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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葆琳 -【野蠻愛情】《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39:29     標題: 葆琳 -【野蠻愛情】《全文完》

野蠻愛情-葆琳

誰教她成立一個「危險思想」劇團,只因她毅然接下亡兄的重擔,
誰教她一向自命不凡,只因她叫柏德嵐,
偏偏她遇上的柴洛夫有夠野蠻,毛手毛腳吃了熊心豹子膽,
他把作愛當成三餐,和女人上床更是家常便飯,
這下不得了,悍女碰到色男,野火燒到冰山……

只見德嵐口無遮攔一個勁兒批判,完全一副性冷感,
但見洛夫更加努力極盡糾纏,R級動作愈來愈震撼,
不扣不扣第三次世界大戰,卻拒還迎成了男女交歡,
誰知就連她的「失身」也不浪漫,因為她根本拒絕情何以堪,
好吧好吧,就讓此情成夢幻,只是當時已惘然,
直到洛夫的前女友們排排站,個個細腰豐乳耀武揚威對她調侃,
德嵐這才茅塞頓開,春潮氾濫,打死也不放過這個標準色男……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40:01

楔子    

  第二幕第一場景。幕剛拉起,刺眼的燈光打在臉龐,渾身籠罩在眾人的目光焦點之下,溫暖、興奮、戰慄、緊張,各式各樣的情緒自她的神經傳導到大腦,陣陣快感淹沒了知覺,她不再是自己,化身為劇中人是她目前唯有的思想。她是阿嘉,阿嘉就是她,手持的刀是正義,正義就在她手上。

  在外面,在那強力燈光烘托出來的世界,她要以手中的一把正義刀,奪取那謀殺了她,謀殺了所有善良人民,謀殺了所有生之希望留下無盡恨怨與怒焰狂潮的男人性命。以他的血來償清這筆血債,以他的黑心獻祭這場諜殺。是的,這是正義,這是真理,這是道。燒殺紛擾的煙火戰場中,她緩緩的走至場中央,一片死寂的灰暗大地……

  「妳不是死了嗎?阿嘉公主。」背叛者寫滿恐懼的臉上,一雙瞪張的眼,連連倒退了三步,「我親手弒殺了妳,我確定妳死了。」

  「死即是生,生即是死,我死於昨日,今日又有新我誕生。叛徒,你奪走我的生命,踐踏我的家園,臨了終時你尚且冥頑不靈鞭打我的屍首,誣陷我與人通姦,現在我來索取我的正義。」

  「妳死了,不可能有權力再復活。」他雙腳發抖,步步後退。

  「一個盲目的阿嘉死了,一個領悟的我誕生了。納命來,叛徒!」她揚起劍,劍尖在數百瓦的燈光下,無比森寒閃爍著駭人的精光。

  背叛者冒出幾滴冷汗,他勉強露齒而笑,「嘿嘿,阿嘉,別這樣。我可是妳親愛的丈夫,妳心愛的情人,妳真能下手殺了我嗎?」

  「阿嘉死了,她親愛的丈夫手刃了她,現在的我不是阿嘉。」

  「那麼妳是誰?」

  「復仇者。」劍尖在空中旋了個漂亮的弧,咻一聲穿過背叛者上臂肉處,她冷酷的一笑,「阿嘉死了,復仇者來了。告訴每個人吧,他們將會見證我踏遍每一吋流過鮮血的土地,追討每一個背叛者,你是頭一個。」

  撫著他鮮血淋漓的上臂,背叛者搖著頭說:「妳不是阿嘉也不是復仇者,妳是魔鬼,自地獄來的惡婦妖女,假藉我妻子那聖潔的外表欺騙世人,為求毀滅這個世界而來。」

  「讓時間去證明誰是妖魔誰是鬼怪。」她舉劍更逼近一步,「來吧,我要取你的性命,要笑著死去,或呻吟著等待死神的親吻,全都由你選擇。」

  「妖婦。」被逼到死角的背叛者狂吼著,他踏上搖搖欲墜的假山頂,「我將被一個惑眾妖婦逼死嗎?這是公平嗎?這是正義嗎?我何錯之有何罪之有?天意要絕我於此嗎?」他拍著胸口悲泣聲問道。

  轟雷響起,電光閃閃,宛若地獄再現。她執起劍向前衝丟,「死吧,叛徒。」

  他尖叫著,但卻未見那劍穿透他身體而亡,只見他甩動著無助的雙手直直墜倒於山崖下方,久久聲音不息。光線只剩一束,孤獨的照在阿嘉的舟上。她劍尖朝地。「這只是開始,漫漫長路才效程,我的人生要終於何處?──復仇者的使命苦澀難當。我感受不到半分的喜悅,為什麼?為什麼?」

  燈光暗。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久久不止。

  成就感溢滿胸懷,她慢慢的爬下假山的梯子,走到佈景後方。她四處找尋著舞台上與生活中合作無間的好夥伴,德懷人到哪裡去了?他掉下假山後,應該已經從預先備好的軟墊上爬起來了才對。「德懷?德懷?」

  「德嵐姊,德懷大哥他──」臉色蒼白的女配角衝過來,「不知道誰忘了把墊子上的隔板取走,他方才墜落下地時──」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40:28

第一章    

  妳幾乎沒辦法把眼光自他的身上扯開來,真是讓人訝異,所有女人的眼光都黏在他身上,敢打賠就算用三秒膠也沒有他來得功效強大。他是那麼地「炫」,倒不是穿著什麼奇裝異服,不過是簡單的白色襯衫……一件要好幾千的那種「簡單」白襯衫,配上一條褪白到淺藍磨得很舊洗得很乾淨的牛仔褲。不屬於那種穿著鮮黃外套配上大釭襯衫,花悄得像是逛某市場的男人──但他「炫」得奪目耀眼,就算舞池中擠滿男男女女,他只要往那兒一站,所有女人的目光就會隨著他而移轉。

  是他非常的「帥」嗎?錯。

  是他非常非常「現」囉?非也。

  是他非常非常非常「金」吧?再猜猜。

  他是如此的不同,讓妳無法用三言兩語或刻板的英俊,膚淺的有錢或性愈來形容這個男人。真正勉強挑一個字眼,揣摩出他那舉手投足間都狂放無拘的異類風格,稜角分明個性突出,濃眉銳眼與奔放不辜外表的形容辭只有,狂野。

  或多或少每個少女心中都普經存有一個狂野的美夢,捉住一顆狂野不羈的心,以輕輕的一吻喚醒「野獸」心中高貴的「王子」。他完全吻合那類瘋狂的少女美夢。狂野。

  完全的狂野。就像未受馴服的野生默類被錯誤的擺置到現代的舞池當中,妳可以看見他無聊的摟著身旁兩三個女子時眼中散發出的野蠻光芒,懶洋洋不悅的瞄著那些呆板暗著機械式舞曲一拍拍扭動的人體,就像在尋找著更奇特的點子,這種小又狹窄無趣的可笑節奏根本拘禁不了他,也無法解放他內在的野獸本能。

  就在那瞬間,一道諷刺卻又邪惡美麗的笑意閃現在他唇角,讓女伴措手不及的採取了行動。他捉住其中一個節奏,大方而火熱的吻住身穿黑色緊身洋裝的女伴,扭腰而煽情豪放且大膽的,他當場改變了舞池的氣氛,成了火辣辣的dirtydanse,一種充滿性暗示卻又旋緊著節奏的美妙舞蹈,所有在場的人讓出了空間,連DJ都只能讓步,接首快節奏熱帶南洋風情的曲子。

  在女伴揉弄下,襯衫扣子一顆顆讓步,勁瘦結實的胸膛迅速呈現在其它虎視眈眈的女人眼中,他的女伴更加熱情的上前舔掉他胸口的汗,整個舞池都著火了。他那流著汗水的頸項上掛著豐腴的女人手臂,平滑的胸肌一次次碰觸過豐挺的曲線,修長的牛仔褲與迷你裙下亦裸的長腿交纏,舞動著,熱度幾達最高沸點,週遭的男士們逐漸鼓躁起來,有人吹著口咱、有人喊叫著。

  他抬高女伴的身子貼向他的下半身,臀部曖昧的性感扭動著,敢打賭在場的每一個男士都立刻尷尬的迴避開視線,以免當場出糗。女士們也是一臉羞紅又捨不得扯開視線,畢竟他是這麼少見狂野卷人的男子。

  被冷落的另一位女伴終於不甘心也跳下場,抱著他的背部當表開演三人熱舞,事情開始變得有趣而好笑了。

  她交握著雙臂,好整以暇的看著那「野蠻人」如何生出三頭六臂,怎麼把兩個女人擺平。

  「德嵐,怎麼回事?我才一轉頭妳就不見了?」

  回頭,德嵐望進自己妤友芬茵的眼中。「我需要一點新鮮空氣,本來是要出去的,」她下巴往舞池內難分難解的三人行點了點,「不小心讓我看見一群『原始』的精采表演,怎麼能不教我停下腳步呢?」

  芬茵朝著舞池也看過去,「哇,原來大名鼎鼎的柴洛夫也來了。」

  「柴浴夫?」德嵐眉毛一挑,連名字都這麼狂野,英文中洛夫有野狼的意味。

  芬茵目不轉睛的盯著舞池中的三人,德嵐則盯著她向來保守的朋友直瞧。芬茵臉上已經逐漸泛出一層淡淡漂亮的粉色,就算是一個孩子的媽,也改變不了她渾身都有的純真氣息,這是德嵐最羨慕的。她這輩子還沒嘗過真正興奮到臉訌的機會,除了演戲時會因劇中要求入戲而臉釭,德嵐常認為這世界大概沒什麼能讓她臉紅的了。

  「我的天啊,這實在太──」芬茵紅通通的臉蛋,在看見柴浴夫一手擁著身前的美女熱辣狂吻,另一手撫摸著身後美女大腿熱舞時,巳經變得像塊紅炭了。「他真的像傳言中說的那麼──那麼──驚世叛俗。」

  「妳聽過這個人?」

  「豈止,我看過他好幾部片子了,德嵐妳不可能會忘記那部贏得好幾座大獎的『藝色旋情』……那部揭穿荷裡活底下大片廠壟斷市場內幕的片子,還有『追緝天涯』那部動作大片吧?」

  搜索了一下回憶,德嵐這下真的有印象了。「我想起來了,他就是那位製造話題的柴導演。」

  「我還真怕妳得了什麼記憶喪失症呢。」芬茵拍拍胸口說:「沒錯,他就是柴洛夫,那位人稱新生代鬼才的導演,手法奇恃而駭俗的怪人。」

  「我還以為導演都七老八十的,所以一時沒聯想到他身上,老天……那些片子居然是這樣的人拍的。」德嵐禁不住失望的說。這時候話題中心人吻還在伺候兩個美女眺舞,只見他本事輕鬆的應付這種左摟右抱的樣子。「唉,我還以為柴導演會是個老老實實窩居在山頂隱世不出的怪才,真讓人意外他竟是這樣德行的人。」

  「柴洛夫老實?」芬茵不禁一笑,「小姐,像妳才是隱居在山裡頭的人。柴洛夫換女人的速度連報紙都來不及寫,這是眾所周知的。他拍每一部片,傳出的緋聞多過其它大小明星,投懷送抱的女人可以從太平洋這端堆到另一端去。」

  「那太誇張,一個導演怎麼會有如此魅力?」

  「如果他只是普通導演,那或許沒有。可是他是產業大亨梅紹軒公開承認的私生長子,加上母親又是影圈內呼風喚而的超級大製作人,這些堆起來就尼以讓他鍍金成大魚;還有他的才華,那種耀眼奪目不可小覷的天份,幾乎所有女演員、模特兒、歌手都前仆後繼的湧向他呢!不但想成為他的女人,也想靠他一步登天。」

  德嵐對於這種花絮新聞只是揚揚眉,「嗯哼,看樣子是我孤陋寡聞了一點。」她往外移動腳步,把視線自擁擠的舞池拉回。

  「妳要去哪裡?」芬茵一見她要離開馬上問。

  「去透空氣。」她頭也不回地說。

  「好吧,等我在上面和他們談妥了贊助的條件後,我再去找妳。」芬茵沒有強追德嵐留下,今天德嵐肯出現露個臉,巳經是莫大的支持。沒有人比芬茵更暸解德嵐有多想在劇團中處理那永遠處理不完的麻煩,而不是來應酬這些阮囊飽滿卻吝於捐款贊助任何藝術活動的公司集團老大。

  要不是裡面有個從前德嵐的忠實戲迷,堅持要見到德嵐否則不願意贊助,芬茵也不會麻煩到德嵐頭上。畢竟,尋求財務上的支持,一直都是芬茵勝任愉快的工作。再一次的,芬茵往這間豪華夜總會的貴賓席上走去,臉上掛著歉意的微笑,重新投入勸說的工作。

  ※※※

  離開悶熱的室內,深深呼吸了口大氣,德嵐歡迎這種沁涼的夜風徐徐襲來,揮去擾攘人煙的心靈洗滌。現代人果真空虛得只剩下一點點娛樂能夠打發,忘懷在強烈震撼音樂節奏之下的迷醉,能有多久?她懷疑著。

  幸運之神讓她能找到這個獨立於夜總會擁擠空間外的小小窗台,可能是它恰巧隔在一個高大的希臘雕像身後,沒有多少人能看見這點玄機,想必也有些熟客利用它來喘口氣,只容轉身的吋尺空間內有不少煙蒂與破碎的玻璃針筒。

  德嵐再次對這些亂象搖了搖頭。

  如果不是在十二歲那年她接觸到戲劇,有了人生的目標,或許她也會成為芸芸眾生裡頭那些不知方向最後迷失而喪志的人之一。

  這樣的夜,正適合一個人獨對星夜懷舊。

  不知在戶外待了多久,突然間一聲砰──「誰?」德嵐迅速出聲。

  「噢,這邊有人啊?抱歉,我只是在找個靜一點的地方藏一下。」一個低沉有禮的聲音自幽暗的門口傳出來。「馬上我就走。」

  德嵐沒再回答,仍舊沉浸在她頂樓小窗台的安靜角落,尋回心靈力量。

  只是過沒有兩秒鐘,「唉,看來我得打攪你一下,你不會介意吧,老兄。」陌生的男子又掉回頭來說。

  德嵐覺得好笑,就算她的聲音再如何低沉,倒是頭一次有男人糊塗到把她也當男人看待,八成是背光坐在這個小角落,使對方沒有辦法看清楚她──就像她也很勉強的藉著月光看見對方咧開的笑嘴有著健康閃耀的白牙,與晶亮的眸子。

  既然她並沒有權利獨佔任何角落,她也不覺得自己有小氣的必要。

  「無法為自己找個安腳的地方嗎?」德嵐淡淡的往後讓了讓。

  男子大方的跨進她的小窗台,「好景致,誰能想得到裡面那堆亂七八槽的摩登裝潢,居然遮住這麼獨一無二的天景,真是可惜。回答你的問題,不,我想我可以給自己找個躲起來的地方,只是我剛要踏出去──就聽見那兩個催命羅煞在外面巡邏的聲音,我寧可先讓耳根子清淨清淨。」

  先前的彬彬有禮,在這邊巧妙的轉換成一個率性自然、心意不經修飾的男人。德嵐第一次在黑暗中與陌生人交談,卻一點也不覺得莫名或突兀,更可能是因為好玩──頭一次有男人把「她」昌成男人來交談,怎麼能不教人覺得有趣?

  「催命羅煞?」德嵐輕輕的蹙起眉。

  「兩個漂亮的小姐,為了爭誰要陪我上床而吵鬧不休,老實說……我不介意她們兩個一起上,我記得以前還沒有哪位小姐抱怨過我的能力。」暗影中他顯得格外高大,像巨大的山影立在前方。月光悄悄勾勒出他的側面──

  「噢?做那行想必很辛苦。」德嵐好奇的瞇起眼,希望月光能再頑皮些,讓這位老兄的原形畢露。

  「哪行?」

  德嵐故意咳嗽了一下,「專門為女士們提供床上運動,這種職業想必很累人吧?或許你不擔心雄風銳減……不過我得提醒你,那可是滿傷身的。」

  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

  「看管好你的舌頭,老兄。」許久之後──也可能是三秒鐘那麼短,那位不速之客開了口。「我相信有許多人接到這種『侮辱』是會不惜以拳頭相見的。」

  德嵐含著濃濃笑意說:「抱歉了,我沒想到你不是那一行的。」

  「很好笑。」他幾近咆哮。

  「真的很抱歉。」德嵐笑彎了腰,透過淚眼她看見一道溫婉的月光移動腳步,剎那間不速之客的臉正皺著眉頭對著她。

  她的呼吸也於那一秒鐘中止。柴洛夫──德嵐毫不費力的就記起這個名字,配合著先前芬茵的話,她幾平希望自己沒有看到他的臉。

  熙耀出他的月光,無比清晰的傳達出他每一分魅力。

  溫柔銀芒的協助下,只見他那張狂野男子氣概十足的臉,不但沒有減弱半點致命吸引力,相反的還提高了不少麾力在其中。他確實生得瀟灑,方正有型的臉上,刻著筆挺刀削的線條,自他的額際深黑髮向後梳起,她最討厭看見男人蓄有長髮……總覺得那像是一種娘娘腔或是嬉皮般的流裘流氣,然而黎亦安的長髮一絲不苟的束於腦後,強調出他剛毅不屈的面容,只能使人聯想起古代俠士或是戰士的強盛氣魄。

  「柴洛夫。」他突然伸出一手向著她。「你是?」

  德嵐不想說出自己的名孚,也不想打破目前他心中的誤解,「柴洛夫,你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導演嗎?」

  「不,我只是恰巧和他同名同姓而巳。」他絲毫不覺困難而流暢的睜眼說瞎話,「這種事時常發生。」他把手縮了回去。

  「噢,你不是柴洛夫。」德嵐挑了挑眉,「那好,真的很好。」

  「怎麼,你是他的片迷嗎?喜歡柴洛夫拍的戲。」他輕鬆的帶起話題,不經意的問。

  真是個自大鬼。德嵐決定以眼還眼,「不,他是個混球。」

  「一、個、混、球?」聽起來柴洛夫像是噎住了。

  德嵐認真的點個頭,「沒猜,徹頭徹尾,沒有道德兼下流卑鄙沒有品味又噁心的混球。他拍的片子根本讓人看不懂,完全沒有意義,只是一堆黑暗血腥無比的鏡頭堆積在他自以為高明的諷刺中。你懂我在說什麼吧?他是那種自恃能揭穿這個醜陋世界假像,其實挖出一堆狗屎屁的人,玩弄攝影技巧像個三歲大的小孩玩弄字彙一樣單調而重複。還有,更別提他老是樂此不疲的把悲觀的概念強迫式的套入整個世界中,那是我最討厭的地方。」

  難得興起的德嵐一口氣罵他個鮮血淋漓,才驚覺到對方已經一字不發的瞪著她很久了,她是不是說得有點超越了界限,到這時候德嵐的良心才稍有不安。畢竟柴洛夫並沒有招惹到她什麼?就算他開了個玩笑謊他不是柴大導演,就算他在舞池當中的表演相當放浪形駭,那並沒賦與德嵐太大的權利對他任意鞭撻或是宰割。每一個藝術創作者對自己的作品都視之為生命,她這樣踐踏他的電影作品,是不是太過分了?

  「說的好。」突然他又開口。

  德嵐心臟差點沒跳到胸口。

  「你應該寫下來,投到各大報的娛樂版去,說不定會一舉成名天下知。考慮一下吧!」

  他沒生氣嗎?超人。德嵐乾笑一聲,「謝了,我文筆不行。」

  「是嗎?看起來不像,我從沒這麼感謝過我不是你嘴巴中講的那個人──因為他顯然會死在你那一口鋒利無比的尖牙底下。」他還能笑著銳。

  她的牙尖?德嵐瞇起眼來,「我不過是說出我的看法,而且套在報章雜誌上的看法,他這人不光是拍戲值得批評,連私生活也是靡爛穢亂,一個女人換過一個,標準的老色狼老不修,前輩子八成是只吸血血蛭沒有人血就活不下去,這輩子改食女人,一天沒有就活不下去。」

  「你是道德委員會派來這間夜總會做臥底的嗎?」這一回,柴洛夫的笑意更不掩藏了,「老天,我希望你可不要是來傳教或是傳道的,在這間夜總會我想你是找不到半個門徒的。」

  德嵐也不干示弱,「我或許有我的道德標準,不過總比像柴洛夫那種人連『標準』都沒有要好得多了。」

  「嘿嘿,不要對著我吼──天知道我不是『他』。」

  他要不是她就見鬼了。「對,我不該把氣出在你的頭上,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壞蛋通常都不會承認自己是壞蛋,不是嗎?我們每個人都要小心的判斷。」

  「我覺得柴洛夫還沒那麼可怕吧,或許他在道德層面上並不高深,但是道德是由什麼人來訂定的呢?他定期贊助戲劇學校,不遺餘力在培養那些未來主人翁。還有,他的片子有專門的影評人著書討論,大家都同意在表面的張力底下,有著更需要瞭解的內涵,那正是他要表達的。藉著鏡頭把社會的亂象表達出來提醒大家,忠實的記錄出一個觀點。」

  「我看他只喜歡耍噱頭罷了。」德嵐忍不住回嘴,卻不再是為了攻擊,她喜歡也想要聽一聽「他」對自己怎麼說。「就像他喜歡鬧花邊一樣。」

  「老兄,記者有他們的自由,誰能限定他們要報什麼樣的新聞呢?我認為他是很努力、避免成為焦點人物了。」

  「你怎麼會知道?」她狡獪的反問。

  「我……我是不知道。我猜的。」他雙手抱胸,「你是什麼職業的,記者?」

  遊戲結束了,德嵐輕輕的笑出聲來,因為他口氣中滿滿都是懷疑與不悅,顯然是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中。一個惡作劇的胡同。

  德嵐聳個肩,「我什麼人都不是,只不過是個出來透透氣的人。」

  他瞪著她,走近一步,透過月光忽隱忽現,德嵐安全的藏於陰影之內。「告欣我你的名字。」

  「陌生人沒有名字。」德嵐迅速的想自他身旁的空隙中穿過,遊戲結束後如果不盡快離去,通常會變得難以收拾。「借過,我想回去找我的朋友了。」

  「等一下。」他出手想捉她的肩,德嵐輕巧的閃過──感謝多年戲劇演練下鍛煉出的身手。「你到底是誰?」

  站在窗台口與夜總會的通道之前,德嵐克制不住的帶著一個微笑轉過身,「很高興和你聊聊,柴浴夫『大導演』。我希望你沒有被我的話傷害到才好。」

  「『你』個女的!」導演為時已晚的看見月光照耀在她的臉上。

  笑聲終於不可抑遏自她心口爆放出來,「沒錯,我這位『老兄』是百分之百的女人,就像你這位柴洛夫是百分之百的『那一位』柴洛夫一樣。再會。」德嵐帶著愉快的心情離去。

  洛夫這輩子未曾這麼出糗過。當那名陌生「女」子向他說再見時,唯一他能做的只是呆呆愣在原地。

  向來逼得人人捉狂的他,被一個陌生的小女子給捉弄了?

  暗淡月光下他無法看清這名頑皮鬼的五官,隱約只見一雙精靈般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大眼睛與柔軟的粉紅唇瓣,可愛的女人。現在,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磁性沙啞的低沉嗓音了,一個女人怎麼會有那樣獨恃的聲音?還能讓他糊塗的假設「她」是個「他」?

  更離譜的,當她走了後,洛夫居然開始懷念起她那騷動人心的沙啞笑聲了。只不過是交談短短的五分鐘而已,為什麼他覺得像是談了一輩子的老友?搖搖頭,洛夫相信他可能被夜色蒙騙被星光斫欺,「她」不存在……早已消失。緩緩的跨出窗台之外,他胸中依然填塞著若有所失的悵然。

  「洛夫,原來你躲在這兒。」

  一個女人嗲聲嗲氣的衝上前來,八爪魚似的纏上了他,「讓我們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嘛,我想要和你『單……獨』在一起。」

  「休想,洛夫你今天說要陪我的。」另一個也在五秒鐘之後出現。

  柴洛夫左右都抱著一個美女,卻失去了玩樂的興致。他抽回雙手說:「我誰也不陪,妳們可以自己叫車回去了。失陪。」

  「柴洛夫!」女人抗議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而他向來不在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40:57

第二章    

  坐在他心愛的深綠色保時捷內,柴洛夫瞇起眼自方向盤後方打量著那棟破舊不堪的建築物,就他的眼光看來應該併入廢墟級的三層樓房,差不多已經走到它壽命的終程。什麼樣的怪人會守著這樣的破房子不放,更別說還要撐一個實驗性劇團,成員只不過是一群毛頭小於。

  歎口氣,洛夫的目光落到駕駛座旁的空位上,綠絨椅墊上擺著他異母妹妹冷瑞波硬塞給他的這本舊節目簡介與紀念冊,當她塞這本保存已久的小冊子給他時,還外加一堆又一堆的讚歎之詞……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你的要求了,如果你要找到這個角色的不二人選,你一定要去見見她──柏德嵐。

  以瑞波前不久才奪得一座小金人的影后資格來說,能讓瑞波欣賞的女演員已經不多,而能讓她讚不絕口的──單單只有對這位柏小姐如此優厚了。瑞波是這麼說的:她的演技純熟,有股生動的魅力讓所有的人無法把目光調離。雖然外表並非美女級的女演員,但由她扮演特洛伊的海倫時,卻可以讓所有人忘卻她這禍水紅顏引來的災厄,反倒願意為她掬一把同情淚;在她演西施時,也能讓人為她的無奈大歎三聲。她是天生的舞台演員。

  天生的演員,洛夫拿起小冊子看著瑞波為他折起的扉頁。

  這是柏德嵐在三年前憑舞台劇「西城戰雲錄」,造成盛大轟動所有票房搶購一空,紅極一時風靡無數戲劇愛好者的最佳證明。

  微舊的報導刊載著她如何以她震撼、不失平實的演技詮釋了歷史中委曲求全的紅顏,在歷史與戰爭中,真正復活女性長期飽受壓抑與扭曲的潛能。一項陰謀與一項謀殺,交織成一個古代戰場與女性意識角力,復仇不等於雪恨與原諒透露出人性真諦,成就出一個舞台最後感動了上千萬人。

  配合報導的舞台照片是她與男主角之一的對手戲,所有光線與戲感全自那小小一張照片中輻射出來,想像力再豐富一點,他就能看見舞台自他眼前緩緩的延伸出去,不必費什麼功夫他就能夠瞭解什麼是凝聚人心的焦點,那是一個光與幻影重迭的世界,一個僅有明星才能活下來的空間。

  柏德嵐毫無疑問的是舞台明星中的佼佼者,她傳奇的崛起與退出都同樣讓人津津樂道,據瑞波提供的消息──柏德嵐十八歲時第一次挑梁主演舞台劇「姊妹情深」立刻獲得三大報影劇評論:「天才女演員」的封號。她在二十歲那年就憑著「星星戀」獲得演藝界內人人最尊重的西妮獎肯定。卻在二十二歲,也就是映演她戲劇成就最高評監的「西城戰雲錄」時,因為演出時的一樁可怕意外,失去了至親的親人,使她毅然在事業高潮時結束了她演藝人生,從此以後退居幕後製作,再也沒有擔綱任何一部戲,或客串過半個角色。

  沒有人曾再看過她的演出。

  柏德嵐最後出現於報章上的消息,是她接下一座實驗性劇團總監的報導,據說劇團成員清一色是由問題青少年組合而成,草創初期需要相當多的資金,正在募集當中。

  去見她一面,你需要她演這個角色,她也需要自隱居中重生。瑞波如是說。洛夫卻有不肯定的懷疑。

  他籌劃中的新戲的確需要一個有舞台經驗的女演員,但是柏德嵐如果執意不出,又何必扮這個黑臉強人所難。

  洛夫微微對自己笑了笑,瑞波接下來的話完全摸到他這心態,否則不會告訴他──

  「你要在開始前就先放棄嗎,洛夫?」

  絕不,這是洛夫向來的座右銘,放過任何的可能,也不放棄他的目標。他喜歡緊緊的咬住自己的目標,直到達成為止。這是他今天還能在電影界這變化多端風起雲湧的圈子中,佔有一席之地的最主要原因。

  所以他人在這兒,一座位於沒落鬧區的三層樓老劇院前面,懷疑柏德嵐是什麼樣的怪人,竟願意把大好的青春與才能浪費在這樣一個垃圾堆中,就算是一旁的老樹也無法讓房子起死回生,看起來反而更像神怪片中鬼影幢幢的鬼屋。

  車子早熄了火,他就是無法推開門走進那棟破屋子裡頭。

  「嘿,借個火吧。」突然有個稚嫩的聲音大聲的說。

  洛夫皺著眉看著他敞開的窗口,映入眼簾的是一件大紅低胸上裝,撲鼻而來的是嗆人的便宜香水味,一隻抹著亮粉紅指甲油的手,五指間夾著根煙伸進了車內。他握住那隻手,向外推──也帶開了門。

  跨出車外洛夫才看見這身裝扮的主人,一個年齡絕不會超過十五歲的小女「孩」,卻穿著攔街女郎的衣著。一雙腿完全沒遮沒擋的曝露在緊身熱褲下,踩著便宜的塑料高跟鞋。「你到了抽煙的年齡嗎?」他奪過她指尖的煙,在腳底下踩了踩。

  「你八成是迷路了吧?」小女孩朝他拋個媚眼,「我們這兒可不常見到你這種貨色的男人。」

  洛夫放開她的手,「你爸媽人在哪兒?」

  「幹嘛?找他們能搞個屁啊?」小女孩格格笑著,「我不需要我爸媽,我自己做決定,做生意就是要自己打理,不然就被人家坑走了。有興趣來一腿嗎?」

  「你住哪裡?」現在的警察都在做什麼?放這麼小的女孩子在馬路上招客!

  「喲,你這麼急做什麼呀。」小女孩往前要貼住洛夫,要不是他先一步捉住她雙肩,他豈不成了真正無恥的輕薄惡徒。「我們還沒談好價碼呢!」她扭著,眼睛帶著不該有的女人風情說。

  「你爸媽知道你在這兒做什麼嗎?」

  「嘿,你該不是警察吧?」小女孩不耐煩的掀起一眉,「哪個警察穿得起這麼昂貴的休閒衫?」

  「如果我是……警察呢?」他不客氣的反問她。

  小女孩皺下眉頭,遠離他一寸──很令人滿意的。接下來她卻說:「去,你們這些警察老是喜歡我義務服務,別以為老娘那麼笨──下次你要是想樂上一樂,按規矩來──乖乖付錢。否則老娘我一口氣告到你們警政署──」

  洛夫怒火狂升,他最看不得人年紀輕輕自甘墮落,尤其他也曾放蕩過好一陣子,十分清楚這些青少年背後真正的空虛。他捉住小女孩的手,「我不是個警察,不過我要帶你去警察局,看看什麼樣的父母竟讓自己的女兒流浪在外,討這種飯吃。」

  「啊,臭你娘個沒屁眼的大混蛋,我警告你喔……我他媽的……該死……#?%*……放開我啦你這生兒子沒屁眼生女兒沒小雞的爛……下十八層地獄都不足以治你的毛病!」

  這之間的「……」請自行想像一些非常低俗的髒話。

  洛夫已經懶得費事警告她,他扛起她就要往警局的方向走去。

  「放開我,我最後一次嚴重的警告!」

  「你爸媽住在哪裡?」他不容辯駁的語氣說:「你可以現在告訴我,並且打電話叫他們過來這兒,不然你就是去警察局見他們。」

  「我才不會他媽的告訴你這個爛人,我死都不會說,我不要去警察局,放開我啦!」她的大吼大叫已經招徠路人的注意力。洛夫可半點都不會在乎,今天能順道挽救一個少女的生命,也算是做一件善事。

  「好,你自找的。」他不停腳的走過對街預備找個路人問警局的方向。而他沒注意到破屋子裡面突然跑出來一堆人。

  「站住。」一個很有命令感威嚴的聲音說:「請把她放下來,如果你要對她不利的話,請看清楚我們這邊有好幾個人正手持棍棒。」

  洛夫咒罵一聲,搞什麼鬼?他肩頭的小女生也不再掙扎,先前的大哭大鬧也靜止下來。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不過顯然你們……」他一邊解釋,一面帶著小女孩轉過身,「完全搞錯了,我並沒有要對她不利,事實上我是要救她的小命。」他低頭發現自己望進一雙深紫羅藍色的眸子中,一雙很大的眼睛,現在正裝滿嚴肅怒意還有一陣吃驚。

  「把我的學生扛在肩上是要救她的命?」那位發號施令有著紫羅蘭眸子的女人說話了,她眼眸閃爍了一下,「難道地會吞了她不成?請你把她放下來。」

  她的聲音低沉悅耳,觸動他腦海中熟悉的某一頁。洛夫放下那位女「學生」,不覺多看了那位老師幾眼,「我們以前見過嗎?」

  老師的臉色稍稍發白了些,迴避開他的眼,轉頭側問著小女孩:「娟娟,你沒事嗎?」

  「我很好,柏老師。」小女孩嘻笑的說,一點也不在意。

  柏老師?洛夫抬頭看一眼垃圾般的破屋子,又低下視線看著紫羅蘭眼眸的女人,「你就是柏德嵐?」

  女人又微微一震,滿臉戒備的說:「你找柏德嵐有事嗎?」

  洛夫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改以審視的眼光再重新看她一次。

  她週遭圍著三四個青少年,有男有女,臉上與身上的穿著都和剛剛那位「娟娟」一樣怪。洛夫看回她的臉上,一張不算挺美的臉蛋,卻十分有個性。那雙大得不可思議的紫羅蘭眸子鑲在心型的小臉蛋上,白細乾淨的皮膚有著年輕的魅力,保守而服貼的齊耳短髮顯現出活力,如果這位柏老師懂得如何打扮的話──雖然不足以當上環球佳麗,但要吸引男性欣賞的目光倒也不成問題。

  專注到她那纖細高雅的頸際與裹在高領鮮黃毛衣下的豐胸,合身黑牛仔褲下勻稱的雙腿,洛夫在心裡頭挑起眉頭更正,她要吸引一堆狂蜂浪蝶應該是輕而易舉的。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證明──洛夫訝異地發覺自己生理的反應已經微微被挑動了。這可不是常常發生的,他向來工作時工作,玩樂時玩樂。

  「你找柏德嵐有什麼事?」紫眸的她再問了一次,這次語氣中多了點不耐與氣憤,深覺飽受冒犯的說。

  洛夫迅速控制自己出軌的想像力,重新以穩定的語氣說:「我的確是有些事情要找她談,她在嗎?」

  「我認為『她』和柴導演不會有事情需要談的。」不待他的回答,她立刻轉頭向身旁的孩子們說:「全都進去劇場裡面,重新排練一下剛剛那一幕,別給我那種『啊──』的臉色,你們知道剛才表現有多差勁。我五分鐘要再看你們表演一次,聽到了嗎?」

  「啊」「唉」抱怨的聲音此起彼落,但她強調的瞪著每個人,最後那群青少年臉上都露出股不情願,卻又不得不聽話的表情,拖著遺憾的步於,三三兩兩走進破屋子去。洛夫還接收到「娟娟」拋給他的媚眼。

  「我就是柏德嵐,有什麼事就說吧!」她毅然的說:「你聽見了,我只有五分鐘時間可以給你柴導演。」

  「但我的話不是短短五分鐘可以說完的,」洛夫揚起一眉,輕快的說:「首先,你不該放學生出來在外面接客,第二點……柏小姐,你該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

  「娟娟不是在外接客,她在練習自己的演技。」她雙手抱胸首先更正:「我警告過她不許私底下這麼做,不過她有時候照樣不聽話。」停一口氣,「生氣?」她警覺的抬眼看他。

  洛夫很高興自己終於獲得她全部的注意力,他走近柏德嵐近得能聞到她身上清新淡雅的香氣,一種懷舊的沐浴乳味道。現在她仰視著他,兩人間的身高有點距離,她適當的高度正好讓他低頭親吻而又不會太費力,只需要伸出手……她就會身處他的懷中,不費吹灰之力。

  想到就做,他手一動整個人包住了她的臉頰,得意的微笑飄上他唇角,柏德嵐整個人僵硬靜上了一秒,「你在做什麼?放開我。」

  「我回去之後想了又想,錯失那千古良機真是我最大的敗筆,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百分之百的『女人』老兄,親愛的『陌生人』,還有『不需要姓名』小姐,世界真是小得可愛。」洛夫沒有嘗試過這麼驚喜的意外,如果說還有什麼能讓這小小的重遇再添絕妙滋味,非她那瞠目結舌的表情莫屬。「現在我知道那天夜裡畢竟不是個夢,因為我終於找到你了」

  「你怎麼可能會──你怎麼知道──」她結巴的樣子很可愛,洛夫縱容的想著。

  「不,這不可能會發生的。」她低頭自言自語,然後抬起自信的眼神,「我想我不知道你剛才在說什麼,柴導演。我確信你應該是弄錯了。」

  「我沒弄錯,再試一試別的說法看能不能讓我放開你?」洛夫心情好得不得了,他一直沒忘記在夜總會中意外被作弄的那天,實際上他還曾經回去那間夜總會兩三次,裝作不在意的到小窗台上尋找,卻都回回落空。

  緊接著籌劃新片,他也就把這段插曲放到腦後去。要不是她那低沉的嗓音不斷撞擊他久藏的記憶網絡,還有那一聲「柴導演」,一語驚醒夢中人。

  那段笑話就這樣闖進了他的腦海,他幾乎要大笑出聲了。「你那天可真是得意,不是嗎?柏小姐。能指著我的鼻子踐踏我的作品和為人品德,又不必害怕我的壞心報復,因為我根本連你是男或女都分不清楚。」

  「五分鐘到了,請放開我。」她在他的手中掙扎。「我還有學生在裡面等著我指導。」

  「而在你指導完學生之後,還有一場晚餐約會。」他擅自作主,沒有轉圜的空間的告訴她。「就只有你和我兩個人。」

  「我不約會。」柏德嵐生氣的瞪他。

  「凡事都有第一次,歡迎進入新世界,你知道……一個有鮮花、糖果、巧克力和約會的真實世界。」

  「我絕對不會和你約會!」

  「真是措辭強硬的聲明,」洛夫聳聳肩,「好吧,我不想被人批評說我專斷獨裁不接受任何拒絕,所以我必須很樂意的接受你的邀請。」

  「我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提,更不會邀請你。」她自牙縫中擠出話來。

  咧開他最迷人的笑顏,「你拒絕和我約會就是一種邀請,來,轉個身──我很高興你『邀請』了我參觀貴劇團,我保證我會非常安靜的坐在角落,你甚至不會注意到我坐在那兒,因為我會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

