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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清風不解語 -【一代閒君】《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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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4:25
標題:
清風不解語 -【一代閒君】《全文完》
一代閒君
作者:清風不解語
【
內容簡介
】:
鳳皇自三歲開始便是皇朝上下期待的賢君,
身為賢君是要日理萬機的,幸而有能臣幹將在,
所以他一直很閒,閒極無聊之餘的樂趣便是——
「小拙,那邊有道牆看到沒?去,爬爬看。」
**********************
清鳴自襁褓開始便是朝野內外聞名的妖女,
身為妖女是要傾國傾城的,奈何先天不足後天失調,
所以她被叫做小拙,悠閒後宮的業餘消遣是——
種種菜養養雞,把皇帝影衛寵物喂得白白胖胖的。
至於三不五時毆打皇帝什麼的,她不承認的。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4:45
01.始·新帝即位
三更鼓響,皇城內燈火如晝,侍衛們行色匆匆,刻意壓低的腳步聲仍是驚醒了一樹烏鵲南去。
呀!呀!
清寒脆利的聲音劃破靜夜,乾坤殿前匍匐跪著的一品大員們低著頭,心中一沉一喜。象徵身份的大紅朝服,也似乎在張揚著什麼,卻在濃重的夜色中壓抑下來。
「月中烏鵲至,花裡鳳皇來。」
青年太傅似不經意地吟詩,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跪在左側的戶部尚書解東風微微抬頭,露出一張與職位不符的年輕面龐,一雙活泛靈目瞟了眼身側的公冶白,同樣壓了音量聲若游絲道:「太傅大人好大的狗膽,竟敢直呼太子名諱。」
「慚愧慚愧,不及尚書大人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此時,跪在正前方的老丞相微微直起身軀,二人立刻止聲,眼觀鼻,鼻觀心。
這位兩朝元老,很快或許就是三朝元老的丞相望著乾坤殿內,斂衽再拜,背上弓起的硬朗線條張顯著他的威嚴。
「臣等罪該萬死。」
乾坤殿內,清一色藍白袍御醫跪了一地。
龍塌之上,鳳朝第十二位皇帝奄奄一息,吃力地眨了眨眼,一直靜立一旁的少年太子上前握住他的手側耳傾聽。
「玉瑤宮……朕好不容易等她長大……不甘心!咳咳!」
年方十二的太子鳳皇垂目,望了一眼突然發力反握住他的手。
「十四年……十四年……朕要她殉葬……」
皇太子順從地點頭,看到父親渾濁的眼中瞬間聚起一束光芒又倏然散開,口中喃喃不停:「還有所有未及寵幸的美人……全部……」
側立一旁的幾個宮裝麗人嚶嚶淒淒哭作一團,離龍塌最近的皇后聽到隻言片語,目光一厲,眼中漸漸浮起了陰狠的笑意。
「父皇!」一聲哀呼,太子雙膝跪地,宣告了一朝天子的薨逝。
「衍和帝大行——」
一聲聲慟呼從乾坤殿傳出,排山倒海,所到之處,臣民匍匐。待皇城內外再無立人時,天已熹微,雲破日出。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仍是在乾坤殿,先帝大行的哀呼尚未冷卻,新帝接位的歡呼再起。山呼萬歲,聲震百里,皇城外原先跪著送先帝的百姓們紛紛迫不及待地躍起,額手相慶。
「先皇后事,偏勞了。」
禮部尚書連聲應諾,誠惶誠恐。
少年天子神情悲傷,目光堅毅,似沉斂無限智慧,看得眾大臣心中頻頻點頭,這才是我皇朝天子風範,至於先帝什麼的,就當浮雲隨風吧。
鳳氏皇朝,開國以來一直輪迴著一朝明君一朝昏君的規律更替,從無例外,久而久之,養成了樂觀豁達的民風。無論再惡劣的環境,至多熬個十幾年必有賢君臨世。昏君在世,百姓巷陌相見,必定互道一聲「願吾皇朝太子安康」;明君在世,臣民則道「願吾皇萬歲」。
當然,這是檯面上的話,私底下早晚三炷香祝願昏君英年早逝死於非命的人,朝堂之上、江湖之遠都不在少數。
這故去的衍和帝,荒淫無道,平生無大志,獨好女色。幾位老臣往宮中送了無數才德兼備的美人,望能誕下一代賢君。誰知先帝縱慾過度導致精元不固,龍種播了不一定有龍胎,加之後宮傾軋,龍胎有了不一定能生出來,生出來又不一定是龍子,是龍子又一定早夭。直到衍和四年,一位才人誕下龍子,三年安康無虞,皇朝上下視為神跡,遂取名鳳皇,立為太子。
立嗣後不多時,太子生母暴卒,先帝將太子交給傳說中無人見過的玉瑤宮宮主撫養。雖然帝后不合是眾所周知的,但繞開名正言順的皇后,將皇儲托付無名無份的玉瑤宮,這大大違背了祖制,令當時的皇后顏面掃地卻又奈何不得。
因為,玉瑤宮是無御旨不得擅入的禁地。
「皇兒,先皇臨終似有遺旨?」
皇后,不,此刻是太后了,拭去眼角的淚顫聲問著,眼中戾氣漸濃。其他妃嬪忙止了哭泣,屏息恭聽。
「遺旨?」鳳皇挑眉。
「是,遺旨。本宮聽到玉瑤宮殉葬,皇兒為何不宣?」太后想起這些年先帝對各色美人的趨之若鶩,對她的避之唯恐不及,依舊美麗的臉龐掛起一抹涼薄含恨的笑。「先帝在時,玉瑤宮恃寵而驕,從未拜見過各宮,本宮身為後宮之主,甚至連她一面都未見到。先帝病危乃至大行,玉瑤宮更是不曾露面,簡直視先帝如無物!如此妖女,罪該萬死。」
鳳皇眼神一凝,對太后深深一拜:「母后對先皇情深意重,兒臣感懷。」而後直身而立,揚眉掃過群臣。
「宣,先行衍和帝遺旨。」
殿內殿外又是黑壓壓跪了一片,鳳皇立於萬人之上,高聲誦讀。
「玉瑤宮宮主幼年於皇家有恩,入宮以來為君分憂陪伴太子有功,特賜永住玉瑤宮,閒雜人等不得擅入。皇后溫良賢德,與朕少年夫妻,恩情甚篤,朕去後,恐其自傷,特賜——」
鳳皇平靜地望入太后陡然大怒的眼中:「伴朕百年,再續恩情。」
「信口雌黃!!先帝屍骨未寒,你假傳遺旨,本宮分明聽到先帝臨終要玉瑤宮以及其他未寵幸過的美人殉葬!」
太后氣得臉色發白,狠聲詰問。
「母后離得遠了些,難免聽到隻言片語斷章取義,但不該懷疑父皇對您的愛意與不捨。」鳳皇不鹹不淡地四兩撥千斤。
「大膽鳳皇,你!」太后上前一步正要理論,隨侍的御前侍衛適時地上去「扶」住了太后,欲帶「悲傷過度」的太后回慶禧宮。
「你們這幫奴才好大的狗膽,本宮是你們能隨便近身的麼!放開!安樂王鎮國公朱丞相,你們都瞎了聾了嗎?先帝在看著吶!看看這個不仁不孝的——」
太后歇斯底里的叫聲逐漸消失在殿外,不過一盞茶功夫,宮闈風雲變色。
被點名的安樂王與鎮國公,一個是太后的娘家表親,一個是太后先父的門生,為皇朝立下許多汗馬功勞的退役武將。二人都低著頭,並未應援,不知在盤算什麼。
而鳳皇只看著為首的三朝元老,宰相朱升。
朱升除了三朝元老輔國宰相這個身份之外,還是開國功臣第一世家——京都朱門的當家,他的獨生女更是皇朝傳奇之一,手握重兵,守邊十年從無敗績,保得鳳氏江山即使昏君當道國力漸微也無他國能來犯。
朱升直視天顏片刻,而後鏗然下跪,行五體投地之禮震聲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身後百官見狀如夢初醒,紛紛效仿。
鳳皇淡然頷首,輕撫衣袖:「退下吧,朕與先皇還有體己話要說。」
與先皇說體己話?百官不約而同地脊背一涼,簌簌地後退出殿。
新帝似乎跟往屆的賢君不大一樣啊……
作為朝中唯一一個與新帝相處較久的前任太傅當今帝師,公冶白聽著周圍官員們的竊竊私語,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戲的笑意。
解東風從後面快跑兩步追上他,與他並肩而行。
相較長身玉立的公冶白,不管冬夏常年將手攏在袖中的解東風身形略顯矮小佝僂。他習慣性地轉了下靈活的眼珠,才開口道:「小白,新帝是個怎樣的人?」
公冶白歎了一口氣:「小風風,背後妄議君主是犯上。」
解東風瞪眼:「少來,你狗膽不是一向很大?」
「尚書郎何時能吐象牙呢?」見他瞇起眼,知道他心中不爽,公冶白臉上笑意更甚,卻也適可而止,道:「戶部的事,你且放心。」
滿朝上下,誰不知這尚書郎是出了名的摳門愛錢?解東風,借東風,意思就是甭想從他口袋裡摳出一個銅板,他願意出借的只有東風,而且是借,必須有利有息地償還。
他上任不過一年,便運用各種手段巧立各種名目斂了無數官員的財。充盈國庫,賑災救貧,如此師出有名,散了財的官員們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還得擺出「為國捐款,吾輩榮耀」的善良表情。如此辛苦經營,最大樂趣就是每日點算收入,最大痛苦便是遇上奢侈的帝王,花錢如流水,那是生生在割他的肉啊!
所以,新帝上位,他最關心的自然是這位新帝對金錢的態度如何。聽到公冶白的話後,如同得了保證般,他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伸展了下肢體,又將手攏到袖子裡,懶懶地問:「那,新帝到底是怎樣的人?」
這次,是純粹好奇這位從出生開始便帶著各種傳奇的少年帝王,能在即位第一天就令太后殉葬的少年帝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陛下他……」公冶白托著下巴,沉吟了許久,方道:「是個很妙的人。」
「……小白,你吐出來的象牙是爛的。」說了跟沒說一樣。
「總之,永遠不要低估陛下的能力,而比這更重要的一點是——永遠不要高估陛下的人品。」
乾坤殿內。
朝臣宮人退淨,殿前兩側香紅流蘇空蕩蕩地搖晃,鳳皇看著龍塌上的先皇,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父皇,皇兒也是為您好,您看小拙走個路還同手同腳的,在床上不得絆著父皇?您這幾年身子不大好,太醫院那幫老傢伙春秋筆法東拉西扯,說白了您就是腎虧,腰腿經不起年輕姑娘折騰的。這不,兒臣讓溫柔體貼的母后去陪您了。」
晨曦透過紗窗,灑了一地,燭火漸漸黯淡,被風吹熄,新帝未脫稚嫩的嗓音在晨光中逐漸清晰。
「父皇喜歡美人,皇兒便在您的陵寢裡放了許多美人人偶,不過擔心母后吃醋,所以都刻了她的模樣,父皇高興麼?」
衍和帝死白的臉孔一點一點青了起來。
鳳皇微微地皺起眉頭,這樣還不詐屍?所以說,是真的薨了?
至此,年方十二的天子終於綻開一抹少年特有的笑容,小手一揮,龍塌上的紗帳緩緩垂下:「如此,父皇你可以死不瞑目了。」
衍和十六年,帝薨,享年三十有七,賢後殉之。新帝悲不自勝,罷朝三日,滴水未進,群臣跪諫,方進食。百姓無不有感於新帝仁孝。是年,改年號元祚。
——《本紀?元祚帝》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5:05
02.壹·玉瑤宮主
玉瑤宮是整個皇城中最華麗的宮殿,素來為歷代最得寵得勢的妃子之所有,卻在鳳氏皇朝傳到第十二個帝王時,成了禁地,無御旨不得擅入。
傳說,衍和帝在裡面藏了個巡遊時帶回來的絕代佳人。
傳說,衍和帝在裡面養了個美麗妖嬈的精怪,日夜癡纏
傳說,衍和帝在裡面邂逅了九天仙女,仙女不欲凡人打擾。
而目前最為宮內八卦群眾認可的傳說則是——衍和帝淫性大發,搞上了先帝某個妃子,礙於世俗倫理,只能金屋藏嬌。
可惜,一塊陰森的石碑立在玉瑤宮十米外:擅入者死。也有好奇心重又頗具研究精神的群眾意圖作不經意間路過狀窺探,卻每每在靠近石碑時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甩出去。
若是普通百姓必是要以為是鬼怪力量,但宮內八卦群眾素來自視甚高,不屑與無知屁民為伍,憑借含金量頗高的見識與知識,最後得出真相:衍和帝動用了傳說中見首不見尾能於千里之外奪人貞操的皇家家養影衛。
影衛一號:嗟,我們什麼時候千里之外取人貞操了?死太監,一個個說得好像被我們取過一樣,噁心。
影衛二號:你又在當值期間聽其他殿的八卦,敢情你練耳力就為這個?
影衛一號:你以為我想?想想我們祖先,護帝王,探敵前,清君側,再看看到我們這一代!一天到晚就是為皇帝偷情把風,再不就是打探各地風月場所的價格以及姑娘的身段,恥辱啊!好不容易太子即位了,太后黨人蠢蠢欲動,鎮國公糾集舊部暗地招兵買馬,多好的精忠報國的機會啊!弟兄們暗殺的暗殺去了,搜集情報的搜集情報去了,臥底的也臥底去了,為什麼我們還是在這裡跟變態一樣守著個小姑娘!
影衛二號:其實清鳴小姐還好,雖然性子怪了點,倒是很讓人省心。
影衛一號:二號,怎麼你好像很享受用獨步天下的玄風掌清掃雞鴨糞便的日子?
接收到一號「完了你也變態了」的眼神,影衛二號嘴角微微一抽,正要說些什麼,突然眉眼一整,止了聲。
相較愛種菜愛養雞鴨以及各種鳥的清鳴小姐,真正讓人談虎色變的祖宗來了。
這是鳳皇登基以來,第一次回玉瑤宮。
他的視線掃了一遍前庭高低不同的各色菜畦,沒看到想見的人,對著西牆邊的桂花樹抬了抬眉,然後蹲到菜畦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叫不出名字的菜。
不一會兒,他身邊彷彿是憑空地出現了一個抱著小木盆的布衣少女。
清鳴本來在後院喂雞,突然一陣風過,一眨眼便身在前庭,見到眼前蹲在菜畦旁的人,瞬間明白了發生什麼事,便朝桂花樹那邊點了點頭:「辛苦一號二號大哥了。」
「那我呢?」鳳皇仰頭,露出一張稍顯稚氣的臉龐,頤指氣使道。
「你一邊去。」清鳴眼皮也不抬地一掌把他掃到一邊,放下裝飼料的木盆子,心疼地收拾被他拔得禿了的一小片菜地。「小混蛋,一回來就搗亂!」
被摔倒在地的皇帝大人毫不在意地自己坐了起來,極其順手地拉過清鳴的素白裙擺,優雅地擦手:「反正要炒來吃的,我摘了不是省了你的事?小拙,母后說得沒錯,你真是恃寵而驕,唉。」
恃寵而驕?
抱歉,恕她眼拙,敢問寵她的是誰?是那個從她有記憶起就對她笑得不知所謂的荒誕皇帝,還是面前這個踐踏她菜園屠殺她家禽從小以耍她絆倒她看她鼻青臉腫為樂的變態太子,或者是十幾年來每天動不動不說一聲就把她搬來搬去的影衛一號二號?
扯遠了,話說回來。
「我親愛的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殿下,這是韭菜,要用剪刀剪的,誰讓你連根拔起了?」
鳳皇聞言一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
看著她一臉茫然,他噗地笑了,眼睛笑得彎彎的:「還是我給你取的名兒最襯你,小拙,小拙,乾脆不要清鳴這個名字吧,嗯?反正取這名字的人也嗝屁了,愛誰誰。」
清鳴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從哪裡學來這流里流氣的調調?難道她房裡前幾日怎麼都找不到的那幾本市井軼聞是被他偷去的?等等,他剛剛說——「你父皇死了?」
鳳皇好整以暇地點頭:「所以我不是殿下,是陛下了。」
「你說真的?」
「你沒發現這幾日宮中都奏哀樂麼?」
清鳴回想了一下,茫然地眨了眨眼:「原來那就是哀樂?」
她未滿週歲便入了宮,有生以來,十四年的生命都在這一座宮殿裡,讀書識字是衍和帝和鳳皇教的,全部的知識都來自於書、經,還有爾雅從宮外為她帶來的市井流行讀物。關於哀樂,她也只識得紙上的哀樂二字,以及書上提到一些曲目,又哪裡會知道這些曲子具體是怎樣的。
鳳皇看著她有些恍惚的神色,突然伸出手捏住她有些肉肉的臉頰:「想不想知道他臨終說了什麼?」
清鳴回過神:「什麼?」
「讓你殉葬。」
「……讓他去死!」
「他已經死了。」
鳳皇好意提醒,不過被出離憤怒的清鳴無視了。她抓著韭菜的兩隻手氣憤地握緊了,雜亂地揮舞著:「莫名其妙把我帶進宮,不知所謂把我當寵物養,又喪心病狂把自己的變態兒子扔過來!我才五歲就帶孩子我容易嗎我!去死去死!我又不是奶媽!」
「嗯,你當然不是奶媽。」鳳皇十分嚴肅地點頭。
聽他突然鄭重起來的語氣,清鳴微訝看向他,只見他摸著下巴一臉探究地——盯著她略顯平坦的胸部看。
她一下子漲紅了臉,氣的!右手迅速伸出兩指向他雙眼戳去,被擋住,趁機左手上前揪住他的右耳:「叫你進我房偷書,叫你淨學些不正經的!」
鳳皇冷不防被擰得嗷嗷亂叫,向來不理男女之別憐香惜玉為何物加上不服輸,所以他第一時間反手扯住她的長髮,聽得她一聲呼痛,得意道:「叫你把門鎖了害我要爬窗拿書,叫你淨藏些不正經的書!」
賊喊捉賊。清鳴到底是女孩子,面皮薄,惱羞成怒之下一拳揍了過去。於是局面一發不可收拾,兩人扭打成一團。
影衛一號:又打起來了。一個是以十二歲之齡登基三日便能震懾朝堂得眾臣稱許的帝王,一個好歹也是皇城內外傳說中傾國傾城迷惑先帝的人物,能不能注意點形象,不要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啊?
影衛二號:淡定,一號,淡定,都看了九年了。
影衛一號:淡定?怎麼淡定?你怎麼不叫他們淡定?都打了九年還不膩?太幻滅了太幻滅了!我從十四年前第一眼看到傳說中魅惑君主的女人居然是還在襁褓中未滿週歲的奶娃娃時就一直幻滅到現在!影衛真不是人當的!
影衛二號:作為一個經常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事物的影衛,我偶爾感到壓力很大。而作為影衛一號的搭檔夥伴,我時常感到壓力空前的大。
雖然二人都是在傳音入密,但是二號總有個奇怪的感覺——陛下其實聽得到一號跟他在說什麼。比如現在,莫名其妙打起來的兩個人,以相同程度的莫名其妙結束了這場扭打,陛下似不經意地向他這邊淡淡瞟了一眼,卻令他半邊身子一涼,一股不祥的預感升起。
「餓死了,今晚我們吃什麼?」鳳皇親熱地挽著清鳴,親切地問。
若不是兩人狼狽的衣著上尚有扭打的痕跡,這兩位看著分明是一對漂亮可愛感情不菲的好姐弟。
她總是很佩服他,每次都能在揍過她之後若無其事地挽著她聊天氣,聊吃什麼。她有時候也佩服自己,居然跟這樣的傢伙一起長大還能養成如此正常的人格。
似乎是一個規律,在鳳皇身邊呆久了的人總為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感動,殊不知在旁觀者眼中,這些人也都沒有正常到哪裡去。
「我不知道你今晚回來吃飯,所以煮得比較簡單。」
看吧,自詡正常人的清鳴小姐,你揍完人之後若無其事的程度與你口中的變態是不相上下的。
「沒關係,只要是小拙做的就可以。」
吃了好幾年她用自己種的菜自己養的雞鴨做出來的菜餚,胃口被養刁了,這幾日御廚做的東西他根本吃不下。偏偏一堆臣子以為他傷心過度而絕食,非逼他吃,害他邊吃邊吐。那幫勸諫得最用力的,尤其那幾個恨不得死諫以示忠貞的,他都記住了,等他安撫完安樂王,搞定鎮國公那個傻缺,再同他們慢、慢、玩。
瞥見他歪起嘴笑得可愛的模樣,清鳴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不知道誰又要遭殃了。
突然想起了什麼,鳳皇鬆開了清鳴,回身對著桂花樹那邊朗聲道:「朕要加菜。城南韓記燒鴨,城東水晶圓子,城西八寶桂花糕,城北秘製奇珍煲,還有城中小氣鬼解東風府上珍藏百年陳釀,一盞茶內辦不到就去內侍監領牌子淨身。」
啪!
一根樹枝斷了的聲音。
只見兩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桂花樹中躥出,分別向城東與城西奔去,轉眼就消失在各宮各殿錯落的屋簷之間。
清鳴懷著高度同情在心中為一號二號念了聲佛號,分神之間,悲劇發生了。
啊——彭!
前一聲是她的尖叫,後一聲是她的身體與地面全面接觸發出的聲音。
是的,忘了介紹,按鳳皇的話來說,清鳴出色的才華除了廚藝相關之外,就是如何在短短幾步路距離內不斷用自己的左腳絆倒右腳。若說廚藝是後天鍛煉出來的,那麼後者就是天賦異稟了——她生來平衡感極差,四肢難以協調,擅長同手同腳。
根據常年摔出來的經驗,在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間她及時摀住了臉,阻止了臉與地面的直接會晤,是所謂棄車保帥。
她很快地爬了起來,一臉平靜無波,對上鼓著臉的鳳皇,沉下聲音:「不准笑。」
噗——
「噗哈哈哈哈!」鳳皇笑得前俯後仰,毫無人道主義關懷:「怎麼可能不笑,小拙你第一天認識我咩?哈哈哈——」
朝堂中那些人太無聊了,哪有小拙好玩?只要摔個跤就能驅散他心中的無聊煩悶!他那沒什麼感情的父皇將她帶進宮,總算是對社會對人類做出了一點貢獻。
清鳴一張臉全黑了下來。「你不想吃飯了?」
鳳皇聞言,神色一正,走到她身旁。她身高比他高一點,於是他稍微踮起腳,攬住她的肩膀,指著不遠處的宮牆,雙眼發亮地開口。
「吃飯之前先讓我開個胃。那邊有堵牆,看到沒?去,爬爬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5:27
03.貳·青梅竹馬
「小拙,看到那堵牆沒有?去,爬爬看。」
這句話對於清鳴而言,絕對是魔咒,貫穿她整個悲慘童年的魔咒。
清鳴之所以叫清鳴,因為衍和帝巡遊遇到她時,她裹在襁褓中被拋在山間道旁,她清澈宏亮的哭聲阻擋了車隊前行,使衍和帝一行免於遭遇前方將要發生的山體滑坡,衍和帝覺得這是天意,一時興起將她帶回宮,取名清鳴。
她在衍和帝面前一向乖巧嬌憨,在最早的十年裡,衍和帝也似乎對父慈女孝的戲碼樂此不疲。出動十大影衛照料她的生活,有什麼奇珍異寶都先給她挑,縱容她在華麗的宮殿裡種菜養雞,怕她寂寞就送太子去與她作伴,甚至因為她有段時間喜歡把玩方塊物就拿傳國玉璽等各種印章令牌給她當玩具。他對她的寵愛甚至超過了後宮所有的妃子,自然也包括他唯一的子嗣。
她也投桃報李,學廚討好他,他喜歡她的聲音她就陪他說話,有時也會任性撒嬌索要禮物,恰如其分地滿足他慈父的表現欲。
如此小心翼翼,步步經營,有時甚至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無憂的小孩,而只有一個人從頭到尾,清楚地知道,她不喜歡衍和帝,無來由的從心底裡排斥他、怕他。
清鳴五歲那年,單調枯燥的生活中多了除衍和帝和影衛之外的人,就是三歲的鳳皇。一開始她是慶幸的,因為有他在,她就可以減少與衍和帝單獨相處的時間。她畢竟還是孩子,全天候面對一個皇帝演戲對她來說強度太大了。
像無來由地排斥衍和帝一樣,她無來由地信任鳳皇。
算起來,她跟鳳皇也是標準的青梅竹馬。他那時初來乍到,目中無人,唯獨黏著她,還同她分享他的書本,教她識字。一開始她以為他是因為一出生便被封閉式保護,又喪母,才格外喜歡她這個「姐姐」,於是也回報他雙倍的喜歡。
直到後來,她才發覺自己實在是太傻太天真了。
當她喝到摻了鹿茸雞湯的蓮子羹時……
當她翻開書看到壓扁了的蟑螂屍體時……
當她半夜醒來想尿尿卻找不到便盆,想開門卻發現門被反鎖時……
當她發現因為他故意教錯,導致她在好長一段時間都把自己的名字「清鳴」寫作「小拙」,而將書中「小」「拙」二字讀作「qing」「ming」時……
當她因為四肢不協調而摔倒,他非但不同情還興致勃勃得寸進尺喪心病狂地要她爬牆摔給他看時……
當她不想爬牆意圖反抗,他疏遠她,卻對衍和帝說「父皇,清鳴姐很是掛念您」,刻意製造機會讓她和越來越令她恐懼的衍和帝單獨相處時……
往事不堪回首。
幸而她容易摔倒的事大家都知道,衍和帝在一次巡遊江南時,從江南李家那邊搜刮了一堆珍奇藥膏,其中最多的就是各種生肌膏化瘀散,她才不至於毀容。
總而言之,鳳皇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他的要求,只能順從,不能反抗,意圖掙扎只會招來更大的惡果。
他的準則一向是:順我則昌,逆我者亡。歡迎報復,禮尚往來。
清鳴總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自欺欺人告訴自己,他還是個孩子,不懂事也是有的,她是讓著他,摔一下又不會懷孕,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摔跤這種事,一回生兩回熟,摔多了也家常便飯了。
四肢不發達也是無可改變的事實,能博君一笑也是功德一件,善哉善哉。
——話是這麼說,但摔跤這種事能免還是免掉那麼些吧。
所以在鳳皇幾日未見又提出爬牆要求時,她決定轉移話題:「鳳皇,你方才說那人要我殉葬,那結果呢?」
再提起這個話題,她的心情已經不像剛聽到時的茫然震驚,經過前面那段插科打諢的沉澱,真實感強了許多。
「你放心,結果是別人殉葬了。」
鳳皇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一直上下打量著這幾年一直長得比他快比他高的清鳴,心裡有些不爽。
「別人?」
「是先皇后,一號最愛聽的後宮八卦中最愛刑求宮女太監的那個,還派過人來刺殺我們。」
清鳴眼睛一亮,想起來了:「就是派了四個三腳貓刺客的那個?我還記得那次,一號本來摩拳擦掌要大幹一場,誰知沒打兩下那群人就全趴了,他氣得把他們全扒光了分別吊到東西南北四大城門口去!噗……」
說到這個,鳳皇也來了興致。「還有你不知道的,那回鬧得太高調違背了影衛守則,連二號都被他拖累得一起被剝奪一年假期。」
清鳴忍俊不禁的同時又用懷疑的眼神看鳳皇,鳳皇知道她在腹誹什麼,面不改色,不緊不慢道:「這都是公冶白上課講影衛歷史時順便說的,他最愛這種小道八卦了。」
身邊親近的人的存在,就是用來信手拈來背黑鍋的。
清鳴雖然從未見過帝師公冶白,卻是耳聞已久,爾雅帶給她的《京都緋色事件錄》中提到他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備受女性追捧,範圍覆蓋三歲至八十歲,倒是隻字未提他熱愛八卦。
想來他又是在騙人,不過她也不在意,反正與她無關。只是現在她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是,帶她進宮的那個人死了,那麼現在,她在宮中算什麼?這是不是代表,她可以離開了?
「我……是不是自由了?」
鳳皇意氣風發道:「是的,你自由了,以後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
清鳴的臉一下子拉長了:「意思是我還是要呆在皇宮?」
鳳皇捲了一縷她的長髮繞在指上打圈,語重心長道:「小拙啊,外面壞人很多的,你脾氣又被我們寵壞了,會吃虧的。」
寵、壞、了。
又來了……清鳴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嘴角不斷抽搐,極度想叉腰大喊:誰!到底誰寵我了?!明人不做暗事,站出來!
「我的陛下,你看,我在這宮中無名無份的,放我出去只是舉手之勞,順便還能省下兩個保護我的影衛,他們可以為國為君為社稷為百姓做些更有益的事,這個宮殿翻修一下還是可以金屋藏嬌用的,是後宮一大喜事,而我在宮外一定會時常歌頌陛下功德,做一個稱職的人形宣傳牌。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在規定時間內趕回的兩個影衛恰好聽到這幾句,本來累得趴到的身軀瞬間又活了,含著兩泡眼淚猛點頭,恨不得撲過去握住清鳴的手喊知音。
鳳皇也點頭,似乎也頗為贊同,見到清鳴雙眼發亮一臉期待,才慢悠悠道:「說完了?說完了抓緊時間去爬爬牆,不然一號二號帶回來的菜要涼了。」
清鳴一口血差點噴到他臉上。為什麼繞了這麼久他還能繞回去!!!!
看著她一步一步不甘不願地向牆那邊蹭去,鳳皇突然說道:「如果你能獨力翻過這堵牆,那麼就可以不用回來了,而且還可以帶走宮中一件寶物以保生活無憂。」
清鳴倏地止住腳步,半天才開口:「真的?」
鳳皇席地而坐,拎過那瓶百年陳釀,挖開封口,酒香四溢,他猛的被呼進去的氣被嗆了一下,咳了幾聲才道:「你可以賭一賭,要不要相信我的話。」
清鳴轉頭,對上他故弄玄虛的眼神。
對望了一會兒,她突然轉身,大步向牆邊靠近了兩步,然後發動助跑。本想助跑到牆邊石頭那邊,踏著石頭借力躍起攀住牆沿。不出意外,還沒跑到石頭那邊,她就已經光榮摔倒了,幸好是草地。
破天荒的,身後沒有響起某人的爆笑聲。
她有些遲疑地爬起來,回身看到鳳皇抱著酒罈一臉紅暈呆坐著,額上一滴冷汗滑落。隨即皺起眉頭:「別喝了,小孩子學人喝什麼酒。」
「小拙。」他似乎回過神來了,整張臉皺成了個包子:「好難喝!」
清鳴哭笑不得看了他一眼,一步一步認真又緩慢地走到他身邊坐下,奪過他的酒罈:「空腹飲酒傷身的,下次別這樣了,知道嗎?」
說著從食盒裡拿出一盅猶帶熱氣的奇珍煲,遞給他,他撇頭不接,她只好拿勺子餵他。
他喝了幾口,突然抬起眼皮看著她:「前年朱丞相六十大壽,我看到他府上一個僕婦也是這樣喂孩子的。」
他黝黑的眼珠直勾勾瞅著她,她想起他一出生便被隔離開進行保護,直到三年後才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親娘,就是死別。比起這個,她一出生便被拋棄似乎反而好多了,起碼是在她沒有意識的時候,關係就斷得乾乾淨淨了,沒有期待,沒有絕望。
清鳴放下手中的湯,將擋在兩人中間的食盒拿開,然後輕輕地將鳳皇摟在懷中,一下一下地拍撫他的背。
「那個婦人也是這樣抱她的孩子的。」
鳳皇埋在她的懷中,聲音甕聲甕氣的,聽得她心中一酸,正待要說些輕鬆的話來寬他的心,就聽到他接著說道:「不過,那個婦人好像沒這麼平。」
清鳴全身一僵,一把將他推了出去,果然見到他滿臉惡劣的笑。
「才幾天沒見你怎麼把自己變成流氓的?鳳皇你變壞了!」
隱在暗處的影衛默默扶額:他什麼時候好過?
鳳皇無辜地笑:「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如果不是四肢不靈活,她早就撲過去揍人了,這死小孩以前只是變態而已,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流氓的?清鳴抓狂地低斥:「別把什麼都往帝師身上推!是他教你吃、吃我豆腐的嗎?!」
鳳皇痞裡痞氣地撇嘴:「小拙那個身板,吃了跟沒吃一樣吧。」
「你你你——」清鳴氣得嘴都歪了,話都說不利索了,隨手拎起食盒就要砸過去,卻被一聲清脆的鳥叫喝住。
那是一隻十分漂亮的白雕,它盤旋著朝她飛來,她連忙收回差點扔出去的食盒,讓雕兒停在上面。
「爾雅,你回來啦。」
名叫爾雅的雕兒拿潔白的左翅蹭了蹭清鳴的左臂,表示撒嬌,清鳴的怒氣瞬間平息下來。
「好你個爾雅,有了新主人就忘了舊主人,現在只認得小拙了麼?」鳳皇瞇眼不爽地望著乖巧地蹭在清鳴身邊的雕兒。
那是他八歲那年第一次參加圍獵的獵物,半死不活被他帶回來,清鳴看了很是心疼,偷偷用了許多珍稀藥材救活了它,還給它取名爾雅。從那以後,雕兒就只認清鳴了,而清鳴似乎也聽得懂它的話。好比現在,它衝著他依依呀呀撲騰撲騰了好一會兒,不知道在說什麼,他只好看向清鳴。
「爾雅說,美男帝師與小氣鬼解東風在御書房求見,太監在玉瑤宮外等你好久了。」
鳳皇走了,庭中剩下清鳴與爾雅,隱身透明人影衛忽略不計。
清鳴托著腮,溫柔地看爾雅吃著它最愛的水晶圓子,懶懶地問:「宮外好不好玩?」
爾雅吞嚥著事物,忙裡偷閒點了下頭:人家還帶了一本好好玩的書,放在清鳴的房裡了喲。
清鳴眼中佈滿了笑意,還不忘例行問道:「沒有忘記付銀子吧?」
爾雅停下吞食,就著瓷盅喝了一口煲湯,然後抬起翅膀抹了抹嘴角,最後才將頭靠她肩上蹭了蹭:清鳴放心,爾雅都是一腳扔銀子,一腳抓書的。
清鳴滿意地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一件事,「啊」地尖叫了起來。
桂花樹上閉目養神的一號二號聞聲一個激靈睜開眼,全面戒備,警惕地觀察四周。只見清鳴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扶著門框一步一步往屋內走,邊走邊嘟囔:「剛剛的雞還沒喂完,話說也差點忘了廚房裡還煮著地瓜粥……」
啪!
又一根樹枝折斷的聲音。
明明沒有風,桂花樹卻猛烈地搖晃了起來——影衛一號又暴躁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5:39
04.三·御書房內
御書房是皇帝老爺辦公的地方,不過由於前任皇帝老爺他不是那麼愛辦公,於是乎就跟著荒廢了許久,雖有宮人按時打理,不至於草木橫生,但人氣總還是少了那麼些。新上任的執事太監和宮女侍衛們也不是那麼得力,平日裡總覺氣氛陰沉了些。
然而今日,御書房內一反常態,暖風徐徐,春意盎然,陽氣逼人。就連服侍的宮女都勤快了許多,頻頻進來換茶。
在第六個宮女紅著臉準備離開時,鳳皇開口了。「茶壺放著,下去。」
他倚在窗旁軟榻上,表情並無不悅,平平淡淡的眉目卻看得宮女心驚。想到近日宮內流傳的,新帝雷厲風行整頓後宮,令太后殉葬,逐美人出宮等手段,宮女白了一張臉,唯唯諾諾地下去了,直悔不該貪看美人。
「帝師俊美無匹,風魔萬千少女,連久居深宮之人都如雷貫耳,真真不愧為皇城一枝花。」
這「久居深宮之人」是鳳皇突然想起清鳴稱他為美男才提的,解東風只道他在說方纔那些宮女們,原本還因頭次私下近距離接觸君王而有些拘束,聽到「皇城一枝花」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溢出輕笑。
公冶白苦笑:「陛下謬獎,微臣有事啟奏。」
他遞給鳳皇一封密函,繼續道:「安樂王這幾天異動頻頻,有準確消息來報,說他在變賣京都的房產田地,不知是準備退守,還是要支援鎮國公招兵買馬。」
解東風聽見幾個關鍵字眼,雙目發亮道:「房產田地?有多少?」
鳳皇有趣地看了他一眼,將密函扔給他。解東風打開,一雙小眼瞬間看直了,整張紙上密密麻麻列著安樂王的田產清單。下意識為這些田產估了值,心算一遍,頃刻之間,那雙直了的眼又迅速地彎成了小元寶的形狀,閃閃發光。
公冶白好笑地望了他一眼,又似乎頗為苦惱地對鳳皇道:「見笑了,解大人沒見過什麼世面。」
一門心思鑽在錢眼裡的解東風沒聽見這句,不然非跟他拚命不可。
鳳皇不緊不慢地推開窗戶,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兩人,支著下巴笑道:「這是職業病,朕理解的,皇朝正需要解愛卿這樣的人才。」突然話鋒一轉。「國喪之上,有感於先太后對先皇生死相隨的恩義,朕曾問過安樂王一門想要什麼賞,安樂王回朕兩個字,你道是什麼?」
公冶白略加思索,聯繫近日安樂王的舉動,隱隱猜出了:「安樂?」
鳳皇稱許地點頭:「語氣頗為誠懇,所以朕許了他清平郡。」
「少了安樂王的財力支持,鎮國公不足為懼。」公冶白呷了一口茶,突然想起什麼,手上動作一頓,低吟了幾聲清平郡,隨即大笑:「那不是老四的地盤麼?陛下這招妙極!」
清平郡在皇朝的極南之地,為夷族聚居地,雖是富庶之地,卻向來為夷族自治,是三年前那場動亂平息之後才達成的朝廷特派官員與夷族長老協理地方事務協議。而目前,那裡的特派官員,也就是公冶白口中的老四,恰好又是夷族現任女族長的上門夫君。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後一個不為人知的身份——影衛四號。
那時動亂伊始,先帝沉迷酒色不理朝政,還是太子的鳳皇派了貼身影衛四號前去斡旋。一來二往,談判未成,夷族當時的女族長卻看上了他。四號被嚇得逃回京都,族長一路追來。最後還是九歲的太子出面,讓他新任的貼身影衛十七抓住四號,二話不說將他捆一捆打包送給了女族長,背上還插著一個牌子:請君品嚐。
族長聞絃歌知雅意,將四號扛回去之後也送來了歸順朝廷年年上貢的折子。
將清平郡許給安樂王,若他真是只圖安樂,那麼那個富庶之地定能滿足他,若是心懷鬼胎,則有夷族制衡著他,有老四看著他,諒他也討不到好。
至於公冶白為何會知道得如此清楚呢?因為他也有個不為人知的身份——影衛十七。是的,當年親手抓人捆人出賣兄弟助紂為虐逼良為娼的就是他。助紂為虐逼良為娼,嗯,他記性真好,老四當年說的就是這兩個成語。
「你們……在笑什麼?」
解東風方從錢眼鑽出來,見到的便是那兩師徒相視而笑,一臉幸災樂禍。
鳳皇突然下了軟榻,走到他面前正色道:「解愛卿,帝師見朕是有要事啟奏,你呢?」
解東風這才想起他進宮的目的,連忙曲身行禮道:「微臣聽聞陛下要重置乾坤殿,可有此事?」
「是又如何?」
解東風臉色一肅,道:「據臣所知,乾坤殿並無不妥,然這幾年修整不下十次,一次比一次奢華,臣以為毫無必要,徒然傷財。」
鳳皇丕然變色,慍怒道:「先皇修整多次不見爾等進諫,卻來說朕,豈非欺朕年少?」
解東風見他臉色說變就變,心裡一驚,噗地跪倒在地,語氣卻未有一絲放鬆,生硬道:「陛下恕罪,臣無意冒犯,只是,只是臣以為陛下是明君!」
想必誰無法將此刻這個做派硬朗鐵骨錚錚的解東風與平時舌粲蓮花見錢眼開的小氣鬼尚書郎聯繫在一起,倒是公冶白彷彿早知會如此,並不擔心。
鳳皇冷笑:「言下之意,朕如果堅持重置乾坤殿就不是明君了?解東風,你向誰借的膽子?」
「向公理,向天下間無數饑貧的百姓。」
他答得極快,臉上殊無半分懼色,鳳皇震怒,御書房內一時間陷入無聲的僵持中。
半晌,一個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只見公冶白正端著一碟桂花糕,就著大麥茶,吃得不亦樂乎,旁邊茶几上多了一個被打開了蓋的食盒。見他們二人望向他,公冶白笑著招呼道:「方纔白雕送來的食盒,陛下,解大人,一起嘗嘗吧。」
原本繃著臉的皇帝陛下表情瞬間龜裂,一腳氣急敗壞地朝他踹過去:「爾雅來過你不早說!朕餓死了!原就才喝了兩口湯,你們一個兩個跟催命似的又把朕喊過來。」一把奪過食盒,又怒道:「誰准你吃這裡的東西的?」
公冶白揚了揚手中的紙條,一本正經道:「啟稟陛下,臣雖不知是誰,不過這裡寫著『桂花糕、大麥茶可與帝師解大人分食』。」
鳳皇心中還是憤憤,不過看在桂花糕並不是清鳴親手做的,也就算了。低頭看食盒,見到一碗地瓜粥,一碟椒鹽花生,一碟五香豆腐乾,還有一個剝好了的雞蛋,雖然不是他最喜歡的菜色,但久違的香味還是令他心情大好。
瞥到一張捲成厚厚一卷的紙條,張開:匆忙間來不及,這些你且將就著,地瓜粥解酒毒,不喜歡也要喝。我見你臉色不對,若是實在噁心睡那人睡過的地方,就讓影衛帶你回玉瑤宮,你的房間還在。
彷彿看到清鳴端著家姐的架子慇勤叮嚀的模樣,鳳皇嘴角不自覺漾出一抹孩子氣的溫暖笑意。從小到大,無論怎麼鬧,到底還是小拙這樣待他好,不因他的身份地位變化,不因歲月更迭。尤為難能可貴的是,她好玩又耐玩,若是換個人,再關心他也覺得是累贅。
有時候他也會想,有這麼個姐姐其實不錯,起碼生活不至於無趣。
思及此,龍心大悅,瞥見解東風還一頭霧水跪在地上,擺手道:「解愛卿快快平身,一道用些糕點吧。」
解東風受寵若驚地領命起身坐到一旁,心道陛下翻臉還真是比翻書還快,遲遲疑疑又想追問先前談論的事,被公冶白制止了,於是一肚子話又壓了下去。又見皇帝桌上幾道簡單的家常菜色,不像御膳房會做的,心中疑竇更多,只好用眼神問公冶白:食盒哪裡送的?
公冶白做出口型,無聲地回答:玉瑤宮。
「安樂王的房屋田產,解愛卿可有興趣?」
鳳皇突然的問話中止了他對傳說中的玉瑤宮的好奇,他眼珠靈活地一轉,口上卻謹慎道:「無,微臣不敢。」
鳳皇停箸,目光炯炯直視他:「你沒興趣,那麼戶部可有興趣?」
解東風猛地抬頭,見陛下一臉狡頑笑意,雙眼驟亮,心領神會道:「微臣領命!」
少年帝王似不經意又提到:「聽聞解愛卿手中還有一本皇朝百富錄,朕命你為御史,去與這些富人聯絡聯絡感情罷。」
解東風微微一愣,隨即大喜,激動地一揖到底:「陛下英明!微臣定當不負聖望!」
哪裡有什麼皇朝百富錄,他手裡有一本偷稅漏稅橫徵暴斂的貪官污吏名冊才是真!奈何先帝昏庸,使之明珠蒙塵已久,如今陛下三言兩語點破他上任以來最想做的事,他辛苦搜集的東西得見天日,哪有個不高興不激動的?
如此看來,陛下並非昏庸不講道理之輩,從食物看來陛下也不像奢侈之人,那為何執意要大動干戈重置乾坤殿呢?
鳳皇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不解,歎了口氣道:「解愛卿啊解愛卿,你可知道乾坤殿那張龍床上躺過多少人?」
「自然是……」他正想說自然是歷代君上,見到公冶白詭異神色,突然想起那些關於先帝荒淫的事跡,一下子明白過來了,臉不由紅了起來,囁嚅道:「這,這……」
「朕才十二歲喲。」
這一句無疑是下猛藥了,解東風想到自己十二歲時還是個懵懂不懂事的孩子,滿山跑斗蛐蛐鬧學堂玩算盤,沒心沒肺,而陛下十二歲,已是一朝之君,肩負社稷處處受限,還要處理荒誕的父親遺留下的種種禍患,幼小的心靈還要受這些□的東西摧殘……
「是臣多事了,陛下恕罪。」
解東風頗有些心疼地看著面容略顯稚嫩的陛下,心道再怎麼強大也還是個孩子。他自然不知道他眼中這個孩子心裡想的是——
朕才十二歲喲,什麼龍宛轉、魚比目、翡翠交、鴛鴦合、背飛鳧、野馬躍,什麼雙龍環抱、丹穴游龍、貓鼠同家、老漢推車、天旋地搖、猛龍盤柱、觀音坐蓮,更別提什麼一夜御數女的,朕才不知道呢!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5:56
05.肆·悠閒後宮
清鳴的作息十分穩定,辰時起,亥時睡,每日照看菜園,喂雞喂鴿子,研究烹飪,拿一號二號試菜,看書看八卦,最近又添了一樣——練習爬牆。
玉瑤宮彷彿整座禁城中的世外桃源,她一直過著悠閒又充實的日子。以她隨遇而安的性子來說,這樣過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有一點可惜的是她這輩子見的人太少了,一共就兩個皇帝和幾個影衛。
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清晨。
辰時三刻,清鳴起床,卻見到房間的窗戶不見了。
她坐到梳妝台前,果然見到鏡中自己的臉上多了兩行墨寶:明日祭天,帶你出宮。
這是個好消息,但可能是長期強迫自己無慾無求的緣故,清鳴此刻的心情居然很平靜。當然,被用這種方式告知,也挺讓人興奮不起來的。
不消說,門上的栓早被扔到一邊,半夜拆窗進來已經夠委屈他大少爺了,出去自然是要大搖大擺走正門的。
清鳴面上淡然,心裡卻歎了一口氣。小的時候倒沒什麼,這幾年她漸漸知道男女之別了,也試過讓鳳皇避嫌,但鳳皇偏偏是個反骨性子,越不讓他做的事他越要做。幸好他也只是覺得好玩,加上防心重,不喜與人同床,所以每次也只是睡在隔間軟榻上。
清鳴疊好被子,掀開布簾,果然看到軟榻上陷了一角,被子牽牽拖拖掉了大半在地上。不用想也知道他夜裡是抱成一團睡的,一早醒來又對自己睡姿不夠瀟灑大氣不滿就一腳踢開被子……
書上說,那樣的睡姿是因為缺乏安全感。也許吧。
又花了一些時間整理了軟榻,她打開門,取下門上的卷紙。與放在門口矮几上的洗臉水和早餐一樣,這都是影衛送來的。卷紙出自城中的逍遙茶社,專門報道京都最新的熱門話題。
漱牙淨臉之後,開始就著早餐翻閱卷紙。
作為新帝即位後的第一期,主編特地騰出首頁作恭賀特刊,還附了一張少年天子接受朝拜圖。那些人沒見過鳳皇,圖畫自然是杜撰,面容與歷代流傳的賢君帝王圖並無太大差異,只是沒有鬍子,莊重威嚴中平添一股親和力。
這讓深知鳳皇嘴臉的清鳴面目扭曲之餘還是忍不住噴笑,嗯,這圖她收藏了。
往下看,皇朝重開恩科,由帝師主持——秉持「提到帝師必跑題」的原則,這篇報道最後也難逃宿命地變成討論帝師的擇偶標準。
宮中清減用度,放了許多美人宮人回鄉,赫赫後宮,僅剩幾位自願留下的太妃——意思意思歌頌了一番陛下英明,話題不出意料地轉到玉瑤宮上。令她吃驚的是,原先眾口一詞的妖女又變成慈母了,文中提到玉瑤宮將陛下視為己出,與陛下二人母慈子孝,令人感動。至於為什麼不直接封為太后呢?很簡單嘛,她又不是先皇的妃子,地位尷尬,所以陛下也只能將她安置於玉瑤宮奉養。
清鳴面頰抽動,她奶媽的形象深入人心深得民心了?心中兩行寬海帶面眼淚滑下,邊吃飯邊面癱狀翻頁。
獲賞清平郡,安樂王一門南遷——由於關注度不高,只是一筆帶過。
聖旨加上朱相三封家書齊下,常勝將軍朱皋蘭仍是缺席陛下登基大典,只覆曰: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從。文中宣揚將軍戰功之外,還不可免俗地提到她懸而未決的對象問題,最後筆鋒一轉,不吝言辭大讚將軍為真正的皋蘭香草,氣節令人心折——筆者大人,您十年如一日暗戀朱將軍之心,路人皆知天地可表,但不要老是拖版面成不?
接下來都是零零散散官員變動,誰與誰不合,誰家後院失火等瑣事,清鳴隨意翻過,只是看到小氣鬼解東風因家中丟了酒而報官,攪得京尹府中人仰馬翻時忍不住掩上書卷竊笑。那罈酒又被她封了起來,此刻正藏在地窖呢。
辰時七刻,清鳴出了房門,巡視了一遍菜園,便端著飼料向後院走去。
玉瑤宮的第一代主人是位江南美人,當時的皇帝為了討她歡心,在主殿後建了個仿江南園林的小遊園。
不過這美輪美奐的景致傳到清鳴手裡,不說是暴殄天物,也是牛嚼牡丹了,好吧,其實這二者並無區別。
佔了大半園子位置的池塘裡,金魚都換成了各種淺水魚,環繞的假山上時常曬著魚乾等海味,海味上都蓋著一層紗,因為假山旁便是鴿子窩,雖然大部分鴿子都出任務了,但還是有個別清閒的正繞著園子晨練,鴿子窩再過去有一片空地被圍了起來,養了四五隻雞。
雞窩不好打理,最初熏得屋子都有異味,後來鳳皇「慧眼識珠」,讓二號負責清掃。他的獨門玄風掌果然名不虛傳,任何死角都難不倒他,掌風一出,糞便去無蹤,雞窩更出眾!
為二號抱屈的一號去向影主抗議,抗議大材小用。
鳳皇,是的,又是鳳皇,還是鳳皇,他向影主提議乾脆將玉瑤宮作為影衛的信息中轉站——說白了就是信鴿飼養地。既然覺得二號只清掃幾隻雞的糞便大材小用了,那麼加上這麼一群身負重任的鴿子就可以死得其所了吧?
——不怪二號覺得作為一號的搭檔時常感到壓力很大。
整個園子中,看起來,未受荼毒的彷彿只有池塘上那段石橋與石橋盡頭的涼亭。雖說亭中不倫不類地放著釣魚工具以及燒烤架,但起碼還有一把古琴鎮場子。
鳳皇六藝皆精,閒來無事時偶爾會到亭中撫琴,雖然她懷疑他是故意挑她喂雞的時候撫琴來彰顯他的優雅她的鄙陋,但不得不說他的曲子總是陪她度過最愜意的時光。也常有鴿子在他撫琴時會隨之起舞,就連一向與他不親近的爾雅也會變得乖順,她戲稱之為「百鳥朝鳳」。
就像現在,樂聲悠悠,原本懶洋洋的幾隻鴿子突然飛了起來。
不對。
清鳴望向小亭,鴿子們似乎也察覺到不對勁,在亭周盤旋了幾圈又折返。
鳳皇此刻應該正忙著處理政事,加之亭中那人身著暗褐色衣服,在皇朝,暗褐色是平民或者下人穿的,所以亭中那人必定不是他。
清鳴臉上是慣性自我保護的無表情,卻抑不住心跳一下一下快了起來,相較玉瑤宮被侵入的危險,她心中更多的卻是興奮。也許她從來不是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淡然,那樣隨遇而安,因為她此刻正為要見到一個陌生的人而心悸雀躍著,甚至覺得,就算是來刺殺她的,又如何?
她將手中的飼料放下,拍了拍裙子,走上石橋。因為興奮而同手同腳步伐不穩,短短的一段橋,她摔了四次。因為摔跤的經驗豐富,所以當她花了一首曲子的時間終於走到了石橋盡頭時,儀表還算整齊,面容依然從容。
一曲終,那男人十指按在琴弦上,餘韻從他指間逸出。他抬頭,對清鳴笑道:「這是把好琴。」
清鳴這才看清他身上是太監服裝,她在小人書上見過的。
「你是什麼人?」
「我叫明月,你呢?你是這宮裡的宮女嗎?你的主子真的像傳說中那麼傾國傾城嗎?」明月絲毫沒有私闖民宅的覺悟,人來熟地八卦著。
「我叫清鳴。」他答非所問只說了名字,她也沒必要透露更多。
「清鳴……清湍鳴回溪,綠竹繞飛閣?你聲音真好聽,我看你腿腳不是很方便,莫非是被主子虐待的?說真的,你主子漂亮嗎?」
我說這位公子,你幾句話之間稍微有點起承轉合會死嗎?。
清鳴略偏頭回憶了一遍江湖軼聞,突然瞪大雙眼問:「你叫明月?那你跟五毒公子明月有什麼關係?你跟尋歡閣雲老闆,到底是誰始亂終棄了誰?」
「你們各講各的,倒是相談甚歡。」
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響起,亭中多了一位青衣中年男子。
「白前輩謬獎了,可找到極品珍蘭?」
白無非臉色沉下,瞇起眼:「前庭種滿了菜,哪有珍蘭,明小子,你好大的膽子,騙老子帶你進宮。」
明月失笑:「後院養雞養魚,前庭種菜?這位玉瑤宮主人真是比傳說還傳奇三分!誒,清鳴,你主子方便見客嗎?」
白無非嘴角微微抽搐,這死小子還真是不分場合地答非所問,欠揍程度完全不亞於他那不孝大徒兒。正想出手搞殘他幾個器官玩玩,卻聽到旁邊小女孩若有所思地低吟了幾聲極品珍蘭,道:「可是達摩蘭?」
收回袖中的銀針,白無非急問:「你知道?」
清鳴點頭:「因為要空出前庭種菜,所以蘭花都移植到御花園了。」
話音未落,青色身影一個起躍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句話:「待會兒有個白髮男人來找我的話你們知道該怎麼辦吧?」
頭一次,清鳴與明月二人同步了:「知道。」
過了一會兒,果然一個黑衣白髮男人出現在亭外幾步遠的牆頭上,只見明月一臉興奮地揮手招呼道:「聖手大人~~~好久不見,您的輕功又進步了不少啊!」
聖手南無藥?
清鳴驚訝地盯著牆頭那人看,鶴發是鶴發,但滿面鬍鬚久未打理的樣子實在稱不上童顏,是了,書上說這兩年九姑娘不知所蹤,而他一直在追殺一個人,蓬頭垢面也不奇怪。
再說明月熱情地招呼完,南無藥只是目光失焦地掃了他一眼,面沉如水道:「你是雲采采的姘頭?跟你一起的白無非呢?」
「御花園。」
清鳴與明月二人再次同步了。
一眨眼,南無藥也不見了,亭中又只剩下他們。明月頗為可惜地朝主殿那邊望了一眼,道:「今天看來是見不到你主子了,真可惜,那兩位影衛大人要醒了,我得走了。」
清鳴自然不留人,側身,明月經過她身旁,突然停下:「你知道我之前彈奏的是什麼曲子嗎?」
她搖頭,他笑瞇瞇道:「是『落雁平沙』,以『清秋寥落,鴻雁飛鳴』為意象,清鳴的名字也在裡面喲。」
她漫不經心地點頭,他終於慎重道:「你看我們這麼有緣,下次再見面你要為我引見你家主子哦。」
不等她回答,他就摘了太監帽躍上城牆,朝後擺著手消失在牆頭。
清鳴盯著城牆,開始思索她現在開始學武功的話來不來得及,是不是也可以像他們那樣輕而易舉地翻牆而過?那個聖手不也是兩年前才學的武功輕功麼?
「清鳴小姐,你沒事吧?」
兩道急促的喊聲傳來,向來遵守影衛規則鮮少露面的一號二號雙雙出現在她面前,緊張問道:「清鳴小姐?」
感覺到他們的關心,清鳴心中一暖,笑道:「我沒事,你們呢?」
一號將臉撇到一邊,一抹狼狽之色稍縱即逝,二號抿嘴答道:「屬下無能,中了迷藥,幸好小姐沒事,不然屬下二人萬死難辭其咎。」
清鳴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道:「人沒事就好了,只是玉瑤宮被當菜市場進進出出罷了,不礙事的。」
一號臉一下子黑透了,二號扶額:清鳴小姐你確定這是在安慰不是在補捅 我們幾刀?
「哎,別難過啦,我們來討論件重要的事。」清鳴一手拉住一個,邊走邊說:「我要學武,你們誰要教我?」
話音剛落,她雙手一空,左右兩道人影瞬間消失。
她眼皮一跳,假笑道:「兩個都不應的意思就是兩個要一起教?」
無人回應。
裝死?很好。
「中午吃佛跳牆可好?」
「好!」
清鳴冷笑:「哼。」
半晌,空中傳來二號無奈的聲音:「清鳴小姐,此事還是與陛下商量過再說吧。」
「清鳴學武!學武!跟陛下商量!商量!」
一隻通體黑色的鳥兒從假山洞中飛了出來,原來是唯一一隻混在鴿子群中的八哥,清鳴伸出手臂讓它停住後吩咐道:「八哥聽令,速去御書房找陛下。」
「得~令!」
近來著迷於戲劇的八哥對清鳴這種吩咐方式很是受用,撲騰著翅膀迅速向御書房方向飛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八哥就回來了。
「准了~你回去告訴清鳴~好好爬牆天天向上~再回去告訴一號二號~小姐有任何損傷~你們就隨時準備去內侍監領牌子淨身~!」
小姐那神奇的體質學武怎麼可能成功?怎麼可能不受傷?他們怎麼能忘了陛下他是變態啊,怎麼可能放過這個同時整到三個人的機會!
辟里啪啦一陣瓦片碎裂的聲音——一號二號都暴躁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6:08
06.伍·特別亮相
「清鳴小姐,真的要去嗎?」
二號遲疑的聲音在問著,清鳴彷彿沒聽見,自顧自在廚房中張羅著新做的甜品糕點,插空問道:「五色香糕一人五塊夠不夠?」
「我要多一塊。」一號說完才發現他原本不是要說這個,暗啐了幾聲才又道:「小姐,你有沒有想過你用什麼身份出現在祭天大典上?出現之後群臣會有什麼反應?要是那伙老東西要你去殉葬怎麼辦?」
清鳴將煲好的糖水裝入小小的竹筒中,頭也不抬道:「爾雅,蜂蜜。」
在一旁偷吃得不亦樂乎的爾雅聞言抹了抹嘴,在瓶瓶罐罐那邊嗅了嗅,找到蜂蜜叼了過去。
一號被她的毫不在意激得要暴走了,二號及時將他拉到一邊去順毛。
一切終於準備就緒,清鳴拍拍手,滿意地點點頭,才開始回答他們二人的問題:「鳳皇讓我去的,那些問題就不該我操心。」
「反正原本我就是要殉葬的,是鳳皇救下我,如果今次因為他帶我出宮而出事,那也只能說是閻王要我三更死我拖到了五更。」她故意眨了眨眼扮俏皮:「我賺到了喲。」
「起碼在死之前,我見到了玉瑤宮之外的天空。」
此句一出,一號二號頓時失語,如此年輕的生命,如此卑微的願望,再鐵石心腸的人都會為之動容。
他們不知道清鳴垂下頭是在暗笑,她從不覺得此行會有危險,鳳皇剛即位,根基未穩,步步為營,讓她出宮這一步必是他計算之中的,她能做的只有配合。一號二號如此大驚小怪,不是在玉瑤宮砍柴燒水灑掃久了腦子變簡單了,就是關心則亂,儘管一號總是嫌她擋了他精忠報國幹一番大事業之路。
關心則亂,真是個令人溫暖的詞彙。
公冶白與解東風身著冕服,從議事閣出來,正要趕往鳳儀門迎龍輦前往西山祭天,卻敏銳地發現宮中似有異常。
靜,十分靜。
靜到他們都要以為這裡是冷宮,而非人流最密集的皇宮主殿附近了。
走了幾步終於遇到一個匆匆行禮欲離開的太監,連忙叫住:「站住,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太和殿前如此冷清?」
太監眼神閃爍:「回帝師,沒、沒什麼……」
解東風攏了攏袖中的手,眼神在他腰間掃過,不鹹不淡道:「公公那塊玉珮看著不似凡品,可否借本官一看?」
那太監心道一聲糟,讓小氣鬼盯上了,連忙一邊賠笑,一邊迅速將玉珮塞進腰間道:「小東西,小東西,不入解大人法眼的,咱這兒倒是有件事可以與二位大人說道說道。」
解東風支了支下巴,示意他說下去。
「說是玉瑤宮那位今兒個也要去祭天,陛下派了步輦在禁地石碑外接,太半宮人都過去圍觀了,想見傳說中的仙顏。」
解東風擺擺手讓太監下去了,公冶白摸著下巴道:「你不好奇?」
「還不是女人一個。」
見他一副不以為意模樣,公冶白提醒道:「玉瑤宮可是整個宮中最奢華的地方哦,據傳,裡面寶物之多,國庫都黯然失色。」
話未說完,解東風已經一個箭步躥了出去。
公冶白笑著搖搖頭,抬步跟上。
到玉瑤宮外圍時,發現已經熙熙攘攘站了許多人,有的做修建花草狀,有的做打掃狀,甚至還有幾位身著冕服的朝官,做順路路過討論政事狀——我說議事閣與鳳儀門在東,玉瑤宮在西,你們這路是反方向順的?
