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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喬安 -【一想到妳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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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4 00:29:20
標題:
喬安 -【一想到妳呀】《全文完》
喬安 -
一想到妳呀!
「黑船之鬼」是來自地獄的催命之徒?
在她讀過的書籍中,未曾聽聞!
予霧只知道,他是個時時頂著救命恩人頭銜,
企圖軟硬兼施將她拴在身邊的無賴海盜,
在海鬼讓統禦的世界中,根本沒有規矩可言!
他對她──言語不規矩、態度不規矩,
甚至,連行為都可以嚴重不規矩……
看來,也該有人挺身出來「教化」一下這個不講道理的男人才行!
四書五經不管用、仁義道德講不通?
行!她還有一項「必勝」絕招──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4 00:29:35
楔 子
清順治十四年(西元一六七五年)紫禁城儲秀宮。
午後微風,自雕欄間輕巧拂人,飄揚起如薄霧般的輕紗羅帳。
儘管天候已冷,董鄂妃仍酥胸半露,慵懶閒適地側躺在寬敞柔軟的臥榻上,唇角抹著淺笑,凝望眼前熟睡的嬰兒。
「瞧,小傢夥帶勾的嘴巴,像誰?」細嫩嬌媚的嗓音,順著柔白的指尖遊撫過嬰兒的嘴角,結束在一聲嬌吟驚喘之中--
「皇上……」一陣火熟的吮吻驀地偷襲她線條優美的頸項,讓她忍不住縮著身子連聲求饒。
「別……好癢……」
「誰叫你打睜開眼,就不記得多瞧朕兩眼,該罰。」年輕、自負的俊容閃動捉弄的笑意,福臨順勢摟住董鄂妃的纖腰,火熱的雙唇亦跟著她的肩頸曲線滑向她高挺的胸壑,恣意掠取他專屬的柔軟與芬芳。
「別鬧……」
董鄂妃輕笑出聲,嬌甜地推拒著年輕皇帝霸氣遊走她全身的熱吻,主動送上朱唇,算是安撫道:「輕點兒,等會兒把小傢夥給吵醒了……」
「他是朕的兒子,不會壞朕好事的--」福臨朗笑道,話裡充滿無限籠溺。
「將來,朕的江山、朕的一切,都還等著傳給他呢!」
這不是他第一次喜獲皇子,但卻因為他對皇貴妃董鄂氏的專寵,使得這孩子一出生便享有其他皇子所沒有的榮寵。
「別……」聞言,董鄂妃心一抽、臉一沉,連忙以指抵住年輕皇帝的唇瓣,制止他的話語。
「請皇上……別再說這種話了……」
「怎麼,不開心?」
福臨攫住她的纖纖玉手,順勢貼唇啄吻。面對愛妃突來的不安舉動,他亦跟著蹙起眉頭。
董鄂妃勾環住福臨的脖子,將紅嫩的臉龐深深埋進他的胸膛,細聲道:「皇上疼愛臣妾,臣妾自然心裡明白,只是關於皇位繼承一事……還是請皇上別……」
「他是你為朕生的,朕就要立他當太子。」
福臨猛地將她壓在身下,霸氣宣告著他對她的愛。
「可是,孩子才剛足月……」
「朕決定的事,沒有『可是』,況且立儲一事還是盡早決定的好。」他不否認他是有「私心」的。
福臨以專制的熱吻封住她多餘的憂慮,企圖獨佔她所有心緒。
在複雜爭鬥的清宮之中,董鄂妃不但入宮未久即被封為皇貴妃,更是集年輕皇帝寵愛於一身,此刻的她,該是幸福且滿足的,但這樣的「幸福」卻讓她感到害怕。
「皇上……」董鄂妃喘著氣,勉強掙脫福臨強制的索吻,攏著衣襟就要起身。
望著愛妃香肩微露的嬌媚模樣,福臨並沒有急著再樓她入懷,僅以手撐頭側躺著望她,眼神充滿佔有,道:「不僅立儲,朕還要立你為後。」
「立……立後?!」董鄂妃大驚,臉色倏地刷白,她慌忙搖頭道:「皇上萬萬不可!」順治皇帝先前已經廢後一次,若再次將現任皇後廢除,後果將不堪設想。
「愛妃辛苦為朕生下皇子,冊立為後,有何不可?」福臨堅定的口氣引起董鄂妃一陣輕顫。
他對她近乎迷戀的情感她不是不明白,只是這樣的「迷戀」早已引起其他後妃的嫉妒,若他再執意改立她為後,恐怕會在宮中引發劇烈的權力爭鬥……天,那豈是她擔得起的!
輕撫福臨俊逸的臉龐,董鄂妃由衷說道:「為皇上生育皇子的豈止臣妾一人?有皇上的呵護陪伴,臣妾已經感到非常滿足,請皇上別再費心為臣妾做些什麼了,好嗎?」
「我就是想要立你為後,將來,你還會成為皇太後、太皇太後,這是我愛你的保證。」福臨意氣風發道,絲毫不解董鄂妃心中的擔憂。
搖搖頭,她企圖再三強調。「臣妾不要什麼保證,只要皇上……呃……」的話語消失在福臨霸氣覆上的唇瓣之中。
軟榻上,相愛的軀體再度火熱交纏,福臨全心的疼愛讓董鄂妃再度迷失於他的暱語柔情之中,暫時拋卻心頭憂慮。
羅帳裡,低呻輕吟,恩愛的氣息盈滿一室。
當福臨滿足地摟著裸身的愛妃,細心為兩人蓋上絲被打算再說些貼心話時,一旁熟睡的嬰孩突然蠕動且嗚咽了起來。
「瞧,把小傢夥吵醒了。」董鄂妃半撐起身子,輕哄著嬰兒。「剛才應該先叫乳娘把他抱走的。」
「無妨,讓他從小感受父母的恩愛,也未嘗不是件好事。」福臨賴皮地將臉又埋進她的頸子。
「不害臊。」她輕斥道,身體因他的騷擾而感到一股火熱的躁動。
「他是朕的『第一子』,朕要他將來不但是有擔當、有遠見的君主,朕更要他成為一個懂得追求愛情的人,不必再為了兼顧朝中的權貴勢力,而被迫娶納沒有感情的女子--」福臨道出自己心底深處最大的無奈。
自他六歲登基以來,屬於他的一切自由便被深錮在皇帝的身份之下,連選妃立後之事,也必須衡量朝廷內外的局勢而作合理分配,全由不得他作主,直到遇上了董鄂妃,他才真正感受到為愛傾心的滋味與喜悅。
在她面前,他不是皇帝,只是一個享受愛情的普通男人。
「納你入宮,是朕生平唯一忠於自己感情意志的決定。」他湊向她的耳畔,低聲宣告。
摟著他精實的男性身軀,董鄂妃悶聲說道:「如果皇上真愛臣妾,就千萬別再為臣妾強出頭,更不要將皇位大權壓在咱們孩兒身上,或許這對他來說才是……」
「不成!」福臨打斷她,正色道:「明兒個慶賀大典上,朕會讓所有文武百官明白『誰』才是未來真正的皇位繼承人!!」
董鄂妃身子微微顫抖,深刻明白他真正的用意。「皇上……」
「朕不允許任何人對你的『地位』再有質疑。」他撫著她的裸肩,眼神堅定。
他和她之間,有著太多來自宮裡、朝中的阻礙與責難。儘管他貴為一國之君,但在好不容易才擁有了與她相戀相守的權利後,他絕不容許任何人恣意作梗。
幽幽歎口氣,董鄂妃抱起身旁男嬰,心頭湧起淡淡失落與不安。她不想成為皇後、更不冀望太後之位,她要的……只是一份平凡的相守呵!
但福臨是大清國的皇帝,他自然也有他的立場。
見董鄂妃悶聲不語,福臨舉臂圈住他們母子,放軟聲調道:「難道愛妃不想與朕共用這片美好江山?不想讓咱們兒子成為萬民敬仰的對象?」
「皇上既然已經決定……就照皇上的意思吧……」低垂羽睫,董鄂妃訥訥地道,不想再為自己的處境爭辯,只要她的孩子能夠平平安安長大成人,那麼--她也就別無所求了!
擁著他最摯愛的兩個寶貝,順治皇帝心中充滿無比驕傲。
過去,他幼年即位,無法充分掌握朝廷大政和自己的婚姻;未來,他絕不容許他的愛子重蹈他的覆轍。
他將為他鋪好一條完整的道路,讓他能夠充分掌握自已、掌握天下--當然,也包括掌握他的愛情!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4 00:29:53
第一章
清 康熙二十一年(西元一六八二年)二十五年--
時間可以改朝換代,造就一代明君;也足夠令一個嬰兒成長為雄霸一方的海上首盜。
時間長短或許是造就成功的條件之一,但卻不是絕對!最重要的,仍是憑藉著自身的「實力」!
而「他」--代表的就是實力!
嘴角勾出一抹邪笑,迎風飄發的黑衫男子拋出手中的千裡鏡,命令道:「給我好好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陽光下,千裡鏡的玻璃鏡片反射出一道弧形光芒,落入前來接手的十九歲白髮少年手中。
海羅千鈞一髮地接住淩空飛來的千裡鏡,暗籲口氣;這千裡鏡可是從洋人手上換來的昂貴玩意兒,是個可以將遠處之物給瞧個一清二楚的寶貝,大首領不怕摔著了心疼,他可在意得緊!
「只是一艘普通的商船,有啥好玩的?」海羅單眼微瞇地湊上千裡鏡,聽令望向大海彼端的一艘單桅商船。
「好玩與否,一會兒便知!」
黑衫男子跳上船桅前的平臺上,微弓單膝、悠哉斜倚;而他如異族般披散飛揚的長髮,襯著身後迎風伸張的黑帆,宛如黑獄來的催命之徒--
在海上,他確實是!
舉凡他「黑船之鬼」盯上的目標,沒一個能僥倖逃過!
可,今日他心情極佳,暫且不想催魂討命,只等著看場好戲……思及此,黑衫男子又勾出一抹莫測高深的笑。
「這艘船橫看豎看都是普普通通,應該沒啥值錢的東西……」透過千裡鏡,海羅專注觀察目標船隻,嘴裡兀自唸唸有詞。「況且又是咱們漢人的船,搶了實在沒意思……」
「傻呆,那艘不是漢人的船!」
伴隨強勁海風傳來一聲清亮的稚嫩嗓音,一名身形靈巧且刻意穿著男性服飾的十五歲少女忽地從桅桿上一躍而下,立定在負責監視敵情的海羅身後。
「不是漢人的船?」海羅求證似地將千裡鏡貼得更近。「可船上的人明明都穿著漢人的衣服啊!」
「我敢打包票,那艘船上絕對都是琉球人。」少女拍拍平坦的胸脯,自信滿滿。「如何,敢同我對賭嗎?」她可是有十成十的贏面!
「琉球人?怎麼可能?」海羅半信半疑,不服輸地又以千裡鏡仔細張望。驀地,他嘴角閃過一抹算計的詰笑,收回目光道:「你想賭啥?」
事實上,他已經瞧見另一艘「看起來」才是真正琉球人的船隻正進入視線範圍內,他贏定了!
「很簡單,賭下次行動的發言權!」
「發言權?」海羅微愣,不確定地望向平臺上的黑衫男子,只見後者略微聳肩,算是默許了他們的對賭行為。「成!就賭發言權!」他轉身立刻爽快允答。
聞言,少女歡呼一聲,發出開心的格笑。「笨羅哥,你輸定了!輸定了!」
「那可未必!!」不想被少女篤定的氣勢壓過,海羅將千裡鏡丟向她,指著海面道,「你仔細瞧瞧,後頭出現的那艘才是琉球人的船!」
接住千裡鏡,少女連看都沒看一眼,直接說道:「那艘是日本倭的船,不是琉球人的。」
海羅撇嘴,不以為然。「你的意思是--那些滿是漢人穿著的船其實是琉球人,而後頭那艘琉球船上則全是日本倭?」
「正是。」少女點頭。
「哈--哈哈--」海羅忍不住狂笑出聲,白色髮絲在日光中顯得格外閃耀。「我說抱兒,你別為了搶下次行動的發言權,就胡亂扣人帽子。」
「我說笨羅哥,你也別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別忘了咱們是什麼出身,豈會連他們這點小小的『換裝』把戲都看不出來?」被喚為「抱兒」的少女輕笑反稽,梳攏在腦後的髮絲揚拂過她紅潤嫩澤的青澀雙頰。
她雖是黑船上唯一的女性,但並不表示她是最「年幼無知」的!
還有,你再仔細瞧瞧,後頭那艘『琉球船』上的人,穿的是什麼衣服?」她大方地將手上的千裡鏡交還給海羅--死果她沒料錯的話,他將看到一船的日本倭。
果然!海羅狐疑地取回千裡鏡一望,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但他仍不願服輸地說道:「可你也不能咬定另外一艘船上的漢人只是『換裝』假扮的?」
「你不信?」抱兒淘氣一笑,跳上平臺道。「可以問問鬼哥。」她盤腿而坐,指向身旁的黑衫男子。
海鬼讓微挑單眉,嘴角似笑非笑。「仔細盯著看,好戲就要上場了。」
海羅斜睨了帶頭首領身旁的靈怪少女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繼續他監視的任務。
抱兒背地對著白髮少年扮了扮鬼臉,然後獻計般地對黑衫男子說道:「鬼哥哥,咱們『換旗』嚇嚇他們好不好?」只要亮出黑船的鬼旗,她就不信那些人還有膽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內「胡亂造次」。
「現在不是時候。」海鬼讓不疾不徐道,黑眸深處閃動一抹冷異的光彩。
倏地,傳來海羅的驚聲叫喊--
「琉球人……啊,不!是日本倭登船搶劫了!」海羅抓著千裡鏡,語氣緊張地轉述著「敵情」。
「前面那艘漢人的船上好像有三個女人……啊!她們被攻擊了!」
「前面那艘不是漢人的船,是琉球人的才對!」
抱兒在旁大聲糾正,忍不住躍下平臺,上前搶過小師兄手上的千裡鏡,兀自湊在眼前猛瞧。
海羅則跑向甲板平臺,迎著海風,對著海鬼讓喊道:「大哥,那些百本倭竟敢在咱們地盤上公然搶漢人的船,咱們換上鬼旗嚇嚇他們!」
「就跟你說那艘不是漢人的船!」抱兒回過頭,鼓起紅撲撲的腮幫子再三強調。
海羅撇撇嘴,決定徹底漠視她的「糾正」。
「鬼哥,不如咱們上前給點教訓,反劫他個一大票,如何?」此時,一旁虎背熊腰的獨眼大漢海馬已壓不住心中急切,粗聲提議。
海鬼讓勾起笑,舉手阻道:「慢,以後有的是機會。」
「那咱們現在該怎麼做?」海羅跟著追問,亦耐不住性子了;跟隨出海至今已過半個月,除了跟海抱鬥嘴鬥氣之外,皆未有任何重大劫掠可供活動筋骨,讓他確實有此悶了。
畢竟,他們黑船一族是以海奪起家--生於海、死於海!做好事在大海、做壞事也在大海!倘若要他們在海上「無所事事」,那還不如直接起把火,將他們一群人給活燒海上,也算是替天行了正道!
但話又說回來--恐怕還沒人有這個膽哪!!
「就等鬼哥一句話,咱們現在該怎麼做?」海馬擊拍大腿,忠心待命。
海鬼讓緩緩伸展雙腿,索性整個人仰躺在平臺上,閉目養神。
「什麼也不做,就讓他們搶個夠。」他還是那抹笑。
「什麼……也不做?!」甲板上,眾家海姓兄弟齊聲抽氣。
這倒反了鬼老大的行事風格!
「可是鬼哥……」
就在眾人想再勸進帶頭首領讓他們「活動筋骨」的同時,一旁的抱兒突然尖聲大叫--
「啊!有人落海了!」
她一手拿著千裡鏡持續觀望,另一手則胡亂上下揮動。
海羅斜睨抱兒一眼,立刻又將打斷的話題接回。「若咱們什麼也不做!豈不是會壞了『黑船之鬼』的威名?」
「喂喂--我說有人落海了--」抱兒又是一串急切喊叫。
海馬搖著頭,輕啤一聲。「我說小抱兒,別人落海幹咱們屁事!」
「說得有理。」海羅點頭如搗蒜,立刻改變口風,附和道:「那艘船上若真如你所說的,全是偽裝成漢人的琉球人,那麼,他們就算淹死了也不關咱們的事。」
「可落海的是個女的--」抱兒抿嘴道。雖然黑船一族是威震諸洋的海上首盜,但並不代表身處其中的她就沒有「惻隱之心」。
她生平就是見不慣有人「欺負弱小」!
「鬼哥,咱們去救她們吧!」抱兒仍不死心道。以她剛才所見,那艘被劫的船上至少還有兩名女子,而且處境岌岌可危。
海羅走向抱兒,取回她手上的千裡鏡,擺明瞭故意和她唱反調的態度說道:「鬼哥剛才都說了,咱們『什麼也不做』,『就讓他們搶個夠』!聽到不?」
「你們『什麼也不做』,並不代表我也是!」
抱兒執拗起來,足下一蹬,頃刻間已飛身縱入海中。
「鬼哥,你瞧她!」海羅大聲指控抱兒的任性妄為。
而海鬼讓似乎並不訝異少女我行我素的行為,只見他揚手一揮,直接命令道:「你也去!」
「我?」海羅指著出口己的鼻尖,瞪大眼。
海鬼讓邪氣一笑。「你去告訴抱兒,要救就要救活的回來。」
「現在?」為什麼是他
「給你半刻鐘時間追上她,並且回來覆命。」
「半……半刻鐘?」誰不知黑船之上,除了海鬼讓之外,就屬抱兒游水速度最快。追上她……太難了!
「想抗令?」
海鬼讓輕旋落地,狂放的髮絲迎風飛張,散發出懾人氣勢;而他嘴角始終帶勾的淺笑,才是真正令人心頭發毛。
海羅吞吞口水,識時務道:「去、當然去!而且現在就去!」二話不說交出千裡鏡,他跟著躍入海中。
沉笑兩聲,海鬼讓拋出手中的千裡鏡給獨眼海馬。
「好好盯著他們!」
語畢,他的頎長黑影隨即沒入船艙之中。
海馬搔搔頭,瞄了眼手中的千裡鏡,又望向大海,一臉不解。
「鬼哥是要我盯著誰呀?抱兒他們,還是那兩艘船?」
「自己想吧!」
眾人聳肩,紛紛散開各自幹活,獨留海馬一人孤立船首,與停駐桅桿上歇腳的孤鳥相互對望--
* * *
碧海藍天,孤鳥伴飛。
一艘不算大的單桅商船上,兩名穿著高貴旗服的女子,正迎風佇立遙望湛藍的海面,她們看來似乎心事重重--
「予霧姊姊,你覺得父王的病要不要緊?會不會有事?」
身著紫金花繡淺紅旗裝的尚夏公主,輕輕拉住她身邊那位如霧白皙的女子,面色微凝。
比較起她充滿血色的紅潤雙頰,這女子倒顯得有些蒼白孱弱。
「公主別太憂心,聖上一定會沒事的--」
予霧微微扯動如花瓣般美麗的唇角,頓時為純真的尚夏公主注入一股莫名的安定力量。
夏兒點點頭,有信心道:「嗯,父王一定會沒事的。」予霧曾經是她們琉球國萬中選一、預備入殿修行的女巫人選,相信她的「保證」一定也具有祈福作用。
強勁的海風拂掠過兩人的衣裙、髮梢,予霧抬手輕撥夏兒頰邊散落的髮絲,心頭驀地升起淡淡的疼惜。
由於她是太學師傅的女兒,所以十歲那年便被琉球王選定為尚夏公主的「伴讀」,希望藉由她深受漢學薰陶的沉穩性子來「影響」活潑好動的公主。
多年來,她們如影隨形,培養了亦姊亦師的深厚情感,就連六年前,夏兒被以和親之名遠嫁中國(天朝)時,已近及笄之齡、即將奉獻自己成為修行女巫的予霧,即因夏兒執拗的堅持,才又被琉球王指派隨行,為的就是能夠繼續貼身指點夏兒不受約束的言行。
予霧明白自己的責任,同時也清楚夏兒的。
這次她們突然接到琉球王病危的消息,在未及告知夏兒的夫君薩康的情形下,即貿貿然跟著琉球使者動身返回琉球國的舉動,她預料會在朝中引發一些不必要的聯想與揣測,或許……還會間接牽連到夏兒的夫君薩康!
但,看著夏兒愛父心切的模樣,她也不忍阻止些什麼,只能盡己所能地陪伴夏兒,保護她不受傷害……
「予霧姊姊……」
「嗯?」
夏兒拉住予霧纖白細緻的柔荑,突然想起什麼似地憂心問道:「你說,咱們就這麼跑回琉球,會不會有事?」
猶記得出嫁之前,父王曾經再三告誡過她,沒有得到大清國康熙皇帝的恩准,她是萬萬不能擅自跑回琉球國的,可如今……
「這……」冷不防被問及心頭之慮,予霧略顯遲疑,但隨即以平日慣有的冷靜語氣答道:「放心,不會有事的。」
夏兒蹙著眉,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才道:「嗯,沒錯,薩康曾經告訴過我,康熙聖上是位事親極孝的好皇帝,而現在父王病危,相信皇上也會體諒我的一片孝心……」
予霧點點頭,贊同了夏兒的說法。
年前秋季狩獵之後,康熙皇曾留予霧在宮中小住過,以那段時間的接觸與瞭解,她相信他確實是位明白事理的好皇帝。
「其實,就算是看在予霧姊姊的面子上,我想皇上也一定不會追究的。」眨眨眼,夏兒又像是想通了什麼,看來安心不少。
「公主為何突然這麼說?」予霧擰起眉,問。
夏兒挽著她的手臂,偏著頭純真地說道:「皇上喜愛予霧姊姊的事,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人人都清楚明白……」
「沒這回事兒,公主別瞎說。」予霧搖頭輕駁,無瑕的臉上瞧不出一絲喜悅之情。
她寧願相信皇上只是單純地欣賞她的漢學涵養,喜歡與她切磋聊聊罷了!
「才沒瞎說!」夏兒篤定道。
「我聽薩康說,江南氣候比京城溫暖許多,所以皇上才會讓你跟著咱們調派來南方,為的就是讓姊姊你先調養好身體,至於頒詔納妃,只是遲早的事……」
聞言,予霧意外露出一抹淺笑。
「或許這次回到琉球,我該主動請求聖上讓我留下,繼續履行入殿修行的工作……」瞭望廣闊無際的海面,予霧輕聲說道。
她從小在四面環海的琉球國長大,若要她後半輩子深居大清國的皇宮之中,終日與其他後妃爭享一個男人的愛,她情願選擇成為琉球國的護國女巫,分享她的愛給需要她的琉球人民。
「姊姊你的意思是……探望父王之後,不再和夏兒一同回大清國了?!」夏兒急問。打她七、八歲起,便沒有離開過予霧半步,心裡自然不捨。
予霧安慰似地撫了撫夏兒的臉頰說道:「如今有貝勒爺如此疼愛著公主,予霧已十分放心,將來,也只有爺才能給予公主一生的陪伴與疼愛……」
「可是,夏兒真的捨不得姊姊你呵……」夏兒有些要賴。
「公主……」
到底是跟在夏兒身邊多年,瞭解她的性子,予霧扯扯嘴角,不再開口說些什麼,只是靜靜凝望著海面,接受夏兒孩子氣的撒嬌。
她們兩人--名分上是主僕,可實際上已遠比親姊妹還要親近呢!
若真要面臨分離的一天,說什麼都會捨不得的。
彼此沉默半晌,夏兒決定暫時拋開眼前惱人的問題,遂故意轉移話題道:「不曉得薩康收到信了沒?」她離府前曾托人帶信去北京給薩康,說明突然回琉球的原由。
「算算日子,應該是收到了。」予霧開口道。
「不曉得他會不會生氣呢?」夏兒仰起頭,頂著烈日瞇眼看向一隻正掠空而過的海鳥,它的樣子看來形單影隻……
「著急在所難免,生氣倒不至於。」予霧輕聲安慰她,接著忍不住咳了兩聲。
「這裡風大,你要不要進去船艙休息?」夏兒急了,忙問道。
自從予霧陪她嫁到北京後,六年來常常生病臥床,尤其只要吹了風,便容易染上風寒。
看著夏兒緊張的表情,予霧微笑搖頭。
「不用了,難得能這樣長時間看著海,感覺十分懷念。」她真的十分想念幼年時期,村人為張羅進貢聖品而全體潛海捕珍珠的日子。
可那似乎……已經離她很遙遠了……
「說得也是。」夏兒也不禁憶起那段快樂的回憶。
望著海,兩人又陷入一陣靜默,直到一聲叫喊傳來--
「公主--」頂著強勁的海風和搖晃的船身,一名頭梳雙髻的紫衣丫鬟小心翼翼地端著兩杯水走上前。
「好奇怪哦--」奉上茶水,丫鬟小召怪裡怪氣地低聲說道。
「嗯?」夏兒接過水喝著。
小召神秘兮兮地左右張望,確定方圓五步之內沒有人,才輕聲說道:「你們難道沒有發現嗎?這船明明就是我們琉球的船,可是為什麼要刻意偽裝成天朝的船,而且連船上每個人都穿漢人的衣服?」
夏兒笑了笑,覺得小召有些大驚小怪。「這我問過了,他們說因為某些原因,穿成這樣會比較方便行動。」
小召用力點頭,繼續道:「問題就出在這『某個原因』上面--」
聽小召一提醒,予霧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太對勁的地方。「你的意思是--」
「我剛才打聽到一個不得了的消息--」小召又環顧了下甲板四周。
「我聽說好像是天朝皇帝那邊對我們琉球有一些不滿……」
「不滿?怎麼可能?」夏兒不相信,琉球向來忠於天朝,康熙怎麼可能無緣無故會有不滿
「聽說是和日本人有關……」
「日本人?」這下夏兒更不懂了,她在琉球是會看到一些日本人進出皇宮,但她從不知他們和琉球有什麼關係,父王也從來不告訴她。
「這件事果然還是瞞不住。」予霧淡淡說道。
「你知道?」
予霧點頭,大致把日本鹿兒島藩(即薩摩藩)當年如何征服琉球的歷史,以及現今如何控制琉球的經過簡述給夏兒聽。
「當年琉球和薩摩藩有協定,允許我們可以繼續對天朝進貢稱臣,但是,所得到的賞賜須歸薩摩藩所有。」
「你的意思是--每年天朝給我們琉球的賞賜,幾乎全進了薩摩藩的手裡?」夏兒驚道。
「這些事情為什麼我從來都不知道?」難怪父王會要求她代為請求將兩年一貢改為一年兩貢,原來全都是不得已的。
「聖上交代不能讓公主知道。」予霧道。「而且當初聖上會匆匆把你嫁去大清國,也是因為不想把你嫁給薩摩藩。」
「原來……」
她知道父王向來崇尚漢文化、敬重天朝,也難怪他會甘冒得罪日本的險,硬是搶先把她嫁去中國……
「歎,你們看!那裡有一艘好奇怪的船--」
小召直指正對船頭方向的海面上,有一艘不論船身或旗幟都呈黑色的雙桅大船。
「感覺好像在監視我們。」予霧輕蹙顰眉,那艘黑色大船始終和她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感覺很不舒服。
就在她們三人逕自研究那艘雙桅大船的同時,船尾部分突然傳來小小的人聲騷動--
「啊,有琉球的船耶!」小召首先看到在船尾方向的海面上,一艘看起來同樣是琉球的船正快速朝她們駛來……
接著,一幅不可思議的景象進入三人的眼中--那艘「琉球船」上的人竟然清一色都是穿著日本服的人。
而幾乎同時,船板上的每人開始對著對方即將登船的人大聲叫囂起來。
「怎……怎麼回事?」夏兒跟著莫名緊張起來。
「好像不太對勁。」小召警覺道,現在要跑回船艙已經來不及了,只好反射性拉著夏兒和予霧往船頭的方向移動。
此時,對方的船已經和她們的船靠攏並行,大批人馬紛紛跳上船。
「是劫船!他們把我們當漢人了。」予霧驚叫道,慌忙地搜尋甲板上是否有可以讓夏兒藏身的地方。
但,來不及了!