  「你認為每個人都應該聽你的話,隨你的心意任由你操縱嗎?這兒不是你拍片的現場,你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導演,我沒有必要聽你的命令。」她被他催著向前走時,怒目以對。

  「這不是個命令。你很禮貌的邀請了我,而我也接受了。」他糾正並率先向前走去,曉得她無法阻止,「還是你這麼害怕讓我看見你這團青澀小伙子的演技,生怕我會大肆抨擊,讓整個劇團名聲掃地?」

  柏德嵐立即咬下這個餌,她追上前來超過他,搶先穿過那搖搖欲墜的舞台大門,走進劇場內,頭也不回的說:「他們或許不是外表光鮮經驗豐富的演員,但他們演戲絕不含糊,柴導演──這比起你片子裡面的一些花瓶或是俊男要強多了。準備吃驚一下吧!」

  「我屏息以待,」過了幾秒後,洛夫決定再追加,「你別趁機打算讓我窒息而亡就好了。」眼尖的他終於看到她肩膀上上下下可疑的抖動。

  半晌後她以帶著笑音的顫聲打開了通往舞台的斑駁木板門,「歡迎光臨『危險思想』劇團,柴導演。」

  「這是我的榮幸,」洛夫特意瞅著她看,「柏德嵐小姐……」

  她轉頭迎向他的視線,疑問、挑戰、揉合著先前的笑意。「嗯?」

  「很高興認識你。」他真心的說。

  她低下了頭,沒有用嬌羞的聲音回答他:我也是,反而看著地上那褪色破舊幾乎看不出是紅色的地毯,研究了半天之後抬起頭說:「你是個很……不尋常的人,柴導演。我不曉得我會不會『高興』認識你,或是我要不要『認識』你。提醒你,今天你出現的方式讓我沒有多少選擇。罷了……」她伸出小手給他,很正式的說:「我是柏德嵐,請多指教。」

  她誠實的作風一掃過去洛夫接觸過的許多女人印象,他回以一個禮貌的微笑,以自己的大手掌包住她的纖纖玉手,「彼此彼此。」

  ※※※

  德嵐拍拍手集合所有的人,娟娟、章子、泥鰍、蠻惠與幾個擔任小配角的新加入演員,「我再說一次,這樣子的表現還不夠。」她輪流注視著每個人的眼睛強調的看著他們,「拿出魄力與決心山來,離公演日期只有短短一個月了,你們打算拿什麼表演給人家看?幼兒園的扮婚禮?還是幾個孩子的差勁話劇表演?這就是你們要做的嗎?」她看著章子,「你說,章子你要讓人家說你是個還沒學會爬就想要飛,在關公面前舞大刀的小卒子嗎?」

  「我不想要,柏老師。」章子挺直他瘦得像排骨的軀幹,立正的說。

  「那為什麼演這種拉皮條的人演得像是三流推銷員?你賣的不是產品,你是要賣女人,賣掉手下的小姐。知不知道?聲音以及動作都要更低俗一些,我不是要你纏著不放,而是要你死纏爛打黏皮糖似的捉緊每個客人,我要一個皮條客──聽懂了沒?」

  「是。」章子滿臉通紅勇敢的點頭說。

  站在旁邊的娟娟低低吃笑出聲,嘲笑章子被人臭罵一頓。

  「娟娟,你認為自己演得很好是嗎?」德嵐立刻把箭頭轉向指到她身上,「你是把特種營業的女人味道揣摩出來,可是你沒捉到我這個角色要求的。阿冰不是天生的應召女郎,沒有人會天生願意當個雛妓,你有沒有捉到她內心的憤怒?想一想你被爸媽趕出家門後,無處可去沒有人可投靠的窘境。你不憤怒嗎?拿出你的潛力,不要只讓我們看見一個樂意以此為生的女人,多想想阿冰的內心是什麼樣的苦楚,或做什麼樣的感受,曉得嗎?」

  「是的,柏老師。」娟娟嚼著口香糖,還是嬉皮笑臉的應道。

  「還有泥鰍,我要你明天和後天節食一下,不許吃任何油炸物與你喜歡的甜食,你已經兩次踩壞我們的道具屋子了,再這樣下去我乾脆請你演一台怪手,專門來拆場地就好了,知道嗎?」

  所有的小演員們這次都不客氣的哄堂大笑,泥鰍自己笑得最大聲。「知道了,柏老師。」

  「很好,我們明天需要一些人來幫忙縫補戲服,有空的話過來參加。照往例沒有錢拿,可是芬茵姊會做她最拿手的蚵仔麵線及各種茶水餅乾,等待著大家。」德嵐關愛的看著每個人說:「謝謝你們上次幫的忙,我們終於把最困難的道具弄好了,希望明天也能順利把戲服縫完。」

  「柏老師,小懷懷會不會來?」阿喬是團員中最高大力壯的,與他外表不合的是,他非常喜歡小孩子,尤其是三、四歲的孩子,像小懷懷。「我為他做了架模型飛機要拿給他。」

  「我會問問芬茵姊。」德嵐對他一笑,然後看著其它人,「還有沒有問題?」

  娟娟舉了手,「老師,那個坐在前排的男人,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她幾乎都忘記柴洛夫還坐在原處,德嵐轉頭看向台下的他,與那雙黑眸相交的瞬間,錯不了的戰慄自脊椎竄起,她馬上轉開頭,「不,他是柴洛夫柴導演,如果你們有看過他拍的片子的話,就知道他是誰了。他只是有事來找老師談而已。」

  「導演啊!」娟娟兩眼直放光,「那我可以問一問他家電話嗎?」娟娟愛慕的眼光還在他身上打轉,「他好有男人味。」

  「哇塞,噁心死了,說這種話一點也不害臊,也不看看自己那干扁四季豆的樣子,誰會喜歡你這種小女生啊!」章子可逮到機會糗回來了。

  「閉嘴,臭章子,小心我把你昨天對我說的那些秘密全抖漏出來,我告訴你!信不信我要你死得亂難看的。」

  「我死得『難看』?我看你死得還比較『臭美』呢!」

  「我臭美?總比某個人又臭又醜,難看得俗不可耐要好多了。」

  「拜託,不會講話也不要亂用語,哪有人這麼說話的。我沒嫌你長得讓人嚇人,就已經很客氣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馬上陷入一場口舌熱戰當中,整個舞台頓時好不熱鬧。

  「夠了。」德嵐輕喝一聲,「留點力氣練習練習演技。今天就到此為止,你們可以先回家了。」

  「你給我記住,臭章子。」娟娟一邊臭罵他一邊往外走去。

  章子則跟在身後一臉誰伯誰,「我都住記了,難不成你怕我?」

  「好啊──」娟娟轉身拿稿子打章子,兩人追逐的跑了出去,三三兩兩的小演員們也慢慢散開,只留下幾隻小貓收拾善後。

  德嵐這時候才允許自己走到柴洛夫面前,「我希望你沒有窒息才好。」

  「就算我想要也沒有機會。」他以一種很意外的聲音說:「你的確把他們帶領得很好,不論是在定位或臨場的演出,都相當有自我的風格與颱風。再給他們點時間,我想會有出人意料的好舞台。」

  「你喜歡他們的表演?」德嵐微帶緊張的問。

  「不成熟,但是還有潛力。」他笑看她一眼,「我還以為你會看不起我這不學無術只懂得賣弄攝影機怪異風格的導演,沒想到你也會在乎我喜歡不喜歡?」

  她有點窘的承認,「那天我在夜總會中說的話,十有八九是我故意耍你的,因為你一口否認你就是『那』位柴洛夫。」

  「我想也是。」他收起笑容,「你差點讓我自信心全毀,決定棄攝影鏡頭從商算了。幸好我沒有草率行事,否則你今天該要怎麼補償全電影界,哀痛喪失我這麼一位英才。」

  「我會送一幅『天妒英才』的橫匾給你。」德嵐戳破他的得意。

  搖著頭,柴洛夫挑著眉歎道:「真是天下最毒婦人心。」

  德嵐忍不住對著他那一臉驚嚇的神情笑出聲來,連眼淚都擠出了眼角邊,她真正與柴洛夫相談不過數語,在這放鬆的一刻,兩人熟稔得像是老朋友。

  許久之後,她才發現到柴洛夫並沒有像她一樣放聲大笑,以一種瞭解、謎樣的眼光,他耐心等著她平靜下來。德嵐尷尬的收起笑聲,看著四周已經靜悄悄,所有人各自都散去,只有他和她獨處在黑暗的舞台前方。

  她咳了咳,清清喉嚨,「耽誤你這麼久實在不好意思,我想你一定很忙很趕時間,我就不再多拖延你的時間,我想──」

  「不,不需要為你的笑聲感到不好意思,它很美。」他突然說。

  再這樣下去,德嵐頭一次有臉紅的衝動了。「呃,謝謝你的讚美,不過我看這時間真的不早了,你應該把事情──」

  「每回我聽見你的聲音,它們都帶給我新的感受與刺激。你有著我聽過最性感的聲音,美妙的低沉沙啞與磁性。」

  「柴導演,你離題了,我們不該探討我的聲音與你的感受,我們應該──」

  「洛夫。」在德嵐沒料到時,他意外的起身,讓她驚跳起來。「你知道我的名字,為什麼不喊我的名字?」

  「那似乎並不重要。」德嵐懷疑他是否清楚他的靠近對她心頭小鹿的影響,一顆心的躍動能有多快?

  「錯。」他微笑的說,「那是最重要的。你知道,我是個不喜聽人家喊我導演的人,因為在片廠外那只能提醒我工作時的身份。而我喜歡公私分明,工作時工作,玩樂時玩樂。我剛剛決定,這一刻開始──是玩樂的時候。」

  「玩樂?」德嵐小心的後退半步。

  他不花半點功夫就縮短了她那辛苦的嘗試。「你我都喜歡的玩樂。」他承諾而清楚的說,不待她回答就低頭吻住了未出口的疑問與戒慎恐懼。

  一個小小的吻,改變了所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42:16

第三章    

  她的唇嘗起來有著邪惡的誘惑,卻又那麼地清純。洛夫清清楚楚地明白任何午夜夢迴中的綺想,也及不上真正親吻柏德嵐來得刺激興奮。她的身子在他的懷抱中輕顫,她的唇在他底下輕傾所有濃烈的香津,她的手──

  「啪!」

  洛夫詫異的撫著自己熱辣疼痛的左頰,她竟甩手給了他一巴掌?

  柏德嵐雙眼放射出強烈的怒焰,紫藍色兩簇火花忿忿然的跳躍在深處,「你怎敢這麼大膽的對我……對我……我沒有允許你吻我。」

  允許?洛夫低啞的笑了,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顧她掙扎反對捉握著不放,他挑眉:「你喜歡玩紳士淑女的遊戲是嗎?親愛的,我承認有太多年我沒用上那些追求的技巧,也早把它拋到腦後去了。所以為了不讓我們浪費原本可以享樂的大好光陰,我建議你趁早把那個念頭丟掉,趕脆明瞭的玩這一場。」

  她先是瞪大雙眼好半刻沒有回答,緊接著她微笑了,「噢,我同意你的看法。非常同意。」柏德嵐抬起下巴,也高傲的回答。

  洛夫滿意極了,看來柏德嵐不光是外表可人,腦袋也滿靈光的。他不介意與腦袋空空的漂亮娃娃過招,但能找個聰明的女人為什麼要屈就一個言語乏味的劣等品?「我就曉得你是個中老手,能在夜總會大膽與我調情的女人並不多。我不會計較你打我的那巴掌,放心好了。」

  「我先謝謝你的寬宏大量。」她斂眉,笑中有點冷意的說。

  「不客氣。」他把她納入懷中。「現在我想要重新倒帶一下,剛才被你一打,我的興致都嚇跑了二分之一,我需要一點點小樣品溫暖我的熱情。」他緩緩的接近她,這次沒理由再讓她打退堂鼓了吧?

  當他的唇再次覆上她時,飢渴的慾望再次捲土重來,並且加倍洶湧一發不可收拾,他立刻忘卻了所有的不快,迅速的以舌尖挑開她的唇齒間,闖入神秘甜美的樂土中,溫潤濕熱的她以絲絨般的滑順包圍住他。

  本來這是說服與誘惑的一吻,現在早已經超乎所有想像中的可能結果,洛夫決定他等不了那麼久,何不直接讓他們跳過誘惑的階段,他要她,立刻。他想要狂野的親吻她,佔有她的每一寸。

  一下子他沉浸在親吻的炙人感受中,所以當她堅定的推開他,結束由他開始的這一吻,淡淡地對他微微笑時,洛夫還想把她拉回懷中──

  柏德嵐一手放在他胸前,搖著頭看著他,像是要訓斥壞孩子的老師,「不要動,我或許會再給你一巴掌。」

  「你在說什麼?」洛夫右手馬上直覺的蓋住他臉頰,現在仍微微作痛著。

  她仔細並緩慢的說:「你該死的沒說錯,我的確是個中老手了。在舞台上我看夠了你們這種自以為有權利把女人當花瓶財產和床上的玩物,自私自利又不體貼的男人。見鬼的你還敢認定我是那種女人,」她舉起小拳頭在他鼻尖下揮舞著,「現在我明瞭乾脆的告訴你──不,不,不。」她對著他耳朵吼叫,「我不會和你上床,我不會和你發生任何關係,我不要再看見你。夠清楚了嗎?」

  洛夫的耳朵開始抗議的嗡嗡作響。「你不想要?」

  「沒錯。」她大力的推了他胸膛一下,「你以為你是什麼?魅力無法擋的俊男,每個女人見到你都理所當然的該倒貼?一看見你勾勾小指頭就該跳上你的床?還要感謝天主的恩賜。抱歉了,柴大導演柴洛夫柴先生,這兒不是你能玩樂的地方,請你去別的地方找樂。」

  洛夫瞪著她認真冒火的小臉蛋,沒有半絲玩笑的神情。她真的不要?「你該不是從來都沒有男人──到現在還是處女吧?」

  柏德嵐以吐血的狂怒回看他,「這世界上對你來說就只有兩種女人嗎?凡是不想和你上床的,難道都是沒人要的庫存貨?提醒你,柴洛夫,你還沒有那麼行,能讓所有的女人被你迷得暈頭轉向,至於我是不是處女──那永遠都不關你的事,現在不,以後不,就算到下輩子也不關你任何屁事。」

  「我想我有個概念了。」洛夫安靜的說。

  「很好。」她雙手叉腰一臉滿意的點頭,「現在你可以滾蛋了。」

  洛夫承認自己的確犯了個錯誤,他該曉得柏德嵐和他以往風花雪月一夜風流的女人完全不同。她根本不是那一類型的。光瞧她對於整個舞台那麼霸道高壓的控制力,一絲不苟要求自己與演員們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完全對舞台付出。她深信的道理是一分付出一分收穫──那麼她對男女關係──自然也不例外,她不會喜歡這種快速經濟的快餐男女愛情,一拍即合或一拍兩分手。

  成為她的男人,會獲得一位忠實熱情全心全意的伴侶,因為她同樣的會要求他如是回報。

  像柏德嵐這類的女人向來是洛夫認識不多、所知不深的那一種。並不是他曾怎麼精挑細選過對象,而是多半環繞他週遭受到他吸引誘惑而來的女性,都不會帶著太多要求,她們向洛夫索求的不過是肉體關係上最墮落愉悅的雲雨享樂,沒有束縛也沒有承諾,偶爾會要求一兩個劇中的角色。而他向來對每位一夜情人都很大方,如果照她們常常歎息讚賞的角度來看──他還是個難得的調情聖手,他清楚女人的需要,也喜歡在他──獲得曝發滿足的瞬間,讓對方也同樣沉浸其中。

  這樣的一個他,可有能力成為柏德嵐所要求的伴侶?

  洛夫真的半點主意也沒有。相反地照她說的,洛夫相信柏德嵐完全有主意,自有她的主張,主張也非常簡單明瞭,她想也不想的就把他踢入「不可能」──忠實熱情、接受一對一的關係──名單當中,柏德嵐將會盡所有努力把他排擠出她的生活之外。

  如果說那夜的小對談在洛夫的生命中是個意外的驚喜,對柏德嵐來說可能就是她生命中意外的一點小污泥。

  發現自己成為她心中的污泥,對於洛夫是個不小的打擊。他非常非常不高興的注意到這一點。「事實上,我反而不該滾蛋。」

  她掛上小貓咪自以為是大老虎的面孔,「那你可就太不聰明了。」

  「或許。」他彎彎腰,「我從來也不喜歡自己太『聰明』,像我有個朋友智商高達兩百二,聰明得教人恨得牙癢,凡事幾乎都能完美的達成,但其實我認為他的日子真是枯燥乏味透了,幸好最近他故意做了一件很笨的事──不小心愛上我妹妹冷瑞波,才改善了一點生活品質,否則我看他只有進博物館陳列室,歸納在健力士世界紀錄中──世界上最『無聊』的人類一項中。」

  「冷瑞波?」德嵐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的說:「你說冷瑞波是你的妹妹?」

  「很不幸,是的。」沒想到瑞波反而讓德嵐的臉上有欣喜若狂的表情,洛夫心想這個世界真是出了嚴重的問題了。女人聽見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居然會產生那種興奮宛如抵達高潮的精彩表情。

  「她是我最欣賞的女演員,她演的每部戲我幾乎都有看過。」德嵐搖搖頭,「她是你妹妹?我真不敢相信。」

  「如果你答應讓我帶你出去吃頓飯,我就幫你要一張瑞波十寸本人簽名放大照,如何?」

  「你用一張照片就想要賄賂我嗎?」

  「那可是十寸的照片。」洛夫頑皮的笑著,「好吧,你真貪心,那換成十張照片好了,不許再討價還價。或許以後有機會你還可以和瑞波同桌吃飯……只要你巴結巴結我這個大哥。」

  「你妹妹曉得你拿她當餌用來釣女人嗎?」

  洛夫無奈說:「你是頭一個沒有一看見我就暈倒的女人,獨獨對瑞波的演技情有獨鍾,你想我還能拿你怎麼辦?別說是我妹妹拿來當釣餌,就算我好友都能被我出賣。」當然洛夫是說著無意的開玩笑,怕是怕她聽者有心信以為真起來。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她一臉懷疑的看著他。

  「誰說的。」他趁機靠近德嵐,低下臉說:「我保證照片是真的要送你,也是真的來自冷瑞波親筆簽名。」

  她想皺眉卻辦不到,想要笑又不願意讓他忘形,只好呆愣在原處哭笑不得。「有沒有人曾經好心告訴你,精神科醫院向來都大門敞開歡迎光臨的。」

  「有。」他笑著,「你說的。」

  她眨兩下眼,「你真的很有兩把刷子,你知道嗎?如果你以為讓我目瞪口呆說不出話,我就會答應你共進晚餐,那你一定是瘋了。我很清楚你想從女人身上得到的是什麼?我恰巧沒興趣進行那種活動。所以為什麼不替你我省點功夫,不需要假裝你想要追求、鮮花、糖果,接受我的拒絕,這件事到此為止。夜才剛剛開始,還來得及讓你找到心甘情願的女人陪你共渡良辰。你用不著絕望到找上我這麼乏人問津的老處女。」

  「我喜歡乏人問津的老處女。」他溫和的糾正她,「你知道天天吃龍蝦、喝香檳、嚼魚子醬也無趣的很,偶爾我也會挑些路邊攤來吃的。」

  她漲紅了臉,「路邊攤也有權利挑客人,你搞不好還沒有資格吃。」

  「喔?不如我們今天去找間路邊攤試一試看看,究竟我有沒有這個資格成為路邊攤的客人。」他就是忍不住要鬥鬥她。

  柏德嵐在學生面前或許是個高高在上的指揮家,但洛夫卻喜歡上她現在好戰份子的這一面,像條精力旺盛鬥志心高昂的小斗魚身穿五彩斑斕的花紋衣,永遠積極的挑戰。

  「我沒有習慣吃外頭的食物。」

  「我也一樣。」他面色不改的搭腔,「這樣更好,我家的廚房乾淨寬敞,我有個很懂得煮法國美食的廚子,只要一通電話他馬上送到。」

  她雙手掩目,搖頭說:「沒見過像你這麼沒原則的人,你難道不認為前後說法矛盾不一,見風轉舵這種行為非常無恥嗎?」

  洛夫嘖嘖作聲,「沒錯,無恥到極點。幸好我是個寬宏大量的人,你就別再執著你的說法是不是前後矛盾不一,我保證我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好的,甜心──」他再度施展他著名的迷人笑顏,「為了你,我會乾脆閉上兩眼,隨你愛怎麼編就怎麼編。」

  「夠了。」她放下手,轉身一邊說:「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聽你在這邊鬼扯淡,隨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洛夫滿意的對自己一笑,「真的?你說的。」

  柏德嵐連回答都懶得回答,她已經大步朝舞台邁進,顯然是迫不及待的要離開他了。洛夫佔著身高腿長的優勢,跨兩個大步就追上了她。

  「嘿嘿,還沒這麼快,小姐,你以為你要去哪裡?」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剛才說隨我怎麼辦就怎麼辦的?」

  德嵐被他拉得半旋過身子,她火光叢叢的紫眸盯上他,「沒錯,我是那麼說。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因為不關我的事。」

  「我想辦的事和你大有關聯。」他搖頭,「你還不能走。」

  「試著阻止我啊,奇怪了,你要是忘記我們身處2000年的文明時代,快點跳上你的時光機回去遠古,我想你跟那些山頂洞人語言想必相通。就算他們聽不懂你說的話,起碼你們肢體語言是差不多低等。」

  洛夫等她一口氣罵得差不多,還沒順下一口氣時,兩個動作利落的把她扛起肩上,頓時間柏德嵐發出憤怒的尖叫,「讓我下來,你這該死殺千刀的──」

  「殺千刀可能有點暴力不是嗎?畢竟只要正中要害,一刀就死了。」他穩穩一手箝制住她上下踢動的大腿,往她的豐臀上一拍,「抱怨我的肢體語言低級,我想你罵人的藝術還不夠上乘呢!改天我再教你幾招。」

  她正掐起拳頭槌著他的後背,由於她頭下腳上的姿勢有點不太方便,洛夫猜測這是她打起來不怎麼痛的原因。「你這個瘋子,我會告你非禮綁架輕薄性騷擾……還有……還有強暴!」

  「哇,只是一頓晚餐就有這麼多罪名?那想成為你的情人還得先判終身監禁不成?」

  「你下下下下輩子都別想成為我的情人,讓我下去!」

  她叫吼與槌打的當兒,洛夫已經大大方方扛著她走出了門外,當街來往的行人雖然不多,但每個人都把眼神往他們這怪異的一對拋來。

  「我當然會讓你下去,我對特技表演的喜好程度只局限於坐在鏡頭後面看特技演員們跳下去。如果不讓你下去,我可能得到五十肩或是骨質疏鬆症。」

  「棒透了。」她尖酸的說。

  「我有沒有提過我想養一隻小斗魚?」他心不在焉的拍拍她的腿,皺起眉頭說:「乖一點,我們還要和和氣氣的吃一頓飯呢。」皺眉的原因是他終於到綠色保時捷的旁邊卻苦思著什麼方式能讓柏德嵐乖乖上車,現在的她簡直和拗脾氣發作的小貓沒兩樣。

  她顯然也知道他在苦惱什麼?「知道詭計不能得逞了吧?我現在數到五,如果你不讓我兩腳踏地,讓我離開,我會教你十分十分的後悔,我要尖叫到警車包圍住你這個瘋子,把你捉進監牢裡面去,讓他們對你拳打腳踢。哼,我可不是什麼弱女子,我保證我的律師會把你咬得屍骨無存……」

  看她說得那麼意氣風發得意洋洋,洛夫幾乎都不想打斷她的話頭了,但既然他已經把她擺放在車上,「你不必數了。」他歎口氣說。

  柏德嵐迅速張開雙眼,發覺自己坐在保時捷昂貴的深綠色車頭,她左右一看,最後抬起頭來對他點點頭,「好,我或許會撤銷──」

  剩下的話全讓洛夫一口氣吞下,他問也沒問(當然)的覆住她柔軟的唇瓣,用盡所有溫柔與熱情親吻誘惑她,趁其不備悄悄的溜進她的唇間與舌尖翩然共舞。起初她深吃一驚有幾秒鐘完全僵硬在車上,但洛夫老練技巧的親吻瓦解她所有的防護,她開始產生反應,輕吟的貼向他。

  洛夫提醒自己不要為了這點屈服而得意忘形,柏德嵐不是其它女人,她隨時都有可能會猛然記起他是誰,再甩他一巴掌也不一定。所以他一面讓自己的唇繼續與她的交纏,一面伸手到一旁的車門……想像一下,這可是高難度的動作,洛夫聽到車門咯的打開時,還默聲的感謝上天。

  迅雷不及掩耳的,他抱起德嵐就往車門內一扔,啪的甩上門。並趁她還未回過神來,一鼓作氣的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內,按下門鎖確定她無處可逃。這一連串動作都完成之後,他才安心的轉頭看著她說:「現在,你想去哪裡晚餐啊?」

  她非常安靜,太安靜了。

  柏德嵐把手遮住她的臉蛋,一語不發。

  想起這條小斗魚的鬥志,洛夫謹慎的拉開兩人的距離,隨時準備迎接她迎面痛擊的巴掌。

  「對你而言,路邊攤究竟算什麼?」她突然自遮掩的雙手下,低聲的問。

  洛夫愣了一下。她得不到回答,自動的放下手,一張嚴肅認真的面孔對著他,「不過是大餐與大餐間的小小調味品嗎?就像我這種女人一樣,對你究竟算什麼?你對我的態度不過是想在美麗的女人與有名的紅影星間,調劑調劑一下女人的品味?幹嘛這麼大費周章的帶我出去晚餐?性關係對你這種人來說是家常便飯,你根本不可能太重視它。」

  她的話撞擊在他的心口上,但洛夫試著忽視那些感受,他伸手把車鑰匙插入轉動引擎,「我沒有向人解說我的內心世界的習慣,柏德嵐。我喜歡行動勝過語言,如果你想瞭解我──你必須自己去找出答案。」他打轉方向盤,滿不在乎的笑問:「路邊攤?高級法國餐廳?還是我家?」

  柏德嵐直視他,衡量著他的認真程度,「前面大路左轉。」

  「哪裡?」

  「我最喜歡去吃飯的地方。」她說完之後尊口就緊閉,堅決的態度似乎不許他多插嘴。

  洛夫體內好奇的因子都活躍起來了。

  ※※※

  叮咚。

  忙著在廚房內團團轉的朱芬茵正把火鍋擺上餐桌,聽見門鈴她馬上放下手上的護墊,對著坐在桌旁的正用著奶瓶敲著桌邊的小懷懷說:「一定是姑姑來了,要不要陪媽咪去開門呀?」

  小懷懷點點頭:「要。」

  芬茵把他由兒童餐椅上抱起來,「好,我們去開門讓姑姑進來羅!」

  「喔──喔。」小懷懷做出興奮大叫的泰山狀。

  帶著開懷的笑意,芬茵拉開門上的鐵鏈,「德嵐你終於來了,要是你再忘了吃飯時間誤了餐,以後我可就真的不許你在我家吃飯。」當她接觸到一臉寒冰的德嵐時,愣了一下,「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說完之後,芬茵才發覺在德嵐身後站在鐵門旁的還有一人,她換個手抱著不安份的小懷懷問:「今天有客人啊?」

  「姑姑,抱。」小懷懷根本不理會姑姑一臉臭臭的樣子,張開他的胖小手臂,賴皮的說。

  德嵐一腳跨進屋子,身後的男人也跟著定進來。「這位是柴洛夫,芬茵。我想你還記得柴導演吧?」接著她抱過半個身子都伸出媽咪懷中的小懷懷,「這個則是我最親親的寶貝侄子,柏莘懷。」

  小懷懷嘟著嘴搖頭說:「姑姑不是啦,小懷懷,小懷懷。」他兩手在德嵐的臉上捉來扯去的。

  「對,你是壞壞,最壞了。」德嵐握住他的胖小手,輕叱了一下,「聽話。」

  不用說當然芬茵對於柴洛夫突然現身她這半點都不起眼的小公寓內感到訝異,但是德嵐與高大的導演間那不可言喻的緊張氣氛才是真正讓人吃驚的地方。這個發展太烈了。

  「讓媽咪抱。」芬茵伸出手來,「德嵐你還沒介紹完呢!我對柴導演可是久仰大名了。」

  「這位是朱芬茵,我最最親愛的『幾乎』嫂子。」德嵐終於看著柴洛夫說:「在我哥哥出意外之前,她已經與我哥訂婚了。只不過還沒來得及結婚就……」她以一個低啞的咳嗽替代過句子,「現在芬茵是我們劇團的財務主管兼廚娘,我則負責跑腿與切菜。今天如果沒有她在──你的晚餐很可能只有一塊烤多士麵包而已,那是我廚藝最精湛的一道菜。」

  「那麼我該對今天好得出奇的運氣讚美老天爺。很高興認識你,尤其能夠嘗到你親手的料理。」在芬茵自己與德嵐的意外中,柴洛夫傾前親吻了一下芬茵的臉頰,也禮貌的握了握小懷懷的手,後者正努力的瞪視著這突然闖入的陌生人。雖然小懷懷並不怯生,但頭一次看見有人──姑姑不算,竟也敢親他媽咪。

  小懷懷立刻摟住芬茵的頸子,滿面倔強的嚷著:「你親媽咪!壞人!」

  芬茵在那一臉倔強中,看見了德懷的影子,她是如此的想念他。芬茵摟緊了孩子,微笑的安慰泛著淚光的兒子,「沒關係的,小懷懷,叔叔是和媽咪打招呼。」

  「那我也要。」紅眼眶的小懷懷撒嬌說。

  芬茵立刻補了好大一個香吻給他,然後歉意的轉向洛夫與臉色仍然臭臭的德嵐,「他最近很黏我,不知怎麼搞的。」

  柴洛夫魅力的微笑著,「不要緊,如果我媽咪像你這樣,那我也會有同樣的反應,我很能理解。」

  芬茵被他這麼一糗,粉臉隨即通紅。

  「今天吃什麼?」德嵐驀地打破沉默,隔在她與柴導演之間,護衛的帶頭擁著芬茵走向小餐桌,「火鍋對不對?我最愛吃火鍋了。」

  芬茵對德嵐不尋常的積極動作感到好奇,平常要三催四請才記得吃飯的人,為什麼今天卻巴不得趕快吃飯呢?她側頭看著跟在身後的柴導演,對方正回給她友善毫無瑕疵的朋友式笑容。芬茵想,這兩個人之間究竟在玩什麼把戲呀?

  這頓飯吃得德嵐食不知味,她簡直是引狼入室。柴洛夫是她見過最千變萬化的大野狼,隨時都能觀察週遭的自然環境,穿上需要的戲服、換上需要的面具。他當導演真是錯了,如果讓他從事演員這行飯,德嵐相信他早就打敗天下無敵手了。

  此刻這匹狼正使出渾身解數,讓芬茵母子為他的幽默風趣、和善體貼傾倒他的腳下,連小懷懷都放下先前的敵意親熱的叫起他「柴叔叔」,要不是礙在這匹狼是她邀請進來的,現在德嵐早告訴小懷懷不用對柴洛夫太客氣,因為姓柴的正計劃拐跑小懷懷的媽咪!

  噢,她著什麼魔竟把這頭大色狼給帶進家門,她怎麼會認為在自家地盤上面,又帶著個孩子的芬茵能逃過這頭色狼的狼吻呢?想起柴洛夫給芬茵那猝然間的一吻,還有芬茵含羞帶怯因為他不停灌注的讚美而興奮發亮的臉蛋,德嵐就不由得打顫,真想狠狠甩自己兩巴掌。

  如果柴洛夫連她這種沒有豐點女人味的老處女都能捉來吞下,更別提渾身都是小女人嬌羞,清純甜美的芬茵了。這不等於是她親手把芬茵推到那頭色狼的口中嗎?

  親愛的老哥,你可別夜半跑來騷擾老妹我,就為了這點小小無心之過。德嵐良心不安的想著。

  「德嵐,是不是火鍋料沒有你喜歡吃的,不然你怎麼動都沒動到什麼菜?」芬茵柔聲的搖搖她的手,把德嵐自冥想中拉回來。

  「啊?沒有哇。」她一抬眼就接觸到柴洛夫那竊喜的笑。她怒火又犯的瞪回去,不要以為我會讓你順心如意拐跑芬茵,她可是我哥真心愛過到死都念念不忘的未婚妻。我有義務保護她遠離你這類大色狼,就算她要找丈夫也輪不到你這種人。」

  洛夫無辜的眨眨眼,「我吃掉了你想吃的火鍋料嗎,德嵐?你看起來似乎很想吞了我。」

  豈止,我想扒下你的皮咬下你那自大的……德嵐強迫自己對芬茵和小懷懷笑了笑,「可能是太累了,我發現我不太餓,我想上樓去休息了。」然後她冰凍著臉轉向柴洛夫,「柴導演,如果你想把話說清楚──我建議我們移轉陣地到我家去坐。」

  柴洛夫眼睛閃爍狡滑的光芒,「這兒也不錯,又溫暖又有好料理。小懷懷還說要聽叔叔我講小斗魚吃下大野狼的故事呢!」

  德嵐瞇起眼來,「樓上,我保證你會比較適合那邊。」

  「可是德嵐你們都還沒有用水果,我今天買了你最喜歡的水蜜桃做──」芬茵還沒發覺此間暗流四伏。

  「對呀,甜點怎麼辦?」洛夫也順水推舟的問。

  德嵐用盡自制力才沒有把火鍋蓋到他頭上去,她想像中自己早那麼做了。「柴導演你不是說你要講的話很重要嗎?我想甜點就省了。不然我可能會頭痛的不能談話了。」如果他這回不聽懂她的暗示,配合一下她的話,德嵐發誓她會讓柴洛夫的頭痛腳痛手痛全身都痛。

  「既然你這麼誠意的要談,我怎麼能說不呢?我不喜歡讓女士得不到滿足。」柴洛夫以無懈可擊的幽默語氣,接下她的招。「讓我們上樓去吧!」

  他可以不必說得好像他們是要去做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德嵐制止自己咬牙切齒的舉動,因為連小懷懷都拉著德嵐的手,悄聲──卻又足以讓在場每個大人聽到──的說:

  「媽咪,姑姑樣子好嚇人。」

  柴洛夫莞爾的抬起一眉,諷刺的看著她:瞧,你嚇到孩子了。

  「我上樓去了。」德嵐啪地放下筷子,「晚安,小懷懷、芬茵。」

  「晚安。」芬茵拚命忍住的笑意卻在說話的時候,失敗的洩露出來。「小懷懷,姑姑頭痛痛,你不可以亂說話啦!」

  小懷懷人小鬼大的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媽咪頭痛痛的時候也很嚇人。我知道了。」

  「對,對,媽咪也很嚇人。」芬茵忍笑的很辛苦,肩膀不住的抖動。

  「謝謝你今天的招待。」柴洛夫悠哉的起身,和芬茵不同的一點是他分明不想試圖隱藏笑意。「芬茵,很高興認識你。」這回他沒再親吻了,改用微笑,「小懷懷,叔叔下次再和你說小斗魚的故事好嗎?」

  懷懷嘟著嘴,皺著眉頭擺出大人深思的嚴肅模樣,卻滑稽可愛,「唔,姑姑今天頭痛痛,那我就把你讓給姑姑好了。可是下次一定喔!你一定要記得喔!」

  「好,我一定記得。」

  德嵐很想界面反駁這句話,柴洛夫沒權利欺騙一個小孩子的情感,因為她絕對絕對不會讓柴洛夫再接近芬茵母子,就算他會記得──實際上那根本不可能──也沒機會再來。

  「我們走吧!」這下子他反而手搭在她腰上,催促著她前進。

  為了把他弄出這兒,德嵐不得不容忍他的舉止,在相芬茵說完叮嚀的話之後,她領著柴洛夫爬上小公寓的頂樓,回到自己獨居的套房中。

  打開門,迎接她的是她親手擺設佈置溫馨的小空間。她先讓到一邊讓柴洛夫進屋裡去,自己留在後面關上門。

  他高大的身影充斥著她小巧的客廳,顯得地方更狹隘。「好了,飯也吃完了你不覺得該是你罷手的時候了嗎?」她急著擺脫掉他,不希望他有時間融入這個環境,就像他輕而易舉的融入她心中一樣。

  「我喜歡你對這個地方花的用心,這個地方是你想在一天辛勤的工作後,歇個腿喝杯茶休息鬆懈,並且讓你有回了家感覺的溫暖地方,它可以召喚一顆流浪的心歸來。」他回身,不再嘲諷或是半笑下笑,一臉的直奉坦白看著她說。

  「謝謝。」德嵐深吸口氣,她發覺自己真的無法捉摸清楚他的心思,就像無法捉摸的雲彩,他隨時都有新的一面冒出來。他可以像個渾球,也可以像個詩人那麼語帶細緻感性。這個人究竟是什麼做的?他有多少性格在其中?除了童頑、狂野、不拘、敏銳與快速反應之外,還有什麼是他將會呈現的?她真的有可能瞭解這樣的一個男人嗎?還要抗衡他所求的一切?

  「我真的讓你很緊張是不?」

  德嵐對他的單刀直入用沙啞的一笑作回答:「我在舞台上見過大風大浪,別擔心,我不會昏倒。」

  「我不是指那種緊張。」柴洛夫走向她客廳的小酒櫃,打量起裡面的存酒,「你在下面似乎緊張得隨時可以跳起來。你怕我當場捉狂抱住你寶貝的嫂子不放,對不對?」

  「我喜歡預設最壞的後果。」德嵐看著他打開櫃門,「別客氣,就當這裡是你家好了。」她微帶諷刺的加上。

  他從來也沒假裝過客氣。他取出一瓶波本,「有沒有杯子?冰塊?」

  為這點小事計較也不是德嵐的個性,她越過他走向隔鄰在酒櫃旁的小吧檯,彎下腰取出兩隻寬口玻璃杯,接著拿出冰筒來。

  柴洛夫坐上高腳椅,輕鬆的旋開瓶口在杯中灌入琥珀色的酒液,加了三兩塊冰塊之後,他把酒推給了她,自己則舉起完全不加冰的那杯酒。

  「祝──祝什麼好呢?」他搖著杯子,子夜黑眸穿過杯身牢牢鎖住她。

  「我想不出任何值得慶祝的事情。」

  他搖頭笑著,硬是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她的,「祝一段全新旅程的開端好了,從今天起你的生活將會大大的不同了。」

  「何以見得?」她啜了口酒。

  「因為──我出現在你的生命當中,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嗎?」

  德嵐一口酒沒嚥下反倒狼狽的吐出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44:10

第四章       

  「咳,咳。」她嗆得連眼淚都出來了,洛夫鎮定的拍著她的背,大手隨便捉起一塊桌上的布遞給她,「來,擦擦嘴。」

  德嵐差點看也沒看的往嘴上抹,幸好她在最後一秒懷疑的睜開眼,竟是一條她拿來擦吧檯的抹布。

  「你是我見過噴酒噴得最漂亮優雅的人,你有考慮改行上台表演喜劇嗎?」他還有膽說,也不看罪魁禍首是誰!