吱呀一聲,不遠處玉瑤宮的朱紅大門被拉開了。
全場屏息凝神,只見一片白色裙角閃現,就在一雙玉足呼之欲出時,一個翠色身影從門後直直地摔了出來。
鴉雀無聲。
全場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可以清晰聽見。
而此時,所有人都高同步地做同一個動作——張口,瞠目。
說時遲那時快,地上的人動了一下,然後以與摔倒相同的速度站了起來。明明所有人都沒有錯目,卻無人能看清她究竟是如何起來的。甚至有人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其實她不是狗吃shi狀登場的?
不一會兒,眾人剛剛微微合起來的嘴瞬間又張成了圓形,因為隨著那個身影一起跌落的食盒居然飛起來了!向那摔倒的姑娘方向飛去,然後被她穩穩接住。
解東風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刻。
那個從玉瑤宮出來以神奇的方式登場的女子,她一個轉身,佔據了他所有的神思。
他像是癡了,怔怔望著她,口中不住喃喃:「翠雲裘,整個皇朝僅此一件的翠雲裘……錦履上鑲的是南海明珠,面紗是北冥冰蠶絲織就,耳上是前年西域進貢的天香豆蔻……」
都是寶物啊!!!
解東風艱難地嚥了嚥口水,心中估算了一遍那一身行頭的價值之後目光就再也離不開她了,他依稀看見那姑娘身上長出了一顆樹,搖一搖就吭哧吭哧往下掉元寶。
心中迅速轉著算盤:「小白,你覺得陛下有沒有可能同意我去抄了玉瑤宮來充實國庫?」
公冶白失笑:「你盡可以試試,我精神上支持你,必要時還可為你收屍以及接管遺產。」眼神不經意對上那傳說中的女子,悠然,清澈,渾然不似後宮中人。
他第一次對這個後宮傳奇產生了興趣,看來得找個時間跟一號二號敘敘舊了。
清鳴在一號二號的暗中幫助下終於磕磕絆絆走到「擅入者死」石碑前,面無表情掃了一遍裡三層外三層看起來好像很忙的人群,卻被接收到她視線的人視作看盡世事的淡然雍容,再次驗證了八卦中說的——她是歷經三朝滄桑的神秘宮人。
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其實她只是下意識的面癱而已。
「你就是帝師公冶先生?」
隔著步輦,清鳴出人意表地開口了。不止一個人讚過她的聲音好聽,鳳皇說她的容貌配不上她的聲音,先帝則道她聲如其名,如玉石相擊,清脆而鳴,令人心曠神怡。
公冶白為那過於年輕清靈的聲音而一瞬迷惑,隨即躬身:「正是在下。」眼前這人身份成謎,他也不好自稱微臣。
「果然是個標緻人物。」
清鳴頗以為然地點頭,雙手交握以阻止自己伸手去勾起他垂下的臉龐,口中不著邊際地客套道:「陛下經常提起你。」
——居家旅行必備背黑鍋聖品。
「在下惶恐。」
就這樣,解東風死盯著清鳴,清鳴死盯著這只在書上見過的美人帝師,美人帝師則躬身望地,三人之間形成了一股奇異的氣場。
在眾多灼熱視線包圍下,她最終還是忍住撲過去拉住他的手細細八卦一番的衝動,一低頭,進了步輦。
待清鳴一行匆匆到達鳳儀門時,百官早已就位,禮樂方興。
司禮監執事高聲道:「起駕!」
「慢。」
一聲短促而有力的喝止,鳳皇突然掀開龍輦周圍的軟煙羅,步下輦車。
一個玄色的身影出現在清鳴車前,他掌心向上向她伸出手,雖然還完全在狀況外,她還是將自己空著的那隻手放在他的掌心上,沒有絲毫猶豫。
他將她拉下步輦,然後走向他的龍輦,嘴角始終噙著笑意。
「陛下!」
群臣嘩然。
龍輦向來只有帝后能坐,而眼前這女子雖是從玉瑤宮出來的,但嚴格說來,先皇並未給她任何封號,說到底她仍是沒有任何名分的庶人。
「陛下,敢問此女是何人?」鎮國公一身青色冕服,隱隱有肅殺之氣。
鳳皇似笑非笑道:「這與卿何干呢?」
「歷朝歷代,只有手持傳國鳳佩的皇后才有資格與帝王並肩乘坐龍輦。」鎮國公儼然一派正氣,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鳳佩?」因為從未見過這麼多人,所以一直在饒有興趣地觀察各人長相的清鳴聽到某個關鍵詞,有些困惑地摘下腰間玉珮,舉到眼前:「這上面也有鳳,算不算鳳佩?」
鎮國公臉色一變:「鳳佩歷來由皇后保管,怎會到了你手裡?」
清鳴覺得這人說話好沒來由,有趣地笑了:「上面刻著鳳的由皇后保管,那麼刻著龍的豈不是要讓皇上保管?」
「這是自然!」鎮國公氣勢不減,群臣也紛紛點頭。龍鳳雙佩是帝后的象徵,與傳國玉璽一起,是為皇朝三尊。
清鳴向身旁的鳳皇投去詢問的目光,鳳皇但笑不語,她只好拉了拉脖子上那條紅線,拉出一塊玉:「這個……是不是你們說的龍佩?皇,不對,是先皇,先皇給我的,我老是摔跤,先皇說這個可以辟邪。」
說著不由皺起眉頭,偏頭問鳳皇:「他騙我?」
雖然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還是逃不過前排群臣豎起的一對對耳朵。
於是乎,群臣震驚之餘不免黑線橫生。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6:21
07.陸·龍輦上下
「陛下!龍鳳雙佩豈容區區婦人如此兒戲!」
鎮國公淡定不能,激動之下,口水四濺,清鳴冰蠶絲覆面逃過一劫,見鳳皇躲避不及,不假思索一個側身擋到了他的面前。
頗有些驚訝地看著她難得敏捷的動作,鳳皇突然覺得心情大好,微笑道:「鳳佩自然是先太后給的,至於龍佩,因朕年幼,所以先皇將其寄在一直照顧朕的玉瑤宮主處,言明待朕結髮之時再交給朕。」
「不可能!」鎮國公脫口而出,因為他知道先太后根本沒有鳳佩,但此等秘密自然不能當眾說出,不甘這麼吃了啞巴虧,他又說道:「先太后……先太后曾說過她並未見過玉瑤宮!」
鳳皇似笑非笑,眉宇間卻有一抹威嚴:「鎮國公對後宮的家務事,似乎比朕還清楚?」
鎮國公驚覺自己失言,正欲辯解,卻被一個渾厚的聲音打斷。
「陛下,莫誤了祭時。」
五步開外,朱丞相恭謹地曲身行禮提醒。
清鳴這才發現從剛剛開始一直有的彆扭感從何來了。群臣都離龍輦七步之遠,就算身為群臣之首的朱丞相也是恭恭敬敬退開幾步距離,而這位脾氣不是很好的鎮國公則是步步緊逼,氣勢咄咄。
最過分的是,他還有口臭。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拉著鳳皇往後退了兩步,期間差點摔倒,幸而鳳皇暗地扶了一把,不過義憤填膺的她並未發覺,只冷下眉眼道:「鎮國公逾越了,是平素就是如此,還是今日一時激動?依《皇朝刑律》,近身兩步之內便可視作有攻擊意圖,那麼鎮國公方纔所為居心何在?」
清鳴聲線本就偏清冽,添上冷,驀地生出一抹肅殺。字字詰問如冰刀,砸得鎮國公不由自主退後兩步,亂了陣腳:「陛下明鑒,臣、臣並無冒犯之意……」
並不容他多作辯解,清鳴緊接著道:「且不說你涉嫌攻擊吾皇,單說你現在擋駕君前,誤了祭天之事,你擔得起?再說這是吾皇登基以來頭一件大事,你百般阻撓意欲何為?」
最後,清鳴丟下一句「不知所謂」便拂袖而去,拉著鳳皇上了龍輦。
司禮監執事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高喊了一聲「吾皇起駕」。
群臣滿腹疑團,關於龍鳳雙佩為何都在玉瑤宮手中,關於玉瑤宮究竟是先皇的女人還是先皇預定的兒媳,關於陛下今日為何正面與鎮國公槓上。只有朱丞相,一向嚴肅的臉上突然露出了極不易察覺的欣慰。
而鎮國公,思及這些日子他的佈局屢屢受阻之事,心中升起了恨意。
從十五年前與先太后聯盟開始,他踩著一具具屍體一步步踏上權力的高峰,早已無法回頭。
派人鴆殺鳳皇生母之時便知道如果有朝一日鳳皇登基,他絕對不會有好下場。不是沒有謀劃過,也許鳳皇真是天命之君,居然每次都化險為夷。前幾年的釋兵權,登基以來的除太后,驅安樂王,就連最難防的悠悠眾口都被利導疏通了,他終歸是輕敵了。
新帝未婚,皇朝之中,最配得上一國之母家世的就是京都朱門,可惜朱丞相只有一個超齡的將軍女。排除掉朱皋蘭,最有資格的就是他的女兒。這是他留的後路——聯姻,既是向新帝示好,亦是為了有所牽制。
誰曾想鳳皇手中還有玉瑤宮這張牌,生生斷了他的後路。
如此殺伐決斷,明擺著是容不下他了。為今之計,若不想束手就擒,只能釜底抽薪,即便明知是輸。
一入龍輦,鳳皇便扯了清鳴臉上的面紗,兩人一陣大眼瞪小眼,最後撐不住,笑作了一團。
「我怎麼不記得皇朝刑律中有那麼一條?」
鳳皇掀了食盒的蓋子,拈起一個豆腐皮包子往嘴裡送去。在清鳴面前,他不慣稱孤道寡,所以從來都是以「我」自稱。
老早窩到一邊就著小竹筒喝糖水的清鳴聞言抬眉一笑:「嘿,其實是江湖軼聞裡提過的高手決鬥守則。如何?我方才是不是應對得很好?是不是很厲害?是不是很有話本小說裡主人公的王八之氣?」
鳳皇正色點頭,沉吟:「嗯,我覺得……」
「覺得什麼?」
「我覺得刑部尚書可以換人做做看了。」居然讓人當著他的面編造刑律還未發覺,刑部尚書可以去切腹了。
清鳴期待的笑容凍結在臉上,木著一張臉:「死鳳皇,誠實點誇我一次會死嗎?」
「當然不會。」
這麼乖?她一臉狐疑地望著突然正色的鳳皇,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吐出了後半句:「但是會前後矛盾,我就是誠實才對你誇不出口的。」
說罷,還拋出一個「哎,你真是不懂事」的眼神。
清鳴恍若不聞不見,兀自低頭口中唸唸有詞,鳳皇好奇湊過來問她念的什麼,她淡定抬頭:「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天下有大勇者,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
鳳皇一愣,隨即愛憐地摸她的頭:「爾雅又給你帶什麼誤人子弟的書了吧?制怒啊修身啊什麼的,不適合小拙的。要多看書,看好書,像你最近看的那本《玉門關》就不錯。」
不說這個她差點忘了,前幾日爾雅帶回來的書,她還沒來得及看第二天就不見了。「不告而取謂之賊!」
「偷書不為盜。」
恬不知恥,強詞奪理!清鳴嘴一癟,攤手:「還我。」
鳳皇神色突然變得奇怪,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這書……你還沒看過?」
「沒,我對軍防類的書沒什麼興趣,所以一直放著還沒看……我幹嘛跟你說這些,快還來。」她有些不耐伸著手。
「軍、軍防類?」鳳皇的臉又鼓成了包子狀,噗、噗地笑了起來,最後忍不住抱著肚子滾到了軟榻上。「哈哈,軍防~~好一個軍防類的書!」
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可他卻笑得一發不可收拾,彷彿她說了什麼可笑的事,這讓她心中很是不爽,只能不斷默念:「大怒則形氣絕,而血菀於上,使人薄厥,是故長壽應止雷霆怒,求健須息霹靂火。」
如此反覆了三遍,平靜下來了,才問道:「你在笑什麼。」
他終於止了笑,抬眼看了看她,又是一聲噗嗤,見她又要默念制怒口訣了,連忙從懷中掏出一本裝訂精緻的書來。
清鳴瞧見封皮上《玉門關》三字,伸手就要去拿,卻被他避開,他隨手翻開一頁,一本正經地念了起來:「那婦人多吃了幾杯酒,不由面紅耳熱,坐立難定,一雙水媚勾魂眼不住挑人。那漢子見色起心,兩下鬆了腰帶露出那話,直往那婦人身上湊。正是:一物從來六寸長,有時柔軟有時剛。天生二子隨身便,春風亂渡玉門關。」
念完一段,鳳皇好整以暇待要看清鳴的反應,卻見她滿頭霧水,一臉疑惑道:「怎麼聽著不像講軍防的?那話是什麼?最後那首詩是謎語嗎?打一物?謎底是什麼?」
「……」
鳳皇長這麼大第一次無言以對。本以為會看到清鳴惱羞成怒又想把他揍殘又想把自己埋了的樣子,卻不想她生來與世隔絕,本就不怎麼通世事,更是從未接觸過這方面的知識。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裡,悶悶的動靜,令人頓感無趣又無力。
不過,看著她困惑茫然的表情,他突然生出了一股「她沒看過,也好」的感覺。
於是她還在糾結地要問個究竟,他嗯嗯啊啊應著,卻不動聲色將書收了起來。
「咦?」她突然盯著他的臉。
「嗯?」
「我不是做夢吧?你——臉紅了?」清鳴不可置信地嚷著,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沒有發燒啊……車裡太熱?出疹子?讓什麼給咬了?」
有那麼一瞬間,鳳皇心中滑過一絲彆扭,不過稍縱即逝得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正色,擺出帝王架勢,斬釘截鐵道:「你眼花了。」
「才不是!你看你看,現在還是紅的!」清鳴顯然已經忘了她之前糾結的問題了。
提問:「這麼多年你見過我臉紅?」
回答:「沒。」
結論:「所以你眼花了。」
正氣凜然一臉不敢苟同地反駁:「我的陛下,你再此地無銀下去,我會扭曲地誤會你在害羞的。」
鳳皇眼珠子一轉,突然捧臉甜笑道:「其實人家就是在害羞咩~」
他才十二歲啊十二歲,還是小孩子啊小孩子,做這個表情動作一點都不違和啊不——不違和個屁!他明明是個變態好不好!身量嬌小長相可愛也掩蓋不了他是變態的事實!
清鳴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對著他的耳朵大吼了一聲:「滾!」
龍輦震了一震,駕車的幾位內侍眼觀鼻鼻觀心,紛紛告訴自己這是幻聽這是幻聽,怎麼會有人敢叫皇上滾呢啊哈哈……
而龍輦底下,一號二號面面相覷:估計又打起來了。
是的,身為影衛,要十二個時辰全天候貼身保衛主子的。那麼主子坐車時,影衛如何做到貼身呢?是的,你沒猜錯,就是如一號二號此刻這般——把身子貼在車底板上。
如此這般高難度動作對此二位高手來說,自然不算什麼,就算車上兩人動不動做激烈運動也是不會影響到他們的,能影響到他們的唯有眼前的第三個人,影衛十一。
他是鳳皇的貼身影衛。
這些年,他們二人不喜歡參加影衛聚會,是有原因的。包括之前勸清鳴小姐不要參加祭天,多多少少也因為他們不想跟出來,與其他影衛碰頭。因為他們知道,那些人來來回回總是會說那些話——
十一:二號,你的玄風掌有沒有更進一步?聽說你每天都要清掃很多雞和鳥的糞便,訓練強度這麼大,肯定功力又精深了,哈哈。
一號:……(滾。)
二號:……
十一:一號你還是天天嚷著要幹大事業嗎?啊哈哈,其實你可以再跟影主抗議嘛!
一號:…… (滾球的!)
二號:……
十一:哎呀說真的,我們有時候都很羨慕你們,看你們倆多閒多逍遙,我們呢,就是勞碌命!
一號:……(你丫能更無恥點麼!)
二號:……
十一: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嗚嗚嗚……
十一笑著笑著突然哀哀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得一號二號一愣一愣的,心想這廝良心發現了為自己的落井下石羞愧了?
十一:我前面說的,只有一句是發自內心,我他媽是真的羨慕你們啊!嗚嗚嗚……陛下他是個變態……嗚嗚嗚……
一號二號見他梨花帶雨,一副殘花敗柳樣,不由自主地腦補了陛下邪笑著揮舞鞭子蹂躪他的場景,深感大快人心。
十一:逼我偷東西就算了,還要我當場被抓到不能逃,陷害我非禮宮女,用我的名義寫猥褻的情書給影主……這些都算了!最令人髮指的有一次他,他給我的老二下了麻藥,等我醒來的時候,他拿出一個太監的寶貝跟我說我在昏迷期間被他扔去淨身房淨身了!嗚嗚嗚……
一號二號正吃著清鳴為他們準備的小點,見他突然停下,皺眉不滿:不要停。多說點不開心的,讓我們都開心下。
十一:……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西山到了,車外群臣百姓山呼萬歲,而後下跪俯身。
所以,誰都沒看見吾皇是被人一腳踢出龍輦的。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6:35
08.柒·圖窮匕首
「下車吧,我的皇后。」
就是因為這句話,清鳴驚恐之下未經大腦就一腳將鳳皇踹下了龍輦。如果讓她三思的話,她一定不會這麼做,她會——多踹他兩腳。
「我是信任他才什麼都不問就配合他來祭天,他卻給我設了這個套!連商量都沒有就要把我賣了!爾雅!你說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清鳴此刻正在西山太清觀的後院廂房裡暴走,一號二號將她從龍輦帶到這裡,見苗頭不對早就隱了,只可憐爾雅被拎著脖子聽她說話。
爾雅:好過分啊好過分,應該商量過再賣嘛。
她微瞇起眼,咬牙寒笑道:「重點根本不在商量好不好?重點難道不該是他根本不該把我賣了?」
爾雅顯然有些困惑,甩了甩腦袋:賣給誰?
她聞言愣住了。
賣給誰?倒還真沒有賣給誰,賣給他自己算什麼?腦中浮現他溫言淺笑的少年面孔,配上乍然而現的君王之勢,清鳴倒抽一口氣,脫口而出:「中飽私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個清脆的聲音驀地響起。清鳴橫眉,轉身即道:「你還敢來?」望向門口,卻不見人影。
那個清脆的聲音又響起。
「於昔洪荒之初兮,混蒙,五行未運兮,兩曜未明,其中挺立兮,有無容聲,神皇出御兮,始判濁清,立地,人兮,群物生生!今丹鳳呈祥,上鳴六聲,下鳴——」
這不是祭天的禱文麼?還有這聲音,歡快得真耳熟……清鳴眼角微微抽搐:「八哥,你怎麼也出來了?」
「出來了出來了!」門外飛進一隻通體黑色的鳥兒,正是魚目混珠渾水摸魚養在玉瑤宮鴿子群裡的八哥。只見它繞著屋子飛了一圈,最後停在爾雅身邊,伸爪撩了一下它的羽毛,嚷嚷道:「爾雅來得,我來不得?」
爾雅不耐地拿翅膀將它掃到一邊,掩住懷中的食盒。
八哥相較爾雅,雖是身形嬌小,卻勝在靈活,眨眼間又從地上撲騰著飛起來湊到它身邊去了。
爾雅一心護著食盒,時不時撩爪子,八哥左閃右避,倒是不慌不忙,似乎意不在搶食,只是單純在逗爾雅。
清鳴見兩個傢伙自己玩到一處去,完全不理她了,心中鬱悶之極,之前對鳳皇的憤懣倒是消了不少,碎碎念道:「你們倆感情倒是好,行,我不煩你們了,我找一號二號去。」
「感情好!感情好!」
八哥慣例學舌著,被爾雅一翅膀拍到牆上:誰他娘跟你感情好!
「皇上駕到!」
剛邁出房門的腳聽到這一聲,下意識一縮,又覺得是八哥惡作劇,於是欲縮又伸之間,清鳴毫無意外地摔出門檻之外,撲向大地。
呸呸!
吐出嘴裡的土,清鳴的臉終於完全黑了下來:「皇你個大頭鬼!關門,爾雅咬它!」
「咬誰,嗯?」
一道饒有興致的嗓音,絕對不同於八哥那清脆過頭的嗓音。清鳴猛的抬頭,就見她念叨詛咒了一早上的人蹲在她面前,托腮看著她,眼中閃著愉悅的光芒。
「你!」
她也不知是哪裡的來的力氣,更不知是哪裡冒出的想法,意氣上湧,喊了一聲「你」之後突然從地上躍起來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鳳皇冷不防,被撲倒在地,怔怔看著隔著衣服咬住他不放的清鳴。
與此同時,爾雅咿呀叫著,一爪拎起八哥就往外飛。這麼多年宮裡宮外不是白混的,別的不說,明哲保身最重要。偏生八哥缺心眼還在吱哇亂叫著「搶劫呀!非禮呀!□呀!」直到爾雅作勢要將它扔下空它才乖了。
不知過了多久。
清鳴漸漸鬆了口,慢慢從地上坐了起來,低著頭。
鳳皇額上青筋盡現,冷汗滑落,顯然是痛極了,臉上卻無聲地笑了起來:「滿意了?開心了?」
清鳴的身子縮了一下,卻沒有抬頭。
「輪到我咬了?」
清鳴一下子抬起頭來,眼圈通紅:「你敢!」
鳳皇覺得有趣極了:「被咬的是我,怎麼倒是你作這副委屈模樣?興你不分青紅皂白咬人就不興我反咬?威脅我?你道我敢不敢?」
太討厭了,什麼事都一副有趣的模樣,真是個討人厭的小孩。
清鳴從地上抓了一把土撒過去:「我不要當皇后。你沒跟我說過,那不算數。」
鳳皇拿寬袖擋了塵土,乾脆翻了個身躺到她腿上,從她腰間摸了一方素巾蓋到臉上,阻隔春日的陽光,如此這般之後,方悠悠開口:「今天你也見著了,鎮國公咄咄逼人。登基以來,他三番四次暗示我大婚,娶他女兒。」
「這不是很好?以姻為盟,歷代君王不都如此?」
「沒那麼簡單的,小拙。他糾集舊部,招兵買馬,短短半月,整整十萬之眾,有此能力又有反心的人,你覺得我能留?」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政事,她似懂非懂,隱隱想起了什麼,「啊」了一聲道:「他是害死你母妃的人?」
「嗯。」
沒來由的,清鳴覺得素巾掩蓋下那張臉黯了下來,一時間有些不忍,卻還是支吾道:「那也不一定要我……隨便找個其他大官的女兒……」末了語氣還是堅定了起來:「若是要我作皇后,我不如當時就殉葬了。」
沒有這麼簡單的。他少年即位,想在最短的時間內立穩根基,除了培植勢力剷除異己之外,諸事必須「師出有名,名正言順」。她持有鳳佩,又是他最信任的人,想來也是最合適的皇后人選。
這些自然沒必要同清鳴說,所以鳳皇只是閉了閉眼,閒適道:「不說這個了,反正不急。說不得朱相有更合適的人選,皇后也未見得就是你。你看不上皇后這位子,難道我很看得上你麼?」
聽到不用當皇后,清鳴整個人一鬆,倒是也不在意他的嘲諷了。
只是開心沒多久,又想起一件事:「反正祭天也沒什麼事了,為什麼禁止一號二號帶我去逛市集?」本來把鳳皇踹出龍輦之後她要求他們帶她去外面走走的,誰知他們把她帶到了這太清觀之中。
「誰說的?晚上還有春日宴。」
「我也要參加?」
一直愜意地躺著的鳳皇突然拉掉素巾,一臉正色,慎重道:「當然。小拙,回宮之前這段時間你必須跟著我。」
從他的神色中隱隱可以看出,似乎有什麼潛在的危險,所以她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一時間,二人之間又陷入沉默。
半晌。
清鳴咬著嘴唇,眼神虛了虛,終是問了一聲:「你的手,痛不痛?」
鳳皇也不答,只是拉起衣袖,露出一圈發青發紫的牙印,她倒抽一口氣,頓時手足無措起來,眼圈驀地又紅了。「你……我,我有藥。」
鳳皇閉上眼,將頭埋到她腰間,汲取那綿綿的溫暖,由著她手忙腳亂。也不知上了什麼藥,傷口突然一陣熱辣辣的痛,聽得一聲驚叫,似乎換了一種藥,冰冰涼涼的。
他的嘴角又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彎起了稚氣的弧度。
日已過午,春日的陽光不算強烈,加之突如其來的大風,帶來陣陣涼意。碧空之上,雲卷雲舒,似乎在預示著,山雨欲來風滿樓。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清鳴身著盛裝,依舊蒙著面紗,坐在鳳皇右手側,難掩興奮地觀察眼前原本只能在書中見到的一切,被米酒渲染過的雙眼越發明亮。
整個祭場燃著火把,上首的皇帝,下面的官員,再到最後面的百姓,所有人的臉都是紅的,面目不清,倒是身上的配飾在火光中越發閃亮。而比配飾更閃亮的,唯有解東風清晰地評估了各人身上配飾之後的眼神。
場中央是一群戴著鬼面的舞者在跳著春祭舞。
火光照著金黃面具,反射著熠熠光芒。這一刻青面獠牙,煞是陰慘瘆人,下一刻又因為舞步的轉化而變得寶相莊嚴,再下一刻,變故陡生!
只見舞群中銀光一閃,一道人影揉身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到了鳳皇身邊,銀光抵在了他的喉間。
變故來得太快,導致眾人醒過神的時候,場面竟讓一群舞者控制住了。
除了主位的鳳皇與清鳴之外,幾大重臣也都遭挾持,座下百姓此起彼伏的驚呼伴著篝火蓽撥,頃刻之間,整個祭場成甕中之勢!
「列位臣民稍安勿躁。」
一道低沉的嗓音從大臣席上傳來,只見一人從席中緩緩步出,正是未被挾持的大臣,鎮國公。
「這……莫非是本次春祭的特別節目?鎮國公真是調皮。」鳳皇哧地一笑,卻絲毫沒有緩解氣氛,反使場中之勢,猶如滿弓。
鎮國公見鳳皇調侃神色,反唇譏道:「陛下怕也只能逞口舌之利了。」
「鎮國公,你可知你此舉何罪?」
一道沉穩端嚴的嗓音響起,鎮國公對著朱丞相一揖:「朱相為三朝元老,功臣之後,忠心為國,本帥素來敬服,但相爺可知你忠心所向的這位君上乃是——」倏然揮袖指向上位的鳳皇,字字鏗鏘道:「不仁不孝之徒!」
他自稱「本帥」,乃是其釋兵權之前的軍銜,以正勤王之名。
虎目環視周圍,鎮國公倏地扯開身上華服,露出一身素白喪服,滿座嘩然。
「小拙快遮住眼睛!鎮國公,不是朕說你,這場下還有黃花閨女呢,雖說吾皇朝不是那閉塞之國,但你這說扒衣服就扒衣服,終究於風化有礙啊。」
鳳皇優雅地端起一杯酒,怡然飲下,身後鬼面人似被他捉摸不定的態度迷惑,竟配合他的動作小心地移開了明器。
只有清鳴捕捉到他一瞬間的凝眉,心裡翻了個白眼:不會喝酒裝什麼風度,嗆到活該!
鎮國公冷笑不理,一襲白袍在一片紅光中格外顯眼,衣袂獵獵,陳述著鳳皇登基以來,假傳先皇遺旨,逼死太后,迫害安樂王,宗宗劣行,罄竹難書,最後,矛頭指向清鳴:「更有甚者,吾堂堂一國之君,竟欲立先皇遺妃為後,國體何在?」
「先皇遺妃?」鳳皇輕笑。「敢問先皇哪一道旨意封玉瑤宮為妃了?」
「縱然沒有封誥,但誰人不知,玉瑤宮乃是先皇寵妾!」
出聲的是同樣未被挾持的兵部尚書,至此,鎮國公黨人三三兩兩嶄露頭角,佔據下首好幾處席位。
熊熊火焰照過眾人面孔,所見皆是一片深以為然神色,鎮國公心中得意,望向上位,卻見鳳皇突然大笑開來,撐著桌子問身側的人:「小拙,你多大了?」
清鳴頓了一下,隨即抬手解下面紗,盈盈答道:「回陛下,清鳴今年十四。」
「十四……先皇是十四年前帶清鳴小姐回宮的,也就是說彼時清鳴小姐未滿週歲,寵妾之說,實乃滑天下之大稽。鎮國公,先帝屍骨未寒,豈容你如此譭謗?先帝后鶼鰈情深,生死相隨,又豈容你如此譭謗?依我看,不忠不仁的是你!」
解東風一番慷慨陳詞,激起座下部分官員附和。
鎮國公在一片爭吵聲之中,面上交雜著激狂與壓抑,越發猙獰,叱道:「眾臣僚慎言,莫忘了頸上的利器。我大軍已包圍皇城——」
「且慢。」鳳皇突然打斷了他。「朕很好奇,你篡位成功後是要自立為王還是另有打算?」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6:49
09.捌·清鳴於朝
不知何時起,局面竟像是被鳳皇掌握了,儘管他依然處於被挾持的境地。就連他身側的一介女子,也絲毫不見驚慌,一派閒適,座下死忠的保皇一黨朱相與解東風等人也是安如泰山,而帝師——
鎮國公終於發現不對之處。
鳳氏皇朝傳至這一代,號稱文有朱相,武有皋蘭將軍,但朝堂之中最令人防不勝防的其實不是朱相,卻是身世成迷神鬼莫測的青年帝師。
而此刻,帝師不知所蹤。
鎮國公心中隱隱有不祥預感,想到十萬大軍,方定了定心,高聲道:「先皇早年有王子遺落民間,蒙天大幸,終讓本帥尋回,今日舉事,就是為正皇統!」
「私生子?」
清鳴驚呼出聲,這劇情神展開得她不得不站起來了,一個不慎,差點蹭到刀刃。她瞪向身後,那鬼面人身子一縮,竟將刀刃往外移了幾寸。清鳴這才滿意了,繼續問道:「私生子比陛下大還是小?出落得如何?生母可在?在何處找到的?可曾婚配?有何韻事?」
鬼面人持刀的手一抖,竭力遏止自己扶額的衝動。
清鳴的連聲追問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顆稻草,場中緊張氣氛瞬間轉為滑稽,座下百姓無不雙眼晶亮,為親身蒞臨皇室秘辛發現現場而狼血沸騰。
鎮國公額上一滴冷汗滑落,鳳皇深感抱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拙不懂事,愛卿海涵。家教不嚴,慚愧慚愧。」
「你怎麼——」怎麼脫離刺客控制的?!
來不及問完整句,只聽天邊一聲雕鳴,一隻白雕俯衝而下,恰恰停在鬼面人橫放的刀面上,親暱地磨蹭著清鳴。
「皇城之圍已解,姑奶奶沒空陪你們玩,回了。」
緊隨其後的八哥難得壓抑了自己過分清脆的嗓音,將皋蘭將軍冷淡不耐的語氣學了個八九成,連向來老成持穩的朱相,明知是八哥學舌,還是微微動容。
「哈哈,倒讓你們搶先了一步。」
雖然群眾對這一刻三變接踵而來雨後春筍般不斷湧現的神展開已然麻木,卻還是被踏月而來的帝師狠狠驚艷了一把。
公冶白手持一卷宣紙緩步趨前,躬身上呈:「此乃圍城眾上將的伏罪狀。至於刺客,已盡數伏誅,外圍影衛亦已撤退。」
他微微一笑,如明月流光:「微臣,幸不辱命。」
相較之下,鎮國公面白如紙,虎目長闔,頹色盡顯。他早知朱氏一門那關過不了,百般圖謀,本就不為篡位,只想傾力一搏同歸於盡,卻千算萬算算不到一手安排的刺客竟會換成了傳說中的影衛。
兵敗如山倒,不外如是。
一場變亂,來時洶洶,去時懨懨,如湯潑瑞雪,風捲殘雲。
干戈止,宴席重開。
亂黨求饒之聲,聲猶在耳,鼓樂絲竹之聲也難免阻澀。
唯一不受外物影響的大概只有那只時刻保持歡脫的八哥了,它還在不斷重複著皋蘭將軍的那幾句話,爾雅聽得煩了就抽它一下。
氣氛有些尷尬。
最高領導人鳳皇整了整龍袍,發話了:「春祭豈可無舞?」
座下群臣面面相覷,原定的舞者是刺客,已然伏誅,後來表演的舞者是影衛,早在亂黨被押下時急流勇退了,陛下……該不會想叫他們這幫老臣綵衣娛親吧?
此時,一直默然不語的清鳴突然抬起頭,露出一抹笑容,旁人看著賞心悅目卻足以令隱在暗處的一號二號心中警鈴大作的笑容。
「方纔的舞者跳得就很好呀,本以為影衛鎮日事務繁忙,竟不知也能瞞著主子編排舞蹈,真真是不知瞞了多久練了多久才有這樣的功夫,不表演完整了豈不可惜?」
字字句句含酸帶刺,一號二號頻頻中箭。
百姓們先前不知那是影衛,也沒有認真看舞,此刻恨不得再睹一遍這些傳說的風采,聽到清鳴這麼說,自是一陣歡呼雀躍。
才經歷過一場動亂還能如此活潑,皇朝民風之樂觀豁達,可見一斑。
一號:怎麼辦?清鳴小姐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二號:也怪不得她會生氣,全部事只瞞著她一人,若不是方纔我身上特製五色香糕的味道被她聞到,她還在驚恐之中。
十一:都怪你們!
眾影衛歎氣:就算清鳴小姐不遷怒,依陛下的人品,也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
影主:你們去吧。
眾影衛斜眼:那麼影主呢?
影主:嘖,還有好多文件沒批……誒,你們忙,我先走了哈。
眾影衛扶額:這貨不是影主這貨不是影主……
廣場中央,笙歌起,舞翩飛,有誰能看到鬼面之下舞男的辛酸,唉。旋轉,對上圍觀群眾如狼似虎如饑似渴的眼神,屈辱地轉開,再對上群臣興味的眼神,尷尬地轉開,最後面向高位之上,全身一震愴然轉開——那兩人忙著秋後算賬,根本沒在看!
「拐我出宮,先是設了個『皇后』的套,接著又是一出『謀反』的戲碼……連爾雅八哥都知道的事,憑什麼就瞞著我?」瞞,還不是最過分的,只要演出不算上她她才懶得管這些,最過分的是明明她的戲份很重,居然還瞞著她!
鳳皇眨眨眼,一本正經糾正道:「爾雅八哥這倆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我怎麼可能讓它們知道?大概是它們碰巧遇上了公冶白與朱皋蘭他們。」
喂喂!臨時優伶也有臨時優伶的尊嚴好不好!
爾雅八哥嗷嗷亂叫抗議著,清鳴更是氣得臉都紅了:「你的意思是我跟它們一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所以你才不讓我知道?!」
喂喂!怎麼清鳴你也這麼說我們……
爾雅八哥被清鳴回眸一瞪,身子一縮,耷拉著腦袋蹲到桌角扮憂鬱去了。
「好啦好啦。」鳳皇摸了摸清鳴的腦袋,一副少年老成模樣笑道:「若是告訴你這些事,你還會出來麼?」
清鳴擠出一抹假笑,不假思索地回答:「在那之前我會先申請去殉葬。」
鳳皇露出「看吧,就是知道會這樣」的神情,清鳴氣噎!隨手抓了一杯米酒灌入喉中,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擱,眼神狠厲道:「封後一事也是連環計中的一環,為了與鎮國公撕破臉而設的戲碼對吧?不作數的對吧?」
雖然是問句,但那神情分明在說:你敢說不對我咬不死你。
鳳皇眼神閃了閃,正色道:「這是自然。」
這是自然?
那眼前口口聲聲喊她皇后的老頭子是怎麼回事啊喂!
讓我們將時間倒回春祭舞結束之時,太清觀的得道高人,聞名宇內百歲高壽行動不便的玄青真人被抬著出場。他老人家眼神似乎不大好,跟鳳皇私交又似乎很要好,於是一出場鳳皇便拉著她迎向他,還飽含感情地握住他的雙手。
至此,一切還是皆大歡喜的。
那老人雙目茫茫,口中卻道:「陛下身上有殺氣。」隨即緩了神色道:「卻比十年前輕了許多。」清鳴心中還在暗笑:還輕了呢,你不知他剛剛才下令團滅了亂黨麼?
至此,一切還是相安無事的。
壞就壞在這位傳說中的真人突然將頭轉向了清鳴,似乎被她腰上鳳佩的反光晃了眼,他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醍醐灌頂的笑容:「原來是皇后的功勞。」
至此,一切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一發不可收拾。
不只是她,連座下眾人都愣住了,百姓席中更有人向史官借了紙筆開始瘋狂記錄,這一夜之間,劇情的展開速度已非人類大腦所能消化的了。
「這位真人朋友,我想你誤會了……」
清鳴回過神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釋,卻被那真人一臉慈悲地打斷了:「皇后賢德謙讓,實乃聖上之福,萬民之福,皇朝之福。」
一口一個皇后,一句一個福,就這樣砸過來,清鳴百口莫辯,暗暗掐了身旁鳳皇一把,低聲道:「你快跟他說清楚!」
「說清楚什麼?」
鳳皇臉上掛著笑,與真人應酬著。
「說清楚我們沒關係!我不是皇后不是皇后啊,你也說那不作數的不是嗎?」察覺到周圍越發熱烈的視線,她面上波瀾不驚,卻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哦,解釋?好啊。」
他滿口應著,對玄青真人正色道:「真人誤會了,朕登基不久,並未立後。」
真人聞言卻哈哈笑了:「陛下還是這麼愛捉弄老道!賢帝后是命定姻緣,必能琴瑟和諧,共效鸞鳳,實乃皇朝之福,百姓之福,蒼生之福……」
言未畢,聲漸微,只見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嘴角仍是祥和的笑容。
清鳴滿臉亂抽:「他坐化了?」
鳳皇揉了揉她抽搐的臉頰,不緊不慢道:「佛教才說坐化,真人只是睡著了。」而後面向眾人道:「天也不早了,散了吧。」
是啊,趕緊的,散了吧散了吧,你們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一覺醒來,鳳氏皇朝的天,還是沒有皇后的天!
「恭送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恭送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熱情洋溢難以自持的圍觀群眾,一聲疊一聲興奮的恭送口號,將意圖自欺欺人的清鳴推落井底。
「陛下,下個月初七乃黃道吉日,大婚事宜……」
撲通!一塊巨石砸下,將井口蓋了那叫一個嚴嚴實實。
至此,清鳴翻身之前途無亮,路途渺茫,不可言表。然,她深知為後有三害,一來皇后不好當,二來皇后不自由,三來便是為後最大的害處——皇后是皇帝他老婆。所以,就算是為了她悠閒清淨的生活,她也要抗爭到底。
思及此,清鳴突然感到下腹一陣劇痛,豆大的汗珠滾落,她下意識抓住身旁的鳳皇,視線逐漸模糊,隱約間見到自始至終帶著愉悅笑容的鳳皇一下子刷白了臉,驚慌失措地抱住她……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7:06
10.玖·我的皇后
清鳴在人生的第十四年,終於由於不可抗力的原因將自己逼入了窘境。
在太醫鑒定了她的初潮來臨之後,她正式完成了從傾國傾城紅顏禍水先皇遺妃到當今皇帝的青梅竹馬童養媳的完美轉型。
當時鳳皇因為「女子葵水是穢物」被一幫老臣堅定地攔在了廂房之外,而此刻風水輪流轉,這幫老臣望著御書房門口「東主有事,閉門謝客」的墨寶,一籌莫展。
「相爺,這可如何是好?」
刑部尚書唐青問著,常年緊鎖的眉頭越發侷促了。朱相神色莫測,淡淡瞥了他一眼,只說了兩個字:「回吧。」
「這,可鎮國公的量刑一事——」
朱相擺了擺手向外走去,唐青急了,待要叫住他,卻被解東風攔下:「唐大人,依我說,您還是依陛下的旨意辦吧。」
鎮國公謀反,他無親無故膝下只有一女,論罪當誅,鳳皇卻只是將其沒入赭衣宮為官婢。更有甚者,禁軍在搜查的時候在其宅內發現一名不滿兩歲的男童,極有可能與鎮國公所說的先皇流落在民間的王子有關,鳳皇非但不徹查此事,反而將男童送到玉瑤宮交給未來皇后撫養。
刑部尚書對此反彈相當之大,他認為陛下此舉,後患無窮。
「這,這太兒戲了,陛下究竟知不知道其中利害關係!」
解東風倒是不懷疑鳳皇知不知道利害關係,也對其他大臣認為的「陛下畢竟年幼,尚懷婦人之仁」嗤之以鼻,於是越發好奇究竟是何緣故,所以才跟了來,誰知碰了一鼻子灰,真不如回府數銀子。
「咳,突然想起明兒巡江南的事還未備好,我也得回了。唐大人這是……繼續等?」
唐青看他一雙精目亂轉,哪裡不知道他事不關己漫不經心,又望了望緊閉的書房門,自覺一腔忠心付流水,遂忿忿拂袖而去。
解東風也不在意,彈了彈衣袍就往外走,突地足下一頓,卻轉往赭衣宮的方向去了。
終於清靜了。
隱在暗處的十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多怕這些人吵吵吵,吵到房內那位正忙著翻書查資料的祖宗,到時候不止這些人,他這樣不相干的花花草草也好過不到哪裡去。
鳳皇登基一月有餘,除了上朝之外,多數時間是呆在御書房的。一來潔癖嚴重住不慣乾坤殿,二來他在玉瑤宮的書房已經被改成香室了,清鳴前些時看書迷上了傳統香道,他前腳剛走她後腳就歡快地把他的東西都清了騰出房間來引香入室。
除了潔癖之外,他還有個特點就是從一而終,習慣了某件事物就不會、不想也懶得改變。所以御書房現在的擺設佈置完全是照搬當初玉瑤宮的書房,窗口的竹製風鈴,屏風上的圖案,乃至書桌與大門與書櫃之間的距離,都要分毫不差。
——其實這不是從一而終是強迫症偏執狂吧?
「她怎麼樣了?」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從房內傳來,而貼身影衛的職責就是在最短時間內反應過來這是在問什麼:「回陛下,清鳴小姐先前是因為喝多了酒才會痛得那麼厲害,現在好多了,影主已經派了零過去看護她。」
「男的女的?」
「回陛下,女的。」
鳳皇不再作聲了,眉頭深鎖,一張臉鼓成了包子狀,一目十行地翻閱著手中的書。他右手邊放了一摞書,很快翻完一本,扔掉,再抽出一本。
十一從未見過陛下如此認真,認真到有些傻氣的樣子,震驚之餘不由好奇他究竟在看什麼書,眼角一瞄地上散亂的書,頓時如遭雷擊滿臉亂抽——《歡頭宴》、《巧生春》、《玉門關》、《治水記》,當世最負盛名的艷情大家豐言化名西城風流子寫的閨房秘術系列套書!
這,御書房裡明目張膽收藏這些書真的好嗎?
不對,應該是陛下您為了看這些書把朝中老臣拒之門外真的好嗎?
也不對,最重要的是陛下您看這些書的時候表情那麼嚴肅凝重又純真稚氣真的好嗎?!
十一戰戰兢兢,驚疑不定地瞄了一眼陛下手中的書,隨即拍拍胸口,鬆了一口氣。還好,黃帝內經,是醫書。
「那孩子多大?」
鳳皇再一次毫無徵兆地開口,翻頁的速度慢了下來,眼神仍在專注在書上。
半天反應過來是在問鎮國公府裡搜出的男童,他連忙答:「回陛下,零鑒定過了,不滿兩週歲。」
鳳皇又不作聲了,這次十一終於忍不住問:「陛下為何將其置於玉瑤宮?」
「不放玉瑤宮難不成要朕親自撫養?」鳳皇似乎看到了什麼,大惑得解,眉心舒展,難得不嫌他多嘴,還頗有回答的興致。
「屬下並非這個意思,屬下是指陛下明知那是謀逆者後人,正如唐大人所言,後患無窮,為何還留著他?」
「謀反這麼經典的大事件,不留點後患豈非一大遺憾?」
十一聞言頓時傻眼,隨即又恍悟。果然是陛下會說的話,他怎麼會忘了陛下的準則中有一條是「歡迎報復」呢……
十一正天馬行空地想著,突然被鳳皇叫醒。
只見他放下書本,單手托腮,一臉好奇問道:「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丈夫二八腎氣盛,天癸至,精氣溢瀉。你早過了二八年華了,所以你早就精氣溢瀉了?」
話音剛落,十一驀地青紅了臉,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他面前消失,窗口忽然辟里啪啦一陣騷動的風鈴聲洩露了他落荒而逃的方向。
而鳳皇的書桌上,攤著《黃帝內經》素問第一篇上古天真論第四章。
他撇撇嘴,合上書本,跨出房門,對迎上來的太監說了句:「去玉瑤宮。」
此時的玉瑤宮中,臥床的清鳴正在接待著一個不速之客。
「哎,清鳴原來你就是你主子,你主子就是你呀,你那天怎麼不告訴我呢,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們什麼時候是朋友了?
清鳴自然沒有這樣回答,因為她懷裡的小東西正鍥而不捨地要吃她手裡的書,她忙著制止,哪裡有空管那坐在窗上的訪客。
「寶寶你乖,這個是不能吃的,你喜歡的話我念給你聽,嗯?」
小東西圓滾滾的眼睛瞅瞅清鳴,又瞅瞅書,咕嚕咕嚕吐著口水又向書撲去:「叔!叔叔叔叔叔叔叔……」
清鳴扔了書,專心抱住小東西,哄道:「書書沒了,沒有書書喲。」
小東西抓著她的臉把她掰到扔書的那個方向,噴著口水嘟噥:「叔叔,叔叔叔……」小短腿一下一下踩著她的肚子,彷彿在抗議她騙小孩。
噗——
明月在窗台上看了好一會兒,覺得有趣極了。
清鳴連忙把小東西的臉捧向他的方向:「寶寶,那才是叔叔,你要吃他不?」
明月神情一滯,隨即大笑出聲,而小東西望了他一會兒,突然張開手流著口水喊道:「爹——爹爹!」
清鳴哭笑不得:「寶寶!」
明月倒是不以為意,對小東西溫柔笑笑,又轉問清鳴:「這就是鎮國公府中發現的男童?」
她點頭,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反問道:「尋歡閣雲老闆失蹤一年多,跟你有關係嗎?你們究竟是情人還是仇人?」
明月一愣,隨即想起這位未來皇后似乎特別關注各種軼聞,低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道:「我一直在找她……」
清鳴兀自下了結論:「所以傳聞的真相是她始亂終棄了你。」
這回輪到明月哭笑不得,待要說些什麼,卻察到外間動靜。「嘖,藥效這麼快就過了,聖手賣假藥?」
須臾間,消失在窗口。
小東西疑惑地眨了眨眼,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爹爹藏藏,寶寶找找……」
清鳴刮了刮他的鼻子:「這會兒這麼乖啦?一號二號抱你你就哭,零哄你你還咬人,非要跟著我,我還道你是喜歡我,誰知還是來鬧我的。」
她跟小東西玩鬧著,神思卻漸漸轉到另一件事上。
原本以為上次玉瑤宮被入侵之後,影衛那邊會有應對,誰知這次還是如此。是聖手的藥真如此厲害,皇宮守衛真如此不堪,或者還是,他的行為根本是被默許的?除了五毒公子這個身份之外,他到底是什麼人?
「啊!」
清鳴瞪眼,小東西又在她臉上舔了一口,然後看著她滿臉口水,笑得眉眼都擠到一處去,吧唧著嘴巴叫了一聲:「姆~媽!」
姆媽?她瞇起眼威脅道:「寶寶,我給你一個機會再叫一次,叫姐姐!」
小東西還以為她在跟他玩,笑得更開心了,手舞足蹈地又叫了一聲:「姆~媽媽!」
她瞬間拉長了臉,哀怨地說:「果然包子臉的小屁孩沒一個好相處的。」
「你說什麼?」
耳邊響起一道熟悉的嗓音,抬頭,果然看見另一個包子臉小屁孩。小東西晃著腦袋,也看到了,繼對明月示好之後再次伸出他那兩隻小肉臂:「哥哥咯咯哥哥……」
包子臉見包子臉會特別有親切感?
……也不盡然。
大包子臉看都不看一眼就把小包子臉從清鳴身上拎起往後扔,零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接住,識相地抱著孩子退了出去。
大包子臉——鳳皇擰了一把毛巾,坐到床邊遞給她:「把臉擦乾淨。」
語氣相當嫌棄,她忍不住翻了個很不雅的白眼。還不是他遺傳了他爹喜歡把小孩子往她這兒丟,不然她至於這麼狼狽麼?
等她終於把臉上的口水全部擦乾淨時,他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捏住那頗有些肉的臉頰左右晃動:「包子臉的小孩說誰?你說你自己這是包子臉呢還是包子臉呢還是包子臉呢?」
她拍開他的手,抬頭挺胸使勁瞪他:「我這是鵝蛋臉!鵝蛋臉!」
這個奸險小人,從小因為自己是包子臉就誤導她讓她以為她也是包子臉,幸好這次來了個零,教了她好多東西。
想到這,她記起自己現在的狀態,突然覺得扭捏起來:「我現在身子不是很方便……你這樣來看我可以嗎?」
鳳皇其實也有些彆扭,不然照他的性子,當時那幫老臣哪有那能耐成功將他攔在門外。雖然他博覽「群書」,不過那些書中都是側重成人之後的閨房教育,哪有那功夫展示男人女人是如何長成的,再說也沒讀者想要看這些。所以,祭天那次,是他第一次直面他與她之間的不同。
好吧,他承認他是不爽她身上居然他不知道的東西。
看過醫書之後,大致明白了就覺得也就那麼一回事,跟長牙齒長頭髮一樣必經的身體成長階段罷了,那幫老傢伙還非攔著他,還說什麼污穢什麼不祥,搞得多神秘,害他以為小拙怎麼了,連夜把在皇城西郊煉藥的零召了回來。
零的醫術不下宮廷首席御醫方倫,一直作為影衛中的秘密武器存在。
「為什麼不可以?那幫老傢伙故弄玄虛,你也傻了嗎?」
鳳皇看著清鳴,見她一直低著頭,總覺得哪裡變了,心裡莫名生出一股煩躁。「就不該讓你見那麼多人,容易胡思亂想。」
清鳴迅速地抬頭:「那你還要封我為後?」
鳳皇噎住,半天不語,最後望著她倔強的臉,眼神有些虛弱:「小拙,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想做我的皇后?」
她突然有些不忍心,卻逼自己直視他:「是。」
他垂下眼,低語:「原來小拙這麼討厭我啊……那麼,不做就不做吧。」抬起頭,笑得有些勉強:「我再想別的辦法好了。」
清鳴第一次見到他對她示弱順從,不知為何,她心裡非但沒有達成目的的喜悅,反而一下子慌了起來:「你,你怎麼了?我不是討厭你,真的,你不要誤會……」
他不信地看著她,一臉受傷。
她更慌了,抓著他的手,急道:「我怎麼會討厭你呢?雖然你生性變態人品低下心思陰險為人狡詐,但我真的沒有討厭你!」
鳳皇的眼角微微抽搐。姑娘,你確定你這是安慰不是人身攻擊?
接收到他控訴的目光,清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對、對不起……我不大會說謊話,不小心就把心裡想的都說出來了……」
鳳皇的唇角也開始抽搐。姑娘,你確定你這是道歉不是多補幾刀?
為了阻止她說出更多「心裡想的」,他調整了下表情,憂鬱地開口了:「其實,你不想做皇后,我又何嘗想當皇帝呢。」
清鳴聞言倒抽一口涼氣,完了,這是要抒情了。
因為性格原因,她總覺得聽完人家的心事就好像要對這些心事負責,輕鬆不得了。悲劇的是現在,鳳皇絲毫空隙都不給她留下,一發不可收拾地說下去了。
「從出生起命運既定,根本不容我想不想,要不要。這天下與我何干?憑什麼要我做牛做馬擔負興衰?因為血統嗎?哼,那個縱慾過度精盡人亡的死老頭的血統,我不稀罕。因為我是他的兒子,所以我必須從小活在密室裡,因為我活了下來,所以我生母必須死。」
窗戶啪地一聲被風打上了,清鳴的心也像被什麼重重地敲了一下,悶悶的痛。
鳳皇恍如未聞,還在絮絮說著。
「你知道嗎?我甚至都不認識她,被稱作我的母妃的人。可是我手中的情報告訴我,她懷我的時候就已中毒,為了保存我,她用近乎自殘的方式強制解毒,然後硬撐三年,受盡折磨,只為見從未謀面的兒子一面。」
他似乎笑了一下,接著道:「可笑的是,她終於在臨死之前見到了她的兒子,她伸出手想要抱他,他卻防備地避開了。她不知道,密室三年的生活讓她的兒子學會不碰觸任何不明事物,即使她看著他的眼神那麼單純那麼慈愛,他只會告訴自己,越是看似美好越是致命——」
「別說了……鳳皇,別說了……」
清鳴看著鳳皇,淚如雨下,她從床上撐起身子抱住他,泣不成聲卻用力地說:「我不離開了,鳳皇,我做你的皇后,我陪你!」
一句無心的誓言脫口而出,非關情愛,只為義氣。
那一天,十二歲的鳳皇站在玉瑤宮前庭那棵桂花樹下,笑融了三月的春寒料峭。依稀想起三歲時的自己,見到那個五歲的女孩,她看著他,眼神單純善良,像極了他剛剛死去的母親。
那一天,十四歲的清鳴在房裡抱頭想了一整天也想不起自己是怎麼把自己賣了的。想到未來可以預見的過分精彩的人生,想到要跟自己一直視為弟弟的人結為夫妻,想到將來有一天她可能會遇到令她怦然心動的白衣良人,不由悲從中來,淚如血崩。
元祚元年四月初七,帝后大婚,龍鳳雙佩各歸其主,大赦天下。
——《本紀?元祚帝》
元祚元年四月初七,帝后大婚。新房內天雷勾動地火,叫聲不斷,春滿皇城。陛下少年心性不知節制,徹夜奮戰,次日無甚精神,只好罷朝一日。
——《逍遙茶社》
元祚元年四月初七,清鳴小姐出嫁。
為什麼我毫不意外他們會在新房裡打起來呢?
聽說是清鳴小姐發現了陛下騙她做皇后的那番話完全抄襲三月新出的話本小說《不愛江山愛美人》裡男角兒的獨白。
他們好像還達成了什麼協議,不過為什麼我總覺得清鳴小姐又被陛下騙了呢?
什麼?我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你才聽牆角!你全家都聽牆角!老子這是內功深厚耳力好迫不得已聽到的好不好!干!不寫了。
——《影衛日記》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7:21
11.壹·不速之客
元祚元年,上諭重開文武科舉,一時之間,天下之士齊聚京都,競為天子門生。
元祚二年,御史解東風巡江南六省八府歸京。是年,上諭:皇朝農牧免稅三年。
元祚三年,天下太平。上憐皋蘭將軍為國犧牲年高未嫁,遂打包了一打青年才俊送往邊疆前線。將軍大怒,險些率軍反攻京都。而青年才俊者,十二人去,十人歸,余二人者……你們懂的。
光陰荏苒,晃晃悠悠又到了元祚四年。玉瑤宮前的桂花開了落,落了開,已是釀了三茬的桂花酒了。而玉瑤宮,也從歷代的寵妃居所變成了帝后合寢的寢宮。
五更鼓響,皇城在氤氳晨霧中慢慢醒轉。
各色冠蓋從京都高等住宅區——上陽坊與崇儒巷湧出,兵荒馬亂地穿街過市。
初到京城的外省人也許會被嚇到,但是久居京城的百姓就寵辱不驚多了:「是官老爺們去我們陛下那兒點卯去啦。」
皇朝百姓,尤其是京城百姓出了名的自來熟,打蛇隨棍上,自從元祚元年的春祭之後,不管當時到場的沒到場的都跟自己同皇帝吃過飯嘮過家常一般,提起帝后都是一臉自豪又故作謙遜的。「我們陛下啊……」「我們娘娘啊……」「他們那兩口子啊……」
車馬過了街市到了東和門,全體官員下車下轎,通過禁軍的安檢之後又是一陣緊趕慢趕。彈冠的彈冠,整履的整履。直到鳳儀門才肅靜下來,斂容候駕。
「解大人,您今日可有事啟奏?」
「無。嚴翰林何事?」
「咳,出來得匆忙,將笏板遺下了。解兄既無事啟奏,可否解笏板與小弟?」
解東風悄悄將笏板往前一伸:「嚴兄確定要借?」
只見玉製的笏板上刻滿了大大小小的元寶……嚴翰林頓時一抽,默默扭頭,原來這就是戶部尚書府徹夜燈火通明隔日早朝還能眼神清明精神抖擻的秘密。
「見笑了見笑了。」
嘴裡說著抱歉的言語,語氣神情卻不見半分羞愧。
朝野間流傳一句話,有錢能使鬼推磨,而有錢能使解東風變成磨。
玉瑤宮外,吉公公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身後抬著坐攆與捧著龍袍的侍衛宮人也面有焦色。吉公公看著身旁「擅入者死」的石碑,無奈,只好扯著尖利的嗓子對著空氣喊:「影衛大人,早朝時間快到了,可否勞駕向皇后娘娘通報一聲?」
幾年的接駕經驗讓他知道,凡遇事找皇后娘娘總是對的。娘娘雖然不管事,卻總管得了任性的陛下。
「影衛大人?」
半天沒有回應,影衛好大牌的。
一號:死太監,沒事的時候就到處編排緋聞,有事就影衛影衛地叫嚷,以為我不知道你吉公公是後宮八卦小組長麼?
二號:……你也是影衛組八卦小組長,相煎何太急……
一號:二號你說什麼?
二號:沒。那太監好像吵到清鳴小姐了。
只見前廳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扶著椅子,頭髮胡亂挽著,只披一件單衣……雖說她看不見,一號二號還是扭頭了,女大十八變,清鳴小姐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他們說拎就拎的小女孩了。
「一號二號,去把陛下的衣袍取進來吧,還有,飯在廚房裡,不准不吃!」
最後一句加重語氣,外加瞪眼。這兩個傢伙去年參加影衛集會,不知聽了什麼風言風語,回來居然說要減肥,太過分了,這讓以養胖他們為樂趣的清鳴情何以堪?
一號二號被瞪得一縮,倒不是怕她,她不知道以前她圓臉圓眼瞪人就沒什麼威力了,現在出落得鵝蛋臉杏眼更是嬌俏可愛,他們怕的是屋裡那個一向嫌他們礙眼的小祖宗。陛下這幾年越發霸道了,喜怒無常,清鳴小姐說這是……對,是青春期叛逆。
清鳴交代完畢,就轉身往內屋走,絆了椅腳又撞上門框,一路磕磕絆絆嘟嘟囔囔。
女大十八變,唯一不變的是四肢不協調。一號二號相視一笑,頗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隨即回身份頭行事。
客廳頓時空了下來,而正中那個大大的「忍」字尤為顯眼。
自從大婚之後,鳳皇又搬了回來住,玉瑤宮內所有的青山墨竹畫都換了「忍」字箴言以及從東土傳來的制怒詩文。
臥房內倒是沒有「忍」字,兩張大床中間懸了一幅字。上書二人大婚當日的約法三章:三不一照舊。
不遷居,不管事,不合寢,爬牆之約照舊。
清鳴站在鳳皇床前,看著床上優雅側臥的少年,忍不住掩嘴笑。他人道鳳皇這幾年喜怒無常,她卻覺得前些年他繃得太緊了,一點不像個孩子,先皇去了之後這些年他越發彆扭得可愛了。掩耳盜什麼鈴?你道我不知你睡覺是蜷成一團的,以為醒過來後把自己擺成一個優雅的姿勢就可以掩蓋麼?
