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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安琪 -【官人止步(七月鬼丈夫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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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3 10:21:45
標題:
安琪 -【官人止步(七月鬼丈夫之三)】《全文完》
安琪-
官人止步
【七月鬼丈夫之三】
一張熟悉的容顏,喚醒了房振群塵封的記憶──
那個有著天使面孔、卻始終以哀戚眼神望著他的女子,
竟是讓他每每從夢中驚醒,且揮之不去她面容的佳人?!
就算他貴為科技新貴,在命運的奇妙之前也不得不臣服……
他深信,這一世重生全是為了她──但當他做盡一切,
這女人竟對他滿腔熱情視而不見,他只好……
丁梧桐打從小開始,就常常夢見自己坐在房中哭泣。
哪知遇上他後,熟悉的椎心之痛更是時刻啃噬著自己;
他好像曾狠狠傷害她,但他的刻骨柔情卻又令她眷戀不已。
即使心早已淪陷,她仍舊絕情寡義地拋下他遠去──
但抗拒真的有用嗎?她哪裡知道,再見面時,他竟然……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3 10:22:05
楔子
一棟壯麗巍峨的清代建築,座落於林木蓊鬱的庭園中,飛簷霞壁、高梁碧瓦、花鳥窗欞,雕工精美;九曲迴廊,蜿蜒壯觀。
長長的迴廊,連結了一棟又一棟的朱紅院落。
而庭園裡,風拂楊柳、碧波蕩漾,假山流水、綠樹成蔭,隨著石鋪的小徑,繞過偏堂、進入拱門內,又是另一番風雅的天地。
明明是與現代截然不同的古代林園景致,為何令他感到萬般熟悉?
房振群心想:自己該不會是在作夢吧?
夢中的主角是他,可是真實的自己卻像是第三者,在另一個空間裡,靜靜地旁觀這一切。
他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因為就算在夢中,他也不該有這樣荒謬的熟悉感,花草樹木,他都覺得如此親切;每條小徑、每座樓閣,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座宅子,他宛如走過千百回似的,沒有絲毫猶豫地從容前進……
越過擺滿書籍的書齋,一塊匾額高掛於門上,上頭寫著:迎風閣。
這是什麼地方?
真實的他質疑著,然而夢中的他,卻神態熟稔地推門而入。
廳內,坐著一名清雅婉約的女子。她背對著門口,靜謐地低垂著頭。
彷彿聽到腳步聲,女子緩緩轉過螓首……
「喝!」一陣刺眼的光芒驚擾了他,房振群猛地睜開眼睛,看見貼著熟悉花色壁紙的天花板,知道自己已從夢中轉醒。
又是如此。
他已經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經常作著同樣的夢,夢見這棟華麗的古宅、熟悉的花園,以及——那名看不見容貌的女子。
他怎麼會作這樣的夢?
究竟——為什麼呢?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3 10:22:23
第一章
二○○五年 上海
房振群右手提著公事包,左手拉著中型的旅行箱,面無表情地走在上海浦東機場。
他可以算是個英俊的男人,只可惜太嚴肅拘謹了。濃密、整齊的黑髮,梳得一絲不苟;臉部的肌肉僵硬得像雕像,形狀好看的薄唇閉得死緊;雙眼直盯著前方,目不斜視。寬厚結實的身軀緊繃得像石塊,過分挺直的身軀,感受不到肌肉的柔軟度;高級西裝褲下的長腿,則宛如鐘擺般,規律地移動著。
總是緊繃的表情和動作,讓他看起來硬生生老了好幾歲。
若不是他舉起手來看了下時間,還皺了下眉頭,不然人家真會懷疑他是不是一具機器人?
他昂首闊步地走出機場,前來接他的司機已在門外恭候。
上了車,司機小鄭以一口濃濃的上海腔問道:「房先生,請問要上哪兒?是先到公司,還是先去酒店休息呢?」
「先去公司。」幾乎是毫不考慮,房振群直接下達指令。
昨晚熬夜看完文件,直到凌晨才睡,一早又趕到公司開會,連午餐都還來不及吃,就趕赴機場搭機前來上海。經過四、五個小時的長途奔波,他是人,當然會覺得累。
然而對事業以及工作的強大責任心,讓他絲毫不敢也不肯懈怠,就算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他也寧願倒在辦公桌上。
「是。」小鄭聽出他語氣的堅定,因此不敢耽擱,連忙開車上路,往房振群位於陸家嘴的新辦公大樓駛去。
到了公司,秘書以及幹部都嚇了一跳,顯然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到公司來。他不是應該先到飯店休息的嗎?
現在都快七點了,要是他再晚來一步,只怕大夥兒都下班回家了。
「劉秘書,請副總經理過來,我想聽聽新廠區的籌組進度報告。」房振群假裝沒看見大家詫異的眼神,淡淡地吩咐道。
「是,我馬上去請孫副總過來。」秘書劉虹不敢耽擱,立即去找人。
沒多久,身材微胖、長相憨厚的大陸廠副總孫陽匆匆趕來,即使辦公室的冷氣涼得教人直打哆嗦,他還是緊張得掏出手帕一直擦汗。
「關於市區的辦公大樓,如您所見,已經全部完工了,而廠區的部分,也完成百分之九十以上了,現在只剩幾個部門尚待整頓……」
房振群端坐在辦公椅上,臉上毫無笑容,雙手十指交錯、穩穩地擺在桌子上,銳利的眼直盯著不知是熱汗還是冷汗涔涔直流的孫陽。
孫陽是他從大陸當地企業以高薪挖角來的,因他相信孫陽的能力。這麼大手筆的挖他過來,他當然也要求絕對的回報,不允許有任何一點業務上的瑕疵。
「你說的百分之九十太籠統了,我要清楚、明確地知道,是哪一些部門尚未完成,又是因為什麼原因,導致無法順利完成?是否有人怠忽自己應盡的職務,打混摸魚?」
「沒有!當然沒有!房總裁,關於那尚未完成的百分之十,我可以慢慢地向您解釋,但因為目前我手邊沒有詳細的資料——」
「你說什麼?!」房振群雙眉擰起,即使並未勃然大怒,但冷凜的語氣,依然使人不寒而慄。
「你的意思是——你身為上海廠區的統帥,手邊卻沒有充足的相關資料?」房振群瞇起銳利的雙眸。
「不……」即使再不熟悉他的性格,孫陽也知道這是總裁發怒的前兆,連忙改口說:「我有資料!當然有資料,我馬上去拿。」
孫陽立即飛車趕往郊區工廠的辦公室,打算把資料拿過來。
接下來的時間,房振群完全專注在公事上,全然忘了時間的流逝。
城郊的新廠和陸家嘴的辦公大樓甫成立,百廢待興,瑣碎的雜事極多。等他處理完手邊事務,有時間喘口氣時,都已經快晚上九點了。
回到暫時的棲身之所——香格里拉酒店。房振群先洗了個熱水澡,放鬆緊繃的身心,正準備叫點東西上來吃,剛好接到樓下櫃檯打來的電話,通報有位姓舒的先生想見他。
是他?
「請他上來!還有,順道幫我送些晚餐來,中西式都可以,只要是熱的就行。另外再替我選瓶好一點的紅酒,附上冰塊和兩個杯子。」
「是的。」音色甜美的上海小姐掛上電話,迅速處理他要求的事項。
幾分鐘之後,一位身形高大俊朗的男子被服務生領到他的房間。
「你怎麼知道我到上海來了?」房振群穿著深藍色睡袍,宛如帝王般坐在寬大的單人沙發裡,身材更顯得頎長高大。
誇張的是,即使才剛沖完澡洗過頭,他的頭髮依然整齊得彷彿剛吹整過一般。
舒綸逕自找了個位置,大剌剌地蹺起二郎腿,得意地說:「我打電話到你的辦公室,秘書說你到大陸出差,我抽絲剝繭一想,就猜你一定是到上海來了。」
而他每回來到上海,必定會投宿這間酒店。像房振群行事這麼規律的人,想追查他的行蹤又有何難?
「你有副狗鼻子,很適合當偵探。」房振群淡淡地投出一句嘲諷。
「你這麼說就太抬舉我啦!我這副狗鼻子只適合去挖古墳、找古物,哪當得了什麼大偵探呢?」舒綸一臉當之有愧的「害羞」表情,真叫旁人看得想吐血。
房振群忍不住大搖其頭,只怪自己當年選錯學校,才會和這個厚臉皮的傢伙成為同學,誤了自己的大半生。
幸好舒綸酷愛古文物,大學畢業後就一頭栽入考古界,像只地鼠似的整天躲在地洞裡挖挖挖,近幾年來更索性留在對岸挖個痛快,鮮少回到台灣來。
不過若是自己到對岸洽公,舒綸就會想盡辦法到酒店來看他,雖然嘴裡老嚷著誤交損友,其實房振群心裡還是相當感動——畢竟好友從未忘了他。
「你這回來上海,打算停留多久?」舒綸嘻嘻一笑,心裡盤算著這回要帶他去哪吃些道地美食。
上海老飯店的青魚甩水上回吃過了;綠波廊酒樓的鍋燒河鰻和乳汁扣肉也已品嚐過,這回就試試德興菜館的冰糖甲魚和槽缽頭吧!
挖掘古物和吃美食,是他此生最大的興趣。
舒綸在一旁興致勃勃地盤算著,而房振群見他嘴角口水直流,就知道他又籌畫著要上哪兒去吃美食了。
這時,服務生剛好送來他點的晚餐和紅酒。舒綸見了酒,眼睛都亮了。
將小費付給服務生之後,房振群問道:「吃飯了嗎?我們一起用吧!」
「不了不了,我怎麼好意思搶你的晚餐呢?我只要喝點薄酒就行了。」不待主人動手,他已自動自發,馬上開瓶享用。
「哇,真好喝!」對剛才的話他要做點更正——挖掘古物、吃美食以及品嚐美酒,全是他此生的最愛。嘿嘿!
呃!
舒綸暢快地打了個酒嗝。端著酒杯,在房振群身邊的貴妃椅躺下,瞇眼看著好友準備用餐。
服務生送來豐盛的西餐,此刻只見房振群端坐在椅子上,將餐巾抖開舖正在腿上,然後拿起最右邊的小叉子吃沙拉,再來是濃湯、前菜、正餐、甜點……規規矩矩地按照順序享用一道道菜餚,絕不隨意打亂次序。
「你還真是一板一眼,做啥事都規規矩矩的。不知道你在床上,是不是也是這副死板板的模樣?脫個衣服,還得由上往下按照順序,弄錯一道程序都不行——」
話語方落,房振群冷冷掃來一眼,舒綸識相的閉上嘴。最近自己正準備開挖一座古墓,他還想留著一條命參與開墳盛會呢!
「啊,對了!你上回提到想買棟房子,我已經替你找到啦!」舒綸嘿嘿一笑,趕緊轉移話題。「嘖嘖,我長這麼大,從沒見過這麼棒的房子!要是買得起,我真想連夜搬進去,只可惜我大概只買得起一間廁所。」
他的所有積蓄幾乎全投注在考古事物上,除了一堆不知值不值錢的古物之外,舒綸幾乎是兩袖清風。
「地點在哪裡?」房振群並非被他誇張的形容所吸引,而是不想再寄宿酒店,很想盡快找個安身之所搬進去,他痛恨任何不穩定的人事物。
「就在黃浦區,離這裡不算太遠,附近環境滿清幽的,明天我帶你去瞧瞧。」舒綸起身伸個懶腰,美味的葡萄酒一入喉,再加上座椅實在太舒適,他已然昏昏欲睡。
「下班後我會給你電話。」房振群用完晚餐,拿起餐巾抹抹嘴,然後喚來服務生收走碗盤。
「該不會又讓我等到半夜吧?」舒綸恐懼地問。
上回他好心替房振群介紹一個漂亮的上海美女,想幫助老友及早脫離王老五的行列,沒想到房振群壓根不領情。直到深夜十一點,才慢條斯理地來到他們相約的餐廳,叫醒坐在門口打盹的他。
那時餐廳早已打烊,美麗的小姐也氣跑了。
「如果我同意的話,就不會讓你空等。」意思就是說,上一回全都是他多管閒事、活該白等一場。
「哇,你這傢伙的血一定是冷的!」舒綸早就想這樣說了。房振群一定天生就有情感上的缺陷,才會對誰都熱情不起來。
就連面對自己的親生父母,他也是這副冷漠淡然的模樣。舒綸懷疑,究竟有誰能夠引燃房振群的熱情——呃,如果他有「熱情」這東西的話。
房振群則懶得聽他吠,依舊冷冷地問:「還有其他的事嗎?」
手邊還有一堆公文要看、一堆計畫待擬,如果舒綸識相,就請及早滾蛋。
「……沒了。」面對那張冷臉,他還敢說有嗎?
送走了嘟嘟囔囔的舒綸,房振群隨即投入公事之中。
他一邊翻閱公文,腦中沒來由地浮現一個念頭:
今晚在夢中,他能看見那女子的臉龐嗎?
台灣 台北
「梧桐姐!」
一名綁著兩條辮子,身穿鵝黃綢緞、中國式褲裝的女孩,奔進一間裝潢雅致,極富中國風的房間裡。
「什麼事這麼急?」一名伏案畫設計圖的女子轉過頭,白皙秀麗的瓜子臉上,帶著一點無奈。
女子生得相當美麗,略微上揚的丹鳳眼明亮柔媚,形狀極美的菱唇紅艷水潤,秀氣的瓊鼻挺翹可愛,白雪般的皮膚剔透無瑕。她不但美,而且富有古典韻味。如果她生在古代,必定是顛倒眾生的傾城佳人,然而就算生長在現代,也有不少人著迷於她優雅古典的容貌,經常送花和情書給她。
她身穿白色緞子旗袍,裙襬繡著淡色紅梅,烏黑的長髮用白玉髮簪挽起,露出皎白纖雅的頸子。
不知情的人猛然見了,還以為自己進入了時光隧道,見著了哪家的名門閨女?哪曉得這裡是繁華台北市區、某條巷弄內的服飾店——梧桐坊。
仔細一看,扎辮女孩身上穿著的鵝黃綢緞衫褲,和伏案女子身上的白緞旗袍,都是現代重新設計過的,修正了傳統古服原有的缺點,按照現代人兼具美觀、舒適與簡便的需求,重新改良過了。
而這些極富古代韻味的中國服飾,都是出於這個名叫丁梧桐的女子之手。
丁梧桐是服裝設計系畢業的專業設計師,在大家爭相追逐巴黎米蘭時尚流行的時候,她卻只專情於優雅古典的中國服飾,畢業作品就是一襲讓大家看了忘卻自己身在何處的雅致清裝。
因此畢業之後,她開始設計一些傳統服飾,並製成成品在網路上販賣,得到相當不錯的迴響,後來她存夠了資金,索性找了間店面,以穩固的方式經營自己的事業。
「梧桐姐,外頭來了幾位客人,其中有一位先生,說是妳的教授。」身穿鵝黃衣裳的女孩,眨著大眼說道。
她名叫羅郁蘋,是梧桐坊的員工兼半個學徒。
一開始,她心醉丁梧桐的設計,因此慕名而來,堅持在店裡打雜,還說不領薪水也沒關係。丁梧桐見她真的有心,便留她下來在店裡幫忙,慢慢地教她一些設計的概念。
「我的教授?啊,是徐教授。」丁梧桐馬上聯想到是誰,連忙起身趕到前頭的店面。
「徐教授!」她到了店裡一看,果然是大學時代最照顧她的徐梓聰教授。
「梧桐,近來如何?生意還好吧?」已年屆五十、雙鬢泛白的徐梓聰欣慰地看著自己的得意門生。
打從學生時代起,丁梧桐就是他最欣賞疼愛的學生,得到他不少關照,而她也沒令他失望,畢業後自創品牌,以典雅獨特的傳統服飾,在歐美日三國鼎立的時裝界掙得一片天,令人激賞的優異表現,也為他贏了不少面子。
「承蒙您的照顧,客源還算穩定,而且您又經常介紹客人來。」丁梧桐真的非常感激他。
「哈哈哈,今天我又要照顧妳的生意了!這兩位可是非常難得的貴客喔。」徐梓聰介紹身旁兩位打扮貴氣入時的女人給丁梧桐認識。
他指著其中年紀較大、但保養良好的貴婦道:「這位妳應該認得吧?她是國鼎企業負責人林世昌的夫人蘇美雲女士,經常接受媒體採訪報導,算是台灣知名的人物。」
林世昌是商界舉足輕重的大老闆,而他的妻子蘇美雲則活躍於各個公開場合,近幾年更為了慈善事業奔走忙碌。丁梧桐並非井底之蛙,當然認得這樣的大人物。
她淺淺微笑,恭敬但不諂媚地朝蘇美雲點頭致意。「蘇女士地位崇高,又熱心公益,我當然認得她。」
「至於這一位,是林總裁和蘇女士的愛女,林瑾瑄小姐,這兩年她也跟著母親從事公益活動,母女倆一樣為善不落人後。」徐梓聰轉而介紹另一位大約二十出頭的俏麗美女。
「妳好。」丁梧桐同樣報以微笑,態度溫婉柔和,不卑不亢。
「……」林瑾瑄說不出話來,她詫異地睜大眼,上下打量丁梧桐清麗典雅的裝扮。
她從來不知道,中國傳統服裝也能夠這麼穿,而且給人的感覺這麼有韻味,如此與眾不同。
望著丁梧桐沒有半點彩妝的清新臉龐,她突然覺得自己臉上的妝好像太濃了,還有身上以往最喜愛的名牌服飾也太俗氣了,不若對方的白色旗袍那般清雅脫俗。
「梧桐啊,蘇女士下個月將在國內舉辦一場極為盛大的慈善晚會,會中將邀請許多官夫人和企業大老參與盛會。蘇女士打算在那天的晚會上,穿著妳所設計的旗袍,所以請妳幫她設計幾套獨一無二又別緻的晚禮服吧!」徐梓聰呵呵說道。
蘇美雲也柔聲道:「是啊!那些名牌服飾,人人都買得到,一點都不特別,穿久了也會膩。妳設計的衣服我看過,真的是優雅又別出心裁。」
「謝謝您的誇讚!」
「丁小姐,就麻煩妳幫我設計幾款特別的禮服吧!我希望能給大家耳目一新的感覺。」
「當然!我會為您設計幾套,或許是改良過的傳統旗袍,也或許是融合東方與西方之美的新款禮服,我會慢慢構思一些新穎的造型,不會讓您失望的。現在請讓我先為您量身吧!」
「好。」蘇美雲張開雙臂讓丁梧桐量身。
梧桐仔細量好了身,記下尺寸,正準備收起皮尺時,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林瑾瑄突然開口了。「也請妳幫我量身吧!我也想請妳幫我設計幾套衣服,不一定要華麗,清新高雅也可以。」
女兒的話,讓蘇美雲大感驚訝。
「瑾瑄,妳怎麼突然想要穿這類的衣服?我本來說要順便幫妳訂做幾套,妳還不願意呢!」
林瑾瑄紅著臉說:「因為我一直以為……以為那是有點年紀的婦人穿的嘛,我不知道原來年輕人穿起來,也……」這麼好看。
「呵呵!原來妳是看丁小姐穿起來很好看,所以也想穿是吧?」蘇美雲不禁調侃女兒。
「嗯。」林瑾瑄有點難為情,但是一看到丁梧桐穿著旗袍的樣子,她就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很……熟悉?
「那妳也順便幫她量身訂做幾套吧!費用我會多付點的。」蘇美雲向來疼愛這個女兒,為她花錢從不眨眼。
「其實金錢不是問題,穿旗袍重要的是身材與氣韻。林小姐的身材與氣韻都很好,很適合穿這種傳統服飾,我會為她設計幾款比較年輕的風格。」丁梧桐以輕柔如和風般的聲音,淡淡地說道。
「那就麻煩妳了!」蘇美雲將女兒推向前,讓丁梧桐幫她量身。
丁梧桐記下所有尺寸,這才對這兩位貴客說:「這樣就行了,設計加上剪裁縫製的時間,大約需要一個月。一個月之後,我會主動通知妳們來試穿,看看有無需要修改的地方。」
「謝謝妳了!」
蘇美雲滿意地一笑,和女兒一同離去。當然,作陪的徐教授也跟著告辭了。
丁梧桐親自送一行人到門口,目送他們離開之後,轉頭對羅郁蘋說:「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店裡要麻煩妳看顧了。」
羅郁蘋聽了忍不住發出哀號。「啊——妳又要去大陸了?」
「標準答案!」丁梧桐難得露出頑皮的笑臉。「店裡的一切,就交給妳了!」
「交給我?我——」我哪行啊!
「萬一有人想親自和妳談呢……梧桐姐!」
羅郁蘋追在後頭哇哇大叫,而丁梧桐呵呵笑著,她的心已經飛到對岸去了。
呵呵!這回,該去拜訪哪位老師傅呢?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3 10:22:49
第二章
上海 浦東
陸家嘴位於浦東新區的黃金地段,與曾經享譽中外的遠東金融中心——外灘金融街隔江相望。結合了現代功能、環境、交通、景觀、生態、空間藝術等全方位立體化的規劃,構成了黃浦江東岸的「金三角」地區。
在陸家嘴,摩天大樓錯落有致,商業服務設施與住宅相互配套,上百家中外銀行和金融機構,數千家國際大公司、大財團總部和各類公司落戶於此,使陸家嘴成為未來浦東和上海最繁榮的中央商務區。
下午三點,房振群走出位於陸家嘴的辦公大樓,坐上等候在門前的黑色高級轎車,車內立即傳來一道欣喜的驚呼聲。
「你果然沒讓我等!」
「我說過,只要我心甘情願,就不會讓你等。」房振群懶懶地瞥了舒綸一眼,毫不愧疚自己過去的「惡行劣跡」。
「你真是……」舒綸忍耐地把差點脫口而出的髒話吞進去。
「你說的那棟房子在哪裡?」房振群不理會他氣悶的臉,逕自問道。
「就在黃浦區,距離著名的觀光勝地豫園不遠。」提到古宅,舒綸立即雙眼一亮。「那棟宅院啊,真是我見過最棒的房子……」
他話匣子一打開,又沒完沒了,此時天空開始飄起了濛濛細雨。
當車子終於到達那棟古宅的大門前方時,房屋仲介商早已在大門前等候了。
「房先生是吧?」仲介商上前打開車門,恭敬地哈腰鞠躬。「我叫劉均,替一位大老闆代售這棟古宅,請您裡邊看看。」
「嗯。」房振群淡淡頷首,長腿跨出車外,瞇起眼,就著煙雨濛濛的白霧,打量著被綠蔭遮蔽的庭園。
這裡……怎麼那麼眼熟?他曾經來過嗎?
「房先生,請撐傘。」司機從後車廂取出一把黑傘,走過來說道。
「嗯。」房振群被古宅異常的熟悉感所惑,下意識接過傘,像被神奇黑洞吸引似的,一步步往大門的階梯走去。
「房先生——」劉均連忙趕到他身邊,開始為他做詳盡的介紹。「您現在看到的,就是這棟房子的門面,前廳的大門後頭,增設了一道具有官家威儀的中門,專為在重大喜慶之日,或貴客光臨時開啟。旁邊近幾年開了條車道,往後您的汽車可以直接從車道進出,這庭院呢,佔地大概……」
「哎!怎麼沒人理我?」舒綸委屈地摸摸鼻子,自己乖乖跟在後頭。
就是這裡!
走進現代重新整修過的雕花大門,被茂密林木包圍的華美建築,正是房振群不只一次在夢中見到的古宅。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房振群生長在廿世紀,拿到了經濟與資訊的雙學位,接觸的全是現代科學,從來不相信怪力亂神那一套。可是——
眼前這棟古宅,與他夢中所見的一模一樣,這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
「您看看前方的宅院,多麼氣派堂皇。這宅子是典型由東西廂房和兩排正房組成的二進四合院,迴廊和暖廊連貫其間,十幾間正房是臥室,另外還有寫字間和客廳,典雅高貴。而這庭園裡吶,有形態各異的奇石、假山、流水、池塘還有花園,右邊過去是……」
劉均唱戲似的流利介紹,全成了蚊蚋般的嗡嗡噪音,再也傳不進他的耳朵裡,他的注意力全被這個神奇的地方吸附住了。
「觀魚廳……」
「啊?房先生,您說啥?」劉均總算稍微停止長篇的介紹。
「右邊過去,是觀魚廳。」他準確無誤地找到方向,沿著石鋪的小徑,往被幾株銀杉樹擋住視線的庭院右方走去。
「欸?房先生,您怎麼知道?真神奇!」劉均先是一愣,隨即諂媚地奉承道:「您一定對中國古建築很有研究吧?您真是博學多聞哪!沒錯沒錯,右邊的確就是觀魚廳。」
舒綸古怪地看了房振群一眼,據他所知,這位老友別說什麼古建築了,連古詩古詞,他都沒什麼興趣讀。
不過,他怎麼知道右邊是觀魚廳?舒綸納悶地跟過去。
穿過深幽的庭園,走進一座花瓶形狀的拱門,裡頭別有洞天,長龍般橫亙於池畔的迴廊,連房穿屋,曲徑通幽,壯闊精緻之美,令人驚歎。
房振群喃喃自語,獨自走在最前頭。
「這就是九曲迴廊吧?沿著迴廊往左走,就是轎廳……過了轎廳是書齋……」
房振群宛如走在自己家中般熟稔,對於宅院裡的建築如數家珍。
劉均聽到他的喃喃自語,驚駭得忘了前進。
「房先生!老實說,是不是早有人告訴過您了?如果是的話,您大可告訴我一聲,那我介紹起來就更方便了。」
「不,並沒有人告訴過我。」房振群回頭說道。
「可是——您怎麼知道這些呢?」要不是他的專責就是賣這棟宅子,他哪裡曉得九曲迴廊在哪兒?轎廳、觀魚廳又在哪兒?
「我曾經夢見過。」房振群淡淡解釋,轉回頭又繼續走。
「曾經夢見過?!」劉均一聽,嚇得連冷汗都滴下來了。
難道是他靈魂出竅跑來遊覽?還是……活見鬼了?
