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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喬安 -【千年古墓小盜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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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9 00:15:17
標題:
喬安 -【千年古墓小盜手】《全文完》
喬安 -
千年古墓小盜手
奇咧!怪咧!哉咧!
陶俑,躺在床上?
這是邵尋尋盜墓以來,見過最奇怪的事了!
軟……的?她好奇地用手摸摸他的唇,
天啊!他該不會是具沒有腐爛的屍體吧!
可是,可是,這是秦朝的墓耶!
而現在是唐朝……
等等,他嘴裡似乎含著什麼東西,
她好奇地靠近,並伸手硬挖。
啊!好痛,血沿著手流了下來,
而那具「男屍」,竟……睜……開了眼……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9 00:15:37
序 幕
西元前二一O年七月,那個僅用了十年便攻滅東方六國,一統天下,號稱天下第一個皇帝的秦始皇,在第五次的巡遊途中,病死於沙丘平台(今河南平鄉附近),時年五十歲,在位三十七年。
西元前二一O年九月 驪山
黃土塵揚,隨著悲泣慟哭直上青天。
數萬人目送著一具具石棺被緩緩抬進始皇帝陵之中,一張張淒楚的臉,不知是悲悼著一代君王的死去,抑或是哀慟自己的親友,命喪於這座巨大的皇陵中。
遠處,隨著急促的馬蹄,一男一女奔馳而來。
馬步尚未站穩,那男人便已飛身下馬,前去扶住同樣急切下馬的女子。
「哥……」女子對著站在陵墓入口不遠處的另一個男子叫道,聲音裡含有明顯的泣意,若非身旁男子的支持,她可能會激動得站不穩腳步。
「虞貞?」那男子大步朝他們走來。
「哥,快!快把這個吃了。」項虞貞拿出一個錦囊,從裡頭取出一個紅色丹丸,那是她好不容易求取來的,不管效用如何,她都只能孤注一擲了。
「這……」項子忌驚訝地看著妹妹,不明白她要他吃的是什麼東西。
「哥……」她一臉乞求。
他拍拍她的肩,二話不說地拿起丹丸吞下,輕鬆道︰「喏!吃下去了。」
項子忌確實不知道她給他吃的是什麼,但,不過是吃顆丹丸而已,不是什麼難事,他只想讓妹妹高興。
她露出安心的笑容,又從錦囊裡拿出一個琥珀色圓珠狀的石頭給他。
「這個是策的師父送我們的,你一個,我一個。」
項虞貞胸口也垂掛一個同樣色澤的環石,只是她的是扁平中空的,恰巧可以將項子忌的那一顆圓珠狀的石頭嵌在其中。
「就當作一個紀念,別弄丟了……」講到此,她好像又快哭了,他身旁的男人輕輕摟著她,始終不發一語。
項子忌當然知道虞貞在擔心什麼,但他還是故作輕鬆地說︰「別擔心,哥只是進去裡面看看封墓前還有什麼要注意的,不會有事的,始皇走得太突然了,這陵還沒有完全建成呢!他們不會對我怎樣的。」
虞貞搖搖頭,眼眶早已噙滿淚水,她執著地道︰「答應我,你絕對會把它帶在身邊,並且把它藏得好好的,不讓它被盜墓者偷走。」
項子忌點點頭,看向始終站在虞貞身旁,一臉正氣凜然、器宇軒昂的男子,他必定就是妹妹曾提到過的尉遲策吧!
「謝謝你對虞貞的照顧。」項子忌看得出他很愛虞貞,他知道自己可以很放心地將妹妹交付在這個男人手中。
「應該的,大哥不必言謝。」尉遲策堅定地說,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虞貞心中最敬重的大哥,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
項子忌帶著一抹放心的笑容,將虞貞的手放進尉遲策的大掌中,這絕對是一雙可以扶持妹妹一生的手,項子忌相信妹妹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判斷。
「虞貞就交給……」
「哥……」虞貞當然知道哥哥要說什麼,但那像是交代遺言似的,一字字都直刺人心中。
「你不是說只做最後的檢視嗎?應該不會太久吧!策會陪我在這兒等你出來……」她終於忍不住顫聲哭了出來。
始皇的靈柩已抬入墓中,等著所有建陵人員做最後的檢查,項子忌輕輕拍了拍她,沒再多說什麼,便隨著叫他的人一起進入墓中。
項虞貞靠在尉遲策身旁,想著她好久都沒和哥哥一起用餐了……
剎那間,一聲轟然巨響,震驚了所有的人。
「哥……」項虞貞的哭喊淹沒了她的視線,她知道她的哥哥不會再出來了,再也不會了。
毫無預警地,也可以說是有計劃地,沒有等建陵人員出來,便大規模地封了陵墓。
隨著飛揚的黃土逐漸落定,秦始皇果然一如他生前的作為,將所有熟悉陵墓內部的人,都隨著他的死,一起陪葬了。
黃土埋去千載日月,而日月不死;巨石封住萬般思念,但真愛永存……
封得住嗎?它真的封得住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9 00:16:02
第一章
大唐年間 長安城外近郊
對於任何想要活動筋骨的動物而言,今天天氣實在不錯。風和又日麗、晴空延萬裡,藍天有白雲...哇!好黑!
喂,別誤會,不是烏雲!
是……那個女孩的臉好黑!
長安城郊,一處雜草叢生的河邊,窸窸窣窣地,一塊石板被緩緩掀起,從地底下慢慢露出一張嬌俏的小黑臉。
一隻剛竄出地面的小土撥鼠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同類」嚇了一跳,呆愣在原地直眨眼,心裡九成九是在研判自己是否有此「龐然大物」的「親戚」。
一雙黑白分明的慧黠大眼對小土撥鼠頑皮地眨了眨,想逗逗這個受到驚嚇的小東西,可惜它反而一溜煙地消失在草堆裡。
「很好,沒人會發現。」女孩推開石板,爬出石洞,小心翼翼地重新蓋好它,嘴角的笑容幾乎快咧到耳邊去了。
她以輕鬆的步伐一路帶笑地走到河邊,途中還下小心給樹根絆了個踉蹌。
遠處似乎隱約傳來嬉戲談笑的女聲,女孩停下腳步微微皺眉傾聽,半晌,她確定除了清囀的鳥鳴、潺潺的流水和沙沙的樹葉聲外,根本沒別的聲音。
吐了吐舌頭,她忍不住笑自己的多心,就算今天是個適合貴族仕女結伴出遊賞花的好日子,相信聰明的人們是絕對不會選擇一處人煙罕至、雜草叢生、隨時會有奇怪動物出現的荒郊野外來的。
況且,並不是每個富裕人家的千金都熱中郊遊這樣的社交活動。
每個人都知道,在長安城內,最不可能在這種社交場合露面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城內最大建商--邵雍的掌上明珠--邵尋尋。
提到富甲一方的邵家,在長安城內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放眼整個大唐帝國,幾乎很難再找到比邵家更專業的陵宮建商了,邵雍不僅網羅了國內一流的建築師,只要是邵家承建的工程絕對是無話可說、無剔可挑,連當今皇上都指名要其負責中央一切的宮殿和陵墓的建造。
儘管邵家名氣之大,但在世人眼中,邵家始終籠罩有一股神秘色彩,早些年,或許還有幾個好事之人想積極探究邵家的背景,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地,人們不再關心邵家從何而來、又是如何在短短數十年間累積這樣巨大的財富?總之,關於邵家的崛起,是一個無人知曉的謎。
平常除了邵雍之外,邵家的人從未在公開場合露面,尤其是邵尋尋。長安城內屬一屬二的大戶子弟,因受她美貌傳聞吸引而登門提親者不在少數,但卻鮮少有人知道她的真正模樣。
聽說想要娶到邵尋尋的人,除了要得到邵雍的認可外,更要通過老太爺的「考試」才行。但很可惜地,至今為止還沒有聽說過有誰曾成功地通過邵雍那一關,可能是因為邵尋尋一直是邵雍最引以為傲的寶貝,因此對女婿的挑選也就特別嚴格。
儘管如此,邵尋尋的追求者仍然不斷,挑戰邵老爺關卡的人依然如過江之鯽,其中仍不乏捲土重來的奮戰之士。
不過,瞧瞧之前與土撥鼠為伍、一身邋遢,現在正蹲在河邊洗淨那張小黑臉的女孩,任誰也不會想到她就是鼎鼎有名、炙手可熱的邵尋尋。
除去一臉的污泥,邵尋尋露出原本白皙細嫩的粉頰。
十七歲的她,身材並不豐腴--至少不是唐代流行的「健康美」,但卻穠纖合度;她從不化妝,更不會為追求流行而在臉上畫些花花草草之類的,那些人工製成的胭脂只會遮掩她無瑕肌膚的美度,點綴的臉部彩繪只會破壞她五官的精緻……
她有一種天生吸引人的氣質,一種不能以世俗價值眼光去衡量的美。
洗淨完畢,邵尋尋走向繫於一旁的白色坐騎,一個俐落翻上馬背,隨即策馬離去。
她必須趕緊回家讓自己興奮的腦袋好好冷靜一下,因為……她剛剛才發現了一個大秘密,她敢保證如果有人和她一樣知道這個秘密,一定會……
不行!不行!在事情還沒成功之前,她可不容許有人來壞了她的好事……
一路馳騁至近城門處,就在邵尋尋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心中甚是滿足時,不知打哪兒突然冒出一位行動遲緩的老人。
反射性急拉韁繩的結果,使得她白色的坐騎整個人立了起來,老人也張大嘴嚇愣在原地,以為眼前的小妞會就此摔落馬背,但接下來的情形,反而讓老人發出更大的抽氣聲……
只見邵尋尋雙手撐住馬鞍,兩腳往上一蹬,一個俐落的空翻躍下馬背,然後帥氣地著地得分!
邵尋尋走上前欲扶起飽受驚嚇、癱坐在地的老人,卻被突出地面的石頭絆了一下差點跌倒,這種笨拙的舉止和之前俐落的飛身下馬實在很難聯想是出自同一人。
「對不起,有沒有受傷?」邵尋尋有點不好意思。
「要……不要……算個命?」
老人類似喃喃自語的回答,讓邵尋尋怔了一下:心想,真是遇到怪人了,他剛才差點就要命喪在馬蹄之下,竟還有這等閒工夫問她要不要算命?他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呀?
「對不起,今天我有急事,可能沒有時間,老伯在哪設攤?改天一定親自前去。 」
「我很餓了……算個命吧……」老人似乎不理會邵尋尋的話,瘦而乾的手反倒抓住她,懇求道。
「這……」邵尋尋為難地望向眼前渾身髒兮兮的乾癟老人,他一定是平常生意不太好,沒什麼人給他算命,才會沒錢吃飯。看來她如果不讓他算一下,他是不會放她走的。
逕自塞了些錢在他手中,邵尋尋柔聲說:「對不起,老伯,我今天實在沒辦法讓你算命。喏!這些錢你先拿去買點吃的。」
老人盯著她半晌,又看了看垂掛在她胸前一個如琥珀色透明的礦石墜飾子,才緩緩收了錢,臉上露出滿意的笑顏,
講了一句摸不著頭緒的話:「千年追尋,歲月無情,長尋之物,即將出土。恭喜姑娘從此不必再受尋尋覓覓之苦!」
邵尋尋聞言全身一顫,這才發現在老人乾皺的臉上其實有一雙清澈有神的眼,彷彿能看穿人心似的,令她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異樣感覺,頓時,她對老人的語帶玄機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趕緊追問:「此話怎講?」
老人呵呵笑了兩聲,高深莫測的神情,勾起她更強烈的好奇心,但老人似乎並不打算回答她的話,只逕自喃喃念要去吃飯的話語,蹣跚離去。
邵尋尋愣看老人離去的背影,一顆心全懸在那句話上,他一定知道些什麼,否則不可能幾句話就說進她的心坎裡去,他該不會……
但看那老人有點語無倫次的模樣,他不可能知道她的秘密的,可能只是碰巧吧!她想。
※ ※ ※
「小姐,您怎麼出去那麼久?老爺一直問起您,我都快瞞不過去了。」邵尋尋的貼身丫鬟小韻,在她剛踏進房門時就氣急敗壞地抱怨道,並緊張兮兮地將房門闔上。
「你怎麼對阿爹說的?」
替自己倒了杯水,邵尋尋在桌邊坐了下來,準備和小韻串供,並不斷用袖子搧風,一番快馬趕路下來,她都快熱死了。
「我當然是跟老爺說您正在房間裡專心看書嘍!」
小韻志得意滿,認為這是再好不過的理由了,誰知還未在她面前坐定,就被邵尋尋正要下肚的一口茶,噗哧一聲直噴裙上。
「小姐?」小韻被邵尋尋的反應嚇了一跳。
「咳……我的老天!你真的這樣對阿爹說?」邵尋尋咳嗽著直拍自己的胸脯,站起來不斷踱步。
「毀了!毀了!阿爹一定會起疑心的!」
「我並不覺得有何不妥,至少這樣說老爺才不會到房間來『打擾』,您瞧!老爺到現在都沒發現您偷溜出去的事。而且這些天來,小姐大部分時間不也都待在房內拚命看書嗎?」
小韻不解,就她所知,老爺不是那種會重男輕女,不讓女兒受教育的父親,但為何每次小姐看書總是偷偷摸摸,還派她在房門口把風,怕被老爺知道呢?
邵尋尋歎口氣,小韻最大的優點,同時也是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過老實。儘管非常恪盡職守,但腦筋也直得不太容易轉彎。
沒錯!看書當然不是壞事,但在她阿爹眼中卻是她開始「做壞事」的前兆--
雖然她確實正在計劃某件事情……但她不認為那是件壞事,她通常稱之為一種「挑戰」。
「阿爹現在人在哪裡呢?」邵尋尋轉問小韻,決定在阿爹對她起疑心之前,先到他面前去「閒晃」一陣。
「可能在正廳吧!」小韻戰戰兢兢地答道,整個人開始呈現「備戰」狀態,因為她知道小姐接下來的動作就是急出房門,然後必定會……
果然!
她拐到了椅腳!
小韻一個箭步上前,算準時間熟練地扶住椅子。
「啊?對不起。」邵尋尋連忙道歉,一個旋身又碰撞到一旁的骨董玉器。
小韻迅速飛身栘上前去穩住搖搖欲墜的珍貴骨董。
「對不起,這次一定小心地走。」
邵尋尋吐了吐舌頭,信誓旦旦,輕移蓮步往正廳走去,小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地緊跟在後,果然立刻在穿廊順利接住一隻被小姐無意間掃到掉落的盆景。
當邵尋尋的貼身丫鬟第一要件就是務必身手敏捷,隨時護住該護住的東西。
而小韻這項難能可貴的專長全是在邵尋尋身邊經年所訓練出來的。
在她眼中,邵尋尋是個待她如親妹妹一般的好小姐,只是有點漫不經心,走路常常不是撞到就是拐到東西,除了怕她跌倒外,她還必須隨時護住她身邊的物品。
所以像先前邵尋尋在危急時無意間展露的俐落身手,恐怕連小韻都沒見過。
轉過迴廊,來到大廳入口處,邵尋尋突然煞住速度、放緩腳步,可憐的小韻才剛剛有驚無險地接住擺在轉角處的瓷瓶,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便一頭往前撞了上。
「小姐?」小韻撫撫泛疼的鼻尖,上氣不接下氣道,她應該要向老爺建議不要在穿廊旁擺那麼多盆盆瓶瓶的裝飾品。
「到大廳了,要走慢點!」邵尋尋對自己也對小韻說道,完全沒發現自己剛才在走廊上的「豐功偉業」。
一進大廳,只見僕人們進進出出,忙著張羅晚餐,並沒有見到其他人。
邵尋尋暗吁了一口氣,正想轉身出去,就看見一個年約五十的高碩男子,橫抱著一位中年美婦進屋裡來。
「阿爹!阿娘!」尋尋欠了欠身,隨即往前替爹娘安置好椅子。
邵雍細心地緩緩放下妻子呂翠意,眼中滿是柔情與無盡的疼惜。
尋尋每每看見爹娘恩愛如斯的畫面:心中總會漲滿一股心疼的幸福感,她的幸福感理所當然是來自爹娘的恩愛:心疼則來自阿娘……因為……阿娘的兩腿皆殘!
「你也坐。」呂翠意的聲音細柔,足以融化任何如鋼鐵般男人的心。
邵雍握著妻子的手在她身邊坐定,自從呂翠意因意外不良於行的這些年來,邵雍對呂翠意的愛不但未減,反而與日俱增。
「尋尋今天很開心的樣子,願不願意說來給娘聽聽?」
呂翠意笑看她擁有一雙剪水明眸的女兒,拍拍身邊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尋尋整個人甜甜地膩過去,輕輕挽住呂翠意撒嬌道:「那是因為尋尋看見阿娘的笑臉,所以也跟著心情愉快。」
「誰又給你糖吃了?嘴巴這麼甜!」
呂翠意捏捏她的俏鼻,母女倆的談笑聲充斥整個大廳。
連一向嚴肅寡言言的邵雍,在面對他生平最愛的兩個女人時,也不由得流露出淡淡的笑容,此時的他是幸福的。
而邵尋尋則在心中暗自額首稱慶,看來阿爹今天的心情頗佳,就算他懷疑她偷溜出門,也絕不會當著阿娘的面問,因為他怕妻子擔心,所以她只要盡力地纏著阿娘準沒錯。
豈料,如意算盤尚未撥完,美麗的幻想就已破滅。
「聽說你一整個下午都在房內看書,是不?」
邵雍做事果然乾淨俐落,問話倒也一針見血,毫不拖泥帶水。
他低沉權威的語氣,常懾得做錯事心虛的人,立刻俯首認錯,可能連老鼠都會跑出來承認它偷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總之,天底下恐怕除了她娘外,沒人會對她爹的嗓音著迷。
瞧邵雍炯炯有神的雙眼,尋尋立刻明白她爹一定已經知道她偷溜出去的事了,現在只是想從她這兒聽到實話罷了。
她可真倒楣!每次只要有事想瞞著阿爹時,一定都會被逮到。
「吃飯嘍!」
還未來得及思索完畢,就聽見如救星般的大嗓門,伴隨著一個渾身邋遢、上下全是泥巴的老人,慢條斯理地晃進屋來。
不明究理的人,一定會納悶是打哪兒跑出來的叫化子,膽敢大搖大擺地在邵家正廳前要飯。
不要懷疑!這看起來像是鄉下種田的老農夫,正是一手打下邵家事業根基、人們口中尊稱的邵老太爺--邵農平。
「爺爺!」
邵尋尋興高采烈,在家裡一向是爺爺和她最有話聊,如今又適時出現替她化解被爹逼問的困境,爺爺果然是她命中的福星。
邵農平將鋤頭就地斜倚在大廳門旁,挑了尋尋旁邊的座位,由僕人端出清水洗淨雙手,便直接交代開飯。
邵家用膳,不會太拘泥於輩分座次上的規矩,尤其是邵老太爺,從不乖乖坐在主位上,總喜歡和寶貝孫女邵尋尋同坐,祖孫倆感情可好得很。
「聽說你今天趕走了一位前來提親的小伙子?」邵農平語氣平淡地問邵雍。
「我只不過問他一個有關墳墓的問題,他就嚇跑了,我拉都拉不住。」邵雍邊說邊替妻子夾菜,口氣聽起來不像是在談論女兒的終身大事。
邵農平搖搖頭,笑道:「想娶我們尋尋連點膽子都沒有。」
「他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都不知道?」尋尋覺得可惜得很,沒見到精采的。
每次只要有人登門提親,她就和爺爺聯手把來人嚇跑,讓他們完全沒有見到邵雍的機會,但今天可是阿爹「親自」把人嚇走的,一定很有趣。
終於,呂翠意開口說話了,儘管有些生氣,聲音依舊是細細柔柔的。
「你們祖孫三人是怎麼回事?全像在看戲似的,尋尋年紀也不小,早該嫁人了,怎麼你們全都不急?」呂翠意心中雖有不捨,但女兒大了終歸要嫁人。
「人家想留下來多陪陪阿娘嘛!」邵尋尋撒嬌道。
聽出妻子語氣中的不悅,邵雍突然佔有慾十足地攬住呂翠意,見風轉舵道:「你娘有爹在即可,你還是趕快嫁人吧,省得你娘一天到晚擔心。」
「不害臊。」呂翠意戳了戳邵雍的胸膛,雖說邵雍常在人前對她表示親密,但她還是會不自覺的臉紅。
見父母如此恩恩愛愛,邵尋尋忍不住信心十足地說道:「我是寧為玉碎,不願瓦全,自己的夫君當然要自己找。」
和呂翠意會心互看一眼,邵雍才故意地問女兒:「你每天都待在房內看書,怎麼找?你是不是想找到七十歲?」
「我才沒有每天待在房內看書呢!我……我……」完蛋了!
自掘墳墓也不過如此!為什麼每次自己的謊言都會被自己拆穿呢?
「我……我當然沒有每天待在房內看書,因為……我都在……刺繡。」她慌道,低頭假裝專心吃飯。天!這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謊言,刺繡?怎麼可能!
「哦?」邵雍以嚴肅父親的口吻拉長語氣,呂翠意則在桌子底下輕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別嚇女兒嚇得太過火。
老天爺!她可真想死!邵尋尋在心中苦喊,她發誓她真的很討厭說謊,因為只要她說了一個謊,就意味著她必須隨時說一個更大的謊來圓這個謊,到頭來,謊言就會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多、越滾越大……
唉!一頓晚餐,此時竟讓邵尋尋吃成了鴻門宴。
邵雍對她的「拷問」,就此展開!
而她,為了計劃能夠付諸實行,決定抵死混賴到底!概不承認!
※ ※ ※
夜,極深。
原本就無人造訪的樹林,在月色映照下,更顯得樹影幢幢,一簇無名火在林間快速移動,映襯出同樣快速移動的白影,似若無依的孤魂,在林間飄蕩……
望向眼前淒黑一片的樹林,邵尋尋嚥下一口口水,提起勇氣繼續往前行進。
從小就開始跟著邵雍出入各種大小古墓的她,對於黑夜其實並不感到害怕,相反的,倒視夜晚的黑為她行動的保護色,但不知為何,今晚的她卻顯得特別緊張,她完全沒料到這座林子在夜晚時的氣氛會是如此詭異,隨著夜的靜寂,她聽到的全是自己的心跳聲。
她有預感今天這項計劃要一個人獨立完成可能有些吃力,本來她想再多計劃一陣子,等一切完備後再付諸實行的,無奈晚膳吃得心驚膽跳,差點被阿爹套出整件事的始末,所以在阿爹尚未發現並阻止她之前,她只好先下手為強了。
唉!總之,這件事如果能再得大哥邵巡一臂之力的話,就再完美不過了……
只可惜,她大哥生性有著浪人性格,此刻如不是在某座深山裡修身養性,就鐵定是在有酒的地方和人話酒吟詩,一年到頭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數。
找他?可難了!不如找秦始皇的屍體,還來得快些!
思及此,邵尋尋臉上突然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今晚她終於可以大顯身手一番了……
「啊……」她突然慘叫一聲,整個人因絆到樹根往前直撲向地,手上的燈應聲熄滅。
就在她跌趴在地上的同時,她確定自己瞥見了一抹白影從林間飄蕩而過,不由得,一股寒意直竄心頭。
邵家以盜墓起家,後來雖然轉往興建陵宮發展,已不再從事盜墓,但她可是邵家盜墓技巧的真正傳人,會突然興起怕鬼的念頭,實在毫無道理,邵尋尋敲敲腦袋,自己都覺得可笑!
好不容易摸黑重新點燃了燈火,邵尋尋循著白天所做的記號順利找到石板的位置所在,若不是她刻意仔細找過,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這裡有一處地下石室。
放下油燈,撥開蔓延叢生的雜草,正準備掀開石板時,她突然感覺有一隻手輕輕搭上了她的肩……
「啊---」這次的尖叫絕對是邵尋尋有生以來最震天動地的一次了!活活嚇跑了近五裡內的所有蝙蝠,而那隻原本在她肩上的手,也迅速「爬」上了她的臉。
「哈哈哈……」
認出熟悉的笑聲,尋尋拉下摀住她嘴巴的大手,氣憤地旋身叫道:「大哥!你想嚇死人呀?」
她知道邵巡一向神出鬼沒、居無定所的,但她可萬萬沒想到他會在此時此地出現在她身後。
「真正想嚇『死人』的是你吧!」一位體形瘦高、身著白衫的男子似笑非笑地捏捏她氣呼呼的粉頰。
「請問一下我親愛的小妹,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做什麼?」
邵巡有一張漂亮的面孔,顯然和邵尋尋一樣得自母親呂翠意的遺傳,溫文爾雅之外又帶點漫不經心的瀟灑。
儘管之前發出極為「恥辱」的尖叫聲,但邵尋尋很快就重整表情,故意扯開話題。
「哎呀!這不是我那陶淵明再世的哥哥嗎?是什麼風把你給吹回來的?威力可真強呀!我還以為你現在正在某處享受你那閒雲野鶴、雲淡風輕的愜意日子呢!」
聽出尋尋語氣中的取笑,邵巡也不甘勢弱。
「小妹日子過得也不差,挺精采的!聽說登門求親者可排隊到洛陽了,我是回來瞧瞧我可愛的小妹被嫁掉了沒?」
事實上,他根本還沒來得及踏進家門,就看見尋尋在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地偷溜出門,所以他才一路跟蹤至此。
邵尋尋聳聳肩,道:「托大哥的福,小妹我暫時還嫁不掉,不過你來得正好。」她蹲下身來奮力揭開石板,率先跳下石室,
在黑暗中對邵巡催促道:「大哥,麻煩你把提燈遞給我,你也快下來,我需要你的幫忙。」
邵巡提著油燈無奈地跟著躍下狹小的石洞。他環顧四周,發現這只是一間普通的儲藏坑,並無別的出路,看起來比較適合給小孩玩捉迷藏用。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爹在好幾年前就限制你盜墓了。」
「大哥這樣說就不對了,小妹我從不偷不搶更不會盜,我只是『進出』別人的墓室罷了。」她兩手插腰宣稱道。
這點他承認,尋尋確實有輕易進出古墓的本領,許多魏晉以前、甚至遠溯春秋戰國時期的諸位王公貴族的墓,她都曾經「光臨」過。
雖然如此,邵巡還是一臉笑意地看她。
「就穿這樣?伯別人沒看見你在做『壞事』嗎?」他取笑她一襲的白色勁裝,一般人的夜行服多為黑色,而她--卻是白色,很怪異。
「你自己還不是穿白色的衣服。」尋尋頗不以為然。
他翻翻白眼。「我本來就穿白色的衣服。」
「大哥,這你就不懂了,你想想,如果有人在三更半夜看見白色人影晃動,而且又是在這種特殊場所,人們一定以為他們看見了……這個!」她伸出舌頭,兩手在胸前垂晃著。
「他們逃命都來不及了,怎麼敢上來一探究竟呢?對不對?」
「沒個女孩樣!」邵巡笑著在她頭上敲了一記。
「反正我相信這裡一定是某個墓室的入口,不信你瞧這個!」尋尋從隨身背袋裡取出一卷簡牘,就著油燈攤給邵巡看。
這冊破得可以的竹簡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用小篆寫的文字,甚至還有圖畫,邵巡以極快的速度閱讀上頭刻寫的文字,眉頭愈蹙愈緊。
「你……怎麼會有這個?」
邵巡的聲音因激動而顯得有些粗嗄,如果他沒認錯竹簡上小篆文字的意思,上頭記載的應該是有關皇陵的設計與建築,而且是他見過最完備的一座皇陵。
「很棒,對不對?這是我有一次在某個漢墓中發現的,花了我好長的時間才研究出一些端倪,並且循線找到這間石室,雖然上頭沒寫是哪個人的陵墓,但光看這記載,也許是歷史上某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也說不定。」
邵尋尋說著,開始「職業化」地敲擊側壁的石板,果然立刻敲到一塊聲音比較不同的,她面露欣喜,也不等邵巡幫忙,就以一般女子罕見的神力拆搬下壁上的石板,但石板後並沒有如預期般出現密道,只有普通的黃土層。
「事實證明你找錯了地方,我們還是打道回府吧!」邵巡逮到機會高聲宣佈,把竹簡重新捲好放回她的背袋中,覺得自己像個尋寶的小男孩般,站在這裡陪她做這種荒謬至極的事。
「我今天敲了一下午才找到的,你竟然這樣潑我冷水。」尋尋嘟著嘴,從背袋裡拿出挖土用的小鏟子,開始挖掘壁上的黃土,
繼續說道:「而且今天我遇到一位會算命的老人,他說我一定可以找到我要找的東西。」
他們兄妹倆的個性著實迥異,而且人如其名,邵巡一天到晚在各地「巡邏」,喜歡雲遊各地隨性而居,話酒吟詩結交朋友,崇尚自然的個性無疑是遺傳自邵農平,而邵尋尋則汲汲於「尋覓」有挖掘價值的古墓,她對古墓陵寢的興趣和專精則明顯來自於邵雍。
「這種事情不需要靠算命的指點吧?」
邵巡提著油燈站在一旁看著,沒有上前幫忙。
一來是尋尋對掘墓工作自有其一套做事程序,他插手反而會破壞她所謂的「樂趣」,二來是因為他和尋尋的年齡整整差了十歲,打她出生以來,她就是邵巡捧在 手掌心呵護大、最疼愛的小妹,所以不管尋尋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他絕對是捨不得對她生氣的。但順著她的意並不代表他會「助紂為虐」,幫她挖墓。
「可是他明明說:『千年追尋,歲月無情,長尋之物,即將出土。』他甚至還恭喜我不必再尋尋覓覓了。你說,一個普通的陌生人怎麼會知道我在找一個可能有一千年以上歷史的古墓?」
「這種話你怎能盡信呢?」他質疑,並祈求她不要真發現什麼千年古墓才好。
「可是……哈!」尋尋小小歡呼一聲。
邵巡下意識提燈趨近查看,老天爺果然不是站在他這邊的,因為黃土後赫然出現一條土木混合結構的狹窄坑道。
「你看吧!」密道現形,尋尋立刻驕傲得像隻孔雀,嬌俏的臉龐因興奮而顯現動人的光采,擺擺衣袖準備進去探險。
邵巡微微扯動嘴角,尋尋向來有堅定的意志,凡是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不管有多困難,她都一定會付諸實現,所以現在要勸她罷手已經是不可能的,唯今之計只能陪她「下去」瞧瞧了。
抓住正要往通道裡鑽的尋尋,他歎了一口氣,沉聲道:「我先進去,你跟我後頭。」隨後提燈爬進坑道。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9 00:16:37
第二章
邵巡覺得自己像隻蟑螂!
不知從幾歲開始,他就沒再出現這種愚蠢的爬行動作,而會面臨這種窘境都得歸功於他那寶貝妹妹。
深長的坑道似乎沒有盡頭似的,他們爬行了許久。
「你確定這條通道有出口嗎?會不會只是某個地鼠鑽的地洞?」邵巡在她前頭朗聲道,聲音在通道間迴盪。
尋尋在他身後格格笑著。「你見過這麼大的地鼠嗎?」
「現下不正有兩隻?」邵巡也笑著,慶幸有時時保持好心情的本領。
兩人繼續向前爬行,越爬邵尋尋越覺得有點怪,遂開口問︰「大哥,你有沒有覺得坑道有點向前傾斜……」
砰!隨著一記悶響,整條通道立刻陷入全黑。
這算什麼回答?
「大哥?」尋尋停住不敢再爬,伸手向前揮了揮,沒人!大哥呢?
「大哥,你還活著嗎?活著請回答。」
她鼓起勇氣試探性地往前爬了幾步,豈料前方並無通路,她雙手一個懸空,整個人順勢往下掉進一個深洞……她就要摔死了!