心裡這麼想,當然該演的戲還是要演的。
「鳳皇,醒醒,要上朝了。」
鳳皇翻了個身,臉露了出來。
四年過去了,十二歲的包子臉少年長大了,變成了——十六歲的包子臉少年。噗哈哈哈!清鳴心裡笑到翻,臉上卻老道地保持著面癱狀。
鳳皇坐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瞥了眼同樣面無表情的清鳴,心知她一定在暗笑,果然太互相瞭解不是什麼好事。就地套上中衣,然後站起來讓她幫著著朝服,盯著她頭頂的旋,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比她高了,頓時心情大好,笑瞇瞇一把搭上她的肩:「小拙,幫我束髮。」
皇朝男子,十六束髮,二十行冠禮。鳳皇因年少登基,跳過了好幾年,十二歲便草草束髮束冠了。今年他正好十六,正是束髮之齡,無祜無侍,這束髮的大任自然落到了自認「長姐如母」的清鳴身上。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
鳳皇額前青筋一跳:「小拙,你確定你分得清『男子束髮』與『女子出嫁』的區別?」
清鳴乾笑兩聲,手中動作卻沒停:「咳,你不覺得太安靜了,有點尷尬麼,我就會這一首跟梳頭髮有關的詩耶。」
尷尬?
鳳皇不耐地撇嘴:「女人真煩。前幾天爾雅帶回來的東土詩冊你看了沒?」
「啊?看了。」
清鳴眼神虛了虛。聖手與九姑娘去年重出江湖,攜驚鴻劍客大鬧兵器大會,她前晚正忙著補習這一年來的緋聞軼事,還有好事者整理的九姑娘語錄看得她樂不思蜀,那什麼詩冊她翻了幾頁就扔到一邊了。
鳳皇這幾年倒是比較少叫她翻牆了,改用文攻。發現她對詩詞沒轍,就越發變本加厲搜刮各朝各國詩詞來考她。
「是嗎?那下朝後讓一號帶你到御書房,我要批奏折,你來背詩助興。」
鳳皇笑得無比溫和可愛。
清鳴面不改色道:「好啊。」眼珠一轉,開始盤算從現在到下朝,找一號二號做小抄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將一支盤龍玉簪插入金冠之中固定住,大功告成!
清鳴退後兩步,看著一身龍袍,貴氣天成的少年天子,無限感慨道:「我們家鳳皇也長大了啊……」心中母愛氾濫,一發不可收拾:「可以娶媳婦兒啦……」
鳳皇倏地挑眉,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臉蛋:「小小拙,你入戲太深了,快醒醒。來,告訴你相公我,你是誰?」
依依不捨地從「吾家有子初長成」的情境中出來,清鳴無限扼腕地回答:「我是你媳婦兒。」
心中默默打了個叉,補了一句,暫時的。
鳳皇笑眼彎彎:「把心裡補的那三個字說出來,嗯?」
清鳴面不改色:「童養的。」
「哼。」
見他斜眼冷哼,清鳴連忙賠笑著從他手中救出自己的臉。別看他的臉圓圓肉肉的,其他地方可是骨節分明,出手六親不認,下爪從不留情,好痛的……
「鳳皇,上朝時間到了,喜公公在外頭等了好久了。」喜公公還是吉公公還是奇公公?算了,差不多。
她很乖巧地眨眼,拿出荒廢已久的小時候應付先帝的演技,鳳皇臉一沉,神情危險地探手。她嚇得一縮,連忙抬起雙手將臉捂得嚴嚴實實,卻不料他手勢下滑,在她胸口摸索了一番,皺眉道:「你出過房門了?」
清鳴反應不過來,仍是捂著臉,直覺點頭:「嗯。」
「下次記得穿好褻衣。」
出了玉瑤宮,數著步子,一,二,三。
「啊——湊牛忙!!!」
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響起,宮門被震落一層灰。
瞇起眼,彈了彈衣袍,鳳皇彎出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無視驚嚇過度的宮人,上了坐攆,翹著腳,單手托腮出神。
小拙長大了不少啊……
小拙緊張時不僅會同手同腳還會口齒不清啊……
小拙對一號二號一點防心都沒有還真令人操心啊……
乾脆讓一號二號自插雙目好了?
……
天極殿中時而清風徐徐,吹散夏日浮躁,時而狂風大作,獵獵飛沙走石,時而陰風陣陣,令人不寒而慄。
早朝就這樣,在遲到的皇帝陛下神秘的笑容中度過,朝中群臣人人自危。
而鳳皇歡快的笑容持續到御書房,見到六個不速之客後,轉為漫不經心。
彼時,清鳴站在桂花樹下,望著宮牆發呆。
「一號大哥,二號大哥呢?」
「回清鳴小姐,在背詩集。」方便作弊,二號背書好厲害的。
「哦。那麼你呢,好像很閒?」
「……清鳴小姐你誤會了,屬下正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密切注意宮中情形,同時在心中暗暗演練御書房中如何與十一過招掩護小姐與二號作弊,很忙,非常忙,相當忙。」
膠著在宮牆上的視線終於移開,幽幽投向他:「你真的不要教我翻牆的功夫咩?」
一號斬釘截鐵道:「這不適合小姐!小姐覺得閒的話不如再養幾隻雞鴨?上次那一窩被陛下烤了之後地還空著……」比起教她武功,二號一定更願意用玄風掌清掃雞鴨糞便。
看著她的眼神逐漸轉為哀怨,他額上一滴冷汗滑落,漲紅了臉改口:「小姐,其實你很有天分……」
她雙眼一亮!
「心法你只看了一遍就記下了,內功修煉得都不錯,馬步也扎得相當穩。但是……」一號最後還是忍不住嘴角扯了扯,接著說:「但是一練步法就摔跤……」
她的眼神又一點一點黯了下去。
「不過!小姐有興趣的話可以學二號的玄風掌,不用腳的。」
她深感受辱,悲愴扭頭,卻見一號突然一個旋身攔在她前面,全面戒備,帶起一陣凜冽氣息,偏頭低聲道:「有人入侵。」
清鳴的心一跳,雙眼緊盯上空,嘴裡不住詢問:「怎麼樣怎麼樣,來了沒有?」
一號眼角抽搐:「小姐你反應正常點!」
清鳴反省了下,也覺得自己太不莊重了,於是改摸下巴,凝眉注視上空,肅然垂詢:「敵軍何在?」
一號一張臉抽搐得日月無光天地失色,終於放棄不切實際的期待,無力地回答:「敵軍目前只有一人,二號在與他過招。此人居然能過二號十招還留有餘力,看來非等閒之輩……」
一號瞬間來了精神,摩拳擦掌:「二號你下來喝口茶,我來會會他!」
空中沒有動靜,看來二號沒有搭理他的打算。一號急了,對上清鳴鼓勵他加入戰局的眼神,額上冷汗如雨,更堅定了絕對不能丟下永遠鬧不清狀況的小姐一個人,兩難之下,只好跟她一起緊張又興奮地盯著上空。
只見空中兩團氣流亂竄,一方似乎處處留情,另一方卻步步緊逼。
突地掌風大作,一團氣流被打散,當中一個人影直直墜落——彭!
地上那人嘟囔了句什麼,抬頭恰恰迎上某個少女晶亮的雙眼,她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一步一步走向他,他感覺一切喧囂瞬間離他遠去,時光似乎也因少女身上散發的沉靜氣質而緩了下來。短短的七步,他卻覺得彷彿過了一盞茶的功夫。
——當然後來他知道了那不是幻覺,該少女是真真切切用了一盞茶的時間走那七步。
那個少女走到他面前一步蹲了下來,慎重問道:「刺客?」
他直覺搖頭。
繼續盤問:「觀光客?」
繼續搖頭。
少女若有所悟,大膽揣測:「你是不明真相的路人?」
他終於反應過來,不由滿頭黑線,又聽得旁邊兩聲噴笑,一個前翻躍了起來指著二號鼻子炸毛道:「你怎麼可能認不出我!你你你——你故意公報私仇!」
二號負手而立,一臉無辜:「我還道是刺客。」
看著他們有來有往說得不亦樂乎,少女緩緩地站起來,拍了拍手,結案陳詞。
「你們有jian情。」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7:49
12.貳·鴻門之宴
皇宮之中,哪裡最多花花草草鶯鶯燕燕?哪裡風景這處獨好?哪裡最適合相請不如偶遇一見鍾情天雷勾動地火?
毫無疑問是御花園。
作為常年高居後宮狗血jian情溫床榜首的不二之選,當三大太妃攜帶三名妙齡少女「不經意」地出現在鳳皇面前,並提議「順道」去御花園賞荷時,鳳皇自然聞絃歌而知雅意,著人在留芳亭設了個小型家宴,擺上各地進貢的新鮮瓜果,聊以消夏。
常太妃的外甥女爛漫可愛,絲毫不怯場,席間妙語不斷,常太妃一面半真半假地呵斥她過於放肆,一面看著被逗笑的陛下暗自欣喜。
溫太妃的外甥女端莊大方,知書達理,在常小姐嬌憨地抱怨春花易逝時,道出一句「芳菲歇去何須恨,夏木陰陰正可人」,引起了陛下的注意。
「小姐也讀東土的詩?」
「略有涉獵,萬萬不及陛下淵博超群。」見陛下饒有興趣地挑眉,溫小姐白玉般的臉微微地紅了,謹守閨秀本分的眼神也漸漸有了漣漪,低頭道:「皇朝誰人不知,陛下自幼過目不忘,三歲讀詩書,八歲通經略,十二歲……君臨天下。」
這番話似乎說得龍心大悅,年輕的陛下朗笑出聲。
「陛下笑起來真好看……戲裡都騙人,皇帝根本不是長鬍子瞪眼睛立眉毛的嘛!」
常小姐天真無偽的話語再次逗得席間笑聲一陣。
相較之下,高太妃的外甥女甚少言語,除了最初的行禮之外再沒說過什麼話,卻因為生得明艷動人而獲得最多的注視。
看似無意,卻令三方達到奇妙的平衡。
言笑晏晏,賓主盡歡。
「皇后娘娘駕到。」
遠遠的一聲傳喚,席間氣氛微妙地一滯。
鳳皇溫和的臉色也變了變,望向鳳攆來的方向,自始至終波瀾不驚的眼中終於浮起笑意——終於來了。
席間眾人正面面相覷間,突見陛下站了起來,連忙也跟著離席。
鳳皇三步並作兩步迎向鳳攆,在鳳攆中那人左腳絆右腳跌出來之前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拉住她手,將她帶了出來。
清鳴將手上的食盒交給一旁開路的吉公公,微微一笑道:「有勞奇公公了。」
吉公公一個踉蹌,嘴角抽搐地想,不知該不該說出他不是喜公公不是奇公公而是吉公公,罷了,還是不打擾陛下夫妻眉目傳情了。
怎麼這麼晚?
你家十一被我家二號當刺客揍了一頓,然後他們開始牽扯不清翻舊賬,□四溢。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在一旁看熱鬧……
幾個眼神來回,鳳皇嘴角歪起一抹令人發毛的笑意,稍縱即逝。隱在暗處的鬥毆誤事影衛三人組不約而同脊背一涼毛骨悚然,再仔細看時,他臉上分明又是一派好丈夫的溫柔。
這是清鳴繼春祭、大婚之後第三次出玉瑤宮。
說起這個,清鳴就要咬牙,當初分明約法三章她不管事的,誰知她高估了鳳皇的人品,在簽字畫押之後才發現契約左下角一行小字寫著:以上條款,事急從權。
四年來相安無事讓她掉以輕心,誰知這次一來就是個大陣仗。
席間六人望著帝后相攜的畫面,各懷心事。年輕的皇后脂粉未施,卻難掩雍容之氣,身上隨意搭配的裙衫配飾看似簡陋,卻皆是獨一無二的貢品。先帝在時,她是三千佳麗的假想敵,誰都搶不過她,而今更是整座後宮形同虛設,她理所當然地擁有一切。而當初的三千佳麗死的死,散的散,剩下三人名為太妃,卻是被家族放棄了的棋子。
——唯一的機會,就是她們身邊還有比皇后年輕比皇后美麗的「外甥女」們。
皇帝長大了,而後宮,永遠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
「見過皇后娘娘。」
三位少女屈膝行禮,三位太妃礙於鳳配之尊,雖為長輩,也要欠身致意。
清鳴擠出一個微笑:「免禮。都是自家人……」
自家人?常太妃心中一跳,這是默許了還是反話?卻聽皇后大人語速緩慢而又平穩地繼續道:「六位太妃都請坐吧。既是家宴,不必拘禮。」
在場六人的臉都不同程度地扭曲了。
「咳。」鳳皇輕咳一聲,將她拉到身旁坐下,再示意眾人就座,然後笑盈盈道:「皇后大人,我朝可只有三位太妃。」
調侃之語不見半分指責,反大有縱容之意。
三位太妃只能尷尬地笑笑,溫小姐低著頭,最多話的常小姐察覺陛下見到皇后後態度陡變,一雙眼偷偷在兩人間打量,卻也是不說話。
「皇后娘娘的眼神似乎不怎麼好。」
一直緘默的高小姐出人意表地出聲了,高太妃嚇了一跳,正待要責備她冒犯,卻聽得皇后驚訝的聲音響起:「你怎麼知道?」
高小姐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臥床看書,不好。」
清鳴聞言,訕訕一笑,心虛地不敢看旁邊的人,一雙眼只能直瞪前方,正對高小姐,彷彿在怪她說出來,一直冷淡寡言的高小姐卻看著她,緩緩綻開了一抹清艷的笑容,羞煞了滿池荷花。
久居深宮,從未見過如此絕色的清鳴不由看得呆了,怔怔出神……直到鼻子上突然出現的一隻手讓她不得不把視線從美麗的高小姐身上移開。只見鳳皇親暱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成功地噁心出她一身雞皮疙瘩後,又接著用肉麻當有趣的語調靠在她左耳邊說:「是誰指天咒地向朕保證不在夜裡看書的,嗯?」
瞬間什麼美人什麼驚為天人的笑容都被她拋到腦後!
她全副心思只能感到一股熱氣以耳朵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所到之處大片肌膚全面僵硬。最悲催的是,向來遲鈍的她此刻居然敏感地察覺到了從右側殺過來的不善視線……
偉大的陛下,咱能不這樣麼……
對著很可能慾求不滿的虎狼之年守寡太妃們放閃光是不厚道的……
對著很可能少女懷春的未成年皇朝花骨朵們放閃光是不道德的……
對著從小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我這樣放電更是不厚道又不道德的……
似乎被清鳴含淚的目光感化了,鳳皇終於鬆開了她,視線轉回席間,神情又轉為溫和,溫雅笑著:「方纔忘了介紹,來,小拙,這位是常太妃的外甥女常小姐。」指著溫小姐。
「這位是溫太妃的外甥女溫小姐。」指著高小姐。
「這位是高太妃的外甥女高小姐。」指著常小姐。
席間六人的臉不約而同地綠了。
立在一旁的吉公公仰天淚流滿面,有同伴的感覺真好……
影衛們則對此習以為常,不以為杵。陛下是每天身邊來來去去太多人,懶得記,清鳴小姐則是自小接觸的人不多,對小說傳奇緋聞軼事中的人名比現實的人名記憶還深些。
不然你們以為影衛為什麼不用名字只有編號?
「陛下真愛說笑。」
常太妃很快恢復了臉色,笑著打圓場。表面上是船過水無痕,心中卻敲起了警鐘,她們是不是錯估了皇帝對那個來歷不明的皇后的感情?她可不認為久負天才之名的陛下會記不清三個人,這分明是在給她難看。
清鳴聽完常太妃的重新介紹,腦子還有些混亂,皺了皺鼻子,橫了鳳皇一眼:「天生識人不清還來誤人子弟。」
感受到腰間被狠狠掐了一下,又癢又痛的感覺讓她面部微微猙獰地瞪向他,只見他露出天真無辜的表情說:「方纔人家還誇朕過目不忘天縱英才呢。」
「不要臉!」
清鳴甜甜地一笑,看似親暱實則下了死力趁機報復地捏了捏鳳皇的臉,而後心滿意足接著道:「能說出這樣違心的奉承之語,不是瞎了狗眼便是情人眼中出西施。」
此語一出,溫小姐難堪至極,一張臉青了又白,眼中隱隱蓄起了水汽。
溫太妃見狀,不由酸溜溜道:「陛下之才,天下皆知,皇后怎可如此譭謗?知道的說是帝后情深不分彼此,不知道的還道皇后恃寵而驕目無君上不成體統呢。」
含酸帶刺的一番話,清鳴只抓住了四個字:「這麼多年了宮裡怎麼還在流行說本宮恃寵而驕?究竟是何人傳出的謠言?」先皇后這麼說過她,鳳皇也時常這麼說她,這位常?高?還是溫太妃的也這麼說她。可每次都沒人為她說明一下究竟何人寵她,如何寵她,實在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溫太妃愕然,這位皇后好像不太能抓住重點?
鳳皇用「家教不嚴,抱歉抱歉」的眼神看著溫太妃道:「朕的這個皇后呢,自小讓先皇寵壞了,龍鳳雙配啊帥印兵符啊傳國玉璽什麼的,皆是她的玩具。她可比朕更像父皇的孩子,偏偏朕也嫉妒不起來,因為朕也喜歡她。」
所有人都愣住了,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告白,也因為他臉上與年齡不符的深情。
整個留芳亭一下子靜了下來,只有一國之君溫柔的聲音在靜謐的荷香中揚起:「也許朕真是天縱英才也說不定,不然還有誰能像朕這般,三歲第一次見面,便認定了皇后,所以看著父皇寵她,非但不嫉妒,還恨不能將朕有的也都給她。」
清鳴漲紅了臉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他居然,居然還朝她羞澀一笑?!
「將她留在身邊,不准任何人接近玉瑤宮,讓她眼中心裡都只能有朕一人。竭盡所能地寵她,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甚至盼她恃寵而驕,越嬌蠻越好,嬌蠻到除了朕,沒有旁的人敢覬覦……」
「嗚嗚嗚嗚……陛下對娘娘好深情!姑媽,人家才不要當小三!」
常小姐率先哭著跑了出去。
「陛下與娘娘金玉良緣,小女……小女……」
溫小姐緊隨其後,欲言又止,最後深深地一福,也告退了。
清鳴這下不僅臉,連脖子都紅了,一雙小手顫巍巍地揪著鳳皇的衣袖,迎上他情深不悔的注視,頓時熱淚盈眶。
兩人四目相對,繾綣纏綿,火光四射。霎時間,彷彿世間萬物都不存在了。
不知何時,旁人退盡,宴席之中只剩帝后二人,侍奉的宮人也識相地下去了,剩一個還提著食盒的吉公公進退不得,只好退後幾步立在一旁。
就在吉公公以為他們要深情對望到天荒地老時,皇后娘娘突然躍了起來一下子跨坐到陛下身上,左右開弓捏住他的臉,吼道:「你到底可以不要臉到什麼地步!!!!!」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8:01
13.三·觀音坐蓮
「是誰說不屑這些言情小說的?居然偷偷把裡面台詞記得這麼清楚,你說你這叫什麼!」
皇后義正言辭,皇帝積極舉手:「這叫天賦異稟過目不忘!」
「錯!這叫表裡不一兩面三刀!加上哄騙我做皇后那次,這已經是第二次了,照搬小說對白欺騙善良民眾,你說你這叫什麼!」
皇帝這次學乖了:「這叫不要臉。」
「錯!」
鳳皇從吉公公手中接過食盒的手一頓:「又錯?」
清鳴雙拳在空中揮舞著:「這叫剽竊!剽竊!堂堂一國之君,一點產權意識都沒有!最重要的是,憑什麼每次你剽竊都是報應在我身上!」
她滿腹忿忿,辟里啪啦訴不完,突地感到肩上一沉,低頭才見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自顧自將頭靠在她肩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雙手繞過她的腰將食盒放在桌上,開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清鳴滿眼冒火,將他的頭從她肩上搬開。
「吃!你還吃!」她瞧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邪火就往外冒,見他若無其事地繼續夾東西吃,未經思索,張口就截住他筷子上的南瓜餅,抗議地仰起下巴。
一旁的吉公公看得目瞪口呆,以為潔癖嚴重的陛下會生氣,誰知他非但毫不在意御用筷子被「玷污」,甚至還試圖用筷子伸進皇后嘴裡搶食,而皇后則是漲紅了臉硬是把最後一塊南瓜餅嚥了下去,然後伸著舌頭對陛下挑釁。
這這這,這真是傳說中皇朝有史以來最傳奇人氣最高的的賢帝后嗎?
幼稚成這樣,隱士們預言的皇朝盛世真的會來臨嗎?
正在幻滅之際,突然發現自己兩腋被人挾起,還沒來得及叫喚,就發現自己已經身在御書房外了,而挾持的力量也散去,只帶起兩陣風,嚇出他一身冷汗。
暗處。
一號:我們幫忙清場,你說陛下會不會對我們從輕發落?
二號: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號:反正我不後悔,我想揍十一那小子很久了,每次對我們不是放閃光就是放冷箭的,哼,揍死活該。
二號:嗯,這麼好的機會不用來公報私仇,太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了。
一號:……二號,我怎麼覺得你的笑容,越來越像陛下……
二號望著亭中的陛下與清鳴小姐,笑而不語。
在鳳皇的認知中,御膳房與御醫署一樣,是宮中最殺人不見血的地方,加之他不慣吃外食(玉瑤宮之外的都算外食),所以一直對其敬而遠之。方才宴席之上他也是滴水未沾,這會兒與清鳴爭爭搶搶也吃了些,好歹填了肚子,於是放下筷子。
「小拙,你又在生什麼氣呢?」
混蛋,還在裝無辜。「你自己不想納妃,就把一切都往我頭上推。這事絕對還沒完,到時我就是眾矢之的,你還問我生什麼氣?我倒想問你,反正遲早都是要納妃的,你到底是在抗拒什麼?」
話到最後,怒火已漸漸散了,更多的是無奈。
鳳皇猛地抬起頭:「誰說我遲早要納妃?」
清鳴理所當然地說:「書上詩裡不都說皇帝要配三千佳麗的麼?」接收到他危險的視線,連忙改口,「就算你不要那麼多,總要有幾個開枝散葉的,別說你不稀罕這鳳氏血脈的傳承,那幫老臣不會由著你的。」
鳳皇毫不在意地撇嘴:「我有小拙就夠了。」
清鳴心裡咯登一下,臉色一瞬間有些難看。他似乎也注意到了,隨即神情一轉,接下去道:「我不喜歡女人。」
她的注意力果然很快被轉移了:「什麼!你喜歡男人?」
他居然認真地思索了下,道:「比起女人,男人的確比較不煩,不過也談不上喜歡。事實上,這宮裡並沒有值得喜歡的。」
清鳴的嘴巴張了又合,無話可說,因為她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宮裡的天空是被圈出來的一塊方方的形狀,不似書中所言廣袤無垠;宮裡的牆有很多很多,把皇宮分成一格一格,把人心也圍成一格一格,太容易迷路,跳不出去;宮裡的人長相性格各有不同,卻全是同一個面孔。
這些,她都不喜歡。
她喜歡爾雅,因為它能輕易地越過那些牆,它是她的眼睛、她的腳,帶著她看牆外的世界。
她喜歡一號二號,不僅因為他們對她好,還因為他們不像宮裡的人。宮裡的人叫她皇后娘娘,而他們始終都叫她清鳴小姐。
她喜歡鳳皇,因為……大概是因為相遇得太早。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是變態我也要。
夏風軟綿綿的,滿池塘亭亭玉立的荷花,鬱鬱清香在空氣中緩緩地鋪開,安謐中有一股莫名的感傷在蔓延。
「你說……」
終於,鳳皇打破了寧靜。
見他凝眉沉吟,頗為嚴肅,以為他要繼續方纔的話題,清鳴有些緊張:「什麼?」
鳳皇摸著下巴,探究地打量了一遍二人的坐姿道:「你說我們現在的姿勢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觀音坐蓮?」
清鳴的下顎倏地抽緊。
「誒?我差點忘了,小拙不喜歡看『軍防類』的書,喏,給你看,就是這樣的。」鳳皇從懷中抽出一本製作精良的畫冊,熟練地翻到第四頁,指給清鳴看,「你看,是不是很像?是不是?」
看著畫冊上的香艷男女以及旁邊某人做的密密麻麻圈圈點點的看圖筆記,清鳴腦中一根名叫理智的弦終於斷了。
「湊牛忙!!!」
尖叫的同時,抬手就是一拳,兩人連人帶椅子摔到地上,隨即毫無懸念地,開打了。
不遠處,一人一鳥杵在那兒,思量了一番,決定圍觀。
爾雅蹭了蹭身邊的小孩:咱們家親親清鳴跟變態陛下在做什麼?
小孩子有張包子臉,認真思索的樣子格外可愛,他想了想,回答:在野戰。
上有烈日炎炎,下有芳草茵茵,是所謂光天化日之野戰。
「寶寶,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嘶——」
清鳴難掩驚喜地問著,冷不防一下推揉疼得她倒抽一口氣。
桂花樹下的石桌上,擺著各色小點,白雕爾雅吃得不亦樂乎,而一旁的包子臉小孩繃著一張臉,正為她揉手上的傷口散瘀。聽見她的問話,悶悶地回答:「影主放我兩天假,爾雅想你了。」
爾雅聽到自己名字,用翅膀蹭了幾下以示撒嬌,又馬上低下頭狼吞虎嚥。
清鳴笑了:「就爾雅想我,寶寶不想我麼?」
寶寶抬頭,見她臉上寫滿了「別害羞了我知道你想我你要是不想我我跟你沒完」,無奈地別過眼:「想。」
寶寶三歲的時候就被送去影閣,鳳皇讓一百零一位各有絕技的影衛輪流教他看家本領,就連從幕後走到幕前多年的公冶白也恢復影衛十七的身份,去教他詩文經略。按規矩,寶寶每年只能回來兩次。而這次不是年中也不是年底,是他學成一項絕技之後的獎勵。
清鳴看著他,眼神突然傷感了起來,他全身一僵,有一股強烈的不祥之感。
果然——
「寶寶剛來的時候多可愛啊……一天到晚口水吧嗒吧嗒的,見人就叫喚……去什麼影閣受什麼變態訓練,好好一個孩子給訓練成了冰山小老頭,太過分了!嗚嗚嗚,還我活潑可愛愛笑愛鬧的寶寶來!」
……每次回來都要有這麼一段獨白,他已經很習慣了。
寶寶面無表情地把跌打藥收了起來,放下她的袖子,看著她:「你……節哀順變。」
清鳴正想說些什麼,突然視線一轉,果然見到牆頭上停了一個人,而身旁的寶寶在見到那人之後,神情一亮。
來者是玉瑤宮的常客了。
常到已經無需迷藥就能來去自如,一號二號都默許他來串門了。
這也證明了清鳴最初的猜測:除了五毒公子這個稱號之外,他還另有身份。不過她沒有濫用好奇心,她相信鳳皇。鳳皇允許這麼一個人出入玉瑤宮,就說明有十足的把握是無害的,如果她還想明哲保身就不該問太多。書上不是常說麼,知道太多的人,命通常都不長。
明月這次,是來辭行的,雖然她很懷疑他有向她辭行的必要。
他收到風聲,雲采采在西域出現,他要去尋,快則一年半載慢則三兩年才能回來,所以特來辭行。這幾年他一直在跑遍各地尋找傳說中那個失蹤的尋歡閣老闆娘,不是撲空了就是不歡而散,卻從未放棄過,也算是難得的癡心人了。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毫無章法的,一點都不像。
「一路順風,希望你這次能帶雲老闆回來。」
四年下來,不溫不火的,二人也算是朋友了。再說,他跟雲老闆這條八卦她可一直追著呢,來年他真的把人帶回來那她就也算是八卦的見證者了?
「嗯嗯,小清鳴你也節哀順變哦。」
清鳴一愣:「什麼?」
明月眨了眨眼睛:「你還不知道嗎?今朝早朝,幾名大臣聯名上奏提議甄選秀女充實後宮,皇帝已經准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8:15
14.肆·情生意動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這是古訓,平常人家如是,帝王之家更如是。
立後四年,一無所出,有人懷疑皇后有隱疾,有人覺得皇帝忙於政事疏忽了造人大業,有人認為帝后和諧乃假相,年輕的皇帝根本早就對比自己老兩歲的皇后審美疲勞了。
千奇百怪的揣測都有,獨獨沒有人懷疑帝后根本沒有合寢。
聽說,這次的選秀不像以往按地區實行配額制,而是根據自願原則,由各地負責人經過初步挑選之後再送進宮。
聽說,西臨國有意共襄盛舉,在這個節骨眼派流月公主出使皇朝,陛下對此事頗為重視,特地派了貼身影衛去西臨迎佳人。
聽說,陛下已經三天沒有踏進玉瑤宮了。
「你說小姐會不會有事?」
「不知道。」
「寶寶少爺在的時候還沒事,寶寶少爺回影閣之後,小姐就把自己關在香室,已經兩天了,連前院的菜都不照顧了。你說她會不會想不開?可她明明跟陛下是假成親不是嗎?唉,說來說去都怪那個小祖宗搞這麼多事出來。」
二號看了憂心忡忡絮絮叨叨的一號一眼,感歎歲月無情,當初那個暴躁易怒的有志青年如今也老媽子附體了……
「該不會,暈倒在裡面了吧?」
一號二號不約而同想起一件舊事。
清鳴最初迷上香道,擅長行醫製藥的零自告奮勇說也會制香要來幫忙,誰知不出三天,搞得整個玉瑤宮乃至整座皇城烏煙瘴氣昏昏沉沉,早朝之上,君臣睡成一片。最後,零招供,她擅長的,是制迷香以及各種毒香……
雖說從那以後清鳴自力更生自學成才,沒出過大差錯,但前車之鑒……
二人心中一凜,連忙大聲敲門:「清鳴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沒動靜。
對看一眼,果斷抬腳,破門而入!
滿屋的煙霧繚繞,混雜的香氣令人大腦發懵,屋子正中央蒸籠裡咕嚕咕嚕的聲音響個不停,視線所及,並沒有他們要找的人。
一號去開窗通風,二號則走到屋子南面牆邊青石砌的隔間處,打開小門——只見清鳴一手持書,一手支額,靠著臨池塘的小窗,竟是安逸地睡著了。
隨後到來的一號與二號鬆了一口氣,相視而笑。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悠悠醒轉,望了望四周,茫然地眨了眨眼,猛地一個激靈站了起來,轉身看到兩尊門神又嚇了一跳,連忙扶住桌子不讓自己撲倒。
「小姐是要這個嗎?」
二號將一個瓷瓶遞給她,見她驚訝,於是接著道:「屬下見蒸籠中水沸了,等到旁邊那柱香燒完之後才取出來的。」
清鳴臉上的驚訝變成了喜悅:「謝謝二號大哥。」
「小姐這兩天關在香室就是制這瓶香?」
見一號皺眉不贊同的神色,她解釋道:「這是我第一次嘗試炒、蒸、炙三種製法結合,以果酒、梨汁、玫瑰蜜為輔料慢火炒檀木粒,直到煙變成淡紫色去掉腥氣,再與牡丹香一同裝入瓷器中,蒸三次,每次在水沸之後兩刻鐘取出方可。」
一番話說得一號頭大如斗,眉頭越皺越緊,她用拇指愛惜地撫著瓶身輕歎道:「這是要送人的。」
「誰?」兩個聲音異口同聲問道。誰需要如此費心?
清鳴偏頭,露出一抹沉靜的微笑:「不是要選妃嗎?這是要給鳳皇新媳婦兒的見面禮呀。」
「為什麼?!」二人再次異口同聲,這次語氣中多了不可思議。
「鳳皇脾氣不好,我要拜託人家多擔待些,自然要備禮的。可要讓鳳皇知道我拿他給我的那些首飾珍寶去送人估計會出人命,所以只能自己做啦。」
一號二號無語望天。小姐啊小姐,難道你不知道要是讓陛下知道你親手做東西送給旁的人,那就不是出個把人命這麼簡單的事了……
清鳴愛不釋手地摸著瓷瓶,帶著夢幻的表情腦補道:「要是鳳皇對新妃一見鍾情不可自拔就好了,那時候可以跟他商量看看,順勢把我打入冷宮,嘿嘿嘿嘿……」
這個嘿嘿嘿嘿加省略號裡面包括了她學會輕功遇見白衣良人二人雙宿雙飛出牆去過神仙眷侶的生活乃至「靠在良人懷中偶爾憶起玉瑤宮的一切,感歎一句當年啊……」這樣的細節。
一號二號嘴唇抖了抖,在風中石化。
小姐,你又忘了陛下極端排外,對人一見鍾情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小姐,你又忘了你現在還是皇后娘娘,不是皇姐或者甚至皇太后什麼的。
小姐,你是真不瞭解陛下呢,還是在自欺欺人?
總而言之一句話:小姐,適當腦補怡情,過度意淫傷身的。
相較玉瑤宮的平靜,鳳皇那邊這三天可熱鬧多了。
先是十一要死要活不肯去西臨迎公主,說什麼陛下的每任貼身影衛被外派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陛下要逼良為娼,他寧死不屈。鳳皇好開明的,多給了他一個選擇:留在宮裡當太監。於是他果斷去西臨了。
接下來是朝中那幫臣子集體發作,奏折堆成了山,其中許多都是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江、江尚書家丟了一張檀木桌,懷疑是鄰居嚴翰林家的廚娘來探親的侄女兒……」
吉公公擦了擦臉上的汗,拿著奏折的手不斷發抖,這些奏折的內容好離譜,那幫大臣真是害死他了!陛下的笑容好陰森……
「念,怎麼不念下去了?」
「陛、陛下……」
「陛下?怎麼朕不是什麼什麼縣令或者府尹咩?」
鳳皇轉著硃筆,懶洋洋地抬眉,笑容可掬。吉公公卻連雙腿也不住地打起顫來,忽然遠遠的,聽到三更鼓響,連忙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道:「三更了,不如陛下歇會兒,老奴去為您傳宵夜?」
察覺到上方的注視,吉公公全身又開始冒汗發虛,半晌聽到一聲「去吧」,才如臨大赦般地退了出去。
鳳皇看著他離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連續三天的前戲,再怎麼慢熱也該夠了,他是真的十分好奇,想看看除了聯名上奏、發動太妃、收買管事太監、用公事拖住他疏遠玉瑤宮之外,那些希望他納妃生子方便他們爭權奪勢的臣子們還會有什麼招。
鳳皇盯著面前的女人,目不轉睛。
這就是前戲了那麼久他們給他的驚喜?
哈,倒是煞費苦心,連他珍藏的四大名著都偵查到了,只是他們心裡不能陽光點兒麼?一天到晚只會以己之下半身度他人之上半身。他可一直都是抱著學術研究的態度鑽研四大名著的,對書中女角兒才沒那麼關注呢,咳……
眼前此女,十五歲上下,面容姣好,嬌媚之餘又帶有少女的清純,像極了《玉門關》中的女角兒;身著薄紗,曼妙身段若隱若現,與《巧生春》中的小寡婦不相上下;開口一聲嬌滴滴的「陛下」,分明是《歡頭宴》中那個男角兒的嫂子攝人心魂的嗓音;身上的異香又端的是《治水記》中那位大家閨秀動情時的體味再現……
過分灼熱的視線令她芳心大動,滿心以為年輕的皇帝已經為她神魂顛倒,於是嚶嚀一聲就要靠近他,意圖撲到他懷裡——
啊!彭!彭!
風馳電掣之間,情勢陡變,言情小說沒有向□轉變卻倏地變成武俠小說。
鳳皇走過去,望了一眼飛到牆上又摔落地上的女人,若無其事地蹲下去撿起了剛剛順手操起做武器的《皇朝刑律》,拍了拍灰塵。
「絲!」
聞聲進來的吉公公看到陛下手中巨厚無比的書與暈倒在地上的女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陛下!這——」
「根據《皇朝刑律》,近身兩步之內便可視作有攻擊意圖。」鳳皇揚了揚手中的律典,不緊不慢接著道:「小小宮女,居然敢如此犯上,喜公公,將她扔去赭衣宮。」
顧不上計較名字又被叫錯,顧不上計較皇朝刑律裡有沒有這一條,吉公公拉長了一張苦瓜臉,欲哭無淚。
天知道這位根本不是什麼宮女,是那些大人安排的美人,同時也是左將軍的千金吶!如果順利討得陛下歡心,那麼找個機會表明身份就行;可是現在事情搞成這樣,如果說出她真實身份的話恐怕是要治他欺君,騎虎難下啊!
鳳皇看都不看他,抬腳就往外走。
「陛下!陛下是要去御花園麼?」
聽著身後吉公公略顯緊張心虛的聲音,他挑起眉:怎麼,嫌夜太長,還要再來一個回合?
心裡這麼想著,腳下卻真的不頓步地往御花園的方向走去。
遠遠的,聽到流觴曲水的琴音,清越悠然,在幽深的夏夜中帶來絲絲快意。
如此好曲,卻聽得鳳皇眼角一抽。
怎麼現在皇朝的文化行業被言情小說徹底攻佔了麼?不僅年少思春的姑娘家,連朝中老臣也浸淫此道?什麼素質!俗!如此狗血老套毫無創意的套路都使得出來,看來自解東風巡江南整頓地方吏治之後,這群京官也需要大換血了。
「誰在那邊彈琴?」他問附近的守衛。
「回陛下,是溫太妃的外甥女溫姑娘。」
這些年後宮管制較為寬鬆,三大太妃留女眷在宮中過夜也不算新鮮事了。鳳皇微微皺眉,對守衛說了幾句話又轉身走了。
涼亭裡,溫姑娘微微低著頭撥弄著琴弦,突地聽到腳步聲,心跳快了起來,臉也開始發燙。
「溫姑娘……」
不對!陛下的聲音比這清澈溫柔。她抬起頭,只見一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臉映入眼簾,正是方纔的守衛,只聽他平平說道:「陛下說,大半夜的,別嚇著人了。」
溫姑娘的臉,刷的一下變得雪白,最終又被夜色吞噬。
鳳皇行至玉瑤宮,琴聲早已消失,而他臉上始終掛著的面具般的笑容也消失了。
瞇起眼,玉瑤宮還真是清淨得令人不爽啊。沒有為他留一盞燈,沒有為他送飯,沒有因為他不在而不適,反而更加愜意了。
一股無名火一陣高一陣低地在鳳皇心中燒了起來。
而這股火氣在發現清鳴與他的房間被栓上了時達到了最高點,幸好窗戶大開著,無需他拆,稍稍撫平了點怒氣,當然也只是一點。
若說輕鬆地從窗口爬進屋只是撫平了一點點怒氣的話,那麼在看到清鳴毫無防備的睡臉之後,那高漲的怒氣就是頃刻間化為烏有了。
他是討厭女人的。
一直以來,在他眼中,女人要麼像先皇后或者先皇那些寵妃那樣張牙舞爪以色事主,滿眼的慾望,面目猙獰可憎,要麼就像他生母那樣過於柔弱,最終只能被命運踐踏,唯一堅韌保護過的親生兒子也對她疏離。
一直以來,只有小拙,二者皆不是,就只是小拙。
行動遲緩卻心思通透,性子沉靜卻總是在他面前破功,制怒口訣念了好幾年還是老樣子,逗一逗就炸毛。
喜歡跟他打架,偏偏手腳又不靈便,他一邊陪她打架一邊還要盡量護著她不讓她自己先把自己摔得鼻青臉腫——當然最早那幾年他的確是放了真感情在專心打架,咳咳。
鳳皇趴在清鳴床邊,數著她的睫毛,心被熨得平平實實的,餘溫微漾,突然福至心靈,親了一下那一排密密長長的睫毛。
視線下移,見她雙唇微抿,原本鬧著玩的心思慢慢變質了,鼻息也變重了。
越靠越近,不知是否錯覺,二人交纏的氣息都發燙了起來,他的雙眼在黑暗中亮得像碎了一池的星子。
「嗯……」
熟睡中的清鳴突然咕噥著翻了個身,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右臉上。
偏了。
鳳皇眉宇間突然有了一抹惱怒,忍不住就著親吻的地方咬了一口,而後猛地抬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她床上迅速離開。
沒過一會兒他突然又折返了,眼神閃呀閃,抬手在她臉上蹭蹭抹抹了一番,像在掩蓋咬過的痕跡以及……口水。
動作有些粗魯。
「嘖,睡得跟豬一樣,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鳳皇嘟囔著,心滿意足地回自己的隔間,而他的身後,「睡得跟豬一樣」的清鳴卻緩緩睜開了眼睛。
被咬過的右臉隱隱發麻,不是因為疼痛,是一些更可怕的未可知的東西。
她整個人像是被劈成了兩半,左半邊正常,右半邊僵硬,左半邊告訴她這只是他的又一個惡作劇,右半邊卻在危言聳聽地散佈一個恐怖的信息。
他在她沒注意到的時候走到了她的前面,直到他回過頭向她伸出手,她驚恐地發現,原來身邊的風景早就變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8:32
15.伍·關關雎鳩
翌日早,清鳴起床的時候,鳳皇已經上朝去了,她鬆了一口氣之餘,也費解不已:隔間的床上連軟墊帶被子都不見了——傳說中的捲鋪蓋走人?
待坐到梳妝台前開始梳頭,看到鏡中的自己,拿著梳子的手都開始顫抖了。
她是瘋了才會自作多情以為他情竇初開暗戀她,是的,絕對是瘋了。
小說裡男主角會在女主角熟睡時偷親她是沒錯,但是!但是誰家男主角會在柔情蜜意偷親完之後用硃筆在女主角臉上畫一個烈焰紅唇?!
這樣唯恐別人不知的炫耀姿態哪裡是暗戀?!分明是挑釁,□裸的挑釁!至於她有什麼值得挑釁的……變態的思維如果她也能理解的話那她豈不是也是變態了?對,就是這樣!虧她還不眠不休兩天兩夜為他未來媳婦兒制香,這下可好,別指望她送,留著自己用!自己不用給一號二號爾雅八哥用也不給他媳婦!他以後被家暴被虐待別指望躲到玉瑤宮!
……
就這樣,原本以為會尷尬糾結的一個清晨在鳥語花香與清鳴的幽怨詛咒聲中開始。
她收拾完自己,吃完早餐看完八卦,到後園喂鴿子釣魚的時候,發現離宮出走多日的八哥回來了。
這傢伙一直愛黏著爾雅,自從爾雅跟隨寶寶去了影閣之後它就常常夜不歸宿,她一度懷疑它苦戀爾雅多年,不得已分離之後夜夜出宮買醉。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八哥停在清鳴身側許久,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詩,趴在欄杆上無精打采地釣魚的清鳴一震:「這是什麼詩?你哪裡學來的?」
等等,她沒看錯吧……八哥向她投來的那是鄙視的眼神?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八哥無視文盲,繼續用高亢明亮的嗓音明媚憂傷地惆悵。
這句她聽懂了。「小八,你果然暗戀爾雅。」
這下已經不是鄙視的眼神了,完全一副「豎子不足為謀」的表情,優雅地梳理了下翅膀,準備繼續離宮出走闖蕩江湖。
被它的得瑟勁弄得黑線橫生的清鳴想起一件事,連忙吩咐:「幫我捎句話給爾雅,不要再給我帶才子佳人的小說了,我要武功秘笈,跟翻牆術有關的。」
說著解下手上的鏈子綁在八哥腳上,作為信物。因為它學習能力太強又太愛說話,為避免機密洩露,它一直高居影閣黑名單榜首。有信物為證,影衛應該會放行。
八哥領命,撲騰著絕塵而去。
哎……
清鳴單手托腮,將視線從八哥飛走的方向轉到宮牆上,幽幽歎了一口氣。東土詩集有什麼了不起,就它會咩?她也看過的。有句詩怎麼說來著——侯門一入深似海。庭院深深深幾許,她倒想學一枝紅杏出牆來,卻每每出師未捷身先死。歎歎歎,歎人生在世不稱意,不如自掛東南枝。
她趴在欄杆上,臉枕著手臂,將腦中的詩詞亂串一氣,大有顧影自憐之意。
正顰眉捧心傷春悲秋之際,突地察覺到魚竿一重,頓時喜笑顏開,意氣風發地收桿:「今天午餐加菜!」
跟在背後一個拿著魚簍準備接魚,一個拿著菜刀準備去鱗的一號二號默默抽搐:小姐,你入戲好快,出戲也好快,毫無前因後果起承轉合也能如此理直氣壯,佩服佩服。
「好重!一定是大魚!一號二號大哥快來幫忙!」
停止腹誹,二號連忙放下菜刀,上前拉魚竿——果然比一般的魚重很多。心中隱隱有詭異的直覺,還是略加使力將線拉了上來。
在那只「大魚」浮出湖面的剎那,三人皆是一片愕然。
片刻之後,一號二號爆出足以掀翻整座亭子的爆笑聲,而呆愣住的清鳴猶自喃喃不信:「我的大魚呢?怎麼會變成一床錦被?」
突然想起了什麼,茫然的表情瞬間轉為咬牙切齒:「鳳——皇!」
在玉瑤宮這邊展開了新一輪的幽怨詛咒之時,天極殿中,正在進行著皇朝開國以來最長的一次早朝。
「執金吾李大人醉酒踢爛了林太尉家的花瓶,罪證確鑿,判李卿賠林卿二十兩銀,知法犯法造成不良示範,再罰一百兩金上繳國庫,林卿為小小花瓶鬧上御前,浪費司法資源,同樣罰一百兩金上繳國庫。這樣的判決,眾愛卿可有意見?」
鳳皇悠悠然接過御前女官遞過來的茶,呷了一口,不溫不火地詢問。
殿中眾人哪裡敢有意見?
早朝破天荒地持續了一個多時辰,他們也直直站了一個多時辰。說到底也是他們自作孽不可活,不過誰能想得到陛下會將前幾日他們為了絆住他而編的奏折全部拿出來,一一開堂審案?
這些京官平日養尊處優,哪裡受過這樣的苦?一個時辰過去,殿中是個個雙唇發青面如死灰全身打顫吶。
什麼?不如昏了算了?
——前面幾個昏了的已經以「殿前失儀,失職早退」之名被減薪降職了。
整個天極殿中,目前還神色自若的除了高位之上的皇帝大人之外,就是一早被賜座的朱丞相與解東風了。
前者作為此次開堂審案的權威見證人,一直不動聲色。後者作為記錄員,每判一個案子,每多進一筆金,精亮雙目中映出的元寶就越來越大,心中呼了不知多少遍的吾皇神威蓋世英明無匹萬歲萬歲萬萬歲!摳門有理,斂財最高!
此二人對選秀一事一直不置可否,解東風向來「事不關錢,高高掛起」,眾人皆習以為常,朱相的沉默卻被群臣解讀為默許,於是放心地囧招百出,策劃出了包括「裡應外合」「奏折轟炸」「美人計」在內的連環計,誰知碰上當今陛下這個油鹽不進的。
鳳皇從案上又抽出一張奏折,殿中一人啪的一聲跪下了,正是嚴翰林,只聽他抖著乾啞的嗓子哀道:「微臣認罰一百兩金上繳國庫!」
緊隨其後的是吏部江尚書:「微臣也認罰!」
最後,整個殿上站著的人都前赴後繼地撲跪在地,爭先恐後地認罰。
鳳皇挑眉,十分懷疑他們是站不住了趁機跪下歇口氣。「嚴愛卿快快平身,怎麼能由你認罰呢,折子上分明說的是你家廚娘的侄女兒偷的桌子,朕的眼皮底下可不容許冤案頂包案的發生哦~」
嚴翰林快哭出來了:「偷兒是微臣家的人,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微臣……微臣應負雙倍責任,認罰……認罰二百兩金!」
群臣紛紛表示同上。
嘖嘖,上樑不正下樑歪這句都出來了,語無倫次成這樣,真可憐見的。
一直不動聲色的朱相起立了,俯身行禮:「如此說來,身為群臣之首,老臣亦有不當之處,亦應認罰一百兩金。」
朱相出聲了,群臣的心都安了,只除了一旁捂著腰間錢袋眼神閃爍的解東風。
自我檢討認罰一百兩金什麼的,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是負責記錄的,哎呀記錄員好忙的,不能一心二用的,還有那啥,風太大,他什麼都沒聽見……果斷埋頭奮筆疾書做忙碌狀。
「既如此,身為一國之君的朕似乎也很應該認罰一百兩金?」
陛下的聲音明朗地揚起,解東風忍不住腹誹:您的錢還不是國庫的錢?羊毛出在羊身上,虧您也好意思。
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陛下突然語鋒一轉:「解愛卿,你呢?」
是禍躲不過。
解東風心中一個愴然,放下羊毫離座,昂首挺胸走到殿中,大義凜然道:「陛下的批評與自我批評精神著實令人敬服,那麼身為帝師的公冶先生又豈甘落後,微臣代表帝師認罰二百兩金!」
抬眼正直地與陛下對視。
——慷他人之慨,解愛卿果然不負盛名。
——慚愧慚愧,微臣只學得陛下皮毛。
殿下群臣被鳳皇與解東風之間惺惺相惜的氣場閃到風中凌亂,一瞬間他們彷彿都變成了佃戶,而陛下是地主周扒皮,解東風則是他的狗腿打手……思及未來的慘淡日子,天極殿中不由一片淒淒慘慘慼慼。
左右又挨了一刻鐘,終於宣佈下朝。
一具具老弱殘軀從宮中抬出,「屍橫遍野」的慘狀蔚為壯觀。
此次金殿開審事件,野史稱「奏折門」,與之前皋蘭將軍的「征夫門」,之後的「選秀門」「艷圖門」並為元祚初年四大八卦事件。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迴廊間,小八又在翻來覆去地賣弄著新學到的詩,這回倒是抑抑揚揚,似模似樣。鳳皇信手摘了一片樹葉逗它,它又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聞言勾起一邊唇角,笑了:「你學得倒快,不枉我留你這麼久,沒把你烤了剁碎餵魚。」
它不知聽懂了沒有,黑幽幽的眼珠轉來轉去,突然爆出一句:「清鳴是笨蛋,是笨蛋!什麼都不懂!」
鳳皇危險地瞇起眼:「小八小朋友,你似乎又忘了,朕隨時可以捏死你。」
「為什麼!為什麼!」
他呲牙一笑,一道寒光從齒間閃過:「你知道得太多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8:46
16.陸·夜審鳳皇
風水輪流轉,無需三十年。
白天很是神氣地審了百官的鳳皇,當晚剛踏入玉瑤宮,就察覺到了各種不明氣息——向來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一心致力於隱形事業的影衛居然一左一右立於大堂門口,猶如門神。
心中狐疑,卻不動聲色地繼續前進。
邁腳跨入正廳,被一聲嬌喝驚得抬起頭。只見清鳴坐在正中主位之上,一臉剛直不阿,若不是她身後是大大的「忍」字而不是「明鏡高懸」的話,他還道入了哪個青天衙門。
再看到堂下一坨濕漉漉的被子,眼角一抽,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從這一刻起,你無權保持沉默,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呈堂證供。」
鳳皇極力憋笑:「明白,請繼續。」
「堂下這床錦被可是你的?」
「回大人,是。」
「可是你扔的?」
「回大人,是。」
清鳴一下噎住。這也太配合了吧?好歹反抗下,然後她才可以傳喚一號二號進來做目擊證人啊!
……算了,招認也有招認的審法。清鳴用雞毛撣子一拍案幾:「你過來!」
鳳皇走過去。
「再近點!」
挑眉,冷不防湊到她跟前,她被嚇得往後一靠隨即又想起自己的立場,出手精準地捏住了他的耳朵:「說!為什麼把鋪蓋全扔池塘裡去?」
他握住她的手:「小拙,皇朝嚴禁濫用私刑的。」
她冷嗤一聲:「我執行的是家法,國法礙不著!快說,你究竟為何將好好的鋪蓋扔到池塘裡?別告訴我你是在餵魚。」
鳳皇臉上極快地閃過一抹暗紅,聲音仍是八風不動的淡定:「髒了不就扔了。」
清鳴聞言一怔,突地像被燙到般鬆開了他的耳朵,眼神閃了閃,往屋頂飄去:「不關我的事哦。」
鳳皇少見地露出了驚愕的表情,他難得害羞一回說得這麼不直白她居然聽懂了?是開竅了還是撞邪了?虧他還顧慮她光長年紀不長歷練的幼小心靈,自動屏蔽了十八禁內容。想到前天夜裡,夢中的少女與眼前面泛紅暈神情扭捏的人漸漸重合……
他似乎也被傳染了臉上的熱度,一雙眼直勾勾看著她,低笑道:「怎麼不關你的事。」
清鳴卻被他的大反常態嚇了一跳,以為他怒火攻心,連忙從椅子上跳開,退後兩步,舉手作虔誠狀發誓:「絕對不關我的事!前幾天寶寶和爾雅回來,爾雅碰過你的床,要弄髒也是它干的,不關我的事!」
爾雅對不起,我不是有心出賣你的,實是鳳皇潔癖嚴重,這黑鍋我背不起……
鳳皇全身一僵,笑容凍結在臉上,紅暈瞬間全面消失:「你讓畜牲碰我的床?!」
清鳴弱弱地說:「爾雅是我們的好朋友,不是畜牲……」接觸到他危險的視線,連忙改口,「不是畜牲是什麼!太不像話了!」嗚,爾雅……
鳳皇冷聲打斷她:「東土詩集都背了沒?」
「誒?」
「今晚站在床頭背給我聽,背到我睡著為止。」
「誒?!」
鳳皇拂袖而去,徒留清鳴一人呆愣在大堂,半晌才瞪起大眼:「明明是我在審他的呀!」
一號二號不知該同情永遠不在狀況的遲鈍的小姐好呢,還是該同情因為她的遲鈍而內傷無數最終惱羞成怒的陛下好,只好眼觀鼻鼻觀心,做個稱職的隱形人。
至此,床單一案不了了之。
鳳皇入寢室,見自己的床位空蕩蕩的,果斷爬上了清鳴的床——鳩佔鵲巢。
鵲回房見此情形,略有微詞,卻因為鳩的姿態太理直氣壯了反而感到莫名心虛愧疚,只好從櫃中取出被子準備去另一個廂房——也就是鳳皇原來的臥房睡。
「去哪裡?」鳩閉著眼哼哼。
「去廂房睡……鳳皇夜安。」鵲連忙賣乖道安。
「小拙,你好像忘了要背詩這件事?」
「……」粉飾太平這招一點都不好用嘛。
認命了。
清鳴苦著一張臉,絞盡腦汁終於想起一首她記得的詩,顛來倒去地詠頌,總體算起來字數很少的那首。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拚命拖長了語調,一個字當成十個字抑揚頓挫一唱三歎百轉千回地念,還是只撐了一盞茶不到的時間就念完了。
正愁接下來怎麼辦時,發現床上那人似乎睡著了。年輕俊秀的包子臉上是掩不住的疲憊神色,想來也是,他那麼認床認地兒,怎麼可能在御書房吃好睡好。
清鳴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見他無反應,登時神情一變,橫眉立目撇嘴叉腰,指著他無聲開罵:「你個小混蛋,越大越沒規矩了,姐姐還大你兩歲呢!爾雅碰碰你的床你就把鋪蓋扔了還臭臉罰我,你睡我的床卻這麼心安理得?不是潔癖嗎?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總有一天我會成功翻牆出去的,到時候看你去哪裡使喚我!」
床上那人一個翻身,居然將她在他面前指指點點的那隻手拉著壓在了臉下。
她倒抽一口涼氣,連忙抽手,誰知怎麼用力都抽不回來,於是動用兩隻手——還是徒勞。
清鳴急了,爬上床,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想把他的臉搬開,誰知他又一個翻身,直接將她整個人壓到床內側。
「喂!死鳳皇其實你根本沒睡著吧?」
壓根顧不著會吵醒他了,清鳴連手帶腳地開始掙扎,感覺到壓著她的力道鬆了些,她連忙掙脫開來,往後挪了好幾步,驚魂未定地看著睡眠被打擾開始不耐地哼哼的鳳皇。
他並沒有醒過來,只是抱著被子,鼻子似乎在不安地嗅著什麼,然後整個身子一點一點地蜷縮成一團,像在緊緊抱著什麼。
她想,他是十分不喜歡這個睡姿的,所以每次起床看到後都要換一種姿勢再賴一會兒床才要起來。
明明是那麼不可一世的一個人,卻有著這樣可憐兮兮的睡姿。
她突然感到鼻酸。
在這樣明月皎皎的清夜之中,蛙聲蟲鳴之間,清鳴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卻沒有再離去。
她,似乎聽到他喊了一聲「母妃」。
你知道嗎?我甚至都不認識她,被稱作我的母妃的人。可是我手中的情報告訴我,她懷我的時候就已中毒,為了保存我,她用近乎自殘的方式強制解毒,然後硬撐三年,受盡折磨,只為見從未謀面的兒子一面。
可笑的是,她終於在臨死之前見到了她的兒子,她伸出手想要抱他,他卻防備地避開了。
【她伸出手想要抱他,他卻防備地避開了。】
月光透過大敞著的窗戶灑了一屋,映著相擁而眠的少年少女,不無悲憫,不無欣慰,無限靜好、安穩。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8:58
17.柒·自作多情
這一日是一月一度的休朝日,皇宮中清淨不少。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只除了在玉瑤宮外探頭探腦的那個身影。
辰時傳說是群龍行雨的時辰,皇帝通常也是在這個時候入御書房理政的。
而此時辰時六刻了,玉瑤宮寂靜一片,看來帝后二人是要將懶覺進行到底了。
思及此,吉公公一張鞋拔子臉越發拉長了,逐漸形成正宗苦瓜臉。
今日一百位美人就要入宮,司禮監那邊早就傳來了列位美人的畫像。按慣例,一百位美人經過訓練考核,家世同資質都較差的美人,除非她的畫像被陛下一眼相中,否則一律充為宮女,剩下的才有資格選為君王側,或為女官,或為妃嬪。他眼瞅著這沒幾天就要舉行御前甄選了,陛下這邊是渾然未覺,全不當一回事,連看都沒看一眼那些畫像,而另一邊百官又不斷施加壓力……
唉,做公公難,做侍奉御前的公公更難!
吉公公靠在石碑上,伸長了脖子望玉瑤宮的大門,突然一陣大風襲來,他趕緊死死抱住石碑,同時面露喜色揚聲喊道:「請問,是二號大人麼?」
影衛二號的玄風掌名動天下,身為宮中八卦首腦之一的他怎會錯認?太好了!傳說中這二號大人脾性是一等一的好,可不比那一號大人,對他敵意深得彷彿與他有啥血海深仇似的。
「二號大人,請問陛下起身了沒?」
「起倒是起了……」頓了頓,二號輕笑一聲:「不過一時半會兒還出不來,吉公公有急事?」
吉公公聞言淚流滿面,終於有人叫對他名字了!
等等,這不是重點。「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並沒有現身的二號臉上是忍俊不禁的笑意,對吉公公傳音入密:「是的,陛下與你們娘娘在忙,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吉公公一張老臉噌得紅了,囁嚅道:「那,那咱著人將畫像拿過來,煩勞大人傳遞,請陛下得空了再看?今日美人可就要進宮了……」
二號見他誤會,也不解釋,只笑笑應下了。
吉公公得到回復,立馬轉身,以驚人的速度往回跑——不像回去拿畫像,倒像是急著將帝后的最新八卦與人分享。
一號:哼,死太監,明明不能人道,偏偏滿腦子男歡女愛!你只說陛下與小姐在忙,他估計連體位都腦補完整了。
二號:你怎知他連體位都腦補了?莫非你也……?
一號:@#¥%&*……老子才沒有!
當一號二號將一箱畫像抬回宮內時,大堂中央鳳皇與清鳴二人各據一方,互不理睬,氣氛相當詭異。
影衛二人對視一眼:喲,今天一早就乒乒砰砰地開打,臉上居然都沒留傷?
「下去,把門帶上。」
左側單手扶額作沉思狀的鳳皇開口了,影衛應諾退下。看著門合上,他緩緩放下手,額上赫然兩排牙印。
視線投向大堂另一邊拿背對著他的人,生平頭一次力不從心地歎了一口氣。
話要從他剛醒來的那一刻說起。
當他習慣性要矯正睡姿時忽然發現他這次並沒有蜷成球狀,而身側似有若無的幽香又在提醒著他床上還有另一人,而他,正躺在她懷中。心中一喜,蠢蠢欲動,誰知剛移了一下就驚動了搭在他背上的那隻手,一下一下,柔柔緩緩地拍撫。
他一下子被安撫了,被治癒了。
偷樂了好一會兒突然發現,這種被當小孩哄的感覺,相當不爺們,也不英姿勃發,而他居然在享受這種感覺,甚至滿心只有無限歡喜?
這太可恥了!他不是這樣的人!
於是他在她懷中又蹭了一會兒之後猛地起來,居高臨下俯視她。
看著她皺著眉頭打著呵欠悠悠醒轉,對上她猶帶著茫然的眼神,他學小說男主角魅惑狂狷地一笑道:「你昨夜在我床邊念了《麟之趾》,這是恭賀喜得貴子的詩,又爬上我的床,莫非是在暗示我們該合寢了?」
然後他看著她眼神從迷茫恢復清明,漸漸瞪起眼,臉上依次出現疑惑,憤怒,混亂,憤怒升級,哭笑不得,憤怒最高級的神情。
還沒有等到她的害羞,他已經被她飛起一腳踹下了床——平時走路怎麼不見她這麼靈敏!