他想賣房子,想跟上去說些場面話,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慫恿他買下來,然而他的雙腿像被鋼釘釘在石地上似的,怎麼也動不了。
身為大宅的仲介,他當然知道這座宅子有多——陰。
他從來不敢告訴看房子的客人,這棟宅子並非一座蔭子旺孫的好宅院,上海人都傳言,它被詛咒了,更有算命師一口斷定它是陰宅。
雖然沒有人在裡頭撞見過鬼怪,不過很玄的是——過去歷任主人,凡是住進來的,沒幾任有好下場。不是突然死了爹娘,就是驟然痛失愛子,或是無緣無故跌斷腿,或者是莫名其妙生大病。
久而久之,這是陰宅的傳言便不脛而走,多虧舒綸和房振群都不是道地的上海人,否則恐怕連踏都不願意踏進來。
正因為如此,這麼精緻壯闊的宅院,才會一再轉手賣人,價格也愈來愈低廉。
舒綸的眉頭愈擰愈緊,打從進入這宅院之後,房振群就突然變得好奇怪,簡直像——被附身似的!
「這是書齋。書齋過去,後頭應該就是——迎風閣。」
房振群腳下未停,踩著緩慢而堅定的步伐,朝那道赭色木雕鑲金的門扉走去。
舒綸終於忍不住怪異的感覺,停下了腳步。
他皺眉凝視好友撐著黑傘的高大身影,逐漸被乳白色的煙霧與雨幕籠罩,他突然有種荒謬的感覺——好像好友一旦踏進那扇門,就會永遠消失在門後,不會再出來了……
「振群!」他高嚷了聲,立即快步追過去,尾隨他進入上頭高掛著「迎風閣」匾額的廳堂。
他們進入室內,內屋更加金碧輝煌,四面的窗扉,全都是雕金鏤銀,還有精美彩繪,好看極了。
「就是這裡!」房振群激動驚呼,眷戀地輕撫通透碧綠的屏風。
他夢過無數次的場景,就是在這裡發生!
熟悉的物品、熟悉的裝潢擺置、甚至連他最愛的翡翠屏風,都矗立在原處……他倏然發現自己說了什麼。
他最愛的?除了在夢中,他未曾見過這座翡翠屏風,為何他會認為這是他的最愛?
到底——這是什麼地方?而他又是什麼人?
「振群,你怎麼了?臉色好蒼白啊!」該不會真被邪魔附身了吧?舒綸渾身發毛,幾乎想立刻打電話找他熟識的通靈者來,替房振群驅魔袪邪。
舒綸關心的聲音,將房振群的注意力從凌亂的思緒中拉回,他忍不住自嘲地搖頭低笑。
他在想什麼?他當然是房振群,而這只不過是一棟宅子,那些怪異的夢,終究只是夢,與現實無關。
「我沒事。」房振群淡淡地回應舒綸的關心,然後轉頭朝遠遠躲在門外不敢進來的劉均揚聲喊道:「劉先生!這棟房子開價多少?我想買下來。」
「啊?」劉均張大嘴,心想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振群,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舒綸有點擔心,雖然他也是愛極這座宅子,但是房振群從一進門就變得怪裡怪氣的,他真怕這裡頭有什麼不好的「髒東西」。
「我已經決定了。」房振群溫和但堅定的回答,代表他心意已決。
舒綸知道他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沒人能改變他的心意。
也罷!反正他認識很高明的通靈大師,要是這座宅子真的有什麼,等那位大師一來,也包管他們魂飛魄散。
他們等了一會兒,不見劉均的身影,舒綸轉頭一看,他還張大嘴愣在門外。
舒綸忍不住好笑地大喊:「傻劉均!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房先生要買這棟宅子啦。」
連舒綸都這麼說,劉均這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棟房子真的要賣出去了!他欣喜得急忙連滾帶爬地跑進來,只差沒趴在地上叩謝恩典。
「沒問題、沒問題!這樣氣勢磅礡的豪華宅院,正適合房先生如此尊貴的大老闆。至於價錢方面是……如果您不滿意也沒關係,也可以再商量,我會跟那位老闆談談,給您一個更好的價錢——」
「不必了!」房振群突然截斷他的話。
「欸?」
「價錢不用殺,只要快點完成簽約手續,盡快把房子整理乾淨,讓我搬進來就行了。」
「啊……這個當然沒——沒問題啦!」這麼豪爽乾脆的客人,劉均真是連見都沒見過。
不過有利潤賺,他當然也樂得服務囉,於是在他熱心又迅速的服務之下,一個禮拜後,房振群搬進這棟具有上百年歷史的古老大宅。
他又來到同樣的夢境之中。
同樣的建築花草,同樣的格局擺設,不同的是,如今他更有一份入住其內的熟悉感。
夢中的「他」繞過觀魚廳,沿著九曲迴廊,經過書齋,來到迎風閣。
今天,他格外有份期待——他能看見那名女子的相貌嗎?
猶豫片刻之後,他毅然伸出手,推開那扇門扉。
坐在桌前那位身穿白色綢緞旗袍的女子,緩緩轉過頭,婉約地對他微笑。
「你回來了?」
「妳……」
房振群不敢置信地倒退一步,倏然腳下一空,整個人往無止盡的深淵墜落。
「啊——」他驚吼出聲,下一刻,他發現自己躺在典雅精緻的中式古床上,身下是新添購的進口床墊。
這是他的臥房……他怔愣地望著屋內同樣具有古典風貌的擺設,知道自己已經清醒過來。
不過,他見到那名女子的長相了!難以抑止地,他的嘴角緩緩上揚。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不過她的相貌,已經深深烙印在他心頭。
她真美!
從未誇讚過任何女人,甚至不曾用正眼看過哪個女人的他,竟忍不住如此驚歎道。
雪膚綺貌、冰肌玉骨、嫣頰檀口、美目盼兮……他用盡生平所知的詞彙,都無法形容心中的震撼與悸動。
他很少研讀古詩古詞,然而此刻卻不禁聯想到白居易所寫的長恨歌。玄宗因思念楊貴妃,透過方士作法讓他登入仙庭,與羽化成仙的楊太真相會……
或許他夢中所見,也是一名羽化的仙子,否則人世間,哪有這般婉約美好的女子呢?
是啊!怎麼可能有呢?
帶著些許遺憾惆悵,他下床梳洗,開始一天的例行工作。
下午,他離開辦公室到郊區的新廠房巡視,傍晚時回到市區,因為正值下班時刻,所以有點塞車。
他不急不躁,耐心地坐在車上,翻看從廠區帶回來的文件。
偶爾眼睛看累了,他會抬頭看看窗外,觀賞一下不同的景物風情。
車窗外的風景時有轉變,他發現窗外一整排皆是仿明清建築的古老房舍,明顯與市中心熱鬧繁華的現代化建築不同。
不知這是哪理?
「小鄭,這是哪裡呢?」好奇之下,他問前座的司機。
「報告房先生,這裡是上海著名的老街啊。」
「老街?」
「是啊!上海老街分為東、西兩段,東段從人民路到館驛街,西段從河南路到館驛街,自古以來,一直是連接十六浦和城隍廟、豫園地區的人流走廊。裡頭有不少快要失傳的傳統行業,像是錢幣莊、老式茶樓、舊時酒鋪和繡莊。」小鄭鉅細靡遺地介紹著。
「原來如此。」房振群點點頭,再次將視線轉往車窗外,被那一棟棟擁有悠遠歷史的房舍所吸引。
驀然,一道白色的身影竄入他的眼簾,在穿著花花綠綠現代服飾的人群中,特別顯眼。
他立即定睛凝眸,仔細審視那名沿著路旁人行道、與他們反向而行的女子。她梳著典雅的髮髻,身上穿著一套白色的改良式旗袍,從容而優雅地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讓人有種時空錯置的奇妙感。
在她與他的轎車錯身而過的那一刻,他捕捉到她的容貌,她——
正是他夢中所見的女子!
雖然僅僅一眼,但是他不會認錯。那樣清艷雅致的臉孔,世上不會有第二張。
「停車!」他立即朝司機大喊。
「您說什麼?」小鄭莫名其妙地轉頭問他。
「我說停車!快停車!」他焦躁地拍打椅背大吼,嚇得小鄭不知所措。
「可——可這兒不好停車呀。」
「無論如何,趕快把車子停下來!」
在房振群的急吼下,小鄭手忙腳亂地轉動方向盤,終於在幾十公尺前找到一個空位鑽了進去。
沒等他完全停好車,房振群已打開車門衝出去,反向快步往回跑。
然而——老街已是上海著名的觀光景點,即使非假日人也多的不得了,不過一眨眼工夫,剛才那名女子已在人潮中消失了蹤影。
他不死心,在人群中來來回回找了好幾趟,還是找不到那個女人,最後才不得不頹然放棄。
只遲了一兩分鐘,卻與那名女子失之交臂,他著實懊惱不已。
之後幾天,那名女子的容顏,一直在他腦中盤旋,揮之不去。
他從沒有這樣的感覺,連以往最在乎的公事,都只能瓜分到心思一小部分,其餘的,全被那名女子佔據了。
這天,殘陽西斜,已屆傍晚時分,他還待在辦公室裡,埋首於工作中。舒綸打了通電話過來,說要請他吃飯,慶祝他購置新居。
「應該是我請你才對,感謝你居中牽線,我才能這麼快擁有一個安身之所。」房振群答謝道。
「嘿嘿,何必這麼客氣呢?咱們是朋友啊!」舒綸堅守助人不邀功的好青年守則。
「別客套!就這麼說定了,你過來找我吧,你想到哪裡吃飯都行,我請客。」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呢?」
話雖如此,舒綸還是淌著口水,開始認真想著哪兒有美食好吃。嗯……德興菜館上回替振群接風洗塵時吃過了,依他看,這回改吃廣東菜好了。
聽人說新雅粵菜館口味不錯,什麼南乳稻香扎肉、龜蛇煲、蟹黃魚翅盅、戈渣鮮奶……嘖嘖,想到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那我就不客氣指名囉,咱們去新雅……」
嘿嘿,好吃的粵菜,我來囉!
「那房子住起來還舒適吧?有沒有什麼——不太對勁的地方?」
一邊品嚐新雅名聞遐邇的粵菜,舒綸問起房振群的新居。
「住起來還不錯,衛浴也經過現代化重新整修,倒也滿方便的,只是……」
想起夢中的神秘女子,房振群遲疑著,不知該怎麼開口,才能讓舒綸明白他所經歷的奇妙遭遇。
「怎麼了?是不是——你看見不乾淨的東西了?!」他就知道!那棟宅子裡一定有鬼,否則那天老友怎麼會出現那麼怪異的表現呢?
「沒有!」房振群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我連老鼠都沒看到一隻,何來不乾淨的東西?」
「那麼是——」怪怪!到底是什麼?
想到那名女子,房振群眼神顯得幽遠,猶豫了一會兒,才侃侃談起自己過去夢中所見的奇境,以及前幾天偶遇的那名女子。
「你是說——你先夢到那棟房子,然後才買下房子。買了房子之後,又夢到那個女人的長相,然後前兩天,你又親眼看到那女人?」
舒綸熱衷考古,平日東挖西掘,有時整日窩在墓穴裡,與死人為伍,什麼樣的古怪事情沒聽過?
然而這般玄怪、不可思議的經歷,他倒還是第一次聽到。
舒綸聽得寒毛聳立,渾身發毛。他想了很久,然後憂心忡忡地問:「振群,你想那個女人會不會是什麼狐仙、花仙,或是像黑山姥姥那類的千年老妖怪?」
「哈哈哈……」房振群撫著額,忍不住縱聲大笑。「舒綸,你靈異電影看太多了,我不認為那個女人是妖怪,至少我見到她時,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大街上人來人往,她臉色神情都很正常,完全像個正常人。」
「所以你認為她是人沒錯?」
「她絕對是人!我不相信世上有有氣質這樣清靈的女鬼或是妖怪。」這點房振群很堅持。
「不然,我替你找位通靈大師來看看吧,她精通玄黃之術,斷古今、判陰陽,在上海還滿有名氣的。」舒綸還是不放心。
「你知道我從不迷信,別找那些走江湖騙財的茅山道士來我面前胡說八道。」房振群不想淪為被人牽著鼻子走的蠢蛋。
「欸,她不是走江湖騙財的茅山道士!振群,若不是親眼所見,我原本也不相信世上有這樣的奇人——」
「我知道你是好意,我很感激,不過目前我不需要什麼通靈之士,謝謝你的關心。」
既然他這麼堅持,舒綸也拿他沒轍。
「好吧!但你還是別太鐵齒,如果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趕快打電話給我。知道嗎?」
「謝了,舒綸。來,我們喝酒吧!」
知道朋友關心他,房振群感動地一笑,率先舉起酒杯,向他邀酒。
「好好,我們喝酒。」
反正振群自有主張,他乾著急也沒用,還是喝酒比較痛快。
酒過三巡,兩人都有點醉了,尤其是舒綸,一瓶五糧液美酒,幾乎都給他喝光了,現在連路都走不太穩。
因為飯館離自己住的地方,說遠也不是太遠,所以房振群遣司機送舒綸回去,自己則在初秋微涼的夜風中,安步當車散步回家,順道讓微醺的頭腦清醒一下。
上海近年來發展迅速,儼然成為一個國際化的都市,終日忙碌的他,難得悠閒地漫步街頭,暫時當個單純的觀光客。
他走了一小段路,忽然眼中閃過一道白色的纖影,定睛一看,車道對面的人行道,有個素淨優雅的身影,他倏然一震。
是她?!
他又看到那名夢中所見的女子!最近這幾日,他持續夢到她,她的容貌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裡,因此即使隔著一條車道,還有車輛不停往來穿梭,他還是能立刻認出來。
那名女子同樣一身雅致合身的白色緞繡旗袍,卻半點不以自己異於常人的穿著感到羞赧,神態從容優雅、步伐不疾不徐,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行走。
他們正好呈現平行狀態、且方向相反,眼看著兩人就要錯過,房振群倏然驚慌起來,隔著馬路揚聲高喊:「等一下!小姐——」
那名女子似乎沒聽到,依然繼續往前走。
「請等一等——」他心一急,看也不看左右,便想衝過馬路。
「叭!」一輛貨車疾駛而來,在他面前猛然煞車,只差一步就撞到他了。
貨車緊急煞車之後,後面的車子也跟著急踩煞車,一連串下來險些發生連環車禍,一時間四周罵聲不斷。
「搞啥鬼啊?會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啊?」貨車司機探出頭來,氣急敗壞地大吼。
「抱歉!」房振群喃喃道歉,將視線拉回對面人行道——
他暫時鬆了一口氣,那名女子並未像上回那樣,瞬間消失了蹤影,但是她也沒有為他停留,以穩定速度行走的她,已經與他拉開一段距離,他急忙回頭快步追過去。
「小姐!小姐——」
他將手圍在唇畔,使盡全力朝對街大吼,然而過往的車輛宛如潮水般,呼嘯地來來去去,他的聲音被吵雜的噪音掩蓋,那名女子並沒有聽到。
他更加慌亂,加快腳步往前跑,一面轉頭呼喊對街那名女子,可是——她依然沒注意到他,只是專注地行走,一會兒之後,她拐進一條巷弄內,逐漸遠離了大馬路。
房振群被車潮阻擋,與她的距離愈來愈遠,宛如牛郎與織女,被阻隔在銀河的兩端。
「請等一等——」
房振群慌了,一種莫名的絕望襲上心頭,他怕這一分離,將是永生永世再也無法相見。於是他再度莽撞地邁開步伐,想強行衝過馬路——
叭叭叭叭……
汽車刺耳的喇叭聲,及時喚醒了他的理智,讓他驚覺自己正在搏命。
只要活著,或許還有機會再見到這名女子,如果死了,他確定自己永遠沒機會再見到她。
於是他怔忡地停下腳步,遠遠目送女子的身影愈走愈遠,不久便消失了蹤影。
悵然回到家中,他始終無法忘懷自己的夢境,與這兩段短暫的奇遇。
事情實在太弔詭,他先是夢見這座宅子,然後買了它。買下宅子之後,他終於看見夢中女子的容顏;緊接著又親眼見到那名女子……
這些事情就像一個拼圖遊戲,他順著一條條線索,慢慢地拼湊出事情的原貌。因為太過巧合,不像偶然,倒像刻意安排似的。
到底是上天巧妙的安排?還是人為使然呢?
沉思許久,他拿起電話,打給人還在上海的好友。
「舒綸,上回你提過的那位通靈大師——能請他來一趟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3 10:23:05
第三章
令房振群訝異的是,所謂的通靈大師——海寄生,竟然是個女人。
是女人也就算了,還如此年輕,大約才二十出頭吧!這樣一個黃毛小ㄚ頭,真懂得所謂的陰陽卜算嗎?
「你所說的神奇通靈大師,就是她?」他忍不住壓低嗓門質問舒綸。
他懷疑是否通靈大師不在家,而舒綸把人家孫女給拖來了?
「沒錯!如假包換的通靈神算海寄生,就在你面前。」舒綸只差沒配上噹噹噹噹的雄壯配樂。
「我看她不過二十出頭,真有本事嗎?」他實在懷疑。
「欸欸,振群,你可別小看她。她天賦異秉,從小能視陰陽鬼神,十七歲那年被上海知名玄學大師收為徒弟,修習易經、卜八卦學神通。她能斷陰陽、通鬼神,知過去、觀未來,飛天入地,上窮碧落下黃泉,可以說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有人說她是仙,也有人尊稱她為佛,總之稱她是天下第一神算,當之無愧。若不是我和她師父有點交情,你想見她一面,還得排隊等上兩個月哪!」
「是嗎?」雖然他說得口沫橫飛,房振群依然狐疑地盯著海寄生。
海寄生彷彿沒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逕自冷淡而禮貌地問:「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她一開口,房振群的懷疑立即散去八成。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突然產生這種轉變,或許是海寄生沉穩嚴謹的態度,沒有半點嘻鬧,也或許是她清冷無波的雙眼,有一股彷彿能看透人心的神奇力量,總之那股安定沉靜的氣息,莫名地使他安心。
「呃,妳好!聽舒綸說妳總是很忙,非常感謝妳撥冗過來。」房振群收起懷疑的態度,請她上坐。「關於我所經歷的、一些不可思議的事,相信舒綸應該稍微向妳提過。」
「是的,他是提過。」海寄生不冷不熱地睨了舒綸一眼。「我想先看看這座宅子再說。」
話一說完,她已起身向外走去。
「看?」房振群納悶不解她話中的涵義。
「她能看見靈體,也就是所謂的鬼,她想先替你看看這棟宅子裡有沒有不乾淨的東西。」
「喔。」房振群輕應了聲,表示明白。
「我們跟過去瞧瞧吧。」舒綸起身提議道。
「嗯。」
跟著舒綸走出室內,黃昏時美麗的夕陽已被黑夜掩蓋,一抹冷月如勾,高高掛在天際,一顆燦亮的星子,緊偎著那抹新月。
晚風颼颼,樹影搖曳,入夜後的古宅,更添幾許淒冷之美。
房振群凝眸注視海寄生,她並沒有像一般道士般開壇做法,或是拿著木劍插上紙符搖頭晃腦念個不停,僅以一種深邃幽遠、沒有焦距的怪異目光,緩慢地、靜默地,四下轉動視線,彷彿正在打探什麼。
「現在海寄生關閉了她的陽眼,這時候只有她的陰眼可以看見東西,陽眼等同失明,這麼做效率比較快,不然這麼大一座宅子,她得看到明天。」舒綸小聲地在一旁解釋。
原來如此!房振群暗自點了點頭。
海寄生按照易經六十四卦方位,細細「看」了一會兒,雙眼逐漸恢復焦距,不再空洞無神。
她二話不說,轉身朝屋內走去,舒綸和房振群對看一眼,只好又跟進屋裡去。
進入屋內,海寄生又用她特有的方式,繞著房振群平日起居的區域大致「看」了一圈,然後回到他們面前。
「海師妹,結果怎麼樣?」舒綸嘻皮笑臉地問。
他不過跟著海寄生的師父黃石老人學了一些簡單的易經,就好意思自封為人家的師兄,臉皮實在有夠厚的。
海寄生不理會他不要臉的稱呼,只是直勾勾地望向舒綸背後,突然詭異地勾唇淺淺一笑。
她斂起淺笑,轉頭對房振群說:「房先生,你的這座宅子,還算乾淨,宅命宅體都不錯,六爻皆宜。」
「什麼意思?」房振群對於這些算命術語實在不懂。
「也就是說,你買的這棟確實是陽宅,不是陰宅啦。」舒綸在一旁解釋說明。
「不過這宅子朱雀臨午火官鬼發動,所以對火不利,應該曾經發生過火災。而且這裡乃福靈寶地,若是命格單薄的屋主入住,反而會發生不幸之事。」
「那振群呢?」舒綸急忙替好友詢問。
「他沒問題!從面相來看,他有貴人之命,所以不必擔心。」海寄生回答道。
「既然那些玄妙的事不是房子的問題,那到底是怎麼回事?」舒綸又問。
「應該是他自身的問題!我想預言似的夢境與那名女子,可能都與他的前世有關。」
海寄生走到鑲著精美螺鈿花卉的圓几旁,指著一張同款式的圓凳對房振群道:「請你過來這裡坐下,我替你回溯你的前世。」
「回溯前世?」房振群覺得有點荒謬,不過——連請所謂的通靈大師這麼荒謬的事都做了,還有什麼不能做的?
於是他依言坐下,默默瞧著站在面前的海寄生。
「把眼睛閉上。」海寄生又道。
房振群不置可否地閉上眼,看不見東西,他的感覺與嗅覺變得特別敏銳,他聞到一抹淡雅的檀香味,是海寄生身上的氣味。接著,她微涼的掌心貼上他的額頭。
「我現在就回顧你的前世,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請你稍微忍耐一下。」她的聲音從他頭頂上方的位置傳來。
「嗯。」房振群點了點頭。
接著——神妙的事情發生了,海寄生嘴裡低聲念著咒語,她原本微涼的手掌,竟然開始發熱,然後愈來愈燙,他感覺那股詭異的熱燙穿透皮膚,彷彿要深入他的腦髓……
他感到很不舒服,但是天生的強硬性格不容許他像女人一樣發出呻吟,於是他緊咬著牙,忍受那火焚似的痛苦。
然後漸漸地,那種灼熱的痛楚消失了,緊接著是春天和風拂面般的涼爽舒適,他的眉頭不自覺放鬆,再放鬆……然後,他彷彿飄了起來,身體不再有任何感覺,眼前先是出現一道強光,接著慢慢浮現一些影像。
再仔細一看,原來是自己現居的這座宅院!
這座宅院中,似乎發生過許多事,有許多影像從他眼前飄過,又像快轉電影,浮光掠影的片段,一一在他面前上演。
就和作夢時一樣,他碰觸不到任何人或物品,只能像看戲的第三者,遠遠望著宅中發生的一切。
他看見身著清朝古服的自己,面容痛苦、眼神執著地遙望著一名秀麗女子,而她卻一臉幸福地依偎在另一個男人懷裡。
光陰宛如跳躍的光影,稍縱即逝,他看見自己髮鬢逐漸染上白霜,而女子身旁也圍繞著幾名孩童,直到孩童逐漸成長,他也垂垂老去,卻依然鬱悶痛苦,最後黯然死去……
然後,眼前再度出現一道白光,緊接著他又看見這棟宅子,只是換了主人。這男人和前一世的男人相同,有著異於常人的堅定執著,與近乎病態的頑固靈魂。
同時,他也看見了她!
是那個屢次出現在自己夢中,還有過兩面之緣的神秘女子。身穿白緞繡花旗袍的她,同樣清雅動人。
房振群呼吸一窒,心弦顫動,情緒也跟著激盪起來。
然而他碰觸不到她,也無法開口說話,只能靜靜地旁觀自己與那白衣女子之間的糾葛。
她愛他!那雙充滿愛戀的美麗瞳眸,總是眷戀地追隨著他,而且默默守候在他身後,片刻也不曾離開。
那美麗的眼睛,時而充滿愛戀,時而浮現絕望,哀淒絕美,令人萬般心疼。然而——「他」卻從來不曾回頭看她。他的視線,依然固執地停留在另一個不屬於他的女子身上。他也認出那名女子,是前一世另嫁他人、讓他抑鬱而終的美麗女子,這一世他依然執著地愛她。
他眼中只看見一心愛戀、卻始終得不到的女子,無視於那名默默等待的白衣女子。
終於——她病了。她的憔悴蒼白令他心疼,然而前一世的他是個渾蛋,讓她傷透了心,心死情絕。
最後,她重病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等待死亡來臨的模樣,令他鼻頭發酸。
他眼眶酸澀,喉頭彷彿被人緊緊掐住,難以克制地發出類似哭泣的低啞哽咽。
「好了,已經結束了。」
驀地,一道女性輕柔的嗓音響起,宣佈一切結束了。立即的,眼前的景象倏然消失了,原先的漂浮感也不見了,身體愈來愈重,他宛如墜落地面般詫然驚醒,卻發現自己依然坐在原來那張椅子上,哪兒都沒有去。
想起剛才魂遊太虛時所見的景象,他宛如作了一場短暫的黃粱夢,震撼卻又不勝唏噓。夢中那名女子臨死前哀淒悲怨的眼神,他永生難忘……
「振群,把眼淚擦一擦吧。」舒綸遞上一條手帕,眼神中滿是同情與詫異。
別說他從沒見過向來強硬嚴肅的好友掉眼淚,他壓根連想都沒想過,振群會哭得像個孩子。
眼淚?房振群訝異地伸手一摸自己的臉頰,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滿臉是淚。
「相信剛才在夢中,你已經看見你與兩名女子的兩世糾葛了。」海寄生找了另一張圓凳坐下,不疾不徐地緩緩道來。
「你一開始看見的,是身著清朝服裝的你,那是前兩世的你。那時你癡癡眷戀一名女子,但那名女子卻另有愛慕之人,即使她與那人成了婚,你依然固執地愛戀著她,終生未娶,癡嗔怨妒,讓你含恨而終。」
舒綸低聲咕噥:「這倒很像振群的個性。」同樣頑強、固執,不肯認輸。
「投胎轉世之後,後一世的你,依然忘不了那名癡癡唸唸、卻又無法相守的女子,於是你辜負了另一名深愛你的女子,那名女子正是你夢中所見的那個女人。她因為得不到你的情,和前一世的你一樣,抑鬱而終,縱使最後你也愛上她,但她已是魂魄杳遠。你們投胎轉世之後,一同來到現代,你忘不了對她的感情與虧欠,因此潛意識裡還記著上一世的事,這就是你為何會在夢中看見她的原因。」
原來!原來他們之間,有著這樣的情感糾葛。
難怪見到她,他會有那麼強烈的感覺,還有一抹淡淡的心疼……
「哇!振群,你很倒楣耶,怎麼談了兩輩子戀愛,卻連半個女人也沒得到。」舒綸聽了嘖嘖稱奇,這麼倒楣的怨男,居然是他的朋友,他該感到榮幸嗎?
