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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鈺 -【雙心鎖】《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9 17:23:14     標題: 簡鈺 -【雙心鎖】《全文完》

簡鈺 - 雙心鎖

君設陽身為護國大將軍,英挺非凡,戰功顯赫,
可是,他卻被許了一個不情願的公主新娘──
而這個溫柔婉約的公主竟在大喜之日匆匆逃婚!
他找遍了大江南北,卻發現她竟藏身於王宮之中。
他原本打算漠視她,與她相敬如「冰」一輩子,
沒想到他的心竟被她的一顰一笑所牽動……
雲澤是午夏國王寵愛的女兒,嬌美荏弱,溫馴可人,
儘管心中千般不願,卻不得不接受父王的決定──
父王要將「戰場神將」君設陽指給她當駙馬!
原想認了分地嫁給這個俊朗偉岸的驃悍男子,
不料侍女的「好心相助」卻令她意外地逃婚成功。
豈料再相逢時戀火燎燒,熾烈的情感已將兩人包圍,
然而他們卻想不到,這些都是精心策劃的陰謀……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9 17:23:37

楔子

故事之初

午夏國王宮

異卉奇花,熏香繚繞,池裏的水一波波地漾出漣漪,珍禽在池邊梳理著七彩羽翼,整座流雲宮洋溢著悠閑氣息。

宮婢們都知道,經過這宮苑時,腳步最好放輕,尤其最忌大呼小叫,不是這兒的主子特別凶,而是她格外膽小;誰要是敢驚動半分,皇上非懲戒不可……

誰要她是皇上的掌上明珠?那柔美的模樣,是誰見了都會憐愛的。

然而,此時一連串的呼聲卻打破了寧靜。

“公主,雲澤公主!”一名個頭不小的宮女由遠而近,衝進了流雲宮。

“怎麼了?”柔細的嗓音響起,有幾分不安,“巧柔,什麼事這麼緊張?”

柔荑握著的筆已經放下,畫紙繪著淡雅幽蘭。

一想到巧柔最清楚她的脾性,卻依然狂呼而來;心裏就浮現不祥的預感。

“公主,大消息!”巧柔揮動雙拳,一隻翠玉荷葉鐲在腕上閃亮。雖然才狂奔過,卻奇異地未曾喘氣,“皇上在早朝上宣布,將公主指婚給護國大將軍君設陽!”

這句話就像有股強大的吸附力,將雲澤的血色抽得幹幹淨淨!

雙手無力垂落,她雙唇抖顫:“怎……怎麼會?”

“皇上特別吩咐,誰都不許告訴你,他要親自向你宣布喜訊。”巧柔連忙上前去攙扶她,“要不是禦前當職的小六子偷偷告訴我,我也不會知道!”

“那……可怎麼辦才好?”雲澤愁眉苦臉,絲毫沒有即將出閣的喜悅和羞怯。心裏漲滿了不安。這個待嫁少女夢寐以求的婚約,她卻避如蛇蠍。

但這卻是皇上的恩寵。雲澤與二公主雪輝同是亡故多年的王後所出,至今皇上仍切切思念著愛妻。並將對她的感情轉移到兩個女兒身上,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送來,皇上的疼愛
是捧在手裏怕摔著,含在嘴裏怕化了,不但搜羅檀木為她們築造典雅的流雲宮與瑩雪宮,更窮盡思慮,找尋一時之選的好男人,托付女兒終身。

英武神威的護國大將軍君設陽正值適婚年齡,他能文會武,每戰告捷,是富賈皇親的夢中佳婿;為了說媒,各大胡同的媒婆幾乎把君府門檻給踏穿。

就是他了!皇上早就看上君設陽,肯定雲澤嫁給他才會幸福!

“父王幾度問過我的意思,我已經說得很清楚,隻願一輩子承歡膝下,為什麼父王不明白我的心願?”父王總是笑著說她還是小女兒心態,嫁了就會知道,還是有駙馬疼她的好。

父王誤解了!她哪兒是羞?她是怕啊!許久以前,曾經發生過一件血淋淋的事兒,令她變得更膽小,幾乎是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引發不安的情緒。

她怕極了血、怕極了刀劍無眼、怕極了手起刀落便索人性命的莽漢。當這段“佳緣”落在她頭上,她怎麼樂得起來?

如果她的身子夠強健,可以跳過宮牆,相信她,她一定逃之夭夭!

“公主。”巧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陣中有著難以察覺的詭詐,“你逃婚吧0她像下定了決心,小聲地說道。

“喝!”雲澤嚇了一跳,“你說什麼?”

“逃、婚。”這麼簡單的兩個字,聽不懂嗎?

“巧柔看公主為此鬱鬱寡歡,鬥膽請公主為自己打算。你逃婚吧!”

她瞠目結舌,腦中一片混亂。

“難道公主想一輩子與一介武夫廝守在一起?”

巧柔神情激動地低喊,“誰都知道,君設陽不是善類,他雙手沾滿了鮮血;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他今天的成就是用多少人的鮮血換來?公主知道嗎?他曾經因為一個小兵沒按軍令辦事,便斬斷了他的雙手,紅色的鮮血像河一樣沉著……

血、血、血——別再提到這個字了!她因為想象的畫麵而幾乎反胃!

雲澤哆嗦著:“你把護國大將軍講得好可怕。”

“他本來就是這麼可怕!”巧柔不肯退讓。

“可是……”父王之命不可違,她隻能安慰自己事情並非如此嚴重,“別的宮女不是這樣說的。”

事實上,除了巧柔,沒有人非議過君設陽。女人們總是紅著臉,說他目光如電、高大威武、英挺不凡……雖然這些特質組合起來的男人也挺可怕,但遠不及鮮血淋漓的震撼力。

在別無選擇的未來中,她寧可相信君設陽還有好的一麵。

“那些滿腦子春夢的女人說的話,公主也信?”巧柔冷哼。

奇怪,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刻薄了?雲澤有一閃而逝的疑惑。

“公主怎麼知道,那些人說的話不是有心而為?也許是皇上為了誘使公主改變心意,所以命人說將軍的好話。”在她否認之際,巧柔又補上一句,“別上當,公主。不管怎麼說,君設陽不適合你。”

她的話語有強硬的指使,也有柔軟的勸言,更像蠱惑,雲澤不禁心動了。

出閣,代表進入陌生的家族、全新的生活;她這麼怯弱怕事,怎麼可能在另一個環境生活得好?巧柔所說的,是多麼……多麼誘人的提議!

“我怎麼可能逃得了?”她仍不抱希望。

“別說不可能。我們可以在你上花轎之前,換掉新娘,這樣公主不就不用嫁了嗎?”巧柔很認真地建議著,像已備了周詳的計劃。

“換掉新娘?換成誰?”明知道這是禁忌話題,但雲澤還是忍不住想問。

“就換……雪輝公主好了。”認真逐漸形成了瘋狂,在巧柔的臉上罩下陰影。

“雪輝?”雲澤驚訝低呼,“不可以!”既然巧柔說君設陽壞得可以,又怎能把雪輝推給他?

“雪輝公主一向勇敢,何況她有降服別人的能力。”巧柔殷殷勸誘,“公主記得嗎?之前有頭猛虎脫逃,在雪輝公主的照拂下,它很快變得溫馴;又曾經有一回,宮裏闖來了刺客,雪輝公主一出現,對他甜甜一笑,馬上化戾氣為祥和;更別提十年前在穎城避暑山莊那一回……”

“別再說了!”雲澤好激動,“這兩件事不可以混為一談!”這輩子,她最不想聽到的地名是穎城,最不想憶起的是那年夏天,因為……

“當然可以。護國大將軍不就像噬血的猛獸嗎?隻要雪輝公主出馬,定能安撫他。”巧柔繼續輕柔地蠱惑著,“公主想想,這不是兩全其美嗎?既能讓雪輝公主得到好歸宿,又可以化去護國大將軍的戾氣.何樂而不為?”

“別再說了。”雲澤懷疑地望著她,“巧柔,你最近變得好奇怪。”

巧柔心中一凜:“哪裏奇怪?”

“好像想左右我做什麼似的。”不像以前的巧柔,總是溫馴甜美。現在的她,甚至在某些時候,瞥向她的眼神會帶著輕蔑與嫉恨。巧柔不該對她有這些負麵情緒啊,她們一向交好,會不會是她太敏感了?

“有嗎?”巧柔不自覺地撫著側臉,像想按緊什麼——或許是張精致的麵具吧,“可能是我太為公主擔憂了,不由得口氣緊張了些。”

“是嗎?”巧柔從小服侍她到大,兩人情同姐妹,但總覺得最近的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和過往截然不同。“這件事就別談了,永遠、永遠都不許提起。”

雖然她坦承有一點心動,但仍篤定說著,怎麼也不願意設計妹妹。

隻是……命運的輪盤一旦開始轉動,就再也停不下來。雲澤怎麼也沒想到,早已有人針對她的弱點,布下了天羅地網。

*卅*卅*卅*

大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了,雲澤的氣色也一天比一天美。

思潮翻滾著,有時候她會荒謬地想,找人代嫁是個不錯的點子;雖然沒有說出來,但眼神已經出賣了她。

但也有更多時候,她狠狠責備自己該被詛咒的想法。

巧柔把一切看在眼裏,在黑暗中冷笑。這場婚禮是個精心策劃的陰謀,她將迷藥帶在身上,準備先下手為強。 公主的心意搖擺不定,她得做些事,好讓情勢無可挽回。

大婚前一晚,巧柔悄悄潛到瑩雪宮,用浸過了迷魂藥的手絹迷倒了雪輝公主,然後將她帶回流雲宮。

“巧柔,你……”雲澤見了大驚失色,卻喚不醒睡得正沉的雪輝。

“請公主不要辜負巧柔的心意,你逃婚吧。”巧柔跪在地上,步步進逼。

事情就照她所堅持的那樣,雪輝公主被藏在無人的院落裏,雲澤則忐忑不安地熬過一個夜晚。翌日清晨,她盛裝地在慈寧宮拜別父王後,即將啟程,關鍵時刻也一步步逼近。

她猶豫著,顫抖著,不時想要揭穿秘密的一切,卻總是被巧柔打斷。

上了花轎,走沒多遠,雲澤困難地向轎夫撤謊:“我想起一事未辦,去去就來人來!”

於是,送嫁隊伍便候在宮道上。巧柔拖著她跑進雪輝公主藏身的院落,半逼半哄著要雲澤褪去嫁衣,偽裝成宮女,並將雪輝打扮成“公主新娘”,並將她送上花轎。

“公主,你快到瑩雪宮去扮成雪輝公主,巧柔會乘機脫隊。”她垂下的眼簾覆蓋了陰謀得逞的快意,明知雲澤後悔,卻不為所動。“來不及反悔了,公主。 保重!”

“剛才是怎麼回事?一陣達達馬蹄聲後,威武的聲音淩空響起,直劈向正在話別的巧柔與雲澤。

是……護國大將軍?!雲澤低垂螓首,不敢看近在眼前的男子--她的夫婿。“稟將軍,隻是小事,不足掛心。”她力持鎮定道,等著被痛罵手腳太慢。

“公主已經安頓在花轎裏,不會再出問題了吧?”君設陽皺起眉,似是不耐。

他沒發怒?

雲澤一愕。巧柔口中的他,為了統禦精良的部隊,向來不講情理,見人就斥。

“保證不會,巧柔這就隨行出去。”巧柔一福,拔腿就跑,還不忘給她一個不許輕舉妄動的警示眼神。

她跑了!雲浮驚愕地抬頭望著奔開的身影,視線正好與君設陽對個正著。

啊,想都不曾想過,酷嗜殺人的男子竟是這麼……麼好看!堅毅方正的麵孔、威儀如墨的濃眉,英氣流轉在眉間,他甚至高大威猛得難以想象!

這就是一一父王指給她的夫君?

不知為何,她的心兒猛烈地撞擊了胸膛一下。

君設陽感覺亦然。眼前這“宮女”美麗的容貌和微微顫抖的模樣,奇異地令他心動。他可笑地牽動唇角,這是他的大婚之日,而他竟對另一個女人產生興趣!

他壓根兒想不到這才是該過門的妻子,毅然錯開視線,雙腳一夾馬腹,衝到隊伍的正前方。
結束了!一見瞞過了他,雲澤幾乎軟倒在地上,不知道該喜或該憂。

*卅*卅*卅*

接踵而來的事實證明,喜顏將永遠淡出她的生命。

每一天,她待在瑩雪宮裏,小心翼翼地假扮雪輝,備受良心的苛責。

不久後,送嫁隊伍被劫,雪輝生死未卜,她在錦彼裏哭得死去活來也無濟於事。

接著,代嫁之計揭穿,父王震怒,無法饒恕她,即便雪輝平安歸來、即便雪輝因緣際會地得到好歸宿、即便眾人都跪地為她說項……

三個月後,她的命運依然依循原軌,被送往將軍府,開始禍福難測的未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9 17:23:55

第一章

三個月後——

一條崎嶇的狹道在兩座山壁間不斷向前延展,巨石與碎礫覆蓋了路麵,頂上的烈陽曝曬著。放眼望去,灰撲撲的路麵隻讓人感覺幹熱而已。

荒山之間,罕見人跡。此時一乘小轎被四個腳不沾塵的橋夫抬著,迅速走過;在這種地方,連同領路與隨扈隻有七個人的行旅,堪稱十分冒險。

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冒出剽悍的山賊。不過,見這些人老神在在的模樣,又像是有誰在暗中保護著。

最前頭領路的人,隻顧著計數腳下的步子,每行一千步,就朝空射出一箭。

原來那一箭是暗號,真有人在前後護衛著;看來,這轎中人的身份非但嬌貴,更曝不得光!

厚棉布裁成的轎簾將小轎蓋得密密實實,透不得一點光線。隱約間,隻聽到有人在裏頭虛弱地申吟,幹嘔聲像要把五髒六腑全吐出來。

轎裏,蒼白的素手伸向前,撩開了布簾。

“停一停;請停一停!”女子虛弱地喊著,“麻煩你,福總管。”

被喚作“福總管”的男人——也就是領路者,手臂一抬,要所有的人定住腳步。

“公……小姐,有何吩咐?”雖然稱呼是恭敬的,但態度卻是淡漠的。

“可不可以……在這裏歇會兒?”

福總管一揚眉,未置可否。

“轎子搖來搖去,我受不祝”說這話的時候,

還得強抑著反胃的衝動。

“我愛莫能助。”

“福總管……”

微胖的身子湊向前,小鼻子小眼睛全皺在一起:“公主,皇上對你已多有微詞,安排奴才送你到顥城將軍府,一路上咱們隻揀小路走,得耽擱許多時間;皇上為免夜長夢多,已吩咐奴才不許逗留。 公主。你還是別為難奴才吧。”

被稱作“公主”的女人抬起頭來,赫然是雲澤的臉龐,一張昔時美麗的小臉如今變得青青白白。

一看著福總管決下答應的模樣,她認了分:“那……把布簾撤一角起來,讓我吸點新鮮的空氣,
可以吧?”綿軟的嗓音帶著最後的請求。

“公主,你……”看到她哀求的模樣,福總管也有些心軟了,“好吧,就一小角。”

他急急走開,深怕原本尊貴非凡的少女再提出為難人的要求。手掌用力一扇,小小的隊伍又啟步前進。

雲澤掀起了轎簾,有些淒然地望著不斷往後別去的風景。每一步,都使她與關京的距離更遙遠。新鮮的空氣吹了進來,她貪婪地深吸一口,知道這是進人終身牢籠裏的最後一點自由。
三個月前,她被指婚給護國大將軍君設陽,後來逃了婚,在宮女巧柔的幫助之下,讓雪輝成了代嫁新娘。

雪輝在送嫁途中被鏘龍山莊的宮劍淵劫走,雖然後來也成為一對幸福戀人,但這並不能減輕她的罪惡。事情揭穿後,父王震怒,許多人為她求情,她卻說什麼也不願把近乎全程代勞的巧柔供出來。皇上,請息怒,雲澤公主稟性純良,老臣不相信公主會想出這個計謀……皇上,在流雲宮裏找出一罐失傳已久的迷魂香……

若非有人牽線,身居深宮的公主怎會得到這種邪藥!肯定是有人操縱公主……皇上,在宮裏的廢並找到一具屍骨,研判是這幾個月遇害的宮女……這幾個月來,宮中女眷人數不多不少,難道有人冒名頂替、圖謀不軌……

人人為她開罪,她卻諒解不了自己。雲澤自責地握緊拳頭。

整樁事裏最大的陰謀,隻怕是她徇私的心;她不願嫁給君設陽,這才是問題症結。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把一心為主的巧柔供出來?

她太清楚,欺君絕對是死罪;她之所以沒被賜死,全是因為父王網開一麵。如果供出巧柔,巧柔必死無疑!

犯了罪的人是她,結果就由她來受吧!

山路崎嶇不平,連帶地使小轎像池上輕波般地震蕩下已。望著茫茫山色,雲澤知道,未來的日子一定不再好過了。

*卅*卅*卅*

小轎在山野小路間,晃蕩了比平時多一天一夜的時間,才抵達顥城。

轎兒停下時,正好是月懸中天時分。將軍府外靜悄悄,小轎從後門被抬了進去。

門扉一收,等候已久的女人們馬上迎了上來:

“來了來了,公……”

“公什麼?”有別於小心翼翼的其他人,低聲喝止的蒼老女聲顯得威儀十足,“說話給我小心點!”

“是。”眾人垂手而立。麵對著君家的當家主母,沒人敢放肆。

“她,”君老夫人朝毫無動靜的轎子努了努嘴,“是秘密送到這裏來的,之前逃婚的消息一直壓著,沒給外人知道;現在乘夜黑風高把她迎進府裏,誰都不許多嘴,知道嗎?”

“知道。”

環視一周,確定沒有人會把敗壞家譽的事兒洩漏出去,她滿意地點點頭。

“現在,動手吧!”她轉身離去。離天明有段時間,還有很多事要忙呢。

命令一下,一群人七手八腳地圍上來,掀開轎簾,攙扶山裏頭半昏迷的嬌小女人。

雲澤在迷迷糊糊間,隻覺得有人在拉扯她,力道大得把她的手臂都掐痛了,她因而恢複了幾許神智。

這是哪裏?微眯的眼縫滲入一絲光亮,撲麵而來的輕風顯示她正在前行,但雙腿卻無力地垂著,吃痛的臂膀立刻讓她明白,她是被人架著走。

能下轎行走,代表她到了將軍府嗎?

嬤嬤們攙著她往房裏去,見君老夫人不在,立刻小小聲地交頭接耳。

“瞧她病懨懨的模樣!明明可以風光大嫁,偏要弄得比嫁作填房更不如,唉!”

“有人總愛敬酒不吃吃罰酒,看來這公主天生就是作踐自己的料。”

耳語都是奚落的。縱使雲譯有幾許神智也無法反駁!更何況根本反駁不了,她的確是自討苦吃。

被扶到床邊坐下,一條熱呼呼的巾帕兜頭招呼過來,參湯的氣味竄人鼻腔。女眷們在房裏忙著,用盡各種方式,想要讓她恢複清醒。

“真難伺候,灌了參湯也不醒!”大概是積怨已久,有人絮絮叨叨地抱怨。

一把玉梳狠狠刷上她的發,大力地扯動了螓首,弄得她好疼。她也想合作啊,卻連睜大雙眼都力不從心。

疼痛的申吟聲才逸出,高大魁梧的身軀隨即步入房中。

“將軍。”嬤嬤們垂手恭立到一旁,扯痛雲澤的玉梳掛在亂發上。

一個不苟言笑的頷首取代話語,冷肅的氣氛接享了一切,沒有人記起婚前不該見麵的禮俗。反正這場姻緣已經以混亂開始,也不會有人在乎它是不是以混亂終結。

君設陽走過眾人麵前,在雲澤的麵前停定腳步。坐在床邊的她太嬌小,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低頭坐著,動也不動。

他一向少有表情,就算見到了她也是如此,沒有憤怒,也不見怨忿。他伸出大掌,粗糙的手指若有似無地滑過她的長發,然後……果斷地取下玉梳。

嬤嬤們喘了口氣。幸好,幸好將軍隻是取下玉梳而已;天知道當他撫過她的長發時,她們還以為他在憐惜公主。

若真是那樣,事情就複雜了。

君設陽擱下王梳,極力忽略才享受過的細膩觸感;大掌往雲澤冷汗涔涔的額上撫去,灼熱的體熱令她終於能夠微微睜開眼。

眼前之人瞧得不是很清楚,但她就是奇異地能夠感應到他是誰。

她想逃,想躲避他的觸摸。卻力不從心。

“很累?”噪音很低沉,權威十足。

她不自覺地點點頭。雲澤不想軟弱訴苦,但這一刻卻覺得自己像乞憐的小狗。

“事情很快就結束,撐著點。”他堅決的口吻像在宣告軍令。

很硬的話語,沒有轉圜的空間,但熨貼在她額上的大掌卻又熾熱無比。

雲澤眯起眼睛,幾乎看不清楚他,但是腦海中。他的影像卻清晰無比。怕是“成親”那日,在官道旁驚鴻一瞥的影像吧。但……她怎麼可能記得那麼清楚?

他斜飛入鬢的眉、犀銳如劍的眸,和那深具脅迫感的高大健軀,在她腦海裏清晰得不可思議。難道說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惦著他?

為什麼會惦著他?猶記那些時日,她不是怕他怕得發抖嗎?

“現在要做什麼?”她掙紮著問,心裏有很多疑惑,蓋過了恐懼。

“給你梳妝,天一亮就拜堂。”他伸回手掌,不介意她的冷汗濡濕了掌心。

“拜堂?”她驚訝不已,和所有的人乍聞時有相同的疑惑。“還需要拜堂嗎?”

她以為此趟乘小轎來,隻是默默無聞地往將軍府裏住,終老一生而已。她不曉得,還有個明煤正娶的婚禮在等地。

“為什麼不?”他劍眉一場,像聽見明知故問的問題。

她無法否認有一絲絲未被忽視的感動。“這是誰的主意?”她小聲地問。

他身形一僵,不自然地轉身離開:“那不重要。”他朝左右冷然吩咐,“好生伺候著,不許怠慢。”

嬤嬤們不敢再嘀嘀咕咕,連忙為她穿戴鳳冠霞帔。

半扶半攙著到廳堂、此時天已蒙蒙亮了;所有的人準備就緒,就等她一個。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司儀呆板地喊著,“送入洞房。”

沒有熱鬧的恭賀聲、沒有喜氣洋洋的歡顏,這場婚禮比喪禮更沉悶。

雖然隔著紅巾帕,但虛軟的雲澤還是能夠感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不友善。

不過,她逼自己不去在乎。既然當初選擇了逃婚,就該有這種心理準備,夫家的人怎麼可能心無芥蒂地接納地?

換作是她,她也做不到啊!