而這並不是災難的全部內容。
當她掐腰狂笑幸災樂禍乃至樂極生悲雙腳互博絆下床的時候,他腦中一瞬間還劃過小說裡多半這時候男女主角會不小心嘴碰嘴的念頭,結果是——
他心跳失速全身發熱血脈噴張地迎來了她的兩排牙齒磕上他的腦門。
言情小說這種跟事實一點都不搭邊的東西,果然該禁。其他的還可以算了,那個最愛寫男女撲倒在地親到嘴的清風君絕對要禁,不僅要禁,還要焚書坑作者,嗯。
總結完畢,鳳皇呷了一口茶,瞇起眼細細品味茶韻,唇角勾起溫和無害的招牌微笑。
另一邊,清鳴背對著鳳皇,一臉愴然地回憶先前發生的一切,得出的卻完全是另一種結論。
她想著,書上男女主角都是不偏不移地對上嘴,不帶破皮磕牙的,她卻是一口咬在人腦門上,咬得門牙都微微鬆動了,更別提人腦門上那觸目驚心的牙印了——由此可見他們兩人之間根本沒有男女之情的火花嘛!
這樣一想,心裡一鬆,隨即又想到之前她如何惴惴不安地懷疑鳳皇年少無知情竇初開暗戀她……
剛放鬆了的面部一個抽緊,長闔雙目,清鳴滿懷羞愧地對自己說:自作多情是病,得治。
幸好鳳皇並不知道她以為他喜歡她,不然,不然她就投身赴清渠,自掛東南枝去!太丟人了!
深吸一口氣,轉換思緒。
往好處想,既然一切是一場誤會,那是不是代表可以恢復正常邦交了?
清鳴小心翼翼地扭頭,想看下鳳皇的臉色,恰好撞上他一臉謀財害命棄屍荒野的微笑,嚇得又轉回來。這一來一去,她終於看到了堂中央的東西。
「咦,這裡怎麼有個箱子?」
詭異氣氛隨著這句困惑的問話煙消雲散。
在聽到箱子裡面裝滿了美人畫像之後,清鳴的興致一下子來了,忙不迭地拉著鳳皇要一起看畫。
雖然知道看到這些美人,她不會有他想要的反應,但是眼前這副雙眼發直口水潺潺的樣子也太過了吧?你是色中惡鬼投胎還是幾輩子沒見過女人啊?鳳皇咬牙切齒地想。
「鳳皇鳳皇,這個漂亮這個漂亮!腰好細好細喲,這是不是書上說的不堪盈手一握?」
「風一吹就倒有什麼好。」鳳皇木著一張臉。
「你不喜歡瘦的哦,那這個這個!有胸有臀,風絕對吹不倒!十六歲就這麼有料,絲——」吸溜了一下口水,又看看自己十八歲的胸,癟了癟嘴。
「哧,風的確是吹不倒,不過你確定我推得倒她?再說我對奶牛也沒興趣。」
推、推倒?奶、奶牛?死小孩!一天到晚想著那點事……清鳴微微一赧,白了他一眼,繼續興高采烈地往下翻。
「哈,這個總行了吧,不胖不瘦剛剛好!」
鳳皇瞥了一眼畫像,懶懶道:「臉太尖了,戳死個人,剋夫。」
清鳴眼角一抽,這人太挑剔了,自己長得也沒好到那裡去要求還這麼苛刻,若不是有皇位作支撐,能不能找到媳婦都成問題。
她真的很好奇——「你眼中有美人麼?」
他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她突然想起一個人,眼神一亮:「上次御花園那個高小姐怎麼樣?她總是美人了吧?」
「你一向過目即忘,對她印象倒是深。」
鳳皇的眼神變得危險起來,清鳴卻沒有察覺,繼續興致勃勃地說道:「當然忘不了啦,除了帝師之外我還沒見過那樣讓人移不開眼的人呢!」
「帝師?移不開眼?」鳳皇的臉黑了下來。
「咦,高小姐也在裡面,呃還有兩個好眼熟的……難道上次御花園你們是在相親?」清鳴恍然大悟狀。
鳳皇伸出兩指,毫不留情地掐住她的腮幫子,狠狠地捏了兩下:「小拙,你對我的事,還真是不上心吶。」
這下再遲鈍也知道他不爽了,清鳴連忙擠出一抹扭曲的微笑:「誰說我不上心了,我好上心的,你看我現在不就是在幫你揀可心的媳婦兒麼……誒誒誒輕點!嗚……」
眼見他臉色越發難看,她立刻停止辯解,皺著一張臉哀哀叫,用蓄了滿眼的淚花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果然見他有些懊惱地鬆了手,她連忙收了眼淚。
「打女人非好漢所為!念在你——呃,你不是初犯——念在你不是天天都犯,我就不公告天下揭穿你的真面目了。」她捂著臉甕聲甕氣外強中乾地喊話,最後還作寬容狀說「你好自為之」。
鳳皇的怒氣瞬間轉為哭笑不得:「去啊去啊去公告天下啊,我求你網開一面了麼你個自作多情的笨蛋!」
聽到自作多情四個字,清鳴的腦子轟得一聲炸開了,旁的什麼也記不得不知道了。
「誰、誰自、自作多情了!我、我才沒有以為你暗戀我呢!」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9:11
18.捌·鳳式告白
亂了,亂了,徹底亂了!
什麼叫不打自招,什麼叫此地無銀,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她這些年年紀和腦子都長到狗身上去了麼?為什麼會腦子發熱犯這種低級錯誤啊!
「嗯?你方才說什麼?」
鳳皇在瞬間的怔愣之後,已經好整以暇地勾起興味的笑容,只有眼中那一抹狂熱顯露了他不平靜的心情。
地洞呢,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地洞君你在哪裡?
內心這樣呼喊著,清鳴臉上卻擺出了若無其事的表情:「嗯?哦,我說廚房裡還在燒水,我去看看。」
如果她的臉沒有那麼紅的話這番話會更有說服力。
如果她的腳步有她的語氣那麼平穩的話這番話也會更有說服力。
鳳皇蹲到摔倒在地的清鳴身旁,手托腮,眨了眨眼,問:「小拙,說來聽聽,你是怎麼自作多情又怎麼以為我喜歡你的呢?多久的事了?」
子啊,你拖我出去死一死吧!
清鳴心中淚流成河,生平第一次這麼痛恨自己手腳不靈便,想召喚一號二號來救她,可惜以她對他們的瞭解,這種時候他們更喜歡明哲保身隔岸觀火。一張臉死死埋在臂中,堅定地用微微顫抖的後背面對鳳皇。
「來嘛,說嘛!」
鳳皇用腳輕輕踢了踢她的屁股,見她挺屍裝死,扯扯她頭髮,又拉拉她的衣領,不依不饒,大有「不得答案誓不罷休」之勢。
「啊!」清鳴捶了一下地,發出一聲低嚎,突然翻過身來,頭髮打到臉上也不理,一臉「死就死吧」的大無畏精神。
「是,我就是自作多情了,誰讓你最近舉止這麼曖昧,又說不納妃,又說只要我就夠了,又三更半夜爬起來偷看我,看完又偷親,親完還偷咬,這種濕濕熱熱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行為怎麼看怎麼像情竇初開的發春少年做的!」
一口氣說完這一長串話之後清鳴立刻摀住了耳朵,緊閉雙眼,一臉視死如歸。
半天,沒有任何非人的待遇加身,她悄悄睜開一隻眼,只見鳳皇鼓著一張包子臉,唇角抖啊抖,氣得中風了?她偷偷挪了挪屁股,戒慎得退後。
鳳皇終於憋不住——「噗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見他似乎不像生氣,清鳴鬆了一口氣。這會兒倒不羞慚懊惱了,好賴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鳳皇的笑聲漸漸止了,但眼中臉上仍是滿滿笑意,他又問:「你那晚沒睡?」
清鳴悶悶地點頭。
他明亮的眼中閃過一抹促狹:「過程記得這樣熟……我真的有做過那麼多步驟?」
見她眼中似乎隱隱躥起小火苗,連忙轉移話題,他可不想這麼有意義的一刻結束在拳打腳踢中。「你又是怎麼判斷自己是自作多情的呢?」
清鳴急於終結此事,將這一頁永遠地翻過去,於是立馬熄火,無比誠懇地望著他:「鳳皇你風神俊秀懷瑾握瑜天縱英才智計過人又是當朝天子高高在上怎麼會看上長相只算對得起民眾身材只算對得起性別學識勉強只能看懂庸俗小說四肢還經常無法協調的我呢?」
見他頗為贊同的點頭,她一顆心終於安落了,臉上露出了第一抹真心的笑容。
不過沒過多久,她就漸漸笑不出來了。
「你總結點評得基本都對,對於你的自知之明,我表示讚賞,但是有一點錯了——」鳳皇頓了頓,勾玩著她頭髮的手指突然扶上她的頸項,露出一抹惑人的笑容。
「如果,我說你不是自作多情呢?」
掌心之下,她的頸部脈搏瞬間緩了下來,幾個張縮之後猛地劇烈跳動起來。
他看著她神情並無太大[河蟹]波動,若不是真切地感覺到掌下的跳動,完全看不出她的心潮起伏。該說……真不愧是從先皇手中完好地保全了自己的清鳴小姐嗎?
或者說,不愧是他的小拙。
「鳳皇,你午膳想吃什麼?」
看,她還能如此面不改色地閒話家常粉飾太平。
他的手抬起,點了點她的臉頰,撇嘴道:「再裝可就不像了啊。這次是你自己親手挖的坑,你以為我會輕易放過,嗯?」
清鳴聞言頹然,知大勢已去,換下沉靜的面孔,苦著一張臉:「為什麼是我?」
鳳皇想了想,回答:「我十六了,到發情的年齡了。」
「那您能換個發情對像不?」
「不行,我討厭女人,對男人也沒特殊癖好,就喜歡你。」
清鳴的心一悸,殊無半分喜悅:「你意思是我不男不女?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喜歡我哪裡我改還不成麼?」
鳳皇看著她一張欲哭無淚的臉,心裡有些同情,神情無限悲憫地摸了摸她的頭,語氣卻帶著喜悅:「我知道你不喜歡宮裡,我也是。但沒辦法,我喜歡你了,你得陪著我。」
清鳴試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喜歡一個人就是要那個人好,只要她得到幸福就好,這才是真愛,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對她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言情小說裡看來的?你沒發現男配角才那樣麼?一放手,那個嘴上說著有心理障礙無法接受別人的女主角立馬就跟男主角勾搭上床了。」
鳳皇呲牙一笑,接著說:「放著把女主角勾搭上床的行當不幹,我去當男配角,小拙,你當我傻的?」
「上上上上上——上床?!!」
清鳴杏目圓瞪,雙手護胸,雙腳蹭著地噌噌又開始往後挪。
鳳皇拍了拍她的臉:「又沒說現在就上,你窮緊張什麼?再說你的身材……」打量了幾眼某處,「的確是僅僅能證明你是女的,再多也沒了,得好好養養才是。」
他站了起來,彈了彈袍子,終於想起耗了大半個早晨,一堆公務還沒處理。嘖。
「午膳我要吃冰糖肘子。」
丟下這句話,鳳皇揚長而去,身後是清鳴回過神來的怒吼:「湊牛忙!!!!」
一號:……湊牛忙?
二號:臭流氓。
一號:哦,小姐最近好像常常吼這句?
二號:說明陛下長大了。
一號:這跟陛下有什麼關係?跟長不長大有什麼關係?再說陛下他小孩子過嗎?你虛虛實實地說什麼鬼話!說點我聽得懂的!
二號:唔,一號乖,你長大了就會懂了。
一號:……媽的老子不是小孩子!
這個不平靜的清晨過去了,而清鳴與鳳皇也陷入了冷戰中——清鳴單方面開始,單方面進行的。
她收到爾雅送來的翻牆技術相關書籍了——《神偷是怎樣煉成的》《樑上君子全攻略》《飛簷走壁,你值得擁有》。
雖然看到書名的時候,她抽搐了許久,但隨後還是抱著虛心的心態開始潛心修煉。天天蹲牆根,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衣帶漸破終不悔,為伊消得鼻青臉腫。
有路過的太監宮人常常遠遠的就能聽到玉瑤宮內的鬼哭狼嚎,久而久之,便有了這樣的傳言:皇后娘娘因善妒而失寵了,皇后娘娘被家暴了,皇后娘娘瘋了。
又恰好正值選秀之時,於是群眾紛紛猜測陛下喜新厭舊,新人未進房,舊人就先扔過牆了。
這些都大大提升了那些美人的信心與野心。
誰不想要皇后前四年那樣皇朝史無前例絕無僅有的獨寵?更遑論當今天子又是那樣年輕溫文的一代賢君,誰人不嚮往?
直到御前甄選的那一天,帝后雙雙現身,皇后以白紗覆面,似乎更加印證了家暴一說。
采薇閣前的廣場上,五十位美人頂著烈日,仍保持著最優美的姿態儀容。
陛下大倡勤儉之風,前些年遣散先帝遺妃,許多宮殿空了下來,引發了一連串裁員,後宮可謂十分空虛。此次百位美人入宮,總算小小熱鬧了一番。奈何因為大選是自願原則,雖然佳麗們容貌有一定的保證,但才德家世方面就良莠不齊了。
第一輪考核由司禮監主持,刷下了四十位佳麗,充為大宮女。
第二輪考核由國子監主持,選拔了十位姿容比較安全,家世平凡,卻才能卓越的,作為侍奉大殿、翰林院與御書房的女官。女官享朝廷俸祿,位屬從六品,等同翰林院修撰,最高品級可達從四品,等同翰林院侍讀學士與一省之知府。
按規矩,這些雖是選秀出來的美人卻也是朝臣的女官,皇帝是不能染指的。
到了第三輪御前甄選,便只剩下了五十人。
「小女渠陽百里雲……」
「小女大同林琳兒……」
「小女青郡楚新蘭……」
美人們在輪流展現最美好的姿態,皇后端莊大方地坐著,皇帝溫文爾雅地笑著,一切都很和諧,只除了帝后身後那個眼中冒著熒熒綠光的吉公公。
什麼家暴!都是假相!假相!
什麼皇后失寵!更是假相中的假相!
你聽聽,你聽聽,皇后正稱讚著這位佳麗的屁股大好生養——雖然粗俗了點,但也是為皇家血脈著想,話糙理不糙——多賢惠的皇后啊!哪裡善妒了?哪裡善妒了!
——這是一腔拿到第一手八卦的熱血在沸騰。
你再聽,陛下正在安撫娘娘說她的屁股也不小不要妄自菲薄——雖然這對話有那麼一點怪,但是陛下對皇后的愛護之情溢於言辭之中!哪裡喜新厭舊了?哪裡喜新厭舊了!
吉公公淚流滿面,一股爆棚的正義感油然而生!賭上他皇宮八卦小組長的名譽,他要為陛下與皇后娘娘平反!
就在他被自己的忠君愛國之心深深感動之時,帝后和諧外表下的私密對話仍在繼續。
「你看年輕姑娘多朝氣多青春,比我這個老女人好多了好多了!」不惜將十八歲的自己說成老女人的皇后。
「不怕不怕,女大三,抱金磚。」笑瞇瞇笑瞇瞇的皇帝。
「我哪裡大你三歲了!是兩歲!兩歲!」還是難改計較年齡的女人天性啊……面紗底下面容變得扭曲的皇后。
「一樣的一樣的,女大二,抱金塊兒。」笑瞇瞇笑瞇瞇的皇帝。
托選妃的福,小拙被迫放棄單方面的冷戰,這麼一看,場中央的那些女人們也稍微不那麼討厭了。
頭頂有黃羅傘遮著陽,身後有宮女執扇扇風,望著那些暴曬在陽光之下的嬌女子們,鳳皇自始至終都是笑瞇瞇啊笑瞇瞇。
唔,今天真是陽光明媚,風和日麗。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9:25
19.玖·選秀門(上)
日已過午,卻絲毫不減炎熱,皇朝京都的夏日真是能吃人。
皇宮之中,較為偏僻的一條小道上晃出一個微微佝僂前行的身影。
「小風風?」
前進中的身影一頓,抬起頭,露出一張年輕精明的面孔,正是解東風。往聲音來源望去,只見宮牆上一身素藍便衣的當朝帝師一躍而下,笑著向他走來。
「果然是你。今天是公休日你怎會進宮?還是這麼偏僻的地方……莫非我們的尚書大人紅鸞星動了,宮中有佳人?」
解東風眼神閃了閃:「小白,你這張嘴真是討人厭,京城百姓有眼無珠居然選你為第一美人,我真為你的終身大事擔心。」
「哦?此話怎講?」公冶白虛心求教。
解東風瞥了他一眼,正色道:「需知娶妻娶賢,你不修口德,會嫁不出去的。」
被嘲諷男生女相,公冶白也不惱,只搖了搖頭:「嘖嘖,果然不能讓你跟陛下走得太近,許久不見,爪子倒是利了不少。」
解東風哼了一聲,不打算與他死磕這個話題,反問他又是為何出現在此。聽得他回答是皇上召見的,心中不免生疑。
今天是選妃的日子,群臣迴避,皇上召他做什麼?
公冶白雖然回影閣多時,卻也不是對宮中之事一概不知。今日回宮見氣氛有異隨手攔了個宮人打探便知是選妃日,心中不妙的預感令他二話不說扭頭打算尋個偏僻處溜走。碰巧遇上解東風,見他一臉憂喜參半地從赭衣宮方向出來,疑惑與好奇之下忍不住現身,卻險些忘了要溜走一事。
不過,也晚了。
「公冶先生!」
一道尖利的嗓音響起,一個小太監歡快地奔了過來。
滿臉的汗來不及擦,小太監扯住公冶白的衣袖就要走:「小的找您好久了,皇上在采薇閣等著呢!」
之前溜走可以編理由矇混過關,現在走的話就是擺明的抗旨了。
公冶白看著幸災樂禍一臉歡欣的解東風,不著痕跡地扯回自己的衣袖。
他面不改色道:「解大人此時出現在宮中想必是有急事找陛下吧,不如一起?」
解東風連忙擺手,冷不防那個尖利的嗓音又響起:「咦?解大人也在?解大人可曾娶親?擺手表示未曾?那一起吧!」
小太監很是豪邁地一手拉一個,往采薇閣方向疾走,渾然未覺被拉的兩人廝殺的視線。
所謂風和日麗,風和者,小風微風也,日麗者,烈日炎日也。
采薇閣中,五十位佳麗歪成一片,華麗的裙衫濕嗒嗒的,薄薄的袖子黏在了手臂上,裙擺也飄逸不起來了,臉上更是慘絕人寰的精彩——黑的是眉筆,白的是粉,紅的是胭脂,隨著汗水在臉上潑灑一幅寫意山水。
皇后娘娘見此慘狀深感不忍:「給每人一盆水,洗洗吧。」
眾女臉上大苦,還道是皇后故意給她們難看要她們素顏朝天子。
待清水端到面前,見到水中自己的尊容,方知為何旁邊太監宮人們都在掩嘴偷笑了,忙不迭撲進水裡辟里啪啦地卸妝。
畢竟,素顏朝天子總比鬼顏朝天子來得好。
宮人們將一盆盆紅紅綠綠的水端走了,高位之上的帝后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清鳴看了一眼鳳皇。
真能裝,明明噁心得要死還能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容。
她的目光又掃過那群因卸妝而渾身不自在的佳麗,終於吐出疑問:「鳳皇,怎麼不見高小姐?」
高小姐出身不低,姿容出眾聞名京師,又有太妃撐腰,按說不是貴妃也該是內定賢淑德三妃之一,如今居然前兩輪就被刷下了,真是出乎意料。
清鳴三番四次提到此人,原本對她無甚印象的鳳皇也不得不記下了。
鳳皇沒有回答,一個內侍上前兩步湊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然後他的笑容變得興致盎然。
「給帝師與解卿家賜座。」
公冶白與解東風手拉手,有些忐忑地坐下了。
至於為什麼是手拉手……
聽過就算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沒?他們倆此刻就是這麼想的。
二人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還是冷不防眼角餘光瞄到素面朝天的眾女,想來是讓皇帝削了一層皮了,可憐可憐。
正在表現才藝的佳麗琴聲明顯一滯,清鳴看見原本低頭撫琴的佳麗突然抬頭,極快地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飽含怨恨。
一滴冷汗滑落,清鳴弱弱地望向鳳皇:「我怎麼她了?」
「女為悅己者容,你讓她素面在她看來已是結下樑子了。」鳳皇半閉著眼,狀似在欣賞琴曲。
「那前面也沒見她瞪我。」這反應也太遲鈍了吧?
「之前帝師又不在。」遲鈍你個頭。
原來如此。
帝師是京城最受歡迎的大眾情人,沒有之一。這些佳麗想必待字閨中時個個都幻想過與他如何邂逅如何結緣,卻不曾想是在選妃宴上,又是形容狼狽不堪之時,連最後一個美麗的影像都無法給他留下……可憐可憐。
清鳴恍然大悟的同時不免心生同情,頻頻向撫琴少女投去關懷而又憐惜的目光。
誰知少女一點都沒領略到這番眉來眼去的真諦,不知誤會了啥,突然全身抖得跟篩子似的。
琴聲斷斷續續,最後終於「鏗」得一聲戛然而止,她跪了下來。
「皇后娘娘饒命!」
清鳴大愕,連忙回頭看鳳皇。鳳皇半閉著眼裝死,她只好硬著頭皮自己上:「少女你別這樣……」
不對,皇后不該是這口氣。又一想,那皇后該是什麼口氣?
眼角瞥到正跟解東風拉拉扯扯的帝師大人,福至心靈:「好好的怎麼說跪就跪呢,公冶先生,可否幫本宮將堂下那位小姐扶起?」
這可算成全你了吧少女?
清鳴心中為自己的善解人意很是感動了一番之後發現在場所有人臉色都有異。
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此女是皇帝未來的女人,當著皇帝的面讓其他男人扶——基本入選無望了。
公冶白:我好歹也是你男人的老師,徒媳婦你別玩了……
解東風:皇后真是人不可貌相。
吉公公:皇后真是深不可測。
小太監:皇后真有王八之氣。
眾佳麗:皇后果然陰險善妒。
一號:我以二號的人格發誓你們都高估她了,她只是很單純地沒搞清楚狀況而已。
二號:……那我以一號的人格發誓。
在這樣的暗潮洶湧之下,還有一撮非主流的佳麗宮女們異軍突起,她們紛紛表示也要與帝師親密接觸。
一雙雙星星眼發出無聲的吶喊:帝師英俊!帝師美貌!帝師賽高!
——若非場地限制,筆者毫不懷疑她們會當場跳起大腿舞。
鳳皇仍是閉著眼,左臉寫著「朕困欲眠君勿擾」,右臉寫著「有事娘子服其勞」,而他的娘子則是一臉鼓勵望著公冶白,毫無半分良心發現之意。
公冶白硬著頭皮上前。
伸手扶起,微笑頷首,鬆手撤退——動作行雲流水,不帶絲毫曖昧也不顯無禮。
速度之快,那位小姐臉頰上的淚還來不及滑落。
清鳴歎為觀止,看他的眼中也帶了熱切的欣羨:手腳好靈活丫!
這時,鳳皇終於緩緩睜開眼來了,他的手輕輕扣著案幾,將所有人的心高高吊起。
「據朕所知,帝師與解愛卿都尚未婚配,對吧?」
公冶白解東風二人十分想搖頭,奈何身為公眾人物,身家十八輩早就逍遙茶社八卦得一乾二淨了,扯謊無門,只能點頭。
「那就成了。」鳳皇坐正了身子,一臉正氣凜然道:「你二人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如此青年才俊——」
眾女:帝師青年!帝師才俊!小氣鬼解東風就算了……
「為國效力,殫精竭慮,卻至今孤身一人,朕深感不安吶。」
您這麼一「不安」,我才叫真不安!解東風奮力自救:「陛下淡定,陛下慎重,陛下金口玉言請務必三思!」
鳳皇和顏悅色,衝他安撫地一笑,金口玉言就勢如破竹無可阻擋地衝出。
「這樣吧,這些美人你們挑幾個回家?」
眾人還沒來得及對皇帝大人的話表示驚訝,就看見皇帝大人的面部有些微的扭曲,然後蒙著面紗看不清表情的皇后大人語氣不穩地開口了。
「陛下說笑了。」
群眾紛紛表示贊同,尤其公冶白解東風二位,忙不迭地點頭。
皇后大人接著說:「女人又不是物品,豈能任人挑揀。依本宮看,應貫徹本次選秀的自願原則,讓美人來選——」
頓了一下,皇后大人突然加快語速將剩下的話一口氣說完。
「帝師解卿家還有一號二號還有陛下還有——哦,太監就算了——你們排成一排讓美人們選吧!」
語氣豈止不穩,簡直是咬牙切齒。
語畢,整個采薇閣淹沒在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中,下巴掉了一地無人撿。
也無人注意到,站在帝后身後的吉公公又擺出了他的經典姿勢——仰天淚流滿面。
當他看到案幾後面,皇后的手將皇帝腰間的肉擰成麻花時,他告訴自己這是幻覺,然後悄悄小碎步移到案幾側面。
當他看到案幾側面,皇帝的手不甘示弱地探到前面來對皇后襲胸時,他告訴自己非禮勿視,然後悄悄地低頭看地。
當他看到案幾底下,地上兩雙腳你來我往互踩不斷最後令人眼花繚亂地扭成一團時——
你道,他除了仰天淚流滿面還能幹什麼?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09:37
20.拾·選秀門(下)
在元祚二年之前,皇朝的言情小說分為兩類,一為才子佳人小說,一為狹邪小說。
顧名思義,才子佳人小說的主人公自是公子與小姐,狀元郎與公主等等,而狹邪小說主人公則是娼妓優伶。二者相輕,互不見容。
元祚二年,京城著名書樓「歡喜天」中出現一名神秘作者,專寫言情。該作者的口號是「身份地位不是問題,身高年齡不是距離」,主人公中帝王將相販夫走卒宮妃小姐娼妓優伶無所不包,寫盡男女情事。一時之間,風靡全國,竟模糊了言情小說的分類。
似乎扯得太遠了。
為何要說到這位神秘作者呢?因為她是清鳴的偶像,也是鳳皇前段時間想「焚書坑作者」的那個作者。
清鳴收藏的那些作品中,無一本不顯示著作者追求的人權、自由、平等與尊嚴。
清鳴從小接觸的人事不多,並不知道這些想法是如何離經叛道兼難以實現的,加上鳳皇的有意縱容,她變本加厲地將這些觀點融會貫通。
所以,在她因為他帶有輕視女性意味的那句讓帝師挑美人的話而抗議,甚至對他拳腳相加時,他並不感到意外。
只是,元祚年間第一場後宮選秀就這樣以八匹馬都拉不住的勢頭朝「全民相親」奔去,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現在的事態發展甚至比他原先的佈局還要精彩幾分,他完全的樂見其成。
有妻如此,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啊。
一號二號憑空出現的時候,美人們很是蕩漾了一番:影衛耶!神出鬼沒掌握一切秘辛擁有絕世武功的影衛耶!
背對著眾人,一號二號神情凝重。
「小姐,你男人挑媳婦兒不關我們的事吧?」
被果斷無視的某男人微微挑眉。這幾年一號二號狂了不少啊,他們好像忘了他們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是誰了?
「我未滿週歲你們便跟著我了,現在十八年過去,算一算,你們也三十好幾了。」清鳴遠目。
「那又如何?」
「也該有個姑娘暖炕頭了,咳。」
一號剛毅的臉上生出一抹暗紅,沉聲道:「你又知道屬下需要姑娘了?!」
清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別跟我說你有二號大哥就夠了。」
「本來就是!」
二號搖搖頭,歎了一口氣:「小姐,你別逗他了。」
他這麼一提,一號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多麼曖昧的話,登時張口結舌,鬧了個大紅臉。
清鳴頗為遺憾地掃了他們一眼,再看天色也不早了,於是趕他們下去排排站。一號又要抗議,卻被二號拉住,使了個眼色帶下去站好。
鳳皇若有所思地望了二號一眼,輕撫下巴:「他們一定打算出陰招。」
清鳴聞言回頭看著他,眉頭擰起:「你怎麼還在這兒?」
不敬的話從皇后口中吐出,御前侍奉的宮人們漸漸習以為常,初進宮的美人們卻俱是一滯。
只見當朝天子摸了摸鼻子,聽話地離開座位走到場中。
一抹苦笑掛在娃娃臉上,竟有一種奇異的和諧,弱化了外表的稚氣,陡然生出幾分溫文憂鬱的氣質。
美人們看著不免心動,恨不能為他拂去所有不愉。
而其他候選男性心中則不約而同高高懸起兩個黑色加粗楷體大字:活該!
各就各位,大選開始。
鳳皇,男,十六,身居天子之位。父母雙亡,有車有房。缺點:無個人收入,有一妻。
公冶白,男,二十七,當朝帝師兼京都第一美人。年俸千兩,祿米千斛,享皇朝津貼。缺點:沒有缺點便是他最大的缺點。
解東風,男,二十一,戶部尚書兼歷屆百官票選最不受歡迎同僚。年俸四百兩,祿米五百斛,其他收入不計其數。缺點:小氣鬼,喝涼水。
影衛一號,男,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千里眼順風耳,居家旅行鬥毆八卦必備良品。具體年齡不詳,具體名字不詳,身家不詳,缺點不詳。
影衛二號,男,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獨門絕技玄風掌,居家旅行清理門戶必備良品。其他的同上。
伴隨著清鳴低緩清澈的聲音,眾女也漸漸擺脫了扭捏不安,手忙腳亂開始選邊站。
「陛下十二票遙遙領先,從容微笑表示無壓力!」
「公冶先生十票迎頭趕上,閉目沉吟不知是憂是喜!」
「解大人依然零票!解大人紅光滿面,看來對於沒有女人來分他家財一事頗為滿意!」
「哇!不得了啊不得了!兩位影衛大人不知使了什麼神功,談笑從容間,只見那美人們前赴後繼,卻接二連三被丟出去,至今無人能靠近!」
第一次見大世面的小太監召南有點人來瘋,興奮地四處亂竄著唱票。
「哎哎這位不是采薇閣的小宮女麼?去去!搗什麼亂!誒誒管事姑姑您怎麼也來了,別以為拿帕子半遮面咱就認不出了!」
三四個宮人悻悻地從公冶白身後的隊伍中走出,聽得周圍幾聲竊笑,惱羞成怒一人啐了召南一口。
「喜公公,這孩子叫什麼?」
吉公公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叫他,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孩子」說的是誰。「回娘娘,那小子叫召南,入宮才一年,莽撞了些。」
「莽撞?」清鳴偏了偏頭,面紗下溢出一聲輕笑,「本宮倒覺得挺好玩的。」
召南召南,跟爾雅倒是一家。
雖不知皇后在笑什麼,吉公公還是陪著連聲稱是,心中則暗暗記了一筆。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美人們都選定了良人——不對,還落下一個。
清鳴放下茶果,微微瞇起眼,終於瞧清楚場中確是還有一個小姑娘趴到在地上。
小姑娘氣喘吁吁地爬起來,抹了抹額上的汗,一步一步謹慎地靠近一號。
若是細看,不難發現一號臉上的汗並不比那姑娘少。
小姑娘在離他四步遠的地方停下,她還記得剛剛就是這個位置被丟出去的。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確定安全,腳尖又往前挪了一點,再伸出手指戳戳。
眾人不由自主地隨著她的動作緩下呼吸,目不轉睛關注著她的冒險之旅。
一號本可以直接用內力將她震走,但看她被他摔了七八次一身狼狽的模樣卻怎麼也出不了手了。
不斷變幻著兇惡的表情,試圖嚇退她,她卻對他咧嘴一笑。
「二號大哥,你去幫幫那個小姑娘吧。」
不知何時,清鳴也下到了場中,與其他四位候選人圍在一起嗑瓜子閒聊。
鳳皇接過清鳴剝好的瓜子肉,眼也不轉地說:「再等等。」
二號順著陛下的視線望去,也笑著點頭:「小姐不覺得這百年難得一見的畫面,挺有趣的麼?」
「多欣賞一會兒又何妨?」
公冶白說著,又多畫了幾筆。解東風湊在旁邊,掰著手指開始算:「帝師的親筆畫加上宮中秘辛真實再現,賣給逍遙茶社做配圖頭條少說也要賺他個幾千兩,嗯嗯,要是加上天子認證的話——哎皇上,閒著也是閒著,給蓋個戳唄?」
鳳皇抬了抬眼皮:「二八。」
解東風幾乎不抱任何希望地問:「誰二誰八?」
鳳皇不鹹不淡瞥了他一眼,他耷拉著耳朵,認命道:「臣二。」
鳳皇稱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愛卿的確二。」
噗——
清鳴掐了鳳皇一把還是忍不住笑著往他身上倒,二號將拳頭抵在口邊輕咳幾聲,公冶白臉上慣常的微笑擴大了十倍有餘。
一張俊美無儔的臉蛋再配上明月清泉般的笑容——鳳皇抬手擋住了清鳴的視線。
陽光漏過指縫落在清鳴的面紗上,又被面紗上的細珠子折射出去。
而她難得真心開懷的笑容隱在面紗之下,又被鳳皇握在掌心。
被眾人取笑的解東風望望帝后二人,再望望高大威猛的二號,深刻認識到他拿這幾人無奈何,眼珠子又轉到作畫的人身上,陰□:「笑什麼笑,再笑收錢了!一二三,好,這幅畫就抵給我了,分成沒你的份。」
空手套白狼,解東風的拿手好戲。
選秀的最後,小姑娘還是跟了一號,被帶進了玉瑤宮。
而選了帝師的諸位則因為帝師沒有宅邸而暫居後宮。當然,按鳳皇一貫的人品,沒有免費的午餐:房租一律按市價十倍從帝師薪俸中扣。
至於堅守進宮初衷,選擇留下來充實後宮的諸位——
鳳皇從懷中拿出一張紙,交給吉公公:「讓剩下的這些自己挑宮殿住。」
言畢,擁著死命掙扎扭頭好奇想看紙上內容的清鳴坐上龍輦,絕塵而去。
留下的十幾位美人一擁而上,望著張開的宣紙,傻眼。
嬋娟宮——月租千兩。
惠寧宮、淑儀宮、德容宮——月租八百兩。
擇荇宮、蒹葭宮、蘭芷宮——月租五百兩。
……
龍輦之上,清鳴在聽了他的傑作之後笑得伏倒在几上。
鳳皇湊過去,趴在她對面,問:「方纔人人都選了,小拙,你選誰?」
笑聲戛然而止,她抬起頭,夕陽餘暉透過紗簾薄薄地鋪了一層在他臉上,淡淡的反光令她有些恍惚。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11:53
21.末·如此良宵
鳳儀門前,解東風拱著肩,雙手攏在袖中。
這人一年到頭都是這副樣子,雖是夏末,總給人隆冬的錯覺。公冶白在他身後,負手而笑。
「小白,我說你一直不置府就是防著今日這事?」
「那小風風你愛錢如命一毛不拔是防著今日這事麼?」
解東風一頓,明白了。
公冶白歎了一口氣:「陛下是防不勝防的,這次是他原就打定主意要刮我一頓而非意在賜婚才網開一面。話說回來,這幾年我都奉命在外,怎麼還會惹上無妄之災?」
無妄之災麼?
解東風想起某天議事時陛下曾陰陽怪氣地問過他帝師很美嗎?他發自肺腑地表達了對某人過分秀美的長相的不齒以及對京都百姓審美的絕望之後,陛下雖然批評了他對同僚的中傷,但事後卻賞了他一個翡翠紙鎮。
唔,瞄一眼身旁的人,青衫風流襯得自己形容猥瑣。
解東風下意識與他拉開些距離,惡聲惡氣道:「我要回府了你還跟著做什麼?」
公冶白眨眼:「我的家當都抵給陛下了。」
解東風眼中精光一閃,掏出一把袖珍算盤辟里啪啦打了起來:「住宿加上伙食加上僕役……共計每日二十兩銀,多謝惠顧。」
「誒?我怎麼記得有人趁我不在為我散了二百兩金?」
「……」
「另外,我記得府上只有一個兼管家門房廚娘護院諸職於一身的老嬤嬤,小風風你確定有僕役這物種?」
「……不住拉倒!」
兩人身影漸行漸遠。
小太監召南因為皇后一句話而雞犬升天,被吉公公安排隨駕伺候。
龍輦在御書房前的小花園停下,他慇勤地迎上去,伸出手背——皇上看都沒看他的手一眼就從另一邊下車。
該死!他怎麼忘了吉公公說過皇上有潔癖!
訕訕地收回手,卻聽得耳畔一個溪水般的聲音響起:「周南?扶本宮一把好嗎?」
「哎?是!」
入宮以來第一次有人這樣溫柔地對他說話……召南受寵若驚,甚至不好意思說他不叫周南,恨不得立時就改名,只求皇后娘娘叫得順口。
剛抬手,卻聽得身後一聲不高不低卻飽含威嚴的喝止。
「不准碰她。」
召南的手就這樣尷尬地僵在半空,這時皇后又道:「不礙事的,我又沒有潔癖。」
這下他更窘迫了,伸也不是縮也不是,視線不斷在帝后二人間來回。這倆主子之前還相扶相持如膠似漆的,怎麼就一段車程的時間就風雲變色了?
「哪只手碰到她就剁哪只。」
本來進退兩難的手一下子有了主張,以最快速度縮到了身後。
又聽到皇后自以為小聲地嘀咕:「都說男人不可靠,想來太監也算半個男人,可靠不到哪裡去。」
召南唇角微抽,大受打擊,心中那個溫柔親切的皇后形象頓時有些零落。
看著皇后自力更生偵察地形目測距離模擬現場,而皇上抱著手冷眼旁觀,他終於了悟:陛下在鬧脾氣。
至於為什麼不是兩人吵架而是陛下鬧脾氣,他也說不上來。
清鳴磕磕絆絆踩著凳子著陸,其間險些踩空——絆到裙子——凳子失衡,險象環生卻每每化險為夷。即使再遲鈍也察覺到周圍有幾股力量在暗中相助,不由熱淚盈眶:各路影衛們雖然常常屈服於鳳皇的淫威之下,幸而良心尚未完全泯滅啊……
千辛萬苦爬了下來之後才發現——「咦?我不是要回寢宮的麼,下來作甚?」
鳳皇聞言二話不說在為首一隻駿馬臀上用力一拍。
清鳴茫然地望著呼嘯而去的龍輦,再緩慢地回頭。鳳皇對她揚眉一笑:「愛後自便。」言畢,昂首闊步步入御書房。
剩下的宮人面面相覷,果斷作鳥獸散。
召南搖擺不定,最終還是一跺腳,向皇后行了禮跟上陛下。
跑了幾步,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皇后呆站在原地,蒙著面紗的臉看不出表情。他心中莫名一酸,頭一低,進了御書房。
「臣高遺愛,見過陛下。」
女子清冷的聲音嚇了他一跳,偷偷抬頭,見皇上案前站了一位衣著素麗的姑娘。想起近日令侍衛們群情雀躍的那位毛遂自薦的女官,想來就是她了。只得一個側顏,清艷不可方物,召南驚艷之餘,不禁擔心起門外那位被冷落的皇后來了。
皇上看見她,似乎有些驚訝。「太妃與高尚書居然捨得讓你做女官?」
吏部尚書高大人的女兒?等等,就是那個號稱美貌只輸帝師一人才智不讓鬚眉的京城第一美女?召南驀地瞪大眼,開始為皇后慶幸了,幸好這位高小姐來做女官了而不是去選妃。
不過,當女官可以為皇上紅袖添香……好像對皇后也不是什麼好事?
高遺愛目光始終低垂,平平道:「臣的父親說,最接近聖意的不一定是宮妃。」
這話聽得召南心裡直犯嘀咕,好傢伙,敢情這是來搶他們這些近臣的飯碗了?
瞄一眼皇上,好像有些不高興,半晌才冷笑道:「你父親知道你對朕如此知無不言,想必是老懷安慰。」
高女官屈身,依然面不改色:「遺愛先是陛下的臣子,而後才是高家的女兒。」
這算不算訴衷情?完了完了,皇上開始盯著她看了,還、還暢快地笑了!皇后娘娘要戴綠帽子了!
「需不需要朕賜你一座府邸?」
這是要金屋藏嬌?!
皇上你不能這樣!奴才可是押了全部家當賭皇后今年不會失寵啊!!!
「那個誰,你出去。」
哪個誰?召南困惑地看了看四周。
「別看了,就是你。」
「……是。」
完了完了徹底完了,要支走他了,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沒事也得整出事來……召南苦著一張臉,垂手後退。
快退到門口時被叫住,登時臉色一亮,放射出枯木逢春的光芒。
他噌噌跑到皇上跟前,只見皇上將只抿了一口的茶放回盤中,撇開臉。
「把這個也端下去。」
召南臉上神采又滅了,端著盤子黯然退下,沒走幾步再次被叫住。
不准倒掉也不准讓閒雜人等碰?
召南磨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皇上這要求究竟是要他如何處置這杯茶。沮喪地退出來,掩上門,端著盤子經過御書房前的小花園,眼角不經意間瞥見一個很眼熟的身影。
不,不是眼熟,那根本就是皇后!
「娘娘?您不是要回玉瑤宮麼?」怎麼還在這?
清鳴掃了他一眼,淡定道:「本宮在賞花。」
「哦……可是娘娘站著不累麼?那邊有個石凳,還有賞花的亭子呢!」召南指著區區幾步之遙的石凳與稍遠點的亭子。
你以為我不知道坐著比站著舒服?這不是走了半天還沒走到麼……
面紗下,清鳴拉長了臉。眼睛突然掃到他端著的那杯茶,舔了舔乾澀發白的嘴唇,問:「這茶誰的?」
提到這個,召南的心情又鬱悶了起來。
「這是陛下的茶——」
話還沒說完,就見皇后雙眼一亮接過茶杯塞到面紗底下一飲而盡。
清鳴將空茶杯重新放回盤子上,拍了拍他的肩:「謝謝你了召南,下次介紹爾雅給你認識。」
「這……陛……皇……呃……」
召南被皇后毫無預兆又快如疾風的舉動與無厘頭的話弄得措手不及,語無倫次起來。
「好了,退下吧。」
想起回玉瑤宮之路漫漫其修遠兮,清鳴又沉重起來。
突然壓低的語調透出一股威嚴,召南幾乎是反射性地跪安退走。
待他反應過來時已經走出了小花園。看著空空如也的茶杯,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皇上那古怪要求背後的真正用意。
似乎,他的全身家當可以保住了?
御書房內,「金屋藏嬌」的討論在繼續。
「青墨坊的房子如何?」
青墨坊位於城西平民區,品流較為複雜,京官中最低品級的也不願住在那邊。而京城的權貴高官多半住在城東的上陽坊與崇儒巷,與青墨坊隔了整座京城,包括高尚書府。
高遺愛聞言卻露出面聖以來第一個笑容,明艷照人。
「謝皇上!」
鳳皇回以燦爛笑意:「女官多禮了,購房的銀子與朕的中介費從你俸祿裡分期扣。」
「……」
金屋藏嬌?開什麼玩笑。金屋不要錢啊?
自從鎮國公造反失敗之後,天下太平了許多年。鳳皇經過反思,深刻地認識到,謀反這種樂子不是常常有的,要靠天時地利人和。而從解東風身上,他看到了——唯有剝削臣脂臣膏才是長久有效的可持續性樂子。
尤其他接手的還是一個入不敷出的國庫,一點一點地填滿它不是很意思麼?
於是君臣一心,上行下效,其樂融融奔小康。
然後,一個關於「喪心病狂慘絕人寰狼狽為奸斂財二人組」的傳說漸漸在朝野內外傳開……
月上柳梢,夏蟲喧鬧。
按例女官不得在宮中過夜,高遺愛也在入夜前便離開了。多虧這位能幹的女官,堆至等身的奏折早已批完。
窗口的竹製風鈴輕輕地搖晃了起來。
須臾間,御書房內多了一個人。
為出差的十一代班貼身影衛之位的十九跪在案前:「啟稟陛下,高遺愛的生母的確過世了,就在半個月前。死因不明,說是落水身亡。」
如同許多嫁入豪門的悲劇一樣,高遺愛的生母出身卑微,高尚書納她為妾後新鮮勁過了,很快就棄如敝屣。高遺愛是第四個女兒,無長兄,求子心切的高尚書對她這個庶女的出生乃至成長一直不聞不問,直到高大小姐的及荓禮上,她的才貌喧賓奪主驚動四座,更有列席的遊方道士說她有極貴之相,將來必能「位極萬人之上」。
一個無情的父親,一個長期被欺壓壓抑之下神志不清的母親,一堆如狼似虎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她的家人……如今,唯一的牽絆已去,莫怪她急於脫離。
至於萬人之上,雖然她資質不錯,但現在還差得遠。
不過,先帝那麼昏庸,在位期間都能有一個名動六國的女將軍,他憑什麼不能培養個把女丞相女尚書出來?
鳳皇慵懶地躺在躺椅上,閉目沉吟道:「影閣中有沒有要歷練的?讓他們都到青墨坊去,不管坑蒙拐騙奸/淫擄掠,目標只有一個,就是賴住高女官。」
聽到坑蒙拐騙時,十九已是面色有異,再到奸/淫擄掠,不由虎軀一震。
他想說,影衛雖然行蹤飄忽手法各異好歹也算王師,怎能如此下作……
他還想說,奸/淫擄掠什麼的,現在影閣裡需要歷練的除了剛加入的幾個小師妹之外就剩那位金貴的寶寶少爺了,而寶少爺他,才6歲……
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匯成一句——「遵命,陛下。」
察覺他遲疑著並未退下,鳳皇微微抬眉問:「還有什麼事?」
十九嚥了嚥口水,乾巴巴地說:「娘娘她……還在花園裡。」
「你不早說!」
一聲氣急敗壞的爆吼,一個身影迅速從躺椅上躍起,電光火石間已出了御書房。
十九看著被甩得合上又打開不斷震動的門,吶吶地自言自語:「陛下真的沒學過武功麼……」
月光之下,睡在亭中長長石凳上的女子顯得孱弱而楚楚可憐。
掀開她蓋住整張臉來防蚊蟲的面紗,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面容平靜似水,眉心卻有幾分糾結,想是睡得並不舒服。
鳳皇為她除去束縛又不透風的鞋襪,又脫掉自己薄薄的紗質外衣包住她的裸足,避免蚊蟲叮咬。
清鳴輕輕喟了一聲,眉心漸漸舒展開。
鳳皇的手在她臉上輕輕撫觸,一下覺得歡喜,一下又恨得想捏她。
他想起在車上那場不算愉快的對話。
小拙,你選誰?
唔,帝師太漂亮了,可遠觀不可褻玩焉。解大人眼睛又小又黑又亮太像老鼠了,我怕老鼠。一號二號從小看著我長大更不用說了,選他們的話就太亂倫了。所以綜上所述,我誰都不選。
……小拙,你是不是漏了什麼人?
誰?
我!
當他追問「那我呢」時,她突然眨眨眼,翹起嘴角,有些埋怨有些天真地嗔道:「你本來就是我的啊,還用選?笨!」
他定定地望著她,直到她眼中所有生動都化為茫然,最終斂起所有神色,撇開臉。
他的心一陣陣發涼。
多麼熟悉的神情,多麼熟悉的話語。
小清鳴喜歡這塊玉珮嗎?
喜歡!
那玉珮跟朕只能選一個,小清鳴要選哪個?
清鳴要玉珮。
朕竟比不上一個玉珮?
陛下本就是清鳴的陛下呀,還用選?笨!
哈哈哈哈,朕的小清鳴……
幼時的他看她耍弄這些小心機,只覺好笑。他從來沒想過,如果有一天她用曲意逢迎先帝那一套來應付他,他該如何反應。所以當這一切真的發生時,他措手不及了。
心寒,悲哀,憤怒,接踵而來。
他太年輕,過往的歲月太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所以第一次面對自己如此濃重的失望,他逃了。好笑的是就算逃,他還是沒忘了他與生俱來的驕傲,非要為難她一番,讓她也不好過。
結果是,她不好過了,他卻並沒有因此而好過些。
他怎麼會忘了,她對先帝是那樣的排斥又恐懼,那段虛與委蛇的時光是她最不願記起的時光啊。他又怎麼會忘了,她的性子看似隨遇而安實則堅定不移,除非是她自己先想清楚先認定的,否則越是強加她躲得越深。
是他操之過急了。
反思至此,鳳皇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停在清鳴臉上的手終究還是掐了下去。
「你就這麼倔強?」
反省歸反省,該算的賬還是要算的,他掐得越來越重:「下不了馬車,回不了寢宮,叫我一聲都不肯?小拙,你屬驢的?」
「唔……」
清鳴被掐得痛了,抬手抓住鳳皇,迷迷糊糊睜開眼,見他一臉瘆人的笑容,突然環抱住他的腰,含含糊糊地喃喃:「鳳皇乖……睡覺的時候不要還想著算計人……會做噩夢的……」
她的手習慣性地拍撫著他的背,一下一下,直到她自己又睡沉了。
彷彿噩夢真的被拍散了,鳳皇望著她,臉上漸漸浮起淺淺的笑意,故意掙了一下,果然她抱著他的手緊了一下,又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撫。
她一停下他便故意作勢要掙開,她又抱緊,週而復始,屢試不爽。
終於在最後一次他又動時,清鳴似乎夢中有覺忍無可忍一掌抽在他臀上,咆哮了一句:「好好睡!!!」
再忍不住,鳳皇抱著她,笑得形狀全無,一臉的少年意氣,點亮了夏末的夜空。
笑著笑著,突然僵住了。
極為緩慢地眨了眨眼,清鳴的手垂下搭在他的腿上。而他,有了反應。
如此良宵……四下無人……孤男寡女……
那一夜,夏天就要結束的那一夜,清鳴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激烈的夢,夢中她與人大戰三百回合,最後她一記八卦掌把對方打得撲地嘔血,動彈不得,她得意地笑了。
而同一夜,鳳皇在心中演練了十八般武藝之後,抱著得意地微笑的清鳴,數了一夜的星星。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12:08
22.壹·後知後覺
選秀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鳳皇感到十分欣慰。一來堵了朝臣的嘴,二來看了一場好戲,三來後宮那些華而不實的宮殿終於有人傻錢多的住進去了,四來擴招宮女太監侍衛又為皇朝人民提供了就業機會。
每每思及此,鳳皇總想再多辦那麼幾次選秀,奈何那幫臣子這會子又打死不同意了。
朝中消停了一陣子,又發生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
小氣鬼解東風要娶妻了。
男大當婚不足為奇,奇的是居然有人要嫁給解東風,更奇的是居然有令解東風解囊迎娶的女人。但當眾人知道新娘是誰之後,前面的兩點突然變得不重要了。
堂堂當朝尚書郎,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居然要迎娶赭衣宮的奴婢為正妻!
當人們以為這就是極限的時候,更勁爆的爆料又來了——這個新娘子就是四年前謀反的鎮國公的獨女。
於是圍觀群眾分為兩派。男人基本上都認為前鎮國公一定留下了神秘遺產沒被查抄,解東風是為了寶藏才娶妻;而奉言情小說為圭臬的女人們則一致認為解東風與赭衣宮奴一早就兩情相悅,無奈立場不同,一個步步高陞,一個沒為官婢,但解東風對她一往情深,四年來一直默默照顧她,兩人常常隔著宮牆相會,「選秀門」發生後,解東風怕皇上亂點鴛鴦譜終於公開戀情。
這令他在女性同胞心中的形象漸漸高大起來,不再是單薄的「鐵公雞」三字。
在層層懷疑的聲浪中,鳳皇下了一道旨,銷了新娘子的賤籍,賜婚,封誥命夫人。
皇朝史上從未有過謀反逆臣之後封誥命的先例,這再一次驗證瞭解東風當朝第一紅人的地位。
清鳴收到喜帖的時候,正第七次從牆上摔下來。
卓西西手持直尺在牆上比劃了一番,開心地轉頭道:「清鳴姐,比前天高了半尺呢!」
清鳴從鋪滿軟墊的地上爬起來,緩慢地移動到牆邊,蹲下,看著西西在上面做的記號,再抬頭看看高高的城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一號說她內功已經小有修為,口訣也記得很好,動作也十分標準,可惜每次嘗試飛簷走壁都會在空中絆到腳。不過總體來說,比起最初的助跑時直接摔倒已經好了非常多。
「小姐。」
二號拿著喜帖出現,清鳴還未有反應,卓西西已經撲了過去,「我大哥呢我大哥呢?他又躲著我?」
二號與清鳴相視一眼,皆露出無奈的笑容。
這位卓西西卓大小姐便是選妃大會之上認準一號打死不放棄的那個小姑娘,他們一開始還道她對一號一見鍾情,誰知她竟追著一號喊大哥,一號雖然沒有承認,卻也不否認,只一味躲著她。
據卓西西說,一號是卓家大公子,大夫人難產而死,卓大人聽信術士之言將他視為不祥之人,後來他神秘失蹤卓家也不在意。她本來也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大哥,直到幾年前的大夫人祭日,偷偷回家的一號救了掉落池塘的她,從那以後每到大夫人祭日她都等著她最崇拜的哥哥出現。這次被逼入宮的她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哥哥了,誰知會這麼巧在御前甄選重逢,她當然要死賴住不放咯!
二號摸了摸她的頭,毫不猶豫地出賣兄弟,「你大哥在廚房捉老鼠。」
「謝謝二號哥哥!清鳴姐我去找我大哥啦~」
清鳴淺笑著看她蹦蹦跳跳地去了,心中有些不平衡——天下手腳靈便的人真是多得令人生氣。
接過喜帖,隨口問道:「二號大哥你有沒有家人?」
二號搖頭,「屬下是孤兒。」
清鳴倍感親切道:「我也是孤兒。」頓了一下,又道,「不過我倒沒覺得自己沒有家人,在我心中,你和一號大哥,鳳皇和爾雅都是家人。」
見他神情變得溫柔,清鳴撓了撓臉,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小時候一直偷偷以為你是我娘。」
二號的溫柔頓時僵在臉上,有些猙獰,她卻絲毫未覺,繼續回憶,「後來我大了些,那人,就是先帝來得常了,你和一號大哥就很少出現了。我以為你們被那人抓了,所以決定忍辱負重臥薪嘗膽認賊作父,小心翼翼地應付他,伺機救出你們……」
聽到這裡,二號謙和斯文的面容終於抽搐不已,「小姐,你,還真是從小熱愛腦補……」
心裡不是不感動的,但此刻席捲週身的無力感高於一切。
清鳴還想再說點什麼,突地聽到「彭彭彭」的幾聲異響。
「糟了,廚房。」
二號話音剛落,就見一號抱著西西飛了出來,兩人俱是一身狼狽,煙灰滿臉。
「……就是這樣,我不小心推倒了一堆瓶瓶罐罐,然後火突然躥了起來,爐子……爆炸了。我嚇死了,幸好大哥在,大哥又救了我一次!」
卓西西眼中滿是對一號的崇拜,一邊咳一邊比手畫腳案情重現著。
清鳴為她擦臉的手突然停住,「哪個爐子?」
西西偏頭想了想,道:「燉著湯的那個。」
一號突然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背上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清鳴擰了一把毛巾,又將她的手細細擦乾淨,才抬眼道:「那是我給鳳皇燉的雞湯。」
只覺一陣風掠過,一號與卓西西都不見了。
清鳴遠目,「他們以為……」
抱手立在一旁的二號很自然地接口:「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嗎?」
「皇~上~駕~到~~~」
吉公公那可以穿透雲霄的尖利嗓音從石碑處傳過來,二號喃喃著初一十五來了,一個騰躍消失在空中。
鳳皇剛踏入玉瑤宮,便聞到一股濃濃的燒焦味。
「那個卓西西又闖禍了?」
猜得真是神准。清鳴攤手,「廚房被燒,今晚我們只能吃外食了。」
鳳皇冷哼一聲,「早晚扔她去和番。」
他的怨氣由來已久,一來卓西西現在住的是他原來的房間,雖說已是不用的,但心裡還是不舒坦;二來卓西西是個從小缺愛的纏人精,纏不到一號就天天纏著小拙,一會兒要學做飯一會兒要學制香,打爛碗碟無數蒸籠兩個,如今還燒了廚房。
最不可饒恕的是,她給了小拙避開他的理由。
「咦?你也有請帖?」清鳴見鳳皇手中拿著與她一樣的紅色請帖,詫異道,「我們一起的,解大人為何要發兩張帖?」
聽她說「我們一起的」,鳳皇滿意地微笑,道:「不難猜,多半是想收兩份禮金。」
「一定要禮金,禮物不可以嗎?」
鳳皇拉著清鳴坐到一旁,打開請帖,將裡面一行字指給她看:尊客無需多禮,請折現銀。
「可我沒有銀子怎麼辦?」
清鳴有些苦惱,鳳皇卻不高興了,「你對這事這麼上心做什麼?」
她白了他一眼,「這可是我第一次參加婚禮。」話音剛落便被扯住辮子,回頭,見他笑得無比可愛,道:「你忘了我們的婚禮了?」
她皺眉,「那是一場災難!」
鳳皇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眼中佈滿陰鷙。
清鳴沒看到,自顧自想著當時的情況,掩不住笑出聲來。
「一大早起來梳妝打扮,禮服像座山一樣壓在身上,還得聽著司禮監的人念長長的文章,三叩九拜,祭祖宗,接見朝臣使節,簡直累去了半條命。」說到這裡,她斜了他一眼,「入洞房也不得安寧,你還找我打架呢。」
聽清她的意思,鳳皇的神色這才緩了下來,也笑道:「明明是你找我打架,還打得我第二日上不了朝。」
清鳴覷著他略帶委屈的神色,想起當日他的臉被她打得從小包子變成大饅頭……
終於忍不住,伏到桌上大笑起來。
她看不到,站在她身後的鳳皇神色漸漸變得難解起來。
他拿手背碰了碰她笑得通紅的臉,澀聲問:「小拙,你,真的覺得那是一場災難嗎?」
笑聲戛然而止,感覺到身後那人壓抑的情感,她突然覺得連呼吸都沉重了起來。她想回頭看他的神情,卻被他用手擋住不讓她的臉轉過來。
過了許久,她才低聲回道:「算不上災難,只是意外。」
他把手收了回去,不知是感到失望還是安慰。
她聽到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然後離去的聲音,心裡突然悶悶沉沉的。
「什麼嘛,突然這麼玻璃心地煽情,一點都不像陰險狡詐無下限的死小孩。」
清鳴抿著嘴,手指無意識地在石桌上畫著圈。
不多時,乳白色的桂花落了薄薄的一層在桌上,被風一吹,又飄飄揚揚,一半去了他處,一半落到地上。她怔怔地看著,心中一動,不自主抬手摸被鳳皇碰過的那邊臉頰,竟覺餘溫猶存。
當她意識到自己此刻愚蠢的動作時,手立刻像被燙到般收回。
明明以前他有過更過分的舉動,為什麼偏偏是這麼一個簡單的觸碰令她有了異樣的感受?他甚至沒有蓄意引誘。
當她反應過來自己竟又發起呆時,終於騰地站了起來。
眨眨眼,深吸一口氣穩下心緒,提起裙子力持穩重冷靜地往廚房走,企圖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她要去收拾重建廚房。
然而事與願違,她剛端莊雍容地走了幾步便一個不妨向前撲倒。
在著陸的一剎那,鳳皇很久以前說過的那句「發情的年齡到了」突然撞入腦中,清鳴絕望地捂臉嗚咽了一聲,將自己的頭深深地埋入草地。
臥室內,鳳皇笑得像只捉弄了仙人的狐狸,哪還有半分煽情憂鬱。
他走到清鳴的書櫃前,找到「青梅竹馬,後知後覺」的分類,從懷中掏出一本書,將其準確地放到原來的位置上。
摸了摸鼻子,正欲離開,忽見一個新的分類:婚後生活,弄假成真。
隨手抽出一本,翻了幾頁,時而點頭時而皺眉,最後厭惡地將它塞了回去。
什麼玩意兒!天下哪有那麼多俊美無儔的男人?女主個豬腦子居然為了躲避嫁給青梅竹馬的皇帝跑去跟人搞契約婚姻,皇帝有什麼不好?