「那麼——請問妳,這一世我與她可否再續前緣?我該去哪裡才能找到她?」房振群急忙問道。
這是他最關心的一點,前世如何,他已經不想去理會,他只知道,他不想再錯過今生。
海寄生神秘地一笑道:「若是有緣,有情之人自然會聚首,不需要刻意強求。一切隨緣,上天自有安排。你的困惑,我已經替你解答完畢,我言盡於此。」
「哇勒!海師妹——這有說等於沒有說嘛,妳就不能再說清楚一點嗎?」舒綸想替好友從她嘴裡多挖些天機出來。
「我能對他說的,只有這麼多。倒是你自己——最近又去挖了誰的墓是吧?」海寄生清冷的杏眸,再度飄向他身後。「是不是晉朝哪位年輕貴婦的墓塚呢?」
「妳怎麼知道?!」這也能算得出來?
舒綸雙眼一亮,彷彿遇到知音。
「人家都跟你回來了,我怎麼會不知道?」海寄生冷笑了聲,淡淡拋下一句,逕自轉身離開。
跟他回來了?!舒綸聽了張嘴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恐懼地轉頭,緩緩打量四周。
他什麼都看不到,真的看不到!但不知是不是聽了她那番話的緣故,他的背脊沒來由地冷了起來,週遭的氣溫彷彿在一瞬間降了五度,連寒毛都一根根豎起來……
媽呀!他苦著臉,顫抖著轉回頭,手腳發軟地往外跑。
「海師妹,妳別走哇!快替我把那東西弄走……海師妹……」
舒綸的叫嚷聲逐漸遠去,房振群卻渾然未覺客人已經離去,他依然沉浸在海寄生留下的謎團中,難以自拔。
海寄生沒有告訴他,他與她究竟能不能再相遇?
她說若是有緣……
若是有緣……
「黃師傅,請問我的綢布繡好了嗎?」
丁梧桐再度來到上海老街,走進一間古色古香的店面,裡頭一位五十開外的婦人,立刻笑咪咪地迎向她。
「都繡好啦!知道妳明天回台灣,再怎麼樣也得給妳繡出來呀。」黃秋香笑著道。
「謝謝妳!短短兩個星期要妳趕出來,真是辛苦妳了。」丁梧桐知道刺繡是慢工出細活,兩個禮拜趕繡出七八匹布,實在難為她了。
「不會不會,我自己也喜歡刺繡啦,喜歡的事情就不嫌累了。妳等會兒,我現在就去拿出來。」
黃秋香走往店面的後方,打開櫥櫃,取出幾塊繡好的上等真絲綢布回來,攤在桌上讓她一一檢視。
「妳瞧,有紫蝶、海棠、牡丹、粉荷、玫瑰,全照妳的要求繡的。」
丁梧桐低下頭,認真檢視婦人的繡品,片刻後讚歎地點點頭說:「我沒有找錯人,妳的繡品,真是世界第一。」
「哎喲!妳這麼誇我,我怎麼好意思呢?」黃秋香害羞得像個十八歲少女,不過神情間仍然難掩被誇讚的興奮。
「這回真的非常感謝妳!這是當初談好的價錢,我又多加了兩百元人民幣的小費,感謝妳熬夜替我趕出這些繡品。」丁梧桐打開錢包,取出事先用信封裝好的酬勞給她。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呢?」黃秋香清點之後,收好錢,熱絡地問道:「丁小姐,每回妳總是來去匆匆,我一直想和妳聊聊,可是都沒辦法。如果妳今天不急著走的話,留下來喝杯茶好嗎?」
「啊!那麼——我就叨擾一會兒了。」丁梧桐不好意思拒絕婦人的好意。
「哪兒的話!來來,坐下來,我們聊聊。」婦人搬出自個兒做的道地點心,還沖了好茶來招待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丁梧桐啜了口茶,茶香甘甜,喉韻極佳,喝得出是上等好茶。
「真好喝。」她忍不住呼了口甘甜香氣。
黃秋香一面往茶壺裡添茶水,一面笑著道:「這可是武夷的大紅袍哪。上回有位高幹的母親過八十大壽,他請我繡了幅松柏常青作為母親的生日賀禮,他的母親收到後非常高興,所以高幹買了這茶葉答謝我,否則我這小老百姓哪買得起呀?平常我根本捨不得喝,今天是與妳投緣,才特地拿出來泡給妳喝的。」
「真的很謝謝妳!」黃秋香的盛情款待,讓丁梧桐感激在心頭。
「說真的,丁小姐,我活了五十幾歲,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就沒見過像妳這麼特別的女孩!妳不但漂亮,還有一手製作古服的好功夫,現在已經很難找到像妳這麼年輕,又喜愛古服繡品的女孩啦。」
「哪裡,妳過獎了。」丁梧桐淡淡笑著道謝。
「妳別嫌我老太婆問得多,我一直很好奇耶,瞧妳舉止高雅,談吐不俗,應該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怎麼會對咱們這些傳統服飾繡品產生興趣呢?」
丁梧桐放下茶杯,解答了她的疑惑。
「我學的是服裝設計,而我一直對古典的東西相當喜愛。」她略歪著頭,雙眼迷濛,彷彿在回憶什麼。「我從小就很喜歡中國傳統服飾,好像對於這些東西,自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記得我小時候,常常作一個夢,夢見穿著古代服裝的自己,孤獨地坐在一棟華麗壯觀的宅邸裡,悲傷地哭泣著,常常醒來,發現枕頭被子都哭濕了。」
「妳打小就作這種夢?」黃秋香嚇了一跳。不過是不懂事的孩子,居然做這種深閨怨婦才會作的夢?
「是啊!我媽媽以為我是招惹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還請過道士到家裡來作法呢。」
那時才念小學四年級的她,被母親按著乖乖坐在床前,茅山道士在她額頭上貼了張符,然後在她面前又唱又跳地作了大半天的法,最後她還被迫喝下一碗噁心的符水。結果——
根本沒用!
她照樣作同樣的夢,只是不再告訴母親,多年來也逐漸習慣了,夢境中的衣著服飾,反倒變成她後來設計時最好的樣板與參考。
「欸!我倒不覺得這是招惹到什麼邪魔鬼怪,我在想,那說不定是妳前輩子的記憶。」
「呵呵!」丁梧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黃秋香正色道:「我以前看過一本書,裡頭刊載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人,他們都是帶著前世的記憶轉世。有的人打從會說話起,就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像是什麼地方的什麼人怎麼樣啦,或是哪裡曾經發生什麼事情啦,家人覺得奇怪,派人去打聽,發現還真有其事哪。還有些小娃兒會說外國語言,可他從來沒有學過喲,家裡也沒有人會說。還有人記得上輩子的住所,家人跟著他指的路,真的找到他所說的房子和他前世的家人,聽者莫不嘖嘖稱奇呢。」
丁梧桐依然淡笑不語。
說真的,她不相信什麼前世今生,一個人如果連眼下都無法好好把握,光是追念前世種種,或是冀望來世如何如何,不都只是鏡花水月,毫無意義的空談?
聊了一會兒,她起身告辭,她想趁著傍晚之前,到鈕扣店去挑選一些漂亮的鈕扣。
製作古服,還是她的最愛。
隔日——
丁梧桐退了房,拉著一大一小兩隻旅行箱,搭乘巴士前往浦東機場。
到了機場,辦好登機手續之後,她將大行李箱托運,小行李箱則隨身拎上機。
因為裡頭裝的,正是昨天剛拿到的精美刺繡,對她來說,這些刺繡比任何東西都還要貴重、有價值。
她來得早,足足在候機室等了一個多鐘頭,終於聽到廣播,經香港飛往台北的班機可以開始登機了。
因為她不喜歡像飼料雞一樣,擠在經濟艙狹小的空間裡,所以出國一向買商務艙的票。但這回商務艙的票賣完了,所以她只好多花了些錢,買頭等艙的機票。
拖著小行李箱,由優先登機口登機,上機之後,她找到自己靠走道的座位,請空姐幫她擺好行李箱,她才坐了下來。
頭等艙果然不同,座位寬敞舒適,她舒服地伸展修長的雙腿,拿起前方置物袋的雜誌,開始輕鬆地翻閱起來。
她看得很專注,旅客陸續登機入座,她也沒注意,直到一道陰影擋在她身旁,以低沉的嗓音對她說:「抱歉!小姐,我的座位在裡面,能麻煩讓我過一下嗎?」
「什麼?」她抬起頭,因為不適應上方明亮的光線,美麗的杏眸微微瞇起。
站在她身旁的男子,突然一震,沒再發出任何聲息。
「能再開快一點嗎?」
房振群坐在計程車上,屢次舉手觀看腕表上的時刻。
差不多快停止Check in了!真是糟糕,他比預定時間整整晚了一個鐘頭到達機場。
今天是他預定搭機回台的日子,上午他依舊前往郊區的工廠巡視進度,中午司機到工廠載他,預備回去拿行李後,再到機場搭機。
沒想到原本好好的汽車,突然在半途拋錨,因為地處偏僻,他攔了好久的計程車,才終於攔到一輛,趕回家拿了行李,再搭乘計程車到機場,都快停止辦理登機手續了。
吱!
在他的不斷催促下,計程車終於趕到機場,他將一張大鈔扔給司機,要他不必找了,隨即提著行李箱下車,快步趕往櫃檯。
幸好還來得及Check in!辦好手續托運行李之後,根本沒有時間喘氣,他馬不停蹄地趕往登機門,終於在最後一刻順利撘上飛機。
「房先生,我來替您提隨身行李吧?」
美麗的空姐慇勤地想為他服務,卻被房振群淡淡地婉拒:「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
他很快找到自己的座位,不過——還是無法入座。
他的座位靠窗,而靠走道的位置早有人坐,一雙包裹在牛仔褲下、筆直而修長的美腿,阻擋了他的通道。
那是一名年輕的女性,烏黑的長髮披肩,她正專心地看著雜誌,整張臉龐幾乎全埋在雜誌裡。
他等了半分鐘,女子依然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他只好出言提醒她,她美麗的腿擋了人家的路。
「什麼?」
女子緩緩抬起頭,房振群頓覺一道夾雜著閃電的悶雷,劈向他的心口。
是她?!
竟然是她!
與夢中相同的瓜子臉,白皙的雪膚,嫣紅的菱唇……這不是「她」是誰?
他的腦子像是塞了一顆氣球,輕飄飄的沒有真實感,耳朵暫時失聰,機上空姐的廣播聲和飛機引擎的運轉聲,都從他的聽覺系統裡消失了。
房振群怔愣在原處,激動又錯愕地看著她,他怎麼也料想不到,他們竟然真有再見的一天,而且是在飛機上。
他第一次深刻體會,什麼叫做「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癡癡地望著那名女子,不敢移開自己的視線,怕她又突然從自己眼前消失。
見到他,丁梧桐也覺得很怪異。一開始,是因為他彷彿見到鬼的驚訝表情,緊盯著她的模樣很詭異,神情激動,目光渴盼,彷彿他認得她。
再者,就是她心底莫名產生的恐懼感,她很畏懼這個男人,好像——好像他會傷害她似的。
並不是她真的討厭這個男人——其實平心而論,他是個相當出色的男人。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穿著深色、剪裁合身的西裝。通常深灰色系應會讓人感覺老氣,但穿在他身上,卻反而襯托出他成熟內斂的男性氣息。
拆開來看都不算出色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反倒出奇的順眼。
他可能經常抿著嘴,唇畔較深的線條感覺很嚴厲,但她卻覺得很性感,有種說不出的魅力。
不過——雖然他的外貌是她所欣賞的,但是他所帶給她的怪異感覺,卻讓她覺得很難受。
可是,她並不認識他呀!甚至,她連見都沒見過他,為什麼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
她真的不知道!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3 10:23:23
第四章
「對不起,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一位空姐走過來問道,打斷了兩人包含著震驚、詫異、欣喜、慌亂等種種紊亂思緒的凝視。
「不,沒有任何問題。」房振群立即回答。
「那麼請盡快坐好,飛機快起飛了。」空姐朝他露出美麗微笑:「需要我的協助嗎?」
「不用了,謝謝妳!」
房振群依然站在丁梧桐的座位旁,直勾勾地盯著她,她只好不情不願地站起來對他說:「請坐。」
其實,她不想讓他坐在自己身旁,她甚至想起身逃走,離他愈遠愈好。她無法解釋自己不合常理的念頭,但她就是無法安然坐在這個陌生男人身邊。
他給她的感覺太強烈了,只要他一靠近,她的心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痛楚,總覺得--好像會被他傷害。
就像有預知危險能力的小動物般,總是在危險與災害來臨前,察覺到危險的逼近,而迅速逃離。
她說不出他可能會如何傷害她,但就是感到危險,下意識地想逃。
「謝謝!」房振群側身坐進他的位置,將隨身的行李袋放進前方的座位下。
他一坐到自己身旁,丁梧桐便覺得剛才還寬敞無比的座位,突然間變得萬分狹窄。她下意識將身體偏向座位的另一側,不想與他有任何身體的接觸。
而當他彎腰放置行李袋時,她整個人幾乎是平貼在椅背上,就怕一不小心碰到他的友角……
「我的衣服是布做的。」他突然說了一句這樣的話。
「啊?」丁梧桐詫異地抬起頭,忘了自己正在閃避他。
「我說--我的衣服是布製成的,不是硫酸或王水,不會腐蝕妳的皮膚,妳不必躲得那麼遠。」他有點好笑地調侃道。
聽清楚他的話之後,丁梧桐的芙頰隨即染上一抹紅暈,但她咬著唇,別開頭,假裝聽不懂他的調侃。
她不看他,房振群正好能夠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今天她沒穿旗袍,而是改穿頗具現代感的藍色緊身牛仔褲,上身依然是一件具有古風的水藍色盤扣上衣,襯托出纖細好看的腰身。
她低頭胡亂翻閱雜誌,長長的睫毛遮住水汪汪的杏眼,柔潤的紅唇被編貝小齒輕輕咬著,模樣十分嬌俏可人。
她竟比他夢中所見還要美--他前世的戀人呀!
房振群眸光溫柔地凝視著她,眼中蘊藏的深情,幾乎要氾濫成災。
在此刻之前,或許他還對海寄生所謂的前世今生之說感到些許懷疑,但這會兒遇見她之後,他不再有任何疑惑。
她一定是自己上輩子的戀人--絕對是,他深深肯定!
如果不是,他不會有這麼深的情感、這麼濃的思念,還有一種說不出的虧欠。如果不是,他怎麼會在遇見她的這一刻,激動得連向來冷情的心臟,都劇烈地顫動起來了呢?
這是最後一次--他告訴自己。
這是她最後一次,像個陌生人般迴避他。今日過後,他們將不會再是相見不相識的陌生人。
他曾經迷失過兩次,這一世,他不會再傻得錯過屬於自己的幸福。
今生,他們注定相守!
他到底要看到什麼時候?
丁梧桐捧著快被自己翻爛的雜誌,心煩意躁地暗忖著。
她又不是瞎子或木頭人,當然知道他一直盯著她看,問題是他在看什麼?
他們素昧平生,她就算稍微有點姿色,也沒有美到讓人目瞪口呆的地步。真的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麼好看的呢?
陡然地,一股怒氣油然而生,她啪地放下雜誌,扭過頭,筆直對上他凝睇的雙眸。
原以為被她逮到他的窺伺,他會困窘尷尬,連忙移開視線,沒想到他眼珠子連轉都沒轉,依然直盯著她。
「我能不能請問你,究竟在看什麼呢?」她氣窘地瞪眼質問。
她再美,也不過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有必要像看見稀有動物般,直盯著她瞧嗎?
「我覺得妳很眼熟,讓我有種熟悉的親切感,好像--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似的。」他柔聲傾吐心底刻骨的思念。
「先生,這個搭訕的招式太老套了,請換點新鮮的技倆!」丁梧桐不顧禮貌,尖銳地諷刺。
房振群也不生氣,只以前所未有的耐性溫文地微笑道:「好,那我就不拐彎抹角,直接了當地說好了。我能否請問妳的芳名,還有--我有這個榮幸成為妳的朋友嗎?」
啊!這個人--
丁梧桐傻眼了,她沒料到,他不但沒被自己尖苛的言語氣煞,反而笑得更加溫柔客氣。而他的禮貌客氣,更襯托出她的無禮與尖銳。
「現在飛機才剛起飛,距離到達目的地還有好幾個鐘頭的時間,妳總不希望我們大眼瞪小眼,瞪到台灣變成鬥雞眼吧?」
噗哧!他的形容詞很好笑,丁梧桐一時克制不住,竟笑了出來。
房振群深深凝視她美麗的笑靨,眼中的柔情更深濃了。「妳笑起來很好看,真的!」
「呃……」丁梧桐紅了臉,有點不自在地說:「謝謝!」
其實仔細想想,他又沒做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正確地說,他根本什麼事也沒做,法律並未禁止男人盯著女人看。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她怎能用這種惡劣的態度,去對待一個總是微笑待她的人呢?
就算只是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都不該用那樣的態度和他說話。
慚愧與歉疚同時襲來,她有點僵硬地擠出笑容,放軟語調說:「還有--我叫丁梧桐。」
「丁梧桐?好名字。」房振群讚許地點頭微笑。
「謝謝。」丁梧桐停頓了會兒,考慮著是不是該禮貌地回問他的姓名,不過想了一會兒,她還是決定不要知道比較好。
雖然她沒必要對他惡言相向,但也不需要熱絡到問人家姓名吧?
房振群默默地等待著,幾分鐘過去,他輕喟了聲,知道她是不會發問了,只好摸摸鼻子主動告訴她,不管對方想不想知道。
「我叫房振群,目前從事科技業,這次到大陸是去巡視工廠。」他簡略地做一番自我介紹。
「喔。」丁梧桐的回答依然簡單,只有一個字。
「妳呢?方便告訴我,妳從事什麼行業嗎?」好像在對著空氣說話,房振群真佩服自己百折不撓的勇氣,可以繼續問下去。
回想他過去三十年的歲月,誰曾給他冷臉看?巴結奉承都來不及了!
而他也不曾對誰這麼在乎過,父母手足雖是血親,但向來只維持一星期一次的家常問候;朋友雖多,但知心其實並無幾人。
唯有她--一個他才剛剛相識、卻已有前世情緣的女子,能夠左右他的情緒,深深牽動他的靈魂,
「我從事服裝設計,來上海挑選布料和配件。」基於禮貌,丁梧桐不能對他毫不理睬。
「是嗎?原來妳是服裝設計師。是哪方面的呢?等等!讓我猜猜--」房振群細細打量她一會兒,試探問:「是不是中國傳統服飾的設計呢?」
「你怎麼知道?!」丁梧桐詫異地轉頭望著他。
他大笑。「因為妳身上正好穿著帶有中國風的上衣,而且妳說到上海找布料,我就直覺想到是中國服飾。」
「你猜對了。」丁梧桐不得不佩服他的聰明。僅僅從這兩件事研判,他就能猜出她的工作領域,實在不簡單。
「妳設計的中國服飾非常好看,尤其穿在妳身上,有一股清靈雅致的氣質,是最好的活招牌,可見妳真的很適合這份工作。」他真誠而不虛偽地稱讚道。
「呃,謝謝!」並不是沒有人讚美過她,但他的誇讚就是讓她不由自主臉紅。
「那麼--既然我猜對了,可有什麼獎賞?」他故意厚著臉皮問道。
要是讓舒綸看見他現在的模樣,肯定會嚇得跌下飛機。
別說對女人了,就算自己的父母,他都沒這麼和顏悅色過,更何況處事一向嚴謹、連笑話都不懂得欣賞的他,居然還會對女人開玩笑?!他想舒綸一定會直接把他拖去精神科掛號,以為他根本神智不清了。
「這……」丁梧桐有些尷尬地看著眼前男人,正好空姐推著餐車過來送飲料,她靈機一動說:「那麼,我就請你喝杯免費的飲料吧!」
「樂意之至。」房振群勾起薄唇,滿意地微笑。
他在乎的,豈是一杯飲料?而是能夠與她有更進一步的交談與互動呀!
丁梧桐點了杯酒精濃度不高的香檳給他,自己則選了果汁。
「謝謝妳!」房振群微舉酒杯,隨即淺嘗一口。「味道很棒。」尤其是她親自替自己選的,喝起來更是甘甜爽口。
「不客氣。」
丁梧桐輕輕點了點頭,喝光了果汁,將杯子交還給空姐,隨即打開上方的閱讀燈,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書籍,暗示她想安靜看書,不想再說話了。
房振群是何等精明的人,自然懂得她的暗示,他也不勉強她一定要陪他說話。對她來說,自己畢竟只是個陌生人,他尊重佳人的任何決定,不想操之過急,壞了她對他的印象。
丁梧桐翻開夾著書籤的那一頁,接續上回所看的段落,繼續閱讀下去。
然而不知是今天機上的人特別多,還是這一趟航程的亂流特別多?她總覺得心情浮躁不定,一頁書看了老半天,那些字還是在眼前跳躍,半個也沒入她的眼。
而且以往並不太關注身旁乘客的自己,今天卻反常地在乎起身旁那個人。他一個不經意的小舉動,就能吸走她的目光。
或許是他的存在感太強烈,所以她無法不去注意他吧!
丁梧桐發現他也從隨身的行李袋中取出東西,打開閱讀燈並看了起來。她心浮氣躁地強迫自己專心,但注意力還是常常被身旁的動靜影響。她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用眼角餘光偷瞄了幾眼,想看看他在幹什麼?
她發現他手上握著文件類的紙張,看起來像是公文。
他說他在科技公司上班,不知道是在裡頭擔任什麼樣的職務呢?丁梧桐胡思亂想著,在煩躁不安的情緒中,飛機已經抵達香港。
在候機室的一角,她耐心等待飛機轉機,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起起落落的班機發怔。忽然,冒著煙的熱咖啡出現在她面前。
嚇了一跳,丁梧桐轉頭看去,只見房振群端著兩杯熱呼呼的咖啡,溫柔地笑望著她。
「機場的冷氣好像有點涼,喝點熱咖啡暖暖身子吧!來,妳選一杯。」為了證明他心思純正,沒有在咖啡裡添加東西,他讓她自由選擇想喝哪一杯。
丁梧桐遲疑地看著他,猶豫著該不該接受他的好意。
「妳不必介意,妳在機上請我喝飲料,這杯咖啡就算是我的回禮。」
聽了他的話,她反倒羞赧起來。飲料根本是免費供應的,借花獻佛,也能算是「請」嗎?
不過既然人家都好心買來了,她能夠冷著臉拒絕嗎?
尷尬無奈之下,她只好隨手接過一杯。
「謝謝!」
「不客氣!咖啡還有點燙,小心點喝。」房振群叮嚀完畢,才緩緩踱到一旁,另外找了張候機椅,坐下來品嚐咖啡慢慢消磨時間。
丁梧桐也開啟塑膠杯蓋上的封口,小心地湊上嘴,啜飲一口微燙的咖啡。
好香!她怎麼覺得今天的咖啡特別香呢?
今天實在是特別的一天,意外遇到一個並不令她感到舒服的人,引起了許多以往不曾感受到的複雜情緒,攪亂了她向來平靜無波的心湖。
偏偏,她也無法真的討厭他。唉……
終於,可以登機的廣播傳來。搭乘第二段航程,準備前往台北的旅客們都陸續登機。這回搭的是台灣當地的航空公司班機,丁梧桐坐來特別熟悉。上了機,隨便吃了一些餐點,倦累的她很快就睡著了。
機上冷氣滿強的,沉睡之中,她無意識地瑟縮了下。
幾乎是立刻的,一條溫暖的毛毯,輕輕地披蓋在她身上。
微寒的身體頓覺溫暖起來,丁梧桐唇畔不由自主浮現一抹滿足的微笑,睡得更香更甜了……
飛機抵達桃園中正機場,直到落地的那一刻,機輪接觸地面時發出了巨大震動與聲響,這才將她吵醒。
她悠悠睜開眼睛,首先看見的,不是窗外燦爛的陽光,而是身旁男子那足以使陽光黯然失色的真誠笑容。
「醒了?睡得好嗎?」房振群充滿柔情的視線灑落在她身上。
「嗯。」丁梧桐輕輕點頭,這時才發現自己身上被人細心地披上毛毯。「啊!這是--」
「抱歉!我看妳一直發抖,好像很冷的樣子,所以自作主張替妳蓋上。」他禮貌地向她道歉。
「沒--沒關係,謝謝你。」他的體貼與溫柔,令丁梧桐感動不已,然而心中依然存在著濃濃的不安。
每當她對他稍微產生一點好感時,那種莫名其妙的不安全感,就會突然湧上心頭,如影隨形地跟隨著她。
弄得她都不知該接納他友善的熱情,還是繼續逃避?
「先收拾一下,等會兒馬上就可以下機了。」房振群又柔聲提醒道。
「噢,好!」丁梧桐轉頭看向窗外,飛機正緩慢地滑向停機坪,空橋已經架好等待他們了。
她將一頁也沒看的書本塞回中國風的刺繡袋子裡,順道整理雜誌、收拾垃圾,一切就序,飛機也差不多停妥了。
她起身,想取下放在置物櫃裡的小行李箱。見狀房振群立即起身,一個箭步跨出來道:「我幫妳拿吧!」
他高大挺拔,視線幾乎與置物櫃平高,輕鬆地取下那隻小旅行箱交給她。
「來,妳的隨身行李。」
「謝謝!」丁梧桐滿心複雜。
撇開別的不說,他真的是個很不錯的人,熱心又體貼。
頭等艙的旅客享有優先下機的權利,空姐開啟艙門,宣佈可以離開的時候,她立刻向房振群道了再見,拉起旅行箱率先下機。
快步地通過空橋,往通關口前進時,丁梧桐可以敏感察覺到,他也跟了過來,一直保持在她身後三步遠的距離。
到了行李區,他自告奮勇幫她拿取大件行李。通關之後,她走出機場,準備搭計程車回台北。
「有人會來接我,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送妳一程吧!」毫不令人意外地,房振群又跟上來了。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了!我自己搭車回去就行了。」
「那麼--能夠給我妳的電話號碼嗎?我想認識妳這個朋友。」他再度做了一件會讓瞭解他個性的人跌破眼鏡的事--向一個剛認識的女孩要電話?!