劫掠行動已經開始,對方完全不顧紛紛表明身份的琉球人,照樣豪搶掠奪,其中有兩名壯漢甚至直朝她們三人而來。
「公主,快逃!」小召叫道,搬起甲板上粗重的繩索就往匪徒身上丟去。
夏兒左右張望,不明白小召叫她逃的意思,她根本無路可逃--除非跳海。
「小心!」一見另一名壯漢正欲撲往夏兒,予霧情急之下連忙推開夏兒,結果自己反而被壯漢一把抱住。
「放開!放開她!」夏兒又跳上前,使勁所有的力氣握拳捶打壯漢,可是對方依舊不動如山。
「公主,快跳海!別管我……」
經這一喊,原本抱住予霧的壯漢又把目標轉回夏兒身上,他似乎對她的身份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眼看他要蜇回去捉夏兒,情急之下,予霧使出生平最大的勇氣摘下頭上的髮梳,想也不想,就狠狠地朝壯漢的眼睛刺去--
「啊--」壯漢痛呼出聲,使勁反掌擊開予霧。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承受得了這樣巨大的攻擊,剎那間,只見予霧輕盈的身子幾乎是半飛地跌落入海--
「予霧姊姊!」
夏兒尖叫一聲,眼睜睜地看著予霧纖弱的身軀遭大海吞噬而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4 00:30:09
第二章
黑色的……
眨了眨刺痛的眼睛,再次確定--
仍是黑色的……
乾渴的喉間緩緩逸出呻吟,清楚意識到自己仍是活著的,只是……她在哪兒?
予霧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黑色的」羅紗帳,驚愕與不安交雜著;她緩緩移動被褥下的纖手,心頭猛抽了下--
「啊!」她驚喘一聲,抓著黑色的被單直坐起來。
她……竟是……裸的?!
予霧原本即無血色的臉因察覺到這項事實而更顯蒼白,千頭萬緒在她腦中胡亂奔竄鑽動,最後只能全指向一個明顯的事實--
她被……被……
「看來你已完全清醒了。」
驀地,一句低沉渾厚的嗓音從黑紗幕外傳了進來。予霧驚跳了下,反射性抓著被單連退至大床一角,她眨動雙睫,強烈感受到眼角劇烈的疼痛。
「你……咳……我……」輕輕蠕動乾裂的唇瓣,她的聲音又破又啞。
昏黃的光暈環渲著黑色羅紗帳,染遍一室奇異的氛圍,她從未見過如此滿室的黑色羅紗,那讓她十分不安。
「你受傷落海,昏迷了兩天兩夜。」紗帳外,低沉的男聲再度響起。
予霧又挪身往床角縮去,可經這一移動,眼角的痛再度直竄入腦門。她低聲痛呼,指尖撫上眼角,才發現那裡不知何時已高高腫起一塊傷處。
「你的臉傷得不輕,最好不要亂動。」
帳外傳來的「友善」建議,使予霧稍稍放寬了心,但對週身環境的極度陌生,仍讓她處於全身緊繃的狀態。
「我現在……」
「你現在在我的床上。」
「你是……」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對方似乎挺明白她的心思,準確而直接地回答了她未及問出口的疑惑。
儘管眼下景況仍舊怪異至極,但予霧卻很快地恢復慣有的冷靜自持,她挺直背脊,以她目前暗啞的嗓音輕聲說道:「謝謝公子救命之恩。」
羅帳外,一片靜默。她的致謝沒有換來任何回應。
予霧微蹙起眉,心想對方可能沒有聽清楚她的話語,遂再說道:「謝謝公子救命之恩……」
這回,羅帳外可有了具體回應,但予霧的秀眉卻不由得攏得更緊了--
因為,她的「救命恩人」竟然大笑出聲且那笑聲張狂得彷彿她鬧了個天大的笑話。
「公子如此嘲笑別人的謝意,不覺得太過失禮嗎?」予霧淡淡指控,原本柔和的臉部線條因微慍的情緒而迅速冷硬起來。
她說過的話,從來沒有被人如此笑過!況且她也不認為有什麼好笑的。
可狂妄的笑,仍舊迴盪耳際,聽來分外刺耳。
「我說予霧姑娘稱呼我為『公子』,恐怕才是大大的失禮吧!」
帳幕外「救命恩人」的反控讓予霧大吃一驚。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刷」地一聲掀開黑紗,冷不防對上一雙帶著野性的眸子。
「猜的。」
海鬼讓單腳抬放椅座,手指不經意地甩動一條木雕項鏈,毫不避嫌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裸肩及裡在被單下的美好身形,行為舉止既放肆又無禮。
猛地察覺到半裸的自己已然暴露在陌生男子的視線之下,予霧連忙又拉攏黑紗,再度隱身至垂幕之後。
「我……我的衣服呢?」她充滿戒備道。儘管隔著羅紗帳,她仍可以感受到他灼熱的視線。
「燒了!」很直截了當的回答。
「燒……了?」予霧蹙眉,以為自己聽錯了。「為什麼燒我的衣服?」
「因為我討厭滿人。」海鬼讓噙著笑,緩聲說道。
「況且你那身旗人裝扮太過醒目,我看不順眼,便直接將它剝了,一燒痛快!」
「你……」予霧咬著唇,第一次感受到被輕薄的屈辱。即使心裡不斷告誡自己千萬冷靜,但仍是管不住生平第一句罵人的話語。
「無禮的登徒子!」
「雖然如此,也好歹還是你的救命恩人。」海鬼讓無賴一笑,臉上毫無愧色。
好個救命恩人!予霧無言忖道。眼前這男人根本沒有絲毫待人處事的基本道德可一言,連男女授受不親的禮俗規範都不懂得去尊重,更遑論仁義了!
「子日:『知德者鮮矣!』真是說得不錯……」她喃喃自語著,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量,擺明是想乘機提醒對方收斂自身舉止。
可下一刻,她立即明白自己只是在對牛彈琴--
「看在我是你救命恩人的分上,你打算一直隔著羅紗跟我說話嗎?」海鬼讓撫著下巴,語氣輕佻地說道。
他明明知道她沒有穿衣服,還……
予霧深吸口氣、昂挺下巴,努力維持住長年所累積的教養。有道是君子矜而不爭,她是不會同他一般見識的!
「公子既然瞧我的衣服『不順眼』,一把火給燒了,那麼是不是該先還一套您『瞧得順眼』的,好讓我能『有頭有臉』的同公子說話?」她語氣平和,卻字字帶刺。
海鬼讓高揚雙眉,難忍滿腹笑意。
他發現這女人看似蒼白柔弱,可說起話來夾槍夾棒的不說,還會拐著彎兒教訓人,有意思!
「想要我還你一套衣服?」海鬼讓起身走向窗旁矮幾,道。「行!回答我一個問題,外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他捧起置於矮幾上的純白紗緞,等待著--
予霧沉默半晌,低啞的輕問才緩緩從紗帳後傳來。「公子想問什麼?求得什麼?」
海鬼讓頷首,噙笑道:「條件很簡單,只要予霧姑娘別再將那娘兒們似的稱呼掛在嘴邊折我壽便成!」
「娘兒們似的……稱呼?」她低喃,不明白他意欲所指。
「你可以喊我救命恩人、恩公、大聖人……都隨你意!只要別再稱我『公子』就行了……」
這人……
從沒遇過像他這樣救了人還時時掛在嘴邊邀功的!予霧輕咬下唇,強捺住想訓誡人的衝動;她和他相處短短不到一刻鐘,她生平最引以為效的好修養幾乎已流失殆盡……
「不過是改變稱呼罷了,沒什麼好不能答應的。」深呼吸,她以殘存的理智維持著她有禮的應對。
「至於你想問的問題……」
海鬼讓右指一勾,旋起指間的木雕項鏈,問道:「這個手刻木雕,你打哪兒來的?」
木雕?予霧反射性低頭一瞧,這才發現自己的頸項空無一物--那是她打小從不離身的項鏈呵!
她先是怔忡了下,才輕聲答道:「那是爹給我的。」
「是你親生爹?」海鬼讓追問,探問的口吻明顯揚升。
予霧微蹙顰眉,覺得他的問題與反應很怪!
她從小在琉球國長大,她爹爹是太學師傅,這是全琉球上下皆知的事,而那刻有她名字的木雕,也是爹去世前特地交給她的,她不懂他為何見寶似地大驚小怪!
「這木雕對我十分重要,請你還給我--」予霧將手伸出黑紗帳外,欲索回項鏈。
海鬼讓盯著她雪白的手臂,心裡顯然另有算計。他俊唇一笑,故意將左手上的純白紗緞遞給她--
「拿好,這是你應得的!」他雖是海盜,可也講「義氣」,她回答了他的問題,他也按承諾給她衣服,絕不賴帳!
予霧接過紗緞白衣,可一隻手仍執意伸在帳外,提醒道:「還有我的項鏈!」
「要拿回項鏈?」海鬼讓甩動木雕項鏈,嘴角仍是那抹奇異的笑。「行!再答應我一個條件,如何?」他故技重施。
「無賴……」予霧咬唇低喃。
剛才匆匆一瞥,並沒有清楚瞧見他的長相,現又隔著紗幔,他仍是朦朦朧朧的,否則,她還真想瞧瞧所謂的「無賴漢」到底生得什麼模樣?!
垂首撫著手中柔細光滑的白緞,她兀自猜測著他的身份--這衣料的質地十分高尚,是少見的上品布料,除非富商顯貴,否則是很難見得著、買得起的……
可她的直覺告訴她,他絕不會是用「正當手段」得到的!
面對這樣無賴的「救命恩人」,她該怎麼做
思緒一轉,予霧細巧的唇瓣驀地揚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要我點頭答應你的條件,可以!但你必須也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並且答應我兩個條件!」她淡淡說道,心中既拿定主意,維持冷靜自持便不是難事。
海鬼讓劍眉高挑,一臉饒富興味。她還是第一個膽敢和「黑船之鬼」討價還價的人!
「你可知道你是在和誰談條件?」他走近床側,高大的身影立映在黑紗帳前。
予霧背脊僵直,渾身上下因他的接近而全面戒備。
「我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她毫不妥協道。
海鬼讓的眉毛揚得半天高,雖然她「文氣」十足的說話方式聽來非常礙耳,且會害他有折壽之虞,但她莫名高漲的傲氣,卻十分對他胃口!
她讓他想起十多年前認識的某個傢夥……
「說吧!你的問題和條件是什麼?」他用力擊掌,爽快說道。
予霧在紗幕後點點頭,直問道:「為什麼要佯裝琉球的船打劫我們?」
「佯裝?打劫?」
敢情她從頭到尾都把他當成那群日本倭的頭目了
雖然他們弟兄時常「佯裝」和「打劫」,但這也未免「誤解」得太過離譜!
海鬼讓貼近羅帳,刻意壓沉了嗓道:「我已說過--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你竟還作此『指控』,不嫌太過小人?」
「『恩公』的意思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挑明他的意思。
聞言,海鬼讓先是蹙眉半晌,隨即放聲大笑。
「管他誰的心、誰的肚,簡單一句話,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別把我和那些日本倭混為一談。」
簡單、明瞭!她還算可以接受。
點點頭,予霧繼續說道:「既然如此,我的條件也十分簡單,帶我去見夏兒並且放我們離開……」
海鬼讓緩緩搖頭,沉聲拒絕。「我不能答應你。」
「為什麼?」
「因為會和我所開的條件相牴觸。」
「牴觸?」她怔住。「你的條件是……」
「我預備帶你去見另外一個人,而在未見到那個人將事情『確定』之前,我不會放你離開。」他實話道。
「你想帶我去見誰?」
「一個脾氣和你還頗為相似的傢夥。」
搖搖頭,予霧執拗道:「如果你不能答應我的條件,請恕我也無法答應你的。」
「你難道不想取回這條項鏈了?」他晃動懸掛指間的木雕項鏈。
「和公主的安危比起來,那條項鏈……不算什麼!」她態度堅決道,並深信去世的爹爹也會支持她的忠心。
「早該料到你會這麼說!」他低聲咕噥,旋身走向寢房另個角落。
對話陷入沉默,場面持續僵持。
予霧在羅帳內快速套穿上衣服,理順垂散的髮絲,正想撩開黑紗和他當面談清楚時,他倏地回身妥協道:「就我所知,尚夏公主目前人還在那群日本倭手中,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可以替你『找救兵』,如何?」
予霧悶聲評估他話語的可靠性,如果事情真如他所言,那麼,他如何能確切掌握夏兒的行蹤?又如何替她「找救兵」呢?
「我要你確保尚夏公主的安全,你可做得到?」她亦不客氣地回開條件。
海鬼讓唇線勾揚,霸氣又狂妄地笑道:「要連這點小事都擺不平,我『黑船之鬼』的稱號直接送你算了!」
「謝謝,我不需要!『恩公』留著自己慢慢享用吧!」
予霧的冷面回拒惹來更狂的笑,只見海鬼讓長指一彈,原本纏繞指間的木雕項鏈立刻飛射而出,穿過黑紗準確無誤地落入她的手中。
「就衝你這句話,我保證讓尚夏公主安然返回她那滿人丈夫的懷抱。」他爽快允諾。
「我如何確定你說話算話?」她淡淡質疑。
海鬼讓挑眉看她。就算是海盜,也有屬於海盜的誠信原則!
「說吧,你想要尚夏公主身上的哪個部位?我好剁回來交差。」他邪邪一笑。
予霧先是倒抽口氣,隨即對他的玩笑話感到有些惱怒。這可攸關人命呵,他竟然完全不當一回事!
捺住心頭微竄的火苗,她還算鎮定道:「『恩公』不必大費周章,只要請公主默回一首『江城子』即可。」
「江城子?」聽都沒聽過的玩意兒!「那是什麼?」
「你只要這樣告訴夏兒,她自然會明白。」
「成,三天後給你消息。」海鬼讓轉身正要走出寢房時,倏地停住腳步道:「到時,希望你也能遵守承諾--」
予霧頷首。「當然,君子一言……」
「我知道了--」他揚揚手,道:「死馬難追哪!」
語畢,他狂笑著步出寢房。
擰著眉,緩緩掀開黑色紗帳,予霧正經八百地喃喃自語道:「是駟馬難追才對……」
她現在非常確定一件事!她的「救命恩人」……恐怕念的書不太多!
* * *
步出寢房,甫踏上甲板,海鬼讓即強烈感受到週身迸射而來的奇異視線。
他停下腳步,目光如炬地掃視眾人,道:「想說什麼直說,別一個個陰陽怪氣的!」
話才說完,抱兒突然噗哧一聲,率先笑了出來;跟著,其他人也終於忍不住放聲狂笑。
兩手交疊胸前,海鬼讓挑眉不語,只是不動聲色地等著他們自己解釋狂笑的原因。
半晌,抱兒第一個忍住笑,開口說道:「謝『公子』救命之恩……噗!」抖著嘴角、抽動臉皮,才剛學完予霧的話,抱兒即憋不住地又噴笑出聲。
「哎喲……竟然喊鬼哥哥是『公子』……笑死我了!」
「你可以喊我救命恩人、恩公、大聖人……」
一旁的海羅怪腔怪調地接著「補充」,引來眾人更大的狂笑。
海鬼讓挑高眉,未顯喜怒之色,只是淺淺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邪氣促狹。
「敢偷聽我說話?」
他足下輕蹬,即刻飛身躍上另一艘並泊在旁的黑色雙桅大船,沉聲命令道:「既然你們如此『清閒』……海羅!限你一個時辰之內聯絡上『懸』,要他即刻前來與我會合,並且再給你半個月時間,將雲大老闆『請』回『島上』……」
「一……一個時辰?半個月?」海羅張口結舌,再也笑不出來。
「怎麼,嫌太久?」海鬼讓毫不心軟。「那麼改為半個時辰……」
「大哥!」海羅苦哀一聲。「那……半個月……要找到雲老闆……恐怕……」
所謂的雲大老闆,即是海鬼讓的結拜兄弟雲晨風,他的商船隊和他們的『黑船』一樣,航遍穿梭於南洋諸海之間,要在如此短時間內掌握對方行蹤,並且請回島上,絕非易事。
「怎麼,辦不到?」海鬼讓兩手插腰,似笑非笑,強烈的風勢吹揚起他披散不羈的長髮,更顯得專霸狂妄。
「連找人這點小本領,你都笑到噎進肚裡去了?」
面對海鬼讓的反擊,海羅壓根兒不敢吭一聲,只能在心裡咕噥道:「找人是『懸』的專長,又不是我的……」早知道就不加入抱兒取笑大哥的行列了!
他懊惱地回瞪罪魁禍首抱兒,要不是她提議去偷聽,他們也不會落得樂極生悲的下場!
「至於抱兒你……」
「我要和羅哥一起去找『懸』。」抱兒搶先說道,連忙識相地收住笑。
她已經好久沒見到她的「懸哥哥」了,當然不會輕易放過這難得的機會!
「你,哪兒都不能去,必須負責將予霧姑娘安全帶回島上。」海鬼讓緩緩說道,懲罰意味十足。
「我?!」抱兒指著自己,瞪大眼。「不,我不要回島上,不要!」她肯定會悶死的!
「這回你擅自偷溜上船的事,我若告訴『懸』,你認為他會站在誰那邊……」
隔著兩船的距離,海鬼讓略帶威脅的嗓音仍是清楚傳來。
抱兒縮縮脖子,自知理虧,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妥協道:「我帶予霧姑娘回島上就是了,你別在懸哥哥面前告我一狀哦!」
「看你表現再說!」
海鬼讓壞心一笑,隨即示意手下揚帆啟航。
望著兩艘黑船逐漸錯身而過,漸行漸遠,抱兒只好悻悻然地轉身對著海羅說道:「都怪你,怪腔怪調的學鬼哥哥說話,才會『惹禍上身』。」
「是誰提議要去偷聽的?」海羅不甘示弱。他不怕被指派任務,可要他去做最棘手的找人工作,他就是一肚子委屈。
「偷聽者無罪,但你取笑鬼哥哥說話就是不對。」
「你自己還不是學那位予霧姑娘說話……」
「你們兩個!」
一聲粗喝,虎背熊腰的海馬抱著一捆粗繩,硬是穿越過兩人之間--
「別擋路!」
分開了吹鬍子瞪眼睛的兩人,海馬一邊用繩索將堆在甲板上的木箱捆牢,一邊對著海羅粗聲提醒。
「笨羅小子,你的時間剩下不到半個時辰了。」
「啊!」海羅驚喘一聲,想起這件萬分重要的大任務,急忙趁著黑船離岸未遠,跳船上岸。
看著前一刻還在和自己鬥嘴的對手,下一刻狼狽地「落荒而逃」,抱兒忍不住格笑出聲。
「我說抱兒丫頭,你自身都難保了,還有閒情嘲笑別人?」海馬又說道。
抱兒吐了吐舌頭,調皮地眨眨眼。
「不過就是帶那位予霧姑娘回島上去嘛!有什麼難的?」這點小事對她來講還不是什麼大問題。
只是鬼哥哥最壞了,明知道她心裡最在意海懸哥哥,卻還老是拿他來要挾她,那幾乎變成了她唯一的弱點……
一個輕盈旋身,抱兒正要舉步走向內艙寢房時,一個突來的念頭忽地襲向她--
如果……鬼哥哥也有在意的人……那是不是也會成為他唯一的弱點呢?
思及此,抱兒忍不住露出萬分淘氣的笑容。
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就一定沒有呀!
呵呵……
那麼,就找個人讓鬼哥哥好好在意一番吧!
輕推開艙門,當抱兒見到輕盈雪白的予霧時,她的雙眼已笑得如月彎彎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4 00:30:22
第三章
整整三天,予霧沒有再見到海鬼讓。
她知道自己將被帶回「島上」,只是他們口中的「島」究竟在哪兒?她並不清楚!
她只明白這群駛著黑色大船、喜著黑衣的人們行事雖然詭異莫名,但對她卻毫無敵意,甚至……十分「禮遇」。
當然,他們的「客氣」出乎她意料之外,可同樣地,她的存在也顯然令他們大大「不自在」。
本就不擅面對人群的她,三天下來,除了面對茫茫大海,她鮮少和人搭得上話,只除了.....
「予霧姊姊--」
抱兒高亮的嗓音迎風飄來,只見她手裡揚動著一張紙,開開心心地朝她蹦跳過來,烈陽之下,如此真心的笑靨霎時勾勒出她記憶中夏兒同樣純真的嬌容。
「好消息、好消息呢--」抱兒忘形地摟住予霧纖細的臂膀,興奮大叫。
予霧斜傾著頭,淺淺微笑凝視抱兒,那清靈盈秀的恬靜神情,讓抱兒頓時打糊了到嘴的話語,只能愣怔怔地猛盯著她瞧。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予霧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疑惑道。
經過這些天的調養敷藥,她眼角傷處的浮腫已消退不少,只剩青紫色的血瘀,不過那模樣肯定仍然嚇人。
「不不,予霧姊姊的臉上沒什麼--」抱兒偏頭笑道。「只是好看極了。」
聞言,予霧淡笑回應這:「抱兒也好看。」抱兒天真直率的笑顏,讓她直覺想起失散的夏兒。
「不不不,予霧姊姊才好看。」抱兒再三強調,仍是拚命衝著她發笑。
予霧微笑著不再和她爭辯,只是從袖裡取出一條純白手絹,動作輕柔地拭去抱兒臉上的沙漬與汗水。
「哇哇,予霧姊姊,你這樣我會愛上你的。」
抱兒挽住她的手臂,毫不保留地掏出心底話;雖然,從小到大她接觸到女性的機會不多,但予霧實實在在是她所見過最美的人了--不但長相美,連個性都好,整個人感覺輕輕柔柔的,舒服極了!