  德嵐扔下那塊布,自己起身搜出一盒面紙,這男人無論何時都不可靠。「哈,哈。」她回答。

  「從沒有人對你說過像我先前說的話對嗎?」他犀利的笑說。

  「世界上的瘋子還沒有氾濫到全都圍繞我身邊的程度,有你一個出現就夠看了。」

  「你大可不承認我的話中有幾分真實,真相是不辯自清。」

  「沒錯,我非常同意。」真相當然是站在她這邊。

  以深忖的眼眸在她身上徘徊不去,他放下酒杯,「假如講得更清楚一些,我要你為我拍一部戲,我想這也是促使你的生活將會截然不同,誕生新面貌的原因之一。」

  無疑一顆炸彈猛然在兩人中間爆發開來。德嵐怎麼也想不到是這樣的回答。她以為他會輕佻的開玩笑,重彈享樂的論調或是油腔滑舌自大的說解一番,說什麼他會讓她成為女人中的女人點點點,而他反倒聰明的收起所有的花招,嚴肅沉著的攻她個措手不及。

  「我不再演戲了。」她搖頭,輕輕的說。心中隱隱作痛,割捨不開的痛楚向來在這個話題上如影隨形。

  「你會演的,就像我進入你的生命中一樣。」

  德嵐惶惶的抬眼凝視他,「不。」

  「會的。」他微笑,「因為我已經闖進來了。」在德嵐有機會退縮之前他已經一手握住了她,「我在這兒,不是嗎?」

  「我發誓不再演戲。」

  「為什麼?」他進逼。

  「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德嵐蒼白著臉,「那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是『危險思想』劇團的舞台總監,為全劇場的演出負責,未來也將是如此。」

  他沉默著。

  德嵐知道他還沒死心還沒放棄,因為他還沒放開她的手。

  「你怕我對你嫂子下手,不是嗎?」突然地他說。

  如雷擊畫過天空,德嵐頓解他驟然轉換話題的意思,她咬牙,「你要把芬茵與小懷懷扯進我們之間來?」

  「我只是說──你怕我追求或是去騷擾芬茵,不是嗎?」

  「芬茵是個好女人,她不是你常常用過就丟的玩具型女人,你要是敢對她出手──」

  「我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洛夫先是打斷了她,繼而又說:「能讓我有興趣的女人,目前只有你。」

  聞言心兒一顫,德嵐強迫自己不要被他的話打動,千萬不能忘記這傢伙是沒有原則來者不拒的色狼,只要是個女的──柴洛夫都願意和她們來一場虛情假愛,現在他甜言蜜語,一等到對方真的上當……

  所以雖然背地裡有點臉紅心跳,但德嵐故意忽視這些感受,瞇起眼來,為芬茵講公道話:「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芬茵美麗動人且純真有女人味,聰明的男人都會對她有興趣而不是……」

  「現在你是在向我推薦她嗎?」他反唇相稽。

  德嵐馬上住口。

  「我並沒說朱芬茵不吸引人。她是楚楚動人,純真甜美,但她同時也還在愛著孩子的父親。我有一雙利眼,能看得出來那一點。我倒是懷疑你為什麼這麼害怕我會騙得走她?莫非你對我的調情技巧太有信心了?」

  送給他一個白眼是她直覺反應。

  「如果是這樣,我可以給你一個不對她下手的保證──只要你也答應我一個保證。」

  「我知道──幫你拍片,對不對?」

  柴洛夫搖搖頭。「還沒有達到威脅恐嚇的地步,我想。」

  「那麼你的條件是什麼?」德嵐注意到他說的是「還沒有」,那表示柴洛夫必要時也是會不擇手段的。

  想在等待著宣佈的最佳時機,他含了口酒耗著,在德嵐頻頻施以不耐煩的眼神中,緩緩的開口:「我要你保證給我的電影一個機會,到片廠來瞭解這部戲與整個製作情形。至於你拍或不拍,就要看我有沒有這個魅力說服你演了。」

  這太危險了。德嵐全身上下所有的警訊全都鳴鈴大作,從今天被他說服到吃晚餐,又被他逼到回家來小談,就可見一斑。柴洛夫能在無形中把她步步逼退到他想要的目標當中,他有股決心與毅力強大遠超過普通人,加上大膽創意的舉止迷惑住每個人,好比野狼對綿羊露出漂亮的微笑後,再一口吞下它們一樣。她不能冒這個險。

  德嵐扯回手來,「我不會給你任何保證。我說過不拍就是不會再拍了。現在請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那麼你不擔心我會對她……」

  「你不是自己說你對她沒有興趣?『沒有原則』先生。」德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說:「你如果對我有興趣,卻跑去對別人下手,那麼恐伯就算到最後我為你拍了片,某人也沒有機會成為我這家『路邊攤』小吃的客人了,不是嗎?」

  柴洛夫面帶微笑,「聰明的女孩。」

  「請回吧!」德嵐擺出送客的標準姿勢。

  他站起身來沒有二話,並未賴在原處糾纏不休,想不到逼他撤退的成功居然來得如此輕而易舉,德嵐不覺有點高興得飄飄然。

  「這不是結束,你比誰都清楚。斗魚姑娘,你現在唱『得意的笑』唱得太早。」

  「沒人允許你叫我斗魚,笨狼先生。」德嵐微笑,「我相信我能打敗你第一次,也可以打敗你第二次。」

  「你念過任何孫子兵法嗎?親愛的德嵐姑娘?」

  德嵐雙手叉腰,歪頭懷疑的看著他,「我不需要回答你這個問題。」

  「去找一找。知己知彼之外,攻心為上這句話也是很有用的。我希望你能享受贏家的滋味,因為我怕你會發覺它短得連讓你回味都不夠。」

  「輸家的風度,」德嵐懶洋洋的一笑,「你可真是半點都沒有哇!『親愛的』柴洛夫先生。」她不想再和他扯下去,所以先往門前走去預備親自送客。

  她來到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在她把鐵門當他的臉甩上之前,她喊住了柴洛夫。

  「柴導演?」他回頭,挑眉看著她。

  惡作劇的樂趣再次盤踞她的紫眸,「既然你今天吃了晚餐,明天請把冷瑞波冷小姐的十寸放大簽名照十張,寄到我家或是劇團來。謝謝。」

  二話不說,德嵐迅速對著他愣狀拙樣笑嘻嘻的甩上門板,結實的報復了他一記。轉身靠在門上,她整整笑了三分鐘還不能停止。

  ※※※

  「德嵐!」

  芬茵揮著手站在高台下向她大聲的招呼著,因為此刻德嵐正爬上了高台自遠處向前方俯望,搜尋整個舞台布景有無出差錯的地方。

  「什麼事?」她圈起手大聲問。

  「下來吃點心了。」芬茵微笑的叫回去。

  德嵐比了個OK的手勢,最後再看一眼並且在紙上記下了該注意的幾個地方後,順著階梯爬下了高台。「今天吃什麼?」

  「小籠包和王媽媽家的酸辣湯。」芬茵看著她一階階爬下來。

  「哇,今天真有口福。」

  咬一口熟騰騰冒著輕煙的小籠包,所有工作人員包括德嵐,都聚在舞台後方那間木板隔間簡陋的辦公室內,享受這天下午的Tea  time。忙不完的工作中,這是僅有的休息機會。

  「奇怪,怎麼還沒來?」芬茵是唯一沒有動口吃包子的人,低頭對著湯碗自言自語。

  「你在等誰嗎?」德嵐好奇的問。

  芬茵拾起頭,粉臉又紅的看著德嵐,「沒有,我沒在等什麼人。」

  「你還是照實說出來吧,芬茵姊。每次你一臉紅就有問題。」負責宣傳的「吳郭魚」吳國於,一個二十歲的大學生戴著副黑框眼鏡,斯文的說。「是不是經費有問題?你千萬別把我的廣告費刪掉。再刪我就要去當褲子了。」

  「不、不是的。」芬茵成為眾人焦點,急忙安撫人心,「這件事和經費一點關係都沒有。不,也不是啦,有一點點關係可是……是好事啊!現在先不要宣佈,等一下你們就會知道了。反正我想講不講都不是很要緊,只要看到你們自然就知道了。」

  「你究竟說些什麼,語無倫次的?」德嵐吃掉她自己的那份,筷子伸到老朋友譚名孝的盤中,毫不客氣的解決他最後一個小籠包。

  「你不需要偷襲我的。」譚名孝還是那麼紳士的緩緩笑了笑,「我的不就是你的嗎?」

  「對呀,什麼時候譚大哥才要把德嵐姊供回家奉伺?」滿臉都是雀斑,長相略微阿花,個性相當三八的魏敏敏立刻起哄。

  德嵐揮揮筷子,「奉伺?我還上香咧!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和吳郭魚分開,調你和譚笑話一組為我們的人事盡心盡力,不讓你和他負責同一個廣告業務,怎麼樣?」

  眾人皆知魏敏敏在倒追吳郭魚,只可惜魚兒太滑溜怎麼樣也不上鉤,所以魏敏敏正努力加把勁,希望有一天能釣上他。現在被德嵐那麼公開化的一糗,連她這麼三八的小女子都噤口殿殿,嬌羞的搖頭說:「人家不要啦!」

  偏偏吳郭魚不識好歹的打了個冷顫,「拜託,德嵐姊。人家我還求之不得呢!」

  「吳國於!」魏敏敏雙手叉腰,母夜叉本相掀出來,「你有膽再說一次看看。」

  「為什麼不敢?」吳國於推了推眼鏡框,「我啊說十遍都不怕。人家、人家、人家不……要啦!」他最後幾個字是用假嗓音裝女子尖聲嚷的。氣得魏敏敏臉色大變,她用力跺兩下腳。

  「有種你就不要跑,臭魚,看我怎麼把你煎得臭灰搭!不要走。」

  兩人才著辦公室玩你追我跑,吳國於技高一籌奪得一腳先機往門口衝去,卻碰地撞上一堵牆硬生生給彈回辦公室內,落進了魏敏敏的手中。她兩手一摟抱住了心上人,馬上忘掉前仇舊恨,心疼的摸著他的臉說:「唉喲,你有沒有摔傷了?寶貝,讓我瞧瞧。」

  吳國於哪裡容得她大吃豆腐,一骨碌自地上爬起身來,抬眼看是哪個冒失鬼──

  「你、你、你不是那個……柴洛夫大導演嗎?」

  德嵐也在這一秒鐘看到他。

  「我、我、我正是『那個』柴洛夫。」

  他神色自若彷彿他常常那麼撞到人家,常常不說一聲就闖到人家的家──辦公室裡來。德嵐硬拗回來,心內直冒快樂的小泡泡,卻又巴不得一個個敲破。她幹嘛要為了看到這個凶神惡煞高興?

  「你來做什麼?」所以當她用比平常更凶的口氣問話,也是情有可原的。

  「來報到。」他以溫柔的眼光轉向臉紅的比平常更厲害的芬茵,「是不是?朱小姐。」

  芬茵眼神明亮的點點頭,「嗯。這就是我在等的人。」她站起來,握著洛夫的手臂以慎重的口氣說:「這位是柴洛夫導演,他自願加入我們這個劇團做義工。同時他也捐出了一筆很大支持經費,做為本劇團的基金。請大家歡迎他。」

  率先拍手的芬茵帶動了其它幾個工作人員,只有德嵐選擇了紋風不動。她直視著柴洛夫:你究竟在計劃什麼?

  「我來為你介紹大家。」芬茵發覺德嵐並沒有任何舉動,只好熱情的帶動氣氛:「這是魏敏敏、吳國於,我們的廣告組成員。他們員責上戲前的宣傳準備,兼美工海報等等。你看得出來這兒人手有多短缺了吧?這位則是我們多年來的好友譚名孝,他平日是一家大律師事務所的其中一員,前途閃亮。不過,在『危險思想』裡面只能屈就我們小小的人事兼法律顧問外加偶爾跑腿的。」

  「你好。」柴洛夫伸出手,譚名孝先是看向德嵐一眼後,才把手伸出來。

  「你好。」兩個男人都惦了對方的斤兩。

  其它兩個大學生迫不及待的站在旁邊,「柴導演,你……真的……要加入我們劇團的行列嗎?你要做這裡的義工?你不……不……需拍新片嗎?」

  看樣子柴洛夫有個超級片迷在這兒,吳郭魚先生的結巴都緊張的跑出來了。

  「柴導演!人家大學同學每一個都好喜歡看你拍的片子,好好看喔!什麼時候讓我們再看你最新的作品嘛!」魏敏敏拿出甜度百分之百嗲聲說著。

  「我確實要拍新片了。」洛夫特意不著痕的瞟了瞟德嵐。「不過主要演員還沒定案,所以我有點時間可以出來遊蕩一下,我想成為這個劇團的義工,正足以讓我多瞭解一下我下一部片的題材。」

  「真的啊?」「你的新片和我們劇團會有關係嗎?」兩個大學生七嘴八舌的發問。

  德嵐決心打破他順理成章成為劇團一員的結局,她不能容許這種事發生。簡直就像那天在芬茵家中的情況再度重演,事情又一次失去控制。

  「我想柴導演是大忙人,不可能忙得過來我們義工繁忙瑣碎的小事情。我必須說……謝謝你的好意,我們心領就可以了。」她在熱烈的氣氛中潑了盆冷水。

  「我卻認為我應付得過來。」洛夫回以一笑,「畢竟,我都能在拍片忙碌的狀況下,從事不少敗壞道德的小瑣事,為什麼現在不能找出時間,用以挽救一點糟糕的名聲,做一個青少年劇團的義工呢?」

  他絕對在陰謀些什麼!德嵐不悅的考慮著,他絕不會沒事找事的跑來做義工,他是為了芬茵嗎?還是……

  「德嵐,我不知道你會不贊成這個主意。當柴先生向我提起來的時候,我覺得這真是太好了,所以把這件事當成驚喜暫時沒告訴你。你不是老在抱怨人手不夠,連貓的手都想借來用了?」芬茵煩惱的說。

  這下可好,貓手沒借到反是借了一雙色狼的狼掌。「我知道你的好意,芬茵。我不能相信的是柴先生有能力幫上忙。他對於劇團一點都不瞭解。」

  「噢,我可以幫他。」

  「我也可以。」

  吳郭魚和魏敏敏異口同聲的說。

  德嵐心想柴洛夫收服人心的速度和他勾引女人的速度真是不相上下。「你們兩個平常都已經那麼忙了,哪有時間再幫柴先生的忙?」

  「沒錯,絕不能增添諸位的麻煩。我只需要一個老手的帶領好進入狀況,以這個條件來說,當然芬茵可以──」

  「不,芬茵不行。」德嵐馬上否決,「她平時還要帶小懷懷,控掌全劇團的經費和管理就已經很忙了。」

  「那麼,或許譚先生……」洛夫看向那位沉默的男子。

  「我很樂意,」譚名孝銳利的目光在厚鏡片下閃爍了一下,「不過我並不常到劇團來,一周大約—次兩次,除非遇到什麼重大的問題。」

  「那我想剩下的唯一人選不就是德嵐你了嗎?」柴洛夫帶著遺憾的笑容,實際上德嵐相信這就是他原本計劃中的。

  「我也沒多少時間。」

  「那你更應該讓我幫忙了不是嗎?」他緊咬不放。「雖然我這雙人手不是貓手,但我保證不論你說什麼事,我都會盡全力辦到。要是你不滿意我辦的事,到時候再開除我也不遲。先別急著把我往外推,給我一個機會。」

  辦公室內沉寂得連呼吸都清晰可聞,大家都在期待著她的回答。

  不過是一次機會。德嵐心中理智的一面回答。給這個人一寸他就會搶得一尺。她心中情感的一面顫抖的叫囂。

  「你在害怕什麼呢?」柴洛夫以輕柔得只言她能聽見的耳語說:「是我,還是你自己。」

  德嵐咳了一聲,掩飾住她差點臉紅的尷尬。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差點讓她臉紅了,天殺的。「勉為其難先讓你試待幾天好了,我先警告你,劇團的工作可不是輕鬆的。」她惡狠狠的瞪著他。

  「聽你這麼說我真是躍躍欲試了。」他回給她一個狂野灑脫的邪笑。

  ※※※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44:51

  當柏德嵐說一的時候,她期待得到的反應就是一、她不想枯等二或三,也不準備說二或三,她是全劇場內的獨裁者、暴君,卻也每個人有問題時第一個去找的對象。在這劇團中,她是每個人都可以依賴的老師、朋友、上司也是發號施令者。有待她解決的問題從小到舞台上的一根鐵釘,大到變更整個舞台戲碼,無一不靠她那小小腦袋瓜來安排、解決。

  整個「危險思想」劇團就像是架在她肩上行動的。

  以上,就是經過兩三天之後,洛夫得到的感想。或許全劇團內從來沒有別人和她做對過,養成她今天這麼誇張的主宰者個性。真可惜了,他渾身上下就缺少那麼一根狗骨頭,沒有辦法乖乖讓她駕馭。

  話說回來,洛夫看著她走過來那直率卻又女性化,活力充沛的步姿──他不會介意在床上讓她駕馭他的慾望,他們兩個會是旗鼓相當的一對戀人,她絕不會是那種靜靜躺著任男人任取任求的女人,她會知道她要的是什麼,也給得起他要求的任何反應。

  她鎮住目標的站定洛夫面前,一隻穿著短靴的腳跟在地面上輕拍,顯然是在等著他抬起頭來。洛夫是抬了,不過他是很緩慢的任由自己的目光,輕輕順著她裹在緊身黑牛仔褲下修長優美的小腿曲線,進而到她渾圓的大腿與引人遐思的下腹間打轉。可惜她的雙手抱在胸前,否則他還有更多可以打量的地方。

  「你在這邊做什麼?」她一等到洛夫的目光擺到她頸部以上,迫不急待劈口就問。

  「我也正這麼問我自己。」洛夫自嘲的說。

  德嵐的雙頰刷地紅了,她常常臉紅,不過洛夫喜歡這一點,不知道柏德嵐是否曉得這個秘密?洛夫懷疑的想,如果她曉得他喜歡,那麼這個好戰份子恐怕不會再允許自己在他面前臉紅了。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需要人去搬那些工具嗎?工具到哪裡去了?」

  「如果我回答你,我把它們搬到辦公室的休息沙發上,你想你願意單獨陪我走進辦公室裡面,陪我到那張沙發找工具嗎?」陰霾著臉色,洛夫繼續以他玩世不恭的口氣說。

  掐住兩個小拳頭的她呼吸了兩口氣,顯然要平靜自己的脾氣,她也懂得見風轉舵,「我找別人去搬好了。」

  洛夫迅速的出手拉住她,「不,你還不能就這麼轉身離開。這次不行了。」

  「讓我走。」她警告的低吼,全身繃緊。

  「經過這兩天對我呼來喚去大聲小叫之後,我決定我要告訴你一個新聞──從來沒有哪個女人,包括我自己的母親,能讓我生氣得足以忘記她們是女人的事實,我得告訴你──我的母親可是出了名的會找麻煩和精明厲害。而你,甜心,卻辦到了連我母親都辦不到的事。」他以出奇的平靜,字字清楚的說:「現在,告訴我你究竟在不滿什麼?我要知道為什麼我做到每一件你要求的事情,而且辦得乾淨利落,你卻還在到處找我碴、雞蛋裡挑骨頭的原因。」

  「我也有個新聞給你,這兒的大門並沒有上鎖,如果你這位大爺嫌本劇團招待不周多有失禮,為什麼你不自己走出去呢?你該不會搞不清楚方向吧?」她反抗的掙扎。

  「你想讓事情難搞是不是?你喜歡看見我像只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是不是?不會這麼容易簡單就得逞的。」他更進一步把她拉進他大字張開的雙腿間,以腿箝住她的行動,「你知道原因,因為你越來越想要我!你之所以到處找我碴是因為你想要我卻又不敢放開自己來取!我看透你了,你是個膽小鬼。」

  「自大狂,下流。」她胸口急促的上下起伏,渾圓的曲線更逗引人狂。「你以為每個人都該像你一樣飢不擇食嗎?我還沒有那麼絕望。」

  「或許你最好體認是你『絕望』的時候了。因為除了我,你不會再有別的男人,我不在乎你以前有過什麼樣男人的經驗,如果他們讓你害怕,我很抱歉。但你『絕對』是我的。」

  「你這只史前恐龍幹嘛不去屬於你的地方,這兒不歡迎你。」她搖晃著,想要自他鐵臂下脫身,「我要控告農林廳,他們把野生動物放出都市是不負責任的作法,我要通知打獵者協會,槍斃你之後再剝下你的皮去當標本。還有綠色和平組織也可以參一腳,他們會很樂意收容保護你這種稀有動物。」

  洛夫竟在這個不該覺得荒謬好笑的時刻有了爆笑的衝動。這只斗魚的嘴巴真是可以送到四川辣菜館去較量哪一個比較會噴火,恐伯還不知孰勝孰負。「你真的很不懂得先觀看一下自身處境,小斗魚。」

  她居然抬腳試圖攻擊他的脆弱部位。「看不清楚的人是你!」

  既然她選擇了暴力相向,洛夫搖搖頭避開她的腿,同時反應迅速的向後一仰,勾帶著她的雙腿,兩人雙雙躺倒在一堆道具佈景上,那麼他也不會同她客氣,謹遵君子風度。洛夫鹹魚大翻身情勢逆轉的把她壓進了布堆中,見鬼,他從來也不是什麼紳士會受教條規則限制,他更喜歡目前這種情況,利用一切條件佔盡所有優勢。

  「你這頭讓人受不了的髒──」她正破口大罵,洛夫早已有所預備的以吻迎上她的唇,施壓於她。

  德嵐一點也稱不上是受害者,她在他堅定的雙唇迫力下,東扭頭西轉腦的,還咿咿唔唔模糊的在他嘴下吼著罵著。當洛夫試著要把舌頭探入她口中,差點沒讓她咬著,他馬上撤退,卻沒放開她的唇。他在她的唇上嬉戲著,玩耍著,用盡他畢生所學的技巧逗弄她,直到她終於開口呻吟要求他雙唇所有的注意力。

  他重新入侵她的唇內,火熱的掠奪也溫柔的付出。

  「德嵐?你在哪裡?」突然間一個意外打岔的聲音在遙遠的地方傳來。洛夫想選擇不去理會,但身下的她卻已在瞬間恢復了所有的理智,她推著他的肩。

  「讓我起來柴洛夫。」她搥著他,細聲且氣憤又不願引起注意的說。

  「說:『請』。」他老神在在我行我素,一點也不在意他們即將被發現的危機。德嵐用憤怒的聲音說:「『請』讓我起來。」

  「而且保證以後你不再對我無理要求?不再千方百計只想把我踢出這個劇團?承認我在這個劇團裡面多少幫了點忙?」

  「你要求得太多了。」

  「噢?我有沒有提過你我現在的這個位置,要我保持一千萬年不動我都願意?」

  「好吧!」她勉強的說。

  「好?好什麼?是你要和我躺在這兒當化石呢?逞是答應我所有要求?」

  「我保證我不無理要求,也不會踢你出去……」最後這句話顯然很難出口,「也承認……你對劇團有貢獻。」

  「真的?你這麼聽話,我真是有點捨不得起身了。」他曖昧的移了一下臀部,讓兩人身子有了頭一次接觸。

  德嵐立刻僵直了背,「別太得寸進尺!」

  「德嵐?你在這兒嗎?」聲音越來越近,柴洛夫聽出來那是討厭鬼譚名孝的聲音,這兩天譚名孝幾乎纏著德嵐不放,真不曉得他這律師是當真的還假的。而且洛夫絕非多疑猜忌的人,譚名孝對他有錯不了的敵意。那傢伙似乎認為他會把德嵐綁架起來,再不然就是吃了她。

  「讓我起來!」她焦急的推著他,「拜託。」

  這次洛夫讓她推開了自己,他順勢滾到了一旁,德嵐剛坐起身就聽見譚名孝的聲音自轉彎處繞過來,他的臉自道具與道具間的空隙望過來,正好把坐在佈景上的德嵐看進眼中。「你在這裡啊,為什麼不回答我呢?德嵐。我找了你好一會兒。」

  洛夫悠哉的等著譚名孝的笑臉自德嵐轉到坐在暗處的自己身上,洛夫故意挑一眉回看他。譚名孝的笑意緩緩的退卻,他自洛夫的臉上再看到火紅了臉蛋的德嵐臉上,頓悟的神情是一片蒼白。「德嵐你……」

  「我剛剛和柴先生溝通一些事情,你找我有事嗎?」

  洛夫不得不敬佩德嵐這麼快就恢復了鎮定,他的小斗魚非常有大將之風呢,希望她可別在將來長大成為一隻大白鯊。

  譚名孝也沒那麼好騙,他氣得手指著德嵐說:「你知道這傢伙是什麼人嗎?他身邊的女人多得足以繞過這兒三圈還有餘,你居然和他睡──」

  「譚、名、孝!」德嵐生氣的隔斷他的話,「注意你在說的話。你沒有資格論斷我的私生活,不要跨過朋友的立場。」

  「私生活!」譚名孝臉色發白,平時文質彬彬的臉上寫滿的鄙夷,「你和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私生活?德嵐,你太讓人不敢置信了,我還以為你和時下那些搞七捻三的女人有些不同,以為你有自己的原則,我乖乖的守著當朋友的本份,你卻讓這種男人勾勾小指頭就迷昏了!如果你要男人,那他有什麼是我所沒有的?你偏偏要拒絕我?」

  「名孝,你太激動了。」德嵐搖著頭撫著額說:「我會當你沒說過這些話,為什麼你不先回家去冷靜一下再說?」

  「冷靜?這裡面該冷靜的人不是我。」譚名孝蒼白的臉色微退,取代成黑色的憤怒,「我是會回去,因為我受不了看見一個聰明有才華的女人如你,竟被一個下流傢伙給騙得連自己都忘了。」他最後再瞪了洛夫一眼,然後是德嵐,「你一定會後悔和這種人在一起的,德嵐。」

  「你的關心真的很讓我感動,名孝。但是請你不要再說了。」她以更堅定的口氣說。當她擺出這種口氣,幾乎劇團內沒有人不會不照她所說的去做。

  譚名孝張口了兩秒鐘,最後非常不甘心的把話吞回去,他把掐握手心的紙片扔給德嵐,「我剛接到你那些寶貝學生的求救電話,本來要找你一起過去的。現在看來,你已經不需要我了,你有他不是嗎?」

  說完話他就含怒大步離開,但德嵐現在沒空理會他。她看著紙條上飛舞的字跡上寫著一通電話留言:

  娟娟來電,章子又和老爸大打出手,現在人在派出所內。娟娟已經先過去了。情況很嚴重。

  「出什麼事了?」柴洛夫的問句把德嵐整個人打回現實中,並記起他們在哪兒。她一心光曉得為章子憂心,德嵐對章子的家庭問題略微有點耳聞,也不是頭一次到派出所去保釋他。可是,連娟娟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都會說嚴重……事態恐怕並不單純,絕非像前兩次由警方告戒告戒,道個歉就完事。

  她得先趕去一趟再說。

  「你要到哪裡去?」洛夫再度捉住她的肩,強迫德嵐轉身面對他,「告訴我是什麼問題,你不會無緣無故嚇白了臉。」

  「是章子,他出事了。」德嵐扳著他的手,不耐煩的說:「我要去派出所保釋他,快讓開別擋路。」

  他放開她的肩改握她的臂說:「那麼我開車帶你過去,告訴我在哪裡。」

  德嵐這次沒有抗議,她急切的需要援手,即使那是來自柴洛夫。

  ※※※

  路途上已足夠柴洛夫問一打問題,弄清楚章子的家庭問題與糾紛。德嵐以最簡約的句子組合,編組出一個現代版家庭常見悲劇。章子的親生父親早在他襁褓中就與女人私奔到菲律賓去,拋下了章子的母親──而帶著幼子的章母只好再嫁他人。那個人後來成為章子的繼父,他動不動就對這母子倆飽以老拳,當章子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已經學會了抽煙喝酒打架,混在電動玩具店內。

  帶著這樣的家庭悲劇,國中時期的章子會因為勒索恐嚇其它同學,而被關進少年感化院內,也就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在感化院的安排下,他首次接觸「危險思想」劇團的表演,也就在這時他認識了德嵐。

  經過一段時日之後,章子出了感化院,主動加入劇團成為一員。現在他一面上國中夜補校,另外還兼了些工作,搬出了他繼父的勢力範圍,脫離了那段陰影的日子。但是每次章子送錢回去給母親,不慎又碰見了繼父酒醉或是拿母親出氣,他那年輕氣盛的脾氣就會一發不可收拾。上次他才打傷了繼父的下巴,瘀青了好大一塊。

  這回呢?當德嵐走進派出所內,立刻就感受到氣氛的不同。章子那惡形惡狀的繼父並沒有在一旁咆哮,說要宰了這兔崽子之類的話。警察先生正神色嚴肅的為章子做筆錄。娟娟一看到德嵐立刻就撲了上前,窩在她懷中哭。

  「老師,千萬不要讓他們把章子捉去關。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是不小心的,誰會知道他突然衝上來,還拿著把菜刀──我們都嚇壞了。」

  「噓噓,娟娟不要哭了。」德嵐緊張的看了一下洛夫,「你能幫我去問一下情況嗎?我得先讓娟娟鎮靜下來。」

  洛夫繃著下巴點頭,他並非不悅,而是發覺他一點也不喜歡看見這些小孩子,為了家庭問題而被迫提早成熟。他向警察們走過去。

  德嵐看著他充滿氣勢與權威的與一位警官交談,自己也稍微放下點心──柴洛夫此刻看起來值得信賴,值得依靠。

  「好了,娟,把眼淚擦一下。老師會解決問題的,不要擔心。」拍拍娟娟的背,她低沉肯定的說:「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只要你鎮定下來,把事情仔細的再告訴老師一次,這樣我們才能幫助章子,是不是?」

  幾分鐘前的嚎啕大哭已轉成間歇的抽泣,噙著眼淚的娟娟抬起那張年僅十三歲卻已經出現早熟憂慮的臉,「老師,他們不會把章子關起來吧?」

  「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還在顫抖說不出話的娟娟,擠不出半個字,此時洛夫走到她的身邊,看著個女孩和她說:「警察剛剛告訴我,章子可能涉嫌殺害『狗子』,也就是他的繼父章阿鳴。」

  「噢,不。」德嵐摀住口。

  「老師,你聽我說,不是那樣的。」娟娟急急的搖著德嵐說:「全都是意外,那是章子才剛到家,看見他繼父正踹他母親的肚子,章子的脾氣你也曉得的,他馬上就撈起一張椅子往繼父的頭上敲下去。」

  「結果他死了?」德嵐木然的說。

  「不,沒有死只是昏倒了。」娟娟搖頭,「今天章子就是怕他又忍不住和他繼父打起來,所以才找我一塊兒去。他說希望這次能把他媽媽接到他那個小房間去住,勸章媽媽離開那個爛蟲。他真的不是存心要讓這種事發生的──」

  「我知道。」德嵐克服了起初幾秒的震撼,「我可以瞭解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繼續說,娟娟。」

  「後來……」娟娟想了想才說:「我們把章媽媽──當時章媽媽已經昏過去了──抬到她的房間。章子叫我顧好她,他要去找醫生來。我才剛聽見他到了外面客廳要用電話,就有一聲尖叫嚇了我一跳,我到門外一看就看到那只爛蟲拿了把刀要砍章子,幸好章子動作快躲開來,他拿板凳扔過去,那只爛蟲自己喝醉了酒,被凳子給輕輕一敲腳就腿軟,往下趴去,被自己手裡的菜刀卡住,就……就……就這樣──死了。」娟娟越說聲音越小,她以一個哽聲做結尾。

  德嵐完全沒有主意,這時候她該怎麼辦?

  殺人罪?她對法律一點常識也沒有,但是聽娟娟的說法,這樣可構成殺人罪嗎?先動手的並不是章子,可是死無對證。只有娟娟能作證明,而他們會不會聽娟娟的話?

  「老師,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對呀,該怎麼辦?德嵐看向垂頭喪氣坐在隔離偵訊室內的章子。「我們一定會把章子救出來的。」她為自己也為娟娟打氣,甚至還試著露出一點自信的微笑,卻怎麼也笑不成。

  「譚先生會幫我們的忙嗎?」娟娟曉得譚名孝是個律師,因為每次譚名孝保釋完他們裡面的團員之後,總是會訓一大堆的話,加上很不客氣的評語。總讓娟娟有一種低人一等的感覺。

  「老師不知道。」德嵐臉色一暗,她今天才和他吵了架。

  「我會為章子找個律師。」洛夫突然開口時,德嵐幾乎把他忘了。

  「你?」

  「就算一個浪蕩不堪的導演也認識一些人的。」他澀澀的響應她的驚訝,「恰巧我認識一個傢伙他專門負責這類案件,我想對章子應該有所助益。不用擔心,我那位朋友是這行中的翹楚。」

  「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幫我……找律師。」

  「朋友是做什麼用的?」洛夫低頭以強悍的目光鎖定她,「不要把我推在門外,你會知道我想幫你的還有許多許多事。」

  德嵐迴避他的視線,「你有沒有問過警官,我們能不能和章子談一談?」

  洛夫點個頭,「他們說要等到偵訊結束。」他看向娟娟,「一會兒他們可能也會偵訊你,小傢伙。」

  「要問我話?」娟娟立刻向德嵐縮了身子,「為什麼?我怕警察。」

  「那天你演戲的時候可一點也不像怕警察的樣子。」洛夫提醒她,「拿出你的膽子來,小傢伙,只是問幾句話,而且這對章子也有幫助。你可以替他作證,你知道。」

  「是嗎?」

  「當然是。」洛夫的話讓娟娟自德嵐身後站出來。

  「那麼我要幫助章子。」她以抖怯的聲音說。

  「很好。」以讚賞的眼光點個頭,洛夫走向公用電話,「我打幾個電話,馬上就回來。」

  德嵐心想,他是多麼輕而易舉的接掌了整個狀況。她一向為自己的獨立自主而驕傲,認為自己是有能力而無需保護的女性。但她終究有破綻,不夠堅強,否則她會更有力量抗拒他的溫柔與他的人。

  抗拒一個沒有好感的男人是很輕易的事,她有無數次的練習;相對地,抗拒一個你對他越來越有好感的男人,她現在才開始學習到它的艱辛。這是場逐漸一邊倒的拔河比賽。她還能夠抵抗多久?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45:48

第五章   

  普依成是個長相其貌不揚,走在大街上都不會有人多看兩眼的律師。當洛夫介紹這位律師給德嵐時,她著實猶豫了片刻,懷疑他真的能夠擔任章子的辯護律師嗎?直到她看見那雙綠豆小眼中濁黃的眼珠閃著明亮智慧,德嵐迅速下定決心伸出手,「幸會,普律師。」

  笑開一口黃板牙,普依成以穩定的力道握了握她的手,「也是我的榮聿,終於有機會還柴洛夫這筆越看越眼煩的人情債,要不是這麼說有點不恰當,我還要大大回謝你一番呢,柏小姐。」他朝娟娟也點個頭,「你就是我的重要證人吧?小女孩。」

  「我已經十三了,不是個小孩子。」娟娟避開他那枯乾如樹枝的五指。「老師,他真的有辦法把章子給放出來嗎?」

  「如果你要找人『放』他,小姐──」普依成矮下他高瘦又扁的身子,「那你可就找錯人了。懂得怎麼把人從籠子裡放出來的只有兩種人,一個是高高在上的法官,另一個是技術一流的魔術師,你想找的是哪一個呀?」

  「很好。」以讚賞的眼光點個頭,洛夫走向公用電話,「我打幾個電話,馬上就回來。」

  德嵐心想,他是多麼輕而易舉的接掌了整個狀況。她一向為自己的獨立自主而驕傲,認為自己是有能力而無需保護的女性。但她終究有破綻,不夠堅強,否則她會更有力量抗拒他的溫柔與他的人。

  抗拒一個沒有好感的男人是很輕易的事,她有無數次的練習;相對地,抗拒一個你對他越來越有好感的男人,她現在才開始學習到它的艱辛。這是場逐漸一邊倒的拔河比賽。她還能夠抵抗多久?

