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單飛雪 -【相思欲狂】《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30 06:49:26
標題:
單飛雪 -【相思欲狂】《全文完》
單飛雪 -
相思欲狂
蔚香思……他從未見過這樣一個女人
一個不怕他、敢逼視他的女人!
像他這樣只適合活在幽冷黑闇之中
不被世人所接受的邪魅之人,為什麼偏讓他
遇上纖柔婉約、唇邊總噙著抹溫暖笑意的她
無論他再如何用冷漠把她排拒在外
仍不免因她而心蕩神馳,明知她不會出賣他
他仍讓她吞下蝕心之毒才放她離開
也許這麼做不過是為救她時能再見她一面
他只是捨不得……
才和他有過短暫的相處
她就開始害起相思的毛病……
雖然他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冰面孔
說的話常令人寒到骨子裏
還老愛殺氣騰騰地威脅她,但她偏不怕
甚而心甘情願吞下他遞來的毒藥
為的是──她要賭一賭
他冷漠之後那抹難得的溫柔深情……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30 06:50:33
第一章
有幾等相思賣與人來害。
單相思背地裏想,
雙相思兩下裏挨。
糊塗的相思也,還得糊塗人來買……
--摘自挂枝兒
………
暑月,溫風至,蟋蟀居壁,腐草為螢,土潤褥暑。
當今武林群教為首的龍虎門,花苑內小橋流水片片飛絮妝點得詩意翩翩。
橋上,聚緣亭傳來笑聲,那銀鈴般清爽乾淨的笑聲,比惠風更令人舒暢。
「呵呵呵……牙兒,別這樣,師父不過說你不適合習武。唉呀,沒什麼大不了的嘛!」說話的是蔚香思。一張蓮臉笑得嫣紅,一雙靈活的大眼睛也笑彎了。「不能習武可以學吟詩啦、跳舞啦,啊,對對對--」她頂認真捏著下巴幫師妹柳鳳牙思索起來。「就是習舞。你聽,習武不成就習舞,都是舞,一樣嘛!哈哈……」
「師姐!」柳鳳牙一對柳眉挑起,擺明瞭不高興。 「你還笑?你都能學得一身本領,幹麼師父就不准我學?真偏心!」
「唉呀,你才十六,太小了。」
「你十五就舞劍,十六使刀,十七刀劍齊耍運用自如,我怎能服氣?臭師父,肯定是偏心,人老了就頑固起來,要他改變主意,就訓了我一個時辰,我看不是我身子不適合習武,分明是他人老了眼睛花了,搞錯了。」柳鳳牙一張圓臉氣得發綠。
唉呀,不妙!師妹真真卯起來生氣了。蔚香思斂去笑容,小心翼翼地推推牙兒手肘。「牙兒,好師妹,大不了師姐教你武功嘛,你想學啥?我教你!」
聽師姐討好地這麼說,柳鳳牙這才緩了緩臉色。「算了算了,我自己再跟師父說好了,我才不要偷偷摸摸地學咧!」
蔚香思一手擱在案上,撐著尖下巴,一手輕輕撫了撫案上靜置的相思琴,琴身老舊刻痕無數,看得出曾曆盡風霜。她挑起一弦彈出一聲脆響,無聊地歎氣。「悶呀!」
一聽這熟悉的歎息,再聽到這非常之熟悉的「悶呀」,柳鳳牙二話不說,立即起身掉頭欲逃,冷不防一隻手勾住她的臂彎。
「牙兒……」
柳鳳牙心底暗叫不妙轉過身來,果然看見賊呼呼的一對眼睛。
「師……師姐……」
「牙兒--」蔚香思眨眨眼,懇求之意明擺在臉上。「你不覺得天氣很熱嗎?」