這樣的美人,說什麼都要將她留在島上,不僅「賞心悅目」,也好有個人可以陪她聊聊體已話。
「抱兒要是男人的話,定要娶予霧姊姊為妻。」抱兒賴著予霧說道。
予霧搖頭笑道:「以前也有人同我說過這樣的稚氣話。」
「誰誰?是你常提到的夏兒嗎?」
「嗯。」
予霧遙望湛藍大海,掩不住滿心的憂慮與想念,而她的心事,抱兒當然全看在眼裡。
「姊姊別擔心,瞧,好消息這不就來了嗎?」她晃動手上的紙條。
「什麼好消息?」
「喏,這是懸哥哥飛鴿給我的信,上頭是說鬼哥哥已經救出尚夏公主了。」抱兒攤開紙張說道。
「你確定?可這上頭一個字都沒寫呢!」予霧不解道,抱兒手中的那張紙上除了畫有一對男女和一張卷軸之外,只標注一些指著不同方向的箭頭,並沒有任何文字說明。
「嘻--」抱兒得意洋洋道。「這就是我們厲害的地方!」
點點頭,予霧頓時有些明白。「是你們之間的暗語?」
「也可以這麼說啦!」抱兒搔搔頭,不否認。
事實上,在島上除了海鬼讓和海懸稍微識字外,其他人根本就認不得幾個大字,所以才會另外發展出這套只有他們自己人才看得懂的書信寫法。
「瞧,信上說,尚夏公主和她身邊的另一位丫頭都已經平安救出,至於鬼哥哥答應給姊姊你的東西,他會親自帶回島上……嗯,大致意思就是這樣。」抱兒仔細將信又瀏覽了一遍。
「已經平安回府了……」予霧喃喃道,懸著的一顆心算是稍安了下來,但,心底莫名的失落仍是難以撫平,不知道夏兒是否也已得知她的下落……
「怎麼,予霧姊姊不開心嗎?」
抱兒收妥信,跳上甲板旁的木箱,盤腿而坐,並拍拍身邊的空位,要予霧也一同歇歇腿。
「沒有不開心,知道夏兒平安無事,我很安心。」予霧輕靠著木箱,雪白的袖擺隨著強勁的海風揚動著。
「那就好。」伸手拂去予霧頰邊的髮絲,抱兒拍胸脯保證道。「瞧,只要是鬼哥哥親自出馬,絕對沒有辦不成的事!」
呵,只要想辦法把予霧變成鬼哥哥的女人,那麼她就會留下來跟他們一同生活,到時她也就可以天天看美人了,呵呵……她真是挺聰明的,不是嗎
一陣得意算計,她眉色倏轉,賊兮兮地笑道:「予霧姊姊覺得呢?是不是也覺得鬼哥哥挺厲害的?」
一聽抱兒的話語,予霧不由得皺起眉頭。抱兒口中的「鬼哥哥」,她當然知道指的是誰,可只要想起三天前海鬼讓無賴的行徑,她心裡便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
「他厲不厲害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做事不夠君子。」
望著波濤海面,予霧的口氣明顯冷淡下來。
「君……君子?!」抱兒噗哧一笑,見予霧仍凝著臉,遂連忙強作鎮定。「抱兒不懂,什麼樣的人才叫君子?」
「就是……」予霧頓了下,一時之間亦無從和她解釋起,最後只淡淡說了句:「至少不會強人所難。」
「強人所難?」抱兒偏著頭,認真思索這句話的意思,並聰明地歸納出癥結所在。「姊姊……可是在對鬼哥哥留你下來這件事生氣?」
予霧望向海面,悶聲不語。
抱兒靈眸一動,攬著予霧熱絡道:「姊姊別生氣,鬼哥哥之所以會強留你下來,原因肯定只有一個,那就是--」
她朝予霧露齒一笑。
「他、喜、歡、你!」
這回,換予霧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點了點抱兒的小腦袋瓜子,她發現抱兒那藏不住心思的性子,和夏兒倒是如出一轍。
「才不是什麼鬼主意,我只是說出事實!」抱兒再三強調道。雖然她不確定海鬼讓強留下予霧的原因,不過她有腦子,會看、會聽、會猜測!
肯定錯不了!
「你知道嗎?咱們黑船是從不和外人『談條件』的,只要是咱兄弟們看中的東西,直接搶了便成!而今,鬼哥哥肯和你『談條件』,就表示你是『特別的』。」
「是嗎?我真是『太、感、動』了!」予霧面無表情道。
她知道自己不該對人抱持偏見,但一想到海鬼讓無賴惡劣的言行,實在很難讓她打從心底真心感謝他。
「真的嗎?真的嗎?你真的覺得感動嗎?」抱兒完全沒聽出予霧的「言不由衷」,仍兀自興致高昂地乘勝追擊道:「我還有更感動的還沒說呢!」
她輕咳兩聲,正襟危坐,煞有介事地繼續說道:「那天,本來是我跳下海去救你的,可風浪實在太大了,我和羅哥哥都無法拉你上船……」
「羅哥哥?」他又是誰?黑船上人多,實在無法一一記住。
「就是海羅哥哥嘛!」
「海螺?」予霧忍俊不禁,輕笑出聲。
說真的,這一船子人的名字實在是……有趣得緊!
這三天來,她除了知道海鬼讓、海懸之外,其他人的名字更是一個比一個令她發笑,像抱兒的名字乍聽之下很像「海豹」,此外,還有海馬、海師……這下又來了個海螺!
「嗯,予霧姊姊還是笑起來好看--」抱兒捧著雙頰,著迷似地欣賞予霧美麗的笑靨。「鬼哥哥一定也是被姊姊你的笑容給迷住的。」
「不可能……」
予霧輕描淡寫地否決了抱兒的隨口瞎扯,因為她根本還沒正式和海鬼讓「打照面」,他怎麼可能被她的笑容給迷住
況且,她現在不想提到海鬼讓!
「對了,你剛才提到的海羅,我似乎沒見過……」她直接拉回正題。
抱兒點點頭,答道:「鬼哥哥讓他去找雲老闆了,咦,你知道雲老闆嗎?」
予霧輕輕搖頭。
「你不知道?!」抱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彷彿予霧是從深山裡出來的稀有動物。
「這個所謂的雲老闆嘛,他叫雲晨風,和鬼哥哥是拜把兄弟,但他和咱們不同,可是個正派的大人物哦!還有他的船隊也不輸咱們,一樣遍及四海……哎呀呀!不對啦,羅哥哥和雲老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鬼哥哥啦!!」
抱兒猛敲頭,強迫拉回飄走的重點。
「我要說的是--當時我和笨羅哥都拉不動你,最後還是鬼哥哥親自下海才將你救起的唷!」
「這麼說來,他原本是不打算救我嘍?」
「嘎?」抱兒怔住,接著乾笑兩聲。「呵呵,姊姊你怎會這麼想呢?」
予霧只是聳肩。「瞧,是不是要靠岸了?」她指著前方的島嶼,轉移話題。
管他是不是要靠岸,眼前苗頭不對啊!抱兒緊張忖道。不成!需再下帖猛藥才行!
「姊姊你誤會了,鬼哥哥怎會不想救你呢?他那天不但親自下海救你,後來還見鬼似地把你藏在他房裡……哎呀!我怎會說出見鬼這兩個字呢?!」抱兒輕輕摑頰糾正。
「是寶貝兮兮才對……他『寶貝兮兮』地把你藏在他房裡,而且還不准大夥兒接近你唷!」
「你怎知他不是色心大起,企圖輕薄於我?」
想起醒來時發現自己裸裡的愧窘與難堪,予霧仍然無法釋懷。
「輕薄?什麼是輕薄?」抱兒確實不懂,她從小在男人堆裡長大,卻從沒聽聞過這類事情。而男女之間該有什麼分際,她也全無概念。
「就是……」予霧語塞,白皙的雙頰驀地火紅起來。
「予霧姊姊,你的臉好紅哦!」抱兒好奇地東看西瞧,然後突然大發現似地叫道。「啊,我知道!姊姊肯定也對鬼哥哥一見傾心了!」
「少瞎說。」
予霧皺起眉,心頭又莫名煩躁起來,她想自己和抱兒是有理說不清了。
「予霧姊姊--」抱兒跳下木箱,拉著予霧的手拚命死搖猛晃,要賴問:「你不討厭抱兒吧?」
「我很喜歡你。」這是實話!
雖然抱兒的裝扮、言行完全像個大男孩,但她仍然沒有辦法不喜愛她。許是想念夏兒吧!和抱兒在一起談話總讓她感到十分親切自在……只要她不常常提及海鬼讓就更好了!
「抱兒也喜歡予霧姊姊!」抱兒衝著予霧猛笑。「所以……予霧姊姊也是有喜歡鬼哥哥吧?」
又來了,她怎麼老愛提他
「這不能相提並論。」
「怎麼不能?抱兒喜歡你,鬼哥哥也喜歡你;既然予霧姊姊喜歡抱兒,當然也就應該喜歡鬼哥哥嘍!」
抱兒說得頭頭是道,口沫橫飛,予霧只覺得頭痛欲裂。
「喜歡與不喜歡,是不能這樣亂加推論的。」
「為什麼?」
予霧輕歎口氣,道:「你的鬼哥哥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當然感激,至於我和他之間的『約定』,只要他能履行,我也會遵守,但這並不代表我喜歡他……你懂不懂?」
「不懂!」抱兒嘟起嘴,神情懊惱。
此時,甲板彼端傳來」聲吆喝,只見眾人忙著收帆下錨,看來是準備要靠岸了。
「別惱了,我們是不是該準備下船了?」
予霧伸手撫順抱兒淩亂的髮絲;雖不明白她在「執著」什麼,但仍是被她率真單純的反應給逗笑了。
抱兒抿抿唇,迎著烈日海風,立刻重拾信心說道:「沒關係,只要你在咱們島上多住個幾天,包準你會喜歡咱們所有的人。」
「哦?」予霧微微一笑道:「這麼有信心?」
「當然!只要是我抱兒挑選中的人,還沒有不喜歡待在島上的呢!」
「什麼意思?」這句話可有玄機了!
「嘻--」抱兒又是一副賊兮兮的笑。
倏地,她旋身一轉,靈巧地一腳跨上船緣,縱身飛躍上岸,並朝予霧不斷揮手:「來吧!歡迎光臨『黑船之島』!」
* * *
不得不承認,這座島……有絲詭異!
它的湛海、它的藍天,甚至它的綠林景致,都和她自幼生長的琉球島十分神似,可……它建造於離港不遠處的一堵高大長闊的碉堡石牆,卻又不斷提醒著她,這裡並不是琉球島!
因為在琉球國裡,沒有這般殺氣騰騰的建築,也沒有如此戒備森嚴的守衛駐紮。坦白說來,這裡自成一格的防禦組織,令她吃驚!
在守衛好奇的目光注視下,予霧跟著抱兒穿過緩緩開啟的厚重石門。
石堡內,舉目所及的景象,更是讓予霧備覺不可思議!
各式各樣的武器滿佈穿庭廣場四周,各模各樣的稚齡男子打著赤膊吆喝操練,而予霧的出現,引起堡內眾人的注意,只見廣場上每個人紛紛停下動作,好奇地望向一身純白、像是被風一吹就會飛了似的纖細女子。
不過好奇歸好奇,這些人的「自製力」仍是有的。
在聽完抱兒加油添醋的介紹之後,所有人都彷彿予霧從未出現過似的,立刻又投入操練之務,沒再多投以關注的一眼。
看來,這個堡內訂有相當嚴謹的生活規條,不像是毫無紀律的烏合之眾。
思及此,予霧高懸的一顆心,才悄悄放下。
只是,包括抱兒在內,她發現這些人的髮式裝扮確實迥異於中土的漢人和滿人,而另成一式,這使她十分費解--
「我也不知道,打我長記憶以來,島上的人就是這麼穿的。」
領著予霧穿過堡內曲曲折折的廊梧,抱兒誠實地解釋著。
「反正咱們這兒,什麼長相的人都有,而且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的來歷,所以穿什麼款的衣服都不對勁,只好順其自然,高興穿啥就穿啥了!」
「不知道自己的來歷……」予霧、心頭微微一震,問:「你們……難道沒有爹娘嗎?」
「當然有,誰沒有爹娘呀!只是有沒有見過而已--」抱兒直截了當說道。「可巧的是,咱們全都是『義父』撿回來的,所以沒人見過自己的爹娘--」
「義父?」
「放心,他已經死了。」抱兒眨眨眼,頑皮道。「否則你見到他,一定會被嚇死!」
「為什麼?」
「因為他長得就是一副殺人犯的模樣。」抱兒格格笑道。「事實上,他也一直都是朝廷懸賞緝拿的江洋大盜,只是那群蠢官老是抓不到他……」
「江洋大盜?!」予霧冷抽口氣,可也終於證實了這群人的真正身份。
「當然,不然你以為咱們怎能輕而易舉地救出你和尚夏公主,而還能讓那些日本倭完全沒轍?」
「這麼說來……這裡就是你們的……」
「窩!」
抱兒爽快應答,絲毫不以為杵。
「而且現在是鬼哥哥在當家!」她獻寶似地補充。
予霧沉默思索,才又道:「那剛才那些在練武的孩子們……」
「全都是鬼哥哥撿回來的孤兒……」抱兒加油添醋道,雖然有少部分是她和懸哥哥帶回來的。「瞧,鬼哥哥是不是也算是個有愛心的『君子』呢?」
「你確定不是他『搶』回來的?」予霧故意說道。
「當然不是,他怎麼會去搶呢?」
「哦,他從來不『搶』?」
「呃--話也不是這麼說啦!」抱兒乾笑兩聲,這才發現自已被予霧給「逗弄」了。「算了,不說這個……喏,到了,以後你就住這裡--」
言談間,她們已轉進石堡陣中極為隱僻的一間寢房;而這間房裡,仍舊是清一色的黑--黑色的床被、黑色的羅帳……
「如何?夠寬敞吧!喜歡嗎?」
「這裡……原來是誰的房?」予霧警覺地問道,這間房的風格和船上海鬼讓的寢房實在太過相像。
「嘎?誰……的?」抱兒怔仲了下,連忙咧嘴笑道。「沒……沒人的,專門空出來給客人住的。」
「你們這兒常會有『客人』?」予霧微揚音量,擺明不相信她牽強的說詞。
「客人……當然還是有的……」抱兒的思緒千回百轉,最後才清楚地抓住一個最強而有力的。
「記得我提過的大老闆雲晨風嗎?他就會來呀!啊,對對,他還有一個漂亮又可人的小妻子哦!她也會一起來、呃,予霧姊姊也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這床很好睡哦!真的,不騙你!你要不要過來試試?」她拍拍黑色大床,可熱絡得緊。
予霧依言坐向大床,不置可否。而她雪白的肌膚、純白的衣裳,映襯著一室的黑,更出脫她輕凝如霧的獨特氣質。
「哇,予霧姊姊,你果然適合這裡,真是絕配、絕配呀!」
抱兒滿意地將小腦袋瓜子點了又點,還不忘抹去嘴邊的口水,自我欽佩道:「我真是太有眼光了,竟然挑到這樣的寶貝!」
呵呵,看來鬼哥哥是該好好答謝她了,當初若不是她執意跳下海去救予霧,怕是鬼哥哥也沒這福分享用美人嘍!呵--
「抱兒,我不可能在這裡長住,你必須認清這點。」予霧正色說道,不想給抱兒太多期望。
「沒關係,我不會勉強你的。」抱兒帶笑的雙眼不具任何說服力。
點點頭,予霧微咳兩聲,道:「我有些倦了,想先歇會兒……」
「對對,你趕快躺著,這床很舒服哦!保證你會賴它一輩子。」抱兒熱心推薦。
這是鬼哥哥的床,當然是又大又舒服嘍!
「還有,這間房不會有其他人進來的,你安心睡吧!」
當然,除了鬼哥哥之外,誰敢亂開!
抱兒掩嘴竊笑,直到看見予霧掀開黑色紗帳,準備就寢休息,才滿意地隱身於房門之外--
一切安排妥當,海鬼讓,還不快回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4 00:30:39
第四章
結果她竟然夢到了海鬼讓,像著魔似的,連續三天!
沒有具體相貌、也沒有完整形象,有的只是他那帶著捉弄的低沉嗓音,如鬼魅般不斷在夢中圍繞困惑著她。
予霧以手撐額,心頭煩躁至極,她很少會有如此明顯的情緒反應,但顯然地,她確實受他影響了--
真怪,她也不過和他說過一次話而已。
攏整衣衫,正打算走出寢房透透氣,抱兒古靈精怪的小腦袋瓜兒驀地出現門邊。
「予霧姊姊,昨夜裡睡得可好?」她提著一籃果子蹦進屋來。
「不好。」
「哦,是不是想鬼哥哥,想得睡不著?」抱兒瞇瞇笑道。
「如果你硬要這麼說,也算是吧!」予霧歎口氣。她確實是被他鬼纏似的擾得睡不著覺。
「我就說嘛!」抱兒滿意地直點頭。「沒關係,我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
「什麼地方?」
「你來就是了。」
二話不說,抱兒拉著予霧就往外頭奔去。途中,她們照樣先穿過七彎八拐的石廊,然後繞過隱蔽於石堡後方的一大片農耕田地。
「你們也自己種菜?」望著一大片正待收成的菜園,予霧驚訝道。她以為海盜只會海上掠奪,壓根兒就沒想到他們也會「自給自足」。
「鬼哥哥說,大海是讓咱們大顯身手、開枝散葉的地方,而這座島,才是咱們真正賴以生存的根。」
「賴以生存的根……」予霧兀自咀嚼抱兒的一番話,不由得想起了琉球島上那些純樸的島民--無論他們航行多遠、多久,最終,都還是要回到他們心之所托的土地上。
指著菜園中正勤勞工作的人們,抱兒說道:「瞧,這些人原本都是大清國裡無家可歸、三餐不濟的流民,可他們在這裡卻生活得十分自在。」
「這些人也是……你那鬼哥哥帶回來的?」
「沒錯!」抱兒點頭如搗蒜。「每個都是從鬼門關裡硬拖回來的人。」
從抱兒口中得知海鬼讓的「善行」,令予霧有種奇怪的感覺,但仔細打量這些認分耕作的人們,她感覺他們確實不像海盜。
「如果他們想離開這裡呢?」
「就離開啊!」抱兒帶著她拐過一座茂密的林子,邊走邊說道。「鬼哥哥從不勉強任何一人留下。」
「他難道不怕他們回去之後,會去朝廷舉發你們的藏身之地嗎?」予霧急急追問,不相信海鬼讓會沒顧慮到這個可能性。
「他們不會--而且也不敢!」抱兒得意笑道。「哼,也不瞧瞧『黑船之鬼』是什麼人物,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一個頭銜就可以有如此影響力?予霧可不這麼認為!至少,在她的見識與認知中,「黑船之鬼」只是普通四個字的組合,並不具任何實際意義。
領著予霧走出密林,抱兒繼續說道:「不遇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人曾經想要離開的--」
「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又是一臉得意。「如何?有沒有更佩服鬼哥哥呢?」
「沒有。」予霧似笑非笑。「我比較佩服你。」
「為什麼?」
「因為你這麼努力不懈地要將一個人在我心中由黑翻白,毅力可嘉哪!」予霧輕點抱兒的臉頰,微笑著。
「什麼意思?」抱兒翹著嘴,不懂。
不過無所謂,日子還久,有的是機會相處!
「喏,到了!」指著前方一望無際的湛海藍天,抱兒再度獻寶似地展現道:「這裡是全島最美的地方了。」
海的景致,各地看似皆同,實則各有千秋,可這裡……竟會如此神似於家鄉琉球的海邊,這點令予霧十分驚訝……且感動!
她確實想念幼時在海邊盡情嬉戲、下海撈珍珠的日子!
如果夏兒也在,一定也會和她一樣懷念的……
「這裡真這麼美?」打量著眼眶濕潤的予霧,抱兒好奇直問。
剛才是她隨口胡謅的,沒想到予霧真的被景物所「感動」,可……她會不會也「太」感動了點?!
吸口氣,予霧提起裙擺,率先朝海邊跑去。「我想下水玩玩,你要不要也來?」
「當然奉陪!」
沒料到看來柔弱文靜的予霧會突來此舉,抱兒先是一怔,但隨即也跟著狂奔起來。
脫了繡鞋,當予霧赤腳接觸海水的剎那,連日的陰霾一掃而空,一波波的浪花濺濕她的衣裙,但她卻開心地笑了。
「原來予霧姊姊喜歡玩水呀!」
抱兒亦跟著笑開來,陽光下,予霧的笑靨閃爍動人,讓她瞧得有些癡了、傻了。
「我喜歡海。」予霧鬆開髮髻,烏黑的髮絲頓時傾瀉而下。
「我有一個主意--」
抱兒將手中的竹籃放在巖岸上,開始動手解開腰帶。
「予霧姊姊會不會游水?」
看著抱兒迅速解衣,予霧睜大眼,問:「你是想……赤身游水?」
「有什麼不對嗎?」抱兒頓住,不解予霧的反應。「我一直都這麼遊的--」
「可這裡……」
「放心,這裡是我一個人游水的地方,不會有其他人來的。」抱兒笑道,毫不猶豫地將身上最後一件單衣給丟在岸上,便直潛沒入水中。
許是被這片湛藍天地以及抱兒自在無拘的率性給感染,予霧一時心動,也大膽地跟著輕解羅衫,裸露出白皙無瑕的身軀。
「快來快來,咱們來比賽!看誰先遊到那塊石上--」
抱兒指著不遠處的石岸熱情邀約,予霧淺淺一笑,迅速跳下水潛遊而過。
對於予霧敏捷熟練的動作,抱兒確實被嚇了一跳,但跟著也不甘示弱地拿出她的看家本領來。
就這樣,兩抹宛如人魚般矯捷的身影在藍海中優遊。
當予霧比抱兒早一步竄出水面攀觸石岸時,抱兒又驚又訝地直呼:「予……予霧姊姊,你……你遊得好快!」
沒想到予霧看來文文柔柔的,竟如此會游水,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我已經好幾年沒遊了。」予霧微喘道,神情卻是愉悅的。
「不行,咱們再比一趟,看誰最先遊回去。」抱兒又撂下話,並且「很不君子」地先游一步。
她在島上游水的本事說來也是屬一屬二的,突然敗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怎能不激起她無比的戰鬥意志呢
可當她們再度竄出水面時,抱兒懊惱地發現,她竟又遲了予霧一步。
「這……怎麼可能?」抱兒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我可是從小遊到大呢!」
「我也是。」
予霧笑著走上岸,並拾起散落在地的衣物,輕輕擦拭著不斷滴水的頭髮。事實上,她已多年未曾下水,遊這兩趟下來,她已是又累又喘。
「可是你好厲害。」她是說真的,心底對予霧的喜愛又濃一分。「不知道你和鬼哥哥誰比較厲害?」
怎麼又提他
予霧擦著頭髮,沒答話。
抱兒則趴在岸上,逕自咕噥著。「如果你能遊得比鬼哥哥快……或許鬼哥哥以後還會聽你的……」
「你說什麼?」
抱兒詭異一笑。「鬼哥哥這個人向來對實力和他相當或比他強的人十分『有禮』,如果你想要他答應你什麼,你可以先打敗他,一切就好談得很--」
「真的?」這倒引起予霧的好奇。
「真的!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真有什麼事相求,或許鬼哥哥會看在別的『情分』上就直接答應你了……」
這她可不敢奢望!予霧在心裡忖道,如果海鬼讓真那麼「好講話」,她那天也不會被他激得差點丟了好脾氣。
「對了,還有……噯?」
抱兒正打算再說些什麼時,倏地,遠方傳來一陣陣低沉渾厚的嗚響,聽來像是有人在吹某種號角--
「這是什麼聲音?」
「沒……沒什麼,這是……準備操練的信號……對,就是操練的信號……」抱兒驚跳上岸,邊說邊急忙套上衣服。
「予霧姊姊……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回頭去拿樣東西……」
「什麼東西這麼急?」
「沒……沒什麼,你……你繼續遊,我……我馬上就回來……」抱兒結結巴巴、神色倉皇,提起鞋子還來不及穿上,便急忙往石堡方向跑去。
扯扯唇角,予霧顯然對抱兒慌張突兀的舉動不以為意。
她坐在石岸上,仰望白雲藍天,呼吸海的氣息,任由時間慢慢流逝,正當她慵懶地逐漸放鬆下來時,驀地,一股強烈的侵襲感自身後猛然而來。
予霧反射性攏緊僅遮掩住半個身子的白緞衣裳,回首張望,但舉目所及,除了海、天、密林之外,根本沒有任何東西靠近。
基於某種莫名不安的直覺,予霧幾乎是毫不遲疑地以極快的速度開始著裝,可她才剛將衣服披上身,突然--
「好一幅美人解衣的美景哪!」
伴隨一聲輕佻的口哨,低沉且似曾相識的男聲冷不防自她身後傳來。
「你已經等不及要報恩了嗎?」
* * *
海鬼讓?!
予霧驚愕地瞪視眼前一襲黑色裝束、任由長髮狂放飛揚的陌生男子。
她認得他的聲音!
「閉上眼,轉過身去!」毫不猶豫的,予霧劈頭就是直截了當的一句。
而對她嚴正的喝阻,海鬼讓完全無動於衷,朝她走進的腳步仍然沒有絲毫遲疑。
「你,站住,別過來。」
予霧死命揪著衣衫,盡可能地遮住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他難道沒瞧見她……「衣衫不整」嗎?竟如此罔顧男女間該有的分際與尊重!
「你是在跟我說話?」
海鬼讓放慢腳步,故意以手掏了掏耳朵,慢條斯理道:「你不是應該喊我『救命恩人』、『恩公』或『大聖人』才對嗎?」
傲然地緩緩抬高下巴,予霧冷聲說道:「是『大聖人』就該知道非禮勿視的道理!」
「什麼非禮勿視,沒聽說過!」
「你……」這男人!予霧氣結,咬著唇,索性白話重申。「是『大聖人』就別過來!」
搖搖頭,海鬼讓黝黑俊挺的面容帶著些許捉弄。
「瞧見美人裸身,是聖人都難自禁呀!」說著,他已來到她面前,並大剌剌地跳上石岸,和她並肩而坐。
「輕浮!」
予霧摟著衣物橫向移動,如見瘟神般和他保持距離。
海鬼讓不以為意,仍悠哉斜坐,單膝微弓,指著海面道:「說得好,『輕浮』是學習游水的入門,像我們這種以海為生的人,個個都『輕浮』、能『輕浮』!」
這無賴的男人……
予霧在心裡更加確定這一點。她昂揚下巴,潛藏在體內的硬脾氣讓她決定不再搭理他,直到他識相離開為止……
海鬼讓揚揚雙眉,故意將臉湊上前,和她眼睛對眼睛地說話。
「你生得很美,只可惜『表情』不好。」
他突然伸手輕摸她眼角漸愈的傷痕,予霧嚇一跳,直覺地向後要避開他的近觸,卻反而重心不穩,差點從石巖另端摔出去。
「我知道你已經等不及要報答我,但好歹也顧慮一下自身的安危,摔傷了我很難向人交待--」
海鬼讓俐落地伸手抓住她的腳踝,企圖穩住她,但卻換來了前所未有的怒目相向。
「放手!」予霧生平第一次「咬牙切齒」地說話,並努力維持她該有的尊嚴。
因為他抓著她的腳,使她優美白皙的長腿整個露出白緞之外,一覽無遺。
「我現在放手你會摔下去。」他笑得理所當然。
「我情願摔死也強過被人辱沒清白--」
她真的火了,使勁要抽回她的腳,但卻被他握得死緊。在這一拉一扯之間,她不堪折騰的衣擺被撩得更高,索性連另一條腿都露了出來。
「我說過了,你如果摔傷我很難向人交代。」
海鬼讓仍是一派賴死人不償命的笑容,不但沒有鬆手的打算,反而肆無忌憚地欣賞起她小巧白淨的腳踝。
許是第一次和男人有如此親密的「接觸」,又或許是被他的眼神給惱的,予霧竟感覺一股莫名的熱氣自她的雙頰開始延燒,並向下禍延頸項。
「幾日不見,你的臉色看起來倒是紅潤許多!」
海鬼讓毫不客氣地戳破她臉紅的事實。
予霧知道自己在氣力上絕對拚不過他,於是放棄掙紮,決定續用不理睬策略。她偏過頭,將視線移往海面,擺明漠視他的存在。
見予霧連生氣都正經而認真,海鬼讓益發興起逗人的念頭--她的反應令人期待!