  娟娟嘟起嘴說:「你是律師,就該知道怎麼把章子弄出來。」

  「哎呀呀,又弄錯了。」普依成搖搖頭,「你瞧,『弄』出來的話,只有大哥大大,或是高官再不然就是某某國會議員才做得到的。」

  「你到底可不可以──」

  普依成突然直起身子,「小姐,律師是專門幫人洗清冤情,證明清白的。」他那皺紋滿佈的臉出現一種強烈的使命感,讓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光輝,「只要你的朋友是清白無辜,罪不在他,那麼他自然就不需要坐牢。若是他有罪,那麼我會確定他只眼他應該服的刑責,既不會多一天,可能還會少幾天。」

  「那,章子 是無辜的,他是無辜的。」娟娟也丟開成見,激動的握著普依成的手,上下的搖晃著。「你一定要證明他的清白。」

  「遵命,小姐。」普依成咧開嘴,笑著時他的平凡面孔也不那麼駭人了。「好吧,誰要告訴我那位可憐的委託人現在去哪裡了?」

  「警察收押了他,不准交保。因為他有兩次傷害死者的前科記錄,他們認為他目前涉嫌重大。」洛夫提出說明。

  「噢?聽起來不妙。」普依成問:「他們押在哪襄?看守所嗎?」

  「目前還扣押在分局所內,因為他是自己前來投案的,他們認為他潛逃的可能不大。」洛夫回答:「加上他現在還未成年,只是十七歲七個月。警官說目前要等檢察官來決定是不是要把章子送少年法庭審理。」

  「我瞭解了。」普依成轉頭向幾個警官們打個招呼,然後低聲的說:「現在我先打聽一下狀況和案情進度,明天一早我就申請和委託人會談。別擔心,我看這案件只要掌握到最強而有力的證據,證明被害人是自己跌倒在刀鋒上,那一切都不攻自破了。這不會是我辦過最難的案件,相信我。」

  「那就一切拜託了。」德嵐說。

  普依成點個頭,「現在你們何不去吃個晚餐,我看你們都累壞的樣子,特別是這兩位美女。」他後面的話是對著洛夫說:「你這小子走什麼桃花運呀?每次總是可以看見美女徘徊在你身邊?哪天把秘訣透露一下,看我能不能學到一兩招。」

  「好讓貴夫人把罪怪到我頭上?」洛夫也打趣的說:「或者你已經打算和翠翠離婚了?還是翠翠終於覺悟到她這朵鮮花插到了『某』一種肥料上頭?美女野獸配的婚姻不美滿嗎?」

  普依成他那張地無三里平的臉上,竟也有出現紅暈的一天,「你這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詛咒起我那美滿的婚姻,該不是妒嫉我吧!」

  「難道象嘴就吐得出狗牙嗎?別小看我這口狗牙,必要時它也還挺管用的。」洛夫拍了拍他的肩,「像現在我難得要感謝你,能在這麼快的速度拋下你那間忙得要死的律師事務所,專門為這案件跑來一趟。」

  「我的天,你今天下錯床了,居然也道謝起來。」普依成搖著頭說:「再不然就是被哪只狂犬咬到了,負負得正,讓你變正常了些。」

  對他的話,洛夫不過一笑置之。「我們先走一步。」

  「等會兒我會再過來。」德嵐補充。

  「不用了。」普依成說:「我會為那可憐小子安排一切,你們不用多跑一趟。訴訟案不是一天兩天的,就算你在這邊守到半夜,對於整樁案情也一點幫助都沒有。你們先回家休息,只要這小子可以見親人會外客,我第一優先通知你們。」

  除了選擇相信律師之外,目前別無他途可想。

  ※※※

  「娟娟睡著了?」洛夫自前座駕駛位回頭,輕問。

  德嵐摟著在她膝上睡著的少女,對他點個頭,「幾乎是一上車就睡著了,這整天也把她折騰的夠累了。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意外。」

  他把臉轉回車前,專注的開車,「那我先送她回去,再送你回家。」

  德嵐於是把娟娟家的地址告訴了他。

  車子經過忙碌的市區,逐漸進入住宅區繁華地段的高級社區,寧靜的氣氛、昂貴的湖光山色,配合植滿人行路道兩旁的翠綠路樹,這是個家境小康的人絕對住不起的地段。

  最後,洛夫把車子停在一棟佔地百坪獨門獨院的屋子前,「是這兒嗎?」

  「不見得所有不良少年都是出身貧寒。娟娟是個早熟的孩子,經濟上的富裕不見得帶給她心靈的快樂。她父母終年都在國外賺錢,家裡只有她和一個老奶奶,只顧著拜佛頌經,和娟娟也沒什麼話說,所以她很早就混在各形各色、大大小小的遊樂場所之中,把自己迷醉在那一大堆吵雜人群中,只為了躲避孤單與寂寞。」德嵐沉痛的低語。

  「這是另一個悲劇?」洛夫抬起一眉問。

  「我們先把娟娟送回家吧,我下去按門鈴,她家的傭人會記得我的。」

  大宅內的燈光在德嵐敲完門後,就全數亮了起來。一位強壯的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迅速的跑出來,身後還跟著另一個中年婦女。「小姐人在哪裡?」

  「在這兒,她睡著了。」

  男於抱起娟娟,一旁的婦人則彎腰說:「謝謝你們送小姐回來,謝謝。」

  「應該的。」

  大門迅速的在他們身後關上,緊閉的模樣充滿不受歡迎的印象,德嵐重新坐上車,坐進柴洛夫身旁的位置。「我們可以走了。」

  聞言他安靜的啟動引擎,一直到他們遠離了社區之後,洛夫才開口:「他們似乎並不是很歡迎或樂於見到你。」

  德嵐歎口氣,「娟娟的奶奶是舊觀念很深的人,對於她的孫女要拋頭露面登台表演,她頭一個反對。是娟娟非常執意要加入劇團,鬧得全家雞犬不寧,還驚動國外的父母趕回家來鎮壓,最後是在她母親開出幾個條件娟娟同意後,她才能成為我們其中一員。你可以想見他們不會對我有什麼好感。」

  「演戲沒什麼不好啊?」

  「對一些人來說,演戲的人是群瘋子。」德嵐苦笑的說:「她奶奶當初認為我是誘拐小孩的壞女人呢!三番兩次我登門拜訪,都被他們趕出來。」

  「你這麼迫切需要娟娟這個演員?」

  德嵐搖搖頭,「她是有才華有天份,但是不是能成器要全看她自己。我不是為了捉住一顆未來的大明星,所以才緊捉著她不放。我之所以那麼積極的幫助她,是因為要是再不給娟娟一個生活的方向,她就要淹沒在這五光十色的城市大染缸,永遠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會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她太孤單,卻沒有人曉得她正不斷的發出求救的訊號──」

  「但是你收到她的求救訊號,並且毫不猶豫的對她伸出了你的手。」他溫柔的補充。

  「別把它說得好像很偉大一樣。」德嵐不自在的乾笑一聲,「這個劇團本來就是特別為青少年朋友開放的,我們希望能藉著戲劇的力量,在舞台上發揮出他們的青春活力,而不是埋葬在這個社會黑暗的角落,過著模仿部分成年人的靡爛混亂日子吸毒嗑藥,終日無所事事,或者自以為是獨立其實卻一點真才實料也沒有的生活。他們需要一個地方是能夠擁有成就感與踏實感的地方。戲劇正是需要這樣的因子來催生來推動,未來世界的模樣縮影在每一個像娟娟、章子這樣的孩子身上。我們給他們太多錯誤的娛樂,該是重新思考的時候了。」

  「這麼說每個來參加劇團的小孩子都各自有他們的家庭問題與困難羅?」

  「幾乎都是。」德嵐承認,「在升學主義與教育系統出問題的狀況下,像章子或娟娟這樣的孩子已經不是特例,你隨便走進一間PUB或是電玩店,都可以看見茫茫然的青少年。我不敢說自己能挽救多少其中的孩子,但起碼這是我能做的。」

  「所以這個劇團對你來說非常重要。」他直視前方說。

  「它是我的一切。」

  「而你不要婚姻、不要情人也不要孩子?」

  「我沒有時間想這些事情。」德嵐說:「就算我真的有時間想,對方也必須像我一樣願意容忍我的生命中還有其它事,是比愛情還重要的。」這一方面,德嵐自己想,不也回答了洛夫另一個隱而未宣的問題?

  在她的生活中,沒有浪漫與鮮花可以存活的空間。

  「我懂了。」他握著方向盤的大手輕鬆的旋個圈,他們轉上另一條路,「當初是什麼原因啟發你有這麼充滿理想的抱負,創建這個劇團?」

  德嵐沉默了半晌,「不是我創建這個劇團,起初這個理想是我哥哥德懷的。」

  「德懷?就是芬茵的……」

  「是的,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在小懷懷還只有三個月在媽媽肚子裡時,他就在一件舞台意外中亡故。」

  洛夫沉默了下來。他回想起當初有關柏德嵐的資料中,曾提及一樁意外使她喪失親人,並且就在那次意外之後,她再也沒有重現舞台。如果要德嵐重拾演員的生涯,毫無疑問地數年前的這樁意外就是癥結所在。

  「告訴我,你的哥哥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洛夫篤信論及一個越是敏感的話題,躲躲藏藏只有延長雙方苦痛,不如乾乾脆脆挑開了說。

  德嵐沒有馬上回答。她變得相當安靜,就連呼吸也是那樣地輕,怕吵醒什麼似的,像是恐懼掀開一扇塵封已久的門發現心痛依然在。

  「他是個外向的人嗎?」洛夫決心不讓她退縮回殼內。「或是他很像你?喜歡找人鬥嘴吵架,脾氣辣得像芥末?」

  「德懷他是個很溫和的人,他從不大聲說話,在台上例外。他喜歡和人相處,身邊總是有不少的朋友,大家都喜歡他。因為他總是那麼溫柔的笑著,聽著,瞭解每個人的苦惱。他是個最棒的哥哥,他寵我,讓我沉溺在自己的舞台中,從不讓我為任何事情煩惱。我從來都不是個好妹妹,我不夠關心他,太把他的存在視做理所當然的。老天爺終於懲罰了我。」德嵐低啞的訴說著,一顆晶瑩的淚珠滑過她的頰。

  洛夫把車子停靠在路旁的一盞暈黃路燈下,車子發出輕微的嗄聲,然後緩緩地止住。他原本握著方向盤的大手,繞過德嵐的背,擁住她。「如果你想哭就哭,沒有關係,你不必忍住你的淚水。」

  德嵐嚶泣一聲,撲到他的懷中,大聲的哭了出來。「我……我……我好想他,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為什麼那麼殘忍!讓小懷懷失去父親,讓芬茵失去了丈夫,讓我失去了最親愛的大哥!為什麼?如果是我就好了,是我就好了!」

  狂亂淒楚的哭聲,涕淚橫流的淚人兒,洛夫從沒有這麼心痛的感受,他希望自己能為她一擔挑起所有的傷痛,她是那麼地傷心,哭得肝腸寸斷,而柏德懷卻早巳在五年前過世了。如果五年前的痛楚留到今日還是這麼威力強大,洛夫真恨不得五年前就遇見了她,能為她解一點點苦,分一點點憂。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抱住她,給她最需要的安慰。就這樣他不帶半分邪念提供她最單純的慰藉,靜靜的坐在原處,聽著她的哭聲漸漸黯啞低沉了下來,感覺她緩緩的平息了那份傷痛。

  自車座底下他取出一盒面紙,「來,把臉擦一擦。」

  像乖順的小學生,她聽話的拿著面紙擦掉淚痕擤了擤鼻子,「謝謝。」有點鼻塞的她說。

  「不客氣。」手不聽指揮,他忍不住為她整理梳順她的頭髮。「感覺好多了嗎?」

  德嵐點點頭,「謝謝你。」

  這拘禮又死板的形象讓洛夫渾身都不自在。

  「小斗魚你咬到舌頭啦?只剩這幾個字好說嗎?」洛夫試著要逗笑她,要不然讓她生氣也好,「如果這是唱片跳針,那我要聽你說『我要你』、『我要你』。」

  果然被他料中,德嵐馬上瞪亮一雙鮮艷動人的紫眸,「你到底有什麼問題呀?我向你道謝有什麼不對?我可不像你,我是很有教養很有禮貌的淑女!請、謝謝、不客氣是做人的基本禮貌。」

  「淑女小姐。」洛夫非常滿意的微笑,「『請』把你的指頭挪開一點,我發現他們堵住我的鼻洞,讓我有點呼吸不良。」

  她的手回收的非常快速,一層淡淡的粉紅色自頸項下方緩緩升起。「你是個非常容易惹人生氣的人。」

  「只有你,小斗魚姑娘,你和其它女人的愛好不同。她們全都急於取悅我,不像你的品味只停留在利用我的牙尖嘴利上。你沒發覺我的身體也很優秀嗎?隨時歡迎姑娘來挖掘尋寶。」

  「誰、誰、誰──」本來她或許會說誰稀罕呀!可是她連說了三個誰之後,再也吐不出半字一句,因為洛夫自己早已笑得東倒西歪,看見她這麼輕易就被一句玩笑給嚇得花容失色的確很有趣。要不是突然一陣刺痛自他的手臂傳來,他還能繼續笑個十分鐘。

  「哎喲!」他皺眉,德嵐則反敗為勝的笑看他,他的上臂肯定被她的鐵「捏」給掐得瘀青了。

  「品嚐過我這聞名全團的『中原兩指掐』,你應該明白一點取笑的道理吧?做人要笑之有道,過分的話是會遭天譴的。」她得意的告訴他。

  洛夫揉著手臂,曉得這場無妄之災全是自找的。「心情愉快多了?」他問。

  笑容像來時一樣迅速的自她的臉上消失,她愣住了,接著是一抹愧疚浮上她的雙眼中。

  「不可以。」洛夫專斷的握住她的手,凝視著她,「不可以消沉下去。想想你哥哥,他難道會喜歡看見自己的妹妹為了一件意外打擊,從此不敢面對事實、不敢面對自己嗎?睜開眼看看你自己,五年了,這五年你過的是什麼日子?這是德懷希望你過的日子嗎?」

  「對。」德嵐撇開頭,「他把劇團交給我,他希望我完成他沒有完成的一切,我會為他辦到的。」

  「是嗎?他也說要你忘掉自己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完全把自己當成貢品獻祭在劇團上?放棄你所有曾喜歡過的一切?包括放棄演戲。你曾說你不再演戲,就是因為他嗎?你親哥哥要求你發誓這輩子不要再演了?」他搖晃著她問。

  「不!不是。」德嵐猛地搖頭,「不要說了,不是那樣的!」

  「那是怎麼樣?那是如何呢?我只看清我眼前的事實,這五年來你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你把自己和劇團的生命連繫一體,緊得讓我無法分清哪一個是柏德嵐,哪一個是劇團!」

  「謊話,胡說,不是那樣的,不是的。」她閉上眼,抗拒的怒吼。

  「不是嗎?」他熾熱的氣息籠罩住她,一如他狂猛的力量包裹住她,密密實實的撒下性感與感性的情網,「為什麼不表現給我看,證明你還是個女人,你還有血有肉還有喜怒哀樂與慾望?能夠愛人也能被愛,願意給生命一個機會而不是糟蹋在一座掙不開的恐懼牢籠之中?你是個膽小鬼或不是?」

  德嵐被激起了,她睜開一雙放射著光與熟、激情與熱焰的眸子,臉上寫著最深最強的渴望,她主動抱住洛夫寬厚的肩膀,釋放使人盲目的原始熱情,生平中首次不顧一切的投入男人的懷中,她吻住了他。

  在那一刻天地就算消失了他們也毫無所覺。分不清是誰吻誰,理不出是誰在誰的懷中,他們迷惘在漫天燒起的情焰中,他的大手捧著她的臉,全心全意歡迎她、響應她,任由車外來往車燈不停的閃爍,德嵐整個人全個心都鎖在他的雙臂、他的雙唇與他甜蜜的撫觸內。

  直至兩人呼吸都無法再持續時,他們才勉強的分開彼此。但洛夫張口含住了她的耳垂,溫柔的吮吸著。「你無法想像我有多麼的想要你,我就是沒有辦法不碰你,你是這麼地特殊,德嵐,我從沒有想過世上會有一個你,是那麼的讓我無法抗拒。」

  至耳根到每一處她能發熱的地方,德嵐都是那樣隱隱作痛地渴望著,她無法思考她所聽見的話,當他正在吸吮那柔軟的耳後時,怎麼能夠期待她用腦子思考任何問題呢?

  「你是我的、我的。」他的熱情呢喃穿透她脆弱的心牆,勾動陣陣心瀾。「說好,德嵐,說好。」

  順著他的要求是如此的容易,再沒有比取悅他並讓自己高興更容易辦到的事了。但德嵐卻掙扎著,內心有細小的聲音阻止她往這無止盡的情潮跳下。

  「我會讓你說好的。」他說,瞭解她說不出口的渴望。「這是你也想要,我也想要的事情。你唯一欠缺的,是一點點的說服。」

  他的勸服──既邪惡又甜美。他修長的手指趁她沉迷在纏綿熟吻中時,悄悄解開她黑牛仔褲的鈕扣,拉扯出她襯衫下擺,並溜進襯衫的空隙內,覆蓋住她柔軟的山丘,隔著蕾絲內衣他技巧的愛撫著她。

  從未讓男人接觸過她肌膚的德嵐,立刻就被這陌生的狂野的撫觸帶入另一陣眩惑的情潮中,她輕喘著、摩蹭著他的指尖、發出細碎不成句的單字,完全不曉得是什麼惡魔在她體內築起一波波強大壓力,讓她感覺空虛又渴望滿足。

  只有他能夠給予她索求的一切。

  「你好美麗,我從未想過你的熱情這麼地美,這麼教人無法抗拒。」他讚歎,解開她的襯衫,一雙黑火眸熾烈的燒灼她漸漸露出的雪白胴體上,「不,我想過你的美麗,但想像的不及真正的你千萬分之一。」

  德嵐驚喘一聲,當他赤裸的手碰觸她赤裸的胸前、攫握飽滿的她時。

  「不要緊的,我不會傷害你。」他輕聲地誘哄著解除她的緊張,讓她放鬆下來,習慣於他的碰觸。「只要去感覺你所感覺的。」

  緊接著發生的,超乎所有德嵐能有的想像。她瞭解男女間的事情,這不是古代保守落後的社會,再怎麼樣缺乏經驗,她總看過一些影片中男男女女熱戀中發生的事。但是當他含覆住她柔軟的山丘,絲絨般的舌頭輕刷過她敏感的粉膚時,她完全放棄了理智,輕喊出聲向他抬起身子,要求更多更多的熱情,哀求更深更深的釋放。

  「洛夫!」她收緊雙臂緊緊靠向他。

  「你準備好了嗎?德嵐,心愛的。」他自她胸前抬起那張寫滿慾望與喜悅的臉,黑眼狂野不拘地放射出熱火。「我能嗎?」

  「我不知道。」她無助地看著他,雙手包住他俊美的臉,像被釘死在架上的蝴蝶,在他的身下德嵐覺得自己再也無處可逃無處可躲。她的熱情他的狂野,交纏在這小小空間中,牢牢捆住了她。

  「你知道,說出來。」他雙手移動向下,將她抱坐上他的腿,讓她雙腿騎在他身上,「感覺一下我有多麼想要你,德嵐,我全是你的了,這兒、這裡、所有的我。」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46:20

  他的熱,就算隔著厚厚的牛仔布都無法阻隔他們,德嵐心中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震撼,她能夠擁有這個狂野、粗獷的剽悍男子,他把自己交給了她?所有他的力量、他的熱焰、他的一切都為她所有?

  多麼不可思議。

  「讓我釋放你的熱情,讓你自由,做一切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沒有束縛,無需愧疚,給我你最真實的反應。你隨時可以喊停,我不會強迫你做它,心愛的德嵐,讓我知道你要什麼?這輩子起碼一次鼓起勇氣伸手取你要的東西,你會曉得那是種什麼樣的感受。」洛夫的手緩緩的游移在她穿著牛仔褲的大腿上,瞭解她剛剛體會到的新發現,男女關係對德嵐來說還太陌生。而他絕不會催促她,或是驚嚇到她。

  「你……你是這麼地與眾不同!」以微顫沙啞的嗓音做開端,她的手指開始有自我意識的畫過他的下巴,來到他衣領敞開的喉際,「我以為你會粗魯、狂野、完全不體貼我的感受,可是你──」她來到他的襯衫口,清純的遲疑著下一步,勾起他狂跳的脈搏,他完全被她所挑起,甜美的痛苦燒灼他的控制力,等待著她採取行動。「你是我的。」她以孩子得到意外獎賞的語氣說著。「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會看見你的哪一面?」

  「正面,甜心。」他勉強地扭著嘴說。

  德嵐回給他一笑,「你在緊張嗎?你流汗了。」洛夫抱著她的大腿移動了一下,充分的讓她瞭解那股折騰他的熱焰,「我太熱了,你看不出來嗎?」

  紅潮刷過她的臉頰延伸至她敞開的胸口,那對美麗的雙胸暈滿著他撫愛後的暈紅,洛夫不由自主的伸手探向它。她仰起頸子,歎息著。

  「告訴我你要什麼?」

  立刻地她的手指握住他,指揮他的手該如何行動,「噢,我的天。」她呻吟,柔軟的雙腿隔著布料緊緊的夾住他的腰間,壓住他,「洛夫,洛夫!」

  「我知道,放輕鬆,只要去感受。」他抬起上半身,頃刻間他的唇與她的交纏著,嬉戲著,她大膽而自信的回應帶給洛夫前所未有的刺激,那就像是走向一個全新美麗新世界一樣,他迫切的想取悅懷中特殊的珍寶,這是過去他不曾有過的經驗。

  她的小手隱約在他胸口前忙碌著,洛夫自己則是等到一吻結束之後,才瞭解她正為他寬衣解帶,帶著開路先鋒的決心與熱情,扣子在堅持下一顆顆讓了路。當她彎身上前把吻印在他胸膛上時,洛夫真心認為這是他最接近地獄與天堂的感受,他若非是接近死亡便是靠向了重生。

  他低吼了一聲,回答她小口的親吻。

  「我傷到你了?」她抬頭問。

  「不。」他迅速的回答,另一滴汗水滑落胸口。

  德嵐微笑著,神情中有一點頑皮。「真的?你沒有感覺。」

  沒有感覺?所有他全身的神經都在抗議這不人道的掌控,他從來不必隱藏控制或是壓抑任何情感表現,但這一回就算要他的命他也不願意破壞她的樂趣。「不管你怎麼做都不會傷害到我,親愛的。」

  給了他一個前所未有的璀璨美麗笑容之後,德嵐的手緩緩穿過他汗濕的胸口。

  「噢,我聽到你這麼說真是太高興了,非常非常高興。」

  多快能讓一個女人學壞?洛夫不覺懷疑,特別是在德嵐居然把手往危險地帶靠近,摸索著褲上的拉鏈時,他猛然的吸口氣想著。

  「輕鬆,親愛的。」這回換她無邪卻又惡作劇的笑著。「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的。」

  她的確沒有傷害他,只不過以她每一分好奇新鮮的愛撫與生澀熱情的親吻,將他領進一個嶄新的狂潮中,他完全失去了控制,呼喊出聲,攫住她火熱的狂吻,狂野的揉弄著。

  倖存的那分理智也在他聽見她輕柔的說:「好,洛夫,我說好。佔有我,讓我成為你的。」控制力頓然飛散九天雲外,只有她與她溫柔的擁抱成為唯一的真實。他緩緩的迎向她等待結合的熱源,渴望擁有她這一分這一秒這一生這一世,初接觸的頃刻間熱焰高張,渴望化為行動,他埋首在她的頸項間,領著她共舞著千年不變的生之樂章。

  一起,他們創造最動人的高潮……

  ※※※

  德嵐的手被握在他的大手之中,她急促的呼吸逐漸息上下來,心跳也恢復平靜,雖然身軀有一絲疲憊,但滿足洋溢著她,不想動不想思考也不願意說話打破這片刻的溫馨。

  直到一聲尖銳的喇叭將她震醒,德嵐睜開雙眼,噢天啊……這不是真的。她真的做了?就在車流不停的路旁?天色暗得可以但是萬一有人經過……就在這種地方她把自己交給了柴洛夫?

  突然間一陣搖動,他坐直了身子也帶動她不得不直起身子,依然跨坐在他身上的德嵐,臉紅的看見兩人衣衫不整的模樣,也驚訝的凝視著他顯然又湧現新慾望的眼眸。

  「抱歉,這兒真是個最糟的地點。」他迅速親了一下她的頰,「不要一副那麼吃驚的樣子,我懷疑我會有要夠你的一天。現在,乖乖把衣服穿好。我要趁我又想把你吃下去前,快點找到一張床。然後我們整天整夜都可以留在上面。」

  德嵐對他大膽的用詞尷尬到連話都說不出口。她自他的腿上移開,坐到自己位置上噤聲的整理著衣服。現在怎麼辦?

  身旁的洛夫卻已經在發動車子了。「到我家,那兒較近。」他說。

  她默不答話。這是當然的,現在既然她已經毫無疑問輕率的讓他……他又怎麼會有其它的想法,柴洛夫百分之百有權利把她當成隨隨便便就帶回家過夜的女人一樣,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現在他要她,那又如何?

  他們剛剛分享過那麼驚心動魄的高潮,她要如何說出口:抱歉,我剛才一時間昏了頭不小心犯了錯誤的判斷,謝謝你的好意現在我醒了,我覺得我還是回家好了。

  若是他問都不問強迫她……情況可能大不相同。重點是他沒有強迫她,半點都沒有,她是貨真價實的心甘情願給了他。德嵐懊悔的想著,所以她要怎麼樣才能顯得不粗魯而有技巧的退場?

  「洛夫……」幾經猶豫之後,德嵐還是開了口。她無法容忍自己一錯再錯,這場意外美好的出乎意料,並不代表她可以這樣縱容自己,她要在太遲之前阻止自己,她不能再忍受另一次傷害。「我覺得這並不是個好主意。」

  「什麼?」他微側過頭,「什麼不是好主意?」

  德嵐抬眼坦誠的看向他。他是那麼地聰明,幾乎在那一刻他原本神采煥發的表情像滅了燈一黯,陰沈了下來。他轉回頭專心的開著車,沉默不語。

  「你還是送我回家吧。」她說。

  他沒有回答,但是德嵐看見他握著方向盤的雙手緊得連指節都發白了。

  「拜託。」最後低啞的她加上。

  他以蘊藏怒火與失望的眼神瞧她半晌,然後抿緊著唇將車開上另外一個方向。她回家的方向。

  事情就是這樣了。她釋懷的告訴自己,她已經是成年人了,不小心犯下這個輕率的錯誤,現在就要快刀斬亂麻的解決它。她是心甘情願尋求他的擁抱,非關愛情也非關束縛,這裡面誰都沒有責任全是她自己的決定,不是嗎?

  那麼為什麼她口中嘗到苦澀?德嵐撇開臉,面朝車窗外看,窗上映照出她模糊的面孔,還有一道不受控制流下的淚痕。不、不、不,那不是眼淚,德嵐抹去它,告訴自己──是風吹的。就算車窗並未打開,在這車內的寒風也刺痛了她的眼睛,那是她會難受會淚流的原因,至於揪痛鬱結的胸口也是因為空氣不良而缺氧的錯覺。

  絕對不是因為「愛」,那是神話中才有的字眼。她沒有愛上這個狂野的男人,其實她連喜歡都沒有喜歡過他。

  柴洛夫一句話也沒有說。

  車子停在她家樓下時,德嵐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壓迫胸口的悶息感,她等不及車停妥就打開車門往外衝出去。在她背後只聽見大力甩門與急促追上前來的腳步聲,她不能現在面對他,她就是不能夠!

  洛夫在她抵達二樓樓梯口時捉住了她的手,「慢下來,你會摔死自己的。你以為這麼逃得像身後有鬼追,我就會棄之不理了嗎?我們做的不是什麼錯事,你和我都不再是孩子了,難道在這件事情上我們不能對自己負責嗎?」

  她低垂著頭,臉藏起來。「讓我走,洛夫。」

  「不,看著我德嵐,看著我說話。」他執意命令,口氣堅定。「究竟有什麼問題?我做錯了什麼說錯了什麼?」

  「你沒有錯。」她搖頭,還是藏著臉,「錯的是我。」

  他執起她的下巴,不容她掙脫地看著她問:「告訴我你錯在哪裡?你後悔了?你發現我這個前科纍纍品性不良的劣胚子配不上你,是不是這樣?」

  她閉上眼睛不看他,「不要再說了,不是那樣的。」

  「那是怎樣的?我們才剛分享過我這輩子最獨特完美的經驗,接著你卻要離開,除了上面的那些可能性外,我應該有什麼想法?」他搖晃著她,「你已經是我的了,該死的。」

  她猛然睜開一雙轉變成為深紫色的瞳眸,「我有沒有聽錯?我是你的?柴洛夫,你不要說話笑死人了。你身旁有那麼多女人,你和多少她們上過床?每個上過床的就是你的?那你預備拿什麼來裝她們,三宮六院嗎?」

  「不要拿過去的事來比較。」洛夫瞇起眼來,怒火更熾。

  「好極了,讓我們把過去忘掉,包括十分鐘二十分鐘前發生的一切。現在你可以回家去,事情並沒有任何改變,你隨時都可以離開。」

  現在洛夫恍然明白她一直逼迫他,激怒他的原因。她要他現在就轉身離開,她不希望他留下,因為她害怕他遲早有一天會離開。

  全部這些拒絕退縮與逃避,都是來自於她的恐懼。她對情感的恐懼,對失去的害怕,本能逃避受傷害的可能。

  他抿起嘴,有些狀況選擇強硬手段是有其必要的。他一言不發的扛她起身,引發德嵐的一陣尖叫。有了前次的經驗,這次洛夫甚至連浪費時間解釋都沒有直接就把她扔進車中。

  「你發什麼瘋?你以為你在做什麼?放我出去。」她敲打著車門,看見他坐進方向盤後方,「我已經到家了,你又想發什麼神經!」

  他側身看著後照鏡,精確地將車倒出小巷中。

  「柴洛夫!」她氣得拿起車上的CD盒敲打他,「你立刻停車。」

  「我不會離開,甜心。」他平靜的開口。

  德嵐手拿武器停在半空中,她呼吸頓上一瞬間,「不要說謊,每個人都會離開。沒有人能夠永遠的待在一起。」為什麼他會知道她的恐懼?

  「像你的哥哥?」他低沉的說:「起初我想不通你為什麼那麼排拒男人,不光是我令你討厭而已,就連那位譚搞笑也追了你好幾年,但你根本不許任何男人越過雷池一步。」

  「你還不是照樣我行我素,我的抗議你有聽進去嗎?」

  「可不是嗎?」他蹙起野蠻自大的眉。「終於發現我這個人的優點還真不少。若不是我這麼鍥而不捨,你還不知道要擺在架上吃多少年的灰塵呢?前『老處女』姑娘。」

  「不許叫我那個名字。」她拳頭緊握。

  「那麼我叫你親愛的好了。」他不在乎的換個名稱笑說:「重點是,你還真把我愚弄了好一陣子。我以為你是太專心事業,結果事業不過是你逃避隱藏情感的方法,你的情感太過充沛,絕對不可能到目前為止都還小姑獨處,唯一讓你那麼做的原因是你受到重大的挫折與打擊、真蠢,我竟然以為你失戀過!不,那絕對不可能,你根本嫩得不像有過戀愛的女人。」

  「我不需要你無聊的分析,讓我回去。」她再一次命令。

  「你曉得你欠缺什麼嗎?」

  德嵐才不會上當,她轉開臉不理他。但洛夫豈會因此而閉上嘴,當然不會。「你需要的是一頓好打或是一整夜持續不停的SEX,好讓你那多疑多慮的脆弱情感接受不可改變的事實。你早就愛上我了,承認吧!」

  他不可能知道,他一定是猜的。

  「德懷的意外讓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你抗拒一切會讓你產生情感的東西。你割捨最愛的舞台生涯,因為你有義務要贖罪,是不是這樣?」

  德嵐以沉默應對。不能再給他更多的信息,他已經太過靠近,近得她害怕自己早就被他偷去一顆心,連人都不再屬於她自己了。他聰明得太危險。

  「有一件事是你不能不瞭解的,德嵐。」他低聲的說:「情感不是一列行駛在常軌上的火車,有些事情你不能試圖去控制……否則你會發現自己不僅僅是失去了軌道,也失去了所有行駛的能力。」

  ※※※

  「起床囉!」

  洛夫警覺地坐直身,眼睛在幾秒內穿透幽暗無光的室內,鎖定入侵者之後他全身繃緊的肌肉都一口氣的鬆懈下來。「凱蒂,滾出去。」他想也不想的命令他那皮癢的小妹。

  凱蒂不睬他那凶得足以吞入的口氣,她筆直的走到他床邊的窗簾,用力一拉控制開啟的珠鏈,掀起陣陣吵雜的噪音並一寸寸放進頑皮的日光。「你真是生活靡爛,都已經日上三竿了還賴在床上,要不是我心地善良還有那麼一點點同情心,想事先警告你柴阿姨很快就要來探望你這不肖子,我才懶得──」她做完手邊的工作轉身卻一眼看見她大哥的床上還有意外的訪客。「──理你。」她還算反應正常地講完它。

  洛夫低咒了聲,凱蒂已把德嵐給吵醒了,現在他害羞的小斗魚簡直要鑽到地底下去。不要太想入非非,他們昨晚其實什麼事都沒有做,一等到他們回了他家,洛夫就扛著又踢又叫的她進了房門,他反鎖住房門……當時……

  「讓我出去。」德嵐吼叫著。

  「想都別想。」他吼回去。

  「你到底想怎麼樣?把我帶回這裡是什麼意思?我不會──別以為你能讓我再一次屈服於你!」

  「好極了。」他開始脫下身上的衣服,「我也不想要浪費時間在一個渾身都是剌的剌蝟身上。當你心甘情願時你還算是非常可愛,現在你的樣子就算我腦子不正常我都不會碰你。」

  德嵐退到角落,「那你在做什麼?」

  「脫衣服睡覺。」他簡單地回答,一面毫不害臊的脫下他的長褲,套上運動短褲。

  「你別想要打開那扇門,除非有人從外面打開它,否則你就只能祈禱我快快睡著,好敲昏我搶走我的鑰匙。」

  「沒問題,那我就等到你睡著。」她雙手抱胸執拗地站在原處。

  帶著笑的他躺到床上,打了個哈欠。「歡迎你和我分享同一張床,怕你沒注意到,這張床很大,足夠我們兩個並躺。」

  「我寧願躺在地上也不要和你睡。」她說。

  過了一陣子,洛夫瞧見她依舊固執地站在房間的角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你還在和我生氣?」

  「……我真的不曉得你要我到這兒做什麼?這一點道理也沒有。」

  「道理很簡單,因為我曉得只要我一讓步,讓你退回你自以為安全的蝸居內,你就有理由再一次逃開,讓我前功盡棄。這次不成,我不要讓出我已經得到的優勢,你把自己給了我一次,那麼我會耐心的等你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你完全明白再沒有其它方式為上。」

  「你說得好像在馴獸或什麼的。」她瞇起眼。

  「斗魚不算是野獸,充其量是可愛的小生物。」他探手扭開床頭燈,「好吧,既然你不想睡,那我做主人的也不能太沒有禮貌,讓我們來活動一下吧!」

  她幾乎是原地跳起,「你、你、你想做什麼!」

  洛夫大笑地搖頭,「你『認為』我想做什麼?活動有許多種,你該不會心眼動得這麼快,以為我在暗示……什麼不規矩的活動吧?」

  窘得雙頰燒紅,明白的告訴他她心裡想的是哪一種活動。

  咧嘴壞壞的一笑,「你要是想從事『那』種活動,小生我自當奉陪,沒問題。」

  「下流。」她啐道。

  「比得上你思想迅速嗎?可別急著在心裡頭為我剝衣脫褲的,我還想找個機會為你表演一番。」

  「敬謝不敏,我怕看見髒東西會得針眼。」她利嘴回說。

  「你確定嗎?錯過大好機會了。」洛夫愉快的坐起身,拍拍身邊的位置,「過來,坐這兒,我讓你看點東西。」

  「我站在這邊就可以了。」她動也不動的說。

  「只要你喜歡。」他拿起床邊的搖控器,按下幾個鈕之後一個寬大約有整面牆的屏幕緩緩自空中降下,「你站那麼近對眼睛可不好。」

  「你要放什麼東西?」她驚奇心取代防備,緩緩的後退。

  「絕不是限制級的。」他微笑,「我自己搜集的一些NG片段,有些精采的佳作雖然沒有辦法公開放映,不過留著還頗有點欣賞價值。當然,不小心還能捉到一點靈感呢!我通常會在影片拍完後把它留著,做為紀念。」

  「我以為你是那種從不回顧的人。」

  「你又多瞭解我一點了是不?」他微笑的看她,「現在,你要不要坐在您的貴賓座上,好好欣賞影片呢?抱歉沒有提供爆米花,但我保證下次改進。」

  經過謹慎的評估後,她坐到他的身旁保持一臂之距。洛夫用輕鬆詼諧的口吻讓她放鬆下來,一直到德嵐不知不覺的睡著為止。

  ……原本洛夫打算在安詳的氣氛中吻醒他的睡美人,兩人重溫昨夜的溫柔。說服她害怕傷害的心相信他不會輕易離去。

  現在看來,老天爺有意作對。只要看一眼德嵐滿臉懊惱與羞怒的模樣,洛夫就要氣憤的向老天爺抗議。沒事殺出凱蒂這搗蛋鬼做什麼!