所以,此時壁壘分明,她被孤立了,卻茫茫然地不知該往哪去,眼前一片紅。

這時,一雙黝黑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將她牽動。

是君設陽!感應到他的氣息,她的身子猛然震顫,鳳冠上的紅巾帕掉了下來,惶然的眼瞳與廳裏所有的人對個正著。

那瞬間,她倒抽了一口氣——

原本以為會被濃濃的恨意包圍,沒想到迎接她的卻是充滿失望與指控的眼神。

廳堂裏的人讓她清楚地知道,這場婚禮原本該是被祝福的,卻被她的愚行給搞砸。都是她、都是她、都是她!

無言的怪罪像一張網,密密地包圍了她,雲澤一時感到天旋地轉,暈了過去。

*卅*卅*卅*

當雲澤幽幽醒轉,已經是隔了一整天後的清晨。

屋裏與屋外都很靜,不似她的流雲宮,一大早就有許多珍禽搶著報早訊。這明顯的差異,令她幾乎一睜開雙眼就想起自己的處境。

她不敢亂動,僅用眼神怯怯地打量四周。她身邊沒躺著人,也可以很清楚地感覺身體深處並沒有新婚該有的不適,總算鬆了口氣。

“你醒了。”君設陽低沉的嗓音傳來,有力地撼動她的感覺神經。

她嚇了一跳,轉過螓首,才發現窗邊站了個魁梧的人影。在和她說話的時候,他甚至不曾轉過頭來,但——他卻知道她醒了?

他的靈敏程度未免有點不可思議,而她的遲鈍也太教自己驚訝了,竟然一點都沒發現他的存在,好像他在這裏是天經地義般的自然。

她坐起身,才發現身上的鳳冠霞帔早已被除去,小心地拉起錦被往內縮。

“昨晚休息得如何?”他問著,兩人之間有道看不見的鴻溝。

“……很好。”她慢了半拍才回答。

今時不複昨日,昨天被長遠的旅程折騰得不成人形,困頓的她隻覺得除死無大事,就算他近到眼前也沒力氣怕了;今天不同,睡過長長的一覺之後,精神恢複了,也曉得保命要緊了。

“你很怕我?”他冷不防地問道。

他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她不禁渾身瑟縮了下。

君設陽陡然轉過身,將她無助可憐的模樣看入眼底。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會怕他怕得想逃?即便是逃婚的後果天地難容,她也硬著頭皮做了!

她瑟縮在大紅棉被裏,隻露出小小的臉蛋,雙眸一片霧光水澤,唇辯緊緊抿著——是,她看來是很膽小,但相反的,她也很勇敢,起碼為了保護自己,她肯做任何事。

一個奇特而矛盾的小女人!

在她驚疑不定的注視下,他想起返回將軍府前,皇上與他的那番密談——

“設陽賢婿,以後雲澤就交給你了。”

那時,雲澤逃婚的事已經被揭穿,雪輝公主也拋棄尊貴的身份,隨宮劍淵回到鏘龍山莊當平凡夫婦;雖然結局不見得不完美,皇上甚至陰錯陽差地得到另一個人中之龍的女婿,但仍餘怒未歇。他怒雲澤不知體會如此安排的苦心,在眾人眼前更拉不下臉,於是對她不聞不間,隻是袍袖一拂,訂了日子要她遷入將軍府,以後生死各不相幹。

但他畢竟是個父親,生氣歸生氣,終究無法舍下女兒不管。

“朕知道雲澤逃婚累得你臉上無光,也讓你南北奔波。不管怎麼說,雲澤都對不起你。”

“皇上,請不要這樣說。”他拱手一揖,玄黑的眸子始終看不出心思。

這整件事,他是最有資格發牢騷的人,但他卻表現得陰陽如常。 公主失蹤,不見他心急如焚;得知她逃婚,他心平氣和;及至公主再度出現,也不見他特別快慰。

事實上,他一點反應都沒有,絲毫不似正逢人生大喜的新郎倌。

“你是難得的人才;所以朕千方百計把愛女嫁給你。”皇上搖頭一歎,父母難為嗬,“隻是朕沒想到,那個丫頭居然敢逃婚。她雖膽小,但還分得清楚可為與不可為。”狂怒過後,思前想後,他也知道事情不大對勁,“如果沒有人幫襯,她絕不可能做出這等事。”

“臣從來沒怪過公主。”太清楚皇上說這番話的用意,他不卑不亢地許諾,“以後也不會、”

“那就好。”皇上欣慰又安心地點點頭,“雲澤啊,幼時雖然膽子比別人小,但也不至於這樣。要不是曾經發生過那件事……”

“哪件事?”君設陽倏地眉心一牛

“算了,都陳年舊事了,還提它做什麼?”皇上揮了揮手,像要驅散煩惱,表情卻依然帶著憂慮,仿佛已經累積多年,始終無法解決,“現在朕把雲澤交給你,是打算讓她明白,並非所有舞刀弄劍的人都是那麼血腥暴力。”

“那麼”血腥暴力?

言下之意,她曾經見過誰耍刀弄棍、血濺五步?

他黑眸一眯,下意識地不喜歡這個發現。他見過雲澤,知道她有多嬌弱,劍 光血影完全不適合她的世界。到底是誰在她麵前逞強鬥狠?在他的原則裏,不管有任何理由,殺伐都不該
出現在女人眼前!

“告訴朕,你會好好對她,不再讓她動輒如驚弓之鳥。”見到他流露出一絲人味,皇上總算安了心,提出身為嶽丈的要求。

君設陽驀然唇弧一勾。千回百轉,原來這才是夜談的重點。

也罷,他沒有踐踏女人的癖好,不以女人的驚慌為樂。如果隻是讓雲澤安穩地過完下半輩子,他一定做得到。

“我保證。”承諾過後。情緒一收,他又是淡漠無味的神情……

怕他,是因為有過可怕的遭遇?

他麵無表情地凝視著她,明知不可能,但還是想從她的小臉上看出端倪。

片刻,她驚慌不定的眼神扯回他的神智。君設陽若無其事地打開窗子,清晨的冷風灌了進來,吹散了一室的浮躁不安。

嚴寒過後,春季到來。

“這座院落是棲鳳閣。”他背對著她,說道。

“……哦。”她漫應。

“我在告訴你,府裏的生存法則。”他直接明示,沒有拐彎抹角。

君家一向有很深的宗族觀念。雖然直係、旁係親屬繁雜,但總是聚合一處、榮辱與共;敬老尊賢、長幼有序是一貫的相處模式,出身貴賤卻不在其中;在這裏,即便是皇親國威,也得不到太多卑躬屈膝。

除此之外,君家崇尚自由意識。誰都有喜惡,不必搭理其他人的幹擾。

所以,盡管他不曾表露出對她的喜惡,但府裏的人已經為她定了罪;如果她想在這裏過得如意,恐怕得獨善其身。

他可以保障她衣食無憂,卻不能強押其他人也對她好言好語。

“是。”她垂下頭來,緊張地摩挲指尖。

“愈早弄明白怎麼生活,對你愈有利。”簡單一句,她隻能好自為之,“府裏人口多,院落也多,每一座都各有其主子;你或許可以四處去串門子,”隻要不被人下逐客令,“但無論如何,都要尊重該院落的主人。”

“嗯。”她輕輕應著,充滿不安。

“隻有在棲鳳閣裏,可以完全按照你的意思辦事。”

“是。”她戰戰兢兢,有如奉了軍令的小兵。

“等一下會有侍女伺候你梳洗打理。以後起居上有什麼需要,直接要求他們。”

她被動地點頭,應得很沉重:“好。”

“還有,這個家遵循傳統,新婚敬茶的習俗仍不可免。”見她愈來愈慘白的臉色,他或者不能體會,但可以窺知她膽子真的很校他有幾分不忍往不說,但還是依循習慣,一如平常道:“家族裏的成員都在大廳裏等著見你,你最好快點準備、早點出現。”

他長腿一邁,跨出門外,決定將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拋諸腦後,因為——

他竟意外地發現,她茬弱的模樣,令他心疼!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9 17:24:10

第二章

她嫁人了!

經過重重波折,像死過一次又活了過來,最後她還是嫁給君設陽。

想起拜完堂後,紅巾帕一落時眼前所見到的情景,她不禁輕顫。身處在如此尷尬的地位,侍會兒敬茶時,她該如何麵對這一家子?

雖然已經無處可去,但她不得不想著以逃了事……不行,不能再逃了!當初就是存著苟且的心,才會把事情搞到這種地步。

雲澤捧著犯疼的螓首好一陣子,等她回過神,才發現房裏一直沒有人來過。

君設陽說過,會遣幾個侍女過來為她梳妝打扮,好讓她到大廳上進行新婚敬茶的儀式。那……侍女呢?

想起那些排拒的眼光,她霍然領悟。也許,根本不會有任何人來服侍她!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隻會更讓人認定她傲慢無禮而已、橫豎她得在這裏過上一輩子,這逼得她不得不去思考,該怎麼跟夫家的人和平共處。

雲澤飛快地跳下床,赤腳站在地上急得團團轉。她衝到梳妝台前抓起了玉梳,柔荑卻停在半空中——完了,該怎麼梳髻?

“夫人。”這時,兩個丫環模樣的女孩出觀在門口,帶著“你還在磨蹭啥兒”的表情道,“老夫人請你快點到大廳。”

嘖,從來也沒聽說過,哪家新嫁娘敬茶還要人來催!

“是……是。”她慌亂不已,看到浮木就攀,"請問,你們會不會梳髻?

“夫人沒看見,我們還是姑娘家嗎?”不會是理所當然,但會也不幫你梳!

哦,說得也是:"那……茶水呢?"她硬著頭皮問。

“這不是應該由你,或你的陪嫁待女準備?”

她沒有陪嫁侍女,所以得自己來?她莫可奈何地認了分:“廚房在哪裏?”

侍女們說出一個地點,然後離去。再也顧不得那無法處置的烏緞長發,雲澤套了外衣就奔跑出去。

連她自己都不曾發覺,沒有退路、沒有援手的孤立處境,已經逼得她不得不去動手做點事;一旦手腳忙著,就沒有閑暇去想那些怕得要死的事。

她毫不困難地找到了廚房,但是當她麵對著爐灶與大得足以蓋住她的鐵鍋時,當場呆住了。糟了,火該怎麼生?水又該怎麼燒?

她的腦子亂紛紛;從來不曾覺得自己這麼沒用過。

“你在這裏做什麼?”不容錯辨的威武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很奇異地,在這個時候聽到他的聲音,她居然覺得一陣心安。

君設陽看著那個嬌滴滴的公主,雙手捧著沉甸甸的木柴,柔軟的棉衣描出玲瓏有致的身段,一頭秀發像瀑布般地在身後輕輕彈蕩。

她轉過身子,求助地看著他。烏絲將細瓜子臉兒襯得更嬌孝更惹人心憐,雙眸水汪汪,兩額紅撲撲,軟軟嫩嫩得像朵棉絮。

他知道,雲浮這副模樣肯定不會爭取到其他人的好感,卻令他為之驚豔……該死的,他在想什麼?

“我在這裏……”手一鬆,木柴滾了一地,她狼狽得手足無措,“生火。”

“我遣來的待女在哪裏?”他刻意放冷了麵容,不去想刹那之前的悸動。

才這麼一句,雲澤就了悟了。他的確是遣了待女,但那些人沒有來——更正,她們出現過了,隻是沒有給予任何協助。

陽奉陰違的事兒在宮裏見多了;既然沒有心,她從不為難人。

“我斥退了她們。”她試著勇敢地說謊,眼兒卻不自覺地輕眨。

“我要知道理由。”他揚起了一道眉,定定地望著她。

“我不要她們幫、礙手礙腳的。”她匆匆躲過他的視線,彎腰拾木柴。

她的話聽來很驕蠻,但氣勢太薄弱。他直覺地相信她不會亂耍脾氣,再說家裏那些女眷們的心思,他多少抓得祝

“娘在前廳等著。”他淡淡宣布道。跨步朝她走去。

巨大的陰影逐漸籠罩了她,她以為自己會很怕很怕,沒想到油然而生的隻是心安。仿佛知道他會怎麼做,在他伸出手的時候,她將木柴遞了出去。

君設陽挽起衣袖,拿起柴刀,劈開那些根本生不起火的大塊木柴,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熟練而有力地提起大陶壺煮水。

火旺了之後,水噗嚕噗嚕地燒著,空氣很快便暖了起來。

“過來。”他健臂一揮。

雲澤疑惑地看著他,動也不動:“要做什麼?”

“儀容很重要,到大廳去,不許披頭散發。”他冷漠地說著,無法相信自己竟會覺得這樣的她賞心悅目。

他是怎麼了?在這之前,他甚至對她視而不見!

“我不會梳髻。”她的臉都漲紅了。

“我也不會。”他解下腰間的玉佩緞帶,“但我起碼不會讓它們就這樣披著。”

拗不過,雲澤隻好乖乖地走向他。

挨到他身前,她頓時發現自己的嬌校他雙臂一張,可以輕易將她包圍住;他的身子很暖,熾熱的氣息包裹著她,她的小臉比剛才更紅了。

知道她不會打理,他決定自己來。粗糙的手指撩起她的發絲,勁道立即放柔;那觸感比想象中更柔滑,像上好的緞子握在他指間,他不自覺地小心翼翼起來。

這雙骨節分明的大掌曾經拿過劍、提過刀,做過許多粗重耗力的工作,如今卻隻為她溫柔。怕傷了柔細的一毫一發,他費了不少時間才為她打好辮子。 貫注在其間的心力,以及初初萌芽的莫名情悸,他甚至因為太過投入而不曾發覺。

係上了緞帶,大功告成!

“謝謝你。”她不敢亂動,糗糗地低聲道謝。

他的呼息從她的頭頂飛過,奇特卻好聞的男性氣息罩著她。曾經令她怕得想流淚的男人接近她、碰觸她,她卻如此平靜,甚至還帶點羞赧,多麼不可思議的事——但感覺卻又如此自然。

一股難言的親呢流轉在兩人之間,直到水滾的聲音打破了迷離氛圍。

他沉默地替她衝好了茶:“走吧!”

雲澤無言地順從了他的話,緊緊跟在他身後;他替她端著茶盤,直到大廳外才遞到她手上。

茶盤比她想象得輕上許多。她低頭一瞧,原來是他把茶水盛得極少。是怕她拿不住嗎?他為她設想了好多!

奇妙的感覺衝擊她的心,眼前漸漸變得熟稔的他與認知中的模樣大相徑庭,但她直覺到,這才是真實無偽的君設陽。

傻傻地抬頭看他,她有些迷惑了。

“跟我一起進去。”不打算給她轉身逃走的機會,他輕柔卻有力地鉗製住她的皓腕。

想到會被多少不善的注視包圍,她瑟縮了一下。

“怕什麼?不許畏縮。”他命令道。

他根本不會安慰人,但雲澤卻寬心了;心中有種直覺告訴她,他會保護她。

短暫的獨處讓信賴感滋生,她對君設陽悄悄地改觀了——

當他們踏入大廳,所有的人一齊轉過頭來。看到君設陽與雲澤一起出現,一些女人露出了心虛的表情,匆匆低頭拭汗。

雲浮緊張地直盯著君設陽的後頸,他卻自顧自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她無助地看著他狂放如獅的坐姿,他卻將頭微微一偏,示意她上前。

大廳的上位端坐著一位婦人,神情倨傲不屈,望著她的眼神流露出不悅。

“過來呀,還杵在那裏做什麼?”君老夫人輕哼,舉止之間自有一股威儀。

君家老爺原是儒官出身,因為得罪上級而被參革,削除官籍與俸祿,兩腿兒一伸便嗚呼哀哉。多年來,君設陽攘外,再立軍功、振興君家;君老夫人安內,以強悍不摧的精神將君家治理得妥妥貼貼,個性自然悍烈。

雲澤緩緩地靠過去:“……娘。”她小聲地叫道,上前敬茶。

“終於見麵了。”君老夫人直勾勾地看緊了她,毫不掩飾先入為主的成見,“我等你可等得久了,有些話老早就想問問你。”

雲澤怯怯地抬起頭;“娘請說。”

“你對設陽有什麼不滿?”一開口,就是重量級的難題。

她驚喘了一聲,不習慣如此直接的質問:“我……”

“為什麼逃婚?為什麼找人代嫁?是看不起君設陽,還是看不起庶民出身的君家?”

“我沒有……”她搖著頭,想要步步退縮。

“這屋裏都是自己人,有什麼就說什麼,別再支支吾吾了。”君老夫人用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既然心裏有疙瘩,今天就開誠布公地談開!”雖然她年過半百,但直率的作風與愛憎分明的火爆個性一如年少,“我先說清楚,雖然你貴為當朝公主,可那隻是天生的權勢與地位;我的兒子文武雙全,不用頭銜家世襯他,一樣是人中之龍,就算是你,都未必配得起他!”

氣死了氣死了!隻要一想到引以為傲的驕兒被公主這樣羞辱,噎在心坎裏的一口怨氣就消散不去。

戰果輝煌,建立顯赫軍功的君設陽是家族的榮耀,每個人都以他為榮,年幼的孩子們更是崇仰他為偶像。他絕對值得一個最好的女人,上天卻指給他一個忙不迭想逃的膽小鬼。

“你有什麼話要說?”

雲澤呆了半晌,事情擺明了就是她不對;“……沒有。”

“把情況弄得一塌糊塗,你卻沒有話要說?”君老夫人顫巍巍地抽了口氣,就要跳腳,“你可以道歉、可以保證絕不再次,而你卻選擇了沉默?”

雲澤雙手顫抖著,捧在身前的茶盤發出瓷杯碰撞的聲響。

道歉,對,她該道歉,就在她努力要發出聲音的同時,君設陽開口了。

“說任何話都沒有意義。”他一接掌局麵,氣氛立刻緊繃得像鼓麵,輕微的一觸都可能使平靜的表麵破開,“道歉與保證可以免了,我不聽無謂的說詞。”

君老夫人又氣又急:“設陽,你或許不介意,但……”娘親的心裏疼哪!

“既然知道我不介意,那就得了。”他沉下臉,自始至終都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雲澤已經進門,代表事情已經落幕,以後誰都不許再提起這件事。”

“你這是表明要護她了?”君老夫人把話挑得很明,“我不容許任何人作踐你,包括你自己!”

“我也不容許。”他沒那麼孬種,“同樣的,我也不允許這個家有任何報複的情形發生。”他環視廳內一圈,用眼神確定每個人把他的話都聽了進去。

“這個家就像以前一樣,由娘做主;是多了個人,但—切如常,繼續相安無事地過日子。”他淡淡說道,刻意遺忘為雲澤梳發時的柔軟感受。

這些日子以來,幾乎每個人都逼著要他表態,所有為難雲澤的動作隻等他頷首就要進行。對於她,他沒有多少感覺——即便有,也不願意承認。 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可以預料未來將亦是。

本來對她便沒有太多的期待,落空後,自然沒有太多的怨恨。

之於他,她隻是個透明人,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裏打了個突,似乎事情不該這樣發展。

“一切如常?”這代表公主隻是個活動布景,沒有改變君家結構的影響力,也當不成新一任的當家夫人?

君設陽漠然地頷首,暫時緩和了君老夫人的怒火。

這同時也使君家眾人鬆了一口氣。起碼他們現在知道,雲澤公主並不是站在最有利的位置;相反的,她將被徹底忽略。

而這是她應得的,誰要她自討苦吃?活該!

*卅*卅*卅*卅*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敬完茶後,雲澤狼狽又倉皇地回到棲鳳閣,手腳發涼、渾身發抖。

她真的好難過,也好氣自己。她錯誤的行為毀了終身幸福不打緊,但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然傷了君家人的心。

光看婆婆氣得發喘,就知道自己有多過分;她所造成的傷害難以估計,正一件件地抖露在她麵前。天哪,她該如何補償才好?

“我以為你一回到棲鳳閣,就會坐下來開懷大笑。”半掩的房間口人影一晃,機靈又聰明的美麗少女竄了進來。

她穿了一身男兒服,舉手投足自然帥氣。眉目清清朗朗,大咧咧地站在雲澤麵前,雙手插腰,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她。

“你是……”雲浮依稀記得,在大廳上見過這個少女。

“君采凡,君家的小女。”她有張適合甜笑的小嘴,此時卻不悅地噘起。

“哦。”單看她的眼色,也知道她不是來串門子的,但她嬌俏的模樣讓她想起雪輝。

“你要不要坐下?”她怯怯地提出邀請,希望至少能擁有一個朋友。

“不用,我要說的話,站著就能講清楚。”采凡比手劃腳地大聲說道。

她的性格與君老夫人如出一轍,有什麼不滿直接說清楚,拐彎抹角和耍陰鬥狠不在她的行事範圍內。

她喜歡幹脆利落,就像現在,她不欣賞雲澤公主,就會確實讓她明白這一點。

“公主一向是高高在上,沒人敢頂撞的。”她頂高小鼻子,有些孩子氣地問著,“剛才令你大開眼界吧?!”

雲澤沒有回答。她有預感,這種大開眼界的機會將一直持續下去;而她懷疑自己有扭轉一切的能力。

“我不許你怪罪大家。你辜負了每個人的期望,尤其是娘。”沒有人願意接近這個君家新成員,她自認有義務讓她明白,她幹了什麼好事,“雖然她嘴裏不說,但誰都看得出來,她多麼希望你早點進門。”

“其實大家都一樣。這座將軍府才竣工不多久,婚訊便傳來。為了討好你,大夥兒甚至擱著自己的院落不理,齊心協力先置棲鳳。”采凡此番是為大家出口氣,憋著可會憋出病來啊,“你可以想見這裏的一花一木,都是我們彎腰植的嗎?還有那些窗幔門簾,都是女眷們親手繡的嗎?”

這個家的老老少少,曾經以最細膩、最溫煦的方式表達歡迎之意;然而,可惡的公主新娘卻瞧也不瞧,甚至沒給他們表現的機會!被當作猴子耍,這可不好玩,采凡自然愈想愈生氣。

想當初皇上指婚,大夥兒多麼開心,以為公主下嫁是莫大的榮耀;再聽說雲澤公主美麗,心地又善良,大家一致點頭認定,這就是君設陽的良緣佳配。

沒有想到,大大的希望卻演變成大大的失望。

“我很抱歉。”雲澤輕聲說著,對於已經發生的事無能為力。

而她已經夠痛恨這種無奈感。如果從頭來過,她會審慎為之,但一切都太遲了!

“抱歉並不能挽回一切。”采凡嚴肅地宣布,靈活小臉有著超乎年齡的堅持,“你已經傷害了我的家人、我的大哥,我不會原諒你,大家都不會!”

