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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喬安 -【騙世天女】《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1 00:16:08     標題: 喬安 -【騙世天女】《全文完》

騙世天女-喬安

她和弟妹們不過是想圖個三餐溫飽,怎知名氣愈來愈大,
竟成了眾人眼中的「降世天女」!
現下可慘了,連火燒山都要他們作法祈雨來滅火!
天啊!她哪裡有這等本事?
唯今之計,便是溜之大吉,但一切似乎來不及了?
他們終究還是被村人給「請」上了山,一家子也只好硬著頭皮,做做樣子,
然而,不知是老天爺厚待,還是怎麼著?竟讓他們歪打正著,祈雨成功!
一夕之間,他們姐弟妹四人紅遍大街小巷,最後甚至被召進宮替病危的老皇帝祈福!
完了!這回要是弄不好,可是會被砍頭的,此次她還能幸運的創造「奇蹟」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1 00:16:24

第一章

  禍水咒──巍峨的天徽山,是天徽王朝人民最敬崇的聖山,在其中一座最險峻的峰
巒之上,此刻立著一條修長的紫色身形。

  他,南宮魁,睨看著崖下的生靈萬物,而腳邊則有五名下屬,頭也不敢抬地拜服在
他身後。

  「看來,為了建立屬於我的南宮皇朝,必須佈下禍水咒!」看得出來人民甚為支持
天徽皇帝;若要推翻天徽王朝,自然得由他這種傳奇人物方能為之。

  「主子?」其中一名下屬射日大膽地仰頭一望。

  「是該啟用禍水咒了。」南宮魁微笑道,他有著滿頭銀亮白髮,卻生著一張可愛的
童顏;自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竟詭譎妖異地彷彿會攝人心魂一般。

  「主子要下禍水咒?!」射日癡迷地凝視著他,唇角卻不以為然得掀起道:「何必
多此一舉,只要主子登高一呼,便可輕易奪下王朝、渡化眾生、讓天下昌盛,根本不需
耗掉自身功力,多此一舉下此咒術。」

  禍水咒,此乃至陰至寒至毒至險之五行術法;中咒者,死劫難逃。

  「射日說的對,只要主子登高一呼,便可稱霸天下。」另外四人齊齊拜服,他們都
是南宮家族最忠心的死士,對於主子想篡奪天下的偉大野心誓死相隨。

  一陣狂風驀地襲來,將披在南宮魁身後的白緞髮絲吹得宛若毒蜘之網。

  南宮魁幽幽一笑。「我不得不下此咒,根據我的卜算,天徽王朝內有四道嚴重關卡
阻礙了我的皇帝路。」南宮魁猶言笑晏晏,他接續道:「這四個人物可是天徽王朝上下
臣民最倚賴的神祇,亦是支撐王朝存在的擎柱,只要他們在世,便是禍患──」

  即將坐上皇位的太子皇別,挾著天子命,聲威正隆,定是他登基的阻礙。

  手持斬惡玉令,受到百姓擁戴的神捕皇凌塵,更是必須除掉的心腹大患。

  江湖人士最懼怕的神秘殺手齊晞,行蹤飄忽,卻能號令綠林,絕不能輕忽。

  能將世間變化更替看在眼中的神算上官界,若不剔除,大業定成就不了。

  「我不信,只要主子您扳一扳手指頭,任誰都抵不過您。」射日堅持道。

  南宮魁輕蔑一笑。「射日,你深深相信這四個人不是我的對手?」

  「不是,他們當然不是您的對手,我的主子才是天下第一人。」

  「當真?」

  「射日願以性命起誓,倘若這四人膽敢阻擋主子登上皇位,我願身先士卒去毀滅他
們。」

  「是嗎?!我現在正想借你一用。」霍然,南宮魁攫住射日的手腕。

  「主子?!」

  「我要你的鮮血來佈法,我將製天災、降人禍、下毒咒、啟心魔,讓維護天徽王朝
的四大擎柱喪命在我的咒法之下,徹底根除障礙。」童顏般的臉孔閃爍著陰陰笑意,然
而攫住射日手腕的大掌卻一使勁,他的腕骨頓時斷裂。

  射日的容顏除了比白雲更沁白之外,連哼都沒哼一聲。

  「射日,既然你敬我為天,甘心成為我的部屬,那麼現在就是你奉獻出忠誠的時候
了。」南宮魁捧住射日的臉,憐惜地望著他。

  汗珠不斷流下玉面,然而極度的喜悅卻從胸臆間擴散出來,他狂喜啊!能被高高在
上的主子賦與任務,並且如此被看重,這不是南宮族人可以隨意獲取的殊榮。

  「主子,您是世間唯一僅有的奇才,我甘心任您擺佈。」

  「好射日,憑你這席話,功勞簿上會記你一筆。」

  他最敬仰的天人竟願意記載他,射日喜悅得渾身都打起顫來。「謝謝主子,今晚的
恩寵將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分。」

  「很好,那麼你去吧!」一條極細的銀鍊倏地從南宮魁的袖口內竄出來,勾住膜拜
在地的身軀,銀鍊捲住他的腰身,只見射日飛起,接著宛如一只失控的紙鳶,飛往粗大
樹幹上,砰地一響,他整個人被重重甩上樹幹,而後又狠狠地落在雪地上。

  霎時──鮮血染紅了雪地。

  橫倒在雪上的射日,臉上帶著微笑,玉頰緩緩流下兩行晶瑩珠淚,那是歡喜的淚水
,無怨亦無恨。

  「乖孩子。」南宮魁滿意地稱許後,旋即又射出銀、黑、綠、紫四把匕首,匕首猶
如四隻靈活小蛇,沾染到雪地上的鮮血後,立即吸食血精──接著他收功、抄回匕首、
閉上眼、施唸起最殘忍的禍水血咒!

  「無心、無意、無魂、無夢──」南宮魁幽魅地喚道。

  一直拜伏在旁靜候指示的四名黑衣人立即跪向前去。

  「拿著。」蒙上氤氳血光的四把匕首,分別插在四名黑衣人跟前。

  「聽好,用這把匕首割下皇別、皇凌塵、齊晞、上官界等人的首級。」

  「是。」

  「記住!就算砍不了這四個人的腦袋,也一定要欺近他們的身邊,無論如何一定要
讓他們見血,如此咒法才能啟動。」最惡毒的禍水咒,會讓那四個人遭逢必死的災禍。

  「吾等遵命!」

  「七月初七返回神龍天塹覆命。」南宮魁溫笑道。

  四人一顫,重重拜服、叩首。「吾等必不負使命。」

  他點頭,道:「去!」手一揮,四名黑衣人散開,各自尋找主子的對頭敵人。

  南宮魁掐指又卜算了一卦,詭異的容顏有著勝利在望的狂妄。

  「禍起、咒下、人滅,七月七日一到,天下將歸我所有!」南宮魁傲慢地呢喃著,
靜候他的部屬釀製一場猩紅淒豔的人間禍亂……「鬼……魔鬼……」

  發顫驚恐的低喃,連同一陣陣啜泣,在寒夜的森林中迴盪,益發顯得淒邪。

  穿越暗林深處,隱約見一抹傴僂無助的身影,蜷跪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前,雙手不
停拍打門板。

  「求靈姑,救命……救命呀!」老婦人使盡全身之力,拚了命喊道。

  而她身旁的男孩則雙眼呆滯、面無表情地以一種極不自然的驚恐語調,喃喃重複著
同樣的話語。「鬼……魔鬼……魔鬼殺人了……」

  老婦人驚懼地看著面色慘白的男孩,心頭一急,立刻又朝著小屋泣喊:「靈姑、神
君,救救命!救救我孫兒一命呀──」

  餘音未歇,小屋裡驟然亮起燭光,隨著陳舊的門板嘎聲開啟,霍然出現兩張一模一
樣的清俊面容。

  「發生什麼事?」相同的嗓音,發出相同的疑問。

  「求神君,救命啊!」老婦人淚流滿面,朝前來應門的兩名少年拚了命跪拜。

  此時,屋裡驀地傳來老婦人滿心盼望的聲音──「請婆婆先進屋再說。」細緻甜凝
的女音,彷彿就要幻化在風中似的,輕柔淡緲。

  點了點頭,兩名少年互換眼神,隨即領人入屋,並手腳俐落地闔上門板。

  小屋裡,燭光暈暖,跳動的火簇中,輝映出一抹纖纖身影,在雪白紗幕的遮掩下,
顯得聖潔非凡。

  「您是……」紗簾後的女子頓了頓,緩緩低下頭,似在沈思又像冥想,半晌,才又
道:「西村的……古婆婆?」

  「正是、正是。」老婦人如見救星般撲跪上前,不停磕頭道:「求靈姑一定要救救
我唯一的孫子呀!」

  「您孫子是……」清靈的嗓音再度遲疑了下。「阿……力?」

  老婦人瞪大眼,對於靈姑的「一語命中」,心裡不由得好生佩服,連忙拜服道:「
沒錯、沒錯,就叫阿力。」

  有希望了!她的孫子有救了!

  這三位一年前才出現在他們村裡的靈姑與神君,不但能卜卦占命,更會治病驅邪,
村人受其恩澤者眾,無不將他們視為真菩薩、活神仙。瞧!不過是初次見面,即能一語
道出她祖孫倆的來歷,單憑此等靈力,她便深信──唯有靈姑,才能喚醒她唯一的孫子


  「鬼……魔鬼……」

  不受控制的驚恐低喃持續漫佈整間屋子,羅帳中的女子幽幽嘆息,輕問道:「他這
失魂的模樣,有好些天了吧?」

  「已經三、四天了。」古婆婆點頭,傷心道:「這孩子平常雖然魯鈍,但還算勤快
。前幾天他上山檢柴,遇上風雪被困一夜,也不知當晚是撞了什麼邪,回來後就變得癡
癡呆呆的;今兒個更糟,一直這樣胡言亂語著。」

  「他看起來應是受到驚嚇。」又是一聲幽嘆。

  「可我怎麼都想不透,到底什麼樣的東西會讓他嚇成這樣?!」古婆婆以額叩地,
又磕了個響頭。「請靈姑明示吧!」

  「這……」被尊為靈姑的女子驀地垂首,欲言又止。隱隱中,帷幔後似乎傳來紙頁
翻動的摩擦聲。

  此時,先前應門的兩名少年突然戴上一黑一白的鬼面具,一左一右地圍住古婆婆,
似吟又唱道:「無須憂,無須愁,天徽山神出,惡鬼不敢留。」

  咚──咚咚──鼓聲驟起,黑白鬼面如兩道疾風般飛快竄至古婆婆的孫兒面前,一
人擊鼓跳乩,一人舞劍伏魔;小屋內燭光閃動,在牆面、地上、紗幕間,幻映出重重疊
疊的身影,一化十,十化百,穿插交錯,如幻似真。

  咚咚──咚咚咚──伴隨越來越急促的鼓鳴,黑面少年高執起手中的沙魚劍,高喊
道:「降神咒起──」

  他劍尖一劃,弧形的鋒勁瞬間捲起雪白紗簾,赫見一位五官粉雕脫俗,卻披洩著一
頭銀白髮絲的少女。

  「鬼……魔鬼啊!」

  原本失了魂的阿力,在乍見白髮少女後,突然發狂驚叫,連退數步欲奪門而出。

  「惡鬼即出,別給逃了!」白面少年喝道,隨即和黑面少年兩路包抄。

  而乍見孫兒發起狂來的古婆婆,一時之間也慌了手腳,只能無助轉向眼前那雪白聖
潔得不似凡人的絕美少女。

  「求靈姑救救命!別讓惡鬼賴住我孫兒呀!」古婆婆匍在少女跟前,痛哭失聲,至
深的祖孫親情,令人動容。

  暖暖的霧氣不由自主地在眼底凝結,白髮少女傾身向前扶起老婦人,輕聲保證道:
「別慌,我們會有辦法的,您先起來。」

  古婆婆在靈姑的攙扶下感激起身,霎時,小屋裡爆出更尖銳的一聲狂叫──「別碰
我婆婆!」

  發狂的男孩奮力掙脫兩名少年的箝制,並衝上前撞開少女,拉住老婦人就要回身逃
跑。

  「阿力……你認得婆婆了?!」古婆婆激動地反抱住男孩。

  連日來,她寶貝孫兒總是失魂落魄地未正眼瞧過她。現在,會開口認人了,豈非天
降的奇蹟?!

  這一切,都該感謝靈姑啊!

  「謝靈姑、神君救命之恩。瞧!阿力會認人了,他會認我這老太婆了……」古婆婆
含著淚,緊摟孫兒還不忘拚命鞠躬道謝。

  「婆婆,您別靠過去……小心她的袖裡有銀鍊……會殺人的……會殺人……」阿力
雙臂護住老婦人,全身發顫地直瞅著白髮少女,彷彿她是前來索命的地獄之女。

  屋裡氣氛凝窒,沒有人知道男孩何以突然冒出這一段「控訴」,但他明顯懼怕白髮
少女,卻是不爭的事實。

  「阿力別怕哦!靈姑不是什麼魔鬼,她是來幫咱們把惡鬼趕走的──」古婆婆輕拍
著男孩的胸膛安撫道,求助的眼光同時掃向屋裡的三個人。

  「婆婆說得極是──」少女緩步上前,玉嗓輕哄:「瞧!我袖子裡頭並沒有什麼銀
鍊──」為了爭取信任,她輕揚手臂,甚至還用力地甩動雪白的袖袍。

  是的,確實沒有銀鍊!

  正當古婆婆安心呼了口氣,準備看孫子有何反應時,突然「啪」的一聲,一把亮晃
晃的匕首從少女袖口裡順勢滑了出來,觸目驚心地平躺在眾人視線內。

  「啊──」

  阿力驚恐萬分,顯然受到更駭人的刺激,戒懼的眼中充滿死亡的陰影。

  「刀……刀……會吸人血……會殺人……婆婆,咱們快逃……快逃啊!」阿力震悚
道。蠻勁一發,馱起古婆婆便發狂地衝出門,鬼面少年見狀反射性追出,而少女略顯無
奈地嘆了口氣,拾起地上的匕首,只能舉步跟上。

  豈知前腳才剛跨過檻,忽地,一陣陣的悶轟劇響,由遠而近,天地共鳴,彷彿就要
奪人心神似的震耳欲聾。

  「什麼聲音?!」兩名少年大喊道,同時拿掉臉上的鬼面具,抬頭環顧穹蒼。

  穿越樹林的夜風迎面襲來,夾著一股不尋常的熱,一陣狂過一陣,幾乎讓人難以站
立。

  「瞧!」少女伸手指向東方天際翻湧的雲層,雪緞般的髮絲亦隨風揚舞。

  暗夜的天,是魔魅般的詭紅。倏地,一團火球破雲而出,如天神降怒般地劃過天頂
,重重墜擊在遠方的天徽山脈。

  轟隆劇響,大地震動!血紅的火舌爆烈翻捲,迅速吞沒整個山頭。

  「這……怎麼回事?」手持白色面具的少年呆瞪著遠方熊熊火焰,喃喃道:「我們
剛才……沒有……唸錯咒吧?」不然,怎會天神降怒呢?!

  「是隕星,隕星降臨……」白髮少女說道。她曾在古書中見過類似的記載,但……
隕星直接撞擊天徽王朝的龍穴命脈,感覺似乎……很不祥!

  「我說是天神降怒才對!」一旁拿著黑面具的少年另持己見道。

  看著一道道細碎的火雨,接二連三從天而降,三人同時沈默下來,也都迷惑了起來


  是隕星降臨?或天神降怒?說真的,他們並不清楚!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種
恐怖的異象,怕是一輩子難遇一次吧!

  滔天火焰,染紅黑色夜空,並且不斷肆虐蔓延。就在三人震撼於眼前所見之際,身
後突然傳來一聲稚嫩的泣喊。

  「阿姊……」小屋門前,立著一抹嬌小圓滾的身影。「二哥……小哥……」

  「汝兒?」白髮少女驚覺回頭,連忙奔上前去。「怎麼?被嚇醒了?」她摟著小女
孩柔軟圓潤的身軀,心想方才的轟隆劇響,想必嚇著了睡夢中的小妹。

  「我作了一個好可怕的夢……」五、六歲的小女娃哭得抽抽噎噎,手裡卻不忘緊抓
著一只小龜殼。

  「什麼夢?說出來聽聽,就不可怕了。」少女從懷裡取出純白手絹,替小妹拭去頰
上的淚。

  小女娃吞了吞口水,煞有其事地說道:「有火……好多火……啊對,就像那樣!」
她突然指向對面山頭的熊熊火光。

  「別怕、別怕!」朗白少年露齒一笑,將白色面具蓋掛在小女娃手中的龜殼上,騰
出雙手一把抱起她,道:「那是小哥剛才唸錯了咒,所以火球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


  「唸錯咒?」小女娃歪斜著腦袋,疑惑地看看少年,又看看遠方的火焰,然後天真
地點點頭,道:「那麼小哥下次要小心點!別再唸錯咒,嚇死汝兒和小龜了。」小女娃
撒嬌地環住少年的頸項,並將臉埋進少年結實而溫暖的肩窩。

  「好好好,小哥會小心的。」

  「外頭風大,先進屋去吧!」少女撫著小女孩的烏黑髮絲說道,眼睛不自覺地又瞄
了下火紅的天徽山,不曉得為什麼,她心頭老是浮現一股莫名的不安。

  而看著眼前已「轉移目標」的三人,另一名少年則忍不住翻翻白眼,咕噥了句。

  「進屋之前,請容我提醒你們一句──」

  話一出,正要進屋的三人同時停下腳步,狐疑地回過身來,少年點點頭,不耐地甩
了甩手上的黑色面具,指向黑暗樹林的彼端,宣佈道:「不管有沒有唸錯咒,重要的是
──古婆婆他們還沒付錢就已經跑了!」

  ※※※

  跑,絕不是問題。

  但如何在無月的夜裡、黑漆漆的林間,跑得迅速、跑得正確、跑得不落痕跡,那肯
定就是一門高深的功夫了。

  偏偏,他就是如此身手不凡!

  儘管他是胖了點,外加年紀大了點,但好歹他的武功也是數一數二的。

  老人奮力騰身飛步,略顯胖碩的身軀如風般在林間穿梭。轉眼間,已來到一間陳舊
的木屋前。

  打了聲暗號,在獲得屋裡人的回應後,老人立刻閃身入屋,並反射性要行屈膝跪禮
;此時,屋裡的男子突然舉手制止,示意他起身說話。

  老人無言叩首,起身看著映照在燭光前的孤挺身影,遲疑了下,才道:「見到『他
』了?」

  「見到了。」

  「『他』……說了什麼?」老人緊繃起來。

  「要我們去殺人。」黑衣男子的眼中泛起一道冷光。

  「殺人?!」老人吃驚!「難道……」

  黑衣男子緩緩旋過身,從懷裡取出一把閃著奇詭銀光的匕首,冷峻的臉上閃過一抹
輕笑。

  「『他』要我去殺皇太子。」

  「皇……皇……皇太子?!」老人失聲吶喊,先是怔愣住,但隨即就像聽到天大的
笑話一般,不可遏抑地狂笑起來。「『他』是瘋了不成?竟然要你去殺皇太子?!」

  「『他』是瘋了,但卻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黑衣男子的眼中不見一絲笑意,因
為他比誰都明白南宮魁是個誓奪天下的狂人。

  老人又兀自笑了兩聲,見苗頭不對,連忙止住笑,認真問:「那……接下來該怎麼
做?」

  「當然是做我該做的。」

  「說得是、說得是。」老人乾笑兩聲,發現自己問了個蠢問題,連忙又忍住笑。

  見狀,黑衣男子反而揚扯嘴角,似笑非笑道:「在『他』眼中,我不過是個名為『
無心』的死士、是助『他』奪得天下的一顆棋子,我永遠不會是任何人,也不具任何意
義,所以……」他頓了下。

  「所以?」

  「所以我決定替他除去『皇太子』。」

  「除去『皇太子』?!」老人再度失聲叫道,兩道白眉扭曲變形,但見男子仍然神
情篤定,他不由得警覺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收斂住笑,男子拍拍老人的肩膀,走向半掩的窗邊,眺望遠方滔天焰火,冷鷙道:
「『他』要皇太子的首級,我就給『他』皇太子的首級,七月初七那天,我相信『他』
會很高興再見到我。」

  聞言,老人的眉毛扭得更加糾結,他無話可說了。

  沈默籠罩木屋,半晌,黑衣男子才望著天徽山大火,開口道:「對了,這場火是怎
麼回事?你查清楚了嗎?」

  哦!這個他就有話說了。

  「關於起火的原因,目前眾說紛紜,有人說從天空掉下一顆大火球,是天神降怒,
可又有人說是山神顯威。總之,現在人心惶惶,大家都怕……都怕……」老人驀地打住


  「怕什麼?」

  「怕……」老人有所忌憚地直瞄著黑衣男子,支支吾吾。「怕是……天徽王朝……


  「王朝如何?」他冷問。

  老人直吞口水。「怕是王朝……滅亡的徵兆!」

  「哦?」男子挑眉回頭。

  「這場火一日不滅,人心一日難安呀!」老人嘆道。

  冷峻的劍眉緊擰著,黑衣男子再度轉身面對遠山大火,沈道:「難道──真是禍之
將至?」

  禍,將至?

  老人一怔,再度無言以對。

  ※※※

  天降災,禍將至,人心浮動。

  沃靈蹲坐在小屋前,雙手托腮,凝望著遠方依舊火紅的天徽山,面露愁色。

  自從當夜那場突如其來的天災異變,天徽山已經整整燒過十個晝夜。

  這場火,來得猛、燒得兇!不但毀了半座天徽山林、融了山頂積雪,更讓原本白雪
紛飛的時節,出現了反常的炙熱。

  沒有雪、不下雨,這場火怎可能平息?!也無怪乎郡府徵召了方圓百里內所有村莊
的壯丁前去救火,卻仍然徒勞無功。

  大火燒得狂肆,人民也只能「聽天由命」了……唉……沃靈忍不住嘆了口氣,低垂
下頭,強迫自己將心思放在研讀膝上那本「淨心咒」上。

  她無能為力,擔心再多也無用啊!

  「阿姊……」屋裡,一句呢噥輕喚,小女娃揉著惺忪的雙眼,從被窩裡爬了出來,
並從被褥下摸出隨身不離的小龜殼摟在懷中,短胖的小腳丫子空懸在炕邊晃呀晃的,然
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沃靈起身,放下手中的「淨心咒」,上前幫小妹穿上外袍。十七歲的她,自幼身兼
母職,早已練就「聽聲辨別」的本領。

  「汝兒,妳昨天又沒穿鞋跑出去戲水了?」她板起臉,擺出大姊的架式。光聽那啞
中帶嘎的嗓音,便可肯定又是著了涼。

  小沃汝跳下床炕,兩腳連忙套進小花鞋裡,然後捧高手中的龜殼,道:「是小哥說
河裡的魚死了,我不相信,所以帶小龜去瞧瞧。」

  「然後妳就順便玩水?」沃靈面不改色道,擰了條熱毛巾幫沃汝抹臉。

  「是小龜……呼……嘻……」

  暖烘烘的毛巾覆上臉頰,小沃汝舒服極了,忍不住又打了個哆嗦。

  「牠想玩水……咯……」她一面認真解釋,一面因為毛巾擦拭耳朵的動作而發出一
陣咯笑。「我怕牠被水沖走……所以下去陪牠……咯,好癢!」

  「我可還沒聽過有溺死的烏龜。」不以為然的手指彈了下龜殼。

  「阿姊別生氣嘛!」沃汝環住沃靈的脖子,紅撲撲的臉頰順勢貼了上去。「我叫小
龜出來一起道歉。」她果真敲著龜殼,稚聲喊道:「小龜、小龜,你出來。」

  見妹妹傻氣又耍賴的行為,沃靈忍不住失笑出聲。「妳已經拖牠『下水』太多次,
牠不想理妳了。」

  沃汝抿著嘴,不死心地又敲了敲。「小龜,你不能當『縮頭烏龜』,快出來!」可
龜殼依然是龜殼,變成了化石還是龜殼。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1 00:16:40

第二章

  噙著笑,沃靈忍不住輕拍小妹肉肉的小屁股,道:「好了,去灶上拿個饅頭吃吧!


  小沃汝咕咕噥噥地一邊敲著龜殼一邊走向灶檯,沃靈則微笑轉身拿起「淨心咒」;
此時,一把匕首突然從她衣袖裡露了出來。

  又來了!

  翻翻白眼,她取出匕首,拿在手中晃道:「汝兒,妳何時又把這東西放進我衣服裡
的?!」

  小沃汝有個怪習慣,就是老愛把匕首往她身上藏,上回也是因為這把匕首突然從袖
裡掉出來,才把古婆婆的孫子阿力嚇了個半死。

  聞言,沃汝停下拿饅頭的動作,從自己懷裡取出另一把較小的匕首,天真道:「妳
一把、我一把,壞人來了才不怕!」說著,還不忘認真比劃兩下。

  「不是告訴過妳,別再這麼做了嗎?」沃靈將匕首同屋裡的作法器具放在一起,並
再三交代。「下次別拿這麼危險的東西出來玩,不然阿姊真要打妳屁股嘍!」

  「可是壞人來了,可以嚇他嘛!」小沃汝仍然很執著。

  「妳怕阿姊碰上壞人,難道就不怕小哥碰上壞人?」一句酸味十足的話語驀地插入
。「怎麼妳就不會把匕首塞給我?」沃求涯一臉不是滋味地站在門邊。

  「小哥是男生,才不怕!」小女娃顯然有自己的想法。

  「偏心的汝兒,下回可別來找我帶妳去抓魚了。」沃求涯故意說道,如願地惹來小
沃汝的一陣恐慌。

  「可是小哥本來就不需要匕首嘛……」她一臉委屈,看起來像是快哭了。

  「小哥是逗妳的,別信他!」沃靈憐愛地撫摸小妹柔軟的髮絲,輕哄道。

  小沃汝拉拉沃求涯的衣角。「小哥別逗汝兒了,再帶汝兒去抓魚好不好?」她圓睜
著一雙無辜的水靈大眼乞求著。

  沃求涯撇撇嘴,滿意地偷笑道:「抓魚當然是沒問題,不過我問妳──還是小哥最
好對不對?」

  「對!」一句狗腿歡呼,兄妹兩人又甜膩膩地抱在一起。

  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屋外傳來,一張和沃求涯長得一模一樣的俊朗面容赫然
出現門邊──「不好了!」

  「嘎?」沃靈驚訝地看著進門的大弟沃求湛,他不是才剛出門辦事,怎可能這麼快
就回來了?

  「我剛才聽到一個消息──」沃求湛低彎著腰,一手扶著門板,一手撐著腰際,又
急又喘道:「聽說郡府大人打算請人作法祈雨,連祭壇都搭建好了。」

  「請人作法祈雨?」沃求涯驚問。「誰?」

  沃求湛喘著氣,抬眼看著屋裡所有人。

  「難道是……我們?!」沃靈和沃求涯同時驚呼出聲。「為什麼?!」

  點點頭,沃求湛說道:「是村人們向郡府大人推薦的。」

  畢竟,烈火延燒十天十夜,人民又驚又怕,大火滅不了,大夥兒都沒轍,再加上天
徽山境遼遠廣闊,如果老天爺執意不幫忙,就算集結再多壯丁也是無用,所以村人們才
會想到祈雨的方法,希望藉助天的力量來化解這場災禍──而誰叫他們又是村人眼中「
無所不能」的「靈姑」和「神君」呢!

  「怎會這樣?現在怎麼辦?!」沃靈方寸大亂,像隻無頭蒼蠅般在屋內踱步打轉。

  祈雨……哦,天啊!她壓根兒就沒想過會遇上這種事!

  沒錯!她是村人滿心信賴的靈姑──她料事如神、有鎮妖除魔的能力、會替人治病
論命……可說穿了,她也不過是在爹爹生前跟著學過一點面相卜卦、了解一些醫理草藥
,其他的「功力」則全靠她兩個弟弟「張羅打點」、「努力營造」,她只要配合著「演
出」即可。多年下來,他們落腳過無數村莊,靈姑、神君之名,似真似假,有模有樣,
倒也沒出過什麼岔子。

  可至於作法祈雨……確實就需要點「真本領」了!而她也必須承認──他們兄妹沒
這能力。

  唯今之計,只能在被村人拆穿之前……溜!

  「看來,咱們只能『老方法』以對了。」沃求涯無奈道,心裡的想法是和沃靈一樣
的。每當他們名氣越來越大,遇到快要罩不住的事情時,便會連夜舉家遷離,找個沒人
認識的村落重新開始。這次顯然也無法例外!

  「那咱們還等什麼?」沃求湛果決道。

  三人立刻有默契地同時散開,以快速老練的身手開始收拾家當。

  反正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心虛偷溜,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是老手,更何況他們已經溜
過不下五、六回了!

  看著三人忙碌穿梭的身影,小沃汝不由得走上前拉住沃靈的衣角問道:「阿姊……
咱們又要搬家了嗎?」

  「嗯。」沃靈一邊將整疊的書籍收進木箱裡,一邊回答。輕描淡寫的態度表明了不
打算跟沃汝詳細說明,反正說了她也未必懂得。

  「可是我喜歡這裡──」小沃汝嘟起嘴,閃亮的雙眸黯淡下來。「這裡有山、有河
、有小魚……」她嚥了下口水。「還有……」

  「還有一座火燒山。」沃靈接話道,蹲下身摟住小沃汝。「汝兒乖,咱們一定可以
找到比這裡更好的地方,相信阿姊好不好?」

  小沃汝偏頭看了沃靈一會兒,然後突然回抱住她,以圓胖的小臉貼上她白皙的面頰
,說道:「其實汝兒也不是真的這麼喜歡這裡,換個地方還有新房子可以住,也是很開
心的。」

  「汝兒……」聽著小汝兒貼心的安慰,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沃靈緊摟著小妹,熱淚
盈眶道:「阿姊保證,一定會努力讓妳過好日子、住好房子,還會買好多好多東西給妳
……」

  「阿姊對汝兒真好。」沃汝開心道,在沃靈臉上用力印上一聲響吻。「其實我昨天
就有夢到我們住進一個好大、好漂亮的房子裡,大概有整片林子那麼大哦──」

  「整片林子?」那肯定是她一輩子都買不起的房子。

  「是真的,那個房子好大好大,裡面住了好多人,他們都穿好漂亮的衣服走來走去
,我真的沒騙妳,阿姊妳一定要相信我──」

  「嗯,我當然相信妳。」反正只是夢嘛!