  凱蒂現在已經走到床邊,朝德嵐伸出一手:「嗨,很高興認識你,我是卓凱蒂。不要誤會我是這個狂人的情人,我和他的關係千真萬確是『兄妹』,也就是說很不幸的,他──是我哥哥──同父異母的大哥。」凱蒂璀璨的對德嵐一笑,「你的睡衣很特別,你喜歡穿著牛仔褲睡覺的嗎?」

  回她的招呼前,德嵐先是拂開了臉頰凌亂的髮絲,她以尚未清醒的低沉聲音說:「柏德嵐,你好。我從來沒有穿著牛仔褲和襯衫入睡的習慣,但是昨晚上我沒有多大選擇,你知道當你整個都上下顛倒的掛在某人肩膀上時,是很難記得還要回家拿睡衣。基本上我建議不要拿它當睡衣,除非你喜歡早上起床時四肢血液不流通。」

  凱蒂咯咯的笑起來,那張十八歲的笑臉比初露臉的陽光更有活力,「聽起來很有趣。那就是洛夫把你拐到這兒的方法嗎?他扛你過來的?」

  「很高興他沒有把我扔進一座山洞。」德嵐苦中作樂的自嘲。

  「不要擔心,我會教你怎麼報復他的。」凱蒂一點也不在意讓洛夫聽見,她笑著,「洛夫不像他外表那麼難以應付,只要你捉到訣竅──」

  洛夫在凱蒂有機會傳授「獨家心法」前,已經兩手一揪,不粗魯但是有效的擄住他小妹,一面笑口大張的把她扔到門外去。「早安,小妹,謝謝你的起床號,再見。」最後那兩個字是火速的關門前說的。

  「嘿,柏姊姊。你可以向洛夫要我的電話,我們可以出來喝下午茶嗎?」隔著門,凱蒂年輕甜美的嗓音高八度的叫著。

  「她不會和你出去的。」洛夫大叫回去。

  「『她』很樂意。」德嵐抬起不馴的下巴,也叫道。

  洛夫不悅但滿含笑意的看著她,說:「『她』如果那麼想討教馴夫之道,我建議本人會是最好的老師。」

  德嵐扭開臉,「借用一下洗手間。」

  「什麼時候還?」他像潛行的黑豹悄悄的靠近。

  「還?」德嵐聞言抬頭,怒眸正巧撞上他柔情笑意的雙眼。

  「我不介意你用一個吻來還債。」他補充。

  「休──」

  她還沒說完,他已捕獲她柔軟的雙唇,遞送一個煽情的熱吻。

  「早安,小斗魚。」結束後他說。

  想也沒想的,德嵐踢他腳一下,並在他跳腳喊痛的同時,一溜煙進了浴室關起門來。她背靠著浴室的門口大口喘氣著,回想到洛夫那震驚的表情,德嵐再也制不住的大笑起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46:55

第六章   

  柴培琳的確不辜負傳說中影視圈內最美麗高貴的大牌製作人這頭街,雖然已年過五十,但她保養有術的容貌上只能在眼角尋到細紋,凡常女人在這年齡早都已顯得蒼老,在柴培琳身上反而形成智慧與感性結合的象徵。

  這又不由得人想起當年她與梅紹軒那段引人爭議的戀情,美麗的女製片,年輕有為的大亨。而洛夫就是這麼率情至性的父母所生,難怪他的個性如此多變這般撲朔,德嵐輕歎口氣,出色的雙親,有力的背景,柴洛夫身在一個與她自己截然不同的世界中。

  這時,柴培琳那雙精明美麗與洛夫如出一輒的銳眼審視完畢,「柏小姐,洛夫說你是從事劇團總監的工作?過去你是舞台女演員吧?」

  「伯母真是好記憶,德嵐已經有五年沒有演過戲了。」

  「我有印象是因為我本來透過朋友,預備把你納入我旗下一間經理人公司,不過卻遭到你的婉拒。」

  德嵐訝異的微笑說:「我真是大意外了,不過我已經不演戲很久了,並沒有冒犯伯母的意思,希望我沒有過分粗魯地拒絕。」

  「母親大人你就別再審犯人了。」洛夫諷刺的插口,「德嵐還有劇團要照顧,我先送她下去坐車。」

  「沒有必要,我可以自己離開。」德嵐回頭看他,堅定的說。

  「我要送你下去。」洛夫將手搭在她的肩上,「和我親愛的母親大人說再見。你很快會再見到她的。」

  德嵐心口一沉,洛夫在開什麼玩笑?柴培琳一定把她當成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竟然在她兒子的床上過夜。她這下是跳到淡水河也洗不清,換作是她……可不會對自己太客氣,更不會想再看見她和洛夫出現。「再見,伯母。你是個大忙人,我想洛夫是在開玩笑的,我怎麼會再次打攪你寶貴的時間呢!」

  「洛夫,柏小姐似乎不相信你的話喔。」柴培琳冷淡微笑的說。

  「我知道,她老是分不清我什麼時候說正經話什麼時候開玩笑,別擔心,我打算花很多很多時間讓她學會分辨。」洛夫嚴肅的應道。

  德嵐手肘暗暗往後一頂,撞上他堅硬的小腹,「別再說笑。你瞧伯母真的要相信你的話了。」

  洛夫揉著肚子嘟嚷,「真該死了,難道你看不出我說的是真是假嗎?」

  決定和他爭論只有白浪費時間,這男人的骨頭沒有半根是正常有邏輯。「很高興認識你,柴伯母,很抱歉我得這麼匆忙的離去,實在是劇團內有許多事情……你瞧我根本都忘了你也是專業婦女,你一定知道工作就是工作,得要負起我們應有的責任。」

  柴培琳點點頭,她挑起眉用洛夫常慣用的傲慢眼神,「絕對,工作就是工作。那些男人懂什麼責任呢?他們是一群只懂享樂的動物。」

  凱蒂聞言立刻自沙發上跳起來,「對,女人萬歲,讓我們把那些男人們都擊垮,讓他們一敗塗地,耶!耶!」她揮舞著無形的旗幟。

  「我的天,」洛夫搖頭,「我最好在這兒變成女性運動聯盟總壇前把你送走。走吧,德嵐,你的出租車已經在等了。」

  「你什麼時候自作主張幫我叫了車?」

  「沒有。」洛夫推著她的肩往外送去,「你不曉得嗎?現在你只要往街邊一站,都會有出租車司機搶著為你這位女性聯盟主席服務,他們知道惹怒了你就等於和二分之一的女性人口過不去,這樣的話……你說我們男人還有好日子過嗎?」

  德嵐沉默了一陣子,「你說的笑話真讓人笑不出來。」

  「你是說我們男人沒有受到半點威脅嗎?我的天,謝謝老天爺。」

  ※※※

  「她回去了?」柴培琳看著高大的兒子走進廚房時,她正為自己添第二杯早茶,「你要喝一杯嗎?」

  「母親大人,喝一杯是指烈酒之類的飲料。對於茶似乎不太用『一杯』這樣的說法。」洛夫取過咖啡壺搖一搖,皺眉打開壺蓋一瞧。「你把我這裡面的存貨出清了嗎?」

  「什麼?噢,你是指咖啡壺裡面那堆令人作嘔的泥巴啊?我看它快發霉,所以替你倒掉了,省省你的道謝。這是做母親都應該做的事。」柴培琳理所當然的微微一笑。

  「我有提到任何感謝的字眼嗎?」洛夫回應的拉拉嘴角。

  「母子心連心,這種事還要你說出口,那我這做母親的未免太失職了。」她坐在餐桌旁,「你和那位柏小姐是認真的嗎?」

  洛夫正把一整罐咖啡豆往壺內倒,「你又在動什麼腦筋了?」

  「這麼對自己母親說話未免太沒禮貌。」培琳優雅的啜口茶,「你的回答呢?我還在等。」

  「母子連心不是嗎?為什麼不由你來替我回答?」

  培琳皺皺眉頭,「凱蒂,你大哥最近是不是拿炸藥當晚餐吃呀?這麼凶巴巴的,我還記得他小時候有多麼可愛活潑,是個人見人愛的頑皮小男孩,怎麼才不過幾年的光陰,居然就對我這麼凶巴巴的。」尋求外力是她最拿手的技巧。

  「母親大人,你的幾年是我的幾十年,你該不會貴人多忘事,連你兒子今年幾歲都不記得了吧?」洛夫立刻還以顏色。

  「你說這像什麼話,我當然記得了。你不過二十出頭而已。」

  洛夫搖頭,把咖啡壺放到爐上去,雙手抱胸歪頭看著凱蒂說:「瞧,誰要是敢說我這個人腦筋有問題,我就得抗議這是血統遺傳的問題。有這樣的母親,我能長到這麼大已經是托萬民之幸,感謝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培琳掀掀嘴,「好吧,就算你今年三十有五,也不代表你就得表現得這麼討人厭。媽咪還記得你向我討糖糖的俏皮樣子。」

  「從你那堆積如山的工作中,向你討糖?就算我還是個小孩子,我肯定也沒那麼蠢,敢拿自己和你的寶貝工作比。」洛夫笑說:「我沒認那堆文件作母親你就該慶幸有這麼聰明的兒子了。狗、貓這些動物們不是都有習慣,認睜開雙眼看見的第一樣東西作母親嗎?」他轉向凱蒂說:「我這個天才媽咪第一眼讓我看見的,就是她埋首在檔堆後的臉。」

  凱蒂輕笑著,「老天。」

  「都陳年往事了還去翻它作什麼?」看來母子倆都有個本領,對累積一堆不良前科的舊檔案視若無睹。「讓它擺在過去裡發酵不是好多了?」培琳說:「這次我留在這兒只有短短一周,你還要和老媽這麼吵嘴嗎?」

  「真是輸給你。」洛夫歎口氣,「你到底想要什麼?老媽。」

  「孫子。」柴培琳也十分簡潔的告訴他。

  「瑞波最近生了,何不屈就一下她可愛的寶貝兒子?反正她老公和我是哥兒們,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亦安不會介意讓你當個祖母過個乾癮。」洛夫建議。

  「既然是乾癮我幹麼干辛萬苦的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回來?」

  「只得怪你生的是兒子,害他不能夠自己生。」

  「你明知道我是指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安定下來?你都已經三十五歲了!真是父子倆一個德行。」柴培琳想到他那打終身光棍的父親梅紹軒,不覺又忿忿起來。「我絕不允許你走上你老爸的後路。」

  洛夫搖頭,「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婚姻不是人生的一切。我以為開明如你這種時代尖端女性,不會要求你自己的兒子非得遵守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陳舊八股規矩。」

  「那你是打定主意不結婚?」柴培琳蹙眉尖銳地問。

  「我也沒那麼說。」洛夫關掉嗚聲作響的咖啡壺,「好了,別再質詢我了,等我喝完這杯咖啡,我還有地方得去一趟。」

  「聽公司說你最近好多天都沒有過去審看劇本進度了?」她指出。

  「我有保持聯繫。」洛夫喝著燙熱的咖啡說:「等我忙完該忙的事,我自然會加緊新片的進展。」

  「什麼是你該忙的事?算了,我曉得你是不會說的。」培琳揮揮手,「別忘記後天瑞波要請滿月酒,我已經為你和柏小姐答應瑞波的邀請了,全家人包括你父親都會去。你可別讓瑞波和亦安失望才好?」

  洛夫差點被燙到舌頭,「你說什麼?」

  「凱蒂甜心,我們可以走了。」柴培琳緩緩的站起身,微笑的說:「我還要和你卓阿姨們去逛街呢!凱蒂的媽咪最近又開了間婚紗店,裡面的婚紗真是漂亮極了,我想去挑一挑。說不定有合適柏小姐的尺寸。」

  「母親大人你別太得寸進尺了。」洛夫嗅到一絲詭計蠢動的味道。

  「別擔心,小子。」培琳揚揚手,「我又沒說柏小姐會嫁給你,就算你沒興趣當新郎,未必代表柏小姐不想當新娘呀?即使穿上凱蒂的媽咪店內最美麗的婚紗。她大可自由自在的嫁給任何一位向她求婚的男士,又不見得是你,不是嗎?」

  「我不會上當。」洛夫放下杯子,愉快不起來的說。

  「上當?我有在騙人嗎?」培琳無辜的走向門口,洛夫也跟到外面。她接過兒子遞來的外衣套上,轉身踮腳在他頰上親吻一下,「我只是希望你把事情看得清楚一點,兒子。」

  洛夫也回給她一個親吻,「你就是喜歡把事情掌握在手中。」

  以遺憾的口氣,柴培琳搖搖頭,「我不是喜歡,而是不得不,我的個性如此。這是你母親我的缺點……也是優點,兒子,看清楚你的老媽並不見得過得不快樂,婚姻的確不是人生唯一的道路。但是,不管怎麼說,我總是存有一點點遺憾──沒有能為心愛的人穿那一次嫁裳,我愛你的父親卻與他失之交臂。不要為了結婚而結婚,但也不要為了『不』結婚而『不』結婚。當年的我,就是犯了這個錯。」

  「……」洛夫伸手擁抱住母親。

  柴培琳揩去眼角的淚,「哎呀,眼睛怎麼冒汗了。我八成是熱昏頭了,不要再說了,我走了。」

  洛夫送母親出了門口,她的話依然迴盪在空曠的屋內,真的是結婚的時候了嗎?與德嵐共渡此生?盡一個做男人的責任,每天回家吃晚飯,晚上擁著同一個女人入夢?一輩子只愛她一人?不知怎地,洛夫覺得這個想法並沒有他以為的恐怖。

  ※※※

  團員們都面色凝重的集合在舞台上,不論幕前的青少年演員或是幕後的工作人員,圍成半圈坐或站著,空氣是沉重的寂靜。

  德嵐先是清清喉嚨,深吸口氣後,「你們可能已經聽說章子發生的事情了。不管知道或不知道,這件事情都已經進入司法程序當中,有律師為章子處理這些法律的審判,就算它其實是一件意外,但是我們還是要靜靜等待結果。唯一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拿出大家對章子真正的友情與關心,站在他的身邊支持他。」

  「柏老師,章子有可能被判刑嗎?」蠻惠害怕地細聲的問道。

  娟娟隨即凶狠的瞪了蠻惠一眼,「當然不會。」

  「我們不知道。」德嵐溫和的糾正,「律師普先生很有信心的為他辯護,但老師不能說百分之百的保證。因為在法律的眼中,或許章子是過失殺人也說不定。我們無法肯定,但我們不會因為章子是否坐了牢,就改變我們對他的友情,不是嗎?」

  「那還用說。」講義氣的泥鰍拍著胸脯說。「我頭一個站在他的身邊,不管他什麼時侯放假我都會去探他的監。」

  「探你個屁監!」娟娟脫下腳下的紅高跟鞋拿起來打,「他現在又還沒被捉進去關,要是你這張烏鴉嘴害他倒了霉運,我拆了你他媽的骨頭。」

  「娟娟!」德嵐皺起眉頭,「控制一下自己,不要再拿泥鰍或是蠻惠洩憤。我知道你很在乎很關心章子的安危,但是把這種壓力發洩到別人身上對他們難道公平嗎?大家都和你一樣關心他,知道嗎?」

  娟娟臉一陣青一陣白,「你以為你是誰呀?憑什麼教訓我,我幹嘛要甩你這一套。什麼嘛,破爛劇團我才不稀罕呢!我要不是無聊斃了,怎麼會在這兒混時間?以前看你還他媽的挺上道,原來不過是個爛婊臭──」

  啪一聲,畫過整個舞台。德嵐五指緩緩的自娟娟的臉上收回來,此刻已有五條紅紋印在她臉上,德嵐掐緊自己的手。

  「哼,動手打人了,」娟娟滾滾熱淚在眶內打轉,但她咬著下唇硬抬起下巴,「我就知道你以前都是假道學假關心,你根本不在乎我們這些人的死活,不過是講好聽的,說什麼給我們一個學習與成長的空間?這算哪門子的學習?哪門子的成長?我根本就不需要,以前我混在PUB、柏青哥的日子過得可好咧,有吃有喝還有樂子可找。哪像現在?他媽的我不爽玩了,你們去演你們的爛戲好了。」

  德嵐強迫自己站在原地,看著娟娟頭也不回的奔出了劇院大門。

  「柏老師……可以不用管她嗎?」泥鰍老實擔心的問。

  蠻惠走上前,「讓她去,她以前就是一副屁樣,誰稀罕呢?我們不需要她。」她靠向德嵐的手說:「老師,我可以替代她的位置,我來演她的角色。」

  「你都這種時候了還說這種風涼話。」泥鰍拉開她,「我去找她回來好嗎?柏老師。」自告奮勇的他說。

  「哼,你偷偷在喜歡娟娟,我就知道。」蠻惠臉色難看的說:「別夢想了,她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你這個泥水匠的兒子配得上她嗎?而且娟娟眼中只有一個章子。」

  「夠了。」德嵐情緒紛擾,生氣的扒過頭髮說:「你們全都不要吵了。」她閉上眼尋回控制後,「娟娟那邊交給老師就好,泥鰍。至於重新挑角──我相信娟娟會回來演的。蠻惠,抱歉我不知道你這麼喜歡娟娟的那個角色,你對自己所演的女警角色有什麼不喜歡的?為什麼我安排角色時你吭都不吭一聲。」

  蠻惠嘟著嘴,「你眼中只有娟娟,什麼好角色、可以發揮的角色都派給她演,我哪有什麼說話的份量。」

  「所以你就什麼都不說?」德嵐挑起一眉,「不說就喪失你的權利。你必須為你所想要的一切去爭取,蠻惠。而不止是站在那兒懷疑老師究竟對誰偏心,你應該自我反省,你這樣背後趁機搶奪娟娟的角色難道就正大光明嗎?」

  蠻惠臉色也暗沉下來,她僵硬的站在原處。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德嵐頭痛的想著,她似乎在罵跑每一個演員!「抱歉,我不是有意把話說的這麼嚴重,蠻惠。老師向你道歉,但是我不要再聽見另一句搶角色的問題。就算整齣戲裡面只有一句話,照樣能演得教人刮目相看。每個人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機會。」

  蠻惠沉默的點點頭。

  「抱歉,」德嵐感覺精疲力竭,昨天加上今天的這些插曲,「本來我是要談有關章子空出的缺要怎麼安排,還有上戲的準備。但是娟娟……看來我們今天只好先休息一天了。你們可以各自先回家了。」

  幾分鐘後,大家都安靜的散去。氣氛完全失去往昔的快樂活力,變得灰暗陰沈。

  「你還好嗎?」芬茵走上前來擁住她的肩。

  德嵐歎口氣,「我是不是對她太凶了?」

  「她」指的是何人,芬茵也很清楚。「不要對你自己太苛了,娟娟講話是過分了些,你打她那一巴掌固然是嚇到所有的人,但是我想這也算是給她一點點教訓吧?這兒是劇團,並不是奉養大小姐的地方。」

  「她的反常全是因為過分擔心章子。」德嵐依然自責地說著,「或許我該再多體諒體諒她的心情。」

  「縱容演員是一個劇團總監最不應該做的。」芬茵微笑的安慰她,「別再想了,過兩天等娟娟平靜些,我們再來解決這個問題。現在,你應該讓自己好好放鬆一下,又是章子又是娟娟,加上公演日期的接近,你幾乎把自己逼得不成人形。一天到晚只知道關心演員和別人的身體狀況,就伯他們倒下去不能演,卻沒有想過萬一你自己倒下了,那整個劇團馬上陷入群龍無首的噩夢中,又該怎麼是好?」

  「但是還有那麼多的事情──」

  「沒有什麼不能等到明天再說的。」芬茵肯定地說:「吃一頓、睡一覺。等你醒來又會是愉快閃亮的一天。」

  德嵐發覺自己真的認真思考芬茵的建議,逃離這所有。若不是她向來理智的一面抬頭……「再說吧,芬茵。我要把最後那幾場戲的排練日誌再翻看一次,然後才有時間想到吃飯。不用為我擔心,你先回家去吧!」

  換芬茵大歎口氣,「德嵐你真是……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

  「那就什麼都別說了。」德嵐往辦公室走去,「我保證我不會讓自己倒下的。」

  「你敢倒下試看看。」就連威脅,芬茵也是語帶笑意。「對了,開會前洛夫有打過電話,碰巧你去找章子的律師談話所以不在,他什麼也沒說的掛了。」

  德嵐眼前立刻浮起他的臉,揮去。「可能是告訴我終於他要放棄義工的工作了吧?早知道他不可能熬太長的時間,他那種大忙人!」而且他也如願以償的得到自己了,不是嗎?目的已達,他當然拍拍屁股走人,連再見也省得說。那就是她得承擔的後果,不過是他成年人的遊戲!

  「德嵐,你不覺得有時候你對柴導演也不太公乎嗎?對他有偏見?其它人你都能忘卻他們的過去,接受他們的本來面目,為什麼每次一看見柴導演你就是用負面的口氣說話。」

  「你看上那個狂人啦?」德嵐諷刺的問。「他的確魅力無遠弗屆。」

  芬茵張大嘴,蒼白了半刻。

  「我抱歉,我不該那麼說話的。」似乎她今天處處都惹人生氣?德嵐歉意地改口說:「我沒有那個意思。」

  「小懷懷快放學了,我去接他。」芬茵轉身匆忙的往外走。

  「芬茵,我……」德嵐覺得她必須說些什麼,說些什麼來彌補她剛才那句話所造成的殺傷力。畢竟芬茵從來都沒抱怨過她未婚卻守著死去德懷的靈魂,盡一個單親母親責任的苦楚。自己有什麼資格阻止她看上另外的好男人?

  「不要說,德嵐。」芬茵背對著她,哽咽地說:「我正試著不和你生氣。所以,什麼都不要再說了。」

  是的,與其說一些讓自己良心能好過的話,德嵐想著,她更該真正的愧疚她方纔的所言所行。難道她在妒嫉柴洛夫對芬茵的注意?再也沒有比一個心眼狹小的女人更醜陋了,她已經變成這樣一個女人了?

  「你知道,我以前常常懷疑為什麼瞪著牆壁發呆的人那麼多,是不是它具有某種神奇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的想瞪呢?還是你覺得問題出在人的眼睛和腦部結構上。」

  柴洛夫的聲音自辦公室外傳來時,德嵐不知道自己坐了有多久,她驚醒過來回瞪著他。「出去。」

  他走進來坐下,「多謝。」

  「我說:『出去』。」她按著桌面站起身來,憤怒地說。

  「我不是已經坐下來了嗎?你何必不斷重複。」惱人的他微笑著,彷彿他們說的不是同一種語言。

  德嵐自桌後繞出來,捉起桌上的檔就朝他扔去,「你把我的腦袋弄得一團糟,現在還來惹我做什麼?你可以要的都已經得手,不必再死纏不放,我不要看到你,再也不想看到你,出去、出去!」

  微一抬手他擋住那些紙張,「很辛苦的一天,是嗎?芬茵把娟娟的事告訴我了。別擔心,站在導演的立場我會建議你做同樣的事。」

  「那些完全不關你的事,從現在起我的劇團裡面不再需要你了。」德嵐憤怒得無法判斷自己的行動對錯,她像莽撞的紅牛衝進敵人營區,雙手拉住柴洛夫開夏米爾領衫的衣領使勁地嘗試拉他起身,他卻穩穩如不動泰山,「我開除你了,聽見沒有。你不再是團內的義工,我們與你再無瓜葛。」

  「我有做錯任何事嗎?」他瞇起眼。

  「無故曠職。」

  「我問過了芬茵,她說沒關係。」

  「態度欠佳!」德嵐吼叫。

  「這點我可以改進。」他馬上回嘴,雙手迅速的動了起來。

  他所謂的改進,德嵐為時已晚的發覺,並不是常人所認定的立刻卑恭屈膝、道歉悔過。悔過?那是柴洛夫最不可能辦到的一點。

  「讓我下來。」她槌打著他的肩,當他再度把她扛上肩並站起身時。這已經快變成一個惱人惡劣的習慣了。「這就是你改進態度的方法嗎?從爬蟲類的智慧進展到北京老祖宗的狀態嗎?可真是教人大板眼界!」她嚷著,「你這招已經玩得沒創意了,何不再給我一點新鮮的?」

  「悉聽尊便,斗魚女士。」他大手捉起她的腰,在空中將她由背向上面向下的扛法,轉而為面向上的抱姿,依然把她牢牢箝在懷中,一個換湯不換藥的擄法。「這樣浪漫多了吧?」

  「我感動得要吐了,讓我下去!」她聳張五指,恐嚇的瞪著他的臉(好不容易)說。

  「不公平,你也老再重複同一句台辭。」他黑眸惡作劇的一閃。

  「劇團本來就是聽我命令指揮,你如果不聽我的命令指揮,你就是在告訴我你不再是本劇團的一份子。」跋扈可不是柴洛夫註冊登記的專利!德嵐得意的想道。

  「你說的對。我應該聽你的!」

  德嵐全身的毛孔都意外而舒張開來,甚至沒看見他在黑暗中帶她登上了舞台的樓梯,也沒發覺他們已經不是在原本的小辦公室內,她眼睛為了眼前的勝利而閃閃生輝。

  「沒錯。你能知道這一點是最好也不過的。」

  「我馬上就放你下來。」他繼而保證。

  沒料到柴洛夫也有乖乖聽話的一天,她的耳朵出什麼毛病了?「快做!」

  「是!」

  噢,德嵐感覺他大手一鬆時,神經網絡才剛傳達一個緊急訊號經過大腦,他不敢他不會他絕對不可就這樣……他敢!「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47:24

  嘖嘖,妤慘喲。洛夫得意的垂視著摔落到地面上的德嵐,她尖叫一聲之後完全愣坐在原地,這下她囂張的小屁股肯定得到一個永難忘懷的教訓了,不是嗎?他完全是照她吩咐的「放她下去」,沒有事先在地面鋪滿柔軟的羽毛毯也並非他的粗心錯誤。

  本來他是想好心的提醒她,目前她身處的狀況──直接由他抱的懷中掉到地面去,可是很不舒服的。誰讓她逼人更甚,居然命令──不,根本是掐著他的耳朵直嚷嚷──要他快點做!

  結果,非常抱歉啦,「需要一手幫你起身嗎?」洛夫彬彬有禮的彎腰招呼道。

  「滾開。」她拍開他的手,「誰需要你假惺惺的好意。」

  「我做了什麼?」他攤開雙手,「不過是完全按照你的吩咐而行。」

  德嵐瞇眼瞪他一眼,接著轉頭四下看看,「你把我扔在舞台上做什麼?」

  「你有沒有在舞台上做過愛?」

  她整整三秒鐘說不出半個字來,洛夫真是對自己的快速反應感到滿意透頂。「沒有?我想也是。」

  「變態。」好半晌她才悻悻然的說。

  「你是說你從來沒有幻想過一個白馬王子衝上舞台,解救你這個孤苦無依的少女?你也從來都不曾偷偷想像過在這麼寬廣的空間中,能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他邪惡的微笑著。

  「黑漆漆的地方,有什麼好幻想的。」

  洛夫低沉而沙啞地回答:「黑暗本身就是一種神秘。」

  她沉默著。

  他可以感覺到德嵐心不甘情不願的沉默,有一絲說不出口的好奇。洛夫明白那份初次接觸禁忌的興奮與好奇,德嵐這輩子都在中規中矩的規範下渡過,所以打破神秘對她是新鮮的,也是使人興奮的。

  他瞭解她心中正緩緩升起的莫名熱焰。他自己曾經不厭其煩的去打破那些禁忌遊走於規範與道德邊緣,只為了一次次挑起那生命中的火焰。冒險是如此,玩樂是如此,工作也是如此。旁人說他狂野,洛夫只是認為他有比一般人更旺盛的決心要一試限度的終極是在何方。

  「是啊,沒人比你更瞭解什麼是神秘,什麼是冒險。」她終於譏誚地說:「你去遍世上所有可怕危險的山巔,跳過風雪冰河,還在喜馬拉雅山頂和女人大跳桑巴舞,是不是?狂野的洛夫。」

  「你對我來說是最大的神秘,德嵐。」洛夫溫柔的說。

  黑暗中她發出嗆著的咳聲。

  「你還真懂得如何營造氣氛,我正試著要迷昏你,甜心。」

  「我不要想要被一個傻瓜瘋子迷昏頭。」她氣憤的,自地上站起來。

  「我知道。」洛夫點頭,「你什麼都不想要我的,你只要和我吵架、和我分手、永遠也不要見到我。這就是幾分鐘前你想要用無理取鬧的脾氣激我的原因,你想引燃我的控制力引信,讓我爆發出怒氣,一怒之下揚長而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以畏縮的態度面對。

  「來這兒。」他伸出一手。

  「做什麼?」她聲音中有緊張成分。

  「站在舞台中央。」他命令而非要求,「面對著觀眾席的方向。」

  「我沒有義務需要聽你的話。」她嘟起嘴說話,「況且,那聽起來好愚蠢,面對一個黑漆漆的觀眾席。一點道理也沒有。」

  「你有個觀眾。」他穿過陰幽的空間,視線與她的相撞。「我。」

  她什麼話也沒有回答。

  「不敢做點冒險嗎?你總是說我太狂太野?我是個瘋子。可是你有沒有嘗試過一點大膽的事呢?發洩出在心中那些積藏已久的思緒、幻想與憤怒。對自己的不滿,對這個社會的不滿與對命運的不滿?不是選擇去傷害別人,只是尋找一點大膽的刺激。一生就這麼一次忘記你的控制力,不再壓抑自己?」洛夫一面說著,一面緩緩的走下舞台,他曉得控制舞檯燈光音響的控制室,就位於舞台正對面的小房間內,可以清楚的一覽無遺。那兒就是他的目標。

  「德嵐?多久你不再演戲了?你說演戲是讓娟娟這樣的青少年發洩精力的好方式,是因為你是過來人嗎?藉著戲劇你才能夠表達出你所有的情感嗎?」他走進小房間中,看見德嵐依然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打開舞台的音響,洛夫坐進控制室內用麥克風說:「演吧?把你哥哥意外身亡後你所有的難過通通都發洩出來,我來做你的觀眾,演給我一個人看。我會全心全意的看著你。」

  他按下燈光控制鈕,舞台水銀燈放射出強力光線照耀著舞台上佇立的嬌小身影。德嵐抬起手遮掩著雙眼。

  「燈光太刺眼?太陌生?回想一下你最後一次上台時的興奮?流動在血管中的彷彿都不再是鮮血,而是滾燙的火焰。」他緩緩的說。

  「我不再演戲了。」

  洛夫透過麥克風愉快地微笑,「演一個一代妖姬如何?或是演西施?我想看看你的貴妃出浴。」

  銀燈下的德嵐雙頰粉紅,平日一絲不苟嚴肅的小臉轉變為美麗的女子,為情人的話而羞赧著。「我最痛恨你這種人了。」

  「真的?說大聲一點。我聽不見。」

  維持整整一分半鐘的怒吼與尖叫是她的回答。

  「沒錯,就是這樣。」洛夫在控制室內拍手說:「叫大聲一點,說你恨我、討厭這個世界。說出來大聲點,全部都發洩出來,不演戲也可以發洩出來,來呀!讓我看看你也有狂野的一面。」

  德嵐盡情狂野使出全副精力在怒吼,狂叫,她是那麼地投入,完全都沒有感受到週遭的任何事物。只有一心一意的狂喊著:「德懷,我恨你。你怎麼能那樣的拋下我,我恨你──你沒有權利離開這個世界。想一想小懷懷,想一想芬茵。我恨你!我恨你!還有老天爺,為什麼這世界這麼不公乎,我們努力在生存努力在這不完美的世界尋求希望,但是你老是打擊我們、測驗我們,這不公平!我不會認輸的,雖然你帶走了德懷,雖然章子被迫失手害死他的父親,但我們永遠都不會認輸。你看著吧!我會帶好這個劇團,絕對不會讓德懷失望的!我發誓!」

  一雙大手攫住了她的肩,將她扳過身去。德嵐淚水盈眶微笑的看進洛夫那張溫柔的臉龐,「我不會認輸的。我不會。」

  「我知道。」他捧起她的臉來,抹去她的淚水。「我一直都知道。」他俯下臉,中途德嵐自己的臉也迎上他的。兩人的唇在空間相接,綻放出狂野激情的美麗花朵。

  ※※※

  「現在你有頭一個刺激的經驗了。」他的手滑過她的鼻尖,輕輕的點了一下,「小斗魚,喜歡在舞台上親熱嗎?」

  德嵐恢復所有理智的思考能力,慌張的翻坐起身來,「拜託,你快點把衣服穿回去。萬一有人到劇團來……」

  「都已經凌晨兩點了,誰還會跑來劇團。」洛夫滿不在乎的枕臂仰臥,「承認吧,你喜歡我們剛剛所做的事情。我知道得很清楚,因為你連喊了三次『我的天』而且還說了一句話。」

  不。德嵐心想她該不是把那三個字說出口了吧?在激情時分,她根本無暇考慮或是隱藏自己的想法。有可能她不小心讓那三個字溜出口……

  「你說──」

  德嵐不讓他有機會出口的摀住他的嘴巴,「不管我說出了什麼,那都不是真心的。我只不過是……只不過是一時沖昏頭所以才說出口。」

  緩緩拉開她的手,他銳利精明的黑眸子緊瞅著她。「承認你愛我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重重石頭落地,她真的說出口了。德嵐一臉認命的聳聳肩,「好吧,我是說了『我愛你』,那又怎麼樣。」

  「你常常對其他男人說這三個字嗎?」他反問。

  德嵐尷尬的轉開視線,急忙的扣上自己內衣,捉起運動衫,「這裡不是討論這種無聊問題的好時機,你最好趕緊把衣服穿上,我要走了。』

  洛夫聞言抬起眉頭,他悶不吭聲的手一伸再度把她壓到身下,「你哪裡也不去,直到你把該說的話說清楚。」

  「你在做什麼!」德嵐推著他的肩,「能不能請你別表現得像三歲小孩子,你已經──」

  「我知道,你又要說我已經得到我要的了!」他咬牙切齒的說:「再給你一個新聞,甜心。任何女人都能給我你剛才給我的東西,上床不是我的目的,打自我們認識開始它就不是我的目的。」

  「哈,睜眼說瞎話,你打一開頭就沒隱藏過你是醉翁之意在『酒』!」德嵐怒火湧現。除了這個目的,柴洛夫還有可能向她要什麼?

  「我倆一見面我就肯定我們一定會上床。就算不是馬上……遲早都會。」他搖頭,「為什麼我要拿一件毫無疑問的事當成目標。」

  「對你而言女人就像探囊取物一樣是嗎?」德嵐氣憤自己不爭氣的淚水掙扎在眼角.

  「不要哭。」他的手迅速的來到她的臉頰上,「我又惹你生氣了。天殺的,女人,你老是岔開我的目的。讓我原來的用心全都付諸東流水。」

  「噢,別想把錯全推到我的頭上來。」德嵐扭開頭,躲著他的大手,「你才是那個不斷在我的生活中找麻煩的人。我的日子本來就是簡簡單單──」

  「而且枯燥無聊。」他替她說完並一口氣接著,「而我的日子則充滿了同樣的問題。我缺少拉住我的錨,讓我不再東飄西蕩。」

  說出這樣嚴肅的話,德嵐只有選擇回頭看他一次。「你想告訴我什麼?」

  洛夫深吸了口氣,「我想說的是──」

  「啊!」

  他們兩人同時而且迅速的朝尖叫發出的方向轉頭過去,下一瞬間,洛夫只感覺到一條人影撲上前來,並且騎到他的背上拚了命的搥打著,「你敢欺負柏老師,我跟你拚命,你這只壞蟲爛蛇放開我的柏老師。我警告你快一點離開她!」

  事情陷入混亂狀況之中,洛夫試著在不傷害背上小女孩的先決條件下,制上她七手八腳的攻擊。而德嵐則在他身下掙扎著要起身,並穿起衣服來。夾雜在這中間的,是他們三人口沫橫飛各說其話的大聲噪音,簡直就像是動物園內的猴子區或是菜場內討價還價的菜販。

  「讓我起來!」

  「把老師放開來!」

  「不要咬我!哎喲!」

  幾分鐘後,洛夫終於在氣喘連連中,擺平這項危機處理完畢。娟娟,那個不明闖入物體,已經四乎八穩坐在角落,雖然一臉還是凶狠的瞪著他。而洛夫坐在中間,他一心只注意著德嵐。德嵐坐在另個角落,衣服勉強的套上去,頭髮凌亂雙頰通紅,也是生氣的瞪視著他。

  「真是一團糟!」洛夫搔搔頭,「聽著,小姑娘,我沒有欺負你們柏老師。起碼不是你以為的那樣,發生在老師和我之間的事情純粹是兩個成年人同意──」

  「你欺負了她!」娟娟插嘴,「不要以為我才十三歲什麼都不懂。我有眼睛不會看嗎?報紙上寫滿了你的花邊新聞,你是花心的大色狼。」

  洛夫歎口氣,「在我碰見你們柏老師之前,我的確是有很多女朋友,不過──」

  「你會把老師甩掉,害她痛哭流涕上吊自殺,電視劇都是這麼演的。」娟娟皺起鼻子說:「沒有錯,你們這些男人都是一個樣子。」

  「不要用那種人小鬼大的口氣說話。」洛夫先是鎖起雙臂,眼神轉到另一方看著臉紅的德嵐,「至於老師和我,我或許會大出你們的意外,跌破所有人的眼鏡,跪下來求她不要離開我呢!」

  這個該死的男人讓她臉紅得像條新鮮的紅蘿蔔,而且是存心的。德嵐握起兩隻拳頭。

  「真的嗎?」娟娟懷疑的瞇起一眼,「你該不會以為我還是個孩子很好騙,所以才說這種好聽的話吧?告訴你,我可聽多了,我媽咪從前就常常說一些鬼話來騙我,說什麼今年過年她一定會帶我一起去美國,絕不會再讓我孤孤單單一個人過。結果呢,放屁。寄了一張卡片就以為我他媽的會甩她的道歉,見鬼,再不也鳥你們大人的鬼話,別想再騙我。」

  「我很抱歉某些大人的行徑讓你感到失望。」洛夫敏銳的說:「但那不代表你就要拿二十歲以上的大人當敵人看。娟娟,你何不放下一點敵意,瞭解一下大人的世界有著不同的觀點呢?」

  「我又沒殺人犯法。」娟娟一出口立刻想起在看守所的章子。她頭低垂了下來,「我只是不高興、不爽你們,懂嗎?有時候我不知道該拿自己怎麼辦,所以就只好學一些壞習慣,起碼有些人會因此而尊重我一點。」

  「是嗎?」洛夫微微笑,「你很聰明,你自己再想想。」

  娟娟偏著臉,看著他然後是德嵐,「我在這兒打攪了你和柏老師嗎?」

  在洛夫有機會說話前,「沒有。」德嵐搶先說。

  小女孩低下了頭,「其實,我是來劇團反省自己的。沒想到老師和柴先生還在這兒。下午我說了相當過分的話,老師,請你原諒我。」

  「娟娟?」德嵐內心起了陣陣喜悅的波瀾,「你……」

  「老師說的沒有錯,我把自己生氣與憤怒全都遷怒到其它人身上,是很不應該的。而我還在那兒無理取鬧,真是太丟臉了。」

  激動地站起身,德嵐奔過半個舞台抱住娟娟,「我真是太高興了。」她哭著,抱住吃驚的小女孩揉著她的頭髮說:「我從沒想過……我以為……噢,你瞧瞧老師,我都語無倫次了。」

  娟娟愣愣的留在老師的懷中,向來嚴肅認真的柏老師,竟也有這麼情感豐沛的一面,她抬頭視線遇上了柴導演,他正對她會意的一眨眼。像在說:瞧,這才是你們老師的真正面目。一個多情多義的真女子。

  娟娟移動雙手,回抱住老師。

  ※※※

  「你是說真的嗎?」蠻惠嚼著半片麥餅,手中的熱茶正騰騰冒氣,「他們真的就在外面的舞台上……就他們兩個?」

  「千真萬確。」像女王一樣眾星拱月坐在中央的,不做第二人想,娟娟正驕傲的揚起小下巴點了點。「偌大的舞台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四上靜悄悄的,一盞水銀燈灑在檯面上形成了一座銀色星光的池,一對俊男美女就坐在那兒面對面,你們想一下這種情況中會有什麼事發生呢?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吧?」