嘴角帶著慣有的淺笑,他單手從懷裡掏出一張手稿,迎風飄晃。
「這到底寫些什麼玩意兒……」他瞄了眼仍堅持不理他的予霧,故意朗聲頌道:「十年……生死……兩茫茫……啊!飛走了!」
「嘎?」
予霧驚跳了下,慌忙回過頭,即冷不防對上海鬼讓挪揄的笑眼,以及他手中揮動的手稿。
「為什麼故意嚇人?」她剛才真被嚇了一大跳,以為夏兒寫來的「江城子」真隨風飄進了海。
「終於願意跟我說話了?」他笑問,手中的紙卷像是「人質」似的被拿來當成談和的工具。
「拿來,那是我應得的。」她板起臉,不悅於他的捉弄。
「行,微笑一個就給你。」
「我為什麼要對你微笑?」而且她現在也不想對他笑。
「我說過了,你生得很美,只可惜『表情』不好,況且我千裡迢迢才為你取來這張尚夏公主的親手筆跡,難道不該換得一個和善的笑容?」
「這『江城子』原本就是你答應要給我的東西,沒資格再談條件。」
盯著予霧精緻姣好的五官面容,海鬼讓當然沒有瞧見他預期的笑容;他聳聳肩,出乎意料地不再堅持。
「算了,拿去吧!你都已經『君子一言,死馬難追』了,我還能說什麼?」他爽快交出手稿。
予霧露出一副「算你守信」的表情,正打算接過手稿時,才發現自己的腳仍被他攫著。
「你是不是該放手了?」她面無表情地提醒。
海鬼讓突然壞壞一笑,道:「行,微笑一個我就放。」
他根本是故意挑戰她的脾氣!
予霧咬著唇,被他的無賴行徑給徹底惹毛了,但她還是決定捺住滿腔怒火,以退為進。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騙我?!」她堅持道。「這樣吧!你先放開我,待我確定手稿真是出自夏兒之手,自然會對你笑的。」
「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她故意強調,並順道糾正他先前的「錯誤」。
海鬼讓撫撫下巴,沉聲道:「你可知道曾經欺騙我『黑船之鬼』的人,都是何下場?」
「我從不欺騙人,你如此暗示未免太侮辱人。」她又火了。
「好,信你!」
二話不說,他突然爽快地放開她的腳踝,理所當然地斜躺在巖岸上,悠閒地吃起抱兒先前帶來的果子。
予霧趁海鬼讓分神之際,背著他快速披上衣服、系攏腰帶,接著便迫不及待攤開那份珍貴的手稿,望向上頭還算娟秀的字跡。
真是夏兒寫的!
盯著卷紙上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跡,予霧不由得紅了眼眶,才短短數日,她已感覺十分遙遠。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處話淒涼……嘖,聽起來就觸楣頭,你怎麼會叫尚夏公主寫這麼個奇怪的文章?」
海鬼讓靠向予霧,順著她的視線看向手稿上的文字。
「這詞是蘇軾寫來悼念亡妻的,表達的是他對亡妻深切的懷念之情,不是什麼奇怪的文章,更不會觸楣頭。」予霧皺眉解釋,可才一回頭,即險些觸及他貼近的面容。
予霧心一抽,連忙反射性向旁挪動,再度和他保持安全距離。
「我說這位叫蘇軾的仁兄實在沒用,自己的女人死了只會寫這種陰陽怪氣的文章,換作是我,誰敢讓我的女人有個『萬一』,我海鬼讓直接殺了他來悼念,還比較實際些。」海鬼讓霸氣道,眼中有不可一世的狂妄。
「人有生老病死,萬一是她自己生病去世的呢?」
「所以成為我的女人就要健健康康的,不能體弱多病。」他勾起嘴角,看著她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莫測高深。
「像你,就太病弱蒼白了,該多曬曬太陽。」
「我健康與否,恐怕和你沒有關係吧!」予霧淡淡回應,況且她根本就「不想」也「不會」和他有任何其他的瓜葛。
「話別說太早,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你和我就會有『特殊的關係』了。」
「不可能。」
予霧別過臉去,將注意力再度拉回到寫著「江城子」的手稿上;海鬼讓則打了一個大呵欠,故意露出無趣至極的表情。
「不過就是一堆文字寫來寫去,有什麼好看的?」
「這篇文字是夏兒寫的,就是不一樣。」她指向中間的一排字。「你瞧這幾個字--」
他俯身湊上前,念道:「土滿面,髮如雷……」
「它的原文應該是『塵滿面,鬢如霜』才對,可夏兒每次都會固定寫錯這兩個字,所以我才會相信你不是拿假筆跡來誑騙我……」
「哈哈,原來尚夏公主的書也念得不怎麼好,竟還會寫錯字--」海鬼讓放聲朗笑,開始有種「惺惺相借」的感覺。
「她不一樣,她可比你們用功多了。」
見海鬼讓肆無忌憚地取笑夏兒,予霧當然不會坐視不管,可他實在笑得太過囂張,令人生氣。
「咦?又板起臉來了?」海鬼讓挑高眉,想起他應得的「報酬」。「如果我沒記錯--你剛才不是答應要笑給我看嗎?」
「抱歉,我的分已經被你剛才給笑完了。」她冷駁道。
聞言,海鬼讓笑得更放肆。「你打算賴帳?」
「只是陳述事實。」她現在已十分惱他,哪可能笑得出來
「果然哪……果然……」他故意拉高語調,但笑不語。
她瞄了他一眼,道:「你想說什麼?請直說,不要欲言又止的。」他曖昧的態度令人不舒服。
「我說果然是君子一言,『死』馬都難追呀--」
「什麼意思?啊--」
予霧話語未落,忽覺身子一輕,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已經被他橫抱了起來。
「你……你要做什麼?」她臉色赤紅,全身緊繃。「放……放我下來!」
「你想不想知道,賴我帳的下場?」他笑得有絲邪惡。
「不想!」她拚命捶打他的胸膛。「你快放我下來!」
他無動於衷地繼續抱著她走向海裡,並且大方送她一個大大的笑容。
「可是我想知道--」
「你……」
予霧驚愕地瞪大眼,在和他對視的剎那,她再度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已被狠狠拋入海中--
而在海水淹沒她的憤怒之際,她唯一聽到的是他狂妄的笑聲!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4 00:30:55
第五章
他終於見識到何謂「冰美人」,他眼前就有一個!
海鬼讓執起酒杯,一面欣賞著予霧冷冰冰的怒容,一面和堡內所有兄弟豪氣對飲,自在狂放的舉止,顯示出他的志得意滿。
而其他人雖然表面上喧鬧著和海鬼讓吃飯喝酒,但每個人的餘光仍是不由得溜到一旁的予霧身上。
寬敞的廳堂裡,幾乎聚集了堡裡所有的人員,顯得擁擠不堪。
吃飯的呼嚕聲、雜談聲,外加偶爾傳來的打喝聲,讓原本心情已經夠惡劣的予霧,更加惱了起來。
一大群人,竟然找不到半個有正經吃相的,真是……
望著一桌的美食佳餚,予霧根本毫無冑口,但她的菜仍然不斷地層層向上加高當中--
「不要再夾了,我不會吃的。」
冷冷地,予霧對著又要夾菜給她的海鬼讓鄭重申明。她被他氣都氣飽了,哪還有胃口領受他的慇勤。
無視於她的拒絕,海鬼讓逕自將雞腿直接塞入她的碗裡,意有所指道:「這隻雞腿不一樣,吃了保證可以『祛寒』。」
「瞎扯!」
予霧完全不認同他指鹿為馬的說法,更何況--她還在生他的氣呢!
「來,喝酒,不只『祛寒』,還可以消氣--」
海鬼讓故意又遞上一杯酒至她面前,這次換來她的怒目相向。
「我、不、喝!」她咬牙說道。
從沒碰過這麼會磨她脾氣的人,他算是執行得很徹底!
「我累了,想先休息。」
放下筷子,予霧起身準備離席,卻冷不防被海鬼讓伸手一把按住。
「吃飽了才可以離開。」他微笑堅持。
「我已經飽了。」
予霧不留情面的回拒讓整個廳的喧鬧頓時安靜下來,每個人皆停下吃飯談笑的動作,噤聲看著對峙的兩人。
不,正確一點的說法是--他們全吃驚地看著予霧。因為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有膽挑戰海鬼讓的命令與決定!
她讓大夥兒都開了眼界。
「可我還沒飽。」海鬼讓邪氣一笑,緊扣著她的大掌絲毫沒有鬆動的打算。「你必須留下來陪我。」
他是故意的,絕對!予霧清楚知道這點。
「如果我不呢?」
海鬼讓傾身向她,不疾不徐道:「那我會做出比今天白天更令你『面紅耳赤』的事--」
「你不會的。」予霧傲然道。
大庭廣眾之下,她不信他還會如此放肆。
「要不要試試?」他的笑容帶著十足的威脅性。
偌大的廳堂內,鴉雀無聲,所有人皆睜著大眼,屏息以待;大家都想知道予霧姑娘的抉擇,是乖順留下,或是憤然離去
「予霧姊姊……」抱兒捧著飯碗,踏著步子趨上前,悄聲問道:「你就別惱鬼哥哥了……你們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說真的,她好奇得要死!要不是心虛,她早就抓著予霧猛問了。
「沒事。」予霧輕輕瞄了抱兒一眼,淡淡說道。
她當然不會將海鬼讓扔她下海的「暴行」告訴任何一個人,畢竟,這裡是他的地盤,說出來只會徒然成為這些人茶餘飯後的笑柄罷了!她不認為有人會為她強出頭。
「哎呀,鬼哥難得看上一個女人,予霧姑娘你就順他一次吧!」
果然!長得虎背熊腰的獨眼大漢海馬首先打破沉默,粗聲「勸服」予霧,引來眾人一陣悶笑。
「還是海馬兄瞭解我呀!來,乾一杯!」海鬼讓朗笑道,索性來個順水推舟。
「你、看、上、我?」予霧驚瞪著眼望向海鬼讓,以為自己聽錯了。
天,從他今天強扔她下海的霸道行為,她實在看不出來他對她存有任何一絲絲「愛意」。
「你別一副見鬼似的表情嘛,當鬼哥的女人有這麼恐怖嗎?」海馬兄看不過去,又在旁大聲嚷嚷。
「我確實見『鬼』了……」她喃喃地偏過頭,對上海鬼讓「魔鬼般」邪惡的捉弄視線,她忍不住道:
「我有什麼好讓你看上的?我不但體弱多病、和你也是話不投機,你根本不瞭解我,如此輕狂悖言,豈不擺明尋人開心?」
哇,美姑娘訓起人來了!眾人不由得嚥了嚥口水,等待下一幕對決。
殊料,海鬼讓扣著她的手臂倏地一收,她頓時重心一傾,整個人被帶入他的懷情勢逆轉,眾人一陣歡呼,甚至有人吹起口哨為海鬼讓助陣。
「你!」
「你--」海鬼讓摟著她,逗弄道:「真想知道我看上你哪裡?」
他此刻戲譫的表情和白天丟她下海前一模一樣,予霧開始覺得全身寒毛直豎。
「不想。」
她使勁推他,想掙脫他的鉗制,但他卻不動如山。
「真的不想?」他又笑問。
「真的不想。」她很堅決。
「可咱們想!」
聞言,予霧瞪向也發表意見的眾人,不敢相信他們竟然開始瞎起哄。
「你們別鬧了,難道沒看見予霧姊姊生氣了?」
抱兒實在看不過去,放下碗筷,喝斥眾人。
大夥兒對平常這種鬧法已經習以為常,可予霧姊姊和他們不同,再這樣瞎鬧下去,予霧姊姊根本就不會愛上鬼哥哥,更別說要留在島上了!
那她先前的努力不等於全白費了?!
她轉向海鬼讓,說道:「鬼哥哥,你先放開予霧姊姊,她被你嚇壞了。」
「那就直接把她帶到房裡消消火、收收驚吧!」有人高聲提議,再度引來眾人一陣曖昧的狂笑。
抱兒兩手插腰,鼓著腮幫子直跺腳,氣沖沖地奔向始終坐在廳側,冷眼旁觀一切的另一名黑衣男子。
「懸哥哥,你去說說他們嘛!」
黑衣男子緩緩抬眼望向抱兒,露出一雙奇異深邃的銀魅眸子。
「難得他有這般興致,怎好阻止他?」海懸摸摸抱兒的頭,淺淺一笑。
「不行啦,他們這樣會把予霧姊姊給嚇跑的,以後就沒有人陪抱兒說話了--」抱兒又急又惱。
「有我陪你,不夠嗎?」
「哎呀,那不一樣啦!」她和予霧都是女孩子,當然和他們不一樣。
「你真這麼喜歡她?」
「嗯。」抱兒拚命點頭。「咱們這兒第一次出現這麼美的姑娘,你不覺得很棒嗎?」
「有你在也不賴。」海懸寵溺地又摸摸她的頭。
「不不,予霧姊姊和我不一樣--」抱兒搖頭。「她又柔又美的,把她供著純欣賞都值得!」
「是嗎?」海懸笑看著抱兒,銀色雙眸閃動著。
「懸哥哥,你去說說鬼哥哥嘛!求你了!」抱兒抓著海懸的手臂,開始要賴。
一見抱兒嘟起嘴,海懸五官分明的俊容不由得柔和下來,他拍拍她,二話不說起身走向海鬼讓。
「怎麼,你也來當說客?」海鬼讓笑看一臉無奈的海懸,調侃道。
海懸從小就疼寵抱兒,全島皆知,現下肯定又是受託前來說情的。
「你我都知道抱兒鬧起脾氣來的可怕,你就饒了大家的耳朵吧!」海懸一開口就使出殺手鑭。
所有人經這一提醒,不由得集體直打哆嗉。
聳聳肩!海鬼讓手臂倏地一鬆,予霧連忙掙脫他的懷抱。
「予霧姊姊你別怕,有懸哥哥在,鬼哥哥就不敢亂欺負人。」抱兒挨著予霧坐下,保護欲十足。
雖然她不曉得白天予霧姊姊和鬼哥哥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仍是有些自責的,因為若不是她聽到鬼哥哥他們歸來的吹角聲,藉機溜走想給他們製造些機會,也就不會發生任何不愉快了!
「我沒有怕,只是生氣。」予霧撫順髮絲,悶聲說道。
若不是因為這群人對她和夏兒確實有救命之恩,她真是一刻鐘都待不下去了。
「別生氣嘛,都是我不好,害你被鬼哥哥欺負了。」抱兒內疚道。
也許把予霧和鬼哥哥湊成一對的做法是錯了,他們兩人根本就不適合!
轉了轉眼珠子,抱兒不自主地將視線瞟向一旁的海懸……或許……
甩甩頭,抱兒立刻否定掉將海懸和予霧湊成一對的想法--
因為懸哥哥從小樣貌就跟一般人不同,很容易受人異樣的眼光與欺負,是需要她來保護的,予霧姊姊看來太弱了,不但無法保護懸哥哥,恐怕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不行不行,懸哥哥沒有她抱兒是不行的!
當務之急,只能想辦法讓予霧姊姊原諒鬼哥哥了。
「好姊姊,看在抱兒的分上,你千萬別和他們一般計較,好嗎?」她乞求的眼神宛如被拋棄的小狗一般。
予霧抿抿唇,有些心軟。但一想到海鬼讓的無禮,她便無法釋懷。
抱兒挽著予霧,親熱地將頭靠在她肩上,說道:「這樣吧,除了別叫我唸書寫字,你讓我做什麼都行,我代他們向你賠罪好不好?」
聞言,予霧腦中驀地閃現一個她有生以來最「壞心眼」的念頭,而且不斷地驅策她去執行。
「嘎?予霧姊姊你笑了,這表示你不生氣了,對不對?」
看著予霧微微揚高的唇角,抱兒驚喜狂呼,不免召來其他人的視線--包括海鬼讓的。
予霧第一次主動將視線迎向海鬼讓,說道:「我有一事相求。」
海鬼讓挑高眉,饒富興味地盯著她。「說。」
「我發現這座島上的人似乎都不懂得基本的禮貌!不但言行粗魯!甚至還嚴重冒犯人,所以我覺得應該好好教一教他們基本的應對進退之道……」
「哦?你打算怎麼個教法?」海鬼讓顯然被她挑起興致來了。
微微頷首,予霧認真道:「當然是先教他們古代聖賢之道。」
「那是什麼鬼玩意兒呀?」聽起來就是個會整死人不償命的東西,眾人當然是抗議不從。
「鬼哥,千萬別答應她,那會要咱們兄弟的命啊!!」海馬高喊道。
「瞧,他們不答應。」海鬼讓兩手攤開,一臉愛莫能助。
「我知道。」予霧並不感意外。「所以我想和你打個賭。」
「打賭?」
「如果我嬴了,就答應我的要求,反之,就當我沒提過。」
海鬼讓朗聲笑道:「聽來像是蝕本生意。」
深人一致點頭。「那你想賭什麼?」海馬又開口問。
「游水。」
「游、水?」紛紛倒抽口氣。「和誰?」
「當然是和我,對嗎?」海鬼讓笑看著予霧。
「好好,我也想知道你們誰遊得快!」抱兒興奮道,予霧姊姊游水的速度她可是見識過了,保證把他們統統嚇一跳。
廳內,一夥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接著便是一陣接一陣的訕笑。
想和鬼哥比游水?對他們而言無疑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嘛!不過這樣也好,他們就不必擔心去讀什麼聖賢之道了,嘿……
「你打算什麼時候比?」放下酒杯,海鬼讓好整以暇地說道。
「現在。」
「現在?」所有人又是一陣驚呼。
外頭烏漆抹黑的,她有膽下水,「行嗎?!」
予霧給了海鬼讓一個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
海鬼讓唇角一勾,衣袍揮揚,起身允道:「衝著這笑容,奉陪!」
* * *
當晚,全島的海盜弟兄們幾乎個個失眠。
論游水技巧與速度,海鬼讓都是他們之中最厲害的,他如果稱第二,絕對沒人敢佔第一……怪事,明明就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怎會演變成這樣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這擺在眼前的事實--
海鬼讓輸了!
令人聞風喪膽的大海盜頭子,竟然會在游水上輸給了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
這事若傳出去,不只壞了「黑船之鬼」的威名,更會讓他們被人笑掉大牙的!
不不,這都還不是最嚴重的。現下,他們除了一般操練之外,全部都得早起學習那勞什子的聖賢之道,那才叫慘烈呀!
按理而言,有予霧姑娘這麼標緻出脫的美人在面前走來晃去地同他們「說話」,合該是件多麼「賞心悅目」的事呀,可現在他們卻反而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子路日:『君子尚勇乎?』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面對眼前一張張發怔發愁的面容,予霧微笑地丟出一個問題。
「誰是子路?」有人回丟一句。
「孔子的學生。」予霧不疾不徐地回答。
「誰又是孔子?」
「笨,就是聖人嘛!」抱兒丟出手中的樹枝,直接命中發問之人。
「抱兒,學堂之上不可以這麼沒有規矩。」予霧輕聲糾正,那口吻像極了以往對夏兒的訓誡。
「是。」抱兒縮縮脖子。
予霧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子路問孔子:『君子崇尚勇敢嗎?』孔子答道:『君子以義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海馬大哥,請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海馬彆扭地站起身,搔搔頭左張右望。
「快說呀!連死都不怕了,還怕回答嗎?」人群裡,開始有人幸災樂禍地喊道,反正自己又不是被叫到的那個。
「說就說,誰怕誰!」海馬一副豁出殺敵的模樣,他請予霧又複述一遍之後,即一口氣瞎扯道:「要當君子就要有義氣,只有勇氣沒有義氣那做人根本就是亂七八糟,可一個小人如果只有勇氣而沒有義氣,就會變成……變成……呃,強盜!」
他說得有模有樣,換來所有弟兄們的熱烈歡呼,連予霧也忍不住輕笑出聲。
「如何,我說得對嗎?」海馬洋洋得意,自己顯然也挺滿意的。
予霧搖搖頭,笑道:「你能說出這一套已經很難得了。」
「不過,這樣咱們不都成了小人了?」抱兒不平道。「況且,咱們既有勇氣也有義氣,所以這話就說得不對了……」
「嗯,說得也是。」眾人附和。
「這句話的意思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當予霧想再進一步解釋時,抱兒突然指著予霧身後正悠哉斜坐的海鬼讓,說道:「予霧姊姊,你為什麼都不問鬼哥哥問題呢?」
予霧旋過身,看見海鬼讓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你能不能帶頭做個標榜?」從剛才她就一直聽見他的呵欠聲,真是一丁點誠意都沒有。
「什麼標榜?」海鬼讓定定神,緩緩環顧眾人,裝蒜道。
「他們現在可能個個都想宰了我。」畢竟是他「害」大夥兒陷入被迫唸書的萬丈深淵。
「放心,不會有人宰了你的。」予霧淺笑。她有信心可以「教化」這群人,讓他們以後都能「知書達理」,自然就不會再有暴戾之氣。
望著予霧動人的笑靨,海鬼讓托著下巴,興味盎然地打量道:「輸了一場比賽,換來瞧不厭的笑容,倒還滿值得的。」
自從予霧在島上找到事情做之後,她的排拒性似乎也就不再那麼強烈了;對他、對島上其他兄弟,她皆抱持著高度的使命感,企圖改變他們……
不過這倒也無妨,她有了生活目標,其他人多了鬥嘴樂趣,而他,至少也不再得到她的怒目相向。
值得!
「子日:『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你認為如何?」
見海鬼讓充滿侵略性的笑容,予霧收斂起笑,挑戰性地反問。
聞言,海鬼讓朗聲大笑。
「我從來就不是君子,所以自然無法理解所謂君子該有的作為。」
「說的好呀!鬼哥!」又是一陣瞎起哄,甚至又有人不正經的吹起口哨來助勢。
深吸口氣,予霧來回掃視眾人,心裡更是加深想要「馴服」他們的念頭。
只要時間足夠,她相信自己絕對做得到!
「好了,今天就教到此,大家好好背誦一下,明兒個我再考考大家。」
喧鬧之中,予霧解散眾人,正欲轉身回房時,抱兒衝上前拉住她,苦著臉道:「予霧姊姊,你明天真要考啊?別吧,抱兒背不起來的。」
「你沒試過,怎麼知道背不起來呢?」予霧微笑鼓勵。
「我試過了,頭都痛了。」她哀嚎著,摟著予霧,別有心思道。
「其實你應該多花些心思去教教鬼哥哥,他比咱們更需要你的『調教』呢!而且只要他做到了,對咱們自然就會有帶頭作用,你說對不對?」
她看得出來海鬼讓對子霧是「特別」的,否則他不會在輸了比賽之後還輕鬆自若地談天說笑,一副亳不在乎的模樣。
現下,應該要讓他們多一些單獨相處的機會才是。
「他確實是需要人去糾正態度。」予霧覺得抱兒的話也有些許道理。「我會考慮的。」
抱兒開心一笑。「你別考慮太久,萬一鬼哥哥又溜出海……」
「我知道。」
摸摸抱兒的頭,予霧表示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抱兒也聰明地不再纏著她,還親自送她到房門口。
可她前腳才跨進門,後腳海鬼讓就跟了進來。
「你……來這裡做什麼?」予霧嚇一跳,驚訝看著他大搖大擺地走進她房裡。
海鬼讓伸展雙臂,打個呵欠道:「這幾天忙得沒空回房睡頓好覺,眼皮都快張不開了。」
語畢,即大刺刺地直接坐上床。
「這……這裡是你的房?」予霧白了臉色,問。
雖然當初她心裡也有懷疑,但連日來並沒有見到他來「打擾」,她便認為是自己多心了,沒想到……
「才多久沒回房,整間房的感覺及味道都不一樣了--」
脫了靴,上了床,海鬼讓的視線始終停駐在她身上,那毫無忌憚的視線,是另一種親密的進犯。
「這裡添了不少柔氣……」他沉聲說道。
「黑色原本就顯得冷硬--」予霧坦白指出自己的感覺,她一直對睡在到處充滿了「黑」的房裡感到不自在,所以就順手摘了些花回來佈置房間。
「多點人味應該的。」
「我喜歡這味兒--」他目光灼熱地看著她。
「花香?」除此之外,她想不出還有什麼味兒。
「不,是你身上的香--」
他調戲的言詞並沒有讓予霧氣惱,只見她捧起桌上的鮮花,面不改色丟了句:「子日:『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
聽著,海鬼讓又忍不住大笑出聲。
「如果再留你下來,我保證不出一個月,『黑船之鬼』就會徹底從海上消失了。」
「是嗎?為什麼?」他這是褒,還是貶?
「因為肯定已被你口中的那些古代聖賢給殺害了。」他笑得更加張狂。
知道他拐著彎取笑她,予霧發現自己並不感到生氣,事實上,為他們上了幾天課下來,她感覺他們這群人的本性並不壞,就是太沒規矩了點。
包括他在內!