這種三觀不正誤人子弟的書絕對不能給小拙看到,嗯。
見四下無人,鳳皇又將書抽了出來,走到窗邊。用力一丟,眼看著它漸漸濕透沉入湖底,這才心滿意足地關上窗,微笑。
書櫃那一欄的書本來就不多,少了一本尤其顯眼。
鳳皇想了想,遂從自己床頭隨手拿了一本,丟進去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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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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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4-28 17:12:38
23.貳·十里香聞
京城有兩大酒樓,吟風樓與十里香。後者無論規模檔次還是生意,都比前者略勝一籌。但近日,前者卻以一往無前的氣勢趕超了後者,風頭一時無兩。原因無他,解東風的婚宴要在吟風樓舉辦,而屆時不僅朝中高官權貴,據說帝后都會出席。
「唉……」
跑堂趴在桌上,長吁短歎。
掌櫃的見到,敲了敲他的腦袋,「還偷懶!」
跑堂捂著頭誇張地叫道:「掌櫃的,是我想偷懶麼?實在是店裡連蒼蠅都不來了!我看啊,吟風樓對面那個麵攤子生意都比我們好上幾倍!」
掌櫃皺眉,顯然也是想到近日生意慘淡之事,雖然知道婚宴一事過後客人便會回流,偏偏大少爺早不來晚不來這時候從江南來京城巡鋪子,正好住在店裡,撞上這局面著實讓他有些煩躁,「不知這解大人怎麼想的,平日裡他也沒少喝我們的酒,怎麼把婚宴交給吟風樓辦去了呢。」
跑堂一下子來了精神,坐直起來道:「這個我知道我知道!」
「我有個朋友在吟風樓廚房做事,他跟我說,解大人他現在也算他們小半個老闆了。」跑堂的湊到掌櫃身邊,神神秘秘地咬耳朵,「說是解大人這次辦婚宴非但分文未出,還白佔了半成的吟風樓。」
掌櫃的咋舌,這吟風樓居然下這樣的血本,解東風這個搶錢鬼投胎的不咬鉤吞餌才怪。
「我不餓也不渴可不可以不進去?」
「不可以。」
「可我想逛其他地方……」
「嗯?」
「……那我們只進去一下下好不好?」
門口傳來一男一女的爭執聲,跑堂與掌櫃俱是雙眼一亮,未等掌櫃示意,跑堂已然躥到來人跟前,慇勤笑著拉人進來:「客官裡邊請,裡邊請!」
咦?
跑堂的還未碰到那少年的衣袖就感到手上一痛,被彈開了。
正困惑間,察覺到一道令人發毛的視線一直在打量他,抬起頭,卻看見隨行的那個少女盯著他笑得驚奇又有趣,她開口道:「你就是傳說中的店小二?」
哎?他什麼時候成了傳說了?
還沒等他回答,只見那個少年一臉不耐地拖起少女的手往裡走,「跟不相干的人說那麼多做什麼。」
少女又回頭衝他笑了下,他不知為何,臉熱了起來。
「別讓我後悔帶你出來。」少年,也就是微服的鳳皇涼涼地提醒。
「誒?什麼?」清鳴收回打量跑堂掌櫃的視線,一臉迷茫地問。
鳳皇突然靠近她,近得幾乎要蹭到鼻子,直盯著她的眼睛說:「管好你的眼睛,別給我到處招蜂引蝶。」
清鳴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手忙腳亂地推開他的臉,低頭嘟囔了一句:「都看你十三年了,還不許看別人。」
語氣埋怨中卻夾雜著一絲甜蜜。
可惜鳳皇不是情場老手,琢磨不出這句話的餘味,直覺是老婆喜新厭舊要造反了,決定要借這次機會好好振振夫綱。
「小拙,你知道什麼叫三從四德嗎?」
「不知道。」
清鳴回答得相當乾脆。她的確不知道,她連詩詞都看不進去了,更何況這種聽起來就枯燥乏味的東西?
鳳皇不氣餒,再接再厲。
「那你總知道紅杏出牆是要浸豬籠的吧?」
「這個我知道!」
鳳皇鬆了一口氣,正要接著循循善誘,卻聽她繼續說道:「□出軌要浸豬籠,人夫出軌要去勢。鳳皇,去勢是什麼?」
鳳皇一口水差點噴出來,言情小說誤人!對上她求知的眼神,無奈道:「就是做太監。」
清鳴倏地瞪大雙眼,奇道:「原來宮裡的太監都是這樣來的?喜公公就算了,召南那麼小的孩子,居然也出軌過?」
鳳皇噎住,打心眼裡想抓住她肩膀狂搖:小拙你醒醒!你能有一次抓住重點麼!
最後還是沉住氣,他閉了閉眼,決定將錯就錯,這麼好的機會不騙白不騙。
「是啊你看,人不可貌相,外面的壞人太多了,什麼人都有可能出軌背叛你,像我這樣一葉障目,咳不對,從一而終的人簡直是絕無僅有——」
話未說完便被打斷,「不是呀,聖手南無藥對九姑娘也是從一而終的。」
「他有私生子好不好!你忘了他跟名妓有一腿麼!」
振夫綱之路屢屢受阻的某人瀕臨抓狂邊緣。
「最新一期的報道裡驚鴻劍客子玉少年已經認祖歸宗了,證實聖手與名妓無奸/情。」清鳴頓了下,斜眼睨他,「你的信息都不更新的咩?」
鳳皇自暴自棄地埋頭吃東西,看都不想看她了,用膝蓋都能想出她現在的表情。
可惜某人毫無自覺,繼續滔滔不絕:「話說回來,鳳皇,我想去逍遙茶社玩,還想去『歡喜天』,還想逛街看雜耍,還想參觀青樓……鳳皇你吃好了沒?我們什麼時候走?不然現在就走吧,吃不完就打包——」
「等等,你說青樓?」鳳皇猛的抬頭,「你一個姑娘家上青樓要做什麼?別傻了,又不是穿越女。」
那個什麼清風君的小說裡寫過皇朝的人穿越去了前朝,又是逛青樓又是唱歌跳舞的還剽竊皇朝文人的詩詞冒充不世才女,荒謬之極。
清鳴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鳳皇,有哪本清風君言情小說是你沒看過的麼?」
鳳皇正色,「身為一國之君,不僅要關注經濟民生,還要時刻留意國家文化產業的發展方向。」
「大少爺,你怎麼出來了?想吃什麼小的端上去就好了。」
跑堂的口中的大少爺看到靠窗坐著的鳳皇,微微一笑,阻止了跑堂小二,然後走過去叫了一聲:「冕之。」
清鳴驚得抬起頭。冕之是鳳皇生辰時給自己信口占的表字,從不用,也用不著,她還以為只有她知道。這人是誰?
「坐吧。」鳳皇見到他,也露出笑意,對清鳴介紹,「這位是李成蹊,十里香的老闆,天下首富江南李家的少主。」見她還是一臉茫然,又道:「保住你一身肌膚的那些傷藥就是他家的。」
清鳴這才回過神來,對李成蹊點了點頭,致謝:「多虧了李公子。」
李成蹊謙和地回禮道:「在下不敢居功,追究起來,那些藥該算是南先生的。」
清鳴搖頭,「既是李公子從聖手那兒買來的,就更該謝了。」
鳳皇嗤了一聲,撇嘴道:「你不用為他操心,那是南無藥打馬吊輸給他的。」
世人只知道南無藥因為九姑娘的關係開始涉世,與三大公子成了好友,卻不知跟三大公子成了好友的只有九姑娘,聖手跟他們只是馬吊搭子而已。
李成蹊似乎並不在意第一公子的形象被破壞,仍是笑意溫溫。
清鳴突然發現他的笑容與鳳皇很像。不同的是,鳳皇的溫文是裝出來的,本質是惡劣又可愛的,而這位成蹊公子的笑意卻給人由內而外真誠溫暖的感覺。比如同一句話,「太陽是方的」,若是由鳳皇說出來,你會戒備地揣測他要借此挖苦整誰;若是由成蹊公子說來,你則會虔誠地向他討教「太陽為何是方的」。
她又想起一個人。
同樣是愛笑的人,帝師又不同,帝師的笑容是倜儻的。他若說太陽是方的,你會毫不猶豫地附和,因為那時你的眼中只有他的風姿再無其他了。
在清鳴發呆胡思亂想之際,鳳皇與李成蹊也沒閒著。
「西臨那邊情況如何?」
李成蹊苦笑,「皇朝商人在那邊可說是寸步難行。即使他們的木材藥材再多如牛毛,加了各種稅賦之後賣給皇朝商人的價也是賣給當地人的二十倍不止,同理我們的織品糧食等經過重重關卡,也不得不提價,根本達不到互通有無的雙贏。我在西臨的商人朋友同樣對此抱怨不止。」
鳳皇輕叩桌面,胸有成竹道:「成蹊,半個月之內,西臨會對皇朝開放通商的。」
李成蹊雙眼微亮,只聽鳳皇從容不迫接著說:「西臨的流月公主現在在江南,十一跟著她,你很應該盡盡地主之誼的。」
「冕之的意思是?」
「流月公主是個很有主見的女人,在政事上的敏感度比她那些皇兄們還勝出幾分,加之極受西臨王的寵愛,西臨國內有傳言西臨王要傳位於她也未可知。所以她那些皇兄尋了這個機會想把她嫁到異國去,她的儀仗剛走西臨王就捨不得了,急急又派人去追,誰知追到的時候發現公主與皇朝派去迎駕的侍衛長雙雙失蹤。」
「侍衛長就是十一?他傳信回來的?」
鳳皇搖搖頭,興味地笑了,「是流月公主截了十一的信鴿,給我發了個通知,說十一她要走了。」
李成蹊張了張口,還是歎了口氣,「我知道怎麼做了。」
見他欲言又止,鳳皇挑眉,「鳳家與李家朱家世代交好,皋蘭那不男不女的傢伙性子古怪年紀最大,我以為這一代我們的交情該是最深的,還有什麼話是你不能對我直說的麼?」
李成蹊看了他一眼,直言道:「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有人對我說過的話。」
「哦?」
「民間有賣女求榮,朝中有『影衛外交』,陛下熱衷於販賣影衛。」
鳳皇聞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這說法不錯,不如乾脆把影閣改為麗春院,公冶白當花魁,百多位影衛明碼實價讓各國公主或女首領們挑?」
李成蹊終於哈哈大笑出聲:「那我想你們家那些可愛的影衛們會自刎以衛貞操!」
清鳴被一陣笑聲拉回現實,看見的就是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笑得無比暢懷。
突然不知為何,心裡莫名有些發堵。
這種心口壓了塊海綿的感覺直到他們離開十里香也沒有消失,反而吸收越來越多的情緒壓得更沉了。
鳳皇拉著她的手,問她要去哪裡,她沒有回答,只是下意識說出腦中想問的:「李公子是你的朋友?」
鳳皇微愣,似乎沒想到她會關心他的交友之事,心裡有些開心,於是難得興致勃勃地說起鳳氏皇朝開國的故事。鳳、李、朱三位先祖是結義兄弟,又都是武林中百姓間聲望極高的俠士,後來揭竿而起一呼百應推翻了腐朽的前朝。最終鳳氏做了皇帝,朱氏留在京城輔佐,而李氏重回江湖,在江南魚米之鄉掌管天下糧庫的同時又憑幾代人的努力登上武林第一世家的寶座。三家世代友好,表面為君臣,實則親如兄弟。
清鳴聽完臉色有些難看,咬唇笑了笑,「原來鳳皇也有朋友……是了,人人都是有朋友的。」
太小聲,鳳皇沒聽清,「什麼?」
清鳴突然抱住他的手,側著臉掩飾表情,指著前方大聲道:「鳳皇,那就是逍遙茶社麼?我們進去看看吧!」
被投懷送抱的喜悅令他錯過了對她反常表現的探究,彼時的他還不知道這一個錯過會給他們二人帶來怎樣的影響。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12:58
24.三·京城一遊
茶社裡正在講著最近很紅火的段子,關於當紅大臣與逆臣之女的愛情故事。
博士講得唾沫橫飛,聽客聽得津津有味,不過總有砸場子的。
「荒謬,荒謬之極!」
一道慵懶至極的嗓音,將眾人目光吸引,說話的人實在算不得眼生。城中男人誰人沒上「歡喜天」買過書?光顧過「歡喜天」的,又怎會不認得這位坐堂的言掌櫃?
「言掌櫃有何高見?」
顯然眾人只在乎故事,並不執著於這故事由誰來講。
那言掌櫃捏著鬍子,搖頭晃腦道:「說解東風這小氣鬼與女子如何深情如何虐戀,打死我都是不信的。」
這話說得大家會心一笑。
只聽他接著道:「依我看來,只有兩種可能。或者是這新娘子為了逃離皇宮與他達成了什麼割地賠款的協議,或者就是新娘子國色天香解東風色迷心竅兩人珠胎暗結才不得不匆匆成親,說到底小氣鬼再小氣他也是個男人啊。」
「那你說說這皇上又是賜婚又是封賞的卻是為什麼?」
言掌櫃神秘地眨眨眼,「佛曰,不可說,不可說。許是解大人與皇上的什麼秘密被新娘子知道了也未可知……」
「咦咦?皇上與解大人?皇上不是與公冶先生師生……?」
「胡說,什麼時候皇上與帝師了?帝師分明與解大人!」
堂中兩個蒙面女子突地起了爭執,而她們隔壁桌那對臉色各異的男女正是鳳皇與清鳴二人。
「我朝民風……還真是開朗活潑積極創新。」
清鳴淡定地如此評價。
鳳皇優雅地抿了一口茶,「是時候增稅賦了。」
清鳴很嚴肅地勸諫:「你這樣徒然多惹非議,絕對堵不住悠悠眾口的。」
鳳皇露出驚訝的神情,「誰說我要堵悠悠眾口了?我犧牲自己給他們打嘴炮,他們難道不是很應該投桃報李繳點吹牛稅?」
清鳴默默扭頭:不愧是「死要錢二人組」組長。
真是白天莫說人,台上說得歡,清鳴心中剛好也想到此人,此人就神奇般地出現了。
「大家在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前一刻還人聲鼎沸的茶社霎時一片寂靜,眾人默然望向來人——八卦的主人公解東風。
解東風搖搖擺擺走上台,拍了下驚堂木,又將手攏入袖中,笑瞇瞇道:「想不想知道本官娶親的真相?」
眾人面面相覷,俱是一派狐疑。
解東風笑意更深,眼瞇得幾乎看不見了,「想不想知道本官與夫人是如何相識?想不想知道與宮女幽會的安全路線?想不想知道本官與夫人親密到哪個步驟了?」
狐疑終究還是抵不過八卦之心——「想!」
「想知道的話……」 解東風瞇著的眼睜開了一條縫,洩出一道精芒,「今晚本官婚禮,歡迎各位戌時一刻蒞臨吟風樓。門票不貴不貴,一人八十八兩銀,身高五尺以下幼童、年齡六十以上老人可享半價優惠——因四十四不吉,遂半價為四十五兩。」
「去~~~~」
台下噓聲一片,眾人猛翻白眼。
解東風也不在意,話放完了就優哉游哉下台,眼角不經意掃過門口,似乎看到兩個熟悉的背影……心情頓時好了起來,皇帝比他還摳門他一點都不抱希望,坐擁玉瑤宮諸多寶物富可敵國的皇后可是很值得期待喲~
鳳皇拉著清鳴出了逍遙茶社,見她一臉意猶未盡,笑道:「你不是還有很多地方想去麼?」
清鳴心下悵然,她時間並不多,的確不能在一個地方久呆。
打起精神道:「接下來我們去歡喜天?」
鳳皇攔了個人問到路,便牽著她繼續前行。
一路上許多人對他們側目,指指點點,清鳴聽到的零星詞句中不外乎「大庭廣眾」「傷風敗俗」「不檢點」云云,而問題就出在他們二人牽著的手與她頭上梳的少女髮式上。
一直以來,除了與她生氣的那一次,鳳皇都是牽著她走的。
她從來不知道這是不合禮數的。
若是照這樣的「禮數」算來,她與鳳皇從小親近,長大後也無太多避忌,是注定嫁不了別人的了?虧她一度還幻想著遇到一個白衣良人相攜相伴……
於是,從一開始,她的後路就已經被他堵光了?
死小孩從小心機就這麼重。清鳴陰測測地盯著他的側面。
其實她誤會了,鳳皇對她動了心思也就是這幾年的事,而且就算是這幾年,他也從沒想過要故意斷她的後路。因為,他從來不覺得她除了他還會有別的選擇。
「偷看我?」鳳皇突然偏頭,望著她,一臉「被我抓到了」的得意。
她忙把頭也一偏,裝作在盯路旁的攤子,指著那邊問,「咦,那是什麼?」
「別裝了。」鳳皇笑得眼瞇瞇,戳了戳她的臉,「臉都紅了。」
「太陽曬的。」她又將手搭在額上做擋太陽狀,卻不小心透過指縫看到陰陰的天空。
鳳皇拉下她的手,捧起她小巧圓潤的臉,龍心大悅道:「自己人害什麼臊,看吧看吧,我不收錢,讓我親一口就可以。」
清鳴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覺眼前一黑,兩片冰涼的唇壓了下來。
「我們繼續走吧。」
「嗯。」
清鳴的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鳳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只見她滿臉通紅目光呆滯,明顯的神思不屬。他眼珠一轉,放低了聲音哄道:「你是不是走不動?」
「嗯。」
果然還是這一句。鳳皇滿意地微笑,「那我來抱你好不好?」
「嗯。」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終於讓清鳴醒了過來,抬頭就對上鳳皇一臉壞笑。
再看周圍,果然非議更盛,忙扭動著要掙開,「鳳皇別鬧!快放我下來!」
他一臉誠懇地問:「你確定?要我放你下來然後照你的速度慢慢走,還是我抱著你快點離開這裡?」
清鳴愣了一下,隨即果斷將臉埋入他懷中:「鳳皇加油。」
好不容易到了歡喜天,卻見門上貼著一張紅紙:東主有喜,停業一日。
清鳴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她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光芒,「我們去吟風樓吧,提前去看看新娘子也好,也許——」
對上鳳皇清澈明亮的雙眼,她突然有些羞赧,聲音低了下來,「也許能套點故事。」
鳳皇見她難得害羞的模樣,言語突然變得無力。他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心中湧上無限喜悅,是比狠狠剝削了百官一頓還要滿足的成就感。那感覺太強烈,他甚至不敢低頭細看她。
她也沒有抬頭,所以也沒有看到他臉上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細細薄薄的紅暈。
戌時未到,吟風樓前已是門庭若市,一派熱鬧景象。
鳳皇與清鳴要進去的時候卻被一個老嬤嬤攔住了。
「貴客可有請帖?」
清鳴搖頭,「出來得匆忙,忘帶了。」
老嬤嬤一貫的面無表情,將他二人迎到一邊,「在這邊簽個名吧,一人八十八兩銀。」
清鳴咋舌,微微睜大雙眼道:「解大人沒說我們也要買門票啊!」
老嬤嬤瞥了她一眼,冷冰冰道:「出示請帖留下禮金或買門票,任選其一。」
清鳴為難地看了老嬤嬤一眼,「可我們真的忘了帶請帖了。」
「那就買票。」
鳳皇終於將目光投到老嬤嬤身上,她也殊無半分懼色地回視。對視半晌,道,「老人家,你可知朕是什麼人?
老嬤嬤精明矍鑠的目光閃了閃,面不改色道:「老身眼花耳聾,不認得貴客。」
鳳皇瞇起眼,「好一個老人家。」他都自稱「朕」了,她還裝傻。
老嬤嬤垂下眼,而後抬起,仍是不帶半份感情,說:「二位一看便知是恩愛夫妻,必能白頭偕老,衝著這份吉利這份綵頭,老身便自作主張予尊客半價優惠,二位只需付八十八兩銀即可。」
這一番說話大大順了鳳皇的毛,他甩手丟下百兩銀票,摟著清鳴,笑容滿面地進了吟風樓。
清鳴走了幾步,突地也笑了出來,「好一個老人家。」
又不想免費放人進去,又不想被治罪。前一句是表明「不知者不罪」,後一句則是討鳳皇歡心以切切實實免去被秋後算賬的危險。至於她為什麼知道說恩愛夫妻白頭偕老便能討鳳皇開心……有那麼明顯麼?想到後一層,她又莫名地心亂了起來。
這種害羞甜蜜少女懷春的心情真讓人想撞牆,清鳴捧臉歎氣。
吟風樓的後廂房裡,解東風正穿著新服,突然手中動作一頓,抬頭,「小白?」
果然,眼前人影一晃,公冶白提著一壺酒斜倒在屋裡唯一一張床上。
「你去哪兒了?我方才找了你許久。」
公冶白抬眼,帶著三分醉意細細打量他一身大紅新袍,「找我做什麼?哦,是了,我還沒給你禮金……哈!」
解東風微微皺眉,「你並非嗜酒之人,今日怎麼喝成這樣?」
公冶白用手指描繪著壺身,並沒有回答,過了許久,閉上眼問:「新娘子是個怎樣的人?你很喜歡她?」
想到將要娶到手的那個女人,解東風嘴角多了一抹笑意,回道:「很有才華,我很喜歡她。」
與其說喜歡她,不如說喜歡她身後所代表的。沒錯,她是棵搖錢樹。
公冶白又不說話了,靜了許久。
就在解東風以為他睡著了時,他從床上躍了起來,放下酒壺,拿起床上的大紅花,為他繫上。退後一步,露出笑容,「穿上新服還頗似模似樣。近日我總是想起七年前初見,你一身紅袍,帽插宮花,還是少年模樣,如今卻比我還早成家……解大人,恭喜了。」
又是一晃眼,連人帶酒壺都不見了。
解東風連忙跑到窗邊,卻連個背影也看不到,氣得踹了下牆。
「混蛋,說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不還是沒給禮金!」
罵罵咧咧地帶好帽子,摸到胸前的大紅花,愣了一下,很快恢復自然,跨出房門,找新娘子去也。
剛走到新娘換裝的門前,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陣笑聲。
推門進去,又是一愣,隨即抱手行禮:「下官見過陛下,娘娘。」
下面輪到新娘子謝依人驚訝了,「你們竟是帝后?」
鳳皇只是抬抬眉,清鳴卻一把抱住新娘子的手,道:「我們一見如故,你總不會因我的身份疏遠了我吧?」
謝依人眨了眨眼,咧開一抹燦爛的笑容,「哪有人攀了高枝還非要鬆手的?不摔死才怪。」
清鳴鬆了一口氣,又想起一事,從袖中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瓶子,塞到她手中。
「這是我自己煉製的香粉,名叫『國色天香』,可以用作熏香,也可以直接沾水抹於衣領,就當我賀你們新婚的禮了。」
「等等!」解東風大驚失色,「娘娘您確定這就是您送的禮?」
絕世珍奇呢?傳世寶物呢?最不濟你拔支簪子都好啊娘娘!
清鳴很認真地回答:「若送首飾衣裳未免俗氣又缺乏誠意,所以將親制的香粉帶來。解大人不喜歡嗎?」
解東風哭喪著一張臉,「喜歡,臣……真是,太喜歡了!」
「呀!」謝依人驚喜地叫出聲來,「好特別的香味!清鳴你好厲害,怎麼做出來的?清鳴你絕對是天才!我太喜歡了!」
對她來說,會做飯已經可以稱為天才了,更何況還會制香這種高技術含量的傳統工藝?
清鳴撓了撓臉,正不知該如何回應如此直白的誇獎,一個不妨被她抱住在臉上親了一口。
呆愣間,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開,回過神來已經在鳳皇的懷中了。
「管好你老婆!!」
丟下這句話,鳳皇抱著清鳴迅速地離開了。
馬車上,鳳皇冷著一張臉,清鳴苦著一張臉。
「我還沒見到婚禮呢……」
被瞪了一眼,清鳴縮了一下,也只有一下,下一刻她的手就已經在鳳皇臉上了,「瞪什麼瞪?你還有理了?明明說好來觀禮的,時間都沒到就又要回去了。」
想到又要回宮,她的氣勢一下子洩了,鬆開手,坐回位子上。
默然掀開窗簾,馬車已經離熱鬧的坊市很遠了,漸漸駛入淡墨色的夜中。
鳳皇畢竟與她在一起十三年,縱使先前沒發現,現在也看出了,她這一趟出宮玩出了心事,而且絕不是沒參加婚禮這麼簡單。
即便如此,他卻不後悔帶她出來。
思及此,終於想起此行本就是想讓她開心的,於是緩了臉色,伸手捏了捏她的手。
「來日方長,以後有空我們再出來玩,好不好?」
「真的?」
「當然。」
清鳴終於笑了笑,鳳皇舒了一口氣,隨即身子一倒,枕上她的腿,舒服地歎氣:「小拙你身上肉真多,抱起來累死人,幸好很好躺。」
她滿腔柔情蜜意頓時一散而空,閉了閉眼,真想一把掀翻腿上這人,再朝他的包子臉踩上兩腳。
窗外,夜色漸濃,前方不遠處一道道黃瓦紅牆若隱若現,顯得詭異而又突兀。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13:14
25.肆·捉姦之行
鳳皇的來日方長,的確很長。回宮以來月餘,他再沒提過出宮的事。
幸好她早已習慣,一進到這層層紅牆圍住的宮中,就拋卻所有有翅膀的妄想。
鳳皇終日好像很忙的樣子,經常是到她睡下了才回來,有時一天都見不到一面。說忙其實也不確切,他的樣子更像遇到了什麼有趣的挑戰。
他一向不會把前殿的事帶到後宮來,所以自然不會告訴她什麼了。
他不說,她也不想去問,在某種程度上似乎也達成一種和諧。
恰好玉瑤宮這段時間熱鬧了許多,不僅多了個永遠樂觀活潑的卓西西,寶寶與爾雅八哥也都回來了。她光是要關照每個人每隻鳥的口味準備飯菜就夠忙了,更別提還要練輕功要防著鳳皇東西被爾雅八哥亂動,根本沒有太多時間想其他的。
所以她自己都沒發現,出過一趟宮,她心裡多了一根細細的針,隱藏在皮肉之下。
這一日,庭前的那棵桂花樹開到鼎盛,香氣鬱郁,竟完全蓋住了滿院蔬果的味道。
清鳴打發了一號二號去樹上采收桂花,以便陰乾貯藏,來年釀酒泡茶做飯皆可用。寶寶見狀技癢,也要上樹,不待清鳴阻止,足尖一點就已經躍上了樹枝。
「……清鳴姐,我見你學輕功的時候一度以為這是世上最難的事。」
卓西西呆呆望著穿梭在樹枝之間身手敏捷的寶寶。
清鳴木著一張臉,「然後呢?」
西西回頭看她,雙眼亮得可以點火了,「然後我看寶寶這樣,突然覺得我也可以學耶!」
太打擊人了。
清鳴默默地將頭扭向一邊,爾雅正優雅地梳理著毛髮,中間還喝了一口茶,方纔還在與它玩耍的八哥卻不見蹤影。
「爾雅,小八呢?」
爾雅指了指天空。
清鳴抬頭,見一個黑點正向玉瑤宮俯衝而下,再近些才看出正是八哥。
它停在地上的時候踉蹌了一下。
爾雅沖它抬了抬下巴,它堅毅地點頭。
接下來,只見兩隻鳥各伸出一隻翅膀合在一起,剩下那只翅膀就不斷伸出去試圖拍打對方的背部。
不出幾個回合,體型較為龐大的爾雅又是一掌將八哥拍向了天際。
爾雅抬起右翅在額上搭了個涼棚,望著八哥遠去的方向,確定短時間內它回不來之後,滿意地拍了拍翅膀,優雅地跺到一旁,掀開八哥的食盒,開始挑自己喜歡的點心吃。
全程圍觀的清鳴卓西西二人不約而同地落下一滴冷汗。
「清鳴姐……你養出的這都是什麼鳥啊……」
清鳴擦了擦額上冷汗,淡定地撇清,「爾雅雖然跟我親近,卻更像鳳皇。」
「可是——」卓西西扇著著長長的睫毛,大又圓的眼中閃著天真的光芒,偏頭道,「聽說陛下他也是你帶大的呀。」
「少女你誤會了,我也才大鳳皇兩歲怎麼能帶大他呢?」
望著清鳴過分溫柔親切的眼神,西西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不出半個時辰,一棵桂樹已采收得七七八八了。清鳴讓西西進屋拿簸箕,將桂花均勻地攤在上面,又拿到香室的小隔間裡去陰乾。
卓西西出來時看到她手中還有小半籃的桂花,便問用處。
清鳴微微一笑,道:「鳳皇說今晚要回來吃飯,我打算做他喜歡的桂花飯和桂花茶。」
卓西西見她溫柔神情,突地想起之前出去遛彎聽到宮人們偷偷議論的事,一時間有些躊躇,不知道該不該跟她說。
「怎麼了?」
本來清鳴算不得敏銳,只是一貫虎頭虎腦的西西突然欲言又止起來,才覺得奇怪。
卓西西支支吾吾道:「我聽說……是聽說哦,我聽說陛下最近好像跟御書房一個女官,呃,走得很近……」
「噗……」清鳴忍俊不禁,「我還道是什麼事呢,就值得我們西西心事重重。」
說著她將桂花倒到簸箕上,搖了搖,令細碎雜物掉落,接著著手挑掉有瑕疵的花瓣。
卓西西見她毫無危機感,急了,「清鳴姐你不擔心嗎?」
清鳴頭也不抬道:「擔心什麼?」
「宮裡,宮裡人都說陛下被她迷惑住啦!」
清鳴繼續著手頭的事,耐心道:「宮裡人以前還說我是鳳皇的養母,還說我被鳳皇打瘋了,所以啊,對於宮裡人說的話,要去蕪存菁——」認真想了下,又道:「好像也沒什麼菁的。再說,鳳皇很排外,沒那麼容易受誘惑的,你看你這麼漂亮,也沒見他多看你一眼不是嗎?」
「可你不知道,那個高女官進宮前就是有名的京城第一美女,又是第一才女!陛下就算不對美貌心動,保不齊不為她的才華心動!」
清鳴手上動作一頓,終於抬起頭,「你說,高女官?美得驚人又一身傲氣的高小姐?」
卓西西呼出一口氣,以為她終於開始緊張了,深感安慰,「就是她。」
清鳴又低下頭開始整理桂花瓣,直到卓西西又快要跳腳時,才慢吞吞道:「得找個機會去御書房。」
機會來得非常快——晚膳時間到了,鳳皇卻遲遲不歸,清鳴決定去御書房送飯。
於是有了下面這一幕。
一號嘴角微微抽搐,「她們倆在做什麼?」
寶寶冷冷道:「應該你妹妹在對我清鳴姐姐做什麼。」
二號微笑總結:「是女人的戰爭。」
好不容易飛回來的八哥躺在地上挺屍,卻也頗為贊同地呱呱叫了幾聲以示存在。
爾雅則隨著眾人目光望去,只見它家主人被按在椅子上,一臉無奈,而卓西西挑挑揀揀滿桌琳琅滿目的胭脂水粉,興致勃勃地往她臉上塗抹。
一刻鐘時間過去了……
兩刻鐘時間過去了……
八哥累極睡著了,爾雅從廚房叼了一籃子茶點小食出來,於是三人一鳥圍成一團,默默無語地吃了起來。
一個時辰時間過去了,卓西西在清鳴眉間點上一抹硃砂,終於大功告成!
她讓開一步,滿意地點頭,然後笑看一號二號心神一窒呆若木雞。
寶寶噎住半晌,用手肘捅了捅一號,「你妹妹會易容?」
一號茫然搖頭。
二號臉色恢復正常,對著被眾人表情嚇到的清鳴笑道:「不用擔心,清鳴小姐。卓小妹總歸不是一無是處,在塗脂抹粉這方面,可稱得上妙手。」
西西正想得意,又回味「總歸不是一無是處」這一句,咂摸著總不像好話。
一看天色,「糟,再晚去就抓不到奸了,快走快走!」
一路連拖帶扶的,終於把清鳴送上了步輦,卓西西本想跟著去壯威,卻因不合規矩被管事太監攔了下來,只好在步輦後大力揮手,「清鳴姐努力!清鳴姐奮鬥!記住對姦夫要懷柔動之以情對淫/婦要示威曉之以理!攘外必先安內啊!至於首戰告捷之後要不要一腳踹開渣男我們再從長計議!」
一號額上青筋爆了好幾根,「你又是哪裡學來這些亂七八糟的?」
西西無辜地眨眼,「清鳴姐借我看的書裡都是這麼寫的。」
月黑風高夜,捉姦在床天。
步輦到御書房的時候,已經快到亥時了,整個御書房燈火通明。
喜公公與小太監召南上前迎駕。
這是喜公公第一次見到上了妝的皇后,也是召南第一次見到不戴面紗的皇后,所以毫不意外的,兩人都怔住了。
喜公公率先醒過神來,踢了踢身邊的人,使眼色讓他進去通報。
召南大夢初醒,行了個禮便慌慌張張往後跑。而喜公公則留下來東拉西扯拖延時間不讓她闖進去。
怎麼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覺得她是來捉姦的?莫非這裡還真有貓膩?
清鳴摸著下巴,饒有興致地想著。
不一會兒,一道黃色的身影風風火火地走了出來。
眼神掃過一個盛裝的美人,落在喜公公身上,皺眉問:「娘娘人呢?」
未等喜公公回答,猛的又把視線轉回去,瞪大雙眼,「小拙?」
二號騙人,還說妝容沒問題,這都化得快連鳳皇都認不出了!清鳴癟了癟嘴,將食盒往前一遞,粗著嗓子道:「娘娘讓我來送飯的,拿著。」
鳳皇終於收回快瞪到脫窗的雙眼,一本正經道:「娘娘派來的人好大的派頭,對朕講話還我我我的,還用命令的語氣,真是豈有此理。」
說著一手接過食盒,一手摟住她的肩膀。
清鳴挑眉,瞧了瞧某人不安分的手,「陛下你放尊重點,不然我要告訴娘娘了。」
從肩膀游移到她腰間的手頓了一下,某人驚訝道:「咦?娘娘把你打扮成這樣,沒告訴你送飯的時候順便侍寢嗎?」
說話間,二人已經進了書房。清鳴發現裡面還有一人立著,連忙拍掉了他的手
高遺愛向她行了禮,而後轉向鳳皇:「啟稟陛下,臣已看完所有卷宗。」
鳳皇彷彿也是剛記起她還沒走,於是隨意地揮了揮手,「下去吧。」
高遺愛又對帝后二人福了一福,略收拾了下座位上的東西,正要告退,卻被叫住:「高女官請等等!」
她回頭,只見皇后背過身去一陣搗騰,回身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小小的瓦罐。
「外邊涼,這裡有點魚湯,高女官帶著路上暖暖身子吧,不喝的話捧著捂手也好。」清鳴笑著,聲音低緩溫柔。
高遺愛看了看皇上,只見他神情不悅,滿臉都寫著「你哪只手敢接我剁哪只」。
又看了看皇后,一臉的關切,她垂下眼,躬身抬起雙手接過瓦罐,「謝皇后娘娘賜湯,臣就此告退。」
鳳皇嘴角微微抽搐,怎麼回事,到底誰才是她主子?一個爾雅如此,兩個影衛如此,現在來個他親手提拔栽培的女官居然也開始無視他了?現在是怎樣?他不敢動皇后身邊的人這事已經人盡皆知了嗎?!
「高小姐還是這麼美,尤其身著女官服,清艷之中又帶了幾分英氣……」
清鳴近乎癡迷地望著高遺愛離去的身影,直到鳳皇不算龐大卻足以遮住她視線的身體擋在了她的面前。
他星眸半瞇,語帶威脅,「你老實說,你究竟是為誰來的?」
「當然是……」她說到一半察覺到自己被注視著的半邊身子已經快要燒著了,連忙轉向他,脈脈含情道:「當然是為了你,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桂花飯。」
鳳皇板著臉,冷冷地指出:「演技痕跡太重,你看你眼睛都抽筋成什麼樣了。」
「哦。」清鳴應了一聲,誠懇地點點頭,「下次改進。」
然後轉身打開食盒,開始布菜。
他忽然笑了,開始慶幸自己夠瞭解她。一切虛情假意逢迎敷衍她向來都能演得得心應手以假亂真,唯獨表達真心時反而不自在,漏洞百出。
所以,為他而來是真的,下次改進是騙鬼的。
她低著頭為他張羅飯菜的模樣他是從小見慣的,然此刻心境不同,所見的景致也自然而然地不同了。望著那一截因髮絲前垂而露出的頸子,他順從自己的心意從後面抱住了她,一頭烏髮傾下與她的纏在一起。
「卓西西給你化的妝?」
「嗯。」頓了下,終於忍不住問,「真的一點都不像我?」
「你自己沒看過?」
鳳皇黏在她身後,臉貼在她頸項之間,氣息熨燙著她的肌膚——清鳴打了個寒噤,老實地搖了搖頭,「我不敢看。」
說完,勉力掙開一點,轉過身平靜地望著他,「坐下吃飯吧,不然該涼了。」
鳳皇遺憾道:「小拙,什麼時候你的表情你說的話能和你的臉色你的心情同步呢?」
說著一雙眼閃了起來,她從來不知道近看他的眼會如此黑亮得令人無法直視。他眼中浮起一抹頑色,抬起右手按在她的左胸口,道:「其實你現在很緊張吧?」
許是感覺到掌下猛烈的脈動,他的聲音到最後竟變得暗啞。
他望著她的眼睛,慢慢靠近她……
她的眼神從平靜變得慌亂閃爍,最後乾脆緊緊地閉上了眼……
許久,許久之後,兩人坐在寬敞的龍椅之上。
清鳴木著一張臉,鳳皇滿懷歉意地看著她,「小拙,對不起。」
「閉嘴。」
「我不是故意的。」
「吃你的飯。」
「你明明那麼期待,我卻滿足不了你。」
「閉嘴吃你的飯!!!」
清鳴的抓狂並沒有阻止某個憋笑憋到內傷的人把話說完——
「實在是你現在這副盛妝的模樣,親下去我會有背妻偷腥的罪惡感啊噗哈哈哈哈哈哈!」
所謂樂極生悲,大概就是最後惱羞成怒的皇后大人把狂笑中的皇帝陛下剛吃了一口的飯全部蓋到了他那張包子臉上。皇后大人美其名曰,桂花包子飯。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13:26
26.伍·後宮風波
高遺愛在還瓦罐的時候,受了鳳皇一頓白眼,而此後大量工作接踵而來終於讓她明白某人是在公報私仇。
就像現在,她懷裡抱著的書正是一刻鐘前奉皇上之命從藏書閣搬到御書房的,而皇上只看了一眼就說弄錯了,讓她再搬回去。這樣負重行至御花園,饒是已經入秋,她還是折騰出了一身汗。
低頭用肩膀蹭掉臉上的汗,聽得前方傳來一陣嬉笑聲,來不及躲閃。
「咦,這不是大名鼎鼎的高女官麼?」
高遺愛抬頭,認出是一起進宮的幾位美人,略向她們頷首致意,就繼續前行,不想卻被攔住。為首的紅衣女擋在她面前,態度囂張,嘴上說著:「高女官正當榮寵,自然不屑理我們。」
左側一位圓臉少也女陰陽怪氣,「我看傳言有誤吧?榮寵正盛的女官大人怎會在這邊搬書?」
這些冷言冷語高遺愛並不陌生。
不過比起高家那些鬥了一輩子的奶奶姨奶奶們,這些小姑娘的戰鬥力還真是渣。
高遺愛恍若未聞地繞過紅衣女,在她伸出腳要絆她時,巧妙地避開了。奈何懷中的書實在堆得太高了,這一來一往最頂上幾本還是掉在了地上。
幾位美人袖手冷眼旁觀,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高遺愛淡淡掃了那幾人一眼,心裡暗歎無聊幼稚。正準備把手上東西全部放下再去撿書,卻見眼前突然多了一隻白雕,停在她懷中書上,令她的手猛的往下一沉。
白雕衝她叫了幾聲,然後飛到地上,叼起書放到她手上。
此時不知從哪裡又冒出一隻黑色八哥,將白雕叼回來的擺放好。
不一會兒,所有的書都整整齊齊地回到了高遺愛懷中。
呆住的在場眾人終於醒了過來。紅衣女望著白雕,驚艷道:「哪來的這麼漂亮的雕兒?」
「那我呢?」
一道尖利的聲音響起,眾人望去,是那八哥。紅衣女雖對它會說話也有些驚奇,卻看不上它一身黑毛,視線只掃了它一眼又回到白雕身上。
高遺愛看著八哥狂揮著翅膀,彷彿不甘,於是沖它感激地一笑。
笑完又覺得自己莫名,她怎麼會覺得鳥兒有人的情緒呢?
誰知這時八哥卻向她飛撲過去,用小小的腦袋不斷蹭著她的肩膀,分明是在撒嬌示好,又聽它叫嚷著:「美人!美人!小八喜歡你!那些都是醜八怪!醜八怪!我們不理她!」
這下,她確定這隻鳥兒真的通靈了。
也許不止這隻鳥,那只雕兒也是通靈的——因為她分明看到了雕兒此刻向這只叫小八的八哥投來的是鄙視的眼神。
「畜生!你說誰醜八怪?」
紅衣女終於將視線從白雕身上移開了,對八哥怒目相向。
「誰應就是誰!」八哥的反應相當敏捷。
「你!」紅衣女怒火攻心,「你們還愣著做什麼?捉住那隻畜生!我要烤了它!」
「誒——」
高遺愛來不及阻止,八哥與那些美人們帶來的侍女們已經展開了攻防戰。
她有些著急,乾脆把懷中的書都放到了地上,想上前引開眾女注意讓八哥逃走,卻被白雕攔住。白雕對她搖了搖頭,然後悠哉游哉地坐到書上,將綁在一隻腳上的小圓盒解了下來,靈活地打開,開始嗑瓜子。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會嗑瓜子的鳥,看得呆了,一時竟也忘了八哥正被追殺。
接下來白雕做了一件更讓她吃驚的事——它伸出爪子,在地上劃著,不多時,地上出現兩個字。
「你叫爾雅?」
見它點頭,高遺愛已經訝異得不知該做何反應了。一隻聽得懂人話,會嗑瓜子,會嘲笑人,會寫字的鳥?
過了許久,她終於想起該問什麼了,「誰教你寫字的?」
爾雅抬爪正欲回答,突然神情凝住,高遺愛一驚,順它的視線望去。原來那些人怎麼也抓不住八哥反而被它耍得團團轉,惱羞成怒之下居然拿來了弓箭!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清雅的聲音輕易地瓦解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各位小姐好閒情,可是在賞花?」
公冶白一身便服,對著眾美人笑意盈盈,彷彿真是絲毫不知這群人先前在做什麼勾當。持弓箭那位少女連忙將之塞到身後婢女手上,轉眼間做出溫柔乖巧模樣。
可惜她們錯估了八哥的鳥品。
擅長欺軟怕硬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八哥怎麼會讓她們如意呢?
只見它三步一跌半飛半爬地撲到帝師懷中,「嗚嗚嗚嗚,美人帝師!她們欺負我!打我!燒我!拿箭射我!虐待我!強——」呃,強/奸就先保留意見好了。
公冶白的面容微不可見地一抽。
默默扒拉開它上下其手的爪子,然後溫柔安撫道:「小八你一定是誤會她們了。」
眾女猛點頭,他繼續說:「虐待小動物是粗鄙無知毫無教養心思惡毒的人才會做的,這些小姐都是京城名媛,怎麼會這麼無下限呢?你一定是誤會她們了,還不快跟小姐們道歉?」
八哥不服,哼了一聲,賭氣地扭頭飛到高遺愛那邊。
再看此刻眾女,面色俱是紅紅白白青青紫紫,彷彿剛從染缸裡出來,煞是好看。
高遺愛一邊安撫八哥一邊問:「小八與爾雅是公冶先生的?」
公冶白對她禮貌地一笑,搖搖頭,「高女官太抬舉在下了。」又對臉色繽紛的美人們一揖,「小八爾雅平日讓陛下與娘娘寵壞了,一直同行同止同食同宿,性子養得忒傲了些,要它道歉,難。所以只能由在下代替了,幾位小姐見諒。」
聽到那兩隻鳥是帝后的寵物已經讓她們大驚失色,後面的「同行同止同食同宿」簡直要她們魂飛魄散了。
「我們只是鬧著玩,帝師不用道歉,要、要道歉也是我們,玩得太開心嚇著這位八哥了。」
紅衣女擺手後退,見八哥伸著脖子,不知又要說些什麼,連忙搶先道:「帝師進宮必有要事,小女就不打擾了!」
說著,先前氣焰囂張的姑娘們紛紛附和,狼狽而走。
望著散去的人,高遺愛舒了一口氣。從來女人多的地方必然是非多,她原以為退為女官會省心些,沒想到還是逃不過。
這次多虧了爾雅小八與公冶帝師。她對帝師點頭致謝,帝師回以一笑。
「公冶先生,請。」
「高女官,請。」
公冶白向御書房的方向走去,而高遺愛要去反方向的藏書閣。
回身去抱書,卻發現書少了一半,聽到鳥叫後抬頭。只見爾雅兩隻爪子上各抓了幾本書,嘴裡也叼了幾本,而發出叫聲的是比較嬌小無力載重的八哥。
高遺愛眼神微動,緩緩綻開一抹美麗的笑容。
想也知道皇上絕對沒有那耐心與愛心教養小動物,爾雅八哥真正的主人必是皇后。
果然物似主人形,一樣的可愛,一樣的給人親近的感覺,能讓她從心裡笑出來,多難得。
御書房內,宮人侍衛都退得一乾二淨,只餘二人。
「陛下,他回來了。」
「哦?他去過玉瑤宮了?」
「還未。據說是受了重傷,對了,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鳳皇敲了敲桌子,沉吟道:「那小子在玉瑤宮還等著見他,他不可能不來。如果實在重傷難以成行,那麼……」突然雙眼一亮,嘴角勾起一抹瞭然的笑,抬頭對公冶白道:「通令影閣,若是雲采采潛入宮中,不要阻攔。」
「是。」
正事談完了,公冶白想起方才進宮所見,忍不住歎道:「高女官這個女官不好當吶。」
鳳皇抬眉,「帝師心疼?心疼美人的話不如學學解卿家,娶回家不就可以擺脫這深宮了。」
公冶白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卻很快恢復自然,眨眼心照不宣道:「心疼談不上,微臣只是同情這高女官代人受罪。」
鳳皇毫不在意地揮手,「那幫女人未受任何封賞反而要掏腰包住在後宮,心理扭曲變態些也是在所難免,總要有個目標有個由頭讓她們解解氣,免得哪天爆發起來做出什麼蠢事。她們的爹目前都還是朝中用得上的人,朕還真不想太早尋著理由動他們。」
蠢事?蠢事是指傷害到皇后的事麼?
雖然很想這麼問,但理智告訴他,某些地方是陛下的逆鱗,觸不得。
「對了,去高女官身邊歷練的人安排好了沒?」
公冶白愣了一下,突然露出一抹苦笑,「臣差點忘了這茬兒,派出了七八個兄弟,沒一個得手的。這高女官……似乎太油鹽不進了點。」
鳳皇摸著下巴,眼中閃動詭異的光芒,「就讓寶寶那小子去。」
公冶白看著鳳皇的笑容,頓覺一股陰森寒涼之氣迎面撲來,心中開始為寶少爺與那剛回來又重傷的人默哀。
陛下他,似乎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13:40
27.陸·身世之謎
是夜,月寒風輕,蕭蕭簌簌,是個再尋常不過的秋夜。
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潛入了玉瑤宮。
黑影掠過前院,未發現任何異常,緊接著潛入正廳,穿過偏廳暗閣——面前有三個房間。黑影略掉那間看起來最像主臥的,逐個搜過剩下兩間房,卻見裡面空無一人。
正兀自狐疑間,聽得後院傳出一陣嘻嘻哈哈的嬉鬧聲。
「成了!我成了!哈哈~~寶寶小朋友,嘿嘿嘿~~~」
西西手提羊毫,沾飽了墨汁,一步步靠近寶寶,寶寶一臉糾結,猶自頑抗,「分明是你耍賴皮!哪有像你這樣下圍棋的?」
西西邪魅一笑,「誰說是下圍棋了,這叫五子棋。」
「你事先可不是這麼說的!」
「咦,我事先明明說了要用時下盛行的新玩法~~是你過於自負托大了,勿謂言之不預也~~」西西晃著腦袋掉書袋,一副「你還是認命吧」的神情,說話間,已經追到寶寶面前。
清鳴與一號二號笑著搖頭,繼續把酒賞月,時不時翻一下烤架上的魚。
卓西西笑嘻嘻地正要往寶寶臉上畫,突然手腕上一痛——「啊!」毛筆掉到了地上。
「什麼人?」一號站了起來。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在淡墨夜色中響起,石橋那邊慢慢走出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
那女子走進涼亭,一雙媚眼在眾人間流轉,最後落在卓西西身上,未語先笑,拉住她的手誇張道:「這姑娘生得好俊,眉是眉,眼是眼的,可真招人喜歡!方纔那一下可痛著你了?姐姐這廂賠不是了。」
話音剛落,西西已經被一號拉開了,他擋在她身前,一臉戒備地望著斗篷女子。
女子一愣,隨即掩嘴呵呵笑了起來,「看這位爺緊張的,想來是知道奴家了?討厭~奴家雖然愛貌,卻從來不逼良為娼的~」
西西好奇地探出頭,又被一號塞回去。
「西西,魚烤好了,過來。」
還是清鳴的這句話奏效,西西雙眼一亮就蹭到烤架那邊去專心對付魚兒。
清鳴接過二號遞過來的濕巾,擦了擦手,而後起身對那女子招呼道:「雲老闆,請坐。」
來人正是昔日江南第一青樓尋歡閣的老闆娘,五毒公子明月追尋了六年的人——雲采采。
「民婦見過皇后娘娘。」
雲采采嘴上恭敬地說著,卻毫不客氣地揀了寶寶身邊的位子坐下了。她看著寶寶,眼中媚色盡斂,只剩下一股無聲溫柔的涓涓細流。
寶寶則從她出現到此刻都沒有說話,一直以探究又困惑的眼神觀察著她。
清鳴並不在意自己被冷落,逕自為她倒了一杯酒。
「我一直有預感,這一次明月能帶你回來。」
雲采采終於將目光從寶寶身上移開,「哦?」
清鳴抿唇笑了笑,「他出發前,特地來向我,不對,應該是向寶寶道別,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說明他是下了破釜沉舟之心,不成功便不回來,預想可能會費時太多,所以來對寶寶說一聲。」
破釜沉舟?
雲采采頗為贊同地點點頭,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臉紅了起來。
她擺擺手,彷彿要揮去羞人的回憶,正了正臉色,好奇道:「你是怎麼知道寶寶是他兒子的?」
清鳴將一條去了刺的魚推到寶寶面前,然後回:「他在皇宮可以暢行無阻,不難猜出他身份特殊;他每次都是在寶寶回來的時候探訪,讓人很難不去聯想其中關係;加之寶寶剛來玉瑤宮那會兒見到他都是叫爹,後來漸漸長大,我發現他和明月,甚至鳳皇,長得都有點神似。」
「寶寶是從謀反的什麼什麼公家裡搜出來的,據說是先帝私生子的兒子。由此可得,明月就是那個私生子,這就可以解釋鳳皇為什麼縱容他來去自如又費心讓影閣精英調/教寶寶了。」
雲采采挑眉,「正常情況下,且不論明月有沒有篡位之心,當權者不是都該斬草除根麼?」
清鳴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瞭解鳳皇,他不是正常人。」
喝了一口酒,繼續,「比起斬草除根,他更喜歡養虎為患,再弄一場叛亂出來玩玩。最美妙的情況是,寶寶對我們已經產生了感情,但又想要搶皇位,苦苦掙扎於人性與慾望之中。」
腦補完畢,陳述完畢。
在場所有人已經風化了,除了津津有味吃著魚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的西西。
一號:我頂多只能想到那個小祖宗是想弄場叛亂來玩玩……後面的其實是小姐小說看太多自己腦補的吧?
二號:依陛下人品無下限的程度,小姐那段腦補即使不中,亦不遠矣。
寶寶:嗯,我贊同。
一號:喝!你哪裡冒出來的!!!
寶寶:切~傳音入密很了不起麼?我早就會了。怎麼?嫌我打擾你們二人世界?
一號(青筋):……
二號(微笑):……
好半天,雲采采吞了下口水,訥訥道:「皇家就沒一個正常人。」
清鳴大有同感地點頭。
雲采采看了她一眼,慢吞吞道:「恕我直言,你也是皇家的。」
清鳴突然抬手搭上了她的手背,笑道:「算起來,你也是皇家人呢,嫂子。」
雲采采驀地打了個寒噤,連忙抽回手,搓了搓臂上的雞皮疙瘩,嚴肅地撇清:「我跟你們皇家可半點關係都沒,嫂子什麼的,我才不是呢。」
清鳴偏頭覷著她,那眼神彷彿在說:那寶寶是怎麼出來的?
雲采采媚眼一轉,咯咯笑道:「明月的確是我的入幕之賓,但那又如何呢?你可聽誰說過五毒公子與雲老闆成親了?我們只是純潔的姘頭關係喲~~」
「姘頭是什麼?」
一個稚嫩的聲音,雲采采僵住了。
該死,她怎麼能在兒子面前說這個,更別提這還是兒子記事以來第一次見到她!
在她滿頭大汗不知如何應付時,那個看著文文靜靜柔柔弱弱的皇后淡定地開口了,「姘頭就是丈夫與妻子之間的暱稱。」
一號二號不約而同將拳頭抵到口邊,輕咳了幾聲。
「到底是什麼意思?」
好歹相處了四年,寶寶對死性不改總是臉不紅心不跳順口糊弄他的清鳴已經絕望了,轉頭問這個給他感覺陌生又熟悉的雲采采。
「呃,就是好朋友的意思。」好到可以一起滾床單。
後面一句她當然沒說出口。
寶寶點點頭,相信了。
清鳴悲憤地含淚無聲指控:你個沒良心的小白眼狼,枉我照顧了你四年,同樣是胡說八道,你居然信她不信我!
一號二號則默默地扭過頭,開始同情寶寶了,識破了一個女騙子之後又落入另一個女騙子手中,等他發現之後,不知會不會對女人絕望……
他們的擔心不無道理,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寶寶是在找到他的「姘頭」之後才發現姘頭根本不是好朋友的意思,在他對女人絕望之前已經對樂於上女騙子當的自己絕望了。當然這是後話,略過不提。
「你真的是我娘親?」
寶寶打量她許久,終於吐出從見到她開始就產生的疑問。
雲采采的目光瞬間柔了下來,充滿歉意地碰了碰他的臉,「寶寶對不起……你一出生娘就離開了你,現在你暫時不能接受娘也是正常的,娘會以行動證明娘對你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寶寶打斷,「等等。」
他突然站起來,跑了出去。
雲采采嚇了一跳,一貫世故精明的臉上驀地生出一抹無措,想追過去,又不敢。
清鳴拍了拍她的手,寬慰道:「別擔心,寶寶不是任性的孩子,他讓你等等你就先等等。」
果然,不一會兒,寶寶又回到的亭中,只不過手上多了一張紙。
他把紙攤在石桌上,上面畫著一個人的小像。
「這是?」
清鳴見雲采采還陷在兒子不認她的緊張中,便替她問了這句。
寶寶鼓著一張包子臉,一本正經道:「這是我娘。」
雲采采聞言,什麼緊張什麼無措全拋諸腦後,一把奪過畫像,怒火噗噗地往外冒,「好你個水性楊花的明月!說什麼從一而終說什麼恪守姦夫之德絕不劈腿!放你媽的狗屁!我前腳剛走你後腳就給兒子找了個後媽!」
盛怒之下,只覺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
「幹什麼!沒見老娘火大著呢嗎!」
清鳴從她身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畫像的落款。雲采采定睛一看,揉揉眼睛再看一遍,最後眨了眨眼,一身怒火噌噌都跑沒影兒了,眼角眉梢迅速染上媚色,「死相。」
落款上寫著:明月天涯思彩雲。
稍微混過江湖的人皆知,這彩雲自然是雲采采雲老闆。
因雲老闆與聖手九姑娘是知交,所以江湖中人經常將這兩對冤家相提並論,戲稱之:無藥可救惹不得,彩雲追月倒個個兒。前半句取聖手與九姑娘名字的諧音,後半句暗謔明月一天到晚追著雲老闆打轉。
雲采采輕咳一聲,慢慢放下畫像,拉過寶寶,認真地望著他的眼睛:「寶寶,你信你爹的畫工,還是信我?」
寶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畫,一張包子臉鼓得更瓷實了。
終於,下定決心般點了下頭,「我信娘。」
雲采采喜笑顏開,正要抱住他,卻聽他困惑的聲音又響起,「可爹為什麼一天到晚看著這張一點都不像娘的畫像想娘呢?臨走前把畫給我的時候還跟我搶了一番。」
雲采采聞言怔住了,一下子坐到椅上,捧著臉吃吃直笑。
寶寶滿臉冷汗地望著她,終於悲哀地確定了這真是他親娘,脫線的程度與他親爹相比可謂半斤八兩天生一對。
「到底為什麼呢?」
看著沒有得到答案一臉困惑的寶寶,清鳴停下吃魚的動作,大發慈悲地回答他:「大概,是因為你爹眼瘸了吧。」
這一次,他倒是沒有異議,默默地認同了這個說法。
旁觀了許久的一號突然開口道:「你不問為什麼你爹今天沒來嗎?」
寶寶頭也不抬,邊跟直打飽嗝的西西搶魚邊說:「不是受傷了就是有事。」
「你不擔心?」
「我娘都不擔心我擔心什麼。」
一號無言望天,皇家裡果然沒一個正常人。
發了半天花癡終於醒過神來的雲采采看了看天色,道:「我得走了。」
說罷,緊緊地抱了抱寶寶,又狠狠地親了一口他沾滿了油和醬汁的臉才放開。
拉好斗篷上的帽子,又想起一事,順口問清鳴:「你這麼瞭解當今皇帝,那你知不知道他最近搞那些小動作到底想幹嘛?」
清鳴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低聲道:「我從來不問他在做什麼,自然也從來不知他在這座玉瑤宮之外做了什麼。很抱歉,你問我真是問錯人了,外面的事,不管與我有關無關,我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比如春日祭那場動亂,比如龍鳳雙佩的真實含義,再比如夏天那一場選妃。
雲采採完全無法理解這種相處方式,她微擰著眉,「那麼你也不知道今晚他和他那個女官出宮是為了什麼咯?」
「誒——」清鳴的反應依然是慢了半拍,略顯不雅地聳了聳肩。
「你看,我也是聽你說才知道他出宮了的。」
輕輕地說著,她露出了一抹淡地幾乎看不清的笑。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13:50
28.柒·覺醒之夜
清鳴撥了撥燈芯,加了點熏香粉,再把燈罩蓋上,昏黃迷紅的暖光伴著淺淺淡淡的香氣緩緩在屋中漾開。
她走到書桌旁坐下,就著夜明燈開始看書。
夜已經很深了,她卻毫無睡意。這是反常的,她前面的十八年從未有過失眠的症狀。
本想藉著故事排遣多餘的情緒來助眠,誰料越看越入情入境,尤其見到那句「無人不冤,有情皆孽」,像被擊中了一般,微微顫抖。
她最近在意的東西似乎越來越多了,這真是不妙。
以往她巴不得少知道些事以明哲保身,現在卻會因鳳皇未向她報備行程而煩躁。
以往她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現在卻又想知道鳳皇的事又不想問,不過等著他主動來說罷了。就算明知她不問他就決計想不到要主動告訴她,她還是要強著。
她自己都沒想過,無慾無求的日子過得久了,一旦遭遇感情,會這樣一發不可收拾。
以往她惶恐的是鳳皇走得太快,現在似乎是她跑到了前面。
今日,雲采采言談中不經意流露的她與明月的相處讓她羨慕。
這一羨慕,牽動了心中深埋的那根針,隱隱刺痛發麻。
從什麼時候起,對於在軼聞錄中看到與自己認識的完全不同的鳳皇,她不再覺得新奇有趣,反而心生煩躁。
然後,她終於發現,她跟鳳皇之間一直是不對等的。
她的一切,都在這一片方寸之間,鳳皇瞭如指掌。而鳳皇的一切,遠至江湖市井,近到前殿朝堂,她卻只瞭解這方寸之間的他。
清鳴合上書,用下巴抵住。風從窗外打了進來,辟辟啪啪,吹亂了她的發。
鳳皇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四更天了。見到屋中微光,終於卸下一身重擔般,放任自己露出疲憊的神情。
他拖著步子推開門,想到清鳴應該早已睡下,於是緩下腳步,輕輕地掩上門。
躡手躡腳地掀開簾子,往內間走。
「做賊呀?」
「喝!」
他嚇了一跳,回過頭,見到窗前書桌旁坐著的清鳴,訝問:「怎麼這麼晚還不睡?」
清鳴抬手掩在嘴邊,打了個呵欠,「看書。」
他擰起眉,鼓著臉,二話不說過去拉起她往床邊帶。
清鳴很順從地跟著他走,他光顧著數落多晚了還不睡之類,根本沒有看到桌上的書一直都是合著的。
她聞到他身上有沐浴後的清香,眉頭微不可見地一皺。
明明知道這是他的潔癖使然,就算只是到前殿上朝,也要沐浴後再回來。
明明知道他是不想混了玉瑤宮這份她調出來的氣味,沐浴熏香都是用她制的香油,若不是不想她的手工品外流,他早就叫宮中上下內外朝臣都用一種香了。
她卻忍不住陰陽怪氣地想,這玉瑤宮跟外界隔得還真徹底。
莫非她真的應驗了那句「不在深宮中滅亡,就在深宮中扭曲」?可這也扭曲得太徹底了吧?清鳴絕望地抬手捂臉。
「怎麼了?」鳳皇終於發現不對勁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還是蒙著臉,卻往裡躺了躺,甕聲甕氣道:「反正五更你就要準備上朝了,就在這兒陪我躺一會吧。」
她這麼直白地邀請,他反而有些躊躇了。
怕自己會錯意,他一臉戒備,欲言又止,終於前傾,小心翼翼地探問:「小拙,你就是因為思春才這麼晚沒睡嗎?」
她反手一個枕頭砸過去。
他頭一偏,躲過了,也確定了自己果然會錯意。
鼓著一張慾求不滿的包子臉,悻悻地要回自己床位去,誰料衣角被扯住嗎,於是面無表情問道:「做什麼?」
「躺下!」
看著迅速鑽進被窩裡露出一個頭的某人,清鳴眼角微微抽搐。這都什麼毛病,好好跟他說吧就得寸進尺,非要大聲點才聽得懂。
「以前我早早睡下了都不知道,原來你每天都忙到這麼晚麼?那豈不是根本不夠睡?」
清鳴你太無恥了!你明明知道他出過宮了還故意這麼試探他!