  「噢,好浪漫喔!」小名娃娃的女孩說。

  「惡!只有你們女孩子才會成天浪漫浪漫說個不停。哼,遜斃了,我才不會挑這麼爛的地方呢?連天花板都要掉下來了。」泥鰍一旁挑剔的說。

  「哼,你們這種小男生懂什麼?只有像柴先生那種真正的男人才瞭解一個女人的心呀,你們說對不對?」娟娟揚起一眉,指揮著那堆娘子軍說。

  娘子軍們立場一致把箭頭向外,「沒錯。你們這些臭男生算什麼,我們心中的偶像才真正的厲害呢!」

  「哼,娘娘腔。」泥鰍擰擰鼻子說。

  娟娟扮個鬼臉,「哼,沒品味。」

  兩班人馬又鬥上了,就在吵得不可開交之際,德嵐走出小辦公室。「午茶時間結束。現在,都到台上去,每個人練軟身操兩遍,馬上,一二三動!」

  孩子們吵吵鬧鬧推推拉拉的跑到台上去,德嵐手叉腰搖頭而笑。

  「你今天心情還不錯嘛!」芬茵也跑出來看熱鬧,「不生氣?也沒大罵他們一頓?」還別有深意的盯了她一眼。

  「為什麼?他們沒做錯什麼事?孩子本來就是這麼有活力的。太過拘束只能使他們感覺窒息,我希望引導而不是強行命令他們照成人的軌道而行。」

  芬茵雙手抱胸倚在門旁,邊聽邊點頭,「你的確是有點改變了。」

  帶著晶亮的眸子,德嵐回頭說:「真的?」

  「一個戀愛中的女人總是會有不同。」芬茵輕輕的說。

  低下頭,「你相信娟娟的胡說嗎?」

  「不。」芬茵搖頭,「我相信我自己雙眼看見的事實。我可判斷。雖然我戀愛是好幾年前的回憶,但我還記得當時的快樂。就是那份快樂讓我支持下來,在孤獨的日子中尋找一份走下去的力量。」

  「芬茵!」德嵐手搭到她的肩上,「那一天──」

  「其實,我一直有一件事隱瞞著你。」芬茵轉身走進了辦公室內,德嵐隨她進去。「過去不知怎麼向你開口才好,因為你是那麼地懷念著德懷,悼念著他。我相信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你,或許你就會……斷絕我們之間的友情。我會失去一個朋友,而小懷懷將再也沒有姑姑。那不是我樂意見到的。」

  「我怎麼會斷絕我們的友情呢?芬茵。你知道我有多依賴你的支持,不管在這兒或是在家中。」

  「等你聽完我說的話,或許你就不會那麼想了。」芬茵歎口氣,「現在我之所以有勇氣告訴你,因為你終於擁有了第一份愛情也曉得了那是什麼樣的感受。或許你現在會否認,但同樣身為女人,我看得出來你的快樂。」

  「你可以告訴我任何話,芬茵,那絕不會影響我們的友誼。」

  「就算我告訴你,過去這一年半來,我和一個男人持續的交往?」

  再沒有比這句話更教德嵐震驚萬分的。

  「起初,我們是互相安慰的成分居多。我們在同一個單親父母聯誼會中認識,他的妻子在車禍中喪生而留下一個剛初生的嬰兒。他愛他過世的妻子極深,而我則愛德懷不渝。在一起我們的共同話題除了小孩子,就是兩人的另一半,久而久之我們成了好朋友。」芬茵看了眼兀自震驚的德嵐,「很難想像嗎?兩個孤單又失去所愛的人,會聚在一起?」

  德嵐沒有回答。所以芬茵又說下去,「我並不愛他,他也不見得愛我,那是……不一樣的感受,我想我再也不可能像愛德懷那樣深的去愛另一個人,但是這個人的確是進入了我心中另一個空間,給於我不同的情感。你能瞭解嗎?」

  「……」

  「請你說吧,說你瞭解我的,德嵐?我需要你的支持──他……最近向我求婚了。我正在考慮當中,如果你不能諒解……」

  「她怎麼會諒解呢?」門口傳來洛夫諷刺揶揄的聲音。

  「柴先生?」芬茵轉頭。

  「一個連自己情感都不願承認的人,如何能夠諒解別人的情?」他說。

  德嵐紫眸噴火的迎上他的。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48:36

第七章    

  「她會斬釘截鐵的告訴你,你不能夠。」洛夫跨一步進了小辦公室,眼看著德嵐卻對著芬茵說話。「不能夠背叛她死去的哥哥,你應該要永遠穿著喪服,懷帶著對愛人的回憶,一輩子孤單寂寞的把孩子撫養長大。愛情就是這麼一回事,永遠都不該打破這個誓言,即使你失去了他,也不能有互相慰藉的異性朋友存在。這就是一個不瞭解感情的人會告訴你的話。」

  德嵐明白了,「不。我沒有那麼想,芬茵,我當然希望你能夠過得快樂。」她不再憤怒的瞪著洛夫而是堅定地走向芬茵,並執起她的手說:「我很抱歉,居然讓你為我的反應苦惱了那麼久。我當然會吃驚嚇一跳,因為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對我隱瞞這麼久,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芬茵淡淡的微笑,眼內滿是安慰。「對不起。」

  「說什麼傻話,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德嵐直爽的說:「要不是我表現出冥頑不通,深怕人家踩到痛苦往事的態度,你也絕不會瞞著不說。我是個大傻瓜,德懷去世是個事實,我卻一直沒有睜開眼來面對,連累了你也跟著受苦。」她抱了抱芬茵,「原諒我。」

  「我好高興,德嵐。我擔心你的反應擔心了好久,現在我終於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了。」芬茵柔弱的臉上現出一股光華,過去德嵐不曾注意到,但現在她曉得芬茵自從德懷哥過世後,第一次有這麼平靜祥和的表情。她真是太盲目了,竟沒有發現這點。

  「告訴我,對方是個怎麼樣的人?他對你怎麼樣?你要答應嫁他了嗎?」

  這連珠炮似的問題差點讓芬茵無法招架。「他是個很普通的上班族,做人很踏實,是好爸爸型的男人。我還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芬茵害羞的笑著,「現在你已經知道這件事,也不反對……我可能會盡快回答他。」

  「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心意下決定。我永遠都會是你的好朋友,也會是小懷懷的姑姑,這兩點是絕不會改變的。」

  「謝謝。」芬茵拉住她的手,回頭看看柴洛夫,「既然我的問題已經解決,現在似乎該把你還給某人了。」

  德嵐挑起一眉,「現在是上班時間,私人訪客可以留到下班後再說。」

  識趣的,芬茵推著德嵐到洛夫的面前,「別以為她這副刺蝟樣子很嚇人,其實她身上的尖刺全是軟的。德嵐喜歡對不熟悉的情況擺出應戰狀態,掌握先機。如果你聰明的話,就曉得怎麼讓她把這副胄甲脫下。」

  「我無法說出我對你的建議有多麼感激。」洛夫咧開嘴一口整齊健康的白牙笑著,「我差點被騙過了。」他眨眨眼,「至於她的尖刺……說實話,我可沒看見半點刺,除了那身漂亮的肌膚。」

  德嵐不敢置信的怒瞪著他,芬茵相反地笑紅了臉半是羞意半是喜悅,為德嵐竟遇上對手的喜悅。

  芬茵拍拍德嵐的手,「我把她交給你了。」當她出去時,順道帶上門。隔著門依稀可聽見她走到外頭的笑聲,於是整個小辦公室又剩下他們兩人了。

  先發制人,德嵐退後一步仰頭對看他,「我先說一聲,我不喜歡你們兩個站在一在線硬把我當成隱形人說話。我之所以沒有馬上趕你出去,是因為有件事我要說。」

  「我洗耳恭聽。」他好整以暇的等待著。

  德嵐吞口口水,「謝謝你。」

  拉拉自己的耳朵,洛夫以受寵若驚的抬眉望著她。

  「不用一副我說了什麼驚天動地的話看著我,我說過,本人是淑女有教養的那一種。就算我再怎麼臉皮厚,也不能忘了基本禮節。剛剛若不是你一語驚醒我這個夢中人,恐怕我又陷入了錯誤的思考方向中。有那麼一秒我感到憤怒,像你說的,憤怒芬茵背叛我哥哥的愛情。但你的話提醒了我,難道我真那麼惡劣,只為了自己的親人,而犧牲芬茵依然年輕美麗的生命?」德嵐深自反省的說:「我欠你這聲謝。」

  「不客氣。」洛夫靠了過來,「我不介意幫你脫下胄甲。」

  就算德嵐事先察覺到他的意圖,她也沒有反對的表示。況且當洛夫抬起她下巴時,她還愣愣的凝視著他。直到他低下頭,緩緩的在她唇上印下一記吻。溫柔的,也是掠奪的,他的舌頭大膽的刷過她的唇內,啜飲她的蜜津香吻。

  「你在我的調教之下,越來越有女人味了。」他一吻結束,帶著深思的抬起頭說。

  不待他有機會炫耀,德嵐以微笑的冷靜還以顏色,「你是在說你已經江郎才盡了嗎?那我可要另擇名師了,這位先生。」

  「小斗魚復活了。」洛夫點點頭,雙手抱胸,「無所謂,就算我已經遍體鱗傷,只要能繼續和你上床那一切就值得了。」

  德嵐眨眨眼,不在他刻意提起兩人親密關係時臉紅。她保持面無表情的說:「好啊,你把電話留下,等我有需要時我會仁慈地考慮是否CALL你,行嗎?不過勸你別抱太大的希望,因為本姑娘有一牛車一牛車的電話號碼沒用上。」

  他狂猛野蠻的微笑著:「你大可高興的CALL我,甜心。但當你無疑地會在我床上時,我不瞭解你大費功夫的打電話做什麼!躺在你身旁的男人,除了我不會有別人的。」

  德嵐幽幽的歎口氣,「可憐的寶貝,你媽咪沒按時餵你藥吃嗎?」

  他反而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衝著你這聲『寶貝』,今天晚上我保證你會了解除了用凶狠的口氣之外,還有數百種不同口氣的『寶貝』,從輕度懇求到重度狂叫都有。」

  「每個人都有做夢的權利。」她不甘示弱的叫回去,「勸你最好早點醒過來,省得半夜醒來發現自己被淹死在汪洋中,一片『口水』海。」

  那景像讓洛夫發噱開懷大笑,德嵐也不由自主的嘴角上揚肩膀抖動著。

  「今晚,甜心。」他誘惑著眨個眼,微笑說:「我保證。」

  「寶貝,」她回應的以他的口氣說:「儘管隨你高興去保證,但我們都清楚最後的贏家會是誰。」德嵐心底竄過一陣興奮,從未這般狂野又洋溢活力,柴洛夫確實輕輕一揮他的魔法棒,將她轉變了,但她不見得就會認輸。「你一點機會也沒有,寶貝。」

  「我想事實正巧相反。」他跨一步上前,腳尖抵她的腳尖,鼻對著她的鼻子,眼對眼,「你一次比一次的習慣我了,德嵐。我曾經說過的,我很有耐心,你一次次的往後退,我就一次次的把你捉過來。聽過七擒七放的故事沒有?你會知道降服於我,並沒有你想像的恐怖。其實……它會是最甜美的失敗。」

  框在他與身後辦公桌的小空間內,德嵐不馴且紫眸活躍的仰望他,「你知道嗎?就一個聰明人來說,你真是笨得可以了。」

  「我是嗎?」

  德嵐低啞的一笑,「絕對是。」

  「如果我這個笨得可以的聰明人,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呢?你打算要用什麼條件來報答我。」

  「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他神秘的微笑。

  「如果你不說出來,我怎麼知道它算不算得上好消息呢?」她狡猾的笑問。「你得先把好消息告訴我,再來商量條件。」

  「我不認為。俗話有云:打死狗才講價。」洛夫得意的繞了口俗諺。

  皺起眉,「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絕不會上當。萬一等你聽完消息,馬上翻臉如翻帳。那我可就吃大虧了不是嗎?」

  嘟起嘴來,德嵐氣憤的說:「我像那樣的人嗎?」

  洛夫但笑不語。

  「好吧,那如果這個消息能讓我高興,我就答應──」

  「今晚陪我?」他迅速接口。

  這換得她的一記白眼,「想得美,頂多讓你敲詐一頓飯。」

  「那之後發生的事……就全看我的本事,是不是?」洛夫壞壞的說。

  她抬起眉頭,「那之後什麼事都不會發生的。」

  「那我也不能挑一間大酒店的蜜月套房吃這一頓飯囉?」他遺憾的搖頭。

  「路邊攤這麼快就被你拋棄了嗎?」德嵐有意報復說。

  洛夫皺著眉,「誰聽說過路邊攤有附帶一張床的?」

  「你們這些男人無可救藥了。」德嵐搖頭。「別再拖了,快點告訴我你的好消息是什麼?我可要去外面監督那些小鬼們練習。」

  「是,柏大老闆。」洛夫微諷的回嘴,「怎麼敢不說呢?我又不是嫌自己活得太精采了,」他直起身來,認真的低頭看著她的臉說:「普依成打電話給我,法醫的鑒定報告出來了,確定章子繼父的死因不是他殺,而是意外死亡。事實上當他跌倒在自己菜刀前他已經醉得差不多了,就算當天沒有死於意外,也會死於酒精中毒。過量的酒精讓他的血管擴張而加速失血的情況,他可能連痛的感覺都沒有就翹掉了。」

  「真的?」德嵐單手揪緊胸口,呼吸停在半路。「那麼章子他……」

  「是,章子已經脫離殺人罪嫌,只要經過一些書面作業程序,他就可以被釋放出來了。」洛夫溫柔的看著她,「他沒有事了。」

  「噢,這實在太棒了。」德嵐緊張的表情轉而為狂喜,她尖叫著,捉起洛夫滿臉就親,「謝謝你,謝謝!這實在太棒了,章子沒有事了。」

  她在小辦公室又哭又叫的聲音,立刻引來了其它人的注意,當他們打開門發現柏德嵐柏大總監正抱著柴導演親得像個小瘋子時,大家都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狀況。還以為她是受了什麼刺激?

  「怎麼回事?德嵐。」芬茵擔憂的看到柴洛夫身上,「你說了什麼讓她這麼……激動?」

  洛夫才要開口,德嵐已經自他身上轉過頭,「是章子,章子沒事了,聽見了嗎?大家。」她提高嗓音,歡喜的大叫著:「章子無罪釋放了,法律還給他一個清白,他是無辜的。那只是一件意外,章子不需要負任何責任他可以自由了!」

  此話一出,整個「危險思想」都歡聲雷動著。娟娟更是哭叫著和所有的小女生們又抱又跳的,大家都像中了第一特獎那麼高興。

  也許對於他們這些孩子來說,朋友的清白獲釋正是另一種特大的獎賞。一個證明,道盡這個不理想的世界中,還是存有一線希望,好人未必永遠都沉冤莫白。他們心中原本存有的不滿、怨恨與懷疑,都有了嶄新的陽光照耀出光明面。他們又再度擁有了新希望。

  「太好了。」德嵐揩去眼角的淚水。

  洛夫親親她的發頂,「要不要陪我去接那孩子?依成告訴我,章子今天下午就可以放出來了?」

  「當然要。」

  「我也要去!」娟娟立刻舉起手來。

  「我也要!」「我也要!」幾乎所有的孩子都舉起了手。一時間,德嵐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直覺的尋求幫助,看向洛夫。

  「不。老師和我去就成了!」洛夫大聲的開口,接過了這燙手山芋。他威嚴的聲音格外有力,「章子這幾天在看守所內渡過的日子一定很辛苦,或許有點狼狽不想太多人看見他的樣子。如果你們真的要給他一個支持,我有個建議。」

  「什麼建議?」娟娟心急的問。

  「讓芬茵去買些豬腳麵線與火盆,還有一些吃吃喝喝的東西。大家為章子辦一個慶祝去霉除運的同歡會,洗去他這幾天的陰暗回憶。大家可以給他最實際最有力的支持,好不好?」洛夫微笑的說:「他一定沒想到你們每個人都這麼關心著他。」

  以泥鰍與阿喬為首的男孩們,先站出身來:「我們贊成。章子一定會比較喜歡這個樣子。我也不希望讓任何人看見我在那爛地方的拙樣,對嗎?」

  女孩子也有兩三個逐漸點頭,「這樣也不錯。」

  獨有娟娟還低著頭不說話。德嵐走到娟娟的身邊說:「老師知道你想親眼見到章子安然無恙。但是相信老師,我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的。好嗎?」

  終於她也點頭了,「我知道了,那娟娟就不跟了。」

  「好孩子。」洛夫讚道。他取出錢包交給芬茵,「你拿去為孩子們準備一頓大餐,不要在乎經費的問題。」一看見德嵐皺眉,洛夫立刻笑開了嘴,「怎麼?怕我索取的利息太高嗎?別擔心,我會從捐款箱中賺回來的。」

  德嵐聞言放鬆她的眉頭,嘲弄的回答:「好極了,我會把捐款箱鎖起來。」

  他大笑著,在眾人面前吻住了她。

  ※※※

  警局內的探員態度客氣的準備了茶水,請他們到會客室稍候。這麼賓至如歸的招待,德嵐卻還是坐不住的來回走動著。「怎麼那麼久?不是沒有問題了嗎?」她低聲問著洛夫。

  「坐下來。」洛夫拍拍身旁的椅子,「依成說沒有問題,應該就沒有問題。」

  德嵐抬頭看著會客室外的警局辦公廳,盯緊著另一端拘留所鐵欄,「真的沒有問題嗎?」她自言著。

  時間分秒過去,終於……「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普依成露面後頭一句話便說。

  「章子人呢?」她急切的問道。

  「大致上一切都沒有問題了。」普依成安撫的擺擺手,「只是細節上還需要再三確定。」

  「什麼細節?」咄咄逼人的,德嵐追問著。像是急欲保護小熊的熊媽媽。

  普依成先是一個聳肩然後是一聲歎氣,「那小子的前科問題。」

  「前科?」德嵐在腦海中搜尋,「那都早八百年前的事了,自從他進了劇團後章子就已經──」

  「是嗎?」律師搖頭說:「他沒有說過他曾涉嫌販賣安非他明,到目前為止警方還在調查他?」

  安非他明?德嵐臉色一白,靜靜的坐下。「我無法相信……」

  「警方正在等他的血液檢查報告出來,」普依成解釋,「基本上只要章子的報告是清白的,我就有辦法讓警方放人。至於他若是血液中還帶有一些成分……那麼也許又要多花上一兩天。」他歎口氣,「抱歉,洛夫。那小子直到警方面前,才向我坦誠他過去曾涉及,弄得我措手不及。後來他告訴我說他早就已經洗手不幹了,我希望最好是如此。否則,只有讓你們失望了。」

  洛夫手搭在著德嵐的肩,「絕不認輸,記得嗎?」

  把臉埋進手心,她沉默的點下頭。「它好難,好難。」

  「保持你的信心,事情並未定到最槽的地步。」洛夫低語,抬頭向著普依成說:「我能和章子見一面嗎?」

  普依成點頭,「當然,跟我來。」

  聞言也抬起頭的德嵐無聲的看著洛夫。

  「你要一起來嗎?」

  能嗎?她能夠表現出百分之百相信他的臉孔?她對這些孩子們的瞭解到底有多深?凡人的信心還能經得起多少測試?

  「不,你去吧!我在這兒等就好。」

  洛夫與普律師並肩走出會客室,經過一會兒普先生單獨一人走了回來。

  「他……章子還好嗎?」德嵐鼓起勇氣問。

  風霜密佈的醜臉上,普依成深解人情世故的眼微微閃爍著,「還不錯。他很堅定,連我這個老律師都要下注賭他是百分之百清白的。幸好報告再過不久就出來,我們不必等太長時間。」

  德嵐安定下心,坐在會客室中。「你從事律師這一行很久了?」她尋找著話題,試圖忘記緊張等待的心情。

  「有段時日了。」普依成像是回憶似的,目光柔和的望著遠方,「天啊,已經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嗎?」

  「對不起?」德嵐抬起疑問的眉。

  普依成搖著手說:「不,別聽我提起往事,否則你肯定會被我煩死的。」

  沒想到律師也有這麼至情至性的一面竟然還會害羞呢!「我很有興趣聽你是怎麼當律師的,普先生。」

  「不,相信我。你絕對不會想聽的。」普依成笑開那口黃板牙,「不過我有個更好的故事要告訴你,我可以告訴你我和柴洛夫是怎麼認識的。」

  全身的好奇細胞都鮮活過來,「我在聽。」

  「柴洛夫在我的印象中是個看了就讓人討厭的傢伙,說實話。對女人來說當然不是那回事,漂亮女人、有錢女人、名女人都像蒼蠅見了蛋糕似的黏著他。但是對於男人呢?他百分之百的讓人看了就討厭。有錢有影響力,還是傳媒的寵兒。所以對這種人沒半點好感也是應該的。」普依成皺著眉頭回憶著,「沒有原因的,就是看他不順眼吧!」

  「我知道。」德嵐也記起頭一次看見洛夫在舞池內狂野豪放的模樣。當時怎麼也看不出在那樣外放的表面下,藏著一個如此多面的男子。

  「結果,有一次我接到一個案件,是要告柴洛夫的。」他捏捏鼻頭,頓不好意思的說:「當時我的客戶並不多,因為我不擅長交際也不會說話,只是個剛出道的小律師。更別提我長得其貌不揚,客戶很多一看見我就跑。」他微笑的說:「而這個案件的委託人,是個小脫星。」

  德嵐安靜地聽著。

  「她向我哭訴她遭受柴導演的性騷擾與威脅,卻沒有律師願意接下這件案件,因為姓柴的財大勢粗,所有的律師都怕他。」普依成臉微紅,「我必須承認,當時那位小脫星還施了些媚術……我自己迷上了她。所以想也不想衝動的接下這個CASE,年輕氣盛的我還不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煩呢!

  「所有的數據她給我的,當然全是假的,她自己捏造出來的。因為她想一舉成名,就故意挑了個成名的大魚來下手。洛夫便是她挑中的,她認定柴洛夫錢那麼多又喜歡在紅粉堆中來去,栽贓給他最容易不過。加上我這個生手竟也隨便的意氣用事的接下這案件,她就自以為詭計能成……笨女人……她打電話給柴洛夫,洛夫當然不可能接聽──結果她就寄了封威脅信給洛夫。

  「主要是說……如果洛夫不乖乖給她一筆錢,她就要讓他的聲名一敗塗地。想當然耳,問題全都揭穿了。我是裡面最愚笨被利用的棋子,在法庭中被揭穿這封威脅信時,我以為我的律師生涯就此結束了。沒有誰會聘請一個連委託人真假都看不出的笨律師當辯護人,未來我還有什麼希望呢?我詛咒自己的愚蠢──」

  「你絕對不是愚蠢。」門外忽然傳來一句笑話。

  德嵐和普依成兩人同時轉向那方,洛夫帶著愉快的笑聲走進來。「你從來就沒有笨過,只不過是犯了個小錯而已。」

  普依成揚起眉毛,意外的神采飛揚。「這傢伙在我垂頭喪氣的走出法庭時,追上了我。」他跟望著洛夫,繼續述說著那段過去,「他說:『嘿,我喜歡你那篇犀利攻擊我的講辭。連我自己都要以為我是個壞人了。你有興趣當我的法律顧問嗎?』,你聽,多討人厭的傢伙。誰能夠喜歡一個願意接納敵人成為朋友的傢伙呢?瘋了,大家都瘋了。」他搖搖頭,「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一個瘋子卻有那麼多朋友。」

  「非常有意思。」洛夫抬高左眉,「你記得告訴德嵐當天你在法庭表現有多神勇嗎?我以為這傢伙是老天爺轉世來懲罰我的。」他看著德嵐說。

  德嵐笑著,「真的?」

  普依成摸摸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說過,我當時有點熱情沖昏頭。自以為在主持什麼正義。」

  她看著兩人,多有趣的一段奇遇。接觸到洛夫溫柔的黑眸,德嵐覺得她心中有不知名的事物在融化著。「原來如此。」她含著笑看著洛夫說:「在那之後,你有了一帆風順的事業?普先生。」

  「是呀,靠著一點點運氣。」

  洛夫搭著普依成的眉,「他是在客氣,這傢伙打贏了許多仗。他對法律豐富的常識也提供給我許多很好的建議。如果不是他,今天我許多片子說不定全都壓在大片廠的手中,完全不屬於我所有。」

  普依成害羞的呵呵笑著。「希望我這個法律顧問沒有讓你太過失望才好。」

  「我可是很嚴格的客戶喔,普先生。」洛夫警告,「你最好是把你顧問的角色扮演得稱職些。」

  「絕對。」普依成忽然想起似的說:「噢,你和小男生談完了?」

  「而且檢驗報告也出來了。」洛夫面色嚴肅的說。

  德嵐胸口一沉,但相對的一股勇氣也湧出。「結果呢?」

  「他沒問題,也就是說……他會被釋放。」帶著嚴肅的微笑,洛夫說。

  德嵐吐出好大一口氣。「太好了。」

  兩個男人對望彼此而笑。

  ※※※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49:01

  歡迎會的展開完全出乎章子的意外,洛夫和德嵐先帶他回家去換過衣服,然後由德嵐義正辭嚴的教訓章子說:「你缺席了這麼多天,台詞和先前的練習都忘得差不多了,馬上到劇團去受特殊訓練。

  洛夫另方面打了通汽車電話給劇團的大家,通知他們準備好歡迎章子。

  車子停在劇場時,洛夫和德嵐站在章子的身後,讓他自己單獨走向大門。

  才開門,「SURPRISE!驚喜!歡迎!」聲聲不絕於耳,還有吵鬧的拉炮,嚇人的噴綵帶,活像是嘉年華會似的。章子完全愣站在原處不知所措。

  「大家……」他才說出兩個字,就被一湧而上的朋友們淹沒。大家抱的抱,拉的拉,邊推邊把章子帶到劇團裡面。

  「瞧,這是我們為你特別準備的。」娟娟大聲的嚷著,指著上面的紅綵帶條,上面書寫著:歡迎章子歸隊「危險思想」。

  有人捧面有人拉過火盆,每個人七手八腳地想為章子做些什麼……弄得他既歡喜又困惑,困惑中夾著感動,感動下有著深深的謝意。最後,章子低下頭哽咽的說著:「謝謝你們,謝謝大家。」

  「傻孩子。」德嵐揉揉章子的頭,「說那什麼話,大家都是關心你,主動想為你去塵改運,太客氣就不像話了。」

  章子抹起淚水,「老師、大家、柴先生、芬茵姊,你們對我都太好了,我真的沒有辦法說出我心中的感激……」

  「不會說就不要說了。」德嵐溫柔的拍拍他的肩說:「坐下來享用你的豬腳麵線吧!」

  歡樂的氣氛點點滴滴的堆積起來。泥鰍帶頭模仿現唱,笑聲連連。接下來有阿喬的雜耍特技,娟娟的說故事比賽和蠻惠的口技……劇團上下一片溫馨與笑意,就像個和樂融融的大家庭。

  「抱歉。」德嵐咬一口薄餅,對坐在旁邊的洛夫說:「我可是很有誠心要請你吃一頓的。不過看起來,今天是不成了。」

  他倆坐在稍遠於慶祝舞台的觀眾席內,看著台上的孩子們扔著糖果玩笑打鬧不休。

  「他們會玩徹夜通宵嗎?」洛夫問。

  「不可以,父母會擔心的。」德嵐搖頭說:「就算父母不再關心,我也不能允許他們以劇團作為借口容忍他們逗留此地。這不是個逃避的場所,這是他們認認真真學習與付出的地方。」

  「你瞧瞧你。」洛夫點點她鼻尖,「下次再這麼一本正經的說話,我一定罰你。」他警告。

  「你有膽試看看!」德嵐怒瞪他。

  以大無畏的笑,洛夫攫住她雙臂,「我聽見一個邀請,而我向來都不會拒絕人家的好意。」他喃喃說著,一邊吻住了她。

  孩子們不多時便注意到底下親熱的兩位男女主角,開始鼓噪、喝采與拍手叫好著。頓時,德嵐的耳根都燒紅了,她推著洛夫的肩直到他後退為止。

  「我沒有給你一巴掌的理由是……」德嵐氣憤的耳語著,「我不想當著學生們的面鬧出更大的笑話。現在,讓我起來,柴洛夫。」

  不但沒有照做,他反而回頭對著學生大喊:「你們老師說她很喜歡,嘿,為什麼你們不趕快消失,把這個小地方留給你們老師和我?」

  更喧騰的笑鬧聲響起。

  她用力往他的胸口一掐,洛夫痛喊了一聲。所有的人都在原處嘻笑著看著這一幕。終於他讓開了身,德嵐爬起來說:「好了,熱鬧看夠了,慶祝也結束了。把東西收拾一下,明天一早上要準時過來練習,所有的人都一樣,聽見沒有?」

  「噢,不要啦,才剛起勁。」、「對呀!」、「對嘛,對嘛」。此起彼落的抱怨聲頓時充斥著小小的劇院。

  「再說一句,我們就提早半個小時練習。」德嵐嚴格的揚起一眉,環顧著每張小臉,看誰還有話說。

  娟娟大膽的說:「老師你是想把我們打發走,好繼續和柴導演打情罵俏嗎?」

  「就是嘛!」立刻有人跟進起哄。「老師不公平!自己獨樂樂不願眾樂樂!」

  「眾樂樂你個頭啦,」說話的大明被娟娟敲一記。「老師要和師丈花前月下共渡良辰,哪裡有你這種超級燈泡佔空間的份,給我閃一邊去。」

  「那不然你為什麼──」大明冤枉的摸著頭傻問。

  「笨。」娟娟馬上哈腰作揖說:「我是要恭喜老師賀喜老師,好不容易有人要了,下半輩子再也不用煩惱沒人為她燒飯洗衣。」

  又好氣又好笑,德嵐搖頭說:「我還盼望你來幫我煮碗燙盤咧!夠了,你們明早上全都給我提早半小時到,誰要是遲到,我就罰誰打掃整座劇院。」

  「哎喲!」、「不要啦!」、「都是你啦,臭大明。」……又是一陣不平之氣。德嵐看向舉起手的章子,「你有話要說嗎?章子。」

  點點頭,他放下手走前:「關於今天,我有一點話想告訴大家。」

  「那你說吧!」德嵐讓到一邊。

  章子先是清了清喉嚨後才說:「今天很感謝大家,真的。章子這輩子從沒有交過像你們這麼真的朋友。一開始我進這個劇團,是受了柏老師的吸引。她講戲劇時的熱誠讓我懷疑,為什麼這世界還有人能夠這麼全心全意的為一件事付出。過去,我繼父是個無所事事的人,到處晃蕩。我媽是個認命的苦命女人,她這輩子只是服從著丈夫的打罵過日子,從沒有想過要怎麼改善自己的人生,所以我第一次從柏老師身上看見了目標的重要、戲劇的魅力。」

  「現在,我發現除了柏老師以外,有更重要的理由讓我留在這兒。就是你們這群朋友。」章子喘了口氣,「以前我混日子的時候,也有許多朋友。一起偷車搶錢,過著以為是自由自在其實沒什麼尊嚴的日子,我不尊重人,人家也看不起我。他們利用我,我也利用他們,沒什麼情義可說。現在卻不同了……在你們身上我獲得太多太多的關心,章子無以回報。請接受我的一跪叩謝吧!」

  「章子!」德嵐急忙拉他起來,「做什麼,這又不是演古裝戲或是功夫片。老天,沒有必要這麼做的。」

  「我只是想告訴你們……」章子眼眶中堆滿了淚水,「你們是世界上最好最捧的朋友。」淚水悄悄的滑落下來。

  ※※※

  「我不知道他們睡不睡得著?也許這些孩子們會激動得晚上睡不著覺。」當洛夫和德嵐分批輪流送了幾個學生回家之後,他們獨坐於洛夫車上往回程走時,德嵐不覺深思的說:「要是我絕對睡不著覺。」

  「你是指他們抱在一起痛哭的關係?情緒太過亢奮?」

  「噢,那真是好窩心的感覺。」德嵐感動的輕歎,「幾個曾經都是渾身帶刺的孩子他們能夠敞開心房接納彼此的友誼,再也沒有過去那些空虛的陰影。」

  「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他瞭解的揚起一眉。

  「嗯。」德嵐點頭,「完成了我哥哥心願中的部分吧。」

  他探手到手排檔上推進一格,「願不願意也為我完成一個小小的心願?」

  「你的心願?」德嵐轉頭盯著他的側面瞧。

  微點頭,神秘的洛夫微笑著。

  「說來聽聽。」好奇的她等著。

  「曾經在半夜到海邊游泳嗎?」

  他的口氣和那天在舞台上誘惑她解放自己,一樣的邪惡。但現在德嵐已經多少瞭解了這個男人。這是一個會以耐心一次次拆開她心牆的男人,也是一個會用幽默與諷刺看透她心靈的男人,還是一個願意給敵人新契機的男人。他或許不是聖人、完人或是天使,但他也不是惡魔來到世間毀滅一切。他只不過是一個……狂野得讓你無法不愛的男人。

  「我沒帶泳衣,天氣冷得可以。」她強迫自己面無表情的凝視正前方的路面。

  他側過臉,「誰提過『泳衣』這兩個字了?至於『冷』……甜心,從來沒人在我身邊抱怨過她著了涼。」

  「原來你是暖氣機做的?」

  洛夫哈哈大笑,「不,但我體內肯定有座火爐在燒,我熱死了。」

  「喔?那我們最好讓你冰涼一下,是不?」她嘴角含笑,卻一徑冷漠的說。

  訝異的回給她一個眼神,「你確定?」

  「膽怯的是小狗。」換成她大膽說。

  「哇,我可不希望讓一隻小犬給咬了,我寧可要原來的那隻小斗魚就好。」

  「或許你會發現小斗魚變成大鯊魚。」

  「鯊魚鰭下死,做鬼也風流。」洛夫愉快的笑說。「我的海邊,有異議嗎?」

  「客隨主便。」

  「你真的有進步了,甜心。」他刮目相看地凝視著她。

  「如果『女』兒不自強……怎麼從你們這些食古不化的男人們手中,取回我們喪失的一半世界呢?老兄。」她得意的微笑。

  「給她一寸就進一尺。」他哼笑著,「小心點,甜心,吃太快可會噎著的。」

  「同樣的話回敬給你,小心魚刺。」

  洛夫差點沒把車開出路面上去,他搖頭:「為什麼我有個感覺,你今天好像有點不太一樣,變得更大膽了些?」

  「你應該多相信自己的直覺,甜心。」德嵐誘惑的朝他眨個眼,「你很快就會發現我變得有多大膽狂野,或許會出乎你所有的意料之外。」

  「你已經十分讓我意外了。」

  「這麼容易就嚇到,那麼你應該三思而後行,還確定你要去夜泳嗎?」她流利的回答,心底的興奮宛如漲潮的海水緩緩的澎湃激昂起來,流過血管中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熱火。

  「從來沒有這麼確定過。」

  ※※※

  他的海灘,洛夫是那麼稱呼它的。

  當德嵐走出車外時,意外驚喜的人反倒是她了。皎潔銀白的月光、閃閃生輝的細雪沙灘、黑沉美麗平靜起伏的大海及卷捲飛起的泡沫浪花……

  「好漂亮。」她不覺發出驚歎。「聽,有海浪的聲音。」

  像寵溺孩子的眼光,他微笑著,「這兒是海邊,聽不見海浪的聲音,難不成你期待聽見松濤?」

  「它好美麗。」德嵐跨出幾步轉回頭,「你說這片海灘是你的?」

  舉起手來橫過她的頭際,洛夫指向遙遠一端的大房子,夜色中只可見那龐大座落的暗影。「那兒,就是我父親在我二十歲時送給我的屋子,包括這片海灘。所以你現在完全是在我的地盤上。」

  「你父親送你的,但是你卻住在城中的房子裡頭?這麼漂亮的屋子你居然不要嗎?」

  「它太大了,我不需要一棟這麼大的屋子。」洛夫直起身,凝視著海平面。「父親之所以把它過繼到我的名下,因為那是梅家的祖產之一。」

  對了,洛夫不只是知名的導演而已,現在德嵐才想起他顯赫的家世,鼎鼎大名工商鉅子梅紹軒的長子。就算他並未正式入籍梅家的戶口,但他的身世絕對不是秘密。德嵐走向他,伸手攬著他的腰說:「你在難過嗎?」

  他低頭,臉上的表情是謎樣的空白,「為什麼這樣問?」

  聳個肩她回答:「提起梅家的事情不會讓你心裡頭不舒服嗎?」

  猛然地撇開他的頭,洛夫突然朝著大海的方向走去。德嵐站定原處,瞭解她必定是探及他不為人知的傷口。她應該繼續追問或是讓他自己去舔平傷處呢?

  「德嵐?」

  她抬頭,看見他正拋開西裝外套,一手解著襯衫的扣子。

  「你敢做什麼大膽的事呢?」他用熟悉的逗人笑容說:「來啊,和我比賽誰最快脫下身上的衣服,你敢嗎?」

  是了,何必追問呢?他會說出他想說出的事,德嵐記起今夜……是她承諾給自己的瘋狂放縱的夜晚,當夜色褪去之後,她要步上常軌重回原本的自我。不過,夜色正濃,花香正郁,何苦拿這些折騰自己的大腦?