「啊?」這麼直接了當的要求,也讓丁梧桐傻眼。
「我們已經認識了。」愣了半晌,她迴避他的視線,含糊地道。
「但是那並不夠!我想完完全全認識妳,我不希望今日過後,我們還是個只知道對方姓名的陌生人。」他想要的並非偶然相遇,而是永生永世的相守。
他這番話,以及那過度熾熱的眼神,都讓丁梧桐震驚莫名。
然而,他愈是表現出強烈的企圖心,她的心就愈慌亂。
「對不起!」
這時,正好有輛計程車載客到機場,客人剛下車,丁梧桐見了便匆匆拋下一句道歉的話,隨即上前攔了那輛車。
司機替她放好行李之後,她稍微猶豫了會兒,心想要不要說聲再見?
可是--其實她並不太想再見到他,因為她還是無法克制那種怪異的恐懼感。遲疑了一會兒,她還是決定不說再見,匆匆朝房振群的方向點點頭,隨即搭上計程車,快速離去。
房振群站在原處,抑鬱地望著搭載丁梧桐的計程車逐漸駛離。
她走了,迫不及待地逃跑了!呵,對她來說,他或許只是個心懷不詭的野心份子吧!
他的焦躁與急迫,果真嚇跑了她。
「總裁,我來接您了。」
這時,前來接他的司機也到了,沉緬於哀傷情緒的房振群驀然回神,立即提著行李箱上車,揚聲吩咐司機:「快!追上前面的那輛計程車。」
「啊,是!」司機不敢耽擱,馬上油門一踩,車子就如箭矢般衝了出去。
司機駕駛技術不錯,幾次加速,又超越幾輛車,就追上丁梧桐所搭的計程車。
房振群坐在後座,面容晦暗地望著前方幾公尺遠的車子。
不是他卑鄙、也不要怪他陰魂不散,他只是不想失去她的下落!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怕他,他並不會傷害她呀!
難道他們連這一世,也注定無緣嗎?
他不是海寄生,不懂得批卦算命;也參不透今古未來,他只記得自己對她的深情。經過輪迴轉世,這份感情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更加強烈。
前世他負了她,今生他注定要加倍彌補。
他可以放棄全世界--甚至是自己的性命,但就是不能放棄她!
絕對不能!
「妳畏懼我也好、厭惡我也罷,我都不會再離開妳了,丁梧桐……」
他發出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深情呢喃。
回到台北後,丁梧桐照例先回店裡,把帶回來的絲綢繡布和鈕扣配飾等物品搬進工作室裡。
「梧桐姐,妳回來啦!」
活潑可人的羅郁蘋正伏在桌前學畫設計圖,看見她回來,開心得蹦蹦跳跳。
終於可以不用再幫忙打發那些失望的追求者嚕,萬歲!
她趕忙上前提走大的旅行箱,而一旁,丁梧桐忙著開啟小行李箱,取出黃師傅手工精繡的幾塊上好布料。
「哇!好漂亮喔。」羅郁蘋放好行李箱後,走過來看見那些繡得無比精緻的圖樣,忍不住發出驚歎。「這些都是要幫林夫人和林小姐縫製旗袍的布料啊?」
「是啊。」丁梧桐將放在最下層、上頭繡了美麗的雛菊綢布遞給她。「妳跟著我學設計和做衣服也好一陣子了,這塊布料是我特地請黃師傅繡的,送給妳吧,妳可以裁製自己設計的衣服。」
「哇!我有禮物啊?」羅郁蘋興奮得手舞足蹈,抱著那塊布料轉圈圈,開始興致勃勃地計畫,該怎麼使用這塊布。
「那我要做旗袍--唔,不好!我還是做上衣好了,剩下的布料還可以拿來做小包包和手機袋。可是……人家好想要一件漂亮的長禮服……哇!怎麼辦?」
丁梧桐一面微笑聆聽她的嘀嘀咕咕、自言自語,一面整理那些布料、配飾。
妳設計的中國服非常好看,尤其穿在妳身上,有一股清靈雅致的氣質,是最好的活招牌,可見妳真的很適合做這份工作--
冷不防地,男性低沉的磁性嗓音竄上她心田,握著布料的手猛然一抖,柔軟的綢布哆地滾落地面。
「啊呀,掉下去了耶!」羅郁蘋見了,立即衝過來撿起布料,心疼地輕拍。「梧桐姐,妳是不是恍神了?這布料這麼珍貴,上頭的刺繡又好漂亮,萬一弄髒了,妳不就得回上海才拿得到?」
「真糟糕,我居然這麼不小心。」丁梧桐懊惱地趕緊接過來,細細地檢查,幸好布料和精美的刺繡都沒有弄髒。
「梧桐姐,妳大概是搭機太累了,我看妳先回去休息好了,店裡有我看顧就行了。」羅郁蘋關心地向她建議。
「不用了,我只是一時手滑,不要緊的。」
丁梧桐彎下身,小心地抱起那些布料,準備擺到後頭的工作室去。
她從頭到尾都沒發現,剛才竄過她腦海的男子,現在就站在門外,仰頭打量那塊古色古香的招牌--梧桐坊。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3 10:23:36
第五章
從上海回台的第二天,丁梧桐就開始閉關,把自己鎖在工作室裡,專心設計林家母女訂製的旗袍晚禮服。
除非必要,她根本足不出戶,有時專注得連飯都忘了吃,還是羅郁蘋買了餐點送進來,強迫她吃掉。
這天,她又窩在工作室裡猛畫設計圖,畫過一張又一張,連午餐時間過了都沒發覺。
還差幾張圖而已,她想趕快補齊,然後開始打版裁製。
距離交貨時間,大約只剩下十天左右,她必須加緊趕工才行!
「梧桐姐,妳又忘了吃飯啊?」羅郁蘋走進工作室,發現中午為她買的便當還擱在一旁沒動,當然飯菜早就涼了。
「我忘了。」難怪她總覺得胃怪怪的,原來又忘了吃飯。
「這怎麼行呢?真是的,再怎麼忙,也不能搞壞身體呀!」羅郁蘋年紀雖然比丁梧桐小,但嘮叨起來,還真像個囉唆的小歐巴桑。
「好好,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吃。」丁梧桐起身,準備拿便當來吃,卻被羅郁蘋給快速抽走。
「哎哎,這些菜都冷了,別吃啦!外面有朋友來找妳,正好出去吃點熱的。」羅郁蘋曖昧地朝她擠眉弄眼。
「朋友?哪位朋友?」丁梧桐有點莫名其妙,她個性好靜,不擅與人應酬,因此朋友並不多,知道她忙還會來找她的,更是少之又少,究竟是誰來了呢?
「妳去看了就知道了!」羅郁蘋把她推出工作室,一路推向前頭的店面。
「郁蘋--到底是誰呀?」丁梧桐像是一台推車,愣愣地被羅郁蘋推著走,壓根不知道怎麼回事。
「妳看了就知道了嘛!」羅郁蘋掀開通往店面的布簾,宛如熱情的紅娘,揚聲高喊道:「房大哥,梧桐姐來了。」
房大哥?丁梧桐聽到這個獨特的姓氏,顫抖地抬起眼,霎時渾身一僵。
可不是!站在那裡的,不正是房振群嗎?
「妳好!丁梧桐,還記得我嗎?」房振群以不符他嚴肅外表的溫柔態度,朝她微笑說道。
他問這不是廢話嗎?搭機從上海回來不過三天,就算她有失憶症,也不可能那麼快就忘了三天前見過的人。
「當然。房先生,你怎麼知道我的店在這裡?」她意外又慌亂,他們不該再見面的!
「只要有心,世上沒有辦不到的事。」房振群語帶保留地道,沒有透露自己曾經跟蹤過她。
羅郁蘋在一旁瞇眼笑著,「只要有心」這四個字,聽起來真舒服。
「那你來--」是想做什麼?丁梧桐悶悶地咬著嫣紅的唇。
「我正好經過這裡,順道來看看妳。有榮幸請妳喝杯咖啡嗎?」他黝黑深邃的瞳眸,眷戀地捕捉她柔美的纖影。
他可是特地丟下公司一大票主管,翹班溜到這裡來看她。如果沒有她,就算擁有事業上的成就,也無法使自己感到滿足。
「我--」
「好好!當然好!」
丁梧桐還來不及找借口婉拒,羅郁蘋就像個貪財的老鎬,眼巴巴地將可憐柔弱的孤女往狼口推。
「梧桐姐忙到現在還沒吃飯,你正好帶她去吃點東西。」她順勢將丁梧桐推向房振群身邊。
「郁蘋--」丁梧桐快氣昏了,郁蘋難道感覺不出她想躲他嗎?為何還拚命鼓吹他們兩人出去!
「快去快去!慢慢吃,別急著回來也沒關係。」羅郁蘋似乎真的感覺不出來,還一個徑兒催促道。
「我不--」丁梧桐覺得自己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謝謝妳!」
房振群低聲道謝,對羅郁蘋的熱心充滿感激。
尤其感受到丁梧桐莫名的退卻,他此刻更需要她的幫助。
「別客氣啦,慢走!」
就這樣,丁梧桐被羅郁蘋以一頓遲來的午餐為代價,廉價地抵押給房振群了。
直到坐在咖啡廳裡,丁梧桐還在暗自咕噥。
郁蘋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她塞給房振群呢?她壓根避之唯恐不及呀,郁蘋這丫頭到底懂不懂啊!
「妳想吃點什麼?」房振群再次問道。
Menu放在桌上已經超過十分鐘了,侍者也早已拿著紙筆站在一旁等了很久,丁梧桐卻還對著Menu嘟嘟嚷嚷,什麼菜也沒點。
「給我一杯柳橙汁就行了。」她只點了一杯果汁。
氣都氣飽了,哪還吃得下東西?
「妳不是沒吃午餐?只喝一杯柳橙汁怎麼行?」房振群不贊同地皺眉看著她。
「我不餓,沒有胃口。」丁梧桐淡淡回答。
「就算沒胃口,也該強迫自己吃點東西,難道妳想餓壞自己?還是--我的存在,讓妳毫無食慾?」房振群神色黯然地問道。
如果他願意付了帳就離開,那麼她是否就願意吃點東西?
「不……不是這樣的!」丁梧桐尷尬地否認。就算真是如此,她也不可能當面承認。
「唉,好吧!我好像真的有點餓了,就點個潛艇堡好了。」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她只好隨便點份潛艇堡。
房振群微微一笑,心中感到舒坦多了。他又幫她加了杯柳橙汁,再替自己點杯咖啡。
餐點送上來之後,丁梧桐咬了口香酥柔軟的潛艇堡,這才發現自己已餓到前胸貼後背。她快速地吃了起來,好胃口的模樣,取悅了眼前的房振群。
丁梧桐不經意抬頭,看見他噙著笑意的表情,當下臉色漲紅。她餓死鬼似的吃相,一定很可笑吧?
她拿起紙巾擦擦嘴,佯裝鎮定地打量餐廳內部溫馨小巧的裝潢,喃喃道:「我在這裡開店也有兩三年了,怎麼不知道附近有家這麼可愛的餐館?」
「妳一定很少出來閒逛,整天關在工作室裡畫圖裁衣,當然會錯過很多美好的事物。」他淺笑著向她答道。
「你不也是這樣的人?」丁梧桐懷疑地反問。
這男人看來就像眼中只有文件和機器的工作狂,她就不信他會整天閒著無事、在大街上閒晃。
「妳猜得沒錯,我確實是這樣的人--曾經是!但現在我找到更有意義的生存目標,所以工作,不再是我活著唯一的樂趣。」
「是什麼?」她不該問的!
他蘊含著熱烈情感的眼神,令她感到窘迫不安,偏偏好奇心掌管了她的嘴,丁梧桐還是脫口問出她原本不想問的話。
「這個秘密暫且保留,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告訴妳的。」
他不想一開始就大刺刺表白自己的感情,他並不怕羞,只怕嚇跑佳人。
他看得出,她對自己有種莫名的抗拒與防備,雖然他不明白是為了什麼原因,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更有耐心,用他的真誠消除她的憂慮,引出她內心最深處的感情。
丁梧桐聳聳肩,繼續咬著潛艇堡。不說就不說,她也不會勉強他。
這時,房振群的手機音樂響起,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公司打來的!
有些無奈地接起電話,秘書快要哭出似的叫喊聲,即刻傳入他的耳中。
「總裁,您人在哪裡?十幾位主管經理都等著您開會,您突然不見了,我被他們罵得好慘哪。還有--四點鐘您必須和全州的吳老闆會面--」
「知道了!妳再替我擋一下,我等會兒就回去了。」他簡略地安撫說道。
「還要等一下?!」秘書急得快噴出眼淚。嗚嗚!她不要被那些高級主管一起指著鼻子罵啦!
「放心,很快的!妳先請他們看看會議資料,我很快就回去。拜託妳了!」隨口吩咐幾句後,他按掉通話鈕。
「公司有急事啊?」透過話筒傳出的哀號聲,她也隱約聽到了。
「那你別陪我了,快回去上班吧!」她放下潛艇堡,準備起身離席。
「不急!妳先把東西吃完再說。」他按住她欲起來的身子,執意要她吃完盤子裡的食物。
還挺固執的!但丁梧桐並沒感到絲毫不悅,畢竟像他這麼關心自己、心疼自己餓肚子的人並不多。
為了不讓打電話來的人哀號得更淒厲,丁梧桐加快速度,幾大口便將剩餘的潛艇堡解決,又喝了果汁嚥下食物,才滿足地說:「我吃飽了,我們走吧!」
「我去結帳。」房振群拿起帳單,丁梧桐也伸手去搶。
「我吃得比你多,應該我來付才對。」
「別傻了!我不會讓女人付錢。」房振群逕自拿著帳單,到櫃檯結帳去了。
離開餐廳、送丁梧桐回到店裡後,房振群才道別離去。
丁梧桐站在自己的店門前,遠遠看著他走到巷口,然後攔了計程車離去,這才猛然想起,既然他搭了計程車,那就表示他根本沒開車來!
他說正好經過這裡,是騙她的?!
難道他特地過來,只是為了--看看她?
陡然地,一抹感動竄過心田。她突然不僅自己,為什麼要那麼排斥他?難道只因為那股連自己都說不出所以然的畏懼?
倍感荒謬地一笑,丁梧桐搖搖頭,她下定決心。下回他若再來,她不會再用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對待他了!
幾天後,丁梧桐已經畫完所有的設計圖,正在進行打版工作。
她低著頭,專心在厚紙板上畫出符合衣服主人尺寸的樣版,鼻樑上冒出幾顆細小的汗珠。突然一杯冰涼的星巴克咖啡出現在她面前,搖晃出沙沙的可口聲響。
她訝然抬起頭,看見房振群對著自己微笑。這陣子他幾乎天天來,就連今天也不例外。
「要不要休息一下,喝點咖啡冰沙?」他柔聲問著。
她詫異地眨眨眼。「你怎麼會到工作室來--」
其實根本不必問,一定是熱情過度又滿腦子浪漫幻想的郁蘋讓他進來的。
「謝謝你!」她沒有推拒,畫圖畫得頭暈腦脹,她正好需要一杯冰涼的冷飲提神醒腦。
「不好意思,這裡一團亂。」她抹去汗珠,用力吸了口冰沙,濃濃的咖啡香瞬間縈繞在她的鼻唇之間。
「很好喝。」她伸出粉舌,舔去唇上的水珠。
她不自覺流露出的性感模樣,讓房振群眼瞳發熱,幾乎按捺不住,想上前去擁抱她。
不過他忍住了,畢竟兩人才認識不久,要是唐突了佳人,鐵定會被她當成登徒子,先賞一巴掌、再一腳把他踹出去。
極力掩飾心底的悸動,房振群假裝若無其事地說:「我還怕妳不喜歡呢!總覺得咖啡和妳身上典雅的旗袍,似乎搭不上邊,要是茶類的話就很合適了。問題是沒有紅茶冰沙或是綠茶冰沙,所以我還是買了咖啡。」
「就算穿著古典服飾,也不代表言行舉止都得像古人呀!我對傳統的喜愛,也僅止於服裝方面,其他方面,我寧願享受現代化的科技成果。譬如我絕對不會捨棄便利的蓮蓬頭和水龍頭,氣喘噓噓地跑去井邊提水,或是丟著現代化的熱水器不用,傻傻地拿柴火燒水洗澡。」她笑著說道。
「說得也是。我也無法想像,妳搭著馬車,穿梭在台北街頭的模樣。」
「那一定會造成交通大亂吧!」一想像起那兵荒馬亂的景象,兩個人都笑了。
這一笑,似乎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房振群乘機走近她身旁,好奇地審視她正在描繪的紙版。「妳在做什麼?」
「打版呀!」她跟隨他的視線,注視自己剛畫好的樣版。
「打版?」
「嗯!就是製作衣服前,先將衣身、袖子等量好尺寸,畫在厚紙板上,剪下後放在布料上描繪,再把布料按照形狀裁下來,就可以縫製成衣服了。你身上所穿的西裝服飾,也都是這樣做出來的。」丁梧桐仔細解釋道。
「原來如此!」房振群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我每天穿衣服,卻從來不知道衣服是怎麼做成的。原來製衣的手續這麼繁複!」
「人都有這種通病,我天天吃飯,也不知道稻米是怎樣種出來的呀!」她笑著回應他。
「說得也是。」房振群很自然地接話。「說起這個,我也是前陣子才知道,一般市面上所賣的鳳梨酥,根本不是鳳梨做的,而是冬瓜。」
丁梧桐詫異極了。「真的嗎?我根本不知道,我還滿喜歡吃的……」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自在地閒聊,宛如相識已久的朋友,待丁梧桐察覺時,他們已經聊了半個多鐘頭。
她不由得感到訝異,因為她一向與人保持距離,除非是認識多年的人,否則很難打入她的心底,更何況她原本還防著他,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呢!
他竟然能在短時間內,就打破她心底所築的堅硬堡壘,這實在令她感到驚訝。
這種情形,又令丁梧桐的心恐懼起來。
愈是親近她的人,愈有傷害她的能力。偏偏她對他的瞭解,又不是那麼多……
「我們好像聊了很久呢!謝謝你的冰沙,如果你還有事要忙的話,就儘管去忙吧,不必陪我了。」她微笑著,和顏悅色地暗示他該走了。
房振群聽懂她的暗示,不以為忤地笑道:「我是該走了,還有場會議要開。」
他不是不識相的人,也不貪心,只要她不拒絕他,願意見他、陪他說說話,他就很心滿意足了。
丁梧桐知道最近自己並不好相處,善變的情緒、忽冷忽熱的態度,連她也弄不懂自己。好像打從在飛機上認識他開始,她就變了。
連她都受不了自己的怪脾氣,真難為他居然沒生她的氣?!他寬容有禮、不慍不火的好風度,令她感佩又愧疚。
丁梧桐有些抱歉地朝他嫣然一笑。「我送你出去吧!」
「謝謝。」房振群客氣地道謝,掉頭先走在前面,高大的身材,幾乎擋住整條通道。
他看不見她,她才敢肆無忌憚地從背後打量他。
其實平心而論,他有副相當不錯的好身材,高大挺拔、健壯勁瘦,蒼老與癡肥兩個字,根本不可能套用在他身上。
如果這麼棒的體魄,穿上她親手縫製的衣服,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到了前頭的店面,房振群轉過身來道別。
「那我先走了,有空再過來看妳。」
丁梧桐還在天馬行空地漫天亂想,見他突然轉身,嚇得差點驚叫出聲。
「噢!慢--慢走。」她尷尬極了,堆起淺笑,禮貌送別。
「房大哥,你要走了?有空再來玩喔!」羅郁蘋從櫃檯後跑出來,熱情地揮手道別。
房振群對她客氣一笑。「我知道。謝謝妳們,再見!」
「掰掰!」房振群走遠了,羅郁蘋還在用力揮動小手。
丁梧桐忍不住發問:「郁蘋,妳認識他不過幾天而已吧?怎麼好像跟他交情很好似的,互動那麼熱絡,甚至讓他直接進到工作室來。」
她都沒發現,自己的語氣有點酸。
羅郁蘋朝她眨眨眼。「梧桐姐,妳放心啦,我對房大哥沒意思,不會跟妳搶男朋友的。」
她的話,霎時讓丁梧桐羞紅了臉。「妳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
「梧桐姐,妳用不著不好意思啦!其實我會幫他,是因為我覺得他是個不錯的男人,很適合妳啊,就這樣而已。再說房大哥喜歡的人是梧桐姐,又不是我,他不會變心的啦!」
喜歡?!丁梧桐錯愕地瞪著她驚嚷:「妳在說什麼?!他……他怎麼可能會喜歡我?」
「妳不知道嗎?」羅郁蘋的表情比她更誇張。「不會吧!妳真的不知道?那麼多人追過妳耶!我第一次見到他就看出來了,如果他不喜歡妳,幹嘛三天兩頭跑來店裡啊?」
她快昏了,原來女主角不知道自己被人愛慕喔?
「我……」他確實當來看她,這點丁梧桐也無法否認。偶爾兩人視線交會時,他那雙彷彿會灼人的晶亮黑眸,總令自己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但--
「他只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來找我,並不能證明什麼呀!」
「我保證,他真的喜歡妳!有誰會這麼閒,天天跑去看一個普通朋友?我啊,就是知道他真心喜歡妳,而且覺得你們兩人很速配,才會幫你們撮合呀。」
「我--我並不這麼想!妳想太多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妳別胡亂猜想了,多利用時間練習畫設計圖吧!」丁梧桐倉皇轉身,逃回工作室。
她怔忡地在桌前坐下,無意識望著散落桌面的紙版。
房振群喜歡她?!這是真的嗎?
她一直害怕他可能會傷害她,那麼她該感到慌亂無助才對,為何此刻心底竟悄悄冒出喜悅的泡泡,在血管裡活躍地跳動著?
從學生時代到現在,愛慕過她的人不算少。以往得知自己有追求者時,她頂多只有詫異,有時還覺得困擾,從來不曾有過真正高興的感覺。
但如果對象是房振群--她必須承認,被他喜歡的感覺並不討厭,還滿好的。
可是為什麼暗自欣喜的同時,她還是感到隱隱的不安?
向來冷靜自持、習慣於平淡生活的她,第一次感到慌亂不知所措。
這男人攪亂自己原本平靜的生活,這究竟是好是壞呢?
經過半個月的加緊趕工,丁梧桐終於如期完成蘇美雲和林瑾瑄母女訂製的中式晚禮服。
她各為這對母女製作三套衣服。蘇美雲的是一件酒紅錦緞旗袍、一件黑色天鵝絨旗袍,還有一件金光耀眼的改良式鳳仙裝--用精美的繡線滾邊,鈕扣全是高級的金色琉璃珠。見過的人,莫不讚歎它的精緻華美。
至於林瑾瑄的禮服設計,明顯比母親的還要清新許多。一件淺紫繡蝶旗袍、一件粉藍繡荷旗袍,最後一件是湖水綠的真絲旗袍領窄身晚禮服,整件衣服沒有多餘色彩,只用一條繡著淡雅玫瑰的鑲珠腰帶作為點綴,中西合璧的新穎設計,更令人覺得清新高雅。
這六件禮服說明了設計與製造者的巧手慧心。蘇美雲母女喜歡極了,每件都令她們愛不釋手。
「丁小姐,妳設計得太漂亮了,我很滿意!」將眼前一件件旗袍穿在身上,身材修飾得特別完美。蘇美雲望著鏡中的自己,笑得合不攏嘴。
「哪裡!您過獎了,我只是盡力滿足客人的需求罷了。」
「呵呵,這些禮服實在好漂亮,又很特別,瑾瑄妳說是嗎?」
「是啊,媽媽。」
林瑾瑄也已換上她最喜愛的紫色旗袍,烏黑的長髮披肩,平日聰穎明快的現代感頓時褪去,多添幾許纖柔婉約的氣質。
「沒想到妳穿旗袍也這麼好看,早該帶妳來訂做幾套的。」蘇美雲愛憐地望著自己最疼愛的女兒。
「我也沒想到呀!」林瑾瑄也想不到,原來自己穿起旗袍竟然如此好看?!
不過……她古怪地看著鏡中美麗的人兒。自己穿著這身衣服,為何令她感到如此熟悉?是曾在哪裡穿過嗎?
「丁小姐,費用我會多付些,以後妳可得多幫我們設計幾套漂亮的衣服呀!」蘇美雲笑著對丁梧桐說道。
「多餘的費用就不必了,以後有任何需要請儘管吩咐,我一樣會盡心盡力為您服務。」顧客滿意的笑容,就是對她最好的獎勵。
「丁小姐真是客氣--」
「梧桐?」忽地,一名男子推門探頭進來。
房振群帶了好吃的點心來看丁梧桐,沒想到推開門,才發現她店裡有客人,而且全是在試穿新衣的女人。
「抱歉!我先在外頭等一下好了。」他立即道歉,正準備離開時,蘇美雲突然熱絡地迎上前去。
「哎呀!這不是房總裁嗎?」
她曾在商場上碰過他幾次,但一直只有點頭之交,不曾深入地交談過,沒想到今天會在這種地方相遇。
「房總裁?」
丁梧桐倏然一僵,詫異地緩緩轉頭,瞪著房振群。
她從來不知道,林夫人認識他,而且他竟是--
總裁?!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3 10:23:53
第六章
「房總裁,別急著走呀,裡面坐嘛!」
蘇美雲反客為主,熱情地邀請房振群到店裡坐。
房振群沒有推拒她的好意,反正他本來就是來看丁梧桐的。
將房振群請回到店裡,喜出望外的蘇美雲忙不迭朝丁梧桐吩咐道:「快快,搬張椅子過來讓房總裁坐,看看有沒有好一點的茶葉,順道替他泡杯茶來。」
「好的。」
丁梧桐只得暫時從主人的位子退居,搬椅子、倒茶水,當一名非常盡責的「女僕」。
「不用忙了,我不渴。」房振群趕緊阻止道,捨不得她勞累。
打從一進店裡,他的注意力就全放在丁梧桐身上,愛戀的眼緊盯著她,幾乎移不開視線。
今天她穿著一套嫩綠寬鬆的中國服上衣,下身是同款同花色的長裙,黑亮的長髮用碧玉簪鬆鬆挽起,兩尾由白玉雕成的小金魚,在髮簪上搖搖蕩蕩,看起來格外逗趣可愛。
「我怎麼敢怠慢房總裁呢?您請用茶吧!」一杯熱茶被送到房振群面前。
丁梧桐的臉色語氣一如平常,因此蘇美雲母女感覺不出她的怒氣,只有熟識她的羅郁蘋相房振群聽得出來,她的聲音冷了幾分,尤其是「房總裁」三個字,隱隱有咬牙切齒的味道。
「梧桐……」房振群有些慌張。她是不是生氣了?