她唯一的死前念頭還來不及想完,就被一雙熟悉的臂膀穩穩接住。
「我好心陪你來,你竟然咒我死。」
「我叫你半天,誰教你都不回答,故意嚇我。」
怎麼說都像他對不起她似的。
邵巡搖搖頭輕放下她,在黑暗中盯著她胸前那塊琥珀色環石,他從不知尋尋不離身的這塊環石在黑暗中會這麼亮,剛才他就是先看見發亮的環石,才能估算她的位置準確地接住她。
「你掛的墜子還真亮。」邵巡邊說邊摸黑重新點燃油燈。
「我也覺得它今天特別亮,可能是因為這裡比較暗...哇!大哥,你看!」
邵尋尋眼睛倏地一亮發出震驚的讚歎,右手不由得緊拉住邵巡的衣角.
這是一間面積更大的地下石室,四面牆上繪有壯觀精緻的壁畫,而壁上所繪儘是工人興建陵墓時的真實情景,有人運石,有人砌牆,有人指揮,場面之浩大,令人歎為觀止,這座墓的主人一定非同小可,再看畫裡人物的服裝型式,莫非……
「天呀!我猜這裡也許是秦始皇的地下陵宮!」
話一說完,尋尋不禁開始愉快地想像--根據史料上記載,當年秦始皇動用七十萬奴工建造陵宮,二世皇帝繼續修建,前後費時近四十年。
如果這裡真是古籍中所記載的秦始皇地下陵宮,那麼她就是歷史上進入此陵的第一人了,這是何等的光榮呀!
她一定要親手摸摸那栩栩如生的壁畫,來證明自己不是在作夢。
尋尋興奮地跨步街上前,腳底不小心踢到突出的石板,邵巡根本來不及拉住她,她整個人已撲跌在牆上……
轟轟轟!
整塊石壁竟然向後開啟,那速度快得嚇人,邵巡一個輕功飛身快速抓住尋尋,承受落地時的衝力,兩人遂一起倒向更深更長的通道裡,還來不及起身,石壁隨即密合。
「你走路的習慣真差。」邵巡促狹道,她能平安長這麼大,沒摔得面目全非還真是奇蹟。
「可是我們進來了,不是嗎?」尋尋驕傲道,連忙起身,邵巡也跟著站起。
沒錯!他們是進來了,可是到目前為止,他根本沒看到尋尋專業的盜墓能力,舉目所見全是她的誤打誤撞,難道她都是憑這份該死的幸運進行挖墓嗎?
這條通道以石片鋪陳,出了通道,他們來到另一間石室,邵巡點燃了置於入口壁上照明用的火炬,立即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室內景況一覽無疑。
這間石室比先前那間大上不知幾倍,宮牆是用未經焙燒的磚塊砌築,內部建築也雄偉肅穆得多,靠壁邊更整齊排站著許多看起來像是衛士的高壯陶俑,壯麗和諧,靠內側部分另辟有兩間內室,門道邊鑲貼青石板及壁柱,階台用青石拼砌。
「這裡一定是秦始皇的陵宮,瞧瞧這些陶俑……」尋尋喃喃自語,小心翼翼向其中一間內室靠近,此墓規模之大,還是她初次所見。
「史籍上記載,秦始皇的墓裡裝置有許多弓弩,以便射殺入墓之人,如果這裡真是秦始皇陵墓的話,我們早死在外頭了。」邵巡不以為然地說。
「而且大家都知道,秦始皇的墓位於驪山,離這裡有一段很遠的距離。」
尋尋偏頭一想,也對!這座墓雖然建得很隱密,可是從他們剛才進來到現下,的確沒碰到任何具傷害性的機關,可是,她的直覺一向很準的呀!奇怪了。
她晃進內室,瞧見一排整齊的石棺,突然心生一計--想知道墓主是誰還不簡單,開棺瞧瞧不就得了!
真是個不錯的方法,她高興地蹦上前準備偷看棺內乾坤。
邵巡拿起壁上一排排的簡牘,隨手翻閱著,也沒抬頭看她,只道︰「別忘了邵家的規炬。」
正欲伸出的手像是被燙到似地趕緊收回。
詭計被拆穿,尋尋尷尬地道︰「只看一下下嘛!幸運的話,也許我們可以看見秦始皇長得啥模樣。」
「不行!」他的語氣無庸置疑,仍然站在牆前翻閱竹簡:心裡納悶小妹的腦袋是怎麼想的?怎會奢望能見到早已作古千年的人的面容呢?
她嘟嘟小嘴,眼尖地發現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個通道連接更隱閉的密室。
這個墓主還真麻煩,密室辟了一間又間,奸像在玩拆字遊戲,豈不累煞所有的盜墓人?不過,這種墓正符合她的胃口,像是專為她這種人所建造似的。
她趁邵巡沒注意到她的當口,快速閃進了那條通道。
※ ※ ※
怎麼回事?
邵尋尋覺得全身不對勁。
這間密室很小很暗,卻被她胸前的那塊環石照得白亮,而且她感覺那塊環石微微發熱著,這是以前從未發生過的現象,很奇怪。
勉強將心思轉往探險上,尋尋皺皺鼻子,失望地發現這間石室裡並沒有什麼特別好玩的東西,只有一尊陶俑躺在石床上……
等等!為什麼這尊陶俑會是躺著的?奇怪!太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她輕步走向石床邊,像是怕吵醒睡中人似的,強烈的好奇心趨使她探身一看究竟,她的心跳急快,環石墜子也隨著她劇烈的心跳越來越炙熱。
她從背袋裡拿出一把她挖墓必備的小刷子,輕輕地陶俑男子臉上的灰塵拂去,準備仔仔細細地研究這尊奇怪的陶俑。
這尊陶俑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勢,五官輪廓分明精緻,眉宇間似乎散發一股孤冷的氣質,只可惜他的眼睛是閉上的,看不出真切的樣子,不過她倒很想知道這尊陶俑當初是以何人的形像塑造的?她相信那個人一定長得很好看。
突來的一個念頭,讓尋尋放下刷子,以食指描摩著那尊男子的臉,從額頭順著鼻子,最後來到線條分明的唇,她的手並在他的唇上逗留了一會兒,奇怪?怎麼軟軟的?
軟……的!
她驚喘一聲跳開,整個腦袋像被雷打到,熱烘烘的,小刷子也跟著彈落地面。
軟的?陶俑怎麼會是軟的?
錯了!也許他不是一尊陶俑,而是……而是……一具沒有腐爛的屍體。
她覺得好噁心,因為她剛剛……竟著迷似地欣賞那尊……不不不!是那具……不不不!是……哎呀!反正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的奇怪男子。
尋尋越想越不對勁,逐漸向門邊退去,但她胸前的墜子卻越來越亮,也越來越熱,更怪的是,她彷彿看見那個不知是真是假的男人口中隱約透出一股微弱光線。
她確定他的嘴裡好像含著什麼東西!
所謂好奇心殺死一頭牛,尋尋不怕死地又往前靠近,並大膽地想扳開他的嘴,看看裡面到底藏有什麼新鮮的玩意兒?
通常,侵犯一個人的隱私都很難有好下場。
正當尋尋努力想把他嘴裡發亮的東西硬挖出來時,她的右手指很不幸地被卡在他的齒縫之間動彈不得,甚至被他的牙齒給緊緊咬合住,扳都扳不開,她從來不知道一個沒有生命意識的「人」還會有這麼大咬人的力氣。
現下怎麼辦?她的手被咬住了,好痛!而且無法脫身……
天……天呀!她的手指被咬破了!鮮紅的血開始沿著齒緣慢慢滴進那男人的口中,而他嘴裡的那個東西和她胸前的墜飾也開始忽明忽暗的閃爍應和著,這真是她遇過最荒誕怪異的事了。
就在她納悶不解一切現象的同時,她看見了一雙漆黑若子夜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她看,那……那男人睜……睜開了限?
尋尋震驚地瞪大雙眼,反射性以左手摀住嘴驚叫一聲,腦中頓時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不要說身體動不了,就連要轉動眼珠子都有困難了,只能僵在原地和那個男人相互對望。
「大……大哥……」她嚅聲叫道,聲音因過度震驚而走音,希望在外面的邵巡可以聞聲進來救她。
聽見她的呼叫,那個男人突然坐起來,兩手直直伸起抓住她的雙肩,驚訝地喚道︰「尋兒?」
尋尋被他突來的動作轉變徹底嚇到,開始放聲尖叫。
邵巡已聞聲飛身進來,以極快速度和力道點住那男人的穴道,只見那男人又直直地躺回石床上,沒再有機會能對她怎麼樣了。
※ ※ ※
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種地步?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以一種極其怪異的表情,不解地看著躺在石床上的男人。
邵巡皺著眉,詢問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是誰?」
「我不知道,不過很顯然的,我打擾了他的睡眠。」尋尋顫聲道,想起她剛才被咬的手指頭,現下血雖然已經止了,卻腫得像一根胡蘿蔔,又紅又肥,她悄悄地將手放在身後,不想讓邵巡看到,免得他又要訓她了。
「不管他是誰,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吧!」邵巡拉著她的手,就要往外頭走去,絲毫沒注意到她腫得一塌糊塗的手指。
「等等!」邵尋尋硬是停下腳步,盯著那躺在床上的男人半晌,以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指了指,請求道︰「我們……帶他一起出去好不好?」
邵巡看她的樣子彷彿她瘋了,他搖搖頭拒絕了她的提議。
「我們不能、也不需要帶他出去。」
「為什麼?」
「因為他有腳,可以自己出去。」邵巡執意往外頭走去。
他知道尋尋一向熱心,但這回也實在是熱心過了頭。
「他能出去早就出去了,他一定是被困在這裡找不到出去的路。」
尋尋死拉住邵巡,覺得這樣的推測很合理,也許他和他們一樣,也是進來盜墓的,只是技巧比較差一點,所以進得來出不去。
再加上如果她沒聽錯的話,在他被點穴前,雖然他口裡含著東西,發音有些含糊不清,但她確定聽見他叫出她的名字。
為什麼他會知道她的名字呢?她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才行,這樣更加深了她想帶他出去的決心。
「我們不曉得他的來歷。」
「這很重要嗎?只是帶他出墓穴而已。」她不解道。
「點穴的時間有限,萬一他醒來後攻擊我們怎麼辦?」他提出一個明顯的危險性。
「你武功這麼高強,就當是練練身有什麼關係。」這倒也是個事實。
「他個頭高碩,我背著他可能躍不上進來時那麼高的坑道。」他指出最實際的問題』所在。
「你也不矮呀,而且我有這個。」尋尋從背袋裡找出一條帶鉤的繩索,做了做投射的動作。
「我們可以攀著它爬上去,你就不必那麼辛苦了。」
他找不到抗辯的理由了。「我不懂,你為什麼非要帶他出去不可?」
「因為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啊!放他一個人在這兒,他會餓死的。」尋尋過去扶起那名男子,固執地道︰「如果你不願意幫忙,我還是會想辦法拖他出去的。」
「好吧,我投降,真服了你。」
邵巡走過去扛起那名男子,知道自己拿她沒轍了,尋尋天生具有悲天憫人的胸懷,她向來說到做到。
尋尋笑咪咪地提著油燈,高高興興地走在前頭替大哥引路,這次的行動勉強還算是有所斬獲,至少他們救了一個人。「我們快走吧!」
他們花了比預計還久的時間,才出了那個鬼墓穴。
尤其要重新透過那座自動開啟的石壁,真是萬分艱難,無論他們怎麼試,門不開就是不開,就在他們即將放棄的同時,邵尋尋不知道碰到了什麼東西,石壁突然就開啟了,於是,他們莫名其妙地進去,又莫名其妙地出來,仍然不知道石壁到底是因何而啟動的。
邵巡背著那男人辛辛苦苦地爬出地面,將他置於草叢邊,自己也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下次別再叫我做這種事,簡直是謀殺親兄。」他氣喘吁吁地抱怨,要他背一個體型幾乎比他還高壯的男人爬那狹窄的坑道,簡直就是要他的命。
尋尋也爬上地面,聽到那男人低低地呻吟了一聲,便直接過去蹲在那男人身邊,將油燈湊上前,擔心道︰「大哥,麻煩你過來瞧瞧,他的臉色好蒼白喔!」
他快崩潰了,她分明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邵巡無奈地起身,明白自己是絕對拗不過她的,還是少費點唇舌比較好,更何況他現下實在累得沒法再反駁她的意見。
他執起那男人的手,不情願地把著脈,本已皺成一團的眉頭,這會兒更像個包子似地全擰在一起了,他緩緩開口︰「他的氣血行運得很慢,而且體溫偏低。」
邵巡放下他的手,開始試動他的手關節與膝蓋。
「我懷疑他到底被關在裡面多久了?你看他的手腳關節都僵硬得不能彎,一定是很久沒有動,可能要一些時日的調養才會恢復正常的行動能力。」
「好可憐,難怪他看起來那麼虛弱。」邵尋尋蹲在一旁一手提油燈,一手托腮,一雙美目從那個男人身上轉回邵巡臉上,柔聲道︰「大哥……」
一看尋尋的樣子,邵巡馬上有不妙的感覺,立刻開口斷然拒絕。
「不可能的,我絕不答應,他不是小貓小狗,而是個人,一個道道地地的男人。」他太熟悉尋尋的這種眼神和語氣了。
從小時候開始,她只要跟著邵雍出去挖墓,一定會帶回一些和挖墓無關的「附屬品」--小貓小狗自是司空見慣,連別人走失的雞鴨、半夜從樹上掉下來的蝙 蝠……都會被她「好心」地帶回家,邵家後院在她善心的經營下,早已變成動物收養院,裡頭除了邵農平種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農作物外,就是邵尋尋飼養的「挖墓戰 利品」。
不過這次實在太離譜了,她竟想帶個男人回家?說什麼他都不答應。
「我們救人還需要分男女嗎?放他一個人在此荒郊野外,不出一日他就會死掉了。」尋尋可憐兮兮地說。
她明白帶個男人回家有些誇張,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執著些什麼,只是覺得不能就此放下他不管。
「我們不能隨意帶他回家,他的家人會擔心的,而且再過一個時辰,他就會自動解穴回家了。」
邵巡起身拍去沾於白衫上的泥土,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
「別這麼無情嘛!」她可慌了,急忙死拖住邵巡的衣角,來個哀兵政策。
「你也說過他的身體狀況有異無法自行移動,就算解穴了,你教他如何回家?萬一餓死或被野獸吃掉,他的家人才真要擔心一輩子呢,而我發願,我也會因此內疚一輩子的。」
面對一臉耽憂的小妹,邵巡突然興起一抹頑皮的眼神。
「如果你願意代替我接掌家裡的事業,我還可以考慮考慮幫你。」他故意聳聳肩,態度優閒。
嚴格說來,尋尋無論在盜墓或是陵寢建築方面的專精程度,都遠在他之上,就連邵雍在作決策時,也會聽聽她的意見,如此人才,不繼承家業豈不太可惜了?
「怎麼可能?事業當然是要由你接管,我只能偶爾提供阿爹意見。」
她都快急死了,他還有心情和她討論家業繼承問題。
「就我所知,爹從沒反對將事業讓你打理,既然你有這方面的才能,比我更適合勝任。我這麼疼你,你就成全我,如何?」
這算什麼話?就算當代唐朝女人的地位頗高,甚至還出現了女皇帝,可也鮮少聽過做哥哥的「求」妹妹繼承家中的事業。
但對邵家這對性格迥異的兄妹而言,可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好吧!我答應你就是了。」唯今只能先來個緩兵之計,其餘的以後再打算,邵尋尋連忙催促道︰「來吧!救人要緊!再不快點,天都要亮了!」
邵巡無言盯了她半晌,頗認真地思索她爽快的回答。
繼承家業的要求他不知已對她提過幾次了?她從來就沒認真考慮過。如今,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她竟可以二話不說的一口答應,其中必有蹊蹺。
「不成,就算我幫你,你也過不了爹那一關,一旦被爹發現這個男人的存在,那麼你偷溜出來挖墓的事一定也會被知道的。」他殘忍地搖頭以對。
「我會很小心,絕不被阿爹發現,我們可以將他藏在你房裡,或者你可以大搖大擺地帶他回去,然後告訴爹說他是你的朋友。」
但她似乎忘了--只要她一做壞事或說謊,肯定會被逮到或拆穿的悲慘鐵律。
「不行,我有別的事要辦,目前還不打算讓爹娘知道我已經回來了,否則娘又要給我安排相親,我可消受不了。」
尋尋怒目瞪向邵巡,氣得臉鼓鼓的,這也不行那也不成,她簡直快被她大哥氣死。算了,求人不如求己,她自己想辦法去。
她走過去在那男人身邊蹲下,拉起他就要往背上扛。
「你瘋啦?你在做什麼?」邵巡衝過來想要接手,漂亮的臉上第一次顯現緊張的表情,他親愛的小妹固執的牛脾氣發作了。
「既然你執意不肯幫我,我只好自己想辦法了。」她很「酷」地格開邵巡伸來幫忙的手,吃力地扛拖著那個男人朝她繫馬的地方前進。
這下換邵巡急了,尋尋可是他從小疼愛、保護到大的小妹,就算她擁有比一般女子都大的氣力,可對方是個比她高碩的男人,萬一把她壓壞或壓傷了還了得!
而且一個尚未出閣的女子怎能隨便和陌生男子作如此「全身性」的接觸呢?太不莊重了!
邵巡強制性地將那男人從小妹的身上換到自己背上,算是無言地答應了她的要求。
突然之間,他像想起什麼人似的,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了起來。
他有強烈的第六感,自己這一生注定是要栽在像牛一樣,擁有堅強意志、脾氣固執的女人身上了……
※ ※ ※
天未亮,邵尋尋偷偷溜出了「邀古居」。
「邀古居」位在邵家東側後苑,裡頭只有兩間廂房,除了尋尋自己的房間外,就是邵巡的。
不過,提到「邀古居」,就不得不提一下這名兒的由來。
約莫在尋尋十歲那年,邵宅改建,各院落的名稱都是由頗富詩才的邵巡所取。
像「邀古居」原本就取名為「雲起居」,頗有「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閒適情趣,和邵巡本人的氣質頗為相符。
但話說有一天,咱們邵家大小姐在背了幾首古詩之後,突然窮極無聊,詩性大發,竟也學起大哥,想為家裡的各苑落取名字,首當其衝的當然是邵巡和她合住的雲起居」。
在邵尋尋當時幼小的心中,「雲起居」是屬於大哥的名字,名字裡的那股氣質和她相距老遠,她應該取個和自己比較對味的名字才是。
於是,她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終於想出和自己盜墓興趣有關的名字︰「邀古居」。
對於這個名字,她可是滿意得不得了,正巧當時邵巡又離家各地遊歷去了,於是,她順理成章地興起了「叛變」的念頭,高高興興拿著自己取的名字,逕自找邵雍商量去了。
直到邵巡返家後得知改名的事實後,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直呼「邀古居」這名字取得好,果真好得居如其名,因為他只差沒笑到「腰」部「骨」折。
對於大哥的取笑,邵尋尋非但沒有氣餒,反而讓她信心大增,她雄心壯志地開始越過地盤,為其他苑落改名,結果不出三日的光景,邵雍和呂翠意的「藏天閣」 因她喜歡看阿娘展顏而笑的樣子而被改成了「笑靨閣」;至於邵農平的「野趣院」則成了「種豆院」,只因為她沒事最愛和爺爺在後院種豆。
然後她的觸角伸向了僕人睡住的後罩房。
猶記得當年她要發表所取的新名字時,還煞有介事地把所有住後罩房的僕人們聚集,一起參與盛會。本來,大家的興趣還頗高昂,但當聽到新名字的那一剎那,全部的人都呆了。
「僕僕圃」?這是什麼怪名字?
當大夥兒懷疑自己聽錯,正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時,十歲的邵尋尋像個小老師般地,指揮並強迫所有的僕人噘起嘴來,一起念出那三個字,僕人們不敢不從,只好照做,有人甚至當場「噗」的一聲就笑了出來--
而這膽敢不給尋尋面子的人,正是當時年僅七歲、初到邵家當丫鬟的小韻。
從此,小韻成了尋尋身邊的貼身丫鬟,開始了兩人親如姊妹的主僕關係。
而這些當然都是題外話。
好,現下言歸正傳!
說到尋尋偷偷出了「邀古居」,躡手躡腳地走進廚房,想趁傭人們都還沒起床之前弄些食物,待那個男人醒了可以給他吃。
探了一下,沒人!太好了!尋尋高興地轉進廚房,開始尋寶似地搜找食物……
砰!鏗鏘!
一聲超大巨響,爐灶裡瞬時竄出幾隻逃命的耗子,恐怕還以為是爐灶給炸了。
原本只是不小心踢到灶邊一隻鍋鼎的邵尋尋,一方面急於穩住鍋鼎,一方面又得閃避奪灶而出的老鼠,東掃西碰的結果是--她撞到了櫥櫃,鏗鏗鏘鏘地弄出更多的響聲。
「噓……」她沒轍了,只能以指就口,要那些在地上彈跳的鍋碗安靜點。
天呀!怎麼這麼大聲,天皇老子不給吵醒才怪!
好不容易等一切歸於平靜,尋尋才輕輕地撿起地上的鍋子碗盤,慢慢放回原位,心裡還直慶幸只破了一個碗、兩個盤子。
「小姐?您在這裡做什麼呀?我當是耗子造反了呢!」一位婦人朗聲道。
尋尋一驚,原本就要歸位的陶瓷碗盤,硬是滑溜出她的手,重新彈回地面的懷抱,哩啪啦的,本來逃過一劫的,這會兒全破得一乾二淨。
「我……肚子餓,睡不著,想吃點東西。」她扯謊道,心裡暗叫不妙。
蘇大嬸是跟在阿娘身邊、專門伺候阿娘生活起居的人,家裡平常有什麼風吹草動,她都會「雞婆」地告訴阿娘,她怎麼這麼倒楣?誰不好吵醒,偏偏吵醒她!
「小姐,如果您肚子餓了,可以到後罩房……呃…… 僕僕圃叫醒我或小韻丫頭呀!」蘇大嬸一邊收拾地上的殘局,一邊說道。
這麼多年來,僕人們早已養成了只有在尋尋小姐面前才會說那三個字的習慣,私底下是絕口不提的,她一定是睡糊塗了,才會差點說溜了嘴。
「以後千萬別自己來弄吃的,萬一受傷了可如何是好?」蘇大嬸說。
其實她真正害怕的是不諳炊事的尋尋小姐,萬一一個不小心,把廚房給燒了,那才真叫慘事一椿。
「我只是來看一下有沒有昨天晚餐剩下的東西,真的不用麻煩你們煮了。」
尋尋作賊心虛,逐漸往門邊靠近,想一溜了之。
「反正我們也該起來準備早膳了。」蘇大嬸不曉得打哪兒拿出兩個饅頭,問道︰「小姐要不要先吃這個解解饑?」
尋尋用力點頭,只要有吃的什麼都好。
「不如 先回房等會兒,待我蒸熱了,再拿去……」
「不用麻煩,我這樣吃就可以了,謝謝!」
不等蘇大嬸把話說完,尋尋就像撞鬼似地搶了饅頭就跑。
廚房裡,轉眼只剩蘇大嬸一個人手裡拿著蒸籠,站在灶邊看著尋尋奪門而出的身影,愣愣地自言自語︰「真這麼餓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9 00:16:46
第三章
尋尋捧著兩顆饅頭,連走帶跑地直奔「邀古居」。
邵巡平常鮮少在家,而她又比較不喜歡別人打擾,所以平常除了小韻之外,很少有人在「邀古居」走動,是屬於邵家內院比較幽靜的角落。
所以,她從墓穴中救回的那男人,理所當然的就「借住」在邵巡房間。
為了怕尋尋在過度的「愛心」之下,做出什麼逾越禮俗的事來,邵巡趁那男人清醒前,早將該處理好的事全都處理完畢,包括替他清理並換妥衣服。
因為,從墓穴中將他救出時,他不但穿著和墓裡的陶俑一樣,全身上下更是佈滿了濃重的灰塵,乍看之下真的很像一具陶俑。
但百密總有一疏,否則她也就不必這麼辛苦的替這男人張羅吃的。
她推開邵巡的房門,看見躺在床上的男人依舊未醒,忍不住微蹙顰眉,大哥離開前明明說他再半個時辰就會醒,都過那麼久了……會不會是大哥下手太重?
放下饅頭,她立刻推翻了這個想法,大哥出手的準度和力道一向拿捏得很有分寸,也許他只是餓過頭,體力差了點,才會昏那麼久。
尋尋捏了捏饅頭,幸好還不至於硬到難以下嚥,可是……單單這樣吃好像太渴了點。
她晃了晃桌上空空如也的茶壺,遂轉身回房取來自己房裡的茶水。
取水回來,才一進門,就看見那男子正要起身坐起。
「你醒啦?」她興致頗高地問,捧著茶壺直接走向床邊。
「肚子……啊!」可能是她太急著和他說話,沒注意到床前置鞋的小木階。
「餓……」所以一腳踢個正著。
「了……」接著整個人就立刻飛撲他的腿上。
「嗎……」終於很有毅力地把話問完了。
她高高舉起那壺「很寶貴」的茶水,一心三思只想著要護住它,打翻了她可沒臉再回去廚房裡要熱水。
項子忌驚奇地瞪著這一幕,他是感到餓了,但還不至於餓到要她冒著生命危險、十萬火急的「飛身」將東西送到床上來。
對自己出的糗,尋尋也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怯怯地抬眼看他,發現他正同樣地盯著她看,眼中有一股難言的溫馨暖流。
一陣窒人的沉默,尋尋才意識到自己正以極難看的姿勢趴在他的腿上,一張臉頓時染得羞紅。
「對……對不起。」她連忙從他腿上跳開,紅著一張臉將茶壺安放在桌上,倒了一杯水,拿著一個饅頭又回到床邊。
「餓了吧?我只能拿到這個。」她強作鎮定,將饅頭遞到他面前。
他換穿大哥的一襲白衫後,更顯成熟穩重,深沉內斂,面對眼前如此俊朗偉岸的男子,尋尋不曉得自己到底在緊張什麼?他的眼神怎能在閃動溫情的同時,又存有最深沉的陰鬱呢?
項子忌舉手欲接過饅頭,才皺眉地發現他的手關節不能彎。
「大哥說你一定是太久沒動了,休息幾天就可以恢復。」
他面有疑惑地瞧瞧她、瞧瞧自己,又瞧瞧房間的陳設,最後拍拍床邊的位子示意她坐下,好像有話要對她說。
她索性大膽地坐在床邊,剝下一塊饅頭餵他吃,打算開始順便探一下這個人的來歷,她很好奇為什麼他會知道她的名字?
他含笑咀嚼著,伸手拂開她臉上的髮絲。
尋尋心頭一驚,突然覺得對這個男人有種難言的熟悉感,而這個男人的表現也彷彿認識她很久了。
「你……過得可好?」他柔聲問道。
尋尋點點頭,怔怔得說不出話來,他的問話有點奇怪。
「你的氣色變得比較紅潤了。」
她再次點頭,本來就挺紅潤的,只是……「變」?尋尋思索這個字的意思,他以前見過她?
「我從沒想過死後還可以再見到你。」他沙啞道,嘴角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
這房裡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異常的陌生,很多東西是他從未見過的,這裡就是所謂的死後世界?
尋尋不可置信地圓睜一雙美目,這個她就不能接受了,他這麼說豈不表示她也死了!
「你別尋我開心了好不好?」她退後站了起來,雙手插腰,激動地說道︰「我告訴你,你還沒死,是我和大哥辛辛苦苦把你從墓裡弄出來的。」
「沒死……」他喃喃自語,努力回想在墓裡的一切。
尋尋重新坐回床邊,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剛才好像回應太激烈了,她實在不應該對一個病患這麼凶。
思考了許久,他臉上閃現一份明白,隨即問她︰「徐福是不是也聽說始皇駕崩的事,所以取消求取仙藥的計劃,帶你們回來?」
完了!他可病得不輕,尋尋開始有些同情他了。
她湊上前將右手放在他額頭上,左手拿著饅頭以手背就著自己的額頭,試了許久,奇怪?又沒發燒,為什麼她老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他拉下他額上的小手,緊緊用他的手掌包圍著,柔聲道︰「回答我。」
她面頰緋紅地輕輕抽回手,又餵了他一口饅頭,認真地說道︰「你應該再好好休息一下,我想你是認錯人了,我根本不認識什麼叫徐福的人,也下知道什麼求取仙藥的計劃……天呀!」
尋尋突然提升音量叫道,然後隨即怕吵醒人似地悄聲問道︰「你說的該不會是那個為了怕死怕得要命的秦始皇,而帶了一堆童男童女去什麼蓬萊仙島求取仙藥的徐福吧?」
聽了她對秦始皇的批評,原本洩漏些許情感的眼神緩緩蒙上一層冰冷與警覺。
「你……不是尋兒?」他沉聲問,變得有些冷漠。
對他態度的突然轉變,尋尋有股莫名的氣憤與失落感,他怎麼可以認定她是誰就要她是誰,認為她不是誰她就不該是誰,她又不是玩偶,任人取名。
「我當然是尋兒,我叫邵尋尋,尋兒是我的小名。」
她索性離開床邊,不明白自己突生的怒氣從何而來?
項子忌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她,一路跟著她的身形細細研究著。
她長得確實和尋兒很像,不,該說是一模一樣。但一經仔細看來,他又發現她們除了面容之外,在個性上根本就毫不相似。
他認識的尋兒一向講話輕聲細語,行事拘謹有禮,她不會同他這般大吼大叫、走路不會莽莽撞撞、更不會這樣肆無忌憚地對始皇不敬。
可是,他明明聽見她曾叫他「大哥」,尋兒一向是這麼喚他的,這中間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隱情嗎?她或許仍是他的尋兒,只是有什麼事讓她改變了。
他將目光移向她胸前的環石,那是他妹妹項虞貞的,他認得。
「虞貞呢?她在哪兒?」
「誰是虞貞?我可不認識。」她的口氣不太好,心裡頗不是滋味。
「那麼,你這塊環石打哪兒來的?虞貞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他急了,衝下床來想問個清楚,卻因身體的不聽使喚,整個人從床上跌下。
尋尋將饅頭放回桌上,急忙上前扶起他龐大的身軀,天!他可真重。
「你別激動啊!」她扶他重新坐回床上,順手撥去他一頭散亂的髮絲,看他急切的樣子,尋尋竟有些不捨。
「你應該是累了,才會語無倫次。」
他忘情地摟住她,使她一個不穩,便順勢撲進他寬闊的懷中。
「不不,我的意識很清楚,這麼多年了,你的樣子依然沒變,你是不是還在怨我當年無法保護你?」
他渾身微微顫抖著,身體的熱力源源不絕,尋尋幾乎可以感受到他記憶深處傳來的痛,這個男人到底曾遇到什麼事?她確定他口中的尋兒並不是自己,但為何他就認定是她,她倆真長得那麼像?
「或者,是徐福說了些什麼?讓你不敢認我?」
尋尋用力掙脫他的強力臂膀,離開他的懷抱。
徐福,徐福,又是徐福,她已經對這個人名失去了耐心。
「我不曉得你到底是怎麼了?我也不是你要找的尋兒,如果你只是要拿我窮開心,你也應該編個好一點的故事,不是扯出作古千年的人來。」她高聲喊道,心想她到底是撿回了怎樣的一個怪人?