雲澤震懾住了。

看著她倔強的臉龐,她終於明白,君家人是多麼團結,又是多麼保護自己人。他們榮耀他們所榮耀的,也敵視他們所敵視的,口徑永遠一致,而她所做過最蠢的事,就是把自己變成他們的敵人。

如果能成為君家的一員,必定很幸福,隻可惜她已經築起一道隔絕的牆。

遺憾蔓延著,她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一輩子也得不到如此珍貴的對待。

“不過,我依然歡迎你、”采凡掀了掀眉,伸出了白皙軟嫩的小手。

雲浮受寵若驚,微有錯愕:“歡迎我?”

“是的,歡迎你。”采凡露出玉白貝齒,綻開涼涼的笑意,“這座裝潢完成的華麗牢籠需要一個長駐其中的囚犯,而即將成為閨中怨婦的你,剛好適任。”

*卅*卅*卅*

晴日煦煦、和風暖暖,將軍府裏一幹女眷齊聚在涼亭閑話家常。

氣氛熱熱鬧鬧,刺繡的、逗小孩的、品糕點的,人人臉上洋溢著樸實的笑容。

她們都是君家的親戚,關係或遠或近,從君家家業尚未風生水起時,感情便十分融洽,早已聚集一處。

“咦?怎麼沒見到四房的媳婦兒?”

“玲瑤說不過來了。天氣正好,要拆被單洗洗曬曬呢。”

“真勤勞!對了,我聽長工說,前庭就快理好了!”

“就說設陽好本事。沒有他,指望誰給咱們大宅子住?”

“設陽好是好,但說到他的那口子呀,那就……”

女人們閑話家常,無所不談,此時卻因為話題尷尬而吃吃笑著。

“雲澤公主還不算‘那口子’啦!你們沒聽說嗎?設陽他娘天天催著要他們圓房。”說到閨房私密,女人家臉就臊熱,偏偏又愛講,“嬤嬤們每天潛到棲鳳閣檢查床單,什麼也沒發現,看樣子‘啥事’都沒發生。”

“耶?不圓房豈不是要絕後?設陽要是納妾,會不會得罪王上?要不我有個表妹,才十六歲,招來當填房剛剛好!”

眾人爭相討論著當家男人的子嗣話題,正談得不可開交,隻見缺席茶敘的四房媳婦兒連滾帶爬地衝了過來——“啊!”

“怎麼啦?怎麼啦?”大夥兒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著。

“我……”玲瑤顯然嚇得不輕,“我房裏有人闖進來過!”

“玲瑤,大夥兒互相串串門子,不必用到‘闖’這個字吧?”真是誇張。
“不是,真的有人闖進來過!”玲瑤抓起石桌上的茶水,一口灌下,燙得呀呼呀呼亂叫,“我隻是轉個身到井邊去一趟,沒想到回去時房裏就一片混亂!”

一片混亂?這可不尋常0走,過去看看!”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殺往玲瑤的院落。

翻亂的房間令人倒抽口氣,這裏就像被頑童徹底搗蛋過,也像被粗人野蠻地搜查過,衣衫雜物都被扯出櫥櫃外,散落一地,妝台上的胭脂罐也東倒西歪。

如果這是打劫,那麼,這個賊從沒費心掩飾過形跡。

“啊呀——”另一串尖叫從另一座院落響起。

大夥兒又趕了過去,見到的情形與之前相同。不但被翻得徹底,連藏在暗格裏的體己錢都被扯了出來,掉了一地。

女眷們紛紛跑回自家院落去,不斷有人發現居處被翻擾,群情愈來愈激憤。

“是誰敢這樣做?太過分了!”

一陣沉默之後,總算有人開口了:“還會有誰?賊偷都是貪吃又畏光的陰溝老鼠,哪敢如此囂張?”再說,初步盤點下來,並沒有失竊,打劫的可能性很小,“大家想想,若要擺起架子,這家裏隻有一個人的身份可以如此膽大妄為。”點破心裏話,眾人神情一冷。

是藹—一定是她!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9 17:24:24

第三章

君設陽一回府,立刻被請到亂哄哄的議事堂。

遠遠地就聽到吵鬧聲,一群女人義憤填膺地比手劃腳,中間圍著一個嬌小的女人。相對於其他人的激動莫名,她一臉愣呆呆。

女人們粗魯地拉扯她,像要逼她說些什麼。

君設陽心裏打了個突,有種預感,一直醞釀著的衝突就要浮上台麵了。

“這種情形發生多久了?”進議事堂前,他問府裏的管事。

“大約一個時辰。”

這一個時辰裏,雲澤就一直站在那裏,任人拉來扯去?

她們會嚇壞她的!一個閃電般的直覺跳入他腦中。

君設陽頓時擰起了眉,不快地發現,在情況未明時,他的心已經偏向雲澤大多。

“沒請老夫人處理?”或許娘會站在比較公正的立常

“未請示過將軍之前,沒敢驚動她老人家。”管事垂手說著。

君設陽沉下臉,踏入堂去。

他必須握緊雙拳,才不至於伸手將雲澤拉回身邊護著、他不喜歡這個毫不理智的衝動,這一定是被她無助的模樣惹來,一定是!

“這是怎麼回事?”他陰鷙地問道,接過大局。

家人所圍成的圈圈立即排開。

“設陽,你人回來就好了!”憤怒的女人升始擁上來告狀,把房間被搗亂的事兒仔仔細細地托出,“我們懷疑是公主幹的好事!”

一雙雙指責的眼神朝雲澤飛射而去,她求助地看著君設陽。

要怎麼樣才能使這些人明白,她沒做過那些事?在她努力地鼓起勇氣為自己澄清過三遍,卻始終得不到善意的信任之後,她隻好默默放棄了。

雖然說放棄,但她還是隱隱期待,他回來後能出麵為自己說話。

但她憑什麼這麼希望?他甚至應該是最恨她的人,而她卻荒謬地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我想聽聽懷疑她的理由。”君設陽坐上上座,指示所有的人坐下,不著痕跡地把雲澤與其他人隔開。

“被搗亂的房間裏,沒有任何物品遺失,是賊偷就不會這麼無聊了,白耗功夫還拿不到任何好處。”

“而且,咱們茶敘時,就隻有她一個人縮在棲閣裏,根本沒有人可以證明她做了什麼好事!”
這不足以證明什麼——

君設陽竟意外地寬了心,他幾乎要惱怒起心態不公的自己,他以前從不預設立場,遇著她卻自動破戒了。“事情發生前後,有人聽到在那附近腳步聲嗎?”

“沒有。”

“有人發現外人闖進千嗎?”

“當然沒有。”被推派出來的代表舉拳嚷嚷著,

“不可能是外人!既然不偷東西,又何必大搖大擺弄出這些事?被發現了隻是跟自己過不去埃”

君設陽深深地看了雲澤一眼,她雙眸裏的紅潮泛起又退、退了又泛,顯示她正極力克製著不安與委屈。

在旁人眼中,當初她的逃婚或許是件錯事,但不代表她心性極惡。她不可能胡亂破壞,雲澤不是驕縱蠻橫的王室之女——他深信不疑。

同樣的,他亦不相信是府裏的女眷栽贓嫁禍到雲澤身上。

撇開既有成見不談,她們都溫煦和善,與雲澤可以相安無事直到很久很久以後。

又或者……是誰暗中挑起這些事,故意製造摩擦?

“你們都跟我過去看看。”他下令的音調沉了又沉,神情比十載寒冰更森冷。

*卅*卅*卅*

看過所有被闖過、擾過的地方,君設陽眉心一凝,又複無浪無波。

事情並不單純。

表麵上;許多房間被弄得淩亂不堪,像最蹩足的賊偷闖的禍,但院落裏的泥土卻又不曾留下任何足跡。

換句話說,要造成如此淩亂的局麵,卻連一點蛛絲馬跡都不留,此人肯定是爐火純青的輕功高手。

除了他以外,將軍府裏尚且沒有此等好手。事實上,能練就輕功到此程度者,真個寥寥可數;這些人或正或邪,心裏幾乎都有獨步武林的念頭,尋常的搗亂是誰也不屑為之,除非——除非另有所謀。

君設陽可以感覺到,有一個外來的陰謀正凝聚成形。

“怎麼樣?沒冤枉好人吧?”女人們憤慨地揮著拳頭。

君設陽緩慢地挑起劍眉,環視眾人一周:“我同意這是由一個被寵壞、囂張狂妄的人做的事。”他莫測高深地宣布。

在女眷們的耳中,這聽來幾乎是肯定了眼前的疑犯——雲澤公主。

“我早就說過了吧。”有人咕噥著。奇怪的是,語氣並非得理不饒人,反而有些頹喪。再怎麼說,公主也進了君家的門;自己家裏的人做了這種事,總不見光彩吧?

幾雙眼神又失望又生氣地瞪了過來,都是同仇敵愾的情緒。

雲澤慌了,難道連君設陽都認定是她亂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君傲陽也覺得是她的錯?他還記得嗎?他曾經警戒似的告訴她,在府裏行走,無論如何,得尊重各院落主人的意願,不能隨意進出。她真的奉行不違!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天天都待在棲鳳閣,根本沒敢亂跑。

含著泣意的辯解,抽抽又噎噎:“我一直待在棲鳳閣裏,沒出去過……”

“沒人能給你作證。”還想狡辯?有錯為什麼不好好坦承?

她是沒有證據,但之所以沒有人能證明她清白,是因為誰都不想待在她身邊;在府裏,她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真的沒做過那些事……”她猶自掙紮著,已經感到絕望。

果然,她真不該把希望寄托在被她負了的男人身上。

“不是雲澤。”在她淚水決堤之前,君設陽冷然地接續爆炸性的話語,震懾當場,“不是她。”

“不是?”女眷們懷疑地瞄著他,“怎麼不是?”不會是看在公主的美貌,什麼事都既往不究吧?

君設陽淡淡地環視眾人一圈,看著她們尋求依賴的神情。

府裏的確有不明外人進來過,而且居心叵測,但他不打算說出事實,徒然增加家人的擔憂。他淡然道:“雲澤膽小如鼠,做不了這種事。”

他相信她!

短短的一句話,便讓雲澤破涕為笑,第一次感覺心情破雲而出的歡暢,說她膽小如鼠,她都悅然接受!

“可……這裏就隻有她有那種被寵壞的性格呀。”

“佩刀不一定會殺人,有那種個性不代表一定會使壞。”他簡單地說道,三言兩語便道出了他的思緒,“何況我不認為雲澤是個被慣壞的公主。”

盈盈雙眸此時泛著的是感動的淚光。他,永遠不會知道,他的話多麼令她雀躍,就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君設陽的肯定對她如此重要,讓她心情飛揚。

事實上,君設陽瞧見她的喜悅了,但他無暇參與,曾經流露的一絲人味再度斂住:“院落間安排了人巡邏,當差的人在哪裏?要他來見我。”

*卅*卅*卅*

管事顯然是把人從床上拎起來的。

負責巡邏那一地帶的人名叫何光,一臉的迷迷糊糊,腳步虛浮,邊走還邊重重咳嗽,一看就知道他怠忽失職了。

“怎麼回事?鬧了一個下午,也沒讓我知道?”

不知道是誰去通知了君老夫人,她雖然年邁,但也矯健地趕到了,匆匆上座。

何光咳了又咳,惶然地跪下:“將軍請降罪,小的失職了。”

“是你當職,”君設陽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刀削石鑿的臉上隻有沉肅,“你卻怠忽職責?”

“小的身體不適。”說話時,還帶著濃濃鼻音,

“請相信我,將軍,我不是故意偷懶。當職的時間還沒到,我原本隻想眯一會兒的,誰知道……誰知道……”

事情發展至此,雲澤也知道,有人要遭殃了。

宮中的歲月雖然好過,但也見過許多吹毛求疵的事;尤其父王的嬪妃們,有時為了顯顯威風,總會無端拖幾個宮女太監下去打板子。

她聽過那慘嚎的聲音,也托過巧柔把傷藥交給皮開肉綻的奴僕,心裏又畏懼又痛恨那動不動就責罰的舉動。

她的手指紋緊,心裏有著惶惶的恐懼,目不轉睛地瞪著前頭看。

君設陽也有殺雞儆猴的習慣?

她不想再重溫聽人捱打的噩夢了!

“巡邏該是你的職責。”

“是”

“身體不適為何不稟告管事?”

“小的不小心睡著,來不及稟告,再說府裏各人各司其職,沒有其他人能代班;如果代班,他們就不能堅守自己的崗位。”何光重重咳嗽,“小的知道錯了!”

君設陽站起身來:“你……”

他的發落還沒說完,一個嬌小的人影便衝了過來,護在何光麵前,激動喊著:“是我,是我到處去亂翻亂動的!”

這個戲劇化的轉折,令所有的人都驚愕不已。這當兒,她跑出來做什麼?

雲澤喘著氣,重申道;“是我的錯!”

君設陽要罰人了!想起一些殘酷的零碎記憶,想起巧柔曾經繪聲繪影地說過他的嗜血傳聞,她嚇住了!

記憶中的一切蒙住了她的眼,使她不能看清楚,君設陽根本沒有見血的意思。

“雲澤?”他墨濃的眉鎖了起來,“你在做什麼?”

她不敢抬頭看他,怕看一眼就要打退堂鼓:“你說過,要我別四處亂晃,但是沒有人陪我說話,沒有人來串門子,我很無聊,所以就到處晃了。”

“雲澤?”她在說什麼?

“我氣大家總是對我不理不睬,所以故意翻箱倒櫃,其實我沒有惡意,隻是想要捉弄大家而已。”她一股腦兒地說著,弄得大家一頭霧水。

好不容易才因為君設陽的擔 保而相信雲澤公主的清白,此時又被她弄昏頭了。

“雲澤。”究竟她在擔憂什麼?又或者想保護誰?為什麼把不是她做的事淨往身上攬?君設陽望著她的眼神,浮現一縷思索。

“現在事情真相大白,就罰我一個人好了。”反正“公主”的頭銜很好用,不會有人想正麵衝犯“公主”,頂多是在心裏不服氣罷了,“別殺了他,要不是我亂來,他的失職也不會被發現!”

漸漸地,君設陽有些了解她衝出來認罪的動機了。

但他隨即一愕。看雲澤的模樣,似乎以為他會大開殺戒。是什麼讓她這樣以為?是他的人格,還是皇上曾無意中提起、令他耿耿於懷的“那件事’?

“別打他,答應我,你絕不傷他!”烙印在記憶深處的,不隻是巧柔提過的荒謬傳聞,還有更久遠之前的血腥事件,那才是令她顫抖不已的根源。

所有的人都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不懂她為什麼會激動得全身抖瑟,但都看得出來,她十分害怕;可就算害怕,她也要護著何光。

君家人從來不曾動鞭子、動板子地亂打人,大夥兒也一直活在無憂無懼的生活之中,看她嚇成這樣,反倒被她嚇住了。

“雲澤。”他上前去,鉗製住她的下巴。 逼她把他的話聽進去;“我不傷他。”

“你不?”她呆呆地望著他,等這話的語意滲入思維裏。

“是的,我絕不傷他分毫。”她這麼激動,幾乎平撫不了,他一定要弄清楚這是為什麼!

君設陽黑眸一眯;因為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心裏像紮了一根刺。

她的眼眸燃起了一線希望,但隨即湮滅:“還有很多折磨讓人生不如死。”其中有一些見不著外傷,卻也能讓人痛苦難當。

“為了賞罰分明。何光失職,我自然會罰他。”為了讓雲澤安心;向來隻發號施令的君設陽破天荒地在眾人麵前解釋他的做法,“但罰的是勞動服務。等他病愈之後,除了巡邏,他得加掃一個月的前廳。就這樣,我絕不傷他。”

罰他掃地?雲澤滿心的狂亂漸漸平息,瞳裏映照的是他慨然允諾的堅毅臉龐,他炯炯閃爍的眼神令人輕易地懾服。

恐懼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信任。

雲澤驀地漲紅了臉,發現所有的人直瞅著她,眼神古怪。

“我……”她訥訥地,隻想找個地洞鑽下去。“謝謝你。”

“不用謝,保護和鞏固這個家是我的義務,你不須時時刻刻活在恐慌裏。”他握著她小巧的下巴,直直地望進她眼底,“但你要記住,府裏的任何事我自有裁斷,以後不許你混淆事實。”

“你會信守承諾,永遠都不傷害下人?”雲澤怯怯地再確認一次。

“永遠。”他頷首,卻也為她的多慮而著惱,“但這是你質疑我的最後一次。”

她乖順地垂下頭,不發一語。聽到他的承諾,像被暖暖的空氣包圍,感覺安心。

在他們麵前,何光暈了過去。累得公主為他大喊大叫,就算折了福也受不住埃

氣氛緩和了下來,君老夫人這才大聲罵道:“你到底在幹什麼?有人說要打死何光嗎?”她用微怒來掩飾心疼。 怪了,明明瞧她瞧得好不順眼,這會兒為什麼會為她心疼?是因為她劇烈的抖瑟,還是因為她不顧一切撲上去護人的氣勢?“忙不迭地衝上前,又哭又嚷著喊要打要殺的,幹嘛?以為我們手一揮,就要人鍘了他嗎?”她忿忿不平地罵著,“荒唐!”

所有君家的人都聽得出這是她表達關心的特殊方式,說不出的嗬護軟語都借由謾罵抒發;但緊張過後的雲澤卻渾身一鬆,再也撐不下去。

也許是她太軟弱,無法在強勢者的眼下坦然自處。她倉促地行了個禮:“我……我先行告退了。”

說罷,便飛快地旋出議事廳,雖然在門口被裙擺絆住,險險跌斷小脖子,卻還是像有惡鬼追殺般地逃離。

*卅*卅*卅*

這是君設陽第二回踏入棲鳳閣。

簡單的婚禮之後,一切複歸平靜,他的生活也回到過去。棲鳳閣撥給了雲澤,他則住進書樓裏。

兩個人的生活並沒有因為成親而結合在一起,他們各過各的日子,不見得很愉快,但起碼很自由。

“雲澤。”他步入房裏,發現那小小的人兒正趴在床上啜泣,心念為之一動。

她好像很愛哭,關她的事哭、不關她的事也哭;說得清的事哭、說不清也要哭,哭起來柔腸寸斷的,眼睛鼻子全都紅通通——他原本最怕女人哭,如今卻因為她的淚顏而心生憐惜,不但不掉頭就走,反而想上前擁她入懷,給她安慰。

她不斷地在挑惹他異於過往的情緒,對於心裏的波瀾,他逐漸見怪不怪。

“你—-”雲澤轉過頭來,看到是他,用力地揩揩淚水。

她該怎麼稱呼他?

叫夫君?不,太拗口。

叫君設陽?連名帶姓地像討債。

“叫我設陽。”光是看她左右為難的樣子,他就知道她心裏犯些什麼愁。

認識她以前,他從不知道自己這麼通人心意;見過她以後,她的想法就像一本翻開的書籍,隻要看著她美麗的小臉,他就會了解得一清二楚。

“設……設陽。”她緩緩地走了過來,小碎步小碎步的,“我有話跟你說。”

這尊哭得抽抽搭搭的小玉人兒有話跟他說?君設陽詫異地挑起了眉。

“說。”他正要舉步上前,扶握住她盈盈的纖軀,雲澤卻製止他。

這一次,她說什麼也要親自靠過去。這是一種儀式,她心裏的儀式,象征著她要親自接近他,不再隻是一味地逃。

逃一一天哪,現在她真痛恨那個字。

“我要道歉。”

他的笑容倏忽消失:“我說過,不聽無謂的言語。”

“不是無謂,我真的好抱歉,也好羞愧。”她低聲地喊著,走到他麵前,努力地仰頭看他,“剛才,我以為你會打了……甚至殺了那個巡邏的人。”

“我不隨便殺人。”君設陽近乎憤怒地說道,“這是哪裏傳來的錯誤訊息?”

她打人殺人地一直說著,他差點要以為自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我不知道。”話在幾千幾百個人口裏流傳,直到巧柔耳裏,“我以前聽說的你,是殘忍、無情、虐人為樂的惡人。”

“誰告訴你?宮女?”一些喜歡乘著夜黑風高,圍著小火盆,講些鬼言鬼語、自己嚇自己的無聊女人?

不可否認,宮裏規矩多,日子真的很無趣;隻要傳言不是太離譜,他不介意成為人們口中或正或邪的傳奇。

雲澤不置可否,打定主意依舊不把巧柔供出來。

“她們說了什麼?”他倒想聽一聽,是什麼話讓雲澤畏懼他?

她小小地考慮了一下:“你有肚量聽嗎?”畢竟那些都不是好話。

“不是任何時候都有。”他催促著,“所以你最好快說。”

“有人說你曾經不留情麵他斬斷一個新兵的手,隻因為他站崗時打盹。”

“繼續。”事實上,當年那個打盹的小兵已經升為帶兵副將。

她陸陸續續地說了幾個巧柔告訴她的傳言,程度愈來愈可怕。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惡,但是她的頭卻愈垂愈低,因為羞愧。

她曾經相信那些傳言,深深地、深深地相信。

真是無稽!當時的她到底著了什麼心魔,竟會相信這樣的話?巧柔也許是因為以訛傳訛,而將流言說得更誇大,但為什麼連那時的她都深信不疑?到底為什麼?

她想不起來,記起的隻是巧柔聳動的神情與言語。

“說這些話的,都是宮女?”聽完,君設陽的眉擰了起來。

這些話太不真實,甚至把他形容成殺人不手軟的瘋狂劊子手,內容極聳動人心,每一句都是最過分的誹謗,像存心要破壞他的形象。

雲澤點點頭。

他問得更仔細些:“一個人還是一群人?”

“你要做什麼?”雲澤警戒心頓起。

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顯示,但他懷疑這是有目的而為的陰謀,像是有人在背後操縱這一切,就像府裏遭人潛入的事兒一樣,內情不單純——沒有理由地,他直覺地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

“就是因為聽了這些話,所以你決定逃婚?”

雖然怯懦,但她還是點點頭。

“沒有人幫襯?”他懷疑她有執行的能力,甚至可以一語斷定,必有共犯。

“這是要治罪的,誰敢?”她心虛地說著,用眼角偷偷地瞄著他。

是了;就是這句話。誰敢?

究竟誰敢幫著公主——或者該說是嚇著公主,令她情願逃婚?

看著雲澤那明顯說了慌的模樣,君設陽陷入一片深思。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9 17:24:40

第四章

棲鳳閣裏,一片寂靜。

君設陽深思的模樣,令雲澤十分不安。幾回相處下來,她知道君設陽並非等閑人物,他的思維運轉極快,也許這會兒,他已經將逃婚的始末猜十八九不離十。

“之前你身邊有個宮女。”君設陽緩緩開口,想到了一個可疑人物,“她人呢?”

“嘎?”雲澤一呆。他指的是……

“我曾見到你們一起攙扶著假新娘。”君設陽點得更清楚些,“大喜之日,宮道上。”第一回對彼此驚鴻一瞥的時刻。

他指的正是巧柔!雲譯局促不安地說著:“你指的那個宮女,她是被我脅迫的,整件事與她無關。”

是嗎?君設陽撫著下顎,還依稀記得當天那侍女向他投來的目光含怨帶恨。

“她叫什麼名字?人在何方?’