非常明白己身面臨險境的牙兒,十分堅決果斷地搖頭。「不熱,一點都不熱。」師姐要幹麼她可清楚極了。
「那……你不覺得很無聊很悶嗎?」蔚香思甜滋滋地柔聲問。
柳鳳牙搖頭搖得更賣力了。「不不不,這兒好風好水怎麼會悶,還有師姐作陪怎會無聊,呵呵呵,師姐,您說笑了。」
掐住牙兒的指尖力道加重,蔚香思的眼睛黯了下來。哼,這師妹忒地大膽,竟敢裝傻?!香思突地高聲一喝。「牙兒,坐下!」
突來這一喝驚得柳鳳牙立即跌坐椅上。「師姐,你該不會又想……」
沒錯,蔚香思又想去出遊了,她最大的嗜好就是看盡遊盡賞盡天下名山。這倒不要緊,可惡的是她一定要拉最愛好吃懶做卻最討厭爬山的師妹作陪。
但見蔚香思從襟內抽出一張路觀圖,拋至桌面,刷的一聲攤開,認真地眯起眼睛埋頭搜尋起來--
「這次我們去……啊,就這裏--」她指了指地點。「就這裏!」
柳鳳牙鼓起勇氣咬牙低頭看了看師姐指的地方,立時崩潰尖叫。
「中嶽嵩山?!」牙兒簡直當場昏厥過去,身子整個癱軟。上次爬了北嶽恒山,回來足足三日下不了床,現下這女魔頭竟敢挑戰更高更遠的嵩山?唉,吾命休矣。「你乾脆一刀殺了我!」說畢,柳鳳牙捂著心口唉唉呻吟起來。
蔚香思不理會牙兒悲慘的呻吟聲,兀自興致高昂地朗聲道:「根據名勝記載,中嶽嵩山有貝多子樹,一年開三次,其香異常。算算日子,明日起程到了那裏,應該正是貝多子樹開花之時--」她抓緊牙兒小手興奮道。「不知是什麼味道?為什麼一棵樹竟會有香味?好神喔,牙兒,你不好奇嗎?你一定也很想聞聞看對不對?」蔚香思眯起眼,只見柳鳳牙仰頭伸出雙手朝空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起來。
「有蚊子!還逃?打死你、打死你……」牙兒決定來個相應不理、充耳不聞,她要是附和師姐的話就慘了。
知牙兒莫若香思!香思眯起眼睛,哼哼,來這套,要裝傻她可是比她更厲害。
香思刷的一聲卷起路觀圖,任由師妹追著蚊子漫天打,她悠悠哉哉地支額道:「太好了,既然師妹已經答應了,那明日一早請示過師父,咱們就出發吧。」
「誰?誰說我答應了?」
「你啊。」
「我?」牙兒揪住香思衣襟激動地道。「我哪有?!」
「我明明聽見了。」香思摸摸琴弦悠哉地吹口氣,吹去弦上微塵。『反正,你就是答應了。現下我要奏琴,你大可放手去專心抓蚊子了,這園子裏飛蚊少說也有幾千幾萬隻,你儘量。」
「你……你……竟敢自說自話自應自答?」牙兒嚷嚷。「我不去、我不去!」
「隨便你。」香思笑嘻嘻地調起弦音,雙腮漾著紅暈,長睫煽了揭。「你方才說師父偏心,又罵他臭老頭,還說他人老了眼睛花了……等等等等等,好師妹,師姐記性最好了,可是師姐嘴兒也最不牢……」 ※心動百分百出品※
敢情威脅起她來了?柳鳳牙氣極了挺起胸,大聲嚷嚷。「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怕了?我豈是可以任人威脅的?哼哼……」
蔚香思纖纖玉指挑撥,琴聲流瀉,輕靈婉轉如翻飛之柳絮,又似橋下淙淙流水。這把打她出生被棄于龍虎門時就陪在她身側的相思琴,總是隨著主人指尖傳遞著幽美的琴韻。
牙兒見香思那篤定的神情,心知師姐是非拖她去登那個鬼嵩山不可了。大話說了半天,最後還是沮喪地垂臉捂額歎氣。