「作古?千年?」他對她的話充滿了疑惑,也糊塗了,他已搞不清自己現下到底是死是活、在現實抑或是在虛境?不對勁,一切都不對勁了。
兩人都沒再開口講話,室內停滯著令人難以喘氣的沉重感。
直到後花園遠遠傳來小韻微急的呼叫,才將兩人從各自的思緒中喚醒。
「有……有人在找我了。」尋尋急急往門邊走去,逕自交代︰「你行動不便,不要隨便走動,暫時別讓人看見你,我還會再來看你。」
伸手解開門閂時,她回頭問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項子忌。」他揚眉回答。
她點點頭,正要打開門,旋又突然折了回來,拿起桌上的饅頭塞進他手中。
「我知道你的手暫時還不能彎,但還是請你辛苦一點,自己想辦法吃了它吧!餓死就枉費我所花的工夫了。」說完才又急急出了房去。
她走後,項子忌發現,這來去之間莽撞成性的小姐,和尋兒竟有個相同的共通點--她們都無法棄人於罔顧,就算對方是個陌生人。
※ ※ ※
「邀古居」裡,兩個忙碌的人影。
一個忙著刺繡,一個忙著在旁遞茶水好生侍候著。
「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不用,謝謝!」
靜默半晌,急切的聲音又問︰「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
「三天繡出一床鴛鴦被,我可不能休息。」
尋尋放下茶杯,伸手環抱住正忙著刺繡的小韻,在她臉頰印了一記響吻,全沒個主子樣,笑道︰「別生氣嘛!我們倆可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好姊妹,我不靠你靠誰?而且我跟娘說大概再三天就可以完成了,你也不想害我被阿爹拆穿吧?」
昨天晚膳時,她騙爹娘她一整天都忙著刺繡,阿娘一個欣喜,直要求要瞧一瞧,既已騎虎難下,只好求助小韻幫忙了。
尋尋自覺這項要求對小韻有些殘忍,但她實在是沒辦法,如果她自己動手,更慘!別說是三天,就算三個月也繡不出個鴨子頭,更遑論鴛鴦。
「您昨晚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熬夜一下,也許現下就不必這麼趕,你也不會受傷了。」小韻撫著尋尋包紮得像個小籠包的手指頭說道。
她根本沒有對小姐生氣,她是心疼呀!瞧小姐一臉熬夜沒睡的樣子,一定是為了趕著刺繡。
今早她幫小姐包紮傷口時,那手指頭不知已腫得像什麼似的,瞧那口子,根本不像被針扎的,一定是被剪子剪的,她每天都是那麼小心翼翼地怕小姐受傷,沒想到……一想到此,她忍不住自責地紅了眼眶。
小韻對她好得沒話說,讓尋尋好生感動。
她知道小韻對她的手傷誤會了,心裡頭正難過得緊,但,只能將錯就錯,她總不能告訴她自己昨夜的「豐功偉業」吧!
不能說,不能說,打死都不能說!
「反正這三天 什麼雜事都別做,晚上也別回『僕僕圃』去睡了,只需專心待在我房裡趕工就行了,其他的事就由我來打點。」她打了個大呵欠。
事實上,她是怕蘇大嬸若看見小韻在刺繡,到阿娘跟前多嘴去,那豈不是全毀了?
「沒關係,我還是可以做別的事,小姐您要不要再去睡一會兒?補補眠。」
「我精神好得很。」說完馬上又打了個呵欠。「我在一旁看你繡。」
小韻歎口氣,低頭繼續刺繡。
尋尋在旁以手托腮,無聊得直想打盹,她無意識地盯著桌上的小糕點,腦中逐漸浮現一個頗無聊的念頭--
她伸直手臂拿起一塊栗糕,開始「努力」地嘗試吃它,但,氣煞人也,就是吃不到。
她試了好幾回,還是吃不到。
「小姐?你的……手,怎麼了?」小韻拿針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臉怪異地看她,小姐的手抽筋了嗎?
「沒什麼,好玩而已。」
好玩?才怪!這下可不好玩了,手關節不能彎曲根本就無法把食物送到口中。
她不信邪,又試了一次。
「小姐……」小韻的語氣更擔心了。
尋尋對她笑了笑,睡意全消,心裡直擔心項子忌是否已順利吃到饅頭?照她試驗的情形看來,應該是--還沒吃到。
天!她為什麼沒早點想到?他會不會已經餓昏了?
「小姐……你要去哪?」見尋尋一臉慌張,小韻也緊張起來。
尋尋將她按回椅子上。「別緊張,我只是去後院逛逛,你繼續忙,別管我。」
丟下小韻一個人在房裡刺繡,她趕投胎似地跑出房去,只擔心一件事--
他到底吃到饅頭了沒?
※ ※ ※
辛辛苦苦,連潑帶濺,尋尋終於將一盆從廚房辛苦騙來的熱水捧到了邵巡的房間,長裙也濕了大半。不過,幸好這熱水沒到會燙死人的地步,否則照她這種潑濺法,早送去急救了。
一進門,就看見項子忌正倚著床柱睡著了,她小心地放好熱水,掃視了一下房內。
怎麼沒瞧見饅頭?
她看看桌子,隨後又掀開桌巾往桌子底下瞧個究竟,也沒掉在地上啊?
她望向熟睡的項子忌,直覺饅頭一定掉在床上,也沒多想,便輕手輕腳地掀開棉被翻找……奇怪?饅頭到底跑哪兒去了呢?
感覺頸項一陣炙熱,邵尋尋一抬眼,果然立刻和項子忌的目光緊緊相對,他不知何時已醒,正以深不可測的眼神打量她。
「饅頭……你已吃完了嗎?」她若無其事地重新蓋好他下半身的棉被,心裡直想找個地洞鑽去。
天!真是羞死人了!他會不會以為她是個輕浮的女子,或是好色之徒?隨便亂翻亂看!
見他點頭表示饅頭已經吃完,她更加驚訝,完全又忘了男女之間起碼的矜持,過去就拉起他的手,試了試他的手關節,還是不能彎,他是怎麼吃到的?
「你是怎麼吃那些饅頭的?」她好奇死了,她試過好幾次都沒辦法,而且他好厲害,連一點饅頭削都沒留在床上。
他聳聳肩,沒打算回答。
強捺住殺死牛的好奇心,尋尋將那盆熱水移近床側,擰了一條熱熱的毛巾,拉高他的袖子,幫他熱敷。
「這個給你吃。」她另外拿出一包糕點,攤在他腿上,她一定要親眼看見他到底是怎麼吃的。
他並沒有立刻吃那包糕點,只是靜靜見她忙進忙出提著熱水,專心幫他熱敷。
他有太多疑惑了,卻不知從何問起,初見她時的震驚與衝動一過,現下他已較能冷靜思考一些事情。
首先,他實在很難相信自己還活著,但他的身軀卻又是如此真實存在著。她說她和她「大哥」帶他出洞穴,這點他相信,但如果他真的沒死,問題是--他在那裡?
秦國嗎?不可能!
項子忌仔細研究過邵尋尋的裝扮,她的髮髻梳得相當高,頭簪花朵點綴,俏麗多變化,這種髮型是他從未見過的,很大膽。
而她的穿著,更可以說是他見過的女子中,最不莊重的,她整個肩膀和手臂僅 以透明的紗衣遮蔽,若隱若現地全露在外頭,而紗衣外的披帛更是無濟於事,遮掩不住任何東西,頂多只是增加一種飛天的飄逸感,也難怪他剛開始會以為自己已到了天上世界。
因為在秦國,是不會有任何男子肯讓他的妻子或女兒穿這種衣服到處閒晃。
對此,項子忌不禁眉宇深鎖,難道她不知道女子是不可以讓夫君以外的男人看見身體的嗎?
熱敷工作終於完成,邵尋尋捧著最後一盆熱水進房,小心翼翼地放下,重重大吁一口氣,額角和鼻尖上沁出薄薄的一層汗珠。
「你怎麼還沒吃呀?」尋尋盯著原封不動的糕點說道,拿著毛巾坐在床邊幫他擦臉。
他真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尋尋不得不再次承認。
基本上,她有一個相當出色的大哥,任何男子只要和邵巡一比起來都會黯然失色。可是,她發現項子忌的好看和邵巡不同,他雖然沒有邵巡的那般俊容和飄逸,但他的五官卻同時融合了粗獷和溫柔的特質。
只是,他為什麼老是喜歡皺著眉?難道他真遭遇過許多不愉快的事嗎?
倏地,她有一股想替他拭去眉間那份陰鬱的衝動。
項子忌幾乎是有些入神地看著她忙碌的小身影,她專注在做一件事時的神情,讓她看起來很吸引人。
項子忌突然接手她的毛巾,不發一語地輕拭她臉上的汗,動作溫柔,深怕弄傷她似的。邵尋尋愣了一下,僵直著身體,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只能任由毛巾在她額上、鼻尖、嘴角遊走。
她拿起一塊栗糕,遞到他嘴邊,露出鼓勵性的微笑。
他深沉的黑眸緊凝著她的。半晌,才接受了那塊栗糕。
他替她拭汗,她餵他吃糕,這種感覺太親暱了,尋尋不禁有些害怕,但她又矛盾得不想停止這種感覺,她完全不曉得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她一顆心飛跳著,臉頰也不自覺地紅熱起來。
但,待在他身邊,讓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安詳,那是一種流浪過後的安定和安全感……
邵尋尋對這種想法不解,從小她就在爹娘和大哥的呵護下成長,生活不虞匱乏之外,更從沒離開過長安,安定和安全可以說是她最不需要的兩個東西,但為什麼她會有這種感覺呢?
她不懂,真的不懂!
她不斷思索著這種問題,直到她喂完了糕點,才驀然想起一件令她更不懂的事
她還沒弄懂他是怎麼吃到饅頭的!
※ ※ ※
接下來的三天,邵尋尋忙碌得像隻搬運的螞蟻。
除了一早固定要向爹娘請安之外,她幾乎都是忙著在「邀古居」的兩間廂房中穿梭,一來為了照顧項子忌,二來當然是關心小韻刺繡的進度。
到目前為止,讓她最為訝異的是,「窩藏男人」和「假手他人刺繡」的事情,竟然都沒人發現,這是她第一次做「壞事」做得如此順利,讓她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只是有一點比較麻煩的是食物來源問題--
因為她到廚房要的食物有限,要多了,怕僕人們以為她多了兩個胃似的,可項子忌好歹也是堂堂五尺之軀的大男人,食量自然也大,雖然他對她辛苦弄來的食物從不曾抱怨過,但尋尋是知道的,以她從廚房要來的東西,根本不能稱為「正餐」,充其量只能填填肚子,吃不飽的。
經過一番思量下來,尋尋決定另尋管道「向外覓食」 。
這也就是她之所以會這麼忙的原因了。
看她現下手拿大包小包,正從後花園的小門潛入,為避免被正在外頭賞花的呂翠意給瞧見,她刻意閃過「笑靨閣」,穿過爺爺種花種草的後院……
「你匆匆忙忙上哪兒去?」邵農平朗聲道,不曉得打哪兒冒出來阻在她前面。
「為什麼……」
尋尋一驚,伸手 住邵農平的嘴,也無暇顧及掉了滿地的食物。
「爺爺,你可不可以小聲一點!」
「等一等,爺爺話還沒說完……」邵農平拉下邵尋尋的手,見她緊張兮兮的樣子,也跟著神秘兮兮地東張西望,然後貼近她的耳邊輕聲細語道︰「我--什--麼--都--沒--看--見--」
不等尋尋有所回應,他老人家已撿起地上的食物,扛著鋤頭往樹下走去,嘴裡還不斷嘖嘖有聲︰「唉呀呀!平白掉到地上蹧蹋了。」
「爺爺,那是我的。」見爺爺已自動「開伙」起來,尋尋急跟上前搶回食物。
「爺爺肚子有些餓了,分一點給我,我就什麼都沒看見。」邵農平咧嘴一笑,語氣曖昧得很。
邵尋尋嘟嘴想了一想,爺爺常常神出鬼沒的,他說「什麼都沒看見」到底是指她偷買東西的事?抑或是邵巡房裡藏人的事?
不妙不妙,不管爺爺知道些什麼,現下她都必須「忍痛」封住他的嘴才行。
「好吧!好吧!等會兒就要用膳了,您可不能吃太多喔!」
她拿出一個包子分他,邵農平一邊吃包子一邊瞄著,繼續說道︰「那壺裡是什麼?鹵梅水嗎?」
「爺爺……」她無奈地讓爺爺喝了一口。
「我剛剛好像還有看見我最愛吃的玉井飯。」他又指了指她手中的食物。
「爺爺……」
邵尋尋唉叫一聲,這玉井飯若給爺爺吃了,那項子忌要吃些什麼?不行,這次她一定得死命守住玉井飯。
討價還價的結果,邵尋尋再以一個包子和一個饅頭的代價保住了玉井飯。
邵農平在填飽肚子後,拍拍屁股繼續耕田去,也沒多問尋尋弄那麼多食物的目的。
被邵農平一番折騰下來,尋尋終於有機會得以脫身。
捧著碩果僅存的玉井飯和水果,她飛也似地直奔邵巡的房間。
「你肚子餓了嗎?」尋尋放下滿手的食物,看見書案旁正皺眉翻閱書籍的項子忌。
「你怎麼自己下來走動了呢?」
尋尋匆忙上前要扶他在桌前坐下,一不小心反倒又給椅腳絆倒,整個人直接撲進他懷中。
本來要伸手扶她一把的項子忌,也因她飛撲入懷的姿勢,不由得改成了用手臂圈住她,以免她因撞到他的身體向後反摔出去。
「對……對不起。」邵尋尋低頭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輕聲說道,兩抹紅暈悄悄爬上了雙頰。
項子忌並沒有馬上放開她,反而抬起她的下巴,皺眉道︰「走路怎麼莽莽撞撞的?撞傷了怎麼辦?」
尋尋不曉得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也不確定他是否真要她回答。
她對他突來的關懷感到有絲驚訝,因為自從他初醒時和她有過短暫且「莫名其妙』的交談之後,他就變得比較寡言,三天來他幾乎很少開口說話。
所以除了他將她誤認為是尋兒的當時,他眼中曾經出現過這種溫暖,其他時候,他雖然不是全然的冷漠到拒人於千裡之外,但都只是很淡然地看她打理一切事情,並不會主動找她攀談。
可是,他現下表現出來的關懷,到底是對她說的,抑或是對著他的尋兒說的?
他眼中所看到的是她邵尋尋本人,還是尋兒?
不曉得為何,她很在乎這點。
彼此沉默片刻,他才猛然放開她,表情變得很嚴肅,似乎是對自己剛才的舉動有些不悅。
「餓了吧?」尋尋熱絡道,希望藉此打散尷尬的氣氛,她攤開桌上的食物,得意洋洋地展示今天弄來的這一餐。
「雖然剛才被爺爺吃掉了一部分,但還是很豐盛的。」
她拉他坐下,將碗筷塞進他手中,自己也拿了本書坐在他對面。
項子忌的身體狀況恢復得比尋尋預期的還快,現下他已能自己拿碗筷吃飯。
「我們昨天講到哪兒了?」她翻開書問道。
「魏晉。」他簡短地道。
有件事一直令邵尋尋覺得納悶。
起初,她怕他一個人在房內無聊,拿幾本書來給他解悶,誰知當她把書拿來給他時,他突然變得好奇怪,像是沒見過「書」的樣子,仔細研究那本書半天不說話,還問她那薄薄的書頁是用什麼做的?而且他看起來不像是不識字的人,但為什麼他卻表現得好像不認識上頭的字?
更奇怪的是,他對秦始皇死後的一些事情極有興趣,還要求她告訴他。
所以這三天來,她每天都會說書給他聽,講到目前為止,她已經約略講完漢朝、三國和魏晉了,而他的臉色也一天比一天更古怪沉重。
尋尋一邊繼續講書給他聽,一邊偷偷觀察他吃飯的樣子。
經過幾天的相處,她發現自己很喜歡看他吃飯的樣子,那讓她有一股莫名的滿足感,彷彿她為他準備吃的是天經地義的事,就好像夫妻一樣....
尋尋為這麼荒謬的念頭感到害臊,一個女孩子實在是不應該如此胡思亂想,太不莊重了。
總之,項子忌雖然不愛說話,但還算是體貼的人,因為他對她弄來的東西,不管份量多寡、好吃難吃、熱的冷的、熟的或是半熟的,都會很捧場地吃得盤底朝天,那讓她覺得自己的辛苦很值得。
「你說什麼?」項子忌抬眼看她,以為自己剛才聽錯了。
「我說什麼?」尋尋放下書緊張地問,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像那玉井飯很難吃的樣子。
「你說楊堅建立隋朝……盤底朝天,辛苦很值得。」項子忌重複她剛才講的。
「我有這樣說嗎?」尋尋的臉已紅得像顆蘋果。
他頷首。
「算了,別念了,我有話跟你說。」他已吃完所有的食物,取走她手中的書。
「這些天承蒙姑娘照顧……」
「你可以叫我尋尋。」
他點點頭。「好吧!尋尋姑娘。」
「你可以不用加姑娘兩個字。」她囉嗦地指正道,心想他今天有些奇怪,不但比平常多開口說話,而且多禮。
他站起身走向窗邊,兩手交叉胸前,凝望窗外景致,許久,才繼續接續他剛才的話。
「在府上打擾這些天,多謝你的照顧,我想我是否應該見見你的家人,也好跟他們當面正式道謝才是。」
她急忙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慌亂道︰「不……不必麻煩了,你直接跟我道謝就行了。」
噢,天啊!她到底在說些什麼呀!
「呃……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跟我道謝,當然就更不必跟我的家人道謝,反正你又沒見過他們。」越說越糟糕,她真想咬掉自己愚蠢的舌頭。
項子忌挑眉看她,她真是他遇過最不會掩飾的女子。
「不管道謝與否,我想在我離去之前,都應該跟他們打聲招呼才是。」
「離去?你要走了嗎?」尋尋移近他身側,差點又不小心跌倒,幸虧項子忌及時扶住她。
「你確定你已經完全好了嗎?」
他緩緩拉下她的手,眼神變得難測,定定地看著她,一字一句說道︰「你的家人不知道我在這兒,對吧?」
她心虛地點點頭。
他很高興她的誠實,不禁放柔說話的語氣。「為了照顧我,一定給你帶來很多困擾吧?還要忙著瞞住你的家人。」
「不,一點都不困擾,我瞞著家人絕對不是你的原因,我是怕他們知道我又偷偷跑去挖掘古墓……」她無辜地說。
「你常常做這種事嗎?」他的口氣不可置信。
她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
「我是挖過不少古墓,但我從來不會亂帶男人回家。」
「我相信。」他的眼中又出現了那股溫暖,尋尋不禁懷疑他在心底是否正在拿她和尋兒比較。
「那你呢?是不是也和我一樣,視掘墓為一種挑戰,你是怎麼進去那座古墓的?」她興致勃勃地問,幸運的話,她還可以找到同好。
項子忌將眼光轉向室外,沒有打算回答她,室內原本熱絡的談話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見情況下妙,尋尋趕緊轉移話題。
「你真的那麼急著回家嗎?或許,我該通知你的家人來接你。」
尋尋兩手緊絞著紗衣,心裡不禁責怪自己竟沒想到這麼重要的事,他的家人現下一定急死了。
「我的家人已經死了。」他仍然面向窗戶,一雙深眸遙望凝視著窗外。
「哦……對不起。」她覺得好抱歉,她完全不曉得他家裡的情形。
「沒關係,不是你的錯。」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遠方。
「你可以……再多住幾天嗎?」她低頭羞怯地探問,覺得這個要求似乎太大膽了些,可是不知怎地,她就是不希望他這麼快離開。
見他沒搭話,尋尋有些慌了,她連忙抬頭看他,卻發現他遙望遠方的目光早已收回,此刻正專注地停留在她臉上。
「呃……我的意思是,你也住長安城吧?以後有機會我可以去找你嗎?」
「不可以。」他回答得斬釘截鐵,眼光逃避似地又調回窗外。
尋尋站在項子忌身後,因他的「拒絕」而顯得不知所措,所幸他並沒有看見她眼中的一絲脆弱。
「我阿爹一直很忙,阿娘又身體不適時常待在房裡休息,所以我常常覺得很無聊,不曉得該說話給誰聽,以前都是講給大哥聽的,可是大哥現下很少在家了,所以我有時會講給爺爺聽,可是爺爺老愛開玩笑,連我都會搞不清楚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她越說越急,越急就越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可她就是停不下來,到最後她竟不由得開始哽咽了起來……
「……當然,我通常都是講給小韻聽的,小韻是我的貼身丫鬟,可是她也有她的工作要忙,不可能常常陪我聊天。所以,我幾乎都是自己打發時間的,而你,你是我第一個交到的朋友……」
尋尋突然有種被丟下的錯覺,她直覺他這一離開,將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不明白自己是在何時開始對他產生這樣的倚賴感?她甚至對他一無所知。
看著她淚眼婆娑的可憐樣,項子忌忍不住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他輕柔的舉動,讓尋尋更為自己的失態感到難為情,她將臉埋入他的懷中,企圖慢慢止住淚水。
他雙手緊摟住她,感覺她的溫暖,她確實讓他想起尋兒,但她和尋兒不同,尋兒從不會把心裡的想法告訴他。
她的坦率很真摯,使他很想就這樣擁著她、安慰她…但他不能,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去完成。
「尋尋,你聽我說……你只是需要個可以陪你談天、聽你說話的朋友……」他理智地說,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
「但……那個人絕不可能是我。」
是嗎?真是這樣嗎?尋尋在心中自問著。三天來,她和他之間,雖然都是她講他聽的時候居多,可他們之間倒也存在一種自在的融洽感。
屋外突然傳來小韻氣急敗壞的叫喊,顯然是找她找很久了。
「對……不起。」她急忙離開他的懷抱。
「小韻可能找我準備用膳了。」
她轉身走向門旁。
「一定要記得和我說再見,好不好?」尋尋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冒出這樣的請求,但她直覺他會不告而別!
他微微頷首,尋尋立刻展開一抹釋然的笑靨,點點頭滿意地走出去。
項子忌看著她動人的笑顏,心頭泛起隱隱作痛的苦澀,不禁想起了當年尋兒離去時的景象……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9 00:17:05
第四章
邀古居鬧鬼了!
這是僕人間最近私下流傳的秘密。
這個傳聞是緣起於一個叫詠晴的丫鬟,聽說是在某日夜裡無意中經過「邀古居」時,突然瞥見遠遊不在家的邵巡房裡,竟有人影晃動,而且彷彿聽見有人歎息的聲音…
經過詠晴繪聲繪影的描述,大家亦開始覺得尋尋小姐必定也是看到或聽到什麼,所以才會「指定」要小韻在「邀古居」裡陪住、「邀古居」鬧鬼的傳聞就這麼不徑而走。
有時一個人的想像雖然驚人,但眾人的聯想力加在一起,幾乎就成了世界末日。
一番穿鑿附會的結果,尋尋原本被認定很「正常」的行為,此時也變得「不正常」了起來,僕人們一致公認最近小姐「常跑到廚房」的異常行為肯定是和鬧鬼的事有關。
不過,「邀古居」畢竟是尋尋的居所,況且是否真的有鬼又尚未被證實,鬧大了恐怕人心難安,所以,這件事硬是被幾個較資深的僕管給壓了下來,並沒有人向上秉報,因此,別說是邵雍,就連住在「邀古居」裡的「三個人」也根本不知道鬧鬼的傳聞。
但是,僕人中比較年輕大膽的幾個丫頭,早已私下協議,要趁主人全家用晚膳時,偷偷跑進「邀古居」瞧個究竟。
反正晚膳時,邵家的規矩是不需要僕人在旁伺候的,偷個閒應該不成問題。
今晚,邵家人又像平日一樣的用膳聊天……
「為什麼最近這幾天都用這套餐盤?我記得很少用這套的。」正在夾菜給愛妻的邵雍突然開口問。
尋尋嚇了一跳,正要入口的丸子硬是給彈了出來,直接掉入邵雍的碗內,她心虛地不敢抬頭正視邵雍的眼。
呂翠意若無其事地將丈夫碗中的丸子重新夾回女兒碗中,忙打圓場。
「輪著用也不錯。」她早聽蘇六娘說過女兒打破餐盤的事了。
看向邵農平的碗,她關心道:「爹,您今天怎麼吃這麼少?是不是人不舒服?」
「哪兒的話,我身子可好得很,我剛剛才吃了幾個好吃的……噢!」
尋尋在桌下偷偷踢了邵農平一腳,把他即將出口的話給踢了回去。
「不可以沒大沒小的!」邵雍突然厲聲道,讓尋尋嚇得連蝦子也差點跟隨丸子的腳步跳出碗外。
「別這樣,孩子會嚇到的。」呂翠意柔柔細語。
「爹,您說您剛吃了什麼?」呂翠意又轉頭問邵農平。
「我……吃了……」邵農平停下吃飯的動作,兩眼望向天花板,頗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半晌,終於答道:「哦!是蚯蚓!」
「蚯蚓?」邵雍和呂翠意同時叫了出來,邵雍更是激動地問:「您吃……蚯蚓?」他雖早已習慣邵農平怪異的行徑,但,這回也太怪了吧!
「你說哪兒去了,我是在想蚯蚓的問題,所以吃不下飯。」
「那就別在吃飯時想!」邵雍顯然是不怎麼欣賞老太爺的幽默感。
「雍……」呂翠意拍拍邵雍的手提醒著,邵雍的注意力立刻被妻子轉移。
還是阿娘有辦法!邵尋尋在心中暗笑,阿爹只要碰到阿娘,再大的脾氣也全沒了。
「爺爺今天是不是又發現什麼有趣的事?您說蚯蚓怎麼了?」邵尋尋趕緊岔開話題。
邵老太爺每天最大的嗜好就是在後院開墾農地,常會挖到一些奇怪的東西,所以每次吃晚飯時,他總會習慣性向全家人報告當天他在田裡的新發現,或是有關他在農作上的心得,今天當然也不會例外。
「今天不小心鏟斷了幾條蚯蚓,爺爺正在想要如何補償他們一家子。」
「爹?」正要吃進一口麵的邵雍叫道,原本低沉的嗓音有些變了調。
「我們做人要厚道。」邵農平一臉正經,只顧朝著尋尋猛點頭。
「即使對方只是條蚯蚓。」
「鏟斷蚯蚓只會幫助它們繁殖更多,死不了的!是爺爺多慮了。」尋尋笑笑安慰道,不想讓爺爺為這問題太傷腦筋,她爺爺具有悲天憫人的胸襟。
邵農平又點點頭,恍若遇到知音,開始了他對孫女的每日一談。
「沒錯!越卑賤的,有時越有其旺盛的生命力,不要因為它的渺小就忽略它的存在,萬物相惜才能相生,像你現在有麵條吃,不僅是農人辛苦的種植,其實土裡的蚯蚓也是功不可沒的。」
尋尋轉頭望向阿爹碗中的麵條,努力思索這個問題,爺爺有時會說一些奇奇怪怪、讓人摸不著頭緒,但又好像很有道理的話。
但為什麼麵條會和蚯蚓扯上關係?會不會是因為他們的「形狀」……
也許是因為尋尋具聯想力的眼光看得邵雍也不自在了起來,於是他嚴肅地打斷道:「你們一定要在吃飯時,討論蚯蚓的問題嗎?」
特別是在他吃麵的時候!
邵農平慢條斯理地搖搖頭道:「錯了!我們不是在討論蚯蚓的問題,我們是在討論生存的價值。」
有辦法讓邵雍啞口無言的,天底下大概只有兩人,除了呂翠意外,就是邵農平了!看見阿爹快崩潰的表情,尋尋實在是很想笑。
尤其此時,她越看越覺得爺爺臉上代表睿智與歷練的皺紋,此刻看起來反倒像是一條條……正在嘲笑阿爹的蚯蚓!
這回連呂翠意也沒開口打圓場了,因為她的眼底和嘴角也早已充滿了笑意。
正當邵雍反口想「突破重圍」時,屋外隱約傳來人聲騷動。
邵雍蹙著眉,俯身哄了哄呂翠意後,首先起身走出大廳,邵農平也隨後跟著出去,大廳裡頓時只剩尋尋和呂翠意兩人。
「怎麼回事呀?」呂翠意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尋尋專注地側耳傾聽,不知為何,她直覺事情一定和她有關,她必須也出去瞧瞧才行,可是又不能把阿娘一個人丟在大廳,阿爹知道會宰了她的……
「尋尋,你也快出去瞧個究竟吧!」
「可是……」
「叫個丫頭進來陪我就行了,快去吧!」她揮手趕女兒出去。
知女莫若母,呂翠意豈會不知道女兒喜歡湊熱鬧的個性?
尋尋高興地親了呂翠意的臉頰一下,說道:「我去看看,不好玩就回來。」
說完就一溜煙地跑向噪音來源處,途中還抓了個丫鬟吩咐她到大廳陪阿娘。
遠遠地,邵尋尋就聽見有人提到「邀古居」什麼的,她心頭恍若壓了塊大石頭,直喘不過氣來,希望事情別跟項子忌有關才好。
所有的家僕此刻幾乎全都聚集在前院,幾個丫頭甚至已經哭了。
邵雍高高站在石階上問道:「有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大夥兒彼此瞧來看去,又偷瞄站在邵雍身後的邵尋尋,沒人敢冒死開口。
「到底怎麼回事?」尋尋耐不住性子,搶先說話。
邵雍倏地轉身,對著尋尋怒道:「你跑來這兒做什麼?怎麼可以把娘一個人留在大廳?」
「是阿娘要我來瞧個究竟的。」尋尋偷偷對邵雍吐吐舌頭。
「出現了……又出現了……在邀古居……」詠晴丫頭突然顫聲道,同時轉移了父女倆的注意力。
「什麼東西又出現了?」邵雍問。
「鬼……」另一個年齡較小的丫鬟接話。
「這種事不可以胡說八道。」邵雍厲聲道,嚇得僕人們紛紛噤聲。
只有老太爺邵農平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鬼?敢情是老太婆回來看我了,嘖嘖,她也真是老糊塗了,回家也會走錯路,怎麼跑去邀古居了呢?」
「不是,這個鬼是男的,還穿著白色的衣服,不信你們可以問小韻,她也親眼看見了。」詠晴一下子就將難題拋給小韻。
小韻為難地點頭道:「晚膳時,詠晴她們跑來問我有關鬧鬼的事,搞得我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然後詠晴就邀我一起去瞧個究竟,誰知還沒走到少爺的廂房,就看見一個穿白衣的男子從裡頭出來……」
那個最小的丫鬟又害怕地哭了起來,抽噎道:「是真的,我也看見了,而且他的髮髻梳得好奇怪,還歪向一邊。」
小丫頭目前跟著小韻學梳頭,所以她自然第一個注意到那鬼的髮型。
「你們一定是看錯了,也許是大哥回來了,他都是穿白色的衣服,記得嗎?」尋尋作最理性的分析,因為只有她知道是怎麼回事。
「不可能是大少爺的,我兩天前就看見過房裡有人影晃動,如果是大少爺回來了,怎麼可能會沒向老爺和夫人請安?」詠晴說道。
「而且少爺的髮髻不會梳得歪歪的。」小丫頭還在堅持這點。
眾人一致點頭同意這兩項說法。
「這件事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邵雍沉聲道。
在眾人目光的推派下,蘇大嬸站出來說話了。
「先前怕只是丫頭隨便說說,我們也不想驚動您和夫人...」
「這樣吧!我現在親自過去一趙,有任何疑慮的人可以跟來。」
邵雍的當機立斷阻止了僕人們的議論紛紛。
情況急轉直下,尋尋見大勢不妙,想要藉故加以阻止,卻為時已晚,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一大群人好像要去斬妖除魔似的,鬥志高昂地跟著邵雍殺往「邀古居」。
而邵尋尋也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跟在眾人的後頭準備迎接自己的死期到來。
※ ※ ※
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邀古居」,才剛踏進苑內,就見邵巡房中,閃著微弱的燭光,果真有人影晃動。
邵雍箭步上前,卻被一個拿著鎌刀的老家丁阻止。
「老爺……讓……讓我走您前頭,也……也許是個厲鬼。」他抖得連鐮刀都拿不穩。
邵雍簡直哭笑不得,他盜墓幾十年,也沒撞見什麼幽魂鬼魄的,如今竟有此家僕擔心他給鬼吃了!實在是……唉!