  「呵,阿姊最好了!再親一個。」

  沃汝咯笑著,對著沃靈又摟又親。姊妹倆感情好、性子真,一句話常可以感動個老
半天,但就是肉麻了點。

  「喂、喂,妳們兩個!」沃求涯睇著肉麻的兩人,一臉吃味。

  「好了,別爭風吃醋了,你們趕緊將該帶的東西收拾好,我先去外頭備好馬車糧水
。」沃求湛適時制止肉麻三人組的無聊對話,然後果決地步出小屋。

  微微頷首,沃靈也收回心神。「留下的這些書我再整理一下,汝兒,妳去幫忙小哥
收拾法器。」

  「好!」沃汝兩眼笑彎如月,興奮地蹦上前摟住那些作法器具。

  「逮到機會了,嗯?」沃求涯扯動嘴角,將小妹的欣喜盡收眼底。

  那些法器是他們的謀生工具,有真有假共分兩套,而為了在作法時達到某些「逼真
」的效果,通常會拿來穿插使用。為免意外,平常沃求湛是禁止汝兒去碰那些器具的,
可偏偏汝兒最大的興趣就是趁他們不注意時,偷玩那些法器。

  「喏,約法三章,我收真的法器,妳收假的,可別乘機偷玩哦!」

  沃求涯以食指點了點沃汝紅通通的小鼻尖,開始起身動手收拾。沃汝將小龜殼掛在
背上,開心捲起袖子加入行列。

  明明是冬季時節,豆大的汗珠卻不約而同沾濕屋裡三人的衣襟,可時間緊迫,現在
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須臾,正當沃靈將最後一疊書放進木箱時;沃求湛突然從外頭衝了進來,神情慌張
大喊。「糟了!村人們朝咱們這兒來了!」

  「什麼?!」怎麼這麼快?!沃靈一驚,頓時又慌了手腳。「現在怎麼辦?往後門
走嗎?」

  「阿姊,咱們屋子沒有後門。」小沃汝天真又認真地提醒道。

  「快,先把收好的東西搬上馬車。」沃求湛指揮若定,和沃求涯各扛起一只木箱奔
出屋去,小沃汝也機靈地跳上床炕,抱走她最心愛的棉被。

  沃靈著急地在屋裡晃了兩圈,最後才想起要將灶上的饅頭打包帶走,以防路上肚子
餓沒東西吃。

  經過一陣混亂,當四人跳上馬車、帶著家當準備離開時,才悲慘地發現距離小屋大
約三十步之遙處,早已跪滿一群村人,恭敬守候──「求靈姑、神君,救救命呀!」

  現在誰來救他們呀?!

  馬車裡,悲慘的四個人外加一隻無膽露臉的烏龜,正愁雲慘霧地彼此無言對望。

  現下,他們是坐著馬車趕路沒錯!但卻是在被村人「請」去天徽山主脈的途中,車
上沒有家當、沒有包袱,只有他們混飯吃的作法器具……不,正確一點的說,沃靈手上
還有一包饅頭。

  「現在該怎麼辦?」沃靈苦著臉,率先打破沈默。

  「阿姊不煩……」小沃汝爬坐上沃靈的膝蓋頭,小手撫上沃靈粉白的面頰,稚嫩的
嗓音因懼於兄姊凝重的臉色而顯得有些泣意。

  「阿姊不煩,阿姊只是在想事情。」沃靈摟著小沃汝,哄道。她年紀還太小,不該
同他們一起承擔煩惱。

  「算了,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沃求湛擊掌道,一臉豁出去的模樣。「咱們
還是按照以往的分工,由阿姊負責唸咒鎮場面,涯負責擊鼓跳乩,我則舞劍做掩護。」

  「這樣真的行得通嗎?」沃靈有些心虛。這次朝廷派了大批人力到他們這荒僻地方
,就該知道這次的火燒天徽山絕對不是件小事,作法祈雨──若成,以後有得是好日子
過,但若失敗,可是會被砍頭的呀!

  「放心,咱們是村人眼中『無所不能』的靈姑和神君嘛!」沃求湛自嘲道。既然已
經無法脫身,當然只有硬著頭皮上陣了。

  「那我要做什麼呢?」小沃汝指著自己的鼻尖,無比期待地問。

  眾人頓住,同時望向沃汝思索著。是呀!他們差點忘了小妹的存在。

  以往,他們在為村人作法收驚時,是不允許汝兒在場觀看的。只是今天情況混亂,
他們只好將她帶在身邊……「不如讓她站在阿姊身旁,假裝仙童一般,如何?」沃求涯
提議道。

  「靈姑、神君,再加個仙童,還滿有個樣子的,應該不成問題。」沃求湛點點頭,
投下自己的贊成票。

  「仙童、仙童,我想當仙童。」小沃汝眼睛一亮,開心歡呼。

  沃靈輕扯嘴角,對著小妹提點道:「妳要乖乖站在阿姊旁邊,不說話、不亂動,知
道嗎?」

  「知道、知道。」小沃汝點頭如搗蒜,她指指掛在背上的龜殼,滿懷期待道:「小
龜也可以一起嗎?」

  「把牠拿來當個聖物,倒是可以考慮考慮。」沃求湛翻翻白眼,知道這下必須將這
隻笨龜也考慮進去,否則無法擺平小妹的癡纏。

  「聖物是什麼?」小沃汝偏著頭,習慣性向小哥尋求解答。

  「就是讓牠當聖龜的意思。」沃求涯隨口解釋,反正意思差不多。

  「聖龜,嘻。」小沃汝掩嘴笑著,顯然滿意極了這個答案,她循序指著馬車內的每
個人,說道:「阿姊是靈姑,二哥、小哥是神君,汝兒是仙童,小龜是聖龜,咯,剛好
一人一份。」

  「這下妳可開心了?」沃求涯點點小妹紅通通的鼻尖,寵溺道。

  「咯。」

  「好了,言歸正傳。」沃求湛拉回話題,壓著嗓,面色一沈,嚴肅道:「基本上,
『開壇作法』對咱們而言並不是件難事,問題是會不會真的如願降雨……」

  皺起眉,馬車內頓時又陷入一陣靜默。

  這確實是問題癥結所在,但卻沒人可以說得準。究竟會不會下雨?何時下雨?真的
只有天知道了!

  「雨,下好大的雨呀!」

  突然,窩在沃靈懷中的汝兒無端冒出一句,眾人先是一驚,接著沃求湛反射性看了
馬車外一眼,但又隨即惱道:「胡說,哪兒有下雨?」

  「有,有下雨,我看見了。」小沃汝很堅持。

  「什麼時候?」

  「我作夢的時候。」

  沃求湛又猛翻白眼,並有種想把沃汝當場掐死的衝動,而一旁的沃靈則是又好氣又
好笑地說道:「汝兒,哥哥和阿姊正在討論很重要的事情,汝兒別隨便嚇唬哥哥好嗎?


  「是真的,汝兒沒嚇唬人。」小沃汝用力點頭,神情認真而執著。「我昨天夢見下
大雨,大家都淋得濕濕的,還有呀……」她嚥了嚥口水,絲毫沒有察覺沃求湛不耐的神
情,仍逕自說道:「我還夢見有一位老爺爺好像生病了,躺著動都不動,然後,我不小
心跌了一跤,好痛好痛,我一直哭,然後,那個老爺爺就突然……咳咳……坐了起來…
…」

  小沃汝一口氣說得太快,險些被自己的口水給噎著。她順了順氣,正打算再開口,
才發現哥哥姊姊早已分神討論起自己的事情來了,根本沒有人在聽她說話。

  「小哥!」她嘟起嘴,拉拉沃求涯的衣角。

  「汝兒乖,小哥和阿姊討論事情,等會兒再聽妳說話,好不好?」沃求涯撫撫小沃
汝的頭頂,哄道。

  「可是那個老爺爺真的突然坐起來了,沒騙你們!」小沃汝堅持地道。「阿姊……
」這次她換成拉扯沃靈的髮辮,試圖拉回她的注意力。

  「汝兒!」沃靈直覺按住髮頂,輕呼道:「妳快把阿姊的頭髮扯掉了……」

  說著,沃靈一頭銀白髮絲果然順勢歪斜一旁,覆蓋住她半邊容顏。

  「啊!」小沃汝也嚇了一跳,連忙想試著「扶正」。

  「我就說這頭髮是個麻煩!」沃靈一面護住髮位,一面咕噥抱怨。她是在跳上馬車
離開之前,經沃求湛的提醒與堅持,才匆忙戴上這頭銀白假髮,並沒有仔細將它固定住


  「妳可要固定好,等會兒別讓風給吹跑了。」沃求湛說道。

  沃靈蹙起眉,道:「我可不可以不要戴這玩意兒了?實在麻煩!」

  「不行,妳是『靈姑』,這是妳『靈力』的表徵。」沃求涯也開口堅持。

  紅顏白髮的冷凝模樣,不但可以加強「靈姑」給人的震懾感,更能凸顯神秘性。況
且,這是他們苦思三天三夜才創造出來的「傑作」!

  「可是戴著它,讓我的頭皮發癢。」想到還必須頂著這頭假髮在大太陽下作法祈雨
,她便渾身發毛。

  「沒辦法,不少村人都見過妳的『模樣』,咱們不能在這個時候自露馬腳。」沃求
湛的說法是有道理,但也有些無賴。

  「但是……」

  「既然阿姊有意見,不如這樣吧!咱們還是再以老方法決定一次──」為了安撫沃
靈,沃求涯提議道。

  「好!」小沃汝開心附議,她最喜歡舉手決定事情。

  沃求涯微笑頷首,道:「現在,贊成阿姊繼續戴著假髮祈雨的人,請舉手!」

  一、二……小沃汝正想舉高小手,可又想起什麼似地先望望沒有舉手的阿姊,然後
又為難地看看同時舉手的兩位哥哥,顯然十分難以抉擇……緩緩地,她還是舉起了她猶
疑的小胖手。

  「三對一──阿姊,妳就繼續勉為其難吧!」沃求涯最後定奪道。

  為了彌補「背叛」沃靈的心虛感,小沃汝指著烏龜再三強調。「沒有,小龜沒有把
手伸出來哦!」

  「好吧!三對二,阿姊,妳還是認命吧!」一樣的結果。

  「既然你們都覺得好,那就無話可說了。」聳聳肩,沃靈只好再度接受弟妹的安排


  這是他們姊弟妹間慣有的默契,只要意見相左,任何人都可以發起表決,一旦結果
確定,就必須遵從。

  「好,等會兒咱們各就各位,照以往作法收驚一般,絕對可以唬得過去。」沃求湛
彈著手指,繼續說明道:「不過為了讓人更加信服,這次我會採激烈一點的手段,拿假
的沙魚劍往身上砍,你們記得配合我的口令演出,沒問題吧?」

  「放心,說什麼阿姊都不會害你們被砍頭的,所以這次絕對不會再忘記出錯了。」
看著年僅十三歲,但已整整高出她半個頭的沃求湛,沃靈水汪汪的大眼裡,有感動、有
決心。

  沃求湛雖然脾氣暴躁了點,但卻是不可多得的好弟弟。為了維持這個家的收入,他
可說是卯足了心思,平常除了拚命搜集調查附近十幾個村人的身家背景,務必做到「觀
人知命」的境界外,有時更會在作法花招上推陳出新,令人更加信服他們的「法力」。

  「行了,別又把對汝兒說的那套噁心話搬出來。」沃求湛抖落一地雞皮疙瘩,他向
來最受不了他們三人肉麻兮兮的對話。尤其是看到沃靈眨動她那雙慈愛又無辜的翦瞳時
,他更是沒轍。

  「什麼噁心話?」小沃汝不解道,偏著頭,這回她打算改問沃求湛。「汝兒最愛二
哥了,二哥你告訴我好不好?」

  「汝兒,妳不愛小哥啦?」沃求涯拉下臉,又吃味了。

  「汝兒也愛小哥呀!」小沃汝甜甜一笑,十分博愛。

  「也?」沃求涯吃醋追問:「和妳二哥比起來呢?妳比較愛誰?」

  「喂、喂,要說噁心話你們自個兒去說,別扯上我。」沃求湛極力劃清界線,雖說
他和沃求涯是孿生兄弟,但除了面容神似之外,他可沒那種寵人溺人的耐心與嗜好。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1 00:16:55

第三章

  猛地,一陣馬嘶震動,車子突然停了下來,打斷眾人的談話。

  「有請靈姑、神君前往祭壇。」

  馬車外,傳來陣陣村人的呼喊。

  「好了,不管汝兒愛誰比較多,現在先擔心咱們的腦袋吧!」沃靈說道,不由得頭
皮直發麻。此時此刻,不管迎接他們的是福是禍,都只能硬著頭皮去應付了。

  身為沃家的長女,她確知自己的責任!

  深吸口氣,壓下一切憂慮,沃靈朝弟妹們鼓勵一笑,便毫不遲疑地率先掀開車簾,
挺身面對一切──※※※

  甫踏出馬車,沃靈即被眼前的景象給深深震撼住。

  她原以為前往小屋「恭迎」他們的村人已經夠多了。來到此,才知道聚集的村人更
多,來自四面八方,那萬頭鑽動的景象煞是嚇人。

  說真的,她這輩子還真沒見過如此大的陣仗呢!

  收斂心神,沃靈粉嫩嬌俏的臉上立刻覆上一股屬於「靈姑」特有的冷凝氣息,她緩
緩抬起眼睫毛,鼓起勇氣迎視眾人──頃刻間,沈默就像是會傳染似的,迅速以車馬為
中心向外影響開來。

  然後,極度的安靜取代了原先的嘈雜喧囂。

  火紅的天徽山林,炙烈依舊,但村人浮動的心,似乎因為靈姑與神君的出現,而漸
漸沈澱了下來。

  這樣的氣氛,其實是讓沃靈害怕的。可她已毫無退路!

  牽起汝兒的小手,沃靈勇敢舉步向前,她每跨出一步,村人便自動散開兩步,望向
那一張張敬畏又仰望的面容……天啊!她到底背負著的是怎樣一種期待啊!

  無力去深思、不敢去細想,沃靈渾渾噩噩走到祭壇,登上那所有人認為該屬於她的
地方。山頭烈火加上灼日炙陽,無情的汗水開始自她額前眉間沁出,緩緩滴落。

  站上祭壇,她揚袖一揮,等待著──時間緩慢流逝,久得像是過了數個時辰一般,
當鼓聲咚咚響起,眾村人屏氣以待的同時,戴著黑色鬼面具的沃求湛突然跳上祭台,以
熟練的步伐配合鼓聲耍弄手中的沙魚劍。

  咚咚──咚咚咚──鼓鳴漸促,沃求湛高執起手中的沙魚劍,吶喊:「雷法咒起─
─」

  他劍尖一劃,弧形的鋒勁揚起沃靈雪白輕柔的髮絲。剎那間,村人們宛如見到天女
降世一般,紛紛跪服。

  「日出東方,黑氣騰騰。千人萬人,眼前昏昏──」沃靈高舉雙臂向天,以極度細
緻的嗓音,唸咒道:「前面山當,後面水擁;左邊龍蟠,右邊虎踞──」

  咚──咚咚急促的鼓聲持續著。

  沃求涯也跳上祭壇,一邊拍擊鼓面,一邊移動腳步靠向沃靈。

  「阿姊,妳是不是唸錯咒了?!」不著痕跡地經過沃靈身前,沃求涯低聲丟下一句
;一個快速旋身,他踱向沃靈身後,又道:「妳好像唸成『定身咒』去了。」

  「嘎?是嗎?!」沃靈微愣住。

  聞言,沃求湛也舞靠向兩人,壓聲道:「沒關係,先給這些村人定定身,讓他們『
眼前昏昏』,咱們才好脫身。」

  「那就再佈一次局吧!」沃求涯說道,和沃求湛同時跳向祭壇兩側。

  伴隨鼓聲,沃求湛驀地解開上衫丟向一旁,率性地打起赤膊。沃求涯雖不明白哥哥
何來此舉,但也機靈地跟進動作。

  此時,正立在祭壇中央的沃靈,不知是因剛才唸錯咒的驚愕未退,抑或是祭壇上實
在太過炙熱悶人,她悲慘地發現定身咒不但沒「定」到村人,反倒「定」住了自己。

  她的腦海一片空白!

  最慘的事──她不但想不起來雷法咒的第一句是什麼,甚至連小抄都來不及備抄!

  心虛加上心慌,讓沃靈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而正當她眼皮直跳,極力思索應
變之道時,祭壇下的群眾猛然發出一陣驚呼──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全集中到了沃
求湛身上。

  怎麼了?

  沃靈納悶地順著眾人的視線偷瞄向祭台彼方的大弟。倏地,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瞬
間抓住她所有的意識。

  湛受傷了?怎麼會?!沃靈又驚又愕,直盯著沃求湛裸背上血流不止的傷口。

  事實上,連沃求湛自己都被這「突來的狀況」給嚇到,他剛才只不過是做做樣子,
拿著假的沙魚劍往自己背部隨意一砍,應該不會受傷才是,怎會……啊!

  驀地,祭壇上的三人同時明白一切,並將譴責的目光一致轉往小沃汝。不用想也知
道,肯定是──汝兒又偷玩法器,並且弄錯了真假法器的擺放位置。

  換言之,沃求湛是結結實實地拿了可以傷人的沙魚劍往自己身上猛砍一刀。

  儘管心中一把熊熊怒火,想衝上前把闖禍的小沃汝當場掐死,可沃求湛仍是按捺住
自己的脾氣,隨機應變地走向壇桌,拿起桌上一只銅杯,以杯緣涎著不斷流出的血液,
並交給沃靈,低聲道:「別慌,假裝咱們要行祭血咒。」

  「祭血咒?」接過銅杯,沃靈雖仍處在震驚中,但看著弟弟強忍著傷痛,仍執意要
將這場法事做到完美,她很快便恢復鎮定,走向小沃汝,道:「把匕首給我。」

  小沃汝聽話地交出隨身攜帶的匕首。接著,在眾目睽睽之下,沃靈毫不遲疑地往自
己手臂上劃過一刀。

  見狀,村人們又是一陣驚呼。

  豔紅的鮮血迅速在雪白的衣紗上染渲開來,沃靈咬著牙,同樣以杯緣涎住滲流的血
液,並出人意料地走下祭壇,舉高手中的銅杯,宣召一名自願奉血的村人。

  一時之間,眾人議論紛紛,彼此交頭接耳,但就是沒有一個人有膽站起身來成為自
願者。

  莫名地,一股異樣的存在感強烈吸引沃靈全身的感官知覺。

  有人在注視著她!

  雖說在場者千人萬人,每個人都在注視她,但──不是他們!她知道的。

  那是種如獵物般被盯上的感覺,雖然無稽,但卻真實存在著。

  依憑自己的直覺,沃靈放眼環顧四周,然後,她看到了「他」!

  那道視線的主人!

  也是全場唯一沒有向她跪服的男人!

  沃靈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高大挺拔的黑衣男子;當她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不知
不覺移步到他面前,遞上銅杯。

  「妳要我的血?」他冷問,低沈的嗓音一如他的視線,強烈且懾人。

  「可以嗎?」她仍然勇敢迎視他。

  不過,她相信再如此與他對看下去,她肯定就要「眼花」了,因為,剛才在他開口
的瞬間,她彷彿看見他身後散發淡淡的銀光……人,肯定是不會發光的,不是嗎?所以
一定是她「失血」過多,開始眼花了……沃靈眨眨眼,等待他的回應。

  「我的血,夠資格嗎?」

  黑衣男子微挑單眉,冷峻的臉上閃過一抹輕佻。儘管他的穿著與一般百姓無異,但
他所散發的王者霸氣卻是渾然天成的。

  「你是我選定的人。」沃靈斬釘截鐵道。雖然她並非真正具有靈力的天女,但她相
信自己的直覺。

  「記住妳這句話!」

  黑衣男子扯扯嘴角,扣住她的下巴,俯身附在她耳畔說道:「如果妳真是降世天女
,那麼天下間,確實沒有人比我的血更夠資格了。」

  「嘎?」好狂的語氣啊!

  沃靈驚訝地望進他眼底的篤定,剎那間,她有種幾乎被看穿的錯覺。

  這男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會有此懾人的自信與氣勢?!他的存在亦是如此地與村
人格格不入……就在沃靈兀自沈思之時,黑衣男子已抄走她的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劃出
一個刀口,讓同樣的鮮紅淌進銅杯,與她的血液緩緩交融。

  過程中,他的注視始終沒有離開過她。

  如此親暱,卻又如此陌生的交會,讓沃靈不知所措。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只知
道有一陣又一陣的熱,在她體內流竄,最後有志一同地全聚集到她臉上。

  她的雙頰肯定燒得比天徽山還紅、還熱了!

  沃靈低下頭,收回銅杯,耳邊卻冷不防傳來匕首撕劃過布料的聲音,還未來得及弄
清楚狀況,下一刻,她的手臂已被纏上一條黑色布巾。

  「這?」沃靈嚇一跳,連忙又抬起頭。

  「別昏倒了,全天徽王朝的子民還等著妳救贖他們。」黑衣男子於她的傷口上方繫
緊布條,在確定她手臂血流漸緩後,才定定凝視著她,沈聲道:「而我,也非常期待妳
的表現。」

  期待她的表現?什麼意思?

  咚咚咚──沃求涯的鼓聲倏地響起,瞬間敲醒沃靈被蠱惑的意識,一聲聲擊鼓召喚
,皆在暗示她重回祭壇。

  沃靈凝定心神,對黑衣男子投注最後一瞥,隨即拾回靈姑的身分,重新踏上祭壇。

  咚咚──咚咚咚──高舉銅杯,敢向天際穹蒼,沃靈的思緒頓時變得清明起來。伴
隨高亢急促的鼓聲,她合上雙眼,喃喃唸出先前被她所遺忘的雷法咒。「吾受雷公之旡
,電母之威,以除身中萬病,百姓同得以治形。令吾得使五行之將,六甲之兵,斬斷百
邪,驅滅萬精。急急如律令。」

  沃靈專注誠意地許心唸咒,成與不成,非她所能斷定──她只想扮演好大家心目中
那位足以呼風喚雨的靈姑角色!殊不知此時此刻的她,立於祭壇中央,銀白髮絲迎風飛
散的模樣,恰似天降的使者,許誓背負世間的浩劫,化解眾生的災厄……祭壇下,隱隱
騷動,規律的鼓聲亦漸漸停歇。

  沃靈緩緩睜開眼,正納悶沃求涯何以突然停止擊鼓時,卻赫見眾人皆抬頭仰望天空


  「快要下雨了。」小沃汝悄悄拉扯沃靈的衣角,說道。

  沃靈心一驚,這才發現原本的炙熱驕陽,不知何時已被一層層厚重的烏雲所遮蔽。

  真要下雨了嗎?會嗎?

  老天爺真會如此厚待他們姊弟妹,讓他們歪打正著嗎?

  懸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沃靈屏息以待。

  一刻、二刻……等待的煎熬像是經過數個時辰一般,直到第一滴珍貴的雨水打在臉
上,所有憂慮才瞬間消除──天啊,她真不敢相信!他們竟然……祈雨成功了?!

  祭壇下,村人一片歡聲雷動。

  祭壇上,沃氏姊弟也彼此不可置信地瞠目對視。

  呵……呵呵……呵呵呵……他們真的變成「靈」姑與「神」君了!

  沃求湛完全忘了身上仍在流血的刀痕,對著沃靈與沃求涯高興得直跳起來,他們真
是太太幸運了,不是嗎?

  「瞧!真的下雨了,汝兒沒唬你們吧!」小沃汝擠進哥哥姊姊之間,稚聲強調自己
先前曾有的聲明。

  「下雨了!下雨了!」

  村人同聲歡呼,喜悅與敬服之心,無約束地擴散傳播,他們深信──她確是天女降
世!

  如果妳真是降世天女,那麼天下間,確實沒有人比我的血更夠資格了。

  無端地,黑衣男子的沈聲宣告猛然又竄入沃靈的心頭,她撥開貼於頰上的濕髮,雙
眼急切地在人群中來回搜尋,而那抹高大的黑色身影,就宛如融化在雨中似的,不復蹤
影──若非左臂上仍繫著那條黑色布巾,她真會以為剛才與他的一切,只不過是作了一
場夢……可不是夢又如何?

  沃靈輕嘆口氣,發現自己並沒因為祈雨成功而欣喜若狂;相反地,她的心全因他的
消失而悵然若失。

  別人視不視她為天女降世,她並不在乎!她只想探究他那句話背後的真實涵義?

  就這樣,沃靈低垂螓首,兀自盯著銅杯裡的紅色血液被侵入的雨水一滴滴沖淡混合


  可她萬萬沒料到,村民視她為降世天女的歌詠傳誦,會如同這場及時的甘霖,由小
而大逐漸凝結,漸成滂沱大雨,匯聚成流,進而影響天徽王朝的帝位更替……天徽皇城
,乃繼承前朝王都舊址再經多年擴建而成,除保有氣派宏偉之姿,另添瑰麗蒼魄之色;
昌盛的國力,成就了在位者的傲然與霸氣,在高築的城牆裡,統馭著屬於皇族的一切喜
怒與哀樂。

  可近來,宮裡已沒有皇宴、沒有慶典,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場接一場的祈福法會。

  究竟為誰祈福?大家心照不宣!

  老皇帝病重多時,太醫們全束手無策,眼見皇帝龍體一日日憔悴虛弱,后妃們個個
如坐針氈,紛紛爭辦一場又一場的祛病祈福法會,以求為皇上延壽續命……今日,皇城
裡照舊是揮不開的沈重肅穆,但在皇后所居的福寧宮裡,卻瀰漫著另一種氣氛──「真
有此事?!」

  輕輕合上杯蓋,豫皇后抬頭看了眼廳中的青衣男子,並將手中的杯子放回小几上,
雍容的舉止神態盡現出她尊貴的國母身分。

  「確有此事。」巫公公躬身道,細長的雙眼隱露著近似女人的嬌媚氣息。「這件事
已經在各地方都傳開了,人民們現在都視那女孩為天女降世呢!」

  「哦?」豫皇后挑起眉,心頭似有盤算。「如果這女孩真這麼有本事,那是不是該
將她請進宮來為皇上祈福呢?」

  「這是當然的,不過……臣想提醒皇后一件事……」巫公公欲言又止。

  「什麼事?但說無妨。」她已迫不及待想召這位「天女」進宮瞧瞧。

  巫公公邪氣一笑,趨上前道:「臣認為,其他娘娘應該也已經聽說降世天女的事蹟
,為防她們暗中破壞,召見天女一事還是請太子殿下出面較為妥當。」

  「找皇兒出面?」豫皇后思索著評估這個提議的可能性。

  巫公公又是一笑。「協助撲滅天徽山大火是奇功一件,以此之名召見封賞,合情合
理。」

  「你的意思是──先以封賞之名召請入宮,然後再請她為皇上祈福,到時其他人也
就無話可說了,是嗎?」豫皇后輕笑道。

  事實上,為病重的皇上作法祈福,原本立意良善,但長久以來,已逐漸演變成后妃
間的勾心鬥角、權力傾軋,似乎誰辦了一場出色的法會,誰就可以拉抬後宮地位,連皇
后都不能倖免。

  「封賞、祈福都在其次,重要的是如何『鞏固地位』──不管是皇后您的,抑或是
太子殿下的。」

  「哦?」

  巫公公一臉老謀深算,道:「得民心者得天下,雖說未來皇位已非殿下莫屬,但只
要能拉攏『天女』的心,就等於是拉攏了天下民心啊!到時……」

  「到時──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威脅到皇兒的地位了。」豫皇后接話道,嘴角流洩出
一抹冷豔的笑──而這就是她算計一生所等待的一天了。

  「正是如此。」巫公公恭敬附和。他跟隨皇后多年,豈會不了解皇后的心思?

  「那還等什麼,現在就隨本宮去東殿。」豫皇后起身道,示意巫公公引路,想想她
也好多日子沒見到皇別了。

  「可太子殿下目前不在東殿啊!」

  「不在?」她停下腳步,蹙眉。

  「是的。」巫公公彎腰鞠躬。「聽東殿的奴才們說,殿下這些日子又移居到皇城西
隅,並且吩咐旁人不准去打擾。」

  「是嗎?」稍稍猶豫了下,豫皇后舉步回座。

  近年來,由於皇上龍體欠安,所有國政要事皆落於皇別太子身上。平日,皇別太子
處事認真、待人謙讓,但他「閉關」處理政事時禁見任何人的習慣,也是皇城內上下皆
知的事,就連皇后都無法打破這項慣例。

  「最近有什麼大事非要皇兒親自處理的?」甫回身坐定,豫皇后隨即問道。

  「除了天徽山大火,臣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大事』可讓太子殿下煩心的。」巫公公
說道,充滿魅氣的雙眼看不出任何心思。

  「會不會是生病了,但又怕我知道呢?」豫皇后喃喃自語,不由得流露出身為母親
的疑慮。

  此時,庭外驀地傳來侍衛高音量的報到通傳。

  「皇別殿下駕到──」

  隨著通傳聲落,一幅孑然高貴的身影步入正廳之中。

  「兒臣給母后請安。」皇別太子輕揚袖袍,優雅問安,同時遣退一旁的巫公公。

  「瞧你,才幾日不見,怎麼好像瘦了不少?」豫皇后起身上前,審視著皇別太子線
條俐落的男性面容。

  「兒臣一切無恙,請母后不必掛心。」皇別恭敬相對,嘴角始終保持一抹淺淺微笑


  「別事事親力親為的,小心壞了身子……」

  「謝母后關心,兒臣會有分寸的。」俊逸的面容依舊爾雅謙和,謹守為人子的禮數


  看著兒子相敬如賓的態度,豫皇后美麗又不失風韻的臉上隱約閃過一抹失落。

  她十四歲進宮,十七歲生下皇別,三十歲由貴妃當上皇后至今,後宮爭鬥幾十年,
皇別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是她賴以鞏固地位的王牌,他的皇族禮教出色,處事嚴謹不紊
,不但深得皇上器重,亦擄獲廣大民心……毫無疑問地,皇別將會是最出色的君主,並
且完全符合她的期待,但──垂下眼睫,豫皇后悄悄收起為人母的關懷,換上慣有的尊
貴,問道:「不是不見任何人嗎?怎麼突然來了?」

  「聽說母后身體不適,兒臣特地前來探視。」皇別伸出手臂,讓豫皇后搭扶著回座


  「只是著了點涼,沒什麼大礙。」再度回座,豫皇后突然想起先前的打算,遂道:
「不過剛好有件事想問問你。」

  「母后請說。」

  「聽說最近民間流傳有天女降世一事,你……可有聽說?」

  「兒臣略有耳聞。」

  「那麼,可否找到這個女孩,請她入宮呢?」頓了下,豫皇后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
有些過於急切,略緩口氣,才解釋道:「這次她立了奇功,於情於理,似乎都該對她有
所封賞才是。」

  「母后請放心,這件事兒臣已派了人在進行。」皇別說道,篤定的神情顯示一切皆
在掌握之中。

  點點頭,豫皇后沒再接話。

  「母后是否有其他想法?」皇別微笑著恭敬請示。

  「暫時沒有,不過──」她擰起柳眉。「有關你父皇的病……」

  「兒臣明白母后的意思。」提起病重的老皇帝,他的唇角竟勾勒出一抹笑。「如果
母后想要一場祈福法會,兒臣定會給母后一場祈福法會。」

  聞言,豫皇后驚訝地抬眼望他。皇別處事向來果斷迅速──且從不違逆她!但她著
實沒料到他會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那麼──請母后也好好調養身子,兒臣明日再來探望母后。」皇別淡淡的關懷,
一如他淺掛唇邊的笑,讓人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而就在皇別高俊挺拔的身影即將步出視線之際,豫皇后心頭莫名一驚,失聲驚呼道
:「等等──」

  皇別反射性停下腳步,回身望向自己的母親。

  「沒……沒事……」豫皇后撫著胸口,力圖掩飾剛才一瞬間的失態行為,遂隨口說
道:「你……也別太累了。」

  皇別無言頷首,正式收納了母親的關心,旋即轉身步出福寧宮。

  怔忡地看著熟悉的高大身影消失門邊,豫皇后再也無法抑制住從心底不斷湧出的不
安感。

  為什麼方才一瞬間,她竟有種他會就此「遠去」的錯覺?為什麼?