「罷了罷了,我去我去。真倒楣,我有時真想掐死你,好好的莊苑不待,非要跋山涉水餐風宿露地去看什麼樹?真是!」
遠遠那端,一名高大男子步來,香思瞧了,琴聲未停,卻低低悄聲向牙兒道:「大師兄來了,快,藏起路觀圖。」
牙兒倒也挺配合,立即抄起圖,胡亂地塞進襟內。優美清靈的琴聲轉而焦躁急促起來。蔚香思不意地凝起眉心。
「二位師妹。」樊烈步上亭子,粗獷的身子擋住一片日光,一雙熾熱的黑眸炯炯鎖定操琴的蔚香思。
意識到那熱切的目光,香思心中一陣慌,按住琴弦,琴聲嘎然而止。她抬起頭,對上那一對火熱的眼瞳。
「怎麼不彈了?」樊烈笑問,高大粗獷的身子停在案前。
牙兒笑嘻嘻地和大師兄打招呼:「師兄耳力真好,聽見了師姐奏琴,剛彈呢,你人就出現了。」
香思回避那一雙炯炯的目光,別開臉去,淡淡一笑。「你不是出城了?」
樊烈自負一笑:「怎麼,好師妹,師兄看著,你就不好意思奏琴了?」他望住那紅粉緋緋的小臉,芙蓉般麗顏,勾魂攝魄。「來,談一曲給師兄聽。」
牙兒心知大師兄的情意,識趣地起身告退。「這兒太熱,我要回房去了。」她不理香思瞪她的表情,俏皮地吐吐粉舌溜了。
香思頭痛地深深吸口氣,推開相思琴。「不彈了。」
「怕我笑你?」樊烈坐下。「放心,師兄不笑你,來,彈給我聽,隨便什麼曲子都行。」
不,她不是怕,也不是不好意思,只是不喜歡這種半命令的口吻。
「我沒心情彈。」香思抬起臉,眼瞳堅決明亮,但是薄唇抿著溫柔的一抹笑意。
「香思--」他驕傲地笑著,從懷裏掏出一隻紅色香囊。「大師兄買了這個給你,好師妹,彈一曲,這就給你。」
香思唇一抿,笑意加深,然眼睛綻出光芒。「我說我不想彈了,你就算拿一百個香囊,我也不彈。」
樊烈錯愕一怔,旋即沈下臉容,頗為無奈地道:「香思,你拗起來真令人生氣。」為什麼她這麼不聽話?為他彈一曲都不肯嗎?
他抓住她擱在案上的手,將香囊塞進她手心裏。「收著吧,不想彈就別彈,你高興就好。」他硬是壓抑住心口竄起的那股憤怒,勉強地、盡可能溫柔道。
香思怔怔握住那只香囊,忽然有一些不知所措,兀自低頭怔忡著,隨即聽見大師兄興衝衝撂下話。「香思,你這陣子真乖,沒出門遠遊,上回你往恒山,害師兄擔心極了,待你回來又忍不住訓了你一頓,這可全是關心你。香思,乾脆我今年就請師父將你許給我,風風光光的辦場婚禮。要不,我總不能安下心來,老怕你成天往外頭跑,真不懂你為什麼要千里迢迢去看那些無趣的山水?!你今年都十八了,也該收收心嫁人了。」
他說得極自然仿佛他娶她、她嫁他是理所當然之事絲毫未察覺香思凝聚的眉頭。「我……不想嫁人。」
樊烈笑了。「哪個女人不嫁人的?我可不想再等。」他望著香思纖細的頸、柔美的臉,整個人為她的嬌媚發熱發燙。他只是這樣望著她就覺得魂飛身蕩,心醉神迷。
香思抬頭望著大師兄剛毅粗獷的臉容--嫁給他?她怔怔地望著這個自小熟悉至大的男子,心底掩不住有一種莫名的空虛感冷冷漾開。
他看著她,眼眸如火、熱情激動;她望著他,眼底卻只是平淡空洞。
樊烈老說他要娶她,香思不知怎地只覺得有些不耐。
「天氣熱,我要回房了。」她柔聲道,起身欲走,他卻抓住她的手。
「香思--」他坐在椅上滿是自信地笑望著她。「不是天氣熱,是你害臊了。」女人總是喜歡矜持含蓄的。
不是害臊,是煩!香思有些愕然,大師兄老是這麼自以為是;她歎息,有些對牛彈琴的無力感。她連辯駁都懶了,師兄的性子她還不瞭解嗎?