“我給了她一些首飾,要她找個地方躲起來,以免被我牽連。”

“名字。”他冷淡地堅持著。

雲澤隻好退讓了:“巧柔。”她急急地解釋,“她真的是被我脅迫的,你相信我!”

她太嬌小,根本不可能脅迫任何人——反之,被人脅迫還容易些。

“回到正題,好嗎?”他的眼神太銳利,像可以穿過人體,直達內心。她不想讓他知道,她還有所保留,“我為我當時的莽撞之舉而道歉。”

進將軍府之後,她一直在“認識’君設陽。漸漸地,她發現,他威嚴、凜不可犯,但絕不隨便出手傷人;他嚴曆也仁慈,所以君家人都愛戴他。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不嗜血,身上沒有濃濃的血腥氣事實與傳聞間的落差如此之大,惟一的解釋是,巧柔誤解了,惟有這樣的說法才行得通。

但是,誤解是件多麼常見的事;不該有人為此負責吧?

君設陽環手在胸,情知她有所保留。她想保護某個人,也許正是“巧柔”,但他直覺那個人居心叵測。

這個小女人,臂膀那麼細、力氣那麼小,嬌嬌軟軟像棉絮似的,一點小事就眼淚淋漓,她以為她保護得了準?

然而,她眸中的戒備讓他不想逼她到底;說來雖然荒謬,但他逐漸希求她全心的依賴。

“不必對我說抱歉。”他的黑眸閃了閃,決定暫時放過她。

“我損害了你的名譽,也羞辱了你。”她的小臉垂到胸前;很難麵對他。

新娘逃婚,對男人而言是多麼過分的打擊,難為了他一點都不計較,依然待她很好很好——但,這是為什麼?雲澤偷偷地在心中想著。

他是宰相肚裏能撐船,還是一點都不在乎她?

“我的名譽沒那麼脆弱。”他傲然地答,態度豁達。

看著他,她決定,她喜歡他自傲的模樣:“請相信我,我真的非常後悔。”

“不必自責。”君設陽環臂在胸。也該是開誠布公的時候了。“換個角度想,逃婚至少點出一個好處。”

逃婚也能有好處嗎?她疑惑地看著他。

“起碼讓我清楚,你我心意相同。”

“心意相同?”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打算娶妻,你的舉措隻是讓我知道,你的意見與我不謀而合。”

“你不想成親?”雲澤搖搖欲墜。聽到這話時,為什麼會覺得心上像挨了一拳?這時才知道,原來她是被期待著退貨的新娘。

“至少目前不要家累的牽絆。”他自然地說著,把她當作盟友。

雖然他是人稱每戰皆捷的“戰場神將”,但事實上,午夏國的邊境還有許多需要加強的軍力與防備,四周更有虎視眈眈的鄰國;對於軍防,有太多事等著進行,一個需要嗬護的美嬌娘根本不在生活藍圖之內,他不要。

她是牽絆?雲澤微微一愕。

他露出了她所見的第一個笑容:“不隻是你向皇上提出多次不成親,我也提過,但都無效。”

皇上太堅持這樁婚事,甚至在許多細節上親力親為地打點,根本不給人拒絕的機會,一心想撮合他們在一起。

“為什麼不想有家累的牽絆?”

他笑了,卻是因為她逃婚;曾經偷偷想象他笑逐顏開的模樣,如今見著了,心口卻反而有種悶悶的感受?

“我沒有時間浪費在軟玉溫香中。”他是大將軍,想做的、該做的是修繕城牆、鞏固邊防,而不是一天到晚鎖在房門裏貪享畫眉之樂,“如果沒有家累,我可以遠赴邊陲,做該做的事,不須牽腸掛肚。”

這就是他對雲澤表現得毫不在意的原因,他的心壓根兒不在親事上。

當所有的人謾罵公主逃婚時,他不生氣;當所有的人打算給她一點顏色瞧瞧時,他嚴詞警告,隻因為公主是惟一與他產生共識的人。

很湊巧,他們都不要彼此!

隻要一想到他的笑容因何而起,雲澤的心便沉進深水裏。

“既然無意嫁娶,卻成了親,那正好。”沒有粘答答的關係,他便按照原定計劃行事,“以知己相稱,我承諾保護你一生一世。在我的翼護之下,你可以安心,過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她的臉色變得慘白,纖軀搖搖欲墜,連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什麼腿軟。

真正想要的生活?這曾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如今卻為了它而輕染愁鬱。

“好…好啊,就當知己。”她勉強應著,失落感濃重得將她淹沒。

君設陽凝視著她,發現她不對勁的神色,心中一怔,愉悅立即斂祝

一種捉不準卻明顯存在的奇異感覺攫住了他,像失落,又似離愁。

刹那間,氣氛變調了——

“就當知己。”雲澤無意識地喃喃,一遍又一遍。

傻瓜,她“曾”期待些什麼嗎?又,事到如今,她‘還能’期待什麼?

他根本不想娶她,他們是半斤八兩!原來被人推拒在心門之外的感受如此紮心,她總算明白了。

雲澤變得空洞的眼眸裏,承載一片蕭索。

*卅*卅*卅*

自從開誠布公地談過之後,在將軍府裏,雲澤便多了一個“知己”。

這樣的關係,雖然心裏有所缺憾,但比起先前的惶惑;總是讓人心安;不再頂著夫君與娘子、公主與駙馬的大帽子,相處起來自然輕鬆得多。

他們的交談變多了,見麵的機會也一直在遞增,甚至每天晚上,她不再一個人獨嚼寂寞的晚餐,他總是溫柔相伴。

然而,她也有著莫名的悲傷,像錯過了什麼;每次望著君設陽氣宇軒昂的模樣,心中總是若有所失。

反而是君設陽一如往常,知道她喜歡舞文弄墨,便將書樓交給她打理。

“喂!”正當雲澤在棲鳳閣裏兀自發呆時,采凡一身戎裝地出現了。

她有著雲澤永遠也學下來的爽朗,活力十足;她決心把君設陽當榜樣,想學他調度軍容的氣勢,於是腰間佩著少年用的短劍,墨濃的長發作男子發式,也扮成英氣十足的模樣。

“采凡。”雲澤揚起頭來,溫婉地打聲招呼。眼前的少女,是這個家裏少數願意同她說話的
女眷。

她那張適合說說笑笑的美唇兒,見著她卻總是噘著。如果她願意微笑,一定嬌悄可人,隻可惜總不見她愉快,也許是見著她的關係吧。

“有什麼事嗎?”她主動地小聲招呼著。

“我不喜歡你。”采凡噘著小嘴兒,嘟嘟噥噥,很是孩子氣。

“喔。”這好像不是什麼新聞,需要勞駕她特地說明嗎?

雲澤柔柔地微笑著,不以為忤,反而因為她的坦然而感覺愉快。

“你不問我為什麼?”采凡插著腰,見她一臉不稀奇的模樣,老大不高興。

雲澤幾乎要笑出來。哪有人這樣趕鴨子上架,硬要人關心她的“為什麼”。

“不想告訴你。”采凡真想指著她的鼻子痛罵,但又不願意示弱。

最近大哥與公主交好,所有的事裏,她最最不滿的,是大哥居然把書樓交給雲澤公主打理。真叫人捶胸頓足呀!大哥的書樓裏,不但有經史子集,更有許多地圖兵書,那些都是耗了許多的工夫才收集來的。

她自幼好動成性,又嗜武成癡,看著大哥領兵帶將,為家裏添了一級又一級的功勳,隻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常隨大哥左右,好好學個兩手!

尤其是書樓,大哥從不讓他及貼身親信燕石以外的人履及,她三番兩次想進去偷學兵書,卻被拎出窗外;爭取了打掃書樓的差使好久好久,也始終未得結果,就算央了娘當說客都沒用——沒有想到,大哥首次把書樓交給旁人打理,幸運得獎的卻是雲澤公主。

捶呀捶心肝!她今兒個就來試試,膽小的雲澤公主有何能耐!

“對了,我剛剛經過書樓,聽到那邊有動靜。”她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謊言,存心嚇一嚇公主,且看她如例回應。

雲澤的柳眉立即顰蹙:“有動靜?”

君設陽說過,書樓裏資料繁多、涉及機密,非經允許,不該有人擅自闖入,那兒又怎麼會有動靜?

“所起來是有人在翻箱倒筐。”嘿嘿,怕了吧?

“翻箱倒筐?”這句話觸動了雲澤的記憶。

“哎呀,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想來盜些什麼?”

采凡纖指撫著下顎,作思索狀,“畢竟上回闖到家裏來的賊偷,什麼沒得手埃”

啊,難道說上回潛入府裏的人,其實是想偷盜軍務機密,隻是剛好走錯了樓閣,才使眾多女眷的院落被翻擾?

思及此,雲澤臉色一變:“我過去看看!”書樓是君設陽交給她打理的,半點可出錯不得啊!

見她急急跑開的模樣,采凡聳了聳肩。

雖然公主一聽到她的謊言,便上了當地往書樓跑去,頗出乎她的意料,不過她想,那隻是做做樣子而已,她一定會半途踅回,因為——她膽小嘛!

再說,書樓裏有動靜是她編出來的謊言,雲澤公主過去頂多是撲了個空,能有什麼了不起?

采凡曲肱於腦後。毫不在乎地哼著小調離去。

*卅*卅*卅*

雲澤匆匆忙忙地邁開蓮步,心中沒有恐懼,隻有擔憂。

書樓裏有太多重要的資料,記載各種兵法與地形陣勢圖,對君設陽非常重要,隨便遺失哪一項,輕則將使他的心血付諸東流,重則導致戰場失利。

不可以被人盜走,絕絕對對不可以!

雲澤秉持信念,拚命地趕路。因為太過專心,

反而沒注意到一道詭異黑影飛縱過來,矗立在她麵前。

“好久不見了。”邪魅的嗓音響起,“雲澤公主。”

“喝!”雲浮揚起小臉,立即嚇住,不自覺地後退。

“別逃嗬別逃。”那人放肆地撩起她的青絲,搓弄著,將她扯回麵前。

他的身形壯碩高大,背對著光源,更顯陰沉可怕,周身有著濃濃的血腥殺氣,令人不安。

雲澤震驚地瞪大雙眼,屏氣候神。原來真的有人潛進來!

“雲澤,我的妻。”他的呼喚像幽冷地獄來的召魂令,令她驚駭不已。

她明明嫁予君設陽,為什麼他會這樣喚她?雲澤不可遏抑地顫抖。

“你原本隻屬於我一人。”口吻十分譏誚。

寒了的心,告訴她這才是貨真價實的恐懼。她很清楚,不管可不可能,她都不想屬於這個男人;至此才明白,隻有君設陽如沐春風般的對待,才是她願意要的。

幾乎站不住腳,雲澤再也憋不住地用力喘氣,然而這一喘,卻嗅入一陣奇特的氣息。像是蘭之氣,一種刻意配製的調香。她聞過,她一定聞過,但記憶卻像存在於好久好久以前,似乎是孩提時代……

一思及孩提時代,就像觸動某個禁忌的開關,一層茫茫紅霧立即罩上那人周身;好像開啟了自我保護係統,她下意識地不願認出他是誰。

那人錯開她,徑自走入書樓,隨意而輕蔑地翻弄著案頭上的紙卷。

“什麼‘鎮戰’?什麼‘仁德治國’?非到緊要關頭,絕不輕言用兵?都是放屁!”他喘笑了幾聲,將君設陽記在宣紙上的字句大加嘲弄,“要是本小王爺帶兵,絕對一路殺到底!”

雲澤趕上前去擋著,她明明就怕極了他,卻更見不得君設陽的東西被亂動。

“不許你碰設陽的東西!”尤其是他口氣中的藐視,更令她頓生不可思議的勇氣。

“碰了又怎麼樣?”紅霧籠罩的人影,一掌拍碎了青瓷花瓶,他欺身上前,睥睨雲澤,“別以為你進了君家門,就是君家人!君設陽是個無恥卑劣的賊類,這屋裏的一切原本是我的,連你都是!”

胡說八道!將軍府裏的一切,怎麼可能都是他的?他的口氣太狂妄,還把君設陽說得不堪極了,雲澤又是怕又是氣,卻始終不肯退讓。為了君設陽,不可以讓他破壞,一點點都不可以!

“不隻這些筆架、燭台、薰香爐。”他每點及一樣物品,便擊掌拍碎。一時之間,木屑齊揚。“總有一天,我連你都要動!”

他邪笑著,高舉過頭的鐵掌威脅地逼近她。

雲澤瞠大雙眼,驚恐地後退,那人卻更迅捷地住她頸側一劈。

她應聲暈厥,而這個聲稱原本就擁有她的男人卻毫不憐惜地任她倒在腳邊,被碎裂的瓷器劃得傷痕處處。

他縱聲長笑,在書樓裏留下密訪的威脅記號後,便鬼往般地離去。

*卅*卅*卅*

林陰幽幽,兩道人影迅速地穿過徑道。

步伐極其穩健的是君設陽,他濃眉攢蹙,像在深思什麼事;而努力跟上他的,是貼身親信燕石,一臉的欲言又止。

他們才快馬奔上關京又回來,君設陽顯然沒有達到此行的目標。原本要了解雲澤為什麼膽小如鼠,皇上卻揮揮手,不肯多談。

事情已經過去太久,毋須再提——這種說法,讓他生疑。

事情真的過去了嗎?如果恐懼依然存在於雲澤心中,無論如何,他不會粉飾太平;就算一時找不到解決的法子,也不會。

“將軍,有件事,屬下不知道這不該報告。”燕石憂心地開口,從幾天前就是躊躇的模樣。

“說說看。”他麵無表情。

“屬下聽聞好些巷議街談。”

“有用者,說;無用者,不必理會。”

衡量一會兒,燕石像是下定決心,嚷嚷出口。

“將軍,人們都在說,你將將軍府設在顥城,是個不智之舉!”

君設陽一語不發,隻是情緒毫無起伏地看著燕石比手劃腳。

“八年前,你在擂台比武上勝過‘那個人’,‘那個人’心高氣做,從此隱居不出。如今,你把將軍府設在他隱居的地方,也許他積怨己深,迫不及待要來報仇。”

“技不如人,就該服輸。”他淡淡地說道,心裏已經浮現“那個人”的模樣。

陰險不馴的眼神、驕矜自滿的性格,一個出身不凡卻無法承擔失敗的男子。

他,是否會是近日翻擾府裏安寧的神秘高手?

君設陽的回應,令燕石感到挫敗。

“將軍,你說的是你的原則,但不是每個人都提得起,放得下。‘那個人’出身權貴,幾乎一輩子都在當贏家;他輸不起!”

燕石不曉得,君設陽比任何人更明白“那個人”的個性與情況,兀自嘰嘰喳喳地說著:“雖然我知道,自從那一局比武後,他就跛了腳……但他還是有可能驅使別人來為他報仇啊!”

跛腿?是這樣嗎?君設陽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下唇微微一勾。

燕石還在他身後努力喃念著,君設陽已經一腳跨入書樓,這時,眼前混亂的情況讓他硬立生地頓住步伐,全身僵硬。

“怎麼走著走著就停了呢……啊,雲澤公主!”

燕石大聲驚呼。

是的,雲澤公主!

玉琢般的人兒癱倒在地上,雙眸緊閉,在昏迷間柳眉也鎖得很緊,瓷器碎片與木屑紮刺劃得她傷痕處處、血跡斑斑。

書案上,被刻著一行字,那是隻有內力深厚的人才能夠用手指辦到——

結清前債的時候到了!

“是他!”燕石戰栗地低聲說道,“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然而,君設陽卻不為所動,仿佛視若無睹。

他的眼中隻有一個小人兒,如炬的眼神在看到她的血跡時,變得冷寒極了。他迅速抱起雲澤,本該千頭萬緒、難以收拾,他卻隻有一個刻不容緩的命令。

“去找大夫,快!”

*卅*卅*卅*

望著雲澤在昏迷中猶緊緊蹙起的雙眉,君設陽的心頭掠過一陣陣的不忍。

大夫說,可能受驚過度,她會沉睡好一陣子。

記起那雪嫩頸背上細微卻繁多的傷痕,他的雙眸猛然躍出兩把憤怒的火炬。

傷害她的人是誰?挑上她的理由,又是什麼?

他的眼神冷厲幾分,還沒有找出凶手,已經在心裏決定,任何傷害她的人.都要付出至死都心悸的代價!

這時,一雙白嫩玉掌扳住棲鳳閣的大門,隻露出一雙溜溜亂轉的靈眸偷偷觀看;一見到他赫然在座,馬上學烏龜縮回去。

“進來。”君設陽淡然命令道。

動靜皆無,有人想在門外裝死。

“采凡。”他精準喚道,光是一瞬間,已經夠他把來人看清楚,“進來。”

采凡在門外偷偷跺著小腳,躊躇了半晌,才咬著唇進來。

看到雲澤依舊不省人事的模樣,她擔心極了。

本來以為,上了當的公主到書樓來,隻是做做樣子而已,沒想到卻鬧出這些事。

她很不安,對雲澤公主有著深深的抱歉,當然也開始對她另眼相看,原來她真的很盡職地看守大哥交給她的書樓哩。

“你找我啊,大哥。”她垂下小臉,努力想裝出不幹她事的模樣。

君設陽仔細審視著她,淩厲的冷眸已經看穿偽裝:“說。”

“說什麼?”

“讓你心虛的事。”他言簡意賅,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勢。

聞言,采凡的菱嘴兒馬上嘟了起來。

好討厭,什麼事都瞞不過大哥的雙眼,他到底是如何練成這等眼力?

“我說了,你可不能生我的氣。”她先討饒、後招供,“是我叫雲澤公主到書樓來轉一圈。我騙她說,聽到書樓有動靜。”

“你明知有危險,故意要她來?”眯緊寒眸,他的臉色冷酷無比。

即便是親手足,得知她可能傷害雲澤,他依然怒不可遏。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大哥的目光像要殺人,好傷心!她看起來像那麼壞心的人嗎?“我隻是在嚇唬她,我不喜歡你讓她自由出入書樓;但是.我不知道這裏有人潛入,這是巧合,隻是巧合!”

君設陽沒有表情地看著她,目光有著深深的探究。

君家人不會說謊,至少不說惡意的謊言;“我相信你。”

采凡鬆了口氣:“那麼,你不會怪我,對不對?”她雙掌合十,希冀地說著。

“我隻想早點把你嫁掉,眼不見為淨。”他淡淡說道,對於小妹有著深深的無力感。

“不行啊!”采凡嚇得花容失色,“你不可以用這種方式懲罰我,不知者無罪!”

“那,你該知道怎麼做。”對於擅長製造麻煩的采凡來說,“悔過”是她的另一項特殊專長。

“知道知道,我會對公主好一點,還會幫忙改善她在家中的地位,讓她受到更多尊重與愛戴。”小腦袋拚命點著,加重活中的可信度。

君設陽頷首,算是對她的“割地賠款”表示接受:“去吧。”

知道大哥暫時燒過她,采凡一溜煙地跑掉,生怕再留下來,會被他剝皮剁肉。

嗚嗚,大哥與公主的感情比她想象中激增得更快,瞧他剛才的眼色,她幾乎以為他會為了公主而痛宰她一頓。

重色輕“妹”是什麼意思,今天上了這一課,她算是徹底明白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9 17:24:57

第五章

采凡離開後很久很久,床上的人兒都沒有動靜。

大夫說過,暈厥不醒導因於驚嚇過度。然而讓她如此害怕,以長長的沉睡來逃避的,到底是什麼?

結清前債的時候到了!

難道真的是那個人?若他來尋仇——前題是,如果他們之間真有仇隙——那他為什麼要傷害雲澤?他們甚至有血緣關係!

“不許你碰設陽的東西!”這時,臥在榻上的雲澤未醒,在夢中卻忽然激動起來,“別過來,不許你再破壞了!”

雙目依然緊閉,她拉開雙臂,像是想用清瘦的臂膀全力護衛他的書樓。

“醒來,雲澤!”他的眼眶有絲動容的熱氣,粗嘎地命令道。

但是,他卻挫敗地發現,命令對雲澤不管用。

有太多恐懼與擔憂環伺著,她隻肯躲在夢中,喃喃說著好多話、流了好多淚。

柔細的嗓音忽大忽小,他湊近,想要聽得更清楚,卻因為一句清晰的低語而全身一震。

“父王,不要不理我、別不原諒我,我不是故意逃婚的……”在夢中,父王仍然像最後一次見麵時,大踏步地憤怒離去;那決絕的身影,已經烙在她心中,成了抹不去的傷痕,“請聽我說,別走,父王,求你別走!”

她顫巍巍伸出的小手什麼也沒觸著,淚因而湧得更急。

“雲澤。”他動容低語,一貫冷然的麵具惶然破裂。

如果不是守護她的睡顏,他就不會知道,她有多少悔憾;他錯了!以為迎娶雲澤進門,逃婚事件就會落幕,但原來整件事一直鯁在她心中,未曾化散。

她比任何人更苛責自己!

想必皇上在憤怒時,曾經對她說過許多重話;而他卻以為隻要提供蔽陰,她就會無憂無慮。
沒有想到,她的煩惱緊緊鎖在心裏。相處時,她有著怯怯的笑顏,溫柔而生疏地對待他,直到獨處才釋放她的痛苦。

心像被把刀淩遲著;他品味“痛”的感覺,才赫然發現他有多在乎雲澤。

以她為戀的情意,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記得之前,他還對她無動於衷;又或者,早在初初相見的那一日,情悸的種子已經種下,隻是他拒絕正視?

“父王!”在君設陽揉著額角時,雲澤終於驚嚇地翻身坐起,渾身打顫發涼。

恐懼地瞪大雙眼,下一瞬間,她已經衝入一個寬闊的懷抱,熾烈的體溫熨燙著她冷冷的肌膚,她像從極冰之地墜向燎天火爐,涓滴融化,溫暖而安全。瘋狂亂跳的心,倏然歸位。

“不要害怕。”君設陽在她耳邊安慰低語,雖然言簡意賅,卻效力無窮。“我在你身邊。”

他在她身邊。

這句話奇跡似的讓她放心,柔軟紅唇比意識更早知道他是誰:“設陽。”

“我在這裏。”他簡潔地應著,語力萬鈞。

一個簡單的名字,一句簡短的對話,卻是令人心情鬆懈的根源。

他擁住她,緊緊的、緊緊的,直到雲澤所有的顫抖都停止,嬌軀上有著屬於他的體溫與味道,才緩緩鬆開手。

雖然健軀上每一處都在呐喊:隻要環抱著她,就能直到永遠,但他更想早些弄清楚,他不在府裏的當兒,她發生了什麼事。

鐵臂鬆開,扶著纖纖楚腰。四目相對時,雲澤早已雙頰如火焚。

她羞怯地垂下眼,從來不曾如此近距離地接近他;當她像被一團熾焰包圍時,便發現自己在他懷中,她的心再度跳得飛快,想嗔著將他推開,又想賴上一輩子。

從沒有過這種矛盾而誘人的感覺,好暖好暖,好羞好差,卻也……喜歡得緊。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鐵漢柔情,他的語氣不覺地放柔幾分。

雲澤微微顫抖了一下。

“有我在,別怕。”

他的言語輕易地消弭她的恐懼,她深切地感覺到,自己在他的翼護之中,而那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順口氣,雲澤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

“你說,那個闖入的男人周身罩著紅霧?”聽完,君設陽有些疑問。

“我知道聽起來有點奇怪。”雲澤遲疑地說著,“但我真的覺得,看不清楚他……”

江湖上沒有一門絕學,帶有這種特征。“他蒙麵?”