而羅郁蘋見苗頭不對,早就躲到櫃檯後頭的辦公桌上,認真地畫起設計圖來,連頭都不敢抬。
林瑾瑄打從房振群出現,她就一直偷瞧著他。面對如此英俊挺拔、成熟穩重的男人,一抹紅霞,悄悄飛上她秀麗的臉龐。
「媽媽,這位是?」她拉著母親的手,害羞地詢問。
「來來,我替你們互相引薦一下。」不用女兒提醒,蘇美雲也想讓他們年輕人認識認識。
她拉著女兒走到房振群面前,笑吟吟地介紹道:「瑾瑄,這位是房總裁房振群先生,他年輕有為,目前已經是兩間科技公司的負責人,聽說今年還進軍大陸,在上海設立全新的公司和工廠。」
哇塞!原來房大哥的來頭這麼大呀?羅郁蘋躲在櫃檯後頭暗自咋舌。
丁梧桐臉色微白,終於知道他前往上海的原因--因為他在那裡設有公司和工廠!
接著,蘇美雲驕傲地向房振群介紹自己的女兒:「房總裁,這是小女瑾瑄,去年剛從學校畢業,現在正在她爸爸的公司幫忙。」
房振群來這的目的是看丁梧桐,蘇美雲或是她的女兒,他其實不怎麼想理會,但人家既然都主動來攀談了,他也不能給人家臉色看,只好應付地點點頭說:「妳好!」
他勉強瞄了眼打從進門到現在都沒細看長相的林瑾瑄,忽然--一種熟悉的感覺,宛如電流般啪地自腦海通過。
他怔怔地望著穿著紫色旗袍、含蓄端莊的林瑾瑄,腦海中好似有個模糊的影像閃過,但是當他想捕捉時,又瞬間消失了。
他到底在哪見過她?在哪裡……
是在夢中嗎?
丁梧桐不太舒服地發現,房振群以一種迷惑又怪異的神情,直盯著林瑾瑄看。
就算人家漂亮,也沒必要那樣盯著人家瞧吧?她不是滋味地泠哼。
不過--林瑾瑄確實是個大美女,良好的家世與教養培育出的她,宛如一朵嬌貴的蘭花,只要有眼光的人,都會欣賞這樣的名蘭,這一點也不奇怪。
丁梧桐咬著粉唇,宛如透明的幽靈般,默默地在一旁添水倒茶。
「房總裁,我家老爺一直很欣賞你哪,如果他知道我在這裡遇見你,一定很高興的。對了!不如我約個時間,大家一起吃頓飯,好好聊聊吧……」
蘇美雲熱情地拉著房振群說個不停,房振群卻盯著林瑾瑄,試著想起對她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而林瑾瑄也用含羞帶怯的大眼睛,悄悄地回望他。
兩人看起來郎有情、妹有意,簡直是一見鍾情,這對小兒女一拍即合,蘇美雲真是高興死了。
至於丁梧桐--她冷冷看著他們,百無聊賴地轉動眸子,覺得煩悶極了。
與其耗在這裡看房振群和林瑾瑄眉來眼去,或是聽蘇美雲說些她根本不懂的商場新聞,倒不如回工作室畫幾張設計圖,或是縫件新衣還比較有意義。
於是她招手把羅郁蘋找來,拜託她代替自己招呼幾位客人,然後轉過身,暫時打斷蘇美雲的熱情攀談。
「林夫人,真抱歉!我還有些工作要做,先回工作室去了,如果有任何需要,請別客氣儘管告訴郁蘋,她會為你們服務的。」她盡量維持禮貌的笑容。
「啊呀,不好意思!妳去忙吧,不打擾妳了。」此時蘇美雲只在乎房振群,丁梧桐要走,她怎麼會留?
「你們慢慢聊。」丁梧桐微笑退場,臨走前,目光忍不住掃向房振群,發現他也用火炬般的晶亮黑眸凝視著她。
她呼吸一緊,心跳漏了一拍,但她迅速扭過頭,佯裝冷漠地走向工作室,故意忽略背後那緊緊追隨的火熱目光。
丁梧桐坐在繪圖桌前,手裡握著鉛筆,瞪著白紙大半天,卻什麼都沒畫出來。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心情浮躁?她幹嘛受到外頭那些人的影響?
房振群愛盯著誰看,誰又愛柔情款款地對他笑,關她什麼事?她幹嘛心裡不舒坦?他轉移目標最好--如果他確實喜歡過她的話。
他喜歡看誰就去看誰,自己一點都不在乎!她怎麼會在乎呢?她早就想躲著他了,不是嗎?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完全不受他影響,她抓過紙張,舉筆用力畫下,怎知啪地一聲,削長的筆尖應聲折斷。
「噢!」她甩開鉛筆,懊惱地垂下頭,白嫩的手指煩躁地插入柔軟的髮絲。
「怎麼了?沒有靈感?」熟悉而溫柔的嗓音在她身旁響起。
她訝然抬起頭,看見應在前頭與林瑾瑄眉眼傳情的房振群來到工作室,而林家母女並沒有跟過來。
「你跑來做什麼?房總裁!」她的聲音很冷,表情更冷。
「梧桐,妳生我的氣嗎?妳氣我沒告訴妳我真實的身份?」房振群面容焦急地解釋:「我不是故意隱瞞妳的,只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時機說清楚罷了。」
「是嗎?你是什麼身份,我才不關心呢!倒是你這樣跑進來,不怕美女和貴客失望呀?」她淡淡地諷刺。
「身為主人的妳都跑了,我還留在那裡做什麼?」房振群滿不在乎地聳聳寬闊的肩。
「你真把她們扔在外頭?」丁梧桐大驚。
她臨時開溜是一回事,要是連他也不顧禮貌地跑了,林家母女豈不氣壞了?
見她臉色震驚緊張,房振群呵呵地低笑起來。
「放心,沒這回事,我是嚇妳的!林夫人臨時接到一通緊急電話,所以匆匆離開了,至於林小姐--當然也跟著母親一塊走了。」
聽到她們走了,丁梧桐鬆了一口氣,心情也奇跡似的好轉了些,然而想到自己的情緒竟然輕易受他影響、被他左右,她又不覺鬱悶起來。
「那你怎麼沒有順道一起走呢?正好可以乘機送林小姐一程,她一定仰慕死你了!」她冷哼。
「哈哈!梧桐,妳知道嗎?妳吃醋的樣子真可愛。」房振群哈哈笑了,眼神中滿足寵溺。
丁梧桐錯愕地倒抽一口氣,立即否認:「你胡說什麼?我才沒有吃醋!」
「妳有的。」房振群柔聲反駁。
「我沒有!」她堅決否認。
「妳有!」他歎息著重複。
「我說我沒--」
「妳有妳有!」房振群忍無可忍,終於受夠了她的口是心非,上前攫住她的手臂,氣惱地低頭以嘴封住她頑固的辯駁。
這個女人實在太不可愛了,為他吃醋,有那麼難承認嗎?
丁梧桐被他的吻震懾住了,完全忘了反抗,傻愣愣地張大眼睛瞪他,漸漸地,被他纏綿的吮吻軟化了意志。
她緊繃的肌肉逐漸放鬆,原本垂在身側的雙臂主動纏上他的頸子,甚至緩緩合上眼皮,連緊閉的櫻唇也自動開啟,歡迎他急躁的唇舌探入。
「噢!梧桐……」
房振群從未嘗過這麼甜的唇,他貪婪的舌,迫不及待汲取她口中的香津。
「妳實在該打屁股!」直到快喘不過氣,他才暫時將自己拔離那甘甜的唇,急促地補足空氣,然後移向細緻的耳垂,嘶啞地呢喃。
「別再躲著我了,不要對我忽冷忽熱,我感覺得出來,妳也是對我有情的!接納我、成為我的情人,我們注定要在一起。」
他的啞聲呢喃,驚醒了丁梧桐,她推開他又企圖靠近的唇,急促否認。
「不!我對你沒有任何感覺,這只是一個吻,並不代表我對你有感情。」
「妳不是會隨便和男人接吻的女人。」他肯定地道。
「你錯了!現在這社會,就連上床都是件快速而容易的事,區區一個吻,又能代表什麼呢?」
「那是別人!梧桐,妳不是那樣的女人,不要把自己說得像個輕浮隨便的豪放女。」他過分平靜的語氣,惹得了梧桐更加生氣。
「那麼--你希望我怎麼想呢?十分鐘之前,你才和林大美女眉眼傳情、難分難捨,然後一轉身,你就吻了我?你認為我該怎麼說服自己,才能讓自己相信,你的吻不是打發時間的餘興節目?」丁梧桐生氣地大喊。
「我可以再說一次,我對林瑾瑄,真的沒有任何愛慕之意!我只是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所以才一直盯著她,看能不能想起在什麼地方見過她,我並未喜歡上她。」
房振群語氣轉柔,溫和的眼,凝睇她低垂的粉頸。「我對妳是真心的,妳應該察覺得出來--梧桐,我喜歡妳!」
郁蘋早就說過他喜歡她,因此聽到他的告白,她根本不該詫異,然而當她親耳聽到的那一刻,還是壓抑不了心底澎湃的悸動。
她的心兒跳得好快,瞳眸晶瑩燦亮,一種名為喜悅的東西,從她的胸口緩緩蔓延,直到全身……
「不要逃避,我們今生注定相守。讓我們戀愛吧,梧桐。」
他緩緩低下頭,吻向她柔軟的唇,丁梧桐發現自己竟然躲不開。
不是不能躲,而是她不想躲。
她發現自己再也無力抗拒,這種喜歡他的感覺……
她嚶嚀一聲,踮起腳尖,熱情地開啟雙唇,迎向他的吻。
「房大哥,你來啦!」
房振群一走進梧桐坊,羅郁蘋立刻從櫃檯後蹦出來,笑嘻嘻地說:「你今天好像稍微早了一點喔,梧桐姐還在裡頭啦,應該是去收東西了,你先稍坐一下。」
「謝謝!」房振群點頭坐下,但仍引頸期盼,希望佳人盡快出現。
最近這陣子,他天天來接丁梧桐下班,他們會先去吃晚餐,然後找個地方坐坐或是到處逛逛,甜蜜地享受相戀的時光。
宛如一場意外的美夢,他們竟然真的開始交往了!
雖然丁梧桐對他好像還有所保留,不是完全交心,但是他不介意。
愛她就是包容她的一切,無論是體貼的她、倔強的她、任性的她、還是善良可愛的她,他通通都喜歡,只因為她是丁梧桐。
「振群,你來了!」丁梧桐果然是收拾東西去了,看見他到了,立即漾開溫柔的笑容。
「我來接妳下班了。東西都收拾好了?」
「嗯!我們可以走了。」
將一些重要的事交代給羅郁蘋之後,丁梧桐便和房振群離開梧桐坊。
走出店門,他們不約而同將手伸出來,想去拉對方的手。
當他們發現彼此又做了相同的動作時,禁不住放聲大笑。
相戀不過短短一段時間,他們卻已經擁有好得不可思議的默契,常常同時說同一句話,不然就是做同樣的動作,或是提出相同的看法。
超乎尋常的默契,讓他們的感情急遽加溫,一個二十六歲的成熟女人,和一個三十一歲事業有成的大男人,談起戀愛時,竟然瘋狂得像十七八歲的少男少女。
笑聲漸歇,房振群極其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兩人親親暱暱地走向他的車。
吃過晚餐,他們相偕到淡水看夜景。
淡水的海邊,夜風陣陣襲來,凌亂地捲起丁梧桐柔細的長髮。
「冷嗎?」房振群憐惜地摟緊她纖細的身子,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安全地呵護著。
「不冷。」丁梧桐露齒一笑,拂開落在頰畔的髮絲,順手塞在耳後,露出玉貝般光潔剔透的耳朵。
房振群禁不起這樣的誘惑,貪婪地吮上微涼的耳垂。
「嘻嘻,好癢……」他的吻宛如螞蟻爬行般輕柔,搔得她的耳朵發癢,笑著縮起身體閃躲他的唇。
他不滿足,霸道地翻過她的身子,大剌刺地吻住她的唇。
「你好……討厭!」丁梧桐喘息著喃喃抱怨。
「我一點都不……討厭!」房振群得意地加深熱情的吻,不管旁邊是不是有上百名觀眾。
熱吻方畢,丁梧桐已經癱軟得宛如熱鍋裡的奶油。
她一面平穩氣息,一面仰頭注視房振群因柔和而變得年輕的臉龐。
「你愈來愈好看而且年輕耶。」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他剛毅性格的臉龐。
「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還在想,怎麼有人年紀不大,卻有一張那麼嚴厲威嚴的臉,還穿著老氣橫秋的西裝,簡直像老頭子一樣--」
「老頭子?!」房振群抗議地提高音量。
「好嘛好痲!是最年輕帥氣的老頭子,總行了吧?」丁梧桐像哄孩子似的安撫他,接著又道:「偷偷告訴你喔,雖然你看起來老氣橫秋,但是我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是個英俊的男人。」
「我也是!」房振群笑著回答。「我也是打從見到妳的第一眼起,就覺得妳好美好美,像仙女一樣飄逸出塵。」
丁梧桐害羞又甜蜜地笑了,不過隨即微蹙眉頭,喟歎道:「其實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滿怕你的。」
「怕我?為什麼?」房振群不解,他很凶嗎?她為何要怕他?
當他偶遇她這個前世虧欠的戀人時,的確稍嫌激動,追求也太躁進了些,但他不認為自己曾經做出任何失禮、或是令她感到恐懼的事。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受到我小時候常做的一個夢的影響……」
丁梧桐把自己從小常做的夢境,詳細告訴他。
房振群默默聽著,愈聽臉色愈蒼白。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些惡夢的關係,讓我對男人產生恐懼感,反正我一見到你,就有一種怪異的感覺,胸口悶悶痛痛的,不太舒服,好像--好像會被你傷害似的。幸好到目前為止,你都不曾傷害過我,我想那個惡夢應該是壓力或是其他因素引起的。」丁梧桐納悶地猜測。
房振群深深凝視她,瞳眸之中,是掩不住的愧疚與心疼。
她沒有錯,她是該畏懼迴避他!
是可恨的他,在前世傷透了她的心,讓她苦病而終,這一世才會殘留部分痛苦的記憶,藉由夢境不斷反芻,讓她畏懼男人,對愛情裹足不前。
他可以用今生的愛,來償還過去欠她的感情;但是前世的罪孽,卻是怎麼也彌補不了的。
就像她不會真正忘了這段過去,那份傷痛,會一直隱藏在她的記憶深處,永永遠遠無法真正洗去。
「梧桐,妳相信人有前世和來生嗎?」
丁梧桐想了想,搖搖頭說:「我不怎麼相信。這是科學的時代,一切講求科學和證據,什麼前世今生,有誰曾親身經歷過?又有誰能證明真有其事?總覺得那些都是神棍騙人的謊言,我們不應該太迷信。」
「某些事情,沒辦法用科學的角度來解釋,這個世界無奇不有,有些事真的很奇妙。」經歷過的人就在她眼前,偏偏他什麼也不能說。
這樣的事情,如果不是海寄生幫助他親眼看到,他也很難相信,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讓她相信他,而不把他當成瘋子。
「喔?譬如呢?」丁梧桐笑著問。
「譬如我--我有個朋友,請了一位靈能大師,使用玄術回溯前世,讓他看見自己的前世今生。」他迴避著不敢看她的眼,悠悠地道:「結果他看見自己的前兩世,第一世他在清朝,癡戀一名心有所屬的女人,因為無法與那女子共渡白頭,於是他抑鬱而終;第二世的他,投胎在民國初年那段時期,他難以忘懷前世的感情,同樣愛戀著同一個女人。偏偏有個傻女孩癡心無悔地愛著他,而他卻視而不見,堅持成就自己前一世的愛情夢。」
「有這種事?」丁梧桐覺得很不可思議,天底下哪有這麼玄妙的事呢?
她突然想到穿著古式旗袍的自己……哎,她在胡思亂想什麼?這根本毫不相干!
她笑著搖搖頭,追問道:「然後呢?」
「那個笨蛋,一心只想追逐得不到的愛情,卻忽略了真正的幸福,其實就在他眼前。最後那名癡心愛他的女人,因為太過悲傷苦悶,最後鬱積成疾、藥石罔效,魂歸離恨天。」
「好傻的女人呀!」丁梧桐忍不住惋惜道:「如果忘了那個不愛她的男人,她一定可以找到更好、更愛她的男人,她為什麼要執著這段沒有結果的愛情,害得自己香消玉殞?」
「是啊!她真的很傻,令人心疼。」房振群哀傷地笑了笑。「我--我朋友自覺虧欠她太多,發誓這一世一定要找到那名女子,與她共結連理,成就這段橫跨兩世的姻緣。」
「聽起來很浪漫,但是--我還是不太相信耶!」丁梧桐朝他歉然一笑。「總覺得這種不可思議的事,不太可能發生在科學昌明的現代,要是每個人都記得前世的種種--我是指如果真有前世的話,那豈不是世界大亂了?」
「說得也是。」唉!
明知道這種事很難讓人相信,她不肯輕信,也在預料之中,但他還是忍不住歎息。
兩世的相思之苦,只有他自己明白呀……
房振群開完會,剛從會議室回到辦公室,秘書就告訴他,蘇美雲母女來訪,已經在會客室等了好一會兒。
他略為一怔,沒想到她們會突然來訪。
他立即吩咐秘書:「快請她們過來!」
無論她們為何來訪,來者是客,都該好好招待。
須臾,蘇美雲母女相偕走進他的辦公室。
「歡迎!兩位,請這邊坐。」房振群領著她們到一旁的沙發坐下。
「房總裁你好。」林瑾瑄羞澀地點頭問好。
「妳好!」厲振群淡淡回應。
「房總裁,不好意思!突然來訪,沒影響你工作吧?」蘇美雲優雅入座,老練地說著客套話。
「無妨!剛開完會,還有一點空檔時間。」是事實,同時也是暗示她們,他沒有時間陪客人閒聊太久。
「我們不會耽擱太久的。因為那天相談甚歡,所以才想過來拜訪一下。」蘇美雲呵呵笑著,轉頭看看他辦公室的裝潢。「這裡裝潢得不錯嘛,和房總裁的風格很相像。」
「謝謝!」房振群淡漠致謝。
「啊!對了,難得到您這間兩岸知名的科技公司來,要是入寶山空手而回,豈不讓人笑話?房總裁,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方便我到處參觀一下嗎?」蘇美雲突然提出請托。
「當然可以。」房振群挑了挑眉,並沒有反對她的要求。「我請秘書陪妳四處看看。」他按下內線電話,吩咐秘書陪蘇美雲到各部門參觀。
「謝謝你,那我先出去找秘書小姐了。」
蘇美雲起身走向門口,林瑾瑄也立刻站起來跟著母親走。
「哎喲!妳跟我來幹什麼?」蘇美雲發現女兒跟過來,差點沒罵她傻瓜!
她把女兒推回去,穩穩地按進位子裡,拚命對她使眼色。「我到處看看,妳在這裡陪房總裁聊聊,我們都走了,那多失禮呀?」
林瑾瑄這才意會,母親是在替她製造機會,當下臉紅得宛如春櫻。
房振群不是第一天在商場上混,蘇美雲打著什麼主意,他怎麼會不知道?
不過那倒無妨,幸好林瑾瑄不是個花癡,也不難相處,陪她坐坐聊聊,倒還在他的忍受範圍內。
況且--他蹙眉細細凝視她秀氣的臉龐,那種莫名的熟悉感,依然沒有消失。
「那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啊!」
蘇美雲竊笑著,飛快地離開了房振群的辦公室。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3 10:24:08
第七章
「房總裁?」
母親離開辦公室,房振群卻陷入自己的思緒中,老半天沒有說話,好像忘了她的存在,林瑾瑄有些尷尬,於是輕聲喊道。
「到底在哪裡見過呢?」房振群喃喃自語,真的忘了林瑾瑄還在這裡。
他絞盡腦汁,拚命驅策腦內負責掌管記憶的海馬回細胞,試著抽出那塊屬於她的記憶。
「房總裁?」她稍微加大了音量,但他還是沒聽到。
「是夢見的嗎?」夢……
他閉上眼,努力回想。腦海中的影像,愈來愈清晰……
林瑾瑄伸出手想拍拍他。「房--」
「我想起來了!」他終於想起在哪裡見過她時,倏然震驚地睜大眼。
「啊!房總裁,怎麼了?」林瑾瑄嚇得差點跳起來,害怕地捂著胸口。
他瞪大眼的模樣,看起來好駭人。
「不!對不起……」
他怔忡搖頭,肯定自己沒有認錯,真的是她--他前兩世深深迷戀的女人!
不久前海寄生讓他回溯前世時,他才剛見過她,不可能搞錯。
雖然經過時代的洗禮,她的氣質風韻與前兩世有些不同,但是他絕對不可能錯認,她就是他曾經深愛、卻始終得不到的女人。
「真的是妳……」房振群震撼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他們竟然又在這一世相遇?!
難道這個世界,真的太小了?還是他們三人,始終走不出這段情纏糾葛?
他細細凝睇林瑾瑄,試著去搜尋自己曾對她付出的深情,然而--
不見了!那份曾讓他心心唸唸、痛徹心扉、至死不渝的愛戀,已經不見了。望著她,他再也沒有任何感覺,沒有濃情、沒有烈愛,前兩世瘋狂的執念,對他而言,像是一場快要遺忘的陳年舊夢。
如今黃梁夢醒,留下的,只有滿滿的惆悵。
他突然覺得可笑,所謂的執著,竟是如此虛幻的東西。再深的依戀、再堅定的愛情,在時間與空間的轉移之後,都變得毫無意義。
那麼人們,到底為什麼要執著?為什麼要去愛呢?窮盡生命企圖換取愛情,最後得到的,不過是遺忘而已。
驀然,他想起了丁梧桐。
立即的,他的心口浮現暖暖的甜蜜,不是愧疚、不是虧欠,而是貨真價實的愛情。
他明白了!什麼前世今生,不過是千年輪迴的一段插曲。而所謂的輪迴,只是一遍又一遍教導人們,讓他們學會聽見自己心底的聲音,把握當下、珍惜所有,懂得去付出,學會去愛罷了。
想通一切之後,他宛如服了高人煉製的仙丹,渾身舒暢。心中的堊礙消除了,眉宇間的愁悶也消失了,飛揚的神采,讓他瞬間年輕好幾歲。
林瑾瑄驚奇地看著他的轉變,大感不可思議。
望著曾經深愛的女人,房振群溫爾地笑問:「妳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啊?好--好啊!」雖然微感詫異,但林瑾瑄還是慌忙點頭。
「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房振群又是一笑,目光逐漸飄遠。
「遠在清朝時期,有一個男人,深愛著一個女人,然而那個女人心裡愛的,卻是另一個男人……」
他用平穩和緩的語調,娓娓道來三世的情感糾葛,就像述說他人的故事。
林瑾瑄從原本單純的聆聽,到逐漸被故事吸引,當房振群說完這個故事之後,她甚至還悲傷地哭了。
「怎麼有人的感情之路,會走得如此曲折坎坷呢?如果是我,絕對不會忍心讓一個深愛我的男人如此痛苦傷心。」她抹著眼淚道。
「即使妳並不愛他?」他淡然問。
「我--」林瑾瑄語一窒,說不出話來。
「我說出來妳或許不信,但這個故事是真的,而且和妳我都有關係。」
「你跟我?」林瑾瑄微微瞠大美眸,頗感詫異。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其實--我就是故事裡的主角,那個連續兩世孤獨而終的男人。」
「啊?!」她震驚地瞪著他,不敢置信他的話。
「而妳,則是我兩世深愛,卻另嫁他人的女人。」他又揭開另一道謎底。
「什麼?」林瑾瑄捂著嘴,拚命搖頭。
難道她就是那個害他抑鬱而終的女人?不--不可能!
「至於那個前世被我辜負,含著悲傷與怨恨死去的女人,就是丁梧桐。」
「你是說--梧桐坊的丁小姐?」林瑾瑄完全傻了,這個故事太震撼、太不可思議了,她已經不知道該相信它是真還是假。
「所以說,妳的命定之人不是我,我是屬於梧桐的。上輩子我虧欠她太多,這輩子合該償還她的一世深情。她為了我,真的吃了很多苦!」
想起她,他的眸光變得好溫柔。
「其實她也隱約殘留著前世的記憶,但那些都是痛苦悲傷的片段,我不忍心勾起她不快樂的回憶,所以沒有告訴她這些事。我希望這一世的她,是永遠快樂幸福的,那是我必須給她的。所以,請妳放棄我吧!我們不是上天命定的伴侶,屬於妳的他,應該還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等著妳,而我--是屬於丁梧桐的。」
林瑾瑄根本說不出話來,她宛如看了一場不可思議的電影,根本難以想像,自己竟是電影中的主角之一?!
這時,門外傳來蘇美雲的驚呼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欸,丁小姐,妳怎麼在這裡?啊!丁小姐--妳怎麼了--」
「梧桐?!」房振群臉色一變,飛快起身衝向門口。
「房總裁!」蘇美雲看到他開門出來,立即指著另一端抱怨道:「丁小姐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看到她站在你辦公室門口,正想跟她說幾句話,她卻突然推開我跑掉了。」
房振群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朝走廊另一端狂奔的,正是丁梧桐纖細的身影。
「梧桐--」
他顧不了這層樓有多少員工在,焦急大吼著,飛快拔腿追過去。
「放開我!」
房振群在一樓電梯前抓住丁梧桐,她哭嚷著大叫,拚命想掙脫他。
他不顧她的掙扎,和附近所有員工與客戶的側目,強硬挾持著亂捶亂打的她,將她帶往一間無人使用的會客室。
「妳怎麼了?梧桐,妳來看我嗎?為什麼不進來找我呢?」一進門,他立即放開她,柔聲問道。
丁梧桐背對著他,聽著他溫柔的語氣,忍不住鼻頭發酸。
這是殘酷的溫柔!