除了老沒正經的言行之外,對她倒還算照顧與關心,所以只要不認真看待他所說的話,也就沒什麼好生氣的了。
「那麼,我把這些花也給移出去,以免『黑船之鬼』被它給折威,消失得更快了。」
捧著花,予霧轉身就要往屋外走去,卻再度引來海鬼讓的大笑。
「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說笑了?」
海鬼讓挑高眉,驚訝地發現她臉上一閃而過的調皮神情。
其實自從那天和她比賽游水之後,他便察覺到隱藏在她正經外表下,亦有捉弄他人的邪性子,這更加深了他想進一步探索她的慾望。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能就是這種慘況吧!」予霧淡笑道,才來島上沒幾日,連她都變得愛和人鬥嘴了,想來也滿不可思議的。
海鬼讓大笑。
「如何,有沒有興趣再比一次游水?」
「比游水?」她停下腳步,回過身去。
「如果我贏了,你就答應我一個要求,反之,就當我沒提過。」他引用她曾說過的話。
予霧也發現了,亦不客氣地學他說話。「聽來像是蝕本生意。」
「可你也曾要求過,不是嗎?」
予霧笑了笑,道:「那你想賭什麼?」
「你。」
「賭……我?」她迎視他直勾勾的眼神。
「就賭你。」他起身走向她,伸手取過她手中的一朵鮮花,遞上道。
「若我贏了,你就一輩子待在島上,當我『黑船之鬼』的女人,如何?」
「你不是怕我提早扼殺了你『黑船之鬼』的威名,還敢留我在島上?」予霧揚起下巴反問道,擺明沒把他的話當真。
「難道你不想也試試自己是否有逼瘋一群海盜的能力?」
「如果我又贏了,我是不是可以在見完你要我見的人之後,立刻離開這裡?」
「當然,這是我們原本就協議好的。」他答應得爽快,卻笑得有絲詭異。
點點頭,予霧同意道:「行,你想什麼時候比?」
「現在。」
「現在?」她有點訝異。「你不是累了,想休息了嗎?」
「誰叫賭注實在太過吸引人,我已經『迫不及待』了!」海鬼讓將臉靠向她,眨眨眼,挑釁意味十足地說道:「如何,敢再跟我比一次嗎?」
予霧接過他手上的花,鎮定一笑,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笑容背後異常的冷靜。
「行,奉陪。」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4 00:31:12
第六章
烈日下,兩抹身影在藍海中競遊,一剛一柔,敏捷迅速。
當強健黝黑的手臂率先觸及岸巖的剎那,勝負已分。
「你輕敵了--」
背抵靠著石面,海鬼讓好整以暇地看著慢他一步竄出水面的予霧,難掩勝利者的狂氣。
「我沒有輕敵,只是被騙了。」
予霧輕輕抹去由髮梢滴落的水珠,雙眼直直瞪著他。她有沒有盡力,她自己心裡最明白。
「你上次為什麼要故意輸我?」她冷聲問道。經剛才一比試,事實已經很明顯--他的實力明明遠在她之上,他卻故意耍了她!
「有機會讓你向咱們這群人『說說教』,你不高興?」他不正經地眨眼,得意竊笑的嘴角幾乎咧到天邊去了。
「我不相信你們真愛聽我說教。」予霧冷然道,扭頭就要遊回岸上。
海鬼讓雙臂一展,冷不防地將她一把拉回,緊貼著她道:「慢著,我的獎賞呢?」
「獎賞?」予霧怔住,想起他們這次的「賭約」,心裡不禁更火了。
「原來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目的?我能有什麼目的?」他裝蒜,可眼底擺明瞭就是奸計得逞。
「你上次的故意退讓,全是為了布今天的局,對嗎?」
否則以他海盜頭子的身份,怎可能在屬下面前丟了輸局的臉,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你想得太多了,我看起來像是這麼卑鄙的人嗎?」他一臉無辜的表情。
予霧悶聲盯著他半晌,才緩緩吐出最誠實的一個字。「像。」
聞言,海鬼讓忍不住狂笑出聲,手臂倏地一縮,霸氣地將她拉入懷中。
「就算卑鄙,你也必須留在島上陪我一輩子了。」他將唇貼靠在她耳畔,粗嘎說道。
予霧扭動著身子要離開他的鉗制,卻發現根本無法掙脫他的鐵臂半寸。
「你說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這般『激烈反抗』,莫非是想反悔?」他沉聲道,摟著她的手臂更加收緊,以制止她的扭動。
「是否遵守約定,也得視約定的對像是君子還是小人而定--」予霧咬牙道,氣他的無賴,更氣自己的大意。早在他輸她之時,她就該發現事有蹊蹺。
「不,我是君子或是小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當君子,還是小人?」他故意挖個泥沼讓她跳。
予霧當然知道他的不懷好意--若她自認為君子,就必須履行輸局的約定,一輩子待在島上,除非她承認自己也是小人……
「不管我是君子還是小人,都請你先放開手再說。」她正色說道,迂迴地閃避了他的挑釁。
海鬼讓唇一勾,無動於衷。
「我既已被認定為卑鄙小人,自然是不會放手的。」他笑看她不斷脹紅的臉頰,反而摟得更親密。
感受到他貼近的身軀不斷散發出熾烈的熱力,他壞邪的俊容更是不斷傾前靠近,予霧頓時全身緊繃戒備。
「你……你想做什麼?」
「我想親你。」他很誠實。
「可我想揍你。」她也很誠實。
海鬼讓放聲朗笑,發覺自己益發喜愛她無矯飾的反應。
「如果我由困願讓你揍上一拳,你願意讓我親一下嗎?」他的鼻尖輕觸著她的,男性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
予霧渾身不由得打顫,正欲掙紮退開時,海鬼讓霸氣的吻已落至她的唇間。
熾陽、波濤,阻不了他火炙的宣告;掙紮、反抗,亦躲不過他強勢的獨佔。予霧拚命扭動推拒,可海水的托浮讓所有氣力全無形地化入海中,徒勞無功。
嫩紅的唇瓣被他品蜜似地不斷吮著、吻著;海水下,火熱的肌膚更是緊暱地貼熨著。他是男人,她是女人,在氣力的掠戰中,她終究是敵不過他的。
他對她,到底是好玩的捉弄,或是執著的佔有?她弄不清楚!她只知道他無賴的言行,確實攪亂了她的心境。
而她不喜歡這種「心亂」的感覺!
緩緩停止索吻,海鬼讓意猶未盡地盯著她嫣紅的雙唇,邪氣又戲謔地笑道:「你現在是我的了。」
「你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吧?」她咬著下唇,又羞又惱地瞪著他。
海鬼讓搖搖頭。「不行,你會乘機揍我。」
事實上,抱著她的感覺出奇得好,他才捨不得放開。
「揍你也是應該的。」想到自己此刻受他桎梏的狼狽景況,卻又無力擺脫,她忍不住惱紅了眼眶。
海鬼讓收斂起笑,神情無比認真地說道:「你……該不會是要哭了吧?」
予霧偏過臉,面無表情地瞟向海囿。「你還不放開我。」
「你真要哭了?」他仍賴著她,不肯鬆手。「為我?」
「放心,我不會為你哭的。」她執拗道。
「這話真傷人心。」他一臉受傷。
「你再不放手,我保證會說出更傷人心的話。」
不錯嘛,還會威脅人!海鬼讓放心一笑,玩心又起。「我不放手,你說吧!」他等著她來「傷」他。
「說什麼?」
「傷我的話呀!」他的笑容十分賴皮。
「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理解他的行為。「為什麼沒事還故意討罵?」
「只要你願意留下來,什麼話我都無所謂。」
予霧緩著氣,盯著他隱含無限真摯的笑眼,心裡不禁有些迷惑起來。
他……是認真的
「你為什麼執意留下我?」她細聲探問。
「想聽真話?」
廢話!她瞪他。
海鬼讓英俊的臉上毫不吝嗇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因為我十分喜愛你。」他湊向她的耳畔輕聲說道。
「我只要一見到你,心情就很好。」
「為什麼?」予霧蹙起眉。「你對我根本不瞭解。」
「喜愛是一種感覺。」他笑道。「而我對你就有喜愛的感覺,所以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不這麼認為。」她不以為然。「喜愛一個人怎麼可能完全沒有理由?」
「你如果願意留下,我會給你一個理由。」
「如果我不呢?」
「你打算賴帳?」他挑眉。
見她沉默不語,海鬼讓倏地沉下臉,並反常地一把放開她。
「你不願意留下來是因為我,還是因為康熙那傢夥?」
「皇……皇上?」她不明白他何以突然扯出康熙皇帝。
「我知道那傢夥很喜歡你,而且還等著接你入宮、納你為妃--」
他褪去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她從未見過的嚴峻面容,這令她既震驚又心慌。
「你……你怎會……知道這些?」她驚訝地瞪大眼,沒料到他竟會知曉這件事情。
「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我自然就會知道。」
海鬼讓莫測高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逕自轉身遊回岸邊。
予霧反射性跟在他後頭遊去,並在他上岸時追到他。
「你……調查我?」她急忙拉住他,問。
聳聳肩,他不置可否,只道:「你真寧願進宮去和一大群女人搶一個男人?」
予霧冷著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也沒回答我的。」
濕淋淋的兩人僵持對望著,誰都沒有伸手抹去不斷自髮梢滴落的水珠,彷彿那是一種認輸的行為。
須臾。
「你……」他率先打破沉默,粗嘎道:「真的那麼不想留下來?」
「我……」她垂下眼,咬著唇誠實道:「不是想不想,是不能。」
「『不能』並不代表你『不想』,對嗎?」他的表情略微柔和下來,似乎燃起一絲希望。
「而你『不能』的原因,是因為怕康熙那傢夥一怒之下,遷怒到尚夏公主一家?」
予霧搖頭。「康熙皇是個明理的君王,倒還不至於如此不講理。」
「你這是在替他說話?」他挑高眉,臉部線條又緊繃起來。
「我沒有在替誰說話,只是就事論事。」她說明道,明顯感受到他對當今皇上的敵意。可,為什麼
「我『不能』留下來,是因為我有我的使命--」她望向他,繼續說道。
「我自幼即被選定為護國女巫,預備入殿修行,若不是因為跟著公主嫁來中國,我早已……」
「可如果不是我們救了你,你根本就『沒命』去達成任何『使命』」他抓住她單薄的肩頭,既霸氣又傲然地再次宣告他是她「救命恩人」的事實。
「況且,只要你選擇不回去,再過一陣子,他們就真真正正地認定你已經死了--」
「我……死了?」她怔忡了下,隨即連聲急問:「什……什麼意思?難道夏兒不知道我在這兒?你沒有告訴她?」
「我從不自暴身份和行蹤,所以也不可能暴露你的。」
「可……可這樣,夏兒不知會如何心急呀!」
她蒼白著臉,已顧不得濕轆轆的單衣仍緊貼著她姣好的身軀,回身就要往石堡的方向跑去。
「我必須立刻離開這裡,夏兒肯定擔心死了。」
「不行,你還沒履行我們的約定之前,哪兒都不能去!」他抓住她,堅持道。「一切等見到雲晨風再說!」
猛地被他從身後使勁拉回,予霧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而且沒有我,你根本無法離開這裡。」穩住她的身子後,海鬼讓沉聲指出最實際的問題。
予霧死瞅著他,急得紅了雙眼。「我根本不認識你們口中的雲晨風,為何你非得要我去見他不可?」
她怎麼都想不明白!
海鬼讓輕輕執起垂掛在她胸口的木雕項鏈,道:「因為他有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小木雕。」
「一模一樣?」予霧又驚又愕。「不可能!」
「我見過,確實一模一樣。」他點頭篤定。「而且它上面也刻了兩個字。」
「刻字?!」
她的木雕上刻有「予霧」二字,是父親交給她的,要她無論如何都要隨身攜帶著,所以,天底下怎可能會再有第二個和她一樣的項鏈呢
「它上頭刻了什麼字?」
見予霧的心思被拉了回來,海鬼讓淺揚唇角,正打算開口時,突然--
「鬼哥哥!」
一聲嬌嫩清亮的喊叫驀地鑽入兩人之間,只見抱兒急喘吁吁地朝兩人跑來。
海鬼讓皺起眉,快速抄起他散置在一旁巖上的衣物,俐落地將予霧包了個密不透風。
而予霧亦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他仍赤裸著上半身,但他的衣物已全到了她身上。
「哎喲,鬼哥哥,你幹麼一副防色鬼的樣子呀?我又不是男的!」抱兒誇張地嚷道,眼神還不斷在兩人身上來回溜轉。
「你來做什麼,有話快說,有屁--」
「停!」抱兒抬起手,高聲喝止道:「鬼哥哥!在予霧姊姊面前是不可以說這些粗言粗語的唷!」
她機靈地瞄了下雙眼微紅的予霧,隨即以手肘頂了頂海鬼讓。「鬼哥哥,你是不是欺負予霧姊姊了?」
予霧搖搖頭,將海鬼讓的衣服從自己身上拿下,正欲還給他時,又被海鬼讓給強制地「包」了回去。
「披著,你會著涼的。」他沉沉丟了一句,並轉向抱兒道:「你到底有什麼事?快說!」
「好啦--說就說,何必那麼凶啊!」
抱兒吐吐舌,扮扮鬼臉,又好奇地看看神色迥異的兩人一眼,才道:「羅哥哥回來了。」
* * *
廳內。
海羅坐立難安、走來踱去,略帶焦急的情緒別說是令他原本即已泛白的髮絲看來更加銀白,恐怕,連他的眉毛都要給急白了。
「羅哥哥,你別再走了,我頭都昏了。」
抱兒斜坐在椅榻上,眼珠子跟著海羅在廳中轉了不知幾回,這才體驗到什麼叫「頭昏眼花」。
「鬼哥……交代的差事……沒辦成……我……我能不急惱嗎?」海羅嘟嘟囔囔、自言自語,搞得旁人也跟著緊張兮兮的。
「別急,你待會兒照實說明即可,不會有事的。」海懸不疾不徐地啜口茶,奇異的銀眸裡隱隱透著一股使人莫名安定的力量。
「我說羅哥哥呀,你這差事既然沒搞定,不會等搞定了再回來?!」抱兒跳下椅子,上前拉住海羅,有些不耐道:「你現在這樣擾亂我們,就是你的不對了。」
海羅停下腳步。
「我當然知道,可是……鬼哥?!」
望向海鬼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入廳處,海羅猛地收口。
海鬼讓重新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袍,仍舊是一襲黑;他跨入廳內直接走向正位,劈頭就問:「人呢?」
海羅吞吞口水,支吾道:「雲老闆……他……他不肯來。」
「不、肯、來?」海鬼讓挑起眉,似乎對這樣的結果略感意外。
「因為雲大嫂……剛好……剛好臨盆……」
「我就知道!」
海鬼讓拍擊椅把,翻了翻白眼,終於明白事情的癥結所在。
雲晨風做事向來條理分明;輕重緩急分得清,可一旦他那寶貝小妻子有事,那麼天底下就再沒有什麼事是大事了!
「他是否有傳你什麼口信?」
海羅縮縮脖子,怯怯地看著海鬼讓,面有難色地說道:「因為……因為我到的時候,雲老闆正揚言要宰了所有害嫂子難產的產婆……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給轟了回來?」
海鬼讓已經可以想見雲晨風六親不認的景況了。
海羅點頭,又搖頭。「他說……有什麼天大的事,請你直接去找他,休想他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妻子半步。」
無奈地歎口氣,海鬼讓當然清楚雲晨風的拗脾氣,但他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咕噥了兩句。
「既然如此,咱們就直接跑一趟吧!」抱兒笑著提議道。基本上,只要是任何可以出海的機會,她決計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看來也只有這個辦法了。」海懸亦點頭附和。
海鬼讓擰著眉思索半晌,最後才出聲指派道:「海羅,你去備船備糧,即刻出發。」
「是,我立刻去。」海羅接令離去,可又想起什麼似地,折回道:「這次出海……需要喬裝嗎?」
「當然要嘍!」抱兒跳上前,搶話道。
「這回不算是『出任務』,當然不能以黑船的面目出去嚇人,咱們要越簡樸越好,鬼哥哥,你說是不是呀?」
微微頷首,海鬼讓起身說道:「泉州耳目雜,別曝了咱們的行蹤就行了,至於要喬裝成什麼身份,就由抱兒去決定。」
語畢,他逕自舉步離去,留下一臉興奮期待的抱兒和滿臉不是滋味的海羅。
「為什麼是你決定?」
待海鬼讓的腳步聲確實遠離,海羅亦發出不平之聲。
向來,他們出任務喬裝,都是由他提議決定的,為什麼這次鬼哥哥會把發言權和決定權交給她呢
「你忘了嗎?你上回已經把這次的發言權輸給我了。」抱兒得意道。
「記得嗎?就是琉球人扮成漢人被搶,日本倭扮成琉球人行搶的那件事嘛!」
經她一提醒,海羅也想起這件事。
「隨你吧!只要別把咱們扮成不男不女的怪模樣就行了。」說完,他立刻心不甘情不願地前去備船。
「嘻--」
抱兒眉開眼笑地拉著海懸的手臂,興高采烈道:「懸哥哥,咱們這回扮成漳州富商,你覺得如何呢?」
「你開心就行了。」海懸噙著笑,伸手將她散落雙頰的髮絲輕輕攏向耳後。
抱兒頭倚著海懸的臂膀,享受第一次掌握決定權的喜悅。
「那就扮漳州商人吧!」
* * *
在寢房前站定,海鬼讓稍稍停頓了下,才舉手敲門。
須臾,房門開啟,亦換好一身白素淨裝的予霧看著毫無笑意的海鬼讓,不禁跟著皺起眉,問:「那個人……沒來?」
見他點頭後,她又忙追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沒事,是他寶貝小妻子有事。」
予霧側身讓他進入寢房,彷彿聽到親人生病的消息一般,跟著擔憂問道:「嚴重嗎?要不要緊?」
雖然她並不認識他口中的雲晨風,但她仍然不希望聽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現在還不清楚。」
海鬼讓定神打量眼前純白純美的予霧,不由得心頭一陣莫名悸動。
「你收拾一下,等會兒就要上船了。」
他隨手摘下一朵置於桌上的鮮花,慣有的嬉笑態度已不復見,這讓予霧心中惶惶不安。
「你……要讓我離開這裡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這和他之前的態度相差甚遠,可她心裡卻反常地沒有一絲喜悅之情。
「不是讓你離開這裡,是帶你去見『他』。」他強調。
情非得已,否則他根本不想讓她踏上中土一步!因為沿海的幾個大城已經到處在貼佈告尋找她的下落,只要她一現身,肯定立刻會被發現。
而那正是他所不允的。
「你放心,我會跟你去見雲晨風的--」
予霧搶過捏握在他手中可憐的花朵,免於它繼續被他「摧殘」的命運。
「你就別再折騰它了。」她小心翼翼地將花捧在掌心。
海鬼讓沉默著,深邃的雙眼定定地揪著她看,彷彿要將她一眼瞧盡似的;
而予霧也感受到他灼熱的視線,渾身不自在地旋過身去,強作鎮定道:「我已經答應你要去見他了,你為什麼還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我在不高興什麼,你應該很清楚。」他的聲音有些低啞。「你明明喜歡這裡、喜歡這片海洋,為什麼不肯承認?」
「你怎能如此肯定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她無法接受他這種吃定她的態度。
「我只知道你確實喜歡這裡。」
面對他語氣裡隱含的一絲殷切期待,予霧發現自己無法坦然回絕。
他是個海盜,向來霸氣自負慣了,對於他想要的東西,只要強取豪奪必可到手,可現在,他卻必須在此和她「討價還價」,只為了能說服她留下……
「如果……我堅持不肯留下,你會強迫我嗎?」回過頭,予霧鼓起勇氣迎視他的目光,語氣堅定地問道。
「除非你心裡不願意,否則就算是皇帝要強留你在身邊,我也會毫不留情地把你從他手上搶過來--」
他宣示著他的決心,堅定認真的神情猛然撞擊著她微微動搖的心。
她真的不懂他何以如此執著,但她確實……有些被感動了!
「從天子手中搶人,你不怕被砍頭?」
如此莽撞賠命的行為,她相信他真會說到做到。
「誰要得起我黑船之鬼的頭腦?」海鬼讓傲氣十足,擺明不將當朝掌權者放在眼裡。
「別說是康熙那傢夥了,就算是閻羅王我也敢搶。」
「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
予霧冷哼一聲!剛剛才被他真誠的態度給打動的心情,立刻又被他驕傲得過了頭的自負給破壞殆盡。
海鬼讓冷唇一勾,從身上取出一隻鑲玉金飾,不待她有所反應,即套入她的頸項之中。
「送你,不准取下。」他沉聲命令。
「這是……」
「跟你的木雕項鏈一樣,我從小戴在身上的寶貝,現在送你。」他目光深沉,潛藏的柔情宣告令她心慌意亂。
「為什麼……要送我……這個?」她怯怔怔地看著他臉上又現出慣有的自信笑容。
「因為我高興。」他傾下身,額頭頂著她的,溫熱的男性氣息再度擾亂著她。
予霧全身僵直,心跳飛快,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又要吻她了。
「戴著它,別忘了你欠我的約定。」
他的唇輕輕拂刷過她的,留下他霸氣且不容拒絕的誘人氣息--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4 00:31:29
第七章
泉州喜來客棧
「予霧姊姊,你怎麼從剛才就一直發愣呢?」
捧著雙頰,一身小男書僮裝扮的抱兒歪斜著小腦袋瓜盯著予霧猛瞧。
她發現,自從他們上船離島之後,予霧姊姊若不是關在寢房裡兀自發呆,就是一直沉默少言。
而鬼哥哥呢,那就更不用說了,才到泉州,就將她們兩人限制在這間客棧裡,然後半天不見人影,悶都悶死了!
「不如咱們趁鬼哥哥還沒回來之前,先偷溜出去透透氣,你說好不好?」她興致勃勃。
予霧走近窗邊,居高臨下望向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路人,道:「你不怕你的鬼哥哥生氣?」
「咱們只出去一會兒,他不會發現的。」
抱兒以人格擔保,卻意外換來予霧的一抹笑。
「門外這麼多人守著,怎麼可能不被發現?」
「我當然有辦法嘍!」抱兒嘻嘻笑,拉著予霧繞到房間另端,指著面朝後街的一扇小窗道:「從這裡爬下去,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予霧笑著搖頭。「你去就好,我留在這裡等你鬼哥哥回來。」
「你是不是不敢從這裡下去呀?」抱兒朝窗外採了探頭。「放心,不會很高的。」
她仍然溫柔婉拒。「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你自己小心點。」
聳聳肩,抱兒跳上窗臺,不再勉強。
「好吧!我去帶個好吃的糖葫蘆回來給你。」說著;她一躍而下,敏捷地消失在拐彎處。
予霧微笑地看著抱兒遠去的身影,想起以前同樣貪玩的夏兒,心底不由得生起一股濃濃的想念。
不知道夏兒現在如何了?是否正為自己的「下落不明」擔憂著。
她折回面對大街的窗前,若有所思地看著街上熙攘人群,修長纖白的手指悄悄撫過孤單垂掛於胸前的菱形玉飾……
倏地,遠方一陣隱隱的騷動,引起予霧注意;從群眾爭先恐後奔往街口的景況來看,肯定是有某個非凡的大人物正打街上經過。
她凝凝神,舉目眺望,冷不防瞥見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
是薩康貝勒爺!
予霧心頭一抽,毫不猶豫地旋身打開房門,直奔出房。
「予霧姑娘,你要去哪兒?」門外的海馬一見予霧突然衝出房,嚇了一大跳,連忙嚷著跟上。
下了樓,跑出客棧,熟悉的身影已經離遠,而跟隨其後的軍武陣容和看熱鬧的擁擠人群,使予霧寸步難行,只能被困在街邊眼睜睜地看著目標隱沒。
「請問,他們要去哪裡?」情急之下,予霧隨手抓住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問道。
「咦?你不知道嗎?」中年男子以怪異的表情看著予霧。「當然是出兵作戰嘍!」
「作戰?作什麼戰?」予霧大吃一驚。她為什麼不知道薩康貝勒要出兵作戰?那夏兒怎麼辦
「人人都知道咱們沿海一帶最近戰事吃緊得很,所以朝廷調派大批兵馬前來支援作戰也是理所當然,剛剛那位威風凜凜的將軍,聽說就是新任的總兵官呢!」一旁的路人甲熱心補充道,引來其他圍觀群眾的熱烈討論。
「是呀,聽說咱們這位總兵官,之前還因為平了三藩之亂有功於朝廷,只是這次恐怕就比較難了……」路人乙跟著說明。
其他人紛紛趨攏上前,好奇問:「這話怎講?」
「聽說這次為了他妻子,和皇上鬧開了。」
一聽到話題扯上夏兒,予霧也顧不得人多,激動地出聲問道:「關他妻子什麼事?」
眾人不約而同將目光移向一身雪白的予霧。
「那是因為他的妻子是來自琉球的公主呀!」路人乙又開口說道。
「前一陣子咱們不是有很多商船被搶嗎?聽說就是琉球人和那些日本倭寇聯手幹的,你說皇上會不生氣嗎?」
「所以就拿和親的琉球公主開刀了?」路人甲推測道。
「沒錯!聽說就是這樣,咱們這位新任總兵官才會和皇上卯了起來,並承諾在兩年內協助剿清南明勢力,為的就是怕皇上動他那位寶貝妻子呢!」
「咦?你怎麼這麼清楚呀?」
有人開口質問,懷疑這番說法的真實性,只見路人乙驕傲地高昂起下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說道:
「那是因為咱家嫂子的阿舅的朋友的哥哥在朝裡當差,所以當然知道這些宮內事兒嘍--」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大悟,接著又是一陣熱烈討論。
「可如果戰敗,那……這位將軍的妻子會如何?」
予霧顫聲插入話題之中,大夥兒又將注意力移回予霧身上。
「怪了,他妻子會如何關咱們屁事呀!」人群中,突然有人冒出這麼一句。
頓時,圍在予霧四周的吵雜談論全都靜了下來,場面變得有些尷尬。
「呃,這位姑娘……」看著臉色因緊張而略顯蒼白的予霧,路人甲想起什麼似地問道:「你長得好面善,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是呀是呀,這麼一說,還真覺得這位姑娘的模樣熟悉得很,好像……」
眾人好奇地圍著予霧上上下下評頭論足了起來,予霧直覺向後連退兩步,對眼前莫名的轉變感到有些手足無措。
怎麼話題忽然全轉到自己身上來了
「讓開點,你們想對她幹什麼?!」
倏地,虎背熊腰的獨眼海馬粗喝介入,他兇惡地以剩下來的一隻眼睛掃掉所有貼身打量予霧的人群。
「予霧姑娘,請還是先回客棧再說吧,這兒人多混亂,萬一走丟了就麻煩!」海馬回頭對予霧說道,孰料卻引來在場路人出乎意料的反應--
「咦?我聽過這個名字耶!予霧……」
「是呀,真的挺耳熟的--」
一陣竊竊私語從某個人身上迅速向外擴充延伸,海馬警覺到事態有些詭異,遂連忙喊道:「覺得耳熟嗎?有沒有聽過海馬?就是老子的名字!是不是也覺得分外耳熟呀?」
「說得也是,這名字也滿耳熟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掩嘴訕笑。
海馬一邊忙著轉移他人注意力,一邊示意予霧乘隙先回客棧內。
穿過街上人來人往,當予霧正要踏進客棧時,冷不防被人從後頭一把拉住街旁的暗巷之中。
「予霧姊姊,噓--是我!」
慌亂中,正欲掙紮出聲的予霧一聽見抱兒的聲音,吃驚地回過頭,撫著胸口重重籲口氣,道:「抱兒,你嚇了我一跳。」
「我才真被嚇到呢!」抱兒左瞟右瞄,神情戒備。
「怎……怎麼了?」
「你知道我剛才看到什麼嗎?」拉著予霧背對大街,抱兒壓低著嗓,神秘兮兮的。
「什……什麼?」她也跟著緊張起來。
「這個!」抱兒從懷裡抽出一張縐巴巴的紙,小心翼翼地攤開。「你瞧,這是不是畫你?」
「這是……」
予霧驚愕地看著紙上所畫的人像,連忙又看向寫在人像旁的兩排告示文字,是夏兒他們在找她呢!