她心中那個正義地小人怒斥著扭曲的小人,扭曲的小人一掌拍飛正義君,開始又緊張又期待地等鳳皇的回答。
鳳皇好像開始困了,有些含混地說:「今天出宮了,嗯,公冶在外頭安排了一齣戲,我去走走過場。」
「咦,原來帝師也在麼?」
清鳴小聲嘀咕著,鳳皇沒聽到,又接著說:「我看公冶對高女官好像有點意思……」
「哎哎?」有八卦!
「……讓他送她回去,唔,媒人禮金什麼的,我還沒收過呢……」
斷斷續續地說完,眼皮也沉得什麼似的,他終於撐不住閉上了眼。
清鳴看著他熟睡後稚氣的面孔,一晚上的低落煩躁不知不覺也散了。
她想起他最早來的玉瑤宮的幾年,一直睡不熟,戒備心重得不像孩童,睡覺時稍微有人靠近都會驚醒,用那雙超齡早慧的眼睛直盯著來人。
悄悄地將手放到他手中。
他翻了個身,她連忙閉上眼睛。誰知他並沒有被吵醒,只是弓起身慢慢地靠近她,嗅了嗅,然後才放心地抱住。
她鬆了一口氣,笑自己做賊心虛,又想他平時偷襲她的時候是否也是這種心情。
想著想著又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真是一個奇妙的夜晚,清鳴想。
她從未像此刻這樣,清晰凌厲地看到她與鳳皇之間的問題,困擾著她的心結。
也是在此刻,她從未如此確定過,她想跟鳳皇在一起,她要跟鳳皇在一起。
就在此刻,她作了一個決定,一個猶豫了許多年的決定。
她近乎溫柔地看著她認定的這個人,素來沉靜平淡的眼中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堅定決絕。
不知自己是何時睡著的,清鳴睜開眼看到鳳皇還躺在床上時,嚇了一大跳。
她使勁地推著身邊的人,「鳳皇你醒醒!」
許久,鳳皇終於動了動,在她以為他要醒過來時,卻一陣天旋地轉被他捲到被子裡了。
「哎——你不要上朝了嗎?」
「唔……」
「還是你已經上過朝回來了?」
「哈……」
「你給我醒醒!」
極度不滿鳳皇的昏睡反應,清鳴一下掀開被子,自己卻被冷得一哆嗦。他還是沒睜開眼,腳在床尾勾啊勾,勾到被子,又一把將她捲進去。
有了前車之鑒,她這次不掀被子了,決定對著他的耳朵大吼,誰知剛張嘴就被堵上了。
於是,前一刻還張牙舞爪的人瞬間靜了下來,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眼還在眨呀眨。
「小拙乖,把眼睛閉上。」
於是連眼睛也不動了。
直到堵住她嘴的惡人退開,她還是一副呆愣狀。惡人滿意地笑了,抱住她繼續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玉瑤宮的主臥爆出一陣咆哮。
「你居然沒漱口!!!」
「你不是有潔癖嗎混蛋!!!」
接著是一陣乒乒乓乓,間或夾雜著某人的求饒聲,後來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二號果斷摀住了寶寶的耳朵。
玉瑤宮的一天就這樣在清鳴的咆哮聲中開始了。
爾雅叼來了逍遙茶社的早報,一群人看了看主臥緊閉的門,深覺早餐無望,於是紛紛湧進廚房尋存糧。
「呀!」
卓西西口裡一塊發硬的甜糕掉了下去,指著早報尖叫。
只見頭版頭條上白紙黑字加粗寫著:天子夜巡遇刺,俠客仗劍相救。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14:04
29.捌·神秘少年
逍遙茶社稱:有線人親眼所見,昨夜悅來客棧發生一場械鬥,一群蒙面人圍攻一男一女,被圍攻方不敵,千鈞一髮之際一蒙面俠客從天而降,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擋在了弱小的男女面前,以一敵百,力退刺客的同時也身負重傷。
知情人士爆料,被圍攻的正是當今皇帝與傳說中最得寵的高女官。
宮中更有消息傳出,陛下受驚過度,今日罷朝,連大臣求見都一一拒了。
當然還有一種非主流的說法是,皇后發現皇上與女官宮外幽會,憤怒之下將皇上囚於玉瑤宮再調/教以振妻綱。
鑒於事態嚴重,皇朝號稱比影閣更神秘的部門——有關部門已經介入調查。
「夜巡遇襲?」
「受驚過度??」
「與女官幽會???」
卓西西不可思議的質疑一聲比一聲高,每嚷一句,眾人都不由自主望一眼不遠處的瓜圃。
那位話題的焦點正跟在行動遲緩的老婆身後七手八腳幫倒忙,怎麼看也不像是受驚過度的。群眾有理由懷疑,刺客才是受驚過度的那一方。只是與女官幽會這一點,的確有待商榷,實在是他此刻的模樣太像做了虧心事後百般討好老婆……
「鳳皇,你不用再幫忙了。」
「沒事沒事,我不累。」
「……你還真好意思說。」
清鳴默默將鳳皇的腦袋扳向後方,讓他仔細瞧瞧身後那一大片被他踩得亂七八糟的地。見他一臉無辜,毫無愧意,又歎了一口氣把他的頭扳回來,「你今天吃錯藥了?就算不用上朝,也不批公文了麼?」
他一本正經道:「朕夜巡遇襲受驚過度,十分需要皇后的關切安撫。」
於是她對他擠出一抹假笑,「本宮今早也遇襲受驚過度,十分需要獨自一個人靜靜。」
他也跟著點頭附和,憂心忡忡:「這些宵小實在是太猖狂了,吾朝治安堪憂啊!」頓了一下,又作驚訝狀,「咦,早上我們在一起,我怎麼沒見有人闖入?」
清鳴瞪著他,這人到底可以不要臉到什麼程度?
她自認臉皮沒他厚,說不過他,只好踹了他一腳,鑽出籐蔓纏繞的瓜圃。
鳳皇揉了揉小腿,這再花拳繡腿打個十來年也是能有點力道的。他是很想躲開,但他一躲,小拙那笨手笨腳的一定會摔。嘖,果然紅顏禍水,看他多久沒讓她爬牆摔跤了?看他放棄了多少樂趣?還不許他從其他地方補回來?那也太霸道了。
笑瞇瞇地跟了出去,搭上她的肩膀,興致勃勃,「接下來做什麼,餵魚嗎?」
我想丟你去餵魚!
清鳴推了他一下,「這麼多人看著,你矜持點。」
鳳皇聞言回頭,以一號二號為代表的「識時務者為俊傑」黨人立刻就地消失,連一向最愛添亂的卓西西都忙於對付食物無暇分心,現在只剩一個沒眼力價的了。
「小包子,非禮勿視。」
寶寶渾然不受某人威脅目光影響,還順帶指出:「我若是小包子你就是大包子。」
清鳴噗嗤一笑,被身邊的人一瞪,又收住。
「胡說,朕這是面若銀盤,貴不可言之相!」
「哧。」寶寶毫不客氣地咧嘴冷笑。
清鳴收不住爆笑出聲,整個人在鳳皇懷中抖得一發不可收拾。
「笑得很開心?」鳳皇掐著她的肩膀把她從懷中拉出來,雙眼危險地瞇了起來。
不瞇還好,這一瞇整張臉更像包子了,清鳴強忍住笑,直起身正色道:「我們鳳皇才不是包子呢!」
他臉色戒備起來,果然她下一句說道:「這分明是銀盤口牙!銀盤弟弟噗哈哈哈哈……」
笑意再次決堤傾瀉,較之之前更加變本加厲。
在綿延不絕的笑聲中,鳳皇開始反省自己。他最近太善良了?
「藏書閣新得了一部前朝學士整理的古詩集,小拙,你把它背了吧。」
「……」反正有一號在,作弊不愁,繼續哈哈哈哈哈哈!
「一號二號跟十九調個職,最近外頭刺客猖獗,你二人就先跟著朕吧。」
「……」笑不出來了。鳳皇你真卑鄙!
「至於小包子你……收拾收拾東西,連夜出任務去吧。」
清鳴瞬間停止腹誹,皺眉問:「什麼任務?寶寶這麼小就要出任務?危不危險?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鳳皇沒有回答,盯著她突然說了句,「我們生個孩子吧。」
「哎?」
怎麼扯到這兒來了?
「省得你老是為別人家的孩子操心。」
「哎哎?」
這是什麼跟什麼呀!
「如果是我們的孩子的話,或許不至於這麼吃醋。嗯,所以還是合寢好了,而且秋意已濃,暖床是養生第一要務。」
好像低著頭自言自語起來了。
清鳴斜眼望他,唇角微微抽動,「其實你就是想合寢吧?」
鳳皇抬起頭,眨了一下眼,裡面儘是毫不掩飾的慾望。清鳴嚇得往後一退,臉燒了起來,橫了他一眼,「大白天的發什麼春,我、我要去背你說的什麼什麼詩集了。」
說完磕磕絆絆地往屋裡走。
鳳皇一笑,跟了上去,繞在她耳邊,「大白天的不行,那晚上行不行?」
她緊張得摔了出去,他接住她,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全程圍觀、到後半段幾乎被無視的寶寶木木地收回視線,默默搖頭:「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現在的大人都太淫/亂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一次兩次的碰釘子根本無法阻擋青春期少年如火山迸發般的熱情,於是一整個上午,廚房裡,香室的小隔間裡,後園子裡,偏廳裡,隨處可見鳳皇孜孜不倦的身影。
終於在午膳時,十九突然出現,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神色凝重地走了。
於是,一號二號也被帶走了,寶寶出任務了,十九隱了,玉瑤宮中只剩清鳴與卓西西。
二人面面相覷,卓西西若有所悟,一下子耷拉著肩膀,「陛下把我哥帶走了我怎麼辦?」
清鳴搖頭,表示不知。
卓西西快哭出來了,「關我什麼事呀陛下為什麼連我都罰?」
清鳴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唔,這大概是傳說中的連坐。」
她當然不會告訴她,鳳皇看她不爽很久了。
拍了拍她的肩膀,聊表安撫,清鳴扶著沿路的椅子緩緩地往內間走。
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於到了臥室,坐到書桌前,手略過那本古詩集,還是伸向了旁邊書櫃。見到「婚後相處,弄假成真」那一欄,心中一動,抽出了一本書。
巧生春?
名字雖有些古怪,清鳴也沒在意,翻開書看了下去。
玉瑤宮恢復了寧靜,而與此同時,宮外坊市之間卻在喧鬧著玉瑤宮的種種。
悅來客棧作為昨夜的案發之地,此刻是客似雲來,人聲鼎沸。
眾人都在交換著聽來的看來的信息,紛紛揣測著昨晚的刺客以及今日宮中皇后馴夫的情形,當然其中不可忽略的還有那個神秘蒙面俠客的真相。
誰都沒有注意到,一個抱著劍的少年走進了客棧,無聲無息地穿過人群,進了後廂房。
端著水從廚房走出來的女人撞見他,愣了一下,又笑了,「你怎麼來了?」
少年只是點點頭致意,便跟著她進屋。
屋裡有股濃濃的藥味,女人嗆咳了幾聲,少年卻面不改色地走到床邊。
床上那人微弱地睜開眼,見到少年也同那女人一樣,一愣又一笑,「你被聖手趕出來啦?」
少年斂下雙目,撇嘴,「他讓我出來賺錢貼補生計。」
少年的聲音有些粗啞。
正在擰毛巾的女人抬起臉,媚眸靈動,不是雲采采又是誰。她噗嗤一聲笑道:「死老頭又愛吃醋心眼又多,分明是想趕走你,獨佔阿九。哎明月!你做什麼!」
見到床上那人掙扎著要起來,她連忙跑過去扶。
明月撐起身子,讓她擦過臉之後,才轉向少年。
「你來找我,是因為昨晚的事吧?」
少年點頭。「坊間形容那俠客,很像你。」
明月嘀咕了一句,「死小孩又設套讓我鑽。」
雲采采翻了個白眼,「那是你自作孽!誰讓你一聽說自己原來有個弟弟就屁顛屁顛要跑來看,一聽說那什麼什麼公要造反就匿名給你弟弟通風報信。這下可好,讓你那奸詐狡猾的弟弟順籐摸瓜查出你,這幾年小動作頻頻,昨天那一齣戲更是直接指向你,誰知道他又在玩什麼了?」
明月被罵得肩膀一縮,小小聲抗議,「死小孩總不至於要害我的……」
雲采采啐了他一口,「枉你有個五毒公子的名號,爛好人,沒藥救!」
「死小孩是指當今皇帝?」少年冷不防冒出這句。
好歹跟他相處過一段時間,雲采采很快領會了他的意思,大喜道:「你接到刺殺皇帝的任務了?」
少年是劍術天才,雖然年紀輕輕,卻早在兵器譜前五的位置中掙出一席之地。
少年雖不是職業的殺手,但偶爾被趕出來貼補生計的時候也接幾單生意的。
少年的口碑很好,任務從未失敗。
他會易容,且殺人方式每次都不同,導致江湖中人多半以為這是一個組織。
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見過他真面目的決計不會以為他是一個殺手,只道是個面如冠玉不苟言笑的少年劍客,將來必是江湖三大公子那樣高貴雅致的人。
總而言之,雲采采覺得,請到少年來對付坐在龍椅上的那個小屁孩簡直是太他娘的對了!
她一臉期待地望著少年,少年卻搖了搖頭。
「不是皇帝,是皇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21:17
30.玖·初嘗雨露
陛下與丞相二人關進御書房內已經半個時辰了。這是自新帝登基以來,朱相第一次表現出強硬,就算是明言拒見百官的陛下也不得不嚴正以待。
有心人士不由猜測,這皇朝的天是不是要變了?
「高女官,您說咱是不是該端杯茶進去?」
召南原是請示吉公公的,吉公公卻示意他來問高女官。他一細想才不由佩服吉公公,到底是老人,辨風向的功力是一流的。
「陛下與丞相在議事,我們還是不要進去打擾的好。」
召南等一班伸著脖子的小太監聞言訕訕地退下了。
高遺愛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
奉茶?若是半年前的她或許聽不出什麼端倪。而如今,經歷了多次高家向她打探宮中風聲以及各色高官權貴與她套近乎之後,她還不至於那麼天真。
那些看似低眉順眼的太監宮人們,背後都代表著一股力量。
可笑的是,明明陛下才是他們唯一的主子,他們卻真真切切在做著各為其主的事。
再想想,那些官員身邊,陛下的眼線也不會少到哪裡去。
比如她,在第一次將某權貴用來收買她的珠寶呈給陛下之後,陛下就要求她來者不拒,不過賄款要與他對分……
原本以為進宮除了擺脫高家之外再無其他,現在卻似乎漸漸找到了樂趣哪。
咿呀一聲,門被打開。眾人弓身,敬臨聖諭。
陛下倚在門旁,提聲道:「溫一壺清茶進來。」
「是,陛下。」
一早在旁邊溫茶的宮女連忙將茶具放入盤中就要上前。
陛下不鹹不淡掃了她一眼,隨即轉向高遺愛,「將茶給高女官,高女官,進來。」他轉身進屋,端茶的宮女僵在原地。
高遺愛接過茶具時,忍不住多看了那宮女一眼。
走了兩步,終於想起不對勁的地方。
御書房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個宮人,這個是生面孔,此其一。其二,這位宮女長得太過漂亮了些,若單是漂亮也沒什麼,怪就怪在她方才接盤子的時候看得真切,她指甲上分明是時下貴人小姐間盛行的花樣。
那樣精巧的做工,她只在高家那位最受寵的大小姐手上見過。
如她這般,儘管是官家小姐,若不受寵也是不夠格有的,區區一名宮女何德何能?
「陛下太胡鬧了!」
一聲低喝打斷了高遺愛的思緒,她連忙斂了心思,端了茶進去。
陛下抬手止住了她,而後親自捧了一杯茶走到朱相身邊,「來來朱卿家,喝杯熱茶?」
朱相臉色緩了緩,卻還是退了一步,硬聲道:「豈敢勞陛下奉茶。」
陛下也不惱,嬉皮笑臉又靠近一步,「您一把歲數了,別老學毛頭小伙子,氣出什麼毛病朱皋蘭非揍死朕不可。」
「她敢!」
朱相下意識回護,一下子洩了自己的底。然後見對面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帝王一臉孩子氣的得意,突然一股腦火氣全蔫了。
頹然坐到一邊,揮了揮手,「往日陛下要玩什麼總還有個分寸——」
陛下立刻賣乖接口:「全賴卿家支持。」
朱相憋了一口氣,瞪眼道:「這次事關皇統,老臣絕不同意陛下引狼入室!」
陛下輕笑,「養虎為患朕都做了,不差引狼入室這一著。」
「陛下!」
朱相的鬍子都氣得翹起來了,厲聲喝道:「這皇位,陛下難道是——」
聲音倏然頓住,高遺愛會意,掩下心中的震撼,垂手低頭下退。
出來的時候,留了個心眼尋先前那個可疑的「宮女」,卻遍尋不著。
幾個沉不住氣的太監過來旁敲側擊要探消息,都讓她一一敷衍了過去。高遺愛心中還咂摸著方才在御書房內聽到的隻言片語。
不難聯想,朱相的話必定與昨夜陛下帶她出去看的那場戲有關。
養虎為患自然是指收養先帝私生子的兒子並給予頂級的栽培,那麼引狼入室又是什麼?跟陛下日前下令搜城尋找救命恩人的舉動是否有關?最後朱相提及「皇位」,莫非這引狼入室會導致陛下皇位不保?
不經意對上吉公公若有所思的眼神,她神色自若地一福,向御花園走去。
唔,腦子不夠用了,透透氣去。
在御花園逛了幾圈,算算時辰,差不多要放衙了,就開始往回走。
迎面一個不知名的太監火急火燎地跑來,「高女官高女官,陛下正找你呢!」
提著裙子快步跑回御書房的時候,陛下與相爺二人都站在院中。
見她出現,陛下對她招招手,道:「相爺想瞭解瞭解昨夜朕遇襲的事,這樣,你隨相爺走吧。」頓了一下,彷彿剛想起什麼,「對了,順便把上次朕讓你帶回去看的卷宗交給相爺。」
雖然滿腹疑團,高遺愛還是應下了。
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她上了朱相的馬車,
一路上,相爺倒是沒問昨夜的事,反而關心了許多陛下最近的精神面貌,有無詭異跡象之類。
也許是察覺到相爺與陛下親厚,不止君臣這麼簡單,所以下意識事無鉅細,一一回答。
不知不覺的,馬車已經駛入了青墨坊。
高遺愛與朱相下車的時候,視線不由自主都被不遠處的一幕吸引。
一個六七歲的小童背著一個簡陋的包袱,不卑不亢地對一個路人說:「請問需要管家嗎?我會煮飯算賬洗衣灑掃,還略通武術……」
話未說完就被人不耐煩地推開了。「走開!毛都沒長齊當什麼管家,笑死人了!」
小孩被推得踉蹌幾步,撞到高遺愛,被扶住。
「多謝小姐。」一雙明亮的眼睛突然盯住她,「請問小姐需要管家嗎?」
看著那雙清澈又認真的眼睛,拒絕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等高遺愛回過神的時候,那小孩已換了一副神色,靦腆微笑道:「謝謝小姐,我不要工錢,包吃包住即可,決計不會叫小姐失望的。」
高遺愛苦笑,罷了罷了,不指望你真能管家,就當多個伴吧。
「哈哈!有趣,有趣!」
一直撫鬚看著這一切的朱相突然笑出聲來,見高遺愛似乎有些無措,隨即擺手又上了車,朗聲道:「既然高女官府上有事,老夫也不好多叨擾了,那些個卷宗明日上朝時帶來即可,走了。」
高遺愛還來不及行禮,車簾已經放下,車伕對她一個點頭,而後揚鞭策馬。
她望著馬車匆匆而去的方向愣了好一會兒,終於記起身邊還有個小孩,於是拉起他的手。對上他驚訝的眼神,微微一笑。
「走吧,我們回家。」
「是,小姐。」
「我叫高遺愛,你呢?」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不如小姐為我取個名字吧。」
「……小孩,你真早熟。」
兩人身影漸行漸遠,最後沒入一戶院子中。
晚膳時間又到了,鳳皇準時地出現在玉瑤宮。他敏感地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陛下你終於來了!」
平日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卓西西見他回來,居然如獲救星般撲了過來。
他警戒地躲開,「幹嘛?吃了雄心豹子膽想當著小拙面栽贓我紅杏出牆?拖出去砍了!」
卓西西滿臉黑線,「陛下,這種事可以不用以己度人的。」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卑鄙無恥陰險狡詐不擇手段好吧?
錯了,她不是想說這個!「陛下不好了!」
「朕好得很,你才不好,拖出去砍了!」
卓西西閉了閉眼,決定不理他,大聲喊道:「清鳴姐精神錯亂啦!」
鳳皇一噎,喃喃著「這下還真是不好了」大步跨進屋中。正在布菜的清鳴抬頭看見他,突然「呀」的一聲放下飯菜,捧著臉頭也不回地跑進內間。
「果然錯亂了……跑那麼快居然完全沒摔?」
鳳皇嘀咕著,正想追進去看,眼睛掃到桌上的菜,順手拈起一塊肉往嘴裡扔。
「呸呸!」忙不迭吐出來,「這什麼玩意兒!」
直到此刻,他終於真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完了,小拙味覺失調了!」
卓西西在一旁,補充道:「今日午後清鳴姐進屋看書,出來之後就一直神思不屬,一會兒臉紅,一會兒發呆,一會兒撞牆,若不是我不放心跟著進了廚房,她就拿著鍋子砸自己腦袋了!」
天,看起來不是味覺失調這麼簡單,這這這,這是思覺失調吧?
鳳皇追進臥房,只見清鳴床上鼓起一塊。知她躲在被子裡,他也不急著找她問話了。
回想卓西西說的話,若有所思地走到書櫃旁。修長的手指劃過一本本書,最後落在了「婚後生活,弄假成真」這一欄。腦中一道光閃過,想起了什麼。
他忙又仔細地搜索了一遍書櫃,終於在角落的一處發現一本規格與其他書都不同的。
顯然是被看過的人慌慌張張扔到此處的。
抽出來,看到書名,大愕,隨即又忍不住大笑。
巧生春,好一本《巧生春》!大師豐言的艷情四部曲之調情第一部!
通本著力於如何喚醒男女的身體啊……
嘖嘖,他上次不過隨手從床頭拎了一本書來充數就挑中這本,真是天意呀天意!
鳳皇桀桀笑著,脫下外袍,一步一步靠近床上那坨聳動不停的東西。掀起一角被子,期待見到某人動人的表情,誰知映入眼簾的卻是——
腳?
呃,反了。
他又走到床尾,這回期待之餘居然還有一絲緊張——
還是腳???
眼角不住地抽搐,他乾脆一把掀開整床被子。
這下終於看清了。他想見的那個人正以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在床上爬來爬去,從床頭到床尾不斷往返,嘴裡還唸唸有詞:「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什麼不是真的?」
不斷自我否定中的清鳴聞聲抬頭,見到湊近的鳳皇,又是一陣尖叫。她的臉迅速躥紅,雙手慌慌張張地找被子,像是要遮什麼。
鳳皇跟著爬上了床,眼中流轉著蕩人心魄的光芒。
他慢慢地爬到了她的身邊,然後抬手摸了摸她的臉,「好燙。」
低啞的聲音直燙到她心裡,激起陣陣漣漪,她又想起整個下午在這房裡看到的東西,那些帶給她奇怪感覺奇怪畫面的東西。
張皇間,不覺目光定在他肩上。
他只著中衣,側著身子,一邊衣領鬆了下去,從肩膀處望進去,賞心悅目。
清鳴不知道自己流口水了沒,但完全可以確定的是她幻想了幻想了邪惡地幻想了!
「小拙,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刻意放緩的語調更加令人想入非非……清鳴渾身一顫,忙摀住耳朵,閉緊嘴,拚命搖頭。
鳳皇又靠近了一點,拉下她的手,繼續循循善誘。
「你看了書對不對?是不是覺得很神奇?想不想仔細研究一下?」
清鳴下意識點點頭,隨即理智一回來,又猛搖頭。
「你瞧,我們在一起這麼久,小時候還一起沐浴呢,又不是沒看過,有什麼好怕的呢?」
清鳴的意識又開始渙散……
「再說了,你好吃好喝把我養這麼大,難道不想看看我長成什麼樣了?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莫非你要為他人做嫁衣裳?」
「肥水不流外人田」終於動了她的心。
而「為他人做嫁衣裳」直接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
清鳴推了眼前看起來秀色可餐的人一把,他順勢倒在床上,然後她翻身騎到他身上。
她粗魯地扯開他的衣襟,在他期待著她下一個動作時,突然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跳下床。
不一會兒,她又跑回來了,手中多了一本書。
鳳皇啞然失笑,側躺著,向她伸出手,無聲的邀請。
她握住他的手,接收到從他掌心傳出的灼人的熱度,心裡莫名慌了起來,腳下一絆,直向床撲了過去,壓倒了某處炙熱。
「啊啊!」
「……很痛?」
「你、說、呢!」
「要不,我給揉揉?」
「……你可以試試。」
……
門外,因為沒吃上晚飯又有些擔心清鳴終是追了過來的卓西西很糾結。
要不要進去看看呢?還是先敲門?陛下好像叫得很慘,又好像叫得很舒服?哎哎,什麼情況?清鳴姐又在叫什麼?
這乒乒乓乓的……是又打起來了?
想起大哥說的這兩人向來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頓時心安了。
沒準打一打,清鳴姐的精神錯亂就打好了呢?
這麼想著,卓西西又恢復無憂無慮,蹦蹦跳跳地往外走。踢到一塊玉珮,好奇地撿了起來,細看之下,發現玉上還刻著兩行小字。
明日亥時,請君上路。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21:30
31.拾·各懷心事
卓西西等了半夜也沒等到清鳴出來照顧一下她的溫飽大計,最後還是影衛十九為偉大的帝后二人買宵夜時順手為她帶了幾個饅頭,她才不致淪落去吃那一桌可以毒死人的晚膳。啃完饅頭正要回房,看到陛下抱著一團被子去香室,於是想上前問問玉珮是不是他掉的。
發現被子裡似乎包著一個人,想看清楚些卻被面無表情地一腳踹開。
喂!皇帝了不起啊?清鳴姐嫁給你真是心懷天下憫愛蒼生捨身成仁!
卓西西在心中將鳳皇罵了個狗血淋頭,恨恨地回房,卻把玉珮的事拋諸腦後了。
第二日她起身時,鳳皇早已上朝,這並不稀奇。令她悲愴的是廚房完全沒動過的模樣,自然也沒有熱乎乎的可口美味的早餐在等著她。
難道清鳴姐還沒好?
垂頭喪氣地跨過門檻,一抬頭,卻見一個紅衣黑髮的身影立在牆邊桂花樹下,脫口而出:「誰站在那裡?」
那人沒有回頭,只說了一句:「是我。」
這聲音!
卓西西提起裙子跑了過去,拉起那人直轉圈,新奇地上下打量著,「清鳴姐,我第一次見你穿紅色衣裳呢,真好看!」
清鳴內裡還是穿著平日的素色長裙,只因天氣寒涼才不得不加了件披風。
這件紅色披風是她大婚那日穿過的,之後束之高閣,今早在香室醒來一眼看到它,幾乎就明白了鳳皇的用意。
第一次嫁給他是形勢所迫,這一次則是真的夫妻了。
想到這,甚少波動的臉上迅速染上一抹嬌艷的紅,望著宮牆的眼中也有了一絲動搖。
「清鳴姐!」
一聲嬌嗔將清鳴的思緒拉回,她遲緩地回頭,見卓西西嘟嘴,便問:「怎麼了?」
卓西西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見清鳴終於搭理自己了,轉眼又親親熱熱地笑了,「我是問你在這裡站多久了,看什麼呢?」
清鳴抬手指了指牆,道:「吃過早膳後就在這裡了,看這道牆。」
「牆有什麼好看的……」卓西西嘟囔著,突然瞪大雙眼,「早膳?早膳!早膳在哪裡?」
清鳴這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個靠著她吃飯的,頓時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得很……昨夜我與鳳皇,唔,研究學問研究得比較累,熏香沐浴之後睡得太沉,來不及起床準備。」
「那清鳴姐的早膳是?」
「鳳皇準備的。」
想也知道那個人前人後表裡不一的陛下不可能想到她,卓西西耷拉下肩膀,為自己寄人籬下的命運歎了一口氣。又想起清鳴方才說的,好奇道:「你們做什麼學問做得這麼累?」
清鳴攏了攏披風,想起昨夜慘烈的戰況,也歎了一口氣。
「西西,我只能告訴你,盡信書不如無書。」
「西西,你一定要記住,書上講得再天花亂墜,有些事佔便宜的舒服的還是男人,因為書這玩意兒他X的是男人寫的。」
話到最後,有些咬牙切齒。
爆、爆粗口了!
卓西西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今天的清鳴姐好奇怪。
「娘娘。」
十九突然出現,對清鳴恭敬地抱手打拱,「召南公公求見。」
「沒說什麼事嗎?」
「回娘娘,他說要親口對娘娘說。」
這一口一個娘娘的……她開始想一號二號了。雖然她現在是真心要做鳳皇的妻子了,卻還是不想做這娘娘。
清鳴讓西西扶著走到了石碑前,見到一臉呆樣的召南,笑了笑。
召南直直地望著她,好一會兒聽到西西重重地咳了聲才想起行禮,手腳有些笨拙。
「見過娘娘,陛下讓奴才來說一聲,午膳不過來了。」
清鳴又笑了,午膳不回來也要報備,鳳皇何曾這樣婆婆媽媽過?
「起來吧,本宮知道了。你回去告訴陛下,說本宮讓他早點回來,有件要緊的事要告訴他。」說到要緊的事,她的神色又複雜了起來。
召南應著退走了,清鳴還是呆呆地望著遙遠的天際。
卓西西望著她,越來越覺得她奇怪。
雖然平日的她就很奇怪了,但今日卻莫名的,彷彿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比如現在,看著她的模樣,她突然覺得門外這塊地實在是太大,太空了,踩著不踏實,好像隨時會飄走。
「好奇怪」這三字恰好也是文武百官的心聲,不過他們感歎的對象換成了當今聖上。
首先是服飾,陛下您確定是來上朝不是來出席婚宴的?就算最近新婚燕爾的解東風也只是在腰上系紅絲線,都沒您這一身紅來得喜慶風騷吶……
接下來是妝容,陛下您這滿面紅光襯上微青眼圈是什麼造型?
最後是行為,早朝都要進行到尾聲了,陛下居然對每一個奏請都欣然應允!太不可思議了。
看著不像有陰謀,陛下今日心情似乎特別好?
於是有人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臣,有事啟奏。」
「常將軍,說來聽聽。」
「秀女們在宮中已經數月,陛下對她們的試煉應該也有結果了,臣以為時機已到。陛下是否應早日封賞立妃,充實後宮,為吾皇朝開枝散葉?」
試煉?
鳳皇將視線投向首排的相爺:這詞你想出來替朕安撫他們的?
相爺目光正直,神情凜然:不關老臣的事,老臣只說過一句「陛下自有考量」。
鳳皇收回視線,看了眼那位常將軍,他的女兒似乎也在宮中?
把玩著腰間龍佩,似笑非笑,「先皇那會兒的事都忘了?就算你們忘了,九死一生倖存下來的朕可忘不了。再說開枝散葉?這似乎應是朕與皇后的事吧?與立妃一事何干?」
常將軍大驚,「陛下不會想,想罷黜六宮吧?」
鳳皇故意沉吟不答,直到看到朝堂之上半數的官員都不安了起來時,才不疾不緩道:「為了保證皇室的正統,也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血光之災發生,朕早就決定在皇后誕下龍子前不立妃不納寵。」
常將軍濃眉一擰,顯然有異議。
鳳皇繼續道:「至於罷黜六宮這一點,朕從未想過,不過既然常卿家提議了,那麼朕倒是可以重新考慮考慮這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常將軍邁腳欲上前一步急著回話卻被側後方探出的解東風不著痕跡地撞到一邊。
「使不得使不得!常將軍這個提議萬萬使不得呀陛下!」
「臣——」根本不是要提議!
「所謂祖宗之法不可變,常將軍這提議雖是好意,後果卻不堪設想!」
「你——」讓我說話!
「所以陛下還是打消考慮的念頭吧,臣以為等皇后誕下龍子後才納寵立妃此舉甚妙,皆大歡喜!吾皇英明!」
「這——」
鳳皇狀似苦惱地皺眉,迅速揚聲截過他的話頭:「可這常卿家的提議也頗有道理啊。」
「臣不是提議,根本沒有提議!」
常將軍終於不受阻攔地把話講出來了,講完之後發現朝堂一片寂靜,他的喊聲極為突兀。
「好!」鳳皇站了起來,折了折袖口,炯炯雙目掃過眾人,朗聲道:「既然常將軍也贊同延後立妃,那麼列位臣工還有其他事嗎?無事的話,退朝吧。」
總是容易讓人忘記他才十六歲的少年帝王就這樣揚長而去。
而常將軍在下朝去兵部辦公的路上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在迴盪:臥槽又被小皇帝訛了。
還有,去他X的解東風!
鳳皇回到御書房,踏進房間的第一步開始,高遺愛就開始簡明扼要地念一些急需處理的公文。到他坐下喝完一杯茶,急件基本上就處理完了,接下來是一些刑部公文的批核。
「昌州知府拿獲一批悍匪,死刑待批。」
「准。」
「清城詩社搜出反詩一本,死刑抄家待批。」
鳳皇接過反詩詩集,翻了幾頁,放到一邊。
「好文采,賞。」
高遺愛唇角微微抽搐,繼續往下翻,看到一張紙條,眼中馬上染了笑意。
「皇后說有要緊事要告訴陛下,讓陛下早點回去,待批。」
「准。」習慣性地說完之後愣住了,半晌,清咳幾聲,手下卻毫不含糊地掃開案上雜物,神情凝重,「高女官?」
高遺愛會意,將所有今日必須批完的公文奏折擺到桌上。
然後快速地翻閱小冊子,有條不紊地報備重要行程。
鳳皇批奏折的速度讓她驚訝,忍不住掃了一眼批好的公文,條理清晰,有憑有據,一點不像隨手亂批的。
她終於可以確定,他平時讓她念公文,要麼是無聊尋她開心,要麼是有心栽培她。
接下來,他的一道指令更堅定了她的信心。
「高女官,拿朕的手令,準備一下替朕去參加宴會,看看秋試的優秀士子們吧。」
參加秋試的士子將來皆有可能成為國之棟樑,多少高官權貴都是從宴會開始招攬門生培植勢力,陛下讓她去結交這些人,會不會太信任她了點?
高遺愛領命退下,在門口撞到神情有些怪異的吉公公,無暇探究,只能匆匆點頭別過。
她看不到,在她離開後,吉公公的身後走出一個宮女打扮的漂亮女子。
御書房內只剩下鳳皇一人。
他突然停下硃筆,想起高女官臨走前對著他忍俊不禁的樣子。
因為高女官在辦公時幾乎是沒有表情的,這也是他對她滿意的一點,所以當她破天荒地對他有了表情,他開始反省自己。
抬手摸了摸唇角。嘖,果然是因為笑得太傻了。
努力皺出川字眉心,板起臉,繼續幹活。
過了一會兒,他再次停下硃筆。嘖,現在又沒人,板臉給誰看?
於是順從自己的心意,揣測一下清鳴的要緊事是什麼,再回憶一下昨夜的種種,不知不覺他的左手托上了他的腮,然後又笑得一臉癡樣。
當然,右手批示的動作依舊神速,至於批了什麼,就天知地知連他自己也不知了。
一號:完了完了!你看陛下這副淫/蕩的模樣,小姐一定被他這樣那樣過了!我們才離開一天而已!你看他還笑還笑!無恥!禽獸!
二號:成親四年才對自己娘子這樣那樣,不用你罵他禽獸他已經禽獸不如了,你淡定點。
一號:怎麼淡定?那是小姐啊!我們純潔善良不通世事的小姐就這樣被個變態皇帝糟蹋了!
二號:你也知道那是小姐,不是女兒,你這老父看女婿越看越不爽的心態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
一號:……
二號:不然你去殺了那個變態皇帝為小姐報仇?
一號:……今天天氣不錯。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21:48
32.末·終究離開
偌大的御書房,風打竹鈴,叮咚作響。伏案奮筆的鳳皇突然想起了什麼,抬手敲了敲桌子。
「陛下。」
一號二號出現在堂下。
「你們誰去悅來客棧,明月乖乖養傷就沒事,若是想逃,就拖住他,直到京兆尹的人到。」
一號聽到可以到外面出差,蠢蠢欲動,抱手道:「屬下願意前往。」
鳳皇轉了轉手中的硃筆,搖頭指向二號,「你去。」
明月重傷,雲采采並非高手,本來派誰都無所謂,不過單憑雲采采能逃離江湖六年這份心眼一號就鬥不過,還是心思縝密的二號可靠些。
從袖中摸出一個刻有零標誌的瓷瓶,扔給二號,「自己小心他們下藥。」
那兩口子一個是跟聖手有舊,一個是跟聖手的師父來往,手中的藥都不可小覷。
退下後,一號因讓二號搶了差事,心有不甘,見他吞下瓷瓶中的藥丸,酸道:「哼,陛下真細心,還給解毒藥丸。」
二號搖搖頭,「聖手師徒的毒豈是這麼好解的,零也沒研製出解百毒的藥。」
「那這是?」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緩解毒性發作的藥,陛下意在讓我就算中毒也要拖住對方。」
一號頓時無言,拍了拍二號的肩膀,「保重。」
二號走後,一號尋了根最適合隱藏的樹枝匿了起來,閉上眼睛,耳聽八方。
腳步虛中有實,實中帶虛,是老太監吉公公。
腳步輕盈,搖曳生姿,想必是個頗有姿色的宮女。
腳步剛健有力,步步生威,應是武將。
腳步沉穩規矩,慢條斯理,應是文官。
嘖嘖,小姐要陛下早點回去,偏偏今天來訪的人似乎特別多,真是天不遂人願吶吶。
他當然不是那種幸災樂禍的人,只是在聽到御花園那邊又有串腳步聲是朝御書房走來時忍不住偷笑一陣罷了。
等等,這個蹦蹦跳跳活潑過頭的步伐……
他睜開眼,定睛一瞧,果然是卓西西。
卓西西拎著食盒,十分蕩漾地朝御花園蹦來,到門口便被吉公公攔了下來。吉公公說御書房重地,閒人莫進,然後就接過食盒交給身邊一個宮女。
她樂得不用進去見鳳皇,笑嘻嘻地拎走另一個食盒。
見她離去,吉公公向宮女使了個眼色,宮女點點頭,往屋內走。
在隔間裡,被召南攔下。那宮女一改之前的溫馴姿態,皺眉低喝:「大膽!吉公公沒跟你說本小姐是什麼人麼?」
召南躬身陪笑,「小姐見諒,小的這也是按章辦事,按章辦事。」
「哼。」
那宮女甩手,別開臉,沒看到一直在陪笑諂媚的召南臉上根本無絲毫笑意。
他用銀針一一試過之後,又點頭哈腰訕笑著放行。
飯菜端到廳中,宮女似乎有些緊張,布菜的動作有些笨拙。
年輕的陛下從簾後走出來,坐到桌旁。他抬起頭,與她低頭的視線相接。她力持鎮定,想著高遺愛平日的模樣,盡量不露出過多表情。
「朕以前沒見過你。」
「回陛下,奴婢是前日剛來的。」
「叫什麼名字?」
「奴婢小嬋。」
她白皙嬌嫩的一雙手在他面前忙碌著,指甲上精緻的彩繪平添一股魅惑。
「你的手很漂亮。」
小嬋心裡竊喜,臉上卻故作寵辱不驚狀,恭敬地回:「謝陛下誇獎。」
「這樣漂亮的一雙手,豈能隨意辱沒了?」
年輕的陛下似乎露出一抹溫文的笑容,小嬋心中怦怦亂跳,布完菜的手也捨不得收起,期待他說出更多憐香惜玉的話來。
「朕的御筆久未清洗,小山,它們就交給你了。」
年輕的陛下說完就轉開臉,似乎對菜色不滿,微微皺眉,絲毫未覺一顆少女心正在破碎。
喝了一口湯,發現她還在,頭也不抬,「還有何事?」
少女強忍住跺腳嬌嗔的衝動,極力冷靜道:「回陛下,奴婢不是小山,是小嬋。」
陛下擺了擺手,有些不耐,「好吧小蘭,快去做事。」
少女轉身,淚流滿面,爹爹還有吉公公你們光告訴我陛下喜歡聰明漂亮淡定從容大方能幹如高遺愛的女人,怎麼沒說陛下記不清人名的!
「對了,窗口竹鈴染塵,也摘下來洗了吧。」
少女單薄的背影瞬間定住,一股濃稠的悲催蔓延開來。
話分兩頭,卓西西離開御書房後並沒有回玉瑤宮,而是鑽到不遠處一個小林子裡去了。
依這段時間對大哥的瞭解以及各種明察暗訪,她有九成把握他是藏身於這片林子。
「大哥,大哥?大哥,我給你送飯來了,有你最喜歡的糖醋魚哦~」
一號抵擋不住食物誘惑,終是現身了。
西西開心地遞過食盒,一號一臉彆扭,手上的動作卻毫不含糊。
打開盒子,喝一口湯,再吃一口米飯,正要下箸吃菜,卻頓住了,「哪裡有魚?」
「怎麼會沒有?還是我幫著清鳴姐裝的呢。」
她放下托著腮的手,探頭過去一看,「呀!這……」
一號挑眉,「拿錯了?」
她嚥了嚥口水,心虛道:「你說,陛下他喜不喜歡吃糖醋魚呢哦?」
一號衝她一笑,她心剛安,卻聽他道:「陛下不吃酸,不吃甜。」
對手指。「不然……換過來?」
斜眼。「你覺得陛下會吃我吃過的?」
見西西苦著一張臉,一號低頭扒了兩口飯,若無其事道:「吉公公真是老眼昏花了,陛下的食盒也會拿錯。」
西西眨了眨眼,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容,「我就知道大哥最疼我了!」
「咳。」一號冷不丁被湯嗆了下,面露赧然之色,埋頭吃飯,不再說話。
不知不覺,日漸西斜,西西還在興致勃勃地拉著一號聊天。
一號清咳幾聲道:「天也不早了,你沒事的話還是快回玉瑤宮吧,我任務在身不能一直陪你。」
好不容易見到大哥,才不會這麼容易就被打發呢!
卓西西轉了轉眼珠,靈機一動,從腰間掏出前晚撿到的玉珮,擺出一副談正經事的模樣。
「這是什麼?」一號狐疑地接過玉珮,翻轉著。
突然看到背面那兩行字,頓時大驚失色,「這玉珮哪裡來的?」
被他的反應嚇到,卓西西也正襟危坐起來,「在……就在清鳴姐寢房外面撿到的,怎麼了嗎?哥你認識這塊玉珮?」
一號臉色驟變,握住她的手,「什麼時候撿到的?!」
「昨、昨晚……」
話音未落,一號已經一個起落消失在她面前。
玉飄血是江湖中最神秘也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或者是個殺手組織也說不定。
玉飄血每次殺人前都會以一塊玉珮作為信物,預知被殺者殺人時間地點。
昨晚撿到……明日亥時也就是今日亥時!
一號幾個縱躍停在了御書房門前,顧不得隱藏身份,顧不得禮儀,直接破門而入。
「你是什麼人!」
「啊!」
隨著一聲尖叫,宮人蜂擁而入。吉公公見一號的鐵掌緊掐著小嬋的喉嚨,大驚失色,慌亂地擺手喊道:「一號大人住手住手!是自己人吶,自己人!」
一號厲眼掃過吉公公,沉聲道:「我進來時見她趴在陛下身上,意圖不軌。」
「沒……我……咳……」
被扼住的喉嚨發出支離破碎的解釋聲。
在吉公公的再三保證下,一號稍稍放鬆鉗制,只聽小嬋邊咳邊說:「我洗完竹鈴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陛下閉眼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起初我以為陛下在休息,後來,後來……」
「後來什麼!」
小嬋被吼得全身一震,眼淚都嚇出來了,自然不敢說後來她忍不住上前接近的確意圖不軌,只道:「後來時間太久了,我,我覺得奇怪所以就過去看看了,然後,然後你就來了。」
一號見她眼神閃爍,並未盡信,於是點了她的穴道,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龍座旁。
「陛下,陛下!」
一點反應都沒有。
「怎麼樣?陛下沒事吧?」吉公公也急得直嚷嚷,推了一把身邊探頭探腦的召南,「還不快去找太醫?愣著做什麼!」
召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叫他,於是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一號扣住鳳皇的手腕,發現脈象並無異狀,應該只是中了迷藥。
嘗試按壓其合谷穴百會穴,皆無效,又想起他給二號的藥,果然從他袖中找到一個瓷瓶。
倒出一粒藥丸,聞了聞,確定無誤再餵進他口中。
過了一會兒,鳳皇終於漸漸醒轉過來,剛看清眼前的人,未待他開口便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回玉瑤宮,快!」
回去路上一號稟告了玉珮的事,鳳皇拚命睜著眼抵抗藥力,心裡想的卻是午膳中收到的紙條提醒——玉瑤宮危。
他們到達的時候,只見到滿桌豐盛的菜餚,卻不見清鳴人影。
「十九,皇后人呢!」
「回陛下,娘娘在庭前牆下。」
一號扶著猶帶困意的鳳皇走到外面,牆下果然站在一個喜紅的身影。
清鳴回頭,見到同樣一身紅的他,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你回來啦。」
他點點頭,看她飄飄欲飛的身影,心中隱隱有些躁動不安,待要細想,該死的迷藥卻讓他力不從心。
她神神秘秘地笑了起來,「我不是說有事想告訴你麼?」
鳳皇垂在身旁的手倏地握成拳,臉上卻漾出一抹可愛的笑容,「怎麼辦?我突然好像不是很想知道呢。」
清鳴看著他,目光變得溫柔,她搖搖頭,彷彿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孩。
他的眼神黯了下來,推開扶著他的一號,向她走去,在一步之遙停下。
她有些遲緩地露出一抹笑,輕聲道:「看著哦。」
然後他看到了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看到的一幕——她提氣一躍,步伐輕盈熟稔,足尖輕點幾下簷壁,穩穩地立在了牆頭之上。
身姿靈動,彷彿一隻再敏捷不過的狐狸。紅色的披風張揚,將秋風掃到身後。
「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只要我能越過這道牆,你就放我走。」
「你說,我還可以帶走一樣東西。」
鳳皇瞇眼凝視牆頭那抹紅,明明早上從衣櫃翻出它時它還是那麼可愛,此刻卻刺眼得令人想毀掉。就像昨夜他還以為他與小拙終於心靈相通,今天她就狠狠打碎這點妄想。
瞧,她高高在上,宣告著她要離開。
「你何時手腳這麼聽話了?」
他竟完全不知道,不,不對,昨日他就發現了,可笑他沉浸於兩情相悅的迷境中,竟完全失去了該有的敏銳。
清鳴似乎沒有察覺他的壓抑,兀自說著:「我終於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了。」
忽而一笑,咬唇道:「這樣才公平。」
語氣中居然有一絲得意。
鳳皇若有所悟,目光緊逼,「你怪我沒有事無鉅細與你報備?」
那語氣太不可思議,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見他臉上寫著:你根本無需知道這些。
雖然她的確對那些事沒興趣,但這不代表她喜歡每次跟他有關的事她都是最後一個知道,或者乾脆是壓根不知道的。
他太喜歡控制一切了,自以為在保護她,卻絲毫沒有發覺他在做著與先帝一樣的事。
若是沒有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或許可以一直這麼自以為清心寡慾地過下去。
因愛而生憂,因愛而生怖。
她開始有所求,開始看到普通情人間的相處會心生羨慕,開始會時時想起那段短暫又快樂的宮外之旅,開始思考他們之間的關係。
她翻遍《爾雅》《通雅》各類辭典,卻找不到一個詞,相濡以沫太深,青梅竹馬太淺。
最後,「禁臠」二字觸目驚心。
往日她其實從未真正想過離開鳳皇,所以手腳不便成了最好的借口,非不願,實不能也。
當她決意離開時,苦練幾年無甚進展的輕功一夜之間突飛猛進。
於是終於發現,非不能,實不願也。
「小拙,別鬧了。」
鳳皇略顯虛弱的聲音將清鳴拉回現實。
她終於發現異樣,「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他癱倒在草地上,拿出一隻玉珮,幽幽地望著她,「有殺手潛入宮,對我下了毒,說是今晚亥時要取我的命。」
清鳴的臉一下子白了,慌得從牆上跳了下來,忙中出亂,險些跌倒。
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卻突然停下了跑向他的動作。
再抬起頭時,臉色雖然還是心有餘悸的蒼白,眼中的慌亂卻少了些許。
「就像你能分辨我是否敷衍做戲一樣,我也能分辨你的真話謊話。」
他似乎一點都不意外被識穿,「哦?」
「殺手是真,下毒是假,取你的命也是假。」
若是他中毒了,一號與十九不會如此無動於衷,尤其一號大哥,全副注意幾乎都在她身上,可見殺手的真正目標應該是她。他十分清楚,她若是知道有人要對她不利,只會更堅定離開皇宮的心,但若是知道有人對他不利,必定會放不下,離不開,所以才那麼說。
所以說兩個人太過瞭解對方有時候實在也不是什麼好事。
鳳皇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歎了一口氣,反而笑了出來。
「你想帶什麼東西走?」
清鳴望著他的眼睛,視線糾纏,突然撐不住嘴角的淡笑。
她低下頭,眨去眼角的濕意,從寬袖中拿出一個小盒子,晃了晃。
迷藥的藥性發作,鳳皇眼神開始漸漸變得迷離,有些吃力地笑了笑,「你有時候也不是那麼拙嘛,盒子裡裝了多少值錢的東西?」
她將盒子抱在懷中,輕快地眨眼:「既然是卷款潛逃,自然要無價之寶。」
說話間,一直高度警戒的一號與十九突然交換了個眼色,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外掠去。
「救命啊!」
一號再次出現,手上卻拎了一個人。
召南在空中蹬著雙腿,哭喊著:「手下留情千萬手下留情!是吉公公讓小的帶太醫來的!」
清鳴對這個小太監頗有好感,怕他被責罰,連忙道:「放了吧,他也是無心的。」
一號去看鳳皇,鳳皇卻只是盯著小太監,突然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他心中一凜,回道:「回陛下,戌時了。」
「你道那殺手會不會提前來呢?」
未等一號回答,召南卻怪叫了起來,「殺手?天!什麼人這麼大膽敢刺殺陛下!」
鳳皇諱莫若深地看著他,不緊不慢道:「不是朕,是皇后。」
召南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嚷嚷:「娘娘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有人想殺?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娘娘千金鳳體自有貴人相助,就算真有人刺殺也會逢凶化吉的。」
「聽說,那個玉飄血還有個規矩。」
清鳴的話將鳳皇的視線從召南身上拉開。
「什麼規矩?」
「若是沒有在玉珮上的時間地點殺死目標,就算任務失敗,且不會再殺第二次。」
「所以呢?」
清鳴的眼睛突然閃了起來,「所以我現在就離開,躲得遠遠的,亥時我不在玉瑤宮他自然殺不到咯。」
鳳皇翻了個白眼,「你以為他不會把你抓回來再殺?」
清鳴有些沮喪,「身為一個殺手,這玉飄血還真是臭規矩又多又無聊。」
召南的唇角微微抽搐了起來。
鳳皇臉上浮現罕見的苦笑,啞聲道:「小拙,你明知道有人要殺你還要離開我的保護……」
見他痛苦的神情,清鳴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張口欲言,卻又見他眼神變得哀怨又委屈起來,「其實你是在氣我昨晚弄疼你了吧?」
她瞬間呆住,久久不能回神來,原本蒼白哀傷的臉羞得燒了起來,「住嘴!」
「人家也是第一次嘛,難免急進了些,難免橫衝直撞了些,難免不知節制了些,你不滿意也在我意料之中……但是我這個人勝在求知好學上進,今天特地找了一堆秘笈,想跟你一起研究的……你叫我早點回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我們心有靈犀……」
一號十九清鳴前赴後繼地石化了。
而鳳皇居然說上癮了,開始碎碎念,渾然不受外物影響。
直到他聽到清鳴惱羞掩面哀嚎了一聲「子啊帶我走吧」,然後——
然後,她就真的消失了,連帶著不見了的,還有召南。
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高手如一號與十九,都毫無防備,不知所措。
鳳皇終於撐不住,最後的視線定格在天際的那片紅,與他身上一樣的顏色,那麼近,那麼遠。
滿樹的桂花被風掠起,狂舞著落下又飛起,飄飄揚揚,不知所蹤。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22:09
本帖最後由 慕冰至 於 2016-4-28 17:23 編輯
33.壹·逍遙重生
三年後,京城。
逍遙茶社仍在講著無盡的緋聞佚事,只不過自先皇后遇刺身亡之後,帝后恩愛的傳說漸漸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將軍之女假扮宮女隨侍君前與聖上日久生情一朝為妃寵冠後宮的傳奇愛情故事。
歡喜天裡的書依舊描繪著愛恨情仇與奇情艷遇,只不過掌櫃成了女的,人稱「輕薄女」。
青墨坊依舊品流複雜,只不過出了個史無前例的女吏部郎中——高遺愛。
紅粉巷中一座極樂樓崛起,延續了江南尋歡閣「鴇兒美,姐兒俏,奴兒俊」的傳統,更附加了一項「食物美味」,引無數英雄競折腰,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不過這些都比不過一個消息來得震撼。
三年前在悅來客棧被京兆尹的人馬找到的蒙面俠客,後來被帶進宮中加官進爵受盡榮寵的那位明月明大人,據傳是先帝在民間的私生子!
「稿子呢?稿子呢!」
逍遙茶社的後台,眾人忙做一團。
今日主講的博士張老頭拿扇柄不斷砸著桌子,暴躁地怒吼:「稿子呢!」
一個小廝戰戰兢兢地上前,「已經著人去催了……」
「催催催!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才去催?說!今天誰執筆?誰執筆!」
小廝被嚇得緊捂耳朵,帶著哭腔回:「是大姑娘!」
張老頭躁狂地扯住本來就不多的頭髮,咬牙道:「早該知道是她!不拖稿是會死啊!嗷!」
就在眾人欲哭無淚,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的時候,捷報傳來——「稿子來了稿子來了!」
張老頭罵罵咧咧的,接過稿子一目十行,再抬起頭時早已換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標準說書人模樣,上台去也。
他一離開,後台眾無不鬆了一口氣,脫力癱到一旁。
「說,這先帝南巡,偶遇一美貌女子,幾夜露水之後,美人憑空消失。先帝悵然回京,卻不知這女子原來是江湖中人,生□自由,無拘無束,不願成為後宮禁臠,遂離開先帝。後來發現珠胎暗結,便偷偷生下孩子,取名明月,獨立撫養。」
二樓包廂裡,女人倚在窗沿,自斟自飲。
她的面容平凡,扔到人群裡就找不到了,唯有那副悠然愜意的神情總會引人多看一眼。不過,也僅僅只有一眼。
包廂的簾子被掀開,一個秀氣的小廝鬼頭鬼腦地探進來,看到她,皺了皺眉。
「大姑娘,大白天的就喝酒可是有什麼傷心事?」
「大姑娘」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那你大白天的就易容可是又接到什麼案子了?」
聲線稍顯低沉,不似尋常女子。
那小廝嘴角牽起一抹淺淺的笑意,抬手在臉上一拂,露出一張清冷如玉的面孔。
正是兵器譜上排行前五的驚鴻劍客秦子玉。
「你怎麼看出來的?」
「直覺。」
秦子玉就近坐下,看了一眼「大姑娘」臉上毫無破綻的易容,道:「我以為你會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頓了一下,想起一件事,「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看出來了嗎?」
「召南雖然做事有些傻頭傻腦的,眼神卻是精明的,你那時有些矯枉過正了。」
頂著一張平凡無奇的面容,「大姑娘」回想起三年前的往事,恍若隔世。
秦子玉也想起了。眼前的大姑娘彼時還是皇后,而他則是一個業餘殺手。
當得知刺殺對象是明月雲采采的朋友時,原想放棄委任的,反正只是為賺錢而已,殺誰不是殺?無謂讓朋友為難。誰知雲采采卻說,不能放棄,不能讓委託人有機會找其他人去刺殺。所以他們決定將計就計。
舉止遲緩優雅,說話溫溫淡淡,這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
十足的一國之母氣度,卻無甚威嚴。
第二次見到,在皇帝面前,她多了幾分生氣,完全的小兒女情態
後來被他劫走,她又恢復了最初的恬淡優雅,全無半分懼色,只問了一句「你不會現在把我劫走然後亥時再把我帶回玉瑤宮殺掉這麼無聊吧」。
再後來,明月困在宮中被迫為官,雲采采一怒之下就決定把她藏起來。
在皇帝封城,名為搜刺客實為找皇后的時候,雲采采派了幾個手下姑娘混到各大城市中,然後放出風聲說某地出現神秘妙音女子。
接著,大張艷幟開了個極樂樓,樓中有位妙手廚娘的風聲繼續傳出。
最後,還請他教她易容易聲混入逍遙茶社。
她當上了茶社的執筆,人人喚她一聲「大姑娘」,他也發現偶爾為茶社當當線人跑跑消息來錢不比當殺手慢,而且還低風險。
自從姐姐給死老頭生了女兒之後,死老頭越來越容不下他了。
於是漸漸的,除了練劍應付挑戰之外,他更多的時間都是呆在她身邊。
不是家人,他對她沒有對柯九那種感情。也不是朋友,他對她沒有對明月那種感情。
說不上是什麼關係,只是很默契地不排斥對方的陪伴。
「你又被聖手趕出來了麼?」
「大姑娘」,也就是現在的清鳴,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隨口問道。
子玉將思緒拉回現實,撇了撇嘴,沒有否認。
清鳴有些好笑,繼續問:「這次又是因為什麼?你又偷偷教他女兒小乖喊他死老頭?還是慫恿九姑娘改嫁給你?」
有雲采采在,子玉小時候發誓長大了要娶九姑娘的事自然成不了秘密。
子玉面無表情地搖頭,「都不是。」
「那是什麼?」
「小乖生辰那天許願說長大後要嫁給我。」
「噗——」清鳴嘴裡一口酒噴了出來,忍俊不禁道,「聖手一定以為是你教的。嘖,沒搶到老婆又來搶女兒,換成我是他也得趕你走。」
子玉不冷不熱瞟了她一眼,「不許寫。」
清鳴眼神閃了閃,隨即微微一笑誠懇道:「都是自己人,我怎麼會那麼做呢?」
子玉不信,指了指簾外。
張老頭還在唾沫四濺地說書,用的就是她的稿子。
「明月得高人傳授武藝,雖因行事不按常理得了『五毒公子』的稱號,實際卻是個不折不扣的俠客!今兒個,小老兒要說的,就是這明月大俠與風塵俠女雲采采之間不為人知的故事!」
子玉挑眉,「『五毒公子』這稱號難道不是因為他喜歡亂放毒才得的麼?大俠?」
清鳴淡笑,「怎麼說都是男主角,美化一下也不為過。」
聽到「風塵俠女」這四個字,子玉直接說不出話了。
雲采采一直以老鴇身份為榮,絕對不會喜歡這麼虛偽的稱呼的。
清鳴面不改色,繼續拋出官方解釋:「藝術加工,這都是必要的藝術加工。」
最後她還補充了一句:「你現在相信我不會寫你的事了吧?」
所謂秘聞就是要三分真七分假才好玩嘛,真事有什麼好寫的。
「我相信。」子玉點點頭,清鳴還來不及露出笑容,他就接著說,「我相信你會把我說的事藝術加工到連我都不認識了,再寫出來。」
清鳴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哎?我都沒想到原來可以這樣做咩?嘖嘖,子玉你學壞了!」
子玉終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裝,你繼續裝。
信手拿起一杯酒往嘴裡倒,猛不丁一股嗆辣直逼到喉腔鼻腔!