“我想……應該沒有。”她沒有一點黑色麵罩的記憶,雖然想不起全貌,但她記得那個人的表情很輕蔑。

“沒有?”雲澤卻看不到他,這其間有什麼問題?“他背著光?”君設陽假設性地問道,口氣溫柔,不想給她壓力。

這下,連雲澤都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有問題。

“開始的確是……但後來,他走進書樓裏,沒有理由我會看不見。”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哪裏?

看她驚慌失措,君設陽的大掌撫上她的背,給她平靜與力量。“他還有沒有其他特征?”

她的神情一片空白,記憶中好像還殘留了什麼,她卻想不起來。另一個特征是什麼?

“算了,不用再想。”揉開她眉間的小結,君設陽寬容地說道。

也許是驚嚇太過,人會把不好的記憶—一剔除;如果這些記憶讓雲澤難受,他寧可挖掘新的線索,也不願她再受罪。

“對不起,我好沒用,什麼都想不起來,幫不了你。”她哭喪著小臉,知道事情有多嚴重。

如果兩次闖進將軍府加入無人之境的是同一個人,那麼下一回遭殃的又會是誰?她實在不敢想象。

“不必自責,我會處理一切。”安慰人的話語,因為有雲澤的“誘導教學”使他愈來愈拿手,“你應該相信我。”

刻劃在書案上的文字、來去無蹤的輕功,這些都是線索,他已經著手去查。

然而,他卻不知道,幫不上一點忙給雲澤的打擊如此之大。

“天哪,我會什麼?”雲澤自怨自艾,“我不會生火、不會燒水、不會照顧自己。”連最能讓她悠遊自在的場所——書樓,她都保不祝她著急地掀緊他的衣襟,“你清點書樓了嗎?除了摔碎的東西外,還有沒有什麼東西丟了的?”

“沒有。”他斬釘截鐵地說道,其實沒想到要清點。

丟了什麼、砸了什麼,他不在乎,一點都不。當他最珍貴的小東西受傷,他擔心得幾乎發狂,無心顧及其他。直到那一刻,他才徹底明白,他最在乎、最不能失去的,是雲澤。

聞聲而來的僕役也著急地在四周打轉,喃喃念著:那薰香爐值多少錢、青瓷花瓶又是何等珍貴,他一點心疼的感覺也沒有。

他隻在乎她,惟一、僅有!

君設陽是個實際的男人,一旦確認自己的心意,就不做無謂的逃避與拖延;當他想要雲澤,他就會伸手去要,不再有絲毫遲疑。

“你生氣了嗎?”君設陽專注而熾烈的眼神,讓雲澤有些不安。

“沒有。”

“那……”為什麼要這樣看著她?她的臉上沾了什麼嗎?

“有一件事,你可以做得很好,應該試一試。”

“什麼事?”她急著向自己、也向他證明自己的能力。

君設陽緩緩地說道:“遇到危險時,隻要保護你自己。”

“為什麼?”她的小臉有著哀傷,“難道我讓你這麼看不起,一點都不能信任我能保護好那些東西嗎?”

在他麵前,她想要表現自己,沒有自覺地,就是不希望自己被他瞧得一無是處。

“不是。”他簡短地回答,“你比任何東西都珍貴,就算摔爛一屋子珍品,也比不上你。”

“嘎?”心兒好像甜甜的,雲澤一臉的呆滯,嬌俏的紅暈慢慢染了雙頰。

君設陽往前,親密地抵住那嫣紅小嘴,堅定的唇瓣在低語時,誘惑地摩弄著她:“我要推翻我之前說過的話。”

“哪、哪一句?”雲澤小聲問著,羞怯的紅唇模仿他的方式,在詢問的當兒,帶給他歡愉與更多的渴望。

“我們不當知己。”他徐緩地宣布,那是他畢生說過最可笑的一句話。

“那——要當什麼?”雲澤不敢想,也沒法兒想,他強悍的氣息盈入她胸口,一股奇怪的戰栗熱流竄過了她。

隨即,他的唇瓣也徹底封鎖了她,靈活而溫熱的舌頭溜入她的檀口中,翻攪著丁香小舌,霸道地吮弄。

她的力氣像在一瞬間被抽幹,一點都使不上來,但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催促著:攀緊他、攀緊他,她想要鑽進他的臂彎裏,牢牢扣緊。

其實不勞她費心,君設陽早已將她緊緊揣入懷中,低頭恣意地探取她的芳甜。

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樣,充滿蓄勢待發的力道,長驅直入地要走所有的嬌喘與戰栗,像打在花兒上頭的狂風驟雨,那麼具有摧毀一切的魔力。

隻是,被他毀去的,僅僅是她的理智與羞怯,讓她依照本能地任他品嚐。在肆奪的行動中,他保留了一份獨一無二的溫柔,照料她的傷口。

半晌之後,他鬆開了她,不想因為未被滿足的需索,而使她缺氧昏厥。

望著水亮發紅的唇辯,君設陽低聲笑著,那笑,奪走了雲澤的神魂。

“我們將會是什麼……”食指點著雲澤的唇,他迷魅輕笑,“你要自己想。”

*卅*卅*卅*

事情和原先說定的一點都不相同;他們非但沒有相敬如“冰”,親呢的感覺反而開始蔓延。在那個令人銷魂的長吻之後,一些事情微妙地改變了。

之前,當他們是“知己”時,就像站在天秤的兩端,地位相同、平分秋色,但是現在……現在,連她自己都感覺得到,自己好像一尊寶貝娃娃,被他很細心地捧在掌心中嗬疼,如夢一般。

當初聽到他不想娶她的難過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羞赧與幸福。小臉不時漲紅著,都是因為他的關懷與嗬護。

“擦藥。”受傷當晚,他陪了她一夜,藥效發作六個時辰後告罄,他舉起玉瓶,指示要再補上。

“我、我自己來就好。”他的氣味還留在她唇上,甜蜜地幹擾思緒;隻要一想到,傷痕在不輕易示人的玉頸雪背,卻要展露在他眼前,心就一陣陣的怦然。

雲澤忙不迭地想要推拒。

“傷痕在頸背,你需要幫忙。”他堅定地說著,正經地舉例說明,“不必別扭,昨天昏迷時,也是我為你上藥。”

雲澤轟地滿臉通紅。

真的嗎?在她昏迷的時候,他已經為她寬過衣、解過帶?

雖然明知這不是重點,但純屬女性的赧澀卻揪緊她的心,她真的在不防備的時候,被他看光光了嗎?

那……她覺得她怎麼樣?夠美麗、夠玲瓏嗎?

“這回……這回請采凡過來幫忙,好嗎?”未經人事的她,不曾體驗情欲的迷魅,還是小心翼翼地劃分“女生國”與“男生國”的界限,不想越界。

“不可以。”他否決得很迅速。

“你不讓我跟采凡相處?”是怕帶壞了她是嗎?雲澤惶惑。

“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丫頭。”他冷哼一聲,“如果不是她要你到書樓,你不該有事。”

從那句遺留在書案的話語看來,侵入者顯然以他的對頭自居,雲澤是誤打誤撞成了犧牲品。

“你知道了?”雲澤壓根兒沒想到被采凡戲要,反而擔心君設陽也罰她去掃前廳。‘你罵了她?”

“沒有。”君設陽近乎惱怒地閉了閉眼,“我說過不許質疑我。”

她垂下頭來:“對不起。”

“不須對我說對不起,隻要相信我。”他下顎一抬,“趴下來。”

“真的不用,我可以自己……”雲澤囁嚅著,在接觸到他絕不放棄的目光之後,隻能乖乖屈服。趴在床上,將薔薇香枕扣在麵前,心裏有說不出的慌亂。

嬌生慣養的她從來沒受過傷,也不曾在男人麵前寬衣解帶,隻要一想到君設陽淩銳的眼神要拂過她身上,她就一陣戰栗。

不隻是她,君設陽亦然。

他見過的,也渴望的,那有如羊脂玉般潔皙的肌膚;觸感比上等絲綢更柔滑;當玄黑青絲柔柔地覆蓋其上,黝亮與白皙的強烈對比成了絕妙的視覺誘惑,誘使人趨前舔吻;正常男人見了這情景,連吸口氣都會備覺困難。

命中注定,這美麗的女子屬於他,而他為她心動,深深悸動著——

一隻大手從背心托向腰間,緩慢的速度讓人生疑,他是不是在拖延上藥的動作,或者該說是盡情享受親昵觸感。

緩緩扯開衣帶,他的鐵臂橫過她平坦卻敏感的腹部,抵住胸前優雅起伏的美麗防線,一寸寸地拉開衣襟。

但動作有著令人戰栗的放大效果,他的體熱、他的手勁,輕輕畫過她的豐盈,即使隔著數層衣料,依舊清晰得令人想婉轉低吟。

雲澤咬住下唇,好熱也好無助,小腹湧著奇怪而陌生的熱潮,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堅定的大手暗示了許多事,比她想要的速戰速決更叫人不安。

“我真的可以自己……”她半埋首在薔薇香枕,努力平複腹間的痙攣。

“讓我來。”他當仁不讓,不給她說不的機會。衣領一點一點地被撩開,渾圓小巧的肩膀春光外洩,撲往裸露肌膚的冷空氣也是細膩的愛撫,還有他熾烈的視線與呼息,比正午的日光更灼熱。

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一會兒想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他一會兒卻又想要融進他的臂彎裏,矛盾交織著無助,她已經不知該如何應付。熱氣衝昏她的頭,隻能隨他擺布。

“我要擦藥了。”他低聲宣布,聽來卻像是侵略的警告。

藥瓶的軟木塞被拔開,清涼的藥香蔓延了整個房間。君設陽倒了一些翠綠晶瑩的藥膏,滴落在雲澤的雪膚上。

不想發出曖昧的咪鳴聲,她隻好頻頻喘息,把下唇咬得做腫。

“還會疼嗎?”他的指尖劃過鮮紅的傷痕。

昨日,這片雪背上紮了許多細小的瓷器碎片與木屑,是他咽下滿心憤怒與不舍,親手一根根挑出,他發誓不會讓傷她的人好過。

“……不會。”她的聲音從香枕裏悶悶地傳出來,羞得不敢見他。

他開始抹開藥膏,粗糙的指尖早已在戰場上磨出粗繭,那雙令敵人做夢都會嚇醒的有力大掌,如今隻為她付出專屬的溫柔;精致的藥膏成了潤滑劑,不隻在力道輕柔的按摩中消去了痛楚,更使他得以享受更多溫膩的觸感。

他的大掌拓展得更遠,甚至連沒有受傷的玉膚,都得到他溫柔又充滿占有欲的照料。

“我的傷,範圍很廣嗎?”當指尖一直朝腰下溜去,雲澤終於紅著臉問了。

“嗯。”他說著,口吻似乎摻雜了濃重的呼吸。

“那豈不是很醜?”雲澤小聲問道。

她從來不在意美醜,就算有人稱讚她美麗,也不特別開心;但如今,她卻好怕在他心目中,她不夠完美。

為什麼格外在乎他的感覺?麵對他,她對自己的要求便會多上許多,深怕自己不夠好;任何人對她的好評惡評都已不再重要,她隻在乎他的看法。

簡而言之,她隻在乎他,芳心為他悸動、為他迷醉。

啊,是了,原來患得患失的在意源自悄悄深埋的情愫,她……不知不覺地戀上了他,在官道上的驚鴻一瞥,在逐漸熟悉他的點滴歲月。

“我不在乎。”他沉聲說著,“何況你不醜。”

但是她可以更美麗。

他想看看,那全身晶瑩剔透的肌膚為他泛紅的模樣,如果是因為沐浴在情欲與歡愉裏,她的絕豔風華隻為他綻放、隻讓他獨享,他將更滿意、更有男性成就感。

“藥上好了嗎?”突然發現自己的心意,雲澤羞怯地想逃,顯然不明白她的影響對他有多深,軟語問著。

“嗯。”他淡淡回應,卻不打算收回“放牛吃草”的指掌,“轉過身來。”

雲澤從薔薇香枕挪開小臉,不知道是一縷縷的花香,抑或是他的存在,讓她頭昏腦脹:“要做什麼?’

“吻你。”鐵臂扣牢她的楚腰,輕易地將她旋過身。他俯下身子擒住嫣唇兒,將半裸的她貼進胸口摩挲,狂野的需索中,小心翼翼地不觸及到她的背部。

他覆上柔軟如花瓣的芳唇,咽下她的不安與怯意,從一次又一次的吸吮中,體驗到對她的渴望多麼驚人——

正當他靈活的大掌想要更進一步地探索她時,門“砰”的一聲被踢開了。

一群人大咧咧地出現在門口,伴隨著一陣陣“不合時宜”的……麻油雞香?!

“設陽?”為首的君老夫人雙眼瞪得銅鈴大,嗓音吊到半天高。“大白天的,你窩在房間裏做什麼?”

*卅*卅*卅*

濃情化不開的氣氛,眨眼間演變成了親情大會串。

君老夫人神武威風般地率著一幹女眷,提著大冒騰騰熱氣的食籃,走了進來。

推倒雲澤,君設陽立即為她拉上錦被,因為溫存被中斷而濃眉蹙起、身體疼痛。

雲澤則是滿臉通紅,小小聲地說道:“你不是說過,不可以隨意進出別人的院落嗎?”

“由此見得,這是個徹底錯誤的示範。”他冷靜地咬牙說著,“你不要學。”

眾人來到榻前,見雲澤雙額嫣然,一臉羞意,紅唇水亮水亮的模樣,當下明白他們打斷了什麼事。

喔哦,她們最好早點撤退,不然大家都尷尬嘍!

可惜,在君老夫人的字典裏,找不到“撤退”兩個字。她上前去,蒼老的臉上也有些許不自然:“唉,你們!要不是讓人等得急個半死,就是自個兒急得連大白天也……”

等?等什麼?

急?又急什麼?

雖然滿心都是疑問,但雲澤仍恭恭敬敬地叫道:“娘。”小手在錦被下已經係好衣帶,正打算起身行禮。

“不必起來,你才失血過多而已。”君老夫人意味深長地說著。

失血過多?有這麼嚴重嗎?

倒是君設陽嘴唇一抿,有些了解這些女眷浩浩蕩蕩地闖進來,是為了什麼。

他的利眸往采凡掃過去,隻見那小妮子一臉得意地朝他擠眉弄眼。 姑且不論她做了什麼事,八成都覺得自己做得很對。

“喝了這些雞湯,先有健康的母親才會產下健康的孩子。”看在雲澤沒有想象中的惡質,這些日子以來,君老夫人漸漸放寬胸懷去看待她。“你們好不容易圓了房,要乘你受孕之前,先把身體照顧好。”

圓房?受孕?雲澤的小臉立即紅了起來。

原來,她們以為……以為……噢,明明還沒有,卻被眾人提出來討論,實在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呃,娘,我、我們……”該怎麼反駁?她張口結舌。

“我會監督她喝下所有的湯。”君設陽的語氣等於在下逐客令。

“唉,你,大白天的,男人也不該……這對身體不好……會虛……”君老夫人說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放棄,年輕人喜歡就好,“算了,我們先出去。”

“采凡留下。”君設陽扣留住一臉邀功的小丫頭。

眾人在一瞬之間走得幹幹淨淨,隻有麻油雞在棲鳳閣裏散發陣陣令雲澤發窘的香味。

“大哥,這回我幹得好吧?”采凡一躍上前,希望能得到他的肯定。

“你做了什麼?”他按捺住脾氣。

“隻是向娘派來的嬤嬤探子,檢舉了一條染了血的床單。”她天真地說著。

聞言,雲澤的小臉猛然炸紅。

就、就是因為這樣;所有的人才突然熱切起來?他們以為她、她……噢!

“這是打哪來的點子?”君設陽環臂在胸,突然很想順應畢生最人性化的心願,把采凡掐死。一個天高地厚都還不懂的小丫頭,居然想出這種鬼點子!

“娘派出的嬤嬤探子埃”采凡率直地說著,“她們每天都在討論,棲鳳閣的床單有沒有落紅;當她們說到‘沒有’,口氣就有些嘲弄。我想,她們要落紅床單,就給她們落紅床單;如果不讓人以為你們圓了房,公主的地位就很難提高。”

“嫂子。”君設陽擰著眉糾正。

“啥?”采凡一臉傻傻的。

“依照輩份,你該規規矩矩叫她‘嫂子’。”

采凡瞪大眼睛,這還是大哥第一次指正她的說法。

看來,整個家族的人們,很快都會徹底了解到,該怎麼對待雲……呃,嫂子。

“大哥,我做得不錯吧?這一招叫做‘根本治療’。”她邀功,“嫂子人緣一向不好,有我君采凡出馬,包準馬上得到全家人的好感。”

君設陽毫不留情地看她一眼:“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對你的教育有多失敗。”

“我說錯了嗎?”她這是從病根處下猛藥耶,自己都覺得收獲頗豐,“我做錯了嗎?那我去道歉,告訴大家,那條床單隻是我的惡作劇。”她轉身就走。

君設陽閉了閉眼睛:“回來。”如果采凡出麵承認,失敗的仕女教育隻會搞得家庭大亂。

“不用去道歉,就將錯就錯?”采凡唇邊有著詭計得逞的笑意。

他堅定地搖了搖頭。

“那麼,我可以走了?”她蹦蹦跳跳地想要離開。

朝著她的背影,君設陽命令道:“明天交五千字的悔過書。”

“大哥!”她扭過頭抗議,“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不用道歉,卻要寫悔過書?”

“你可以在悔過書裏另辟章節,自我反省兼專題討論。”君設陽說道,手一抬,示意她離去。

這時,雲澤早已翻身坐起,低垂著螓首,臉紅得像火燒。

“騙人似乎不太好,或者由我向娘澄清……”她小聲囁懦著。因為想到出嫁前,被教導圓房的必備常識,那陌生親昵的探觸而羞怯。

她記得,宮裏的嬤嬤說過,圓房時,她的夫君將進入她體內,給她孕育新生命的種子。天哪,進入她體內?君設陽這麼高大威猛,她要怎麼……怎麼接納他?

雲澤的小臉,因為奔馳的想象力而發熱燒燙,直達耳根。

“不必。”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雖然他總有獨樹一幟的處事之道,雖然他永遠都讓人心安,但此時閃爍他眸間的神秘光彩,卻讓她忍不住想問一問。

“為什麼不必?”

君設陽的低語,讓她的嬌軀竄過一陣熱流;她第一次如此戰粟,因為他熱切的眸光。

“因為那很快就會變成事實。”他望著她微微鬆脫的領口,像是單用眼神就能為她寬衣解帶,看遍他所想看的撩人風景,“是的,很快很快。”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9 17:25:12

第六章

暮春走到尾聲,熾熱的夏季來臨——

“燕石,備馬車。”一個命令聲,將倚在牆邊打盹兒的燕石驚醒。

君設陽牽著雲澤的柔荑,直往前門去。達達的馬蹄聲踏點在石板地上,聲響格外清脆。

“你要帶我出門?”雲澤瞪大眼睛,有些驚訝。

在他悉心的照顧之下,她的傷勢很快便痊愈。這些日子以來,他像隻守護稀世珍寶的雄壯異獸,總是在她身邊繞;寒暖渴饑,都照顧得格外周全。

“嗯。”君設陽頷首,“你需要透氣。”

雲澤笑逐顏開。

仔細一算,十八年芳華中,她到過的地方屈指可數,不外乎是王宮、避暑山莊與將軍府。外麵究竟是什麼樣的世界、人們又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她委實好奇得緊。

當君設陽攙著她上馬車,一身戎裝的采凡氣喘籲籲地跟著奔出門。

“你們去哪裏?出去玩嗎?”小臉上漾著希冀,“不如也帶我去吧!”

“好啊!”采凡願意多接觸她一些,雲澤很是窩心。

隻是,當君設陽冷冷地看了采凡一眼,她的興致馬上就咻地一聲,消失不見。

“當我沒說,你們玩得開心點。”她摸摸鼻子,識趣地離開。

“咦,怎麼走了呢?”雲澤欠個身,正想讓出位置給她坐,卻扼腕地見她逃離。

“這趟遊程,隻有我們兩個人。”

“喔。”她垂下頭,一想到又要與他獨處,便心跳怦怦。

近來,君設陽似乎很喜歡膩著她呢!隻要軍務不忙,他總會陪在她身邊,讓她心生歡喜。

第一次她體會到,原來兩個人在一起,可以不用言語溝通,也能相伴許久。當他在書樓研擬軍務、而她提筆作畫時,感覺竟是如此溫馨和愉悅。

他也有同感嗎?到底在他眼中,她是什麼樣的女子?他想要她在他的人生中,扮演什麼角色?

君設陽說過,要她自己想,但每次他的身影浮上心頭,心兒已慌慌,大腦根本無法運轉,她猜不到他的心意。

“在想什麼?”軟褥在他健朗的身軀坐下時,微微一沉,鐵臂占有性地環上她。

“沒有。”雲澤心慌意亂,想著他,又被他逮著,心事無所遁形,“為什麼帶我出門!”她小心翼翼地挑起安全話題。

“夏季乍到,顥城有慣例的祭典活動,很熱鬧,你應該看看。”很單純的,隻想讓她開心。

其實,愛一個人真的很簡單,想看她笑,想要她快樂。

“祭典?”她的小臉綻出光亮,見都沒見過這種平民盛宴。

“夏季,瘟疫和五毒容易盛行,百姓借著慶典,向天上諸位神明祈求平安。”他簡單解釋道,“演變到後來,就成為民俗活動之一。”

“喔。”她仔細聽著,雀躍不已。

馬車穿越大街小巷,在繁華地帶的外圍停下,他攙扶著她下馬車。

眼前熱鬧的景況令她大吃一驚,洶湧的人潮、吆喝叫賣的小販,實在令她感到新鮮有趣。

君設陽握牢她的小手,像已決意交握一輩子:“跟著我,不許走丟。”

她點點頭,好奇的眼珠已經骨碌碌地亂轉。

太神奇了!以前她所見過的,莫不是一再整頓過的群隊,人人因為她是公主,格外禮貌生疏,連宮女們的笑容也都十分公式化;如今看到這熱鬧非凡、自由交易的情景,怎不教她興奮異常?