「還是妳聽到我們說的話了?妳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握著她的手,更溫柔地問。
「沒錯!我是聽到了--而且,我沒有誤會!」丁梧桐甩開他的手,悲憤地大喊。
誤會?她親耳聽到的,是誤會嗎?
他對她的溫柔都是虛情假意,他對她根本只是為了彌補!
「妳聽我說,妳可能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件事,但它是真的--我和妳提過的朋友,其實就是我自己。這一世,我是為了尋妳而來--」
「不是!」丁梧桐憤恨高嚷:「你的愧疚是你自己的事,與我無關,為什麼要這樣利用我,拿我的感情,當作你彌補愧疚的工具呢?」
「丁梧桐,妳到底在說什麼?」房振群訝然苦笑。「我沒有利用妳呀!我只是愛妳--」
「不!你不愛我,你只是認為自己虧欠我,為了彌補我,所以才與我相戀,對不對?」
「一開始或許是這樣,但是--」
「你居然承認了!」丁梧桐的眼淚狂落下來。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珍貴的情感,竟然為了一個荒謬的前世今生之說,被人要得團團轉。
「不是的!梧桐,妳聽我說,前世我們真的--」
「前世如何,我根本不想知道!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前世已經過去了,時光不可能倒流,為什麼我要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故事,荒謬地任人左右我的人生?」
「我沒有左右妳的人生。梧桐,我們相戀,是因為我們注定相守--」
「注定?誰注定?」丁梧桐尖銳地質問。「是你嗎?還是上天?」
「不是我,也不是上天,是我們!我愛妳,妳也愛我,所以我們注定廝守一輩子。」
「你確定你真的愛我?」丁梧桐冷笑著問,眼神淒涼哀傷。
「當然!我從第一眼見到妳,就被妳完全吸引了,妳無法想像當我看到妳時,心中的那份悸動--」
「那也是因為你發現我是你前世虧欠之人,不是嗎?如果前世你不曾虧欠我,那我根本什麼也不是,你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
「妳別這麼說!妳不明白我的感覺--」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你要彌補對我的愧疚與虧欠是嗎?好,那你就繼續愧疚下去吧!對我來說,這才是最好的彌補,至於你所謂的愛情--我不需要!」
丁梧桐幽冷地轉身,想離開這個地方和傷透她心的男人,但他卻緊抓著她不肯放手。
「梧桐!拜託妳聽我說--」
「我勸你最好別逼我!如果這輩子,我仍要一死才能擺脫為愛所受的痛苦,那麼我將不惜去做。」
丁梧桐的恨然警告,懾住了房振群。
「妳為什麼這麼說?梧桐,妳打算傷害自己嗎?我求求妳,妳別想不開!」他惶恐得恨不得跪在地上,哀求她別傷害自己的生命。
「那你就別再逼我!我並不想死,但如果你繼續苦苦相逼,我將不惜一死以獲得解脫。」
丁梧桐的烈性子,在這時表露無遺。
「好好,我不逼妳,妳也別生氣了!我對天發誓,只要妳不想見我,我絕不逼妳,求妳別傷害自己來懲罰我,我會崩潰而死的。」房振群被她的決絕駭住了,為了怕她尋短,他什麼都可以答應。
「那麼,請你記住自己的承諾,不要逼我傷害自己的生命。」
丁梧桐說著,眼淚氾濫地淌流。她仰起頭,企圖讓它們停止,卻怎麼樣也停不了。
「我想請妳聽我說最後一句話,我愛妳,梧桐--我真的愛妳!」
「謝謝你的愛。」丁梧桐用通紅的眼,冷冷地望著他。「你可以把這份愛,讓給你愛了兩世的女人,畢竟這世她終於喜歡你了,有情人終成眷屬,你怎能不好好把握呢?」
「梧桐!妳明知道我--」房振群大喊,面容扭曲痛苦。
她明知道,現在他只愛她一人!
「祝福你們了。」
忍著劇烈的心痛,丁梧桐轉身離開他,每走一步,她的眼淚就掉一滴。
「梧桐--」房振群不捨地追到門口,卻不敢再跟上去。
難道,這就是他今生的宿命?他注定永遠與幸福擦肩而過?
命運之神,求你告訴我!
為何我所愛的女人,最後總是離開我?
他痛苦地捶著牆壁,眼底那股讓人難忍的刺痛,讓他忍不住流下淚水。
不要--
他不要失去梧桐!
半個月之後,房振群再度來到上海。
位於陸家嘴的辦公大樓早已開始運轉,而郊區的工廠也在他的主持下,正式開工生產。
巡視過工廠的生產線,確定運作正常之後,他駕車離開,心緒狂亂地在鄉間狹窄的道路疾馳。
半個月了,梧桐還是不肯見他!
不但電話不肯接,去她的店裡找她,也總避不見面,唯一能見到的,只有羅郁蘋那張充滿同情的臉孔。
她為何如此絕情?難道她真的鐵了心?終生不見他了嗎?
她對他的愛,可以如此輕易收回嗎?
他心痛地想著摯愛的女人,油門愈踩愈快,茫然望著前方,卻是視而不見。
當他發現那輛老農駕馭的牛車,從農田的小徑轉出來時,他急忙踩下煞車,但眼看已經來不及了。
為了避免直接撞擊牛車及老農,他迅速將方向盤往左打,高速行駛的車子滑出路面,衝入農田里。
因為車速太快,又失去平衡,轎車開始失控了。
衝入農田後,車體像賽車轉播常見的意外,又像汽車的特技表演那般,在農田中急速翻轉,連續滾了好幾圈,刮起無數塵土泥沙,才逐漸減速,最後終於輪子朝上、車頂朝下地慢慢靜止下來。
剛才的翻滾撞破了油箱,汽油開始流洩出來,現場瀰漫著一股濃濃的汽油味。
不久,一簇火焰不知從何處燃起,緊接著火勢順著汽油延燒,然後轟地一聲,整輛車爆炸了。
沖天的烈焰和黑煙,直竄雲霄……
奇怪!今天她怎麼特別心神不寧?
丁梧桐拿起剪刀,按著打好版的圖樣,將布料一塊塊剪下來,羅郁蘋則在一旁整理店裡的東西
她前幾天偷聽到房振群和郁蘋說要去上海出差幾天,不必擔心他突然出現,她才敢出來店裡透透氣。
想起他,她漂亮的眸子變得黯淡。
聽郁蘋說,振群這陣子很不好過,狂亂又憔悴,而且一心掛念著她,看了令人心疼。
他心焦痛苦,她又何嘗好受?這半個月來,她也嘗盡了相思與失眠的痛苦。問題是,她真的無法接受因為她是他前世虧欠的女人,他才與自己相戀的事實。
換句話說,如果今天她不是那個命定的女人,他是否就不愛她了?
她以為的兩情相悅,其實只是建築在一個荒謬的天命論上,這叫她怎能承受?
寧願痛苦地捨棄這段感情,也不願自己只是他生命中的歉疚與虧欠……
「啊!梧桐姐,妳在做什麼?!」羅郁蘋整理完東西,過來瞧瞧她剪布,不料一看就立刻發出大叫。
「啊?」丁梧桐回過神,發現自己竟然朝布料中間剪下一刀。
這片剛好是裙身的部分,這一刀剪下去,裙子肯定是做不成了,頂多只能改成褲子。
「還有這個也--」羅郁蘋抓起另一塊布料,拚命忍住竊笑。「梧桐姐,妳要做肚臍裝喔?」
她居然把好好一件衣服的下半部剪出一個大洞,這樣一套在身上,肚臍就跑出來啦!
「噢,那是……」丁梧桐尷尬地瞪著被自己毀掉的布料,這才發現自己根本是在亂剪。
「對不起,我好像失神了。」她放下剪刀,胡亂收拾被裁壞的料子。
「不是好像,是『又』失神了吧?」羅郁蘋沒大沒小地吐槽。「梧桐姐,妳最近常常這樣發呆恍神,老是把布料裁壞,不然就是縫錯,這樣下去,遲早會出大問題啦!」
幸好這些都不是客人很急著要的衣服,重做就好了,否則像這樣延誤進度,不被客人罵死才怪呢!
「我知道,我會好好反省的。」丁梧桐真心認錯。
「唉!」羅郁蘋忍不住搖頭說:「梧桐姐,妳明明忘不了房大哥,為什麼要執意分手呢?妳也很愛他不是嗎?既然相愛,為什麼突然就要分開呢?」
「郁蘋,我不想談論關於他的事。」她依然想逃避。
「可是這已經影響到妳的工作,不得不討論了呀!」羅郁蘋大聲反駁。「如果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那就好好把話說清楚嘛,為什麼要這樣避不見面,讓兩個人都痛苦呢?」
「妳不懂。」丁梧桐哀傷地一笑。完全沒想到自己夢境中經歷的傷痛,現在竟然成真了。
「我懂!我懂得愛就是要勇敢、愛就是要冒險,如果妳太害怕受傷害,選擇這麼逃避下去,那麼妳就只能繼續忍受痛苦!」羅郁蘋抆著腰,氣鼓鼓地看著她。
她年紀沒比丁梧桐大,但卻比丁梧桐堅強,即使在感情路上受到傷害,她還是會勇敢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郁蘋,我們之間的問題很複雜,並不只是這一輩子的事,還有我們前一世的糾葛……」想起房振群對另一個女人的依戀,她的心口就酸酸的,而他為了彌補虧欠,才和她在一起,對她而言是更大的傷害。
她需要的是真真實實的愛情,而不是同情與憐憫!
「啊?什麼這輩子前輩子?梧桐姐,妳在說什麼?」羅郁蘋聽得滿頭霧水。
「沒什麼!」
正好電話鈴聲響起,丁梧桐趕緊走過去接電話。
「梧桐坊您好!」
「請問--丁梧桐小姐在嗎?」話筒裡傳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是,我是。請問你是……」
「妳好!我叫舒綸,是振群的朋友,我在他的緊急通訊錄裡找到妳的電話。」
「噢。」聽到房振群的名字,丁梧桐臉色一凜,語氣也變冷了。「如果你是幫他打電話來的話,那麼不必說了--」
「振群出事了!」舒綸急促地大喊。
「啊?」丁梧桐正要掛電話的手頓住了。「他--他怎麼了?」
她想裝出不怎麼在乎的聲音,可惜喉嚨卻像被人掐住,讓她的聲音太過尖銳緊繃。
「他在上海郊區出了車禍,車子沖人農田,起火燃燒……」
「你說什麼?!」丁梧桐震驚大叫。
即使避不見面,自己還是愛著他,聽到他出車禍,她比誰都著急。
「那他--他還好吧?有沒有怎麼樣?你快告訴我!」她慌亂無比,急得快哭出來,不停追問。
「振群他……沒有逃出來,當場死亡!」
舒綸哽咽地宣佈這個令人心碎的答案。
咚!
丁梧桐手中的電話墜落地面。
下一秒,她跟著倒地暈厥。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3 10:24:30
第八章
黑色衣衫、素淨容顏,一副深色墨鏡直遮住雙眸。丁梧桐提著簡單的行囊,從台北趕赴上海。
這一趟旅程,她沒有掉任何一滴眼淚,平靜得不像是為情人奔喪的女人。
並非她冷血無情,不為死去的情人感到哀傷,而是她心底還存著一絲希望--或許這一切,只是個荒謬的騙局。等她到達機場,就會看到振群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這只是個惡劣的玩笑。
所以她不哭!
她若哭泣,就表示她承認振群死了,而她拒絕相信他已經死了。在沒有親眼見到房振群的遺體之前,她不會相信他已經死了。所以她不會哭,也不能哭,一旦哭出來,恐怕連她都無法控制自己崩潰的情緒。
走出上海浦東機場,舒綸開車過去接她。
「妳是--丁梧桐小姐?」舒綸遲疑地問。
他原以為會看到一個神情狂亂、哀傷悲痛、眼睛腫得像核桃的女人,完全沒想到--他只見到一個神態冷靜、素淨清冷的美麗女子。
他不禁暗自讚歎好友的眼光,這丁梧桐果真是人間絕色,難怪振群肯為她生、為她死。
「振群--他在哪裡?」丁梧桐捏緊小手,深吸口氣問道。
舒綸同情地看她一眼,哀傷地垂下頭說:「我帶妳去看他。」
他們的車駛出機場,沿著高速公路前往市區。到達市區之後,又轉往黃浦區。最後,汽車在一棟豪華古宅前方停了下來。
「這裡是……」丁梧桐下了車,抬頭注視這座佔地遼闊、氣勢不凡的古老莊園,一種異樣的熟悉感霎時湧上心頭。
「這就是振群在上海所購置的住宅。他就在裡面,請跟我進來。」舒綸肅穆地道。
「嗯。」丁梧桐志忑地點頭,跟隨舒綸步入古宅。
進入宅門之內,愈往裡走,她愈有種「謎底揭曉」的恐懼感,萬一--萬一舒綸沒有騙她,振群真的死了,那該怎麼辦?
來到正廳,丁梧桐左右看看,裡頭只有一些昂貴精緻的傢俱和擺設,並未看見靈堂,也沒有任何前來弔唁的賓客。
「你說振群死了,為何不見靈堂,也沒有人來弔唁呢?」她心中燃起希望。既然沒有靈堂,就表示振群並沒有死,舒綸是騙她的!
「其實振群的死訊,外界還不知情,所以我們不敢佈置靈堂,也沒有對外發出訃聞。」舒綸回答道。
「為什麼要這麼做?」丁梧桐質疑。
「這是振群家族裡的意思,因為上海的工廠和公司才剛開始運作,如果這時候傳出負責人死亡的消息,一定對整個企業衝擊很大。因此振群的家人希望暫時不要
對外宣佈他的死訊,等將來上海這邊的營運上軌道之後,再利用追思會的方式悼念他。」
丁梧桐聽了非常氣憤,振群是否真的罹難,目前她還無法親眼證實,但房家人竟然不為他發喪,只為了怕影響公司的營運?!
她不敢置信,金錢財富對他們來說,難道比自己的親人還重要嗎?
舒綸又道:「我沒通知任何人,只通知妳,因為我知道振群最在乎妳,如果他知道妳來了,一定很高興。」
丁梧桐聽了鼻頭發酸,但她強忍著流淚的衝動。「那--現在他到底在哪裡?」
「請跟我來。」舒綸又領著她,往正廳的後方走去。
丁梧桐默默跟著他,七轉八拐,穿越大半座宅子,最後來到宅院後方的一個小偏廳裡。
「我們把振群暫時安置在這裡。」舒綸推開木門,領著丁梧桐走進去。
丁梧桐顫巍巍地跨進偏廳,和氣派豪華的大廳相比,這裡顯得樸實清冷多了。
一張四方紫檀木供桌擺放在牆邊,桌上兩隻花瓶,裡頭插了黃白兩色菊花,而房振群嚴肅抿唇的黑白照片,被擺在正中央最顯眼的位置。幾盤素果、一束清香,香煙裊裊,瀰漫室內。
看見那張照片,丁梧桐心口一抽,眼睛傳來令人難忍的刺痛。
這種照片,一般被稱為遺照。
「他在這裡。」舒綸走向供桌,小心翼翼地從相框後方捧出一隻翠玉骨灰罈,哀傷地說:「因為車子爆炸起火,振群被燒得……」
舒綸垂下頭,劇烈抖動肩膀,幾乎說不下去。
「勘驗確定是意外後,當天就立即火化了。」
丁梧桐震驚地瞪著那只圓圓的罐子,不敢相信,那就是她所愛的房振群。
他人呢?去哪裡了?
「不……」她聽到自己的喉頭發出小動物似的哀泣聲,但她根本無法克制。
她顫抖地邁開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那只碧玉的骨灰罈,每走一步,都像經歷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漫長的旅程結束,她終於來到那只骨灰罈前,定定地站了好久,才鼓起勇氣,伸出不斷發顫的手,輕輕碰觸碧玉色的壇身。
冰冰的……
一滴眼淚,沿著臉頰落了下來。
這就是振群?她再次問自己。
他該是高大英武、溫暖強壯,擁有不容忽視的存在感。為何會突然變不見,還被裝在一個冰冷的小罈子裡呢?
他的溫柔、他的笑容,還有那令人為之顫動的深情眼眸呢?都去哪裡了?
都消失了,因為他--已經死了!
一股悲傷陡然湧來,她終於徹底絕望,相信他真的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全盤崩潰,悲慟地放聲大吼:「振群--」
「振群!振群……」她不斷喊著,抱著骨灰罈頹然跌坐在地,痛哭失聲。
「丁小姐--」她哀慟大哭的模樣,讓舒綸看了也不禁為之鼻酸。「請妳節哀順變。」
丁梧桐無法說話,只是不停搖頭,放聲痛哭。
要她節哀?她怎能節哀?她的振群--她最愛的男人死去,要她怎能不難過、不悲傷?
這時,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偏廳的窗外,神色慌亂地往裡頭瞧。舒綸眼尖發現了,連忙比個手勢要那人快走。
那人似乎捨不得離去,還在窗外磨磨蹭蹭。
快走呀!舒綸橫眉豎眼、齜牙咧嘴,以兇惡的表情警告那人盡快離開。
他戀戀不捨地多望了幾眼,才慢吞吞地轉身離去。
舒綸鬆了一口氣,這才回頭繼續安慰沉浸於哀傷中的丁梧桐。
「丁小姐--呃,介意我叫妳梧桐嗎?別難過了,振群如果看見妳這麼傷心,一定萬分不捨。」
「既然不捨,為什麼要拋下我?」她哽咽地問。
痛哭一場之後,丁梧桐總算稍微平復哀傷失控的心情。
「這……妳也知道的,這是意外嘛。振群也不希望如此的……」
「不!他是在懲罰我,他氣我不理他、不見他,所以故意用死來懲罰我,讓我一輩子活在痛苦與悔恨之中。」
愈是這麼想,她愈是自責,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不是這樣的!」舒綸連忙解釋:「振群沒那麼重的心機,他既然心疼妳、在乎妳,就不會故意尋死讓妳懊悔難受。妳知道的--人生嘛,總有悲歡離合,就像月有陰晴圓缺一樣,總有不如意的時候,妳要想開一點。」
「想開?」要她如何想開呢?
她低頭望著手中捧著的骨灰罈,甜蜜而哀淒地一笑。
振群在她身邊呢!雖然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可以留下來嗎?」她抬起頭,睜著哭紅的雙眼軟聲哀求。「我想多陪他一段時間,可以嗎?」
「啊,當然可以!」舒綸連忙答道:「這段時間,振群的家人委請我代為看照振群的靈位,如果妳願意,當然也可以一起留下來。」
「謝謝你!」
丁梧桐道謝後,抱著房振群的骨灰罈,眷戀地貼在自己的胸口,低聲呢哺說道:「振群,我留下來陪你,你高興嗎?」
「振群,你今天好嗎?」
丁梧桐坐在偏廳的明朝太師椅上,慼然望著房振群靈前的遺照。短短幾天,她已經養成對著他的遺照說話的習慣。
「我今天很不好,因為我想你,可是我再也看不見你了。」她淒楚地笑著,幽幽對著已經不在的人說話,其實只是在自言自語。
「振群,你知道嗎?我已經不生你的氣了,你說有前世今生,就有前世今生,我願意相信你!可是,你為什麼要先走呢?你說前世我鬱積成疾,先拋下你走了,所以到了這一世,你才拋下我先走是嗎?」她的語調開始不穩,充滿鼻音。
「振群,你究竟在哪裡?我好痛苦!你怎能這麼狠心……這麼狠心拋下我?你真的好殘忍……」說到最後,她伏在小几上失聲痛哭。
幾天下來,她吃不好、睡不著,宛如枯萎的花朵,蒼白憔悴、形銷骨立,眼眶更是從沒幹過,一雙漂亮的眼睛都哭腫了。
她悲傷地哀泣著,纖瘦的肩膀上下抖動著。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不知什麼東西撞擊木門的聲響。丁梧桐愣了一下,緩緩抬起淚汪汪的大眼,疑惑地轉頭望向窗外。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近這幾天,她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有某個人正躲在暗處,偷偷地窺探著她……
她一開始有點害怕,但是忽然想到:會不會--會不會是振群回來看她了?!
她站起身,興奮地睜大晶瑩燦動的雙眼,為了房振群的魂魄歸來而喜悅。
「梧桐?」這時,舒綸推開偏廳的門走進來。
他毫不意外能在這裡找到她,最近幾天,除了睡覺洗澡之外,她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待在裡頭,守著振群的靈位。
「舒綸?難道剛才--是你嗎?」丁梧桐希望不是。
「啊?我怎麼了?」舒綸不解地問。
「剛才我聽到窗外有些聲音……」
「啊--噢!那大概是,應該是沒錯,我正好來找妳吃飯嘛。」舒綸有點不自在地清清喉嚨,轉移話題:「梧桐,妳是不是又沒吃午餐?」
原來是他!丁梧桐搖搖頭,失望地坐下。
「我吃不下。」
「吃不下還是得勉強吃一點呀,妳這樣振群他很擔--呃,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他地下有知,一定很擔心。」
「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不是嗎?」丁梧桐悲傷地反問。「如果他知道,為什麼都沒到我夢裡來?難道他真的這麼不諒解我,連在夢中都不願見我嗎?」
「不是這樣的!」舒綸連忙替房振群喊冤。「梧桐,妳一定要知道,振群不會生妳的氣,絕對不會。他真的真的很愛妳,在這個世界上,他最捨不得傷害的人就是妳。」
「可是讓我痛不欲生的人,也是他呀!」丁梧桐哭嚷著,淚又流了下來。「他獨自離開,把我拋下,這樣做就是對我最深的傷痛。你說他愛我,卻忍心如此地折磨我……」
「這--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嘛!誰願意死掉?」舒綸神情無奈地搔搔頭。
丁梧桐默然不語,視線又幽幽轉回房振群的遺照上,哀傷眷戀地逕自瞧著。
舒綸勸道:「去吃點東西吧!算我代替振群拜託妳,妳不為自己,起碼也為了振群照顧自己,別讓他走得不安心,好嗎?」
他好話說盡,只差沒跪下來求她吃。
丁梧桐垂下眼眸,想了一會兒,終於點點頭,答應乖乖吃飯。舒綸喜出望外,幾乎想去放串鞭炮慶祝。
「好好,快來吃吧!今天周大嬸煮了好吃的西湖醋魚喔……」
他們的身影逐漸離去,卻有另一道人影出現在他們身後,滿含著痛苦與思念的黑眸,靜靜目送他們走遠。
夜闌人寂,窗外只有不知名的夜鳥,嗚嗚地哀鳴。
丁梧桐獨坐桌前,了無睡意,但也不想看書、聽音樂,更不想看電視。總之,就是什麼也不想做!
好像振群一走,也同時帶走她所有的生氣與活力,她的生活不再有任何喜悅與期待,日子就像一杯白開水,平淡而無味。
「唉!」歎了口氣,她決定不再枯坐,到靈堂陪陪振群,也好過自己一個人獨坐憂傷。
她推開客房的門,緩緩步入院子裡。
今晚星月黯淡,沒有月色照映的庭院,顯得格外淒冷陰森。幸好庭園的小徑有路燈照亮道路,否則恐怕連路都看不見。
踽踽走到偏廳,坐在老位子上,她對著那張永遠不會回答的相片說話。
「振群,你很孤單吧?我也是!我好寂寞,總是想著你,想得每個晚上都無法入眠。」
「我常常在想,你現在在哪裡?正在做什麼?你看得見我嗎?知不知道我在思念你?」
「振群,你還記得嗎?熱戀時我們常常跑到海邊,一坐就是大半個晚上,吹海風、看海景、聊心事。我只要看見你,就覺得什麼煩惱都不見了。」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吧?其實我很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她自言自語,眼淚又潸然落下。忽然--
啪!
窗外傳來細微的聲響,好像有人踩碎枯樹枝的聲音。
丁梧桐瞠大眼,警覺地迅速轉頭,很快找到聲音的來源,她往那扇窗戶望去,只見一道黑影閃過。
「是誰?!」她站起來揚聲質問。
那黑影動作很快,幾乎是一閃即逝。
丁梧桐追了出去,轉頭四處尋找,訝然發現一道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陰暗的樹叢後。
她立即猜測:是他回來了嗎?
「是振群嗎?振群--」她激動地問。
是振群!那是他,那麼熟悉的背影,她不會認錯!
「振群--」她哭了出來,高嚷著追過去。
她追到樹叢後,卻看不到那道熟悉的背影,轉頭搜尋四周,除了蕭蕭的風聲和草木搖動的沙沙聲之外,什麼也沒有。
「振群!你在哪裡?」她像瘋了似的,慌亂地到處尋找。「你不要躲我,我不會怕你,你快出來啊!」
然而,回答她的,依然只有風聲和草木的沙沙聲。
「振群--」他不見了!她又急又傷心,悲慟地大吼:「振群!我不怕你的,你不要躲我呀……」
「梧桐,怎麼了?」舒綸睜著惺忪的睡眼趕來。
他本來睡得正熟,卻被丁梧桐的哭嚷聲驚醒,嚇得跌下床,連滾帶爬地趕來。
「振群回來了!舒綸,振群回來看我,我剛才看到他了!」她又哭又笑地拉著舒綸道。
「啊?那怎麼可能!」舒綸震驚地大喊。
「是真的!我看到他的背影了,就消失在這個樹叢後。」她指著剛才房振群背影消失之處,激動地告訴他。
「梧桐,振群他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回來了!」舒綸萬般不願地點醒她這個事實。
「可是--」
「梧桐!那是妳因思念振群而產生的幻覺。而且最近妳實在太累了,白天整日坐在靈堂裡,晚上也沒有好好休息,這樣眼睛當然會出狀況。」
他歎了口氣,柔聲勸告道:「妳累得連眼睛都出毛病,真的該好好休息了。」
「是這樣嗎?」丁梧桐剛燃起的希望,又被他戳破。「真的是我看錯了嗎?」
「一定是的!來,我送妳回房,妳乖乖躺下,好好地睡一覺,等明天醒來,妳會發現今晚所看到的,全是妳自己幻想出來的。」
丁梧桐沒有回答,她已經失望得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振群的魂魄總不肯來見她?