他受不了,劇烈地咳了起來,鼻水淚水齊齊流了出來,臉也皺成了一團。
「你,咳咳,你什麼時候喝這麼烈的酒了?」
半天,無人回應。
皺著眉抬頭,卻見清鳴一臉怔然,見他看向她,倉皇一笑,猝不及防濕了眼眶。
有一個人,也不會喝酒,但偶爾愛逞強。喝得滿臉通紅,一張素包子臉皺成了肉包子,他還會委屈地喊:「小拙,這好難喝!」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22:22
本帖最後由 慕冰至 於 2016-4-28 17:23 編輯
34.貳·誓死追隨
清鳴自小熟讀各種軼聞小說,加入茶社後如魚得水,專為說書人撰稿。
茶社的主管原本邀請她為小報執筆,她拒絕了。那畢竟是切實的文字流傳,雖然可以匿名,卻還是太張揚了。
傍晚是小報定稿付梓的時間,所有人都忙得焦頭爛額,她卻提了一壺酒回房。
「大姑娘,你回來啦。」
正在院前灑掃的小丫頭停下手上的活,乖巧地行禮。
小雅是特地派給她的侍女,想想其實主管真的對她很好,比如對她的經常性拖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比如破例讓她挑選房間。
這是唯一一間帶院落的房間,她下意識地選中了它。
在院子裡種滿了花,原想閒暇時也學書裡寫的品品「醉眠花間」的意趣,被蚊蟲叮咬過一次後只好作罷,直道附庸風雅害死人。春夏之際,繁花似錦,院中總是客似雲來,秋時賞月吃螃蟹,也頗為熱鬧。唯有在這冬季,花枝零落,頓生蒼涼寥落之感。
清鳴對小雅笑了笑,讓她不用打掃了,去燒熱水,她要沐浴。
出來三年,感觸最深的大概就是:一號二號太難能可貴了。
從她記事起,他們就一直存在,他們從來不用她說就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並且默默把一切準備好。她一度以為所有人都是這樣的,以致剛出宮時把生活弄得一團糟。
現在,她已經學會了想要什麼就直接吩咐,不去指望默契這玩意兒。
於是漸漸的,她開始認同宮裡人常說的,她的確恃寵而驕。
一直以來,她的那些習慣都是一號二號寵出來的。
也許不止一號二號,連先帝鳳皇,甚至爾雅八哥都有份。
推門進屋,屋裡熏著暖香,身子一下子暖和了起來。
脫下裘袍放到一邊,清鳴走到梳妝台前坐下,對著銅鏡一一除下首飾。
摸了摸鏡中看了三年已經頗為習慣的臉,繼續想著十八年的後宮生活就像夢一樣。
大概誰也想不到,他們津津樂道的那些皇帝與新妃的愛情故事,正是她這個已經「身亡」的先皇后親手所撰寫。
說來荒謬,她就是靠撰寫這個緋聞一舉上位,成為首席執筆。
將首飾收進盒子裡,手碰到一片冰涼,瑟縮了下。
她離開皇宮時除了身上的衣裳之外,只帶了這個盒子出來。盒子裡有兩顆傳說中可以起死回生的天香豆蔻,一塊鳳佩,還有一張剪紙。
展開剪紙,紙上是一個身著冕服的皇帝像,正是鳳皇登基時小報杜撰的畫像。
當時因為畫中人與鳳皇無半分相似,覺得好玩,才收了起來。
畫像的背後,是她用毛筆簡單勾勒的一個包子形狀,還冒著熱氣。
不知不覺一壺酒又見了底。酒香混雜屋中瑞腦暖香,熏得人發暈。
「大姑娘,水燒好了,要現在沐浴嗎?」門外,小雅揚聲問著。
正要開口,就聽到一個清冽的聲音代她答道:「不了,大姑娘還有事。」
清鳴驚訝,拉開房門,直瞪著眼前的人,「子玉?」
他不是剛剛跟她見過面然後離開了,怎麼又折回來了?
子玉難得的沒有易容,清俊的面容中帶著笑意,突然拉起她的手,「跟我走。」
酒壺跌落,砸在地上,僅餘的酒水盡數傾出。
小雅呆呆地望著兩人相攜而去消失在空中的身影,心裡想著,不知大姑娘願不願意寫寫她與驚鴻劍客之間不為人知的故事?
清鳴離宮之後,輕功早就疏於練習,很勉強才能跟上子玉的腳程。
好不容易到達了目的地,她環顧四周後面有難色地望著他,吞吞吐吐地說:「那個,子玉你也不小了,有好奇,甚至有需求都是正常的……不過這地方我來沒用吧?」
不用問也知道她一定是又腦補奇怪的東西。
子玉不理,繼續拉著她,繞開一干招攬客人的青樓女子。
一直到他們躍進了某處後院,清鳴終於發現——「這裡是極樂樓?」
這個後院她來過,印象頗深,因為院中牆邊也種了一棵桂樹。
「是要找雲姐嗎?發生什麼事了?」
她喋喋問著,直到子玉神神秘秘帶她推開了一間房門。
屋中人聞聲回頭,露出四張笑顏,齊聲道:「生辰快樂!」
雲采采,極樂樓老闆娘。
小范,歡喜天女掌櫃。
紀甜甜,極樂樓的廚娘。
清鳴這三年結識的知交竟都在場,還剩下一位自然就是死抱小范大腿走哪兒跟哪兒的小小范了,「犯病,你一個小孩子來什麼青樓?」
范秉癟著嘴,「大姑娘,人家叫范秉!為人秉直的秉啦!」
清鳴被簇擁著進了屋,看著滿桌酒菜,不可思議道:「你們怎會知道我的生辰?」
紀甜甜拉她坐下,笑道:「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師父,你先嘗嘗我的手藝?」
清鳴反拉過紀甜甜的手,皺眉,「手上的淤傷怎麼回事?」
紀甜甜與雲、范二人相視,齊齊笑了,「這說起來又更長了!」
這下清鳴徹底是一頭霧水了,這群人個個話中有話,似乎藏著掖著什麼秘密,而且這秘密還是與她有關的。求助地望向子玉,子玉咳了一聲,打斷那三個可以湊成一台戲的女人,「你們不是有禮要送?」
「什麼禮物?」
雲采采媚眼一轉,「你猜?」
難得大家聚在一起,也難得這麼有興致,清鳴也陪她們玩了起來。
「吃的穿的還是用的?」
紀甜甜愣了一下,喏喏道:「好像都不是。」
小范掩著嘴笑了起來,「照我說,是既可以吃可以穿又可以用的。」
雲采采捶了她一下,又與她笑到一處去了,「難怪人家說你是輕薄女!」
清鳴拉了拉身邊看起來比較正常的范秉,問:「你知道她們在說什麼嗎?」
范秉停下偷吃的嘴,認真地想了想,突然瞪大雙眼,「能吃能穿能用,這說的不是我麼?」深吸一口氣,「嗷」得一聲撲過去抱住小范的大腿,哭號道:「不要不要不要!主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拜託不要這麼殘忍,拜託不要把我送人,嗚嗚嗚嗚……」
眾人齊齊黑線。
紀甜甜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別傷心了,我覺得小范說的不是你。」
范秉哭得更大聲了,豎起蘭花指顫抖地指向紀甜甜,一副弱柳迎風狀,「你影射我!諷刺我!暗示明示我在自作多情!我不要活了!」
話音剛落,子玉的驚鴻劍已經擱在了他的肩上,「我支持你。」
轉瞬間,范秉已經收拾好臉上的表情,眨了眨淚跡全無的眼,諂笑。
「活躍氣氛,活躍氣氛嘛,動刀動槍的就傷感情了驚鴻哥~」
紀甜甜又忍不住道:「子玉少年沒動刀動槍,他那是劍。」
范秉不著痕跡地躲開驚鴻劍,然後拉拔拉拔袖子湊到紀甜甜面前,咋咋呼呼道:「我算看出了,甜姑娘你是瞧我不順眼吧?」
子玉眼角抽了抽,默默收回劍。
六人間,兩人只顧曖昧地笑,兩人吵起來了,剩下兩人面面相覷。
「我說你們……」
背後一個無奈的聲音響起,清鳴全身一僵。
雲采采翻了翻白眼,沒得玩了,「我說過你可以出來了嗎?」
那人斯文地微笑,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麼客氣。「很抱歉,我似乎沒什麼必要聽你的話?除非……除非小姐命令。」
清鳴聽著聽著,全身不住地顫抖,倏地轉身站了起來——
「小姐不要!」
那人在她腳絆倒椅子摔出去的第一時間扶住了她。
神鬼莫測的步法令子玉微微瞇起了眼。
清鳴握住那人的袖子,攥緊又鬆開,最後哭著撲到他的懷裡:「二號大哥……」
二號臉上還是不變的微笑,眼眶卻無聲濕潤。
他抬了抬手,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放到了她的頭上。
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姐啊,明明是主僕,卻因為她一直說著他們是她的家人,所以漸漸也忘記自己的身份,把她當成家人了嗎?
三年來的第一次流淚,一發不可收拾。屋中只剩下她抽抽噎噎的哭聲,比早前范秉的表現有過之而無不及。
「二號大哥……」
「嗯?」
「其實你不是人吧?」
本來醞釀著感動的眾人被嗆了一下,咳了起來。
二號見怪不怪地笑,「小姐,過度腦補傷身的。」
清鳴吸著哭得通紅的鼻子,抬起頭來,認真地說:「從來不用我開口你們就知道我要什麼,我方才想你們了你果然就出現了,就算是人也不是正常的人吧?」
二號無奈地糾正,「這時候用『尋常』這個詞比『正常』好。」
清鳴顧不得這些,把頭探到他身後,「一號大哥呢?」
「咳,我可以打斷一下你們嗎?」
清鳴看向說話的小范,她努了努嘴,只見雲采采拉開了屏風。
屏風後的床上昏迷躺著的,分明是一號。
原來極樂樓廚娘紀甜甜的聲名遠播,一號早就懷疑她是清鳴,偏偏鳳皇在清鳴消失後只搜查了一個月就明令禁止一號二號私自搜尋。一號不甘,也漸漸不滿鳳皇與新寵的所作所為,所以在清鳴二十一歲生辰這一天終於忍不住出宮,夜探極樂樓。
「然後他看見我偷偷喝酒就拉住我不放硬是喊我小姐,我的手就這樣淤青了。」
紀甜甜這樣說著,晃了晃青青黑黑的手腕。
那是因為鳳皇不會喝酒也不許我喝所以每年只有生辰這一天我才可以偷偷喝酒……
清鳴心中這樣解釋著,嘴上卻說:「一號大哥還是這麼不懂憐香惜玉。」
二號點點頭,頗有同感道:「而且還是個有勇無謀的笨蛋。」
所以才讓雲采采暗算得逞,現在只能在床上挺屍。
「喂喂!我說你們是故意不讓我給他喂解藥好當面講他壞話的吧?」
雲采采此話一出,眾人恍然大悟地點頭。清鳴與二號相視而笑,退到一邊,讓她為一號解毒。
她塞了一粒藥丸到一號嘴裡,然後在他胸前推按了一番。
「好了,我可不想等下看到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畫面,清場清場了~」
子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二號後,率先走了出去。接下來雲采采把其他人都帶了出去,順便還貼心地關上了門。
一號慢慢醒轉,睜眼看到清鳴,卻沒有如雲采采所講的那樣哭哭啼啼。
「你是什麼人?」
清鳴嚇得心臟一縮,望向二號,「失憶?」
二號搖搖頭,遞上一條濕潤的毛巾,「小姐的易容花了。」
她這才想起剛剛哭得亂七八糟,在二號衣服上又蹭又磨的,現在妝容一定慘不忍睹,一號認得出才有鬼。忙接過毛巾轉到一邊,細細擦拭了起來。
而這時,床上那人終於緩過勁兒來,從床上坐了起來。
「小姐?二號你喊小姐?!」
清鳴回過頭,露出本來面目,剛止了的淚又在眼眶中攢動。
一號呆呆地看著她,眼眶一下子紅了,神色有些激動卻強按了下來,最後梗著脖子半天,只囁嚅地說了一句:「小姐你,你沒事就好了。」
語氣有些生硬,他有些不自在,別過了頭。
二號見情況又有失控的趨勢,連忙扯開話題,「小姐,你現在缺護衛嗎?」
清鳴一愣,眼淚收了回去,「你的意思是?」
「我們違抗聖命出宮,形同背叛,依照影閣的規矩,殺無赦。」
清鳴仍是愣愣的,心中百轉千回,最後冒出一句,「那你們出來的時候帶值錢的東西了沒?」
背對著她的一號終於忍不住回頭,「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清鳴正色,「怎麼不是重點?這關係到我們要買多大的房子!」
「我現在也只是普通人,哪需要什麼護衛。不過你們也知道,一個單身女子在外行走總是有一些危險的,若是有兩個高大威猛的兄長——」瞟了他們一眼,嘀咕,「這年齡其實說是叔叔也不為過……不過保養得不錯,就大哥好了……」
總之!清鳴拉過兩人扶在額上的手疊在一起,再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我們一家三口就這麼過吧!」
一號:直接說兄妹三人就好了,說一家三口是不是有點奇怪?
二號:唔,好像有點。
一號:你一直說我衝動,又表現得毫不在意的樣子,這一次,我沒想到你也會來。
二號:因為我跟你一樣啊。就算只有萬一的可能,也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小姐,即便違抗聖命。
一號:其實就算沒有「殺無赦」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我討厭那個淑妃娘娘!
二號:唔,所以你去撬了她嬋娟宮的屋頂?
一號:……
二號:然後弄亂她的東西,往她床上放蟑螂蟲子,還每晚在她窗前晃來晃去扮鬼?
一號:哼!
「你們又在傳音入密嗎?講什麼悄悄話?」
清鳴好奇的眼神在二人間穿梭來回,然後開始碎碎念:「訂家法訂家法,還有沒有規矩了,嚴禁當著我的面還眉來眼去地傳音入密!」
一號二號:……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23:43
本帖最後由 慕冰至 於 2016-4-28 17:25 編輯
35.三·X夫X婦
「陛下~」
一聲嬌軟的呼喚,又是一杯酒捧到面前。
皇帝低笑著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看著趴在懷中的女子,眼神溫柔。
自先皇后薨逝之後,中宮一直後位空懸。皇帝一反常性,一口氣封了三妃四嬪,卻獨寵這位淑妃娘娘。不僅不治她冒充宮女擾亂宮闈秩序的罪,還封賞無數,蔭及族人。
她名喚常玉嬋,皇帝便賜她嬋娟宮。
她愛茶花,皇帝便命人在御花園中種滿了山茶。
其他妃嬪對她只有羨慕嫉妒恨了,她卻仍不知足。
她猶記得,先皇后在時,後宮空置,陛下對她言聽計從,派影衛保護她,甚至為她遷中宮,合寢玉瑤宮。
是的,玉瑤宮,每一個後宮女人的夢想。
先皇后不在了,玉瑤宮成為陛下的寢宮,卻依然是禁地。
「陛下,嬋娟宮有些冷呢。」
「哦?」鳳皇似笑非笑地看著淑妃,「朕著人多加幾個暖爐如何?」
淑妃嘟起嘴,嗔道:「陛下一點都不關心人家!」
見他不答,她再接再厲地撒嬌,「陛下都不知道,這幾天宮裡不知怎麼了,好端端的屋頂竟會漏水,臣妾的東西像被人翻過一樣,前晚床上還有蟑螂蟲子!臣妾好怕,這嬋娟宮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鳳皇彷彿想起了什麼,「啊」了一聲。
「昨日夜裡朕睡下後,皇后便入夢來,指責朕不念夫妻之情。」
察覺到懷中的軟玉溫香僵住了,他繼續說著,語含歉意,「皇后說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總有人企圖動她的東西,想想可能是因為朕先前動瞭解禁玉瑤宮的念頭吧。」
淑妃回憶宮中種種異狀,瑟縮著問:「陛下的意思是?」
鳳皇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皇后應是誤會了,才會去找愛妃。」
不,沒有誤會,她的確想動先皇后的東西來著……就連先皇后的命也是……
淑妃想起每晚在窗前晃來晃去的黑影,頓時白了臉,背後濕了一片。
此時,鳳皇又推開她,遺憾道:「天色不早了。」言下之意,就是要走了。
淑妃連忙也跟著站了起來,楚楚可憐地拉住他的袖子,「陛下不留下來用膳麼?」
鳳皇歎了一口氣,神情突然變得愁眉不展:「西北發生雪崩,百姓流離失所,雖然救援工作已在進行,但這災後重建……唉,這一年來天災人禍,國庫已經沒有太多餘款可撥了。」
淑妃咬了咬牙,拔下頭上的髮簪,褪下手上的玉鐲,然後擠出一抹柔美到發顫的笑容。
「臣妾,願盡綿薄之力,為陛下分憂解勞。」
髮簪上是南國進貢的明珠,先帝賞給她那將軍爹的。
玉,是西臨國的名產暖玉,同樣價值連城。
迅速估完價,鳳皇一手接過髮簪玉鐲,一手溫柔輕撫淑妃烏髮,雙目含情脈脈。
愛妃不僅貌若天仙還如此善解人意賢良淑德……
愛妃不僅是女人中的楷模,仗義疏財更是巾幗不讓鬚眉……
得妃如此,夫復何求?朕代西北百姓謝過愛妃……
淑妃從甜言蜜語中醒過神來時,鳳皇早已走遠。瑟瑟冬風從門口灌入,打得窗戶劈啪作響,她打了個顫,一股寒意不住湧上來,厲聲喊道:「來人,人呢!」
幾個宮女太監垂手跑了進來,她命令他們站到房間的四角守住。
恐懼稍稍減輕了一些,淑妃終於恢復常態,又打發宮女去打聽陛下今夜宿在何處。
「回娘娘,陛下臨走前說,說……」
淑妃立起眉,喝道:「吞吞吐吐什麼,說!」
「陛下說今日是先皇后的生忌,要早點回去,不然先皇后會生氣!」
淑妃的臉一下子變得死白。她站了起來,椅子被撞倒也沒發現,歇斯底里地喊道:「今夜嬋娟宮裡誰也不准睡!一盞燈都不准滅!通通都給本宮守著!」
什麼皇后!什麼玉瑤宮主!憑什麼!憑什麼死了還要來與她爭!
憑什麼……憑什麼明明死了她還是爭不過她……
玉瑤宮,作為幾百年來不老的傳說,是宮妃必爭之地。
然而此刻,庭前菜圃長草,瓜棚塌了一半,怎麼看都是一派荒涼景象。
其實卓西西曾經嘗試過照顧那些蔬果,可惜結果只是加速了它們的滅亡。
更不為人知的是,鳳皇曾在夜半驚醒四下無人時遊蕩到前院,看到半死不活的植物們,觸景傷情之下,試圖用斷續膏救它們,當然結果只是第二天它們全枯死了。
同理類比後院湖裡的魚,而鴿子由於影閣堅決表示要自己照顧倖存下來。
香室裡,鳳皇將自己泡在熱水中,用力洗去身上沾染的脂粉味。
屏風外面,影衛十九正在匯報著近期收回的賬目。
從淑妃那兒搜刮來的她娘家財產已經抵過嬋娟宮全體上下的月錢,快要與他當年賞給將軍府的財物持平了。
他就說嘛,能白佔他便宜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除了某個卷款潛逃的皇后。
十九繼續匯報朝野內外的小道消息。
「上次陛下讓影閣留意各處人禍的事有眉目了,京郊最近出現了一夥匪徒。」
「凶不兇惡?」
「兇惡倒還好,似乎只謀財,甚少害命。」
鳳皇閉著眼,聲音懶懶的。
「不兇惡也要讓他們兇惡。對了,逍遙茶社主管哪一個?」
「回陛下,是影衛三八。」
鳳皇頓了頓,才吩咐道:「讓他管管茶社那幫人,別一天到晚說朕和常玉嬋那二貨的段子。多關心關心民生,比如京郊出了悍匪,打家劫舍殺人如麻無人能敵什麼的。」
十九腹誹:還不是您自己放出去的風。
嘴上仍是恭順地應著:「是,陛下。」
繼續匯報,一直到最後一條:影衛一號二號擅離職守,私自出宮。
鳳皇半睜開眼,冷然道:「他們帶走什麼值錢的東西了嗎?」
十九嘴角微微抽搐,回答了沒有,就見他又閉上眼了,慵懶道:「下格殺令吧。」
於是忍不住問了句:「如果他們帶了值錢的東西走呢?」
「那就先收回他們帶走的東西再下格殺令。」
他說得理所當然,十九聽得滿頭大汗。
水有些涼了,鳳皇從浴桶中站了起來。他披上一件寬鬆的長袍,步出屏風外,踩到之前脫掉扔了一地的衣服,嫌惡地撇嘴,對十九說道:「把這些衣服都燒了。」
十九無語,至於麼?潔癖這麼嚴重娶什麼妃子嘛,每次都讓他燒衣服很不吉利的!
還有明明不喜歡喝酒硬要喝回來又亂嘔,等等,今天他吐哪兒了?
……一號二號你們這兩個混蛋走了這些事都變成我要做的了!
絲毫沒察覺到影衛濃重的怨氣,鳳皇向正屋走去。
突然感覺身後有什麼東西飄了過去,不予理會。
又是什麼飄了過去,繼續不予理會。
最後一道輕飄飄陰森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陛下……」
鳳皇皺了皺眉,「卓西西,你正常點。」
卓西西跟幽靈似的從他身後飄了出來,全身籠罩著哀怨的氣息,她期期艾艾地問:「陛下,我哥什麼時候回來?他不會拋下我了吧?我是他親妹妹呀……」
鳳皇沒好氣地回:「朕的親娘子還跑了呢,你問朕朕問誰?」
卓西西幽幽地望了他一眼,幽幽地說:「我跟陛下又不同,陛下後宮佳麗三千,隨時隨地可以變身王八蛋負心漢,我可只有這麼一個哥哥……」
說完,耷拉著肩膀,又準備飄走了,卻被扯住頭髮。
「卓西西,相信朕,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你哥了。」
鳳皇綻開一抹溫文爾雅的笑,道:「因為朕下了格殺令,依照影閣的效率,三天內你就可以見到你哥的人頭了喲。」
扔下危言聳聽,揚長而去。
寢室還是那個寢室,擺著兩張床,中間牆壁上貼著一張同居不合寢規則。
只是隔間裡的那張床久無人跡,早生灰塵。
自清鳴離開之後,鳳皇就搬到她的床上安家落戶了。
床上仍是放著兩個枕頭,床的內側還擺放著一套衣服。那是清鳴往日睡覺常穿的中衣,擺成一個人形,彷彿她從未離開。鳳皇爬到床上,翻身面向內側,為自己和那套中衣蓋上被子,低低說了一聲生辰快樂。
他想,他大概跟那些人腹誹的那樣,真的有病。
36.肆·迷霧漸散
這一日小雪,早市晚了半個時辰才開。
逍遙茶社的日刊小報在清晨出街之後,不出兩個時辰又追印了一個副刊。這從未有過的舉動令人們不由將注意力都聚集到那個副刊之上。
「京郊白頭山有悍匪佔山為王謀財害命殺人如麻」的消息瞬間傳開。
消息稱,今朝早朝,元祚帝下旨從禁衛軍中調了一百精兵予明月,命其剿匪。
有人認為明月大俠武功高強,就算單槍匹馬也能凱旋,也有人認為聖上任人唯親,江湖草莽不懂帶兵,戰況不容樂觀。
一時間,京師坊間議論紛紛。
就在傳言沸沸揚揚時,白頭山的山腰上,一人撐著傘踽踽前行。
「不用,哪裡就這麼嬌貴了,我自己撐就好啦。」
「明月剛出征,主管就讓我備好『明月大俠以一敵百智擒匪首』的稿子,這裡面一定有內情,作為一個專業的筆者,我必須親自來查探一番。」
「對了,明月的人馬到哪裡了?」
撐傘人看似在自言自語,但其實聽仔細些,就會發現空中有一把聲音在與之應和。
——如果此刻山腰上有人經過,膽子怕要被嚇飛了。
撐傘人自然不是女鬼,她有影子。也不是妖怪,沒有妖怪走得這麼慢。
空中那個聲音響起:「回小姐,明月等人在山下一里處紮營。」
傘下露出一張平凡到有些模糊的面容,正是易容後的清鳴。她皺了皺眉,有些無奈道:「二哥,有兄長叫妹妹『小姐』的麼?」
二號噎了下才從善如流道:「是,小妹。」
一陣風掃過,清鳴抖了抖,對著空氣大聲喊了句:「大哥子玉你們別打了!」
狂風驟止,空中兩股混亂的氣流滯了下,漸漸平息下來。
一件青色外袍披到肩上,她抬頭,就見子玉站在她身側,接過她手中的傘。
「你走得太慢了,我們總得找點事做。」
閒下來的手攏了攏衣服,猶帶體溫的外袍罩在身上,彷彿置身暖房……她舒服地歎了口氣,才回道:「明明是你們棋逢敵手,耐不住技癢。少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昨晚就跟二哥打過一場麼?」
子玉也不否認,點了點頭,又道:「但你的確走得太慢了。」
清鳴噎住,說不出話了,這孩子怎麼這麼軸。
走得慢這個問題……沒辦法,畢竟是十幾年養成的習慣,就算學了輕功,她還是走不快。除非精神高度集中,或者有人扶持。有外人在的時候,還可以撐撐,四下無人還要她凝神加快步伐太強人所難了。
子玉明白她的情況,所以伸出手。
三年來的默契讓清鳴一下子領悟過來,笑著去挽他,卻撲了個空。
子玉的手被一股力打開。
他眼神一沉,再探手時發現變成兩股力在阻止他了。嘴角漸漸牽開一抹淡淡的笑,身形一變,開始靈活地在兩股力間遊走。
白色的衣袍勾起流風回雪,身姿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清鳴看著看著,嘴巴漸漸張成了驚歎的形狀,眼中冒出了一顆顆的星星。
驚鴻步法一向以詭異莫測著稱,但此時此刻,在兩股力的拉扯之下由子玉使來竟隱隱有洛神之姿……太美好了!
她回過神來,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裡面是幾張紙與一塊石墨。
用布墊著坐到了冰涼的石頭上,又用石墨沾了沾地上的雪水,開始奮筆直書。
較量中的三人已然忘記較量的初衷,一號二號也現身了。
鬥著鬥著,二號突然轉而與子玉聯手攻一號,一號措手不及之下輸了幾招,幾個回合之後才開始進入狀態。雪中三人的身影漸漸分不清彼此,只隱隱可以看出他們一直保持著二攻一,至於由哪兩個攻哪一個則是隨心而變。
到最後,清鳴看得眼花繚亂,只得白茫茫一片了。
待那三人鬥到酣暢淋漓、累到癱倒在地時,相視勾唇,眼中儘是快意,卻已是連放聲大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清鳴收拾好東西,慢慢走到他們面前,蹲下。
「吃飯時間到了,我們回城吧。」
三人皆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作為一個專業的筆者,你不是要親自查探一番?
清鳴晃了晃手中的紙,「作為一個專業的筆者,要按時交稿。」
她又不是真的對官匪大戰有興趣,只是從沒寫過打鬥場面,手生,想說來觀摩一下刺激靈感,現在陰差陽錯都完稿了,就沒什麼留下來的必要了。至於主管到底哪裡來的內幕消息知道此戰的結果,她本來也不是什麼好奇心旺盛的人,少知道點事總是好的。
「按時交稿?」
稍微恢復了體力的子玉好笑地重複了這四個字。
請問是誰每次都拖稿到最後一刻害得張老頭把頭都抓禿了?
清鳴殊無半分愧意地呲牙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了起來,這回一號二號倒是不阻攔了——當然也許是沒有力氣了。
她又對一號二號刮刮臉,吐舌頭。
「你們臊不臊,加起來七十歲的人了,欺負才十六歲的少年。」
子玉聞言似有若無地笑了,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樣子才像小孩子。
平日的她太過波瀾不驚了,似乎只有在親近的人面前才格外孩子氣。
下山的時候,一行人的速度明顯快多了了,因為是子玉拉著清鳴走的。一號二號似乎認可他了,倒是他們二人自己又隱了起來。
子玉有些奇怪,「他們兩個都易容了,為什麼還要隱身?」
清鳴答曰:「太亮了。他們影衛當久了,很怕光的。」
「哦,跟鬼一樣。」子玉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隱在暗處的一號二號突然開始感到頭痛了。四個人目標太大了,他們是考慮大局好不好!
第二日,捷報傳來,明月不費一兵一卒制住匪徒,並成功勸降。
聖上龍顏大悅,下旨封明月為智勇侯,同時統領禁衛軍。其子寶少爺自小由先皇后撫養,天資聰穎,品性純良,冊為世子。
這個消息一出來,整個皇朝炸開了鍋。
寶少爺是先帝私生子的兒子一事是公開的秘密,現在又說明月是其父……
聖上此舉擺明在變相公佈明月的身份。
眼看著他得勢,又立了功,朝內一些善揣聖意者開始發出了讓明月認祖歸宗的呼聲。
朝堂是如此,民間則不同。百姓哪管權位爭鬥,百姓只認英雄。所以明月凱旋的時候,全城轟動,萬人空巷。
七分俊俏加上三分和氣,又是滅匪英雄,一個新的國民偶像冉冉升起。
「我怎麼看著覺得明月快哭出來了?」
清鳴從窗口移回目光,有些幸災樂禍地說。
子玉瞥了一眼街上眾星捧月的景象,同樣的幸災樂禍,「的確。」
一號二號想起當年被他下了多次迷藥,如今得報一箭之仇,不約而同地露齒一笑。
由此可見,明月吃鱉是大家喜聞樂見的事。
清鳴決定買幾瓶酒回去。一來慶祝人民的好朋友明月大俠當上智勇侯;二來新房子已經找到了,要與茶社眾人喝一杯散伙酒;三來,三來就是她突然想喝酒了。
到櫃檯打酒時,看到一個久違的人。
「小言,打好酒啦?」
掌櫃的熱絡地與一個小孩子招呼著。
小孩九歲左右,從簾後走出來,順便把幫清鳴打好的酒遞給掌櫃,然後提著自己的酒對掌櫃伶俐地點頭微笑離去。
「姑娘,你的酒。」
掌櫃又對清鳴招呼著。
清鳴收回黏在小孩身上的視線,似不經意地問:「那小孩好乖的樣子。」
掌櫃哈哈一笑,打開了話匣子:「姑娘知道青墨坊出了個第一女官吧?對,就是高遺愛高大人,小言是那高府上的管家。嘿,你也覺得奇怪吧?這麼小的孩子當管家呢……不過想到高大人,也是那麼小的小姑娘就當了吏部郎中,也就不奇怪啦!」
掌櫃的還在說著什麼,清鳴卻已出神。
原來寶寶的任務就是當高女官的管家麼?
寶寶入影閣受訓,寶寶成為高女官的管家,高女官步步高陞,寶寶成為世子。原來這一局棋,比她想像中開始得早。
那時鳳皇幾歲來著?
十四歲吶……果然是從小滿肚子壞水。
清鳴提著酒瓶癡癡發笑,直到酒樓突然一陣騷亂把她吵醒。
她循聲望去,只看見一號二號追著一個什麼身影跳出窗外,心裡一緊。
子玉拔下插在柱子上的暗器,飛身到她身邊,她連忙拉住他的袖子,「把暗器給我看看。」
不似尋常飛刀飛針等暗器,是一塊木牌,很舊的木牌。牌面上有三個字,頭尾都被劃花,只剩中間一個字赫然:殺。
清鳴的心狂跳了起來——格殺令!
影閣的格殺令,她幼時的玩具之一,上面的刮痕就是她的傑作!
她猛的轉過身,瞪大雙眼四處尋找,難得露出的咄咄目光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卻沒有看見那個想像中的人。
塌下肩膀,不知是慶幸還是失望。
又想起格殺令一出,至死方休,她連忙抱住子玉的手臂,急聲道:「帶我回逍遙茶社,盡可能地快。」
子玉不假思索地攬過她的腰,抱著她縱身幾個起落,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酒樓依舊喧鬧,二樓雅閣卻靜得一根針掉落都聽得見。
隨扈模樣的幾人斂目垂手,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而坐著的那位華服男子收回注視那兩人離去方向的目光,轉著酒杯,緩緩地露出溫和得讓人想去死的笑容,問:「你們看到了什麼?」
隨扈抬頭挺胸收腹屏息,異口同聲:「屬下什麼都沒看到!」
華服男子臉色丕變,把杯子往地上一砸,咆哮:「那麼大兩隻姦夫□都沒看到你們眼睛怎麼長的!拖出去把眼珠挖了!」
「陛下饒命!」
「再說一次看到什麼!」
「屬下看到兩隻姦夫淫/婦!」
「敢說朕的皇后是淫/婦你們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拖出去砍掉姦夫再把自己砍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23:57
37.伍·金風玉露
清鳴找到逍遙茶社主管的時候,他剛與掌櫃的對完賬。本來抱著賬本要走的掌櫃見到清鳴來勢洶洶面色焦急,直覺有八卦,就悄悄收回了邁出去的腳。
「我有話要單獨與主管說。」
言下之意,掌櫃的,你收回的那隻腳可以邁出去了。
「嘿嘿,你當我不存在就好了嘛。」
掌櫃的還不放棄,卻被主管瞪了一眼,才心有不甘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主管坐回到椅子上,和藹又不失威嚴地問:「大姑娘找我何事?」
清鳴定定地望著他,道:「我要見鳳皇。」
「鳳凰?鳳凰是傳說之物,大姑娘你沒說錯吧?這——」
主管有些好笑地回答,卻在接觸到清鳴深沉的眼神時頓住,明明還是那張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面容,卻隱隱透著高貴雍容,不怒自威。
他一個激靈站了起來,迅速離席,撲通一聲下跪,畢恭畢敬。
「是,娘娘。」
清鳴跟在主管身後,越走越覺頭重腳輕。
早該知道的……逍遙茶社內幕消息如此之多,實在不像一個民間組織。更有甚者,好幾次能洞察先機預測聖意,若非那人親自授意,誰能猜出他那非常人的心思,誰敢妄議朝政?細想之下,是他登基後,逍遙茶社才開始越來越多地報道宮中朝堂之事,表面上娛樂百姓,實際上……應該是在引導民意。
雖然她此前就有所懷疑,可惜她的好奇心實在是不太多。
直到在酒樓看到格殺令。
與一號二號重逢以來,他們二人現身的次數寥寥可數。
一次是作為她久別重逢的兄長,與她回逍遙茶社,跟主管說明要接她搬出去。還有一次就是在酒樓喝酒。兩次都是易容的,也就是說見過他二人易容後的模樣的就只有主管。
那影衛是如何在酒樓認出他的呢?答案昭然若揭。
她找到主管之後,主管的反應則是直接印證了她的推測。
去他的逍遙茶社!根本是影閣的實習基地!雖然她早有預感鳳皇根本就知道她的行蹤,但這並不代表她可以笑笑接受「從頭到尾一舉一動都被監視」的事實!
主管的腳步停下了,清鳴抬頭,發現他們到了她的房間。
一頭霧水地望向主管,卻見他有些心虛地偏開頭。
他有些緊張地咳了一聲,然後走到房中掛著的一幅山水畫前,抬手移開,露出一個黑點,旋轉,嘩的一聲——兩塊木板向下墜,地板就像多了一扇窗戶般被打開了。
清鳴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三年,她住了三年的地方!腳下居然有一條密道!她一點都沒察覺!
而她此刻居然還能鎮定地問:「什麼時候挖的?挖了多久?」
「回娘娘,兩年前有同僚發現娘娘身份,陛下就命人挖了這條地道,通向玉瑤宮。費時三個月完工,裝修了一個月。」
主管,也就是影衛三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順便撇清責任。
「喲,還裝修?你們這挖的是帝陵吧?還真是辛苦了。」
語氣淡然,卻字字帶刺,影衛被噎得說不出話,半天才又聽到她說了一句「退下吧」,於是如蒙大赦般飛身退到門外,帶上門。
深吸一口氣,清鳴踩著一個簡易樓梯往下走。
藉著洞口的光,她拿火折子點燃了牆上的燈火,眼前漸漸亮堂了起來。心中莫名的生出一絲探險的興奮。繼續沿著光線走,到較暗處就點燈。一路暢通無阻,竟感不到一絲潮濕陰沉,空氣中也沒有腐朽的怪味。
再次驗證了,皇朝的影衛果然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
地道很適合她這個半殘障人士,沿途有扶欄,還有長椅。
清鳴坐在右側牆邊椅上,沉澱越走越覺近情情怯的思緒。突然摸到手邊有個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是一把硃筆。
心中一動,抬頭往身後牆壁上看,果然看見一行字!
她湊近細細辨認之後,瞬間什麼近情情怯的情緒都沒了。
因為那上面赫然寫著:睡得跟豬一樣。
混蛋!你偷看人睡覺還有理了!
清鳴想著平日不知多少形狀都被盡收眼底,頓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原地發了一會兒愣,醒過神來,開始扶著欄杆急急往下走。
「亥時還不回屋,看來茶社該設門禁了。」
——原來是死小孩搞的鬼!你行行好設門禁也設個靠譜點的啊,酉時三刻……你確定這不是晚餐時間而是門禁時間?
「醉後不省人事,偷香竊玉可以矣。仰天大笑,酒是好物!」
——臭臭臭臭……臭流氓!變態!
「被吐了一身,醉醉醉,醉死你好了!禁酒!」
——王八蛋!那段時間被禁酒原來也是你搞的!
清鳴的心隨著牆壁上的字起伏。
那些話太半是在罵她或攻擊她易容太醜,她總忍不住回嘴。
可是越往下走,看得越多,心情卻越複雜,到最後終於忍不住哽咽。
這條暗道蜿蜿蜒蜒,彷彿沒有盡頭。如此安靜,相伴的只有自己的腳步,連呼吸都嫌太大聲。她忍不住想,走每一步時,他在想什麼?寫每個字時,他在想什麼?怎麼也走不到盡頭時……他在想什麼?為什麼從這些或氣急敗壞或悲憤或竊喜的詞句中,她只看到一個孤獨的背影?
一次一次,一個人來,一個人走。
寬闊的肩膀,挺直的脊背,比她高半個頭……
不,三年過去了,應該更高些。
她的視線又抬高了些,彷彿眼前真有這麼一個人。
走著他走過的路,經過他的心情,原來是這樣寂寞的感覺。
她抬起手,摀住眼睛,淚從指縫流下。離宮三年,頭一次有了後悔的念頭。
前方出現一束亮光,清鳴的心又狂跳了起來。
用袖子擦了擦淚痕,提了一口氣,向亮處走去。繞了兩個彎,眼前突然開闊了起來,好像是一個房間,門大開著。
心越跳越快,讓她幾乎產生了心跳停止的錯覺。
她的手扶在門上,有些顫抖地敲了敲,卻無人答應。
她並沒有因此鬆了一口氣,毫無來由地覺得鳳皇一定就在裡面。
又躊躇徘徊了好一會兒,終於深吸了幾口氣,大無畏地邁步進去。
幾乎是第一眼,清鳴就看到了趴在桌上的那人。
也是在這一眼,她才明白自己有多想見他。
雲采采問過她,既然要躲,何不躲得遠些?她當時回答不出來。雲采采又問她是不是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點了點頭,心裡卻知道,不是的。
究竟為什麼,辛辛苦苦出了宮卻還是留在天子腳下?
到此刻,她終於知道那個答案,只是因為怕鳳皇找不到她。
清鳴笑著又滴下一顆淚。只是此刻她心中只有歡喜,再無忐忑。
仔細地看了一圈房間,發現這裡任何東西都有兩份。
兩把椅子,兩個茶杯,兩個枕頭。
她走到桌後的那張床邊,看到床上隨意扔著一件披風,小心翼翼地為他披上,然後搬了把椅子在他旁邊坐下。突然想到自己的臉,於是從懷中摸出一塊小鏡子,用手絹沾了桌上茶壺中的水開始擦拭已經花掉的易容。
一切都準備妥當,她才又趴到桌上,側著頭看他。
似乎感應到她的視線,整顆頭埋在胳膊中的鳳皇動了動。
她期待地看著他漸漸露出半邊臉,然後原本甜蜜的一張臉愀然變色!
「包子呢包子呢?包子哪裡去了!你還我包子臉!!!」
鳳皇迷迷糊糊睜開眼就見清鳴捧著他的臉找包子,面色一沉,下意識怒叱道:「紅杏出牆的人還敢對老子大小聲!」
話音未落,後腦勺就被狠狠敲了一下。
「老子你個大頭鬼!毛都沒長齊還老子!」
這下,鳳皇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倏地站起來,一把拖過清鳴二話不說往床上扔。
清鳴終於發現不對勁,眼前這整整比三年前大了一號的鳳皇雙眼通紅,一臉風雨欲來,十足的走火入魔之相。
她心裡有些發毛,「做、做什麼?」
「你不是說我毛都沒長齊?」
他冷笑一聲,扯掉披風,三下兩下脫得只剩下裡衣,爬到床上。
清鳴終於知道他要做什麼,毫無心理準備,被嚇得縮到牆角。
她捧著燒紅的臉,結結巴巴地勸阻:「鳳、鳳皇,別、別這樣,按小說裡說的,久別重逢應、應該先互訴情衷再、再……啊!」
她的鞋子猝不及防被脫掉,鳳皇握住了她的腳,一隻手滑進了裙中。
「等等等等等!」
清鳴連聲喝止,鳳皇的手停在了她的小腿肚上,抬頭不耐煩地瞪她。
這幾年他是吃了什麼呀,怎麼變得這麼猴急又這麼霸道不容抗拒!
她心裡叫苦連天,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示弱的笑,試圖商量道:「你不想先互訴情衷硬要先天雷勾動地火我也可以配合的,但能不能讓我先準備準備——啊!」
左手及時抓住他探入她衣襟的手,還來不及慶幸,他的另一隻手已經摸到了大腿!
鳳皇顯然已經沒耐心與她繼續耗,乾脆用唇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再單手將她的手固定在上方,另一隻手繼續探索她的身體。
漸漸的,身下的人似乎放棄了掙扎,他的唇也漸漸下移……
抗拒聲變成了吟哦聲,壓抑三年的熱情在持續燃燒……
感覺到她的溫度與迎合,他抬起埋在她胸口的頭,低啞地一笑,「小拙,我真喜歡你的反應。」
這句話稍稍拉回了一點清鳴的理智。
「不……鳳皇……等等,別……」
「開什麼玩笑,小拙?」
彷彿她在說多荒謬的話,他笑睇著她,身下的動作卻如疾風驟雨般絲毫未停。
直到動情的那一刻,他悶哼了一聲,咬牙道:「我平日等得還不夠久麼?三年,整整三年!一年找不到你,我等,剩下的兩年找到了你,我還在等,等你良心發現放棄無謂的執著來見我,誰知——」他一口咬在她胸口,引起她一陣顫抖,才解恨地繼續道,「誰知你的良心不知被什麼啃了。現在在夢中你還想要我等,小拙,你真狠心。」
清鳴的身子浮浮沉沉,沉浸在陌生的痛與歡愉中,幾乎昏死過去,根本不知他說了什麼。
……
不知過了多久,清鳴漸漸恢復了些意識,察覺有道灼熱的視線。
緩緩睜開眼,只見鳳皇以一種很奇異的目光直盯著她,摸摸她的頭髮,又摸摸她的臉,驚歎道:「嘖嘖,跟真的一樣耶。」
這回輪到她以奇異的目光看他了。
「什麼真的假的?」
鳳皇不理她,兀自喃喃:「明明是假的,為什麼觸感這麼真實?」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碎碎念,「不知道現在再來一次算不算對不起小拙?畢竟是在夢裡,又不是真的……算了,反正小拙又不知道,再來一次吧……」
就在他翻身決定再戰時,清鳴也翻身了。
她抬起一隻光裸的腿,在他癡然晃神之際,用盡全身力氣,踹向他。
撲倒在地上的鳳皇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會痛,有些倉皇地回頭看床上。
清鳴抱著棉被坐著,粉面含春,見他看向她,隨手抓起一個枕頭就砸了過去。
「流氓!變態!下流!無恥!禽獸!賤格!」
吼聲在地道中散開又被打回,格外響亮,經久不息……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24:10
38.陸·心靈相通
沒想到這地道中竟還有溫泉。
在清鳴的記憶中,京城似乎只有西山有溫泉。嘖嘖,從城東蜿蜒到西山又繞回皇宮,這地道還真長。說起來,到底有什麼事是影衛不會的呢?等等,影衛!她怎麼把大哥二哥的事忘了!
推了一把身後緊緊抱著她的鳳皇。「格殺令是怎麼回事?」
鳳皇哼了聲,顯然不是很想說話。
「你不會真的要殺大哥二哥他們吧?」
「大哥二哥?你們感情倒好。」
鳳皇陰陽怪氣說著,清鳴乾脆用力把他推開,「他們從小照顧我長大,現在又為了追隨我而惹上殺身之禍,我們感情好有什麼不對?」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看得她直發毛,然後說了句:「你變了。」
她呆住,而他笑了,捏捏她的臉頰:「你以前就不會這樣袒露心思,突然不用猜你的話是真心抑或做戲,還真有點寂寞呢。」
說得好像她以前有多假……還不是因為環境的緣故才斟酌著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想起了什麼,又笑得有些促狹,「以前你也不會那麼多罵人的話,充其量只會一句口齒不清的臭流氓」
她想起早先的事,又被他這樣看著,臉不由發燙。
過了一會兒,沉澱下來才低聲歎道:「我們都長大了。」
情不自禁抬手輕撫他略顯瘦削的臉頰,眼神突然變得沉痛而又哀傷。
「你的包子臉到底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鳳皇長開了,整個人脫胎換骨,這令她有些不習慣。雖說他一直都那麼早熟強勢,但早前鼓著包子臉,怎麼看怎麼可愛,就算怎麼搓圓揉扁都不為過,現在突然變成一個英氣逼人貨真價實的男人,怎麼看怎麼像她會被搓圓揉扁。
「包子臉是什麼?我有過這玩意兒?」
又來了,這人從小到大就不肯承認自己是包子臉。她在心中翻了翻白眼,換了種說法,「好吧,你是面若銀盤,那銀盤呢?」
他一本正經地說:「月有陰晴圓缺。」
她也很配合地捧臉興奮道:「那什麼時候再變成銀盤?」
他蹙眉,有些不高興,「你不喜歡我現在的樣子?」
她眼神有些閃爍,望了望天,「那你以前的模樣的確比較可愛嘛,現在……」
現在突然變得英氣逼人,太有侵略性了。她自認冷靜自持,生平只對帝師與高美人發過花癡,絕對無法忍受自己都和他在一起這麼久了還對著他流口水。
鳳皇的眼神變得有些古怪,「小拙,我竟不知你有戀童癖?」
清鳴噎住,撩起水就往他身上潑,「你才有戀童癖!」
「哼,沒有戀童癖你身邊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是怎麼回事?」說到這個,他的火氣又上來了,「你個不守婦道的女人!」
接下來又是一番互相指控。十九歲的鳳皇與二十一歲的清鳴,久別三年重逢,期待中的言情戲碼沒有發生,倒是成了艷情戲碼。溫存過後互訴情衷還是沒有發生,反而發生一場武鬥,到此刻,正式進入文鬥。一個指責另一個大庭廣眾與人摟摟抱抱紅杏出牆,另一個不甘示弱,指責他跟蹤偷窺人品低下三妃四嬪毫無節操。
「你要是有節操的話剛剛就不會隨便拖人上床了。」
「開什麼玩笑,那是因為對方是你!」
「哈,你明明還不清醒,若來的不是我而是旁人呢?」
「不可能,這密道又沒其他人知道。」
「開什麼玩笑,不是還有挖密道的那些影衛們麼?」
腦中浮現那些影衛的面孔,鳳皇頓時面色一抽,生硬地說:「我們換個話題。」
於是話題又回歸到格殺令上。其實鳳皇本來就沒想殺他們,只是放他們出來釣清鳴。現在魚也釣上來了,餌嘛,放與不放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但是清鳴為了這兩個人才肯來找他還是讓他不爽了。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聽到一號二號無性命之虞,清鳴就放心了,而眼下還有件更緊急的事。
她的衣裳方才被他扯壞了,現在怎麼從水裡起來是個大問題。
正琢磨不定時,只聽嘩啦一聲,鳳皇已經從水裡起身上岸了。
她一臉驚悚地看著□的他,這這這這,這人真不要臉!雖然他們是老夫老妻了,但光天化日之下要不要這麼坦然地□呀!
喂喂!你穿衣服就穿衣服,不這麼煽情會死麼!
你你你,你在展示背部線條麼,才,才沒有被吸引呢!
你你你你,你褲子都沒穿好幹嘛轉身呀!
她連忙抬手緊緊摀住雙眼。
鳳皇突然伸出三根手指,快速問:「這是幾?」
她下意識回答:「三!」
然後他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一雙眼瞇成月牙狀,「好看嗎?」
她乾脆也把手放開,明目張膽地掃了幾眼,揚眉,「一身排骨,不好看。」
他也不惱,仍是笑瞇瞇的,「不好看沒關係,好用就行,我見你方才用得挺開心。」
……下流!
鳳皇穿好衣服,抱手立在池旁,「小拙,再泡下去皮會皺的喲。」
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衣服被你弄壞了,我不管,你給我變出一套衣服來。」
他一笑,竟真的繞回房間,再回到溫泉邊時手上多了一套眼熟至極的衣服,連褻衣都有……那質地那式樣,分明是她在宮中時常穿的。
「這裡怎麼會有我的衣服?」
清鳴驚喜過後,有些狐疑地看著鳳皇,「你早有預謀?之前的不清醒是裝的?」
他搖頭,「因為我有時會在這邊睡下,所以才有這些。」
她更狐疑了,「你睡覺幹嘛要帶我的衣服?」
「因為這樣會比較容易夢到你。」
他一臉溫柔,她卻一臉警惕,「這句話是哪部小說裡偷的?」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她要先確定版權所有,再決定要不要感動。
他有些委屈,「你不信我!」
她撇了撇嘴,「因為你是慣犯。」
他突然湊到她耳邊,曖昧地笑,「你想不想知道我平時都夢些什麼?」
笑得這麼□……清鳴腦中閃過一道光,頓時臉一僵,木木地說:「我們換個話題。」
鳳皇扳回一城,大發善心退出溫泉室。
清鳴穿好衣服出來的時候,看到他在桌前寫公函,突然心生怯意,不知該不該上前,卻聽他頭也不抬道:「過來。」
待她走近,被他一拉,跌坐在他腿上。
他笑得像個十足的昏君,「早就想這麼試試了。」
她眼眶一熱。雖然他沒有明說,但她居然能明白。他真的聽進去了她的話,他在用他的方式讓她參與他的一切,雖然是這麼彆扭的方式。
公函是發給影閣的。過幾日要祭天祈豐年,鳳皇希望到時能出現些暗示滄海遺珠的祥瑞,方便明月認祖歸宗,名正言順地封王。
清鳴心中大為震撼,全身緊繃,倏地抓住鳳皇的衣袖。
「是不是……是不是?」
她不知該怎麼問,神情混亂,語無倫次。
鳳皇挑眉,「你敢離宮出走,不就是仗著猜到我會這麼做麼?」
她喉頭一下子哽住,說不出話來,一直搖頭,抓著他衣袖的手又緊了緊。半晌,才恢復過來,低聲道:「我不是猜到,我只是在賭……只是在賭。」
他的唇貼上她的額頭,含笑宣佈:「你贏了。」
這人,這個不可一世的人,這個自小便習慣掌控一切手握乾坤的人,這個連自己是包子臉都不肯承認的人,這樣一個不知輸為何物的人,居然對她認輸了。這一刻,過往種種不甘不平,三年的思念,發現被監視時的憤怒,突然都變得微不足道。
她望著他,哽住的淚終於滑落,反手緊緊地撲抱住他。
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失控落淚。第一次是七年前,她對他說,鳳皇,我陪你。
這一次,她對他說,鳳皇,我等你。
?
看著他消失在密道的另一邊後,她才開始向反方向,往回走。
走回房間的時候,發現在地道中不知日月,外面竟已是凌晨了。她毫無睡意,對著空氣喊了一聲:「有醒著的影衛嗎?」
不一會兒,一個黑衣人出現在她面前。
「娘娘有何吩咐?」
「讀過書?」
「回娘娘,學過幾年。」
幾年也好。
她對他招招手,指著自己的袖子,問:「這些字你認識嗎?」
影衛一瞧,只見她左手袖子上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寫滿了字,仔細辨認之後,一一念出:「虺、隤、寘、罍、瘏、兕、觥、砠、僕、痡……」
清鳴聽得目瞪口呆,「你全部認識?」
影衛低頭回:「回娘娘,屬下碰巧看過東土詩集,碰巧看到《卷耳》一詩,碰巧娘娘寫的這些字都在那首詩中,所以屬下碰巧都會。」
……謙虛死你好了!
文盲皇后輕咳一聲,威嚴道:「給我找本東土詩集來。」
末了又淡定地補了一句:「帶注音帶全文翻譯的。」
影衛領命去了,清鳴在心中大罵鳳皇:混蛋!有文化了不起啊!既然是給她看的,就寫點她看得懂的啊!那什麼什麼東土詩集,十個字裡有六個是她不認識的,誰知道你寫的什麼鬼東西喲!
原來,密道中兩邊的牆上都有寫字。
從她房間到玉瑤宮的那個方向沿途寫了一堆罵她的話,而另一邊,就是鳳皇從玉瑤宮來找她的沿途,卻寫了一首首的詩詞。這是她往回走時才看到的。
她想知道每次他是懷著什麼心情來看她的。
所以一頁一頁地翻著以往一看到就會頭痛的詩集。
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維以不永懷,維以不永傷……難怪聽大哥二哥說他常常喝酒,難怪之前似乎在地道中看到酒瓶子……清鳴托著腮,幽幽望向窗外,眼中有一抹哀傷,一絲晶瑩。
此時,影衛卻在風中凌亂了,恨不得自插雙耳,叫你耳聽八方叫你耳聽八方!
再不想聽,那素有母儀美名的皇后大人的喃喃自語還是順著風飄了過來。
「非要把好好的話折騰成看不懂的字,不知道在想什麼……有文化真可怕……」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24:22
39.柒·變故陡生
元祚八年冬,天降祥瑞,皇室添丁。明月認祖歸宗,受封祥王。
朝堂之上,保皇黨、外戚黨、祥王黨,漸成三足鼎立之勢。其中以外戚黨與祥王黨爭鬥最烈。因為聖上登基以來,尚未有子嗣,導致目前祥王成為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雖然聖上年紀尚輕,不急著立儲,但這畢竟還是威脅了外戚的利益。
對此,以朱相與解東風為首的保皇黨持一向的曖昧態度,作壁上觀。
朝堂之中風雲變色,身處漩渦中心的鳳皇卻絲毫不受影響。
他藉著密道之便,夜夜踏月偷香,休朝日更是整日與史冊上已經死了的皇后大人幽會廝混。他的目標是:將「四大名著」中的招式一一嘗試個遍!
結果是兩人弄得遍體鱗傷才發現,書上注著:高危獵奇動作,二十年以下功力者勿仿。
當然也有許多次成功的案例。
比如那次在溫泉中……
比如那次在書桌上……
再比如那次在牆邊,他本來在為她解釋著詩詞,講解到「有所思,乃在海之南」時,兩人已經不務正業了,待他們精神又放回牆上時才發現不知不覺他們早已移到下一段詩詞處了……
清鳴如果是尋常女子,受過正常家庭教育的,絕不會與鳳皇這樣亂來。
可惜她從小的啟蒙乃至一切的知識都來自庸俗小說,其中不乏水到渠成的男歡女愛,這令她以為天下夫妻皆如是,並不覺得放浪形骸。
這也是為何鳳皇屢次說要禁庸俗小說卻都沒有禁的原因。
那些小說雖然令她經常過度腦補,天馬行空,卻總比用其他東西束縛壓抑她來得好。
畢竟他鍾意的是第一次見他就笑,帶他玩,發現他真面目後會與他打架又同他一樣表裡不一的人。甚至那個下定決心之後便可以頭也不回地離開他的她,他都愛得不可自拔。
如果她不是那個種菜養雞熱愛下廚的她,而是個循規蹈矩彈琴繡花吟詩作畫的她,他大概會嚇跑?
說他卑鄙也好,自私也好,他就是不想讓任何事物改變這樣一個與他契合得天衣無縫的她,所以他從不將外面的事,外面的氣味帶回玉瑤宮。
即使這成為她離開他的理由之一,他也未曾後悔。
「陛下,淑妃暈倒了!」
吉公公慌慌張張地進了御書房。
自從皇后「逝世」,淑妃得寵之後,原本搖擺不定左右逢源的吉公公不得不選邊站,投靠到常將軍的外戚一派去。
鳳皇掩下眼中嫌惡,道:「速去請方太醫,朕隨後就到。」
太醫院首座方倫是他的人,不至於與淑妃一黨串通合謀。
他只想著那女人多半是想裝柔弱博憐愛求恩寵,卻不知迎接他的另一個大「驚喜」。
逍遙茶社的雅間裡,剛交了稿的清鳴正悠閒地飲酒賞雪,連對面座位上多了一個人也毫不在意。
「你家影衛還沒回來?」
「是的。」
子玉看著滿桌的酒,皺了皺眉,叫了一壺熱茶進來,自斟自飲,順便審視眼前的女人。幾日不見,她似乎變了很多,整個人容光煥發。
「你見過皇帝了?」
一號二號生死未卜,她卻如此悠然自得,必是得了某人的保證。
清鳴並不意外被他猜出,臉上不自覺又泛起溫暖的笑意。
子玉點點頭,若有所悟道:「難怪你突然不搬家了。」
看著他心照不宣的表情,清鳴突然有些心事被看穿的難為情,微微紅了臉。
一向寡言少語的子玉今日卻一反常態,突然話多了起來。
「我以為你出宮是為了離開他。」
清鳴這才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三年為伴,一直都是她八卦地問他聖手與九姑娘還有各種江湖軼事,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對她的事感興趣。他是她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又是帶她出宮的恩人、貴人,自然沒什麼好避諱的。
她想了想,道:「我出宮從來不是為了離開他。相反,是為了離他更近,或者說,是為了退開一步好看得更清楚。」
見子玉擰著眉,又笑道:「別想了,你長大就知道了。」
大概因為練武的緣故,子玉比同齡人發育得快,舉手投足之間又是冷傲之氣,總是容易讓人忘記其實他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又因為生得過於好看,常有姑娘示好,不知不覺就讓人把他當做大人看待了。
「我不是小孩子。」
子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口氣也沖了起來。
見到清鳴露出受驚的表情,才收斂了些,話鋒一轉道:「你現在的心情很好,是不是代表我可以吃到你做的菜了?」
自出宮後,她再沒有下過廚,就算教紀甜甜廚藝也是口頭傳授。
明明要了一個園子,卻沒種過一棵菜,反而種滿了花花草草。
不管當初是要逃避,要掩人耳目,還是想遺忘,見過鳳皇之後,這些理由都不成立了。
清鳴進廚房的時候,侍女小雅嚇了一大跳,連聲表示大姑娘想吃什麼她來做就好了,阻止不及就被子玉拎了出去。直到她端出幾盤貌不驚人卻香得令人食指大動的菜,小雅終於說不出話了。而在她嘗過之後,更是淚流滿面羞愧不已——大姑娘這幾年究竟是怎麼忍受廚藝平平的她的?
