她抬眸看他,說:「也許他是驚訝自己曾經認識的人發生那樣的事?」

  「這不合理。」他在她身旁坐下。「除非他沒看過新聞,否則在那之前,他早就該知道那兩件命案,所以何來驚訝?還有,他沒告訴我們他與那三人同校。」

  「或許他真的忙到沒時間看新聞。不過命案就發生在轄區裡,說不知道,是有點牽強了……你頭發不吹干嗎?」

  「當然要。」他點點頭,起身看她,「跟我進來。」

  她不明所以,但還是跟了上去。他房間擺設簡單,雙人床組、衣櫃、化妝台,還有書桌,桌面上一部筆電,再無其它。「想不到你房間還有化妝台。」

  「搬進來時就有了,應該是考慮有的檢察官有家眷。」周師頤打開衣櫃,抽了條領帶,走到她面前。「會不會打領帶?」

  「很久沒打了,不曉得還記不記得……」她才接過領帶,他已低下脖頸,一切如此順其自然。她把領帶環過他後頸,他抬臉,手朝她後方化妝台上拿了吹風機,開了電源吹起頭發。

  她繞著領帶,把大領那一端翻到小領之下時,才後覺想著,這樣好像不大對……

  「周檢。」

  吹風機嗡嗡作響,他只看著鏡子,毫無回應,不知是沒聽見還是在等下文。章孟藜瞅著他,又喊了聲:「周檢。」

  他關了吹風機,垂眼看她,「你究竟要說什麼?」

  「你不會打領帶嗎?!」他每天的領帶是誰打的?

  「會。」

  她圓睜秀目,手一松,領帶垂在他胸前。「那你自己打啊。」

  他放下吹風機,雙手扶腰,傾低臉龐審視她好一會,才說:「女朋友幫男朋友打領帶,不是很正常嗎?」

  「……」什麼意思?她好像有些明白,又不敢確定,只感覺心跳如擂鼓。

  「你不是喜歡我?」他唇角微揚,目光爍亮。

  「……」他昨晚沒醉?張了張嘴,很沒說服力地反駁:「哪有?」

  「哪沒有?」

  「誰說的?」一觸及他漂亮的眼,她隨即別開目光。

  「……」他微抬下顎,半眯著眼看她。為什麼他們對話如此幼稚?簡直和幼稚園吵架的孩子沒兩樣。

  吁口氣,他說:「沒人說,我有眼睛看,有心可以感覺。不喜歡的話,為什麼以前能正視著我說話,最近老是不敢正眼看我?為什麼最近你一看見我,甚至我稍靠近你一點,你就臉紅給我看?為什麼你的筆記本會有我的名字,還有我常說的話?」

  「……」啊,他居然連筆記本也發現了。她唇張了張,仍是找不出話回應。

  「我現在給你機會說實話。」他雙手抱臂,神色認真。

  「我又不是被告……」她嘟囔一句。

  他輕聲笑,問:「承認喜歡我,很困難?」

  「當然啊。」她飄移著眼神,低聲抱怨:「你一定會笑我,然後——」頓住。

  等等!她這不是承認喜歡他了?抬眼,果然就見他一雙眼亮如恆星。

  「我、我意思是——」

  「我知道。」他只是笑,眉眼溫柔。「誰說我會笑你?」

  所以呢?他老讓人想清楚再問、再說,但他自己語焉不詳,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抿抿唇,低著眼簾說:「其實,你也不用在意,我——」

  「我為什麼不用在意?你喜歡我,我喜歡你,這不是很美好的事?」

  她一臉驚疑,瞪著他看,他好笑開口:「你這什麼表情?」話出口的同時,似乎也明白了。他抬手,掌心貼上她臉腮,道:「感覺不到嗎?我想,大概就是相處中發現你愈看愈可愛,發現你有我的眼緣。看你臉紅我會很高興,逗著你玩我也很愉快;你煮泡面的背影,會讓我覺得下班後有人為我張羅吃的感覺很溫暖;還有,像這樣碰你……」

  他頓了頓,指尖在她臉緣輕輕滑過。「是我很想做的事。所以除了喜歡你,我找不到其它理由可以說明我的這些感覺。」

  他手指冰涼,卻像帶有電力,被他碰過的地方,火一樣燙著、麻著。她垂下眼,輕道:「我覺得……很意外……」雖然沒考上法律系,但好歹是國立大學中文系畢業,也考上了書記官,證明自己不是太笨,但為什麼遇上感情事,好像成了白痴?無法判斷、無法捉摸……

  周師頤點點頭。「所以,你現在是暗爽嗎?」

  「哪裡是……」她抬臉,揚聲反駁時,對上他溫柔的眼神,聲音就軟了。

  她心一跳,低下眼,忽問:「你說真的嗎?我曾經看過你講電話的樣子,很溫柔,那個跟你講電話的人,是女的吧?」

  他皺了皺眉,想不起她意指誰。「你說跟我講電話的人?」

  「我剛報到沒多久的事。那時候,遇到蘇隊長,我們一起上樓,你就站在走廊講電話。你好像在安撫對方……」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那麼溫柔的神情。

  安撫對方?他想了幾秒。「我想不起來是誰,但你說的有可能是我妹,她是老麼,又是唯一的女生,家人都疼,我也是。以前在家她很黏我,我調來這裡後,少見到面,她倒是滿常打電話過來問我哪時回家。」

  「你妹妹啊……你們是不是差很多歲?」她依稀記得他昨晚似有提過他國中時他媽媽生妹妹的事。

  「差十三歲。」

  「十三歲?」她想了一下,笑咪咪問:「像你跟我一樣嗎?」

  「你活該考不上法律系,算術這麼差。」他很惡意地掐住她臉頰。

  「我記得你好像是二十四,我三十四,這樣是差十三歲?」

  「反正就是差很多的意思嘛。」看起來好像很凶,掐捏的動作其實很溫柔,那令她笑得很甜。

  「隨便你說,我無所謂。」他松手,俯視她。「那麼,親愛的女朋友,你還有問題要問的嗎?」

  一聲親愛的女朋友,喊得她心花怒放,她低聲嚷:「我只是想了解一下。」

  周師頤點點頭,微低頸,把領帶兩端遞給她。「幫我打。」

  「自己明明就會打,這麼懶。」兩手還是乖乖摸上領帶。

  「不是懶,我以為這叫撒嬌,這是男朋友該有的福利。」

  撒嬌?他?形像不符啊。章孟藜只是很滿足地笑,帶了點不好意思。

  他盯著她甜美的笑臉,心裡一點騷動,他低喊她一聲:「小偵探。」

  「……我有名字。」她揚睫,隨口抱怨了句,只來得及看見他干淨的下巴,隨即感覺眼皮上一陣溫熱。

  他吻了她的眼皮。她眼睫顫顫,覷見他的唇往她鼻尖上一印,然後是兩頰,接著她看見他的唇往下移,她緊張不已,想開口告知她沒接過吻時,唇瓣已被他輕含住。心髒像要跳出來,她兩手抓住他領帶,他笑出聲,在她唇畔落下細吻,他貼著她的嘴,低問:「很緊張?」

  她半張檀口,氣息微亂,只盯著他的唇,點了下頭。

  「沒關系,我們慢慢來。」他雙手攬住她腰,在她尚不明白他意思時,他側首吻上她耳垂。

  她下巴靠在他肩上,胸口與他身體緊貼,感受到他體魄透出的熱度,耳際有他溫暖的呼息,由淺至深,一下一下撩撥著她;落在耳際、臉頰的吻綿密輕柔,耐性地引逗著她,誘她動情。

  她僵硬的身軀漸漸柔軟,兩手慢慢地試著貼上他胸膛,似乎聽見他笑了聲,他的唇貼了上來……唇上、嘴裡,都是他的氣息和溫度,這就是接吻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2:09

第二十七章

  沒有辦法形容,只感覺頭暈腦熱,有些吸不進空氣,偏想要更多、更深,好像得從他那裡才能汲取她想要的。

  他移開唇時,還意猶未盡地在她唇瓣上輕啄幾下,才道:「准備上班了。」

  她點頭,臉頰還浮染著暖紅。

  「領帶。你果然很久沒打,打這麼久還沒打好?」他指指鎖骨處。

  她瞋他一眼,兩手忙著。「你一直打斷我……」

  「是嗎?」周師頤低眼覷著她粉嫩嫩的臉蛋,情不自禁,俯唇又在她面頰上偷了個香。

  她笑了聲,拍他一下。「你又打斷我,這樣會打不好。」

  「你技術太差,所以現在起,每天早上過來幫我打領帶。」

  「才不是我技術差,是你太煩了。」她又笑,故意扯緊領帶。

  脖頸一陣束縛,斯文面孔崩裂,他「喂喂」叫兩聲,卻是雙手往她身後桌面一撐,俯嘴又去吻她唇……直到手機鈴聲響,才中斷這一吻。

  他接起時,還眷戀地看了她一眼。「喂?」他聽了聽,微微皺起眉。「今天輪值外勤的檢察官不是我。」搶人工作,有強出鋒頭之嫌。

  章孟藜聽見似是與工作相關,盯著他瞧。

  「專案會議?」周師頤微揚聲,神色已變。「好,你請司機十分鐘後把車開到司法新村那裡,我走過去。」

  結束通話時,不等她問,他一面將領帶打好,一面道:「許朝翔死了,局長讓我指揮偵辦,先去相驗,再視情況主持專案會議。」

  「許朝翔?」她驚呼出聲。

  「初步懷疑和那兩件命案凶手同一人。」

  同一人?那麼……

  「凶手同時認識他們三個?」

  「這個當然要調查。下午才要開庭不是嗎?」

  「嗯。」

  「那好,早上把這事情做初步處理。」他抓了外套穿上,帶著自己的筆電,拉著她往外走。「走,直接去現場。」

  【第九章】

  死狀凄慘。和李、吳兩人一模一樣,全身赤裸,只套著一雙襪子,貴重物品如手機、皮夾皆整齊放置一旁,胸前乳首和下體不見了。與前兩案稍有不同的是,許朝翔身下未有衣物,他嘴裡被塞著自己的生殖器,嘴唇周遭盡是血跡,也有體液;除此,身上和臉龐上亦有不少噴濺式的血點。

  陳屍處是在公園的涼亭旁。清晨有民眾散步運動,假日亦有家長帶著孩童進來使用游樂器材,但夜裡的公園少有人煙。

  早到的監識人員已在被反綁高舉過頭的雙手間找到幾根長發,毛囊還在,應是案發當時許朝翔試圖掙脫,甚至可能和凶手有過衝突的過程中扯下的。有了毛囊,便能判斷血型與進行DNA分析,尋凶多了一樣新跡證。

  死者身分敏感,除了圍觀民眾,SNG車、媒體記者、家屬等等,讓現場顯得吵雜紛亂。

  「看傷口和行凶手法,是同一凶手?」周師頤冷凝著五官,看著蹲在屍體前端詳的法醫。

  「不排除。不過血跡噴濺明顯,他的陰/莖應該是生前被割下,下刀手法和力道與前兩起命案不大一樣。」

  周師頤盯著死者下半身。前兩案是整個生殖器均不見,至今未找著;面前這具大體,陰/莖被切下塞在口中,兩側陰囊被劃破,但未被取走,下身血跡流得四處都是,與前兩案幾乎沒有明顯血跡噴濺的情況來看,此刻若篤定是同一凶手所為,恐自限偵辦方向。

  「右手臂有刀傷。還有,檢座你看,除了手臂這傷口很平整外,其它傷口切割較不平整,也有可能是模仿犯案。」

  「模仿犯案?」章孟藜疑惑地開口:「可是他和前兩名死者是認識的,交情很深厚,難道不是連續殺人?」

  「模仿凶手不是自己。」周師頤忽道,看著法醫,法醫只是微笑,並不作回應,像是賣關子,又像是不願影響偵辦;他只交代有解剖必要,遺體暫存殯儀館後,避開記者群,躲回檢察官座車,書寫驗屍報告。

  周師頤在現場待了一會,與局長、隊長討論幾句後,准備移往附近派出所召開專案會議。

  「檢座,請問一下許議員的死與之前兩起命案是否相關?」

  「檢座,凶手是同一人嗎?」

  「檢座,對於之前您傳訊許議員,他澄清他與李偉生、吳宗奇命案無關,還暗喻是檢警受了他選舉對手的打壓,想影響選情一事,您有沒有什麼說法?他的死是不是跟選舉有關?」

  拉著下屬手腕快步穿過記者群的周師頤忽然頓步,他偏首瞪向發言的女記者,靜默數秒,才掀唇:「哪家報社的?可不可以做一些中立的報導,不要事事扯上選舉?你從哪裡知道我被打壓?」

  他停頓片刻,緩了緩情緒,看著面前記者群,開口說:「相關案情,我們還需要做進一步的解剖相驗,目前尚無證據能證明凶手是誰,謝謝大家。」在幾名員警的護送下,兩人上了車,前往派出所。

  一場專案會議開了近兩個小時,猶如辯論會,一方認為同一凶手,證據是三起命案死者的關系,以及皆被割除下體的犯案手法;持相反意見的則以第三起犯案手法有明顯不同,認為應是模仿犯罪。

  依犯罪心理學的研究來看,會割下生殖器再塞入口中,表示對死者有極大的怨恨;男性生殖器又與男性權力相關,不能排除的動機不外乎情、財、仇。最後周師頤裁示,一方面追查死者生前交友對像與感情生活,一方面清查財務關系,另一方面朝選舉糾紛,及三人共同交友對像方向偵辦。