嘎吱一聲,眾人馬上噤若寒蟬,每個人都瞪大了雙眼直盯著緩緩向後開啟的房門。
「老……老爺……您…您向後站點……」
老家丁拿著鐮刀擋在邵雍之前,一副準備赴死的模樣。
隨著房門大開,所有的人逐漸看清了那個「鬼」的長相,全都傻眼了。
「大哥……」尋尋喃喃叫道。
「你們怎麼全都在這兒?這麼歡迎我回來嗎?」
邵巡笑咪咪地走出廂房,還故意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他直接走到邵雍身旁一手對他勾肩搭背,一手則攬著尋尋。年近半旬的邵雍站在同樣高大的兒子身旁,絲毫不遜色。
「瞧!你才一回來,就引起這麼大騷動。」邵雍笑著朝邵巡的胸膛捶了一拳。
「什麼騷動?」邵巡問。
「沒什麼,沒什麼,純粹誤會一場。」蘇大嬸出來安撫一番,不斷擊掌喊道:「大家別愣在那兒了,趕快回去工作。」
蘇大嬸不虧是老經驗的,底下丫頭開出這麼大的玩笑,得趁老頭還沒生氣之前,趕緊讓它平息才是。
眾人哄然作鳥獸散,不過倒是有幾個丫頭,還不死心地跟著拿鐮刀的老家丁探頭進去少爺的廂房查看一番。
尋尋沉著一張臉直對房門口張望,腦中一片混亂,只希望項子忌已找個地方藏身了。
邵農平拉著邵巡,嘴裡還不住咕噥道:「差點就把你當成老太婆了,罰你陪爺爺喝一杯。」
「走吧,走吧,翠意還在等著我們呢!」邵雍催促道,事情既已解決,他當然是迫不及待地要回愛妻身邊。
回廳途中,邵巡偷偷朝走在最後的尋尋眨眨眼,神情很曖昧,但尋尋根本無暇去細想大哥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她滿腦子想到的都是項子忌,她實在很擔心。
一頓晚餐,尋尋吃得食不知味,匆匆告退回房後,想也沒多想的就直奔邵巡臥房。可是她找逼了整個廂房,就是沒有項子忌的蹤影。
尋尋無助地走向床鋪,環抱著枕頭坐在床側,枕頭上甚至還留有項子忌身上的氣息,她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大哥突然出現,而項子忌卻不見了?
接近亥時,邵巡才沾著一身淡淡的酒氣回房,一進門,就瞧見尋尋坐在床邊打盹,緊皺的眉頭顯示她睡得極不安穩。
他輕輕喚她,她立即像受嚇的小貓般驚醒,從床邊彈了起來。
「大哥。」她眨眨眼,看清來人後,立即抓住他的臂膀急問:「人呢?人到哪兒去了?」
「什麼人?」邵巡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水,悠閒地蹺起二郎腿。
「子忌呀!」她脫口而出。「就是我們從墓裡救出來的那個人。」
「他走了!」他聳聳肩。
「走了?什麼意思?你趕他走的嗎?你怎麼沒有攔著他?」
「我如果趕他走,就不會攔著他,我沒有攔著他,並不表示是我趕走他的。」
邵巡覺得小妹一定是急昏了頭,才會問這麼互相矛盾的問題。
「大哥!」她現在可沒心情和他玩文字遊戲。
他慢條斯理地輕啜口茶,才緩緩道:「是他自己走的,我親眼看見的;他走的時候,恰巧被丫頭們看見,我怕事端擴大,就留下來幫忙『安定人心』,所以來不及攔他」
「不可能,他說他不會不告而別的。」尋尋氣憤道,雙手為極力掩飾內心的失望而緊握著。
「他答應過要和我說再見的…他竟然騙我……」
言及此,尋尋雖然語氣憤概,但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斗大斗大地奪眶而出,嚇著了自己,更震懾了邵巡。
邵巡倏地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臉,看著小妹細細過濾這些天他偷偷跑回來時所見到的一切,心底頓時有些明白。
她的確很在乎那個叫子忌的男人!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這個是他給你的。」邵巡從袖中拿出一張紙給她。
他本來是想把這封信先收著,等他確實查出那男人的來歷後,再交給尋尋,他看得出項子忌是個不錯的男人,但他的出現實在太神秘了,而且他留的那封信又很耐人尋味……
邵巡歎了口氣。
他雖然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對不對,但他絕對知道他是無法忍受小妹有任何的不快樂,所以他必須為小妹接下來可能會做的事預留後路,以免到時嚇著了爹娘。
唉!他這個做大哥的還真是忙。
※ ※ ※
邵尋尋幾乎在房裡發了一上午的呆。
少了替項子忌張羅吃的,一時之間,她還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項子忌才離開一天,為什麼她總覺得好像過了好久?
除了剛開始的「激烈反應」之外,對項子忌的離去,她倒也沒有特別難過,只是突然覺得日子變無聊了,奇怪?以前她都是怎麼打發這麼無聊的時間?
尋尋趴在桌上,下巴抵著桌緣,桌上正攤著項子忌的那封留信,她已經盯著它看了許久,信上其實並沒有寫什麼特別的,但真正令人費解的是--他竟然用小篆寫?
他以為她是古人嗎?還是他恰巧知道她看得懂小篆?
她猛盯著信反覆瞧了又瞧,突然有個靈感一閃疾過,她連忙翻出她放在木盒中--那個記載有陵墓資料的簡牘,她將它小心地攤置在項子忌留下的信旁仔細比對......
噢!她簡直不敢相信!它們的筆跡一模一樣!老天!甚至連字尾習慣性勾起的筆觸都相同。
她幾乎可以確定那竹簡也是出於項子忌之手所寫的,但……怎麼可能?這卷簡牘起碼將近千年,一個人怎麼可能活那麼久?
項子忌到底是什麼人?
尋尋心中滿是疑問,這才意識到除了他的名字外,她幾乎對他一無所知,她不知道他的歲數、打哪兒來、家中有些什麼人?
哦!對了,他或許有個妹妹,她曾經聽他提過,好像叫虞貞……她記得他曾指著她身上的環石說是他妹妹的。
尋尋抽出領口的環石墜子,隨手把玩觀看著,兀自猜測它或許會是個關鍵。
啊!她驚叫一聲,一雙美目瞪得老大。
她的環石變了!什麼時候變的?她怎麼都沒注意到?
原本呈琥珀透明的環石裡,赫然出現一絲絲像血絲一樣的圖紋嵌在其中,而且那血絲像是會流動似的,好詭異。
她記得她在墓裡發現項子忌時,它曾經異常地發熱發亮,但怎麼會有血絲?
一切都太玄奇了。
這是遇到項子忌後,邵尋尋第一次仔仔細細思考項子忌曾經說過的話、認認真真回想她認識項子忌的經過。
難怪他說話會有一種特殊的口音、難怪他的穿著和她們不同、難怪他會梳了一個只有秦朝男子才會有的髮髻、難怪他會口口聲聲提到徐福、難怪他會急於知道秦始皇死後的事情、難怪……
太多的難怪都紛紛指向一個最明顯的事實--他根本就是秦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都被搞糊塗了,為什麼項子忌沒告訴她?
尋尋因發現這遲來的事實而震驚不已,她不住地在房內來回踱步……沒想到「邀古居」居然真的邀來了一個古人。
「小姐,您準備好了嗎?」小韻推門而入,取出櫥子裡的鴛鴦刺繡。
「準備什麼?」尋尋停下腳步,愣看著她。
「您不是說要拿繡好的鴛鴦去給夫人看?」小韻道。
「是嗎?」她何時說過,怎麼她不記得了?「哦,那就現在走吧!」
她領先走在前頭,心裡仍然惦記著項子忌的事情。
捧著鴛鴦刺繡跟在後面的小韻,原本還擔心可能沒有多餘的手來接小姐無意間碰落的東西,可是,一路走到「笑靨閣」,尋尋因太「心不在焉」,反而沒碰落也沒絆到任何東西。
這下小韻反而更緊張了,難道詠晴她們說小姐可能撞邪的事是真的?
「笑靨閣」裡,呂翠意和邵雍正悠閒地坐在一張躺椅上,享受溫暖的陽光。
「阿爹,阿娘。」尋尋請安道。
「尋尋,你來得正好,娘還準備差人去找你呢!」呂翠意綻出溫柔的笑靨。
「阿娘找我什麼事?」
呂翠意依柔帶笑地對身旁的夫君道:「雍,你去忙吧!別陪我了,有尋尋在就行了。」
「寶貝女兒來了,就準備不要我了呀?」邵雍親暱地偷香了妻子一下,惹得呂翠意一臉嫣紅。
「不害臊,跟女兒爭。」呂翠意笑斥他。
邵雍乘機又親個正著,最後才依依不捨地留下她們母女兩人。
「來,坐這兒。」呂翠意拍拍身旁的空位,順手接過小韻遞來的鴛鴦被套。
「嗯!這對鴛鴦繡得真不錯。」她讚賞著。
「阿娘……」尋尋支支吾吾地問:「阿爹……二十幾年來,都這麼黏你嗎?」
呂翠意聽了她的話後,竟一反常態地哈哈大笑了起來。「一半一半啦!」
「什麼意思?一半一半?」尋尋不懂。
「如果尋尋的夫君是個小販,尋尋會怎樣?」呂翠意含笑問。
「陪他叫賣嘍!」她不假思索地說。
呂翠意點點頭繼續問道:「如果是個農人呢?」
「當然是和他一塊下田工作!」
「為什麼?」她再試問。
「這樣會讓我覺得和他更接近,因為我瞭解他在做什麼。」
「如果你什麼都不會,而且你的夫君也不答應讓你跟著他做呢?」
「我還是會死黏著學習!」尋尋回答,意會到阿娘所謂一半一半的意思,然後半轉過身面對呂翠意,問:「阿娘以前也是這樣黏著阿爹嗎?」
「這是我愛你爹的方式。」她點點頭道,想起了一些往事。
呂翠意是當年邵雍到外地去盜墓時,突然帶回家執意要成親的。
由於呂翠意家境清苦,父親去世時沒錢埋葬,所以她的繼母要將她賣去酒樓,就在街上被繼母連拖帶拉時,她遇到了邵雍,而邵雍就這樣買下她,帶他回鄉並且執意娶她。
對於邵雍,她是心存感激的,她知道只要待在他身旁,即使是當個丫頭或小妾,也絕對強過在酒樓陪伴無數男子,只是她從沒想過他會要她當他的正妻,而且是唯一的妻子。
所以,在邵雍的堅決下,混雜著感恩與愛慕的心,她嫁給了他。
婚後,呂翠意深深體驗到他的情、他的好,她知道自己是愛上他了,只是有一點讓她很不安,那就是她完全不清楚邵雍到底是做什麼生意的,他也絕口不提,她只知道他都很晚很晚才回來,甚至是接近清晨的時候才回來。
有一天,呂翠意終於忍不住,半夜偷偷跟蹤邵雍出門,才發現他盜墓的事實。
當時,他非常生氣,而她卻哭了。
但她的傷心絕不是因為丈夫盜墓的關係,而是因為她在邵雍眼中看到了一抹狼狽,他認為她會笑他、會因此而瞧不起他,天!他一直是對自己那麼有信心的。
為了要讓邵雍明白她對他的愛,從那天開始,每當邵雍前腳出門,她後腳就跟著出門,一路跟到墓地,想要參與他的挖墓工作;對她的行為,邵雍當然是不能接 受,他很頑固,但她比他更頑固,他越不答應,她就越認真學習所有盜墓的知識與技巧,而且每次一定他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
後來,邵雍開始在建築事業有所成就,盜墓不再是主要工作,他也才慢慢坦然接受呂翠意跟班多年的事實,並且逐漸發展成夫妻兩人共同的嗜好……
直到邵尋尋十歲那年,有一回,他們帶著尋尋一起去盜墓,沒想到半夜裡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大量雨水混著泥土從他們挖築的盜洞流進墓穴裡,就在邵雍護著尋 尋先爬出洞口時,盜洞突然整個崩塌,壓住呂翠意的下半身無法動彈,一夜過去,她的命算是撿了回來,但雙腳卻癱了,無法於行。
自此之後,邵雍便不再盜墓,也限制尋尋不可以挖墓,就連當初由他收藏或是轉手變賣的所有珍貴器具骨董,他也一件一件追買回來,物歸原來的墓主。
「以前是娘一直黏你爹,現在娘不能走路了,反倒變成了你爹對我亦步亦趨的,他可能是已經習慣有我在身邊了。」
「阿娘有後悔過嗎--跟著阿爹盜墓?」尋尋感動地問。
呂翠意搖搖頭,嘴角掛著尋尋所見最滿足的笑容。「能夠用這種方式愛你爹,可以說是娘這一生中最幸福的事了。」
呂翠意寵溺地撥開尋尋臉旁的髮絲,第一次感覺到女兒已經長大的事實,對於追求所愛,她相信女兒和她一樣有著一份義無反顧的執著,即使尋尋不知道那就是愛情,她仍會循著自己的心與直覺去慢慢發掘。
「阿娘對於阿爹當年刻意隱瞞盜墓之事,會不會生氣?」尋尋問,直覺又想到項子忌的事。
「我不認為你爹曾刻意隱瞞過我。」呂翠意撫著尋尋的臉頰,認真道。
「況且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有沒有用『心』去看出事情的真相。」
尋尋並不覺得阿娘知道她心中困惑的事情,但她仍不得不承認阿娘的一席話讓她豁然開朗。
她終於知道罪魁禍首了,要怪都怪她大哥和爺爺,每次和她講話都不正經,老愛開玩笑,害她以為別的男人都和他們一樣。
其實項子忌從未掩飾過他是秦人的事實,恐怕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千年之後的唐代?反而是她的心被蒙蔽了,老認為他是在開玩笑,所以才會一時之間不能接受。
「阿娘,謝謝您。」她親啄呂翠意的臉。
「謝什麼?」
「沒什麼。」
她又愉快地和呂翠意聊了一些當年她和邵雍的事後,才高高興興地離開,途中還在迴廊不小心碰倒了一盆盆栽,被小韻接個正著。
小韻的心情也是和尋尋一樣的愉快,因為她肯定小姐已經完全恢復正常了。
在兩人離開「笑靨閣」後,從遊廊的另一端同時走出三個表情各異的男人。
「娘,您說的真是太好了。」邵巡一臉笑嘻嘻地。
「我不覺得有什麼好,說得我好像是麥芽糖似的。」邵雍不以為然地坐向妻於身旁的躺椅。
呂翠意挽著丈夫的手臂笑道:「這會兒不是自動黏過來了嗎?」
邵巡和邵農平忍俊不住,朗聲大笑起來,邵雍是早就栽在呂翠意手上了。
「總之,我還是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好,我連項子忌長啥模樣都沒見過,怎麼能就你的片面之辭,而做這麼冒險的打算呢?我還是從求親者當中再仔細挑挑比較實際點。」邵雍為保住一個做父親的尊嚴而做最後的努力。
邵巡已把事情的原委大略告訴爹娘,當然,他刻意漏掉了挖墓那一段。
「我和他下過棋,也覺得他挺不錯的。」邵農平顯然站在邵巡那一邊。
這個就厲害了,連尋尋都不知道邵農平見過項子忌,更遑論下棋。
「怎麼你們全都見過了?」邵雍不敢置信,他不習慣最後一個知道事情真相。
「沒關係,我也沒見過。」呂翠意安慰道,她的丈夫只是保護女兒的心過了頭而且她相信女兒有能力作正確的判斷。
邵雍知道這三人已經是共識一致了。
「尋尋只是熱心慣了,我相信她還不至於會熱心到你說的那種地步。」他仍然「鐵齒」地堅信自己的女兒不會像邵巡所說的,熱心到離家去找一個男人。
他瞧了瞧兒子一張「我很懷疑」的表情,最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對邵巡說:「如果尋尋真的熱心到跑去找項子忌,你也得負責跟去好保護她。」
話說歸說,這樣也算是對尋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9 00:17:22
第五章
看來,這回邵雍是看走了眼。
果然被邵巡料中,尋尋真的跑去找項子忌了。
經過一整天的思考,尋尋相信項子忌一定是回古墓去了,她決定去古墓碰碰運氣。
因此,她像往常去挖墓一樣,帶著必備的用具,趁著夜闌人靜偷偷離開邵宅,只是這回唯一不同的是,出門前她幾乎搜空了廚房裡所有的食物。
循著上回來的路徑,尋尋很快地找到了那個地下石室,搬開石板,爬進坑道,來到那間畫滿壁畫的石室。
尋尋在石室裡待了快半個時辰,還是不得其門而入。
她記得上回是無意間絆到地上的石板,撞向了牆,然後整面牆就自動向後開啟,但現下,她都已經快把那面牆給撞爛了,為什麼還不開?
她氣得踢了牆壁一腳,噢!好痛!她撫著腳趾,坐在地上起不來。
上次進來時,由於太興奮了,根本沒有好好欣賞這些壯闊的壁畫;現下尋尋索性坐在地上看著壁上所繪的建陵圖,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感動,她感覺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彷彿她曾經親眼看見過似的。
剎那間,她看見上回被她撞到開啟的那面牆上,正巧畫了一個像是工程總指揮的人,而那個人長得和項子忌一模一樣。有了這個發現之後,邵尋尋信心大增,迅速從地上彈起來,準備學上次一樣,再跌一回。
她退向五步之遙,算好距離,看準那塊突起的石板,一鼓作氣直衝向前,企圖「正確無誤」地摔在那面牆上……殊料整面牆此時突然向後開啟,可憐的尋尋根本來不及拉韁急停,便直接撞上另一個銅牆鐵壁……
奇怪?她記得這面牆之後是條通道,怎麼會有……
「該死的,你來這裡做什麼?」
低沉的嗓言轟轟地傳進她的耳朵,她倏地抬起頭,果然如預期中看見那雙熟悉深邃的黑眸。
項子忌蹙著眉扶摟住她,為什麼每次她都是這麼跌跌撞撞的?
「真巧,我們又見面了。」她尷尬道,有點言不由衷,刻意忽略他微慍又帶點驚訝的眼光,提著一袋食物直接朝通道走向裡面的石室。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回去。」項子忌厲聲道。
「肚子餓了吧?我猜你離開後就沒吃過東西了,對不對?」她答非所問,兀自環顧室內,找了她認為比較適當的位置,把預先準備的一塊布攤鋪在地上,將食物放在上面,朝他招招手。
「我有帶你愛吃的饅頭來。」
這女人以為她在幹麼?野餐嗎?在一排石棺旁邊?她到底有沒有大腦?
項子忌忍著氣坐下,沒有動手拿食物,只是死瞅著她看,眼底盛滿了憤怒。
她的確與眾不同!項子忌自信很少對人發脾氣,尤其是個女人,但他不得不承認他對她隻身前來這裡感到生氣。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沉聲又問了一逼。
「你又來這裡做什麼?」她反問他。
「我屬於這裡。」
「我就是來找你的。」她微笑道。
「回去!」他無情地撂下一句。
「我既然來了,除非看你把這些東西吃完,否則是不會走的。」
她的脾氣也是拗得很,硬把一顆饅頭塞進他手中。
「我,說,回,去。」他從齒縫慢慢進出這四個字,並把饅頭還給她。
「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在這裡自生自滅。」
她執拗地又把饅頭塞回他手上,也不知道自己在執著什麼?反正她就是不能讓他再回來這裡陪葬掉自己的生命,她直覺他會在這裡活活餓死自己。
「這不關你的事。」他冷硬地道,也很固執地將饅頭塞回她手中,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簡直幼稚得可以,他怎麼會和她在這裡推來讓去,只為一個饅頭?
「當然關我的事,我既然救了你,就一定要救到底。」她嚷道。
先前她總認為這男人除了寡言一點之外,其實還滿好溝通的,錯了!大錯特錯!他一點都不好溝通,他簡直頑固得像頭驢子。
很不幸的,她恰巧比驢子還頑固,她計劃好的事一定要執行。
所以,這次回到他手裡的已不只是一個饅頭,還外加一隻雞腿。
「給我一個你必須待在這裡以及不吃東西的理由,否則就把這些東西吃掉。」
「你不瞭解……」
「我當然瞭解。」她打斷他的話,用力地點頭說︰「就算是秦朝的人,還是要吃飯的,不是嗎?」
她知道?
項子忌的內心恍若被巨浪狠狠沖刷撞擊般的疼痛不堪,她會以怎樣的眼光看他?一個千年不死的怪物?
他逃避她的目光,起身走向那排整齊的石棺,撫著其中一具石棺,他陰寒沉鬱地笑了,苦澀地道︰「我是一個該死的人。」
尋尋噤聲不語,注視項子忌走過一個接一個的石棺,感受他來自心底的聲音。
良久,他才開口︰「這些,全都是曾經和我共同奮鬥過的好友,我們一起為始皇建造最好的陵宮,而現下,他們全都死了,卻只有我活生生地站在這裡,我雖然不明白我為什麼沒死,但我知道我絕不能棄他們而去……」
項子忌轉身面對她,眼中泛著一絲淚光。
「這麼說來,你們……都是陪葬者?」見項子忌點頭,尋尋才繼續問道︰「為什麼你和他們不同?我的意思是,我是在另一間比較密閉的石室發現你的。」
「項家世代工於建築,始皇的這座陵宮,耗時將近四十年,從我爺爺開始三代都參與了建陵的工作,我更是對陵宮內部的機關瞭若指掌,而機關的設計原本就是 為防止有人盜墓,始皇自然是不會允許任何熟悉陵宮內部的人將消息傳漏出去,我知道我終究是難逃一死,為了怕連累到我唯一的妹妹,所以,我向始皇表明了自願 陪葬的意願,而他們……」
他深刻地看了石棺一眼,才緩緩說道︰「或許都抱存了一絲不必陪葬的希望……結果,我是自己走進來的,而他們,都是被殺害後再抬進來殉葬的……你懂嗎?我本該是已經死掉的人,現下,我又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自己和他們?我……不願苟活!」他沉重地說出最後四個字。
尋尋心頭緩緩地疼痛了起來,項子忌內心的孤獨並不單單是失去親人而已,還有一份對君主的忠與對朋友的義。
她往他身邊走去,輕輕倚著他的肩膀。「我或許不懂,但我知道萬物都有它存在的價值,就像蚯蚓一樣。」
「蚯蚓?」
「對,蚯蚓。」她的手比了比蚯蚓蠕動的樣子。
「有時,我們不小心弄斷了一條蚯蚓,正當我們在為它的死哀悼的同時,它反而展現更旺盛的生命力,繼續奉獻它存在的價值,因為農人需要它、釣魚的人可能也需要它,所以它命不該絕;而你,就像蚯蚓一樣,活下來一定有活下來的意義。」
尋尋認真分析著,雖然和爺爺講的蚯蚓理論下太一樣,但她對這套自創的蚯蚓理論也感到很滿意。
原本對「重生」充滿了絕望的項子忌,聽了她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後,居然有些心動了,這小妮子除了長得像尋兒之外,到底還有什麼牽動他的魔力?
他沉思著,腦筋紊亂得很。
好像有點見效了,尋尋決定使出殺手?,再下一帖猛藥,保證是對症下藥。
管他什麼方法,反正就是先讓他出了這墓穴,其他的--
以後再想吧!
※ ※ ※
好累哦!怎麼全身腰酸背痛的?
伸了一個大懶腰,她突然清醒,發現自己竟然窩在項子忌身旁睡著了。
連忙坐直身子,恰巧望見項子忌又以那種慣有的眼光正在看她,天啊!她剛才好像打了一個好大的呵欠,豈不是全都被他看到了嗎?
正苦惱要說什麼時,她瞥了一眼地上,遂興奮地問道︰「你全部都吃完了?」沒想到那帖猛藥還真見效。
「現下你可以告訴我,虞貞的墓在哪兒了吧?」項子忌咕噥道。
他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尋尋說她知道虞貞的墓在哪兒,要他先吃完全部的東西才告訴他。
而他,竟然相信她,也吃完了她帶來的食物,老天!他到底在幹麼?尋尋好像以餵飽他為樂。
「你記不記得這個?」尋尋從衣領裡抽出環石墜子,解下來給他看。
「這是虞貞的。」他永遠記得封墓前,見到虞貞最後一面的情形。「為什麼會在你那裡?」
「是阿爹從某個漢墓中盜出來的,聽阿娘說,我小時候常生病,自從戴了這個墜子之後,說也奇怪,就很少生病了。」
「那個墓……在那裡?」
「洛陽。」她篤定地講,愉快得直想唱歌,計謀成功了,項子忌好像有意出墓去。
他執意陪葬在這裡的心她很明白,但她就是無法眼睜睜看著他死掉,反正她也沒有騙他,她印象中「確實」曾聽爹娘提到過那個漢墓在洛陽,只是,她從沒去過洛陽,也不確定找不找得到。
項子忌倏地起身,尋尋連忙跟著跳起。
「你決定去洛陽了嗎?」她忙著收拾她帶來的盜墓用具,知道他的答案絕對是肯定的。
項子忌沒表示什麼,只是逕自朝通道外走去,尋尋提著她的盜墓用具匆匆忙忙跟在他後頭。
「你……你走慢點,我不要走在後面。」尋尋氣喘吁吁,他走路快步伐又大,她根本跟不上。
項子忌停下腳步挑眉看她,覺得有點好笑,她敢一個人進出古墓,卻不敢走在後面?這太荒謬了!他無言地卸下她肩上的袋子,替她背著,對一個女孩子而言,這袋子還挺重的。
她沒事就背著這麼重的袋子進出各墓穴嗎?他皺著眉想,難道她就不能做一些其他正常女子都做的事嗎?
少了袋子的重量,尋尋突然覺得輕鬆許多,但相對的,走起路來重心好像也沒那麼穩了,才一個分神,她腳步顛躓地又絆了一跤,直接撞向項子忌堅實的背部。
「嗚……」尋尋捂著鼻子悶哼一聲。好痛,她該不會流鼻血了吧?她不敢把手放開。
項子忌回過頭來,關心地問︰「怎麼了?我看看。」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要她放開手。
「不行呀……」
她的手才剛被拉開,鼻血就應聲滴了出來,尋尋嚇得趕緊又護住鼻子。
一股黏黏濕濕的熱流正沿著鼻孔逸出,感覺好恐怖,她的鼻子向來只流過鼻涕,沒流過鼻血,不曉得會不會有鼻涕跟著流出呀?
呃--好噁心,她只要一想到那種可能性就快吐了。
項子忌撕下衣角,皺著眉想撥開她的手,只見邵尋尋仍然死命捂住鼻子,拚命搖頭。
強拉開她的手,他端起她的下巴,開始幫她止血,他的動作非常輕柔,深怕弄疼她似的。
尋尋仰著頭,滿臉通紅,兩手不自覺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心裡還直擔心鼻涕和鼻血的問題。她雖然走路常常不穩,但可從沒為此流過鼻血,尤其又是在他面前,實在是很丟臉。
「以後走路小心點。」項子忌柔聲叮嚀。
他有第六感這種情形一定還會持續發生……萬一以後她的丈夫無法包容她不同於一般女子的行為怎麼辦?
該死!他沒事替她操心這個做什麼?他倏地收起關愛的神色,冷著一張臉轉身啟動開牆的裝置。
「完了,你的衣服!」尋尋驚叫一聲,瞪著項子忌前襟的衣服,他的白衫剛剛被她帶血的手一扯,現下上面已經沾了五爪血印,怎麼辦?
尋尋拉著他胸前的衣服,不斷以袖角想抹去上頭的血漬,絲毫沒有注意到項子忌情緒的轉變。
項子忌表情嚴肅地直朝前走,尋尋則像隻螃蟹般地黏著他橫向移動。
「唉呀!你停一下嘛,再一下下就好。」她清楚他急於見虞貞的心,但他也未免太急了吧!
見她又快跌倒的樣子,項子忌只好停下腳步,靜靜低頭看她專心為他拭淨衣服的樣子。
他在心底歎口氣,他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他的過去對千年後的他而言,也已沒有意義,就算有的話,也只是提醒他不可忘了自己的責任。
項子忌不斷在心裡重複地叮嚀自己,他只是要去洛陽看看虞貞的墓,然後,他就必須回來這裡,所以,他不能對任何人產生眷戀,絕對不能。
可是為什麼一碰上她,他就有一股難以割捨的牽掛,逐漸侵蝕著他的決心?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是因為她長得和尋兒太像的緣故,一定是!
項子忌自問,同時也自欺著,殊不知他和尋尋的一生一世現下才真正開始……
※ ※ ※
出了墓室,見太陽早已自在東方升起,尋尋才想到自己在墓室待了一夜,完全忘了要回家一事,爹娘一定急死了。
待會兒她回家要如向他們解釋?
而她要帶項子忌去洛陽的事,又該如何開口呢?
她蹲在河邊洗淨雙手,一邊想著這兩個棘手的問題。
她的坐騎在她身後噴氣一聲,她直覺回頭,正巧看見項子忌早往另一個方向走得老遠,她一慌,連放在岸邊的東西都來不及拿,就急追上前。
「子忌大哥,你要去哪兒?我的馬在這邊呀!」她氣急敗壞地喊道。
項子忌停下離去的步伐,定定轉身等她追上。邵尋尋因奔跑的綠故,雙鬢的髮絲已汗濕地黏在臉上,兩頰紅撲撲的更顯嬌俏,使項子忌原本沉著的一張臉,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
「回家去,你家人會擔心的。」他輕輕撥去她臉上的髮絲,以袖口為她拭去額上和鼻尖的汗水。
「你一定不知道去洛陽的路對不對?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她熱心地建議。
「洛陽我一個人去,你快回家。」他輕柔地哄她。
「我可以跟阿爹交代一聲……」
「乖,回家去。」他捧起她的小臉承諾道︰「等我找到虞貞的墓回來後,我一定會告訴你,好不好?」
尋尋仰著頭看他,心裡不禁納悶一個人怎能皺著眉頭的同時又用這麼輕柔的語氣說話?
她凝視他離去的背影,是了,她是該回家去,但就這樣讓他一個人去洛陽?她不放心,萬一他只是在騙她,想等她走後再偷偷回古墓之中,那她豈不是白忙一場?
不行不行!她得跟著他,確定他不會再回去墓裡、確定他有按時吃飯,況且,他對他們的生活環境一定不熟悉,有她在會比較方便,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他身上根本沒錢,要如何去洛陽?
她必須跟他去洛陽,但她又不能不回家,怎麼辦?