  皇別從小在宮城裡長大,完整接受一個儲君所該有的一切教養,他身上流有最尊貴
的皇族血液,也是天徽皇朝唯一的王位繼承人,所以,他根本不會「遠去」,也不可能
「遠去」……他會是個長命百歲的英明君王,一輩子統御著屬於他的子民和領地!

  而她,絕不容許任何人從中破壞──就連神也一樣!

  收拾起驚疑的心,豫皇后重新換上原有的冷然──皇權大位絕對是屬於皇別的,這
是身為母親唯一所能做的保證。

  任何人都別想和她爭!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1 00:17:59

第四章

  「好大的房子──好大的房子──好大的房子呀!」

  馬車裡,接連不斷的驚呼聲,讓所有人都蹙起了眉頭。

  沃求湛趴在軟臥上,摀起耳痛苦呻吟。「聽到了、聽到了,別再叫了。」

  「瞧!沒騙你們吧!真的有這麼大──這麼大──的房子!」小沃汝興奮地指著窗
外,比手劃腳。

  打他們的馬車進了宮門之後,她的尖叫就沒停過。

  「是、是,咱們都瞧見了。」沃求涯隨便敷衍兩句,忙著幫她擋掉強烈殺來的怒目
瞪視──沃求湛現在心情欠佳,她再這麼叫下去,等會兒肯定又討罵了!

  「汝兒,別嚷嚷,妳湛哥哥需要安靜休息呢!」坐在馬車角落的沃靈微微扳起臉制
止道。

  事實上,自從在天徽山意外祈雨成功後,一夕之間,他們姊弟妹似乎紅遍大街小巷
,不但人人簇擁爭睹,現下竟還被召進了宮──說真的,她都已經緊張得要命了,哪還
有心思去欣賞「大房子」!

  「可是這大房子,真的和我看見的一模一樣嘛……」小沃汝拉住沃靈的手,仍不死
心地拚命強調。

  「噓──」沃求涯摟抱住小沃汝,輕敲了下她不斷晃動的小腦袋瓜子,低聲提醒道
:「妳這小惹禍精,害二哥受了傷,不是答應要乖乖聽話的,這麼快就忘了嗎?」

  「哦──」偷瞄了眼只能趴、不能躺的沃求湛,小沃汝這才心虛又愧疚地憶起自己
的「罪行」。確實是她貪玩!弄混了真假法器的擺放位置,才害二哥錯拿真的沙魚劍,
並失手傷到自己,她真的好抱歉、不是故意的……「沒關係,二哥請放心,汝兒一定、
一定會照顧二哥,直到二哥康復為止。」小沃汝捧起小龜,煞有其事地對天起誓。

  「喂、喂──」聞言,沃求涯開始緊張起來,他扳著小沃汝的臉頰,慎重告誡。

  「我先聲明──二哥療傷期間,妳可以『稍稍』對二哥『關心』一點,但是也不能
太『關心』哦!」

  「為什麼?」小沃汝偏頭一問。

  沃求涯拉下臉,有些「爭寵」道:「妳還是最愛小哥的吧?」

  「得了得了,你還是把她帶遠點吧!」一旁,沃求湛終於受不了地直翻白眼,並抖
落一地雞皮疙瘩道:「別趁我全身不能動時來纏我,我還怕傷勢加重呢!」

  「不行,我要照顧二哥!」小女娃很堅持。

  「汝兒,妳不愛小哥了嗎?」沃求涯心碎指控。

  小沃汝膩在沃求涯懷中,天真說道:「小哥別傷心,汝兒陪二哥的時候,可以讓小
龜陪小哥呀!」

  「我才不要這隻笨龜陪!」沃求涯拍打了下烏龜殼。

  「小龜不是笨龜!」小沃汝嘟起嘴,抱不平。「牠可是很聰明的。」

  「拜託你們兩個『正常』一點行不行?」沃求湛覺得自己已到了「忍耐」極限,他
發誓──只要他再多聽一句他們之間噁心的對話,他絕對就要吐了!

  「抱歉,我可是『正常』得很。」沃求涯道,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何不對。

  「我也是!」小沃汝忙附和。

  於是,馬車裡三人又陷入一陣七嘴八舌。

  「欸,安靜,你們瞧!」

  驀地,半掀著車簾的沃靈,看著馬車外的景象,十分吃驚道:「那是什麼?」

  她似乎看見某樣似曾相識的東西。

  「好像是個高台,」另外三人伸長脖子,全湊到了車窗邊。「而且是用來作法的高
台。」他們一致認為。

  「作法?怎麼會?不是說要封賞咱們嗎?」沃靈不解,心裡開始有股不祥預感。

  馬車在距離祭台不遠處停下。「有請靈姑、神君──」車外傳來一聲恭迎。

  沃靈直覺撫摸頭上的白色假髮,確定它沒有移位後,才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步下馬車
。猛地,她被另一個「滿頭白髮」的人給嚇了一跳。

  「你是……?」

  眼前滿頭白髮、身材圓胖的老人,滿臉微笑道:「辛苦了,我是屋公公,請這裡走
。」他恭敬地迎請他們。

  「烏公公,我知道、我知道,是烏鴉的烏。」小沃汝一跳下馬車,就聽見他的自我
介紹。

  屋公公轉過身,仍然一臉笑。「不,是屋子的屋。」

  「屋子的屋?」小沃汝偏頭想了一會兒,隨即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甜笑,也自我介紹
道:「我叫沃汝,沃是沃汝的沃,汝是沃汝的汝,你可以喚我汝兒。」

  「是,汝兒姑娘,請這裡走。」屋公公笑領著她們。

  「請等等──」沃靈出聲阻道。「我們是要……去見皇上嗎?」

  除了微笑,屋公公還是微笑。「是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現在?!」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是的,現在。」

  沃靈面露為難。「可是,我大弟有傷在身,是不是……」

  「這個請不必擔心。」屋公公點頭表示明白她的憂慮,隨即擊掌低喝,四名內殿侍
衛立刻趨跪上前,聽候差遣。「將神君大人護送至金黴別苑,並請御醫前去診治。」

  「是。」四名訓練有素的侍衛兵行動一致地將沃求湛撐扶上臥轎,有效率地執行命
令。

  「請御醫?!」沃靈驚呼出聲,連忙說道:「不用麻煩了,湛只要休息一陣子就行
了。」

  「不用客氣,這只是太子殿下代天下蒼生對神君所表達的一點心意而已。」

  「太子殿下……天下蒼生……」沃靈喃喃自語,臉皮不由自主地連連抽動。

  天啊!他們的「名聲」到底是響亮到什麼地步啊?!

  「三位請這裡走。」屋公公再度恭敬迎請。

  沃靈、求涯、沃汝──心驚、疑惑、好奇三個人三樣心情,繼續跟著屋公公前行,
沃求湛則被侍衛兵帶往別苑休息。

  東彎西拐地跨進一座金碧輝煌的苑落,沃靈這才赫然發現家裡所有作法用的器具和
服裝不知何時已全數被搬來了這兒。

  彷彿讀出他們眼底的驚愕,屋公公不疾不徐地恭請道:「請靈姑和神君為皇上祈福
、為天下蒼生祈福。」

  「祈福?!」高亢驚喘自唇邊迸出,沃靈清清喉嚨,壓抑住自己的「大驚小怪」,
連忙故作鎮定。「現……現在?」

  「是的,現在。」

  糟!向來發號施令、決定統籌的沃求湛不在,她該如何應付這樣的場面?現在可不
是兒戲的時候呀!

  「沒問題,請屋公公給咱們一點時間準備準備。」沃求涯拍拍她的肩,上前對屋公
公說道,篤定的表情和沃求湛如出一轍。

  待屋公公依言退出苑外,沃靈則慌張地抓住沃求涯,急問:「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湛又不在。」

  「套一句湛常說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還是老方法應對。」沃求涯倒是不緊
張,自從之前成功祈雨後,他便相信世上真有奇蹟,而且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別鬧了,弄不好是會被砍頭的!」沃靈向來沒太大主見,但她還是擁有強烈的大
姊自覺,做事存有現實理智。「況且,湛現在受傷,誰來跳乩舞劍?」

  「還會有誰?」沃求涯有些頑皮地眨眨眼。

  「你?」她心裡有不祥預感。「那誰來擊鼓?」

  「還會有誰?」他又眨眨眼。「別忘了,我們還有一個小幫手。」

  「我會、我會。」小沃汝可聽得明白了,忙加強附和。「我喜歡擊鼓。」

  「不行,這太冒險了。」沃靈反對道,直覺小弟寵人實在寵過了頭。

  「不冒險、不冒險,小哥教過我的。」小沃汝興致高昂,再三保證。「像這樣,咚
──咚咚對不對,小哥?」

  「對,先一二聲再接二三聲。」

  「然後再回一二聲。」小沃汝得意得像隻小孔雀。「瞧,一點都不難。」

  話雖如此,沃靈仍有所顧忌。「可是,我總覺得不妥。」

  「沒關係,咱們還是老方法決定。」沃求涯提議道,小沃汝當然是開心附議。「現
在,贊成汝兒擊鼓的人,請舉手!」

  「我──我──」小沃汝搶先將雙手舉得高高,甚至還踮起了腳尖。此時,她手裡
向來不動如山的小龜殼突然有了些許動靜,半晌,只見鮮少露面的小烏龜以極為緩慢的
速度慢慢將頭伸了出來。「哇──你們看、你們看,小龜也贊成哦!」

  理所當然也投贊成票的沃求涯說道:「三比一,阿姊,妳說呢?」

  「我知道了。」敵不過強大的既定事實,沃靈只好妥協。她打開其中一只大木箱,
取出一件純白衣裳,道:「喏,汝兒就穿這件吧!雖然有點大……」

  「我要穿、我要穿。」小沃汝開心極了。她老早就夢想著能和阿姊一樣,穿著全白
衣裳神氣地站在祭壇上。

  「這是我以前穿的,對汝兒來說嫌大了些,不過也只好先將就一下了。」沃靈邊說
邊將衣服套在小沃汝身上,並努力做些適度調整。

  「汝兒,等會兒妳可記得要數好拍子,知道嗎?」沃求涯套穿好衣服,和小沃汝做
最後確認。

  「知道,先一二聲、再二三聲、再一二聲、再二三聲。瞧,汝兒記得很清楚的。」

  「很好,等會兒小哥就靠汝兒幫忙嘍!」

  「沒問題。」

  達成協議,兄妹倆又親熱了一番。還好沃求湛不在,不然肯定又要忙著抖雞皮、撿
疙瘩了。

  「好了,別讓屋公公等太久。」沃靈打斷道。

  一切就緒,三人各自拿好專屬的吃飯傢伙,即跟著等在苑外的屋公公走回先前曾經
過的祭壇。

  還好,和上次祈雨比較起來,這回「陣仗」明顯小了許多!

  在他們更衣準備期間,距離祭壇大約百步之遙的大殿高階上,已端坐一些人,其中
大部分都是女人,而且個個富麗華貴。

  不過,最吸引沃靈目光的,是中央正位上的年輕男子。

  他的容貌,因為距離遙遠外加陽光刺眼,她看得不甚清楚,但從他的衣著及渾身散
發的傲然氣勢,倒不難推測出他的身分──是的,他必定就是民間傳誦已久的皇別太子
了。

  沒關係,這群「觀禮」的人,除了身分確實尊貴之外,在人數上根本不能和上次祈
雨時相比,少了數萬雙眼睛盯場,她也許可以感到自在些;思及此,沃靈高懸的一顆心
,才稍稍獲得舒緩。

  她深吸口氣,揚袖一揮,此時,小沃汝還算機靈地適時敲下第一擊──咚咚──咚
咚咚──隨著鼓聲,三人依序登上祭壇。沃靈先、汝兒中間、沃求涯殿後。

  倏地,大殿高階上一陣譁然,除了豫皇后和皇別太子外,眾嬪妃們無不交頭接耳、
竊竊私語,因為她們全沒料到竟會看見一個小女娃登台作法。

  毫不理會現場的騷動,小沃汝一邊數著拍子、一邊邁開步子,態度認真,而且有模
有樣!

  咚咚──咚咚咚──沃求涯學著先前沃求湛慣有的動作,開始舞弄手中的沙魚劍,
沃靈則高舉雙臂向天,高聲吟道:「上帝有敕,速起青雷,准此符命,不得徘徊──」

  不曉得這符咒對是不對,但這是她現在腦中唯一能想到「可能有用」的咒語。

  咚──咚咚──咚咚咚,小沃汝的鼓聲出現第一聲岔兒。

  沃求涯跳動的步子頓了下,差點栽跟頭。小沃汝隱約也發現有誤,連忙試圖修正。

  咚咚──咚咚咚,二三聲後接三聲──咚咚咚──,然後又再接二三聲──咚咚咚
──,不對、不對,前面忘了要先擊二聲,可是……她又好像已經擊過了……咚──咚
咚──咚咚咚,完了,怎麼又三三聲一起來了?

  小沃汝急了,越想試著遵守擊鼓原則,鼓聲反而越亂,到最後沃求涯已完全抓不住
她擊鼓的標準與順序,而忙著配合節拍的兩條腿甚至還因此面臨打結的危險。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1 00:18:08

第五章

  其實,走調的鼓聲影響所及,還不僅止於沃求涯一人而已。

  沃靈緊蹙眉頭,試著去抓回自腦中竄逃而出的後半段咒語,她旋轉過身,背對眾人
,假裝仰望穹蒼。

  此時,小沃汝似乎抓住了某種特定的節奏,兀自跟著直覺拍擊鼓面,而她對自己的
「新發現」顯然感到十分滿意,遂望向沃求涯,得意一笑。

  點點頭,沃求涯當然是不忍心責怪小沃汝,儘管自己已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仍
要力保場面好看。

  鼓聲順、思慮清,霎時,遺失了的咒語又再度歸隊。

  「神威一振──萬魔成灰──」很好,一切回到常軌。

  危機一過,小沃汝開心又驕傲,為了讓場面更逼真活潑,她自作聰明地決定跟著規
律的節拍學學小哥跳兩步──豈料,才一起步,小沃汝立刻一腳踩中過長的裙襬,隨即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咚──砰!

  她摔下了祭壇!

  「汝兒!」沃求涯大驚失色,跟著跳下祭壇。此刻,他早忘了自己神君的身分。

  「嗚──好痛──」小沃汝低低抽噎,可一看到沃求涯的臉,立刻轉為嚎啕大哭。
「小哥,好痛、好痛啊!」她習慣性撲進小哥的懷裡。

  一見小妹受傷,沃靈也不管一切直奔下祭壇。「啊!流血了?!」觸目驚心的一條
血紅緩緩流下小沃汝白胖的面頰,沃靈連忙撕下衣角,按壓住小妹的額頭。

  這一切,來得意外而突然。

  眾嬪妃全起了身,站在高階上朝他們的方向引領張望,當然,包括豫皇后在內。

  「皇兒,咱們該不該過去瞧一下呢?」豫皇后的口氣雖然關切,但卻充滿防備,畢
竟,這樣的作法情景與組合著實怪異了點。

  「我想應該沒什麼大礙。」出乎意料地,皇別太子仍態度閒適地安坐在椅位上,單
手撐著下巴,靜觀一切發展。

  豫皇后猶豫了下,重新回座,但小沃汝的哭聲卻響遍整個宮殿前庭,尖銳且淒厲─
─半晌,見哭聲仍未停歇,豫皇后按捺不住地正要起身時,設於另一側被層層紗簾遮掩
覆蓋的平台軟臥裡,隱隱有些動靜。

  「皇……皇上醒了?!」護守在旁的宮女,不可置信地盯著紗簾後直直坐起的虛弱
身影。

  聞言,皇別太子從椅位上迅速起身,三步併兩步地直奔上前。「父皇?」他軟聲輕
喚,俊挺的臉上輕覆一抹驚喜。

  其他嬪妃更是爭先恐後地一擁而上,全擠成一團。「皇上──」她們欣喜哭喊。

  「誰……」

  老皇帝抬起手,慢慢掀開紗簾,困惑地望向眼前一張張哭花臉的嬌容。

  「是誰……」

  「父皇,您想說什麼?」皇別冷靜問道,示意其他人噤聲安靜。

  老皇帝徐徐移動視線,始終找不出想要的答案,最後,才終於吐出一句:「是誰…
…在哭?」

  金徽別苑「因為汝兒大哭,所以你們就得到了這麼多的賞賜?!」

  沃求湛受傷趴在床上,瞠目結舌地瞪著堆滿整間房的各式珍品。

  「對呀,那個老爺爺坐起來說話之後,大家好像都很高興──」小沃汝一邊解說,
一邊忙著將滿桌的御用點心往嘴裡塞。

  算起來,她才是最大功臣呢!因為是她把病重昏迷的皇上給「吵」起來的。

  「別老爺爺、老爺爺的亂喊──他是皇上,要記住。」沃靈在旁鄭重提醒道,並順
手將頭上的假髮取下。她已經戴了一整天,怪不舒服的。

  「我想這些寶貝夠我們吃喝一輩子了。」沃求涯眉開眼笑地將手裡的糕點讓給小沃
汝,並開始勾勒未來的遠景。「或許咱們還可以靠這些錢,改行做個小買賣。」

  「你們真的確定……這些……都是要給咱們的?不會收回去?」沃求湛再三追問,
至今仍不敢相信他們會一夕之間成為富翁。

  「是屋公公親自送來的,應該錯不了。」沃靈挑了張最靠近床邊的椅子坐下,解釋
道:「雖說今天場面有些混亂,沒能真正見到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但皇上病情好轉,
能開口說話,是大家都瞧見的,所以祈雨加上祈福之功,這就是咱們得到的。除此之外
,聽說這滿桌的御食,也是太子殿下賞賜的……」

  「沒錯,好吃得很。」沃求涯端了一份玉鑲寶糕到床邊給沃求湛,道:「你也多吃
一些吧!以後恐怕沒這機會了。」

  「對、對,二哥也要多吃一點。」小沃汝的兩頰塞得圓鼓肥脹,也不忘跟著拿了盤
甜酥餅給沃求湛。

  見狀,沃求涯可不是滋味了。「汝兒,妳竟然拿小哥最愛吃的酥餅給湛?」他一臉
傷心。

  「沒關係,還有好多。」小沃汝指著桌子。

  「可我就要這一盤。」沃求涯又犯起彆扭。

  「可是二哥受傷了,要讓他先吃。」愧疚的心讓小沃汝執意要做到「照顧」受傷者
的責任。

  沃求涯扳起臉,一臉受傷。「汝兒,妳不愛小哥了?」

  拜託,別又來了!沃求湛猛翻白眼,簡直受不了沃求涯「戀妹成癖」的行為。「求
你們別在我面前討論誰愛誰的問題,我現在肚子裡沒東西可吐。」

  「不怕,吃了肚子裡就有東西了。」根本沒聽懂沃求湛話中的嘲諷,小沃汝還是天
真地遞上糕點。

  「汝兒!」沃求涯不依喊道,三人立刻又陷入一場糕餅爭奪戰。

  看著弟妹們熱熱鬧鬧地鬥嘴爭食,沃靈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滿足的微笑,可下一刻
,她的心卻又突然被一股沒來由的不安所攫獲……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隕星墜落那晚開
始,她便常常感到一種莫名的沈重感,尤其是他們所創造的「奇蹟」一樁大過一樁,這
種沈重不安就跟著一陣強過一陣!

  或許……是因為第一次進宮……所以太緊張了吧……沃靈在心裡自我安慰著,可並
沒有發揮多大作用,瀰漫心頭的陰影仍舊揮之不去。

  「涯,你照顧一下汝兒和湛,我去花園走走。」沃靈起身道,她怕自己會不小心在
弟妹面前洩漏情緒。

  「要逛花園?我也要去!」小沃汝眼睛一亮,爭取隨行。

  「汝兒剛才不是說要照顧湛哥哥的,忘了嗎?」沃靈提醒道。事實上,她想單獨找
個地方好好想一想他們兄弟姊妹未來的路。

  小沃汝嘟起嘴,看看沃求湛,又看看手中的糕點,還算小有責任心地說道:「好吧
!汝兒今天就陪湛哥哥,明天再和阿姊去逛花園。」

  「乖。」沃靈微笑撫摸小妹的頭頂,轉身走向門邊,卻被沃求湛出聲叫住。

  「阿姊,別忘了妳的頭髮。」他指指桌上的白髮。「咱們現在在宮裡,凡事都要注
意些──」

  沃靈嘆口氣,踅回戴好假髮。她當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畢竟現在已不是單純的欺
瞞行為,是欺君呀!弄不好是會被砍頭的!

  「我不會走太遠的,你們也彼此照應點。」她也不忘提醒兩句,才出了門。

  ※※※

  起先,沃靈只是在苑裡的花園隨意閒逛,並苦思「脫身之道」。

  她替人作法祈福、卜卦占命,圖的只是三餐溫飽,從沒想過會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
面──她不但成了眾人眼中的降世天女,更被迎進宮中成為座上嘉賓。現下,恐怕真是
騎虎難下了!

  沃靈越想越惶恐不安,她擔憂自己被越捧越高的身分,終有露出馬腳的一天,到時
她該怎麼辦?弟妹們該怎麼辦?!

  也許……他們該連夜逃出宮……但,又談何容易呢?沃靈敲敲頭,嘲笑自己愚蠢的
想法──這裡是皇宮耶,到處都有侍衛兵,不是一個可以說來則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他們既然是被「請」進來的,當然也只有被「請」出去一途,況且皇宮如此大,他們連
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怎麼可能逃?

  幽幽嘆口氣,沃靈經過一座假山,正想找塊石頭歇歇腳,隨即發現什麼異狀似地打
住腳步。她掉轉視線,細細打量遍佈花草和假山的園子……說真的,這麼漂亮精緻的花
園,她是第一次見到!

  從前,雖然曾經聽鄉野說書人讚嘆皇城裡的美麗壯觀,可怎麼都無法想像出是何等
的景致啊!如今一見……且慢!

  思及此,沃靈微微蹙起眉頭──對了,這就是她覺得奇怪的地方了!

  她再度瀏覽滿園子的假山奇石,終於證實癥結所在──她曾經聽聞皇城裡有全天下
最多、最特別的噴泉花池,它不但有自由流動的人造噴泉,還有植滿蓮花、荷花的百花
池,而這裡……卻一個都沒有!

  強烈的疑惑讓沃靈不知不覺順著花園小徑走出了金徽別苑,來到另一個更廣闊的花
園,可同樣的問題依然存在。

  難道是傳聞有誤?皇城裡根本沒有噴泉花池?

  又走過幾個花苑,途中偶爾碰上一些宮女,她們不是遠遠對她微笑,便是低著頭恭
恭敬敬打她面前快步而過,沒有人停下來跟她說話,也沒有人阻止她的「遊蕩」,而這
是否意味著她在宮裡是被默許自由的?

  有了這項認知,沃靈也稍稍放開了膽,決定再順著花徑探索下去。

  夕陽斜照,百花滿園,整座皇城被籠罩在金色陽光之中,十分瑰麗宏偉。

  此情此景,怕是她這輩子最奢侈的享受了!

  兀自沈浸在自身思緒中,當沃靈回過神時,她已由皇城後方的花園走遠,正要進入
一片灑滿金黃的樹林中。

  幾乎是出於本能地,沃靈直覺這不是她該闖進的地方。

  旋過身,打算掉轉步伐,但隱隱約約的水流聲驀地抓回她的決定。

  有水?

  她向來不是個好奇心強的人,但此刻,她確實抗拒不了一探究竟的誘惑──順著水
聲,她毫不考慮地走進林子裡,可很快地,她便發現沒有去路。

  滿滿的矮樹叢遍覆林間,根本無路可供前行,但清晰可聞的水聲卻像催魂咒似地不
斷驅使著她深入的腳步。

  左右環顧四周,確定沒有其他小路可以通過後,沃靈鼓起勇氣直接蹲下身,以四肢
著地的方式在矮樹叢內迂迴爬行;途中,她的銀白假髮還數度被突出的樹枝牽勾住。終
於,當她滿頭滿髮皆沾滿了軟枝落葉後,眼前景物豁然開朗。

  真的有水?!

  沃靈清楚看見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從林間蜿蜒而過。這是一條極為普通的河流,但
許是它位置隱蔽,反而平添了幾許不凡的價值。

  拍拍裙上的葉屑,順著河流方向而上,沃靈驚異地發現,這樹林的景致不僅靜謐清
幽,在夕陽的餘暉映照下,更遺世獨立地自成一方神秘的金色聖地。

  沒想到在皇城裡竟另有這一片天地!

  加快腳步,正打算向其源頭繼續探訪下去;驀地,一陣奇異的聲響傳來──有人?


  沃靈打住腳步,左右張望,一顆心不由得緊縮起來,或者……是野獸?

  這下可真的緊張起來了,她背對河面,警覺地直盯著樹林方向,心裡仍抱持最後一
絲希望──這裡仍是屬於皇城範圍,「應該」不會有野獸出沒才對……應該吧……才剛
自我安慰完畢,她身後的河流立刻傳來另一陣莫名的水聲。

  沃靈一驚,連忙轉身,觸目所及的仍是一條清澈見底的蜿蜒小河,除此之外,什麼
都沒有!

  難道有水蛇?

  沃靈兀自猜想。她輕輕踮起腳尖,趨靠向河岸邊,小心翼翼地往前傾身探看──奇
怪?還是什麼都沒有!

  正在納悶時,倏地,一聲冷沈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妳怎麼進來的?」

  「啊!」沃靈嚇了一大跳,還未來得及回頭,已經腳底一滑,直接跌進水中。

  儘管已入初春,河冰已融,但仍是冷極。在入水的剎那,刺骨寒氣早已無情侵犯她
的四肢百骸,讓她無力伸展,只能靠著僅存的意志力拚命掙扎──在她溺斃之前!

  「河水很淺,直接站起來就可以了。」

  「他」冷冷的建議,她當然聽見了!但談何容易啊!她越想穩住陣腳,她的四肢就
越不聽使喚。

  冰冷的河水不斷湧灌進她的口鼻,就在她以為自己真會當場溺死在一個見死不救的
無情人面前時,忽地,她身子一輕,整個人瞬間被拎上了岸。

  「咳咳……」沃靈劇烈嗆咳著,不管對方是何方神聖,她劈頭就指控道:「你竟然
……咳……見死……咳咳……不救……」

  「妳是降世天女,不是該有辦法自救?!」

  「天女……咳……也是人……」等等!這嗓音好像在哪兒聽過,沃靈抹去覆睫的水
滴,抬眼望進那張峻冷的臉龐。「啊!是你?!」

  祈雨法會上的黑衣男子!

  許是震驚過度,她又猛烈嗆咳兩聲。「你……你怎會在這裡?!」

  「這才是我該問妳的。」他沈聲說道,順勢將一坨濕答答的重物塞進她手裡。「別
忘了妳的東西。」

  沃靈定眼一瞧,臉色倏地刷白,這是……這是……她的假髮!

  尷尬加上羞愧讓沃靈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滿臉通紅地捧著因吸滿水分而
顯得沈甸甸的假髮,呆立原地。

  完了,她的身分是不是要被拆穿了?!

  看著因落水而鬆脫的假髮,她唯一清楚的念頭就是──死都要他守住秘密。

  「請你……」她深呼吸,鼓起勇氣抬頭說道:「別說出去……啊……」她突然倒抽
口氣,像是驚見什麼妖魔鬼怪似地急急轉身。

  他他地……沒穿衣服!

  沃靈不可置信地連眨眼睫,胸口猛烈狂跳。如果……如果她沒眼花的話,她確定自
己……看見了一個……裸露的……男性胸膛?

  「你你……為什麼……沒穿衣服?」她的聲音發顫,渾身發抖,不知是因落水受寒
、緊張天女身分被拆穿,或是因為看到了他的裸體?!

  「我在游水。」她身後隱約傳來衣服摩擦的窸窣聲。

  「在這麼冷的天裡?」這人是太閒不成?雖說現已入春,但天氣還是冷啊!

  「冷不冷,因人而異。」男子冷聲回應;接著,一件深藍色的外袍直接飛來,罩在
沃靈的頭頂上。「換件衣裳吧!『天女』著涼了可不好。」

  此時,「天女」二字聽來分外刺耳。

  取下那件屬於男性的寬大外袍,沃靈偷瞄了眼已套上白色單衣,正背對著她的高大
男子,戰戰兢兢道:「關於剛才那件事……呃!可不可以請你別說出去?」

  「哪件事?」男子微挑單眉,語氣裡有些許輕佻。「是關於妳落水?掉假髮?還是
瞧見我裸身這件事?」

  聞言,沃靈雙頰竄熱,卻冷得牙齒打顫。「當……當然是假髮的事情……請你……
務必守住秘密……」

  「我憑什麼要替妳守密?」

  「憑什麼……」她怔住,幾乎是有些傻氣地問:「那……你想要什麼條件才肯替我
守密?」

  「妳能給得起什麼條件?」他轉過身反問,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

  給得起什麼條件?沃靈又怔忡住,她實在不懂他的意思。「我不知道我能給什麼條
件,我只知道如果這件事讓宮裡其他人知道,咱們姊弟妹就慘了……」她誠實道出心中
的憂慮。

「沒錯,欺君是條死罪。」他冷然的態度和先前的見死不救如出一轍。「況且,肯
定會有人想知道『天女』的『真面目』。」

  沃靈垂下肩,悶悶地將衣服塞還給他。「當然,你沒有義務非要幫我,我也不能勉
強你。」看來他是不打算幫她了。

  她只好等著被揭穿,然後治罪!她哀怨忖道,決定結束與他的談話,循原路走出樹
林──早知道就不該好奇闖進這裡了!

  「妳打算就此認命?」

  他臂膀一伸,阻擋她的去路,蹙眉看她冷得打哆嗦的可憐樣。

  「你願意幫我了嗎?」她燃起一絲希望。

  微扯嘴角,他抄走她手上濕淋淋的白髮,有些粗魯地替她套戴上,道:「天暗了,
妳先回去,明天我在這裡等妳。」

  「等我?!」

  「我會給妳一個條件。」

  「那表示你答應守密了?」她後知後覺。

  男子盯著她,意味深長道:「只要妳能準時赴約的話──」

  「會的、會的,明天我一定來。」她拚命點頭,循原路走了兩步後,又想起什麼似
的,轉身怯怯問道:「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很重要嗎?不過是個虛假的代稱罷了。」

  他的嘴角又掛上一抹似曾相識的嘲弄,有那麼一瞬間,她彷彿看見他身後又散發出
她先前所曾見過的淡淡銀光。眨眨眼,確定是自己眼花後,沃靈才搖搖頭,糾正他的說
法:「不,名字是拉近人與人距離的一種咒語,我叫沃靈,你呢?」她微笑如天邊璀璨
朝霞,明亮而給人希望。

  望著她毫無防備的友好笑靨,他的心似乎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下,半晌,才緩緩說道
:「如果妳要一個咒語,那麼──妳可以叫我『無心』。」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1 00:18:51

第六章

  回到金徽別苑,沃靈已經又寒又凍。

  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正要跨入門檻,汝兒小小的身影突然從門裡衝出來。「阿姊,
妳回來啦!噁──」她環抱住沃靈的雙腿,但隨即又朝後彈跳開來。「阿姊,妳為什麼
全身都濕濕的?又冰冰的?」

  「沒什麼,不小心跌進池裡……」沃靈隨口胡謅道,全部心思還放在「無心」身上
──她不喜歡這個名字,太「寂」了!