  回到地檢署已過午餐時間,兩人在餐廳簡單吃過自助餐,章孟藜隨同周師頤前往檢察長辦公室,准備報告許朝翔一案時,裡頭傳來的爭執聲讓兩人愣在走廊。

  「在吵架?」章孟藜看著這一路神色皆冷肅,只在記者包圍上來時才緊緊握住她手腕,稍為展現他溫柔一面的老板兼男友。

  「似乎是。」總不好偷聽長官的談話,他淡淡開口:「等等再過來。」

  「你是打算像當年上面對我那樣的方法對付周師頤,好保住你自己嗎?」裡頭傳出質問。

  外頭兩人一愣,看著彼此。章孟藜指指門板,輕道:「是劉檢?他在說你。」

  他與對方未有特別交情,亦無過節,不明白為何提起他。他皺著眉,想著是要敲門進去問清情況,還是站在外頭光明正大偷聽。

  「我敢說,許朝翔跟他那兩個狐朋狗友,一定是……」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周師頤不禁想,劉檢對這三起命案是否掌握到什麼證據,還是許朝翔的身分讓檢察長又背負什麼壓力?他猶豫著是否敲門進入,門卻在這時打開了。

  劉治方一見到門口兩人,愣了愣,他看著周師頤好一會,只僵硬點個頭,扭頭離開。

  周師頤看了眼對方背影,轉首凝視小女友。「我自己進去報告就好,你先回去准備等等偵查庭的資料。」

  「好。但是……」憶起上次她撞見檢察長訓斥他的情形,她問:「檢察長會不會又罵你?」

  周師頤無聲笑開,舒展著眉宇,道:「不用擔心,我並沒做錯事,就算要罵,我也沒什麼好怕。」見無人,抬手快速摸過她臉腮,說:「我進去了。」

  看著面前掩上的門板,再轉首看向走廊前頭那道要轉上三樓的身影,她忽然跑上前去。「劉檢!」

  對方停步,只是冷漠地看著她。

  「剛剛我有聽到你提了許朝翔命案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我知道什麼?我知道他死掉了,還死得很慘,我覺得這事情讓我很爽。那種人早該死了!」

  「你知道他為什麼被殺吧?」

  劉治方荒謬地笑出聲,「你這問題非常奇怪。」

  「一點都不奇怪。我明明聽見你對檢察長說的話,那些話聽來好像你知道凶手是誰。你不想破案嗎?身為檢察官,還是偵查組的,你難道不該為死者討個公道?就算許朝翔這個人風評不好,也是一條人命不是嗎?」

  劉治方上下將她打量夠了,才開口:「你這個菜鳥書記官真的很好笑,這三件案子是我負責的嗎?」

  「雖然不是你承辦,但你既然會和檢察長討論,就表示你也很關切對不對?你如果有什麼證據,可不可以交給我們,讓我們去查?」

  「誰告訴你我有證據啦?就算有,我為什麼要給你們?」劉治方從不掩飾音量,署裡同仁見怪不怪,但也好奇地紛從辦公室窗口探頭觀望。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2:29

第二十八章

  「因為要找出凶手啊。已經死了三個人,難保不會有第四個人。」

  「那干我屁事?死的又不會是我,就算有第四個人,也是那個人自食其果。惡有惡報你聽過沒?沒聽過趕快去罰寫一百次,馬上就能理解。」轉身上樓。

  「你不是嫉惡如仇嗎?我有時經過偵查庭,在外頭都會聽見你大聲斥罵被告的聲音,你一定也無法容忍凶手逍遙法外吧?你——」

  站在三樓樓梯口,他轉首瞪視她。「你好像很喜歡針對我?你後台強硬吧?誰派你來試探的?張金安嗎?」

  張金安?「我跟檢察長不熟,只是想抓到凶手,劉檢也不必這樣說我吧?」

  「不然要怎麼說?你要不要考慮轉行?你追問的技術還有煩人的態度不比媒體差,你這麼牙尖嘴利,當書記官太可惜了,英雄無用武之地!我建議你去弄張記者證,那比較適合你!」言畢,轉身進辦公室。

  章孟藜愣了愣,想著,追出凶手難道不是大家共同的目標嗎?

  「聽說,你又惹毛了劉治方?」周師頤靠著椅背,有些懶洋洋地看著左前方正在將買來的晚餐倒入碗盤中的身影。

  「誰這麼八卦?」下午連著兩個偵查庭,結束後不久,接到許朝翔座車被丟棄在產業道路旁的通知,與他又匆匆趕往現場,忙至十點多才離開辦公室。兩人買了些鹵味,回來她這裡吃。

  「執行科的。說是看你從走廊跑過,之後就看見你在樓梯口被他削了。」

  「他講話是真的難聽了點,不過我總覺得他好像在隱瞞什麼。」

  「他說了什麼?」他起身,到她身側幫忙。

  「也沒說什麼,但是感覺他好像知道凶手是誰,而且,像包庇的感覺。」倒出寬粉、面條,她拿了筷子,端起兩個小碗,走至沙發前。

  周師頤端著兩碗鹵味跟過來。「為什麼你有這種感覺?」

  「因為他說許朝翔的死讓他覺得很爽,他說那種人早就該死,還說是自食其果。」把他那碗王子面給他。

  「劉治方比較情緒性,也有可能是平日看不慣許朝翔,正好這個命案讓他覺得痛快。」他接過碗,一雙筷子隨意地拌著面。

  「你今天這麼忙,先把自己喂飽吧,吃飽再想。」說完,夾了香菇、玉米、青花椰,全往他碗裡擱。「要多吃蔬菜。」

  真賢慧。他無聲笑,大口吃起來。忙了一整天,早餐只買了三明治,在車上迅速解決;午餐時間擔心延遲了偵查庭開庭時間,也是點了幾樣菜,快速且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餐,此刻,才發現真餓了。

  一整碗王子面幾分鐘見底,才發現她吃得慢,碗中寬粉根本沒動幾口,一臉心事重重。

  「想什麼,這麼入神?」他輕捏了下她臉腮。

  她側首看看他,憂心忡忡。「你和檢察長報告時,他有說什麼嗎?」

  「說到這個……」他笑一聲,帶點嘲弄。「真巧,我進去報告前,他剛掛斷許智國的電話,限一個月內破案。」

  「許智國要我們一個月內破案?」

  「蘇隊長說,警局那邊也接到電話。」

  「一個月是不是太為難人了?還有其它案件要處理啊。這樣子,好像他兒子的案子才重要,別人都不要緊似的。」

  「身分地位不一樣,在這種時候就要以最急件處理,所以順便通知你,明天早上解剖,監識中心那邊也在加快速度比對跡證了。」

  「一個月破得了嗎?雖然找到車子,但是我們離開前也沒發現什麼跡證不是嗎?」下班前與他在棄車現場待了一段時間,只知道在車上找到許朝翔的衣物和鞋子,副駕駛座與後座有發現幾根長發,以及一些看上去像情趣用品的東西。真如她一開始就說過的,凶手嗜好SM?

  「只能祈禱有什麼新物證了。有時候真的需要點運氣,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力而為。」他側首看她,抬指揉揉她皺起的眉心,「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我沒壓力,只是想,劉檢為什麼會跟檢察長提到你?還說什麼對付你?」

  他默思一會,搖首道:「我也不明白。我沒犯錯,不必怕。」

  「那你想,檢察長是不是有什麼把柄在許智國手中?不然他怎麼那麼聽話?之前讓你不要傳訊許朝翔,現在又要你一個月內破案,萬一破不了怎麼辦?」

  「辦到破案為止。」

  當然得破案,但她擔心的不是這個。選舉被黑道掌握不是新鮮事,經費那麼高,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財力出來競選,所以有人藉黑道的勢力和「政治獻金」爬上官職,也有黑道為了漂白而坐上地方官一位。那麼,像許家這樣可

  以將手伸入司法的政治家庭,難道背後沒有黑道撐腰?沒破案會不會有危險?想了想,章孟藜抓著他的手問:「你會柔道嗎?」

  柔道?他不明所以,只搖首。

  「跆拳道呢?」

  「不會。」

  「還是……啊,詠春拳?葉問那個一打十的?還是太極拳?」

  她有些激動,滿臉憂心,他懂了她何來此問,一肚子好笑。「不會,我只會海帶拳,要玩嗎?」明知道自己人身安全不用擔憂,治安沒糟到未破案就遭家屬報復,但面對她為他掛心的表情,心裡還是無比爽快。

  「我跟你說真的,不是玩笑話。你沒想過練來防身嗎?像『廉政英雄』那些檢察官一樣,個個都是身手矯健,一對十根本是小兒科。」

  「廉政英雄?」周師頤又笑,伸指捏捏她鼻子。「小姐,我不是神,只是個普通人。電視劇看看就好,千萬別當真。檢察官這三個字不代表萬能,只要不對不起自己的工作與良心,其余的,盡人事——這是我始終沒變的態度。」

  「我只是擔心你,畢竟司法官被恐嚇的例子不少。」

  他盯著她瞧了一會,傾身擁抱她。「不用怕,我會留意安全。」松開她,他覆住她握筷的手,輕促:「快吃,吃完洗澡睡覺。」他抓了遙控器,打開電視。

  隨意轉了幾台,最後被一幕熟悉的電影情節吸引。「看過這系列的電影嗎?」

  「絕命終結站……」她含著筷子,盯著螢幕。「這是最新的?」

  「你沒看過?」他目光盯著螢幕,隨著劇情,腦海有什麼浮現。

  「只看到四而已,五好看嗎?我有聽說不如前四集呢。」說完才發現身側人毫無反應,她戳了下他手臂,「看得這麼入迷?」

  「第五集一樣,也有死亡名單。如果最近這三件案子是同一凶手……」

  她課問:「死亡名單?如果許朝翔不是最後一個的話,那下一個會是誰?」

  她看著他,他亦看著她,幾秒鐘後,兩人眼眸瞠大,似乎想的是同一人。周師頤拿起手機,撥了熟悉的電話。「我周師頤,你有空嗎?」

  蘇隊長嗓門不小,在那端嚷嚷:「我押一個酒駕的,在要過去你們家的路上。今天內勤不會是憤怒鳥吧?萬一是他,又要罵我們太晚送啦!」

  「我記得今晚內勤不是他,你可以放心了。」周師頤笑了聲,道:「有事想跟你討論,你等等方不方便?」

  「沒問題啊,哪裡見?」

  「你都要過去地檢了,就我辦公室吧,我現在過去。」結束通話,他起身,拎了外套和公事包,看著眼巴巴望著他的小女友。「我和蘇隊長約了,現在要過去辦公室一下,你早點休息。」

  「我能不能跟你去?」她滿臉期待。

  周師頤笑,「原來你這麼黏人?我們兩個男人碰面,你就不怕我們是要去酒店消費,你跟著去,合適嗎?」

  她愣一下,覷見他眼底笑意,她默默拎起包,慢吞吞地朝門口走。

  「喂,生氣了?我開玩笑的。」周師頤跟了上去。

  「我知道你是開玩笑的。我只是在想,你不是還不到四十,怎麼也跟人家一樣只剩一張嘴了?」鎖了門,轉身下樓。

  耍嘴皮子,她也會啊。

  「……」周師頤愣了幾秒,摸摸鼻子,跟上去。

  「最近好像常看見警察?」溫雅琦剛走進男友住處大門,還朝門外望了一眼。

  「巡邏的,沒什麼事。」呂彥峰掩了門,手搭上她腰身,輕推她進屋。

  「為什麼這麼頻繁?最近這附近有什麼事嗎?」

  「沒有。大概就是……」他苦笑一聲,低聲說話:「報應的時候到了。」

  「什麼?」她未聽清,回首詢問,笑得很甜。

  「我說,大概因為附近住的都是地院和地檢的同仁,年底又有選舉,最近開始有查賄防弊的動作,時機敏感,所以多了點保護。」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2:45

第二十九章

  「所以最近會很忙?」溫雅琦在椅上坐了下來。

  「還好,得看檢警那邊能不能抓到什麼證據。」

  她點頭,看著面前桌上擺了幾個盛裝熱炒的紙盒。「消夜這麼豐富?」

  傍晚時給了她電話,約她一道吃消夜,以為要去哪家店,他卻讓她過來他這裡。

  「我晚餐還沒吃,所以多買了點,聽說這家山豬肉和炒面很不錯。」他連碗筷都備好,為她盛了半碗海鮮炒面。

  「怎麼不去那家店吃就好?這樣你等等還要收拾,不是更麻煩?」她吃了一口,微瞠大眼。「味道好鮮!」

  「想跟你獨處。」他抬手撫過她剛洗直的長發。「染回黑色了?」

  「好看嗎?」她笑意盈盈。「我親友都說,洗直又染回黑色,變清純了。」

  「你一直都很清純。」他盯著她的假睫毛,說:「如果妝淡一些,更漂亮。」

  她咯咯笑。「你今晚怎麼了?怎麼還不動筷?光是甜言蜜語又不能喂飽你。」

  他靜靜凝視她,將她臉蛋看了仔細,心念一動,道:「我們結婚吧。」

  「啊?」她瞪大眼,驚詫不已。

  「我滿喜歡南投的環境,下個月會填遷調意願表,我打算填南投,要是順利的話,我們馬上結婚,搬到那裡住,你覺得怎麼樣?」

  她呆了幾秒,放下碗筷。「我……我還沒有想過結婚的事。」

  「是嗎?」他視線落在未知處,有些茫然的表情。半晌,他抬掌撫摸她一頭秀發。「我不會逼你,但請你認真考慮看看。」

  「從沒聽你提過結婚,今天怎麼這麼突然?」

  「怕失去你。」

  說得如此深情款款,她只笑了笑,「怎麼會……」

  呂彥峰低下眉眼,好一會,她聽見他輕輕的笑聲,她疑惑凝視,就見他將臉龐埋入掌間,像是身陷某種痛楚。他……今晚很奇怪。

  「雅琦,我認真的;你回去後,好好考慮結婚的事。但在這之前,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你聽了後,要是不能接受我,我也不逼你。」