子玉雖然什麼都沒說,但從他加了幾碗飯,甚至還喝了酒,可見滿意程度。
「什麼味道?好香!」
遠遠的,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隨後,門被踢開。
眉眼嬌媚,神情張揚,不是雲采采又是誰。
清鳴猜測她是有事,於是遣了小雅退下。
誰知她看到滿桌菜,瞪大了雙眼,指著清鳴:「你你你,你下廚不通知我!」又憤恨地指向子玉:「你!吃獨食!不要臉!」
說完不等任何人說什麼,就風風火火衝進廚房拿了筷子碗開始扒拉菜。
桌上很快呈風捲殘雲狀,清鳴從未見過一向風情萬種的雲采采如此不顧形象。
別說她了,就是認識雲采采六七年的子玉都沒見過。
「雲采采,極樂樓是要倒了嗎,你餓成這樣?」
子玉放下筷子,冷冷看著她。
「呸呸呸!你死了極樂樓都倒不了!還不是清鳴她家男人造的孽!」說到這個,雲采采終於恢復記憶,想起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了,咬牙切齒道:「清鳴,你家男人到底在做什麼!」
清鳴隱隱猜到是什麼事,有些心虛,面上卻不露分毫。
「昨夜忙了一夜,今朝正想睡,來了幾個侍衛居然口口聲聲喊我王妃,說是聖上旨意,堂堂王妃怎能住在青樓,非要我搬去王府。」
「那你是王妃嘛,當然要住王府……」
清鳴弱弱地說,卻被狠狠刮了一眼。
「誰說姑奶奶是王妃了?明月只是我入幕之賓!誰哪只眼看見我給他名分了?」
這話子玉聽得不舒服了,冷哼一聲道:「那簡單。」
雲采采將視線投向他,他才道:「讓明月娶個真正的王妃,反正多的是小姐想嫁。」
「他敢!」雲采采一下子揚起細長的眉,嘴角勾起一個風情萬種的笑,「他要是敢娶別的女人,那麼別說名分了,就是感情我也不會給他,我還要他一世不得安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子玉掀唇嗤道:「最毒婦人心。」
這話說得雲采采心花怒放志得意滿,掩唇咯咯笑了起來,「所以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而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
頓了好一會兒,雲采采終於又回歸正題。「清鳴,你男人是在報復我把你藏起來了麼?我現在把你打包還給他還來得及麼?」
「大概……來不及了吧。」
清鳴更心虛了,這可是鳳皇布了五年的局,自然不單單是為了報復她。
雲采采聞言,也點點頭,喃喃道:「也對,帝王無情,他現在對你也許也沒那麼在乎了。」
清鳴原本覺得有些好笑,卻敏銳地發現,子玉聽到這句話時神情變得有些奇怪,心中一凜,「發生什麼事了嗎?」
雲采采抬眼,訝異道:「聽說宮中淑妃懷了龍種了……我以為逍遙茶社的消息最靈通,怎麼你竟——呃,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接收到子玉警告的眼神,雲采采停了下來。
清鳴神色平靜地嚇人,望了一眼神情複雜的子玉,「所以你也聽說了這個?所以今天才破天荒地與我說了這麼多話?」
子玉不置可否。
清鳴斂下眉眼,不知在想什麼,半晌,才低低地歎了一口氣。
當晚,鳳皇火急火燎地趕到茶社時,清鳴的房間已人去樓空。
環顧四周,一個火盆子吸引了他的注意。抽出那張燒了大半的紙,發現上面有勾描的筆跡,隱約可以看出畫的是一個包子。火盆旁邊還放著一個盒子。
他認得這個盒子,清鳴離宮時唯一帶走的東西。
打開來,裡面放著兩顆天香豆蔻還有,鳳佩。
他的心一下子墜入谷底,一陣陣的寒涼湧了上來。頹然坐到椅上,眼角掃過案上翻開的書停留的那一頁,幾句詩詞令他咬緊了牙關。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
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24:37
40.捌·艷圖門(上)
解東風在御書房外見到了公冶白,有些訝異,「小白,你不是出任務了?我以為陛下派出去的人都是有去無回的呢。」
語氣中不無遺憾。
公冶白挑眉,「小風風,你很希望我被扔去和番?」
解東風連忙搖頭,誠懇道:「當然不希望。除非……」
「除非?」
「除非你成親後的身價能如畫家的遺作價值般水漲船高。」
開什麼玩笑,少女的心很善變的,保不準小白一成親少女們就換夢中情人了,那叫他還怎麼拿他貼身物事去高價拍賣?
解東風一雙細目靈活地轉動,嘴角勾起一抹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的笑。
公冶白也不惱,歎道:「如此說來,為了你,我是怎麼也不能與別人成親的了。」
解東風忙不迭點頭,生怕他後悔,「極是,極是!」
公冶白望著他,笑得似有深意。
「解大人,陛下請您進去。」
解東風一個人進了御書房,收斂了表情,誠惶誠恐。
陛下近日心情可不怎麼好。
「解卿家,令夫人這一向可好?」
一句不鹹不淡的問話。
解東風有些摸不著頭腦,中規中距答道:「謝陛下關心,賤內很好。」
「府上老嬤嬤可好?」
解東風開始有不祥的預感,「回陛下,嬤嬤身體還算硬朗……」
「那——」陛下敲了敲桌面,似不經意地問,「那你家歡喜天近日生意如何?」
解東風腦中警鈴大作,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陛下恕罪!」
雖說皇朝律法中沒有明言規定朝中官員不得經商置產,但幾乎是約定俗成的,而且陛下知道歡喜天是他的,難保不知道他的另一個秘密。
「卿家因何如此惶恐?」
聽到陛下輕笑,解東風背上沁出一層汗,囁嚅道:「這……」
他又道:「朕又不會對你如何。且不說你是朝中大臣,是朕的得力助手,單憑你家夫人是皇后的手帕交……朕就不會為難你。」
此話一出,解東風便知陛下對皇城的一切都瞭若指掌。
歡喜天的女掌櫃范輕波正是他改名換姓的妻子,又與雲采采及皇后機緣巧合之下結識。最近聽說皇后又跑了,想來陛下召他來就是為這事。
一想到這,不等陛下問,他立刻表忠心。
「啟稟陛下,據微臣所知,此次事件似乎與雲采采無關,賤內也不知情。」
看了一眼神色莫測的陛下,他斟酌著開口。
「聽說……隨之失蹤的還有驚鴻劍客秦子玉。」
話音未落,便覺迎面襲來一股殺氣!
解東風步出御書房時,身子已經濕了大半,見到仍候在外面的公冶白,道了一聲「保重」,步履蹣跚地離去。
「公冶先生,陛下有請。」
公冶白終於明白解東風為何進來一遭就如脫了一層皮。
抬眼看了看低頭沉思的陛下,感到四面八方湧來的莫名的壓抑,他決定主動開口:「敢問陛下急召微臣回來,所為何事?」
啪!
紙鎮被砸到了地上。
隨之而來是一陣乒乒乓乓聲。
待陛下將手邊所能及的物什都砸得七七八八時,公冶白才從房樑上跳下來,輕撫衣袖,神情自若。
「先生可識得金筆畫師?」
陛下終於恢復了平靜語氣,彷彿前一刻發狂扔東西的人不是他。
公冶白也識趣地當沒看見滿地狼籍,略想了想道:「陛下說的可是兵器譜排名前兩位的金畫師銀書生中的金畫師?」
「正是。」
「微臣與他倒是有幾分交情,陛下有何吩咐?」
「據聞其人擅畫春宮,歡喜天中的畫冊十之八九出自他的手筆?」
公冶白點了點頭,而後就見陛下緩緩露出一抹和藹到令人唇齒發冷的笑,道:「朕要他半個月內出一本新畫冊,這裡是故事腳本和參考畫像。故事可以隨便他改,但畫中的女角兒必須用這個人。」
公冶白接住他扔過來的小冊子,打開一看,自若的神情終於起了變化。
「陛下!這……」
「嗯?」
「……是,陛下。
公冶白步出御書房的腳步也有些踉蹌。抬頭望了望天,明明冬日就要過去了,為何他覺得越來越陰寒了?看來……陛下這次是真的要玩大的了。
嬋娟宮。
淑妃倚在躺椅上,氣氛凝滯,周圍宮人噤若寒蟬。
一個宮女從外面端著一碗湯進來了。
「娘娘,這是陛下特地吩咐御膳房做的補湯。」
淑妃臉上陰晴不定,壓抑地問:「陛下呢?」
宮女有些驚惶地抬眼,忙又低下頭,戰戰兢兢回道:「陛下……陛下去擇荇宮了。」
淑妃面色黑沉,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終於一個揮手,滾燙的湯全灑到了宮女臉上。
「啊——」
尖叫捂臉的宮女被拖了下去。
十天了,整整十天了。自她懷了龍種之後,除了第一次隨太醫來看過,陛下就再也沒進過嬋娟宮了。雖然賞賜不斷,但根本彌補不了她聽到他連續十天寵幸其他女人時的心痛。
父親叫她忍,吉公公叫她忍,所有的人都叫她忍!
他們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們說,她有孕在身不能伺候陛下,陛下去他處是理所當然。
他們說,她要大度要包容,要識大體,才能當上皇后。
是的,他們說,陛下說過,為了不發生後宮傾軋,他的第一個兒子必須是皇后所出。所以如果她這一胎生下的是龍子,就能順理成章當上皇后了。
可是她忍不住!
她忍不住想,如果陛下喜歡上別的妃嬪怎麼辦?如果她生下的不是龍子怎麼辦?
她又忍不住想,如果今日懷孕的是先皇后,陛下還會枉顧她而去其他女人哪裡嗎?
不不,當然不,如果是先皇后的話,陛下別說枉顧她了,根本連後宮都不會有!
父親錯了,所有人都錯了,陛下愛的根本不是高遺愛那樣的女子,陛下從頭到尾只愛那個先皇后!那個女子,她僅見過一次,在御前甄選時。從頭到尾蒙著面,卻有著不可忽視的存在感,因為陛下的神情,陛下的一切都是隨著她而動的。
陛下由著她大放厥詞,由著她將御前甄選變成一場鬧劇。
這樣的縱容,怎麼會有這麼多人覺得陛下對皇后厭倦了?
最後陛下蒙住先皇后的眼睛,兩人溫柔的笑容那樣相似,她當時怎麼會盲目地以為這樣的溫柔是可以取代的?鳳佩是後宮至尊的象徵,而玉瑤宮則是後宮至寵的象徵。這兩樣先皇后與生俱來的東西她都沒有……她憑什麼那樣盲目的以為抓住了陛下的心?
也許她不該與死去的人相比。
退而求其次,她不介意當陛下心中的第二,卻必須是這個後宮的第一。
淑妃從躺椅中起身,推開攙扶的宮人,提起桌上那壺涼了的茶就往嘴裡灌。她的臉刷地變白,肚子開始隱隱作痛,神情中有一抹狂亂的快意,眼神掃向一旁驚慌失措的宮人,厲聲道:「還愣著做什麼?去擇荇宮!說本宮動了胎氣不省人事口中直喊著陛下!」
不多會兒,陛下果然來了,心中剛升起一絲喜悅,就見陛下身後繞出一人。
「見過淑妃姐姐。」
擇荇宮的寧嬪,有一把嬌柔乖巧的聲音。
「寧兒聽聞愛妃動了胎氣,十分擔憂,朕就帶她來了。」
陛下坐到床邊扶著她,這樣說著。
她望著笑意溫溫的陛下,眼淚簌簌地往下掉,「陛下……」
「姐姐怎麼哭了?是不是疼得厲害?太醫,快過來!」
寧嬪狀似焦急地拉著太醫走到床邊,不著痕跡地將淑妃與陛下分開。
淑妃看著陛下退開,看著寧嬪倚在陛下身邊望著她,眉梢微抬,是不難看出的挑釁!她臉上掠過一抹恨色,隨即扶在床頭嘔了起來。
「愛妃怎麼了?」
她抬起一張蒼白的臉,最引以為豪的一雙玉手不勝嬌弱地指著寧嬪,「妹妹,妹妹身上不知染了什麼香味,臣妾,臣妾……」
話未說完又嘔了起來。
太醫起身道:「啟稟陛下,娘娘受了寒,幸而胎兒無礙。再者娘娘對蘭香敏感,往後自當避開蘭花。」
淑妃俯在床頭,一顆心提得老高。
終於,聽到陛下淡聲道:「來人,將宮中蘭花盡數銷毀。」
寧嬪也期期艾艾說道:「寧兒不知這蘭香竟會衝撞了姐姐,寧兒這就回去,以後再不用了。真是對不住姐姐……」
說著又嚶嚶抽噎了起來,陛下哄了她一會兒她才離去。
終於,所有人都退淨了,她的肩被扶起,她一雙淚眼望進陛下溫柔的眼中。
「愛妃。」
陛下的寬袖在她面前一撫,為她拭去眼淚。
她終於覺得疲憊,全身癱軟下來,眼前的陛下也漸漸模糊……
第二日她醒來時,陛下早已不在。
她不知陛下是何時走的,問了宮人,宮人也不知,只道陛下昨夜並未宿在他處,應是陪完娘娘就回御書房了。
淑妃這才露出了笑意,笑著笑著,臉又沉了下來。
防得了這次,不一定防得了下次,後宮可不止一個寧嬪。
如今她有孕在身不方便隨侍君前,那些女人還不花樣百出?
扶著微鼓的肚子的手緊了緊,「孩子啊孩子,你可別害了我。」
就在後宮暗潮洶湧,爭妍鬥麗之際,宮外也是十分精彩。
坊間流傳一套艷圖,畫得那叫惟妙惟肖活色生香,記的是一個採花賊與宮妃的獵奇艷事。百姓只當杜撰的故事,普通的春宮來看,將軍府卻不這麼認為。
因為畫上的女角兒赫然就是將軍之女,當今淑妃的模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26:47
41.玖·艷圖門(下)
一夜之間,歡喜天被以莫須有的罪名查封,城中畫師盡數被抓走,連街頭為人畫肖像的書生也不放過。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道是年關將至的例行掃黃。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坊間市裡,艷圖依舊在流傳。
大年三十,宮宴之上,淑妃被冊為貴妃,行中宮之權。
那一夜,貴妃艷若桃花的飛揚神情與後宮群芳各懷心思的笑靨爭相綻放,掩蓋了高位之上,天子眉梢唇角的那一抹冷意。
初五,秀女入宮,各有冊封。
初十,幾位嬪妾紛紛升階。
至此,元祚帝登基以來一直維持的獨寵局面,終被打破。
元祚帝如同一個比任何人都懂得後宮制衡之術的帝王,雨露均沾,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到令佳麗們認為人人有希望,人人有機會。
正月十五,元宵燈會,宮中大擺筵席。
天子收到密報,隨後淑貴妃降為淑美人,打入冷宮。
正月十六,帝下令整修冷宮,淑美人失寵,她腹中孩兒卻未失寵。
正月十八,兵部尚書之女——寧嬪升為寧德妃,入主嬋娟宮。
後宮之中形勢瞬息萬變,而朝堂之上,常將軍懷疑艷圖一事是兵部尚書為了讓女兒上位惡意cao作的,二人鬧翻。外戚黨一分為二,勢力銳減。與此同時,帝師正式成為祥王世子的師傅,第一女官高遺愛成為陪讀。因高遺愛曾代替天子巡過幾次秋試,親近她的士子們或多或少都投到祥王門下。一時間,祥王府門生濟濟,聲勢盛極。
「陛下這次真的是太胡鬧了!」
御書房中,朱相本來滿腔的怒火都被鳳皇磨成了無奈。
「果然還是相爺最疼朕。」
鳳皇死皮賴臉地笑,手裡揚著兩封信。
一封來自江南李府,一封來自邊疆。
與他勝似手足的兩人聽聞了京城的事,料到是出自他的手筆,不約而同地來信表達觀感。李成蹊含蓄地恭喜他又刷新了下限,常勝將軍朱皋蘭則直白多了,直接說他陰險無恥手段下作不似凡人。
不惜自己戴綠帽也要搞臭一個女人,損人不利己,這是怎樣的一種精神——病?
相較而言,朱相的「胡鬧」二字真是分外溫柔。
「陛下真的已經決定了?」朱相加重了語氣。
鳳皇也以同樣的認真回視他,點頭道:「朕決定的事,不會改變。」
「祥王江湖氣太重,又太重兒女私情,不成體統,對政事可謂一竅不通。世子的確天資過人,頗有陛下當年的風範,奈何年紀尚幼,羽翼未豐。」
朱相皺起眉,面露疲色,一下子彷彿又老了幾歲。
鳳皇按住他老邁乾枯的手,眼中有一抹溫暖,微微一笑。
「所以相爺要為這皇朝保重身體才好。這幾日朝堂上左右不過是兵部那群人對峙,相爺何不留在府上好生將養?至於公文要事,朕會讓侍衛親自送入相府的。」
朱相終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說得這麼好聽,分明是將他支開然後部署什麼事!
朱相走後沒多久,一個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不好了!陛下!淑美人,淑美人不好了!」
鳳皇倏地站起,手握了又放,大聲喊道:「擺駕!」
冷宮位於赭衣宮左側,在離中宮最遠之處。遠遠的,就聽到女子的尖叫哭喊聲。太醫說,是因為撞到桌角跌倒導致胎兒不保。
鳳皇推門入屋的時候,見到常玉嬋窩在牆角。
昔日嬌艷的美人如今面容枯槁,不復半點風采。
也是,短短十數日,從雲層墜入泥土,人生劇變,不外如是。
她聽到腳步聲,驚恐地抬頭,見是他,才鬆下來,淚眼朦朧地望著他:「陛下,陛下……我們的孩子沒了……」
鳳皇仔細看她神色,不似作偽。
莫非連她自己都不知腹中孩兒是誰的?
正沉吟間,她突然撲了過來,抱住他,失聲痛哭。
「陛下,臣妾不求了,臣妾什麼都不求了!沒有玉瑤宮,沒有鳳佩,甚至沒有孩子都無所謂!臣妾只求能陪在陛下身邊,臣妾現在沒有孩子了,可以陪陛下了!艷圖、艷圖一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被人陷害的啊……」
鳳皇將她扶到床上坐下,溫柔地拍撫她的背。
待她稍微平靜下來,才輕聲試探道:「朕自然知道你是冤枉的。朕原想將你置於冷宮掩人耳目,待查明真相後再接你出來,光明正大封你為後,卻不想發生此等憾事——」
話未說完,卻被急急打斷。
「不不不,臣妾不要當皇后了!」
見她滿臉驚懼,鳳皇微訝,不動聲色問道:「這是為何?」
她的神色有些狂亂,渾身發抖,小聲說:「先皇后會生氣的……」
倏地抓緊他的袖子,語無倫次地喃喃:「她來報仇了,知道是我害的,她來索命,索走了我們的孩子……陛下,臣妾不當皇后了,不要!」
鳳皇敏銳地抓住了幾個關鍵字,「你說,你看到先皇后了?」
常玉嬋聽到先皇后三個字就是一抖,然後戰戰兢兢地指著窗口說:「她就站在那裡,夜裡站在那兒,白天也不走,怎麼也趕不走!臣妾好怕,臣妾想找陛下,爬下床卻被絆倒,然後,然後她拿走臣妾的孩子……」她突然像個孩子般,天真地抬頭問:「一命償一命,我已經還了她一命,她是不是就不會再找我了?」
鳳皇走到窗口察看,發現窗下芭蕉樹枝上勾了幾根絲線,像是女人衣料上扯下來的。
「陛下……」
回頭,看到衣角被扯住。
常玉嬋頂著一張蒼白的面孔,不安地拉著他。
這樣楚楚可憐的一張臉,為何他生不出一絲憐惜之心?
鳳皇抬手,輕撫她的臉龐,望著她已有些神志不清的雙眼,歎道:「怪只怪,當初你不該買殺手刺殺小拙。雖未得逞,但你以為朕會由得一個企圖殺小拙的人逍遙快活?更遑論你間接致使我們一而再地分離。」
緩緩鬆開她。
「不過你放心,一碼歸一碼。」
他最煩後宮傾軋,他的母親就是犧牲品。
他看不順眼常玉嬋,不代表有人能代表他審判她。
最不爽的是他還沒決定如何處置她腹中那塊肉,那塊肉就沒了。
「朕會為你兒子報仇的。」
常玉嬋點了點頭,神情有些恍惚,雙眼中曾有過的欲/望野心與憤恨卻彷彿漸漸消失了。
艷圖一事漸漸淹沒在人們的回憶中,因為後宮中又有了新的傳奇。
曾經的寧嬪,短短一個月內,從嬪妾升至貴妃,恩寵極盛,成為後宮之首。
鳳皇二十歲生辰那日,在皇宮中庭宴請文武百官及六國使節。帝妃同行同止,好不恩愛,有大膽的使節調侃二人鶼鰈情深,他毫不避諱表示與貴妃「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生同衾死同穴」云云,震驚四座!
當晚,他自然是宿在貴妃的嬋娟宮。
紅燭搖曳,暖香惑人,他親自為貴妃斟了一杯酒。貴妃受寵若驚地飲下,後被擁至床前。她含羞望著眼前俊朗不凡的男人,一顆心直跳個不停。
鳳皇抬起手,在她額上輕輕一點,她直直倒了下去。
嘖嘖,零的藥真好用。
有時候仔細想想,影衛還真的挺好用的。
這寧貴妃為了斷常玉嬋的一切後路,防止她母憑子貴東山再起,居然派人去嚇她。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裝神弄鬼這招一早就被一號用爛了。宮中處處有影衛,即便她的那個侍女輕功多高明,都逃不過當值影衛的目擊。
至於影衛既然目擊了,為何不阻止呢?
當值影衛表示,他以為是一號的惡作劇,鑒於同門不能相殘,就聽之任之了。
這話鳳皇自然不信,這幫多多少少看著小拙長大的影衛們很排外護短的。他們受一號影響太嚴重,對常玉嬋異常仇視,見有人整她,不幫手就算好了,還阻止?
此刻,寧貴妃雙眼緊閉,面色潮紅,顯然是陷入了幻境。
鳳皇臉上浮現一抹嫌惡,甩袖出了嬋娟宮。
這藥固然可以免他失身於後宮虎狼,但被人意淫也夠糟糕的了。
當然,意淫他的人若是小拙,那又另當別論……唔,離開前可以向零多要些用得上的藥。
鳳皇回到玉瑤宮時,影衛十九已經候在庭前。
旁邊還有一個人不人鬼不鬼,一天到晚飄來飄去的卓西西。
他微微皺了皺眉,「不是讓你送她走了?怎麼她還在這飄著?」
卓西西搶著發聲。
「陛下,你要十九大哥帶我去哪裡?我要在這裡等大哥回來的!」
鳳皇眼角微微抽搐,為什麼他覺得這卓西西跟常玉嬋一樣有些魔怔了?
忍無可忍對空中吼了一聲:「一號滾出來!把你家這鬼東西領回去!」
一號無奈地從夜色中現身,卓西西呆了一下,也只有一下,隨即飛撲了過去。一號空有一身好功夫,卻猝不及防被按倒在地。
她這又哭又喊,可想而知,玉瑤宮鬧鬼的故事又將多了一個。
鳳皇不再理會他們,轉身回屋,沒注意到腳下草地已是青青。
雖然天氣仍是頗為寒冷,卻有些許春意破土而出。
地道中,獨自飲酒,酒瓶倒了一地。
第四次了,他記得清清楚楚。
鳳皇帶著醉意,對著上一次清鳴被撕壞的衣裳,一下一下惡狠狠地戳著。
「你啊你,你欠我四次生辰,還膽敢質疑我的忠貞,還紅杏出牆兩次,最糟糕的是兩次還都跟同一個人!等我親手抓你回來,哼哼,你一輩子都還不完了!」
說到一輩子,心裡突然有些得意,可惜胃裡卻不怎麼得意。
「嘔……」
每次逼自己喝酒,每次都吐得死去活來。
過了許久,他才扶著牆站了起來。
搖搖晃晃,恍惚間,看到牆上有一排不屬於他的筆跡。
沉寂許久的心緩又重地往下一沉,隨即狂跳了起來!
粗細不一,斷斷續續,毫無章法……
這有生以來見過最醜的字,出自他有生以來唯一放在心上的人。
酒氣猛地上湧,氤氳了雙眼,他突然大笑了起來。
這個笨蛋,這個字都認不全的笨蛋,也來學人寫詩!
可也是這個笨蛋,完完整整地擺了他一道……讓他擔憂讓他嫉妒讓他幾乎發狂之後,又跑來若無其事地寫了這麼一句話撩撥他,告訴他她從未懷疑過他。
潔癖如他,嘴都忘了擦,倚在牆上,反反覆覆顛來倒去地看著那行字,恨不得看出朵花來。
明明被耍了,卻笑得像個春心蕩漾的傻子。
他想,他不僅有病,而且沒救了。
那歪七扭八如蚯蚓般寫著的是——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33:32
42.尾聲·鳳凰涅槃
「妹妹,該你了。」
「哦,三筒。」
「碰!哎呀妹妹你真可愛!」
房間正中,四四方方的桌子,四人各佔一角。
被一口一聲妹妹地叫著、不斷無意識放炮的自然是第一次打馬吊的清鳴。她的對面是子玉,上家是她有過一面之緣的聖手南無藥,而下家——也就是那個爽朗地喊著妹妹妹妹的——自然就是天下聞名的九姑娘。
「不好意思,清一色對對碰,我糊了~」
在清鳴不知第幾次放炮之後,九姑娘將牌一推,糊了。一雙眼笑得彎彎的,「跟不會打牌的人打牌什麼的,最開心了!」
九姑娘一笑,聖手也跟著捏住鬍子笑,平日沒表情的子玉也是滿臉無奈。
而一直在旁邊玩的小乖趁機抱著毒蛇跑了過來,拉住清鳴的衣角。
「漂亮姐姐,你還是跟我玩吧!」
又轉向自家爹娘:「羞羞臉,你們為老不尊以大欺小算什麼本事?」
「喂喂!誰為老不尊了誰是老了?你娘我風華正茂好不好?」
未滿三十的九姑娘大聲抗議,順便一臉驚恐地退離毒蛇幾步。
「爹是老頭子,你是老頭子的老婆子,不是老是什麼?」小乖偏著頭望自家怒火攻心的娘親,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道:「娘,你就服老吧,所謂兒不嫌母丑,我不會介意的。」
九姑娘大怒,一口氣提至喉頭,又生生壓了下去,瞬間化作一抹慈祥的笑。
「今晚加菜,多謝南小乖同志的傾情奉獻。」
小乖聞言大驚失色,低頭一看,果然剛抓的毒蛇死在她的懷裡。
憤怒地轉向南無藥,「爹!你為虎作倀!」
南無藥一身懶骨,幾乎癱在九姑娘身上,聽到女兒的指控,才抬起眼隨意地一笑。
「爹!你太沒骨氣了!要振夫綱呀振夫綱!」
面對這樣的義正詞嚴,聖手的回應是他獨有的軟綿綿懶洋洋的歎氣。
「誒——」
九姑娘得意地笑,在南無藥臉上親了一口,「乖了,回頭給你酒喝。」
小乖氣得渾身發抖,一下子坐到地上,又開始嚷嚷著家庭沒溫暖要離家出走,要拉子玉私奔云云。
雖然這兩個月來對此情形已是司空見慣,清鳴還是不知該作何表情。
兩個多月前,宮中淑妃懷孕的事,或多或少打擊到了她。以往聽到再多傳言,甚至親手撰稿編造都沒感覺,因為沒有真實感,總覺得隔了一個世界般。但再見到鳳皇之後,彷彿斷層了三年的一切知覺都一一修復了回來。
她自然相信鳳皇沒有背叛她,以他的潔癖,還不至於有了新歡還啃得下她。但是,三年帝妃恩愛的傳說,兩人怎麼可能沒有半點接觸?以前刻意忽略的東西全部蜂擁而至,她忍不住去想他與其他女人如何相處?如何交談?如何親密?想得越細,心中越有無名火,氣自己給別人可趁之機,也氣鳳皇為什麼是皇帝。
至此,終於明白鳳皇為什麼提到子玉就咬牙切齒,甚至連大哥二哥都不放過。
不過當時一怒之下,她還是讓子玉帶她離開京城了。眼不見為淨。
剛到京郊一帶,就遇到了聖手一家。他們要上白頭山採藥,所以暫住在山賊留下的房子裡。
九姑娘知道清鳴會做飯之後,立馬邀她作伴,她也一口答應了。一是出於對傳聞中的聖手九姑娘好奇,還有就是私心裡覺得白頭山離京城不近,也不遠,剛剛好。
於是,鎮日吃丹藥果腹的一家三口與烹飪好手清鳴、武林高手子玉,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除了那一家三口經常性的掐架……
除了聖手與子玉每日例行的決鬥……
也除了屋頂上空時常縈繞著的各種毒氣……
嗯,除了這些,他們還是過得很和諧,很幸福的。
最起碼,女子三人組結下不菲的情誼——長相偏英氣的九姑娘母女對漂亮姑娘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這兩個多月,看著聖手夫妻婦唱夫隨,再結合明月雲采采的相處,清鳴自認對民間夫妻的生活又有了更深的領悟,迫不及待想實踐時終於發現自己又開始思念鳳皇了。
不得不說,女人某方面的心機,彷彿是與生俱來的。
她心裡怕鳳皇失了耐心,所以特地請子玉掩護她回到地道中,在牆上最顯眼的地方留下那句話。為的,不外乎吊住他那口氣,讓他再來找她。
這些日子她刻意不聽不聞不問外界的消息,不代表她不關心。
她有預感,他們很快就能見面,而且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纏綿幾天的陰雨終於停了,忽如一夜春風至,滿山桃花都窈窈窕窕地開了。淡紅粉白,復含宿雨,嬌美可憐,扶搖參差,煞是好看。山中同居的五人不約而同地聚集到了樹下,讚歎不已。
清鳴:好美……採一些下來陰乾後可以煮桃花豬蹄粥,鳳皇很喜歡吃的。
子玉:好美……輕盈而又飄忽,應該可以融入驚鴻步法中。
南無藥:好美……三月三,三月三快點到,桃花酒桃花酒桃花酒!
九姑娘:好美……乾脆佔山為王售票賞花?哦呵呵呵~
小乖:好美……樹上應該有很多我最愛的蟲蟲蛇蛇吧?
一聲鳥鳴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
只見一隻白色的大雕從天邊飛來,在清鳴頭頂不斷盤旋。最後停在她腳邊,用雙翅環住了她的大腿,如愛撒嬌的孩童一般,唧唧呱呱嚶嚶啾啾地說著什麼。
清鳴的臉上出現一抹惘然。
慢慢的,那抹惘然沉澱了下去,變成抑不住的歡喜。
她望著皇宮的方向,隱約看到一束沖天火光,下意識摸了摸尚未鼓起的小腹,眼角眉梢俱是笑意,雙頰更因激動染了紅暈。
子玉大致猜到了,看她笑著,燦若桃花。
心中一股異樣的情緒稍縱即逝,抓也抓不住。
元祚九年,玉瑤宮大火。帝薨,享年二十,寧德妃踐諾殉之,生同衾死同穴。祥王即位,罷朝三日。舉國同哀,嗚呼,英年早逝,一代賢君!
——《本紀?元祚帝》
<<正文完>>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35:14
43.番外之道長太胡來
江南,麗水鎮。
「道長!求求你救我!」
一個華服大少哭得涕淚四流毫無形狀,跪在街頭一個算命攤前。
那位道長一襲白袍,面貌清俊不凡,微微一笑,眉如遠山氤氳煙霧,仿若謫仙人。
他淡然拂袖道:「我一早同你說過,唯有自宮方能破此劫,你不信,如今又來求我作甚?回去吧,你父親已然應劫入獄,接下來就是你全家被抄。」
華服大少跪爬到道長身前,想抱大腿,想起道長愛潔,又瑟縮,只好趴下直磕頭。
「道長你一定有辦法的,求求你救救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嗚嗚嗚,我現在就自宮!」
「慢。」道長抬手制止,「你現在自宮也來不及了。所謂天命難違!」
大少又是一番以頭搶地,哭喊哀求。
道長看了看他,終於歎了口氣,勉為其難道:「好了好了,就幫你最後一次。」
他低頭排了排卦,又閉眼掐指,口中唸唸有詞。
半晌,緩緩睜開雙眼,道:「御史解東風不日將巡至此地,天下皆知他最愛的是何物,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大少抹乾淨眼淚,千恩萬謝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下一位。」
一位大嬸在道長面前坐下,一雙小眼睛直勾勾盯著道長。
「……這位大嬸,請問你要測什麼?」
大嬸就差流下口水了,「道長你貴姓芳齡可曾娶妻家有良田幾何?」
道長眼角一抽,挑眉望向上空,溫言含笑道:「把這貨,拖下去。」
話音剛落,大嬸就被一陣風捲走了。
神仙!活神仙!
排隊眾人群情激動,心中對道長膜拜之餘又升起一股肅然。
「下一位。」
叫了許久,不見有人坐下。
道長抬頭,只見幾步開外,一個梳著少女髮式穿著少女裙衫的少婦正優雅而又遲緩地向他走來。因何知道她是少婦呢?端看她右手扶著的那微鼓的小腹,便知其懷胎至少四月。
看著她緩步走來,慢慢坐下,道長臉上掛了異常喜悅的笑。
不是那令人產生距離的出世之笑,而是如春風拂面的入世之笑。
「這位夫人,要測什麼?」
少婦一本正經地說:「姻緣。」
身後響起一陣抽氣聲。
身懷六甲還測姻緣——未婚生子?紅杏出牆?
少婦,你太輕佻了!
道長渾不在意,也一本正經地伸出手。
「請夫人將手給貧道,貧道為你看看掌相。」
少婦將手放在道長掌上,被含笑握住。
身後又是一陣抽氣聲。
道長不是最愛潔最忌諱被人碰到嗎?
再說男女授受不親,少婦,你太亂來了!
——倒是沒人覺得道長一個出家人這樣摸女人手真的好嗎?
「夫人滿面紅光,眉目含春,必有一段好姻緣。」
道長空著的一隻手抬起來,畫過少婦的眉眼臉頰。
此舉本是十分放lang,偏偏他端的一臉正直,令人無法心生邪念。
「哦?」少婦偏頭,眼含期待地問:「那我夫君是個什麼樣的人?」
道長收回手,掐指一算,雙目炯炯道:「你的夫君風神俊秀懷瑾握瑜天縱英才智計過人,實乃人中之皇,夫人你這是修了三世的福緣才有的這個福報,千萬要好好對待你夫君,萬萬不可有二心。切記,年輕貌美的抱劍小白臉不可信!」
少婦的唇角微不可見地一抽,假笑,「這樣好的夫君我哪裡生受得起。」
又道:「我只要一個人品端正清清白白的男人相伴一生就心滿意足了。」
「人品端正」四個字說起來是一字一頓,特意加重了語氣。
道長神情一整,語重心長道:「夫人太天真了,人品一兩值多少錢?再說到清清白白,旁的人是再比不上你夫君的,他忠貞不二——」
越說越離譜了。
少婦沒好氣地甩開他不安分的手,直接對後面喊了聲:「下一個。」
一個黃衫少女含羞帶怯地坐下,逕直伸出嫩白小手。
「道、道長,小女……也要測姻緣。」
道長將手收到案下,搖頭道:「貧道不測姻緣。」
少女瞪大眼不信,「你剛剛不是剛為那個婦人算過?」
道長看著步履緩緩,剛走出幾步的少婦,嘴角含春,眉目生波,抿唇道:「這姻緣,貧道一生只為一人算,方纔已經為她算過了,自然不能再為你算。」
句句話裡有話,少婦的背影僵住。
道長見狀,又淺笑補了一句:「總不能,毀了貧道清清白白的規矩。」
一箭穿心!
少婦終於忍不住回頭,滿面飛紅,嗔了他一眼。
前頭她說清清白白,這會他也說清清白白……少女眼神在二人間游移,一雙小手顫抖著指指道長,又指指少婦:「你,你,你們……你們傷風敗俗!」
道長聞言,不怒反笑,「傷風敗俗?姑娘,你倒說說什麼是風,什麼又是俗?」
少女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道長是出家人,怎、怎麼能與女人……」
後面「打情罵俏」這四個字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幸而大家都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
人群中已然有些騷動,顯然民意悄悄地偏向了少女那邊。
道長眼中閃著諧趣的光芒,勾唇道:「若那女人是貧道的妻子呢?」
人群一片嘩然,少女大驚失色,囁嚅道:「道、道長怎能娶妻?」
道長哈哈一笑,甩袖離席,三步兩步走到少婦身邊,一手牽住她,一手攬著她的腰,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句話。
「不出三日,貧道要這皇朝改風易俗!」
兩日之後,剛上任不久的新帝頒下法令:皇朝道士得到太清觀認證之後,可享七品俸祿,娶妻生子,為了增產。
朝野噓聲一片,諸儒文人捶胸頓足。
昏君,十足的昏君吶!嗚呼!奈何元祚帝英年早逝!太子年幼!
麗水鎮百姓感歎新帝荒誕之餘,不免想起那個料事如神的道士,再去尋時,卻發現街頭巷尾,早已失去那人蹤影,彷彿他從未來過。
至此,更加奉之為神,甚至仿著他的模樣立像建廟。
香火之旺,觀音廟城隍廟不能及也。
城外官道,一輛馬車飛馳而過。
「明月怎麼會頒這道法令?你害他當皇帝,雲采采又因為不想當皇后又跑了,他咬你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會聽你的話?」
清鳴剝了一粒桔子,分一半給一身道袍的鳳皇。
鳳皇神情痛苦地吞下桔子,酸得直皺眉。
「我只是告訴他,只要做好一個合格稱職的昏君,很快就會有人逼宮的。」
鳳皇死遁之前捲走了玉瑤宮大量寶物,按說能保一家幾世無憂。不過想也知道,此人劣性難馴,不當皇帝,沒有百官可整,生活樂趣頓時少了大半。於是他自學成才,憑著多年宮廷生活練就的一雙看穿人心的本領,加上小時候從太清觀玄青真人那邊騙來的認證文碟,不多時便成了江南一帶小有名氣的玉面道長。
一路下來,招搖撞騙,好不愉快。
就拿早先那位華服大少來說,他是兵部尚書的兒子。兵部尚書在女兒寧德妃殉葬之後就告老還鄉,誰知樹倒猢猻散,不多時他便被爆出在位期間賣官鬻爵,貪贓枉法。
那傻乎乎的大少真聽他的話去向小氣鬼行賄,嘖嘖,這下全家不被抄都難了。
「……真該讓那些痛哭先帝英年早逝的人看看你這德性!」
清鳴實在不明白,這人滿臉殺人埋屍的陰笑外邊那些人怎麼認成溫文爾雅的?
「是他們自己識人不清關我屁事。」
啪的一聲,鳳皇的嘴被清鳴打了下,「當心教壞我兒子!」
他微微直起身子,瞇起眼,「小拙,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不尊重我這個夫君了?」
清鳴的眼神虛了虛,「有嗎?我看民間夫婦都是這樣的……」
「哪對民間夫婦這麼有趣?」他一步一步爬向她,最後居高臨下望著她,「明月雲采采那對?還是南無藥柯九那對?」
她見勢頭不對,連忙皺著臉哀哀叫了起來:「鳳皇,你兒子好像在踢我。」
「哼。」他整張臉湊到她面前,口對口,鼻對鼻,冷笑道:「想騙我?有孕第五個月才會開始胎動,你這才三個月剛進入第四月,我兒子用什麼踢你來著?早叫你多看點有用的書,現在知道沒文化多可怕了吧。」
她現在才想起剛知道她懷孕那陣子,這人找南無藥拿書,閉關修煉了整整一下午。
心裡暗忖有文化才可怕,現在苦肉計不生效,只能試試美人計了。
馬車之內,頓時旖旎曖昧起來。
待到鳳皇情動不能自抑,清鳴才氣喘吁吁焦急地推拒:「這位道長,你自重點,外面還有『耳聽八方』的大哥二哥在駕車。」
「這位夫人,先前為你看相尚未收錢,不如現在給了貧道吧。」
說著,雙手雙唇開始在她身上急切地探索著。
清鳴被逗得面紅耳赤,猶自掙扎,「這位道長你別這樣,你要多少錢我都給……」
揚著從她身上扯下的最後一件蔽體之物,鳳皇微微一笑,眼中是滿到要溢出來的qingyu。
「這位夫人,貧道不差錢,只是禁yu了三個月,急需夫人肉償。」
車廂外,一號二號眼觀鼻,鼻觀心,如不動明王。
一號(咬牙):小姐還懷著小少爺,那個變態太過分了!
二號(微笑):聽說第四個月就可以行房了。
一號(瞪眼):聽誰說的?你為什麼、怎麼會聽說這些?
二號(微笑):「那個變態」詢問南無藥的時候,我順便聽到的。
一號(噎住):……
二號(微笑):到下個驛站的時候我們雇個車伕吧。
一號(扭頭):嗯。
馬車放緩了速度,又走了許久,終於到了一處驛站。鳳皇清鳴沐浴完畢,小歇了一會兒,離開驛站的時候發現駕車的變成一個大叔,至於「耳聽八方」的前任影衛,他們又cao起老本行,隱了起來。
在知道這位大叔是聾啞人之後,鳳皇連聲稱讚一號二號善解人意。
清鳴反應過來臉一熱,剜了他一眼,又暗罵大哥二哥助紂為虐。
而暗處的一號欲哭無淚,他這是為了以防萬一,不是在創造條件好不好!
一行人繼續上路,相安無事,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個小林子。
清鳴下車解手,不讓人跟,一號二號去找吃的喝的,剩下鳳皇一人在車上與聾啞大叔大眼瞪小眼。
正百無聊賴之際,一串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鳳皇好奇地探頭,看見一個書生模樣的男人騎馬奔來,越過馬車,在前方分岔路口選擇了前往京城的那條路。
沒過多久,緊接著又是一串更加急促的馬蹄聲。
鳳皇臉上出現興味的神色,似乎有好玩的事?
「喂!道士!有沒有看見銀書生?」馬上提著大刀的壯漢粗聲喝道。
yin書生?剛剛那人就是金畫師yin書生的yin書生?
金畫師一臉yin蕩相,一看就是畫春宮的不足為奇。可方纔那書生分明一身正氣,卻是武功天下第二人稱yin書生的傢伙?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
鳳皇正想隨手指條錯路給他走,突然想到清鳴說過的「人品端正」四字——
「是不是頭上有支銀筆的那個?他往京城方向去了。」
「謝了!」
壯漢一身殺氣地追隨而去。
嘖嘖,這壯漢若是殺了yin書生為江湖除一大害,這裡面也有他的功勞呢。
待到清鳴回來,他連忙上前邀功。
「你說銀書生?」
「就是yin書生!」
「金畫師銀書生的銀書生?」
「就是金畫師yin書生的yin書生!」
清鳴倒抽一口冷氣:「你說你把銀書生的去向告訴了要追殺他的人?」
鳳皇隱約察覺到不對勁之處,點頭的動作也不像先前那麼歡快了。
「銀書生武功高強救人無數,又生性忠厚純良,簡直是武林百年不遇的一股清流,近日傳出他要金盆洗手,那些想找他決鬥的人就窮追不捨,他好不容易殺出重圍逃了出來你居然把他下落告訴追殺他的人?」
一口氣說完這些,接過二號用內力溫過的水喝了一口後,總結陳詞。
「早叫你看點有用的軼聞,現在銀書生yin書生傻傻分不清楚,嘖嘖,沒常識,真可怕。」
鳳皇被堵到無言,幾度張口,又合上。頭頂開始聚集了一堆蘑菇雲,他哀怨地撇嘴:人品果然不值錢,老子下次要是再發善心這鳳皇二字就倒過來寫!
一號二號不約而同以拳抵口,抑住幸災樂禍的笑。
小姐才跟南無藥九姑娘混了幾個月,就練得這般伶牙俐齒,想必往後的日子會更有趣,真是可喜可賀。
對了,前任陛下他這麼沒常識,該不會……
他根本不知道此行終點站是武林兵器大會,而他口中那個「年輕貌美抱劍小白臉」正是兵器大會的主角之一?
好歹也曾是主僕一場,要不要告訴他呢?
無辜抬頭望天,唔,風好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35:30
44.番外之兒子太早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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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鳳虛懷是鳳皇清鳴的兒子,今年剛滿八歲。
因為是早產生下的,所以有些先天不足。或許可以換種說法——他遺傳了清鳴的同手同腳。這樣的缺陷若是生在女孩子身上,或許會有種特別的可愛,比如清鳴;但生在男孩子身上,那就只能是悲劇了。幸而他還遺傳了鳳皇的聰明才智,才能保證他從出生到現在,除了屢屢敗給父親之外,還沒在外人手上吃過什麼虧。
又是一年冬。
江南較之北方並不那麼冷,然而鳳虛懷卻敏銳地察到家中氣溫驟降。
每年子玉叔叔都要來家裡過冬,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了。
鳳虛懷排簽為自己卜了一卦。卦象為乾兌,籤文為:無蹤又無跡,遠近均難覓;平地起風波,似笑還成泣。爻主可能會遭遇喪亡之災,哭泣之衰,需謹慎戒備。
總而言之,諸事不利。
占完卜,他更堅定了今天絕不出房間半步的決心。
奈何世事往往不盡如人意。
「兒子。」
這聲音,少了素日的戲謔,分明是怒極之相。
鳳虛懷心道一聲慘,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禮,「父親,找孩兒何事?」
「南小乖上次是不是給了你一堆毒藥防身?」
——父上大人你不是想毒死情敵吧?
鳳虛懷幾乎是在一瞬間做了明哲保身不多嘴的決定,回道:「是。」
從抽屜中拿出幾個瓶瓶罐罐,推到鳳皇面前。
鳳皇瞇了瞇眼,抱手看著自家兒子,「這麼乖?你方才想了什麼?」
果然還是瞞不過這隻老狐狸。
「回父親,小乖的毒,子玉叔叔應該都有解藥。」
鳳皇眉間染上一抹懊惱,咬牙道:「死小白臉,又有武功又不怕毒,偏偏老子又答應了你娘不能對他下春/藥再把他扔到妓院裡,或者以他的名義發挑戰帖給武林高手讓他分/身乏術,現在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跟你娘喝酒說笑,聊那些江湖軼事!」
聽到他原本想做的事後,鳳虛懷的面部微微抽/搐。
父上大人,你還有人品這玩意兒麼?
「人品一兩多少錢?」
又被看穿了……
望著父上大人露出招牌笑容,為了防止禍水東引殃及自己,鳳虛懷當機立斷決定助紂為虐,「父親,孩兒可以請南小乖來家中做客嗎?」
鳳皇雙眼一亮,「南小乖?一天到晚喊著要跟小白臉私奔的南小乖?」
鳳虛懷點頭。
鳳皇一臉稱許地拍拍他的肩膀,捏捏他的包子臉,笑得一雙狐狸眼睛瞇成一條線。
「真不愧是我的兒子。看在你這次立功的份上,我今天就不計較你腹誹我的事了!」
也只是今天而已。
望著父親大步瀟灑離開的背影,鳳虛懷臉上流露出一抹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滄桑。真是一個多事之冬啊……這次立功算是躲過一劫,但是把南小乖找來,這確定不是他的另一個劫?
***********************
二
鳳虛懷是秋天出生的,所以他還有個自身極度不願承認的小名——小秋。
這個稱呼只有兩個人能叫。一個是家中之寶母上大人,一個家中之霸父上大人。母上大人每次這麼叫總是帶著無盡的溫柔與寵溺,他無奈之餘心中還是充滿溫暖的。父上大人則不然,每次都是充滿戲謔與調侃,他咬牙之餘心中總免不了想:等我羽翼豐滿了一定要帶母親卷款出走!
——這一家男女老少似乎對「卷款出走」都有著特殊的偏好。
「小秋小秋小秋!」
遠遠的,鳳虛懷聽到一聲疊一聲的呼喚,週身上下頓時湧起一股無力感。他剛剛漏說了,叫他「小秋」的,還有這個據她自己說是一把屎一把尿將他撫養長大的傢伙。她說,小秋跟她的名字一樣好聽好叫,虛懷是老頭子的名字,她才不要這麼叫他。
如他預料的那般,門被一腳踹開,南小乖風風火火地衝到他的書桌前。
明年已經年滿十三,還是毫無少女風情,像個野孩子,還是男的野孩子。
她懷中那只寵物小白蛇「天仙子」正對著他吐信,他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小秋,你怎麼又在看書!會變成老頭子的!」
南小乖很不高興,她不過是回山上住了一陣子,小秋怎麼又變回老頭子了?不行,她不能讓自己養大的孩子變得那麼不可愛。再說,小秋手腳不方便,再養成老頭子的個性,嫁不出——呃,娶不到老婆怎麼辦?
南小乖被自己的善良與體貼感動了,眼神變得超乎年齡的慈祥,愛憐地摸了摸他光滑嫩白的小臉,柔聲道:「我在附近一座山上發現了一個蛇洞,裡面好多不同品種的蛇,我們一起去玩吧?」
鳳虛懷望了望她,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微微掙開她的手,歎了一口氣。
南小乖誇張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嚷嚷道:「糟糕!歎氣是老頭子才會做的事!不行,事不宜遲,你快跟我出去玩!」說完抽走他手中的兵法書隨手往後一丟,然後把天仙子裝到袋子裡,蹲下身子。
他眼角一抽,「南小乖,你在做什麼?」
她背對著他,往後招招手,「快上來呀,我背你去。」
他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自己可以走!」
她不耐煩地回頭瞪他,伸手輕輕一拉,他就俯在了她的背上。
她嫻熟地托著他的雙臀站了起來。然後偏頭,得意地揚起那英氣的眉,「叫你上你不上,非要我親自動手。」
南小乖十一歲那年步了她爹的後塵——吃錯藥被反噬。南無藥是白了鬚髮,她的後遺症則是好壞參半。好的是她多了一身神力,常人不能敵,糟糕的是令她越發的女生男相,明明小時候還是個嬌俏的女孩子,越長大卻越像個俊俏的少年郎。
「小秋?你怎麼不說話了?」
走了半天沒聽到身後動靜,她以為他生氣了,不自覺地撅嘴嘟囔:「我是怕你走路絆倒嘛。再說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小時候可都是我背我抱的喲。追溯到更久之前,你還是我接生的呢!你剛生出來的時候整張臉皺成一團,我還想鳳叔清姨都那麼漂亮怎麼會生出醜八怪……」
鳳虛懷終於忍不住嗆了她一句:「你接生?難怪我先天不足。」話剛出口,他就後悔了——當年他的母親就是因為被她的寵物嚇了一跳才早產的。
果然,她的背僵住了,一直嘰嘰喳喳的她突然靜了下來。
他喉頭莫名的一堵,想說些什麼來挽回,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心裡直髮沉,像壓了幾千斤重的巨石。
過了許久,前面才傳來她低緩而又堅定的聲音。
「小秋,有朝一日我的醫術會超過我爹,然後我會治好你的不足之症,你信不信?」
被壓住的心彷彿找到了突破口,他很快地點頭應了一聲:「嗯。」
然後一直謹守禮教垂在一旁的雙手頓了下,終於抬起,環住她的肩。感覺她的肩背漸漸放鬆,腳步與氣息也恢復平常的輕快,他才鬆了一口氣。
這時,她突然將他的雙臀往上托了托,調整了下位置。
心中剛剛碎掉的巨石又開始聚集成塊,這回輪到他全身僵硬了。
而這僵硬度,在她停下腳步時,又攀到了新的高峰。
「到了!哈,小秋,就是那個洞!我今早稍稍探過,裡面至少有十五條蛇!」
南小乖那年以身試藥被藥反噬之後,鳳虛懷提議她以後用毒蛇試藥,又陪著她上山入洞地抓蛇,所以她一直認為他對蛇有研究有興趣,每次發現新的品種都會找他一起看。
殊不知,他得母上大人的遺傳,也是怕蛇的。
就連天仙子這樣無毒無害的小白蛇,稍稍吐吐信,也能令他頭皮發麻。
下意識的,又想歎氣,看到身前的人,又生生憋住了,轉而拍拍她的肩膀。
「放我下來,我陪你進去瞧瞧。」
南小乖小心翼翼地將他放下,然後很自然地一手牽他,一手扶住他的肩膀。
他的眼神微微滯住,這動作,她什麼時候開始做得這樣習慣的?
習慣到令他覺得無比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心不在焉地走了幾步,突然想起在哪裡見過那個動作,瞬間有些彆扭,想把手抽回來,猛的看到洞中或穿梭或盤臥的大蛇小蛇們——
雖然撒了藥粉,它們無法近身,他還是倏地握緊了南小乖的手。
南小乖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他,隨即恍然大悟。
「小秋跟我一樣興奮是吧?這裡真的好多蛇呢!有一兩隻甚至是我都沒見過的!」
他不在意她又誤會他了,只要她抓著他的手再緊些就好了。儘管她的手比他粗糙多了,太多被藥草割過的細痕,還有薄薄的一層繭子,卻給此刻置身陰冷蛇窟的他帶來莫名的溫暖與安全感。
想到這兒,他的臉悄無聲息地紅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8 17:35:42
45.番外之人生若只如初見
時間:衍和十三年。
地點:京城某妓院。
人物:十四歲的解東風,二十歲的公冶白。
事件:解東風之初見美人帝師。
事情是這樣的……
秋試結束,三甲已定。衍和帝例行宴請新科士子,不過地點卻定在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妓院。彼時在場士子都被聖上的荒誕嚇壞了,又在一個個花娘的脂粉攻擊之下左避右閃、狼狽不堪,斯文掃地。也有剛烈之士不堪其辱,冒著忤逆君上的罪名直接摔門而走。場面之混亂,慘不忍睹。
而在這樣的混亂中,卻有一個人十分的悠然自得。
解東風因為其貌不揚加之身形較為矮小,所以存在感幾乎為零,花娘們都不約而同地略過了他。
在專心消滅酒菜之餘,他很難不注意到一個人——久負「京都第一美人」盛名的公冶白。倒不是因為他生得比傳聞中更好看,而是他這樣的樣貌人才,居然同他一樣無人問津,沒有半個花娘上前勸酒癡纏。
解東風有時候實在很討厭自己那過分旺盛的好奇心。
比如現在,他原本可以自在地喝酒吃飯看好戲,卻忍不住觀察揣測起了這個在市井傳聞中炙手可熱的寵兒,皇朝最年輕的太子太傅。
他身上有種特別的風雅。只需坐在那裡,一句話也不用說,你看著他自斟自飲,便會感覺自己彷彿置身竹林雅閣之中,有流觴曲水,有絲竹明月,而非青樓之中,有庸脂俗粉,有靡靡之音。
這樣的人,竟會是以色事主的男寵?
莫非這些花娘也是礙於聖上在場才不敢碰他?
想起坊間傳言,解東風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嘖嘖,當男寵也沒多吃香嘛,看他一襲布衣,不知道的還道是什麼清貧儒生呢,身上也沒什麼值錢的配飾——咦,那塊玉珮不錯!
解東風一雙小眼驟亮,只繞著那塊玉打轉,半晌終於察覺不對勁。
僵直了背,視線上移,果然撞進公冶白的淺笑中。他衝他舉了舉杯,解東風腦中瞬間閃過「職業無貴賤男寵又怎麼了」「背靠大樹好乘涼,朝中有人好辦事」等等念頭,當機立斷一抹嘴,舉起酒杯,豪爽地一飲而下,再衝他咧嘴示好地一笑。
公冶白似乎覺得有趣,臉上笑意愈深。
解東風此刻才注意到他笑開來的絕代風華,臉上不由一熱。
顯然受到迷惑的不止他一個——早先還不敢靠近他的脂粉們被這傾城一笑鼓舞地湊了上去。
「公冶先生,怎麼一個人喝酒這麼悶呢?」
「公冶先生,不若讓奴家敬你一杯可好?」
「公冶先生,早聞大名,此刻一見,奴家方知坊間傳聞也是有不誇張的。」
「多謝姑娘厚意。」公冶白站起身,一一接過酒杯,優雅地掩袖飲下。
解東風邊往嘴裡塞吃的,邊幸災樂禍地看著對面的情形。看著看著,卻皺起眉來了。原來這太傅大人有武功的麼?只見他周旋於幾位女人間,看似彬彬有禮,實則一直與她們保持一定的距離,在每次她們接近時不著痕跡地避開。
雖看不出這是何等高深的步法,解東風還是忍不住咂嘴:這年頭男寵的要求還真高。
這場荒誕的宴會的結尾就是聖上下令讓眾士子各自尋歡,無需拘禮,然後摟著兩個美人離開。剩下的士子,有些已是爛醉,醜態百出,有些羞慚地奪門而出,還有些意志薄弱的早被花娘們擁進房中,一夜風流。
解東風正想趁亂離開,卻被一個花娘擋在門口。
「探花郎可不能走~陛下吩咐了,一定要好生優待三甲士子。」女人一步一扭,搖曳生姿地向他走來,半路還拋了個媚眼,嗔道:「狀元榜眼都讓姐妹們分走了,奴家找了半夜都沒找著探花郎呢。」
存在感這麼低讓你怎麼都找不到,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若不是公冶先生好心指點,奴家現在還在四處找呢,探花郎真頑皮~」
花娘一雙輕佻的鳳眼不斷上上下下打量著解東風。初初看到時心裡是很不滿意的,此人其貌實在不揚,多看幾眼突然發現他年紀輕得很,說不準還是童子……她似乎撿到寶了?
忍不住媚笑了聲,她身子一扭,嬌柔地向他撲去。
解東風敏捷地一側身,躲開了,然後邊後退邊從袖中掏出一隻小算盤,迅速地撥動珠子,口中唸唸有詞:「這位姑娘請自重,小生冰清玉潔的身子不是誰都碰得起的。如若你實在太過愛慕我非要碰我,也不是不可,摸手一下十兩,摸臉一下二十兩,親嘴五十兩,脫衣服一件一百兩……」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花娘張口結舌,下巴掉了一地。
「這樣吧,念在你長得還可以,算你便宜點,做完全套只需八百八十八兩銀子好了。」
算完了,解東風收起算盤,笑望花娘,滿臉寫著:謝謝惠顧。
花娘久久不能回神,他拿算盤在她眼前揮了揮,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倏地叉腰破口吼道:「你不如去搶好了!!!!老娘□那夜也不過賣了五百兩!!!!」
毫無懸念的,解東風被扔出了妓院。
他嘴裡嘟囔著「買賣不成仁義在」「價錢好商量嘛」「幹嘛這麼粗暴」云云,在地上又蹭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爬了起來。剛起身,發現面前站了一個人,待看清後,他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你你你你——」
公冶白似乎不知他為何指著他鼻子大動肝火,「解探花怎麼了?」
解東風聞言誇張地倒退一步,義憤填膺唾沫橫飛道:「你居然還敢問我怎麼了?別以為你是太子太傅位高權重就可以為所欲為!我解東風要什麼都沒有,要命一條,非要問個清楚,我究竟哪裡得罪了你了,大、太、傅!」
公冶白只覺好笑,「這句話似乎該由我來問。我究竟哪裡得罪你了呢,小、探、花?」
解東風一隻手直顫抖著指著他,沉痛道:「你背叛我的信任,出賣我的清白!」
「噗。」公冶白忍不住笑出聲,見他瞪他,連忙又止住,乾咳兩聲,也擺出嚴肅的表情,「此話怎講?還請小探花明言。」
接下來,聽到他指責他出賣他的行蹤給花娘,害他險些被裡面那可怕的女人侮辱踐踏蹂躪拆吃入腹,言之鑿鑿,神情悲慟,簡直就像個被採花賊抓了的姑娘家。公冶白不由想起前幾日第一次見到他,因為十四歲的探花郎實在罕見,所以特別注意了下。他一身紅袍,帽插宮花,本應十分英氣瀟灑,卻因年紀太幼,活似小孩偷穿大人衣……思及此,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一個男人,在妓院門口,對著一個少年,笑得花枝亂顫。
這畫面太糟糕了!解東風終於在來往尋歡客異樣的目光中感到不自在了,粗著聲音低吼道:「喂喂!別笑了!不准笑!再笑收錢了!」
靠,他笑得更大聲了!死男寵,臉皮真厚!
解東風深感丟人,不得不放棄訛詐他腰間那塊玉珮的計劃,扭頭就跑。直到跑出了紅粉巷,才氣喘吁吁地停下。喝了一夜的酒在劇烈的運動後開始發揮作用,他扶著牆,腦冒金星。
「小探花。」
他猛的回頭,居然看到公冶白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他身後,嚇了一跳,背靠在牆上,謹慎道:「太傅大人跟著小子有什麼事嗎?」千萬別告訴他他是剛才沒笑夠所以特地跟過來要對著他再笑一遍!
公冶白嘴角又不自主地帶了笑意,連他自己都要詫異今日的笑口常開了。
他從腰間解下玉珮,輕輕巧巧地拋給牆角那個豎起一身刺的少年,微微一揖道:「今晚之事的確是我考慮不周,連累了小探花,這塊玉珮就當賠禮,還望小探花放開懷抱。」
解東風愣愣地握著玉珮,有些遲疑,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公冶白挑眉,又忍不住謔笑道:「怎麼我以為小探花整晚盯著這塊玉珮瞧是因為對它情有獨鍾,難道我估錯了麼?」
「錯,當然錯!」解東風連忙擺手否認,而後眼珠一轉,又作出勉為其難的神色,「雖然不是很喜歡玉啊石啊什麼的,但既然太傅大人這麼有誠意,小子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今夜之事,就一筆勾銷吧。」
目送公冶白踏月離去之後,他才喜形於色地細看手中玉珮,顛來倒去地摸了幾遍,晶亮雙眼在夜色中,竟璀璨過星辰。
彼時,這二人一個心思單純,一個少年心性,都沒有意識到至關重要的一點。
在皇朝中,男子的貼身佩玉意義非凡。贈玉,即約婚。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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