「我真的想去歇著了。」真煩,還是快快動身離開這兒出遊去吧。說著,她掉頭緩步離開。
身後,樊烈灼熱的眸光直直追逐著她背影直至消失。不明白那麼纖弱柔媚的身子怎麼偏偏老想著往外跑?
樊烈低頭,看著那把老舊的相思琴--香思是他的,是他樊烈的。他情切執意地想著,撫摸琴弦,就好似他也模到了琴的主人--
他的小香思……
………
七日過去,險峻的嵩山突出雲端,午後,一抹殘陽斜映,雲霞滿天。
山頂密林內,只聽得沮喪哀嚎聲不斷,打破了山林裏清幽絕塵的氛圍。
「唉喲我的腳斷了,我的膝蓋發軟,我快不能呼吸了,老天啊,我為什麼要受這種苦哇?唉呀呀,我快死了……」
一陣清脆的笑聲如春風沐人。「牙兒,快別抱怨了。」
香思精神奕奕,一身淡黃羅衫,眼裏含笑,攙住了腿軟了的小師妹。出遠門時,為了防身,她背上總背著師父給的瀲水劍,不過除了練武外,個性溫婉的香思不曾讓劍出鞘。
「師姐--」牙兒气喘吁吁。「咱們是不是該下山了?」天快黑了,她可不像師姐有那麼好的武功底子可以迅速下山。
夕陽黃橙橙地映上蔚香思臉容,她黑眸閃爍,柔聲道:「可是,還沒見到貝多子樹……」
「拜託,天色暗了--」牙兒動怒。「晚些山裏野獸出沒,搞不好還有山鬼,難道為了一棵貝什麼樹,連命都不要了嗎?」她扮了個恐怖的鬼臉,齜牙咧嘴、雙目猙獰,想嚇唬師姐。
可惜香思只是掩嘴輕笑。挽住師妹胖胖的手臂。「唉呀,是是是,你說的對,再給我一個時辰,真找不到我們就下山。」
一個時辰?牙兒唉聲歎氣地硬是被師姐拖往密林深處。看來,不找著貝多子樹,她是別想下山了。
片刻後,山林夕照隱沒,視線昏暗下來,遠處聽見猿啼,伴著幾聲詭異的鳥叫,連夜蟲都開始呼鳴了,而香思仍是在密林裏兜轉。
她深深地呼吸著林內空氣,想聞出傳聞中貝多子樹的芳馨,然而吸進的卻只是濕冷的混著草味的空氣。
眼見天色暗了,泥徑上,牙兒不安而煩躁地直叨念道:「慘了,天黑了,我們快下山啦,這兒陰氣這麼重,要迷了路就--」
「噓--」香思忽而按住她的唇。
牙兒住了口,難得見師姐如此嚴肅的表情,她有些驚愕。
「聽見了嗎?」香思抬頭諦聽。「琴聲……」罕無人跡黑鴉鴉的密林深處,竟傳來縹緲琴聲,但那琴聲畢竟太過微弱…… ◇鄒肖鍵入◇
「我只聽見沙沙的風聲……」牙兒更專心點兒,不安道。「還有蟲的叫聲!」她見師姐出神地屏息閉目凝聽,一股寒意襲來,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師……師姐,這深山密林裏不可能住人,怎麼會有琴聲?走啦,我們快下山,這兒好陰森喔!師姐……」
「不對!」香思怔眸。「分明是琴聲。」她回身疾入密林暗處,追著那縹緲的樂音……
牙兒一見邊叫邊嚷。「師姐、師姐!等我等我啊!你別亂闖啊--師姐……」
那空靈縹緲的琴音完全吸引住香思,她輕盈的身子如疾風穿越一片片密林,追尋聲音的主人,完全忘了自己的輕功小師妹根本追不上,一眨眼,師妹就被遠遠拋在後頭了,而她纖細的身影則沒入林間……