  他表情令她有些不安,疑惑開口:「什麼事?」

  「你記不記得,我們怎麼認識的?」

  溫雅琦笑了笑。「怎麼可能不記得。」她在他每日報到的早餐店買早餐,暈在他面前,他撐住她,攙她坐在椅子上休息,還問她需不需要幫她找家人。

  「那時候,你排在我前面點餐,忽然就快暈倒的樣子,雖然你嘴裡說沒事,但我真擔心你在路上又暈倒,才堅持要你請家人來接你。」

  「我跟你說我一個人來這裡工作,家人不在身邊,你就在早餐店陪我,直到我精神好一些你才去上班。我那時候就想,你人真好,如果有機會再遇上你,要請你吃飯,想不到隔天買早餐又遇上你。」她笑咪咪地說。

  他眉眼溫柔,像是想到她提的畫面。「你說要請我吃飯時,我有點受寵若驚。只是小事,你卻放心上。本來不想占你便宜,但是我發現你笑起來的神韻讓我想起我初戀情人,你又剛好與她同姓,我拒絕不了你,為此,後來還追求你。」

  「你意思是,你追我只是因為我笑起來的樣子像你初戀情人?」溫雅琦佯裝生氣,「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初戀情人回來了,我這個影子必須退出?」他搖首,笑得溫柔而感傷。

  「當然不是。只是想跟你坦白我跟她的過去,因為我心裡一直有她的存在。」他靠上椅背,未看她,只掀唇,開始憶初戀。

  他高中讀的是綜合高中,念的是日後升大學的普通科。學校每個年級只招收兩班普通科,其余皆以職技為重的科系。

  初戀女友是校花,盡管她低調,從不認為自己美。他們高二開始交往,礙於學校對於普通科特別嚴格,也礙於雙方家長並不認同高中早戀一事,戀情偷偷摸摸,只敢在放學後在校外偷偷牽手,或是到隱密處擁抱、接吻。

  那一天,他知道雙親會晚歸,他帶她回家,兩人按捺不住熱情,在他房裡做愛。他在A片中看過女生身體,但親眼見識更令他興奮難耐,他在她身上起伏抽插,熱汗淋漓,結束時,意猶未盡。

  他知道女生第一次會痛,他看見她身下有一絲血,疼惜不已;他擦去她小腹上他留下的體液後,埋在她兩腿間,用他的唇取悅、安撫她。

  她好像很興奮,身體裡不斷滲出濕滑,他含住她雙腿間的敏感處,感覺它硬了起來;他從她身體得到了爽快/感,他希望她也能得到與他相同的快/感,舌尖很努力、很溫柔,口中忽有熱潮湧入,他興奮地想,她得到快樂了嗎?

  他抬首,看見她緊閉著眼,身體仍在顫動,肌膚泛出漂亮的粉澤——她真的高潮了。他愉悅、歡快,想著原來做愛這麼舒爽。抽了面紙,吐出口中她高潮而出的體液,看見濃白時,怔了瞬。

  目光下移,落在她兩腿間,他愀然變色……

  「我沒有經驗,第一次做愛就遇上這種事,不知道該問誰,或者,也不能找誰問,我不想她被人指指點點。」他啞聲說著。

  「然後呢?」溫雅琦漠然地看著前方。

  「然後……」他聲微哽:「我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她,我想問她究竟怎麼回事,但遇上她,又怕被她纏上,怕她要我負責。」

  「你在人家身上爽的時候,怎麼沒想到要負責?」她罕有地粗魯。

  「因為不知道她那麼特別。」他閉了閉眼,展眸時,眼泛潮濕。

  「我躲著她,放學故意留在操場打球,一天打玩球回家,發現書包裡的日記本不見了。我書包放球場邊,應該有人刻意去翻,把日記本拿走,我怎麼樣都找不到,幾天之後,機工科的許朝翔在球場堵了我,他把日記本給我,說……」

  她兩手交握,指甲掐入掌心。「說什麼?」

  「說……很爽,說他對我女友的身體念念不忘,說……說他爸爸、他爺爺跟政界、警界關系很好,他不怕出事……雅椅……」他偏首看她時,眼眶潮濕。她像未聽見,只微微發顫,似是難以置信。

  「我、我對她感到抱歉,我很自責,但是我非常懦弱,我怕惹上麻煩,怕影響我未來的前途,我不敢說日記的事,我不敢說我跟她發生過關系的事。我……我後來才知道許家真的用他們的手段去對付我女友一家,把他們逼得走投無路……我……」他按壓雙眼,淚痕稍干,才說:「我總想著該怎麼彌補,但是她和她家人不知搬去哪,我跟她斷了聯系。」

  長久的靜默之後,溫雅琦蔑笑一聲,「原來我們的司法官大人曾經是那麼下流、那麼懦弱、那麼自私,為了自己前途,不惜泯滅良心。」

  「我就是這麼自私懦弱,你可以怪我恨我,甚至瞧不起我……對不起。」她笑,眼梢卻滑下淚水。

  「你對不起的,是你的初戀女友,道歉的話,你該去對她說。」她倏然起身,垂在身側的兩手依然顫動不止。

  「很久之前就想對她說對不起,即使已於事無補。像我這樣罪孽深重的人,能考上司法官,我當它是贖罪,如果有機會遇上她,我也可以任她處置。」

  「虛偽!犯錯的人,總會放低身段好博取同情。你在法庭見多了不是嗎?」她不想再談下去,只開口:「我不可能嫁給像你這樣自私的男人,我——」

  呂彥峰握住她手腕。「雅琦,不要急著拒絕,好好考慮一下好嗎?我想跟你過安定的生活,你嫁給我,我什麼都是你的。」

  「什麼都是我的?你怎麼會以為我會考慮嫁給你?你以為我稀罕你這種人?」甩開他的手,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呂彥峰,你真賤!」她甩門離開,只留他一人。他滑坐地板,呆怔半晌,起身時,才發現自己濕了臉龐。


  監定報告果然以最急件處理,精/液與毛發DNA比對已出爐;毛發DNA早確定凶手是男性,而毛發與體液兩者DNA分析所得又相同,故研判為一人作案。解剖報告部分,亦已證實為他殺,胃裡藥物與李、吳兩人一樣,研判凶手皆是在被害人尚有意識但無抵抗力時下手。

  DNA檔案資料中,無相同資料可比對,但監識組人員之後在許朝翔座車後座下方找到一個打火機,上頭采到了幾枚指紋,經過電腦比對,找到了疑凶——令人震愕的答案。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2:57

第三十章

  此刻,由蘇隊長帶隊,等在地檢署門口,准備前往疑凶住處搜索。他看著周師頤,道:「怎麼可能是溫仲堯?那個人我稱不上熟悉,但看他應對、談吐,都不像是殺人魔啊。」曾帶妻小前往蔬園消費,那是個斯文、待客有禮的男人。

  周師頤「嗤」一聲,短促地笑,「你干到偵三隊隊長了,還以貌取人?」他面對大樓,看著匆匆從裡頭跑出來的身影。

  「不能這樣講啦,不然你覺得那個溫仲堯像變態殺人魔嗎?」

  「不像。」

  蘇隊長翻翻白眼。「那不就是了?」

  「即使找到他的指紋,但目前沒有其它更有力的證據,先別劃地自限。」

  「喂。」蘇隊長手肘頂了下周師頤。「問一下,最近你們署裡是有人在辦公室放鳳梨,還是你們拜拜時拜了鳳梨?怎麼命案一件接一件,這麼旺?」

  「我才懷疑是你們警局放了鳳梨。」檢警一體,一邊旺了,另一邊能不旺?

  「哈哈哈,我們局長愛吃鳳梨是真的啦!」

  「不好意思,讓大家等我一個。」章孟藜跑出來,仍喘著。

  「你還好嗎?」周師頤低問一聲。

  「沒問題。」她笑了下。運氣真不錯,第一次搜索就遇上生理期,不知這一忙會忙到何時,出發前,趕緊進廁所換了片干淨的棉片。

  「好。出發!」周師頤令下,帶著檢察事務官、專案小組一行人前往蔬園。

  從落地玻璃窗往內看,裡頭正在准備開店前的工作,擦桌子、擺放椅子……蘇隊長進門,表明來意:「溫仲堯先生在嗎?」

  「我是。請問有什麼事嗎?」櫃台後的清俊男人慢慢走出來。

  「來捜索。」蘇隊長盯著男人瞧。眉目干淨,渾身上下僅有書卷氣,這樣毫無戾氣的男人,怎麼看都不像凶手。

  在場的還有男人的妹妹,一名男性服務生,均露出疑惑神色。溫雅琦問:「為什麼要搜索?」

  「懷疑溫仲堯先生與近日三起命案有關系。」蘇隊長看看周遭。「除了你們三位,還有其他人在嗎?」

  「就只有我們三個。」溫仲堯態度未變,鎮定得像案子與他無關。

  「那麻煩你們三位待在原地,不要離開這裡。」蘇隊長指派一組人員進行捜索,兩名員警負責錄影。

  「要捜索總要有搜索票吧?」溫雅琦站了出來,擋在兄長前,兩人一靠在一起,幾乎差不多的身高。周師頤低眸看了下女子的腳,一雙高跟鞋大約三公分,這女子身高真能走伸展台了,腦裡卻冒出想法——他們始終認為凶嫌是男人,才有辦法制伏死者,但有沒有可能凶手是高壯的女人?他再往上看,她頭發……

  「檢察官親自執行捜索,不用搜索票。」蘇隊長開口解釋。

  周師頤拿出檢察官證,問:「樓上是做什麼用?」

  「私人生活空間。」溫仲堯態度配合。

  聞言,蘇隊長留下一組待在一樓捜索,其余的人手跟他上樓。

  溫雅琦目光從周師頤身上挪向現場另一張女性熟悉面孔,驚疑又帶了點輕蔑的神情。

  「你也是檢察官?」原來這對男女是地檢的,難怪會認識呂彥峰。

  「我是書記官。」章孟藜大概猜到她應是怪她為何上回沒坦承她書記官的身分。她盯著面前大美女,不禁想,大美女為什麼成了直發?之前發色好像較淺?如果她哥哥是覽手,那麼她會不會是幫覽?不對呀,毛發報告證實那些長發是男性,面前這位可是嬌滴滴的美人。

  見兄長鎮定面對這一切,溫雅琦開口問:「為什麼懷疑我哥和凶案有關?」

  章孟藜見自家老板忙著,思索一會,道:「有采集到一些證據。」

  「什麼證據?」

  章孟藜瞧瞧面前這對俊男美女兄妹檔,說:「不好意思,這不方便透露。」

  她忽然上前,看著美女的頭發。「你這是燙直的,還是洗直?」

  「捜索也包含問發型?」溫雅琦面對她時,已無之前的和善熱切,滿是戒備。

  「不是。只是覺得你這樣很好看,清純得像學生。」章孟藜微笑應聲。美女身上帶有香氣,且她不止一次聞過她身上都帶有這種味道,似是長期習慣使用香水。香水配美人,很適合,不過……這味道……

  大門上的風鈴叮叮響,陳葳抱著一箱新鮮蔬菜走進來,怔怔地看著現場,訝問:「為什麼這麼多警察?」

  「你是這裡的員工?」周師頤移步過來。

  「不算。我是來送蔬菜的。」陳葳低下眼。

  「但我在這裡見過你。」周師頤盯著她的臉。

  「有時候客人多,我會留下來幫忙。」

  「叫什麼名字?」

  「陳葳。耳東陳,威風的威上頭加艸字頭。」

  「跟溫仲堯什麼關系?」

  「朋友。」陳葳忽抬臉,清秀的面容寫滿憂心。「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說我哥和最近那三件命案有關。」溫雅琦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

  「不會的。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仲堯哥怎麼可能會是凶手?如果他是——」

  溫仲堯打斷她。「小葳,你別緊張,只是配合調查。」

  周師頤眉一挑,看了男人一眼。為何要阻撓陳葳說下去?

  「周檢。」蘇隊長忽然出現樓梯口,一臉古怪地招著手。「來來來。」

  「看著他們,別讓人離開。」交代事務官後,周師頤帶著章孟藜上樓。

  「你看這個房間。靠,我活到這年紀,都干到偵三隊隊長了,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麼壯觀的……我都不好意思講了我。」蘇隊長領著兩人朝裡頭那個房間走。

  走至房門口,覷見床鋪上的物品,周師頤怔了怔,瞬間明白蘇隊長為何會有那種尷尬神情。他瞄一眼身側小女友,只見她滿臉通紅。

  「你要進去嗎?」

  「我不能進去嗎?」

  他笑一聲。「可以。是怕你不自在。」

  「也是要面對啊。」進房時,稍微打量過裝潢,粉色床單組,兩側有娃娃,梳妝台上瓶瓶罐罐,應該是女生的房間。但女人的床上躺著琳琅滿目的情趣用品實在令人訝異。瞧,潤滑液、按摩棒、跳蛋、人型自慰套娃娃,什麼都有。

  「好像我小時候在玩的芭比娃娃。」章孟藜指著一個娃娃的金發。

  「這個是男生在用的。」蘇隊長戴上手套的雙手抓起她說的自慰套娃娃。

  周師頤盯著其它用品,特別多看了眼跳蛋;印像中,那好像是女生用的?

  思索一會,他道:「請溫家兄妹上來。」

  兩人上來時,周師頤盯著兩人表情。「這是誰的房間?」

  「我的。」溫雅琦坦承。

  「這麼多情趣用品,是自用嗎?還是和情人共用?」

  「檢察官,這個人隱私吧?你們問案連床事也要問?」溫雅琦帶著笑容問。

  「是我的。我打算過兩天公休,整理房間,所以暫時把東西放她這裡。」

  周師頤看著說話的溫仲堯,欲掀唇問話,衣袖被扯了扯,耳畔隨即有溫軟的聲音:「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他側首看著小女友,想起稍早要從地檢離開前,她在走廊拉住要下樓的他,說她有事跟他說時,也是這樣神秘的表情。她附耳過來時,說的是:「我那個來,今天量比較多,想先去換一下干淨的,你下樓時,等我一下。」

  所以,現在她該不是要告訴他,這個時間點她要去廁所換那個?