  「你不公平,你先脫了!」她笑著甩腳脫掉了一隻球鞋,兩手忙亂的把T恤拉過了頭頂,頓帶涼意的晚風襲上她僅著內衣的胸口,「你不許動,直到我數十為止。」

  「是你自己動作慢吞吞。」他雙手抱胸說:「好,就讓你數十下。」

  牛仔褲接著她的T恤遭受到粗暴拉扯的命運,德嵐一口氣脫下它想贏的慾望與年輕奔放的快感在她心中冒泡泡。「一、二、三、」她數得奇慢無比,一直到她把最後一件衣物也扔到衣服堆上去後,才說:「……十!我贏了!」

  下秒鐘她整個人都被拉入他的懷裡,他赤裸的胸膛摩擦著她的,柔軟碰上結實,光滑遇見粗壯,他們親著吻著,熱烈的吞噬急切的給予,呢喃呻吟喘息與呼吸一切都那樣的模糊不清,又教人興奮。

  「你讓我喘不過氣來,甜心,你看起來教人難以抗拒。」他的唇滑過她的頸項,兩人倒臥在她的衣物與沙灘上,無法在意週遭不恰當的環境,眼中只有彼此。「月光灑在你乳白的肌膚上,我以為我會當場斷氣了。你永遠不會曉得在我眼中你有多麼美麗,嵐。」

  她沙啞的呻吟著他的名字,渾身都為他的吻與他的話而顫抖著。

  「你是妖精,才能這麼蠱惑我的神志。」他懲罰似的用力吮吸著她美麗無瑕的蓓蕾,「告訴我你是我的,甜心。請你。」

  「是的,我是你的,我愛你。」她揉入他的黑髮,親吻著他的肩,渴望滿足他的要求,「我愛你,洛夫。」

  「我知道。」他抬起頭來,火熱的黑眸探索著她的眼睛,想要穿過那片激情的迷霧中,抵達她的內心世界。「我也愛你。」

  同時他吻住她並且深深的佔有了她。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49:25

第八章   

  「你總該放開車門把手了吧?都已經到門口,你還不放棄下車逃跑的念頭嗎?小傻瓜。」洛夫站在德嵐乘客座位的車門邊,大手搭在門框上,低頭看著縮在座位內的她說。

  「我根本不知道我在這兒做什麼!」

  她氣憤的拉扯著小禮服的裙邊,今夜德嵐可是好不容易換掉那一千零一套的牛仔褲加襯衫,一身美麗無比的寶藍色紡紗絲小禮服,香肩完全裸露在大家的目光下,一串簡單的扭花細金鏈綴點著雪白的項間,大方簡單配合她的個性。

  「會見未來公婆啊!」他說得倒挺溜口。

  「柴洛夫,這一點都不好笑。」德嵐凶狠瞪他一眼。

  收起笑容他歎口氣,「下車吧,早晚都要面對現實的。我保證我媽咪絕不會因為你這個小壞蛋引誘了她純潔的兒子,而對你下任何毒手。當然,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不要碰任何我沒吃過的蛋糕或是點心,拉肚子不會要人命,只是會不舒服個幾天而已。」

  「她真的會那麼做嗎?噢,我該死的不該答應你的。」德嵐皺起眉頭,「萬一要是……」

  德嵐和他溝通不良的問題,可能就在於他們床上配合得太過圓滿了。洛夫勉強自己樂觀的想道,老天爺在創造出一對天生佳偶的時候,難免都會忘了一兩個小地方。這也是每次他正經的說話,小斗魚總是以為他在開起玩笑,而當他真的開玩笑時,她又信以為真的原因。

  「……我想我是向她再道一次歉好了,你覺得這麼做如何?」她苦思之後,得出結論。

  「向誰道歉?」洛夫禮貌的問。

  「你都沒在聽我說話嗎?當然是向你母親道歉。跟她保證我絕對沒有意思要常常出現在她的面前,全都是你逼我前來參加這次宴會,還拿與冷瑞波合照的機會誘拐我,笨,我怎麼會一時糊塗上當,讓你得逞呢?早知道就不要相信芬茵,她八成早讓你給收買了,居然騙我這件禮服不過是伴娘裝,先試穿看看!」德嵐咬牙切齒的說:「結果一等我換好衣服,你們就露出狐狸尾巴,哄拐帶騙威脅加綁架的把我扔上車,這像什麼話嘛!」

  「百分之百的人話,甜心。」洛夫好心的說:「我還沒遇見過哪個女人像你這麼難纏,居然要花費我這麼大的功夫才能『勸』動你。」

  德嵐不理會他奚落的話,擰起眉頭越想越不妙,「我還大言不慚的向伯母說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見面的,現在她又見到我這厚臉皮的女人,她一定把我當成是──」

  「──我親愛的未婚妻。」他時機巧妙的界面。

  德嵐恐慌的大眼睜得奇大無比,「你沒把昨夜那些嬉鬧的玩笑話當真吧?你不可能是在說真的。」

  提起昨夜,洛夫就憶起那甜美的纏綿時光,沙灘、月光、完美的高潮,德嵐的確是個好學生,那些火熱的片段幾乎都讓他放棄拐帶她參加派對的念頭,乾脆直接再開車回他家──好好再重溫舊夢一遍。

  他或許會真那麼做,要不是他們已經在瑞波家門前,母親大方又殷殷叮囑他非露個面不可,加上德嵐已經是屬於他的人,未來尚有無數可能性等待他去發掘……凶巴巴的小斗魚能有多狂野。

  還是安份守己一點,「別故意提醒我昨夜的好時光,雖然我恨不得拐你回家進行另一種活動,但目前我看我們還是乖乖進行這個不見不可的儀式吧?所有的家人都在等著見你。」洛夫遺憾的口吻說。

  她以咬人的眼光回道:「你在試圖移開話題,你沒有把我們昨天的玩笑話當真吧,有嗎?」

  「我們昨天有說任何的玩笑嗎?」

  德嵐整個人都僵坐在車中,他不可能是認真的。狂野、不拘、沒有任何人能夠綁住的柴洛夫,不可能真的向她求婚,他只是在開玩笑的!

  昨夜,德嵐懊悔的想起那一幕……

  洛夫的舌頭溜進她的耳廓中舔洗那敏感的貝狀小球,剛自滿足的高潮下恢復力氣的德嵐,一點也不想抗議這種舒服的溫柔。她輕歎一聲,偎向他。

  他的腳勾住她的,輕一轉身讓她趴在他的胸口,「所以。」

  「所以?」微笑著,她無意識的畫著洛夫下巴上性感的凹痕。

  「你已經告白這麼多次了,總該承認你是最認真的吧?」

  危機意識闖入,德嵐僵直著身,他一動也不動一眨也不眨的直盯著她瞧。片刻後,她放鬆:「好吧,我承認。」事實就是事實。

  「那就說出來。」他要求,「我要聽你清清楚楚的承認,而不是在激清之中脫口而出。」

  「我不知道怎麼說……你何不示範一下。」

  「我愛你。」他乾脆的說。

  德嵐抬起眉,「你想必對無數的女人練習過這句話。」

  「輪到你了。」

  深吸口氣,德嵐思考了一會兒。她知道洛夫不會傷害她,就算她真的說出口又如何?愛情是虛幻的,就像這虛幻的夜一樣,明晨它自會消失在空氣間滅亡在璀璨的陽光下。

  「我愛你,柴洛夫。」她全心的說,心知再也不會有下一次了。

  「非常好。」他捧起她的臉,火熱的一吻。

  結束之後,氣息不穩帶著一個頑皮微笑的他說:「既然你愛我、我也愛你,我們也都不是小孩子玩泥沙,接下來該做的──我想先訂個婚,時機允許的話就盡快結婚。你意下如何?」

  「你又在說笑了。」德嵐意猶未盡的舔吻著他唇角,手不規矩的游動起來。為什麼他非要拿這麼嚴肅的題目亂開玩笑不可呢?柴洛夫和婚姻,簡直是天南與地北。

  「你喜歡幾卡的訂婚戒指啊?」

  既然他在說笑,德嵐頑心大動的說:「給我一枚用星光打造的戒指,海水做的婚紗,加上一場月色下的婚禮。我就心滿意足了。」

  「甜心,你可真會找麻煩呀?」他微笑的摟住她轉個身,將她壓入軟軟的沙地。

  「星光,海水與月色?」

  她柔順的分開雙腿,三樣加起來,還有你,就是我童話故事中的全部。而童話……可以永久的保存在我的心中。「謝謝你讓我重拾做夢的權利,我會把它永遠擺在心中。」不住地用小腳騷騷他的腿,她帶著夢幻的笑說。

  這段話其實是在向他告別,德嵐已經下定決心,不能再這樣下去,她不是能長期與男人維持露水姻緣的那類女人,目前她和洛夫的狀況表面上美好,私底下呢?他們差異太多,對愛情的看法也不同。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變得太過愛他,太過依賴他,會一天天的惹自己討厭。

  趁她還沒陷入太深……

  「假如我窮得沒辦法給你這三樣東西?你還是會嫁給我嗎?」他等待著。

  「你什麼東西都不需要給我,我也會嫁給你的。」不疑有他,德嵐溫柔的撫摸著他的臉說:「你本身就是我的月色、星光與海水。」

  唔……接下來的畫面,德嵐不敢去回想。那是她狂野放縱的一夜,和今天的她不是同一人。

  也就是說:那樣的玩笑話,不可能是真的!

  德嵐強迫自己跨出車子,她伸手拍拍洛夫的頰說:「你真是體貼,想提醒我這麼個笑話,好讓我忘記自己現在要去面對你母親和眾位親友。很有效,我發現我沒有那麼緊張的!」她乾笑了兩聲,「結婚?也只有你才想得到。」

  洛夫握住她的手腕,「不見得,若是只有我才想得到,那世界上可能就充滿著私生子私生女了,不是嗎?」

  德嵐一聽見「私生子」這三個字,立刻氣憤的鼓起雙頰,「私生子沒什麼不好呀!你不也長大成人,而且是這麼好的一個人,雖然有點瘋狂但是──」

  「謝謝你,甜心。」洛夫制止住她慷慨激昂的話:「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讓我們進屋子裡去吧!」

  冷瑞波的兒子滿月慶祝會上,來的人還真是出乎意外的多。影劇圈內的人不提,光是記者就大批的蜂擁在門外。陸陸續續拿著請帖進入宅子內的客人,多半是影劇圈內的客人,自然還有一小部分是黎亦安──瑞波夫婿的商界朋友。

  生產後散發出母性光輝的冷瑞波,坐在一張寬大的籐椅上,雙手抱著小寶寶,孩子的爹地則站在椅後溫柔的看護著他們兩人。

  「洛夫!」

  瑞波高興的大聲招呼著,許多的記者閃光燈連續快閃地劈哩叭啦爭搶鏡頭,捕捉洛夫在他同父異母妹妹頰上的一吻。洛夫還抱起懷中的小子嘴對嘴就是一親,「賞你一口水。」他笑道。

  「討厭,一來就欺負人家。」瑞波皺著眉頭嘟嚷,一點都沒有大明星派頭說:「這可是我寶貝兒子耶,你該不是雌雄不分,葷素不拘吧?」

  「沒辦法,你這胖小子長得這麼可愛,讓人一見就想好好的咬一口。」洛夫把孩子交回給媽咪,起身和椅後的男人握手說:「恭喜你啦,又干下一樁完美的差事。這孩子肯定有你們兩個優良的基因。」

  黎亦安搖頭說:「我看還不能太早高興,我深怕這小子承繼了你們梅家的瘋狂基因,而把我們黎家完美的因子都拋棄殆盡。」

  「去!」洛夫笑罵他。

  「誰在說我們梅家的壞話?」滿頭銀髮依然魅力瀟灑的梅紹軒走了過來,「這可是我頭一個寶貝外孫,誰要是說了他半句壞話,我就要讓他好看。」

  「捨得對你寶貝女婿下手嗎?老爸。」洛夫對父親抬起一眉,「沒有他在,你能把瑞波這個女兒撿回來嗎?」

  「哈,原來是你這個瘋狂臭小子!」梅紹軒搖頭說:「怪不得我老遠就發現一堆花蝴蝶圍著這屋子打轉,你又換了幾個女朋友啦?」

  「趕不上你破紀錄,親愛的老爸。」洛夫學習他的口吻說:「現在你兒子已經要洗手收山,打算做一個標準的好男人,娶一位淑女為妻。」

  「我真希望我有戴眼鏡,這樣當它跌破時也比較精采一點。」梅紹軒挑高眉回答。

  「我馬上為你介紹,看你還有什麼話說!」洛夫驕傲的笑著,他伸手要拉身後的德嵐──「咦?她人呢?」

  「怎麼回事,兒子?你該不是要告訴我,有一位隱形淑女即將成為我的長媳吧?是嗎?」

  這頭在尋找未來巧賢妻芳蹤,那端的德嵐卻逍遙自在的宛若重生的小鳥兒。

  「謝謝你,凱蒂妹妹。」她大喘口氣,「真高興在這麼多人裡面看見一張熟面孔。我真是怕死了要面對柴伯母。」

  「阿姨只不過是人看起來凶了點,其實還滿和靄的。」舔了口甜筒,凱蒂居高臨下的看著底下星雲集冠蓋相望的盛況。「你確定洛夫哥不要你在旁邊嗎?」

  真虧凱蒂找著這個躲藏的好地點,在宴客大廳左右兩側各有一座樓梯旋轉向上到達二樓的陽台處。往上可以透氣偷個閒空,往下可盡收整個派對的實況。

  「當然。」德嵐吐了吐舌頭,「我本來就覺得沒有理由來參加這場宴會,卻搞不清楚他幹嘛硬要押著我──」

  「洛夫哥押著你來?」凱蒂的樣子就像剛剛發現自己咬了一口芥末冰淇淋似的。吞也不是、吐也吐不出來!

  德嵐憂心忡忡的看著她的冰,「是啊,你還好吧?洛夫警告我屋子裡面的東西不能隨便碰,或許會被下毒。」

  「他說什麼──?」這下子凱蒂的神情是絕對震撼了。

  「唉,因為我太過擔心伯母可能會憎恨看見我,所以他好心的提醒我只要不碰這屋於裡面的食物,那麼我就不會有問題的。」

  凱蒂合上嘴巴,「你被騙了,洛夫哥是和你開玩笑的。伯母絕對不會──」

  「不、不、不。」德嵐以教訓學生的認真口氣說:「你認為我會弄不懂什麼狀況洛夫是在開玩笑,什麼時候他是認真的嗎?我當然曉得他開玩笑時的樣子,你瞧,當他說我們要結婚時,這絕對是個玩──」

  「什麼!」凱蒂連手中的冰筒都不顧了,她捉起德嵐就問:「結婚?」

  「就是啊!這才是百分之百的玩笑。」德嵐點頭笑說:「不用擔心,我非常瞭解他的口氣了。」

  「你瞭解?」她窒息的說。

  德嵐把甜筒塞回凱蒂手中,「拿好,不要再弄掉了。」她朝樓梯下的人群再一望,

  「你想我有可能向瑞波小姐要一張簽名照嗎?我好喜歡她的片子。最近的那出『阮紅』我個人認為那真是部經典之作。」

  「沒問題的。她也很喜歡你。」凱蒂緩慢的轉動著腦筋,如果她把這個破天荒的消息賣出去,不曉得柴阿姨會不會送她一棟豪宅做為獎賞,說不定還附送一台跑車。洛夫哥已經要結婚了?

  「你在說笑,冷瑞波從未見過我的面!」

  「什麼?瑞波姊從前就是你的舞台戲迷,在你還演出時她常常捧場呢!洛夫哥哥之所以會去找你拍片,也是瑞波姊的推薦。她死推活拉要哥哥非去見你一面不可。沒想到居然促成一段姻緣,哈,瑞波一定沒想到她當了紅娘了,她定會高興得要命。」

  「促成誰的姻緣?」

  好呀!另一方面德嵐不悅的想著,洛夫那傢伙還以恩賜的態度拿照片誘拐她,原來她根本不用仰仗他的幫助,只要向冷瑞波說一聲「請幫我簽個名」……看他怎麼向自己交代!

  凱蒂完全沒摸到她的思路,還回答:「當然是你和洛夫哥的。」

  「我說過那是個玩笑話。」德嵐微笑著揮揮手,「可別說出去了,真是太丟人現眼了。等一下傳出去鬧大了這個笑話,讓傳媒誤會,洛夫可就難以收拾了不是嗎?畢竟他有那麼多的情人朋友。」

  「如果他真的是開玩笑。」凱蒂以超齡的莫測高深說。

  怎麼連洛夫的妹妹也這麼奇特,一個小小的笑話值得這麼認真對待嗎?「噢,我的天啊!」德嵐雙眼直視著門口進來的一位女士。

  凱蒂也探頭去看了看,「哈,原來是柴阿姨來了,我就說嘛,怎麼不見到阿姨的人影。哇,還攜帶大批娘子大軍來了,裡面有好幾個我眼熟的。好像……」她話越說越小聲,最後甚至不敢往下說。原來凱蒂發覺柴培琳身邊跟著那幾位艷光四射的女人,個個都和洛夫拍拖過一陣子。

  「柴伯母今天心情似乎不錯。」研究幾眼後,德嵐還在一旁不知死活地微笑說:「說不定她老早就把我忘記了,就算等會兒不慎撞見,應該沒有大礙吧?」

  凱蒂微歎……成人的愛情世界喲,真是囉哩叭唆。瞧瞧她母親、大阿姨、柴阿姨和爸爸糾葛不清的多年四角愛情問題就知道了,如果還嫌不夠……也有像洛夫大哥與德嵐姊這樣,婚姻與玩笑當事人自己都分不清楚的。

  看樣子,她還是再多當兩年的愛情觀察員好了。套用一句廣告辭,她卓凱蒂今年十七,她一點都不急著戀愛。

  「德嵐姊,柴阿姨絕不會把你忘掉的。我看你還是乖乖下去迎戰吧?」凱蒂轉頭向著一臉猶豫的德嵐說。

  「我不覺得那是個好主意。」德嵐回答。

  ※※※

  「恭喜你獲得了外孫,紹軒。」柴培琳高傲美麗的向著她多年前的情人,目前的朋友說:「升任外公的滋味如何?」

  「就像多年前你我獲得第一個孩子一樣。」梅紹軒輕鬆的接招,並且執起佳人的手就是一吻。「你還是那麼樣地容光煥發。」

  「老了。」柴培琳簡單的說。

  「應該說是風華韻味都更上一層了。」他微歎,「我怎麼會失去你呢?」

  她揚眉,「很容易,因為你從來沒有擁有我。」

  「那也算是實話吧!」梅紹軒點個頭,「你總是能夠吸引我,你這個壞心腸又冷酷的女人,我總是無法拒絕你的任何要求。到最後終於把你慣壞了。」

  「當年如果你強硬一點,或許我們今天就不是如此了。」

  「當年如果我強硬一點,或許我們今天連朋友都不會是。」梅紹軒卻毫無保留說:「你太重視自己的事業了,琳琳,就算再讓你選一次你也不會有第二種選擇。我再怎麼強硬也只能讓你恨我而已。」

  「但是,當我變得不那麼……擁抱事業時,你卻已經心不在此。你愛卓──」

  「我們不要討論這些。」梅紹軒制止她說出他多年的心痛。「我看得出來你在計劃一樁事,你兩個眼睛都閃閃發亮著,要不要告訴我呢?和洛夫有關吧?一定的。」

  「有那麼一點點。」培琳微笑著:「我那寶貝兒子在哪兒?」

  「尋找他的隱形嬌妻當中。」梅紹軒呵呵笑著,「你能相信嗎?他竟然告訴我他要結婚了,我那從來不曾和女人談超過五分鐘話,往往上床就結束戀愛的兒子,居然會想、想、想結婚?」

  「噢,你是指姓柏的那位女孩家嗎?她還可以。如果今天通過測驗的話,那麼我想一切就不會有問題了。」

  梅紹軒愣了半晌。「琳琳,你是說……洛夫不是在開玩笑的?」

  「什麼時候我們寶貝兒子拿婚姻開過玩笑?你這個做父親的做得太不像話了。警告你,不許把我未來媳婦嚇跑,不許對她太凶,也不要拿你們梅家的規矩把她壓死,她可是我柴培琳唯一的媳婦兒。」

  「我有幾個膽子?」

  培琳不再看著他,改而走向女主人處,「嗨,瑞波……這就是你生的壯小子吧?來讓外姨婆抱抱。」

  瑞波笑著遞出安睡在懷中的兒子,「柴阿姨,多久沒見你又更容光煥發了?」

  「聰明,你這張小嘴真甜。」培琳搖著小娃娃,臉上浮現溫柔呵護的神情。「好漂亮的小子,把媽咪的美麗都搶光了,看你長大就知道又是一個專偷女人心的壞小子。」她嘟著娃娃的柔嫩雙頰說。

  「華兒比較像他爹地。」瑞波回頭看著親愛的老公,手握緊他的。「我這做媽咪的心理多不平衡啊!」

  「像爹地也好。」培琳抱高小娃娃說:「像爹地聰明又厲害,將來再賺它個好幾千億財產。

  「柴阿姨,你在說笑了。」瑞波接回兒子,「我可不希望華兒學他爹地那麼無聊,一天到晚埋首在公司裡頭。」

  「是誰抱怨我一天到晚做跟班,還把我扔到公司去,罰我一天不上滿八個小時班,就不准離開公司一步的?我健忘的老婆?」亦安笑嘻嘻的頂回去。

  瑞波幸福的笑著,「我沒有忘記,只是忍不住測試你這個完人是不是壞習慣又冒出來了,喜歡把事情做到盡善盡美,連我那麼簡單的謊話都照聽不誤。」

  低下頭來,黎亦安俯望著妻子美麗的雙眸,「結果如何呢?」

  她迎上丈夫的雙唇,送上深情款款一吻作為回答。

  「咳、咳。」柴培琳等了又等,終於決定很掃興的打斷他們這對甜蜜佳偶的長吻。

  「改天你們再破世界接吻最長的記錄,今天不成。我有話要問瑞波,」她緊張的看著瑞波問:「我請你幫阿姨安排的事,都妥當了嗎?」

  瑞波噢了一聲,點頭說:「當然沒有問題。可是,阿姨……這麼做沒關係嗎?真的沒有關係嗎?」

  「與其讓它成為將來共同生活的阻礙,我喜歡讓他們現在就把問題談開來。我那笨兒子絕對不會想到這類事情會讓一個女人記掛到什麼程度,所以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然無法坐視不管。」

  瑞波微笑著說:「好吧,這真的滿有趣的。」

  「告訴他們可以入座準備用餐了。」柴培琳目光閃燦著高度期待的說。

  ※※※

  「原來你躲在這兒。」

  德嵐一轉頭,看見柴洛夫像座山似地矗立她的背後,「你怎麼會找到我的?」

  不悅的聳高眉頭,他說:「問題是,你為什麼吭也不吭半聲的躲起來。有任何特別的理由讓你覺得有這麼做的必要嗎?」

  把頭轉回,德嵐再度盯著底下走動交談的人看著,「我不屬於這兒。」

  「誰說的?」他跨兩個大步,半扯半拉的轉過她整個身子,強迫她面對自己。「告訴我!」

  「不過是我自己的感覺罷了。」她吼叫著:「看著我──一個小劇團的總監,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有什麼理由在這麼樣的場合中出現?我本不屬於這種地方,我喜歡待在劇團和那些孩子們奮鬥。」

  「你不必屬於這個地方!」他語重心長說:「你只要屬於我就夠了!」

  底下酒會喧騰的噪音也突然間在這一刻靜上下來,透過麥克風傳來冷瑞波親切的女主人聲音:「感謝大家今天來參加這場慶生派對,在隔鄰餐室我們安排了小小的自助餐會,還要切一個大蛋糕,請大家賞光移尊就駕到那兒去好嗎?」

  掌聲響起。

  「走吧,我想讓你和瑞波、我的家人們見面。」他執起她的手腕。

  德嵐沒有移動,「洛夫你究竟為什麼非要我來參加不可?有那麼多女人可以──」

  「甜心,未婚妻只有一個。」他打斷她的話頭,「你是要我用文明的手段還是野蠻的手段帶你下去?」

  蹙著眉,「我不是很想下去。」

  「你只有兩個選擇,你知道那裡面沒有『不下去』這一條。」

  非常不甘心放棄後,德嵐自己移動腳步,她很清楚的知道柴洛夫絕不會因為下面有成批的花邊新聞記者,或是在親妹妹的兒子慶生會上,就顧忌而不使出他原始人的手段──扛她下去。

  「你怎麼可能找到得到我?」她還在喃喃抱怨著。

  「很簡單,甜心。」他咧開嘴笑,「順著地上小斗魚走過的足跡找。」

  「魚是沒有腳的。」她提醒他。

  「美人魚就有。」

  ※※※

  幾分鐘之後,洛夫卻發現他再也笑不出來。

  自助餐會是自由選用菜色,那是當然的。不過瑞波餐會安排的特點是……在一圓桌一圓桌的桌位限制下,每個人都要按照桌上的名牌入座。瑞波和她的親朋好友,包括父親與幾位阿姨都坐在一起。洛夫卻被迫一個人單獨的面對一整桌的女人們──連德嵐都被分配到他對面,而非旁邊的座位。

  「嗨,洛夫。」

  「洛夫親愛的。」

  「大壞狼洛洛!」

  「洛夫,還記得我嗎?」

  德嵐以震驚的眼光掃過這一整桌各形各色,優點各有不同,卻一樣美麗漂亮的女子們,然後回到他的身上。她們都用自己過去呼喊他的方式和他打招呼。

  洛夫心情沉到谷底,就算做噩夢也不會有這麼湊巧的事發生,要找到一桌十二個女人都曾和他有過露水姻緣,這番心思絕對不是「簡單」就能形容的。他抬頭恰巧看見母親在對桌向他打招呼眨眼睛,瑞波正端坐一旁滿臉是笑的。茅塞頓開,他曉得了,他被母親擺了一道,瑞波這傢伙也插了一腳。

  洛夫迅速的看向德嵐,她正緩緩的坐下,面無表情。

  「我可以解釋──」他眼中只有德嵐的說。

  「不,當然我都知道為什麼你從來都不再和我聯絡的原因,洛哥哥。」一隻手滑溜的穿過他的臂,半點不客氣地用力的拉他坐下,一個溫熱的身體靠了上前,「你太忙了,根本沒有時間留給我,對不對?你什麼都不用說了。」

  「不,我更瞭解。」另一個女人又粗魯地將他搶了過去,「你一定記得我嘛,洛夫。你說過……我很適合放在客廳當花瓶的,不是嗎?」

  「夠了,你們兩個。」坐在德嵐旁邊的女人開口,「就像為了一隻魚搶得你死我活的野貓一樣,想打架請到外面去。」

  兩個女人心不甘情不願的鬆開手。洛夫感覺也像死裡逃生的魚兒,「謝謝,你是……」他搜尋記憶想要記起最後說話的女人是誰。

  「姿芳,我們在大學時曾經修同一門課,記得嗎?」她主動的提供線索。「你向我借一門課的筆記,結果到現在你還沒有把筆記本還給我。」

  她言下之意是他「借」的東西絕不止有筆記而已。

  洛夫點點頭,「好久不見了。」她怎麼會來?

  在姿芳旁邊的開口:「我是瓊亞,你拍『黑色大追緝』時,我演裡面的小角色。」

  「噢,是你。」他點頭,「應該有不少片商找你拍片才對?你在黑色一片中表現得還不錯。」

  「多謝導演。」瓊亞溫柔的一笑,「從那之後我還混得不錯。不過去年我結婚了,嫁給一個小製片。」

  結婚了?那更沒理由來才對?「恭喜。」洛夫疑懼的回答。

  接著好像形成了一場自然而然的報告大會。每個女人都說出她的近況,和他在哪兒認識等等等。最後一句話都沒有講的,只有德嵐一人。

  「你呢?這位小姐,你既然坐在這桌,應該也是柴導演的老相好吧?」負責主導話題的成了姿芳。「雖然我得說你看起來和柴導演會挑上的女孩子一點都不像,該不會你是坐錯了桌子吧?」被問的人,想當然耳是德嵐了。

  老媽是發什麼狂?洛夫最不希望的,就是讓德嵐認為他是風流不拘無法成為好老公的男人。他確實瘋狂過,也從沒打算掩蓋這些事實,但那些都過去了。過去的就該擺在回憶裡面,連想起都不必。

  「那麼柴導演通常都挑什麼樣的女孩子?」德嵐倒是一臉平靜,問起來。

  姿芳聳個肩,「這個嘛……」

  「我來說!」先前一聲大壞狼喊得在座每個人都起雞皮疙瘩的女人又嗲著聲音說:「洛夫導演根本沒有挑女人的準則!」

  洛夫瞪大眼睛急忙的咳了數聲。

  「真的?」德嵐風平浪靜的表情底下,一雙紫藍眸幾近成暴風雨的黑藍。「那麼我也可以呀?是不是,柴導演。」她一字字的說。

  回答機會輪不到洛夫頭上,「你不太像,甜心。」最溫柔可人的小明星瓊亞笑說:「因為你一眼就看得出來是『那種』女人。」

  「哪種女人?」

  「就是……在學校循規蹈矩,純潔無比的乖寶寶型。」姿芳補充。

  德嵐卯起勁來生氣的樣子可是很驚人的,「我做過許多驚人的事情,一點也不是『乖乖』牌。」啪地她敲桌子說。

  一旁看不過去的女人開口了,她對著姿芳她們說:「不對啦,你這樣說她不會懂的。」接著她看向德嵐:「你告訴我們大家你有沒有想過陪男人上床,只是為了排遣寂寞的夜晚?」

  德嵐臉兒一紅,「沒有,可是──」

  「再告訴我,你有沒有主動在街上隨便挑個男人的習慣?」

  瞪大雙眼,德嵐搖頭。

  「你是不是第一次上床就告訴男人你愛他?」那女人皺了皺眉,「或者你到現在都還是處女?」

  「不會吧!」、「可憐的孩子。」、「你沒有問題吧?」那些女人個個驚奇的盯著德嵐直瞧。

  她無話可說無言以對,大家也順理成章把沉默視為默認。

  「那,這就證明了。」女人點點頭說:「你是目前社會上碩果僅存的少數女人其中之一。仍然相信愛情,也相信男人是有良心的,甚至是屬於從一而終的少部分女性……這也就是柴導演不可能會和你在一起的原因,他只要和你在一起一天,不,半天就足夠他嚇得倒退三尺。」

  德嵐這下安靜的說不出半句話來,她深思的目光越過整桌的女人,直視著洛夫打量,眼內有著不豫。

  「我有些話想說──」洛夫舉起杯來,「各位──」

  每個女人都轉望向他。

  「這位柏小姐是我的未婚妻,我和她就要結婚了。」他緩緩展開一個俊氣的笑,「請為我們祝福。」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50:05

第九章    

  德嵐不敢相信洛夫堂堂正正當著眾人的面前,面色絲毫不改的把這笑話宣佈出來,認真說起來──這世界上會魯莽大膽這麼做的也只有他了。

  「洛夫親愛的,你不能期待我們會相信你這樣的傻話吧?好端端地,幹嘛要結婚呢?男人不都是說……當你喝得到牛奶時,何必要養一頭母牛呢?」其中一位揶揄說。

  「你別傻了,就為了這麼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女人,把大好的美女擺在一邊嗎,少侮辱人了。洛夫,就算你結了婚,恐怕也只是為了兒女之命或傳宗接代吧?是不是這樣?」

  「哎,說的真對。」一個女人猛點頭,「我真同情你,原來是擺回家當生產機器的?」更過分地還對德嵐問:「有幾個月啦?」

  真可惡,「說話請不要太離譜了。」德嵐冷聲應道。

  「哇,還有點脾氣嘛!」姿芳雙手抱胸說:「我倒很好奇,像洛夫這麼大眾情人怎麼有人有膽子嫁給他呢?還是你一點也不在意與別人分享老公?」

  「我不介意別人分享我的老公。」德嵐點頭回答:「只要她有相當的心理準備,她或許會少條胳臂斷條腿,再不然就是顏面失色無光。我怎麼會介意把老公借給這麼有膽量的人試用一下呢?」

  「德嵐──」洛夫開口。

  德嵐橫他一眼,「你不許說半個字。」她站起來,「現在由我來告訴各位──婚姻沒有什麼錯,柴洛夫有權利和他所選的任何一人結婚。你們和他過去有過一段情,我知道,他曾經傷害各位嗎?玩弄大家的心?有沒有?告訴我?」

  沒有半個女人回答。

  深吸口氣,德嵐掐緊桌巾,「但是,難道一個狂野的男人就沒有心嗎?他沒有權利獲得愛情?因為大家都認為他無法付出愛情,所以你們沒有一人和他認真?你們也只利用他排遣寂寞,怎麼能夠責怪他這樣一個男人毫不眷戀的離開這樣的關係?把所有過錯推到他頭上……這樣就是公平的嗎?各位的愛情,難道要用許多許多的條件才能成立?

  「我比大家沒有好多少,現在我知道了。」德嵐抬起亮盈盈的雙眼說:「我害怕和他認真,我害怕自己受傷害,我害怕戀愛。我對他也很不公平,他卻一直站在我的身邊,伸出他的手等待著。

  「或許他有一點點瘋狂,有一點點狂野,但那才是他的本色不是嗎?我不想要拘束他的活力與精神,我愛他的這份自由,他是個百分之百值得女人去愛的男人。我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處事待人方法。謝謝你,洛夫。」德嵐溫柔的一笑,「至於結婚的事情,他是在開玩笑的。」

  「我沒有。」洛夫搖頭正經的說。

  「你有。」德嵐推開椅子,「否則你就是在同情我。」

  「同情?」

  洛夫也站起身來,這下兩人恰巧隔著桌子相對,自助餐會完全寂靜下來,大家都在密切注視著事情的發展,就連記者的手都不斷的拿起餐巾紙抄寫記錄著。

  「是,想負起一個你從沒想過要負的責任,就因為你不小心招惹上一個過去從不是你圈中類型的女人,一個長得既不漂亮更談不上溫柔善解人意的女人。一個只會帶給你麻煩的女人。」德嵐後退。

  「我就喜歡麻煩。」他前進。

  「該死的,我正給你一個機會,快點跳開這個婚姻的陷阱,你根本沒有理由要娶我的!」

  「你說你相信愛情,德嵐?」他突然問。

  不解地,她點頭說:「沒錯。」

  「真是個巧合。」他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雙肩,「我也相信愛情,那麼你應該不會驚訝聽到……我娶你最大的理由是──我愛你。」

  「什麼?」

  「你該不會只允許你愛上我,卻不允許我愛上你吧?」他搖著她的肩,「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愛你了。」

  「但,那是、那……你的確說了好幾次,可是我沒把它聽進去,那不可能是──」她是不是正在犯下那些女人所犯的錯?她自己都說洛夫有一顆心,那麼愛情也未必是那麼樣的天方夜譚!

  「那千真萬確是!」他微笑低頭看她,「現在,在這麼多人的面前,你要是敢說你不嫁給我,那我只好不擇手段了!」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愣愣的,還處於十二級暴風中心,暈眩不已。

  他狂猛的吻著也,就在全場的注目之中。

  隔了像一輩子那麼久,德嵐才聽到那陣陣鼓掌叫好的聲音。

  「現在,你瞭解你就要成為我的妻子了嗎?柏德嵐小姐。」他單指挑起她的下巴,眉眼含笑問。

  「很難說不。」她老實的回道。

  「好極了。」他懷抱著她,轉而向圍繞四周的觀眾與親朋好友,朗聲愉悅的說:「大家都聽見了,我們就要結婚了。在場的各位到時候都非常歡迎過來參加我倆的婚禮。」

  「你瘋了嗎?」德嵐羞紅著臉瞪著歡欣鼓動全場歡騰的景像。

  「現在說『不』太遲了,甜心。」他滿意的站在原處說。

  就在德嵐想針對他過度膨脹的驕傲戳一戳時,幾位同桌的女士們都站了起來,朝他們走來。

  「恭喜了,未來的柴太大。」瓊亞說:「今天其實是柴伯母拜託我們過來的,她的用心我們也不明白,不過今天受教不少。洛夫的確是個好情人,無可挑剔的。從你剛才的那番話我很遺憾未來沒有機會再和他重續舊緣了。」

  「我會親自確定這點。」德嵐可沒有客氣。

  「所以,我們想要現在借用他一下,和他說聲再見。你知道的,好聚好散嘛!既然我們過去都沒有這個榮幸聽他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今天借這個機會讓我們好好算一算舊帳,把它們結清。」姿芳笑說。

  德嵐看了一下她們,「他全是你們的了。」

  洛夫對她這大方的話抬高了眉,沒有評論。幾個女人興高采烈的把他拉回原本的座位上,開始對他上下其手,不但是親得他滿臉是口紅印,連帶著還把他的衣服也整得亂七八槽的。大家都開始笑了。

  真是最難消受美人恩,不是嗎?德嵐心中暖洋洋的想道,原來他並沒有對每個女人練習「我愛你」這三個字,他只有對她這麼說!