“啊!”看到晃過麵前的小販,她驚喜地叫道,“那是糖葫蘆,對不對?”

“你知道?”那些平民食物,在宮裏是見不著的,她會認得,他有絲詫異。

“曾有小宮女跟我提起過。”她的眼中直追著小販跑。

“想吃?”

“嗯。”她怯怯地點著頭,有絲忸怩。

君設陽立即買來,交到她手上。雲澤眨眨眼睛,黑瞳裏閃爍著感動的淚光。

“真的是糖葫蘆耶!”她驚歎著,好像握在手中的是一串寶石,而不是零嘴。

她驚喜的反應令君設陽的眼神閃過笑意。

“不過是一串騙小孩的點心。”富貴半生的她,竟會因此而感動?

“你不知道,以前在宮中,聽到宮女提起這些零嘴,我有多麼欣羨。”雲澤認真地說著,“後來父王知道了,命禦廚挑選了上好的小梨做給我吃,宮女們也偷偷嚐了幾口,都說那糖葫蘆好吃歸好吃,但總不地道。”

她的眸珠隨即一黯:“父王以前很疼我的,但是現在……”

今時不同於往日,她已是個被摒棄在父王心門之外的帶罪女兒——

欲語還休,沒說出口的那句話,是傷口!

她時時刻刻以決裂的父女關係為念,憶及此便消沉不已,君設陽有股衝動,想要揉去她眉間的愁緒。有個使命感,他想要全權負責她的喜怒哀樂;即便可能是和皇上相抗,他也要雲澤過得開心。

“走,過去那邊瞧瞧。”他淡淡地說道。

握著她的柔荑,他心中已決定進行某個計劃。

*卅*卅*卅*

逛完市集,君設陽與雲澤來到一家名為“天香樓”的酒肆。

落座在二樓包廂,從窗子看出去,可以貝到熙來攘往、萬頭攢動的景象,視野格外清楚。

雲澤好奇地趴在窗邊,看人抬著神轎在徑道上遊行,跳著奇特的舞蹈,許多孩子搶著從神轎下鑽過去,求取平安。

“將軍,您要點什麼?”小二殷勤問候著。

“把主廚拿手的端出來就行。”他說著,下巴一抬,示意他先走人。

小二銜命而去,他來到窗邊,雙手撐在她的身側,把她圈在他與窗框之間。

“祭典有趣嗎?”他低頭問著,溫熱的氣息親呢地拂上她頰側。

“簡直讓我大開眼界。”她笑盈盈,許多新奇的事物讓她暫時把愁緒忘記。

“如果喜歡,以後常帶你出來。”他二話不說便承諾。

雲澤歡喜地衝他一笑,情意流轉。這時,門口傳來一聲喑啞的招呼——

“君大將軍,不介意本小王爺搭個桌吧。”

兩人齊齊回過頭去,隻見一個魁梧陰鷙的男人由一名美貌女子攙著,前進時一跛一跛,腳下頗不方便。

即便微笑,他的表情依然陰沉得可怕,眼神閃著怨懟,一看就知道來意不善。

“駿武小王爺。”君設陽淡淡地打聲招呼,態度並不熱絡。

“你認識他?”雲澤的臉色一變,有些青灰,像看到了可怕的怪物。

“曾經交過手,稱不上熟識。”他淡然說著,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

他們相識在八年前的武狀元擂台比試,兩人是龍爭虎鬥至最後一關的對手,武狀元的榮耀就爭持在兩人手中。

那時,他是個肩負振興本家責任的黎民百姓,駿武已是個狂妄傲世的小王爺,同時也是呼聲最高的武狀元人眩最後一戰時,駿武狂恣的笑容像是勝券在握,諒他打都不敢打贏他。

但是,君設陽的武功硬是勝過他一籌,很快便分出高下。

時至今日,他還記得很清楚,落敗那一刻,駿武含恨怨毒的神情。

君設陽望著睽違已久的他,冷漠的神情下,已經開始思索:此時此刻遇到這個人,是巧合抑或設計?

然而,見他篤定執著的模樣,君設陽已經可以確定,他是專程找來的。

“噢,還有雲澤公主。”駿武踱向酸枝木椅,轉個身,像是耗盡力氣似的猛然坐下,長吐一口氣,“你也很久未見了吧?”

雲澤眨了眨雙眼,乍然聽聞他的名字時,因為久遠的記憶而輕輕顫抖。

當這個男人還是少年的時候,曾經做過血腥的事,是她一輩子都不願再想起的人,她悄悄地縮向君設陽的身後,小手絞著他的衣擺,想要隔絕視線。

“公主,怎麼不見我?不認得我了嗎?”駿武陰惻惻地笑著。當他看到雲澤畏怯又茫然的目光,得意的笑弧便勾了起來。

看樣子,他收到的消息不假,她的膽子特別小,連什麼時候打過照麵,都已經完完全全不記得。

雲澤全身抖瑟,無法回答,逃開他的目光,像是逃開隨時會撲上來咬人喉嚨的猛獸。

和他的牽扯應該不隻於十年前,這些戰栗與恐懼,近得好像十天八天前才體驗過,有著詭異的熟悉感,讓人好不安。

而且,當他乍然現身時,她幾乎看不清楚他——和在書樓被襲那天一樣,直到君設陽精準地叫出稱號,她才感覺環繞著他的紅霧散去,重新看清這個人的真麵目。

她喘息著,不期然嗅入一陣陣蘭麝之氣。紅霧與這特殊的香調,使她陡然憶起——潛到書樓去的人,和他有著一模一樣的特征!

她震駭地瞪住他,久久說不出話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駿武小王爺揉揉自己的左腿,像要揉散酸疼,表麵上禮貌,其實譏誚損人。

“真是抱歉,‘君大將軍’定居到顥城,本小王爺卻不曾過府拜候。”

他的語調在提及君設陽的頭銜時,十分不是滋味;維持著表麵上的笑容,其實氣勢劍拔弩張,像是來討債兼尋仇。

氣氛著實怪異,他像衝著君設陽而來;雖然不明白兩人間有什麼過節,雲澤也能感覺到不對勁。

“好說。”以不變應萬變,君設陽冷淡以對。

“都怪我這條腿不管用,做不了主。”駿武小王爺笑著,擺明了要挖苦人。

雲澤驚詫地望著他的動作。他的腿瘸了?

她記得闖入書樓的是個四肢健全、孔武有力的男子,那雙進退自如的長腿可沒有半點缺陷,難道雷同隻是巧合,他們不是同一個人?

“你應該還記得這個傷吧?自從被你的掌風掃過之後,我的腿就廢了。”

君設陽不置可否,隻是冷然地望著他唱作俱佳。

“我常常在想一個有趣的問題。”他趨上前,低聲地說道,“如果當年擂台比武,招考武狀元是我勝出,今時今日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多想無益,事實是你輸了。”君設陽淡淡地點出事實。

而事實,永遠比幻想更有力!

表情扭曲了一下,駿武小王爺自顧自地說道:“如果我奪魁,今日在皇上麵前受重用的是我,在顥城大興土木建造將軍府的是我,娶了雲澤公主、榮升駙馬爺的人,也會是我!”

說到這話的時候,他身邊的美貌女子滿是嫉恨地瞪了雲澤一眼,像是不滿她在駿武小王爺心中的地位。

“如果我勝出,你現在所有的一切,都該歸我的。”他低吼,心中猶有不甘。

結清前債的時候到了!

電光石火間,君設陽霍然明白,原來闖進府裏的人,真是他!

他來挑釁,雖然沒有挑明,但他是來丟戰帖的!

這些年來,他斷斷續續聽過駿武小王爺的消息。八年前,他落敗下擂台時,左腿已經微跛;而後不久,他便以傷重為由,隱居起來,不輕易見人。

難道說這些年來,他並非修身養性,而是一直怨恨著他?一直以為他打下的軍功本該歸屬於他?難不成他還認為,就算勝敗角色互異,他也會立下同等或更好的功勞?

君設陽不這樣以為,他可不是一個輕易就能被取代的男人!

“技不如人,理當服輸。”他麵無表情地下了結語,“活在幻想裏的確很快樂,但時光無法回頭。如果你要我現在擁有的一切,當年就應該在擂台上打敗我。”

失敗者!在君設陽的手下,他是個失敗者!是君設陽讓他這天之驕子前程盡毀,是君設陽讓原本該穩穩抱走武狀元頭銜的他一無所有!

他不能忍受失敗!他已經置身在地獄間,但他發過誓,死也要君設陽墊背!

駿武小王爺一咬牙,含笑於麵,卻暗恨在心裏:“‘君大將軍’好見解。”隻可惜擋在他前頭的、敢勝過他的,都要死!

他指示身旁的女子:“青青,過來見過君大將軍和雲澤公主。”

那女子嫋嫋婷婷地走上前,盈盈一福。

那姿態、那神韻,讓雲澤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仿佛曾經共度過一些時日,但她又十分肯定沒見過這女子的模樣。

等等,她手腕上戴著什麼?

雲澤的眼神往下輕移,見到一隻雕工精細的翠玉荷葉鐲,環住青青的皓腕,玉光瑩瑩、鮮嫩映水,屬難能一見的珍品,她記得她見過。

然,何時見過?見誰戴過?她……還要再想想。

而青青暗暗朝君設陽瞥去的眼神,含怒帶怨也令他一怔,似乎曾在哪兒見過。

“公主與青青可稱得上是舊識,日後可以彼此往來。”駿武小王爺別具涵義地說著,眸中有著不為人知的詭計。

是舊識嗎?雲澤的心裏打了個大問號。

“今天和‘君大將軍’真是相談甚歡。”駿武起身,青青攙扶著他,“但願以後還能與‘君大將軍’切磋琢磨。”

“一定奉陪。”君設陽單刀直入,“但是動手請光明磊落,我向來不欣賞暗裏放冷槍的對手。”

“你這是在意指什麼嗎?”駿武小王爺故作驚詫,“我的雙腿已經廢去一半,這一生再難飛簷走壁,要偷偷摸摸,隻怕不可能啊!”

“是嗎?”君設陽未置可否,隻是撒開唇角,目送他跛著離去。

到底駿武小王爺的腿是否真廢了,大概隻有天知、地知、駿武心知,與君設陽了然於胸了。

*卅*卅*卅*

自從駿武小王爺出現過後,雲澤的神色便顯得有些呆滯,回程的路沒說上幾句話,與之前興奮出遊的小麻雀模樣判若兩人。

她頻頻深呼吸,像要抗拒什麼壓力,卻始終不得效果。

回到將軍府,雲澤幾番看著君設陽,欲言又止。

心裏暗忖著,該不該告訴他,她已經想起了闖人書樓者的特征?該不該告訴他,那個人和駿武小王爺給人的印象十分類似,幾乎是同一個人?

隻是,那名闖人者健步如飛,而駿武小王爺卻連走在大平地上都要人攙扶,這令她無法那麼肯定自己的判斷力。

她不自覺地縮了回去。話還是不要亂講吧,萬一說錯,弄擰了場麵,可能將演變成王爺府與將軍府之間的對決……

“想什麼?”回到棲風閣,君設陽圈緊了她纖瘦的身子,讓她坐在膝上。

她像一隻受驚過度的小貓咪,臉色差得可以,特別惹人憐。

“沒,沒事。”雲澤忙不迭地否認,深怕自己不小心,洩漏了什麼。

君設陽一語未發,定定地凝視著她。

之前,調查誰到將軍府搗鬼的行動早已展開,雖然闖入者的輕功高明,遺留下來的蛛絲馬跡不多,但是分析動機與原委,每個跡象都指向惟一有嫌疑的駿武小王爺。

而今日他挑釁地來到跟前,隻是讓他更肯定了之前的揣測。

當他、雲澤、青青與駿武小王爺齊聚在一堂,感覺像有一條無形的線,將四個人纏繞祝不隻是他,君設陽甚至可以從雲澤的反應,猜測到她與駿武小王爺有過交集。

而他要知道,那個交集是什麼——

雲澤搖著頭,語氣堪憐:“別問我,我一點都不願再想起。”

他堅定地抬起她的下巴,溫柔也霸道地說道:“但是我要知道,關於你的每一件事。”

“可不可以不說?”雲澤苦苦地哀求著,“那件事已經過去良久,現在說它又有何益?”

“隻要還讓你害怕的,就不曾過去。”他毫不退讓,“說出來,可以幫助我更周全地保護你。”

就是這句話,讓雲澤的心意軟化。

他總是有辦法把話敲進她心靈最脆弱的一角,用他自己,填補了她心裏的空洞。

雲澤歎了一口氣,心知拗不過他,隻好投降。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這輩子都別再見到他。”她深吸一口氣,閉目說道。

君設陽微微一詫。溫柔如雲澤,竟也說得出情緒如此強烈的話語。

“為什麼?”他擰起眉,情知內情一定不單純。

雲澤頓了頓,才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十年前,我們一幹皇親到穎城避暑山莊。那時,邊疆仍然戰火連綿,有個莊稼漢因為沒有糧食喂飽妻兒,硬是闖進避暑山莊裏行乞。”

“他一見著我和雪輝,就跪下來拚命磕頭。這原本隻是很單純的求援,打點些糧食就能讓他帶走,但是駿武小王爺卻聞風而來……”

君設陽撫著她的長發,也不催促,讓她順口氣才說話。

“他一口咬定莊稼漢圖謀不軌,甚至當場抽出帶刀護衛的佩劍,不分青紅皂白地解決了他。我當時嚇傻了,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在我麵前死去。他一刀刀地刺著,嘴邊有野蠻的笑容,將那屍首刺得麵目全非,而他卻放聲大笑。”

也許真如君設陽所說,這件事還沒有成為過去吧,否則在她心裏,為什麼還會把那一日的情景記得如此清楚,每一幕都逼她戰栗不已?

“你知道嗎?那一刻,我看到人性最殘忍的一麵。駿武小王爺笑得好開心,他盡了興之後,若無其事地到池邊洗淨長劍,連一點點不安都沒有。”

君設陽恍然大悟:“所以從那天起,你對血、對帶刀的武士,就有了恐懼?”

“嗯。”她點點頭,好脆弱、好無助,“你知道長劍捅進人體,人所發出既絕望又痛楚的叫聲是什麼樣子嗎?”雲澤害怕地顫抖,“最可怕的是,駿武小王爺居然以此為樂,他草菅人命,甚至當父王問起,還以護駕為由,推擋一切罪行。”

這就是皇上提起過、卻不肯深談的“那件事”?

心中有著隱隱的怒氣,枉皇上聲稱多麼疼愛雲澤,卻查都不查、治都不治讓她如此驚惶的人!

“沒事了。”君設陽擁她人懷,迭聲安慰著,“有我保護你,我在這裏。”

“那是我所見過最血淋淋的一幕。”雲澤軟軟地偎近他頸側,因為害怕,想要汲取溫暖,因而將他抱得緊緊的,“我以為所有的武夫都像他那樣,酷愛血腥,所以隻要想到必須嫁給你,心裏就好怕好怕。”

這一份恐懼,是個巨大的弱點,倒是可以成為有心人士借題發揮的材料——

一個念頭閃過君設陽腦際,伴隨著一雙含怨帶怒的女子瞳眸,還來不及抓牢,那瞬間的想法便已經消失。

君設陽全心全意在雲澤身上,為她抹去淚珠,輕輕地在她發梢印下疼惜的一吻。

“不用怕。”他努力按捺著想將駿武小王爺碎屍萬段的衝動。

女人是多麼脆弱的小東西,值得好好保護與珍藏,殺戮與血腥不屬於她們的生活。駿武小王爺的噬血,無疑將雲澤逼上恐懼的頂端。

“你該相信我,我與他不同。”他淡淡地說著,知道她會了解他。

是啊,他們不同——

君設陽的身上有陽光的味道,他正義、公平、尊重人;但駿武小王爺卻讓人感覺像陰溝裏的老鼠,陰氣森森、殺氣騰騰。

她的心雪亮無比,比意識更早分辨清楚,他是個出眾非凡的男人,會保護她,永遠永遠不讓她受到傷害。

這樣就夠了!

把話說出來,心裏恐懼的黑洞已經被他填滿,終於感覺自己不再動輒驚惶無助。

雲澤靠在他頸側,因為安心,小臉兒像貓咪摩挲著他,調皮地輕舔了他的頸項,卻單純地不知道此舉會引發什麼後果。

當軟熱溫潤的舌頭溜過他的肌膚,反應是立即的,他身軀一僵。

“設陽。”扶握她腰肢的大掌,驀然收緊了,“你怎麼了?”

“我突然想起,有一件當務之急未辦。”他簡短說著,雙手輕易地摟抱起她。

腳步一轉,他筆直地朝床榻邁進,雲澤霍然紅了臉。

“你所指的當務之急,該不會就是——”她羞得直想跳下他的懷抱,找個地洞鑽下去。

氣氛正融洽,他怎地就想到那件、那件事?

這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啊!

“嗯。”他低哼一聲,將她放在床上,俯下身,手指順著衣襟滑下,劃過柔軟的豐盈。

熾熱的體溫在他的指尖凝聚成火點,燎得她心慌慌。

“你不想?”

“我……”

“告訴我,想或不想?”

該她怎麼說呢?“哪、哪有什麼想不想?你要的話,就、就照你的意思辦埃”她害羞地說著,美麗的眼眸不敢直視著他。

君設陽笑了,那笑容中,有一抹純男性的滿足。“意思是,你也想?”

他飛快地除去兩人的衣服,將她壓在身下。她柔嫩的肌膚毫無障礙地直抵著他堅硬的胸膛,兩人都因為這舒服卻無法徹底滿足的觸感而呼吸急促。

“告訴我,願意成為我的。”君設陽熱燙的大掌緊扣著她的小手,以唇舌品嚐她的柔美,在玲瓏纖軀印下一中又一串令她嬌喘不已的熱吻。

“我願意……成為你的。”情欲熱流中,雲澤幾乎滅頂,但是愛擔心的小小腦袋卻依然艱難地流轉著,“但,你願意接受我嗎?”

以前,他開宗明義地說過,不要家累的牽絆,所以不願娶她,隻當彼此是知己。

後來,他推翻了知己的設定,其他卻語焉不詳。難道說,他已經決定要了她這個麻煩的包袱?

雖然從他近日的溫柔中可以略窺端倪,但他也該說清楚啊,否則她會很不安、很不安的……

“告訴我,你知道我們將會是什麼關係嗎?”

“不知道……”

“我要你成為我的妻子!”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9 17:25:31

第七章

月色盈盈、星光點點。夜已經深沉。

萬籟俱寂中,一條闃黑的人影淩空蕩進將軍府,飛快的身姿可看不出有絲毫障礙,懸在腰間的佩刀在月光的映射下,閃過一線光芒。

來了!

另一抹矯健的剪影不動如山,坐在屋簷上,垂目凝神;當光芒閃過之際,陡然睜開虎目。

“小王爺出爾又反爾的功力,真令人不敢恭維。”君設陽沉穩出聲,閑適的坐姿有著蓄勢待發的力道,淡淡挖苦白日裏才說過“絕不偷偷摸摸”的男子。

身著夜行勁裝的駿武小王爺渾身一僵,沒想到夜闖的形跡已被看破。

他隨即冷冷一笑:“大半夜的,還要勞駕你倒履相迎,真是愧不敢當。”

“哪裏。”君設陽禮尚往來地展開反擊,意態從容,自有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小王爺不也摒棄偽裝的殘疾,冒著被拆穿的危險,造訪寒舍三次?”

第一次,搗亂了眾多女眷的院落,目的在製造衝突與驚慌;第二次,傷害了雲澤也半毀書樓,直接朝他的標的物挑戰;第三次,自然是眼下不可避免的對決場麵。

前兩次突襲,線索留得少,但看得出是同一人所為。當肯定了是駿武小工爺之後,他便很清楚,沉不住氣的他不可能再耐下性子,等候一時半刻。

君設陽心中明白,他之於駿武小王爺,是欲除之而後快的死對頭。

駿武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原來你都知道。連我傷不至於跛足都一清二楚。”

他雙腿穩立在平地,根本不需要人攙扶,瘸腿原來隻是唬弄世人的幌子!

“對於發過的招式,我沒有記不住的。”君設陽淡然告知。

“那你該記得,八年前的擂台比武。”駿武小王爺眸中恨火重燃。

“那場比武,隻論勝敗;勝敗既分,早該結束。”

“不,沒有結束!”駿武小王爺怒喝道,還沉浸在當年優勝劣敗的氣氛當中,“要不是你卑鄙無恥,剛出手就先傷了我的腿,我會落敗嗎?”

君設陽同情地看著他,就像看待一個不知道自己已經瘋了的瘋子。

“你不如捫心自問吧,我真的傷了你的腿?”他冷靜地說道,“那個腿傷是我所為,抑或是你不願承認失敗,而平空捏造出來的謊言?”

下手的輕重,他向來拿捏得很準;比武點到為止,他沒有廢人武功的意思。

當年他隻打落了駿武小王爺手中的劍,但他卻一跛一跛地下擂台,君設陽早已清楚,這是個自尊心過度強烈的人。

他不肯承認技不如人,也不肯麵對自己失敗的真相,反而以微瘸的走姿無聲地昭告著:之所以落敗,隻因為早已受傷!

不斷地為失敗找借口,不斷寬容自己的失誤,駿武小王爺根本不願意睜開雙眼,看清現實!

被戳破了謊言,他惱羞成怒。

“這些年來,我一直閉門練功,為的就是再勝你一常”追求勝利的心,已經讓他把君設陽當作惟一的眼中釘、肉中刺;隻要除去他,他便心頭大樂,“你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戰?”

望著那雙幾近瘋狂的眼神,君設陽知道,多說無益。

既然他要雪恥,就痛痛快快地給他一個雪恥的機會:“你出招吧!”

長刀出鞘,駿武一躍而上,鏗鏘一聲,兵器在靜闃的夜裏擦撞出火花。

他所發的每一招都是至陰至毒,無不以取君設陽性命為第一優先,利刃所卷起的長浪流連在他的頸側、心口,誓言要他流光最後一滴血。

君設陽隻是以些微的動作,便輕易避去危機,鐵腕上抬下沉,喂了二十餘招,駿武再度被迫甩出長刀。

鏗!長刀劃破空氣,水平疾速地掠過眼前,沒入參天古木中,尾端微微顫動。

勝負已分——

“這怎麼可能?”駿武詫異不已,劇烈顫抖的模樣,顯示他不敢置信,“我另拜師父,學習必殺劍招,怎麼可能敵不過你?你又在暗地裏耍了什麼手君設陽同情地看著他,就像看待一個不知道自己已經瘋了的瘋子。

“你不如捫心自問吧,我真的傷了你的腿?”他冷靜地說道,“那個腿傷是我所為,抑或是你不願承認失敗,而平空捏造出來的謊言?”