  他開口問:「你要去那個?」他靠她極近,惹來蘇隊長曖昧的注視。

  她臉一紅,說:「反正你過來啦。」明明可以理直氣壯,卻顯得心虛。他搭上她的腰,輕輕推往角落。她腰間一陣麻,只擔心蘇隊長發現什麼。

  「你要跟我說什麼?」周師頤覷見她一臉作賊的表情,一陣好笑。

  她瞄瞄溫雅琦,說:「妹妹好像有點怪怪的。」

  「我知道。」他淡頷首,目光邃亮地看著她,像是在鼓勵她繼續說。

  「你也這樣覺得嗎?為什麼?」

  「哥哥說東西暫放這裡,理由牽強。即使是兄妹,也不大可能把情趣用品暫時放在妹妹的房間,畢竟這是很隱私的部分。」

  「喔……」她了然點頭。

  「這我倒沒想到……」算是上了一課?

  「你發現什麼?」

  「她身上的香味。」她像在回憶,停了幾秒,才說出她的發現,「那天,我們在許朝翔車子采證時,我有聞到香味,那時候就覺得好像在哪聞過。剛剛我在妹妹身上聞到了相似的味道,而且她好像很喜歡PoppyFlower這支香水。我記得第一次來這裡吃火鍋時,就覺得她身上好甜、好香。」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3:09

第三十一章

  周師頤聽了聽,道:「不管她與命案有沒有直接關系,她都得跟我們回去接受偵訊,因為她哥哥是疑犯。」

  「周檢。」蘇隊長忽喊了聲。

  周師頤靠近,一個裡頭裝有約五分滿白色藥片的玻璃瓶被蘇隊長從抽屜捜了出來,那只是一個透明玻璃瓶,未有任何資料;他要了手套,轉開瓶蓋嗔聞氣味,問溫雅琦:「裡面裝的是什麼藥?」

  溫雅琦輕視的表情望著周師頤,「檢察官大人,你確定是藥嗎?」

  「不說也沒關系,帶回去驗就知道了啊。」蘇隊長笑咪咪地應了句。

  「是藥,我的。」溫仲堯開口解釋:「吃上癮了,正想辦法戒,放她這裡我才不會隨手抓了就吃。」

  周師頤若有所思地看著溫仲堯,好半晌才問:「什麼藥需要吃到這麼多?」

  「我有憂郁症和失眠困擾,那是有安眠效果的藥品,健保一天給付兩顆,醫生通常開一個月給我,我再自費一個月,所以每次拿藥會有120顆。」

  「藥袋呢?醫生不可能就這樣給你吧?」

  「扔了。每次吃都得撕包裝,我嫌麻煩,全裝在一起比較方便我拿藥吃。」

  「既然醫生開一個月了,為什麼還要自費多拿一個月?」

  「省一次健保費和往來醫院的車錢與時間。」

  周師頤忽然就笑。一次健保才多少,自費六十顆藥真有比較省?回去請教熟識的醫師便知。他吩咐道:「藥帶回去檢驗。」他看著溫家兄妹,又說「因為這些東西可能是證據,依法得扣押。另外,我們在采集到的跡證裡有比對出溫先生的資料,也請你和我們回去接受偵訊調查。」

  溫仲堯很平靜,雙手輕握成拳,相當自動地半舉至他面前。他看著那雙干淨修長的手,遲疑間,蘇隊長已上戒具。

  「為什麼要用手銬?我哥犯什麼罪!是通緝犯嗎?!你們會不會執法過當?!」溫雅琦看見兄長手腕多了副手銬時,幾乎崩潰,揚聲質問。

  「這樣是保護我們人身安全,也是保護他。萬一他想不開鬧自殺呢?」蘇隊長讓人拿了衣架上一件外套,覆在手銬上。「這樣好看一點。」

  溫仲堯只是微一扯唇,輕道:「謝謝。」

  章孟藜將寫好的扣押清單遞給溫雅琦。「要麻煩你在這裡簽個名。」

  一行人帶著溫家兄妹及三箱證物下樓。後頭的章孟藜看著那兩道背影,自語道:「如果命案真的跟他們有關,那麼妹妹和呂法官交往……」後頸一涼,又不願相信,她帶著遺憾的口吻:「這麼漂亮的一對兄妹,為什麼會扯上三起命案……」

  罪犯與長相或學歷、知識、家世之間,從來不是等號,周師頤從不以為這值得感嘆,只捏捏她鼻子,目光帶笑。

  「鼻子這麼靈?連香水名都知道?」他捏她鼻子的動作令她臉紅,只說:「也不確定是不是,只是味道很像。」

  「對香水有研究?」

  「沒有。只是剛好我有一瓶PoppyFlower的香水。」

  「怎麼沒聞過你身上有香水味?」

  「放在苗栗。那是人家送我的生日禮物,我用過兩次,雖然味道我喜歡,但就是不喜歡在身上噴東西……」她瞧瞧他,想著自己與他年齡上的差距,不免擔心起他是不是喜歡有香味的成熟女人。

  她問:「你喜歡香水?」

  「你說呢?」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每次都只會反問。」她瞋他一眼,在他眼裡卻成了撒嬌,風情萬種。

  他彎起眼睛笑。「你在我身上聞過香水味?」

  她想了想,記得他身上就是干淨的味道。他有用過香水嗎?「我沒仔細去聞你身上的味道。」

  周師頤不說話,下樓時,才淡聲說:「案子忙完,找時間我讓你仔細聞……」停頓幾秒,慢吞吞說:「當然,我會乖乖洗好澡等你。」

  「……」老板,工作時候調情,你這樣對嗎?:

  訊後聲請羈押,地院以罪證不足、無逃亡之虞駁回,兩人皆以十萬元交保候傳,並限制出境,每日得向轄區派出所報到,蔬園暫時封鎖。這樣的結果令

  許智國跳腳,一通電話打進檢察長辦公室痛罵,揚言要張金安等著降職。

  周師頤被叫進檢察長辦公室。張金安坐在大位上,桌面攤著偵訊筆錄,他怒視面前下屬,「十萬元就讓他們交保候傳?法官腦袋裝水啊!還有你,你新手嗎?案子是這樣辦的?!為什麼不提抗告?!那可是三條人命!」

  「我只是依法行事。」

  「依什麼法?」張金安揚聲斥道:「這麼重大的命案,地院讓他們交保,就不擔心串供滅證、逃亡?你站在檢方的立場,不是應該提出抗告?」

  「就是因為知道三條人命的重要,所以更需謹慎。法官的考量我認為並無不妥,目前沒有更明確的事證或人證物證,能證明案子與溫家兄妹有關。」

  「還要什麼證據?不都有指紋和藥片了,這不是證據?!」

  「藥片還要驗,目前光只有指紋是不夠的,我也不希望最後是我們冤枉了溫家兄妹。有采了他們的檢體做比對,報告出來後,我相信很快就能破案。」

  「你這種偵辦態度實在讓我擔憂。溫仲堯不是認罪了你還要驗什麼檢體?!」

  「我認為證據不夠。」話出口,周師頤稍頓,決定避重就輕。「也許正因為他認罪,法官才決定讓他交保,會認罪的較無逃亡疑慮,且他態度配合良好。」

  好得詭異。當然,他不會向檢察長報告,免得偵辦內容泄露出去。

  太可笑了。一個檢察單位本該謹守偵查不公開原則,檢察長卻被政客牽著鼻子走,是個人利益之前就忘了正義?還是換了位置也一並換了腦袋?

  「檢察長罵你了吧?」章孟藜見他走出,迎上前去。

  稍早前到他辦公室拿資料,正好遇上檢察長剛走出他辦公室,她一問,才知檢察長讓他十分鐘後到檢察長辦公室。她瞧檢察長臉色沉重,大概不是什麼好事,遂跟了下來,等在外頭。

  「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聳肩,笑得無所謂。

  她看著心疼,握住他掌心,說:「他不知道你很努力嗎?每天忙得那麼晚,不就是為了能趕快破案?又不是只有許朝翔的案子要忙。」

  她為他心疼的樣子,令他心頭爽快,前一刻被斥責的無奈感皆隨她這刻的舉止而感到被撫慰了。他笑,「小姐,現在是上班時間。」邊說話,邊抬手摸著她散落頰邊的細發,目光繾綣。

  「你放著辦公室的工作不管,這樣光明正大跟下來與我談情說愛,不怕同事說閑話?」

  「……」她瞄瞄頰邊他的手指。那你的手現在在做什麼?

  她怨怪的表情令他發噱,他笑了聲,輕拍她臉頰。「沒事。」

  「到底為什麼要你去他辦公室?許朝翔那件案子又怎麼了?」

  他摸摸鼻子,笑得有些莫可奈何,「他認為,我對於聲押被駁回一事應該提出抗告才對得起死者。」

  「其實我也以為他們會被羈押的,畢竟有溫仲堯的指紋,加上他認罪了。」

  「真巧,值日法官是呂彥峰,我不知道他駁回聲押與他和溫雅琦的關系有沒有直接關連,但認罪不一定是真的犯罪,溫仲堯有可能為人頂罪。」

  「為誰頂罪?他妹妹嗎?」

  「要查。我只是不相信溫仲堯的話,他的說法漏洞百出,這表示他事先未曾想過一套應對的方法;通常預謀犯案的人都會想好該怎麼幫自己脫罪,但他的反應只讓我覺得他不是凶手。」

  她回想偵訊過程,溫仲堯確實未試圖為自己脫罪。「你覺得他說謊?」

  周師頤淡點下顎。「你想,他既然要戒掉藥癮,又說每次吃藥要撕包裝麻煩、拿藥吃不方便,這不是前後矛盾?一個都想戒藥的人,怎麼可能還想用更方便的方式取藥?」

  還有,他提及情趣用品時,溫仲堯答不出話。

  「……喔。」她回想那一瓶裝有藥片的玻璃瓶,這點她倒是未考慮到。

  「我只覺得他不太像一般的疑犯。」偵查庭上,被告的嘴臉她看了不少,可說幾乎都是卸責的態度居多,溫仲堯顯得太安分。

  周師頤點點頭。「他太配合,完全沒有試圖為自己說話,相較他妹妹對我們的敵意,溫雅琦這個女人似乎更需要調查,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她不認為自己的兄長有罪,才對我們態度不善,因為現在各種跡證都指出凶手是男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3:36

第三十二章

  「還有還有!」她忽然想起偵訊過程。「他說錯李、吳座車的顏色,你糾正他車款和顏色時,他表情有些奇怪,好像很懊惱但又想要裝鎮定;雖然他解釋他記錯顏色,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但總覺得有點牽強……有沒有可能其實妹妹是真的凶手,只不過她是教唆殺人,然後哥哥知情,跳出來幫妹妹頂罪?」

  「當然有可能。其實我最意外的是,他們兩人是雙胞胎。」僅有比對出溫仲堯的指紋,警方那邊自然只給了溫仲堯的資料,偵訊開始前的身分確認,才知道那對兄妹同年同月同日生。

  「對啊,我也很意外,第一次看到龍鳳胎。」她眼睛發亮,似乎對這話題很感興趣。「我聽說龍鳳胎因為是異卵,長得比較不像,所以我們才看不出來吧?」

  他朝樓上走,對她笑了一下,意味不明的。

  「怎麼了?」他干嘛笑得那麼……曖昧?

  「只是想到生龍鳳胎不錯。」

  「嗯!」她語聲透露出興奮,目光晶亮。「我以前跟我同學聊天時,就說過我希望婚後能生對雙胞胎,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多可愛!而且痛一次就好。」

  他笑開,很不良的神情。「所以,你已經幻想過跟我生孩子的畫面了?」

  「……才沒有。」她扭頭,看著前方。

  兩人走路時,手背時不時擦過彼此的。她對他說過她不希望兩人的關系被同事拿來當作話題,因此至今仍未公開戀情,當然也不會在同事面前有較親密的舉止;可這樣擦著彼此肌膚的感覺實在令他心癢,恨不能馬上展臂擁吻她。

  他偷偷握了她手心一下,隨即放開,就見她臉腮泛紅,依然目視前方。他心裡歡快地笑,只覺此刻氣氛如此美好,真想跟警局那些人說:他真的戀愛了啊。

  「她是蓮興高中肄業?」周師頤瞪著面前資料。

  章孟藜睜圓了眼,訝問:「跟他們同一屆嗎?」

  「是啊,同一屆。看到這資料時,我頭皮都麻了。」警局,蘇隊長的辦公桌前,坐著周師頤,一側是章孟藜。蘇隊長站在一旁翻著畢業紀念冊,說:「因為肄業,她根本沒拍畢業照,但休學前在學校還是有留下一些照片,有一

  張被編進紀念冊裡。你看看這張照片裡的這個女生,有沒有覺得很眼熟?」是校園日常生活照,應是運動會,幾個女生著運動服,對鏡頭洋溢笑容的畫面,中間那名女子體型高瘦,清秀白皙,清湯掛面的發型讓她看上去更秀雅。

  「這個女生長得好像溫仲堯……周檢,你看像不像?」章孟藜戳戳身側像是陷入思索的男人。

  周師頤沉吟了會,喃道:「很像……確定這是溫雅琦?」他看著蘇隊長。

  「這位叫溫仲瑩,晶瑩的瑩,後來改名雅琦。」蘇隊長拉來椅子,坐在另一側,道:「我們去查訪戶籍地,問了鄰居,說那戶人家搬走很多年了。一家四口,爸爸開自助餐,媽媽是保母,家境小康。某天妹妹突然休學,在家幫媽媽帶孩子,接著開始有一些不良分子找麻煩,連自助餐也常有人鬧事;後來自助餐店面賣了,一家四口搬走。這些年,房子都空著。前兩年兄妹曾回去,再來就再也沒人回去看看老房子了。比較特別的是,最近房子好像有人出入。」