難道他還生她的氣嗎?
幽幽回到自己的臥室,她心裡卻浮現一個疑慮。
她--真的看錯了嗎?
送丁梧桐回到臥房,耐心地勸她好好休息之後,舒綸離開她的房間,揉揉睏倦的眼睛,轉身往另一區的客房走去。
他來到客房走廊的盡頭,轉身四下看看,確定沒有人,才推開最後一扇隱蔽的門,迅速閃進屋內,然後關上門。
一關好門,他迫不及待轉身,大步走過去,對著正失意坐在床邊的男人低吼:
「怎麼搞的?我不是跟你說了,要你別亂跑嗎?你怎麼不聽呢?」
「我想她……」失意男子黯然低語。
「既然想她,那就乾脆向她坦白呀!你這樣神出鬼沒,不怕嚇到她嗎?」舒綸沒好氣地問。
「可是我--我沒勇氣承認。她看來溫婉,其實性格剛烈,為了前世之說,她原本就不諒解我了,如果又讓她知道我詐死騙她……噢!她絕對不會原諒我的!」男子懊悔地抱頭低號。
「哎,說你麻煩,你還真麻煩!當初提這個主意的人是你,現在不敢承認的也是你,你到底打算怎麼辦?振群!」
「我……」男子緩緩抬起頭,竟然是早已「死了」的房振群?!
雖然英俊的臉上,仍留有不少車禍後的傷痕,但絕對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房振群。
沒錯!其實,他並沒有死,在汽車起火爆炸之前,就逃了出來。
很快的,他被送到上海復旦大學附屬的華山醫院,經過詳盡的檢查,他並沒有大礙--只除了身上撞擊的瘀青紅腫,以及汽車爆炸時被噴出的火焰燒灼的傷口。
舒綸在第一時間接到通知,趕往華山醫院探視。然而就在那裡,房振群向他提出一個請托--一個他認為荒謬至極的爛主意!
「你說什麼?」舒綸挖挖耳朵,一副「我聽錯了」的表情,要他再說一次。
而房振群也真的又說了一次:「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替我通知梧桐,告訴她我死了。」
「為什麼?!你活得好好的,幹嘛詛咒自己死啊?」舒綸跳起來哇啦大嚷。
「我想知道,梧桐究竟愛不愛我。」房振群歎了口氣,把丁梧桐和他之間的詳細經過,全部告訴他。
「你的意思是--你想利用這個機會,詐死誘出丁梧桐對你真正的心意?」舒綸終於明白了。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如果她毫不在意他「死去」的消息,那麼他將會知道,自己又將孤獨一生。
如果她肯為他掉一滴淚,那麼至少他們之間還有一線希望。
舒綸毫不客氣地道:「老兄,容我告訴你一句話:這真是個爛透了的主意!」
詐死?啐,真虧他想得出來!
「我知道,但我沒有選擇。」房振群哀傷地一笑。「現在梧桐不肯見我,不接我電話、連信件也不收,我完全沒有辦法接近她,而我不想就此放棄。所以我想利用這個天賜的機會,試探梧桐對我的感情。」
「老兄,你真的被愛沖昏頭了!有些感情是禁不起試探的,一旦她發現你的死是假的,只怕會更生氣。」
「我知道,但我實在沒有其他的辦法。」房振群還是這句話。
於是乎,舒綸聽從房振群的指示,對丁梧桐撒了謊,他打了那通報喪電話,目的就是要測試丁梧桐對房振群的愛意。
因此房家才沒有發喪,因為房振群根本沒死,何需治喪?
後來目的是達到了--丁梧桐的哀傷,他們都看到了,若說她對他毫無感情,任誰也不會相信。
然而,房振群卻沒有高興太久,因為直到這時候,他才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該如何讓丁梧桐原諒他所撒的謊?
丁梧桐的悲痛欲絕提醒了他,哀傷有多深,被欺瞞的恨意可能就有多深。他怕自己無法承受丁梧桐的怨恨,所以根本不敢承認,自己依然好好地活著。
這算是自作自受吧?
「那你現在到底打算怎麼辦?丁梧桐那邊,總不可能瞞一輩子吧?」這下連舒綸都不知道該怎麼幫他解套了。
「我也不知道……」他真是作繭自縛呀!
「我看還是先瞞一陣子好了!現在你剛『過世』不久,丁梧桐還很難過,你如果突然『死而復生』,她可能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難保不會在氣憤之下,做出什麼錯事。」譬如當場宰了他什麼的。
「所以當下還是能瞞則瞞,目前也只能這麼做了。」
「嗯。」房振群無意識地回應,心早已飛到丁梧桐身上去了。
他想念梧桐,也不忍再讓她繼續難過,可是若現在就坦白招認,後果只怕更不堪設想。
他很後悔想出這個餿主意欺騙心愛的人,然而懊悔也於事無補,如今他已是騎虎難下,無論選擇坦白,或是繼續欺騙,他都得面臨著兩難的抉擇。
不是繼續心疼梧桐的痛苦,就是得承受失去她的風險。
到底--他該怎麼做呢?
同一個夜裡,分居兩問臥房的兩人,卻同時失眠了。
這幾天,丁梧桐一直想著一件事。
振群的魂魄,是不是曾經回來過?
那天看到一閃即逝的背影,就是最好的例子,還有那種被人窺伺的詭異感始終存在,好像有雙眼睛,一直躲在某處偷偷注視著她。
她想了又想,除了振群的魂魄,不會有別人。一定是他捨不得自己,所以回來看她了!
可是--既然他已經回來,為什麼只默默躲在暗處,而不出來見她呢?
她知道了!振群一直很憐愛她,他一定是怕嚇到她,所以不敢出現吧!
唉!
她翻身趴在床上,煩悶地閉上眼。
她有點睏了,十幾日來的哀傷讓她身心俱疲,再加上她始終不曾好好睡過一覺,因此眼皮閉上之後,思緒紊亂地想了一會兒,她就逐漸進入夢鄉。
幾乎是剛睡著沒多久,丁梧桐就開始作夢。
奇怪的是,她又夢見穿著旗袍的自己。夢中的她,年輕嬌美,癡心純情,迷戀著一個從小相識的大哥哥。而那個大哥哥--以往不曾看清容貌的男人,今晚終於看見了。
是振群!她在心中詫異地驚喊。
她終於明白,這就是振群曾經提過--關於他們兩人前一世的感情糾葛。
看見前世種種,再回想這一世振群與她的相處,她更加相信,房振群是真心喜;歡她,而不是基於彌補虧欠的心理。
這一世的振群,對她溫柔體貼,百依百順,而前一世的他對她好壞,眼中只有別的女人,傷透了她的心……
振群的個性,其實前世和今生都沒有太大改變,同樣頑固拘謹、不輕易改變原則,只不過前世的他個性較為極端暴烈,而這世的他經過現代文明與學識涵養的熏陶,變得較為有禮且恭謹。
依他自尊心強且不服輸的個性,絕不可能只為了想彌補心中的虧欠,就對一個女人近乎討好地寵溺著。
如果不是真心愛她,他何苦在剛開始追求她時,就忍受她的反反覆覆、猶疑不定,從不退縮呢?
她終於相信房振群所說的前世今生之說,她前世真的認識他,還曾經在這裡生活過……然而可悲的是,現在想通這些事又如何?只是徒增感傷罷了!
「振群……」她在夢中呢喃著,悲傷的淚,緩緩從眼角滴下。
「梧桐……」
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靠近她床邊,遲疑片刻後,在床沿輕輕坐下,試探性地伸出食指,貼住她的臉頰,憐惜地接住她的眼淚。
那身影在床邊靜坐片刻,深深地凝視她。澎湃的思念擊垮了他,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慾念,緩緩低下頭,偷偷將唇貼在熟睡美人的唇瓣上,溫柔摩挲。
其實,丁梧桐有太多心事,睡得並不安穩,只要一點點小小的聲響或是輕微的碰觸,都有可能讓她驚醒。
就在他眷戀地留連在丁梧桐柔嫩的唇上時,丁梧桐悠悠轉醒了。
「嗯……」見她羽睫顫動,似乎有甦醒的徵兆,房振群立即鬆開她的唇,飛快跳離床沿。
她睜開眼睛,雙眼的焦距一時還沒調整好,隱約看見一道模糊的黑影,矗立在自己床前。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3 10:24:49
第九章
「是誰?!」
她高聲質問,那道黑影一驚,飛身往外衝。
「是振群嗎?振群!」她宛如彈簧般迅速跳起來,哭嚷著高喊:「振群!不要走--」
奔到門邊的身影頓了一下,倏然停住。
「振群,是你吧?你為什麼不轉過頭來看我呢?」丁梧桐痛苦地紅了眼眶,「我求你,轉頭讓我看看你,好嗎?」
房振群的「鬼魂」怔忡幾秒後,無聲地歎了口氣,悠悠轉身面對丁梧桐。
室內沒有燈光,唯一的光線,僅是由窗口投入的庭園造景燈,和幾許微薄的月光。但那已足夠讓丁梧桐認清楚,站在眼前的「人」,正是她最深愛的房振群。
「喔!振群,是你--真的是你!」她不敢置信他真的回來了,忍不住喜極而泣。
站在那裡的人,不正是振群嗎?雖然他的臉上隱約看得見傷口未癒的痕跡,但這的確是他呀!
「振群,你回來了!我好想你--你回來看我嗎?」她激動的不得了,想也不想地衝上前,想要擁抱他。
「梧桐!站在那裡,別過來!」房振群厲聲命令。
「為什麼?」她怔愣地問,感到很受傷。
他討厭她的接近嗎?
「妳忘了嗎?我現在已是鬼,而妳是陽間的人,我們不該靠得太近。」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他痛苦地道:「我不要妳為了我再受傷害,所以請妳不要過來。妳想見我,所以我出現了,但是僅能如此!請妳別再走過來了,否則我不會再出現。」
他深怕她一靠過來,就會發現他詐死的秘密,而他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求得她的原諒,因此目前只能順著謊言,繼續欺瞞下去。
「好好--」丁梧桐忙不迭用力點頭,表示同意。「我不過去了,那你也別離開我好嗎?」
「嗯。」房振群略微點頭。
「振群,你好狠心!為什麼都不回來看我?你可知道每天晚上,我都等著你出現?」她忍不住埋怨道。
「今非昔比。梧桐,我怕嚇到妳……」
「我怎麼可能被嚇到?」丁梧桐生氣地哭道:「無論你變成多麼可怕的樣子,我都不會害怕,就算你斷手缺腳,或是少了眼睛嘴巴,你都還是我的振群呀!是不是?」
「是的。」房振群鼻頭發酸,感動極了。
「況且,你的模樣看起來一點都不可怕,只是臉上有一些傷口--振群,你的臉受了那麼多傷,一定很痛吧?」
那些傷,證明他曾經遭遇多麼大的痛苦,她真為他感到心疼。
「還好。當時--其實沒有太多感覺。」
車禍發生的當時,劇烈的撞擊讓他幾乎昏厥過去。然而,他聞到了愈來愈濃的汽油味,僅餘的最後一絲理智告訴自己,他不能繼續待在車裡,否則他有可能與丁梧桐天人永隔。
於是他撐著疼痛不已的身體,吃力地從破碎變形的窗口爬出來。
他幾乎是一爬到車廂的安全距離外,就當場昏厥過去,因此對於身上的傷,倒個太有疼痛的印象。
「我好心疼!舒綸說你被火燒得面目全非……我不要你承受這些痛苦,我捨不得……」一想到那駭人的景象,她就覺得心口刺痛難當,彷彿遭受火焚之苦的人是目己。
「不要這樣!」丁梧桐的深情,更令他愧疚。他不該騙她,真的不該騙她的!
他多想抱抱她、親吻她,但卻只能站在這裡,與她遠遠相望,這一切全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他早已懊悔莫及,多想現在就親口向她承認他是人、不是鬼,然後用力地擁抱她、狠狠地親吻她……
然而房振群知道,一旦她知道自己從頭到尾都被欺騙,他根本沒有死,她的心痛、她的眼淚都是白費時,他相信自己品嚐到的,絕對不是她甘甜的芳唇,而是一記結結實實的大燒餅。
唉!
世上沒有後悔藥,如果有的話,他不惜傾家蕩產,也要買下一顆……
「振群,你在那邊--好嗎?」
丁梧桐乖乖坐在床沿,不敢越雷池一步,含著薄淚的晶亮大眼,瞬也不瞬地緊盯著他。「你在那裡冷嗎?有沒有牛鬼蛇神欺負你,或是虐待你?」
這樣的對話荒謬透頂,房振群覺得好笑,但卻得強忍住,擺出一張沒有表情的「幽靈臉」,因為一笑就露餡了。
「我很好!沒有任何人欺負我,我在那裡不覺得冷,也不會飢餓,妳真的不必擔心。」
「是嗎?那我就安心了。」聽到他好,丁梧桐總算稍微放心。
「不過--」他欲言又止。
「不過什麼?」她急忙追問。
「不過我太思念妳了!真的很想,每天每夜,都想來見妳。」房振群深切地說出心底的渴盼。
「我也是啊!」丁梧桐激動地哭嚷:「我也好想你!振群,對不起,之前我不該和你嘔氣,其實我真的很愛你,我只是--不希望你是因為自覺虧欠我,所以才來愛我。我不是真的不理你,更不是不愛你……對不起!」
「別跟我道歉!」她愈道歉,他愈是愧疚。「妳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一切都是我不好。無論如何,請妳相信我,我愛妳!我真的真的很愛妳!」
「我也是……我也是呀!」丁梧桐淚眼潛然,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房振群心疼地喊道:「梧桐……」
這時,遠方傳來一聲雞啼,按照古老的說法,幽靈鬼魂必須在雞鳴之前回地府去,否則將會化為灰燼,消失在空氣中。
房振群萬般不捨離去,但還是得強迫自己演戲。「天快亮了,我該走了。」
「那我還能再見到你嗎?明天晚上,你還會不會來看我?」丁梧桐焦急地追問。
「只要妳還想見到我,我就會再出現。」這是房振群的承諾,也是他的渴望。
或許,他可以在每次會面時,慢慢地暗示她,他其實是個活生生的人,並不是她以為的幽靈鬼魂。
「唉!我該走了。」房振群無奈輕歎。
「我會等你!」丁梧桐說出心底最深的期盼。
「嗯。」房振群感動地點點頭,要求道:「把頭轉過去。」
他不想被她看到他開門離去,因為鬼魂是不需要開門的。
「噢。」丁梧桐聽話地把頭轉向床鋪,她聽到門扉碰撞的輕微聲響,過了一會兒便沒有任何聲音。
她好奇地轉過頭,看到室內已空無一人。
她歎了口氣,知道他已經走了。
「噗!」一口熱茶,從舒綸嘴裡噴出來。
「你說什麼?!」他震驚地瞪著「已經作古」的好友。「你和丁梧桐見面了?」
「沒錯。」想到終於見到心愛的人,房振群忍不住露出心滿意足的夢幻笑容。
「少笑得那麼淫蕩!」舒綸快被他氣死了,要他多忍幾天都辦不到,還半夜溜進人家房間偷看,真受不了他!
「我想念梧桐呀。」房振群回答得萬般無辜。
「你啊--」舒綸只能猛搖腦袋。「那個鐵錚錚的硬漢總裁去哪裡了?怎麼一遇到丁梧桐,你就變得像娘兒們一樣,沒有愛就活不下去?」
「舒綸,你沒真的愛過,你不會懂!當你真心愛著一個人,就算是一天不見,你也會覺得度日如年。」
「那是不可能的!」他豈是那種遇到愛情、就變得軟趴趴的男人?
「你別鐵齒,遲早有一天,你會遇到的。」在遇到丁梧桐之前,他也不相信自己會這樣傾盡全力去愛一個女人,然而神奇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我絕對不會!」舒綸還是拒絕相信。
啐!除非那女人是「古董」,否則他不可能為了任何女人掏心挖肺,去做房振群幹過的那些蠢事。
「振群,我告訴你--」
「噓!」房振群突然將手壓在唇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舒綸立即停止說話,側耳靜靜聆聽,果然屋外有腳步聲靠近。接著,丁梧桐的聲音傳來。「舒綸?」
「是梧桐?」房振群飛快站起來,神情驚喜。
「既然『死』了,就給我安分一點,大白天別亂跑!」舒綸掃他一眼,開門走出去,又迅速關上門,怕被丁梧桐發現裡頭的秘密。
「梧桐!」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喊住她。
「舒綸,你在這裡做什麼?」丁梧桐怪異地左看右瞧,據她所知,這裡是屬於客房區最僻靜的一帶,平常較少有人來,就連打掃的女傭和鐘點管家都很少過來。
「沒什麼!閒來無事到處逛逛,這麼大的宅子,好多地方都還沒看過呢!」舒綸僵硬地笑著問:「妳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噢!舒綸,我很抱歉,我要向你道歉。」丁梧桐帶著歉疚的神情對他說:「我知道你們打算暫時隱瞞振群過世的消息,但是我在台灣接到你的通報電話時,我店裡幫忙的小妹也知道了。
那天我和振群熟識的一個女孩--林瑾瑄小姐打電話到店裡找我,小妹不小心說溜嘴,告訴她振群過世,我到上海為他守靈的消息。林小姐聽了非常震驚,堅持要到振群靈前上柱香。」
「啊?!」幸好舒綸沒在喝茶,否則大概又是一口茶水噴出來。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她垂下頭,真心道歉。
雖然說溜嘴的人不是丁梧桐,但她認為自己應負起大部分責任。
「別這麼說啦,我知道這也不是妳願意的。」這下舒綸只能自己傷腦筋,該怎麼讓那位林小姐靜靜地來、默默地去呢?
「完了!這下問題愈扯愈大了……」
他頭疼地喃喃自語。
因為沒有讓蘇美雲知道她與房振群前世的牽扯,所以林瑾瑄騙母親和朋友到香港玩,實則偷偷來到上海。
到達上海浦東國際機場,舒綸和丁梧桐一起開車來接她。
「謝謝你們過來接我。」素妝淡雅的林瑾瑄已經紅了眼,一上車就朝他們兩人點頭道謝。
哇!見了她,舒綸在心中吹了聲響亮的口哨。這房振群不知哪世修來的福,怎麼淨認識一些絕色美女?
呃……不過,或許這是上天對他連續孤寂兩世的補償。那麼倒楣的過去,實在沒什麼值得羨慕的!
一路上,丁梧桐和林瑾瑄偶爾低聲交談,惋惜感歎房振群的英年早逝。而林瑾瑄的視線,不時偷瞄向駕駛座的舒綸。
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好強烈,彷彿有種東西,深深吸引著她的磁場。這種詭異奇妙的感覺,她從來不曾有過。就連她當初暗戀房振群時,也不曾有過這麼深刻的感覺!
回到房振群的中式古宅,林瑾瑄含淚為他上過香之後,便被請到客房休息。
因為她撒謊騙母親要去香港玩,所以她大概得借住兩三天再回台,才不至於讓母親起疑。
是夜,房振群又來到丁梧桐房中。
「振群,你來了!」丁梧桐一直沒睡,等著與他相會。
她從明月東昇,一直等到高掛天際,房振群才出現。見他到來,她萬分欣喜,
但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遠遠望著他,以慰相思之苦。
對於這麼遙遠的距離,她已經愈來愈不滿足,她好想緊緊地擁抱他,但那卻只是空想,他就像一團虛幻的煙霧,就算伸出手,她也碰觸不到他--
「林小姐來看你了,你知道嗎?」她告知他。
「我知道,我看到了。」林瑾瑄對他的情義,他銘感五內。「妳呢?今天過得
怎樣?」他專注地凝睇她,捨不得眨眼。
「嗯--很好啊……」
他們和前幾晚一樣,隔著一段距離,私語、互訴情衷。
只不過,為了怕耽誤丁梧桐的睡眠時間,而影響到她的健康,房振群現在都不敢停留太久,月略西斜,他便依依不捨地離去。
偏偏好巧不巧,平日沒什麼人出入的古宅,今天多了一位客人。而這位客人因為有戀床症,初到陌生的地方,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想說乾脆起身到庭院裡散散步。
一個正準備從客房區離開的「鬼」,和一個剛從客房走出來的人,兩人正面相遇,林瑾瑄瞪大眼,看到不該在世上的人出現在眼前,當場嚇得魂飛魄散。
「啊--」她尖叫一聲,轉身衝回房間,砰地關上門,躲進被窩裡,拉起被子蒙著頭,不斷發抖。
救……救命!
有、有--有鬼啊!
第二天早上,直到天色大亮,林瑾瑄才敢步出房門。
她手腳發軟地來到大廳,正在修剪菊花、準備更換房振群靈前鮮花的丁梧桐,疑惑地挑眉注視臉色發青的她。
「林小姐,妳怎麼了?臉色好難看呀!」
「丁--丁小姐,我……」昨晚見鬼的事,差點就脫口而出,然而林瑾瑄考慮到了梧桐的心情,因此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照實說出來?
想了又想,她還是決定用提醒的方法,告訴她房振群陰魂未散的事。
「丁小姐,妳相信世界上有鬼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相信呀!」她每天晚上都親眼看見,焉能不信?
「是嗎?那麼……妳曾經想過,厲先生他……有可能回來嗎?」
「妳為什麼這麼問?」丁梧桐警覺地問。「妳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嗯。」林瑾瑄四下看看,確定沒有其他人出入,這才小聲地道:「其實昨天晚上,我看到他了。」
「他?」不會是--
「就是房先生呀!」想到半夜突然撞鬼,她還渾身發冷。
「妳也看到他了?!」丁梧桐詫異地大喊。
「也?」林瑾瑄擰著眉頭,這才發現,丁梧桐臉上半點驚恐的表情也沒有。「丁小姐,難道妳--早就看見過了?」
丁梧桐知道隱瞞不過,只好點點頭。「其實,他晚上經常來看我,陪我聊聊天,天亮之前就會走了。」
「什麼?!」林瑾瑄大感震驚,卻不知道該害怕,還是該感動房振群至死都放不下丁梧桐。
「可是我聽人說,鬼是陰而人是陽,長期和鬼魂這麼陰的東西接觸,對妳可能不太好。」林瑾瑄擔心地道。
「我不在乎!」丁梧桐無所謂地回答。
只要能和振群在一起,她才不怕自己會怎麼樣。
「可是--那對房先生也不太好呀!」林瑾瑄又道。
「怎麼說?」丁梧桐立即轉向她。聽到對房振群有影響,她就緊張了。
「我剛才說過,你們一陰一陽,人鬼殊途,人長期接觸太陰的東西不好,而鬼魂如果長期接觸陽氣太重的東西,對他們也不好。況且人死了就該輪迴轉世,房先生沒去投胎,卻眷戀著人世不肯離去,也許等他將來想投胎轉世的時候,會發現自己無法投胎。」
「會這樣嗎?」丁梧桐怔愣地問。
她從未想過人鬼殊途這個問題,她只知道自己好愛他,想和他在一起,不想離開他。經林瑾瑄這麼一提醒,她才猛然發現,自己是不是顯得太自私了?
只因為自己對他眷戀不捨,所以她利用他對她的依戀,把他牢牢因住,不讓他離開。
她沒有想過,怎麼樣對他才是最好的,也沒想過,他的魂魄留在陽世,成為四處飄蕩的孤魂野鬼,有多麼可憐!
她怎麼會這麼壞?這樣的領悟,讓丁梧桐慚愧地紅了眼眶。
這畢竟不是屬於他的世界,而她竟然為了自己的私心,讓振群放棄投胎轉世的機會,陪她一同留在人間。
她實在太自私了!
林瑾瑄被丁梧桐蒼白的臉色和微紅的眼眶嚇著。「對--對不起!我說錯了什麼嗎?如果我說了讓妳不高興的話,我願意向妳道歉……」
「不!妳沒有錯。」丁梧桐沉痛搖頭。「錯的是我,我太自私了。不過,我會想辦法更正這個錯誤,不會再讓振群為我受委屈。」
說完,丁梧桐哀傷地離開,轉回自己的臥房。
她好想見振群,天怎麼還沒黑?
她好想好想見他……
入夜之後,房振群來到丁梧桐房中,奇跡的,她沒有在第一時間欣喜若狂地跳起來,而兀自發著呆。
「妳怎麼了?」
振群的聲音突然響起,丁梧桐才發現他來了。
「振群!」丁梧桐躍起來,想朝他奔去。
「梧桐--」房振群緊張地阻止她:「妳不能過來!」
「為什麼?」丁梧桐哽咽地問。
「妳知道的……」噢!該死的,他也想擁抱她呀!
「喔……我知道了!因為你是鬼,而我是人,人鬼殊途,對吧?」丁梧桐譏諷地喃喃自語。
她受不了了,她好痛苦!
她再也無法忍受每晚短暫的相會,而且永遠只能遙遙相望,摸不到對方,也碰觸不到對方。
她不想再這麼繼續下去了!她想永永遠遠,和他長相廝守。
「梧桐……」房振群心疼地喊道,看見她痛苦的表情,他幾乎忍不住和盤托出全部的事實。
然而--他還是顧忌她知道實情之後的反應,他怕自己承受不住更深的怨恨,
因此他強忍著,不敢說出來。
「振群,你老實告訴我!我們……不可能永遠這麼下去,對不對?」她悲傷地問。
「當然!我們不可能永遠這麼下去。」他沒有遲疑地點頭。
他還打算取得她的諒解,然後高高興興地與她結婚,生一窩可愛的寶貝們,何必再繼續裝神弄鬼,忍受只能遙遙相望的痛苦?
聽到他的答案,丁梧桐心碎了。
果然!他終有一天必須離開,那她不就又要失去他了?
不要--她不要!她低下頭,無聲地啜泣。
她已經失去他一次,好不容易他的魂魄回來了,可是殘酷的上天,卻要將他們再次拆散。
她不答應!
好不容易才又和他相見,她絕對不要再次回到沒有他的孤寂生活,那對自己來說,比死還痛苦!
驀然,她暗自做了一個決定。不過她不打算告訴房振群,他若知道,一定會阻止她,然而她心意已決,任何人都左右不了她。
「振群,我們結婚好嗎?」
「結婚?!妳是指--」
「對,冥婚。你願意娶我嗎?」丁梧桐渴盼地問。
「妳確定嗎?」房振群因興奮而顫抖地問。
此時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把財產無條件送給他,也不會比她的提議更令他高興。
「就算是冥婚,也算正式的夫妻關係,以後妳若想要再嫁,對方或許會介意這件事。」他啞聲提醒。
「我不在乎!我從來不打算嫁給別人,我只想嫁給你。」
「妳真的想嫁給我?」這是真的嗎?他的夢想,就要成真了嗎?