  「池裡?宮裡沒有水池呀!」

  廳裡傳來一聲細嫩的女音,此時沃靈才注意到屋裡還有另一個女孩。

  「妳是……」

  「她是小雨姊姊,是皇后娘娘派來照顧湛哥哥的哦!」汝兒熱心地介紹眼前約莫十
二、三歲的小宮女。

  「別瞎說,她又不是只來照顧我一個人。」趴在床上的沃求湛大聲撇清,看來有些
不太自在。

  「是屋公公要奴婢過來照料靈姑和神君的。」小雨輕聲細語道,看來是個頗為害羞
的小宮女。

  「可是她本來是負責照顧皇后娘娘的哦!」汝兒忙補充道。

  「只是幫忙其他姊姊而已……」小雨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事實上,她只是幫忙
其他宮女姊姊而已,根本還進不了皇后娘娘的房。「總之,從現在開始,有任何事都可
以吩咐奴婢去做……」她盡責道,同時想起沃靈全身濕透的事實。「奴婢現在就替靈姑
更衣。」

  「不用了,我自己換就行了。」

  沃靈嚇一跳,連忙推阻,並迅速躲進隔壁相連的廂房。

  「你們有沒有覺得阿姊怪怪的?」一旁,始終以手托腮的沃求涯懶洋洋地開口說道
。一整個下午,小沃汝不是忙著負起「照顧」沃求湛的責任,就是抓著剛認識的小雨拚
命說話,他已經被「冷落」太久了!

  「怪?」汝兒偏著頭,想了想。「不會啊!只是濕透了……」突然,她又想到一個
可以和小雨姊姊聊天的話題。「對了,小雨姊姊,妳剛才說宮裡沒有水池,是不是真的
?」

  「嗯。」

  「噢……」汝兒嘆出一聲長長的惋惜。「可是說書的爺爺們都說這裡有好多好漂亮
的噴水花池,汝兒一直想看……」

  「嗯,以前聽說是有的……」小雨也有點不確定。

  「為什麼以前有,現在沒有?」沃求湛也被挑起好奇心,可當小雨將視線轉向他時
,他連忙裝出一副隨便問問的模樣。

  此時,不甘被冷落的沃求涯故意打個大大的呵欠,說道:「搞不好是皇上覺得那花
池太醜了,所以便給填平了。」

  「小哥瞎說,花池怎會醜?」汝兒嘟嘴敲了敲沃求涯的膝蓋。「花池裡會有好多花
……」

  「妳怎麼知道?妳見過?」沃求涯又打個呵欠。「也許都死光了呢?」

  「小哥壞,咒花兒死掉!」汝兒顯然把他的話當真了,淚水開始在眼裡打轉,沒多
久,竟真的哭了起來。

  換好裝走出房的沃靈剛好撞見這一幕。「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哭了?」

  「阿姊……」汝兒撲上前,抽抽噎噎指控道:「小哥壞……」

  怪了!這對兄妹平常如膠似漆,這會兒怎麼說吵架就吵架?

  沃靈望向沃求涯的一張臭臉,又看了眼小妹撒嬌的模樣,只好依例充當和事佬。

  「別哭,小哥是跟妳鬧著玩的。」雖不明白沃求涯在耍什麼少爺脾氣,但她還是朝
他使了個眼色,要他讓步。

  「小哥一會兒說花池醜被填平了,一會兒又說花兒死掉了……」汝兒抓著沃靈的手
,不死心道:「阿姊妳說為什麼這裡的花池會不見了?」

  「這……」她怎會知道?

  「呃……」小雨猶疑了下,才輕聲插話道:「好像聽說和太子殿下有關……」

  聞言,眾人皆將好奇的目光集中向小雨,並齊聲問:「真的嗎?為什麼?」

  「詳情……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有聽其他姊姊提過……」

  「能說來聽聽嗎?」沃靈問道,她今天碰巧也有此疑惑。

  「呃……」小雨反射性左右張望,並緊張兮兮地先關好房門,才作賊心虛說道:「
聽說是太子殿下十歲那年封池的……」

  「為了什麼?」沃靈問。

  「好像是因為當年巫公公替太子殿下占命,結果卦象顯示太子殿下會『遇水則敗』
,所以後來宮裡的池子就全被封了。」

  「妳說的是我們見到的那個胖公公嗎?」汝兒天真問,已經忘了花池的事。

  「不是,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巫公公,他生得瘦瘦高高的。」小雨解釋道。「而胖胖
的屋公公則是跟隨伺候太子殿下的那一位。」

  「那這個瘦公公是姓烏鴉的烏?還是屋頂的屋?」汝兒又問,她一直牢記著胖公公
說過:他不是烏鴉的烏,是屋頂的屋。那這位呢?

  「好像都不是。」小雨搖頭。

  「都不是?」汝兒偏著頭,突然又想到一個。「那是蜈蚣的蜈嘍?」

  小雨雙手絞著衣裙,有些難為情道:「其實……奴婢不太識字……所以……」

  「難道──是巫師的巫?」沃求湛開口猜道,畢竟和「屋」字同音,又可以拿來當
姓氏的字不太多。

  「對對,好像就是巫師的巫。」小雨如獲知音般忙點頭附和,不由得對這位趴在床
上的少年好生欽佩。

  「巫師的巫……」汝兒皺起眉頭,道:「我不喜歡。」

  「除此之外……奴婢還聽說過另一件事……」小雨有些神秘兮兮地又說道。

  「什麼事?」

  所有人全又湊近了些,愛聽秘密的本性完全一致,而小雨顯然也說出了癮頭。

  「聽說現在的皇后娘娘,因為太在意占卜的結果,還把大皇子給弄出了宮,從此長
駐西疆……」

  「占卜結果和大皇子有什麼關係?」沃靈不懂。

  小雨認真點頭。「當然有關,聽其他姊姊們說,因為大皇子是其他娘娘生的,而且
名字裡剛好又有水字,皇后娘娘可能是怕他會剋到皇別殿下……」

  「只因為名字裡有水字,所以就怕太子殿下會『遇水則敗』?」沃求涯雖不認同,
但還是覺得這說法挺有趣的。

  「好像是這樣沒錯。」小雨又點頭,隨即像做錯事的小孩般,再三強調。「這些事
……聽聽就算了,千萬別說是奴婢說的,不然會被屋公公罵的……」

  「行,咱們不會說出去的。」沃求湛第一個保證。

  「沒錯,說出去的是王八烏龜。」沃求涯附和。

  「你怎麼可以罵小龜。」汝兒不平道,又敲向沃求涯的膝蓋。「臭小哥!」

  「呃,時間晚了,奴婢也該告退了;如果有事,可以隨時再喚奴婢。」小雨福身告
退。她今晚話說得太多,已經嚴重逾越了身分,還是快些離開的好。

  待小雨退出房外,沃求涯撫著下巴,才又接聲說道:「你們有沒有發現一件事?」

  「什麼事?」這次換沃求湛打呵欠。

  「咱們的名字裡也都有『水』字。」

  沃求涯的話讓沃求湛打呵欠的動作停頓在半空中,頓時,房裡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
都可聽聞。

  「涯,這話兒可別亂說。」沃靈率先警告道。

  不可否認地,沃求涯突然冒出的話語確實讓她「心驚膽戰」,但她寧願相信剛才聽
到的一切純屬「無稽之談」,聽聽就算了!

  「說得是,更何況阿姊名字裡的『靈』字根本就沒有『水』……」沃求湛也拚命緩
和氣氛、轉移話題。「總之,有水沒水都請明天再說,今晚還是提早就寢吧!明天皇后
娘娘要賜宴,睡晚了就不好了。」

  沃靈心頭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等等,你剛才說皇后娘娘明天要做什麼?」

  「賜宴啊!」

  「明天?!」沃靈失聲喊道,面色鐵青。「什麼時候決定的?」

  三兄妹面面相覷,不明白沃靈何以如此「反應激烈」,只道:「就在妳出去逛花園
的時候,屋公公來通知的。」

  沃靈心涼了一半。「有沒有說明天什麼時候?」

  「沒有,屋公公只說會派人來通傳,叫咱們隨時候著。」沃求涯說明道。

  「隨時候著?!」沃靈再度激動喊道。

  這下完了!她該如何去赴無心的約?

  對沃靈而言,今晚肯定是個無眠的夜了……炙烈的陽光自窗扉間射入房內,揭示著
已近正午的事實。無視於一串又急又猛的劇咳,沃靈掀開被褥,掙扎著起身下床。

  「別起來,太醫說您病得不輕,要好好休息。」小雨放下水盆,連忙上前扶住她。

  「我沒事──咳咳──」沃靈一陣暈眩,又倒回床上。

  「都已經發燒成這樣,還說沒事。」小雨還算鎮定道,幸好她進宮前家裡弟妹多,
早已練就一身照顧人的本事。「奴婢實在不懂了,昨兒個又沒下雨,您是如何弄得全身
濕淋淋的回來?」

  「呃,汝兒他們呢?」沃靈忙轉移話題,不想深談敏感話題。

  「晉見皇后娘娘去了。」小雨熟練地擰了條冷毛巾敷在她額上,說道:「屋公公說
,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已經聽聞您的病況,還特地囑咐太醫要悉心照料,務必開最好的
藥材。」

  「那賜宴的事……」

  「沒關係,以後有的是機會,等您病好了再說。」

  「是嗎?」沃靈暗吁口氣,立刻又想起更重要的事。「現在什麼時辰了?」

  「午時。」小雨盡責伺候。「您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沃靈愣了下,本想開口拒絕,但隨即改口:「對、對,我餓了,妳能幫我弄些吃的
來嗎?」

  「沒問題,奴婢這就去拿些熱粥來。」小雨二話不說,忙張羅去。

  愧疚地等著小雨消失門外,沃靈強撐著虛軟無力的身軀下床更衣,隨手留了張「出
去走走」的字條,而後刻意繞過沃求湛養傷的廂房,偷溜出了金徽別苑,朝前日曾經走
過的神秘樹林而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1 00:19:04

第七章

  身體的不適加上連續兩餐未曾進食,沃靈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無力的四肢。勉強爬過
矮樹叢,眼前已是白霧一片,她感覺自己似乎快昏倒了。

  和無心的約定,支持著她繼續前行。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走幾步,只知道必須在今天見到他,否則……「無……心……
」她細聲喊道。在殘存的朦朧意識裡,她彷彿看見了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事實上,打從沃靈跨進這方領域的那一刻起,無心便鎖定了她的一舉一動。

  他坐在河邊的岸石上,不動聲色,只是訝異於她臉上的病容。

  她是眾人眼中的天女、神聖,且具有靈力,她可以呼風喚雨、可以占命驅魔,不可
否認地,她的事蹟與傳說引起了他對她的興趣,在初次乍見的當時,她清靈的樣貌震懾
了所有人──包括他在內。

  如果,她是降世天女,她當然是特別的;如果她不是,那麼,以她傳奇性的崛起與
今時今日的「地位」,她也確實夠特別了!

  可不管她是與不是,他都需要她──需要她來為他完成某些事!

  瞇起眼,冷看著她的步履顛簸躓頓,他突然縱身一躍,阻去她繼續前進的腳步。

  沃靈眨眨眼,確定瞧見了他,即安心地扯扯嘴角,氣若游絲道:「我……按約定…
…來了……」

  終於,她不支地昏死過去。

  而就在她倒下的剎那,他將她攬進了他的保護之中……※※※

  「汝兒,妳別一直亂跑,等會兒迷路小哥可不管妳了!」沃求涯一面追著小沃汝,
一面語帶威脅。

  「汝兒聰明,認得路。」小沃汝咯咯笑道,開心地在偌大的御花園裡跑來竄去。

  從皇后娘娘的福寧宮回來之後,她就像是脫韁野馬,堅持遊遍御花園的每個角落。

  「汝兒,那裡不能過去。」沃求涯雖出聲制止,但腳步並沒有積極配合阻止。沒辦
法,誰教他打前晚惹了汝兒哭泣之後,心裡便有濃濃的懊惱,今兒個也就相對放縱了她
的任性。

  「小哥,你快來追我啊!」汝兒揚聲道,顯然打算和他玩捉迷藏的遊戲,便一頭鑽
進假山群中。

  炙熱的陽光讓她頰上頸間佈上一層薄薄的汗水,她揹著小烏龜在曲折多岔的花園小
徑中匍匐前進,偶爾頑皮地露個小臉觀察沃求涯的動向。

  「嘻──」在明顯拉開兩人距離之後,汝兒索性拐進另一側的別苑中,繼續她的藏
匿行動。

  彎過一座高大樹叢,她突然看見一群人正圍蹲成一圈,不知在做些什麼。

  躡手躡腳地趨靠過去,小沃汝好奇地探出頭,問:「你們在玩什麼?」

  「啊!」所有人皆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想掩蓋放在地上的東西時,才發現來人是
個小女孩。「搞什麼啊!嚇人。」

  「你們在藏什麼?」小沃汝擠進小圈圈中。

  「噓──小聲點。」他們全是宮裡的小太監,正偷懶在這裡聚賭。「若被屋公公發
現就完了……」

  「汝兒也想玩這個。」她放輕聲道,兩手托腮看著地上的賭具。

  「妳有值錢的東西可以玩嗎?」其中一個叫小喜子的小太監問道。

  「值錢的東西?」她偏頭一想,隨即興高采烈地卸下背上的小烏龜,道:「我有小
龜。」

  「一隻烏龜?」所有人皆露出鄙夷的表情。「哪值什麼錢?」

  「你們別小看小龜,牠可是很厲害的。」汝兒再三強調。

  「少唬人了。」他們決定重起戰局,不再理會她。「來來,該誰了?」

  汝兒抿起嘴,生氣起他們「漠視」的態度,於是耍賴道:「你們不讓我玩,我要去
找屋公公來……」

  「喂、喂,等等!」小太監全彈跳起來,抓住她這個小惡魔。「好、好、好,讓妳
加入總行了吧!」

  汝兒開心一笑,跟著蹲成一圈。「我叫汝兒,這個怎麼玩?」

  「沒關係,我們教妳。」小太監們彼此交換視線,露出壞心的笑容,準備來好好「
痛宰」這個「不速之客」……而此時,在花園彼端,沃求涯正逐漸因為汝兒的調皮而失
去耐性。

  「汝兒?別鬧了,快出來。」他喊道,視線搜尋花園的每一個角落。「汝兒?」

  還是沒有回應!

  沃求涯開始對汝兒的「突然失蹤」感到焦躁不安,「出門在外」,他向來不讓她步
出視線之外的,可怎麼才轉眼間她就不見了呢?

  轉過假山,他正打算繞進另一個別苑時;突然,一陣異常尖銳興奮的驚呼聲響起包
圍住他。

  「瞧!是神君!」一大群經過的宮女尖聲怪叫著,全攏上前將他團團圍住,畢竟要
在奴才們出入的地方看見像他這樣的大人物才叫稀奇!

  「長得可真俊哪!」宮女們咯咯發笑,繞著他品頭論足。其中兩個比較大膽的宮女
竟然主動挽上了他的手臂說道:「可不可以幫咱們姊妹算算命呢?」

  「對不起,我正在找人。」沃求涯仍在引領張望,根本沒空搭理。

  「找人?咱們可以幫你,這裡咱們很熟的。」宮女們七嘴八舌,熱心的背後全都是
為了藉機親近。

  在這裡,上上下下看到的不是老太監就是小太監,要遇上生得這般俊俏的男子確實
不太容易,更何況是鼎鼎有名的神君呢?!

  熱情的宮女們簇擁著他,打算對他這般被傳誦的人物來番徹底的了解。機會難得,
不趁此時更待何時?

  就這樣,待沃求涯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被團團圍住,難以脫身了……※※※

  陣陣草藥味混合淡淡紙香,瀰漫鼻息之間。

  沃靈幽幽轉醒,發現自己出了一身汗。在這陌生的寢房內,她感覺溫暖。

  緩緩掉轉視線,她在房間角落尋到無心孤挺的側影,他正半倚臥在窗邊的榻上看書
,冷峻的臉部線條顯示出他的專注。

  才打算多偷看他兩眼,無心即察覺到她的視線,將目光自書卷移向她。

  「對不起……」沃靈濡濡乾裂的雙唇。「我……」

  「妳病得不輕。」他沈聲開口,表情比剛才柔和許多。而就在沃靈幾乎以為他正要
進一步關心她的同時,他卻起身走出了房。

  驚訝與不解引發她心裡淡淡的失落。

  重咳兩聲,沃靈勉強自己離開溫暖的床臥。由這間房的擺設看來,這裡應該是個書
房,而臥床則是用來休憩之用。

  推開被褥,腳尖才剛觸及冰冷的地面,一碗飄散著濃濃藥草味的黑濁汁液突然出現
她眼前。

  「喝了它。」他矗立在她面前,命令的口氣不容置疑。

  瞄了眼他手裡的藥汁,她沒有立刻接過,只微蹙眉道:「這是什麼?」

  「我煎調的,退熱止咳很有效。」他面無表情道。

  「你也懂醫藥?」她吃驚道。事實上,她是訝異於他竟會煎藥給她喝。

  「略知一二。」

  儘管他的態度輕描淡寫,但由他的神情看來,她猜想他應該不僅僅只是「略知一二
」而已。

  捧過溫熱的藥碗,她先暖了暖手,才緩緩湊近唇邊。

  「你加什麼在裡面?」才啜飲一口,沃靈即驚訝地發出疑惑。「為什麼不會苦?」
淡淡的藥草香略帶甘甜,和她喝過的藥汁大不相同。

  「不管加了什麼,治得好病最重要。」無心溫暖修長的大掌覆上她的額際,確定她
體內的熱度後,順勢遞上一套嫩紅色的女裝,說道:「妳流了不少汗,換掉這身濕衣裳
,我一刻鐘後進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步出房門。

  看來,這男人已習慣發號施令,並且不容許他人有置喙的餘地。

  捧著色彩鮮豔、布質細緻的漂亮女裝,沃靈無奈嘆氣,只好依言進行換裝動作;然
後,她不經意地瞥見了雪白裸臂上那道早已結痂的刀痕。

  如果妳真是降世天女,那麼天下間,確實沒有人比我的血更夠資格了……祈雨法會
上,無心的狂氣宣言再度竄回她的腦中,她雖不明白他話語背後的涵義,但她卻有揮之
不去的在意,因為她根本不是什麼降世天女!

  她知,他也知!

  想起先前自己「矇騙」世人的小伎倆被他當場撞破,她便有著說不出的羞愧。在認
定她不再是降世天女之後,她很想知道他會以什麼樣的眼光看待她?

  一個招搖撞騙的神棍?

  還是裝神弄鬼的騙子?

  算了,無論他怎麼想都不重要,只要他能保守秘密,不讓他們姊弟妹幾個被砍頭就
行了──而她今天就是來跟他「談條件」的!

  換妥裝起身,無心正好準時回到房裡。

  嫩紅色的衣裳將沃靈的臉頰襯托得較為紅潤有血色,整個人看來也嬌俏許多,和她
先前純白清靈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定定看她,不發一語。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你……哪裡拿來這套衣服?好香……」沃靈緊張地撫順衣服的縐褶,隨意找話題
打破靜窒的氣氛。

  「宮裡多得是女人。」

  「呵,說得也是……」她傻氣地笑著。

  無心扯動嘴角,端著一只托盤走向靠窗的榻上。「過來。」

  「嘎?」她怔住,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他是要她過去。「這是……」她遲疑地看著托
盤裡的食物。

  「給妳吃的。」他將托盤放在榻上矮几,推至她面前。「妳的肚子吵得很。」

  語畢,他似笑非笑地拿起書卷,斜倚在榻上繼續閱讀。

  沃靈抿起嘴,正想開口反駁時,她的肚子果然很不爭氣地咕嚕作響。「我……」她
紅了臉。

  「吃飽再談。」他面不改色道。

  沃靈連忙悶聲埋頭,不敢再攀談。

  天邊斜陽自窗櫺間輕灑進來,勾勒出他好看的側臉線條;沃靈喝著粥,偶爾忍不住
抬頭偷瞄他兩眼,但隨即又怕他發現似地假裝欣賞窗外的景色。

  靜謐的午后,閒適的氣氛,外帶她濃濃的尷尬,沃靈就這樣度過了她有生以來最食
不知味的一餐。

  「謝謝,我吃飽了。」

  當她終於放下碗筷時,他已不知何時掉轉視線,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妳用餐挺慢的。」

  「嘎?」她沒料到他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不過胃口倒是不錯。」他又道。

  「什麼?」

  「能吃能睡,不出兩天,妳的病就會痊癒了。」他斷定道,又現出看穿人的眼神。

  沃靈想起先前不爭氣地在他面前昏倒,不由得又紅了臉。「抱歉給你添了麻煩,因
為我太急著來赴約,所以……」

  「這表示妳還算個守信的人?」他挑眉問,口氣明顯試探。其實他沒料到她真會依
約前來,那讓他十分意外。

  「當然,我答應別人的事從不食言。」她堅定道,不悅於他的質疑。

  無心點點頭,又道:「那皇后的賜宴呢?食言了嗎?」

  「你知道賜宴的事?」她吃驚地瞪大眼。

  「我也是宮裡的人,這種『大事』沒有理由不知道。」他邪氣一笑。

  「那你還故意約在今天見面?」雖然不想相信他會使壞心眼,但她還是忍不住懷疑


  「不是故意,只是湊巧。」

  他掛在唇角的淺笑顯然不具任何說服力,沃靈當然不相信他的「湊巧」,只突然覺
得自己有種被耍著玩的感覺。

  「如果你期待看到我對皇后食言,那你就錯了!」她鼓起腮幫子,抬高下巴,不太
服氣地道:「託這場病之福,皇后娘娘改期了,所以,我沒有對任何一方食言。」

  「那麼妳是否該感謝我呢?畢竟是我把妳『嚇』進河裡的,不然妳也不會生病。」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冷眼看她隱動怒氣。

  「這……」沃靈一時語塞。

  沒錯,因為她生了病,所以賜宴改期──她之所以會生病,是因為她掉進了河裡─
─而她之所以會掉進河裡,確實是歸因於他的突然出現──所以,他這麼說基本上好像
是沒錯──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沃靈緊絞眉頭,努力思索,顯然被他的說法搞得
有些糊塗了。

  欸,等等!如他所言,她掉進河裡,純粹是因為他的出現。

  但話說回來,如果他不出現,她就不會摔進河裡──她不摔進河裡,也就不會掉了
假髮還被他撞見──如果她沒有掉假髮,當然更不必受他牽制,非要今天前來赴約,碰
上與賜宴爭期的兩難局面──所以結論是,他明明是罪魁禍首,卻還要拐她感謝他?!
真沒道理!

  幸虧她聰明,發現得早,否則真要被他給唬去了!

  「如何?終於想通了嗎?」

  一絲捉弄在無心冷情的眼瞳深處閃爍跳動,他像欣賞稀世珍寶一般,欣賞著她「峰
迴路轉」的表情。

  「當然,雖然生病,可我的腦筋還清楚得很。」她相當自豪。

  「很好。」無心頷首道,表示滿意。「那麼現在可以來『談條件』了?」

  一聽到他提及今天赴約的主要目的,沃靈立刻正襟危坐,準備接招。「沒問題,只
要你願意替我保守秘密,什麼都好談。」她高揚下巴,增加氣勢。

  無心再次頷首道:「在談條件前,我先問妳幾個問題。」

  「請問。」她的下巴抬得朝天高。

  「首先,妳為什麼要『裝模作樣』,弄了頂假髮騙人?」

  「很簡單,增加氣勢和說服力罷了。」不用想也知道。

  他點頭,又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賺錢,我有弟妹要養。」理由很實際。

  「難道妳不怕有被拆穿的一天?」

  「怕,當然怕,不過我們有因應之道。」

  「哦?」他習慣性挑眉。「什麼因應之道?」

  沃靈清清喉嚨,心想既然話題都攤開了,也就沒什麼好顧忌了。

  「第一,我們只會讓自己『小有名氣』,不會『太有名氣』,一旦名聲響亮起來,
就只有一個辦法解決──搬家!

  「第二,我們很少在同一個村子久待,因為待得越久,上門求救的奇怪案子就會越
多,我們當然知道自己解決不了,所以還是這招──搬家!

  「第三,我有一對能幹的弟弟,他們會負責去打探所有村人的身家背景、祖宗八代
,以增加我們占卜的『靈驗力』,而我只要負責將那些資料背熟即可。當然啦!有時我
也會出錯忘記,不過我都有做備份資料隨身攜帶,以防萬一。」

  她一口氣全盤托出他們姊弟行騙的伎倆與始末,聽得無心是暗自驚異,因為他壓根
兒就都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一種「人生」。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1 00:19:27

第八章

  「所以你們就不斷搬家?並且以同樣手法到處騙……呃,『謀生』?」他吃驚問,
終於有點不一樣的表情了。

  「沒錯。」她坦然道。

  掛著十足探索的神情,無心俊挺的面容向前貼近,眸光緊鎖住她。「不過你們這次
好像不是『小有名氣』,而是『大有名氣』才對吧!」

  沃靈一臉哀怨地承認。「沒錯,這次是個意外,我們也不想這樣的。」名氣越大他
們只會越煩惱。

  「但它確實為你們帶來好日子。瞧!天底下有多少人有幸在宮裡當座上賓呢?」

  無心指出事實。殊料,她卻極力搖頭。

  「你錯了,『伴君如伴虎』,這種『殊榮』只有換來隨時被砍頭的危險。」

  她的話讓無心微微詫異,他意味深長地盯住她半晌,才緩緩說道:「原來妳是這樣
想的……」

  「沒錯,我們『全家』都是這樣想的。」她用力強調,接著像想起什麼似地,突然
抗議道:「等等,你問了好多問題,不公平!」

  聳聳肩,他表現出大方。「無所謂,妳也可以回問我幾個問題,以示公平。」

  「真的?」她半信半疑。在確實得到他首肯後,才磨刀霍霍地提出第一個問題。「
你……也是宮裡的人?」

  「當然。」

  其實是「廢話」的意思!沃靈皺皺鼻子,覺得自己的第一個問題又呆又蠢。她用力
思量後,小心翼翼地又問:「你……為什麼會在河裡游水?」

  「因為宮裡沒有其他地方有水可以游──」他回答,但隨即配合她的心理期望改口
說道:「好吧!妳也可以當我是鍛鍊身體。」

  看著他只差沒打呵欠的表情,沃靈知道自己又問了蠢話。不過沒關係,她總算有點
頭緒了,至少從他裸露的結實胸膛和回答拼湊看來,她猜想他可能是官任宮裡侍衛兵總
管之類的職位。

  再問。

  「你之前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慶幸終於想起最重要的一點。

  「什麼話?」他挑眉。

  「就是祈雨法會上那句。」她一鼓作氣提問道:「你說如果我是降世天女,那麼天
下間,確實沒有人比你的血更夠資格了,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原來妳還記得!」他笑得詭異。

  她則等著他的回答。

  「問題是──妳真是降世天女嗎?」他反問,見她怔忡不安,即接著笑道:「如果
不是,那麼我的血夠不夠資格也就不重要了,是不是?」

  這狡猾的男人!

  沃靈咬咬唇,怒目迎視。

  「如何?問完了?」他壞心一笑。

  不行,她才問了三題,吃虧!非要再問一題不可。

  「你……可有喜歡的人?」

  情急之下,她不經思索便脫口而出,話才溜出舌尖,她即想要咬掉自己的舌頭。

  「有。」

  他的回答倒也乾脆。

  要說她的情緒沒受到影響是騙人的!沃靈不明白自己突來的沮喪所為何來,只覺得
後悔加入這無趣的問答遊戲。

  「問完了?」

  「問完了。」也完全沒勁兒了。

  「現在可以開始『談條件』了?」

  「當然,我就是為這個來的。」可是她看來卻興致缺缺了。

  「妳確定?」他試探性又問,將她的心不在焉盡收眼底。「我可不想『趁人之危』
,被指控是『佔人便宜』。」

  她確定道:「我說過了,我還沒有『病入膏肓』,腦筋還很清楚。」只是問了些蠢
問題罷了!她在心裡忖道。

  定定打量她半晌,無心邪氣一笑,示意她豎起耳朵仔細聽。

  「我的條件其實很簡單──」

  他湊近她,傾身附在她耳畔,以極為低沈緩慢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幫我毀了皇
太子!」

  「你是瘋了不成?!竟然要我去殺皇太子?!」

  沃靈的驚聲尖叫震動了窗外所有飛禽走獸,她已顧不得隔牆是否有耳了。

  無心冷靜重申。「不,是毀了皇太子。」

  「那有什麼分別?」她激動叫喊。「要我答應你,還不如直接被砍頭來得爽快。」
她又不是嫌命太長、脖子太硬。

  「砍頭?連妳弟妹一起?」

  一語命中她的弱點!

  「可是……」沃靈開始躊躇動搖,進退兩難。「我根本……不可能答應你這種事,
況且我也沒這本事……」

  「我猜想妳也不會答應。」他不意外地的反應。「所以我可以給妳另一條路選擇。


  「什麼?」她已不敢奢望還有什麼好條件了!

  「很簡單──」他唇角微勾,目光如熾,低聲道:「成為我的女人。」

  「什……什麼?!」她驚叫一聲,忘了男女間該有的矜持,反射性將手覆在他的額
頭上,道:「是我燒得耳朵有問題,還是你也發燒,腦子有問題?」

  「我沒發燒,妳也聽得很清楚。」無心一把攫住她細嫩的手腕,平貼於他的左胸膛
前,眼神充滿掠奪。「只要妳點頭,我保證妳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她拚命搖頭。

  「你的要求實在沒道理。」沃靈試著抽回她的手,卻被他牢牢緊握,動彈不得。怒
目對望兩眼後,她決定跟他「講道理」。「你剛才明明也說過──宮裡多得是女人,為
什麼還要開這種無聊的條件尋我開心?」

  「『無聊』的條件?」他面色一擰,表情突然嚴峻起來。

  雖然明知即將觸怒一頭蟄伏的野豹,她還是堅定自己的立場。「因為我實在想不出
任何理由可以解釋你的行為。」

  「妳要理由,我就給妳一個理由──」

  無心加重指間的力道,將她的柔荑緊困在他大掌之中;灼熱的目光恍若盯上獵物的
野獸,危險且具侵略性。

  「因為妳──」他刻意放沈嗓音,撩撥她全身每根緊繃的神經。「夠特別!」

  「特別?」她從不覺得自己特別啊!