下手的輕重,他向來拿捏得很準;比武點到為止,他沒有廢人武功的意思。

當年他隻打落了駿武小王爺手中的劍,但他卻一跛一跛地下擂台,君設陽早已清楚,這是個自尊心過度強烈的人。

他不肯承認技不如人,也不肯麵對自己失敗的真相,反而以微瘸的走姿無聲地昭告著:之所以落敗,隻因為早已受傷!

不斷地為失敗找借口,不斷寬容自己的失誤,駿武小王爺根本不願意睜開雙眼,看清現實!

被戳破了謊言,他惱羞成怒。

“這些年來,我一直閉門練功,為的就是再勝你一常”追求勝利的心,已經讓他把君設陽當作惟一的眼中釘、肉中刺;隻要除去他,他便心頭大樂,“你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戰?”

望著那雙幾近瘋狂的眼神,君設陽知道,多說無益。

既然他要雪恥,就痛痛快快地給他一個雪恥的機會:“你出招吧!”

長刀出鞘,駿武一躍而上,鏗鏘一聲,兵器在靜闃的夜裏擦撞出火花。

他所發的每一招都是至陰至毒,無不以取君設陽性命為第一優先,利刃所卷起的長浪流連在他的頸側、心口,誓言要他流光最後一滴血。

君設陽隻是以些微的動作,便輕易避去危機,鐵腕上抬下沉,喂了二十餘招,駿武再度被迫甩出長刀。

鏗!長刀劃破空氣,水平疾速地掠過眼前,沒入參天古木中,尾端微微顫動。

勝負已分——

“這怎麼可能?”駿武詫異不已,劇烈顫抖的模樣,顯示他不敢置信,“我另拜師父,學習必殺劍招,怎麼可能敵不過你?你又在暗地裏耍了什麼手段?”

失敗橫逼在眼前,他依然拒絕相信。

“什麼手段也沒耍。”君設陽輕描淡寫地說著,把勝負看得淡然,“無巧不巧,功力勝過你一籌罷了。”

聽到他這番話,駿武小王爺更惱火了,仰頭長嘯了一聲,卻讓君設陽快指如風,點住了運功行勁的三大穴道。

“你做什麼?”駿武小王爺一掌拍開他,卻發現掌力不若從前。

此時此刻,他就像是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普通人,綿軟無力。

“隻是讓你偃旗息鼓、修身養性一陣子。”

“叫我修身養性?辦不到!”駿武彈身到古木邊,用盡全力拔出長刀,蠻力揮舞著,“我沒輸、我不會輸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真正的勝利者是誰!”

說畢,懷著絕不善罷甘休的怨恨,他飛也似的跑離。

*卅*卅*卅*

屋外擾擾攘攘,最後複歸平靜,一種寂寞的、獨處的感覺,驚醒了雲澤。

她揉揉雙眼,從床上坐起身,發現身旁與她歡愛半夜的男人不見了。

“設陽?”她試探性地叫著,“設陽?”

深更半夜,他上哪兒去了?

“我在這裏。”溫暖的體溫襲來,她隨即被卷入他有力的懷抱當中。

“你去哪裏了?”半夜醒來,見不到他在身邊,她委實好慌好慌。

怕纏綿隻是夢境、怕他要她當妻子隻是空想、怕唾手可得的幸福隻是幻覺,她變得好依賴、好依賴君設陽。

“隻是去處理一些事。”他低聲說著,輕描淡寫地帶過對決。

“什麼事?”她執拗地問著。好可惡喔,是什麼事把他帶開她身邊了?

“小事。”他堅持不肯把血腥帶入她的生命中。

“不要離開我。”雲澤柔順地偎人他懷中,“你一走開,我就覺得好空虛,好怕你跟父王一樣,終究都要不睬我……”

“還念著你父王?”

“無時無刻。”她不安地低聲問著,“你會和他一樣嗎?”

他的回應是,輕柔地把她安放在榻上,吻住她的嫣唇兒。

“我絕不會不睬你,也永遠都不離開你。”隻是,實踐諾言的時間必須往後推遲。

瞧,她的心裏仍有許多憂慮。雖然笑容已是她小臉上的常客,但畢竟隻是客串的角色;逃婚的陰影依然駐留她心中,他必須為她徹底解決,笑容才會長駐在她臉上。

而解決那件事,必須花上一點時間;但就那一點點時間的分離,從此之後,他不會再離開她眼前。

“睡吧!”他在她額上輕柔地印下一吻。

雲澤打了個嗬欠,因為安心,很快地進入香甜夢鄉。

先前的歡愛耗去她所有的力氣,她需要的是睡眠。奇異的是,才剛睡去,眼前就出現一抹淡綠色的人影——是巧柔。

她笑盈盈地朝她伸出手,纖腕上套的就是那隻白天裏見過的翠玉荷葉鐲!

“對了,那隻翠玉荷葉鐲……”她輕翻個身,喃喃語著,“原來是巧柔的埃”

君設陽俯望著她的睡顏,到今天才知道,他美麗的小妻子也有說夢話的習慣;這些情人才知情的小秘密,將會陸陸續續地被他挖掘,見證款款深情。

隻是,那句夢話他雖聽得真切,卻不解其意;奇特的感覺掠過心頭,卻抓不祝君設陽含笑望著她,一如以往地把雲澤的低語收入記憶的盒子裏。

他憐惜地順著她的烏絲:“乖乖等我,我會為你掃除所有的陰霾。”

睡夢中,雲澤露出甜美的笑意,仿佛也在回應著他低柔的叮嚀。

*卅*卅*卅*

被君設陽封鎖了功力,駿武小王爺隻能以尋常人的腳力與耐力,千辛萬苦地回到隱居的竹林別苑。

踉踉蹌蹌地撞了門進去,他臉色鐵青,神情詭譎而狂亂。

守候大半夜的青青連忙迎了上來:“師兄!”

“滾——別管我、別理我!”他發了狂地喊著,揮起長刀劈開家具。

然而,望著心愛的男人,青青卻沒有絲毫退卻。

她伸出雙手,心疼地說著:“師兄,你累了,也受傷了,讓我為你看看傷勢。”

望著他殺氣騰騰的怒顏,她已經猜到,這一回駿武小王爺八成又铩羽而歸。

拋下長刀,駿武小王爺將青青揪到眼前,厲聲逼問著:“青青,你告訴我,我是不是一輩子都要輸給君設陽?你說!”

他的手勁十分驚人,掐得青青的肩膀好疼好疼,幾乎要流出眼淚。

“當然不是,師兄,你勝過他幹倍百倍。”她以輕柔的嗓音安撫他,一如過往八年的每一夜。隻是,這些輕柔的勸言,真的能平複他心中的激濤嗎?“師兄,你血統高貴、出身不凡,又有世襲的爵位,君設陽哪裏比得上你?”

“對!君設陽哪裏比得上我?!”駿武小王爺陡然放開青青,仰天長笑,“所以,這一回一定又是他耍陰玩我,我其實沒輸,對不對?對不對?”

青青默然不語。

當年,駿武小王爺飲恨落敗,因為咽不下這口氣,因緣際會地巧遇她爹爹,學習上官家至陰至毒的必殺劍招。

從相識的第一天起,她便心儀於他,不管戀著他有多辛苦,就是有股傻勁兒讓她一直陪在他身旁,避開人世繁華,熬過苦練劍招與積恨成狂的漫漫歲月。

他從來沒有睜開眼,仔細看過身邊的她。他的心,沒有一天不想著要報仇;他的眼睛,隻看得到君設陽平步青雲、衣錦榮歸。

為了勝過君設陽,他已經發了狂!他沒有辦法接受世界上還有比他更強勁的對手。從小優渥的生活,使他認定了他本該高人一等、萬夫莫敵。

君設陽的出現,粉碎了他自尊自傲的夢想!

青青垂下頭。是的,這些她都知道!連他練功至走火入魔、怨恨至喪心病狂,她都一清二楚。

然而,那又怎麼樣?

她隻能盡一切力量,幫助駿武小王爺打敗君設陽。先不提複仇成功,他會多麼快樂,就是對於她也有好處啊!起碼到時候,小王爺會願意看一看身邊的她,也許會被她的深情感動……

“青青,我告訴你,君設陽要不是得死,就是得身敗名裂!”他陰惻惻地說著,“否則難消我心頭之恨!”

她一咬牙,終於下定決心地說:“師兄,那就讓青青代你出馬吧!”

“你?”

“你忘了,當初慫恿公主逃婚的計劃嗎?”青青冷靜地看著他,“將這個計劃稍作修改,依然可以讓君設陽身敗名裂。讓我再去試一試,可好?”

半晌,駿武小王爺沉沉地笑出聲,靜夜裏,那笑聲竟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卅*卅*卅*

他答應過她,永遠都不離開,誰知一覺醒來,身畔已空,甚至連錦被都不留餘溫。

雲澤悵然地梳洗勻妝,難以掩飾心中的失望。君設陽到哪裏去了?什麼事那麼急,不能等她醒了再離開?

“啟稟公主。”發現棲鳳閣裏有動靜之後,管事忙不迭地報告,“將軍交代,有要事外出,請你在棲鳳閣裏等候。”

“謝謝你。”總算有一句留言,她還以為,他轉個身就把她忘了呢。

“將軍還說,會為你帶回采一個驚喜,要你務必耐心等候。”

“什麼驚喜?”難道他是為了討她開心,才特地外出的嗎?!

管事聳聳肩,一臉的茫然。

這時,院落裏灌木叢一片詭異的騷動,雲澤與管事一齊驚慌地瞪著看。

“那是什麼聲音?”聽起來像是小動物匍匐而來的聲音。

“公主別怕,大概是哪一房女眷養的寵物吧。”

“寵物?”

“比如說像小豬之類的……”

灌木叢撥開,一個頭上胡亂糾結著葉片的小小身影爬了出來,帶著別扭的微笑。

小豬?呃,管事的老臉瞬間黑了一半。

“嗨,雲澤嫂子。”一身戎裝的小小少女現身,“我來陪你聊天,可好?”

啊,是采凡,終於如願見到她菱嘴兒甜甜笑的模樣。雲澤微笑頷首。

她摸摸頭、摸摸鼻子,靈眸亂瞟:“真是不好意思啊,之前對你的態度不太好……”還跑來大放厥詞、警告公主,擺明了要人怕她。

現在見識了公主的優雅溫柔,她有些慚愧,真不知道那時候自己在想些什麼!

“沒關係。”事情過後,已經雲淡風清。

雲澤已經徹底明了:人與人之間,若是不交流,就會產生極大的誤解,因而互相排斥、漸行漸遠。

如果寬容地給彼此一個接觸的機會,誤解就會消散,心也會緊緊係在一起。她和君設陽如是,君府上上下下與她也如是。

“你氣量好大,不像大哥,動不動就要我悔過。”采凡皺皺鼻子。不過,抱怨歸抱怨,她也“悔”成精了,“現在還好,以前他會威脅著要快點把我嫁掉。”

“你已經訂了親事?”雲澤稀奇道,采凡還是個丫頭片子埃

“娘以前幫我定的娃娃親,”采凡一臉討厭地撇撇嘴,“聽說對方是書香門第。哼,我才不要哩,那種滿腦袋之乎者也的男人有什麼好?我還是喜歡像大哥這樣雄赳赳、氣昂昂的好男兒。”

雄赳赳、氣昂昂……想到昨晚君設陽的“表現”,雲澤不禁紅著臉,默認采凡形容得一點都沒錯……啊,她在想什麼?

這時,有個人影在棲風閣外徘徊探看著。

“什麼人?”采凡頗有將軍魄力地喝道,“給我進來!”

“是……是。”一個負責跑腿的小廝連滾帶爬地溜進來,手裏握著一封短箋。

“啟稟公主、小姐,後門有人要我轉呈這封短箋給公主。”

“給我?”會是誰寫信給她?雲澤好困惑,“請拿過來,給我看看。”

短箋攤開,雲澤目瞪口呆。

公主:

近日可好?巧柔有急事相告,是關於駿武小王爺與護國大將軍的恩怨過往。近日內,護國大將軍必有性命之憂。如你在乎,請隨將軍府後門停置的馬車前往一敘,遲了隻怕後果難測!

巧柔

巧柔,真的是巧柔!

看著熟悉的歪扭字跡,雲澤戰栗不已。

之前非常擔心,深怕巧柔在逃亡過程中被父王抓住,但她始終不敢開口問,怕更觸怒父王。如今接到她的來信,得知她還平安,她終於寬了心,卻也激動不已。

“我要去見巧柔!”她站起身宣布,短箋掉落在地上。

“雲澤嫂子。”采凡拉住她,“剛剛管事不是說過了,大哥要你乖乖待在棲鳳閣裏等他回來嗎?你要去見誰,也得等他回來再說嘛。”

“可是……”巧柔信上暗示,駿武小王爺與設陽結有仇隙呢,還說君設陽近日內必有性命之憂,她怎麼可以置之不理?

她和君設陽,可是要生死相許一輩子呢!

“巧柔是我以前的侍女,不會有事的,我去去就來。”

她邁開步伐,朝後門跑了過去;等采凡努力追上時,正好目送她被拉入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內,絕塵而去。

*卅*卅*卅*

馬車飛速地往前奔跑,待在又小又幽暗的空間內,雲澤沒有絲毫的懷疑。

她隻是滿心想著,君設陽與駿武小王爺曾有什麼仇隙,逼著君設陽而來的,又是什麼樣的危機。

她用力地一擊掌,怪不得!那天在天香樓見麵時,不隻是她懼於見到駿武小王爺,就連回憶起君設陽的神情,都覺得他似乎不太樂意呢。

巧柔人在宮外躲藏,一定也很關心她吧?否則,怎能如此同步地知道她心裏正在想些什麼?

她也有好多話要對巧柔說。最主要的是,她想要快些澄清,君設陽並非巧柔心目中所想的可怕之人。她不願再有人誤解他——

馬車嘎地一聲,停了下來:“公主,請下車。”

“巧柔呢?”她探出頭找尋。

“在那邊。”車夫遙遙一指。

臨水的樓台上,果然有一抹淡綠色的女子身影,背對著她,倚靠欄桿邊遠眺。

雲澤撩起裙擺,激動而喜悅地朝她跑去:“巧柔!”

不會有錯的!那衣著打扮、那發式配件,都顯示那就是巧柔本人!

她呼喚著,內心充滿許多情緒,一方麵為君設陽擔憂著,一方麵也因為曆經風風雨雨後,再度與故人見麵,而百感交集。

“巧柔,你沒事吧!”她衝到樓台上,已經氣喘籲籲。

“沒事。”倚著欄桿的巧柔轉過身,那幽怨的模樣竟是——

“你不是巧柔!”雲澤猛然停住腳步,瞪著她的模樣,像她頭上突然長出兩隻角似的,“你是……你是……”

“青青。”女子淡淡地自我介紹,“我是上官青青。”

“怎麼會?約我到這裏來的,不是巧柔嗎?”雲澤的思緒陷入一片混亂,“你的背影明明是巧柔;轉過身來,怎麼又不是了呢?”因為對駿武小王爺的恐懼,連帶使她對青青也有著莫名的排斥,“你、你把巧柔藏到哪裏去了?”

說著,她的雙眼觸及難能一見的翠玉荷葉鐲,恍遭雷殛。

“好單純的公主。”青青說著,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張絲製麵具,往小臉上一罩,“瞧,這不就是你的‘巧柔’了嗎?”

“呃……”真的是巧柔的模樣,雲澤心裏一陣驚悚。

隱隱之間有種感覺,她像是掉進陷阱裏的小動物;陷阱早已收緊,隻是深陷其中的她一直不曾警覺。

“還想不通嗎?青青就是‘巧柔’,‘巧柔’就是青青。”她打著謎語,耍得雲澤公主暈頭轉向,才公布謎底,“不過,真正的巧柔早就死了。”

“這是什麼意思?”雲澤晃了一下身子,有些支持不祝

青青挑眼示意,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立刻從雲澤身後接近她,以迷魂藥伺候:“跟我回去,所有的謎底,我會一一解釋給你聽。”

*卅*卅*卅*

風塵僕僕地趕到關京,君設陽一刻也沒有停留,立刻到王宮請求覲見。

“設陽賢婿。”皇上一聽說君設陽遠道而來,急如星火,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雲澤出事了嗎?”

自雲澤公主出嫁後,皇上不時地與君設陽保持聯絡。雖然在眾人眼前,他拉不下臉來原諒女兒,但私底下仍然非常 關心她的情況。

“啟稟皇上,公主沒事。”君設陽拱手下跪,態度萬分恭敬,“微臣覲見王上,是想請皇上跟隨微臣到顥城將軍府,見雲澤公主一麵。”

“見她一麵?”這是什麼請求?皇上的濃眉隨即擰起。

“公主因為皇上不諒解,心裏承受許多壓力。臣請皇上讓公主心安,別再讓公主以破裂的父女關係為念。”君設陽說著,淡淡的口氣中,有絕不退讓的堅持。

這,就是他暫時離開雲澤的理由。

因為知道,她日日夜夜都被自責所淹沒,所以刻不容緩地上京請求皇上,明明白白地寬恕雲澤,還她一個無憂無慮的生活。

皇上頓了一頓,神情不悅。

“讓朕弄清楚,你是要朕去見雲澤公主,告訴她,朕不再怪她?”

君設陽堅定地頷首。

“朕做不到!”皇上一擺手,二話不說便拒絕,“君無戲言!朕說過,絕不原諒雲澤公主,現在當然沒有出爾反爾的理由。”

“‘君無戲言’。”君設陽冷冷一嗤,“這句話比公主更重要嗎?”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質疑朕?”皇上虎吼出聲。

他不為所動:“再說,公主會逃婚,難道皇上自認一點責任都沒有嗎?”

“這話是什麼意思?君設陽,不要以為朕賞識你,就可以三番四次衝撞朕。”

“皇上還記得十年前,穎城避暑山莊,駿武小王爺揮刀喋血的事件嗎?”君設陽說著,“這件事,是公主親口告訴我的。”

雲澤竟然親口告訴君設陽那件事!

皇上記憶猶新。那時,雲澤嚇得連發三天高燒,什麼都不肯說。事情的經過,還是那時不懂事的雪輝,以童言稚語說出來,他才知情。

如今,她親口把這件事告訴君設陽,是否意味著她信任他?是否意味著君設陽已經成功摒除她的心防?

若是如此,那麼君設陽的確有資格為雲澤大聲說話。

“那個事件,對公主影響非常大,相信皇上也知道。”尋尋覓覓,君設陽終於確定,那個事件就是一切的根源,“但是,您沒有,不曾妥善處理這件事;雲澤的恐懼不曾被消弭,甚至連駿武小王爺都沒有受到該當的懲處。”

“皇上明明知道雲澤因而怕血,卻粉飾太平地把她嫁給微臣,一心希冀恐懼就此不藥而愈。”他目光如炬,雖然隻是臣下,但散發的氣勢比皇上更有魄力,“恐懼的人自然會做出愚蠢的事,姑且不論當時有沒有人幫襯,公主的逃婚若是罪錯,皇上亦是幫凶之一!”

此言一出,語力萬鈞,在一旁伺候著的太監宮女,都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護國大將軍出言如此不恭,怕是離大去之期不遠了吧?

“朕是幫凶?!”皇上高聲質疑著。他,被譽為英明君王,難道也會有錯嗎?

沒有嗎?一個小小的聲音,從他心底響起。

他以自己的方式疼愛雲澤,把最好的東西給了她,卻不曾仔細聽過她的心聲。追溯過往,皇上隱約地想起,指婚之前,雲澤多次推拒,他卻連理由都沒聽,便笑嗬嗬地打斷。

他一直為親手撮合的良緣佳配感到得意,甚至忘了形;如今想起,才發現曾經有太多次的機會開導雲澤,卻被他輕易地放棄。

這一放棄,就是雲澤選擇逃婚的開端。

一陣長長的沉默之後,皇上才幽然低語:“原來,朕……真的是幫凶。”

他抹了把臉。的確,當初他隻是一味選擇對雲澤最好的方式,覺得君設陽一定有辦法讓她好轉,其他一概不論。

當了一國之君這麼多年,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服膺另一個男人。

不悅消失,他的心裏隻有欣慰,這個非凡男人,屬於他的寶貝女兒!

“你……”皇上終於領首同意,“朕微服出巡,跟你去一趟顥城便是。”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9 17:25:45

第八章

如果雲澤見到皇上來到顥城,帶來了父女前嫌盡釋的消息,那張美麗的小臉上,一定會洋溢無限的喜悅吧?

為了讓這份驚喜更具震撼力,君設陽甚至不曾遣人先回府通報,他要親自把這個好消息獻給雲澤。

按捺著想見她的急切心情,他護送輕衣簡從的皇上前往顥城。遠遠地,卻看見府邸的大門敞開,許多家眷都在門口張望。

“這是怎麼回事?”取得皇上的首允,他一馬當先,先奔回府。

當他的人影出現,人們都圍了過來:“啟稟將軍,雲澤公主不……不見了!”

雲澤!寵辱不驚的心陡然一跳:“為什麼會不見?”

府裏一個小廝怯怯地站出來,結結巴巴地解釋:“今、今天早晨,有、有個人托小的轉交給公主一張短箋。”

“那個人是誰?”

“協…小的不知道。”

“短箋呢?”心裏浮現不祥的預感,君設陽的俊顏罩上寒霜。

“走開走開!我好像聽到大哥的聲音。”采凡從後頭排開人群,奔了出來,“大哥,你瞧你瞧,公主見過這張短箋後,就跑了出去,我攔都攔不住她。”

會是誰,能讓雲澤不顧他的叮囑,執意要出門?

君設陽一把扯過短箋,在目光觸及署名之後,全身一涼。

巧柔!

這個名字,這兩天還聽雲澤在夢中叨念著。

“對了,那隻翠玉荷葉鐲,原來是巧柔的埃”

涼意陡竄,他思索:近來,他們見過誰佩了翠玉荷葉鐲?

君設陽向來過目不忘,搜尋腦海中幾個可疑的身影,他渾身劇震,一個美麗寡言女子的身影翻上心頭,皓腕就是被一隻翠玉荷葉鐲箍住!

青青……巧柔?

電光火石間,兩雙記憶中極其相似、卻分屬不同麵容、不同時空的含怨眼神在腦際中重合了!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覺得駿武小王爺身邊,不起眼的青青姑娘格外熟悉,追根究底,她是一步暗棋,是駿武小王爺早已安置在雲澤身邊的棋子。

傳聞江湖上有一門易容絕技,隻要一張絲薄的精巧麵具,就能輕易讓人改容,取代他人。想必青青就是利用這種手法,輕易變裝成另一個人——

青青就是“巧柔”!