「當然是真的!你已經兩世孤獨,如果這一世再讓你這樣孤零零地去,那實在太不公平了。我不要等到下輩子,我這輩子就要嫁給你,我們總得留下一個名分再走啊,你說是不是?」
「走?妳要去哪裡嗎?」房振群隱隱聽出不對勁之處。
丁梧桐甜蜜地笑著,刻意迴避話題。「哪有!你多想了,我只想永遠待在你身邊,哪裡也不去。」
「那麼--」
「冥婚的事,我會拜託舒綸幫忙籌畫。」她感歎道:「舒綸真是個兩肋插刀的好朋友,又非常熱心,你很幸運,能夠結交到這麼好的朋友。」
「是啊!我很清楚自己有多聿運。」房振群當然明白,這個好朋友幫助自己實在太多了。
「你不必忙,安心等著當新郎官就好,等我們籌備妥當,會告訴你的。雖然你不一定能夠親自參加婚禮,不過我相信你能看得見。」
「梧桐,謝謝妳!妳不知道這對我的意義有多重大。」
她的允婚,更加印證了她對他的愛,他從未覺得,自己「死」得這麼有價值。
丁梧桐帶著淒涼的笑容,定定地凝視房振群,像要努力將他的模樣,印在自己心上。
振群,我絕不離開你!
哪怕是死,我也不會離開你……
聽了丁梧桐將與房振群冥婚的決定,舒綸和林瑾瑄都感動不已,尤其是林瑾瑄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舒綸還將手帕借給她擦眼淚。
「真是天妒有情人!梧桐你們好可憐,上天對你們太不公平了。」她哭罵道。
丁梧桐只是淡淡一笑,搖搖頭說:「我早就已經不怨天尤人了。怨天怨地,也改變不了事實,現在我只想用我的方式,在最後這段時間陪陪振群。」
「好!我會幫你們。」舒綸擊掌立誓。「看看需要什麼,儘管告訴我,我一定幫你們籌畫得非常完美。」
「謝謝!」丁梧桐真心地道謝後,便轉頭邀請林瑾瑄。「瑾瑄--希望妳不介意我這麼叫妳。如果妳願意,請留下來參加婚禮,順便當我們的證婚人好嗎?」
「當然好!」林瑾瑄感動得亂七八糟,恨不能替他們衝到閻王殿去抗議,要他們把房振群的陽壽還來。
只可惜閻王殿怎麼去她也不知道,沒辦法幫助他們,她很遺憾。不過當證婚人這件事,她絕對辦得到。
「謝謝妳了!」望著他們,丁梧桐笑得很真誠又很感歎。
為何到了最後,才讓她認識這些好朋友呢?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3 10:25:11
第十章
歡喜的鑼鼓聲在深夜響起,一場古色古香的中式婚禮,在房振群的宅邸舉行。
權充禮堂的大廳掛著大紅喜幛、燃著手腕粗的紅色喜燭,禮堂裡裡外外,都佈置得喜氣洋洋。然而參加這場婚禮的人卻很稀少,包括一對新人、主婚人以及證婚人,只有三個人外加一隻牌位。
「梧桐,妳真的好漂亮喔!」林瑾瑄替她做完最後的裝扮,倒退一步欣賞地讚美道。
「謝謝!」丁梧桐面頰羞紅,看起來就像普通的新娘子,誰看得出來,她的丈夫是一個牌位呢?
「吉時快到了,妳們做最後準備,我去外頭拿幾樣東西進來。」
舒綸走出大廳,見裡頭的人沒注意,立即腳尖一轉,往緊鄰著大廳的隔壁房間走去。
進去之後關上門,只見今晚的新郎官本尊--房振群就在裡頭,透過一扇掛著深色紗簾的小窗,依戀地看著禮堂中屬於他的美麗新娘。
「怎樣?看著心愛的女人嫁給自己的牌位,做何感想?」舒綸是特地來奚落他的。
「很好。」房振群的視線,始終鎖在新娘子身上。
「真可惜!就連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燭夜,你也只能黯然缺席。唉,你要是不介意,我倒是可以好心代勞。」他就是想在嘴上討點便宜。
房振群利眸瞪來,他冷冷地道:「如果你嫌五體太多想少一體,我也很樂意代勞。」
五體少一體?至於少哪一體,那不用多問了。
舒綸下意識夾緊雙腿,冒著冷汗嘿嘿乾笑。「不--不用了!洞房嘛,當然還是自己親自來比較好。」
接著他收起嘻皮笑臉的痞樣,認真地道:「都十幾年的老朋友了,雖然這不是正式的婚禮,不過還是預先祝福你們,琴瑟和鳴,白頭到老。」
「謝謝!」房振群感動地抱了下好友。
「加油!看著自己的牌位和愛人結婚,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撐著點,可別哭出來。」
舒綸用力拍拍他的背,這才轉身離開,回到大廳主持冥婚典禮。
房振群隔著深色紗簾,癡癡望著覆上紅頭巾的丁梧桐,在林瑾瑄的攙扶下,與他的牌位完成婚禮。
簡單的婚禮過後,舒綸與丁梧桐及林瑾瑄吃著事先準備好的酒席,算是他們的喜宴。
至於房振群呢?只能啃著麵包乾瞪眼。他的牌位更慘,只有一碗插滿了香的白飯。
不過丁梧桐總是一邊用餐,一邊轉頭與他的牌位說話,好像在詳細介紹菜色,他看了很感動。而舒綸明顯看得出用心不良--
席間沒吃多少菜,卻光慫恿丁梧桐喝甜酒,房振群知道她酒量向來不好,很擔心她喝醉了。
夜色更深了。
紅色喜燭微弱的燭光搖曳,燭淚滴滴淌流到桌面,原本的滿桌好菜,如今已是杯盤狼藉,吃喜宴的三人似乎都醉了,舒綸還算清醒,兩個女人走起路來也是搖晃得厲害。
他見舒綸扶著丁梧桐離去,當下妒火中燒,不顧林瑾瑄還坐在大廳打瞌睡,逕自從廳門前晃過,直追而去。
不過舒綸這人雖然有點痞,倒還是君子,他把好友的新娘扶進新房後,很快就出來了。
一出房門,看到房振群站在面前,他沒有半點訝異地笑著說:「你來得正好,我正準備去叫你呢!來來,春宵一刻值千金,別說老朋友沒幫你,現在丁梧桐被我灌醉了,任憑你惑做什麼都行,她不會記得你是個鬼。快去吧!」
舒綸曖昧地眨眨眼,用手肘推推他的胸膛,隨即賊笑著離去。
「想到哪兒去了?我是那種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嗎?」他苦笑對著好友的背影搖搖頭,轉回頭,望著那扇門扉,他不由得嚥了下急速分泌的口水。
他猶豫著,想進去,又認為自己不該進去。過了半晌,他終究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惡魔,悄悄推門而入。
丁梧桐已經醉昏了,坐在床沿俯趴在床上,呈現V字型沉睡著。
房振群寵溺地搖搖頭,幸好他進來了,否則依她這姿勢睡到明天早上,差不多也該去骨科醫院整骨了。
他關上門,快步走上前,溫柔地將她抱起,準備將她放到床上,讓她平躺著好好入眠。
誰知他才抱起她,寤寐間的她就很自然地摟住他的脖子,呢喃道:「嗯……振群……」
他的眸光變得更加幽深溫柔,低下頭,輕吻她皎潔的額頭,柔聲道:「是我。乖,好好睡吧!」
他將她輕放上床,小心地調整位置,確定她躺得很舒適之後,他想抽手離開但她卻依然牢牢纏住他的脖子不放。
「梧桐,放開我好嗎?」他不確定她是不是醒了,試探性地央求道。
「唔……」回答他的,只有幾聲囈語。
「梧桐?」
他喊了喊,她依然沒反應,於是他試著想把她交纏在脖子上的手解開,誰知道才輕輕一拉,丁梧桐立刻皺著眉頭噘起紅唇嘟囔著,兩隻小手纏得更緊,像個害怕母親離去的小女孩,怎麼也不肯鬆手。
「唉!」他實在沒辦法,也不可能維持這姿勢大半個晚上,否則得上骨科醫院整骨的人就變成他了。
他側身一曲,跟著她躺在床上,像個大玩偶似的任她抱著,這是兩個人都比較舒適的姿勢。
床頭點著一盞小燈,正好方便他把她看清楚。
這樣近看更美,今晚她實在好漂亮!
她捲縮在他身側,柔軟而溫順,柔潤的小嘴貼著他的脖子,吐氣如蘭……他受不了誘惑,悄悄低下頭,綿密的吻落在她的額頭、鼻樑、臉頰,最後是那張微啟的櫻桃小嘴。
「梧桐……」
他的吻逐漸失控,慾火愈燒愈炙,當他解開她的衣襟,準備把吻印在那膚若凝脂的雪白肌膚上時,倏然煞車了。
丁梧桐根本意識不清,他不能變成乘人之危的無恥禽獸!
他痛苦地呻吟了聲,抵住她的額頭,重重喘息,平緩自己的呼吸。
唉!想當聖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看來今晚別說睡了,恐怕連靜靜躺著都是一種酷刑。
梧桐呀梧桐,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過真正的洞房花燭夜呢?
冥婚過後,原就好靜的丁梧桐,變得更安靜了。
她變得很少說話,常常坐著沉思,一坐就是一整天。
沒有人知道,她正籌畫著一個神秘的計畫……
這天晚上,房振群又到她房裡看她,但她卻沒有高興地起身歡迎,而是在那張典雅牙床上翻個身,背對著他,裝出愛困的聲音說:「我好睏,想睡覺了。振群,今天你先回去,明天再來找我好嗎?」
「那好吧。」房振群覺得有點失望,不過她說困了,他怎麼捨得不讓她好好休息呢?
於是他點點頭,輕聲道:「那妳快睡吧!這陣子妳一直沒睡好,趁著今天有睏意,好好休息一下,睡飽一點。嗯?」
「我知道。」丁梧桐朝他溫順一笑。
「那我先走了。」房振群照例要她閉上眼睛,丁梧桐也和往常一樣答應了。
不過在閉上眼皮之前,她露出一抹甜美神秘的笑容,微笑告訴他:「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房振群以為她指的是明天晚上的固定相會,點點頭附和後,離開了客房。
丁梧桐睜開眼,振群已經消失了,她頓時覺得好空虛、好難受,胸口有股椎心的痛楚,刺入空蕩蕩的心底。
這只是一個晚上,她無法想像,從今以後再也看不到他、聽不到他說話,那將是多麼可怕孤寂的日子?
她不要--絕對不要和他分開!就算死,她也要和他在一起。
去找他吧!心底有道聲音催促她。
他人已死,要他死而復活是萬萬不可能,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她放棄自己的生命,兩人才有可能再相會。
她並不戀棧自己的生命,和永遠失去他相比,死亡一點都不可怕!
她微笑著,步出房門,一步步朝庭園中的人造小湖走去……
今晚沒與丁梧桐相聚久一點的時間,房振群感到非常失望,回到暫居的偏僻臥室,他半躺臥在床上,怔然望著刻有美麗紋藻的天花板。
「振群?」
舒綸從外頭推門走進來,訝然道:「原來你真的在這裡!你今天怎麼沒去找梧桐呢?」
「她說困了,所以我讓她先上床休息了。」
「上床休息?可是我才剛碰到她呀!她還跟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咧。」
房振群疑惑地攢眉,追問:「她說了什麼?」
「就--什麼謝謝我啦,給我添麻煩啦什麼之類的。」
房振群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往哪個方向走?」
「就小湖的方向呀。」舒綸回答。
「糟了!」不會是--
「不!」一股莫名的不安衝擊房振群的心口,他發出震天狂吼,二話不說往外衝。
「梧桐--」
丁梧桐幽幽走在夜風淒冷的庭院裡,愈靠近那個人工開鑿的小湖,刮起的寒風愈是凜冷刺骨。
時序不知不覺已入深秋。
庭院裡一株株穿著美麗金衣的夜楓,在造景燈的映照下,顯得格外艷麗動人。然而她卻沒有心思抬頭一看,她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前方那個被朦朧燈火映出波瀾的小湖上頭。
她宛如看見故鄉的遊子,不自覺露出微笑,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就是這裡了!
她轉頭眺望四周--清幽、壯闊、美麗,往後這裡將是她長眠之地。
能安息在這麼壯麗的地方,還有振群長久相伴,她還有什麼好埋怨的呢?
丁梧桐彎下腰,褪去鞋子,靜靜望著拍打岸邊的湖水,片刻後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似的,舉步邁開,緩緩走向那碧波萬頃的人造湖。
「振群,我來陪你了!今晚過後,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你不要亂跑,要等我喔!」
她彷彿看見房振群站在湖中央等她,噙著微笑,丁梧桐毫不畏懼地踩入水中,一步步朝更深的湖心走去……
「梧桐--」
房振群沒命地拔足往人工湖的方向狂奔著,小徑旁生氣盎然的植物綠葉,刮痛了他的臉頰,他也無暇停下來撥開,任憑它們像刀片似的,刮劃他的皮膚。
他不敢停歇,因為快跑而鼓脹的胸口,像是快要爆開似的,但他依然連半步也不敢稍作停頓,唯恐就差幾秒,錯失了阻止丁梧桐的重要機會--如果她真的打著他所猜想的蠢念頭的話!
他拐過最後一個轉角,那個漂亮的小湖就在眼前。
他停下來急促喘氣,頭顱像雷達般四處轉動,忙於搜尋丁梧桐的蹤影。
陡然地,一雙眼熟的女鞋整齊地擺放在湖邊,房振群呼吸一窒,急忙以鞋子為起點,將視線往湖岸邊的方向拉去,果然--
他看見一個纖瘦得令人心疼的背影,正一步一步,慢慢地往湖心移動。
如今湖水已漫向肩膀,很快便要蓋過頭頂。
「丁梧桐!」妳這個笨女人!
房振群撕心裂肺地狂吼,半秒也不停地衝入水中,手腳並用地劃向那個滿心以為可以與他團聚的傻女人。
「梧桐!不要做傻事,快停下來!」他怒吼,眼看著就快接近她。
丁梧桐困難地在水中行走,湖水漫過下巴,整個人就快沒入水中。忽然,她聽到背後傳來熟悉的斥嚷聲以及水花濺起的嘩啦聲。
是振群嗎?
她詫異地轉頭想看看是否是他,然而腳下突然一滑,整個人落入水中,湖水迅速灌入她的口腔及鼻腔,她連尖叫的時間都沒有。
「梧桐--」前一秒,房振群還欣喜就快接近她了,然而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前一刻還踩著地面的丁梧桐,忽然身體一歪倒入水中,很快地被湖水吞沒了。
「梧桐!」他驚恐地一躍入水,潛入水底搜尋她的蹤影。
天色很暗,湖邊的燈光照明度也不夠,混濁的水底下能見度極低,他瞇著視力薄弱的雙眼,努力搜尋四周。
他這輩子從沒這麼恐懼過,好害怕自己會失去丁梧桐。
天啊!一切的罪孽都是由我而起的,如果您真要懲罰誰,請帶走我吧,放過梧桐,拜託您,她比我的生命還重要!
他默默祈求著,視力逐漸適應水中的能見度之後,他發現前方有一團不斷掙扎的物體。那是丁梧桐!
感謝上天!
他踢腿划水,動作快速得像條魚,當他抱住丁梧桐逐漸下沉的身軀時,感激得流下了眼淚。
梧桐!他在心中大聲呼喊,腳往下一蹬,抱著丁梧桐浮上水面。
是……振群嗎?
丁梧桐的眼睛幾乎睜不開,意識也逐漸模糊,當她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前,唇畔露出滿足的笑容。
他來接我了!
丁梧桐掀了掀長睫毛,緩緩睜開雙眼。
她好像睡了很長一覺,感覺非常舒服,而她的週遭也非常溫暖,讓她舒服得想打呵欠伸懶腰。
她揉揉眼睛從床上坐起,首先注意到室內燈光明亮,再來就是她身上蓋著溫暖的羽絨被,接著--她發現坐在床邊,用嚴肅、毫無笑容的表情望著她的房振群。
「振群?」她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彷彿不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
這裡燈光這麼亮,他又靠她這麼近--她試探地伸出手,輕碰他的手背。
她碰得到他耶!那就表示--
「我死了?」她不但沒有哀傷驚恐,反而還露出得償宿願的喜悅笑容。
「振群!」她乳燕歸林般撲進他懷裡,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他的腰。「太好了!我也死了,以後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她伏在他的胸口,甜美而滿足地微笑著,感受兩人肌膚相觸的甜蜜感。
房振群真不知該不該「殘忍」地點醒她,她並沒有死--當然他也沒有,他們都還活得好好的。
不用他開口多解釋什麼,因為很快地,丁梧桐就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她緩緩抬起頭,用一種明顯狐疑困惑的表情直看著他。
「那個--振群?」
「嗯?」房振群慵懶地半瞇起危險的眼。
「你的胸口,有砰咚砰咚的聲響耶。」如果她的醫學常識正確的話,那應該叫做心跳。
「沒錯。」房振群的聲音內斂低沉,這是竭力隱藏怒氣的結果。
「還有……你的身體熱熱的。」好奇怪啊!
「這也完全正確。」他的聲音更加低沉。
「可是如果人死了,身體不是會變得冷冷的嗎?而且也不可能有心跳!為什麼你不但有體溫,還有心跳呢?」她拒絕去推測唯一合理的解釋。
「答案很明顯,不是嗎?小傻瓜!」他沒好氣地點點她光潔的額頭。「我還活著,當然有體溫也有心跳。妳沒事跑去投水自盡,妳可知道,我差點就被妳活活嚇死!」
「你還活著?」丁梧桐像只鸚鵡,愣頭愣腦地重複他所說的話。
這怎麼可能?!
「沒錯!如果妳還不信,我可以證明給妳看。」他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指著腳底貼著地面的雙腿說:「我有腳,而且是用走的,不是飛的。」
「是真的!」丁梧桐望著那雙筆直修長的腿,萬分肯定它們絕對是規規矩炬地行走,而不是像鬼一樣飄來飄去。
「你真的……真的還活著?」腦袋一片空白的丁梧桐,這才慢慢有了真實感。
「是真的!」房振群閉了下眼,深吸口氣,然後毅然睜開眼面對她。
「對不起!梧桐,我騙了妳。我一直都在騙妳,其實我--根本沒有死。」
「你根本沒有死?」
丁梧桐眨著眼,努力消化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既然你沒有死,那舒綸為什麼會告訴我--」
「那是我拜託他這麼說的。」好漢做事好漢當,房振群決定一肩扛起所有的責任。
「為什麼?」她還是不僅。「你為什麼要這樣欺騙我?」她心中有驚有喜,但也有更多疑惑與憤慨。
「那時候妳誤解我,生我的氣,不但不肯見我,也不接我的電話或郵件。只要我去梧桐坊找妳,妳就躲著不肯出來。我對妳的決然態度感到不安,不知道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妳聽我解釋。我甚至開始懷疑,妳對我的感情到底有多少,正好那時我在上海郊區出了車禍……」
「所以你就利用這個機會,裝死騙我,害我哭得肝腸寸斷,甚至決心尋死追隨你?」丁梧桐愈來愈冰冷的聲音,讓房振群聽得愈來愈膽顫心驚。
「呃……那是因為……」
「既然你沒死,那麼靈堂那罐骨灰罈裡,裝的是什麼?」該不會是別人的骨灰吧?
「呃,那是面……麵粉。」他以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歉疚地招認罪行。
「麵粉!」
想到自己初次見到振群的「骨灰罈」時,跪地痛哭的哀慟模樣,丁梧桐便覺得氣窘羞惱。
她居然抱著一壇麵粉大哭?噢,她簡直像白癡!
丁梧桐又氣又惱,忿忿地咬著唇,掀開被子下床,大步走到房振群面前,高高揚起手--
房振群知道她要打他耳光,既不閃也不躲,甚至還閉上眼,默默等待著。
他不怪她生自己的氣,他這樣欺騙她,她有一百個權利生氣。
他站得直挺挺的,等待那個巴掌落下,然而丁梧桐高舉的巴掌,卻始終打不下去。
她抖著手,舉了好久好久,最後哽咽地呼喊了聲,撲上前摟住他的脖子,開始放聲哭泣。
她顫抖地吻上他的唇,像是要證明他是真真實實、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縷鬼魂。
「你真的沒有死……太好了!振群,雖然我很氣你欺騙我,但我寧願被你騙,也不要你死。看到你活過來,我比什麼都高興--我好高興這是一場騙局!」
「梧桐……」
房振群想不到,她受了如此委屈,竟然只為他高興,因為他還活著。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卻為了丁梧桐的善良,落下男兒淚。這麼善良可愛的女孩,他怎能不愛呢?
「我愛妳!梧桐,我真的愛妳!」
他深情地訴說自己的愛意,但丁梧桐僅是淺笑不語,什麼話也沒說。
房振群有點失望地問:「妳為什麼不說話,難道妳不愛我嗎?」
「愛不愛你,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在這棟古宅裡,我已經用我的生命印證了我的愛,你還懷疑嗎?」
想起差點失去她的驚險過程,房振群不由得冷汗涔涔流。
「不!我不懷疑了。」
會用整個生命來愛他的女人,普天之下,除了丁梧桐還有誰呢?
他滿足地笑了。
歷經兩世苦難,到了這一世,他終於得到真正的幸福!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3 10:25:33
尾聲
一個月後,房振群與丁梧桐在台灣重新舉行一場婚禮。
有別於冥婚時的冷清,這回他們刻意熱熱鬧鬧地舉辦,喜餅、禮服、婚紗照,一樣都不缺。出席的賓客與記者,更是將餐廳擠爆了。
不過在他們的婚禮過後不久,上流社會傳出一個令人頗感意外的消息:端莊守禮的林瑾瑄,與人私奔了?!
與她私奔的不是別人,正是房振群的好友--舒綸。
上回她到上海弔唁詐死的房振群時,與舒綸一見鍾情,兩人愈看愈對眼,擦出愛的火花。
在林瑾瑄依依不捨地回台後,他們還用電話與電子郵件互相連絡,感情持續加溫,舒綸甚至還溜到台灣去看她兩次。
最後,林瑾瑄深知家人永遠不可能答應他們交往,索性翹家,跑到上海去找舒綸,決定後半輩子跟定他了。
他們同屋而居,無論去哪兒都形影不離,如果舒綸去考古挖取古物,林瑾瑄就在一旁幫忙掃泥沙、清灰塵、搬運物品,兩人夫唱婦隨,好不恩愛。
林瑾瑄的母親蘇美雲聽到女兒和什麼鬼考古學傢俬奔,整天窩在古人的墓塚裡挖骨頭和撿陶甕,氣得當場昏倒。
她原本想,她永遠也不會答應這樁荒謬的婚事,不過,後來林瑾瑄打電話告訴她一段話,讓她改變了主意。
「媽媽,我好快樂!和舒綸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愛你們,但我更不想離開他,沒有了他,我就像沒有了空氣,那麼我一定會死。」
女兒的快樂是騙不了人的,瑾瑄畢竟是自己唯一且最疼愛的女兒,她還是打從心底希望女兒幸福快樂的!
因此她說服丈夫同意小倆口的婚事,還斥資添購了各項新穎的考古器材,當作陪嫁的嫁妝,希望女兒開墳挖骨頭時,可以少受點苦。
他們在上海舉行婚禮時,房振群與丁梧桐夫婦也特地飛去參加。
讓人意外的是,海寄生也隨同師父黃石老人一同前來觀禮。
海寄生噙著一抹神秘的笑容,獻上兩幅匾額--
給房振群和丁梧桐的是:否極泰來。
給舒綸和林瑾瑄的則是:三世姻緣。
「三世姻緣?」大家紛紛露出納悶不解的表情。
用「否極泰來」來形容房振群與丁梧桐苦盡甘來的幸福,是可以理解的。但用「三世姻緣」來形容舒綸和林瑾瑄,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海寄生淡笑著揭曉謎底:「所謂的三世姻緣,是指連同這一世算起來,你們已經一連做過三世夫妻了。」
「三世?!」舒綸和林瑾瑄面面相覷,大為震驚。
沒想到他們居然連做了三世夫妻?!
「欸!等等--」舒綸突然想到一件事,比了個暫停的手勢,抓腮思考。「妳說我們已經做了三世夫妻,那就表示我和瑾瑄前兩世也是夫妻,而振群前兩世愛的人正好是瑾瑄,那也就是說--」
他瞪大眼,捂著臉頰,不敢置信地哀號:「搶走振群喜歡的馬子,害他連續兩輩子討不到老婆的人--是我?!」哇!不會吧?!他是這等損友嗎?
「你終於想通這因果關係了。」房振群哼然冷笑,一步步朝他逼近,重重的步伐,帶著極度的威脅感。
「呃……別這樣!嘿,老兄,有話好說……」舒綸陪笑討饒,開始左顧右盼,準備討救兵。
房振群突然一個箭步衝過去,舒綸下意識抬手去擋拳頭。
但他的雙手被房振群的手肘緊緊夾住,難以動彈,舒綸以為自己會被痛揍,誰知道房振群卻是用力抱緊他,爽朗地向他道謝:「謝謝你,舒綸!」
「呃?」舒綸張大嘴,一臉莫名其妙。
不是要揍他嗎?現在是怎麼回事?
「謝謝你的前世娶走瑾瑄,我才能與梧桐相遇。她是最愛我、也是我最愛的女人,謝謝你們幫助我找到她,我不能沒有她!」房振群發自內心地道謝。
「振群……」聽到他的當眾告白,丁梧桐感動不已。
她不畏羞赧地走上前,伸手攬住他的脖子,獻上她滿含愛情的親吻。
舒綸輸人不輸陣,也立刻將新婚老婆拉過來,同樣給她一個讓她骨酥肉麻的大熱吻。
霎時間,現場怪叫聲、口哨聲不斷。
一吻方畢,兩對新人都紅了臉。
海寄生那雙彷彿透視著芸芸眾生的智慧之眼,靜靜看著他們。她看見他們往後幸福的容顏,不禁露出難得一見的溫暖笑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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