「滿街都貼滿了這個告示,嚇死人的多呢!」抱兒比手畫腳道。「再這樣下去,你馬上就會被認出來了……」
予霧盯著尋人畫像,一語不發,抱兒見她神情古怪,趕忙說道:「我看不能等鬼哥哥回來了,我這就先帶你回島上去--」她可還想將予霧留在身邊呢!
「不行!我不能跟你回島。」予霧語氣堅定道,雙眼因看見此張尋人告示而激動紅潤。
「我想見夏兒!哪怕只瞧一眼也好……」薩康出兵作戰去了,她實在很擔心夏兒,放心不下呵!
「現在?!」抱兒揚高聲線道,隨即意識道自己嗓門太大,忙又壓下音量。「你確定?」
予霧猶豫了下,考慮著是否先向海鬼讓告知一聲,但一想到他的反應恐怕會使她想看夏兒的行動充滿變數,便忍不住遲疑起來。
「如果我能立刻趕回來,應該是不用花太久時間。」王府距離泉州,半天來回--夠了!
抱兒靈瞳一轉,突然很想看看海鬼讓知道予霧「跑掉」後的反應--誰叫鬼哥哥老愛拿她最在意的海懸哥哥壓她!
「好吧,我陪你一起去。」挽住予霧,抱兒熱絡地附議。
她就來讓鬼哥哥緊張一下吧!
「你還是留在客棧裡等……」
「不行、不行,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萬一路上遇到壞人怎麼辦?」抱兒一副保護者的姿態,豪氣說道:「有我在,保證讓你平安見到尚夏公主。」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她也挺好奇予霧姊姊口中的夏兒到底生得什麼模樣,況且,她也不單只是護送她安全回去,她還得「確保」予霧姊姊會再「回來」。
「那麼,我先去留個信。」予霧旋身就要走回客棧,她不想使海鬼讓以為她「不告而別」。
抱兒拉住她。「哎喲,你別傻了,」且被死腦筋的海馬哥攔住,想走就走不成了!」
予霧蹙起眉,進退兩難。
「咱們動作快一點,天黑之前就可以趕回來了!」抱兒催促道。
予霧輕抿雙唇,點點頭,硬著頭皮跟著抱兒繞過客棧後方,消失在暗巷彼端……
* * *
「真沒想到你會親自前來,到底什麼事這麼急切?」
偌大古樸的宅院裡,沉穩低柔的男音緩緩響起。
「聽說前幾日你還嚷著要殺人,怎麼我橫看豎看你都心情挺好的樣子?」海鬼讓蹺著腿,斜倚著身子望向眼前玉樹臨風的白衣男子,驚異地發現他的眉宇之間和予霧倒真有幾分神似。
雲晨風笑了笑!喝了口茶。「算那位產婆命大,否則點點要有個萬一……」
「你就殺她全家?」
聳聳肩,雲晨風笑而不語。反正他妻子已經平安為他生下一子,他也就不想再提起他在產房外的那段殺人宣言。
「看來你現在是有子萬事足了。」誇張地喟歎一聲,海鬼讓擺明取笑。
他起身上前,搭著雲晨風的肩,一副兄弟義氣的模樣說道:「好吧!兄弟我也給你帶了一份『貴重』的賀禮來。」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禮了?」雲晨風反過來調侃道。
「客氣了,以後記得還我一份更大的就行了。」海鬼讓大笑。
「哦?」雲晨風似笑非笑地望向海鬼讓。「你這話大有玄機--」
海鬼讓莫測高深地笑著,沒正面回應,反而兀自岔開話題。
「在我亮出我的大禮之前,我倒是想先問問你--」他趨上前,低聲問:「你的船最近有被搶嗎?」
「你覺得可能嗎?」
海鬼讓扯扯嘴角。「看來那幫人還不敢把主意動到你頭上。」
「最近海上搶得凶,許多商船都不敢載貨出海,這倒是讓我佔了不少便宜。」雲晨風點頭道,自從他娶妻之後,便卸下眾行會最高負責人的職務,不再插手協助朝廷海防、平匪等事務,只是專心一意地做個普通的運載商。
不過近來海上劫掠事件頻傳,朝廷又忙於對台用兵,無心緝拿倭寇,人心惶惶,許多商家、船家怨聲載道,紛紛希望他能再次出面改善局勢……
「說吧!你最近是不是又悶得發慌了?否則怎會突然關心起這事來了?」
「或者,這就叫『同行相忌』--」海鬼讓拍拍雲晨風,故意露出「為難」的表情說道。
「沒辦法,誰叫這幫盜匪要搶劫也不乖乖搶,就愛裝神弄鬼的!搞得島上弟兄們個個不是滋味,說是要給他們來點教訓,讓他們明白誰才是真正的頭子!」
「裝神弄鬼?」雲晨風的興趣被提了起來。這他倒沒聽說過!!
「你以為那些琉球人真有膽到處搶劫嗎?」海鬼讓走回椅座上,故意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大呵欠。
「說穿了,不過就是那些日本倭『借刀殺人』的雕蟲小計罷了!」
「所以,你想給他們點教訓?」
「他們欺負了不該欺負的人,就該死!」海鬼讓冷哼一聲。
雲晨風微挑眉,輕笑出聲。「終於說到重點了,那個人是誰?」
「誰是誰?!」
「那個不該被欺負的人。」
「放心,你會見到她的。」海鬼讓邪氣一笑。「因為她『或許』也跟你『關係密切』。」
「哦?」
「不過在此之前,活動一下筋骨吧!那些商家會感激你的。」他提出邀約。要對付那幫日本倭,當然是要好友共同參與才會有玩興。
「抱歉,點點剛為我添了個兒子,我沒那份心思多管閒事。」雲晨風淡然拒絕,已決心不再涉足那些紛爭。
「你錯了,這不是多管閒事。」海鬼讓從袖口裡抽出予霧的木雕項鏈,舉高晃蕩著。
「因為他們所欺負的是這玩意兒的主人。」
「這是……」雲晨風平靜無波的臉上刷過一絲驚愕,他伸手搶過木雕,語帶急切地說道:「你這是哪來的?」
「當然是從『某個人』身上拿來的--尤其對方還是個『女』人。」海鬼讓加重強調。
「女……」雲晨風撫著木雕上明顯經歲月刻飾過的兩個字,再也按捺不住。「她在哪兒?立刻帶我去見她。」
海鬼讓俊唇一勾,笑道:「這下你可有『心思』來『多管閒事』了吧!」
* * *
一見到熟悉的王府大門,予霧幾乎是飛也似地跳下馬車,顧不得疼地拚命拍擊厚重的門板。
砰砰--砰砰砰半晌,當大門被向內開啟的剎那,緊跟著來的是一串結巴的驚呼--
「予……予……予霧……姑……姑娘?!」前來開門的男僕嚇得連退數步。
「夏……呃,少福晉呢?」跨進門裡,予霧急聲問。
「在……在……裡頭……」男僕發顫地指向府內大廳。
聞言,予霧提起裙擺,立刻大步朝正廳方向奔去,並生平第一次激動地邊跑邊扯嗓高喊夏兒的名字。
而甫跟下馬車的抱兒,一見到予霧朝府裡跑去,一時之間也顧不得自己是「客人」的身份,推開了擋路的男僕,也跟著衝進府裡。
「予……予……」
第一個聞聲跑出廳的是一個老嬤嬤,緊接著是俏麗靈秀的丫環小召,可兩人在見到予霧的剎那,雙腳都像是生了根似的,被死死地釘在原處,再無法移動半寸。
「予霧姊姊?!」
然後,夏兒的身影出現在門邊。她驚喜地上前緊緊抱住予霧。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迭聲喊著,雙頰佈滿喜悅的淚水。
予霧點點頭,開心地和夏兒相擁而泣。
「你……就是那個琉球公主?」
抱兒繞在兩人身邊,好奇地上上下下直打量著夏兒。
「那你又是哪位?」小召舉步上前,對一開口即毫無「尊重」之意的抱兒有著莫名的警戒。
抱兒笑了笑,回視著小召。「我知道了,你就是小召!!」
「你……你怎麼知道?」小召驚愕道。
「我就是知道。」抱兒得意地笑著。當然是予霧姊姊告訴她的嘛!笨!
「予霧姊姊,他是……」夏兒抹了抹淚,注意到眼前面目清秀的小男書僮。
「她是抱兒,也是當初救了我的人。」
「原來是予霧姊姊的救命恩人。」夏兒又驚又喜,她熱切地拉住抱兒的手,單純而真摯地說道:「謝謝你救了予霧姊姊。」
「哪裡哪裡,小事一樁!」抱兒大方接受夏兒的道謝,驕傲的尾巴高高翹起,只差沒打死周圍一群人。
「有話進屋裡說吧!」崔嬤嬤回神道,一方面招呼眾人進屋,一方面熟練地命人奉茶。
「你們先進去,我有話想單獨同尚夏公主說。」
抱兒笑瞇瞇地拉住夏兒,並朝其他人猛揮手,示意她們趕快先進屋。
「有什麼事嗎?」夏兒微笑道,仍含著淚水的雙眼單純的容不進絲毫心眼。
「就是……」正要開口的抱兒突然頓住,將目光轉向仍杵在一旁的小召,道:「你怎麼還在?」
「我怎麼知道你要對公主做什麼?」小召護主之心很明顯,就是無法放心讓主人和陌生人單獨在一起。
「不過就是說說話而已,還能做什麼?」
「那就請說吧!」小召仍不動如山。
「我說了,是要『單獨』和公主說話--」這丫環真黏!
「小召,你先進屋去陪予霧姊姊吧!我一會兒就來。」夏兒微笑遣退小召。
「可是……」
「不會有事的,快去吧!」
小召抿起嘴,心不甘情不願地緩緩退開,臨進屋前,還不忘投給抱兒戒備的一眼。
「不錯不錯,既忠心又聽話。」抱兒對著小召離去的背影不斷點頭稱讚,發現她的性子和自己倒有幾分相像。
「你想和我說什麼呢?」夏兒甜甜一問。
抱兒偏著頭,又仔仔細細地將夏兒猛瞧了好一陣,才道:「你挺可愛的,我也喜歡你。」予霧姊姊一心懸念的主子,果然不同!
「謝謝。」
「嗯,除了予霧姊姊,娶你做妻子應該也會不錯……」抱兒開始喃喃自語地評量著夏兒和予霧的不同。
夏兒聽見了,眉頭也微蹙了起來。「我已經有夫婿了。」
「噢?」驀地被打斷思緒,抱兒一時沒意會過來。
「而且薩康是最好的,別人都沒得比。」夏兒毫不掩飾對自己夫婿的依戀,儘管他現在出征在外,都無法動搖她愛他的意志。
抱兒點頭,熟稔地拉著夏兒說道:「咱們來打個商量,如何?」
「商量什麼?」
「把她讓給我。」
「誰?薩康嗎?」夏兒瞪大眼,不敢置信。
「薩康?他是誰?」抱兒也疑惑,一頭霧水。
「我夫婿呀!不然你在說誰?」夏兒開始覺得莫名其妙。
聞言,抱兒先是頓了下,接著突然大笑出聲。
「哎喲,好夏兒,我要你夫婿幹麼?」她笑得不可遏抑,搞了半天,兩人根本在雞同鴨講。
「那你到底在說誰?」
「當然是予霧姊姊啊!」抱兒鄭重指明道。「我很喜歡她,你把她讓給我好不好?」
「你想娶她?」夏兒吃驚道,這個小書僮看來比予霧姊姊年齡小了許多。
「娶?」
抱兒嘴角抽搐,再度忍不住狂笑出聲。
天,她真要被打敗了!她完全沒料到這個尚夏公主會單純可愛到這種地步;或者,該說是她喬裝的技巧太好
「我怎麼可能娶予霧姊姊?」抱兒趨靠上前,神秘萬分地指著自己,低聲說道「你瞧瞧清楚,我、是、女、的!」
「噢!」夏兒搗住嘴,雙頰倏地燒紅。「你是--女的?」
「如假包換。」
夏兒怪異地對著抱兒左看右瞧。「那--你還想娶予霧姊姊?」
這句話讓抱兒差點跌倒。
「當然不是!」抱兒崩潰地大喊,開始懷疑她是否有搞清楚狀況的一天。「是我鬼哥哥啦!!」
「他又是誰?」
「他就是人稱黑船……呃……」抱兒心直口快,差點兒就將身份露了餡。
「他……是我大哥,予霧姊姊的真正救命恩人。」
「他喜歡予霧姊姊?」
「非常喜歡!!哦不,該說他們兩人是互相傾心才對。」抱兒誇張地說道,並用力以手抹著毫無淚水的眼角。
「可是予霧姊姊一心念著你,所以遲遲不敢答應嫁給我大哥,你說,我這個做小妹的,怎能不替他們著急與惋惜呢?」
「真有此事?」夏兒撫著胸口,被這項消息深深震撼住。
「你也希望予霧姊姊能有個好歸宿吧!」感情攻勢奏效,抱兒再下猛藥。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
「可是什麼?」
「皇上那邊怎麼辦?」
「皇上?什麼皇上?!」抱兒皺眉。哪又冒出這號人物
「皇上就是皇上,只有一個。」
「你是說康熙那傢夥?」
一聽到抱兒無禮的稱呼,夏兒直覺不可思議。
「他是皇上耶!!你怎麼用這種語氣說話,真是太不敬了!」她們琉球國長久向中國天朝進貢,所以天朝皇帝在她們琉球子民的心目中,有著不可替代的崇高地位。
可對黑島上的海盜來講,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兒了!
「不管敬與不敬,予霧姊姊都是我大哥的人,任何人都不能跟他搶!」抱兒強硬地說道,態度十分霸道。
「不可能的。」夏兒搖頭。
「皇上私下派人到處尋找予霧姊姊,現下予霧姊姊既然已經平安歸來,自然是要被接進宮了。」
「進宮?!」事情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複雜
「皇上的御前侍衛早就來到府中,我想予霧姊姊回來的消息,現在已經傳到他們耳裡了。」夏兒誠實以告。
抱兒大驚。
「那可不成!」她拔腿就要住屋裡跑去。「我現在立刻就帶予霧姊姊離開!」
「我看是來不及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4 00:31:41
第八章
夏兒說得對--來不及了!
抱兒懊惱地望著一屋子的年輕壯漢,知道這群所謂的「御前侍衛」是非將予霧帶回京去交差不可了。
可惡,早知道她就不要慫恿予霧姊姊回府了!
現下,她只有孤身一人,找不來鬼哥哥當救兵,該如何是好呢?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予霧姊姊就這麼被帶去京城吧!
「進宮之事能不能先緩一緩?」迎視著一大群面無表情的侍衛軍,予霧直截了當問道。她答應過海鬼讓要去見雲晨風的,她不能就這麼離開了。
「皇上有旨,找到予霧姑娘之後,必須立刻將予霧姑娘帶回宮,屬下只是奉旨行事。」
侍衛首領一切公事公辦,予霧亦明白他們的難處。如果她執意抗旨不回,恐怕會連累到夏兒她們,可如果她就此回京,那麼她對海鬼讓的承諾豈不是就……
予霧陷入兩難,思索一切輕重緩急。
「予霧姊姊,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啊?」察覺到予霧神色迥異,夏兒悄悄在她身旁說道。
予霧看看夏兒,又望向一旁的抱兒,突然更感受到事態的嚴重性--一切似乎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簡單!
如果,她真執意不回京城,不僅僅只是牽動整個康王府而已,皇上若認真追查起她抗旨不回的原因,勢必連海鬼讓和抱兒他們也會被拖累,到時以他們海盜的身份……
天,她已經不敢去想像後果了。
「好吧,我和你們回宮……」予霧對著御前侍衛說出她心中的最後決定。「什麼時候動身?」
「即刻。」
「予霧姊姊不行哪--」抱兒急得大叫,跳上前激動阻止。
「你不能跟他們回京去,那鬼哥哥怎麼辦?不行、不行,我現在就去把他找來,就不信強不過……」
「抱兒!」
予霧輕喝一聲,阻止抱兒的「失言」。她拉住抱兒,神色認真地交代道:「你先回客棧去告訴『他』,我答應過的事肯定會履行,但不是現在……」
「可是……」
「等我從京城回來,我一定去找你們,好嗎?」她再三保證。
「萬一皇上不讓你回來呢?」
「不會的。」予霧微笑,她雖然沒有十足把握,但她仍然願意相信康熙皇帝是個明理之人,只要她「表示」清楚,他應該不會強人所難才是。
「你真的確定嗎?」抱兒仍不放心。
予霧點點頭。她不想島上任何一人因為她而受到傷害。
「你若真捨不下--」夏兒見狀上前對抱兒說道。
「不如咱們和予霧姊姊一起回京去不就成了?!」
「好呀!好呀!」抱兒欣喜狂喊,但隨即又想起什麼似地垮下臉。
「不好、不好,我不能跟你們去……」她還得回去「通風報信」兼搬救兵呢!
「你先回去吧!記得我說的話。」予霧溫柔地拍拍抱兒的肩,在御前侍衛的「注目」下親送抱兒步出大門。
「看來她真的很喜歡予霧姊姊你呢!」
在抱兒駕著馬車逐漸消失在路的盡頭時,夏兒、心有所感地下了最後結論。
「她和你還滿像的,都討人喜愛。」予霧的心裡竟有些依依不捨起來。
「姊姊也喜歡她?」夏兒好奇地問。
「她很純真率性。」她不否認自己確實喜歡抱兒。
「那--她大哥呢?」夏兒眼彎嘴笑,想起先前抱兒同她提起的那件事。「姊姊也喜歡嗎?」
「抱兒和你說了什麼?」
「沒……沒什麼。」夏兒笑道。「我去收拾東西,和你一起回京。」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可是才剛和你見面,我想多聊幾句嘛!」夏兒拉著予霧的手。
「就算我進不了宮,我也可以在穆王府等你--」穆王府是薩康遠嫁山西的姊姊敏格的夫家,和康王府向來關係密切,只是暫住幾天絕不是什麼大問題。
「穆、王、府?」此時,一旁的小召突然大驚失色地驚呼。「公主,你確定你要去穆王府?」她一臉苦懼相。
見貼身丫鬟被嚇得如此「花容失色」,夏兒忍不住莞爾道:「你……是不是怕見到赫律?」
「哼。」聞言,小召歛起懼色,不服氣地抬高下巴。「誰怕見到那個花貝勒呀!」
「那就好。」夏兒滿意地直點頭。「咱們還是趕緊去收拾包袱,別讓那些侍衛大哥久等了--」
* * *
「鬼哥哥,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呀?!」
喜來客棧裡,抱兒已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但海鬼讓卻蹺著腿,一派悠閒地吃著店家剛送上的酒菜。
「聽見了。」他大口飲酒,似乎對耳朵聽到的消息不感震驚。
「那你還吃得下?予霧姊姊馬上就要被帶走了耶!」抱兒搶下海鬼讓手中的酒杯,大聲嚷嚷。
枉費她還拚了小命趕回來通風報信,結果卻……唉,真急死人了!
「她會回來的,但不是現在。」海鬼讓盯著酒杯,意味深長地道。
抱兒翻翻白眼,崩潰叫喊:「你別淨說些和予霧姊姊一模一樣的話行不行?」
「這是否表示我們心有靈犀?」他揚起嘴角,笑容裡滿是他慣有的自負。
「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問你一句--予霧姊姊被帶走了,你打算怎麼辦?」
海鬼讓聳聳肩,笑而不答。
「你就這樣放棄她了?」抱兒追問。難道是她判斷錯誤,鬼哥哥一點都不在乎予霧姊姊
「我們現在有更要緊的事辦。」海鬼讓眼神一凜,就事論事。
「我的好哥哥,先別管那些日本倭了,我們要再慢一步,予霧姊姊就會被康熙那傢夥給佔去了。」
「放心,不會的。」
「你怎能如此確定?」她真急了。
而始終在旁不開口表示意見的海懸,忍不住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輕哄道:「別忘了你鬼哥哥是混什麼長大的,別擔心--」
抱兒狐疑地看著她最信任的海懸,又瞧瞧氣定神閒的海鬼讓,心裡明白鬼哥哥是從不做沒把握的事,只是,她真的心急呵!
「好吧,既然你執意先解決那些日本倭,我也認了。」拍拍衣袍,抱兒起身悻悻然道:「我要回島上去了。」
「你這次不打算跟?!」
逕自在旁喝酒吃肉的海羅一聽見抱兒的回島宣言,立刻像被天雷擊中般地大驚小怪--抱兒從來不會自動放棄任何跟出任務的機會,這回可真是天大的反常!
「不、跟!」她鄭重聲明決心。
「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海羅吹了聲口哨,揶揄道。
「就算太陽打這間破客棧的茅房裡冒出來,我、也、不、跟!」她真是有些生氣了。「我要走了,你們自己保重!」
語畢,她堅定果決地步出客房,留下面面相覷的眾人。
「我看她喜愛予霧姑娘的程度,可能超出了我們的想像……」海懸輕歎道,銀眸深處升起一抹淡淡的溫柔。
「或許,她真的希望能有個姊姊吧!」
畢竟,抱兒是混在他們這一群男人堆裡長大的,第一次遇上像予霧這般可以說些體己話的大姊姊,對她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影響的。
「我看她是吃錯藥才是真的。」海羅說道,仍難以相信抱兒會心甘情願地放棄出海教訓人的機會。
「羅,你去跟著抱兒。」海鬼讓飲了口酒,沉聲命令。
「我?」海羅怔住,指著自己。「那豈不是要跟著回島了?」
「只是要你跟著她,不一定是要回島。」海懸說道。
「那--這次的任務呢?」海羅心裡頓生不祥的預感。他還等著這次出海,好狠狠地去教訓那幫日本倭呢!
「跟著抱兒,就是你這次的『任務』。」
簡單、明瞭!
可海羅要瘋了。「這算什麼任務?我才不--」
「想抗令?」海鬼讓放下酒杯,輕輕吐出令人不寒而慄的三個字。
海羅縮縮脖子,儘管心裡百般不願意,也只好認栽道:「去就去,反正又不會少塊肉。」
待海羅不情願地步出房門,海懸才有些無奈地說道:「抱兒不會回島上去的。」
「那是當然。」
海鬼讓亦有同感,依抱兒的個性,絕不會如此輕易放棄。
「不過別急,咱們先解決該解決的事情,再去京城將她們接回來--」
「為了她,你真要冒險去京城?」海懸不動聲色地問道。依他們的髮型及裝扮,怕是一眼就會被人看穿了吧!
「為了抱兒,你也會冒險的,不是嗎?」
海鬼讓笑著指出明顯事實。
誰是屬於誰的心頭肉,清清楚楚!!
* * *
望著枝頭上片片綠葉,早已籠罩著春天氣息的北京城,仍是冷得令人難以適應。
予霧攏緊披在身上的斗篷,心頭沉甸甸地理不出該有的情緒。
幾個月前,自己還因參加秋季狩獵活動受了寒,被康熙皇帝留在宮中養病。而如此恩遇寵榮,似乎也註定了她終將被納入宮的命運……
「予霧姊姊,你在想什麼?」夏兒輕輕挪動位置,輕倚著予霧問道。
在回京的這一路上,她發現予霧十分沉默,若不是一人兀自發愣,就是會在言談間流露出些許落寞的神情,這是她從未見過的。
「我在想……見到皇上之後,該跟他說些什麼才好?」她若有所思地說道,望著車窗外的視線緩緩移回到夏兒臉上。
「就說你想說的吧!」
雖然夏兒還不確定予霧在擔心些什麼,但她絕對肯定的是--「這件事」實實在在困擾著予霧。
夏兒純真的鼓勵笑容,讓予霧一掃眉間的陰鬱。
「我會說我該說的。」她打起精神笑了笑。
康熙畢竟是一國之君,選嬪納妃對他而言稀鬆平常,但對她來說,牽涉到的不僅僅是她的後半輩子,甚者,還攸關夏兒全府,以及全琉球子民的福祉……
可……她真能夠就此深居後宮,過著與人爭寵的日子
「姊姊,我可以問你一句話嗎?」
見予霧又是一副淡淡發愁的模樣,夏兒決定鼓起勇氣問出她一路悶在心底的話。
「傻夏兒,你當然可以問我任何你想問的。」予霧摸了摸夏兒的頭髮,忍不住笑起她的傻氣。
夏兒偷瞄了在一旁打盹的小召,悄聲地問:「姊姊你……是不是……有喜愛的人了?」
「嘎?」予霧驚跳了下,腦中冷不防地被海鬼讓那抹篤定的微笑給竄占。她深吸口氣,壓制住被明顯擾動的思緒,強作鎮定道:「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那個人……不是皇上,對不對?」夏兒繼續追問。其實一路上,她一直在偷偷觀察著。
回京見皇上,予霧姊姊一點喜悅之情都沒有!