  周師頤低沉著眉眼,問:「有問到是遇到什麼麻煩嗎?」

  「能問到的舊鄰居剩沒幾戶,他們也不確定,只聽說好像是妹妹得罪人,也有人說是妹妹交友復雜才惹上麻煩,還有一個說妹妹是被同校學生欺負,家長報警處理,後來當時有立委介入,事情不了了之。」

  同校學生、立委……

  「如果鄰居沒說錯,而那個女生剛好是溫雅琦,同校學生剛好是死的那三個,又有立委介入……凶手是溫雅琦?」章孟藜瞠圓了眼。

  「你的假設成立的話,她確實有行凶動機,但是目前沒有證據,這些都只是我們的推測……」目光覷見照片,想起重要的事,「蘇隊長,你確定這個女生是溫雅琦?為什麼長相不一樣?」

  「我一知道她肄業,就想到也許從日常照可以發現什麼,結果看到這張照片時,想到的是溫仲堯。我也覺得很奇怪,就拿照片問戶籍地那邊的鄰居,有兩位都指出她就是溫仲瑩;我也在想,就算女大十八變也不至於變得像另一個人。」

  「照片裡的她跟她哥長得很像,不過女生化了妝,有時候真的差很多。」章孟藜回想溫雅琦的妝。

  蘇隊長笑了一下。「我查他們的就醫紀錄,溫雅琦在整型外科和精神科都有紀錄,我想她房裡那瓶藥應該是她的。溫仲堯的資料目前看起來沒什麼異狀,所以我懷疑溫雅琦有精神方面的問題,還有,她應該整過型。」

  周師頤手機響了,他瞄一眼顯示,低聲道:「是王法醫。」

  語末,接了電話。那端不知說了什麼,他愈聽面色愈顯沉重,眉間褶痕深了深。「但他們是龍鳳胎,怎麼會這樣?有沒有可能是采證時資料寫錯?」長指滑過眉骨後敲著桌面,結束通話時,他長舒口氣。

  「怎麼了?王法醫說了什麼?」章孟藜嚴肅著臉蛋看他。

  他苦笑一聲,道:「初步報告,兄妹倆的DNA與疑凶的不符;而且,這對兄妹的DNA是一樣的。」

  「DNA一樣?」蘇隊長怪叫出聲:「怎麼可能?」

  「龍鳳胎不是異卵嗎?」她知道只有同卵雙生會有相同DNA,但異卵雙生怎麼可能擁有相同的DNA?

  「有趣的是,兄妹兩人驗出的都是女性DNA,不知道是不是送錯檢體。」周師頤抹把臉,呵口氣。

  「不過好消息是,那瓶藥和三名死者胃部殘留的藥物反應是一樣的,所以……」他起身,道:「我回去開捜索票,你帶隊去戶籍地搜看看。」

  他看著章孟藜,下命令:「馬上發函相關醫院調閱病歷。」


  監識科先是懷疑DNA檢驗過程誤植資料,重新采集溫家兄妹的血液;周師頤則對兄妹DNA相同一事做了調查,證實一人存在兩組DNA是可能的。

  另一方面,調閱出來的相關病歷證實溫雅琦確實有長期服用鎮定劑的習慣,每兩個月固定到台北一家醫學中心回診取藥,也查出確實曾整型。

  同時間,警方在溫家老家找到了李、吳兩人座車,車上有兩人鞋子、衣物。檢警打算再次傳喚兩人,溫雅琦卻在這時走進警局,表明投案自首。周師頤訊問時,聽完溫雅琦的認罪自白後,偵查庭內有近五分鐘的沉默。

  「那麼……」他開口,鼻腔卻一熱,他不說話了。稍長的靜默後,他抹了抹臉,道:「接下來,有些問題必須問你。溫雅琦這個名字之前,你叫溫仲瑩?」

  「是。」

  「屍體都暴露在易被發現的地方,還留下手機證件,為什麼這麼做?」溫雅琦笑了笑,「要讓所有人見到他們的死樣和慘狀,要讓人對他們指指

  點點。像他們這種禽獸不如的人,曝屍荒野只是剛剛好。」

  「你在三名被害者身上留下你的體液,是為了模糊偵辦方向?」

  「不是。」溫雅琦靜了一下,說:「當年他們在我頭發上、臉上和身體上留下那些惡心的液體,我只是想讓他們體驗一下當年他們對我做過的事。」

  「這麼大膽留下體液,就不擔心警方查出你身分?」

  「擔心?」溫雅琦自嘲地笑。「像我這種身分證資料登記為女性的人,警方會懷疑那是我的精/液嗎?你們不都是一直朝凶手是男性的方向偵辦?」

  周師頤接著問:「李、吳兩人座車放在你老家,你原先打算怎麼處理?」

  「放老家是因為不想被你們找到他們的車子,怕找到我沒清理到的證據。一開始打算火燒車,但我殺李偉生那幾天常下雨,怕車子燒不完全,才決定暫放老家。我知道放在那裡不是辦法,就算沒被你們找到,也可能被我哥發現,我有計畫開到南部扔棄,只是還沒開始動作,你們就先找來了。」

  「許朝翔的座車你扔在郊區,他手臂上比另兩個死者多了刀傷,這是為了故布疑陣,讓警方以為是不同凶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3:50

第三十三章

  「不是,我沒那樣想過。我知道自己身上的DNA和一般人不一樣,就算我留下體液、被你們找到頭發,那都不能定我的罪,因為就算查到我身上來,你們不大可能用體液驗DNA,應該是用口腔黏膜。我口腔黏膜的DNA,和我毛發、體液的不同,所以我一直很篤定我不會有罪,又何必故布疑陣?我只是沒想到你們也驗了我哥的DNA,才讓你們發現我有兩組DNA。至於刀傷,那是他在我下手時突然反抗。我不知道是不是下的藥量不夠,我劃下第一刀時,他一把抓住我頭發,他力氣大,我掙脫不開,才往他手臂砍了一刀。」

  「車子呢?」

  「老家一樓沒空間再放下他的車,我打算在警方找到他座車的地方放火燒了。要動手時,剛好有人經過,我才作罷。警方找到的那個有我哥指紋的打火機,是我出門前隨手從我哥桌上拿的,我打算點火用,沒想到會掉在許朝翔車上。」

  「你把他生殖器塞在他口中,和前兩起作案方式不同,也是來不及處理?」

  「我故意的!」溫雅琦忽抓住欄杆,激動地說:「那三個人之中,他一向是老大。當年他們欺負我時,也是下命令的那一個,所以我要以這種方式羞辱他!」

  「被你割下帶走的生殖器和奶頭呢?真喂狗了?」

  「我剛剛說起犯案經過時不就說了?你不相信嗎?」她忽然笑得詭異。

  「有一次,你跟你旁邊的妹妹去我們店裡用餐,你旁邊那位可愛的妹妹不是問

  起我手中那盒肉塊?」

  章孟藜一凜,看向應訊處。「你、你是說……」

  溫雅埼哈哈笑,樣子有些瘋狂,「是呀。」

  所以她那晚看到的都是……章孟藜頭皮發涼,但細細一想,台下這名女子,若非受了那麼大的屈辱,又怎會下手如此之狠?

  「你把店開在法院後面,不怕被呂彥峰認出來?」

  「他跟我哥知道有對方存在,但不曾見過面。當初我哥和房東簽約租下房子,我才知道店要開在那裡,我只能見機行事。何況,蔚房有監視系統,我時不時會看一下,就算呂彥峰上門消費,我可以不出來外場。」

  「頭發呢?許朝翔死後,你換了發型和發色。」

  她笑一下。「其實我也會怕。雖然認為從DNA絕對查不到我這來,但心裡還是會擔心從頭發被你們發現什麼,所以換了發型。」

  周師頤點頭,問:「殺人罪最重可處死刑,你既然認罪,可有悔意?」

  「悔意?」她微抬下巴,看著法台上的周師頤,毫無後悔的表情。

  「我為什麼要後悔?既然你們這些檢察官和警察只會靠權勢來湮滅真相、只會吃案、只會官官相護,我為什麼不能替自己討回公道?」

  「你覺得你得到你要的公道了嗎?」他問話的口氣有些沉。

  溫雅琦被問住,垂了頸項,半晌時間,她抬首時,已是淚流滿面。

  「沒有。檢座,你告訴我,公道在哪裡?我知道我是殺人犯,我該被處死刑才能還死者公道,但從事發至今,我、我家人心裡上承受的,只是討公道這麼簡單而已嗎?」

  「所以,你後悔了嗎?」他看著她,盼她說後悔,哪怕是嘴上說說也好,至少他起訴時,能向地院表達她已後悔,或許有機會爭取較輕的刑責。

  她只搖搖頭,淚未歇,哽聲應話:「殺了他們,我沒有後悔。」

  他靜了一瞬,才道:「那麼,等等請你看一下筆錄,若無疑——」

  「檢座!」溫雅琦忽喊了他。

  「請說。」

  「劉治方檢察官,您認識嗎?」見法台上的男人點頭,她露齒笑,「真的?那我能不能請您幫我轉達幾句話?」

  他想了想,道:「你說說看。」

  「我不知道他記不記得我,記不記得他當年辦過我的案子。他被調得突然,我連一句謝謝都來不及對他說。如果檢座有機會遇上他,請告訴他,我很感激他當年對我案子的認真和積極。」

  「可以幫你轉達。」下一秒,法警上前為她上戒具,押下她。

  一個月後,地檢署偵結起訴溫雅琦,考量她有憂郁和躁郁病史,最後求處十年有期徒刑;另,當年的性侵案已重啟調查,目前正陸續傳訊相關人等;至於張金安涉嫌收賄關說一案,已遭移送檢評會審議。

  「其實這社會還是很溫暖的。」坐在沙發上,章孟藜盯著筆電螢幕,那是破案的相關報導。

  「怎麼說?」周師頤翻著書,未看她。

  「網友啊。新聞報導了昨天召開破案記者會的內容,底下一堆網友痛罵那三個人死得好,雖然也有網友說殺人就是該償命,覺得判十年太輕了,但大部分的網友還是希望法官能判輕一點;他們說溫雅琦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如果當時能給她一個公道,別吃案,也許那三個就不至於被她殺害。」看至此,她關了網頁。

  她側首看他,說:「好難理解那些覺得十年刑期太輕的民眾在想什麼。沒有一點惻隱之心嗎?他們沒想過是當年我們的法律沒有保護溫雅琦,那麼憑什麼現在要她承擔法律給她的重罪?還有,現在想起檢察長罵你的聲音還有那張生氣的嘴臉就覺得惡心;當年如果不是他讓案子辦不下去,怎麼會有後來這些?他自己學法律的,卻還知法犯法。」

  相較於她的義憤填膺,周師頤顯得淡定,他微一扯唇,嘲弄的口吻:「台灣司法時常這樣,遇上政治就變得沒有擔當能力。」

  「我突然很崇拜劉檢。」章孟藜眨著圓眼。

  「因為他是當年原先承辦檢察官?」

  她笑一下。「對啊,好意外。原本以為他很懶、以為他喜愛亂罵人,尤其動不動就開口懷疑誰誰跟主任檢察官還是跟檢察長關系好,真的讓我反感;但現在細想起來,才發現他可能是因為當年的事才對這環境不滿。」

  他只低應一聲。能理解劉檢的心態,換作是他,未必還能在這條路上堅持。

  一個青春年華的漂亮女孩,正是人生最精華時,卻因為一本無意間被翻閱的日記本而慘遭三名同校男學生輪流性侵,人生至此變調。事發後不懂得保留證據,又受脅迫怕家人遇險而不敢聲張,錯失了第一時間采證的機會,身上沒有任何男性留下的體液、毛發等跡證,說破嘴也無人相信她的遭遇。甚至在有政治背景的犯嫌家屬的施壓下,警方不斷勸說和解,偏當年性侵罪仍屬告訴乃論,檢察官不會主動偵辦,即便溫家後來提告了,原承辦的劉治方卻被調離原單位,換來犯嫌家屬熟識的張金安接手,後者之後還一路直升檢察長。

  關關掩護是為了更大的利益,官官相護是為了官位,對一個單純、樸實過生活,完全不懂法律的平凡家庭來說,能拿什麼對抗特權階級?這是這份工作

  讓他愈感茫然的地方。殺人的有罪,被殺的那三人難道就無辜?破案這件事,又真是死者遲來的正義?

  「其實,溫雅琦會變成這樣,也不全然是許朝翔那三人的錯。」他開口,有些感嘆。

  「不然是誰的錯?」她瞠圓了眼。

  他想了想,又搖首,「這樣說好像也不對,他們當然有錯。我要說的是,因為從小我們所接收的是一夫一妻制、是男女異性戀,所以性別對我們來說,不是男性就是女性;但是性別只是這兩種嗎?有的人也許是男人的樣子,心裡其實是女人的靈魂;有一是女人的外貌,心裡住著男人的靈魂。你懂我意思嗎?」

  章孟藜思考一會,說:「你意思是,我們的環境、教育,還沒能進步到教會我們如何和男、女兩種性別以外的人相處?」

  「大概是這樣。我記得我大學時,系上有位男同學,總是在他頭上別著草莓發夾,他喜歡穿粉紅色夾腳拖,說話聲音很嗲;我每次看見他、聽見他說話,心裡就……很不以為然。那時覺得他一個男人沒男人樣,不倫不類。」

  他自嘲地笑了笑,接著說:「是出社會了,也有了些歷練,心態和想法慢慢都在改變。如果是十年前讓我認識溫家兄妹,我恐怕也沒辦法用一般的眼光看他們。」

  她沉默一會,忽抱住他手臂,靠在他身上,說:「老實說,我曾經也會特別覺得哪個男人很娘娘腔,現在想一想,其實我也沒多高尚。」

  周師頤握住她的手,道:「沒關系,還好我們還知道反省檢討。所以,婚後教育孩子時得多留心這部分,將來他們開始談感情了,如果對像是同性,我們也要支持;能相扶相持一輩子的就是好伴侶,不是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4:03

第三十四章

  她腦海裡接收到「婚後教育孩子」時,其余已無心聽下,她只訥訥問:「教育孩子?你……你意思是,你要跟我結婚?」

  他看她一眼,心裡無聲笑。他說這話時其實沒有這種想法,但她都自動送上門了,豈有放過的道理?片刻,他問:「結婚很奇怪嗎?難道你不想結婚?」

  「不是啦,不會奇怪,年紀到了,結婚很正常。」

  「那你一臉見鬼的表情?」

  章孟藜摸摸發燙的臉。「不是,是覺得太快了,我們才交往多久……」

  「你很想嫁我嗎?」

  「……」她停頓一下,反問:「不是你先說起教育孩子的嗎?」

  「是啊,有一天我會結婚,你也會結婚。我意思是,我覺得不管你我,等我們都結婚後,也都有了孩子後,應該要支持孩子的選擇。」

  「都」結婚後、「都」有孩子後?她怔怔看他。這意思是,兩人各自尋找對像結婚生子?所以他跟她交往並非以結婚為前提?