  沃靈吞吞口水,對瀰漫在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明顯感到不安,她想她絕對有必要將
目前的「曖昧」狀況解釋清楚。

  「我以為你已經夠明白,我根本不是什麼降世天女,那全是裝出來的……」

  「無所謂。」他打斷道。「妳知、我知、其他天下人不知,所以無妨!」

  「可是……可是……我論長相沒長相、論身材沒身材。不信?你仔細瞧!我的兩雙
眼睛還長得大小不一……」

  她再三強調自己的缺陷,企圖讓他打消這荒謬的念頭。

  無心將臉湊向她,以極端接近又親暱的姿態,緊緊瞅著她瞧。「妳該知道,其實妳
長得很好看,至於身材……」

  他似認真似調侃的讚美讓她霎時羞紅了臉,在他還未來得及說出令她更羞愧的話之
前,她急急辯解道:「你錯了!大錯特錯,我一點都不好。真的!事實上,我還有點笨
,老是記不住別人交代的事,常常唸錯咒,所以我一點都不適合你,你還是去找別人吧
!」

  「適不適合?我會判斷。」他粗嘎道。對於她的托詞推拒感到有絲惱火,難道她真
要避他如蛇蠍?

  倏地,他的手腕一轉,猛然使勁拉她上前,上身橫過阻在兩人之間的矮几,他灼熱
霸道的嘴唇覆貼上她的。

  所有思緒與對談,全靜止在這駭人的一刻。沃靈根本無法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紅唇與意識即全然被他給佔據。他專制的熱吻帶著蠻橫的魔力,來回在她唇瓣間施
咒作法,像是探索又似驗證,強迫她接受他的攻掠與安撫。

  自始至終,沃靈都瞪大眼盯著他。她無法感受,只有震撼!

  當無心終於放開她時,她依然呆若木雞。

  「我覺得我們挺適合的。」

  無心啞聲宣告,佔有的手指撫過她發紅的唇瓣──吻她的舉動,出乎他的意料,卻
好過他的想像。她的反應生澀,這表示男女間的情事,她不曾沾染過,這讓他感到莫名
滿足。

  而將她納入唯一的念頭,亦在他心底深深扎根。

  「我……我……」沃靈蠕動嘴唇,漸漸回神。「我還沒答應……成為你的……你的
……」她結結巴巴,聲音發顫。「你竟然……你竟然……」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再也吐不出半個字。此時此刻,她滿腦子只飛舞著一串又一
串的驚愕與委屈──她完了!她被輕薄了!她嫁不出去了!她以後該怎麼出去見人哪?


  「我竟然──吻了妳?」

  無心替她接上話,深不見底的黑眸裡,閃爍著十足侵略的光采。

  伸手抹去她滴落的淚珠,他知道自己那顆死寂已久,未曾有過熱情的心,正隱隱為
她蠢動。

  他從不缺乏女人,但他只想要自己認定的那一個。

  「你……你別碰我!」

  使出全身的蠻力掙脫他的箝制,沃靈像隻受驚的小兔子連退到門邊,讓自己和他保
持安全距離。

  「我……我要走了!」

  她轉身開門,飛快的心跳不斷敲擊著她儘速離開的決心。

  「我想我們條件似乎還沒談妥──」無心沈聲說道,沒有移動分毫。他知道自己嚇
著了她,而他並不打算再嚇她第二次。

  沃靈停下動作,回過頭。「我……我寧願去誘惑皇太子,也不要……不要和你談條
件!」

  大膽話語一出口,她便全豁了出去。

  「對,沒錯!只要我得到皇太子的喜愛,我就不怕他們會砍我的頭,所以,我根本
就不用求你!」她驕傲地高揚下巴,企圖穩住自己的陣腳,也順便挫挫他的銳氣。

  無心挑了挑眉,似乎對她的挑釁宣言產生莫大的興趣,他兩手交叉胸前,好整以暇
地等待接下來的發展。

  「妳難道不怕我將妳是假天女的事宣揚出去?到時……」

  「到時,太子殿下肯定已經愛上我,也就不會計較了!」她用力點頭,不甘示弱。

  「哦?這麼有把握?」他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當然,我對自己還有那麼一點自信。」話……是說得太滿了些,但她已顧不得那
麼多了。

  「自信?」無心淺露嘴角的笑意,說道:「是指用妳那雙『大小不一』的眼睛去勾
引皇太子嗎?」

  「你竟然這樣批評我的長相!」她氣呼呼道,感覺受到嚴重傷害。

  「這話到底是誰告訴我的呢?」明知故問!

  沃靈一時語塞,氣憤自己仍受制於他不減的氣勢。深吸口氣,她重整思緒。

  「總之,我不會幫你做任何事,更不會成為你的……」她又紅了臉,但仍硬著頭皮
道出那難以啟口的兩個字。「你的……呃,女人……」呼,終於宣告完畢。「就這樣,
我要走了。」

  「等等。」

  無心低沈的嗓音再度喚住她離去的腳步,雖然心裡不願意,但她還是勉強回過身,
等待他的「辯駁」。

  「如果妳堅持不把『它』一起帶走,相信不用我去宣揚,大家也會馬上知道怎麼回
事吧!」他手上晃著她的白色假髮,好心提醒她。

  沃靈心一驚,訝異於自己的假髮不知何時落到他的手上,而她竟一點知覺都沒有。

  「還我!」她鼓起腮幫子,又氣又惱。

  無心沒有刁難地、爽快地將白色假髮拋向她後,見她戰戰兢兢地一同撈走自己原先
換下的衣裳時,他有些失笑於她的孩子氣。

  「別急!沒有我帶路,妳是走不出這裡的。」他懶洋洋道。

  沃靈頓住,咬了咬下唇,挺有骨氣說道:「別想嚇唬我,我不會信你的。」她雖然
記性不好,但絕不是個路癡,只要是她曾走過的路,她都會記得的!

  打開門,只見到一條長而窄的通道,沃靈更是信心不少──唯一的出路,順著走就
對了,有什麼難的?

  邁開步子,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他的視線。可下一刻,沃靈隨即發現自己是個惱過頭
的白癡,因為──她根本沒來過這裡,而且是在昏迷時被帶進來的,怎會知道「曾走過
的路線」?更何況,這間書房的位置著實怪異!

  走出狹窄的通道,映入眼簾的竟然不是寬敞大道,而是一牆又一牆的書籍。整棟建
築裡,除了書還是書!她確實有些傻眼。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穿過陣陣書牆,沃靈不免驚訝於這裡書類之眾多、數量之龐大,彷彿集盡天下書籍
於此。左彎右拐,東張西望,一方面找尋出路,一方面被牆上書目吸引,若非急著離開
這裡,她一定會停下腳步好好翻閱那些書籍。

  一本本都是寶貝啊!

  在書陣中又持續徘徊穿梭好些時間,沃靈才發現自己完全迷失當中,根本找不著出
口,尋不定方向。漸漸地,她開始感到心慌。

  難道……沒有人帶路,她真走不出這個地方?

  她不信邪!

  抱著克服環境的堅強毅力,她硬著頭皮在書堆中繞來繞去,可窗外天色已暗,再加
上身處書陣當中,又無油燈照路,想走出去根本是難上加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1 00:19:41

第九章

  半晌,就在沃靈越走越沒信心的情況下,無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跟我走。」二話不說,他轉身帶路。

  雖不確定他是否會「亂帶路」,又把她耍得團團轉;但此刻,她別無他法,只能倚
靠他了。

  跟著他前轉後繞好一陣,終於,他們走出了那棟建築,循另一條小路來到皇城西側
的別苑。

  「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妳就可以回到金徽別苑了。」無心指向前方,並將手中的提
燈讓給她。

  「喏,我先聲明了,是你自願帶我出來的,可別又要和我談條件!」她心裡是想道
謝的,但醜話還是要說明白。

  無心傾身上前,以指扣住她驕傲揚起的下巴,似笑非笑道:「只要妳不把在此遇到
我的事說出去,我就答應妳不談條件。」

  「沒問題。」她爽快允諾,絲毫沒有察覺他已在談條件了。

  連退兩步避開他親密的碰觸,沃靈轉身跑向小徑深處……而就在她的身影逐漸沒出
視線時,忽地,無心高揚起手臂,一抹圓胖的身影立刻從旁現身竄出。

  「確定她安全回到別苑。」淡淡丟下一句命令。

  「是。」

  屋公公叩首,意味深長地看著無心消失在藏書閣內,隨即矯捷地遁入小徑彼端,執
行任務去也。

  ※※※

  「到底所有人都上哪兒去了?一整天不見蹤跡?!」

  沃求湛氣急敗壞叫喊,掙扎著要從床上起來。

  「神君大人,您別亂動啊!萬一扯裂開傷口就不好了。」小雨放下手中的藥泥,上
前扶住沃求湛。

  「不是告訴過妳,別『神君、神君』的一直叫嗎?」沃求湛借力使力地坐起身,心
情已經惡劣到極點。「我叫沃求湛,有名有姓,隨妳高興怎麼叫就怎麼叫,就是別再叫
我神君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只要聽到她喊他神君,就一肚子火。

  「可是……小雨只是個下人,直呼您的名諱似乎……」

  「我說行就行!」他不耐道,討厭看到她卑躬屈膝的模樣,反正他也不是出身什麼
富貴人家,本就不習慣他人的伺候奉承。

  「那……以後沒有人的時侯,小雨就喊您『湛哥哥』,可以嗎?」小雨低下頭妥協
道。沃求湛兇起來的模樣煞是嚇人,不是她可以招惹的。

  這還差不多!沃求湛滿意地忖道,接著,他又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

  「對了,妳到底有沒有託人幫忙找阿姊?為什麼天都黑了還沒有消息?」沃求湛皺
眉道。

  「對不起!小雨因為不敢驚動屋公公,所以只敢請比較親的幾個姊姊幫忙找,所以
……所以……」說著,小雨因為過於內疚而忍不住發抖掉淚。

  畢竟沃靈是在她的看顧下不見的,說什麼她都逃不了責任。

  「哭什麼,我又不是在責怪妳。」沃求湛沒好氣道,被她的眼淚惹得有些不知所措
。「算了!妳別在這兒看管我了,也出去幫忙找找吧!」

  聞言,小雨抹著眼淚,指向桌上沃靈留下的紙條,抽抽噎噎道:「可是……靈姊姊
不是說,要我留下來照顧你嗎?」

  「她說歸說,現在她不知所蹤,妳去找一下我也比較安心。」他儘量放軟語調。

  「但,現在是你換藥的時候……」小雨捧起桌上調和好的藥泥,執著道:「靈姊姊
也說了,要我一定要記得幫你換藥……」

  「藥可以慢點換,先找到人比較要緊。」他翻白眼,徹底敗給了她的死腦筋。

  「可是……」

  「就算要換藥,妳也得先把涯那傢伙找來再說。」向來,都是沃求涯幫他換藥的。
如果今日他非要淪落到任憑一個女孩子剝光他的衣服、東摸西抹的,那他還不如一頭撞
死算了。

  「可是涯哥哥他……」

  「等等,妳剛才叫那傢伙什麼?」

  「涯……哥哥……」

  「妳為什麼這麼叫他?」沃求湛沈下臉。

  小雨縮縮身子,不明白他何以又不高興起來。「你剛才不是說……」

  「我可沒說妳可以這般喊他,那傢伙隨便喊喊就可以了。」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
希望見到小雨和沃求涯熟絡起來,否則以沃求涯黏小沃汝那股勁兒,難保他不會也這樣
黏著小雨。

  「隨便喊喊……」小雨左右為難。她只是個小宮女,怎麼可能對宮裡的貴客「隨便
喊喊」呢?

  「算了,別為這種事花腦筋了,妳還是去幫忙找找我阿姊。」沃求湛說道,意圖打
斷沃求涯佔據小雨思緒的可能。

  小雨抱著一缽的藥泥,完全不知該以誰的「旨意」為基準;此時,沃求涯突然如疾
風般從外頭捲進屋裡。

  「汝兒呢?有沒有回來?有沒有回來?」他連聲問,臉上盡是驚慌與焦急。

  「汝兒?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小雨疑惑道。

  「她真的沒回來?!」沃求涯驚叫,看起來像是要急瘋了。

  「你別鬼叫嚇人了,怎麼回事?快說吧!」沃求湛倒顯得鎮定,因為只要事關小沃
汝,沃求涯就會變得神經兮兮的,他早已見怪不怪。

  「汝兒不見了。」沃求涯挫敗道,將他和小沃汝失散的過程簡單交代了下。

  聽完事情經過,沃求湛沒有任何安慰,反而有些「落井下石」道:「你平常就是太
寵她了才會這樣。」

  「不行!我還要再去找找。」沃求涯甩甩頭,始終無法面對汝兒不見的事實。

  「需要我幫忙嗎?」小雨擔憂問道。皇城佔地大,汝兒年紀又小,再加上天已黑,
萬一沒有人發現她的行蹤,不知小汝兒會怎麼地害怕呢!

  「等等!妳剛才不是要幫我換藥?」沃求湛出聲喚住想跟著沃求涯出門找人的小雨
,心裡頗不是滋味。

  「可是汝兒她……」小雨看看手裡的藥泥,又看看一臉鐵青的沃求湛,再度進退兩
難。

  「別小看汝兒年紀小,她可精得很,沒那麼容易出事的──」沃求湛氣定神閒說道
,好歹也算是做大哥的直覺吧!

  而就像是在驗證沃求湛的話似地,門外霍地傳來小沃汝興高采烈的喊叫。「小哥!
小哥!」

  「汝兒?!」沃求涯又驚又喜地一把將奔跑入屋的小沃汝摟抱住。「妳跑哪兒去了
?小哥擔心極了。」出人意外地,他的眼角竟然垂掛著一滴清淚。

  「小哥別擔心,汝兒玩得很開心。」小沃汝解下掛在腰間的一只布袋,得意洋洋道
:「你們瞧!這都是小龜替汝兒賺來的哦!」

  「妳哪來這麼多錢?」

  眾人張目結舌地看著一桌白花花的銀子。

  「他們教汝兒玩數字遊戲,然後汝兒就贏了這麼多。」汝兒一邊說明,一邊又將銀
子寶貝兮兮的收進布袋裡。

  「他們是誰?誰教妳賭錢的?你們在哪裡賭錢?」沃求涯緊張追問。他在好不容易
擺脫纏人的宮女之後,差點將整個皇城掀了過來,也不見她的蹤跡。

  「我答應小喜子不能說出去的。」汝兒挺有義氣地說道,並將背上的小烏龜解下,
放在桌上任牠緩慢爬行。

  「小喜子是誰?」沃求涯警覺問道,額頭上開始出現暴烈的青筋。

  「小喜子就是小喜子。」

  「汝兒!」沃求涯猛地拍桌,生氣汝兒的「隱瞞」。小烏龜因此劇烈震動,可憐地
彈出桌面,直接摔落地面。

  「小龜?!」汝兒驚嚇到,忙撿起烏龜輕拍牠的龜殼,但沒有得到任何反應。「臭
小哥、壞小哥,你殺了小龜!」她大哭出聲,拚命撲打沃求涯的胸膛。

  「這隻笨龜只是心虛躲起來,死不了的。」沃求涯抓住汝兒氣憤的小手,變得一臉
兇相。「總之,明天不准再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我要去!我要去!」汝兒的雙手動彈不得,改而踢動兩隻小胖腿。「他們說明天
要扳回一城,要我一定去參加……」

  「不准去!」沃求涯火了。

  「我要去!」汝兒很頑固。

  「妳敢?!」

  「臭小哥、壞小哥!」汝兒掙扎扭動,不規矩的胖腿來回猛踢,直接命中沃求涯的
重要部位。

  「噢!」沃求涯痛呼。

  汝兒乘機掙脫箝制,逃至小雨身後,抱著小雨的衣裙抽噎哭泣。

  「怎麼了?大老遠就聽到你們的聲音。」沃靈跨進屋,疑惑地望向一屋子不是橫眉
豎眼,就是淚流成河的弟妹。

  「阿姊……」汝兒撒嬌地撲向唯一救星。

  沃靈寵惜地抱起她,轉身對小雨說道:「小雨,妳今天提早去休息吧!這裡沒事了
。」

  小雨擔憂地看向汝兒,又望了眼沃求湛,才緩緩放下手中的藥泥,拂身道:「那…
…小雨告退。」

  「汝兒,吃過飯了嗎?」沃靈抹去汝兒頰上的淚水,柔聲問道。

  「吃過了。」

  「我可還沒吃呢!」沃求涯酸道。

  沃靈搖搖頭,示意兩兄弟別再說話,即逕自抱著汝兒走進內房。

  在替汝兒更衣當中,汝兒斷斷續續、東拉西扯地傾吐事情始末,待完全哄睡她時,
沃靈已大略了解了事情始末。

  走出房,對著心情不佳的兩兄弟,她只淡淡說了句。「我想……咱們應該立刻離開
這裡。」

  「我贊成!」沃求涯附議。「待在這裡,汝兒遲早會被帶壞。」

  「你認為呢?」沃靈轉向沃求湛,詢問他的意見。

  「我……」沃求湛頓了下,慢聲說道:「我沒意見。」有那麼一瞬間,他腦中竟然
出現小雨清秀的容顏。

  「那麼……明天我就去找屋公公提這件事。」沃靈點點頭,下定最後結論。

  她有預感──如果他們繼續待在皇城裡,一定會發生更多麻煩事,甚至……危及他
們的性命!

  不行!還是趁早離開的好!

  悶悶地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沃靈不由得愁眉深鎖,而她悶悶不樂的模樣也沒逃過
兩兄弟的雙眼。

  「阿姊,妳今天一整天都跑到哪兒去了?」沃求湛開口問,發現沃靈換穿了一件從
未見過的衣裳。

  「嘎?」她心虛反應。

  「妳是不是碰上什麼事了?」沃求湛自從進宮就一直臥傷在床,他根本搞不懂他們
三人到底在忙些什麼。

  「沒什麼。」她搖搖頭,若有所思道:「只是遇到了一個不該遇到的人……」

  語畢,沃靈即像個幽魂般緩緩移步走回內房,留下一頭霧水的沃氏兄弟。

  看來,這皇城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才進來沒多久,每個人都走了個樣──沃求湛
、沃求涯彼此對看一眼,對此倒是心有靈犀。

  翌日,他們不約而同全起個大早,但卻同時發現另一個人更早,而且已經完全不見
人影。

  小沃汝!

  「她一定是知道我會阻止她,竟然就這樣偷溜出去。」沃求涯氣得咬牙切齒,完全
無法忍受被汝兒「拋棄」的事實。「等我找到她,非好好打她一頓屁股不可。」

  「你捨得?」沃求湛不以為然。

  「你們等著,我這就去把她找回來。」沃求涯奪門而出,誓言將整個皇城翻過來,
也要找到貪玩的小沃汝不可。

  沃靈嘆口氣,為「面臨反目」的弟妹擔憂,也更堅定她離開這是非之地的決心。

  「湛,你在這裡等涯帶汝兒回來,我去找屋公公談談。」她撫順頭上的假髮,即刻
動身出門,可說時遲那時快,小雨恰巧迎面跑進屋裡通報屋公公求見的訊息。

  沃靈整理衣容,正打算迎見屋公公時,冷不防地見到的卻是一抹瘦高的身影。

  「巫……公公?」她想起小雨提過的另一個公公。

  巫公公細長的雙眼淡淡掃過屋裡的沃靈和沃求湛,以平板的語調說道:「皇后娘娘
命在下前來宣見靈姑娘和神公子上正福宮為皇上祈福。」

  「為皇上祈福?!現在嗎?」沃靈疑惑道。

  「是的,請。」巫公公面無表情做出邀請的手勢。

  沃靈知道自己沒有選擇,遂說道:「湛,你留在這裡,等涯和汝兒回來,請他們立
刻前往正福宮。」

  沃求湛搖頭表明。「我跟妳一塊去。」

  「你有傷在身,我一個人去就行了。」沃靈不贊同。

  巫公公趨上前,躬身說道:「今天情況特殊,我想──恐怕要請神公子一同移駕前
往。」

  「走吧!我沒問題的。」沃求湛緩移下床,站起身就要跟著出門。說實在的,他是
不放心讓阿姊一個人前往,有他在好歹也有個照應。

  不再堅持己見,沃靈拿妥法器,扶著沃求湛跟隨巫公公前往正福宮;可途中的過路
氣氛十分不對勁,尤其越接近正福宮,哀肅的氣息越為強烈,她不明白為什麼,只隱約
感到一股不安,似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

  遠遠地,她瞧見一群太醫正神情凝重地退出正福宮,而在沒有通傳的情況下,他們
竟然反被巫公公直接領了進去。

  穿過重重守衛,沃靈來到老皇帝的臥寢,透過層層幃幕,她看見一個病重垂危的老
人。沈重的氣氛加上直覺,讓她倏地明白此行的目的;莫名地,握著法器的手竟微微地
顫抖起來。

  天,她現在擔負的是何等重責大任啊!

  老皇帝臥病多年,狀況原本就不甚樂觀,先前作法時因為小沃汝的一場嚎哭,意外
地讓老皇帝起身說話,全皇城上下莫不驚喜萬分;但,久病終須良藥醫,老皇帝的病況
太醫們早已束手無策,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而她,只不過是一個略懂命理的平凡女子
,又怎能對抗天命呢?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1 00:20:36

第十章

  走過跪哭兩旁的眾嬪妃面前,沃靈深刻體驗到面對一位君王即將辭世前的憂懼與淒
惶。她不是神醫,只能真心誠意祈福!

  向最靠近床側的皇后娘娘拂身行禮之後,沃靈和沃求湛走向為她預留的位置,開始
低吟祈禱。

  時間緩緩流逝,寢宮內,嬪妃們隱隱低泣,幾乎蓋過了沃靈吟咒祈福之聲。此時,
門外突然傳來高聲通傳──太子殿下駕到!

  隨著皇別太子隻身步入寢宮,沃靈立刻停止唸咒,垂首恭迎──宮裡的繁文縟節她
全不懂,但只要恭恭敬敬、視時機鞠躬叩首,應該就錯不了!

  皇別太子疾步走向床側,簡單快速地向皇后娘娘拂身問安後,隨即傾身跪喚道:「
父皇,兒臣來探望您了。」

  咦?好熟悉的聲音!沃靈驚覺地抬起頭,偷偷瞄向聲音的主人,卻只看見皇別太子
的高挺背影。

  聞聲,老皇帝虛弱地睜開雙眼,示意其他人全體退下。

  「皇上?」豫皇后泣喊一聲,似乎不願意就此退出房。

  「妳……也……退下……」老皇帝堅持道。

  豫皇后搖頭,以絲絹拭淚,並沒有移動腳步。「皇上……」

  「母后,您先去休息吧!」皇別轉過身,示意一旁的巫公公將皇后扶出正福宮。

  而就在皇別轉身的剎那,沃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他……他他……竟然長得和無心一模一樣?!

  沃靈死命眨眼,想確定不是自己大病未癒所產生的幻覺,皇別和無心……這到底是
怎麼一回事?難道……他們是一對雙胞胎兄弟?還是……滿腹的疑惑與猜測,在皇別的
視線對上她的那一刻,全都得到清楚確切的解答皇別和無心不是雙胞胎,他們根本就是
同一人!

  她非常確定!

  沃靈目不轉睛地迎視皇別的一雙黑眸。對於擁有一對雙胞胎弟弟而言,她深信自己
的直覺與判斷。

  「阿姊……」沃求湛以手肘輕輕頂了頂沃靈,提醒她該一起拂身告退。

  沃靈移動腳步後退,視線始終沒有離開皇別,而她異樣的舉動亦引起了沃求湛的注
意──他回頭瞄了眼氣勢不凡的太子殿下,才發現後者亦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的姊姊
,這景況……著實怪異至極!

  二話不說,沃求湛機警地拉著沃靈迅速退出房去──在她企圖用眼光殺死太子殿下
之前。

  退至外庭,確定沒有人會聽到他們談話,沃求湛才開口問道:「阿姊,妳怎麼回事
?像看到仇人似的!」對方可是太子殿下耶!如此不禮貌地直接瞪視,萬一觸怒對方,
他們一家人肯定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他……竟是皇太子……」沃靈喃喃道,還未從見到皇別的震驚中恢復過來。

  她下意識撫過自己的雙唇,想起藏書閣秘密書房裡所發生的一切,她發現自己簡直
像個白癡!

  她竟然當著「皇太子」的面,要求「皇太子」不能將她是假天女的事宣揚給「皇太
子」他們知道……還有更可怕的──她竟然還當著「皇太子」的面,說要去勾引「皇太
子」,並且信誓旦旦地保證「皇太子」一定會愛上她……哦,天啊,她到底還做了多少
這樣的蠢事啊?!

  望著老皇帝寢宮的方向,沃靈多希望這一切只是小沃汝作的一場夢……一場永不會
成真的噩夢……但她似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小沃汝所作的夢,一定成真!

  ※※※

  「終於……」

  待所有人皆退出寢宮後,老皇帝虛弱長嘆。

  「父皇?」皇別傾身靠向老皇帝,專注傾聽他的話語。

  「父皇……恐怕……」老皇帝兩眼直視羅帳頂端,氣若游絲。

  聞言,皇別原本峻冷的面容,顯露一抹外人無從瞧見的沈痛與憂傷。

  「父皇,」他執起老皇帝病弱枯槁的手,粗嘎道。「您再撐著,兒臣很快就會完成
您的願望了。」

  老皇帝緩緩移轉視線,看著他最摯愛與信賴的兒子。「千萬……別讓……『他』…
…」他斷斷續續道,呼吸困難且急促。「斷了……天徽朝……」

  「兒臣明白。」皇別緊握父親的手,全身肌肉緊繃。

  南宮魁!這個橫亙在老皇帝心中多年,始終揮之不去的陰影,他的存在是天徽王朝
的威脅和隱憂。

  皇別深知父親心中的不安與疑慮。身為皇位繼承人,當兩年前病重的皇帝將他喚至
面前,以無比戒慎恐懼的心情,向他娓娓道出當年南宮家族和皇氏一族爭奪帝位政權的
過往,以及驚覺南宮魁仍存活人間的事實,他便接下了這個深藏在老皇帝心中多年的宿
願除去南宮魁!

  之後,他花了一年的時間秘密尋找南宮魁隱身之處,又花了一年時間近他的身,眼
看時機就要來臨,他不允許父皇就這麼撒手西歸。

  「父皇,您等著看,天徽王朝不會這麼容易就讓人斷了命脈。」皇別信誓旦旦保證
,就算南宮家族天生具有魔性鬥爭的本質,他們仍舊不是皇氏一族的對手。

  老皇帝略顯無力的手緊緊回握住皇別,面對眼前他一手培養出來的皇位繼承人,他
心底有著深深的愧疚,他的病況自己明白,此時此刻,他無力為摯愛的兒子做些什麼,
只道:「父皇……不能給你什麼……只除了……這片江山……千萬別讓『他』……阻你
的路啊……」

  「除非兒臣自己退讓,否則沒有人可以阻擋兒臣的路。」皇別霸氣宣告著,想讓父
親安心。

  老皇帝點點頭,眼眶微微濕潤。他的兒子有著堅定專狂的性格,卻也有一夥敏銳溫
柔的心,無庸置疑地,他將會是個出色的君主,只是……老皇帝長嘆一聲。「對不起…
…」

  「父皇?」皇別緊扣住父親的雙手,語氣凝重,他不明白父親何以向他道歉。

  「找個人……分享你的……榮耀……別輕易……放棄……」撐著最後一口氣,老皇
帝真心說道,他不想看見他的兒子守著江山卻也守著一顆孤獨的心。

  對於父親的「盼望」,皇別深受震撼,他沒料到父親竟會看穿他從不對人表露的另
一面。

  「至於泓兒……」

  「兒臣已經派人去通知皇兄,很快就會到了。」皇別說道。事實上,大皇子皇泓長
年統御西疆,就算快馬趕回,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的。

  「代父皇……向你……皇……兄……」緩緩合上眼,餘音漸弱。

  「父皇!」

  皇別震吼一聲,意圖喚起父親的意識,但偌大的正福宮裡,除了迴盪著他的哀慟,
再無任何音息……※※※

  當沃靈再度被喚進宮時,老皇帝已經辭世。

  看著皇別孤身矗立在老皇帝的寢臥前,不發一語,沃靈不由得眼眶發熱。不知道為
什麼,僅僅只是看著他的背影,她便能深深感受到他深藏的悲傷。

  走向屬於她的位置,她開始輕輕吟起往生咒,這是她唯一會做、也唯一能做的事,
她想引開皇別的注意力,怕他會深陷悲傷之中,但事實上,她更怕自己會抑不住不爭氣
的情緒,哭得比任何人都大聲。

  低著頭,沃靈一心一意為老皇帝的魂魄引渡,整個正福宮內,肅穆哀傷。

  良久之後,當她再度抬起頭時,皇別已經悄然離開。

  他何時走的?她不清楚。

  但接下來的七天七夜,她沒有再看見他,一連串的法會安渡已經佔滿她所有時間,
她無暇多想其他,只是持續擔憂著他……畢竟,喪父之痛她也曾有過,當年她整整哭了
三天三夜,孤立無援;而今,皇別雖然貴為一國之尊,但她相信他的悲傷一定同等深重


  「唉……」

  「別唉聲嘆氣了,養精蓄銳吧!明天又是一場硬仗呢!」沃求湛對著沒精打采的沃
靈提醒道,明天是老皇帝的殯葬之日,千萬不能有任何差錯的。

  「你說明天我們會不會見到無……呃,我是說太子殿下……」沃靈以手托腮問道,
這幾天她都像掉魂似的漫不經心。

  「應該會吧!封陵大典還得由殿下主持呢!」沃求湛說道。

  「可是咱們這幾天的法會也沒見他出現。」不可否認地,這幾天她腦子裡出現的都
是皇別矗立在老皇帝床前的身影──她真的很擔心他!

  「明天不同,一定見得到的。」沃求湛睇向她,似乎看出什麼端倪道:「況且,太
子殿下有沒有出現有那麼重要嗎?」

  「我……只是擔心……」沃靈難掩情緒道。

  「有什麼好擔心的,反正到時殿下登基成為陛下,咱們就領著一堆又一堆的賞賜出
宮回家,舒舒服服過後半輩子。」

  「……」

  沃靈無語,因為她知道湛說的是事實。皇別既然沒有當眾揭穿他們招搖撞騙的真相
,便意味著他們一家有可能「全身而退」;此刻,她該感到心安才是,但為什麼她卻反
而無法釋懷呢?

  幽幽嘆口氣,沃靈的目光淡淡掃向沃求湛,由後者的反應看來,她知道他並沒有認
出皇別就是在祈雨法會上曾經出現的黑衣人。

  她該告訴他嗎?