她記得小召曾對她說過,予霧姊姊一路上不經意流露出的失落神情,簡直像極了當日薩康離家時,自己那傷心難過的模樣……
若真如此,那是不是表示在予霧姊姊的心中,也有一個捨不得離開的人?可那個人是誰?
「是不是……抱兒姑娘的大哥?」夏兒大膽猜道,心裡更加證實抱兒所言的真實性。
「是抱兒跟你說的?」予霧不難猜測到抱兒「熱切」的行徑,只是!一切並非她們想的那麼簡單。事實上,有時連她自己都難理得清……
「這麼說來,抱兒說的都是真的?你喜歡上她大哥了?!」夏兒激動地連聲說道。
予霧抿著唇,強按捺住心頭莫名翻攪的思緒。
她承認--當她們越接近京城,她想起海鬼讓的次數就越多……他的謔笑、他的渾話,一字一句、一點一滴,就這樣如鬼魅般擾蝕著她的思緒,掙不脫、甩不掉!
可……這又能代表什麼呢
搖搖頭,予霧淡淡道:「我只是欠她大哥一個承諾約定,談不上喜不喜歡。」
「可你連皇上都不曾給過任何承諾呀!」
「他是皇上,想什麼就得什麼,從不需要別人的承諾,不是嗎?」予霧露出一抹苦澀的笑。
夏兒點點頭,頓時有些明白予霧的難處。
「姊姊,你如果不方便當面『拒絕』皇上,那麼--夏兒可以替你說去。」
聞言,予霧突然嚴肅起來,正色道:「這件事你別插手。」她不想這件事牽扯過大。
「可是……」
「你只要每天開開心心地給貝勒爺寫信、安安心心地等貝勒爺回來,其他的事你就別……」
「不行!予霧姊姊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觀的--」夏兒出聲打斷予霧,並抓住她的手,堅定說道。
「姊姊,你千萬別為了顧慮夏兒,而忽略了自己的幸福!」
從小到大,她就十分依賴予霧,就連當年遠嫁中國時,她也是執意指名即將入殿修行的予霧一同隨行。
這些年來,予霧為了陪伴她,不但早已錯過婚配之齡,甚至還因適應不來中國北方酷寒的天氣,連健康都給悄悄賠上了。
這一切,她不是不明白呵!
猶記得在她們遇劫之前,予霧就曾在船上表示想回琉球繼續履行入殿修行的意願,當時她心裡確有不捨,只因為她私心地希望予霧也能跟她一樣,覓得一樁屬於自己的好姻緣,從此一生幸福無虞,這也是先前她得知康熙皇帝喜歡予霧時,她樂觀其成的原因……
可現在,情況不同了!從這次予霧遇劫歸來,除了皮膚黑了點、瘦了點,但氣色卻明顯紅潤許多,整個人也神采奕奕的,這些……她都是看在眼底的!
雖然,她並不知道那位讓予霧姊姊有所改變、一心掛念的男子是何方神聖,但她相信--能如此牽動予霧姊姊的喜怒哀樂,必定有他特別之處吧!
夏兒紅著眼眶,打心底由衷說道:「夏兒現在有了薩康,自然也希望姊姊能有自己的幸福,不管那個人是誰,夏兒希望姊姊你都能完全依著自己的心意……」
予霧眨了眨有些濕潤的雙眼,心裡非常感動。她怎麼都沒料到夏兒會對她說出這一番話,這證明她的小夏兒長大了……
「放心,有夏兒在,我會幸福的。」予霧給了夏兒鼓勵性的微笑,一顆心暖極了,她知道夏兒是真心誠意地希望她過得好。
「不管以後是不是還能天天在一起,今兒個所說的話,我都會永遠記在心裡的……」
「我也是。」夏兒也感動地直點頭。半晌,她驀地頓住,急忙搖頭糾正道:「不對,為什麼咱們以後不能天天在一起呢?」
「很多事情是很難預料的。」
「只要你不進宮嫁給皇上,咱們以後還是有機會見面的,是不是?」
予霧笑了笑,沉默不答。
夏兒擰著眉頭,想像她和予霧姊姊各種無法見面的可能性。
倏地,她想起什麼似地瞪大眼,驚聲問:「難道……和那兒黑衣人有關?!」
「什麼黑衣人?」予霧壓著嗓問。
夏兒吞吞口水,也降下音量,怕被車外的侍衛們聽見。
「就是我和小召被日本人抓去時,幫助薩康找到我們的那群人呀!當時他們只向我要了一首『江城子』,我早該想到是和予霧姊姊你有關了,他們……就是救了姊姊你的人?」
遲疑了下,予霧才緩緩點頭。
「這麼說來,他們其中一人可能就是抱兒的大哥嘍?」夏兒像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般,驚訝極了--
趕緊想想,也許還能想起那個男人的長相!
聳聳肩,予霧不置可否。事實上,她並不清楚海鬼讓去救夏兒時,是否有親自現身和她接觸,但這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必須保密!
「夏兒,你見過他們的事,千萬別再限任何人提起了。」她慎重告誡。
「我知道。」夏兒認真保證。
她記得薩康曾說過,那群駕駛著黑船幫助他們的黑衣人,不但個個「大有來頭」,而且身份極為「神秘」,如果予霧姊姊真有什麼「難言之隱」,恐怕也是因為「他」吧!
不過她現在比較好奇的是,抱兒口中的大哥到底生得什麼模樣?是那位有著銀眸的黑衣人,還是……
正當夏兒忙著在記憶中搜尋可能見過的身影時,馬車驟停,小召亦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嘎?到穆王府了嗎?」小召揉著眼,緊張地東張西望。
「別緊張,這裡還不是穆王府。」予霧輕笑著拍拍小召的肩膀後,轉身對夏兒道:「我先進宮去了,別擔心,有事我會托人帶信息去穆王府給你的。」
「嗯,姊姊,你多保重。」夏兒摟住予霧,依依不捨地再次強調。
「只要姊姊不違背自己的心,無論最後的決定是什麼,夏兒都一定支持到底。」
「我明白。」予霧感動地說道。給了夏兒最後一個擁抱,隨即在侍衛的催促下,步下馬車。
夏兒強忍著不去掀開車簾目送予霧進宮的衝動,只是一個人逕自紅著眼眶,難過傷心了起來。
「公主,你怎麼哭了呢?予霧姊姊只是進宮而已,又不是以後都見不著面了。」小召連忙安慰,不解夏兒何以突然傷心成這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我就是控制不了呀!」夏兒抽噎道,以手抹去頰上的淚水,可新的淚珠卻不斷泉湧而出。
「走吧,咱們還是先去穆王府等著。」
小召雖然百般不想去穆王府,但仍是掀開車簾交代車伕,接著又回身說道:「別傷心了,等會兒到穆王府被赫律貝勒瞧見,又是一番文章了。」
到時那花貝勒大驚小怪地寫信去「報告」,薩康貝勒肯定會擔心地從戰前抗旨跑了回來。
「小召,你知道嗎?我有預感--」
「什麼?」
「我有預感--以後咱們真的很難再見到予霧姊姊了。」
「公主,你別瞎說。」小召蹙起眉。「你一定是旅途太勞累,等休息個幾日,自然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夏兒悶悶不樂地望著毫不知情的小召,噙著淚,強迫自己扯出一抹淡笑。
「希望如此。」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4 00:32:05
第九章
紫禁城儲秀宮
整整半個月,予霧沒有見著康熙皇帝。
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根本不在宮中!
太皇太後玉體微恙,向來事親至孝的康熙早在一個月前,即放下手邊繁忙的政務,親自陪同太皇太後移駕出宮,前往塞外浴洗溫泉,修心養病。
只是,在接到侍衛快馬捎去予霧平安無事的消息後,遠在塞外的康熙雖不能及時回京,但他仍是下旨先將她安置宮中並派人侍候著。
可等待的日子並不好過!
一日見不著皇上,她便一日不能出宮,而她對未能履行與海鬼讓的約定一事就越感心急。
她怕夏兒擔心,更憂慮海鬼讓他們一夥人的反應--雖然她不確定海鬼讓對她的「在意」到達什麼程度,但半個月的「無消無息」並沒有讓她感到安心,相反地,她老覺得心驚膽跳,好像有什麼事隨時會發生似的。
予霧輕歎口氣,強迫自己將心思移回手中的書籍。
此時,門外一陣陣刻意壓低音量的談話聲,吸引了她的注意,讓她不由得又抬起頭來。
基於某種直覺,予霧直接走向門邊,一把拉開門扉。
「啊--」正在走道上竊竊私語的兩名宮女因為突來的聲響而嚇得驚聲尖叫。
「怎麼了?」予霧蹙起眉,覺得這兩名宮女的反應令人費解。
「沒……沒什麼……」兩名宮女同聲說道,可嚇得發白的臉色卻寫明瞭絕對有事。
「到底什麼事?」予霧執拗問道,決定跟她們耗上,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這……」兩名宮女左右為難,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一個願意開口。
「是皇上回宮了?」
僵持之下,予霧先丟出一個問題,答案是兩人同時搖頭。
「是天要塌了?」她又問,這次得到了兩人的噗哧一笑。
「當……當然不是,予霧姑娘真是會說笑。」其中一名宮女掩嘴笑道。
「那麼,到底是什麼事呢?,」話才一出,兩名宮女立刻又變了臉。
「有什麼事直說無妨。」予霧微笑道,甚至將兩名宮女請進房裡,一副準備促膝長談的模樣。
「這……」兩人扭扭捏捏,結結巴巴。「不是我們不說……怕……怕是說出來,會嚇到你……」
「哦?」予霧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
「什麼事這麼可怕?」她外表雖然柔弱,可膽子還不算小。
「就是……」兩名宮女受寵若驚地接過予霧遞來的茶,盛情難卻之下,只好吞吞吐吐地說道:「就是這裡……聽說……鬧鬼了……」
「鬧鬼?」
兩位宮女的眼珠子戒慎地在房裡溜轉一圈,才悄聲道:「你知不知道……這裡以前是誰在住?」
「是誰?」
大白天的,還算可以壯膽,其中一個宮女緊張地嚥了嚥口水,才道:「董鄂妃。」
「董鄂妃?」予霧疑惑道。她本就不甚瞭解官闈之事,又怎會清楚陳年舊事呢?
「就是先帝爺最寵愛的妃子。」
「先帝……」予霧喃喃思索著,心裡明白她們指的是康熙的父親--順治帝。
兩位宮女點頭如搗蒜地道:「你不知道?聽說當年先帝爺因為太寵愛董鄂妃了,不但把皇後和其他妃子都晾在一旁,連朝政都愛理不理的……」
心虛地朝左右環顧一圈,其中一名宮女乾脆拉了予霧就住屋外走去。「我看咱們還是外頭說去……」
一步出門,耀眼的陽光立刻消除心頭的疙瘩,兩位宮女的聲音也不再怯懦顫抖,她們一左一右地圍著予霧,索性大膽聊了開來。
「當年董鄂妃還生下了一個皇子,只可惜,沒幾個月就夭折死了……」
「死了?」莫名地,予霧心頭一震。
「是呀!真的可惜了,否則以先帝爺寵愛他們母子的程度,咱們這大清朝的江山王位,哪還有咱們當今皇上的分兒呀!」宮女甲惋惜道。
「你知道嗎?這位夭折的小皇子死後,還被先帝爺追封為『榮親王』,這可是古往今來、前所未有的榮寵呢!」
予霧點點頭,她當然明白如此不合制度的「追封」,其背後所代表的無上殊榮--一個早夭的小皇子,他甚至還不是太子,在沒有任何功跡建樹的情況下,即被追封為親王,這在大清國的祖例中應屬特例。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這位小榮親王早夭的話,先帝爺也不會年紀輕輕地就駕崩了。」宮女乙跟著補充說道。
「為什麼?」她是知道順治帝駕崩時年僅二十四歲,但並不是很瞭解其中原因。
「予霧姑娘,你是外地來的,當然有所不知了……」又是一聲歎息。
「當年先帝爺因為董鄂妃的死,傷心欲絕,甚至有心放棄王位、剃度出家,只是後來也不幸得病死了,這事兒別說老一輩的都知道,連咱們也都是從小聽到大 呢!這就叫做『只愛美人、不愛江山』……唉,我若是董鄂妃,也值了……」宮女乙似乎陷入了某種夢幻的想像,但她隨即警覺地拉回心神,糾正自己的態度。
予霧聽得出神,眼眶不由得微微發熱。「那麼--董鄂妃又為什麼會死呢?」
「還會為什麼?傷心唄!」宮女甲同情道。
「兒子夭折後,她跟著病得不成人形,沒多久時間也就走了……若仔細算來,從榮親王、董鄂妃到先帝爺三人先後病死,前後大概也只有兩年多的時間……」
「所以呀--」宮女乙神色一凝,趨攏上前,對著予霧低聲說道:「一到半夜,就常常傳出有人在這兒聽到嬰兒和女人哭聲的怪事……」
「哭聲?」予霧蹙起眉。她住了半個月,從沒聽過什麼哭聲。
「而且……而且……」話題一轉回原始點,兩名宮女的神情又不安了起來。
「最近這幾個晚上,有人親眼瞧見……瞧見……」
「瞧見這裡有鬼?」予霧似笑非笑地問道,總算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嗯,大夥兒最近傳得可厲害了。」
「哦?那我倒很想知道他們生得什麼模樣?或許我還可以幫忙作法祈福一番。」予霧臉上毫無懼色,如果她不是來中國,她現在恐怕已是琉球國入殿修行的女巫了。
「說是瞧見了……一個身著白衣、面目清秀的小男孩……會『咻』一下……從這個門竄過去那個門……」宮女乙指著宮門,顫聲敘述。
「接著,後頭就會出現只有頭沒有身體的女鬼……也是這樣『咻』一下……飛著過去……」
「只有頭沒有身體的女鬼?」予霧揚聲道,不由得挑起眉。
天,她猜想自己現在「不以為然」的表情肯定像極了海鬼讓。
兩人圓睜雙眼,再度點頭如搗蒜。「因為那顆頭……垂掛著銀白色的長髮……所以晚上看來特別嚇人……」
「銀白色的長髮?」予霧的眉毛挑得更高。
怪了,為什麼她現在腦中浮現的竟是抱兒和海羅的臉呢
抱兒--平常就是男孩裝扮,無庸置疑!至於海羅--就更不用說了,他是她唯一見過有著銀白色頭髮的人……
只是,他們萬萬不可能出現在這深宮內苑的!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最近……才沒什麼人敢在這附近走動。」驚恐地轉述完畢,兩名宮女下了最後總結。
聞言,予霧先是微微扯動嘴角,最後竟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
「予……予霧姑娘,你……你不怕嗎?」兩名宮女臉色發白,見鬼似地看著予霧兀自笑得厲害。
「怕,我也好怕……」予霧揶揄道,撫著腰側,實在忍不住笑。
她還正納悶--為什麼她剛進宮的前幾日,陸陸續續還會有幾位帶點妒意的後宮嬪妃熱心地前來「噓寒問暖」兼「探查敵情」,可最近幾日,卻又突然全部不見蹤跡?
原來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過這樣也好,她正好可以圖個清靜。
「那麼今晚……需要我們……留下來陪你嗎?」宮女們有些為難,因為她們打死也不願晚上留在這儲秀宮裡過夜。
而予霧的回答果然令她們安心不少。
「不用了。」予霧微笑。「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真的可以?」兩人狐疑問道。予霧姑娘可以不用人陪,可她們還是怕擔起服侍不周的罪名。
予霧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只是逕自旋身走回房內,留下滿臉既驚且懼,但卻又無所適從的兩位膽小宮女。
* * *
是夜。
予霧似乎受到白天宮女們一番話的影響,也特別感受到夜詭的氣氛,不過她並不害怕,相反地,心裡反而還多了份「期待」……
期待看見那傳聞中母子情深的魂魄
還是切身感受到先帝爺和董鄂妃已逝的幽怨
獨處孤靜深幽的儲秀宮,回想著順治帝癡戀董鄂妃的那段淒楚過往,她才發現對於愛情……她竟然也是有憧憬的?!
一個為了追求愛情,願意傾己所有的男人……
莫名地,她又想起了海鬼讓!
予霧歎口氣,嘴角卻忍不住泛起一抹淡淡笑意。
她雖不明白自己此刻略微幽懷感傷的情緒和海鬼讓有何關係,可她不得不承認他的確「陰魂不散」!
陰魂不散地纏著她的思緒……
陰魂不散地挑動她的情緒……
更陰魂不散地為難她不曾為誰的感情!
又歎口氣,予霧輕倚窗欞,仰望天際繁星,悄悄攫取夜的氣息。然後,她又想起了在島上的夜晚--
那個和海鬼讓比賽游水的夜晚……
又想起了他!
一個多月不見他的身影,腦海中竟益發清晰他的一言一行,果真是「陰魂不散」哪!
予霧甩甩頭,拋開海鬼讓黏人的糾纏,正想轉身離開窗邊時,冷不防地,眼角瞄到不遠處,有一抹暗影驀地穿庭而過。
心一驚,予霧舉步就住房門方向衝去,並且毫不考慮地一把拉開房門--
「噯?我正想敲門呢!」
門外,站著一位笑容滿面、看起來十分和藹可親的老嬤嬤。
「您是……」予霧皺眉打量著眼前莫名其妙出現的「訪客」,心裡覺得怪異至極。
三更半夜的,沒有事先通傳、沒有宮女隨從的一位陌生老嬤嬤,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無人敢接近的儲秀宮,豈不詭異
「皇上不放心,所以我代皇上先趕回來看看你。」老嬤嬤爽朗說道,直接繞過予霧走進房裡。
「如何?!在這裡住得還習慣吧!」
一進房,老嬤嬤立刻像回到自己家中一般,熟稔地為自己倒杯水喝。
「不習慣!」
跟著走回房裡,予霧也是誠實以答;而正在大口喝水的老嬤嬤,則突然被水嗆住,不斷咳嗽。
「哎喲,我的好姑娘,你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就算,可別傻到去告訴皇上呀!」順了順氣,老嬤嬤告誡道。
「不巧,我正打算『當面』告訴皇上。」予霧微微一笑。
聞言,老嬤嬤輕輕地放下水杯,饒富興味地盯著予霧,和善無敵意的眼中閃現老練的精明。
「你果然是有些特別的--」老嬤嬤緩緩踱向她,跟著神色一凝,沉下語氣道:「但--希望這不會是你爭取皇上注意的一種手段。」
「我不需要特別爭取誰的注意,包括皇上在內--」予霧抬高下巴,明顯對於老嬤嬤的話語感到不舒服。
「因為我根本不打算在此『長住』,只要見到了皇上,將我心裡的話說明清楚,我就會離開。」
「離開?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老嬤嬤撇撇嘴。「你又怎麼認為皇上一定會讓你……」
倏地,老嬤嬤睜大了眼,未完的話語瞬間凝結在夜晚的空氣中。
「你……你這是……」老嬤嬤一把抓住她的臂膀,音量拔尖道。「這是……哪來的?!」
「什麼哪來的?」予霧連退兩步,被老嬤嬤激動的模樣嚇了一跳。
「這個--」老嬤嬤指著予霧胸前的菱形玉飾。「哪來的?」
「這……」予霧低頭看著海鬼讓送她的鑲金玉飾,先是怔衝了下,然後才細聲說道:「是一個朋友送我的。」
「誰?那個人是誰?」
「抱歉,我沒有必要告訴您。」她又不是傻子,才會去洩漏海鬼讓的身份。
「你必須告訴我,這很重要!」抓著她的玉飾,老嬤嬤急切道。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只有先帝爺的皇子們才會擁有的長命鎖呀!」
「先帝爺?皇子?」這下輪到予霧吃驚了。
「這是絕不可能的。」海鬼讓怎麼可能會和皇族扯上關係
「你不信?皇上身上也有一個,只是圖形不同。」
予霧沉默,屏氣凝神地在記憶中搜尋她和康熙曾經相處的每一個片段……仔細想想,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似乎確實在康熙的腰際之間,看過一個極為神似的玉珮……
可她之前為什麼沒有把它跟海鬼讓身上的這個聯想在一起呢
「你身上的這個是先帝爺的皇四子身上的。」老嬤嬤繼續說道。
「皇四子?」予霧輕呼一聲,忽然想起白天兩名宮女提到的那位夭折的「榮親王」。
「他不是早已經死了?難道您的意思是,我的朋友可能是個盜墓的竊賊?」
可能嗎?予霧很快地在心裡否定了這個可能性--海鬼讓雖然是海盜,但絕不可能做這種事,況且他曾經親口說過,這個玉飾是他從小戴在身上的寶貝,所以……
猛地,予霧心頭一陣緊抽。
難道……這可能和海鬼讓不明的出生有關係
「這件玉珮從來就沒有真正下葬過,又何來盜墓之說呢?」搖搖頭,老嬤嬤喃喃說道。她歎口氣,眼底充滿激動的淚水。
「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你的朋友,但你可不可以讓我見見你這位朋友?」
「見他?」
予霧怔住,沒料到事情會突然演變成這種局面。她在心裡衡量著這突如其來的情勢,並決心順水推舟。
「您想見他不是不可能,但這恐怕還需要您的幫忙,我們才見得了他--」
「你是要我幫你離開這裡?」老嬤嬤倒也是閱歷無數、見多識廣之人,不需多想便已猜到予霧的心思。
予霧點點頭,決計借力使力道:「皇上既然讓您代表他趕回來探望我,表示他非常信任及仰賴您,所以只要您在皇上面前極力勸阻,他會打消留我的念頭……」
「你何以認定我有這麼大能耐,可以左右皇上的決定?」
「因為我相信自己的直覺!雖然我還不知道如何稱呼您……」她不清楚這位老嬤嬤在宮中佔有什麼樣的地位,但她敢肯定絕對「特別」!
老嬤嬤稍稍平撫心情,笑了笑。「你可以直接喊我蘇麻拉姑。」
予霧驚訝地望著眼前的老嬤嬤--她不僅聽過蘇麻拉姑這個人,更知道她的重要性!
蘇麻拉姑,自小即和太皇太後相伴,一路從關外到入主中國,已是歷經三、四朝的資深侍女了,但--她絕不是一般侍女!
她不但從小看著康熙皇長大,更曾在康熙皇年幼時,擔負起對他的教養工作,這些都是她曾聽皇上親口提起過的。
所以,她知道蘇麻拉姑!並且更堅信只有蘇麻拉姑才能幫助她了!
「只要您能幫我和皇上說清楚,您自然見得到我的朋友了。」予霧微笑道。
蘇麻拉姑不發一語地望著予霧,半晌才說道:「你……該是為了給你這件玉飾的主人,才執意拒絕皇上的吧?」
予霧的心微微一顫,彷彿被勾動了心底深處某個不敢碰觸的東西。
「我……我不知道……」
蘇麻拉姑對她的回答僅報以一個搖頭微笑,接著仍逕自說道:「能讓你如此義無反顧地拒絕當今皇上,『他』必定也是個夠特別的男人了……」
這次換予霧搖頭微笑。「您錯了,任何人都難比皇上『特別』吧!」
蘇麻拉姑又搖頭。「如果你的這位朋友真是這件玉飾的原始主人,那麼,『他』就真真正正的『特別』了。」
聽著老嬤嬤意有所指的話,予霧猜想這件玉飾的背後必定隱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而且攸關海鬼讓、滿清皇族,乃至於整個朝廷--
因為蘇麻拉姑似乎對玉飾「流落在外」並不感到訝異,只對它的來歷與原持有人有興趣,這所代表的意義是非常值得玩味的。
「您能多告訴我一些有關這件玉飾的事嗎?」
「你想知道?」
予霧點頭。「可以嗎?」
蘇麻拉姑垂首歎氣,不語。須臾,當她再度抬起頭來,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時,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又一陣的人聲騷動,並且不斷朝儲秀宮的方向而來。
「來人呀!」
蘇麻拉姑皺起居,中氣十足地喝斥一聲,一位駐站在庭外、顯然是跟著蘇麻拉姑一同前來的侍衛兵立刻慌張地奔了進來。
「外頭在嚷什麼?!鬧哄哄的。」
「這……這……」年輕的侍衛兵結巴道。「好……好像有刺客闖入。」
「刺客?」
話才甫落,已有另一隊侍衛兵來到外庭,蘇麻拉姑和予霧對望一眼,隨即步出庭外。
「對不起,讓您受驚了。」領隊的侍衛長一見到蘇麻拉姑,立刻先行告罪,才道:「有刺客闖入,奴才們正在搜捕餘黨。」
「餘黨?那表示已經有抓到人了?」蘇麻拉姑沉穩道。從她和侍衛兵間的應對態度,確實可看出她在宮中不凡的地位。
「正是。」
「是什麼來歷的人?查清楚了嗎?」
「還沒,目前只知道對方是個沒有落髮的逆賊。」
「沒有落髮?!」這聲驚呼來自予霧。
當眾人紛紛將目光轉向她時,予霧才意識到自己激烈的反應,遂連忙故作鎮定,而侍衛領隊則繼續回答道:「更怪的是--那個逆賊被逮之後,不但不反抗,反而還嘻皮笑臉的……」
嘻皮笑臉?!