尋尋覺得自己陷入空前兩難的困境,就像她平常不知道該先吃栗糕或是桂花糕一樣的難以抉擇,兩者都是她的最愛。
經過一番掙扎考慮,尋尋決定跟他去洛陽,至於家裡……反正都是要挨罵的,只是程度上的不同,她可以先捎個信回家大致說明事情的狀況。
決定既下,尋尋毫不猶豫地跑回河邊拾起東西,躍上坐騎急急趕上項子忌。
「子忌大哥,我決定還是要跟你一起去洛陽。」追上他後,尋尋立即下馬牽著坐騎和他並肩而行。
「回家去。」項子忌眉頭皺得更緊了,先前用軟的沒效,他決定冷漠以對。
「這句話你說過了,我也聽到了,但我還是要跟你去洛陽。」
尋尋覺得他的眉頭已經皺得快像個包子了,怎麼他的表情除了皺眉還是皺眉?她應該想辦法讓他不要再皺眉,否則他四十歲不到,臉上就會出現了一條條像爺爺一樣的……
項子忌收住步子,拿出環石墜子,重新套回她的頸項,冷冽地道︰「這個還你,現下,回家去。」
他再次以離去的背影面對她,想讓她知難而退。
尋尋悶悶地想,又是這三個字,秦朝的人除了不會換表情外,好像也不太會換話,老講同一句。
「那是你妹妹的……」她像個跟屁蟲似地跟在他後面。
「它已經是你的了。」他沒有回首,只是揚揚手大聲說道。
她跟他拗上了!為了證明她的誠意與決心,尋尋抿著嘴固執地牽著馬跟他一樣用走的。
但她走路的速度顯然是跟不上他的,不一會兒工夫,他們兩個已經差了一大截,她甚至開始用跑的,才不會拉大彼此之間的距離,可是她頑固的脾氣又不允許她騎馬。
項子忌再次停下腳步,冷著眼看她急急向自己奔來的模樣,有那麼一瞬間,他有種看見尋兒的錯覺。
「你走路真的很快。」她喘著氣,同時像個孩子似地對他甜甜一笑。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
他能說的已說盡、她卻軟硬都不吃;她有家不回、硬要跟著他,有馬不騎、執意用跑的,她和他曾經接觸過的女子差別實在太大,他覺得自己頭痛欲裂,也許唐代女子都像她一樣,也或許她是個特例,他到底該怎麼做?
「你知不知道這樣跟著一個陌生的男人,是很不應該、也是很危險的事?」也許他該敦她認清現實狀況。
「誰危險?陌生男人還是我?」
「當然是你。」他粗嗄地道。
她是真沒大腦嗎?他真想把她的小腦袋扭下來檢查看看,奇怪,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此刻已被她逼得蕩然無存。
他發覺他能活到現下不死,唯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讓他遇到她。
「沒關係,有你在不必擔心,你不算是陌生男人。」她天真地說,甚至親暱地挽住他手臂,就像挽住邵巡的一樣,她相信他不會是壞人,他只是愛板著瞼,其實他有相當溫柔的一面。
他萬分野狼狽地注視著尋尋,她一雙充滿信任的眼簡直就是尋兒的翻版,當年,尋兒也是以這樣的眼神看著他,但他就像現下一樣,努力地想違背自己的心……
驀地,他低下頭毫無預警地覆住她艷嫩的小嘴,緊擁住她嬌小的身驅。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尋尋不知所措,只能怯生生地抓著他胸前的衣襟,青澀地領受這一吻,這感覺……好奇怪……有點奇怪的舒服。
原本帶有警告意味的吻,在觸到她唇的剎那,漸漸變得輕柔起來,當他漸吻漸深時……僅存的一絲理智迅速佔領了他全部的思緒,老天!他在做什麼?
他怎麼可以如此奪取一個女子對他的信任?怎麼可以?
「這就是危險,懂了嗎?」
他放開她,鐵青著臉無情地撂下一句,隨即轉身離去,留下怔仲的尋尋呆在原地。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下,她該知難而退、乖乖回家去了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9 00:17:45
第六章
項子忌走在人聲雜沓的市街,一路行來,他不斷聽到身後傳來東西碰撞及小販的咒罵聲。
「對不起……對不起……」有一個人拚命陪罪。
不用想也知道誰跟來了。
一場小小的爭執正在他身後展開,這本該是他擺脫她的好機會,但……該死的!他就是無法放下她不管,項子忌翻翻白眼低咒一句,不得不踅返回去。
「真的很對不起,我全部買下來好了。」尋尋掏出她身上僅有的幾兩銀子,唉!牽一匹馬穿越市集真的是很辛苦,誰教她剛才踢翻了人家做生意的攤子呢!
待項子忌走回她身邊時,她已經和那位做生意的老伯「達成共識」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一個人先走。」
尋尋對他仰視一笑,一雙開心的美眸閃著動人的光采,項子忌看得不禁有些失神,頓時領悟到自己的心,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甩開她、也不願甩開她了,他不想違背自己的心,他注定是要沉淪在她執著的追尋當中了。
認清自己內心深處的情感後,項子忌仍粗聲粗氣地說︰「你怎麼還敢跟來?」
尋尋偏著頭認真地想著這個問題,殊不知這個小動作十分吸引人,然後她露出一個可人的笑容,
大聲說︰「我想了很久,因為你親了我,你就必須對我負責,所以我決定更要跟著你,以免你再跑去隨便亂親別人。」而且和他在一起有種難言的安全感。
項子忌從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他,有沒有搞錯?他們現下可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耶!說這種話總也要看場合吧!
而且她現下又是著男裝,說這話不是挺怪異的嗎?加上她天生的美貌和剛才引起的小騷動,要使她不引人注意都很難,他相信現下街上所有的人都已瞪大了眼、豎高了耳在等著劇情進一步的發展,甚至有人在吹口哨了,天呀!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
「是呀是呀,該負責、該負責。」一個賣布的小販附和道。
「我賣的布相當不錯,定親時不妨考慮一下……」這個人挺會做生意的,有前途!
一旁賣胭脂水粉的也來插一腳。
「再加上我的胭脂,保證讓你們更恩愛……」這個就比較差一點了,胭脂和恩愛程度有啥關係?
賣傘的也不甘示弱地說︰「買我的傘,保證你們永遠不會散!」這個簡直就是睜眼說瞎話了嘛!
一時之間,推銷生意的聲音此起彼落;尋尋幾乎忘了她就是事件的主角,不但新奇地望著那些小販向自己兜售,銀鈴似的笑聲更是讓那些小販更加賣力,她從來就沒這樣逛過市集,真是有趣極了!
項子忌看著越來越多人將尋尋團團圍住,甚至連搶著說願意自動負責的搭訕者都出現了,他突然上前撥開人群,佔有慾十足地將她拉向自己,二話不說就將她抱上馬背,自己也飛身上馬,一夾馬腹奔馳而去。
「姑娘,想辦法消消他的怒氣吧!成親時別忘了要買我們的東西呀……」
這些人還真不死心哪!
一直到他們策馬出了市集,尋尋還在格格笑著。
「他們真的好可愛喔!」
「那裡可愛?他們是搶著賺你的錢。」他不以為然,那些人是看她剛才一口氣買下那位老伯的所有東西,所以才會趨之若騖。
「可是……我身上已經沒有任何錢可以給他們賺了,我全都向剛才那個老伯買了這個了。」她兜起抱在懷中的一大包東西。
「這是什麼?」
「你愛吃的饅頭。」她得意洋洋。
天啊!他害怕聽到這兩個字。他可從沒說過他喜歡吃饅頭,他只是喜歡看她高興的樣子,不想掃她的興,因此「不否認」罷了!
「有點糟糕,我本來就沒帶什麼錢出門,現下又全部花光了……」她低頭大略數了一下饅頭,然後吁了一口氣。
「不過沒關係,這些饅頭夠我們吃到洛陽了,如果幸運的話,再一路吃回來都沒問題。」
聽了她的話,項子忌忍不住扯動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她簡直是不可救藥的樂觀派,只怕到時這些饅頭都已經硬得變成了石頭。
「你笑了?」尋尋好像見到寶一樣的怪叫,她是見他笑過一次,但這次感覺不同,這次他不是對「尋兒」笑,而是對……她!
尋尋感到一股窩心的滿足從心底暖暖湧現,她不由地往後靠在項子忌的胸前,輕鬆地說︰「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你應該要常常笑才是,不要老皺著眉,這樣容易會有皺紋,看起來就會變得很老很老,像爺爺一樣。」
「我也夠老了,算起來也有九百多歲了,不在乎再老一點。」他有點自嘲。
「別把自己說得好像是個蒼弱的老公公,年齡不能這樣算的,這九百多年來,你都一直在睡覺,不不不,應該說你都在假死狀態,身體根本就沒有活動,你的鬍子甚至是在你醒來後才繼續再長,所以你應該還是……」
她頓了頓,頭微微往後看他,問︰「你……到底幾歲呀?」
「二十九。」
她點點頭說︰「所以你應該還是二十九歲。」
但她覺得他看起來像三十幾,嗯!皺眉果然會讓人看起來比較老,她在心裡偷偷獲得了證實。
他們沉默地騎了一會兒,尋尋忍不住又開口說話。
「子忌大哥,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會沒死?你是不是吃了什麼東西?」
是不是有吃什麼東西?項子忌反覆思索這句話,他怎麼老沒想到呢?會不會是……他發出瞭然的大笑。
「我真沒想到她竟然辦到了。」
「誰?」尋尋不解。
「是虞貞。從她知道我可能會被選為陪葬開始,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替始皇求取仙藥,因為她認為只要始皇不死,我自然就不必陪葬了,所以,她曾經大膽地離 家,到處去尋找道行高深的方士、術士,只希望始皇能夠長生不老,結果,竟真讓她給找著了,而且她還順便替自己找到了一個可以倚靠終生的夫君。」
項子忌微微一笑,覺得虞貞在下定決心之後的行動力和尋尋還真有點像。
「可是,為什麼是你吃仙藥,而不是秦始皇吃呢?」尋尋覺得有點奇怪。
「我想,可能是虞貞下山時,聽到始皇已經駕崩了的消息,所以才臨時改變主意,強迫我吃下丹丸。」
「哦--」她沒再多說什麼,只覺得還是有點怪,但又說不出哪怪,也許她該再仔細想想。
「那麼……尋兒呢?她……也是為了你去求仙藥嗎?」
「不是。」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森冷了起來。
尋尋聽出他似乎不太願意再談尋兒,但她還是忍不住怯怯地問︰「尋兒....是你什麼人?」
他渾身一僵,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吐出尋尋最不想聽到的那兩個字。「妻子。」
果然!尋尋心裡感到一股莫名的刺痛,知道自己無法再說半個字,她怕她一開口就會洩漏心中的難過和沮喪,她無法瞭解自己的心情,她從沒感到這麼難受過。
尋尋反射性地往前僵直身體坐著,刻意和他保持距離,卻被他強制而佔有的手,緊扣住她細不盈握的柳腰。
項子忌不懂她到底在搞什麼鬼,她是想摔斷自己的脖子嗎?她只要再往前一點,準會因重心不穩而摔落馬背。
他緊攬她在胸前,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輕輕摩挲,吸取她的髮香,不疾不徐像承諾似地說︰「她是我還未過門的妻子。」
尋尋半轉過身,看見他深邃的眼眸也正凝視著她,讓她感覺好熟悉,她一手抱著饅頭、一手環著他的腰,找個舒適的姿勢靠在他懷中,感覺他心臟強而有力的跳動;他是如此活生生的在她身邊,不再僅僅是一具軀殼,而是有血有肉、最溫暖真實的生命。
她實在應該感到羞愧才是,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是不該這樣抱住一個男子的,但她只要一想到她抱住的這個男人是她喚醒的,她就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與驕傲,他已沒有任何親人了,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照顧他,她不在乎他是否娶過妻子,她只清楚地知道--他是她的責任。
「尋兒很小的時候父母便雙亡了,我父親念在兩家的交情收養了她,所以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定了親,我一直像個哥哥般照顧他,她也一直很倚賴我。後來,我父 親也走了,家裡只剩我和年齡尚小的虞貞,因此,她除了細心照料我和虞貞的生活起居外,一直很少欲少求。」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跟她提到尋兒的事。
「你一定很愛她吧!」她閉閉眼,在他懷中悶問著。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只是繼續述說著︰「我二十歲那年,齊國方士徐福向始皇進言,說他可以在東方海中三個神仙居住的島上尋求長生不老的藥,但必須造 大船,帶童男童女一同前往……很不幸地,尋兒被挑中了;為了救她,我罔顧一切要在那時將她娶進門,因為當時始皇已經算是很器重我在建陵方面的長才,我想始 皇應該會成全我吧!不料,我尚未來得及向上秉報,就聽說有人因為不願女兒被選去求仙藥,冒險逃跑而被誅殺……」
尋尋倚著他,淚水無法抑制地簌簌而下,她接道︰「然後尋兒怕你也會被牽連,便執意犧牲自己,而你也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帶走……」
她看過史書上的記載--徐福後來行蹤不明,而尋兒當然也就沒有再回來了。
項子忌逐漸放緩奔馳的速度,慢慢勒馬停下,他執起她的下巴,深深望進她盈滿淚水的眼,被她的淚水所感動。
「你怎麼……」他輕握她的柔荑。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如果是我,我也會為你那樣做。」
尋尋覺得好難過,她無法控制自己不流淚,認識他後,她都快變成愛哭鬼了。
項子忌捧起她佈滿淚痕的粉頰,在她帶淚的睫毛上輕輕印下一吻,輕聲道︰「別哭。」
沿著淚水滑落的軌跡,他一路呢喃同樣的話語︰「別哭……」
他炙熱的唇來到她的上方,輕觸著她溫柔的紅唇,低低地又說了一次︰「別哭……再哭我就要吻你了。」
尋尋的雙手主動環上了他的頸項,像是給他鼓勵,項子忌隨即覆上她柔軟紅潤的雙唇,細細綿綿地品嚐著她的甜蜜,逐漸加深這個吻……
在這一吻之間,他卸下了所有的偽裝,傾出他深藏在內心不敢面對的熱情與狂戀,他不斷在腦中提醒自己不能這樣放縱對她的感情,但她讓他感到真正的輕鬆與自在,和她在一起,是那麼的自然,他覺得自己是為她而重生的。
許久,他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她已被吻得嫣紅的唇。
而尋尋還兀自沉浸在那一吻的震撼當中,腦筋一下子無法思考太多事情,只覺得肚子不太舒服……肚子……肚子?
完了!她的饅頭--變形了啦!
她大叫一聲,迅速彈離他的懷抱,悲慘兮兮地看著擠在他倆中間的那包饅頭,難怪她剛才老覺得肚子被壓得不舒服,真可憐了這些饅頭。
看著尋尋為一包饅頭神傷的表情,項子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天啊!她看起來好可愛,和她在一起絕不會感到無聊,她帶給他快樂,真正的快樂。
見他笑,尋尋也跟著笑,雖然她不是很清楚他在笑什麼,但她知道這一次他是真正開心的笑了,發自內心的爽朗笑聲。
不明原因地陪他笑了一陣之後,她又問了一次先前他沒有回答的問題。
「你愛尋兒嗎?」
「我心疼她。」他認真道。
尋尋微笑點頭,道︰「我也心疼她。」
但她更心疼他呵!
尋尋現下才發現,原來她是這麼喜歡項子忌,她要分享他的喜、也要分擔他的痛,她不要他一個人默默地承受過去的一切,她要陪在他身邊,永遠,永遠。
※ ※ ※
一路辛苦奔馳,在夜晚時分,他們來到一個可以落腳的小鎮。
找了一間小當鋪,尋尋把身上勉強值點錢的玉鐲子給典當了。
本來,項子忌也想把身上一個看起來是上等古玉石的墜飾當掉,因為他不願尋尋為他幾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他認為自己才是應該為此趟旅行負責的人,所以,儘管當初虞貞再三叮嚀千萬要將這顆圓石好好保存,他也只能忍痛將它……
但尋尋直覺那顆圓石不能當,絕對不能當,以她對古物的瞭解,她直覺那顆圓石不僅值錢,而且非常珍貴,就像她身上的那個環石一樣,說什麼也不能當的,所以在她當完玉鐲子之後,便匆匆忙忙拉著他走人,以免他一時糊塗鑄下大錯。
「我們就在這家客棧過夜吧!只要省著點花,這些一錢應該還是夠我們回長安的。」尋尋雙手搭在項子忌肩上,讓他攔腰抱著她下馬。
可能是騎太久的關係,她的腳才一著地,便覺得有些目眩,連忙抓住項子忌穩住自己。
「怎麼了?」他扶著她,面露憂心的神色。
「沒有,可能是在馬上坐太久了,頭有點暈。」她為自己的腳軟感到不好意思。
項子忌讓她靠在他身上,耐心等待她的不適退去。
「好點了嗎?」他柔聲地問。
她輕輕點頭,嬌羞的抬起頭來對他微笑,心頭漲滿了幸福感,項子忌已經慢慢地會將自己的心緒表露於外,至少,他是關心她的,她感到很滿足。
「我們進去吧!」她挽著他的手,完全忘了自己現不是身著男裝,反正剛才他們之間「怪異的舉止」已經引來了不少路人的側目。
「歡迎光臨,兩位公子住房嗎?」
才剛踏進店門,掌櫃便眼明腳快地趨近他們身旁噓寒問暖一番。
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要會視人,憑他掌櫃幾十年的經驗,一眼就可瞧出他們兩人身上衣服的質料是上等絲質,心想肯定又是花錢大手筆的大爺,不好好招待才真是對不起自己。
「是的。」項子忌回答;
掌櫃瞼上的笑容堆得更滿了,額頭眼角嘴角的皺紋也全擠成了一堆,生意上門豈有不高興的道理,像他們這種鳥不拉嘰的小鎮,很難得會有穿著像他們這麼體面的客倌上門。
「兩間房嗎?」掌櫃兩手交握,笑問。
「一間就好。」尋尋搶先回答,目前省錢最重要,其他禮教先拋腦後。
掌櫃的笑容頓時變得有點難看,但他馬上又恢復了笑容可掬的表情。
「客倌一定餓了吧,我們店裡的招牌菜是……」
「不用了,我們自己有帶饅頭。」尋尋笑著說,目的除了省錢還是省錢,但她的誠實卻有如一盆寒山冰水,潑得真是徹底讓人寒心。
掌櫃撐著一張冰臉皮,還不忘做最後的努力。「客倌是否需要……」
「不必麻煩,我們想早點休息,請掌櫃帶路。」項子忌直截了當。
敢情這兩人是個花不起錢的草包?掌櫃當場再也笑不出來,撇撇嘴,馬上又變成一副生意人勢利的嘴臉,冷聲道︰「這邊走。」
真不敢相信他連看人的眼光都變成斜的了。
掌櫃走在最前頭領著他們兩人上階梯,尋尋走中間,項子忌則在最後頭。
「你看這個饅頭變得好醜。」走上樓梯頂端時,尋尋低頭看了看懷中那包饅頭,還從裡面翻出變形最嚴重的一個,拿給項子忌看。
「可以吃就行了,不必在乎它的美醜。」項子忌不覺莞爾。
「而且它變硬了,不信你捏捏看。」尋尋想把饅頭遞給項子忌。
此時突然一個人從轉角冒出,由於尋尋正回過頭和項子忌說話,因此沒注意到有人朝她迎面而來,便一頭和那個人撞個滿懷……
「啊!」尋尋驚叫一聲,手上的變形饅頭應聲飛出。
尋尋好像聽到樓下有人在笑,可她無暇顧及發生了什麼事,她一顆心全懸在和她相撞的那個人身上,因為……她撞到一個尼……尼姑?這實在是太……太大不敬
而那個尼姑似乎也被她嚇到,瞪大了眼直看她,然後……她突然伸手向她。
尋尋嚇了一大跳,以為那個尼姑要搶她手上的那包饅頭「抵債」,連忙反射性向後退去。
「對...對不起。」她諾聲道歉,腳底不小心滑了一下,若不是項子忌在她身後擋了她的去路,她很可能已經直接從樓梯上摔下去,跌斷她美麗的小脖子。
可是,她手中的那包饅頭可就沒她這麼幸運了,它們全都在尋尋努力穩住自己的同時,不小心掙脫了她的懷抱,沒經由樓梯便直接掉下了樓……接著……全客棧的人便開始狂笑!
難道來這裡吃飯也是一種錯誤?
難道坐在樓梯旁正下方也礙到誰了嗎?
他--萬得鏢,行走江湖十數年,曾經被劍傷過、被刀砍過、被箭射過,甚至被馬踩過……可惡!就是沒被饅頭打過--如果那硬死人不償命的東西還算是饅頭的話。
而第一顆飛身下樓的變形饅頭,好死不死剛好掉在萬得鏢雜髮叢生的大頭上,接著直接「彈」進桌上的肉湯裡,濺了他一臉湯汁不說,他的鬍子上甚至掛著一條肉絲,瞧那模樣,活像是有條鼻涕正從他鼻子裡出來,不小心卡在鬍子上似的,亂噁心一把。
坐在萬得鏢左右兩側的兩名手下雖然很想加入大笑的陣容,但是礙於身份,他們不能「背叛」老大,因此其中一個趕緊憋笑轉移話題。
「好白的一顆石頭呀!」
話一說完,便接收到來自萬得鏢殺人的目光,他趕緊住嘴乖乖吃飯,不過他確定剛才它砸在老大頭上時確實發出一聲「巨響」,不知道是它硬還是老大的頭比較硬?
「笨蛋,哪有石頭長這樣,這是饅頭。」另一個手下比較理性,提劍起身道︰「老大,不如我上去看看是誰如此囂張?敢挑釁於您!」
萬得鏢按壓住手下的手,還算冷靜地說道︰「不要莽撞行事。」
他很瀟灑地保持風度,緩緩以一個漂亮的角度,抬頭朝樓上看去……
咚--咚--咚--咚--
更多的饅頭突然從天而降,一顆顆都準確無誤地砸在他瞼上,把他的「故作瀟灑」完全破壞殆盡。
這回連他兩個手下都顧不了他了,不怕死地只管趴在桌上先笑夠了再說。
他萬得鏢就算長得再醜也從沒受過這種侮辱!什麼風度、瀟灑此刻全被拋在腦俊,反正他本來就是個粗壯漢子,他要先宰了那個膽敢拿饅頭砸他的傢伙。
提著劍,鐵青著臉,萬得鏢在眾人的大笑聲中,一躍就上了二樓。
項子忌直覺地將尋尋推向身後,面對怒氣沖沖的萬得鏢。
「說!是哪個不怕死的傢伙,敢拿饅頭找麻煩?」萬得鏢站在項子忌面前叫囂,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長得這麼高碩的男人。
「就當是我們送給你當晚餐,還請這位大哥笑納。」尋尋從項子忌身後探頭說道,心裡其實有一千萬個不願意,那可是他們所有的食物?!
萬得鏢一聽,臉上更是一陣青一陣白。「好小子,亮出你的傢伙,有種我們來個公平的決鬥。」
項子忌將身上的背袋卸下交給尋尋,向前踏一大步,很有禮貌地說︰「在下項子忌,代表向你道歉,敢問尊姓大名?」
「萬得鏢。」他也打躬作揖了起來。
見眼前這個大鬍子突然受子忌影響,正經八百自我介紹,尋尋忍不住噗哧一聲嬌笑起來。更好笑的是他的名字,得鏢!難怪只有他會被饅頭打到。
被尋尋這麼一笑,原本和緩的氣氛一下子又劍拔弩張,萬得鏢一聲怒吼,直撲過來就要刺向邵尋尋。
項子忌把尋尋往左側一拉,直直掃住萬得鏢拿劍的右手,道︰「在下已經道過歉了,兄台不覺這般傷人太過無禮?」
萬得鏢再吼一聲,掙脫箝制,朝項子忌再度發動攻擊。
項子忌將尋尋推向一旁,身子俐落一閃並反手擊落他手中的劍,踩在腳底,又道︰「兄台如此咄咄逼人,不覺欺人太甚?」
尋尋在一旁看傻了眼,看不出項子忌平常溫文有禮、個性不慍不火,沒想到和大哥一樣,頗有兩下子。
其實看傻眼的不只尋尋一人,萬得鏢更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此人身手如此不凡,為什麼在江湖中從沒聽過這號人物?他偏不信他會敗在他手上。
見老大失手,萬得鏢的兩個手下連忙奔上樓來支援,於是,一場混戰再度展開,樓下的客人非但沒有走人,反而興致勃勃看起好戲來了,唯一逃命去的,大概只有掌櫃了。
「喂!你們自己說要公平決鬥的,怎麼以多欺少呀?」尋尋著急地叫道,這些人簡直卑鄙得像狐狸,她氣憤地蹲下身體從背袋裡翻出她盜墓專用的小鏟。
此時,一直待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小尼姑,眼尖地瞧見腳邊正巧有一顆漏網的饅頭,她毫不猶豫地便撿起饅頭,丟了就跑.....這一丟非同小可,萬得鏢抓狂了!三次被饅頭打中的恥辱,他這輩子再也別想洗去。
「我要宰了你。」
萬得鏢瘋狂朝尋尋奔來,結果被項子忌回身一踢直中側腹不說,那顆雜亂無章的人頭還披尋尋用小鏟子狠狠敲了一記。
第一次動手就打中目標,尋尋實在太興奮了,忍不住哈哈大笑……結果卻換來一聲尖叫。
因為她被跌個狗吃屎的手下撞了一下,身子一個不穩,便從樓梯直滑而下,跌坐在樓梯口爬不起來。
項子忌怒吼一聲,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憤怒,他對這三個人已經失去了耐心。
他雙眸一凜,連出三掌,就讓他們三人立即下樓同尋尋道歉去也,而且是不經由樓梯直接飛身而下,夠快了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9 00:18:11
第七章
「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尋尋嚅聲道歉,她不敢去看項子忌的臉,她猜想他現下一定又是皺著眉。
項子忌從沒感到如此憤怒過,當他看見尋尋跌下樓梯時,他氣憤得差點想殺人,但在發洩完極端憤怒的情緒後,他反而覺得異常輕鬆。
他這輩子還沒做過比今天更瘋狂的事了,他只要想到這場鬧劇是起因於尋尋和她的寶貝饅頭,就忍不住想笑--而事實上他正在這麼做。
尋尋以她的粉拳敲了敲他的肩頭,隨即向前環住他的頸子,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我都已經難過死了,你還笑!」
一陣打鬥之後,客棧裡的東西幾乎破壞了一半,掌櫃一氣之下,不但不讓他們住房,還要他們和萬得鏢各分一半的賠償,於是,他們不但賠光了身上所有的錢,連她的馬都給抵押還債去;現下可好,饅頭飛了、錢賠了,連基本代步的工具都沒了。
更慘的是,她跌下樓梯時扭傷了腳,現下還得由項子忌背著她,在荒涼的夜色中,尋找歇腳之處。
「你肚子餓了嗎?」尋尋哀怨地問,其實自己已經餓得要命,她從沒想到他們會淪落到這麼悲慘的境地,早知道就先把饅頭吃完再進客棧。
項子忌忍不住扯動嘴角,笑道︰「我發現從我認識你到現下, 最常問我的話不外乎『肚子餓了嗎』、『還會不會餓』,你好像真怕我會餓死似的。」
尋尋更摟緊他,轉而將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帶笑的側面。
剛認識他時,他幾乎笑都不笑,現下她都快笑不出來了,他反而興致好得很,竟還會取笑她。她以為他應該生她的氣才是,因為這一切禍端都是她引起的。
項子忌騰出一隻手伸進衣襟裡,拿出一個白軟軟的饅頭。「吃吧!」
「你怎麼會有這個?」尋尋接過饅頭,驚訝極了。
「臨走時從店小二手中順手拿了一個。」
「你真好,」尋尋剝下一塊,湊到項子忌嘴邊。「有功者先吃。」
項子忌笑一笑,「聽話」地吃下那口饅頭,欣賞她孩子似的單純,尋尋也高興地犒賞自己一口,兩三下子,那個饅頭就被瓜分完畢。
「真看不出來你這麼厲害,一下子就把他們統統解決掉了,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她讚歎著。
「只是平常練練身罷了!難登大雅之堂。」
哇!光練練身就這麼厲害,也許他練的是某種已經失傳的上古寶典也說不定。
「不曉得和大哥比起來,誰比較厲害?」尋尋喃喃自語。
此時,街角倏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聽這等聲勢,來者至少有十幾人。
「嘿!你們是什麼人?」十幾名帶刀官差突然出現,將他們兩人團團圍住,捕頭道︰「這裡晚上禁止閒雜人等在街上隨意走動,你們不知道嗎?」
尋尋勉強從項子忌背上滑下,禮貌而有誠意地說︰「對不起,宮爺們可能誤會了,我們絕對不是什麼閒雜人,只是單純路過此地,正忙著找個地方歇腳過夜,而且我的腳受傷了,此刻並沒有心情也不方便隨意走動。」
「大膽!竟敢質疑我的話。」帶隊的捕頭厲聲道。
「非常抱歉,我們是從外地來的,確實不知道此地有這項規定。」項子忌忙向官差們解釋,他瞭解尋尋一向有話直說的個性,內心的想法也都是用最直接的模式表達,所以一般不瞭解她說話模式的人,是很容易被她的「直言」所激怒,就像萬得鏢一樣--雖然她說的都是實話。
「這附近包括洛陽城,最近都出現了掘墓大盜,專門盜掘新葬死者的陪葬物。」見項子忌態度誠懇,捕頭也緩和了語氣。
「這裡不就貼有告示?難道你們沒有看見?」他指了指一旁牆上的告示。
尋尋率先湊上前去瞧了一眼,嘴裡無心地應了一句︰「哦!現下看見了。」
「你……」捕頭臉色鐵青,看來又是一個被激怒的。
尋尋瞪著一雙無辜大眼,不曉得這位捕頭到底在生什麼氣?
況且當一個捕頭不是應該冷靜理性嗎?怎麼這麼沉不住氣?以她「專業」的直覺判斷,他這樣是很難抓到掘墓大盜的。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我們要檢查一下。」捕頭命令道。
「哦!這個是……」發覺不妙,尋尋連忙住嘴,總不能跟他說裡面裝的正是盜墓工具吧!
尋尋求救似地望向項子忌,不懂他們今天到底是撞到了什麼煞星?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怎麼會這麼倒楣?
「到底是什麼?快打開來!」捕頭又催促道,伸手抓住尋尋。
這動作頗令項子忌不悅,他無法忍受任何男人碰她,就算是執法人員一樣,他格開捕頭的手,保護性的讓她站在他身後,此舉充滿挑戰的意味,其他的捕快見狀紛紛拔刀。
兩方人馬頓時對立相向。
「啊--搶劫呀--」
一聲尖叫劃破緊張的夜色,只見一個女子從街角大叫跑來,不!正確一點講,是一個尼姑,而且是他們在客棧撞到的那個尼姑。
「阿彌陀佛--我被搶了!我被搶了!」那個尼姑抓著捕頭的手激動地喊著,一手指著另一個方向。
「那個人往那邊跑了,穿白衫的。」
「大膽狂徒,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來人呀!追!」捕頭一揮手,領著一群人直追搶匪去了。
而那個尼姑,以一種好奇的眼光多看了他們兩眼後,也急急往另一邊的街角跑去。
「奇怪?她不要她的東西了嗎?怎麼跟官差們走反方向?」項子忌提出疑問,對這個來去匆匆的尼姑感到不解,但是她的莽撞跟尋尋倒是有點相像。
經子忌一提,她也覺得有點奇怪,這尼姑兩次出現的情形都很突兀,好像鬧劇一般,而且她有第六感那個尼姑肯定會再出現。
「上來吧!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裡。」項子忌背對她彎身道。
望著他寬闊堅實的背,尋尋猶豫了一下。
「嗯……我想我還是自己走好了……」子忌一定也是又餓又累,她不想增加他的負擔。
項子忌搖搖頭,像是對付鬧彆扭的孩子一般,未等她有所回應,就強迫性地把她送上了自己的背上。
「你如果累了,一定要放我下來,千萬不要逞強好不好?」她擔心道。
「你是在侮辱我嗎?」他笑道。
有了他這句玩笑話,尋尋放心地吁了口氣,滿足地環上他的脖子,將臉窩在他的頸側,心頭暖暖的,子忌對她的關心一向只表現在行動上,而非言詞。
其實剛才她心裡真的好害怕,她不曉得到底是害怕被抓走,還是害怕子忌和他們打起來?