  見她錯愕表情,周師頤忽然就笑,他伸指掐她臉,笑得滿面春風。「當然,我覺得你是個很好的結婚對像。」

  「……」她瞋他一眼,紅著臉目視前方螢幕。「你看書吧。」

  她繃著臉,他看了好笑。「噯,我認真的。」

  章孟藜不看他,只盯著螢幕開口:「所以說……是你比較想娶我吧?」

  「是嗎?你這樣認為?」

  「不是嗎?難道你不是這樣認為?」

  良久,才聽他從鼻腔輕輕哼一聲。「嗯。」

  那種「不得不」的表情實在好笑。這是他沒事就愛口頭整她的原因?原來感覺很不錯。像他這樣的個性,以前都怎麼對他的女友?像對她這樣的方式嗎?還是不一樣?明知誰都有過去,無需探究甚至計較,然而心思只要一稍觸及,那種想知道他過去感情的想法就如藤蔓一樣纏上了心。

  「那個……」

  「嗯?」他瞄她一眼,欲言又止樣,他只摸摸她頭發。「想好再說。」

  「你以前交過幾個女朋友?」

  周師頤愣了下,偏首看她時,目光帶了點促狹,也有著意味不明的曖昧。

  「想知道?」說話時,玩著她的頭發,吊人胃口似的。

  「你、你可以不講啦。」

  「那你何必問?」

  「……」她張圓嘴,擠不出聲音。

  他倏然失笑,捏捏她臉腮。「一個。」

  「怎麼可能?」他這樣的外型,會有很多女生喜歡吧?

  「這意思是覺得我應該情史豐富?」

  章孟藜點頭,仔細看他五官。「科裡同事都說你是署裡最好看的檢座,脾氣又好;我剛接股時,好幾個前輩都說我運氣超好,跟上你。既然你這麼好,不是應該有很多女生喜歡嗎?」

  他彎著眼睛笑,顯得有些風流。「但我不喜歡。」

  這意思是,喜歡他的女生真的很多,但他不喜歡;現在和她在一起,是因為他喜歡……她可以想成她比那些女生更吸引他嗎?念頭剛冒出,唇角便逸出不受控的笑。

  「那你後來為什麼不交女朋友?然後,你為什麼跟那個女朋友分手啊?」

  「也沒有刻意不交,就是忙讀書准備考試,也或許是因為緣分未到吧。本來以為考上了,脫離課本,應該會有時間談感情,結果你也看到了,每天忙不完的事,連認識的機會都沒有,怎麼交?至於分手原因……」

  他回想一會,道:「志向不同,想法也不同。」他神色坦然,又說:「是我大學同學。有時看見一些案子,會討論,但常常因為想法不同起爭執,就散了。」

  她有點意外。「可是現在我們討論案子,有時意見也會不一樣,但你好像不會跟我生氣。該不會是現在只是保持形像,以後就露出馬腳吧?」

  他一臉好笑。「我怎麼覺得露出馬腳的是你?剛報到那幾天,對我態度多恭敬,現在呢,還有下屬樣嗎?」

  「又不一樣,現在是男朋友嘛。」她勾上他臂膀,臉頰枕在他肩窩,笑得很甜。「你還沒回答我呢。」

  「年紀吧。那時候還是學生,沒社會經驗,比較自我,兩人都想被認同,所以忘了尊重對方的想法,只覺得為什麼她不懂我,她也埋怨為什麼我不讓她。」

  說完久久未聽見她回應,只見她玩著他的手指,他問:「問完了嗎?滿意了?」

  章孟藜點點頭,忽然就抱住他的腰,把臉蛋埋進他胸懷。「難怪我媽說找對像就要找年紀大一點的,因為年紀大的男人比較包容,也比較疼女人,果然是真的。」

  「……」他閉了閉眼,展眸時,問道:「章孟藜,我到底是有多老?」

  看著晨間新聞提及草莓季,章孟藜才愕然驚覺,再幾天就是她在地檢署滿一年的日子。她揉揉有些發沉的眼,撈來抱枕,半躺在沙發上。

  長大以後,愈發覺得時間匆促;等進了地檢署,更深刻體會時間永遠不夠用的無奈,尤其正值年底大結案時,幾乎每日皆是凌晨時刻才能沾到床,所以這刻即使醒了,明知該准備上班,仍貪戀這短暫的慵懶時光。

  「今天不紮頭發?」周師頤從房裡走出來,雙手扣著衣扣,見她已換好上班衣裙,卻散著發,懶洋洋地半躺在椅上,他靠了過來,摸上她額面。「不舒服?」兩人可算是半同居狀態了,有時他在她那裡過夜,有時她留在他這裡。

  她坐起來,抱住他腰身,幾乎整個人掛在他身上,低嚷著:「想睡覺。」

  他順著攬上她腰,另一手摸著她的發,比剛認識時長了許多。「年底都是這個樣子,要習慣。早上跟我去晨跑,體力會好一點?」這提議他不知說了幾回,總被她拒絕。

  「我甘願睡覺。」她超討厭跑步。

  他悶聲笑。「這樣吧,春節有假,我們去日本玩?」

  「日本?你這麼怕冷,去日本好嗎?」她精神來了,離開他肩窩,拉開他未全部扣上的襯衫,檢視他今日裡頭穿什麼衣服。發熱衣、長T……外加襯衫,想想他一定會再加上背心、外套……這個人能去日本嗎?

  冷空氣鑽了進來,他按住她那雙掀他衣服的手,笑道:「穿暖一點就好。」

  「如果去日本,可能只能三天,除夕我必須回去過年,我爺爺奶奶很重視團圓,除夕一定要大家一起吃頓飯的,而且我三個多月沒回家了。」

  周師頤想了想,問:「初一我下去接你,跟你家人拜個年,初二出國?」

  「你不怕我爺爺又找你喝酒?」中秋前夕,回了苗栗一趟,還帶上他;她第一次交男友,第一次帶男友回家,她仍記得當時她是有些緊張的,卻想不到他與她家人相見甚歡,尤其是爺爺爺拿出米酒頭,直接灌了他一個碗公,他那次沒起紅疹,只是走不了直線。

  「沒關系,老人家開心就好。」

  「不過,你上次喝完那一碗公米酒頭,整張臉都是紅的,其實很可愛。」說完,戳他臉。

  他輕哼一聲,「你可以再差不多一點。」

  她哈哈笑。「但是我們現在才決定,會不會買不到機票?日本很熱門。」

  「問問旅行社,應該還可以。」他拍拍她。「快起來整理,別偷懶。」

  她從他身上爬起來,拉拉裙擺,走歡他房裡,梳整著頭發。

  周師頤跟進來,挑了條領帶,走到她身後,見她頸背上方一縷發絲沒抓著,他拿過梳子,幫她重梳好馬尾。「會太緊嗎?」發圈束上時,他問。

  「不會。」轉過身看他。「技術這麼好,是因為以前都這樣幫你以前的夂朋友梳頭發?」

  「你吃這麼多醋好嗎?」他掐掐她臉。「是我妹。除了她,就是你了。」

  他其實不介意她問他過往感情、不介意她吃醋。這女孩第一次戀愛,全心全意待他,他能給她的,當然也是全心全意。

  「你真好。」她笑咪咪地湊唇,吻了下他。

  「少狗腿。」他笑兩聲,遞過領帶,微傾臉。「幫我打。」

  接過領帶時,章孟藜紅了臉。她低著眼睫,雙手在他頸間忙碌著。

  他盯著她微泛粉澤的臉,「臉有點紅,又不是沒幫我打過,害羞什麼?」

  「……」她瞪著領帶,不說話。

  怎麼跟他說,之前一晚他特別熱情時,卻不巧沒了保險套,那一晚到最後,是他抓住她的手,按在他兩腿間,俯唇在她耳畔低聲說了三個字。現在,每回他把領帶遞給她,對她命令同樣的三個字時,她如何鎮定?

  後來的某一晚,兩人情動時,她殺風景地說:「我……今天那個來了。」

  他似不在意,只吻遍她全身後,在她耳邊說了三個字,她手才覆上,他倏然埋首她肩窩無聲失笑——難怪每遞出領帶,命令她時,她老是別扭古怪。

  原來是這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4:22

番外一

  【番外篇:認罪告白】

  呂彥峰是溫仲瑩的初戀,高中分類組後的同班同學;他品學兼優,擁有出色外型;而溫仲瑩在班上成績也好,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張漂亮臉蛋。初同班時,兩人並不對盤,她看不慣班上女生對他如花痴般的示好行為;呂彥峰也不懂她那麼高傲的性子,為何那些男生要將她視為寶,評選她為校花?

  明明互看不對眼,卻莫名其妙滋生出情意,成了班對。

  溫仲瑩的父親在街上開了家自助餐館,母親是保母,在家中為人帶小孩;兩人學歷雖不高,但務實、腳踏實地的性子也展現在教養態度上,嚴格禁止孩子在未成年前戀愛;可這是初戀,熱情澆不熄反對的聲音。

  那一天,呂彥峰知道雙親會晚歸,兩人終於有獨處機會。

  呂彥峰解著她制服鈕扣,她紅著臉,緊護胸口。

  「那個……彥峰,我那裡很平……」都高三了,只長身高不長胸,也未有月事,她曾對此疑惑,但母親

  說每個人發育時間不一樣,不用急。她不急,只是擔心平胸讓他不滿意。

  他對上她含羞的眼神。「有什麼關系,你皮膚這麼好,這麼美,身高又高,那些模特兒不都和你一樣的身材?再說了,我們還在發育,還會長大的。你別遮,讓我看。」他拉開她手,解開所有扣子;他推高她胸衣時,不是不失望,甚至覺得自己的胸膛可能都要比身下女孩還來得大。

  然而,她膚色很漂亮,胸口還能見著膚下分布的青筋,尤其頂端兩點嫩紅如梅,他著迷地俯唇,在那上頭落了吻,他熱唇不斷在她臉上、唇上、頸項、胸口落下濕吻。她笑著:「會癢……」

  這麼甜的聲音,聽在他耳裡,只覺得是種誘惑,甚至是邀請。他手往下探,滑進她裙擺下,她一顫,按住他雙手。「我怕懷孕……」

  他想了想,說:「射外面就不會了。」

  她信任他,松手,讓他愛撫,也羞怯地被他領著去摸他腿間。他手指鑽入她底褲裡,彼此互相探索、撫慰,他粗濃的喘息與他手指帶給自己的歡快,令她對自己再平坦不過的身材漸漸有了點自信。平胸也能讓他這麼興奮啊……所以,她還會發育,不用著急,但即使不長了,也沒關系。

  不知是他第一次做,沒有經驗,還是她太窄,嘗試幾回才順利把自己的堅硬送入她體內,很緊、溫暖、潮濕,摩擦的快/感令他興奮不已。他汗滴落她胸前,那是多性感的風景;他下身像要爆炸,一陣酥麻感漫至頭皮時,他退出她身體,在她小腹上釋放。

  抽紙擦淨她肚腹,不經意看見她大腿上那一縷血絲,心疼不已;他吻她兩腿間的性感處。她很興奮,身體深處不斷泌出濕滑,他更賣力取悅,感覺她的性感堅硬如石,他曾聽同學說,女生也會勃起,就是這麼硬嗎?

  她的呻/吟和扭動的軀體讓他只想讓她更快樂,他深深吻著她腿間,倏然感覺她全身顫栗,像自己方才射精時的樣子,接著有溫熱液體衝進他嘴裡。他欣喜自己讓她也達到高潮,下一秒吐出口中她的體液時,驚詫不已。他看向她腿間,那豆大的性徵上滲出和自己一樣的體液——女生高潮會射精嗎?怎麼可能!

  他抬指在她腿間抹了抹,湊近鼻端嗅聞,半天回不了神。怎麼會連味道也相似?健康教育課並沒這麼教過,何況女生沒有精子,怎可能這樣……

  余韻後,身體那種快慰感平息,溫仲瑩見他呆坐不動,疑惑坐起身。呂彥峰看看她,指尖又在她腿間一抹,手指移到她眼下。

  「這什麼?」

  她怔怔看著他指尖,紅著臉搖首。「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目光下移,盯著她腿間,指尖去撫弄,看見那裡又滲出一滴液體。「從這裡流出來的。」

  「我、我第一次做,我不知道會流這個,我——」

  「衣服穿一穿,我送你回去吧,我爸媽應該要回來了。」他不再說話,背對著她穿衣褲。

  她未覺他態度變化,只愛慕地望著他背影,拾起衣裙穿上。

  風勢帶起裙擺,溫仲瑩停步按壓,待風勢稍減,她拉了拉書包背帶,低眼繼續走著。她一臉清秀,清湯掛面的發型僅一根黑色細發夾夾起劉海,身上白色制服保持早上出門前的干淨潔白,那件深色學生裙下,是簡單的白襪黑鞋。她衣著再簡單不過,偏偏生得一張美人臉,招蜂引蝶。

  自小聽多了她很漂亮、她很美這類的誇贊,甚至也有人對著她說「紅顏多薄命」,但她對自己樣貌早習以為常,根本不在乎別人如何評論的她,這幾日卻常陷入為何這張臉再也吸引不了他的困惑當中。

  幾天了?上回見面後,他不再出現,不再邀約。他不喜歡她了嗎?還是像鄰居那些三姑六婆說的那樣——未婚就和男人上床,不會被珍惜?