  沃靈在心裡有過一段小小掙扎,但最後她還是決定將這份秘密埋藏心底。

  「我……想出去走走。」又嘆了口氣,她說道。

  「現在?天已經快黑了。」沃求湛指向窗外。

  「我去找找汝兒他們……」她心不在焉地說道。

  而就在沃靈跨出金徽別苑不久,小雨即捧著晚膳進房。「咦?靈姊姊呢?」

  「出去找人了。」沃求湛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這幾天,小沃汝趁著大夥忙亂,常常跑得不見蹤跡,沃求涯則每天發狂似地跟在她
後頭跑,完全不管事情輕重,看來現在只有他腦筋最清楚了。

  「坐下一起吃吧!」沃求湛拉了張椅子說道,顯然已經習慣和小雨大眼瞪小眼的日
子了。

  「我……先幫你換藥……」小雨紅著臉,盡責說道。

  沃求湛頓了下,正要開口說話時,小沃汝的稚嫩嗓音突然傳了進來。

  「阿姊──阿姊──」小沃汝衝進屋子,手裡照例又是一只布袋。

  「怎麼?!又贏錢了?」沃求湛不用抬頭也知道她想說什麼。

  「嗯,有這麼多!」小沃汝再度現寶。「阿姊呢?小哥呢?」

  「阿姊去找妳了,至於涯──」沃求湛故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我還真佩服他沒
有一天能找到妳!」

  「因為小喜子他們說怕被發現,所以天天帶我換地方玩。」小沃汝展顏笑道,她的
銀子越來越多了,每天都有收不完的銀子。

  「汝兒!汝兒回來了嗎?」

  果然,汝兒進門後不久,必定會傳來沃求涯氣急敗壞的叫喊。

  「早就回來了!」沃求湛翻翻白眼,意態闌珊道:「我還真佩服你的不屈不撓。」

  「汝兒!妳今天到底又跑哪兒去了?」沃求涯崩潰喊道,每次小沃汝前腳跨出門,
他後腳跟上去的同時,不是半途被宮女纏住,便是被那該死的小喜子給用計幫忙擺脫─
─他就不信他抓不出他們的「巢穴」!

  「小哥別生氣,今天這袋送你。」小沃汝很大方地將一日收穫全數送出。

  「我幹麼拿這些銀子?!」沃求涯氣急,抓起沃汝作勢要打她屁股。「妳到底說不
說?」

  「啊──小雨姊姊救命呀!」雖然最大靠山沃靈不在,小鬼靈精還是倒懂得討救兵


  「涯哥哥,你就別生氣了。」最新靠山小雨盡責地幫小主人打回場。

  「是嘛!別生氣。」小沃汝睜著無辜大眼,立刻像隻小貓般躲在小雨身後,道:「
汝兒也想跟大家一樣會賺錢,以後大家就不怕沒錢買新衣裳了。」

  「誰要妳靠賭賺錢?!」沃求涯大吼,無法接受可愛的小妹變成了「賭鬼」。

  「好了,別大吼大叫了,傳出去讓人聽見,咱們可要吃不完兜著走了。」沃求湛理
智提醒,畢竟老皇帝才剛崩逝不久,宮裡氣氛不比平常,哪容得了大夥這般吵鬧喧囂。
「還有,明天不准再亂跑了,要留下來幫忙作法的事。」他順帶警告汝兒。

  「好──」

  見汝兒突然變得又乖巧又順從,沃求涯心裡頗不是滋味,他垮下臉,逕自坐在一旁
生起悶氣。

  「小哥?」小沃汝戰戰兢兢上前示好,沃求涯並沒有回頭搭理。「小哥……」她又
喚一次,但吃悶醋的人還是沒有軟化的跡象。

  「小哥別不理汝兒……」完了,求饒的嗓音裡開始出現微微泣意。

  沃求涯轉過頭,心軟地看著小沃汝,十分噁心問道:「汝兒還是愛小哥的?」

  「嗯。」她用力點頭,還指著桌上的銀子證明道:「汝兒這些錢都要用來給小哥買
新衣裳。」

  於是,相親相愛二人組再度和好如初,摟在一起又是一番親近。

  抖落一地雞皮疙瘩,沃求湛終於受不了地大喊。「吃飯吃飯,肚子餓死了!」

  小雨則是驚訝地看著沃求涯對汝兒寵溺至極的表情,喃喃道:「他們感情這麼好…
…真不像兄妹……」

  聞言,正打算大口吃飯的沃求湛突然停箸在空中。

  「這個嘛……」他亦望向眼前摟摟抱抱的弟妹二人。「說來話長……」

  ※※※

  一走出金徽別苑,沃靈直覺順著先前曾經走過的路,來到樹林秘徑前;略略猶豫了
下,她還是鼓足勇氣舉步跨入。

  只要是她曾經走過的路,她都會記得!

  果然,沒多久她便準確無誤地來到藏書閣前。這裡,人煙罕至!她猜想可能是皇太
子秘密藏身靜修所在之故,所以嚴禁一般宮人出入走動。

  可……總也該有些侍衛吧!否則萬一有人要對皇太子不利時,該如何是好?

  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是「秘密」藏身所在,如果有侍衛駐守,反而容易被發現吧


  東想西想,沃靈終於為藏書閣的「特殊地位」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也確定自己若
就此闖入,亦不會驚動到任何人。

  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以及強烈想再見到皇別的念頭,沃靈冒著被困的危險,在
昏暗的書陣中穿梭前進。途中,她轉錯過幾個彎,但都不是什麼大錯誤,經她不斷修正
路線後,她終於找到了那條通往書房的秘密通道。

  她該進去嗎?沃靈緊張萬分,為自己不合身分與禮儀的行為感到有些羞愧,但,既
然都已經來到這裡,若不進去她又覺得對不起自己。

  戰戰兢兢走入狹長的甬道,異常的死寂安靜,讓她幾乎興起了打退堂鼓的念頭。他
……會在這裡嗎?在書房前躊躇徘徊良久,就在她已經認定房裡沒有人的時侯,一聲沈
厚的嗓音驀地從門後傳來──「想進來就進來吧!」

  輕推開門扉,沃靈心虛入內。昏暗的房裡,隱約可見皇別高大的身影一動也不動地
佇立窗前,垂散的髮絲遮去他半邊的面頰。

  「無……呃,太子殿下……」沃靈有些手足無措。一時衝動跑來的結果,竟是像個
呆子一樣只能傻站著。

  「這幾天辛苦妳了。」皇別仍舊翦佇窗前。

  沃靈怔住。那個每次說話既狂妄又耍得她團團轉的無心,突然變成了客氣且疏離的
皇別,讓她著實很不習慣。

  「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搖搖頭,沃靈慌亂地拿起火摺子點亮燭火,同
時被皇別的模樣嚇了一跳。

  才幾日不見,他看起來憔悴不少。

  一陣不捨猛然襲向沃靈心頭,讓她眼眶又是一陣不由自主的熱。為了掩飾內心的激
動,她連忙抓個話題說道:「對了,關於明天的封陵……」

  「放心,我會親自主持的。」皇別旋身走向臥榻,壓抑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反應


  談話氣氛再度陷入低迷,沃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看著皇別,愣怔怔說道:「
請……請太子殿下……節哀順變……」

  她真心誠意的慰問才說出口,房裡有半晌的異常靜默,接著,她得到的回應竟然是
皇別的大笑以對。

  沃靈瞠目結舌,不敢置信。他竟然笑她?!

  「我……我是說認真的!」她鼓起腮幫子,覺得備受侮辱。她這麼誠心誠意地來探
望慰問,而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生老病死,乃人生必經之路,我可沒脆弱到無法接受。」皇別歛住笑,以半自嘲
的語氣說道:「況且……我剛才正在想……」

  他故意停住不語,看著她。沃靈一怔,直覺不是什麼好事。

  「想什麼?」可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我在想……」皇別橫坐在臥榻,表情高深莫測。「我這個皇太子,將來該有什麼
樣的死法比較恰當?」

  「呸呸呸,少胡說八道。」沃靈輕斥道,認定他是傷心過頭,才會胡言亂語。「你
馬上就要登基了,別淨說些不吉利的話。」

  「妳也希望我登基嗎?」皇別蹙眉道,突然彈出手中的指環,擊中一旁的玉瓷花瓶
,發出巨大的碎裂聲響。

  沃靈反射性避退一步,但還是不小心被彈出的花瓶碎片給劃傷手指,她沒料到他的
指力會這般強勁。

  「我希不希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民希望。」她將雙手藏於身後,力持鎮定,但
鮮紅的血液仍是緩緩自她指間滴落。

  皇別微挑眉,勾勾手指,示意她上前說話。

  沃靈猶豫著,怕他起疑,只好緩步走近他。

  以指強勢扣住她小巧的下巴,皇別眼中閃爍著熾熱光芒,粗聲問:「那麼──妳覺
得人民會希望他們眼中的天女成為一國之母嗎?」

  「一國……之母?」

  有那麼一瞬間,她腦中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他話中涵義;但下一刻,她隨即脹紅
了臉,羞得直想鑽地遁逃。

  「我想……你一定是太傷心了,所以……所以才會這樣語無倫次……」她窘得直幫
他找藉口,也順便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他不可能會想娶她為妻、更不可能會立她為后!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小老百姓,又是
個歪打正著的假天女,她肯定是聽錯了……對、對,一定是聽錯了!

  「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皇別的話清楚傳入她耳中,肯定、而且堅持!「妳是
眾人眼中的降世天女,而我即將是天徽王朝的神授天子,妳說說,當今世上還有誰比咱
們倆更天生一對呢?!」

  他性感的雙唇懸在她的上方,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面頰,而充滿挑動撩撥的話語則
透過他的指尖遊走在她的感官知覺。

  他看來像是認真的!

  「呃……你明知道我不是什麼天女……」望著他逐漸靠近的臉龐,她仍做最後掙扎


  「我說過了無所謂。」他的唇不斷觸碰她的柔軟芳澤。「妳知、我知、其他天下人
不知,所以無妨……」

  隨著低沈喑啞的嗓音重申,他的嘴終於落在她的唇上,唇齒相觸的奇妙感覺使她發
出一聲細微的輕嘆。

  這回,她依舊無法思考,但卻懂得反應了。

  在他溫柔誘哄下,她輕啟朱唇,接納了他火熱的侵入。這親暱的一刻,彷彿就像魔
咒一般控制著她的行動與思緒,讓她不由自主地變得大膽起來。

  緩緩踮起腳尖,她的雙手抵著他的胸膛,主動貼近。突然間,他對她的探索開始急
切起來,他的唇舌變得飢渴、需求,冀望攫住她的本能如此強烈,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此時此刻,他與她──不再是天子與天女,而是純粹男人與女人間的吸引與愛戀。

  他選定了她!不是天子選妃立后,而是以心底最真實的情感要她。

  而她,承接著他的熱情與佔有,只單純地知道──她的確在乎他!

  這一吻,綿長而深情,像是約定了彼此的真誠。

  當皇別抽身退開,握住她抵靠在他胸前的小手時,才赫然發現她的手指正淌流著鮮
紅的血液。

  「該死的!」他低咒一聲,執起她的手仔細端詳。

  「只是小傷,不要緊的。」沃靈連聲安撫,意圖抽回她的雙手,但卻被他牢牢扣住


  「我傷了妳,妳為什麼不說?」皇別責備道。

  「我想你只是心情不好。」她細聲說道,柔順地任他幫她包紮。事實上,她還沈醉
在剛才的親吻當中,一時之間無法平復急促的心跳與混雜的思緒。

  他是真心喜愛她,所以才親她?或者只是太傷心,在她身上尋求慰藉?

  無論原因為何?她都不希望他沈浸在悲傷之中,她期待看到的是一個快樂、有作為
的君王,因為他終究是屬於天徽王朝所有子民的,不是嗎?

  思及此,沃靈心底再度浮現那股熟悉的失落感。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將她與他
的這一段奇遇,悄悄埋藏心底,不讓任何人知道。

  為了抑止逐漸濕潤的眼眶,沃靈決定繼續說道:「其實每個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如果心情不好,就應該做適度的發洩,所以你真的不用太自責。」

  「但我傷了妳是事實。」雖然是無心,但仍不可原諒。

  望著皇別嚴肅緊繃的表情,沃靈舉起剛包紮妥當的雙手,撫上他的臉頰。

  「你沒有傷我,倒楣的只是那個花瓶而已──」她來回摩蹭著他的雙頰,以平常哄
汝兒的語氣說道:「況且,如果你難過得想哭,就儘量哭出來吧!憋久了會生病的──


  「我不想哭!」皇別毫不考慮地回答。

  「騙人,你一定想哭的。」沃靈執著地搖頭,親爹去世的感受她最了解。「你不必
覺得害臊,我保證、我發誓──我絕絕對對不會跟其他人洩漏半個字。」

  「我還是不想哭。」皇別擰著眉,問:「還有,妳這是在做什麼?」

  她為什麼像在摸小狗一般拚命摸他?

  「安慰你。」沃靈摸得更賣力了,她甚至學汝兒的方式在他頰上親啄了下。「每次
我不開心時,汝兒總是這般安慰我,我覺得非常有效。」

  拉著她半倚在臥榻,皇別緩緩勾起唇角,露出難得一見的柔和表情。

  「我還以為妳打算開始『勾引皇太子』了!」
「嘎?」沃靈撐起自己的身子,刻意與他保持距離,驀地想起自己之前的「大言不
慚」,連忙辯解道:「那……那是因為你突然要我做你的女人,我才會說要勾引皇太子
的。」

  「那麼現在,妳是決定要做我的女人?還是要繼續勾引皇太子?」他壞心問道。

  這兩者有啥差別?

  「我……」沃靈又羞又窘。看來,他又恢復成那個愛捉弄她的「無心」了!

  「妳要不要試試?或許妳真的能讓我愛上妳。」皇別故意說道,想起父皇臨終前要
他找人分享榮耀喜悅的那番話。

  他想──他確實找到了!

  她的純真坦白讓他的心難得平靜。他要她!在他與她血液交融的那一刻起,他便知
道這點。

  「我想現在恐怕沒有必要了。」沃靈想起一個重要的事實。「因為你是太子殿下,
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秘密,那麼當初我要你保密的條件便已不存在,所以我也不必再和你
『談條件』了。」

  搖搖頭,皇別半臥在榻上,合上雙眼,不疾不徐地說道:「別忘了,如果我登基為
皇,我就有權決定該不該砍你們的腦袋,妳覺得呢?!」

  「嘎?」聞言,沃靈大驚,她竟然沒想到這點。「你……呃,您……不會真要砍我
腦袋吧?」

  她試探性搖晃皇別的手臂,但他仍然緊閉雙眼,一副打算就寢的模樣。

  「不會是真的吧?」沃靈緊張地又問。

  「我要好好想想。」

  他還是沒睜開眼。沃靈真的急了,抿著嘴看了他半晌,終於妥協道:「那──你想
要什麼條件?」

  聞言,皇別睜開眼,目光灼熱地盯著她,開出一個令她更為錯愕的條件──「今晚
留下來陪我。」

  看著窗外射進第一道曙光,沃靈徹底度過無眠的一夜。

  隔著衣料,身旁傳來陣陣屬於男性身軀的體熱,她動都不敢亂動一下,甚至,連呼
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昨夜,皇別摟著她,在聽她述說與家人生活的點點滴滴後,便沈沈入睡。

  有她的陪伴,他或許是感到安心,但從他略顯疲憊的面容看來,不難猜想他先前一
定是獨自度過許多未能成眠的夜晚。

  看來,他是真的累極了!

  慢慢側轉過身,沃靈悄悄盯著他毫無防備的睡容。夜裡,她就曾經好幾次這般著迷
地盯著他直到失神發愣。

  從沒想過會以如此的方式同一個男人親近──儘管這個男人老愛跟她「談條件」、
拿家人的性命威脅她,但她仍不後悔!

  因為她知道現在的他需要她的陪伴,反正她也已習慣照顧人,不會在意多他一個的
。輕輕拉整絲被,確定它依舊蓋住皇別大部分身軀,沃靈才安心地倚靠著他,繼續她漫
遊的思緒。

  想到自己對他還有那麼一點點「重要性」,沃靈不由得揚起嘴角偷笑,也就不再計
較其他了。

  事實上,如果能讓皇別真正快樂起來,她也會感到無比快樂的!

  望著皇別好看的俊容,沃靈決定在他轉醒之前,好好再將他偷看個夠──仔細回想
起來,早在她第一次見到「無心」時,她便感覺他有王者之相,若再加上她數度看到他
身後散發銀光的經驗,便不難理解原由,因為他本就貴為天子之命,是一國之君啊!

  可是……再細細打量皇別器宇軒昂的五官,沃靈微蹙顰眉,突然困惑了起來。

  關於面相之學,她還略懂一二,依皇別端正俊挺的面容,他確實與生俱來王者之相
,但為什麼會……為了排解心中疑惑,沃靈趁著皇別仍在熟睡,以極輕巧的動作慢慢拉
起他環在她腰上的手臂,偷看他掌間的紋路。

  不看還好,經這一瞄,沃靈更是疑惑到了極點,沒道理!實在沒道理!

  她緊抓皇別的手,瞪大眼細看觀察、推敲思量──「如果妳現在正在想著我,我就
不追究妳現在在想什麼?」

  驀地,皇別渾厚低沈的嗓音在她耳邊震開來,嚇了她一大跳。

  「你……你什麼時候醒的?」不出所料,她又臉紅了。

  「從妳開始佔我便宜的時候。」

  「我……我哪有佔你便宜?!」她心虛地「丟」開他的手,忙要起身,卻被他順勢
攔腰扣住。

  「這麼迷戀我……的手……」皇別沈聲將臉埋進她頸間,這親暱的舉動倒顯得有些
慵懶閒適。「妳是不是已經想通了?」

  「想……想通什麼?」她全身僵硬,不敢「輕舉妄動」。

  「當然是成為我的女人。」他的執著力驚人。

  「我……」遲疑了下,沃靈搖頭說道:「不可能的。」感覺他環在她腰間的手臂霍
地收緊,她接著解釋:「我爹爹生前曾經幫我算過命,他說我未來的夫婿是出身富貴人
家,但是……」

  「難道我還不夠『富貴』?!」他看她。

  沃靈搖頭。「不,問題是──你『太富貴』了。」

  聞言,皇別的表情高深莫測。「我該為此感到高興嗎?!」

  「對不起……」沃靈眼眶濕熱,彷彿在他眼中看到一抹受傷的神情。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成為帝王后妃的命格,只知道這裡並不是屬於她的地方。

  為了怕他看見她快哭的模樣,沃靈主動環抱住他堅實的軀體,將臉窩進他的胸膛。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抱男人,雖是「不莊重」了些,但卻讓她嘗到了動心的滋味。

  她怕是……真的在乎他了!

  「希望妳的舉動不是出於同情。」皇別粗嘎道,如鐵般的雙臂緊緊圈住她嬌小的身
子。

  她悶在他懷裡猛烈搖頭──她才不是出於同情,她只是突然有些感傷罷了……至於
感傷些什麼?她也說不上來!

  彼此靜默互擁良久,皇別突然開口問道:「如果今天我不是生於帝王之家,妳會願
意跟著我嗎?」

  認真想了想,沃靈點頭說道:「如果你到我家提親的話──」

  聞言,皇別輕笑出聲,他的笑聲從他的胸膛傳進她耳裡,感覺如此貼近親暱。

  「如果今天你不是皇太子,你想你會做什麼?」她抬起頭好奇問道。

  「大夫、捕快、殺手、算命的、要飯的、招搖撞騙的……」他開始隨口胡扯。

  「別瞎扯,我是很認真問的。」她大膽地用手指戳他的胸膛。

  「妳覺得我應該會做什麼?」他反問。

  沃靈再度認真思索。「殺手!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就給人這種感覺,不過殺人不
好──」她搖頭否決。「我記得你懂醫術,那就當大夫好了。其實我從小就夢想當大夫
,可是我只懂得皮毛而已,所以還是唬人成分居多……」

  「那就當個大夫吧!」

  「嘎?」她疑惑看他,覺得他的回答很怪。「不過你根本不可能成為大夫,因為你
馬上就要當皇帝了。」雖然她根本沒有「他是皇帝」的真實感。

  「人生總是充滿驚奇,不是嗎?」他低下頭,在她紅潤的雙唇印上熾熱的一吻。「
妳不也從平凡的小村姑變成了萬民景仰的降世天女?也許不久的將來還會成為天徽王朝
的護國皇后……」

  「呵,不可能的。」她根本沒這種命。

  皇別摟著她,不語。

  他一直是個強勢的男人,但這回他選擇沈默的舉動,令沃靈感到不安。

  「我想我該走了……」她看著漸亮的天色,說道。「今天是封陵的重要日子,不能
誤了時辰。」

  他仍緊抱著她,沒有鬆手的跡象。半晌,才突然說道:「今晚別過來這裡了。」

  她先是一僵,然後才輕聲允諾。「嗯,我不會來的。」話仍掛嘴邊,她的眼已經熱
了。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升起濃濃的失望。

  「我會讓屋公公直接宣妳到我的寢宮來。」

  「嘎?」她嚇到,理智立刻佔據一切。「不行!這是不合宜的。」他才剛喪父,而
且她也不是他的妃子,這麼「明目張膽」只怕會引起軒然大波。

  皇別專制地吻上她,也封住了她所有疑慮,他是霸氣的王者,一切決定由不得任何
反駁。

  兩人的親密時刻沒有維持多久,倏地,書房外傳來屋公公的急切叩見。

  「是屋公公?」沃靈驚跳起來,活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什麼事?」皇別微擰雙眉。

  「有郡府傳來急報,說是越天河在前夜裡突然潰堤氾濫,人民傷亡慘重,急需朝廷
派人前往支援。」

  聞言,皇別迅速從榻上起身,神情緊繃。「現在並不是降雨時節,何以突然潰堤氾
濫?」他的口氣嚴肅。

  「原因正在查明,目前眾臣皆已進宮等著謁見殿下。」

  微微頷首,皇別在確定沃靈亦起身整妥衣物後,即上前打開房門對屋公公說道:「
你先送靈兒回別苑。」

  「是。」屋公公躬著身,對沃靈的存在似乎並不感訝異,反倒是沃靈,簡直窘得想
找個地洞鑽進去。

  「那,我先走了。」

  她不太了解正確的告退禮儀,只淡淡地說了一句,隨即在屋公公的護送下,飛也似
地步出了藏書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1 00:22:41

聲尾

  結果,當日的封陵大典便在越天河氾濫成災的陰影下,還算順利的完成了。

  有模有樣地舉行完隆重的祭祀儀式,緊接著的是皇別的登基大典。

  沃靈感到疲憊不堪。

  按理,這兩項重要的典禮是不該同日舉行的,但礙於連續天災不斷發生,人心驚惶
之餘,王朝內亦不能一日無君。於是,皇別就此登基成為天徽王朝的神聖君王。

  而她,亦同時被冊封為護國天女。

  其實,有沒有被冊封對她來說並不是非常重要,但至少這令她感覺自己不至於在身
分上和皇別相差太遠。

  看著皇別迎立於聖殿上的身影,沃靈的心竟有些隱隱作痛起來──皇別是個偉岸出
眾的男人,同時也是霸氣不凡的君王;他會板著臉說話,也會對著她笑;回想起遇到他
之後的點點滴滴,沃靈這才赫然發現他正慢慢地、一點一滴地對她敞開他的心啊!

  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她知道在他心中,她是有那麼一些些特別的。

  那令她想為他付出更多!而此刻,她所能做的,便是全心全意為皇別的登基繼位施
法祈福。

  ※※※

  當封陵及登基大典結束後,沃靈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金徽別苑,其他人也同樣累壞
了。

  「我發誓──等咱們出宮以後,一定要利用這陣子賺到的錢改行,這真不是人幹的
工作。」沃求湛大呼口氣,駝著受傷的身子癱在床上。

  「噓,小聲點,別把汝兒吵醒了。」沃求涯抱著在回苑途中已經睡著的小沃汝走進
內室。

  「看汝兒累成這樣,應該沒有體力再偷跑出去玩了吧!」小雨微笑道,立刻替每個
人端上茶水,捧來擦臉的毛巾,絲毫沒有注意到沃求湛的改行宣言。

  「正好,咱們也落得輕鬆。」沃求湛喝了口水,大聲道:「啊,我肚子有點餓了。


  「這裡有御酥餅和寶來糕,還有什麼想吃的,小雨立刻去拿來。」

  「不用了,妳也坐下來一起吃吧!」沃求湛特地空了個位置給小雨。

  小雨則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沃靈,問道:「靈姊姊,妳要不要也吃點?妳看起來很
沒精神!」

  「我沒事。」沃靈微微一笑,強迫自己拉回思緒。「這個御酥餅看起來很好吃。」

  「嗯,聽說這是太子殿下……呃,不對,現在應該稱皇上……是皇上以前最愛吃的
。」

  「真的?」這個訊息挑起了沃靈的興致,她遞了一塊御酥餅給小雨。

  「嗯,我聽御廚爺說的。」小雨點頭道,受寵若驚地將御酥餅捧在掌心。「這個…
…我真的可以吃嗎?」

  「叫妳吃妳就吃。」沃求湛強硬道,又遞了一塊上前。

  喜孜孜地咬著御酥餅,小雨好奇問:「聽說大皇子回來了,是不是真的?!你們有
沒有見到?」

  「大皇子?」沃求湛撫著下巴,努力回想。「妳是說長得高高壯壯,一副武將軍模
樣的那個人?」

  「是他沒錯。」沃靈接話道,今天屋公公有引薦她給大皇子皇泓。

  認真說來,她對這位皇別唯一的胞兄印象不惡,雖然身材魁梧了點,但眼神十分和
善與舒服,看來像個性情溫和之人。

  「我聽其他姊姊說,大皇子這次回來,皇后娘娘……呃,不對,現在該稱太后……
太后娘娘不知又要怎麼地緊張了?」

  「妳是說有關卜卦之事?!」沃靈問,想起先前小雨曾說過當年占命結果顯示皇別
會「遇水則敗」一事。

  「嗯。」小雨點頭。「其實大皇子人挺好的……」

  「妳怎麼知道?!他不是很多年一直待在西疆?妳見過他?」沃求湛連聲問,口氣
頗不是滋味。

  「因為大家都這麼說,而且皇……太后娘娘對大皇子態度冷淡,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事,但每年太后娘娘壽誕,大皇子還是會特地趕回來拜壽。」

  「這麼說來,他還滿孝順的嘛!」沃靈由衷道,為皇別擁有這樣一個肚量寬宏的哥
哥感到高興。

  「嗯,如果他是皇上,他一定也會是個好皇上……」話才出口,小雨突然頓住,然
後連忙拍打自己的臉頰,懲罰自己的失言。「哎呀!小雨說錯話,你們就當沒聽見,千
萬別說出去呀……」

  「放心吧!咱們可沒那麼大嘴巴。」沃求湛一口飲盡杯中茶水,小雨立刻勤快地替
他斟滿。

  此時內室裡隱隱約約傳來哭泣的聲音。

  「咦?是不是汝兒在哭?!」小雨放下茶壺,關心問道。

  「好像是。」沃靈從座椅上起身。

  「放心吧!有涯在裡頭哄她,不會有事的。」沃求湛悠哉地繼續吃餅。

  「可是我好像聽到汝兒在喊我。」沃靈不放心,正想舉步入內關切時,沃求涯已經
抱著小沃汝走出來。

  「阿姊……」汝兒哭著,一見到沃靈,便直接掙脫沃求涯的懷抱撲上前。

  「她又作噩夢了,一醒來就吵著要見妳,怎麼哄都不聽。」沃求涯皺眉道,為小沃
汝反常的行為感到憂心。他們都知道小沃汝常常作一些怪夢,但夢醒之後,如此執意找
人,倒還是第一次。

  「汝兒作了什麼夢?說出來聽聽,就不可怕了。」沃靈取出純白手絹,習慣性替小
妹拭去頰上的淚。

  「汝兒夢到阿姊被水沖走了,好多好多的水……」汝兒緊緊環抱住沃靈的脖子,並
哭著將臉埋進她的頸間。

  「不怕、不怕,瞧!阿姊還好好在這裡,沒有水啊!」沃靈輕哄道。

  汝兒不斷抽噎。「汝兒好怕見不到阿姊……」

  「不會、不會,阿姊答應過汝兒會永遠在一起的。」

  「阿姊,這話可別說得太早,汝兒以後還是要嫁人的。」

  沃求湛在旁理性指出可能發生的事實,沃求涯則不表贊同。

  「就算嫁人,也還是要和我們在一起才行。」

  「嫁人就是嫁人了,怎麼可能還和家人在一起?」小雨也湊一腳表示意見。

  「我說可能就是可能!」沃求涯惱了。「反正汝兒就是要永遠跟咱們在一起,汝兒
妳說是不是?」

  「嗯。」汝兒抹著淚,拚命點頭。

  「來,吃餅吃餅,別理這個戀妹狂。」沃求湛小聲地對著小雨說道,已經見怪不怪


  「你們慢慢聊,我先帶汝兒進去休息了。」沃靈說道,抱著汝兒走進內室。

  沃求涯用力替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飲盡。「也許汝兒根本就不會嫁人。」他還在努
力說服自己。

  「嘖,真是個執著的傢伙!」

  沃求湛猛翻白眼,無奈地和小雨兩人繼續吃餅──※※※

  「大家都在等妳耶!」

  「不行,我今天要陪阿姊唸書……」

  「妳那個很兇的哥哥呢?」

  「噓,他在外面……」

  「妳真的還是不出來?」

  露在窗外的小腦袋仍不死心,窗裡的小汝兒則踩著木箱壓低嗓音稚聲道:「我真的
不出去了。」

  「那……算了。」窗外人兒盡是濃濃的失望。

  「喂、喂,小喜子──」汝兒輕聲喚回正欲離去的小太監。「來,我的小龜今天可
以陪你一天。」

  「妳要把小龜借我?!」小太監受寵若驚,汝兒平日就是靠這隻烏龜的「靈力」拚
命贏錢的。

  「嗯,你只要每次擲骰子前,先拍拍小龜,在心裡想著你要的點數,就會出現哦!
」汝兒大方傳授賭錢秘招。

  小喜子開心極了,捧著小龜保證道:「我今天贏錢一定和妳對分。」

  「一言為定。」雙方達成協議,小喜子捧著烏龜趁沃求涯出現前,一溜煙跑得不見
蹤影。

  跳下木箱,小沃汝乖乖坐回沃靈前方的位置,煞有介事地拿起書本,看著裡頭的圖
案。

  「怎麼不跟朋友出去玩?」沃靈從書本裡抬起頭,問。

  「我要跟阿姊在一起。」小沃汝開心笑道,兩條腿騰空晃動。

  沃靈微笑,摸摸小妹的頭,再度埋首書堆。

  自從汝兒在皇別登基那天作了噩夢之後,這些日子她就像個黏人精,始終寸步不離
地跟著她,惹得沃求涯每天吃味抗議。

  可話說回來,她也是從那天之後,就沒再見過皇別了。原本當天晚上皇別是要宣她
去東殿的,許是因為突來的水患問題實在棘手,需要耗費心力去解決處理,所以便臨時
作罷。

  說她完全不在意其實是騙人的!畢竟心裡有了期待,便難免失望。

  不過她也趁這段日子將爹爹遺留下來的書全翻出來研究一番,以釐清心裡的一些疑
惑──因為日前她由皇別的面相和手相發現,皇別確有帝王命格,但在位時間卻不長久
……後來,因祈福之故她又得知了皇別的生辰,經過這幾日的研究推敲,她更確定了這
點!