予霧臉上的血色盡褪,忍不住想起海鬼讓「嘻皮笑臉」的表情,難道……
「請問……那個人現在在哪兒呢?」不曉得為什麼,她總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已經押進大牢,姑娘毋須害怕。」領隊侍衛面無表情地說道。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必須對這裡做徹底的搜查。」
「應該的,予霧姑娘的安全可不能再出一點差錯。」蘇麻拉姑說道,拉著予霧蜇回房內,其他侍衛則各自散開搜查。
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予霧悄悄湊近蘇麻拉姑,還是鼓起了勇氣提出請求。
「我……可以去見……那個刺客嗎?」
「見?」蘇麻拉姑警覺道,眼神變得銳利起來。「那個刺客?」
予霧大膽點頭。「你有辦法讓我見到他的,對不對?」
「你為什麼……」
予霧執起胸前的玉飾,阻斷蘇麻拉姑的追問,孤注一擲地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或許今晚您就能見到這件寶貝原來的主人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4 00:32:23
第十章
予霧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強烈直覺能在今晚見到海鬼讓,可當她跟著蘇麻拉姑的腳步跨進陰暗的甬道時,她便已確定這項直覺。
拐過漆黑的長廊,在油燈映照下,她終於看見那抹熟悉的頎長身影,莫名地,一抹怒火由她心底升了起來。
「能讓我進去嗎?」
予霧才開口,那抹倚著牆、背對眾人的身影先是震動了下,才緩緩回過頭,視線緊盯著她。
「你確定是他?」蘇麻拉姑半信半疑,想看清楚處在陰影中的男子長相。
予霧點點頭,雙眼也緊瞅著海鬼讓的。
「把門打開。」蘇麻拉姑對著守牢門的侍衛命令道。
「可是……」
「打開!」蘇麻拉姑拉下臉,侍衛縮縮脖子,只好硬著頭皮打開牢門。
「你們都先退開。」她又命令。
待所有侍衛都退出後,予霧率先鑽進牢房裡,不發一語地死瞪著海鬼讓,擺明對他生氣;而跟在後頭進來的蘇麻拉姑一看見海鬼讓的臉孔時,則忍不住倒抽口氣。
「太……太像了……」她激動地上前抓住海鬼讓,泛紅的雙眼亦死盯著他瞧。
「簡直是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哪!」她喃喃道。
海鬼讓低頭看著死抓住他不放的老嬤嬤,表情怪異至極。
「錯不了,絕對就是了……」蘇麻拉姑滿是皺紋的臉上愧疚與欣喜交織。她舉起手,微顫地撫上海鬼讓的臉頰。
「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肯定的……」說著說著,她便激動地哭了起來。
海鬼讓挑起眉,望向予霧,終於沉聲開口道:「你哪兒弄來這麼一個老太婆?」
予霧微慍的雙瞳瞪著他,可語氣卻意外平靜。「她是特地來見你的。」
「見我?」海鬼讓又望向眼前老淚縱橫的蘇麻拉姑。
「我千裡迢迢,可不是特地來讓一個愛哭的老太婆擤鼻水的--」他不客氣道,並一把拉開蘇麻拉姑。
予霧輕輕扶穩蘇麻拉姑,揚首狠瞪著海鬼讓不敬老尊賢的行為。
「那你來做什麼的?」她挑釁。
海鬼讓咧著嘴角,給她一個大大的笑容。「當然是特地來讓你擤鼻水的--見到我,你難道不應該感動得痛哭流涕嗎?」
「你被抓來這裡還能見到我,是你該痛哭流涕才對--」予霧不以為然道,事實上,她對他獨闖紫禁城的舉動感到非常生氣。
難道他不懂這是一件多麼不智的行為嗎?!
「進來這裡才是最快見到你的方式--」海鬼讓聳聳肩,絲毫不以為杵,甚至還振振有詞地說道:「整個紫禁城太大,要找到你實在累人,所以我決定進來這裡休息,你自然就會來找我了。」
「你如何肯定我一定會來找你?」
「瞧,你這不就來了嗎?」他得意一笑。
「可見你還是有些喜愛我的,是不是?」他已經完全不顧還在一旁的蘇麻拉姑,噁心肉麻到了極點。
予霧生平第一次賞人白眼,他當然是幸運獲得!
「你在拿你的命開玩笑!」進來容易,出去難呀!他到底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也對,我還等著你來救我出去--」他似笑非笑地調侃道。
「你救我,我的命從此就是你的,你若不救,我只好把命栽給那位穿黃袍的傢夥了--」
聞言,蘇麻拉姑突然再度嚎哭起來,對自己當年弄丟「他」的「過失」更加感到虧欠。
「她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呀?」
海鬼讓指著蘇麻拉姑,一副見鬼似受不了的表情。
「還不都是你惹的?!」予霧實在不想對海鬼讓擺臉色,可又忍不住。她輕拍蘇麻拉姑,柔聲安慰著。
「我冒著『生命危險』來接你,沒想到你竟然為了一個老太婆而凶我……唉!」海鬼讓大聲哀歎,轉身走向陰暗的牆角。
蘇麻拉姑抹去淚水,看著海鬼讓的背影,對予霧說道:「予霧姑娘,你和他好好談談,千萬別動氣,我不要緊的,只是太高興了……」
這次換成予霧以怪異的眼光看著蘇麻拉結--她老人家先前明明還是康熙皇的「特派使者」,怎麼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經完全偏心海鬼讓了
「我先到外頭去,你們好好談談--」蘇麻拉姑依依不捨地又望了海鬼讓一眼,隨即退出牢房。
「雖然是個奇怪的老太婆,可還滿識相的嘛!」吹了聲口哨,海鬼讓兩手交插在胸前道。
再度白他一眼,予霧捺住性子訓斥道:「你懂不懂得『敬老尊賢』?別一直『老太婆、老太婆』地喊她,聽起來很不禮貌--」
「難道她還是小姑娘不成?」海鬼讓大笑。
聽著他熟悉的爽朗笑聲,予霧雖然感覺十分懷念,但一看見他身陷大牢、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時,她禁不住又怒火中燒。
「別笑了,想想你自身的安危吧!夜闖皇宮是要砍頭的!」
「所以我才給你這個『美人救英雄』的機會呀!」他賴皮道。
「才不理你!」她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不理我?那麼你現在在這裡做什麼?」他笑得令人很想揍上一拳。
而更氣人的是--她發現自己真的在乎他!
「我是特地來看你怎會被他們抓到的,我甚至已經迫不及待地等著看你回去被其他人笑了……」
「哦?你真這麼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嗎?」他眨眨眼,故意挑她語病。
她被他滑溜的態度惹得又氣又惱,先前因擔憂他的安危而強忍的緊繃情緒瞬間爆發。
「你可不可以正經點?!」她紅了眼眶,淚水亦不爭氣地滑落。
海鬼讓一見到她落淚,遂連忙收斂起慣有的嘻皮笑臉,一把摟她入懷。
「別哭、別哭,正經點就是了。」
他強健的臂膀環住她,讓她感覺溫暖又安全,她不由得伸手回抱住他的腰,淚水更加氾濫成災。
這是生平第一次,她如此放任自己哭泣著。
「咦?都說好了正經點,怎麼反而哭得更凶了?」這下真的「痛哭流涕」了!
「還有,你這是在為我而哭?」他端起她明顯尖削的下巴,沉聲柔問。
她曾信誓旦旦表明絕不會為他而哭,可眼前她的淚水,確是為他呵!
思及此,海鬼讓忍不住露出既自豪又滿足的微笑。
捧起她的臉,他以拇指抹去她頰上的淚水,審視道:「你瘦了,宮裡飲食果然不好,不過沒關係,我會再把你養胖的。」
說著,他有力的雙臂又緊緊圈住她。
他實在愛死了抱著她的感覺,仔細想想,這還是第一次她這麼柔柔順順地任由他摟著、抱著,感覺著實不錯,他知道自己摟著她一輩子都不會厭倦……
俯下身,他將唇輕輕撫印上她的。
久別的熱情迅速傾瀉而出,他啄著、吮著她紅嫩的芬芳;哄著、誘著她為他輕啟的朱唇;他的舌、他的吻,如濤似浪地侵蝕她的矜持,獨佔她緩緩甦醒的熱情。
他狂浪地在她唇上宣告他的所有;而她,潛藏深處的熾烈情感亦為他激燃。
她緊緊攀附著他,決心順著自己的心意引導,回應他的宣告。
他是個霸道又黏纏的男子!被他從水裡救起的那一刻起,便已註定是她情感陷溺的開始。
可這一次,她決定不再逃避內心真正的感覺。
喘息低吟之間,他難分難捨地強迫自己離開她的唇瓣,堅實的胸膛因沉聲低笑而微微震動著。
「笑什麼?」她紅著臉,以食指戳他。
「一想到你在我懷中,我就開心!」他的低笑轉為放肆的大笑。
「可我不開心……」
「不准不開心!」他擰起眉。
「你開心也該看看場合,這裡不是一個值得開心的地方。」她點明道,怎麼都沒料到她竟會在一間牢房裡確定了自己的情感。
「只要有你,在哪兒都開心。」他大膽表明愛意,緊摟著她。
予霧頷首,開出條件道:「如果你真想要我,你必須先把自己弄離開這個地方再說。」
「你真不打算救我?」他裝出一臉受傷的表情。
「沒錯,我不會救你--」她扯出一抹笑。
「我也不會為你去求皇上甚至任何一個人,你必須自己想辦法出去。」她相信他既然能「輕輕鬆鬆」地被捉進來,便絕對有能耐「輕輕鬆鬆」地再從這裡出去。
聞言,海鬼讓先是朗聲大笑,然後俯下身,湊近她的耳畔低聲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出得了這個鬼地方,你就會一輩子跟著我?」
「如何?敢再賭一回嗎?」
「行,反正你還欠我,不出去無法索債。」他笑著又親她一下。「你先回去等著,我馬上就去接你。」
「你別來,我自己會想辦法出宮去。」她希望他能先平安逃回去。
「沒有康熙那傢夥批准,你如何出宮?」他沉下臉,有絲不悅道。「我絕不會讓你等到他回官見上他一面的。」
「等你從這裡出去之後再說吧!」她板起臉,可是卻主動在他頰上輕輕印上一吻,隨即旋身步出牢房。
海鬼讓撫著臉頰賴皮地笑著,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待予霧穿過重重守衛的長廊,看見蘇麻拉姑時,她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怎麼了?」蘇麻拉姑緊張地問。
「沒……沒什麼,謝謝您帶我來……」
搖搖頭,蘇麻拉姑示意她噤聲,然後喚來守在外頭的貼身侍衛,命令道:「你先送她回儲秀宮。」
「喳!」
予霧在侍衛的護送下,踏著夜色先行回宮,待他們走遠後,蘇麻拉姑才轉身朝牢房方向走去--
* * *
躺在床上,予霧徹夜難眠。
見到海鬼讓之後,她的心思全亂了,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在宮裡待下去了,只是……她該如何脫身
如果,海鬼讓真是皇族之後,以他現今的身份,會不會引起什麼波瀾
如果,她又是為了海鬼讓而違抗了康熙,會不會又因此連累了其他人
太多太多不確定的因素,讓予霧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妥善兼顧到每一個人……
若她真的義無反顧地跟著海鬼讓離開了,那麼夏兒怎麼辦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呵!
猛然間,予霧想起進宮前夏兒曾由衷對她說過的一番話--
她知道夏兒會體諒她、並且祝福她的,但她真的可以如此任性而為?!
萬一……她錯估了皇上的修為,連累他人的後果又該由誰來承擔呢
予霧重重地歎口氣,不曾為一件事如此煩心過。
可她確實想要為自己私心一次!
又歎口氣,倏地,她感覺一股強烈的存在感,正欲起身時,一抹敏捷的身影已竄至她的床前--
「是我!」
隨著熟悉的男性嗓音落下,一陣熾烈渴求的熱吻亦綿密地緊鎖住她;予霧先是輕輕掙紮了下,但隨即軟化在熟悉的親暱接觸之中。
熱情的喘息彼此交融,交纏的儷影旖旎一室……
微涼夜風,自雕欞間輕巧拂入,飄揚起如薄霧般的輕紗羅帳,屬於儲秀宮裡的恩愛氣息,幽幽飄蕩……
「天,我真的愛上你了。」
當海鬼讓終於放開她時,他正式宣告;而予霧則是緊張地問道:「你……怎麼這麼快?」
「快?」海鬼讓搖頭,一臉正經八百。「愛不愛一個人是不能用快慢來衡量的。」
「不是……」予霧蹙起眉,糾正道。
「我是指--你為什麼會這麼快就出現在這裡?」她是真的被嚇到,因為她回宮還不到一個時辰。
「不過是逃個獄,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我。」他志得意滿,活像個等著討賞的孩子。
予霧抬手撫上他的臉,這才發現他的頰側有一條淡淡的血痕。
「你的臉是怎麼回事?」她輕呼著坐起身來。
「沒什麼,之前對付那個日本倭頭子的時候,一時興起陪他多玩了兩下子,結果一不小心就被劃了個口子。」海鬼讓聳肩道。
「什麼日本倭頭子?」予霧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是抹了他臉上未乾的血漬,問:「我是指這個,是不是你剛才逃出來時劃傷的?」
「這個……可能是剛才要出來時,心情太過愉快,所以忘了要還手,『一不小心』,又給劃了一刀。」他仍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什麼叫一不小心?!你可不可以正經點?!」予霧既心疼又有些惱了,她從懷裡掏出一條白色手絹,輕輕為他擦拭臉上的血漬。
海鬼讓神色一緊,道:「我對你再正經不過了。」
「輕浮。」
「比起你第一次說這句話,現在聽起來順耳多了。」才正經不到一會兒工夫,他又嘻皮笑臉起來。
予霧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接著她想起什麼似地,突然又問道:「對了,你剛才提到日本倭頭子又是怎麼回事?你之前也受過傷?」
海鬼讓咧嘴一笑,從懷裡掏出一條黑色眼罩。「來,這是送你的。」
「這是……」
「這是從被你戳瞎眼睛的那個蠢漢身上取下的。」
「被我戳瞎眼……」予霧頓了下,這才想起她遇劫時,曾從頭上取下髮梳刺向某個日本海盜的眼睛。
「你該不會……是去替我報仇吧?」很可能像是他會做的事!
「誰要他該死的竟敢打你,他必須為此愚蠢的行為付出百倍代價。」他咬牙道。
事實上,剿了那群日本倭的巢穴,也算是替朝廷省去一樁頭痛的麻煩事--就當是順道送給康熙一個人情吧!誰叫自己搶了那傢夥準備「欽定」的女人呢!
「你該不會是殺了他吧?」予霧問道,她不希望他為了她去殺人。
海鬼讓聳聳肩,擁著她又翻回床上,打算賴掉回答。
這次,予霧使勁推開他。
「別鬧了,你也該離開了。」她嚴正提醒。「那些侍衛馬上就會找來的。」
她才剛去見過犯人,犯人立刻就逃了獄,白癡都知道要來她住的儲秀官搜查。
「你難道沒聽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我只知道只要是人都不會笨到放過這裡。」
聞言,海鬼讓放聲大笑。「放心,等到有人發現我不見了,恐怕還要一段時間--」
予霧反射性伸手摀住他的嘴,以防他的笑聲傳出去,並顫聲問:「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你也把獄中那些守衛給殺光了?」
「別把我想得那麼邪惡。」他拉開她的手,安撫地啄吻著她。「我只是多了幫手替我做些事罷了!」
「幫手?誰?」
「你帶來的那個老嬤嬤。」
「蘇麻拉姑?」予霧有些吃驚,但定神想想,卻又不感到意外。「她後來又去找你?」
「並且還拉著我說了一大堆話。」
「她和你說了什麼?」她急切問。
「不過是說了一個故事--」他笑了笑,沒什麼特別反應。
「一個關於某位皇子,在被人毒害不成後,他的母親因為愛子心切,用計將他假換偷運出官卻又沒想到途中遇劫,從此皇子生死未卜的一個故事。」
「那……你覺得呢?」予霧輕聲探問,同時觀察著他的表情。「你有什麼感想?」
海鬼讓扯著嘴角,聳聳肩。「不過就是一個故事罷了!她說我聽,我說你聽,以後或者還可以說給咱們的孩子聽,如此而已。」
聽他提到孩子二字,予霧不由得紅了臉,輕斥道:「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
「那咱們就來言行一致吧!」說著,他整個人索性壓在她身上,好似準備親熱一番。
「別鬧。」她再度拚命推開他,正色道。「你真的……對那個故事完全沒有感覺?」
「我對『你』比較有感覺。」他又扯開話題。
「況且,對於過去發生的事我沒興趣,我只追求未來--而你,就是我的未來。」
「你真這麼認為?!」這下換成是她紅了眼眶。
「我有屬於自己的王國,也擁有了你,其他的一切對我都不重要。」他溫柔地撫著她的臉頰,說道。
「而且我現在只想用一輩子的時間,去證明我的『未來』比我的『過去』更值得擁有。」
感動的淚水緩緩地滑落臉龐,予霧環抱住他,哽咽道:「那麼,帶我回島上吧!」
他緊摟住她,滿足一笑。「當然。」
在島上,他是獨一無二的王者,而她也會是他獨一無二的妻子,沒有王權爭鬥、沒有嬪妃成群,有的--絕對是對方完整的愛。
「走吧!現在應該是時候了。」
牽起予霧的手,海鬼讓主動帶她起身離開。可才拉開房門,即看見蘇麻拉姑站在門外,拚命拭淚,顯然已經聽到他們兩人之間的交談。
「我……我都打點好了,你們……趁現在趕緊離開吧!」蘇麻拉姑依依不捨道。
「皇上那兒就由我來解釋,不會有問題的。」
「謝謝您。」執起蘇麻拉姑滿是皺紋的手,予霧真心感謝。
「你們一定要過得幸福哦!」蘇麻拉姑望著海鬼讓,以無比疼惜的心情由衷祝福。這是她唯一能彌補他的機會了!
予霧點點頭,看了海鬼讓一眼後,接著解下脖子上的玉飾,塞進蘇麻拉姑手裡。
「請您將這長命鎖轉交給皇上,好嗎?」
蘇麻拉姑低頭看著手中的玉飾,歎道:「放心,皇上會明白的。」
海鬼讓笑著握住予霧的手,表明支持她將玉飾送人的決定。「走吧!」
「你們保重!」蘇麻拉姑再度老淚縱橫地道別。
「您也是。」予霧亦流下淚水。
然後,兩人在蘇麻拉姑的淚眼目送下離開了儲秀宮,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 * *
夜色中,還有另外趴在屋頂上的兩抹身影--
「喂,你的迷魂散會不會下得太重了些?」
「不下重一點,鬼哥哪來的時間和予霧姑娘敘敘舊?!」
「會不會真出人命呀?」
「你這是在質疑海懸的配方?」
「我才沒有,你別挑撥離間了。」嬌小的身影生氣地站起身,準備離開。
「走吧!鬼哥哥和予霧姊姊都走了,還磨蹭什麼?!」
「再等會兒,說不定還會有好戲可看。」身著一襲黑色勁裝,卻擁有一頭銀白髮絲的海羅顯然不想就這麼離開。
「鬼哥哥不是叫你跟著我嗎?你還不走?!」穿著俊俏的抱兒撒撇嘴,飛身躍至另一處簷頂。
「弄丟了我,可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哦!」
「哼,走就走,誰怕誰!」
心不甘情不願地,海羅只好跟著抱兒後頭飛身過簷,一前一後地消失在夜空之中,留下的只是迴蕩在紫禁城裡的一聲驚恐尖叫……
「鬼--有鬼呀--」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4 00:32:36
故事還未結束……
泉州,某座清幽的宅院。
一位髮紅眸淺、明顯有著洋人面孔的年輕少婦,睜著好奇的褐色大眼,望向眼前這一對來訪的男女。
「晨風出去辦事,馬上就回來了。」
「你也坐著,就別招呼我們了。」海鬼讓帶著予霧跨進大廳,閒適地挑張椅子坐下,歇歇腿。
「你身子好些了嗎?孩子好嗎?你那緊張兮兮的丈夫竟然放心丟下你出去辦事?」
「托大家的福,我已經好多了,孩子正在房裡睡著呢!還有,晨風不會緊張兮兮,他只是比較擔心我而已。」伴隨著有條有理的回答,是一抹燦爛幸福的笑靨。
年輕少婦盯著予霧,親切問道:「請問……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予霧先瞄了眼海鬼讓,才疑惑地道:「你是……」
「我是晨風的妻子,你可以叫我點點,我覺得你很面熟,好像以前見過面似的--」
「我想你可能記錯人了,我確定我們以前沒有見過面。」予霧微笑道,又看了眼一旁始終帶著神秘笑容的海鬼讓。
她真弄不清他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從他第一次見到她時,他便執意帶她來見他的拜把兄弟雲晨風,可又堅持不向她透露真正原因,只粗略地表示只要時候到了,自然也會給她一個「故事」。
「可是……我真的覺得你很面熟……」點點偏著頭,仍然堅持她的直覺。
「海大哥,你覺得呢?」
「如果和你丈夫比較起來,你覺得如何?」海鬼讓勾著嘴角,含笑道。
點點偏著頭認真地打量予霧,然後恍然大悟地發現原來她的眉宇之間和雲晨風十分神似。
許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了,予霧終於忍不住轉向海鬼讓,低聲問道:「你到底在打什麼啞謎?」
「別急,一會兒便知。」海鬼讓親暱地捏提她的手心。
「對不起,我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呢!」雖然心裡無比好奇,點點還是略帶羞澀地問道。
予霧回應的是一記友善的微笑。「我叫予霧。」
「予……霧?」點點有些驚訝地喃喃重複道。略顯遲疑,才又怯怯地問:「請問是給予的『予』嗎?」
「是呀!」予霧發現點點看來雖是少婦裝扮,但眼神卻十分純真,整個人散發一股靜謐的舒服感似乎想要再確定什麼,點點突然從領口裡掏出一條木雕項鏈,走向予霧說道:「對不起,我不大認得字,但『予』字的寫法是不是和這個字一樣?」
她遞上小木雕,並指著刻在上頭的第一個字。
「你……你怎麼也有這個?」予霧大吃一驚,一面看著點點手上那個刻有「予風」二字的木雕,一面順手掏出自己的來比較一番。
「嘎?你怎麼也有一個?」點點瞪大了眼。而且兩個木雕還雕得一模一樣!
予霧仔細比對兩個木雕上的字跡,確定那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可--這是絕不可能的事呀!
「你知道原因對不對?」極度困惑之下,予霧轉而質問一旁的海鬼讓。
「我只知道雲晨風也有一個這樣的木雕,所以我就帶你來了,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他咧嘴笑道。
「你呢?你知道原因嗎?」予霧轉向點點,語氣有些急切。
「這木雕是晨風送給我的,至於上頭的字--他說『予』是『給予』的意思,『風』是取他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因為這木雕是當年他父親刻給他和妹妹的,所以有一對……」點點翔實說明道,似乎還沒想通這當中的原由。
「那麼……他的妹妹呢?」予霧小心翼翼地問,已經隱約明白事情確有蹊蹺之處。
「聽說小時候因船難死了。」
「死了?」
「當年他們全家渡海時遇上了暴風雨。」海鬼讓開口補充道。
雲晨風的這段過往經歷他是知道的,而在他見到予霧身上的木雕時,他便隱約猜到或許會和雲晨風認定已死多年的那位妹妹有關。
搖搖頭,予霧心裡十分迷惑。「可是,這木雕明明是我爹給我的,他說這對我十分重要,千萬不能弄丟,怎麼會……」
「你爹……會不會就是晨風的爹?」點點猜測道,神情顯得十分興奮。如果能因此尋得親人,雲晨風肯定會欣喜若狂呢!
「不可能的。」海鬼讓否決道。「如果真是同一個爹的話,予霧的名字就不會叫予霧了。」
因為「予風」既然是取雲晨風名字最後一個字,再加上給予的意思,那麼就表示「予霧」也是取名字的最後一個字而來。
由此可知,予霧在琉球的「爹」,絕不是予霧的「親身爹」,一定是當年撿到予霧後,因為看到了這條木雕項鏈後,才會以刻在上頭的兩個字為其命名。
而予霧似乎也同時想通了這一點,但她心裡仍然無法接受從小撫養她長大的爹,有可能不是她親身爹的事實……
這當中,或許還有他們所不知道的曲折,又或者根本不是如他們所推想那般……
「沒關係,等一會兒晨風回來之後,或許他會解開這一切疑問,他向來知道很多事情。」見予霧臉色有些凝重,點點連忙柔聲說道。她也相信只有雲晨風最清楚當年的真相。
「點點說得對,別急,等一下或許就可以問個水落石出了。」海鬼讓執起予霧的手,竟當著點點的面,大膽地在她手背上親了一下。
「無論結果你能不能接受,你就當它是一個『故事』,他說你聽,或許以後咱們也可以一起說給孩子們聽,你說可好?」他朝她曖昧地眨眨眼。
頃刻間,予霧明白海鬼讓是清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而現在,他也正給予她最有力的鼓勵與倚靠。
「喏,這個送你。」微微頷首,予霧將屬於她的那個木雕項鏈轉繫在海鬼讓的頸項上。
「既然雲晨風將它送給了他的妻子,那麼我就將它送給你,不管它原來代表的意義是什麼,現在它的意義都是一樣的了。」
「霧,我真是越來越愛你了。」海鬼讓肉麻地宣告道,已完全顧不得一旁的點點,直接起身將予霧抱了起來。
這可是予霧第一次送他愛的信物,他怎麼可能不開心?!
「這種話別在人前說,你不怕毀了你的威嚴嗎?」
予霧紅著臉提醒他,她發現他只要一心想同她親近時,是完全不會顧慮四周環境的。
而就在海鬼讓感動地抱著予霧又摟又親的同時,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點點正含笑走向門邊,迎接她已走進門的丈夫雲晨風……
而關於他們各自的身世「故事」,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必會在他們的孩子間一代代地流傳下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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