  他這麼膚淺?要的只是她的身體?她低著臉,看著自己的黑鞋和被拉得長長的影子,突覺傷感。她做錯什麼了?

  眼泛潮氣,沒瞧見前頭幾道鬼祟身影,路過小巷口,聽見什麼聲響,試圖回首探看時,一條手臂冷不防從她身後竄出,搗住她的口,腰上也纏上一條手臂,將她往巷裡拖。

  「唔!唔……」試圖喊叫,嘴被撝得嚴實,身後那人力氣強大,她揮著雙手猛打腰上那條手臂。

  「靠!你們是不會幫忙?還在那邊看!」身後人壓低聲音說話。

  反應過來現場還有他人在時,兩腳被人抬了起來,掙扎中,看見抬她腿的那人,還有拉住她手的人,是同校的,她見過,忘了哪一班。

  「乖一點,等等就讓你走。」搗她嘴的人忽然松手,她欲放聲大喊,一個物品隨即塞進她嘴裡,她瞪大眼,激烈扭動反抗,發出唔唔聲。

  忽然就被放了下來,才看清被帶進幾乎不會有人走進的防火巷,身前人雙手一壓,她背抵牆,雙手被對方舉至頭頂,牢牢壓制,她動彈不得。

  她看清對方臉孔,機工科的許朝翔,平日素行不良,校方卻睜一眼閉一眼,聽說他父親是現任立委,爺爺曾是議長,家族政治背景雄厚,黑白兩道通吃。

  果然一家從老到小都是敗類!她瞪著他,胸口劇烈起伏。忽意識到自己雙腿能動,右腳一抬,打算往對方兩腿間狠踢一腳,被避了開。

  「我有那麼笨?」許朝翔一雙細眼將她從上到下看個仔細,他朝身旁兩人使了眼色,那兩人上前,在她兩側蹲下,抓住她腳踝,往兩側拉開。裙下雙腿被迫大張,一只手掌伸入,拉下她底褲,冷涼一片,她顫栗著雙腿,死瞪面前那張臉孔,眼角泛淚。

  許朝翔俯近,摸上她臉頰,她突著淚濕的雙眼瞪他,唔唔出聲。許朝翔嘖嘖兩聲,手指順著向下,在她鎖骨上停留一會。

  「皮膚這麼嫩,長得又這麼美,這裡……」一把掐住她右胸。「怎麼會這麼平?」

  他看著她滿臉的濕漉漉,慢慢解開她制服衣扣,那身白皙滑嫩的胸膚入眼,他呼息漸濃;他雙手猛力將胸衣往上推,露出她胸前兩抹紅,他瞪大眼,緊盯那兩處。他吞了吞唾沬,伸指搓揉,嘴角露出笑意。「平歸平,顏色很粉嫩。」

  溫仲瑩扭著身子,渾身因害怕而劇烈顫抖,恨不能咬他一口。

  他拍拍她臉,咧嘴笑。「不要猴急,先讓我看看這裡……」他一面說,手往下探入她腿間,她猛然僵了身軀。

  「這麼僵硬干嘛,騙人不做過哦?少裝清純,我聽說你跟呂彥峰在做時很熱情,聽說也很會叫,還很濕是不是?我摸摸啊……」

  呂彥峰?她怔忡,忘了掙扎。

  「快點把裙子掀起來,這樣看不到啦!」抓著她腿的李偉生早心癢難耐。許朝翔索性將她裙擺往上翻掀,在腰上卷成一團,露出女孩隱密地帶。三人瞠大了眼,盯著她大張的腿間。

  那裡,干淨美麗,稀疏的毛發帶點誘惑,

  許朝翔松開壓制女孩的雙手,蹲下身子,湊近臉觀察。「這裡,真的硬起來了……」

  李偉生和吳宗奇也湊臉近看,噴出的鼻息讓她顫了下,她回神時,似乎已缺乏力氣,只覺羞恥。她眨了下眼,淚流不止。

  忘了自己怎麼回到家,只是把衣衫不整的自己關在浴室裡,她不停衝水、搓揉全身,直到門外響起敲門聲。她聽見媽媽喊著她,她沒應聲,感覺自己好像只剩下嚎哭的能力,腦袋一片空白。

  也許是被她返家的模樣嚇壞,媽媽喊了一陣後,最後不知用什麼開了鎖,將她從浴缸裡拉出來。她身上有被他們掐揉後留下大小不一的紅痕,還有她自己搓揉皮膚的痕跡,媽媽一見被她扔在地上那染上污痕和液體的衣物時,大哭出聲。

  爸爸從店裡趕回來,將她的衣裙、襪子鞋子等包成一袋,帶上媽和她往派出所報案。她記著那三人離去前撂下的話,想著許家在地方上的勢力,她沒勇氣開口,最後禁不起媽心碎的哭聲哀求,她據實道出事發經過。

  雙親以為警方會安排她驗傷,警方卻說她都已洗過澡,不可能驗到什麼,並以已有那袋物證為由,直接打發他們,只告知會傳訊那三人,讓他們等候通知。

  擔心她在校又遇上那三人,雙親決定讓她休學,待那三人畢業,再返校完成學業。休學在家的她,白日在爸爸的自助餐館幫忙,一面進行官司訴訟;她才知道人無恥到極點,用禽獸不如來形容都還太客氣。

  三人筆錄完全一致,稱事發當天三人在許家打電動,許家人證實那天孩子放學後便帶著同學返家,李、吳兩家亦供稱孩子曾向策人提起要在許家打電動。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4:38

番外二

  當初身上能證明對方侵害自己的證據幾乎全被她洗去,警方勸說撤告和解,雙親堅提告,案子移交地檢署。

  檢察官叫劉治方,很年輕,她聽大家都稱他劉檢,她也跟著這樣稱呼他。他讓她去醫院驗傷,她不願,因她無意將自己身體袒露他人面前。劉檢鼓勵她,甚至答應她一定起訴那三人,只要她願意去醫院,才可能有證據起訴他們。

  不明白已有她事發衣物,為何還要驗傷,她提出疑問;劉檢告知警方移送書上僅有偵查卷一宗,未提到有衣物證物,又思及警方不斷勸說撤告和解,爸媽才想到恐怕證據已被湮滅。

  溫仲瑩在雙親與劉檢陪同下前往另一家醫院驗傷。預料中,在她陰道裡,未采到任何男性檢體,卻也意外驗出她應是雙性人。關於她平胸、她只長身高、她遲未有月事、她性行為高潮時會有男性射精現像,皆獲得了解答。

  她的世界崩塌離析。

  都是那三個人!都是呂彥峰!若非他們,她不必承受這些,她心裡發誓一定要報復這些人;她暫拋傷痛,積極配合劉檢的調查,只願能還她公道。

  她不知道一個人的道德良知可以如此淺薄,許朝翔那三人有事沒事出現在自助餐館,有時不講話,只坐在那一面吃飯一面盯著她的胸口和下體;有時嫌菜難吃、飯沒熟,甚至造謠餐館衛生不良,最後演變成拍桌,嚇跑不少客人。

  他們也曾經在吃飯時對著店裡用餐客人說她同時跟他們三個人交往,氣得父親抓著掃把就從櫃台衝出來趕人。

  不為父親添麻煩,她回家幫母親帶孩子。那陣子帶的那個孩子是個妹妹,妹妹的雙親是雙薪父母,有個讀國中的姊姊,那個國中生叫陳葳。

  陳葳放學返家前會來家裡帶妹妹回家,大概聽說了她的事,每日來接回妹妹時總會帶點心給她,有時紅豆餅、有時小蛋糕,有時是一根梅心棒棒糖,那個國中女孩是她遇事以來唯一交到的朋友。

  案子還在進行,對方三人家長要求和解,爸媽堅拒絕,家中開始不平靜。門口被潑漆、爸爸的車子被打破車窗,報了案卻遲無下文;同時間,劉檢忽然被調派,換了另一個叫張金安的主任檢察官接手承辦她的案子。

  家中的紛擾影響了母親保母工作,陳葳的母親說要辭職自己帶小孩,理由聽來正常,但他們都知道,陳葳的媽媽定是怕被他們家的事連累了。

  陳葳最後一次來接回妹妹時,摶了一個學校家政課烤的蛋糕給她;陳葳要她堅強,安慰她時,自個兒還哭得很傷心。

  那場官司最後因被告三人罪證不足,裁定不起訴處分。

  那一年,溫仲瑩知道了司法天平只傾斜於勢力強大那一端。她記住那個名叫陳葳的女孩,也記住了那位認真查案,她還來不及道謝就聽聞被調派的檢察官劉治方。

  一場官司耗盡心力,餐館生意被許家鬧得做不下去,她也被診斷出憂郁症;為了醫好她的病,父親先為她改名,之後又決定賣掉餐館,另覓它處重新生活。她的同胞哥哥在台北念書,最後決定搬移到北部,爸媽因她的事發願茹素,干脆開了家素食自助餐。

  她白日一面服藥治療憂郁症一面幫忙餐館,晚上補習准備回校園;哥哥沒課或放學後也在店裡幫忙,日子漸漸穩定,只是她的傷口未曾痊癒,每到夜晚,總要隱隱作痛。她知道她還是不甘願,又怎麼可能甘願?

  進入大學的溫雅琦生活多采多姿,她開始和同學跑夜店。也許是她遭遇的事令雙親心疼,他們待她的態度幾乎是縱容,只要她不做傻事,什麼都可以。

  她在夜店被一名模樣有點像陳葳的女孩搭訕,身高與自己差不多,蓄著一頭俐落短發;短發女孩有點害羞,似乎真的喜歡她;她看短發女孩順眼,抱著「男人不可能愛她,不如和女人在一起」的心態,放任自己與對方交往看看。

  短發女孩看著纖瘦,舉止秀氣,卻是個TomBoy,溫柔體貼,遇事時又會第一時間跳出來為她爭權益,她有一種被男人呵護珍惜的感動;她從初期的交往看看,到後來是真的愛上這個短發女孩,兩人交往到大學畢業前,她卻被甩了。

  女孩提分手時哭得好傷心,說分手不是有第三者,是因為她是男人;說在這段感情裡她一直在適應她像男人的身體,最後真的適應不來,只能分手。

  再次被愛情拋棄,溫雅琦痛得像要死掉。她不禁想,她犯了什麼錯?男人玩弄嘲笑她的身體,連女同志的T也因為她的性器官對她提分手。

  她是男人嗎?她像男人嗎?她明明是女的,她從出生就被當成女孩教養,爸、媽、哥哥,還有許多人都認定她是女孩,為什麼就是有人認為她是男的?但她又真的是女的嗎?愛情是否只能以性別決定?皮囊真的很重要?

  她跟爸媽要了筆錢,去隆乳、打女性荷爾蒙,去打膠原蛋白豐唇,把內雙眼皮割成外雙,還開眼頭。她變得愛美愛打扮,每日將自己裝扮得性感美艷。

  她去了夜店,多少男人與她搭訕,渴望認識她,或是與她一夜纏綿,她在心裡罵他們賤,卻又享受、接受他們的追求,因為,她還是渴望愛。如果有人愛她,多好!

  溫雅琦的父親被腎病困擾多年,在她大學畢業後不久,一次洗腎不慎感染,最後因敗血症離開。母親在父親離開後的第二年忽然倒下,一個月後離世。

  失親讓她懊悔未及時行孝,才發現這幾年她只努力於擺脫那段肮髒的過往,卻忘了關心家人;她才明白,其實自己從未從那個痛苦的深淵中離開過,因為一個愈想證明自己的人,才是最逃離不開的人。

  兩年內失了父親又失去母親,她生活像沒了重心,憂郁症並發為躁郁症。直到在新聞中看見許朝翔當選市議員的消息才有了點生氣。真可笑,那種出事只會卸責甚至反控對方、只會以手段威脅打壓對方的惡徒,也能成為市議員?尚只是學生時就已如此囂張狂妄,現讓他坐上議員一位,他豈不是要為所欲為了?

  司法無法懲治他,她來。溫雅琦找徵信社調查當年那些人的生活與行蹤,令她驚愕的是呂彥峰還成了司法官,可真諷剌。她愈想愈不甘願,她要一個一個報復,用當年他們羞辱她的方式狠狠回敬。

  她以她已能勇敢面對過往,加上爸媽生前遺願是回老家為由,勸說哥哥離開台北,搬回以前的家。與哥哥談了近半年,他最終因為疼她,讓步了。

  哥哥擔心老家鄰居還記得當年事,只把雙親牌位迎回家,在另一處租了棟兩層樓房子。二樓私人場所,一樓開餐廳。哥哥手藝很好,明明讀的是明星學校的資工系,卻將爸爸的廚藝學了精透,不僅如此,還自己研發新菜色。

  店裝潢期間,她與哥哥四處找配合的農家,盼能有當天現采的有機蔬果,就這麼和陳葳遇上了。陳葳的雙親不願接爺爺的農務工作,她接了下來,每日現采後,將最新鮮的蔬果送來店裡。

  陳葳變化不大,心善良,待她仍然熱情,只是不習慣她改名後的名字,還有她整型隆胸後的樣子。她喜歡陳葳,多希望身邊有一個真心相待的伴侶,只要能接受她的身體、只要真心,無論男女,或是TomBoy、婆,她都能接受。

  她想有自己的家庭;心愛的人若是男人,她可以為他生孩子;若是女人,也可以認養;當然,先決條件是她得知道像她這樣非男非女,在女同志圈被婆說太漂亮,被T認為太像男性的性別,究竟算男人還算女人?她能不能懷孕?