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真確確地知道自己害怕和子忌分開,她從小就有爺爺疼、爹娘愛、大哥寵,她什麼都不缺乏,但,她需要他……
尋尋附在他耳旁,幾乎是無聲的,將心中的想法悄悄告訴了他……
「你說什麼?」
他聽不清楚她說的,轉頭問她,冷不防觸上她的紅唇,兩人同時愣了一下,目光緊緊相對。
在項子忌欲轉回頭時,她突然伸手扳回他的臉,主動啟唇吻他,在款款的吻中,她展現少見的溫柔與纏綿,只想表現出對他的在乎……他的吻越來越熾熱,項子忌被挑起的熱情正同等地回應給她……
尋尋嬌喘地放開他,趴在他背上,滿臉通紅,心跳極快,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大膽到在街上挑逗他,這實在不是一個好女孩應有的行為,而且萬一那些官差踅回來看見了,可能會換成以妨害風化的罪名逮捕他們。
但此刻,她只想順著自己的心而走。
她靜靜倚靠在他肩上,想著剛才那一吻,慢慢沉澱心中的雜緒,逐漸理出一個明顯的事實,她想--她是愛上他了。
邵尋尋為這項認知羞怯不已,至於項子忌,他是個孤獨但溫柔的男人,他只是需要時間慢慢去適應他已活在千年後的事實!
她要慢慢融化他冰冷孤寂的心,她不但要愛他,更想得到他的愛……
念著這個想法,尋尋的眼皮漸漸沉重了……
但在她睡著前,最後竄進的一個念頭竟是--那個穿白衫的搶匪?
她和子忌也是一身白衫,真巧!連大哥都穿白衫。
這年頭穿白衫的人還真多……然後,她睡著了!
※ ※ ※
她的腳好熱!
尋尋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首先進入視線的是項子忌,看見他在她身旁令她安心,她微微淺笑,又緩緩閉上眼。
但子忌怎麼又蹙著眉頭了呢?她再次張開眼看個仔細。真是的!他老愛皺著眉頭!尋尋在心底歎了口氣,實在看不下去。
她倏地坐起身子,一伸手就以掌心壓著他的眉心。
「尋尋?」項子忌正在幫她的腳熱敷,對她突然醒來的怪異行為感到不解。
「你在做什麼?」
「不許皺眉。」她堅持道。
項子忌拉下她的手,包在他濃實的大掌中,緩緩露出一抹微笑,說道︰「別孩子氣了。」
他笑起來真好看,尋尋發現自己很愛看他笑,那會使他整個人柔和許多,本來想稱讚的話,在猛地瞥見房內還有別人後,硬是轉為另一句︰「這是那裡?」
「這裡是家賣茶的野店,多虧頭家娘好心收留我們。」項子忌繼續揉敷著她的腳踝,柔聲問︰「還疼不疼?」
她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叫我秋娘就行了。」秋娘端了兩碗麵放在床邊的小桌上,自己也拖了張椅子坐近床邊。
「這鎮上就那麼一家客棧,大家都知道那頭家肚量小又愛錢,遇上這種事也算你們倒楣,今晚你們就在這兒歇著吧!最近官府抓人抓得緊,晚上還是別在外頭遊蕩比較好。」
秋娘約莫三十五歲,為人豪爽海派,不拘小節,一身的清淡樸素,依舊掩不住她的美麗,她的美是由風霜歷練刻劃出來的,尤其有著說不出的動人風韻,尋尋忍不住欣賞看她,如果說阿娘的美是屬於「靜」的美,那麼秋娘就是「動」的美。
「盜墓之事,時有所聞,為何這次抓得這麼緊?」尋尋關心地問。
秋娘的手在腿上重重一拍,激動地說︰「這你們就有所不知了,這盜賊實在糟糕,他們專挑新葬的墓下手,搜光了陪葬的珠寶金飾不說,掘出的棺木也不會恢復原狀,就這麼任屍體曝露荒野,或任野狗叼食,或任日曬雨淋,反正那景象簡直是慘不忍睹……」
「怎麼會有人做這種事?」尋尋氣憤道,真是盜墓者之恥,做這種事就好像上茅房沒擦屁股一樣的令人噁心。盜墓也要盜得有格調吧!
「所以現下鎮上人心惶惶的,甚至有人說是鬼孽出來作祟呢!」秋娘起身整整衣衫,搖搖頭大大感歎。
「算了,不談這個,你們把麵吃了早點休息,這房間是我女兒的,今晚我女兒和我睡,無所謂的,倒是床有點小,就麻煩你們擠一擠。」
「謝謝你。」項子忌和尋尋同時開口。
秋娘揮揮手表示不必言謝,瀟灑地出了房門。
「你餓了吧?」話一問出,尋尋自己都笑了,真被他說中了,問他這句話好像變成了一種習慣。
項子忌將尋尋扶下床,兩人一起坐在桌邊吃麵聊天了起來,兩人之間的輕鬆氣氛使項子忌完全忘卻了一整天發生的不愉快。
「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她的表情很古怪。
「什麼事?你的腳又疼了嗎?」他憂心地問,甚至彎下身體要察看。
「不是,我發現這是我們兩個第一次同桌一起吃飯,以前通常都是我看著你吃……」她像發現什麼大秘密似地又問︰「而且你知道嗎?」
他抬頭看她,應道︰「知道什麼?」
「我感覺我們並不是第一次同桌吃飯。」
她說話的邏輯好像越來越怪了,可憐的項子忌一口麵差點嚥不下去。
他素來做事中規中炬,凡事按照計劃行事,生活嚴謹自律,應對掌握分寸,但他生活的那些法則,似乎一碰上她,就全亂了秩序,許多事情也脫出了他的掌握,現下甚至連她的話都聽不懂了。
唯今只有保持沉默,等她自己來解釋。
「我也覺得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和你同桌吃飯,但為什麼我又覺得不是第一次呢?」她對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很困感,但又無從解釋起,甚至根本找不到答案。
尋尋淒楚地笑了笑,自嘲地說道︰「也許是我上輩子跟你一起同桌吃過飯也說不定!」
她話才說完,自己就愣住了,項子忌也神色迥異地盯著她。
可能嗎?兩人同時自問著。
室內氣氛頓時變得有點奇怪,尋尋趕緊低下頭吃麵,轉移話題道︰「你想,我們會不會被誤認為是掘墓大盜?」
項子忌半挑眉道︰「很高興你終於有自覺了!」他們是外地人,恰巧身上帶有盜墓的工具,要不被誤會都很難。
「什麼意思?」她小心地壓低音量,湊近他耳旁低問。
「你--不--是--嗎?」他捏捏她的鼻子。
她瞪大眼。「我……當然不是!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她有點生氣了。
嗄!動氣了?真是難得一見,尋尋一向都是好脾氣的,他只見過她笑、她哭,倒是沒見過她生氣的樣子,不曉得她生氣起來是什麼模樣?
項子忌聳聳肩,半開玩笑說︰「仔細想想,我和你應該是屬於敵對的才是,畢竟對我們這些從事設計建陵的人而言,預防盜墓者的侵入是我們的職志。」
「我和你才不敵對,我們是同行!我也會設計陵墓,到目前為止,邵家所建造的陵寢還未有被盜過的紀錄。」她可得意得很。
「哦?」項子忌摸了摸下巴,取笑道︰「那麼你都是以盜墓來累積經驗,進而設計出別人盜不來的墓嘍?」
「才不是!」她的臉已脹得通紅,鼓著腮幫子宣稱︰「就算我有過盜墓的經驗,那也是十歲以前跟著阿爹做的。現下,我只是喜歡找些古墓試試我的能力,除了你之外,我從沒盜走過什麼!你明白了嗎?」
看她越來越認真的臉,項子忌也出現了久未逗人的興致,他誇張地點頭。
「我相信連隔壁的秋娘都明白了。」
「糟了!」尋尋這才想到,遂激動地打他的手臂。「你怎不早講?害我講那麼大聲,明天一早可能就會有人來捉拿我了。」
「我是被盜的受害者,我不告你就是了。」他假裝若無其事。
尋尋放妥碗筷,不快地留下一句︰「你對盜墓者有偏見。」
然後慢慢拐回床邊,上了床,緊緊用棉被蒙住頭,他對她行為的不認同讓她很沮喪,她開始在棉被裡胡思亂想了起來。
窗外滴滴答答開始下起了雨,伴著房內的靜默,沒人再開口說話。
半晌。
尋尋突然掀開棉被,坐起身來問︰「你……不睡嗎?」
她果然是個不太容易生氣的人,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項子忌以一種好玩的表情打量她,沒來由的一句︰「我怕你把自己悶壞了,正在顧著呢!」
搞了半天,尋尋這才遲鈍的明白,從頭至尾,他都在開她玩笑,天!他連開玩笑都要一本正經嗎?那她怎麼會知道他在說笑?害她剛才還沒風度的亂生氣一場。
為掩飾自己的困窘,她挪進床鋪裡側,假裝很大方地拍拍身旁一大塊空位說道︰「你來睡這裡!我不會介意,希望你也別介意。」
她突然又想到,項子忌好像比她保守,於是她拿起棉被在床中問隔成一個界線,補充道︰「如果你不放心的話,你瞧,我把中間隔起來了,所以你可以安心地睡了,現下,我真的好累要先睡了,晚安!」
尋尋面朝牆壁閉上眼睛,假裝入睡。
項子忌站在床邊盯著她的背影,對於男女之間的情事,通常她很容易害羞,但有時她又十分大膽主動,更該死的是,她怎麼會這麼相信一個正常男人的自制力僅用一條棉被就可以阻擋與控制?她是在考驗他的耐力嗎?
聽到身後有衣服窸窣的摩擦聲,尋尋緩緩露出放心的微笑,她知道他到床上睡覺了。本來她還擔心萬一他執意和她保持距離,她要用什麼方法讓他上床睡覺,不過現下這一切都不是問題了,不是嗎?
心情一鬆懈下來,她睡得比誰都快,沒兩下子,她就沉沉入睡了。
只可惜睡著後不久,她根本也不必擔心什麼保持距離的問題,因為她非但沒和項子忌保持距離,反而還習慣性黏抱著他,吸取他身上傳來的溫暖,讓他想脫身都難了。
項子忌長長歎了口氣,緊擁住她,輕撫她的背。沉睡中的她,依舊是那麼可愛迷人,他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頭頂,她的頭髮散發出特有的香味,令他著迷,而她柔軟的嬌軀更是令他心猿意馬。
在他意識到自己的慾望後,他強迫自己和她保持距離,但她反而更偎向他。她以為他是聖人,還是死人?沒一點感覺嗎?項子忌又在心底重重歎了一口氣。
一個人在經歷過重大的生離死別之後,能夠享受片刻的擁有,已經是最彌足珍貴的事了。他關心她,但卻難以承受她的關心,他該留下來嗎?留在這陌生的千年之後?
他在乎她,也已對她付出了情感,在他那麼努力武裝自己之後,卻仍被她的真情至性退去了冷漠的外衣,在他對她展現些許關心的同時,他總是會陷在難以釐清的矛盾當中,老天!他到底該怎麼做?
尋尋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動了動,緊緊環抱住他的腰,對他的信賴和倚賴展露無疑。
當晚,他摟著她久久無法成眠……
※ ※ ※
「坐好!坐好!」
一個稚氣未脫的八歲女孩正以命令的口吻嚷道,只見茶店裡正在喝茶的幾位小哥紛紛像做錯事般地正襟危坐,女孩一個轉身,臉色一變,就對一位比較上年紀的大伯,甜甜地笑道︰「馬大伯,您的腳……」
「哦!對不起,對不起。」喝茶的老伯立刻像前面幾個年輕人一樣,連忙放下抬在椅子上的腳。
女孩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忙去。
「小牙越來越像她娘了。」客人們一致贊同老伯的話,來秋娘店裡的客人,對小牙都是疼愛有加,而且對小牙的「調教」都甘之如飴。
項子忌和邵尋尋從後房出來時,秋娘正忙著店前的生意,女孩一個眼尖跑到他們身旁,高興地說道︰「你們醒啦?我叫小牙,我的床很舒服吧!娘說我從四歲起就不尿床了,所以你們不必擔心我的床不乾淨。」
好個會說話的俏娃兒!五官和秋娘一個模樣,清麗可人!
「我們睡得好--極了。」項子忌疼愛地摸著小牙的頭,雖然他一夜無眠。
秋娘走向他們。「你們要走了嗎?要不要吃個飯再走?」
「不了!我們趕路!」尋尋連忙拒絕,雖然她的肚子已經背叛了她,叫得老大聲。
「沒關係,別跟我客氣,哦!對了!」秋娘像想起什麼似的,連忙從抽屜裡拿出幾兩銀子。
「今早,客棧的掌櫃像見鬼似地匆匆忙忙趕來我這兒,要我把這幾兩銀子還給你們,還有連你們的馬,都一起奉還了呢!」
「那個吃錢不眨眼的掌櫃?」有一個客人怪叫道。
「他怎麼可能會做這麼宅心仁濃的事呀?」
「是呀!他吃進去的錢,是絕不可能再吐出來的。」
客人一片附議聲,公認那掌櫃是個嗜錢如命的小器鬼。
「原來,你們就是昨天晚上砸了客棧的那兩個人呀?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呀!」馬大伯發出讚賞之音。在這個小鎮裡,消息一向傳得很快,有什麼風吹草動,全鎮的人一定馬上知道得一清二楚。
「聽說他們兩個武功蓋世,把對方打得從樓梯上滾下去,還發出難聽的尖叫,在場的人全聽見了。」
尋尋羞愧得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事情怎麼會傳成這樣?厲害的其實只有項子忌一人,而且從樓梯上尖叫著滾下去的人是她,另三個人是直接飛下去的。
「我還聽說他們用一個饅頭就把三個武林高手給打敗了。」
她簡直快徹底崩潰,人言果然可畏!這些人實在厲害,沒親眼見到的事,也能這麼繪聲繪影,說的像真的一樣,尋尋已經羞得不敢抬頭了。
客人們立即展開一陣熱烈的討論,大家紛紛貢獻自己所聽聞的,完全忘了兩位「主角」的存在。
「你成了「饅頭英雄」了。」項子忌大笑。
「我才不是!」尋尋脹紅了臉,轉而問秋娘︰「那個掌櫃有沒有說他為什麼把錢還給我們?」
「沒有。」秋娘搖頭。
「奇怪了,他怎麼知道我們住這裡?」尋尋十分疑惑,真的很奇怪!
項子忌也覺得此事確有蹊蹺。
尋尋決定暫時拋開這個問題,反正錢有了,馬也回來了,他們應該快快到達洛陽,以免又橫生枝節。
「我看,我們還是先趕路好了,秋娘,從這裡到洛陽大約還要多久?」
「很近了,騎馬不用半天的時間。」
「那麼,我們就不多打擾了,回程必定再來登門道謝。」項子忌拱手稱謝。
與秋娘母女簡單話別後,帶著秋娘送的幾個饅頭和一整店客人英雄式的「歡送」,他們終於又踏上了前往洛陽的旅程。
在此順帶一提的是,那個越傳越誇張的「饅頭英雄故事」,到他們要出發為止的最新發展是--他們兩人成了準備到洛陽緝拿掘墓大盜的神秘英雄。
人的嘴呀!嘖嘖!離譜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9 00:19:05
第八章
洛陽大街。
第一次出遠門來到洛陽,尋尋心裡雖然欣喜,但不免也有些失望。
「洛陽和長安也沒什麼兩樣嘛!」
倒是項子忌,從進洛陽城之後,他的態度一直很奇怪,老繃著一張臉,她是不是又做了什麼事惹他生氣了?也沒有呀!尋尋自問自答不下百次,還是不知道他那裡不對勁。
當他們牽著馬,正要轉過街角時,項子忌突然拉過她的身子,閃進一條巷子,並以身體擋住她。
「怎麼了?」尋尋好奇地想在他腋下鑽出頭,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洛陽……這地方,還是大唐的領土範圍嗎?」他嚴肅地問。
「當然是呀!有什麼不對嗎?」看他皺眉,她忍不住又伸手去撫他的眉心。
「有胡人潛入了。」他拉下她的手,她的動作會讓他分心。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探出頭向大街看了一眼,如果是胡人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別看。」他專制地扳回地不安的小頭。「很危險!」
尋尋實在是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她第一次看見項子忌這樣神經兮兮的。
不過也難怪,以他「秦人」的眼光,看見胡人在大街上自由走動確實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畢竟,秦始皇不但曾經派蒙恬大將軍去討伐匈奴,還建了長城將這些蠻夷擋在漢土之外;想進城來?不要說門,連洞都沒有!
但在唐代可就大不相同了!唐代是中國有史以來,胡風最盛的時代,上自皇室貴族,下至販夫走足,無論是食、衣、住、行,甚至一般的休閒娛樂,全都深受影響,可說是呈現漢胡一家親的歡樂景象。
「你笑什麼?」他覺得受辱了。
「你別緊張嘛!你這樣子,別人反而不會去看那些胡人,而來注意你了!」尋尋拉他走上大街,一面向他解釋,迎面正好走來兩個胡人。
「除了洛陽,長安城也到處可見胡人呀!只是你沒逛過長安城,無緣遇見罷了!」
「項某才不願和胡人有緣!」他對那兩個與他擦肩而過的胡人露出十分警戒的眼神,語氣可堅持了。
「你對胡人也有偏見。」她指出另一個明顯的事實。
「那些胡人除了掠奪之外,還是掠奪,只會擾民而已。」
尋尋安撫性地拉著他的手,知道自己必須扮演開導他的角色,她要幫助他適應整個世界的改變,調整價值觀的標準。
「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魏晉南北朝?」她問,見他點頭,她才繼續說下去︰「那才真是一個亂七八槽的年代,胡人與胡人、胡人與漢人、漢人與漢人,大 家打來打去,各立政權,那才真叫擾民。我很慶幸我們都沒活在那個年代,你一定很難相信,大唐的國威使得遠近諸邦每年都來我朝進貢呢!」
聽她的分析,項子忌不免感歎,當年始皇自封始皇帝,要將秦王朝從他開始,一世、二世……永傳後世,但秦朝國卻短得可憐,千年後的唐代又是如此不可思議的王朝,不但國家強盛,民眾生活富足,而且懂得享受,這些對那些生活在秦的人們,都是不敢想也不敢求的事。
世上有幸可跨千年,親眼見此景象的,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我很幸運。」他輕輕拍她的肩,一語雙關。
兩人正沉浸在一股難言的溫情之中,冷不防一聲噁心的怪叫在他們正前方響起。
「尋妹?果真是你?哎呀!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呀!」
幹麼呀!唱大戲啊!還押韻哩!尋尋先抖落一身雞皮疙瘩,才鼓起勇氣瞧向她記憶中最可怕的「夢魘」。
原來是周家那邪裡邪氣的寶貝獨生子,周天宇!
周天宇的爺爺和邵農平是認識五十多年的朋友,雖談不上有多好的交情,但卻也「關係密切」,因為當年他們是一同盜墓起家的,所以,真正知道邵家來歷的,只有周家的人而己。
她在心裡苦歎,第一次蹺家,好事沒怎麼碰著,倒楣事倒是一連串,她還真是沒有做「壞事」的命。
「你是誰呀?憑什麼和我的尋妹走在一起?」周天宇一手各攬一名女子,不懷好意地問道。
「在下項子忌,這位是……」項子忌「很君子」地先報上大名,心裡頭頗不是滋味,兀自猜測他和尋尋的關係,為什麼他的態度這麼狂傲?左一句尋妹、右一句尋妹的,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我是尋妹未來的夫婿。」周天宇很不要臉地說。
「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誰答應嫁給你啦?不要說我反對,我們家上至列祖列宗,下到我爺爺、阿爹,全都反對!」尋尋吼道,氣得不想再理他。
「連我家土裡的蚯蚓都反對!」她再補充一句。
周天宇立即放開兩旁的女子,連忙道︰「尋妹,你別生氣嘛!我知道我不好,不該在外頭拈花惹草,你就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你沒聽人家說「有緣千裡來相會,無緣隔壁見不著」嗎?我們真是天生的有緣,你說是不是?」
天!她快吐了!從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從小,周天宇就喜歡學大哥邵巡一樣,飲酒吟詩,但每次從他口中出來的簡直教人不敢恭維,學不來大哥的風流倜儻也就算了,反倒變成了輕浮下流!
「很遺憾!我們正是無緣隔壁見不著」。
尋尋當著周天宇的面,親暱地在項子忌臉上輕啄一下。她和項子忌才是真正的有緣千「年」來相會,她幸福地想。
「你……我要去告訴伯父伯母。」周天宇尖聲怪叫,簡直不像一個男人。「走! 現下和我回長安!」
他伸手要拉她,被項子忌一把抓住手腕。
「不准碰她!」他佔有欲十足地把她攬在身側。
「你……難道不怕我告訴伯父伯母?」又來了!換個詞兒吧!
尋尋聳聳肩表示無所謂,反正阿爹阿娘遲早會知道的,他去講正好,省得她開口。
「哎呀!周公子,你幹麼氣成這樣呢?別理她不就成了?」他身旁的女人開口說話了,再不出聲,別人還當是木頭杵在那裡。
「是嘛是嘛!我們走了。」那兩個女人合力黏上周天宇。
經過她身旁時,周天宇在她耳撂下一句︰「別忘了掘墓的事,小心我將你們邵家見不得人的過去給抖出來。」
見到尋尋慘白的臉色,周天宇滿意地狂笑離開,由於太囂張的緣故,很容易遭天譴!他才走沒幾步,不知打哪兒飛來的一塊石子,直直地打在他腿上,疼得他當場跪地不起。
他的威脅,子忌也聽到了,他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你……生氣啦?」尋尋悄悄探問,連她都不敢輕捋虎鬚。
「你以為你剛才在做什麼?」他沉聲問道。
「我剛才?」她剛才做了好多事,他指的是哪一件?
「你怎麼可以當著周天宇的面做出這種舉動?」
她還以為他是在生周天宇的氣呢!可是她親的是他,又不是周天宇,怎麼他反而生氣了呢?也許他不習慣在別人面前分享和她的親密吧!
「只是親親臉頰,不會怎樣的,我以前也是這樣親我大哥的呀!」
「什麼?」他怒吼一聲,幾乎引來全街人的注意。「你親誰?」
「你可不可以小聲一點?這裡人很多耶!」這可怪了,她敢當眾親他,卻不敢在街上討論這事兒,她到底是開放,還是保守?
他真想當街扭下她的脖子,就算對方是她的哥哥,也不可以做出這麼逾越規炬的事來,難道她真不明白?
項子忌二話不說抱她上馬,自己也躍上馬背,命令似地說了一句︰「以後不可以隨便亂親別人。」
「我才沒有亂親別人,況且大哥也不是別人。」他生氣的樣子好好玩。
「尋尋。」
「好--我不亂親別人,大哥也不親。」她環上他的脖子。
他沒再說話,還是明顯的不高興。
尋尋又撒嬌了一句︰「我只親你一個。」
項子忌仍然皺著眉,這下尋尋實在是搞糊塗了,這樣說也不行?他到底是怎麼了?
難怪每次她親大哥時,大哥總是說他將來總有一天會被未來的夫婿給打死,現下,她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男人的怒氣有時是很可怕的,而且莫名奇妙。
※ ※ ※
轉眼間,來洛陽已七天了,身上的錢也花得差不多,他們絕望地相信洛陽城方圓五裡內,沒有虞貞的墓!
不得已,他們將尋找範圍向洛陽城外圍擴展。
「我想,我知道虞貞的墓在那裡了。」項子忌眺望遠方的一座山陵肯定道。
「我認得這裡,雖然建築景物不同,但山川日月是不變的,錯不了,虞貞一定是回我們老家去定居了。」
他仰望遼闊的天地,心中平添幾許蒼涼,日出日落古今皆同,封墓之景恍如昨日,實已千載,一覺醒來,他竟只能和唯一的妹妹在墓前相見。
「爹娘說墓在洛陽,可能只是大略位置,既然如此,往這個方向找絕對錯不了。」尋尋興奮地說。
於是,他們決定向北繼續找尋。雖然項子忌還是一貫的冷靜自持,但尋尋看得出他內心逐漸顯露的迫切,她知道他很是不安。
她習慣性撫了撫他的眉心,柔聲道︰「我們就快見到虞貞了,相信我。」
項子忌拉下她的小手,移向唇邊,憐惜地吻了一下,沙啞道︰「我相信。」
他們又花了半天的時間,來到一處荒涼的山壁前。
項子忌大略打量一下該處的地理情勢,說道︰「照你所言,虞貞的墓是屬於夫妻合葬,而且規模不小,但此處建墓相當不容易,如果又是大型墓穴,恐怕需要相當高的技巧。」
「我記得爹娘曾經說過,虞貞的墓比較特殊,它不是埋在地底下,而是鑿在山壁裡的。」尋尋下馬,開始在這處山壁尋找蛛絲馬跡。
「你在做什麼?」他跟在一旁。
「只要是邵家人進出過的墓,一般是不會留下痕跡的,至少在外人看來是如此。但事實上,邵家人進出過的墓只有邵家人自己認得,所以,如果虞貞的墓真在此,我一定會認得出來的。」尋尋沿著山壁走看著。
他們來回走了好幾趟,依然沒有發現什麼有異之處,眼看日已西斜,天就要黑了,尋尋不免有些洩氣,也許虞貞的墓不在此。
項子忌定定地抬頭往山壁上瞧了半晌,才開口猜測︰「會不會……」如果真在半山壁上,這樣的墓工程可說是相當浩大。
「啊!我怎麼沒想到。」尋尋眼中乍現光采。
「很有可能。」她捲起袖子就要攀爬山壁。
「你在搞什麼鬼?」項子忌將「黏」在山壁上的她給抓了下來。
「墓肯定是建在上面,我們爬上去瞧瞧。」一碰到有墓可以進去,她的興致比誰都高。
「天色已晚,很危險,我們明天再來吧!」
見到虞貞之後,是不是代表他和她的旅程即將結束?
項子忌突然湧現一股強烈而莫名的情愫,他不想那麼早找到虞貞的墓,他甚至自私地希望他和尋尋就這麼一直找下去。
「打鐵要趁熱,晚上才好作掩護。」尋尋希望他們能夠快點找到虞貞的墓,這幾天來,子忌都悶悶不樂,她想看他展眉而笑,讓他開心。
她的「行動力」惹來項子忌的呆愣,雖然早知道她善於「盜」墓,哦!不!是「掘」墓的事實,但今日親眼看她準備大顯身手的模樣,仍令他不習慣,她一向糊裡糊塗,莽莽撞撞的,他實在很懷疑她會有建墓和掘墓的「專長」,她是個非常特殊的女子!
「下來!」項子忌又把她從山壁上抓下來。
尋尋雙手插腰,有點不耐煩了。
「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習慣女孩子做這種事,但我們都已經辛苦找來了,現下放棄豈不可惜?何況,你必須要結合我的力量才有可能進去墓裡面,難道你不想親眼看看你妹妹嗎?」
「不想。」他回答得倒也乾脆,讓尋尋張著口愣在原地,不曉得該如何回應。他不想看他妹妹,那他來洛陽做什麼?
「你想就這樣站在這裡「遙祭」虞貞?」
他聳聳肩,未置可否。
「不行!不行!就算你作此打算,我還是得替你上去確認一下,萬一你搞錯墳墓祭錯人怎麼辦?」她背著掘墓工具又要攀爬山壁。
她可真頑固!
項子忌低咒一聲,又拉住她,這回他已不是阻止她,而是將她身上的背袋轉到自己身上,並且緊跟在她身後護著她,以防有個萬一,他可以適時頂著她或接住她,就算要一起摔落山壁,最起碼也有他在下面替她當墊背。
「子忌……」她在他上方輕喚。
「嗯?」
「你餓不餓?」她突然問。
「什麼?」他大吼一聲,有沒有搞錯?他們現下攀壁到一半,她還有心情問他餓不餓?難不成要他們學壁虎一樣在半壁上吃東西嗎?
「你別那麼凶嘛!」她嚅聲道。「我只想說如果你餓了,我背袋裡有吃的。」
這個提議真的很愚蠢!她知道。
但這麼「肅靜」地爬壁會讓她感到緊張,她需要一點「聲音」來緩和氣氛,她需要和他聊天,所以才會隨便找個話題。
過了一會兒。
「子忌……」她又喚他。
「嗯。」
「等我們……找到虞貞的墓,回長安之後,你……是不是還要……回去原來的地方?」
一陣安靜之後,他才粗聲粗氣回答︰「如果從這裡摔下去的話,我們根本就不必回長安了,直接命喪於此。」
有道理!
「子忌……」
「該死!專心點!」
「我想……我找到墓穴的入口了……」
找到了!他們終於找到了!這裡確是虞貞的墓沒錯!
漢代盛行夫妻合葬,由棺柩上的刻字可以確定這座墓的主人是屬於項虞貞和她的夫婿尉遲策所有。項子忌和尋尋兩人站在墓室裡,久久無法成言。
這座墓的規模不大,也沒有豪華富麗的感覺,但卻是她所見過最讓人感動的,與其說它是一座墓室,不如說它是一間起居室,裡頭的擺飾完全像是隨時準備迎接客人的到來,不!更真切地說,應該是迎接「他們」的到來。
墓主彷彿知道子忌會來似的,墓裡的壁畫從成親開始,便清楚地記載了男女主人日後的點點滴滴,像是一種記錄,更像是一封書信--一封給子忌看的書信。
而且由此墓放棄一般傳統,選擇建在山壁之中,也可看出墓主是有計劃地要保存「這封書信」,因為就算有盜墓者進來過,整座墓也會因設計的關係,不會如一般土葬墓穴容易進水積水,進而可以完整地保存這些壁畫。
感覺他身體微微震動了一下,尋尋靜靜倚近項子忌,握住他的手,默默給他力量,陪他細細去看墓裡的壁畫....
尉遲策向來致力於反秦之事,秦末年,曾帶著手下的一批弟兄加入楚的陣營,順利推翻了秦王朝。
也許尉遲策的目的只是在推翻秦朝嚴苛的統治,也或許是因為項虞貞不願夫君從事任何的官職,重蹈項子忌因忠君而惹來殺身之禍的覆轍,總之,當項羽正倚重尉遲策來對抗劉邦的勢力時,他毅然決然地便退出了項羽的陣營,帶著項虞貞及自願跟隨的弟兄,從此以商行走天下。
至劉邦打敗項羽,建立漢朝,也曾盡棄前嫌,希望尉遲策出任官職,可是為他所拒。
雖然如此,他們的兒子們仍靠著自己的實力,或成為對抗匈奴的名將,或成為富甲一方的巨富,合權力與財力完成父母的心願,建造了這樣艱巨而且具有特殊意義的墓穴……
項子忌激動的心緒,一時之間難以平復,虞貞知道他會來?她知道?冥冥之中似乎真有注定。
從壁畫中可看出尉遲策對虞貞的愛無庸置疑,他感到很欣慰,而虞貞對他的思念與盡心盡力,令他心疼與不捨,她是他永遠疼愛的小妹!
尋尋靠在他身側,感覺她是如此接近他們兄妹倆,彷彿已經認識了一輩子那般熟悉。
「我想……尋兒被選中跟著徐福前去求取仙藥,一去不返,或許也是一種幸福吧!因為她不必承受你要陪葬的事實,那對她而言,太過殘忍……」
項子忌低頭定定望進她的眸子深處,心頭有著嶄新的感受。
他從小看著尋兒長大,對她是兄長之情甚過夫妻的情分,當尋兒被挑選為求取仙藥的童女之列時,他有著強烈不能保護她的悔恨,但他從沒想過這或許真是上天對她的一種仁慈,同時也是對他的。
如果當年他已娶她過門,那麼她就必須以妻子的心情,目送丈夫活活被陪葬,那種煎熬必定更加痛苦吧!