“該死!”他咒罵一聲。

原本以為擺平駿武小王爺,便暫時無須懼憂,沒有想到,真正的危險卻緊隨而至。

“雲澤呢?”皇上不知何時抵達將軍府,見到眼前的陣仗,虎眼一眯,“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發現皇上駕臨,在驚疑不定間,紛紛拜倒在地。

匍匐與請安聲中,隻有君設陽昂然挺立著,胸臆間的怒火愈燒愈旺,幾乎將他的理智焚燒殆荊

他暗暗立誓:倘使駿武小王爺敢傷雲澤半分,不勞皇上出麵,他一定——

親手送他歸陰!

*卅*卅*卅*

雲澤在昏迷之間,被青青帶回了竹林別苑。

這是駿武小王爺離群索居的棲身之所。生平第一次嚐到敗績後,他性情大變,不管父母的懇勸,不肯回王爺府,當回高高在上的駿武小王爺。

他在竹林別苑裏,苦練必殺劍招,任憎恨滋長,走火入魔的練功逼得自己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

雲澤幽幽醒轉,卻發現自己躺在地上,一陣一陣的寒氣,從背脊竄了上來。

“你醒了。”青青麵無表情地低頭俯視她,臉上的麵具已經摘除。

雖然曾是“巧柔”,與公主盤旋過一段時光,但這絲毫沒有增加她對公主的同情與好感;相反的,她染上了駿武小王爺的無情。

雲澤按捺住尖叫的衝動。她緩緩坐起身,以手掌摩拳雙臂,感覺好冷。

“青青姑娘……”她努力地咽下恐懼,“這是哪裏?你帶我到這裏做什麼?”

“做曾經被中斷的事。”

“什麼意思?”

“當個明白鬼,也強過當個糊塗人是嗎?”青青的眼神閃耀殺機,“好,我就告訴你事情的來龍去脈。”

雲澤一震,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無法遏止地顫抖。

她是在明白地告訴她,要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就必須以生命作代價;知道了一切秘密,沒有第二條路,就是得死。

“我……”她閉了閉雙眼,這個代價好可怕!

但,她還是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

再者,心裏也有個小小的希望。君設陽承諾過,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她呢;他給了她信心,相信他會及時趕來救援;雖然事發時他人不在,她依然深信不疑。

“我同意。”

“很好。”青青的唇際浮現了一朵哀傷的笑容,令雲澤困惑。“從八年前講起吧。八年前,一場擂台比武,勝出的君設陽從此平步青雲,落敗的駿武小王爺卻日益消沉。

“他不時想要報仇,也不時想讓君設陽身敗名裂。當皇上盤算著要把你許配給護國大將軍君設陽時,一個計劃便悄悄形成了。”

雲澤心裏浮現不祥的預感,纖弱的身子因而更冷。

青青自問自答:“如果新娘逃婚,婚禮會變成什麼樣?身為男人,尤其又是名動一時的大將軍,一定會讓人看笑話吧。”陰謀就從這裏開始,“於是,在駿武小王爺的設計之下,我就殺死了你的貼身宮女巧柔,頂替她,埋伏在你身邊。”

雲澤驚喘一聲:“巧柔……死了。”

難怪有人在宮裏的廢井找到一具屍骨,卻查不出死者身份!巧柔死得是那麼不明不白,甚至沒有人知情、沒有人為她掉—滴淚。

雲澤好難過,枉她總說兩人情同姐妹,她卻連巧柔無辜遭害都一無所覺。

“難怪我會覺得,‘巧柔’後來為什麼總是不太對勁。”她氣憤地握起拳頭,“原來那是因為,‘巧柔’已經不再是巧柔!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了煽動你逃婚!”

“為了……煽動我逃婚?”雲澤一傻。

“我編造種種關於君設陽的謊言,針對你怕血的弱點,把他說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屠夫,目的就是要你心甘情願地逃婚。”青青輕笑,好像覺得這是個很有趣的遊戲,“但你始終下不了決心,弄得我也煩,於是於脆幫你擺平雪輝公主,讓你沒得選擇。”

雲澤頓覺,這一輩子,不會再有比現在更震駭的時候了!

原來,“巧柔”的溫言軟語都是裹了糖霜的毒藥;說為她著想,卻隻是借使她傷害君設陽;她顯而易見的弱點,隻是讓人毫不客氣將之發揮利用!

天哪,她真痛恨自個兒的愚蠢!是她昏昧不明,才讓人有機可乘,才導致後來一連串招人討厭的結果。

能怨誰?就怨她自個兒膽小怕事吧!

“按照計劃,駿武小王爺會安排雪輝公主被劫,死在棧道上。當一身嫁衣的雪輝公主被人發現屍體時,天下人就會知道,原來你為了逃避護國大將軍,不惜設計親妹妹。屆時,讓你出此下策的護國大將軍會承受多少苛責與非難?搞不好會被抄家問斬哩。”

“你們……”雲澤氣色若雪,原來她曾和一個如此陰險的計謀擦身而過,卻一無所覺,“你們好狠毒!”

“無毒不丈夫。”青青簡短地解釋,毫無悔意,“隻是沒想到,宮劍淵卻比我們更早一步,劫走了雪輝公主,才導致整個計劃宣告失敗。”

鏘龍山莊的宮劍淵,原本為了一報妹妹斷臂之仇,也想要發動劫親事件;後來雖然證實仇隙是誤會一場,卻也與雪輝公主相戀。

最後,雪輝公主為了追隨戀人,舍棄皇家地位,反倒成為了鏘龍山莊的女主人。

“原來宮劍淵歪打正著,救了雪輝一命!”雲澤失神地喃喃著。

“你在慶幸嗎?”青青怨恨地看著她,“計劃失敗後,駿武小王爺的心情一天比一天不平靜,他甚至向君設陽挑戰,卻再度失利,我隻好再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雲澤的纖軀再度顫抖,他們又想怎麼利用她,傷害君設陽?

她發現,她不怕遭受任何磨難,但她介意成為君設陽的痛苦。

“再度扮成巧柔誘來你,但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把你交給駿武小王爺。我知道,他垂涎你的美色!而且強占你,可以讓他有勝過君設陽的快感,但我實在不願意讓其他女人分享我的男人。”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纖指無意識地撫玩著翠玉荷葉鐲。

“那隻玉鐲……”雲澤欲言又止。

“這隻玉鐲沒幫你認出我,實在奇怪。”青青悲傷又甜蜜地說著,“我易容成‘巧柔’,可以拋棄過往的一切,惟獨無法舍棄這隻玉鐲。”明明知道是個破綻,卻不願掩飾。“這是駿武小王爺送給我的惟一禮物,我不願意拔下它。”

啊,難怪,雲澤終於恍然大悟。

按照規定,宮女不能隨意佩戴飾品,“巧柔”曾經為了翠玉荷葉鐲,被宮裏的太監總管訓誡多次,最後還是她出麵說項,才息事寧人。

也因此,她才對這隻玉鐲有印象,隻是……她為什麼沒有及時想起?

雲澤捫心自問,如果早些想起,她會告訴君設陽,讓他提前製伏青青和駿武小王爺嗎?

望著青青那雙為愛犯愁的眼眸,雲澤沒有答案:“你愛……駿武小王爺?”

“我愛他,願意為他赴湯蹈火;他想怎麼樣,我都會設法讓他如願。”青青嫉妒地望著她,為什麼男人們都要她?“隻有一項例外,我不想把你交給他!”

“那就放了我!”雲澤懷抱希望地懇求,“我們各自回去守護心愛的男人,就讓過往的事煙消雲散,好嗎?”男人解決不了的事,就讓女人來談談。

可能嗎?守著心愛的男人,不再有仇恨,兩人世界不再有第三個人介入,該是多麼美好的事!

一時間,青青恍了神,幾乎要點頭。

“希望你還記得,竹林別苑是誰當家做主。”駿武小王爺忽然從門外跨足而至,“能把公主請來,不代表你可以替我決定任何事。”

“小王爺!”青青低喊。

直到他出現的一刻,她才從失望中驚覺到,原來她對雲澤的提議有多動心!

“我想跟雲澤公主‘談談’,你可以退下了。”話中暗示著,想做的可不隻“談談”。

“小王爺,”青青哀求地看著他,幾乎心碎,“請你不要……不要碰雲澤公主。”

“你管得著嗎!”駿武小王爺哼著,欲望蠢動,誓言要動了君設陽的女人洩恨。

“管不著,但是……但是我愛你啊!”

連挫辱過君設陽顏麵的雲澤公主,都能得到他的愛了,為什麼對駿武小王爺始終如一的她,卻得不到他的心?

“我不愛你。”駿武小王爺殘忍地說著。自始至終,青青隻是他眼中差遣的嘍羅與暖床的女伴。“退下!”

青青張開嘴,想要再說什麼,最後卻隻是黯然地離去。

駿武小王爺朝著公主逼近,雖然功力被封鎖,但對付弱女子已綽綽有餘:“我對你有很多想法,每一種都能讓君設陽顏麵盡失、痛苦難當。”

“別、你別過來。”雲澤害怕極了,不斷後退,“我們至少還有同宗的關係啊!”

“哼,那一表三千裏的牽連,誰理?”駿武小王爺露出野蠻的獰笑,“我可以動了你,讓君設陽綠雲罩頂。”

他扯住雲澤的衣襟,手勁奇大。“殺了你,讓他背黑鍋。”

“放開我!”雲澤掙紮著,因為他周身的血腥殺氣而差點岔氣。

駿武小王爺不為所動。就算麵對著認定早該屬於他的雲澤,依然沒有憐香惜玉之心。殘虐其實是養在骨子裏的魔性,根本褪不去。

“也可以把你賣到妓院,一雙玉臂千人枕。”他掀起大掌,麵色猙獰,“你說,君設陽會有什麼感覺?”

雲澤根本不敢看、不敢聽,閉緊了雙眼,玉淚縱橫。

“想殺人的感覺!”一抹淩厲的黑影破窗而入,長腳一踹,雙掌一送,駿武小王爺便重重地摔落到一旁。

“你那些下流想法,一個都不會實現!”乍然出現的君設陽抽劍怒道。

宛若戰神!

*卅*卅*卅*

長劍在竹林別苑裏掃來掃去,掄起的劍浪凶猛異常,每一劍都致命。

駿武小王爺隻能狼狽地在地上翻來滾去、倉皇逃命,君設陽將他逼到角落,鋒銳的劍尖抵住他的頸項,已經劃出紅痕。

“你想傷害她?”他的聲音仿佛從幽冷地獄傳來,冰寒懾人,“你竟然想傷害她!”

極度盛怒,這是他生平第一回想取人性命!

見血的欲望是那麼強烈,排山倒海地淹沒了理智——

幸好他早已查明駿武小王爺的落腳處,否則,若晚一步趕到——他簡直不敢想象雲澤會遭受到什麼樣的殘忍對待!此刻的他恨不得立刻將駿武小王爺碎屍萬段!

劍尖閃耀著青冷光芒,沾著駿武小王爺的鮮血,一寸寸抵入。

“不要殺他!”雲澤跑上前去,纖瘦的手臂環抱住他雄壯的腰身。

“雲澤,讓開。”他冷冷地低語,“我不能饒恕傷害你的人。”

“你不是英雄好漢!你有種就解開我的穴道,跟我明刀明槍地鬥埃”駿武小王爺歇斯底裏,兀自咒罵不休。

“對付你,不必充英雄好漢,你不配。”君設陽眯起眼,殺機四射。

“不要殺他。”雲澤的淚落了下來,濕潤他的衣衫,“我不要你變得像他一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雖然我知道你在為民除害,但我不要你手上染了他的血!”

他的小女人在流淚,為他哭泣……

君設陽閉了閉眼睛,這輩子,他最見不得的,就是她的淚水;為了讓她止住哭泣,任何事,他都願意妥協。

長劍陡然一甩,飛旋的劍身削去了駿武小王爺的頂上青絲。他飛快轉過身,擁住心愛的女子,將她抱得好緊好緊。

“如你所願——”他抵住她的額頭,喟然而歎,“如你所願。”

“謝謝你。”雲澤小聲地說著,猶存泣意的嗓音帶著喜悅。

“不,該是我謝謝你。”是她的淚顏拯救了他的靈魂,如果他開了殺戒,將心中的恨意付諸行動,雲澤會逃得離他多遠?

他不敢想象。

這時,駿武小王爺還想趁機偷襲,他小心翼翼地提起君設陽的劍;君設陽頭也不回,長腿往後一踹,他便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給我拿下駿武小王爺!”這時,皇上才帶著一幹隨從,押著青青,從別苑外走了進來,已經將所有事情聽了個仔細。

帶刀侍衛立即拎起駿武小王爺的後頸,將他製伏。

“父……父王?!”在君設陽懷中的雲澤,聽到熟悉的嗓音,驚訝地全身一僵。

她遲疑著,始終不敢回過頭。是做夢的吧?父王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

“回頭看看。”君設陽低聲說著,飽含笑意,“我從關京帶了一個驚喜給你。”

“驚喜?”如果是父王,那真的是個大驚喜……雲澤不敢相信。

“你原本該在府裏等候我。”

雲澤囁嚅著,當初因為心急如焚,一點也沒有想過他的反應:“我收到‘巧柔’的訊息,所以我……”

“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他原本打算在第一時間衝進來救人,但正好聽見青青幽幽地說起陰謀,遂與王上按兵不動;這番說詞可是罪供,足以為這兩個居心叵測的人定罪。

“雲澤。”皇上輕喚,神情複雜地看著久違的女兒。

“父王。”雲澤回過身,神情顯得激動,怯怯地低垂著螓首。父女重逢,恍若夢境,“兒臣……兒臣向父王請安。”

“好……好。”礙於顏麵,從前不能開口原諒女兒,皇上的心裏也滿是苦衷。

如今有君設陽不惜冒犯龍顏,也要力諫,父女關係總算有了融冰的契機。

“放開我!”駿武小王爺用力地掙紮著,大吼,“皇上,這些都是君設陽搞的鬼,我沒錯、我一點都沒錯!錯的是他!”

皇上大怒:“朕念在你是王室子孫,從十年前的穎城避暑山莊開始,便寬容你多次,沒想到你卻死不認錯,還想謀害朕的愛女。來人啊,將他廢去手腳筋,流放邊疆!”

一句命令,從此注定駿武小王爺生不如死的命運。

望著雲澤不忍也解脫的神色,皇上低問:“還怨父王嗎?”

“是兒臣罪大惡極。”雲澤仍有自責。

皇上一歎。整件事,該如何說起?

因為家世卓越,養成了駿武目中無人、過度自傲的性格,而他卻沒有善盡為人君主的責任,加以收斂,反而讓雲澤為之惶懼。君設陽為了振興本家,與駿武對上,卻因緣際會地讓雲澤成為一切陷阱最初也最無辜的受害者。

環環相扣,怎一個玄字了得?!

“這件事難以區分對錯,只能說冥冥中自有定數。”皇上下了結語。

然而,風風雨雨已經結束,雲澤與君設陽交握著雙手,兩心相依,笑顏上都有著歷劫重生的喜悅!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4-29 17:25:57

尾聲

夤夜的棲鳳閣,龍吟鶯囀。

月光淡淡,從窗欞流瀉入室,像一層銀色細紗,灑在赤裸的男人身上,為古銅肌膚上的薄汗添上魅惑的炫采。

“嗯、嗯、嗯、礙…”嬌小的女子在他的身下失神地嬌吟,被不斷推擠的強悍力道撩撥得神魂俱失。

嬌啼中,伴隨著男子粗重的喘息,織就一片熾情的樂章。

“怎麼那麼慢?還要等多久啊?”棲鳳閣外,身著戎裝的小小少女蹲在灌木叢間,忍受著蚊子叮咬,托著兩腮,繼續發呆——

雲收雨歇之後,君設陽噙著充滿男性滿足的笑顏,低頭望著小臉嫣然的雲澤。

她的模樣慵懶,橫臥在淩亂的榻上,潔皙玉體有著被他徹底愛過的痕跡;她星眸微合,像喝了一盅上好的女兒紅,眉兒眼兒都醺然。

“你……”他啟口。

“不要說。”一接觸到他邪魅的目光,她含羞地打斷。

上一次,讓他暢所欲言的結果,是她羞得全身通紅。他用盡情人間最親昵的呢喃,禮讚了她的玲瓏嬌軀,以及他們之間擦撞出的熾烈熱度……

那個夜晚,她嬌喘不休,漫長得就像沒有止荊

他壞壞一笑,這種邪肆的模樣,隻為她一個人展露。

“別笑。”雲澤七手八腳地卷起錦被,將自個兒裹得緊緊的,隻露出嬌顏。

“我要跟你說正經事。”

“睡房裏,惟一的正經事隻有……”君設陽的笑容,顯示他很有誠心“身體力行”。

“住口。”壓抑無奈的申吟,她努力板起美麗的小臉,“我說的是真正正經的事。”

來了來了!灌木叢間的小小少女一聽及此,立刻精神一振,摩拳擦掌。

君設陽收起風流調笑的態度:“什麼事?”

“我要跟你到邊疆去。”雲澤堅決地宣告。

風風雨雨都過去了,他們的婚姻剛步過蜜月期,大將軍的職責便催促他回到邊境,為國泰民安貢獻心力。

令雲澤懊惱的是,他決定美麗的嬌妻必須“寄放”在將軍府,等他偶爾回來“探監”。

他可以兩地奔波,但有沒有想過,她可不願忍受相思之苦?

“這件事,沒得商量。”君設陽斬釘截鐵。

“為什麼?!”

“邊疆太危險,你太嬌弱,不適合在那裏生存。”一提到雲澤的安全,他把關得比誰都嚴格。

“我可以適應——”

“但是我否決。”

雲澤好挫敗,這件事,已經僵持好久:“我不想離開你——”

“我也不想。”君設陽啾地一聲,親親她的嫣唇兒,“但我們必須忍耐。”

“我不要忍耐,我愛你嗬,為什麼不能讓我跟著你?”

甜蜜的愛語,滲入了君設陽剛硬的思維。

雲澤愛他?雖然這早已是個事實,但聽她親口坦承,感覺就是不一樣,特別讓人神氣。這個美麗的小女人,全心全意在愛他呢。

但他顯然高興得太早了。

“你一定是還嫌棄我,對不對?”雲澤掄著小拳頭用力指控,“我就知道!當初你也說過不想娶我、說娶我是個累贅、說你沒有時間浪費在軟玉溫香中……”

“慢著慢著,我不是針對你,我是不想娶‘妻’。”

“有什麼差別?我不就是你的妻子嗎?”她的小臉紅通通,唇兒一扁,“我好傷心,你一點都不愛我,還把我看成是累贅。”

他健臂一摟:“你不是。”

“我是我是!”她固執地看著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堅持到底,“如果你不帶我上任,我就是累贅;出門要輕車簡從,隻有累贅才會扔在家裏。”

“你不是。”他一徑否認,卻不肯讓她如願。

全身裹著錦被的雲澤,艱難地扭動身子,別過臉去,看都不看他。

“雲澤,我愛你。”他隻能祭出歎息般的告白。

就是因為愛她,才不能讓她追隨到黃沙漫漫的邊境;她是嬌弱的花兒,適合生長在珍貴的泥土上。

“不稀罕。”她倔強地說著,其實別過去的小臉上滿是驚喜感動的笑容,君設陽愛她嗬。“除非你帶我走,才稀罕。”

“雲澤——”這一生,他不曾做過如此困難的決定。

他並非如雲澤所見的堅決,每當望著她美麗的模樣,他隻想不顧一切地帶她走,一刻都不願離開她。當他的心意如此不定,而她又一聲聲地懇求,他實在不敢想象,會在什麼時候屈服。

“還是不肯嗎?”她難掩失望,“好吧,那就隻好這麼辦了。”

君設陽心驚膽跳地望著她。

“娘說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將軍隨將軍。”君老夫人與君家女眷已經漸漸接納她,也因為這樣,她染了君老夫人的大無畏精神,“她說,如果你執意不帶我去也不打緊,做女人要自立自強,屆時,她會親自帶著我到邊疆投靠你。”

這的確是他那性格剛悍的娘會說的話,而她向來——說到做到。

想不到,短短的時日,他的家人已經和雲澤站在同一陣線。君設陽抹了把臉,想到一幹女眷長途跋涉到邊疆,路途上可能遇到的凶險,不禁投降了。

“算了,你還是跟我去,這樣安全些。”這投降融合了挫敗與喜悅,畢竟有雲澤相伴,也是他私心祈願。

“唷嗬,設陽你最好——”她忘情地鬆開錦被,春光乍洩,投向他。

“慢著。”他一指點住她的歡呼,“約法三章:到了邊疆後,你隻要打一個噴嚏、鬧一次肚子疼,就得回府裏來,不得有異議。”

“沒問題!”雲澤輕快答應。反正到時她自然會巴著他,才不會被遣送出境呢。

君設陽得到滿意的保證,心情一寬。當他的黑眸往下溜,見到雲澤半裸的誘人模樣,歇兵的欲望再度冉冉而升。

每一夜,他總是要不夠她地徹夜需索;今夜的歡愛,還不能滿足他如火的欲望。

帶著魔力的手指,輕柔地探向她胸前的微紅,複習永不厭倦的激情課程。

“設陽……”清靈的眼眸再度變得迷亂,呼息漸漸加促,“你……嗬。”

棲鳳閣外的小小少女,這時堅定地從灌木叢間站起來,攀在窗欞上,露出可愛的小臉。

“大哥,不如讓我也比照辦理吧!”

嬌俏的聲音一傳來,羅帳裏交纏輕扭的兩人同時一僵。

“該死!”君設陽咒罵一聲,立刻遮住雲澤玲瓏誘人的身子,“比照辦理什麼?”

這個小妮子居然在他們歡愛的時候,闖來搗亂!

君采凡太醉心於邊疆風光,一時沒發現大哥的咬牙切齒:“讓我也跟你去邊疆,學當大將軍嘛,屆時我若打一個噴嚏、鬧一次肚子疼,就回府裏來,不會有異議。”

她竟聽去了他們的夜半私語!雲澤羞窘,而君設陽震怒。

“你什麼時候躲在那裏?”

“大概是一個多時辰以前吧?你說‘雲澤,我要你’的時候。”采凡自言自語地說著,沒警覺到說了什麼,“我等了很久耶,大哥,你真是‘龍馬精神’!”

“噢!”雲澤丟臉地驚呼一聲。

“君、采、凡!”她居然敢聽他們之間的……的……君設陽暴吼出聲,終於再也忍不住,“想都別想跟我去邊疆!我若不馬上通知你的未來夫婿,前來履行娃娃親,我就不姓君!”

“不要嘛、不要嘛!”嬌脆的聲音瞬間離得好遠,“我走,馬上離開就是了嘛!”

君設陽氣呼呼地瞪著窗外,偉健昂藏的身量在月光薄薄的夜裏矗立如神祗。

雲澤忽而小臉一開,輕輕笑了起來。他愛她,是她專屬的男人!

明朝,她將會陪著心愛的男人上同奔往邊疆的號角與黃沙、烈陽與軍伍,深情雋永,生死相隨——

歲歲不離分!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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