  她想求助醫生,又不願身體秘密被其他人知道;她試著從網路找資料,得到的結果令她懷疑自己是奇美拉——嵌合體人。她分別找了幾家化驗所,利用

  網路訂購采樣套組,以保密並匿名的驗證方式驗DNA。她寄過含毛囊的頭發、沾有口腔黏膜的棉棒、有她血液的面紙,甚至連精/液也、用化驗所的收集器寄回化驗。

  明明都是她的檢體,結果卻不同,她身上果然有兩組不同的DNA。她甚至猜測哥哥與她一樣,也有兩組DNA,只是他可能比較幸運,在外型與性器官的特徵上,他身體只展現出他是男性的一面。

  DNA成了她的工具。她花了一年時間思考如何實行她的報復,從勘察地形,到如何避開監視器,再到怎麼接近報復對像、怎麼動手怎麼不留下證據等等。

  她瞞著哥哥,晚上兼差酒促小姐,以約會為由,出門到各夜店、熱炒店、釣蝦場工作。她跑李偉生和吳宗奇的店,知道這兩人與許朝翔依舊鬼混一塊,三人有固定聚會;另一方面利用其它時間去認識呂彥峰,順利成為他女友。這幾個人都曾與她發生過關系,卻都不認得她,計畫很順利。

  知道性侵她的那三人特別喜好美色,她先釣李偉生。下半身思考的畜生果然好騙,一口答應。她開著他的車,載著他到登山步道。她在車裡挑逗他,脫光他衣物,再帶著事先准備的情趣用品誘他到車外做;他藥效開始發作時,她坐到他身上,慢慢地以他領帶捆綁他雙手;他很興奮,以為她真要與他在野外玩SM。

  她不過稍微挑逗他,他就興奮高潮,看著他惡心嘴臉,溫雅琦說:「跟你說個秘密。你知道我叫雅琦,你知不知道我姓什麼?我姓溫,溫度的溫,有沒有覺得熟悉?」

  當她用她戴著柔軟羊皮豹紋半掌手套的指尖擦過他胸時,他抖了下,那反應令她笑了聲,她接著說:「記不記得高三那年,你和許朝翔、吳宗奇在防火巷內強暴了女學生的事?那女學生好像也姓溫?」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4:52

番外三

  至此,終於看見李偉奇表情遽變。她看他試圖將兩條被她綁至頭頂的手臂抬起,她諷笑:「想動?很奇怪吧,為什麼會突然沒力氣?」她戴著手套,不怕留下任何皮屑和指紋,只拉高他雙手,她手一松,他兩臂立即虛軟下來。

  「剛剛在包廂裡我趁你沒留意時,在你酒裡放了點鎮定劑,算算時間,藥效開始發作了啊。」

  「你……你想做什麼?」李偉生張嘴,勉強擠出一點聲音。

  「做你做過的事啊。你怕什麼?」她拿出事先准備的情趣工具,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知道身體被人侵入強占的痛苦嗎?你想不想試?」

  李偉生瞪著她手中工具,困難地搖了下頭。「你……你是、是誰?」

  「溫仲瑩啊。怎麼,認不出來了嗎?」她腿撐起,架高他的腿,手一推,身體被擠入異物的李偉生痛得凸了眼,他張嘴欲叫,一團布料塞進他口中。

  「被性侵是什麼感覺?嘗到了吧?我買了很多情趣用品,本來打算讓你一個一個試,不過帶著大包小包出門實在太招搖,那些剩下的情趣用品,我就留給吳宗奇、許朝翔,慢、慢、用。」

  溫雅琦的五官與身下男人同樣扭曲。她眼角有淚,低啞著聲音開口:「如果不是你們,我怎會變成這樣?我的人生被你們毀了,憑什麼你們過得這麼自在?我的身體又不是我能選擇,你們憑什麼嘲笑、玩弄……」

  她把手中工具從他身體抽了出來,從口袋裡拿出一支試管型容器,笑著把裡頭的體液淋在男人臉上,然後換上一把鋒利的刀,在男人驚恐的表情中,她從他腿間靜脈劃下,血瞬間湧了出來。

  「我等這一天等太久了。我這一個多月,幾乎每天跟豬肉攤買豬肉,自己躲起來偷偷練習,練習讓自己不怕用刀;一度以為我根本下不了手,現在才知道殺人也是可以練習的,哈哈哈……」

  割下男人性器官,他面色已慘白,身體顫抖,虛弱得連眼也睜不開。溫雅琦殺紅眼,一刀又往他右胸割下,血滲了出來。

  「知道我會怎麼處理你被我割下來的地方嗎?我跟你說,我打算煮了喂狗!」

  早打算殺人毀屍,溫雅琦不怕她的犯罪過程讓身下男人知道,她一面說著,一面割著男人的身體,他何時斷氣,她根本不在意。

  同樣的手法,用在了之後的吳宗奇和許朝翔身上;唯一不同的是,許朝翔體質或許較不同,在她切割他下體時,居然還有力氣扯住她頭發,她一慌,揮刀砍向他手臂,他再沒了反抗能力。

  為了羞辱他,她把他的性器官塞進他口中,她冷冷瞪著沒了氣息的男人,笑得陰冷:「議員?後台硬?政治世家?黑道?不就這樣而已。」

  李、吳兩人座車被她開回老家置放,停了兩部車後,已無空間,她只能一把火燒了許朝翔的車;她將他的車開進產業道路旁的空地,卻突然聽見有機車引擎聲,怕引來注目,她棄車,騎著事先藏在樹下的機車離開。

  下一個對像,是呂彥峰。若不是他把她身體的秘密傳出去,又怎麼會有後來的事?呂彥峰不像那三人貪色,接近他最好的方式是成為他的朋友,但她沒想過他會追求她,心裡有點得意一切如此順利。

  她瞞著哥哥進行她的殺人計畫,當然不能讓他知道她現在的男友是呂彥峰;為免無意間泄露什麼,她不帶男友回去,手機電話簿姓名設定成李文山,這樣就算讓哥哥看見了手機簡訊或來電紀錄,也不用擔心。

  溫雅琦沒料到的是,呂彥峰竟然找上哥哥;後來才知道那個來過店裡幾次的可愛女生撞見過她與呂彥峰在一起,她想,也許是那個女生透露了什麼。

  她怕呂彥峰發現她是溫仲瑩,思索著怎麼下手時,他卻先約了她,說了那此二話;她確定他認出她了。不在計畫內的是他的求婚,還有那本「日記本」。

  這麼多年來,她恨著他,卻原來是因為他的日記本被那三人拿走。

  溫雅琦好痛苦,不知該不該相信他的話,或許她就是傻,最後還是沒能對他下手。三條人命,也夠了,至少她身邊現在還有哥哥,也有陳葳。

  明知陳葳從頭至尾喜歡的都是哥哥,哥哥對她也有意思,她仍是無法放下陳葳,總想著只要能看著她,甚至哪日她與哥哥能修成正果,她也滿足。

  所謂法網恢恢,就是這樣吧。即使自認為天衣無縫,畢竟她清楚自己身上的DNA秘密不容易被發現,因此在看見檢警出現時,她也猜到應該是找到了什麼證據,卻仍感到意外。

  她知道殺人有罪,但為那三人坐牢實在不值,只要堅不認罪,也奈何不了她吧?只是未料到哥哥會跳出來承認藥片和情趣用品是他的。他想做什麼?為她頂罪嗎?他知道她是凶手?何時知道的?

  檢方羈押不成,店面和樓上房間皆被封鎖,她與哥哥暫住旅館。從法院回來的那晚,她找上哥哥,他開房門見了她,似乎不意外,像是知道她會找他。

  「哥……」

  溫仲堯靠在椅上,長目滿是血絲。「累了一天,不早點睡?」

  她忽然就紅了眼眶。若不是她,他怎麼會被上戒具?那是多麼羞恥的事。她拉了椅子,坐在兄長身旁,說:「我睡不著。」

  他沒講話,似在思考什麼。她看看兄長的神色,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溫仲堯看著她,道:「許朝翔新聞出來時。」抿了下嘴,接著說:「李偉生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出了那樣的事我不會意外;吳宗奇新聞出來時,我曾感到懷疑;之後新聞又報導檢警懷疑兩起命案與許朝翔有關,我猜應是他們三人之間為了利益起衝突,一直到許朝翔也遇害,我不得不懷疑是你。看見警方在你房裡捜出那些東西,我幾乎確定了。」

  「但是在那之前,警方公布命案現場的長頭發,驗出是男的。」

  「你身上有兩組不同的DNA,是嗎?」

  溫雅琦驚詫地望著他。「你、你怎麼知道?」

  「猜的。」他微扯唇,笑得苦澀。「其實,我也驗過。」

  溫雅琦睜大眼,訝問:「你驗過?」

  「我想過,為什麼你身上會有兩種性特徵?是不是爸媽還是他們的親人有什麼隱性遺傳疾病,但他們不知,所以才生了我和你?那為什麼我沒有兩種性特徵?我心裡有些怕,怕將來我的孩子也遺傳了這種隱性的疾病,該怎麼辦?」

  「所以你去驗,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遺傳病,結果發現身上有兩組DNA;你害怕將來結婚有了孩子,小孩也跟我們一樣有兩組DNA,甚至是跟我一樣?」

  「是。」溫仲堯淡點下顎。

  「這是你不敢承認你喜歡陳葳的原因吧?」

  「說這些都沒什麼意義了。今天雖然交保,也許明天就被關進看守所。」

  「你明明就不是凶手……」她濕紅了眼。

  「有關系嗎?只要能破案,警方會在意凶手是我還是你?」

  「我在意啊,我沒想要你幫我頂罪。哥,你去翻供好不好?」

  「然後呢?讓他們從證據找到你?」溫仲堯笑了聲,道:「總要有個凶手,這事情才會落幕,既然我認了,就這樣吧。」

  「什麼叫就這樣?陳葳怎麼辦?」她跪在他腿前,雙手搭在他腿上。

  「哥,她每天送蔬果過來,不就是為了看你嗎?她看我們忙,留下來無薪幫忙,不也——」

  「然後呢?」他揚聲打斷。「你知不知道你真被判刑了,你身體的秘密會有多少人知道?你以為監獄裡有隱私嗎?你想過沒有?」

  她怔愣,一時半刻無法思考。是啊,她沒想過真進去後,她的身體……

  他捧起她濕淋淋的臉緣,說:「雅琦,我不認同你的手法,但事情已發生,我能幫你的就只剩這個。我總覺得我們比一般手足更親,這幾年我看著你被憂郁症困擾、被性別迷惘,卻什麼也幫不了你,我心裡非常難過。我相信雙胞胎有感應,你的痛苦我都知道,我也只是比你多點運氣,有個正常男性的特徵而已。」

  他笑一下,又說:「你報復也報復了,是不是可以放下那些,好好過屬於自己的生活?我一直都希望能看見一個肯定自己、對自己有自信的你,無論你在心裡將自己定位成哪一種性別。」

  溫雅琦沉思一夜,清晨時,她靜靜離開房間,一個人走進警局。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9 00:15:11

  後記 攸齊】

  去年底,出版社開了臉書帳號,為了按贊,我也申請了帳號,當時有位實習律師在臉書留了私訊給我,說是我的讀者,講了些鼓勵的話,說她特別喜歡殯葬系列,還說將來我若想寫律師設定的故事,遇上專業問題時,可以找她,她會為我說明。

  真是熱情熱心的姑娘是吧?心裡萬分戚動,也想著有一天就來寫個律師吧。但是計畫往往跟不上變化,我對律師暫時無戚,先對檢察官與書記官有了興趣。

  傅訊給這位准律師妹妹(是位笑容很陽光可愛的妹妹,臉書常有她和友人旅行及聚餐的分享),請教了幾個檢察官與書記官相關的問題;不過她還是實習階段,出庭機會不多,所以她又很認真跑去找她的檢察官學長姐幫我解答。

  在此,先感謝他們。

  為了劇情需要,故事中檢警單位相關內容,不全與事實的相同(如檢察官有分組別,專負責緝毒案件,或婦幼、詐欺等,但故事中我未這樣分),請見諒。

  還有,這位准律師妹妹推薦我看《天平上的馬爾濟斯》這部戲,因能花在看電視這件事上的時間不多,這戲我只跳著看了幾集;雖只看部分,但我個人還滿喜歡,找個時間來把它看完,順便推薦給大家。

  書名就是借用這部戲名。

  另外,因為北捷一案,必須嚴肅地強調,這個故事僅是滿足我個人說故事的欲望,拜托,請方學習。故事是故事,現實人生是現實人生,千萬別分不清。

  我常有一種戚覺,這社會的犯罪年齡一直在下降,動機也愈來愈難以理解,許多犯罪根本毫無動機,是不是因為這些孩子缺少生活中真實的體驗與關懷?!因為現在很多事靠網路便能完成,談戀愛、寄信、繳費、購物、發心得、寫日記、做功課、游戲……只要有網路,統統都能在電腦或手機上做這

  些事,於是,當孩子們從虛擬世界抽離,回到現實生活時,卻不知怎麼維持人際關系、怎麼和自己的親友溝通,甚至忘了禮貌、忘了尊重。

  所以,少使用網路,多往戶外走走,和家人朋友同學,找家店,點杯咖啡,坐下來對話,這樣,是不是能讓我們心靈更充實一些?現代人重視養生,其實心靈也要養生。

  願社會安定,祝福大家。

  最後,感謝辛苦的出版社、編輯、畫家老師,也謝謝讀者朋友。

  可愛的律師妹妹,謝謝你啦,愛你!

    【完結】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