「謝謝你,你讓我放下多年來心中的一個重擔。」他柔聲道,很想就此摟她入懷,但他克制自己,因為他不能也不行再放任自己的情感了。
尋尋微微扯動嘴角,然後,她鼓足勇氣,再次問他先前曾經問過的問題。
「我們已經找到虞貞了,回到長安之後,你是不是還會回去原來的地方?」
他靜默無語。
「我想...虞貞會很想知道的。」尋尋嘲笑自己的懦弱,終究只能借虞貞之力來探知他的想法。
「我沒有選擇。」他沙啞地道,他對她……終究要放手的。
「有,你當然有選擇,秦始皇已經死了將近千年,沒有人拿著刀逼你回去。」她激動地喊。
「你既然沒死,就表示命不該絕,你為什麼執意要回去?」
「這是我的責任。」
「你早就已經盡了你該盡的義務,始皇為了私慾,從你身邊帶走了尋兒,而你對他克盡己職,終究難逃陪葬的命運,難道你一點都不恨他嗎?」
尋尋覺得自己有些狂亂了,她這輩子從沒像現下這般激動過,他對始皇的心勝過對她的,她覺得自己渾身如被絞過一般的疼,淚水也不爭氣地自眼角滑下。
項子忌渾身一顫,冷冽地道︰「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恨他,我只知道我忠於他的心不會改變。」
雖然她對他的決定早有了心理準備,但話從他嘴裡親口說出,仍讓她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愚忠!」她從來沒有責怪過他,這是第一次。「簡直白費了虞貞的苦心。」
「她……會明白的。」他苦澀地道。
尋尋也明白--一切都結束了。
她曾經是那麼怕他死去,想盡辦法將他引離古墓,這趟旅程改變了她,卻沒有改變他,他的心意依舊如此堅定,她完全不曉得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她取下頸上的環石墜飾,走向棺柩,哽咽地對著虞貞說︰「我知道這個環石對你很重要,我很抱歉我爹娘從這裡取走了它,但它卻指引我喚醒了你的哥哥,如今,我將它還給你,算是物歸原主。」
她將環石放在石棺之上,轉身氣憤地對項子忌說︰「你去陪你的秦始皇好了,我不管你了。」
尋尋頭也不回地出了墓穴,她雖然有固執的個性,但有些事情該放手的還是要放手。下了山壁,她抬頭往上再望了一眼。他沒有追出來!
他終究是不瞭解自己的心呵!
她不敢騎馬,怕驚動了他,只是一味地向前跑,也不曉得自己選擇了什麼方向,因為,奪眶而出的淚水早已再次迷濛了她的視線。
這就是所謂的命運?讓她遇上他、愛上他,然後失去他?如果這只是命運的捉弄,為何要讓她喚醒他?
難道是她不夠好、不夠溫柔?但她愛他呵!可他寧願選擇始皇,也再次準備投向死亡,他對她的好、對她的情,她明白、也感受得到;她對他的決定更感痛心與無法接受,他怎能如此對她?他怎麼能?
但這畢竟是他的抉擇,不是嗎?
她不怪他,只是心疼!
尋尋不清楚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奔了多遠,直到大雨打醒了她混亂的思緒,發現全身已被無情的風雨打濕,才緩緩停下腳步。
怎麼,下雨了?尋尋茫然地注視眼前的一片黑暗,腦中瞬間浮現十歲那年,因為突來的大雨,垮了盜洞,賠上了阿娘的腿……
子忌還在墓裡!他會被困住的!雖然此墓的構造和一般不同,但下起雨,山壁必定濕滑……
不行!她要回去,她終究無法放下他不管的。
可是……她完全失去了方向,大雨加上黑夜,徹底模糊了她的方向,尋尋已經完全搞不清山壁的位置,腳底的一片泥濘,讓她不斷在雨中跌跌撞撞的,可她一顆心此刻全懸在項子忌身上……
黑暗中,她踢到一塊木頭,在她跌倒的剎那,伴著夜空中疾來的閃電,她看到了……在她的正前方,不遠處,有一具半腐的屍體!
「啊--」尋尋放聲尖叫,狂亂得只想趕緊離開,驚嚇加上疲累,她的腳開始不聽使喚,屍體?為什麼這裡會有屍體?
「子忌……」她哭喊著,往後跑沒幾步,便被一雙鐵臂緊緊攬住。
「啊--」又一道閃電。
「別看!」項子忌按壓住她的頭,將下巴擱在她頭頂上,見她在雨中受到驚嚇又無助的樣子,他的心有如被撕裂般的痛苦。
尋尋倚著他溫暖的胸膛不斷劇烈地搖頭、哭泣著。
「別回去,不要丟下我。」他來了!這代表他選擇了她嗎?
他將她摟得好緊,任她在他懷中宣洩。
在無情的雨中,他灼熱的炙唇狂洩出他積壓的情感,他捨不得她。他這輩子不會再丟下她,再也不會了。
※ ※ ※
尋尋覺得自己好累,她不要再跑了,拜託!她可不可以先停下來歇歇腳?可是子忌就在她的眼前了,為何她老是追不到他?她只是伯他餓了,要拿饅頭給他吃,他為什麼不停下來?
「好好的,怎麼會搞成這樣?」
有人說話,她停下腳步仔細聆聽,是秋娘的聲音?
「娘,她要不要緊?」是小牙!
尋尋張望四周,仍是一片黑,子忌呢?子忌上哪兒了?
突然,她看見腳邊有一具屍體,她尖叫一聲,繼續往前奔跑,她好害怕、好累,跑得全身發熱、好痠痛,可是子忌不見了。
她覺得自己跑了好久好久,然後,她聽見雨聲,下雨了?
尋尋緩緩張開眼,瞅著床頂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床上。窗外正下著雨,她環顧室內陳設,發現這裡是小牙的房間,她怎麼會在這兒?
沒看見子忌,難道在雨中的那一幕只是一場夢?子忌沒有來追她?那麼又是誰帶她這裡的?還是他已經走了?
她想起床,卻像隻虛脫的豬仔般,全身虛軟無力,她又困又餓,眼皮依然沉重……就這樣半睡半醒、朦朦朧朧之間,她恍若看見床前站了個人,溫柔炙熱的眼讓她感覺好熟悉、好溫暖……
「子忌……」她眨眨眼,真切地看到了他。
他看起來非常憔悴,臉上有明顯的鬍髭,髮絲有些散亂,正全身濕淋淋地站在她床邊。
「你醒了?」他的聲音欣喜而激動,大掌放在她額上,冰冰涼涼的,好舒服。
她坐起身,聲音乾啞。「你怎麼跑去淋雨?著涼了怎麼辦?」
項子忌好想緊緊摟她在懷中,這個善良體貼的小傻瓜,連自己生病都只關心到他。
「我去拿這個。」
他緩緩跪在床邊,張開手掌,琥珀色的環石正躺在他的手心之中。
「你跑去……為什麼?」尋尋看著環石,淚水已在眼眶打轉。
「你曾經說過 小時候身子弱,多虧了這個環石。」項子忌親手替她戴上,沙啞道︰「瞧!它才一離開你,你就發燒了三天……」
他話還未說完,尋尋就撲上前抱住他的脖子,一張濡濕的小臉貼著他同樣濕潤的髮鬢,粉拳不斷擊打他的肩膀。
「大笨蛋!大笨豬!笨死了!笨死了!這麼晚,雨又下這麼大,山壁一定很滑,萬一你摔下來怎麼辦?萬一你著涼了怎麼辦?我一個人生病就夠了,不要你陪!」她對著他的臉又親又罵又吻,簡直混亂得一場糊塗,只差沒把鼻涕糊到他臉上。
項子忌則緊抱住她,深怕她會消失似的。
「你受了驚嚇,又病得這麼嚴重。」他的聲音因充滿了感情而粗嗄。「我害怕……失去你。」
「我也害怕……我要你留下來,好好活著,就算不為我,也該為了虞貞。」她無助地摟著他。
「我會留下來。」他稍微拉開兩人的距離,執起她的臉,認真地道︰「不僅為了虞貞,更為了你。」在忠君與愛情的掙扎下,他自私地選擇了愛情。
「真的?」她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滴落。
「真的!」他承諾道。
她用力擰了自己的臉頰,好痛!她不是在作夢!
「你做什麼?」他拉下她的手親吻著,女孩子不是都挺注重自己的臉嗎?瞧她把自己的臉頰 紅了一塊,教他看了心疼。
「我太高興了,我要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
「絕對不是。」
他吻住她臉頰紅腫處,一路細啄,最後貼上她紅艷的唇瓣,她柔軟的身子緊貼住他的,兩人的體溫彼此交融。
然後,尋尋抵著他的嘴格格笑了起來。
「笑什麼?」他捏她的俏鼻,在如此柔情的時刻,她竟笑成這樣,實在有夠侮辱人!
「萬一把病傳染給你就不好了。」她伸手摸了摸他仍在淌水的髮鬢。
「這話似乎有些言不由衷,一點誠意都沒有。」他逗她,她帶笑的表情實在太沒說服力了。
「我笑是因為你的鬍髭刺得我好癢……」她拉下他的頭,將臉湊上去在他臉上摩擦一陣,然後笑道︰「那我繼續傳染好了。」說完,主動獻上了她的唇。
項子忌輕歎一聲。
當她扭頭走出墓室的那一刻起,他才真真實實正視自己對她的感情,原來她對他而言,早已是那麼重要,他已經無法忍受沒有她。
他愛她的笑、她的淚、她的固執、她的善感,還有異於常人的古道熱腸,老天爺!他甚至愛她那股黏人的勁兒。
他愛她的一切!只是他一直不敢去承認罷了!
他很高興他不再是單獨一個人,因為他要定了她。
他的尋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9 00:19:14
第九章
尋尋驕傲地發現,自己除了是個盜墓奇葩之外,根本就是賣茶天才。
病後恢復女裝的尋尋,此刻正穿著秋娘的衣服,在店前招呼客人,鎮上的男人們因耳聞秋娘店裡有個標緻的美人,都紛紛前來一探究竟,使得秋娘的生意大好。
可是,尋尋很納悶這些人的眼睛是不是都有問題?因為前來的客人中,竟沒有半個人認出她就是那個數天前讓他們津津樂道的「饅頭英雄」,甚至還有人要為她做媒呢!真是離譜!
不過這種情形不可能再有機會發生了,項子忌也不會允許它發生。
因為這些天來,每次只要她出來幫忙秋娘店裡的生意,項子忌一定都會跟出來坐陣,用他那雙殺死人不償命的目光,瞪死那些膽敢找她攀談的男客倌,更或甚者他會直接把她拖回小牙房裡,強迫她躺在床上乖乖休息。
蘊涵在他溫柔體貼之下的,是一份專制強烈的佔有慾;根據秋娘的說法,這是一個男人在真正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才會有的行為,她不曉得對不對,只是這會使她聯想到阿爹和阿娘之間的情形。
「尋尋,你身體才剛好,還是進去休息休息,順便陪陪子忌吧!他的臉色不太好看!」秋娘推她進入內房。
尋尋聞言不禁嘻嘻笑了起來。
「他可能又不高興我出來「拋頭露面」了吧!」她打趣道,心中泛起一絲甜甜的滋味,哦!她喜歡看他吃醋的樣子,那代表他很在乎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的氣色不大對勁哦!會不會也受了風寒?」
「有嗎?」她遲鈍地想。也對哦!她已在店裡忙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出來找她,是有些奇怪。
「那我進去看看好了。」
她匆匆往小牙房間奔去,一進房就看見項子忌坐在床緣倚著床柱閉目養神,小牙則在一旁安靜地練著項子忌教她的小篆。
她躡手躡腳地接近他。
「子忌?」她坐在他身旁喚他,發現他的唇色有點不對勁,鼻息很淺。
沒有回應,他睡得很沉。
「項叔叔好像很累的樣子,睡得很熟,我剛才叫他,他也沒聽見。」小牙天真地說道。
尋尋仔細審視他的臉,突然有股不好的第六感,她直覺他脖子上好像少了什麼,怪怪的,但她也說不上來。下意識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立即觸到那條綁著環石的紅線。
然後,尋尋像被雷打到似地跳上前,直翻他的衣領,想證實自己的猜測。
「那顆石頭呢?怎麼不見了?收到哪去了?還是掉了?」她急了,確定他脖子上空無一物。
經她這般折騰,項子忌仍沒有醒來的跡象,這令她更不安了,開始到處翻找,子忌會不會就這樣一睡不醒?她開始胡思亂想,越想就越慌。
「尋姊姊在找什麼?」瞧她雞飛狗跳的樣子,小牙忍不住好奇。
「小牙有沒有看過一顆圓圓的石頭,顏色和姊姊這個有點像?」尋尋抽出自己的那塊環石給小牙看。
小牙用力點頭。「有啊!小牙看過,可是已經被項叔叔拿去當掉了?!」
「當掉了?」她大叫,不敢相信。
「對呀!你生病的時候,請大夫需要錢,項叔叔又堅持不肯接受娘的錢,所以就把它當掉換錢了。」
「在那裡當的?你知不知道?快帶姊姊去。」尋尋急忙拉著小牙走房門,一顆心已快跳出胸口,她知道問題一定出在那顆石頭上。
走到店口,秋娘急急迎上來。「怎麼了?你們要去那裡?」
「小牙要帶我去當鋪,子忌當掉的那個東西非常重要,我得趕緊把它贖回來才行。」尋尋已卸下繫馬的繩子。
「你身上有錢嗎?」秋娘邊問邊跑去拿錢,還提醒她︰「有沒有帶當票?」
尋尋身上確實沒錢,也沒有當票,她一急竟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沒錢沒當票她要怎麼贖東西?她連忙又跑回房內從子忌身上找出當票。
「秋娘,這些錢就當是我向你借的,等我回長安之後,定派人專程拿來奉還。」尋尋感激極了。
「不用還了,就當是你幫我照顧生意的工餉。」
「可是,不用這麼多……」
「無所謂。」秋娘催促她快上馬。「如果那東西真那麼重要,快去把它贖回來要緊!」
尋尋點點頭,帶著小牙立刻上馬直奔鎮內唯一的一家當鋪。
※ ※ ※
她發願她一定是跟這個小鎮犯沖,才會這麼衰。
剛開始在客棧裡和人發生衝突,賠光了身上的錢、扭傷了腳、差點和子忌露宿街頭不說,接著又險些被官差誤認為掘墓大盜……這種種倒楣事不提也罷。
現下,她竟然在當鋪門口被搶了!
那可惡的小王八羔子竟搶走了她要贖東西的錢,她如果抓到他,非要好好打他一頓屁股不可,簡直氣死人!想歸想,無奈那偷錢的小鬼,實在是溜得很,她和小牙已經追過了兩條街還是追不上他。
尋尋心急之下,不小心在轉角處絆了一跤,待她爬起來時,那小鬼已不見了蹤跡。
「怎麼會這樣?」尋尋喃喃自語,覺得欲哭無淚,她現下該怎麼辦?
「你沒事吧?」有位好心姑娘過來扶起她。
「沒事,謝謝。」尋尋輕聲向她道謝,覺得眼前這位漂亮的姑娘很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可還沒來得及問她的姓名,她轉身就往街角走去。
「姊姊,姊姊。」小牙跑得比較慢,現下才從後頭追上來。
尋尋的注意力被小牙喚回,她有氣無力地宣佈︰「那小鬼不見了,錢要不回來了。」
「錢在這裡。」小牙興奮地現出手上的錢袋,說︰「剛剛一個人拿給我的。」
「誰?誰拿給你的?」她捧著那失而復得的錢袋,激動地問道。
「我不知道,一個穿白衣服的叔叔!」
她想起來了,剛才她跌倒時,好像瞥見對面屋頂上有個白色人影閃過,一定是那個人替她抓到小搶匪的,她應該當面向那個人道謝才對……但是,穿白衣服的叔叔....
等等!她想起來在哪兒見過剛才那位姑娘!那個尼姑!她分明長得和那個尼姑一模一樣;而上次那個尼姑出現時,恰巧也有一個穿白衫的「搶匪」,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
尋尋越想越覺得這個形象有點熟悉,好像……會不會是她大哥邵巡?
也許是爹娘接到她的信之俊,派邵巡來找她的?但是,如果真是大哥的話,為什麼他不現身?真奇怪?
她想來想去,就是想不透,算了!還是先去贖東西要緊,以免又節外生枝。
帶著小牙進了當鋪,挺順利地就贖了子忌的那顆玉石,還好這家當鋪的頭家不怎麼識貨,看不出這是一個值錢的上好古玉石,沒怎麼刁難她。
尋尋把項子忌那顆圓珠狀的玉石直接掛在頸子上,意外地發現它的形狀大小剛好和她環石中間的圓洞大小一樣。
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她將圓石往環石中間一卡,竟然完全嵌合,而且她感覺兩塊石頭好像都開始變得熱熱的,很不可思議。
然後她算了算身上的錢,還夠把上回她當掉的玉鐲子給贖回來,因此拿出另一張當票,說道︰「頭家,我想順便把上次那個玉鐲子給贖回來,行不行呀?」
當鋪頭家擦了擦汗,面有難色地說︰「上回當鐲子的時候不是說可能不會來拿了嗎?可以隨時賣掉……所以,那個鐲子當天就已經被賣掉了。」
「當天?」尋尋有絲驚訝,她那個鐲子稱不上多值錢,有這麼搶手嗎?她很懷疑!
「是呀!當天你走後沒多久,就有一位公子來買了。」
「那位公子是不是高高的,全身穿著白衫?」尋尋靈機一動問道,還仔細把邵巡的外觀描述給頭家聽。
「對對對,就是他!」頭家連聲說道。
好呀!大哥果然跟來了,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客棧掌櫃會突然把她的錢和馬奉還,一定是大哥在背後幫忙,而他扮演的「搶匪」角色,目的也是要引開捕頭對她的搜查。
尋尋把所有事件前後串連回想一遍,覺得一切都非常合理,只是,怎麼會和尼姑扯上關係呢?還是想不通。
「尋姊姊,太陽快下山了,我們要趕快回家才行。」小牙拉著她的衣服,直接出了當鋪。
待她們回到家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而項子忌也鐵著一張臉等著她們。
「嗄?你怎麼醒了?」尋尋關心地上前。納悶他怎麼自己醒了?難道先前真的只是她擔心過度?不可能,她直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你去那裡?」子忌氣色雖然不大好,但他看起來好像還有罵人的力氣。
「我去替你贖回這個。」她拿出她嵌合過的玉石給他看。「你看,我發現它們原來是一對的……」
「我只是打盹一下,你就到處亂跑,萬一又碰上麻煩怎麼辦?」
他實在放心不下她,一趟旅程下來,項子忌已經完全相信一般常人不太容易碰到的麻煩,都會給她碰上;一包饅頭可以讓三個江湖人士抓狂,掘墓大盜挖出來的屍體可以給她親眼目睹……那麼,還有什麼是她不會遇到的?
「我們剛才被搶了,還追那個壞人小哥追好久,跑得我的腳都酸死了。」
小牙已經迫不及待把所有精采過程轉述給項子忌和秋娘聽,尋尋想要阻止都來不及,項子忌又皺著眉瞪著她看,她今晚肯定要花費一番唇舌去解釋了。
唉!想到就累。
※ ※ ※
翌日,他們告辭了秋娘和小牙母女,踏上了回長安的歸途。
在回長安前,他們又去了一趟墓室,算是暫時的道別,也告訴虞貞有關項子忌願意留下來的決定,她和項子忌能夠彼此探知對方的內心情感,進而相知相守,這一段因緣的成就,都要歸功於虞貞,一個令人尊敬的女子。
尋尋記得曾經對阿爹說過一句話︰「自己的夫君自己找。」
現下她找到了!一個可以和她廝守一生的男人。
她相信憑著子忌在陵墓建築方面的專長,他一定可以透過阿爹和爺爺那一關。
「奇怪,沒有破綻?」
尋尋聚精會神地盯著手上的一張草圖,那是她要求子忌設計的一張機關圖,可是她已經研究了好半天還是沒有看出任何可以破解的地方。
「你還是快吃東西吧!吃完了好繼續上路。」項子忌剝了一半饅頭給她,自傲道︰「想不出來就別想,壞了腦筋我可心疼了。」
「可是這個設計明明看起來很簡單,如果是這種墓我一定進得去。」她啃著饅頭,喃喃自語︰「我就不相信有我進不去的墓。」
項子忌對她的自信感到很有趣,忍不住大笑。「好大的口氣,我想始皇的墓你就進不去,不只你,任何人都進不去。」
他的口氣更狂。
「怎麼可能?我就進去過了呀!要不然怎麼會碰見你?」她不服輸地說。
「那裡根本還稱不上是始皇陵墓的一部分,只是其中一個陪葬坑罷了。」
尋尋嘴巴幾乎合不攏。「怎麼可能光一個陪葬坑就這麼大……」
「陵墓人員陪葬坑還是所有陪葬坑裡規模最小的,始皇陵雖在驪山,但事實上其地底下有一座更大的地下陵宮,而且範圍廣及數百裡,也有很多秘密通道,不過這些通道只有當初設計陵墓的人知道……」
「不要告訴我,你當初是從驪山走地下密道到達長安城外的那座陪葬坑的!」
「正是!」項子忌點頭。
她一臉不可置信,但隨即換上一抹賊兮兮的笑容,試探道︰「那麼你一定也知道如何進去始皇的陵寢嘍?」
一看她的表情,他也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他捏捏她的鼻子,笑道︰「你想都不要想,我不可能帶你進去。」
「我不偷不搶也不洩漏秘密,我只是想看看裡面是否如史書上記載的,真有強弓弩箭、還有什麼水銀銅壁之類的玩意兒。」
「是真有那麼回事!所以你還是不要輕易嘗試比較好,因為那些箭上都含有劇毒。」他想讓她知難而退。
她挽著他,撒嬌道︰「有你在呀!你清楚那些機關的位置……」
「不行!」
「好嘛好嘛,不進去,那你可以偷偷告訴我裡面的構造嗎?我實在很好奇,也許我可以給阿爹做個參考……」
「不行!」他再次堅定立場。
他對秦始皇的忠心簡直就像頭騾子般頑固。她嘟了嘟嘴,不理他,繼續啃著饅頭重新研究手上那份設計草圖。
「啊!」她突然發現了一處漏洞。「我知道了!」
她指著設計圖,開始講解她的破解方法。
項子忌思索了一會兒,緩緩讚賞地點頭道︰「你真不愧是個盜墓天才,竟然能抓到我的疏漏之處,但是,如果我將設計改成這樣呢?」
他也不甘勢弱展現他的實力,只將原先的設計做了小小的修改,就完全彌補了剛才被尋尋破解的地方。
「怎麼會這樣呢?」
情勢完全逆轉,尋尋再度陷入苦思的窘境。
他們一路上就這樣過招數回合,項子忌不得不佩服尋尋在這方面具有相當清楚的頭腦,完全不像平常迷糊的個性,而尋尋更是對他更加信心十足,邵家的建陵事業需要他這樣的人才,回家之後,她一定要好好向阿爹大力推薦不可。
「你真的好厲害喔!」她對他已經崇拜得五體投地了。
「少灌迷湯了,回長安後,我還得親自登門請罪。」他故意裝作深思狀。
「拐走邵家唯一的寶貝女兒--嗯!這個罪名聽起來好像還滿大的,不曉得你爹會如何處置我?」
對喔!這倒是個大問題!她也有點擔心。
「沒關係,阿爹欣賞有才能的人,你只要能讓阿爹對你心服口服,就沒啥問題了,而且有阿娘在,更是沒問題。」她向他打包票,其實心裡也沒多大把握,萬一阿爹對她蹺家的事氣昏了頭,六親不認、翻臉不認人,那可怎麼辦?
「那你爺爺呢?應該滿好說話的吧!」他笑問。
「對呀,爺爺一向最疼我了。」她驕傲地想。「他是個很有趣的人。」
「看得出來。」項子忌微微扯動嘴角,神情帶有玄機。
「咦?你說什麼?」尋尋將身子半轉,抬頭問他,仔細觀察他的表情,然後豁然想通一件事,驚叫道︰「天啊……」他該不會已經見過爺爺了吧?
項子忌聳聳肩,好玩地欣賞她吃驚的表情。
「你什麼時候見過的?」
「你爺爺是個很聰明的人,自己的寶貝孫女在忙些什麼,他當然都一清二楚,是他主動進來房間找我聊天的。」他刻意放緩馬的速度,臉上浮現略有深意的笑容。
「每次你忙著準備吃的東西時,爺爺就會進來找我陪他下棋,他還直擔心他的孫女沒人要,拚命向我推銷……」
「亂講,爺爺才不會這樣哩……」她講得有點心虛。
「他還說就算我不打算娶你,也沒關係,因為我會被你黏得死死的,想跑都跑不掉……」
「爺爺怎麼可以……」她倏地住嘴,斜睨了項子忌一眼,重重在他胸口捶了一拳。「你取笑我。」
項子忌哈哈大笑。「我說的是事實。」
尋尋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不再追究他所謂的事實,是指他取笑她的事實,抑或是爺爺真有說過那些話,她現下唯一可感到安心的是爺爺肯定已經接受了項子忌,至於爹娘那邊當然就更不是問題了。
一時之間,尋尋突然覺得自己擁有了世上一切最美好的東西,她深感幸福而滿足,同時希望子忌也能夠成為家裡的一份了。
然後,尋尋開始告訴他有關邵家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還包括「邀古居」因他而鬧鬼的那場風波。
※ ※ ※
「你看,那就是我家現下正在負責建造的陵宮。」
到達近長安城某處,尋尋突然指著遠方一座正在興建的陵宮說道。
「看起來很有氣勢。」項子忌看著,也由衷地稱讚了一句。
尋尋腦子一轉,突然想到一個打鐵趁熱的好方法。
「阿爹現下一定在那邊審查工程進度,不如我們順道過去給他一個驚喜,當著眾人的面,阿爹一定會不好意思對我們發脾氣。而且,這次的工程我也有參與一小部分,你來看看,順便可以給些意見,好不好?」
「隨你吧!」項子忌疼愛地撫了撫她柔軟的髮絲,這種事情就算他說不好,她也一定會求到他說好為止。
他立即掉轉馬頭,往興建陵宮的方向馳騁而去。
「我爹呢?」也不等項子忌扶她下馬,尋尋自己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馬,她忍不住要讓阿爹見見子忌。
正在建陵的工人,大多不認得邵家大小姐的模樣,因此都只是愣愣地看她,不曉得她指的爹是誰。
尋尋拉著項子忌往裡更走了一段,有一位較資深的監工總管似乎認出她的身份,主動上前打招呼。
「小姐,你怎麼跑來這兒了?」總管同時以一種好奇的眼神打量項子忌。
「我爹呢?我想找他。」
「老爺好像進去裡面視察施工的情形了。」總管指了指陵宮正殿的部分。
「正好,我們也去瞧瞧。」
「小姐……」監工總管一路尾隨。
來到正殿入口,尋尋轉頭問身旁的項子忌意見。「覺得如何?」
項子忌環顧每個細節角落,眉頭蹙得老緊。「基本設計很棒,但是施工的程式好像有點問題....」
「喂喂喂,你是誰呀?膽敢在這裡胡說八道,什麼施工有問題呀?」那位監工總管很不客氣地對項子忌大呼小叫。
「是我帶他來的,你憑什麼對他凶?」尋尋插腰怒目瞪向那位總管,然後轉身對項子忌說道︰「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叫阿爹出來聽聽你的意見,也許真有我們沒注意到的書呼。」
「尋尋。」項子忌一把拉住她的手阻止道︰「裡頭正在施工,太危險了,別進去。」
「是呀是呀,我進去請老爺出來,小姐就別進去了。」監工總管也忙勸阻。
尋尋看了他一眼,說道︰「不用了,我自己進去找阿爹,一下就出來。」
哼!她才不會給他有機會先向阿爹說子忌的壞話呢!而且她必須先進去讓阿爹驚喜一下,並且在他見到子忌前先給他「洗腦」一番。
「我跟你一起進去。」項子忌跟在她後頭。
「不用那麼急嘛!你在這裡等一下,我馬上帶阿爹出來見你。」尋尋神秘兮兮地留下項子忌和那位監工總管大眼瞪小眼。
「哼!」等尋尋進去後,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總管,竟然對邵家「未來的女婿」發出不滿的輕哼。
項子忌根本就無暇理他,一顆心全放在尋尋身上,他不知自己為何老有一股不安的感覺,好像有什麼事即將發生似的。
「啊--」從建物裡頭突然發出一批工人的叫喊,隨即--一聲轟然巨響!
項子忌整顆心一凜,有東西塌下來了,大約十幾個工人從裡頭慌張跑出,但不見尋尋。
「尋尋!」他咆哮一聲,往坍塌處奔去。
人潮紛紛往正殿方向聚集,加入搶救,開始胡亂地搬開倒塌的木樁和砂石。
「不行!」項子忌大喊,阻止工人的行動。「這樣隨意搬動對壓在底下的人很危險。」
「你不要隨便在這裡發號施令,這裡歸我管。」監工總管插進來命令工人。
「現下救人要緊,老爺和小姐困在裡面,延誤搶救誰擔當得起?還不快給我動手搬!快呀!」
「住手!」項子忌全身散發懾人的怒氣,他比任何人都在乎尋尋的死活,他不允許有人拿尋尋的命開玩笑。
工人們面面相覷,不曉得該聽誰的,項子忌天生具有領導與指揮的沉著特質,儘管工人們不認識他,但也都被他的氣勢所震懾住。
「發生了什麼事?」
見到邵雍突然出現眼前,眾人紛紛倒抽一口氣,驚呼一聲︰「老爺?」
「你是……」邵雍轉向爭執的焦點人物。
「現下不用管我是誰,尋尋可能被壓在裡面了。」項子忌眼中流露出不容拒絕的堅定。
「我請求您授權給我,搶救工作一切聽我的。」
「尋尋?」邵雍心中一沉,隨即恢復應有的鎮定,望著他焦急但真摯的眼,決定相信眼前這個男人。
「不管你們剛才爭執什麼,現下一切聽他的。」邵雍對眾人宣佈。
搶救工作在項子忌的指揮下很快展開,可是那過程對項子忌而言,卻是無比的煎熬,當工人們陸續被救出,他的心也恍若被刀一寸寸地割著,他不敢去想尋尋最糟的狀況是怎樣,只能乞求老天爺不會對他如此殘忍。
他才剛重獲新生,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從他身邊奪走他最珍愛的寶貝,他不允許!
邵雍一直在旁觀察項子忌。
雖然他也同樣關切尋尋的生死,但眼前這位偉岸出色的男子,以絕對的氣勢指揮全局,並且迅速讓全場的人對他的判斷心服口服,包括他自己。
從邵巡定期的回覆信中,他早已認識這位讓他女兒膽敢蹺家的男人,可現下,他更能相信他絕對是值得尋尋托付一生的人,因為從他恐懼的眼中,他看到了他對尋尋最深切的感情。
就像當年呂翠意被倒塌的砂石壓住全身差點命赴黃泉時,他內心深刻的恐懼是一樣的。
「子忌……」木樁下隱約傳來尋尋的呼喚。
眾人歡呼一聲,立刻加快手腳搬開木樁。
聽見她的聲音讓他如釋重負。項子忌大喊她的名字,才發現一直緊繃的心情,早已化成喜悅的淚水,奪眶而出。
項子忌搬開壓在尋尋腳上的木頭,緊緊抱她在懷中,一刻都不放鬆。
「你的臉怎麼濕濕的?」尋尋愣愣地說,伸手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淚水。
「傻瓜,叫你不要進去,你偏不聽。」項子忌急切地檢查她身上是否有無其他的外傷。
「下次再不聽我的話,我就打你屁股。」
「記得連我的份一起打。」邵雍附和道。
「阿爹?你怎麼會在外面?」
「怎麼?外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嗎?」邵雍打趣道。
尋尋心虛地低下頭去,冷不防整個人被子忌給橫抱了起來,她驚呼一聲,迅速脹紅了臉,她預想過千百種子忌和阿爹見面的情形,但可沒包括這一種。
「敢問這位膽敢抱我女兒的壯士尊姓大名?」邵雍明知故問。
「在下項子忌,懇請允准能抱您女兒一輩子。」項子忌大膽地說,惹得尋尋粉臉更是嬌紅。
眾人一致屏氣凝神將頭轉向邵雍,因為全長安城都知道邵雍以寶貝女兒出名,而此人莫名其妙竄出,且又是這般不合禮數的大膽冒問,沒一個正式提親的程式,一般認為邵雍一定又會出個怪題目來刁難他,他們只等著看好戲便是。
「行!女兒就送你抱了。」邵雍二話不說,爽快答應。
喀喀喀!