  一個君王在位不久的原因究竟為何?是被篡位奪權?或者……英年早逝?!

  最糟的念頭猛地浮現,沃靈拚命搖頭,不、不、不會的!皇別看起來絕不是個福薄
之人,她不該胡亂猜想的。

  合上手中的命理書冊,沃靈立刻再換上另一本占星古籍。這本書是她透過屋公公從
藏書閣裡借來的,它是一本十分特別的書,剛好可以補足爹爹留下來的書籍之缺。

  她絕對會為皇別找出事因原由,幫他安渡這個「命中注定」!絕對!

  「阿姊,妳為什麼一直搖頭,頭痛嗎?」汝兒天真發問,還用手摸她的額頭。

  「沒有,阿姊沒有頭痛。」沃靈搖頭道。「咦?汝兒已經都把書看完了嗎?」

  「全看完了。」

  沃靈半信半疑。「妳看圖就可以全理解了?!」

  汝兒點頭。「很簡單啊!」

  汝兒的領悟力向來極強,但這些都是難懂的古籍,說什麼都不可能「無師自通」,
更何況她還不識字呢!

  「來,阿姊考考妳。」沃靈拿來汝兒才翻完的一本書,指著上頭的一張二十八宿北
斗星圖問道:「這張圖在講什麼?」

  小沃汝呵呵笑著,認真回答:「這裡有龍、烏龜、老虎、還有漂亮的鳥……」

  沃靈感到有些驚訝,她知道汝兒指的是蒼龍、玄武、白虎和朱雀。「然後呢?」

  「然後,東邊的龍是春天,北邊的烏龜是冬天,西邊的老虎是秋天,南邊的鳥是夏
天……」

  沃靈更為驚訝,因為汝兒竟然能夠指出東宮蒼龍主春、北宮玄武主冬、西宮白虎主
秋、南宮朱雀主夏等基本義涵……她不記得自己曾教過汝兒這些。

  「還有月亮會繞著這些星星旅行,每天都在旅行,每天都有一個住的地方,每個月
會有二十七、二十八個住的地方……」

  「妳怎麼知道的?!」她大吃一驚,沒料到汝兒會看出二十八宿的本義。

  「汝兒會數數啊!」汝兒指著星圖,認真地道:「妳瞧!一、二、三、四、五……


  「阿姊不是指這個,是……妳怎麼知道月亮會旅行?誰告訴妳的?」

  汝兒偏著頭。「不知道,沒人告訴汝兒。」反正她就是知道。

  沃靈瞪大眼看著天真的小妹,突然間,她才竟識到自己平日是不是忽略了某些事情
……「阿姊,咱們什麼時候可以去逛花園?」基本上,汝兒還是很難靜得下來。

  沃靈淺淺一笑,道:「看在汝兒今天『認真』讀書的份上,現在就去。」

  「阿姊最好了。」汝兒歡呼一聲。「我去找小哥一起來。」

  笑看著小沃汝衝出房,沃靈起身將桌上的書籍一本本合上,並將自己整理書寫的手
札摺好收進懷裡。

  此時,汝兒又跑回房。「阿姊,屋公公來了。」

  沃靈的心臟漏跳一拍,她提起裙襬,立刻飛步迎了出去。

  「發生什麼事嗎?」一見到屋公公,沃靈連忙問道,希望不是皇別有事。

  「沒事、沒事,只是皇上命奴才宣您到東殿去。」屋公公說道。皇別登基之後,並
沒有移寢至正福宮,仍居於太子東殿。

  「阿姊要出去?」汝兒有些緊張起來。「汝兒也要去。」

  「皇上只宣了靈姑娘。」屋公公微笑道。

  「汝兒要同阿姊在一起。」她直接抱住沃靈的大腿堅持說。

  「汝兒!別鬧,小哥陪妳。」一旁的沃求涯上前哄道。

  「不要,汝兒要和阿姊一起。」說著,汝兒哽咽抽泣。她真的怕阿姊被水沖走!

  見小妹一臉乞求哀憐,沃靈心軟難捨,遂哄道:「別哭,阿姊帶汝兒一起去。」她
牽起汝兒的小手,轉身對屋公公說道:「走吧!我會和皇上說明白的。」

  「屋公公,走吧!」汝兒破涕為笑,另一隻手開心地牽著屋公公。

  屋公公躬身微笑,不表任何意見地領著她們前往東殿。

  ※※※

  一路上,汝兒興奮地蹦蹦跳跳,完全靜不下來。

  當她們來到皇別面前時,汝兒搬出不知打哪兒學來的禮儀,朗聲道:「小民女汝兒
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見突然冒出的小跟屁蟲,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禮問安,皇別先是挑眉看向沃靈,接
著才似笑非笑道:「平身。」

  「謝皇上。」汝兒用力磕個大響頭,起身後得意問道:「阿姊,我這樣對不對?」
上回她也是這樣拜見太后娘娘的。

  沃靈點頭,接著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皇別笑著。「對不起。汝兒最近作了噩夢,執意
跟著我,所以……」

  「我夢到阿姊被大水沖走了,好可怕的!」汝兒聰明地連忙補充解釋,深怕皇上一
個不高興便把她趕走。

  皇別擰起眉,示意屋公公先退下,才道:「被大水沖走?!」

  「對,好多好多的水,會淹死人那麼多!」

  見皇別臉色沈了下來,沃靈趕緊轉移話題道:「呃,突然找我來是不是有什麼事?


  專注盯了她半晌,皇別緩聲說道:「沒事,只是想看妳而已。」

  他的話讓沃靈既感動又不好意思,尤其是在汝兒張著好奇的大眼盯著他們的情況下
……「皇上喜歡阿姊?」小沃汝似乎也看出了些端倪,直截了當地問道。

  「非常喜歡。」皇別毫不掩飾道,甚至還大剌剌地當面牽過沃靈的手。

  小沃汝繞著他們走了一圈,看看篤定的皇別,又看看臉紅的沃靈。「那阿姊會不會
變成皇后娘娘?」她又問。

  「妳說呢?」皇別轉問沃靈,熾熱的眼神充滿佔有。

  沃靈垂下頭,突然想起皇別可能在位不長的事實,頓時陷入無邊的困惑與擔憂。

  「越天河氾濫的事……現在處理得怎樣了?」她憂心地問道,看起來像是快哭了。

  「怎麼了?」皇別握緊她的手。「不舒服?」

  她搖頭。「我……有話想跟你說。」

  「你們進去說,汝兒會乖乖在這兒坐著等。」小沃汝識時務地跳上一張椅子,表現
乖巧。

  「別亂動任何東西,阿姊一會兒就出來。」摸摸小沃汝的頭,沃靈隨即被皇別牽著
走進另一間寢房。

  一進房,沃靈立刻又問:「淹水的事……嚴不嚴重?」

  雖不明白她為何執意關心越天河氾濫之事,但見她一臉急切,皇別只好簡單說明道
:「越天河上游大雨,所以造成下游氾濫,目前已想到法子疏通洪水了,只是……」

  「只是什麼?」

  皇別沈默看著她,不想增加她的憂慮。

  「是不是怕水退了之後,會有瘧疾?」她曾在書上看到類似這樣的記載。

  「妳到底在擔心什麼?」皇別覺得她的驚惶毫無道理。

  沃靈深吸口氣,慎重其事地從懷裡抽出她的手札時,一把匕首突然跟著掉了出來。

  「妳平常身上都帶這個?!」皇別訝異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匕首。

  「不是的。」她也嚇了一跳,不知汝兒何時又把匕首塞進她懷裡。「汝兒老是怕我
遇上壞人,所以一趁我不注意,就會把這個放在我身上。」

  「看來她真是無時無刻不擔心妳的安危。」

  「嗯,她是個好妹妹。」她點頭道,發現話題有些遠了,又連忙搖頭拉回。「我有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這麼嚴肅?」他拉著她坐在榻上。

  「雖然你才剛登基不久,我這麼說是有些晦氣,但是──」沃靈又做了次深呼吸,
終於鼓起勇氣說道:「我發現你的『帝王命』並不長。」

  「哦?」他似乎並不特別驚訝。

  她用力點頭。「我看了很多書,有了一些結論。」她攤開寫得密密麻麻的手札,謹
慎而認真地為皇別分析道:「根據歷史經驗看來,一個皇帝之所以在位不能長久,不外
乎『天災人禍』。關於天災,因為之前發生過天徽山大火,現在又有越天河大水,我記
得爹爹曾經說過,凡天災之年,流民必定遽增,到時就會有暴民反抗朝廷的危險……」

  「妳擔心天徽王朝因此被推翻?」

  「我聽說書人說過,前一個王朝就是這樣被推翻的,不是嗎?」

  她的擔憂讓他心疼,皇別嘆口氣,摟她入懷道:「別擔心,我不會被推翻,也不會
被兄弟謀殺篡位。所以,天災不足懼,就更不會有『人禍』了。」

  「可是……」

  「妳有沒有想過一個可能性?」他親吻她的髮絲,輕撫她的背脊。

  「什麼?」她可不想聽到最糟的那種可能。

  皇別微扯嘴角,莫測高深道:「如果是我自己不當皇帝了呢?」

  「嘎?」她迎望向他,怎麼都沒料到他會冒出這樣的一種說法。

  「人生總是有許多可能性,單看妳如何去選擇。」皇別真摯道:「而妳,就是我的
『選擇』。」

  「我……不懂。」她該是感動的,但卻又覺得心慌,為什麼?

  「別急,總有懂的一天。」他深深吻上她,熾熱的情愫透過唇舌的交纏,源源不絕
地傳達給她,他在安撫她的憂慮,同時也是表白他的決心。

  逐漸升高的體溫宣告著一發不可收拾的熱情,沃靈緩緩環住皇別的頸項,正欲回應
他的索求時,霍地,一聲重物落地的巨大聲響打斷了他們。

  「汝兒?!」她聽見汝兒的一聲悶哼,和皇別對看一眼後,立刻掙脫他的懷抱跑了
出去。

  「對不起,阿姊……」一看見沃靈出來,正跌坐在地的汝兒馬上先行認錯。

  「妳亂動了什麼東西?」沃靈先是看見地上躺著一把閃著奇詭銀光的匕首,隨即發
現匕首上沾著血跡。「妳是不是劃傷了?」她拿起匕首。

  「別碰它!」見狀,皇別一個箭步上前,搶過沃靈手上的匕首,重新封入落在一旁
的檜木盒裡。

  「阿姊對不起,汝兒一直看見那面牆在發光,所以才會掀開掛畫來看的。」

  順著汝兒所指,沃靈看向牆面上的暗格,猜想汝兒必定是好奇貪玩才會拉出暗格裡
的木盒。可是……發光?她來時並沒有看見牆面會發光啊?!

  皇別也注意到汝兒不尋常的說詞,他警覺地上前拉出汝兒始終藏於身後的小手。「
讓我看看。」

  果然,她的手腕上赫然出現一道血口。

  「妳真的受傷了?!」沃靈大驚失色,忙用手絹按住她的傷口。

  「汝兒剛才沒站好,從椅子上摔下來時不小心──」忍著疼,汝兒反過來安慰沃靈
。「阿姊別哭,汝兒一點都不疼──」

  「啊,血變成黑色的了?!」沃靈驚呼,不可置信地瞪著汝兒手腕上的變化。「怎
麼會這樣?」她轉向皇別求救,慌亂的淚水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該死!」皇別低咒一聲,道:「她啟動禍水咒了!」

  福寧宮「聽說最近皇上時常進出金徽別苑,是否真有此事?」

  豫皇太后以指甲輕敲桌面,高貴冷凝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只是稍稍為近來
的一些傳聞所惱。

  「確有此事。」巫公公細長的雙眼閃露一道邪光。「此外,先前曾有人親眼目睹屋
公公領著護國天女秘密進出東殿……」

  「哦?」豫皇太后美眸一凜,勾起唇角說道:「這麼說來,他們走得很近?」

  為什麼她從未聽皇兒提過?

  一股不悅的情緒籠罩上來,豫皇太后冷下臉,想著護國天女私下「勾引」皇別的可
能性……雖說她也曾盤算讓皇別娶護國天女,以拉攏天下民心、提高聲望,但她可不喜
歡事情脫離她的掌控。

  沒有任何人可以瞞著她做任何事,她好不容易才替自己和皇別掙得今天的地位和榮
耀,她絕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

  「難道,皇兒想立后了?」

  「有可能,但──目前不妥。」巫公公說道。「因為皇上近日之內必有一劫。」

  「什麼?」豫皇太后大驚。「什麼樣的劫?別吞吞吐吐的,快說!」

  「依臣所見,應是水禍,也是人禍。」

  「水禍?人禍?」豫皇太后擰起眉。「什麼意思?和越天河水患有關?還是和皇泓
這次回宮有關?」

  「恐怕是和護國天女一家有關。」

  「哦?」豫皇太后眼神銳利地掃過巫公公,道:「當心點,此話可不能隨便亂說。


  巫公公彎身,戒慎道:「太后可還記得當年外調大皇子的原因?」

  「當然記得。」除了「皇泓」大皇子的身分最足以威脅皇別的繼承權之外,最重要
的就是他的名字「帶水」。

  「臣認為護國天女一家恐怕才是真正的『水禍』。」巫公公拿起案上的毛筆寫下四
個名字。「這是他們一家的名字,不知太后是否發現了什麼?」

  他將「沃靈、沃求湛、沃求涯、沃汝」四行大字攤呈開來,太后驚愕不語。

  「很驚人吧!」巫公公冷笑,指著四行姓名的第一個字。「瞧!他們的姓名拆開來
,不僅每個人都『帶水』,而且都帶邪氣。先看這『沃』字,分開來看是『水夭』二字
,太后您怎麼看?」

  「水夭……」豫皇太后臉色刷白。難不成是暗指皇別有早夭之意?

  「再來是兩位神君的名字,『湛、涯』本身就是指水深和水邊的意思,現又加上個
『求』字,豈不是有求水來的意思?」

  「那……這個小女娃的名字……」豫皇太后驚恐地伸出顫抖的玉手,指向沃汝的那
個「汝」字。

  巫公公冷笑。「沒錯,這個小女娃就更不得了了,她根本就是『水女』的化身。」
「汝」字拆開就是「水女」二字。

  豫皇太后恍若見鬼般的恐懼表情盯著那四個名字,然後,她將目光緩緩定在和皇別
最親近的「護國天女」沃靈的名字上頭。

  「她的名字……沒有水……」她指出,但心裡毫無高興的感覺。

  巫公公猛搖頭。「『靈』這個字學問更大,它是一家『三口』皆『雨巫』啊!」

  「雨巫!」豫皇太后倒抽口氣,想起天徽山大火時,他們一家祈雨成功的事蹟。

  「雨亦是水,能夠輕易喚雨之人,豈不是等於擁有操控水的能力?它的嚴重性──
太后可要仔細想想啊!」

  巫公公聳動的話語,字字皆像針刺一般直入豫皇太后心中。

  「你說這事兒該怎麼處理?」

  巫公公眼中閃過一抹殘酷冷光,答:「很簡單,除掉她!」

  「這……」豫皇太后略微猶豫了下。「恐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畢竟,護國天女
是萬民擁戴的,若引起民心恐慌或暴亂,對皇別反而不是件好事。

  「『不簡單』並不代表『不可能』。」巫公公在心中冷笑。

  自從天徽山成功祈雨之後,人們對「降世天女」的傳頌和景仰就如瘧疾一般迅速在
王朝內各角落散佈,當初他建議引天女、神君入宮,無非是想以這股「氣」替皇太后母
子排除異己、鞏固權力地位,但……一旦這位「護國天女」威脅到他在宮中的神官地位
,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關於這件事,臣倒是有個想法。」

  「什麼想法?」

  「既然天徽山大火只有她滅得了,那麼越天河大水當然也只有靠她才能退了。」

  「你的意思是……」

  「祭、河、神!」

  「祭?!」豫皇太后露出一抹會意的微笑。「這倒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要安撫河神之怒,自然非「水女」莫屬了。

  「解救天下蒼生,這才是她該背負的宿命。」巫公公點頭道。

  「那麼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越快越好。」她可不想再讓這「帶水」的一家人,繼
續留在宮中「威脅」皇別。

  巫公公勾起滿意的唇角,露出算計的笑容道:「臣遵命。」

  ※※※

  烏黑厚重的黑雲,層層疊疊密佈天際,空氣中盡是水的氣息。

  看來,是要下大雨了。

  沃靈憂心忡忡地望著天空,一顆心始終無法平靜──禍水咒!由皇別口中冒出的這
三個字,一直魔魅般地糾纏著她的心,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許久以前,她曾經在爹爹遺留下來的古籍中看過這種咒術的記載,可她從沒想過這
種殘忍邪惡的咒法會發生在自己親人身上……「阿姊,我想喝水。」

  身後,汝兒稚嫩的嗓音傳來,沃靈收回心神,倒了杯水輕餵她喝下後,才輕聲對正
在幫汝兒包紮換藥的皇別說道:「汝兒到底要不要緊?」

  「傷口並無大礙,就是……」

  皇別望著汝兒已微微發黑的稚臉,不禁緊蹙眉頭。

  「禍水咒的關係?」她心裡已有譜。

  皇別頷首默認,自從汝兒被匕首劃傷之後,他便堅持親自替她療傷診治,為的就是
避免太醫將事情傳了出去,讓南宮魁乘機得知他的咒法已由他人代受的事實。

  「對不起,這原是我該受的罪禍。」握著沃靈冰冷的小手,皇別自責惱道。

  「別這麼說,我想……這一切或許都是定數。」沃靈忍淚說道。

  看著汝兒的小黑臉,她真的心疼啊!

  「是汝兒不聽阿姊的話,自己貪玩,所以要被處罰……」汝兒仰著一張黑得發紫的
臉,反過來安慰他們。

  「汝兒別怕,阿姊一定有辦法救妳的。」沃靈保證道,其實根本毫無頭緒。眼看汝
兒的臉越來越黑,她的心也跟著越來越亂。

  「別擔心,這事交給我來解決。」皇別跟著保證。殺了南宮魁,是他唯一僅知的可
能解咒方法!而且,他勢在必行!

  「可是這禍水咒是如此古怪少見而又極端殘忍的咒術,要如何……」

  「就算要賠上我的命,我也會力保汝兒不死。」

  沃靈摀上皇別的嘴,拚命搖頭。「絕對不會有人賠命的,你別亂說!」嘴裡說著,
憂心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

  皇別以指輕拭去她的淚。「我不允許有人傷害妳們,就算是我也一樣,原該是我受
的,就該由我來擔。」

  摟摟沃靈微顫的身軀,他口氣極其溫柔地說道:「好好照顧汝兒,等我消息。」

  語畢,皇別即和屋公公在細雨中離開金徽別苑,在確定已離開沃靈的視線之後,皇
別才停下腳步,附耳低聲對屋公公交代道:「暗地裡守著她們,有任何狀況隨時通傳。


  「是。」屋公公接領指示,同時也看穿皇別的心思。「皇上,您該不會是要再私下
出宮吧?!」

  「天一黑我就動身。」皇別道。「老規矩,宮裡的事就交由你替我擋著。」

  「可距離初七之期,現在似乎稍早了些,萬一其他三個人還沒有接到您的指示……


  「救人要緊,我怕汝兒撐不住。」

  皇別的憂心,屋公公當然明白,只是原本安排好的計劃臨時生變,總難免令人有不
祥之感。

  「警覺點,隨時保持聯繫。」

  看著從小伺候到大的皇別,屋公公只能在心裡偷偷嘆口氣,最後仍然忠心允道「皇
上放心,奴才會拚老命守著他們一家的。」

  細雨中,君臣二人就此達成協議。

  ※※※

  在目送皇別離去之後,沃靈惶惶不安地踅回房裡,就聽到沃求涯心疼不捨的嚷嚷。

  「汝兒,妳別嚇小哥啊!怎麼臉會黑成這樣?!」

  搖晃著小腦袋瓜,汝兒撒嬌地抱著沃求涯道:「小哥,我頭暈──」

  「頭暈就別再晃了!」沃求涯扶住她的頭,急得六神無主。

  「可是汝兒沒有辦法……」汝兒繼續晃著小腦袋,病懨懨的。

  「汝兒,妳不可以死啊!」沃求涯急叫道,拚命拍著她的小黑臉。「別丟下小哥一
個人……」

  「我看她只是想睡了,你就別在這兒發瘋了。」沃求湛冷靜說道,順便提醒他病人
需要安靜的事實。

  「小妹都病得這樣嚴重了,你還說風涼話!」沃求涯生氣道。

  「難道你是要我替她作法驅魔才叫關心?」

  「有什麼不可以。」這話倒給了沃求涯新的靈感。「反正那什麼鬼禍水咒,我就不
信我奈何不了它!」

  「你真以為你是天仙降世?會降妖除魔嗎?」沃求湛不以為然,他們自己有幾斤幾
兩重是最清楚不過了,哪還容許跟著發瘋?

  「那怎麼辦?難道等死?」

  「你別『死、死、死』的老掛在嘴邊,是想嚇自己、還是嚇汝兒?」

  「好了,你們兩個別吵了,讓汝兒休息一下吧!」沃靈出聲阻止道,上前幫汝兒蓋
上被。

  沃求湛聳聳肩,轉身要退出內寢時,突然發現門邊有顆鬼鬼祟祟的小腦袋。

  「喂!你是誰?什麼時候站在那兒的?」沃求湛喝道,不知道剛才他們的談話被對
方聽到了多少。

  「小喜子?」汝兒也瞄到了探頭探腦的小太監。

  「我……是來還小龜的……」

  「你進來沒關係。」沃靈對小太監招手。

  小喜子縮縮脖子,誠惶誠恐地瞟向不僅兇惡、且還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哥哥,慢慢
走向床邊。「汝兒,妳怎麼了?臉好黑……」

  「我病了。」汝兒哀嘆。「看來要好一陣子不能找你玩了……」

  「沒關係,等妳臉變白以後,再出來玩。」

  沃兒搖頭。「不行,臉不能太白,會像鬼。」

  「說得也是,那就白白又紅紅的,看起來就沒問題了。」

  「不行,那看起來會像是得了熱病……」汝兒又有意見。

  一旁的沃求涯再也聽不下去,粗聲打斷。「好了,笨龜還了,話也聊了,汝兒該要
休息了。」他不想再聽兩個小鬼進行愚蠢的對話。

  「等一下,還有──」小喜子從懷裡取出一個布袋,交給汝兒。「這是這些日子小
龜替我贏來的錢,分一半給妳。」

  「行了、行了,錢也給了,現在可以走了?」沃求涯又趕人。

  「涯,別這麼兇。」沃靈出聲制止,不想弟弟嚇著人。「小喜子也是好意來探望汝
兒的。」

  她走上前,拍拍小喜子的肩,輕聲道:「天也快黑了,今天你就留在這兒用膳,順
便陪汝兒聊聊天,好嗎?」

  「這……」

  小喜子害怕地看了沃求涯一眼,正左右為難時,小雨忽然從外頭急沖沖地跑了進來


  「靈姊姊,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事這麼緊張?」沃求湛問。

  「那個……那個……太后她……她……」她又急又喘。

  「別急,慢慢說。」沃靈輕拍小雨的背,幫助她順口氣。

  「急,當然急……」小雨深呼吸,吞了吞口水,勉強鎮定下來後,才道:「剛才有
一個姊姊告訴我,她說太后娘娘打算將靈姊姊獻祭給越天河的河神──」

  「獻祭?妳是說要讓阿姊去『餵河』?!」沃求湛難以置信。「怎麼可能?」

  「是真的!」小雨急道。「她親耳偷聽到的,而且聽說巫公公正打算採取行動呢!


  「屋公公剛剛才從這裡離開。」小沃汝說道。

  「不是那個屋公公,是巫公公!巫師的巫。」

  沃求涯補充說明,小沃汝聽了之後忍不住皺皺鼻頭,道:「我不喜歡巫公公。」

  「那個姊姊還說,太后娘娘打算明天昭告天下這項決定,並且盡快完成祭神儀式,
以平息河神之怒。」

  「不行,汝兒不要阿姊被水沖走……不要……」

  小沃汝突然害怕起來,忍不住抱著哥哥姊姊哭了起來。

  沃求涯則不平大喊。「平息河神之怒?!有沒有搞錯?大不了叫咱們再去作法一番
便是,為什麼要生人活祭?」最近他們是犯到什麼兇神惡煞?倒楣事一樁接一樁。

  「現在不是嚷嚷咆哮的時候,先想想法子吧!咱們該怎麼辦?」沃求湛企圖穩住大
夥的陣腳。

  房裡,除了汝兒的抽泣聲之外,一片靜默。

  良久,沃求湛終於冷冷丟出一句。「逃吧!離開這裡。」

  大夥一驚,全看向他。

  「反正大家原本就是決定要離開的,不是嗎?只是當時被老皇帝的死給耽擱了,現
在不過是走的『方式』有些不同而已……」

  「什麼『有些不同』?是『大大不同』吧!」沃求涯道,感覺像個被通緝的逃犯!
不過,似乎是個不錯的方法……「你們先冷靜一下,這件事……咱們是不是可以先和皇
……皇上問個清楚?」沃靈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想……他會去和太后娘娘說情的……


  「如果皇上根本就知道這件事呢?」沃氏兩兄弟不約而同地質疑道。

  「不會的,皇別不會這麼對待咱們的,絕對不會!」沃靈死命搖頭,堅持不相信這
種可能。

  「越天河水患一日不除,人民一日不安寧,咱們也就要跟著每天提心弔膽。」沃求
湛激動地說道。「咱們只求安穩過日子,為何要負起救贖蒼生的使命?!」

  見大弟慷慨激昂的模樣,沃靈頓時沈默下來。她不是怕死,只是不願相信皇別真會
這樣待她……「這樣吧!走與不走,老方法決定。」沃求涯提議道,立刻獲得沃求湛和
小沃汝的附議。「贊成咱們私逃出宮的,請舉手!」

  沃靈低垂螓首,沒有表示意見。結果很明顯──三對一!

  哦,不!是五對一!

  因為一旁的小雨和小喜子竟然也不約而同地跟著舉手表示贊成。

  沃求湛滿意地對兩人說道:「喏,你們現在也是共犯了,就不准將這事兒給洩漏出
去。」

  小雨和小喜子點頭如搗蒜。

  「天快黑了,乾脆今晚你們就立刻動身。」雖然有些依依不捨,但小雨還是如此建
議道,因為她不想看見他們一家人同她一樣面對生離死別。

  「問題是──咱們該如何出去?」

  這確實是個難題!因為這裡是皇宮,可不是一般客棧說來就來、說走就可以走的,
他們要如何通過守衛那一關呢?

  「或許可以走小西門。」當眾人毫無主意的當兒,小喜子驀地開口說道。「我知道
在二、三更交接時,那裡的侍衛大哥會偷懶跑到咱們那兒賭個兩把……」

  「你確定?」

  「小喜子不會騙咱們的。」汝兒挺身代答。

  沃求涯挺不是滋味地看著半途殺出的小喜子。「你真抓得準時間,可以帶路?」雖
然很不想依賴這個小毛頭,但畢竟皇宮的規矩和習慣他是比較熟悉的。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小喜子人小,口氣倒不小。「我現在先去準備馬車。」

  「那就麻煩你了。」沃求湛拍著小喜子的肩說道。

  沃求涯搖頭,抱持懷疑。「他到底靠不靠得住呀?」

  「沒問題,小喜子很聰明。」汝兒對好朋友充滿信任。

  沃求湛望了眼飄雨的天空,拉回正題。「快!簡單收拾一下,天要黑了。」

  「我幫你們。」

  小雨依依不捨地看了眼沃求湛,跟著加入幫忙逃命的行列。

  ※※※

  有風有雨的夜晚,六條高矮不一的身影在花園小徑中摸黑前進。

  他們在逃命!而且是很吵的在逃命!

  「你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路啊?繞這麼久!」

  「小雨,妳走好,別跟丟了。」

  「阿姊,我的小龜好像沒綁好……」

  「噓──有人!」

  六條嘈雜的身影同時蹲下,見兩名侍衛從假山前經過走遠,才又有所行動。

  「快,馬車就在前面了。」小喜子率先來到小西門,確定無人守門,才低聲催促眾
人行動。

  「大家快上車。」

  沃靈揹著小沃汝第一個上馬車,沃求湛和沃求涯提著大包小包家當墊後。

  「你們小心點……」小雨嚅聲道,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們,忍不住心裡一陣難過
,應聲哭了出來。

  「小雨姊姊……」見小雨落淚,汝兒也跟著哭了。

  「妳們兩個,別哭了!」坐上駕駛座,沃求湛粗聲粗氣道,他可不想看見小雨淚眼
汪汪的。

  「門已經開了,快走吧!」小喜子開好邊門跑回來。

  「湛哥哥──」小雨踮起腳尖,鼓起勇氣將一條手絹塞給沃求湛,哽咽道。「你…
…別忘了小雨……」

  黑暗中,雖看不清小雨仰望的小臉,沃求湛心裡仍是一陣絞痛。「妳……快回去吧
!」他甩甩頭,啞聲說道:「別被人發現了……」

  「什麼人?!」

  倏地,一聲粗喝傳來,驚嚇了離情依依的眾人。

  「快走!」沃求涯朝沃求湛催促喊道。

  情急之下,沃求湛一個咬牙,在策馬逃命的剎那竟然反射性將小雨給一把拉上了馬
車。而幾乎同時,小喜子亦跟著馬車後頭邊跑邊從懷裡掏出一只布袋,丟上馬車。

  「汝兒,這半袋錢給你們路上用。」他挺有義氣道。

  「小喜子──」汝兒大喊,瞥見多名侍衛出現在小喜子身後,正欲追阻他們。

  混亂之中,沃求涯咕噥一聲,突然傾下身把小喜子也給拉上了馬車──就這樣──
該走的、不該走的,全上了車!

  在飄雨的夜晚,策馬狂奔。

  「怎會變成這樣?」小雨按著胸口,驚魂未定,怎麼都沒料到會有這樣的意外發展
。她竟然──也跟著私逃出宮了!