  「柏德嵐!」他終於憤怒的吼叫。

  「讓他去吼。」一個聲音自德嵐背後傳來。

  她回頭,嚇一大跳的說:「柴伯母。」

  柴培琳對她微微一笑,「讓我們消失一下子,把那小子丟給那些舊情人去還債吧!」

  德嵐沒有反對,跟著柴伯母走出了餐會。幾分鐘後她們坐在瑞波家中的寬敞起居室內,和外頭的吵鬧恰成反比,這兒是寧靜而溫馨的。

  「很抱歉連通知也沒有,就讓你面對洛夫過去的一堆舊情人。許多女人或許會覺得這種情況很傷人,但你卻勇敢的面對她們的聯合攻勢。我的兒子的確有眼光,能挑到一個與眾不同蘭心慧質的女子。」

  不愧是八面玲瓏的天才製作人,能把話說得如此漂亮,捧人又捧己。

  「伯母這麼做的原因,德嵐也曉得。我絕對沒有高攀你們柴家的意思,洛夫提出結婚對我來說本身也是個意外,如果伯母這麼反對──」

  「我不是因為反對而安排了這場尷尬的遊戲。」柴培琳說:「我不否認我是為了兒子好。如果未來的媳婦兒沒有忘懷他過去輝煌紀錄的雅量,那麼這段婚姻生活將會過得十分辛苦。我非常清楚你沒有一個過去需要忘懷,所以無法體諒他的過去,這才是我真正擔心的。」

  「伯母……」

  「你能明白嗎?我是舉雙手贊成的。我那狂野的兒子在外流浪多年的心,終於也有安定下來的一刻,身為母親的我怎麼可能會反對呢?多年前我都勇於面對保守的社會,生下洛夫這個私生子,在我心中就早已把所謂社會階級與輿論的責任擺到一旁,以全新的觀點來看它。所以,你不但符合我對一個媳婦兒的要求,更是門當戶對的親事。最主要的,你也瞭解演藝事業不是嗎?進入我們這個家裡,你什麼都不欠缺。」

  「我真不知要說什麼才好,柴伯母。」德嵐受到了點意外震撼。

  「很快你就要改口了。」培琳笑了笑,「你在外面展現了你的勇氣,所以你贏得了我的支持。未來只要洛夫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我這個婆婆都會站在你這邊,知道嗎?」

  「謝謝你,伯母。」

  培琳主動的抱住了德嵐,低啞的說:「用不著客氣。」

  洛夫站在起居室的門前瞧見的便是她們婆媳友誼建立的這一幕,他向來就曉得他生命中最愛的兩個女人,一定會相處愉快的。為什麼?事情本來就應該是這樣,不該有別的差錯。

  「有我加入的空間嗎?」他發問。

  她們同時轉頭向他,「那些女人終於放過你了?」柴培琳抹起眼角的淚說:「真是的,也不再多懲罰你久一點。」

  「我寧願讓你們這兩個女人折磨我的耳根,」洛夫走進起居室,眼中只有親愛的未婚妻。「閒話說完了吧?外面有大批的記者想訪問我親愛的未婚妻,怎麼辦?」

  「她不在這兒。」德嵐頑皮的說。

  柴培琳笑得嘴都合不攏,悄悄的自起居室內消失。讓這小兩口自己去聚聚吧。

  「真的?」洛夫以雙臂圈住了她,「我捉住了,看她往哪裡跑!」兩人忍不住的熱吻。

  過後,德嵐以手背抹去他臉上零亂的吻痕。「這是最後一次讓其它女人吻你,未來我只准你臉上有我的吻痕。」

  「早知道我就叫她們多吻幾下。」

  「柴洛夫!」

  他笑著捏捏她的頰,「好讓你多吃點醋。你吃醋的模樣很可愛!」

  「無聊!」德嵐皺皺小鼻尖。

  「無聊?我這個未婚夫真是失職,怎麼能讓親愛的未來老婆覺得無聊呢?聽說瑞波親自挑的這組沙發功能極佳?有沒有興趣……?」接下來的「……」已經淹沒在口水,親密的熱吻與狂熱的火焰底下了。

  ※※※

  「哇,報紙上全都刊出來了,還寫了好大一篇報導耶!我們老師真的要結婚啦?真是讓人想不到。」蠻惠攤開一整面娛樂頭條新聞說:「看!看,還有照片。」

  「那是冷瑞波嗎?我們老師和大明星合照?」泥鰍只顧著看名人錄。

  「看不出來老師穿上小禮服還滿像女人的,原來當她不凶的時候,也滿漂亮的啊?」章子嘖嘖稱奇地說。

  「噓!」娟娟噓聲才響起,平地就轟起一聲雷。

  「誰在我背後說壞話呀?」德嵐手啪地奪過他們幾個小鬼手中的報紙,「你們還真悠閒喔,我都快要緊張得昏倒了,你們卻一個個在這兒磕瓜子聊天?請你們好心點偷窺一下前台,擠得可是人山人海的。」

  娟娟吐吐舌,「老師,這也算是另一種調劑的方式嘛,如果我們光坐著緊張,到時候怯場怎麼辦?」

  「有時間怯場,不如快一點把台詞多看兩遍。深呼吸或是作幾個仰臥起坐都可以!」德嵐折起報紙毫不同情的說。

  「如果柴導演給我一個吻,那我一定不會怯場。」娟娟頑皮的眨眨眼。越過老師她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悄悄接近中。

  「非常樂意。」那位神秘客一開口就讓老師咻地轉身。

  「柴洛夫,你──」德嵐好歹說了四個字才讓他吻住自己。

  所有的小演員都抱怨的叫起來。

  德嵐推開他,「請你稍微克制一下,柴先生。」她雙手叉腰,「還有一件事我想請教一下,你為什麼告訴新聞界的朋友,我會為你擔當新片『火線舞台』的第一女主角?」

  「關於這個嘛……我原本考慮給你一個女配角的份量,起碼不用冒那麼多險,可是我曉得你會抗議我徇私不公,所以──」

  「我沒有答應你拍任何東西!」

  「等一下你就會答應了。」他自身後變出一本人物雜誌交給她。

  德嵐懷疑的接過那本厚厚的雜誌,「這是什麼?」她低頭瞧著封面抖大的紅字人物專訪主題:新青少年樂園「危險思想」特別報導。

  「洛夫!」她激動的看著他。

  「雜誌的記者和我有點交情,我們閒聊起這個話題,他很有興趣。所以動手自己搜集了些數據。沒有訪問你是我特別要求,好保留這個驚喜給你意外一下。大家都知道了。」

  每位「危險思想」的成員都圍繞過來,「老師,我們都有上鏡頭喔!」、「他們拍了好多人」、「我老媽高興斃了。她沒想到我還能被雜誌報導出來呢!」、「老師,也有你的照片喔!」。七嘴八舌的,大家紛紛爭相告訴德嵐心中感想。

  快樂的淚抑不上的流下,德嵐掀開雜誌專題,封面上一張放大的柏德懷黑白照片,底下細小的黑字寫著他的成就、他不幸去世的經過與遺留的最大心願「危險思想」成立經過……「謝謝你,洛夫。這真是最好的禮物。」她摟緊著雜誌,泣不成聲的說。

  「你想,既然你這麼感動,我有可能說服你為我拍片嗎?」他一派平常的笑說。

  德嵐邊笑邊抹去淚水,「你真知道怎麼掃人家的興。」

  「承認吧,你其實也很想再演戲的。」

  她不說話歎口氣,「給我一點點時間好嗎?」她看著四周的孩子們,「好了,熱鬧看夠了,再過十分鐘要上場了,快去準備。」

  大家心不甘情不願的散開。

  洛夫握住德嵐的手,「緊張嗎?」

  「終於能看見他們第一次公開演出,當然緊張。」德嵐沙啞的笑說:「難怪今天有這麼多人來捧場,全都歸功於你這篇小小的報導。大家好奇之下全都跑來看戲了。」

  「你需要宣傳,劇團需要收入來維持。」洛夫親吻她的手說:「你們可以辦到的,不用擔心。我相信劇團未來會繼續成長茁壯。」

  「你知道我沒有辦法當個全心的家庭主婦吧?」德嵐突然憂心忡忡的問。

  「我不是為了娶洗衣、打掃的管家婆才結婚的,小傻瓜。」洛夫點點她的鼻頭,「保持你現在的樣子,我什麼都不要你改變。」

  「我愛你,洛夫。」德嵐歎口氣偎向他,「我有沒有告訴過你?」

  「有。」他笑著,「我似乎馴『魚』有成,甜心。」

  德嵐咬他一口,「再說一次!」

  「我也愛你,小斗魚。」

  幕拉起前的那剎那,所有演員都等待於幕後,緊張的氣息瀰漫整個空間,外頭嘈雜的人聲穿透過布幕像潮浪般打來。德嵐巡看過每個人繃緊的小臉蛋,彷彿自己也回到初次上台的可怕興奮感中。

  「記住,一跨出這幕後,你們就不再是你們了。你們是舞台上的星星,發亮的物體。觀眾們的眼神會隨著你們而移動,心情隨著你們的表演而喜怒哀樂。你們可以掌握巨大的力量,那就是戲劇的魔力。」臨上場前,德嵐最後的精神訓話說:「表現出來你們學習後的成果,讓我為你們喝采!你們能做得到嗎?」

  「能!」零落的幾隻小貓回答。

  德嵐提高聲音再喊一次,「你們能辦得到嗎?」

  「能!」這次聲音大了些。

  她改為高聲吼叫:「你們能完成嗎?」

  「能!」慷慨激昂的聲音滿意的迴盪在後台。

  「那麼,去吧!那兒就是你們的舞台!」德嵐哽咽中帶著笑聲說:「我已經沒什麼好教給你們的了。」

  小演員們輪流上前在他們親愛的老師頰上印了一吻,各自準備好自己的角色,挑戰這個舞台。

  ※※※

  「喜相逢」第一幕第一場。

  小野雞阿妹走向一輛黑色的大平治,她彎下腰敲敲黑色車窗,「喂,老兄,跟你借個火啦,有沒有?」她對著黑窗搔首弄姿。

  「快走,快走。」車窗內的人伸出手來趕她離開。

  「去,啊,沒火就講吧,你老祖母我可不稀罕。瞧你們拽得跟什麼似的。」阿妹做做鬼臉還拿屁股俏皮的拍了一下,「去!」

  結果自己反而不小心摔了一跤。台下一陣哄堂大笑。

  一個兼具詼諧幽默,道盡小人物心聲百態的戲劇就在這場大笑聲中,愉快的發展下去。故事圍繞著主人翁糊塗小野雞與爛好人皮條客,兩個完全不適合吃這行陰險江湖飯的小人物,意外撿到黑道大哥們爭地盤搶生意時落下的一包贓物,在黑白兩道的追擊下,丟也不是不丟也很要命的荒謬情節。穿插其中的角色人物,是個性十分突出的急驚風女警搭慢郎中警官的緝犯二人組,還有一些比較不起眼的小笑果,像是永遠忘了假牙在什麼地方的老房東等等。

  「喂,我再問你一次,老先生。」急驚風女警官氣急敗壞的捉住老房東說:「有沒有看見這兩個人?他們可是現在通緝要捉拿的竊盜嫌犯喔!」

  「什麼碗糕?茄豆鹹飯?我納黑沒聽過?」老房東顫抖嗓音說:「溫家沒!」

  女警官口吐白沫了半晌,「茄豆鹹飯……我還納豆甜粥呢!不是的──」

  「啊,納豆好,納豆好吃。」老房東舔舔舌說:「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假牙?小姐。」

  「我不是小姐!你要稱呼我為警官。」她吼叫回去:「誰管你假牙到哪裡去了?我怎麼會知道。」她拍聲桌子,「再這樣裝糊塗,我就用妨礙公務的罪名把你捉回去,老頭子。」

  「老頭子?只有我老伴才那麼叫我。」老房東摸摸禿頂,「沒有假牙你要我怎麼吃納豆,老伴?」他摸摸女警的手。

  「我不是你的老伴!」女警倒退三尺,「我受夠了,我要以輕薄良家婦女的名義把你捉進牢裡關起來,小四!給我過來!」

  慢吞吞的男警官從舞台另一方一分鐘走一步的走進來。「我……來……了。」

  「快一點!」

  「我……已……盡……我……所……能……的……快了!」

  女警捉狂的怒吼兩聲,底下一片的笑聲。「我真會被你給氣死,像你這種走路方法也能夠叫做盡你所能的快嗎?連烏龜爬都比你要快上數倍好不好!怎麼樣你都要給我死過來!」當她一口氣吼完之後,全場爆以熱烈掌聲,不過那位慢郎中先生還再緩緩的搖頭。

  「讓……我……想……一……下……怎麼……死!」

  女警掏出槍來,「別想了,我來幫你搞定它。」

  全場笑得樂不可支,當他們看見女警官掏槍出來後,慢郎中警官如有神助的衝出門之後,笑聲就更大了。女警一聲喊:「別跑,給我回來!」也一溜煙的追趕出去,就在她下台前,撞到一張椅凳,發出好大的聲響,連帶著摔下舞台了。觀眾們以為這也是事先安排好的笑點,還發出陣陣笑聲。

  幕也趁此機會拉上。

  「真好笑!」、「好好看喔,媽媽。」、「還滿有趣的嘛!」、「沒想到這些小孩子演戲也演得頗有模有樣的。」洛夫在觀眾席內聽到了這許多不錯的評語,他連忙起身往後台走去。

  「哎喲,痛死我了。」蠻惠抱著腳躁,淚水一直往下掉。「人家好痛喔!」

  「居然會去撞到椅腳,真是服了你。」章子細心的拿來藥水塗在她的腳上,「好點了沒?」

  「哎喲!」她哀嚎得更大聲了。

  「還是沒有好一點?」德嵐低頭看著蠻惠的腳,現在已經紅腫成一片。「下一幕戲要怎麼連下去,少了女警那許多精采的對話就沒有辦法演出了。」

  「發生什麼事了?」洛夫走進後台後才發現事有意外。

  「戀惠剛剛在台上跌傷了。」

  「那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嗎?」洛夫驚訝的說。

  芬茵抱著小懷懷替她回答,「怎麼可能安排蠻惠摔得那麼厲害?她是真的迷糊去撞到道具,結果滾下樓梯了。現在腳動都不能動,挺糟糕的。」

  「觀眾都以為那是事先安排的,都笑得好大聲。」洛夫搖著頭說:「真是太不小心了。」

  「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出一個候補的人。」德嵐環顧四周,「找一個角色不是那麼吃重,可以先刪掉的人。」她盯著娟娟後方的小女生說:「瑞,你可以嗎?你記得女警的台詞嗎?」

  小女生嚇了一大跳,「老師,我、我不行。」

  連續詢問過了幾個小女孩,大家都恐懼於臨急抱佛腳會出糗,所以一個也都不敢答應替換。氣得娟娟直跳腳,「怎麼那麼縮啊!要不是老師說我不能替代她,否則我就上台去演給你們看!有什麼好怕的,大家都會罩嘛,忘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連試一試都不敢!」

  聞言每個小女生都低下頭,卻還是沒有人願意跨上前一步說:「我演。」

  蠻惠紅著眼眶說:「都是我不好,在這節骨眼上把自己腳跌傷了。都是我的錯,總之,我看我還是硬撐著上台去演好了。」

  「不行,你扭傷得這麼厲害。」德嵐搖頭阻止。

  「那要怎麼辦?」

  洛夫提供一個答案:「我知道有個人能夠演,她也很清楚台詞是什麼。不,我確信她能把劇本倒背如流。」他看著德嵐說。

  「誰呀,柴導演你快點說嘛!」娟娟急得跳起來。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洛夫朝德嵐點個頭說:「你們柏老師不就是最好的人選嗎?」

  大家都安靜下來,連氣都不敢吭。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50:47

第十章   

  沒有人有膽量附和洛夫的聲明。眾人心知肚明它是個事實,再沒有別人能比德嵐更適合替演蠻惠的角色了。她是舞台總監,任何舞台上發生的問題她都必須解決面對。多了一個受傷的演員是如此,換了一個怯場的演員也是如此,舞台總監的她是沒有選擇餘地,必要之時也不再能拘泥所有戒規,問題是──

  德嵐可有勇氣再重新踏上舞台嗎?

  自德懷死於意外的那天起她就發誓她再也不演戲了,她教戲、排戲、練戲,卻不再演戲。

  她已能自德懷的死亡悲傷中走出來,但她能不能走出過去?

  「德嵐,演嘛!」

  德嵐震驚的抬頭看著小懷懷那張酷似父親卻又童稚的臉。剛剛那句話出自三歲多的小懷懷。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德懷又活過來,並且面帶微笑的告訴她:德嵐,演吧!

  「對,你可以演的,嵐。」芬茵教著兒子說:「告訴姑姑,教她演。」

  「嵐姑姑,演嘛!」小懷懷笑開她那一口缺牙的小嘴,天真無邪的重複母親教他講的話。

  多年防護的心牆傾圯,對往事的回憶不再隱隱傷痛。新生命的意義,不就是在於另一個新的開端,固執的守著當年的誓言,卻把最重要的一點遺忘,拋棄背叛了親愛哥哥的回憶。德懷第一次教她演戲,德懷逼她背台詞,德懷與她共同站在舞台上,飾演著一對反目成仇的夫妻與愛人。淚水模糊了德嵐的視線,但她卻清楚的看見小懷懷笑開的臉上,有著哥哥那張永遠支持的笑顏。德嵐,你可以辦得到的,上台去表現給大家看。

  「好,姑姑演。」她啞聲說:「姑姑演。」她向著小懷懷伸出手,抱住了她心愛的小侄與嫂子,淚水哽咽在喉中,卻笑著說:「姑姑演。」

  ※※※

  「喜相逢」第二幕最終場。

  「我餓死了。」迷糊小野雞歎聲氣。

  「我也是。」急驚風女警不情願的承認。

  一隻老鼠跑過餓得發昏的兩個女人眼前,女警二話不說掏出槍來轟了它。吱!叫半聲後,一鼠魂歸西天。

  「萬歲!」小野雞急忙的找柴火要烘烤那隻小田鼠。

  一陣飽餐之後,兩個女人背對背的躺在老樹下。因為追來追去而在森林裡面迷了路的兩個敵對人卻在生死的瞬間成了朋友。

  「你人不壞嘛,madam,幹嘛要當警察呢?」小野雞打個飽嗝說。

  女警蹙起眉頭,「照你的口氣,壞人才去當警察嗎?」

  「我是不太知道啦,不過大部分的警察都很壞的。」小野雞開始敘述她碰到的形形色色人物。「……這樣你總知道,為什麼我一見警察就躲吧!」

  「歪理。」女警嗤鼻,「你躲是因為你犯了罪。既然我們都要死了,還是乖乖把那包贓物交出來吧!」

  小野雞搔搔頭,「對喔,反正我現在拿給你也沒有用了。我們肯定要死在這座森林裡頭了。這樣吧,你把槍借給我看看,我就把贓物借給你瞧瞧。我這輩子還沒有摸過一把真槍,感覺一定很爽。」

  「那還用說。」女警想也不想的遞槍出去,「拿來吧!」

  兩人交換了東西後,女警馬上迫不及待的打開油紙包著的贓物,「我快要陞官了,這肯定是毒品。這麼大一包,我一定要發了!」

  所有的觀眾都好奇著女警臉色在下一秒中變成灰白色。

  「喂,小野雞。」女警拾起頭來。

  「幹嘛?」阿妹還在開著槍膛好玩的研究著。

  「你從來都沒把這包贓物打開來看過嗎?」女警瞇起眼來,瞪著她說。

  小野雞側頭,「噓,我好像聽見警笛聲耶!我們是不是獲救了!」

  「你到底有沒有看過這該死的東西!」女警霍地站起來問道。

  「沒有。」小野雞小聲的回答:「你幹嘛一臉要殺人的樣子?我又沒有得罪你或什麼的?」

  「為了一包梅乾菜,你害得我上天入地下油鍋的白忙了這麼大一圈,還要讓我葬生在這麼爛的一座森林裡頭,一踢就會倒的樹下。只、為、了、梅乾菜!」

  「噢,梅乾菜嗎?」小野雞搶過油紙包,「真的呀!噢,真棒,我最喜歡梅乾菜了。我老媽沒死之前常常拿梅乾菜燉──」

  「梅乾菜!就為了梅乾菜!」女警奪回小野雞手中的真槍,「我們全警局的人都為了一包沒什麼大不了的梅乾菜而雞飛狗跳?我非親手斃了你不可。我非斃了你不可!」

  「你說什麼?」小野雞瞧著那管黑漆漆的槍。「嘿,別衝動嘛,madam。」她往後退,一面緊張的笑著說。「殺人可是很大的罪喲!況且,把警局的人比喻為雞、狗也未免太小題大作,照我看你還算不上雞,頂多是只老母鴨而已!」

  底下哄堂大笑,舞台上兩人忙不迭一追一逃,加上前來救援的警力與先前走失的幾位配角,鬧成一團笑料百出。女警追小野雞,小野雞忙著甩掉那包梅乾菜,黑社會的人與慢郎中警官搶著撿梅乾菜,拉皮條的幫著小野雞打女警。

  最後,還是小野雞打昏了黑社會,女警救了拉皮條,慢郎中警官搶到了那包梅乾菜。所有的人瞪著彼此。

  「現在我們要怎麼辦?」小野雞咧嘴笑問。

  慢郎中警官搔搔頭,接著是他的大肚皮。「呃……讓……我們……回家去吧!」

  「好主意。」

  戲幕緩緩地落下。

  掌聲與笑聲都於同時地響起。幕再度拉起,演員們魚貫而出,小野雞、慢郎中、拉皮條的、配角們,每位小演員都臉上帶著笑容,緩緩的向大家揮手致意。最後在諸位演員的拍手中,最後一位上台的即是身為製作人與舞台總監的柏德嵐,身穿著急驚風女警的戲服,眼中有著激動的熱淚,領著所有舞台人,他們足足謝了三次幕。

  ※※※

  落幕後的後台。

  「柏小姐,你為什麼會製作這部戲呢?我一開始不知道這是出喜劇,被嚇了一跳。不過我得承認它的確是一部很有趣很有意思的戲,整整兩個小時當中我和所有的觀眾一樣,從頭笑到尾。」娛樂星聞的女主持人展開職業性的微笑在鏡頭前問道。

  「人生過於嚴肅了,年輕朋友們也需要學會對生命的種種謬誤巧合一笑置之。不是說嘲笑或是對生命滿不在乎,而是一種輕輕鬆鬆自自然然的面對態度。」德嵐對著鏡頭笑了笑,「喜劇向來是我的最愛。」

  「真想讓更多的朋友欣賞這麼精采的演出,未來還有籌劃什麼新劇嗎?是否能先向我們透露一下劇團的計劃。」

  「等這次公演完之後,危險思想會先休息兩個月。接著可能會演一部由莎士比亞馴悍記改編的喜劇。」

  「我相信這一定又是另一部非常成功的喜劇嘗試。對了,你從哪裡找來這麼多有天份的小演員?每個人都是那麼地有大將之風,真是教人難以置信他們不過才十來歲出頭!」

  「我們與一些青少年輔導機構合作,讓有興趣的青少年朋友加入。當然,這只是起初的嘗試,所以沒有怎麼擴大宣傳或是召募許多的演員。不過我想未來有機會的話,我們願意讓更多的青少年朋友加入。」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創造了一個這麼成功的舞台,這讓我想到另一個我個人感到非常好奇的問題,據大家所知你自從幾年前的意外之後就再也沒有踏上舞台正式演出,今天看見你在台上出現,真是讓我大吃一驚,你是不是打算重新復出舞台呢?有沒有新的舞台計劃?」

  德嵐低頭思慮了半晌,拾起那雙瑩亮的眸子,說:「的確,經過這麼些年沒有上舞台表演,今天重新站在舞台上我自己也是有點心驚膽跳的。不過今天是非常狀況臨時替演的,我很滿意目前舞台總監的職務。我喜歡看著青少年朋友們在戲劇上的新嘗試。未來的舞台計劃,還是以『危險思想』這個劇團的表演為重,至於我自己則沒有怎麼去考慮。」

  「那麼柴洛夫導演幾天前發佈的消息呢?你即將出任他新片『火線舞台』的女主角,這也不算是新的表演計劃嗎?」女主持人顯然等著問這個問題很久了。

  「我還沒有看到劇本。」德嵐微笑的說。

  「這意思是你會考慮囉?」緊迫盯人的主持人又追問。

  德嵐目光移到躲藏在攝影機暗處,安全避開訪問追逐戰的洛夫身上。他雙手抱胸,遙遙的站在擁擠的後台角落,看似遙不可及的距離,實際上德嵐相信他正聆聽著每一句女主持人問的話。

  她會演出他的戲嗎?

  「或許柴導演也需要多多考慮,對於電影來說我徹頭徹尾是個新鮮人。」凝視著洛夫的雙眼,她回答了這個問題。

  「噢。」女主持人眨眨眼,「那我們是不是該找導演來問一問呢?」她轉頭看著,「柴導演?」

  前一秒鐘還在鏡頭後的人,現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看樣子暫時我們是無法請到導演。」女主持人親切的一笑,「不過,這真是一個逼供的好時機呢。德嵐,你和柴導演的精采故事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看見報紙娛樂版上寫的消息,是真的嗎?我們有沒有機會喝一杯你與導演的喜酒?說真的,你們是怎麼遇見面的?」她馬上換成「好事」大師的臉色。

  德嵐微紅雙頰,「我們是在劇團相見的。」

  「真的?」女主持人興奮的提高嗓音,「當時的狀況是怎麼樣的?」

  「我來告訴你好了。」突然一個濃妝艷抹的小女孩插進兩人之間,還一把搶過麥克風,「他們相見完全都是因為我──」

  「等一等,這位小姐你……」女主持不愧見過點場面,什麼都不顧先是捉住了麥克風再說,等她定睛細看繼而一愣,「你不是剛才在台上演小野雞的──」

  「對啊,就是我。」小女生笑瞇瞇的對著鏡頭前拋了個媚眼,「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我是娟娟,也是『危險思想』劇團的台柱。」

  突然間有個人很大聲的咳嗽,也搶進了鏡頭前,「不要臉,什麼台柱。我看根本是蛀台,蛀蟲風台的簡稱。有你在呀,把我們整個劇團都整得慘兮兮的。」

  「臭章子,你現在說什麼瘋話呀?」

  「跟蛀台說話,當然是風話。難不成我還說雨話嗎?」

  「你討打。」

  德嵐忽然發現自己失去了鏡頭的注意力,女主持人也被這兩個小鬼攪局攪得有點莫名其妙。這兩個小鬼心裡頭又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了,她心中忖道,正打算出聲遏止兩人時,娟娟反趁沒人注意時扔給她一張捏在掌心的紙條,一面還不忘了和章子搶奪前方的麥克風。

  盯著紙條的德嵐臉上緩緩綻開神秘的笑容。

  「你說的才是什麼瘋話。千萬別聽她在鬼扯,老師和柴導演相遇的經過呀,是非常的羅曼蒂克又浪漫的一幕──」章子壓下娟娟的頭,霸著鏡頭說。

  娟娟一拳格開他,「全都是因為我的出現,是我把老師引到外面去的關係──她才有機會和導演相見的。我的功勞最大。」

  「啊,是這樣嘛?我怎麼不知道──」

  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直把女主持人弄得一頭霧水,連篇訪問都問不下去。當她回過神來,赫然發現她的主要訪問對象,居然已經消失了。

  「等一下,柏德嵐柏小姐人呢?」

  娟娟和章子相視一笑,「想不到吧?你乾脆訪問我們就好。」

  「你們老師到哪裡了?」

  「這個問題簡單──我們老師結婚去了。」娟娟賣了一秒鐘的關子,帶著最大的微笑說:「白馬王子和白雪公主的最後結局不都是這樣嗎?從此公主和王子永遠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

  低頭再重念一次那張粉色小紙條,德嵐嘴角不覺又浮現同樣的好氣笑容。這麼傲慢自大,狂放的口吻,標準的柴洛夫式手法。

  準備好拋棄壞女人的身份,當我的老婆沒?你知道我在哪裡。

  既沒有標上誰寫的,也沒有寫上他在哪裡等著她,口吻直覺認定德嵐很清楚她能夠到什麼地方,找到這個可惡的壞男人。

  雖然很想挫挫他自大的氣焰,偏偏德嵐心內的確想到了他可能會在哪兒。那一個地點自然而然的浮現。她該去嗎?

  既然訪問有娟娟和章子為她擋下了,不去似乎有點浪費了大家玉成的美意,況且德嵐也樂意悄悄地自鏡頭前消失,省去回答好奇問題的麻煩。所以她趁著女主持人分不開身的當口,一溜煙翹出接受訪問的後台,自後門口離開來到大路旁,正要伸手招出租車……

  「德嵐。」背後傳來的喚聲。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她轉過身去,「名孝,是你。」

  多日不見的老友突然地出現,也難怪德嵐會吃驚的瞪大眼。空氣在起初乍見的那瞬間是尷尬而僵沉的。不歡而散的回憶依然在兩人的心中作祟。

  「你好嗎?」還是德嵐先開的口。

  名孝文質彬彬的臉上出現一絲羞紅,「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她恢復常態說:「來看戲的?」

  「你們的這齣戲好看極了。恭喜你們成功了。」他點頭笑著,「想不到自從那次之後,你還願意和我說話。你說的對,我沒用大腦,自以為是你的護花,結果太過火逾矩了些。我很抱歉。」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直到此刻,譚名孝才讓自己吐出了口大氣,「太好了,我還以為你會不原諒我,再也不和我做朋友了。雖然失去和你成為情人的機會很可惜,可是我更珍惜和你做朋友的緣份。」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你招出租車要去哪裡?我送你好嗎?我開車來的。」他晃著鑰匙說。

  遲疑著,德嵐搖搖頭說:「恐怕不方便吧!」

  「為什麼」名孝迅速的反問,看見德嵐紅暈的模樣,恍然大悟,「噢,你要去找「他」是嗎?」

  她沒有吭聲,逕自笑著。

  「你真的愛那個傢伙嗎?德嵐、現在後悔來得及,我的前科比他要好多了,雖然現在我知道他對你是沒有不良企圖,但是……誰也不能保證他會留在你身邊多久。他那種男人是不可靠的,你真的被他的手腕與甜言蜜語欺騙了嗎?」

  「名孝。」德嵐露出「別再說下去」的表情。「人生中有些時候,必要做一些勇敢的冒險,愛情就是其中之一。或許像你說的,危險永遠都存在,就算我選了你也一樣有危險的機率。我已經選擇了他,我會對自己的心意負責。我不打算輸了我的心,我也不敢認為自己百分之百會贏。正因為對這段關係存有的小小希望,我能做的……只有學習怎麼去愛他並愛我自己。」

  「你能相信他?」

  「如果男人不能信任女人,女人也無法相信男人,能把愛情演變成什麼狀況,這個想法不是滿有趣的嗎?」

  德嵐巧妙的避開問句。倒不是她不能大方的說出她相信洛夫這句話。只不過有些時候,信任不是嘴巴說說的:與其說了千百次的信任,倒不如用這句話來指點譚名孝──當她坦誠自己的心意時,信任早已經是必然。

  他歎了口氣,「為什麼不是我?」他垂下雙手,宛如鬥敗的公雞。「我非常嫉妒他能讓你臉紅並且變成如此溫柔嬌媚的女人。這不公平,他甚至比我更晚要認識你。」

  「但是,他看到了你沒有看到的我。」德嵐柔柔的回答,「或許在這一點來說,非常的公平。」

  「你讓我覺得很後悔。」名孝笑了。

  「那是因為我變壞了嗎?」

  名孝搖搖頭,他手握住德嵐的雙肩,傾前在她頰上印下一吻。「妳再怎麼壞也都比不上你挑的男人,我為妳擔心。」

  「停止誘惑我。」德嵐退開一步,打算招輛車子「還想繼續留在劇團作義工嗎?這麼些日子沒有看到你,芬茵和大家都很想念你喔。」邊問道。

  「我能嗎?」

  「當然。」

  「不怕你的另一半吃醋?」結果是名孝先為她攔下了車。

  德嵐坐進車中,抬頭問他:「你會讓他有理由吃醋嗎?」

  「我會準備三大桶等著柴洛夫來飲用。」

  她開懷的笑了,站在一旁的名孝也微笑著。但心情卻有所不同,他瞭解德嵐認為他不過在說些笑話。他卻希望自己有能力有本事能讓柴洛夫吃醋,只怕……他這個情敵在柴洛夫眼中還沒什麼份量呢!

  「我希望你能快樂。」名孝歎口氣說。

  「真心的?」德嵐壞壞的問。

  名孝挑挑眉不道一聲地幫她關上門,揮手道別。出租車啟動後,德嵐回頭看了眼站在後門路旁的他,心中感謝老天爺畢竟讓她有機會和芒朋友盡釋前嫌。她並不希望為了小事就和多年的朋友斷交。想當初,芬茵、德懷及名孝是劇團內的鐵三角,沒有他們也就不會有「危險思想」的成立。溫馨的回憶與今日的點滴,德嵐突然迫切地想見到洛夫的面。她不要再錯過,不要再虛偽,也不要再蹉跎。她要直接的奔入他的懷中。

  ※※※

  海岸邊傳來陣陣浪水拍岸的潮聲,層層泡沫生而滅、滅而生,交迭著生生不息週而復始的美麗生機。

  德嵐踏上那棟典雅華麗的大房子前廊時,寧靜的空間中只有潮聲與岸邊海鷗的啼叫聲。她徘徊在屋子前方,裡面不像有人在的樣子,難道她料錯了,洛夫紙條上聽說的地方指的是別的地方?

  她該到什麼地方去找他?

  「你終於到了。」

  心一個突跳,德嵐自前廊的窗玻璃反映的身影上,接觸到他溫暖的目光。真是好個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柴洛夫悠哉的站在門前台階下,微帶笑的唇角,使壞的眼光,黑色襯衫與泛白牛仔褲的搭配,自然無拘的男人除了他還有誰。

  「你一直在我後面?」她交錯著驚喜與蘊怒的紫藍眸咄咄的轉身面對他,雙手叉著腰,聰明的她馬上想通其中玄機。「怎麼會……好啊,原來你是開車跟著我來!」她指控的目光自他身後那輛深綠保時捷,一寸寸拉回到他那張洋溢頑皮神采的俊臉。

  「我很聰明不是嗎?這樣不管你找到什麼地方去,我都有辦法出現。真是最好的心心相印方法。」

  「哼,」她皺皺鼻子,「投機取巧。」

  「我可沒看見半架飛機在這兒飛?我偷了什麼機呀?」他跨上前廊,一把拉她入懷,「再說,我寧可偷你的心。」

  「啊哈。」她點點頭。「那是我活該被你捉弄囉?好,我回去了。」

  「嗯?」他挑起眉,「你事情沒辦完就走,不會嫌太快了嗎?」

  「誰說我有事情要辦來著?我是無聊來這裡晃一晃不行嗎?」德嵐頂回去。

  「噢?那是我錯了。」他點點頭,「好吧,你走。」

  德嵐訝異地瞪他一眼,豈科洛夫不但收回放在她腰上的手,還安分的讓開路來,一副任她離開的模樣。

  氣得不覺有詐,德嵐馬上往外走。不出兩步她整個人就被拋上他的肩,重回她的老位置,頭上腳下的趴在他的一邊肩膀。「你以為我真的會讓你離開嗎?小斗魚。」

  「我還在想你要等到什麼時候行動呢!」德嵐隔著他厚厚的背,發出細碎的笑聲。

  「你是不是養成扛著我到處走的習慣了?動不動就來這一招。五十肩喲五十肩,你半點都不怕嗎?」

  「為了應付老婆的要求,只好委屈一點。」他佔盡便宜還賣乖,一手往她的圓臀上輕拍,「這兒的風景倒不錯,峰巒起伏。」

  德嵐槌了他一拳以示懲罰。「你在幹什麼?我們要去哪裡?」她側頭看見他打開了大房子的門。

  「結婚啊,否則我要怎麼把你變成『好』女人。你忘了到這兒是來辦正事的,小斗魚。」

  「在這兒結婚?」德嵐拂開蓋著臉的髮絲,「我一個人都看不到呀?」

  她得到的回答是他扛著她進入了大屋子裡面,橫過她雙腿的大手……德嵐猜測他是在開燈。她眼前只能看見純白的地毯鋪蓋發亮的實木地板,接著一陣天旋地轉,她終於雙腳踏地。

  「每樣東西都是白的?」她訝異的轉了個圈,純白的窗簾、純白的燈架、純白的四壁。這棟屋於是純純淨淨的白色。

  「等著你上彩。」他輕輕的在她身後說:「等著你把它變成你的家。」

  德嵐緩緩轉身看著洛夫。

  「小時候,我常常看著這棟父親給我的屋子,當時擁有一個家對我是遙遠的夢想。老爸和老媽那奇怪的無婚狀態,更讓我不承認有愛情存在。我把這棟屋子空在這邊,因為我認為我的心永遠都不會安定,永遠都不會定進一棟象徵愛與家庭的房子裡。」他低沉的述說著,「直到我遇見了你。」

  「你會寵壞了我。」德嵐摸索著他的手,他的臉龐。

  他握著她的手,在手心上印下一記吻。「我要再問一次,你可願意嫁給我?就算這兒沒有證人、沒有牧師、沒有月沒有星光沒有浪漫的樂曲,你願意成為我的妻子嗎?柏德嵐小姐?」

  她手輕畫過他英武的眉,高傲的額與筆挺飽滿的鼻尖,巡梭直至他堅定不變的頑固下巴,最後是那充滿熱情的唇畔。真心的她微笑著說:「我願意,柴洛夫先生。不需要證人、牧師、星光來湊熱鬧。只要有你就夠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29 00:51:34

終曲    

  十個月之後。「這兒是『火線舞台』首映禮的現場。」一個手持著麥克風,神情緊張興奮的女主持人張望著,「可以看見到處是閃亮星光,幾乎所有影劇圈內頂尖的人物都彙集一堂。啊,前面就是萬人迷小生,我們訪問一下南強森大牌。」

  她衝上前去,攔下高大出色的男影星:「強森,談一談你對這部片的觀感吧?」

  「非常緊湊刺激,柴導演拍片的手法又有了新的境界。他真是我們電影界的鬼才,當然柏小姐的演技也沒話說,我很喜歡這部片,很欣賞。」一口潔白牙整齊的笑著,他回答。

  「夫人呢?」麥克風遞到南太太身上。

  向來溫婉的她也笑著說:「我喜歡整部片的節奏,不拖泥帶水。尤其裡面情感處理的部分,過去柴導演沒有嘗試過這麼富有情感的片型,想不到初次嘗試就這麼成功,這和角色挑得好,不無關係吧?」

  「謝謝你們接受訪問。」女主持人回身面對鏡頭說:「看樣子大家都對這部最新獲得電影界大賞提名的『火線舞台』有非常好的評價,我們可以看到裡面的嘉賓正魚貫的走出會場,鏡頭可以看見像大牌影星,莎莎、前亞洲影后紀萍,還有久未露面的木綠霞,許多許多……最後走出來,現在正向影院前大批觀眾揮手的,是本片的主要人物,飾演片中男主角動作片天王解廉,還有女主角柏德嵐小姐跟她親密夥伴,也是本片導演柴洛夫相偕一道出現。」

  閃光燈此起彼落,將三人籠罩在一片銀色燈光圈內、發問的記者們都搶先找最佳訪問角度與畫面。柴洛夫強健高大的體魄成了顯著的目標,比起男主角還要受囑目。而在兩位男士護衛下,立於中間的柏德嵐,一身雪白的孕婦裝,突出的圓潤腰圍,更在鏡頭前散發出女性獨有的「孕」味,非常教人著迷。

  他們這對恩愛夫妻賢伉儷的模樣,不知羨煞天下多少有情人。

  「柴導演!請問一下,這部片獲得了電影界大賞的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及最佳女演員等等多項提名,你現在的心情是怎麼樣的?」一位記者大聲吼問著。「會緊張嗎?」

  「片子已經拍出來了,觀眾們喜歡與否才是最重要的。」他洪亮的嗓音穿透過嘈雜人聲,「我恐怕不會傷這種腦筋,麻煩事就留給評審們去決定好了。」

  「既然這部片這麼成功,你和柴太太──也就是柏德嵐,會不會繼續合作拍片。像是最有名的鞏張配或是英國的埃瑪湯普遜及她導演老公那樣呢?」

  柴洛夫先是低頭與妻子親密的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事實上,拍過這部片之後,我妻子並不打算再拍任何電影。」

  「為什麼?」許多人發出驚歎。

  「我喜歡舞台表演勝過電影的演出。」德嵐自己開口說:「這完全是我個人的決定,洛夫他說支持我的任何決定,所以我就任性而為了。」

  「這不是很可惜嗎?你在『火線舞台』的表現這麼傑出,加上你獲得這麼多大獎還有最佳女演員的提名……你忍心讓這麼多喜愛你的朋友們失望嗎?」

  德嵐笑了笑,「歡迎喜愛我的朋友來劇團支持我。我們剛剛好整修完畢劇團的場地,今年的公演也隨即要展開了。朋友的欣賞永遠都不嫌多。」

  「劇團,你是指──」

  「『危險思想』,是由青少年朋友組成的。歡迎大家──」她才說了兩個字,突然臉色一白,捉住了身旁老公的手。「洛夫!」

  「什麼事?」

  在眾家記者的面前,德嵐輕聲細語的在他耳邊說:「我好像要生了!」

  顧不得首映禮的人潮洶湧,洛夫迅速神勇的抱起老婆,三步並兩步的往人們自動分開讓出的路上,飛奔而去,「快讓開,我要當爸爸了!」

  ※※※

  整整過了十個鐘頭之後……

  柏德嵐與柴洛夫的長女呱呱墜地來到人間。

  當她幸福的睜開小眼的一瞬間,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父親大人正甜蜜的擁吻著母親大人,佔去了她原本獨寵的地位,當然,不甘寂寞的她首先說的第一句話是──

  「嗚……哇!」

  讓所有的人都笑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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