四周頓時傳出「落下頷」的聲音,只見眾人紛紛扶住自己的下巴,瞪大了眼,這就是讓長安城內無數富家公子吃閉門羹的邵雍?
然後,眾人又不約而同把目光放在項子忌身上,心裡一致猜想此人家世必定顯赫,也許是什麼皇親國戚之類的,才會讓邵雍心動,答應將女兒許配給他。
「不過,我有個條件。」邵雍說道。
嗯嗯嗯,有條件是應該的,眾人在旁點頭如搗蒜,畢竟對方是皇親國戚嘛!
邵雍拍了拍項子忌的肩頭,認真道︰「我對你還一無所知,所以,你現下得帶著我女兒跟我回家,好好地告訴我你是那裡人、從哪來的?」
更多的喀喀之聲在四周響起,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眾人已經驚訝得忘了去挽救他們可憐的下巴。
邵雍竟將他的女兒嫁給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9 00:19:36
第十章
邀古居裡,同樣兩個忙碌的人影。
一個忙著刺繡,一個忙著在旁遞茶水好生侍候著。
「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不用,謝謝!」
靜默半晌,急切的聲音又問︰「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吃個糕點?」
嗄?好熟悉的對話,只是……忙著刺繡的人好像有點不同。
「小韻,你就別忙了,我回來的這幾天都快被你養成大胖豬了。」尋尋坐在床上,正忙著她不太可能會去忙的事--刺繡。
小韻聞言忍不住又紅了眼。
「還說呢!你一聲不響地就離開家裡,都快把我急死了,好不容易回來了,又差一點送命……」說著說著,小韻又哽咽了起來,尋尋離家這段時間,呂翠意沒哭,她倒是幾乎天天以淚洗面,眼睛都已經哭得可以出來嚇人了。
「我只是腳受傷而已,別說得那麼嚴重,聽起來好恐怖。」尋尋根本不敢把她出去所遇到的一切告訴小韻,萬一她知道她曾經流鼻血、從樓梯上摔下、發燒三天三夜……恐怕會哭到她出嫁還停不下來。
而這次的倒塌,她卡在木樁的夾隙中只被壓到腳,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小姐,你受了傷就要好好休息,我幫你繡就好了,你擱著吧!等一下刺到手怎麼辦?」
「不行,我不能老是要你幫我繡,我現下必須學著繡點東西才行,要不然怎麼嫁人呢?」她甜甜地說,其實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打發時間。
自從她回家以來,她和子忌相處的時間明顯減少許多,她腳受傷不能隨意走動,每次都是子忌來看她才見得到他的面,其餘時間,不是阿爹拉他去討論視察建陵的工程,就是被爺爺纏住下棋,簡直比她還受寵。
對於項子忌的來歷,除了邵巡之外,尋尋只告訴了邵農平、邵雍和呂翠意。
也許是以前從事盜墓事業的關係,很多事情早已見怪不怪,他們除了稱奇之外,倒也沒多大驚小怪,有的只是更加接納項子忌成為家中的一份子,尤其是邵雍,特別欣賞他,這點讓尋尋很安心。
「誰要嫁人啦?」項子忌突然推門而入。
想曹操,曹操到,還恰巧被他聽到想嫁人的話,尋尋羞得連忙低頭假裝刺繡,小韻也假裝咳嗽急急退出房外。
他哈哈大笑,坐在床邊,拉她坐在他腿上,寵溺道︰「別勉強自己了,突然變得這麼文靜,你憋得辛苦,我看得也不習慣。」
項子忌已經不再像剛認識他時那麼嚴肅,整個人變得很輕鬆,自從他一踏進邵家大門,立即嚇哭了把他當成「鬼」的小丫頭後,他已不再堅持梳那種秦朝式的髮髻,只任一頭長髮輕便整齊地束在身後,看起來更加迷人。
「我本來就有文靜的一面,我也會刺繡呀!」尋尋下巴揚得高高的,驕傲地將她有史以來的第一件作品拿給他看。
「你看我繡得好不好看?」
她信心十足地等著他的稱讚,她要讓他明白凡是一個好妻子該會做的事,她也會!
項子忌很捧場地欣賞了半天,才終於點頭道︰「很活潑的兩隻鴨子,可愛!」
「什麼鴨子?」她咕噥道。「人家明明繡的是鴛鴦戲水……」
鴛鴦戲水?不怎麼像!比較像鴨子溺水倒是真的!
項子忌努力忍住笑,怕傷了她的心。
「你想笑就笑吧!憋壞了身體就不好了……」她很認命地收回「得意代表作」,反正她本來就不是刺繡的料。
「天,你的模樣真可愛。」他摟著她,在她臉頰印上一吻,笑道︰「只要是你繡的,我沒有不喜歡的。」
尋尋環著他頸項,滿足地靠在他的頸窩,子忌很會逗她開心。
「你快不快樂?」她柔聲問他,不希望他留下來有一絲勉強與不快樂。
他微微頷首,順手撫了撫她柔細的髮絲,她則像隻小貓似地窩在他身上,心頭漲得滿滿的,他的保證比什麼都重要。
項子忌和衣半躺在床側,低聲和她聊著,享受兩人獨處的悠閒。
尋尋下意識玩著他的衣襟,看著他掛在胸前的圓石。「你的這顆圓石可不可以借我幾天?」
「你要做什麼呢?」問歸問,項子忌還是順手將它從脖子取下,遞到她手中。
「我自有用處嘛!」尋尋舉高它,瞇著眼睛觀察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它本來就是這個顏色嗎?」
「不是。」他搖頭。「虞貞送我時,只是單純的琥珀色,不曉得什麼時候中間出現了像血絲狀的東西?」
尋尋整個人頓時從他身上彈起,驚訝道︰「好巧,我的也是。」
她拿出她的環石與他的對照,偏著頭想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當初為什麼會把它放在嘴裡?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他聳聳肩。「沒有特殊原因,只是因為虞貞要我將它隨身藏好,以免被盜墓者偷了,所以當我在墓裡因飢餓逐漸昏睡的同時,我唯一能想到藏它的地方就是我的嘴裡。」
「難怪……我知道了!」她擊掌喝道,將她在墓室中發現、喚醒他的經過,仔仔細細詳述一逼,最後,她萬分驕傲地下了最後結論。
「原來讓你醒來的關鍵,除了這個環石之外,還有我的血!」
項子忌大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你真是大言不慚!」
「事實一定是如此。」她雙手插腰,宣稱道︰「我的腳雖然受傷,但是腦袋可沒有閒著,最近這幾天我把家裡所有記載有關上古寶物的書籍,全部仔細研究了一遍,再對照我們自己的親身經歷,現下已經有了深刻而獨到的心得。」
尋尋對自己的推論能力很有自信,這是她多年掘墓經驗所訓練出來的「專長」之一。
「哦?願聞其詳。」項子忌知道她就等著自己講這句話,他也索性配合,看她一副準備發表高論的模樣,實在很有趣。
她清了清喉嚨,開始煞有其事地說︰「誠如你所言,我的環石和你的圓石原屬一對,是當年虞貞遇到的那位高人所贈與,所以我推測那顆丹丸只是保你軀體不朽,真正封住你元神的是你身上的圓石,至於我的環石嘛……」她得意一笑,全身膩過去抱住他。
「當然就是為了喚醒你嘍!」
嗯,頗有幾分道理,難怪虞貞一直要他將圓石帶在身邊好好保管,只是……項子忌仍有一絲不解。
「如果環石的功用真如你所言,為什麼當年虞貞不自己試試呢?」
尋尋聞言更加得意,她跩跩地說道︰「這種事一定會有所謂的『命定之人』嘛!始皇的墓設計得很精密,一方面可能是虞貞不知道進墓穴的方法管道,一方面也 可能她知道自己不會是那個有能力喚醒你的人,所以嘍!只有那個環石是喚不醒你的,一定要加上我這個命定之人的血才有辦法。」她越說越佩服自己過人的聰明才 智。
項子忌忍不住又朗聲大笑。「哦!你真是厚臉皮的小天才。」
這是褒還是貶?尋尋眨眨眼,以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
「我的推論都是有絕對根據的,而且確實是在我的血滴進你的口中,沾到了那顆圓石之後,你才睜開眼睛的。」
「萬一,我沒有把它藏在嘴裡,你就不會好奇去扳開我的嘴,我也就不會咬破你的手指頭,如此喚醒我的『重責大任』便無法執行,那你該怎麼辦呢?」
他故意逗她。
尋尋嘟起嘴來,撒嬌道︰「總有辦法的,不管不管,反正我就是那個命定之人,我一定是!」
項子忌抱緊她,下顎摩挲她的頭頂,寵溺道︰「傻瓜,這種事不會有人跟你搶的。」
「當然,因為我本來就是,沒人搶得過我。」尋尋揚首,親吻他的下巴,認真道︰「子忌,你知道嗎?在遇到你的那一天,我曾經在城門外遇到一個會算命的神 秘老人,他曾對我說︰『千年追尋,歲月無情,長尋之物,即將出土。』當時,我一直以為他指的是我即將可以如願地找到一座找了好久的千年古墓,但是現下仔細 想想,他說的根本就是你嘛!」
「這麼說,你也是有高人指點嘍!」他笑道。
她頷首。「很有可能哦!因為那個老人還恭喜我不必再受尋尋覓覓之苦。我想我會生在盜墓家庭無非是為了讓我能找到你,所以我一定真的找你找很久了,也許前輩子、前前輩子就開始了,可能已經找了快要千年也說不定,辛苦的我卻不知道你自始至終都在那裡睡覺……唔!」
他突然低下頭,迅速堵住了她豐富的想像力。
這一吻,不再是發於情、止於禮的親吻,他挑開她的唇齒,狂熾地傾注他所有的熱情。
儘管尋尋的話只是出於她的推測,他卻無比的感動,他相信她確是他命中注定要相遇相知相守的人兒,這般熾烈的情感與渴望,是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
就在情感即將戰勝理智時,尋尋發出嚶嚀聲讓他立刻尋回悄悄溜走的自制力,他喘息粗重地強迫自己放開她,不行,他們還沒成親呢!
項子忌倚在床柱努力平復已被挑起的情潮,尋尋則埋在他懷中。
「子忌……」她輕喚。
「嗯?」
「我想……我和尋兒長得像,恰巧名字也相似……也許我是尋兒投胎轉世也說不定哦!所以才會找你找這麼久……你覺得有沒有這個可能?」
天啊!她還在想這個問題,真拿她沒轍。
項子忌翻翻白眼,決定保持沉默。
※ ※ ※
「啊!」鏗鏘!
靜謐的午後,邵宅廚房裡突然傳來一聲驚叫,接著便是熟悉的「造反」聲。
「小姐……還是放棄吧!你已經努力三天了……」小韻囁嚅道,望著尋尋的「一頭白髮」,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不過是打翻了麵粉。」尋尋認真地揉著麵團,額上薄薄的汗珠和自動黏上來的麵粉水乳交融一番後,已經變得有點……
「水開了,快!快把饅頭放下去蒸。」蘇大嬸指揮著小韻拿蒸籠。
「等一下,我自己來。」尋尋以極快速度搶先拿起蒸籠,她一定要「親手」為子忌做他愛吃的饅頭。
蘇大嬸和小韻在旁直捏冷汗,直到她把蒸籠安然無恙地放在大鍋上,才敢稍稍吁出胸中那口氣。
小韻實在不知道小姐是怎麼了?以前她對女紅或是烹飪之事幾乎毫無興趣,但自她回家以來,當全部的人為了她的婚事忙著打點安排的同時,她整天不是待在房裡刺繡,就是窩在廚房裡做饅頭。
其實這樣的改變也不是不好,只是……唉!
三天來,尋尋在廚房裡的「豐功偉業」,讓她們只希望她能夠盡快成功地做出一個饅頭,然後趕緊遠離廚房,否則待她把廚房給拆了,一家子的人豈不是要喝西北風去了?
「這一籠好像快要好了。」尋尋迫不及待地說道,到目前為止,她製作饅頭的努力,可以說是完全失敗,因為她不是忘了放發粉使得饅頭發不起來就是在放蒸籠時,不小心讓待蒸的饅頭全部下了煮開的滾水裡,成了一大團「麵疙瘩」。
「小……小心。」小韻湊上前幫她把蒸籠蓋子緩緩掀開。
「萬歲!成功了,有一個……兩個……三個,有三個成功了。」尋尋高興地抱著小韻又摟又跳的,一籠十二個饅頭,雖然九個是扁的,只順利發起了三個,但已算是空前的成功了。
小韻和蘇大嬸也同時流下「喜悅」的淚水,她們終於可以將小姐送離廚房了。
「我要趕快趁熱拿去給子忌嘗嘗。」她恍若練了鐵手指般,不怕燙地拿起熱呼呼的饅頭就往盤裡放,看得一旁的小韻直呼心疼。
捧著饅頭穿過迴廊時,尋尋突然瞥見轉角處有兩名丫頭畏畏縮縮不知在討論什麼,一時好奇心大起,遂偷偷移近她們身邊,低聲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小姐?」兩個丫鬟同時驚呼,低頭嚅聲道︰「我們……正在猜拳,看誰比較倒楣,誰就負責把垃圾拿去後院。」
「不過是倒個垃圾,還需要猜拳嗎?我還以為是發生了什麼事!」尋尋笑道。
「可是……」丫鬟們面有難色。
「到底怎麼了,你們幹麼怕成這樣?」見她們的回應,尋尋立即猜到一定又是爺爺在後院搞出什麼奇怪的名堂,否則她們不會這麼害怕。
陪她們走到後院,尋尋隨即明白為什麼丫鬟們會怕成那樣,就連她都快吐了。
爺爺竟然在後院挖了個坑--養起蚯蚓來了。
「本來只有少數幾條,後來越來越多,就變成現下這樣了。」小韻站在離坑口較遠處,對著在坑口旁的尋尋解釋。
「老太爺說養蚯蚓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幫我們解決這些垃圾,可是真的好可怕。」
敢情爺爺還真的很認真地把當時不小心鏟斷的蚯蚓照顧得無微不至。
若只有幾條蚯蚓,她還不會怕,可是從這一窩的蠕動看起來,確實噁心至極,再不離開,她可不保證不會吐出來。
正打算離開時,邵農平不曉得打哪冒出來,手裡還拿了根竹棒,一邊攪和著蚯蚓、一邊對她說道︰「尋尋是特地拿饅頭來餵蚯蚓的嗎?」
「才不是呢!我辛苦了那麼久,才不是拿來餵……爺爺!你在幹麼呀?」見邵農平伸手就要拿她手裡的饅頭,她急得連忙將饅頭舉高。
「這饅頭看起來挺好吃的,給爺爺一個吧!爺爺肚子餓了!」說完邵農平已自己動手。
「爺爺,」尋尋喊。「你不要這樣挑來捏去的,等一下別人都不敢吃了啦!」
「怎麼?有夫君就不要爺爺啦?」邵農平面露哀怨的神色。
「爺爺……」
看著小孫女無比內疚慚愧的表情,邵農平很滿意地選了一個最大的,然後慢條斯理地朝樹蔭下走去,並笑呵呵地對她說︰「等會兒你碰到子忌那小子,記得跟他說他今天還欠我一盤棋。」
可惡!臭爺爺,竟利用他們之間「偉大的親情」去騙取一顆「愛心饅頭」。
※ ※ ※
「啊--我的饅頭。」
邵尋尋大聲哀悼著她的饅頭,搞什麼呀!她才來到正廳門前,就被一個穿著講究、但面色鐵青的年輕人給撞個正著,手裡捧著的饅頭有一個不幸滾出盤外。
「我怎麼這麼倒楣呀?」尋尋心疼地撿起那顆摔滾落地的饅頭。
「有沒有搞錯?倒楣的是我,碰上一家子怪人,真是自找罪受,沒事跑來提什麼親?」那個年輕人對著一個「灰白」髮色的尋尋沒來由地發一頓牢騷,最後還丟下一句︰「簡直是莫名其妙!」隨即揚長而去。
尋尋才真是莫名其妙,一頭霧水地搞不清楚狀況。他撞掉了她的饅頭,她還沒要他道歉,他倒先責怪起她來了,這裡是她家?!
「怎麼樣?有沒有撞傷?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子忌從正廳裡出來扶起她,順便拂掉她額上的「麵粉疤」以及滿頭的麵粉。
進了正廳,向正位上的邵雍和呂翠意請安,尋尋才吶吶地問︰「他是誰呀?」
「來提親的。」呂翠意帶著笑意答道。
「提親?我都快嫁人了,怎麼還會有人來提親?是哪家的公子?消息這麼不靈光。」
小韻在她身後悶笑。
「他是宋家的長公子。」邵雍答道。
「宋家?哪個宋家?沒聽過!」對那些來提親的,她從來沒搞清楚過。
小韻忍不住又嬌笑出聲。「小姐,宋家大少爺在長安城內也算是個知名人物哦!因為聽說他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提親成功過。」
「哦?那麼問題一定出在他本人身上。」尋尋點頭道。
「也不是說他不好,就是運氣比較差了點。聽說一年前,他曾經去向一戶人家提過親,對方家長也很滿意,誰知女孩不願嫁他,離家出走,下落不明。結果前一陣子,那個女孩回來了,卻已在外地嫁了人,這件事到現下還有人會拿出來取笑他一番呢!」
小韻又補充一句︰「因為聽說那女孩嫁了個富可敵國的大食人。」
「真的?」尋尋的同情心又犯了。「好可憐,難怪剛才他會那麼生氣,因為這回他又踢到鐵板了。」
項子忌一把摟住她,吃醋地道︰「不可以可憐他。」
「是呀,就算沒有子忌出現,他不太可能會當我的女婿,我剛才只不過問他死後會想用什麼材質的棺柩,他就嚇壞了……」
「爹,你每次都問這種怪問題,他們不被你嚇倒才怪。」
「嗄?子忌就不會呀!而且我問的問題和邵家的事業息息相關,有何不妥?」邵雍是越看這個女婿越滿意,已經巴不得女兒快點嫁他了。
「我自己挑選的夫婿當然與眾不同,而且絕對有能力協助阿爹處理邵家的事業。」她與有榮焉地以一隻手挽著項子忌。
「你們父女倆也不知道要含蓄點,幸好子忌已是自己人,否則豈不看笑話了?」呂翠意滿懷笑意地輕斥他們。
「對了,巡兒是不是還在洛陽?尋尋都已經回家好一陣子了,他怎麼還不回來?」
「果然!大哥是你們派去跟蹤我的。」尋尋衝口而出。
「廢話,否則早在半路就派人把你帶回來了,哪還有機會讓你去洛陽玩一圈。」邵雍道。
「巡兒到底在忙些什麼?難道他不準備回來參加自己妹妹的婚禮了?」
呂翠意顰眉微蹙,惹得邵雍趕緊趨前安慰一番。「沒這回事,好像是正在幫忙抓什麼掘墓大盜的事。」
「啊--」尋尋突然驚叫一聲,想起那個「沒有職業道德」的掘墓大盜。
「怎麼了?」呂翠意問。
「沒……沒什麼。」阿娘不知道她在洛陽看見屍體的事,她不想讓她擔心。
呂翠意幽幽一歎,邵巡一向是個熱心的人,但要讓他乖乖待在家裡處理邵家的事業,簡直比登天還難,本來她和邵雍還擔心邵家的事業若落在尋尋身上,會不會太吃力了些,不過現下他們全都安下了心,對建陵之事,子忌甚至此邵雍還在行,由他接管是再適合不過了。
想著想著,呂翠意的視線突然被尋尋手上的饅頭吸引。「這就是我們尋尋做的饅頭嗎?看起來好像很成功的樣子。」
說到這個,她忍不住就傷心,辛辛苦苦做的饅頭,才成功了三個,被爺爺吃掉一個,一個掉到地上,現下只剩一個了。
「太好了,爹娘先嘗嘗看。」邵雍故意拿走碩果僅存的饅頭,二話不說便剝了和親愛的妻子分著吃,還一邊偷偷欣賞女兒不捨的表情,他們豈會不知道女兒的心思?
尋尋簡直快哭出來了,這些饅頭本來是要做給子忌吃的,結果他卻一口也沒吃到。
「我也來嘗嘗。」子忌拿起另一個有點沾土的饅頭。
「不行,那個髒了。」尋尋連忙搶了回去,她可不要他拿自己的肚子開玩笑。
「皮剝掉就可以吃了,你辛苦做的,丟了可惜。」他體貼道,天知道他已經有點吃怕了饅頭,但那是他可愛小妻子的愛心,他忍痛也得把它吞下去。
尋尋一臉幸福地看著他吃下饅頭,既然她的夫君那麼愛吃饅頭,她就要為他做一輩子的饅頭,讓他百吃不膩。
嗯,就這麼決定!
※ ※ ※
「這面牆到底是怎麼打開的?我到現下還是沒有搞懂。」尋尋問,她前兩次來這裡,都是誤打誤撞的。
「敲對位置它就開了。」項子忌在那面畫有他自己畫像的牆上,大約是在眼睛位置敲了一下,整面牆果然應聲而開。
「原來!」她讚歎道,跟著他走進通道,來到那間放滿簡牘與石棺的墓室。
「好了,你現下可以說明為什麼硬要我帶你再來這裡的原因了吧?」項子忌習慣性捏了捏她的鼻子。
尋尋神秘兮兮地繞了石室一圈,才緩緩地道︰「你說過娶了我之後,你要親手毀掉我們進來的那條通道,以防止被別人發現,進來這裡。」
「沒錯!」
「這是不是代表以後想要再進來這裡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她又問。
「根本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這裡當初會被你發現,已經是很不可思議的了。」
「那麼,要進去始皇的地下陵宮……」
「就算進得了任何一個陪葬的墓穴,也別想找得到進去始皇地下陵宮的入口。」項子忌截斷她的話。
「很好,這樣我就放心了。」她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到底在賣什麼關子?」
「你別急嘛!」她摸了摸他的面頰,安撫道。「我只是要藏這個。」她從脖子上取下她的環石和他的圓石。
「你要藏它們?為什麼?」他訝異道,接過那對環石和圓石。
她整個人貼著他,摟著他的腰,問道︰「最近你有沒有發現有幾天精神狀況會特別不安,甚至會有想要昏睡的感覺?」
項子忌無法理解她為何會問這個怪問題?但他思索了一會兒,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好像有一點。」
她再度點頭。「那就對了,問題就出在這個石頭上面,我發現我的環石雖然助你重生,但你的這顆圓石對你更是重要,你只要離開它超過一段時間,很可能就會重新回到假死的狀態,所以你必須隨時將它帶在身上。」
「可是這幾天它都在你身上,我不也都沒事。」項子忌懷疑道。
「沒錯,當它不在你身上,而又能讓你保持正常的狀況,只有一個方法,就是要像這樣將它嵌在環石中間。我已經試過了,每次當我將它們分開一陣子後,你的精神狀況確實就會變得很不好,然後我就會趕快將它們重新嵌回。」
「你拿我的生命開玩笑?」項子忌第一次露出吃驚的表情,不敢相信他聽到的。「萬一我怎麼了,看誰娶你?」
尋尋捶他的胸膛,無辜地道︰「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人家也是為你好,你應該慶幸我有了這樣一個大發現,我們以後要走的日子還那麼長,萬一有個閃失,譬如石頭被偷了或怎麼了,那該怎麼辦?」
「所以你認為要把它藏起來?」項子忌緊抱住她,雙手在她背後游移,虧她想得出這些。
「可是你一沒有了環石就會生病……」
「哎喲!那個純粹是碰巧,我那天淋了雨,記得嗎?總之,我們就這樣將環石和圓石嵌在一起,藏在一個極隱密的地方,我想來想去,好像只有始皇的地下陵宮最隱密,不會有人進得去。」
她抬起頭來,得意道︰「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這件事的嗎?」
「什麼時候?」
「就在秋娘那裡,你將圓石當掉的那次。」
他揚眉。「嗯…… 果然是個聰明的小天才。」
「你會答應把它拿去放在始皇的地宮裡吧!」她因他的誇獎而更加信心十足。
項子忌盯著她半晌,微笑道︰「這次就依你,但是我不能帶你進地宮,你只能在這裡等我。」
「可是……」她本來想趁這個機會進去看一看史籍中曾記載的始皇地宮是啥模樣的。
「答應我!」他的語氣不容反駁。
「好嘛!」她心不甘情不願。
※ ※ ※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他才從地宮中出來。
尋尋本來想偷偷跟在他後頭進地宮的,誰知他在另一間石室裡一個閃身,人就不見了,任她如何找,就是找不出入口的密道。
等他出來時,她早已經放棄尋找,一個人坐在墓室裡想著如何讓他補償不讓她進地宮的方法。
「你已經放好了?」她問。
「保證不會有人發現。」
「很好。」她突然往前賴在他身上,臉上倏地出現一抹頑皮的笑容。
「我本來想要就此收手,從此不再挖墓,但是現下我改變主意了!」
「什麼意思?」項子忌有不好的第六感。
「我聽說有一個漢代的將軍墓很有看頭,我要你陪我去,算是你不讓我進地宮的補償。」
「這…...」項子忌進退兩難。
「你一定會很有興趣的。」尋尋老神在在地從背袋裡拿出一卷簡牘給他。
「我就是研究這卷竹簡上的資料,才找到這個墓穴的,如果我沒認錯筆跡的話,它是你寫的。」
「你從那裡找到它的?」這確實是他寫的,可是當年他是交由他最要好的朋友保管的,莫非……
「就是那個將軍墓,怎麼樣?想不想去看一下呀?」她笑得挺賊的。
他不得不承認她又正中他的弱點了,他確實很想去探望一下老朋友……
「可以,我陪你去,可是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竹簡必須交給我,我要將它毀掉,以免它又流傳出去。」
她簡直就是作繭自縛嘛!
尋尋依依不捨地將竹簡乖乖交給他,心中雖然覺得可惜,但是子忌說得對,萬一簡牘流傳出去,有人因此找到始皇的地宮入口,偷走了他們的環石,那可是會出人命的耶!子忌的命!
就這樣,他們兩人不但燒了竹簡,更親手毀了通往墓室的入口。
那間隱藏在雜草叢生之下的狹小石室,在外人看起來,它依然像個不起眼的小儲藏坑,事實上,它確實也成了名副其實的小儲藏坑,人們不會知道這裡曾經有過一條通道,可以通往秦始皇神秘的地下陵宮。
就算卸下這裡的每一塊石板,也不會再發現任何通道通往別處,就算有通道,也只是小土撥鼠挖的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19 00:19:50
終 曲
成親日當天,邵府熱鬧非凡。
長安城內上自皇親國戚,下至一般市井小民,幾乎全聚集到了邵府大宅。
只可惜新娘蓋著頭巾,眾人無緣一窺傳說中的美人,因此,那器宇軒昂、偉岸不凡的新郎倌便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邵家一直給人很神秘的感覺,沒想到他們所挑選的女婿更是神秘,別說是他的身世來歷,連他的名字都沒人知道。
眾人一致得到同樣的結論,或許就是要這樣的人,才能夠成為邵家的女婿吧!
其實不只是女婿,連邵家媳婦的人選都很神秘……
邵雍從來不覺得自己的一雙兒女那裡像他,但就男婚女嫁這點,他們倒是完全遺傳到他。
想當年,他出門遠行,帶回了呂翠意,並且執意娶她,現下,不但尋尋出門一趟尋到一個女婿,連邵巡都在婚禮當天,突然帶著一個「尼姑」回來,並且宣佈要娶她為妻,這……這實在是太令人震驚了,邵雍第一次深深體驗到邵農平當年為人父親的心情。
至於邵雍是否答應這門婚事,嘻,你說呢?
不過邵雍的震驚可不會這麼輕易結束,因為他最寶貝的女兒在成親後,竟又帶著他最引以為傲的女婿「離家出走」--
人說洞房花燭夜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對尋尋和子忌而言,時間確實相當寶貴。
當所有的人都還沉睡在夢鄉,他們這對新婚夫妻卻像作賊一般,偷偷收拾行李,趁天未亮,兩人各騎一匹馬悄悄離開了邵家大宅。
「就算要離家遠行,也應通知所有的人後再離開才是。」項子忌皺眉道,他一向是個做事嚴謹、有條不紊的人。
「就是不能讓阿爹知道,他一定不會允許的。」尋尋知道,一旦子忌正式成為邵家的女婿,他會因忙於建陵事業而沒有時間陪她出遠門,她同時也沒什麼機會再去挖墓了,所以,她得趁邵雍來得及阻止以前,再做最後一次的挖墓之旅。
「我真不懂,為什麼要陪你做這種事?」
兩人併騎到了城門口,尋尋開口問他︰「你會不會後悔娶了我?」
「傻瓜!」他咕噥道。
「如果我不是長得和尋兒那麼像,你當初會不會理都不理我?」
項子忌突然拉韁急停,深情在他眼底流轉。「你是你,尋兒是尋兒,我愛的是你。」
尋尋側過身,橫過兩匹馬之間的距離,伸手拉下他的頸項,深深印下一吻。
「黃土埋去千載日月,而日月不死;巨石封住萬般思念,但真愛永存……呵呵呵……」一個老人正喃喃自語地從城門邊晃來,停在他們面前懇求道︰「兩位算個命吧……我很餓了……」
「當然,當然。」尋尋已認出這位老人,連忙下馬掏出錢塞進老人手中,她早就想再見到他了。
老人收了錢,緩緩說道︰「藏好了該藏的東西,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恭喜姑娘順利找到屬於自已的幸福。」
尋尋點點頭,對他的話似乎有些明白,他指的應該是環石的事情,但她還是忍不住追問︰「敢問我和夫君的姻緣如何?」
「姻緣自有天注定。」
老人又像先前一般呵呵兩聲後,喃喃自語著離去。「前世無緣相守,今生共結連理……難得難得……」
他的話讓尋尋很感動也很安心,她爬上馬背,對項子忌道︰「瞧!我也許真是尋兒投胎的哦!」她深深覺得她就是尋兒。
項子忌輕撫她的粉頰,柔聲道︰「不管你是不是,我對你都是一樣的。」
他明白,就算尋尋真是尋兒投胎轉世,那麼她也是一個蛻變後的尋兒,不再是當年那個逆來順受的尋兒,而是勇於追求自己所要的尋兒。
千年情緣,他注定要被她所牽絆,一生一世。
「我們走吧!」
離去前,尋尋和項子忌不約而同回過身去,卻發現在寬大筆直、沒有其他叉路的大道上,早已不見老人的蹤跡。
襯著日出前的薄霧,老人就像平空消失般的不見了,好神奇!
尋尋和子忌面面相覷。
「他果真是特來指點我們的神仙高人。」尋尋感動地說道。
子忌朝她點點頭,兩人隨即策馬離去,在旭日東昇中,踏上了他們尋友挖墓之旅……
待揚起的塵土逐漸落定。
一抹佝摟的身影才緩慢從大道旁的水溝中爬出……
「唉!人老了,眼睛也不中用了,老是看不清楚路。」
老人再次喃喃自語,蹣跚著離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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