  「剛才那情況妳也看見了,妳一定會被逮到砍頭的。」沃求湛駕著馬車,強捺住激
動的情鍺,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剛才那股衝動和蠻勁究竟從何而來.他只是照著心裡的
直覺行動而已。

  「湛哥哥,你對小雨真好……」沃求湛的關心,小雨感受到了。

  「行了,這有什麼好哭的?」不用看也猜得到小雨又是淚眼汪汪。「坐穩點,別摔
下去了。」

  暗夜中,小雨緊挨住沃求湛,也挨住她唯一的倚靠……而同時,在馬車裡的另外四
人,也是既惶恐又驚愕;尤其是沃求涯,怎麼樣都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把他覺得最礙眼
的人給拉上了馬車。

  「剛才若不是汝兒洩漏了你的名字,我怕你被活逮,說什麼我都不會理你的。」沃
求涯努力為自己的蠢行辯白,不想承認對這小毛頭確有一瞬間的擔心。

  「謝謝小哥,救小喜子一命。」小沃汝抱住沃求涯,小黑臉已經完全隱藏在暗夜之
中。

  再多不滿也全在這甜甜親近中化為烏有,沃求涯聳聳肩,決定不再執著小喜子的存
在,反正多收留個「小幫兇」車裡也不會嫌太擠。

  「咱們現在要去哪裡?」

  黑暗中,沃靈開口問。對於自己不告而別,她感覺難受至極,想著皇別可能的反應
,更是讓她心痛難耐。

  「走一步,算一步。」沃求涯答道。他們沒有目標,只要先遠離皇城。

  「糟,他們追來了。」指著馬車後方出現的點點光亮,小喜子大喊。

  全車人一陣驚慌,但看著越來越接近的光點,他們除了繼續策馬狂奔外,別無他法


  「汝兒,妳抓好阿姊,別摔著了。」將汝兒交給沃靈保管,沃求涯開始在帶上車的
家當中找尋可以防身的武器。只可惜,除了錢財之外,他們幾乎什麼都沒帶。

  「小哥,這個給你。」汝兒從懷裡拿出她從不離身的匕首,交給沃求涯。

  「他們追上來了!」

  疾風呼嘯中,眼見皇宮侍衛兵分兩路;一方從兩面包抄向前狙擊沃求湛,想攔下馬
車,另一方則從後側企圖登上馬車抓人。

  雨不斷下著,一路泥濘不堪,在劇烈反抗當中,馬車一度危險傾斜。沃求湛一邊穩
住馬車,一邊緊緊護住身旁的小雨。

  一劍刀光劃過兩人眼前,在對方蠻橫的追捕中,狂奔的馬兒竟成為最大的犧牲者。
伴隨一陣淒慘嘶鳴,紅鬃雌馬應聲倒下,而沃求湛和小雨亦同時摔出馬車,滾向一旁的
草叢。

  「啊──」

  馬車裡的四人,在車篷傾倒時,彼此碰撞堆疊,傷痕累累。

  「痛啊……」汝兒抱著沃靈,嚎哭出聲。

  此時,沃求涯終於忍無可忍,發狂似地跳起來,衝向那群追兵。「敢傷我的汝兒,
我跟你們拚了!」

  他手持匕首劃砍膽敢靠近之人。沃靈則乘機抱著汝兒,爬出破敗的車篷。

  在一片混亂的抓人與反抗中,有人瞧見了沃靈意圖躲藏的身影,紛紛暗號集中,轉
向圍捕。

  「阿姊,小心!」沃求涯大吼一聲,瞧見多名侍衛突然攻向沃靈,自己卻始終脫不
了身。

  「抓活的!」有人下令,聲音聽來十分熟悉。

  沃靈無暇多想,在反身護住汝兒的同時,瞥見一名身材圓胖的黑影,霍地加入戰局
,攻向那群侍衛。

  「屋公公!」在兵刃交接的尖銳聲響中,汝兒稚嫩的嗓音顯得格外刺耳。

  而先前下令之人,在聽到小沃汝的喊叫之後,立刻像是要「殺人滅口」似地揮劍攻
擊汝兒。

  「汝兒──」

  沃靈驚喊,在劍落向汝兒的同時,反射性探向自己懷中,果然摸到那把汝兒老是往
她懷裡偷放的匕首。危急之間,她抽出匕首,直接往攻擊汝兒的人身上用力刺了下去─
─在對方倒下的剎那,沃靈清楚看見那雙細長的眼睛。

  是巫公公!

  所有驚慌瞬間凍結,沃靈只能怔愣原地──太后果然派人追殺他們!

  這項終於得到證明的事實深深震撼著她,也令她傷心至極。

  無情的圍捕持續進行,沃靈只能不斷閃躲逃退,黑暗中,她早已失去方向、失去汝
兒的蹤跡。

  「汝兒?汝兒?」她焦急的喚喊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行蹤。

  所有侍衛全體集結圍困她。掙扎、攻擊!再掙扎、再攻擊!

  在沃靈終於被擊中後腦,失去意識的剎那,她隱約聽到了汝兒的泣喊──「現在情
況如何?」

  皇別跨進藏書閣秘密書房時,屋公公已叩跪在內。他是在離宮途中接到屋公公的飛
鴿通傳後,連夜冒雨踅返皇城,他的髮絲甚至還滴著水。

  「奴才老了不中用,當時為救汝兒,所以不小心讓靈姑娘給抓了回來。」屋公公自
責道。

  「母后既然要活祭靈兒,我想她暫時不會傷害她。」皇別一臉冷肅,已大致明瞭事
情經過。

  他是氣惱的!

  除了針對母后的作為,也針對沃靈!

  他惱她的「不告而別」、惱她的「毫不眷戀」,更惱她不顧自身安危,只為保全弟
妹無恙……萬一她有所閃失,他怕他會失心殺人!

  「其他人的狀況呢?」

  「據奴才所知,靈姑娘其他弟妹只是受到一些輕傷和驚嚇,並沒有完全失散,奴才
已經暗中逮住小喜子,要他將他們的一舉一動隨時回報。」

  「小喜子?」

  「就是其中跟著他們一起逃亡的小太監。」屋公公忍不住嘀咕道:「說到這個小兔
崽子,沒事淨愛瞎湊熱鬧,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次也多虧有他攪和其中,倒幫了大夥一
把!」

  「隨時掌握他們的行蹤,務必確保他們的安全。」

  「奴才知道。」

  微微頷首,皇別沈聲命令。「將我的衣服拿來。」他打算換下一身濕衣裳。

  屋公公熟練遞上早已備好的衣裳,問:「皇上……打算去向太后要人?!」

  「沒有人可以將靈兒從我身邊帶走,就算是母后也一樣。」皇別冷道。

  迅速換裝完畢,他毫不猶豫邁步前往福寧宮,屋公公則提心弔膽地快步跟上。

  豫皇太后和皇別的關係,多年以來,一直是恭敬順從的表象下,暗藏著疏離與冷淡
。這一回,怕是要真正絕裂了!

  一進福寧宮,豫皇太后一派悠閒喝茶的模樣立刻惹惱了皇別。他走上前,冷聲問安


  「你果然來了。」她不疾不徐地道,擺明就是在等他前來。

  皇別強按捺住怒氣,仍維持表面平和。「請母后放人。」

  「嘖,宮裡老是有人嘴巴不牢靠。」豫皇太后搖頭啐道,不表意見地繼續執杯喝茶


  「請母后放人。」冷冷地又請求一次,這回皇別的語氣明顯加重許多。

  豫皇太后瞧了兒子一眼,雖對他少見的強硬態度略感驚訝,但並不為所動。「對一
個私逃出宮的人而言,沒有當場處死已經是最大的寬容了,哪能說放人就放人。」

  「靈兒沒有私逃出宮,」皇別面無表情說道。「是兒臣允她離開的。」

  「你允的?」豫皇太后提高聲量,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你當母后老了還是傻了
?這樣的謊言也想拿出來哄騙人?」

  「兒臣無意哄騙任何人,只要母后放人。」對於忍耐請求,他已到達極限。

  豫皇太后看了皇別一眼,口氣稍稍放柔道:「你真這麼在乎她?」

  「是的。」

  聽到兒子難得坦白,她的心反像是被人重重撞擊一般。「甚至不惜反抗我?」

  「除非母后不傷害她……」

  「母后沒有傷害她,只是怕她傷害你。」豫皇太后忍住忿恨,企圖說服皇別。「這
個女人不是你能碰的。」

  「能不能碰,兒臣自會判斷。」皇別咬牙道。

  從小到大,豫皇太后便限制他的一切,不准他游水、不准他練武、不准他和皇兄接
近,只要他盡責當個養尊處優的皇太子,滿足她的期望。

  她所做的一切,表面上看起來確實處處為他著想,但她在乎的不過是自己在後宮的
權位罷了!她努力為他鋪設一條她希望他走的路,卻從未清楚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而他對她,陽奉陰違!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他不但會游水、會武功,還常常出宮。只要維持住表面的和睦相處,他不會忤逆母
后的任何決定,他甚至可以強迫一部分的自己去成為她認定中的那個皇別。

  但唯獨沃靈,他不會有任何退讓和妥協!

  福寧宮裡,風雨欲來。

  面對著皇別的反抗態度,豫皇太后不但不能接受他的請求,反而更加忿恨沃靈。

  就算她是萬民仰賴的天女又如何?!她不但殺了跟隨她身邊多年的巫公公,還讓她
培養多年的皇帝兒子著魔似地公然挑戰她的權威。

  如果天徽王朝注定只能有一個至高無上的萬民之后,那個人也一定是她──豫皇太
后!而不是這個平白冒出、冀望成為皇后之選的騙世天女。

  她可以蒙騙皇別的眼、皇別的心,但卻蒙騙不了她的。

  「如果我堅持不放人呢?」她冷言問。

  「那麼妳會失去一個兒子。」

  「你這是在威脅我?!」

  「只是在表明我的決心。」

  點點頭,豫皇太后也強硬道:「那麼我也告訴你我的『決心』──明天,我將舉行
一場祭神大典,咱們天徽王朝的『護國天女』,為了你、為了你的所有子民,自然是要
獻祭自己以退河神之怒,這是天命,皇上不該逆天而行。」

  皇別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如果我命中注定為皇,我就可以!」

  「你想做什麼?」他的話語讓豫皇太后背脊一涼。

  「母后自己保重,兒臣告退。」不再多言,皇別毅然轉身離去。

  當他高大的身影終於消失在門外的同時,那股他會就此「遠去」的錯覺再度襲上豫
皇太后的心頭。

  不,她的兒子不會「遠去」,也不可能「遠去」……他會是個英明的君王,一輩子
統御著屬於他的子民和領地!

  而她,絕不容許任何人從中破壞──※※※

  才剛跨出福寧宮,皇別即遇上正欲向太后請安的胞兄皇泓。

  「怎麼了?一臉不開心?」皇泓微笑道,和善的臉龐宛如一道和煦的春風,令人感
覺十分溫和舒服。

  「來向母后問安?」皇別問道,心裡確實欣賞皇泓。

  他這位皇兄不但性情溫和、待人謙遜,更難得的是他「事親至孝」──至少相對於
他這個親生兒子而言,皇泓比他更誠心地對待豫皇太后。

  儘管太后一直對皇泓有所忌憚,甚至還用盡心思將他遠放西疆,但皇泓不但沒有任
何怨懟之情,仍然如孝順親生母親般孝敬豫皇太后,回宮期間,根本就是天天來探望問
安。

  如此心胸寬大之人,或許比他更適合成為一國之君吧!

  「我打算明日動身回去西疆,所以今天特地來向太后拜別。」皇泓說道,忍不住對
這位皇帝弟弟投注歉疚的關懷。「對不起,越天河水患未除,為兄又無能為你做些什麼
……」

  「留下來吧!」皇別望著皇泓純厚的雙眼,堅定道。「就算不為我,也為母后留下
吧!」

  皇泓尷尬笑著。「為……母后?」

  「你的用心,母后會明白的。」皇別由衷說道。這是他私心的盼望,他信得過皇泓
,也深信他會真誠孝順太后。

  「你是不是想說什麼?」皇泓發現皇別的態度有些古怪,忍不住問。

  皇別微微一笑。「明天有祭神大典,請皇兄務必留下觀看,到時你再決定回西疆也
不遲。」

  皇帝親口邀約,皇泓只好點頭答應。「既然如此,再多留一日也無妨。」

  皇別滿意頷首,拍拍皇泓的肩膀,道:「進去向母后問安吧!不過母后現正在氣頭
上,你多注意點。」

  「謝謝提醒。」皇泓溫和一笑,隨即步入福寧宮。

  「屋公公。」皇別轉身朝屋公公勾勾手指,嘴角露出一抹難以捉摸的笑。

  「皇上……」屋公公趨上前。

  「看來──明天祭神大典有得你忙了。」

  屋公公一怔,實在一頭霧水。「皇上……不打算救靈姑娘了?!」

  「明天倒是個不錯的日子。」皇別回身望向福寧宮,喃喃自語。「不但救她,也救
我自己……」

  「什麼意思?」屋公公迷惑至極。

  為什麼之前怒氣沖沖的皇別,會在出了福寧宮之後,反而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不懂!實在不懂!

  「跟我來,我有個『順水推舟』的計劃要你幫忙執行。」皇別舉步走回藏書閣。

  屋公公雙眉糾葛,更加茫然,不過現下他也只能跟隨皇別的腳步前進了。

  ※※※

  天徽山有山神,越天河有河神。

  山神震,大火。

  河神怒,洪水。

  倉皇驚恐的人們只能相信──護國天女是唯一能代他們平復神之怒的使者。

  也許有很多人不願見到如此殘忍的活祭大典,但地勢至高之處,仍然擠滿了觀看的
人潮。

  沃靈身著一身素白,雙手反綁,被架在高台上。

  等待死亡的滋味,好受嗎?

  她已沒有任何感覺!因為她的心,早在看見利劍砍向汝兒的剎那便已死去。

  或許,連求湛和求涯也在當晚遭到殺害……思及此,沃靈木然的臉上緩緩滑下兩行
熱淚。那滾燙的溫度,提醒了她仍活著的事實。

  反正一切已不重要,如果上天安排他們一家只在黃泉路上相見,她相信弟妹們會等
她的。

  獻祭大典鳴鼓揭幕,沃靈緩緩移轉視線,在皇座上看到了豫皇太后和其他皇族成員
,但卻獨缺她最熟悉的身影。

  早已死去的心,此刻竟微微抽痛了下。

  他終究沒有來救她,甚至──也狠心的沒來「送」她一程!

  今日,她就要獻與河神為妻,永遠與他分別了……也好,反正她本來也不可能成為
他的妻啊!

  咚咚鼓聲漸漸抽離,沃靈抱著必死的決心,等待落水的一刻──汝兒夢到阿姊被水
沖走了,好多好多的水……汝兒的話語冷不防地竄進沃靈的腦海中。此時、此刻,回想
過往種種,一切似乎都變得清晰起來,原來……汝兒是確確實實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這麼重要的事,她竟然從未注意過……也許──汝兒才是真正的天女啊!

  咚咚鼓聲催促死亡的進逼,儘管沃靈想通一些事情,但似乎為時已晚……「斷高台
──」

  伴隨主祭者的一聲吶喊,沃靈隱約聽到一陣急促馬蹄和皇別喊她的聲音──可還來
不及細想,下一刻,她已兩腳一輕,全身沒入水中──載浮載沈之間,岸上好像同時也
起了某種騷動,眾人的驚呼幾乎響徹雲霄。

  但這一切……都已經和她無關了,不是嗎?

  滾滾河水,湍急劇促,冰冷的河水不斷從她的口鼻、她的眼耳猛烈灌入,意圖奪取
她最後僅存的意識。

  如此接近死亡的滋味,她第一次嚐到,以後大概也不會有機會了吧!

  就在沃靈全心將自己交付給死神的掌握時,皇別略帶焦急的俊容倏地出現在她眼前
,並且緊擁住她,吻入他的生命氣息──這算是……神給她死前的最後恩賜嗎?

  ※※※

  「阿姊──阿姊──」

  小沃汝天真稚甜的嗓音迴盪飄懸。

  「汝兒,妳別將那隻刀疤笨龜放在阿姊旁邊。」

  呵,涯的說話方式仍然沒變。

  「別吵!讓阿姊好好休息。」

  咦?湛的聲音怎麼如此真實?

  「你們看,阿姊的眼睛在動--」

  小沃汝大聲叫喊,接著,一道刺眼光亮射入她的意識之中,跟著迎接她的是一陣更
大的歡呼。

  「醒了!醒了!阿姊醒了!」

  眨眨乾澀的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汝兒紅潤的小臉蛋。

  「我……還活著?」沃靈啞聲問。

  「還活著!還活著!」汝兒開心撲進沃靈懷中,又磨又蹭。

  「妳……還活著?!」她不可置信地又問。

  「還活著!還活著!」汝兒拚命重複。

  「妳的臉……紅嫩嫩的?」沃靈伸手捏了捏汝兒柔軟的雙頰,十分驚訝。

  「不黑了!不黑了!」汝兒再三強調。

  「自從那天晚上遇襲之後,汝兒昏迷了好幾天,醒來後竟然全好了。」沃求湛說明
道,看到一家再度團圓,他也難掩興奮之情。

  沃靈熱淚盈眶,緊緊摟住汝兒,吸取她身上熟悉的淡淡乳香。

  她知道,汝兒是徹底代皇別受了這一劫!

  而殘忍至極的禍水咒之所以沒有對汝兒起致命作用,全是因為汝兒本身就天賦異稟
,擁有常人所沒有的特殊靈力。如果──汝兒真如她所料,是真正的天女降世,那麼這
一劫禍水劫,便是真真正正的化掉了。

  「阿姊,妳壓到小龜了。」汝兒掙扎抽出卡在兩人中間的小烏龜,道:「阿姊妳看
,小龜好可憐哦!」

  沃靈疑惑地看著小烏龜背殼上不知何時多出的一道刀疤。

  「那天晚上,就是汝兒背上的這隻笨龜,替汝兒擋掉一刀的。」沃求涯補充說明道


  「小龜不是笨龜。」汝兒嘟嘴道。

  「對,牠不是笨龜,牠現在是刀疤龜。」沃求涯大聲取笑,再度惹來汝兒連聲抗議


  看著弟妹們如往常般打打鬧鬧的,沃靈充滿劫後餘生的幸福感。

  「對了,這裡是哪裡?」她環顧身處的小茅屋。

  「這裡是阿力的家。」沃求湛道。「阿姊,妳還記得阿力吧?那個曾經來找咱們收
驚的阿力呀!」

  「西村古婆婆的孫子,阿力?」就是天徽山大火當晚前來求助的那對祖孫。

  沃求湛點頭。「古婆婆已經在這次水災中淹死了,現在只有阿力一個人住這兒。那
天,侍衛抓住妳之後,就沒有繼續追捕咱們了。本來,咱們是想回皇宮救妳的,但汝兒
昏迷不醒,所以只好放棄回宮,繼續摸黑逃命;走了一天一夜之後,在大家又餓又累的
情況下遇到了阿力,是他收留咱們的──」

  「原來如此。」沃靈心疼道,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滑落下來。「那麼,我又是怎
麼會在這兒的呢?」她突然想起這個重要的問題。

  「是屋公公送妳來的。」這次換汝兒回答。「他還要咱們保守秘密,不可以亂說話
,因為外面的人都以為妳已經死了。」

  「死了?!」

  沃靈想起她在被河水沖走的時候,確實清楚看到皇別在她身邊,那麼──他呢?

  「皇別呢?呃……我是說皇上呢?」她急問。

  「皇上……」突然,原本熱鬧搶答的三個人全都沈默了下來。

  從他們欲言又止的表情看來,沃靈心裡已有不祥預感。「他……死了?」

  「聽外頭的人說,現在朝廷方面還在越天河沿岸打撈皇上的屍體。」沃求湛小心翼
翼說道,深怕會刺激到她。

  「打撈……屍體……」沃靈喃喃地道,不敢相信皇別會就此死去。

  我在想……我這個皇太子,將來該有什麼樣的死法比較恰當?

  驀地,皇別曾說過的話重回她的記憶,沃靈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地傷心哭了起來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皇別為什麼會跳入水中?難道──他的帝王命短,真要就
此應驗?

  不是因為天災叛亂,也沒有奪權政變,全是為了救她!

  她才是他「遇水則敗」的禍首?!

  死命搖頭,沃靈怎麼都不肯接受這樣的事實。

  「我聽阿力說,現在外面大家都在謠傳,皇上是因為深愛……」沃求湛停頓住,偷
看沃靈一眼,才又緩緩說道:「因為深愛……『護國天女』,所以才會……才會捨身殉
情……」

  「殉情?!」沃靈怔住,隨即又猛然搖頭。「不會的,皇別絕不會做這樣的事。」

  沃求涯走上前,按住沃靈的肩,道:「如果真像外面的人所說,皇上深愛著阿姊妳
,那麼……也許他就會這麼做!」

  沃靈仍然堅定搖頭。「皇別是個又驕傲又自負的人,他從來不會說沒有把握的話、
做沒有把握的事……」

  等等!沃靈打住話,忽然發覺事有蹊蹺──皇別根本就會游水,她早知道的!

  所以沒道理她沒事,而他卻有事……皇別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況且,送她來此的是屋公公,他又是怎麼追上她、並且把她從水裡撈上來的?

  一定是皇別……一定是……強烈認定皇別沒死的沃靈,心頭也因此燃起濃濃希望─
─只是,如果皇別真的沒死,他為什麼不來見她?又為什麼要讓大家都以為他已經死了
呢?

  一串接一串的疑惑接踵而來,沃靈越想越糊塗。

  而就在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皺眉深思的當下,小雨和小喜子兩人怯生生地出現在門
邊,輕輕問:「靈姊姊醒了嗎?」

  「醒了、醒了,你們快進來。」汝兒朝兩人招手。

  小雨走進屋裡,感傷地看著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沃靈,忍不住紅了眼眶。

  「喂,別又哭了。」沃求湛粗氣大喊,還真後悔當初拉了個愛哭鬼上馬車。

  抹去歡喜的淚水,小雨微笑道:「對了,我是來告訴你們,屋公公來了,他現在人
在外頭,要咱們收拾一下東西。」

  「收東西?要去哪兒?」

  「他說要帶咱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小喜子接話說道。

  「什麼地方這麼神秘?」眾人疑惑。

  沃靈思索了下,彷彿想通什麼事似的,微笑說道:「不管什麼地方,咱們去了不就
知道了?!」

  ※※※

  神龍天塹嘯風驟起,黑雲翻湧。森冷的神龍天塹,隱落在巖峭巨石陣中,其至邪至
魅之氣,即使身在百里之外,亦能感到陣陣寒慄。

  七月初七,夜。

  聲聲狼嗥,穿越群山密林,召喚出懾人的死氣。樹梢端、暗林裡,四道黑影矯捷如
風,從不同方向疾行而來。

  神龍天塹是南宮魁隱居之處,位置荒僻森嚴。若非南宮魁身邊親信之人,實在難以
找到神龍天塹的確切所在,然而,這四名黑衣人卻不約而同停在一座巨岩之前。

  腳步甫定,眼神一凜,他們似乎同時認出了彼此的身分──驚訝、意會、接著是了
然的相視一笑。

  於是,其中三名黑衣人退站一步,打算對著前方的黑衣人握拳跪禮時,立即被示意
噤聲;微微頷首,為首的黑衣人跨前一步,抽出一把銀色匕首,其他三人見狀也分別抽
出黑、綠、紫三把匕首,彼此柄刃相對,完成確認。

  看著眼前三張器宇軒昂的面容,皇別知道皇凌塵、齊晞和上官界已認出了自己的身
分。事實上,對於他們三人的出現,他其實並不感到意外;畢竟,他們都是天徽皇朝裡
數一數二的不凡人物,他們躲過了禍水咒劫,並且和他一樣,是特地前來和南宮魁一決
生死的。

  他知道,合他們四人之力,今晚的行動必定勝出!

  「走吧!」

  蒙著臉,他們以眼神交會傳達訊息,並果決地邁入巨石陣中。

  是成?是敗?無人能料!

  只有遠方陣陣狼群哀鳴,在狂風中預言著即將發生的禍事。

  半晌,翻騰滾捲的黑雲開始快速移動聚集,接著,四道奇詭的光束突然從神龍天塹
迸射而出,伴隨一陣陣淒厲狂笑,催動天地至邪。頓時,環岩密佈的高聳巨林轟轟震響
,宛如地獄之樂般奪人心魂。

  而就在銀、黑、綠、紫四色氳氣於血紅天際同時匯聚的剎那,陰陽錯鳴,崎峭崩絕
;轉眼間,隱落於巖巖峻石陣中的神龍天塹,即以萬物滅世般的速度埋葬於塌傾的巨石
堆中……弒殺南宮魁,換來的卻是一場無情的同歸於盡?!

  轟隆聲歇,四色詭光漸微漸弱,最終消散於飛沙走石之間,至於殘忍的禍水血咒,
亦隨著瀰漫的塵霧,化幻風中──無垠穹蒼,黑雲散去,餘灰落盡,朗月如昔;待一切
漸歸平靜,凌亂的巨石塚前,隱隱出現四抹高大的身影……自信、相惜、一身的如釋重
負。

  對於神龍天塹裡的一場血鬥,無人開口多談,只在星月見證下,彼此交換會心一笑
,然後作揖而別,各自消失在暗夜之中。

  迷樣的神龍天塹,就此灰飛煙滅。

  而關於南宮魁的傳說,卻始終未歇……這裡,有山、有水、有花、有人,還有歡笑
聲。

  在越天河水退之後,人民們開始重建家園,適應著新皇帝的新仁政。對於「護國天
女」與皇別陛下的那一段殉情傳說,也漸漸成為過往,為人們的生活憑添一抹美麗的記
憶──「哇,我又贏了!又贏了!」

  深山之中,稚嫩的嗓音穿越樹林,四處飄散。

  「別玩了,我好累!難得今天屋公公不在,我想休息一天。」

  好不容易脫離被迫練功噩夢的小喜子拚命求饒,他現在可是屋公公用來繼承其衣缽
的希望所在。

  「笨小喜,現在要改叫屋爺爺,你又忘了!」汝兒提醒道,跟著好心提議。「這樣
吧!等屋爺爺回來,我去同他求情,讓他分一半功夫給我練,這樣你就不會那麼累了!


  「那可不成!我一定會被涯哥哥第一個打死的!」小喜子驚慌道。

  「真是的,小哥又不會吃人,你幹什麼這麼怕他?!」汝兒實在不明白。

  「吃什麼人?來吃阿姊做的『御酥餅』吧!」沃靈和小雨從屋裡端出一盤深褐色的
點心,招呼兩人上前共享。

  「嗯!這看起來怎麼不像御酥餅?」汝兒皺起鼻子,可不想當第一個倒楣鬼。

  「樣子是醜了點,可是味道不變,這可是小雨之前去同御廚爺偷學來的哦!」忙了
一個早上,沃靈當然要大力推銷,她臉頰和頭髮上甚至還沾著白麵粉。

  「小龜先吃。」不忍阿姊傷心,汝兒只好推派代表。

  「妳好壞哦!」小喜子笑道,亦興致勃勃地等著看小龜吃餅後的反應。

  看著兩個小鬼頭毫不捧場,沃靈只好自己拿起一塊品嚐著,其實──還不錯嘛!

  吃完一塊,她正要吃第二塊的時候,小雨突然指著樹林小徑,高聲喊道:「屋爺爺
回來了!」

  順著小徑望去,沃靈除了看見圓胖的屋公公外,還另外看見一抹高大俊挺的身影。

  「皇……別?!」眨眨眼,沃靈以為自己看錯了。

  不管是與不是,她都已奔迎上前,黑白分明的亮眸早已凝結濃濃霧氣。

  「真的是你?!」

  沃靈又哭又笑,顧不得旁人的眼光,拉著皇別就往一旁的樹林躲去。

  「你快打我。」確定其他人看不到他們之後,她急切說道。

  「我怎捨得打妳?!」撫過沃靈沾滿麵粉的臉頰,皇別柔聲說道。

  「不然你捏我也成──」她實在太開心了。「我要證明自己還活著。」

  皇別捧著她的臉,低頭覆上她紅嫩的雙唇,熱情的索吻彌補了長久分別的思念,當
他終於結束熾熱的一吻後,他似笑非笑地打量她暈陶陶的表情,問道:「如何?感覺自
己還活著吧!」

  「不,我感覺自己快死了!」她誠實說出實際感受。她現在全身輕飄飄的,又好像
快窒息似的。

  聞言,皇別朗聲大笑。

  「你還笑,如果你再不出現,我真要當你為我殉情死了。」沃靈嘟嘴道,實在很想
拿手裡的御酥餅丟他。

  「如果我真的死了,妳會不會跟著我一起殉葬?」皇別笑問。

  「不會,我會一直守著你的墓,不讓任何人打擾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沃靈真
誠且認真地說道。

  皇別又是一笑。她的特別來自於她的真心,而他愛她的特別,也愛她的真心。

  「別笑,你還欠我一個理由。」她以指戳他的胸膛。「為什麼沒事詐死嚇人?」

  「因為妳讓我真正想當個平凡人。」皇別愛憐地抹去她臉上因沾染淚水而凝結的麵
粉餬。「從今以後,皇別已死。」

  「那你是誰?」她頑皮問道。

  「妳說我是誰,我就是誰。」他任憑她處置。

  沃靈偏頭一想,認真道:「我不喜歡你的別名『無心』。這樣吧!以後你就叫『無
別』,從此『沒有離別』,你說好不好?」

  「妳開心就好。」皇別笑道,攬她入懷。「如何?現在妳總願意當『無別』的妻子
了吧!」

  靠著他的胸膛,沃靈羞赧點頭。想到他就此放棄帝王生活,跟著他們一同過平凡人
的日子,她便充滿了心疼。

  「你放心好了,我以後一定會努力讓你過好日子的。」踮起腳尖,她捧住他的臉真
摯地保證道,可卻換來皇別的大笑。

  「女人!別把我要說的話搶去了!」

  無論貧窮或富貴,能夠和愛的人相守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牽起她的手,皇別輕拍著她頭髮上的麵粉,取笑道:「為什麼妳沒有戴假髮,頭髮
還是白的?!」

  「還不是為了你愛吃的『御酥餅』。」她端高手中的盤子,獻寶似地要他選擇一塊
嚐嚐。

  「我看以後改名叫『靈白餅』算了。」她的頭髮彷彿有拍不完的白麵粉。

  「嗯,不好聽,乾脆叫『髮妻餅』好了。」

  兩人手牽手,一邊為那盤樣貌不甚好看的糕點取名,一邊走回小屋──「屋爺爺,
求求你嘛!」

  遠遠地,他們兩人就聽到汝兒要屋公公傳授武功的請求,以及沃求涯的堅決反對。

  「不行,女孩子學什麼武功?!」

  「汝兒學了武功之後,可以當俠女啊!」汝兒點頭道。「我昨天就有夢到我長大以
後,和小喜一起去闖蕩江湖哦!」

  聞言,小喜子臉色瞬間發黑,他緊張地瞄著沃求涯一臉殺人的怒容,無辜道:「汝
兒,妳可別害我呀!」

  「闖蕩什麼江湖?!妳昨天不是才答應過小哥,要一輩子待在小哥身邊嗎?」沃求
涯鬼叫道。

  「小哥可以和汝兒一起闖蕩江湖,就不會分開了呀!」小女娃也是有自己的盤算的


  「我沒事闖蕩什麼江湖啊!」

  沃求涯氣得七竅生煙,和小沃汝又是一番爭執戰。

  看著這一對奇異的兄妹,皇別終於問出憋在心中已久的一個問題。「我很懷疑,他
們……真的是兄妹嗎?」

  「事實上,汝兒是……」

  她附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只見皇別挑動雙眉,然後明白地點頭道:「果然,和
我猜想的差不多。」

  關於汝兒,那顯然又是另一段久遠的故事了──深山之中,歡笑洋溢。

  數年之後,民間出現一個神秘的大家庭,他們行走各地、濟世救人,沒有人知道他
們來自何方、欲往何處,只知道他們擁有一隻逢賭必贏的刀疤神龜……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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