………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30 06:51:20
香思纖影飛掠林間,如一抹流星,闖入陌生之地,穿越了重重暗林,那琴音愈漸明顯,而四周景物愈漸荒涼。前頭已無路可進,她不顧芒草叢生,撥開雜亂的荒草,忽地,她給眼前的景象驚駭住……
前方群樹環繞著一座極為清幽的竹屋,銀色月光灑落了一地。
屋前,但見一身形頎長的白衣男子,漠然佇立於琴座前,周身飛螢點點環繞。他發長至腰,發色淡如銀,狂放地任其披散,兩眼冷然地注視座上覆著光暈的琴身;他只是漠然地注視那古意盎然老舊的琴身,琴弦便似受人撩撥操縱般奏出優美空靈的曲子。
他身上散逸著操控琴弦之銀色氣流,吸引了無數飛螢環身飛掠,構成一幅詭異又奇幻妖魅之像,那對細長而冷漠的眼,亦如他奏出之縹緲的琴音那般神秘。
香思甚驚,當下只覺此人非魔即神,絕不是泛泛之輩。正失神之際,她的手肘忽地被人抓住!
「師姐--」牙兒气喘吁吁,未察覺異狀便嚷。「可追到你了,你跑那麼快幹麼,你--」
「噓!」香思按住她的唇,卻來不及了,那琴聲已驟然停止。牙兒還未回過神來,立即感到一股至寒殺氣猛地襲來,香思反應甚快,將師妹一扯,旋身避開那股致命的殺氣。
「公子,我們並無惡意。」香思護住嚇壞了的師妹,冷靜地迎視前方冷眸相對的陌生男子。
這會兒她看得更清楚了,這男人膚色淡,眼神冷淡,唇薄,眉凝著,他的表情一點也看不出他的喜怒。然不可否認--他長得極為斯文出色,可惜那渾身散發出來的冷意教人害怕。
「闖入者死。」他簡潔一句,隨即冷眸一凝,周身氣流驟變。
香思忙出聲制止。「公子,且慢--」蔚香思冷靜應對,她慌稱道。「對不住,是我們迷路了,並非故意闖入你的居處,還請公子見諒。『
「是啊--」牙兒回過神來,氣急了。「什麼闖入?你又沒有貼個告示叫遊人閃遠點,避開這瘟地,怎能怪我們?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傷人,簡直……」
「牙兒!」香思橫她一眼。「不得無禮。」
男子佇立月下,兩眼漠然地注視著香思澄澈雙瞳,片刻後他開口:「給你們半個時辰,滾。」
「什、什、什麼?」滾?好狂的口氣,牙兒躲在師姐身後嚷嚷。「滾就滾,有什麼稀奇,求之不得哩!」還沒罵夠,愕然地聽見師姐竟開口相求--
「公子,夜深露重,天地昏暗路徑難辨--」香思眼眸閃爍,柔聲相求。「可否叨擾一夜,天明即去。」她對這神秘居處起了莫大好奇心,其實憑她的功夫要在野外露宿一夜根本沒問題。
「對對對!」還是師姐想得周全,牙兒忙幫腔。「喂,公子爺,給個方便吧!」想她師姐花容月貌,國色天香,這樣美的女人肯求他,他合該高興得痛哭流涕了吧?況且夜這麼深了,她可不想睡在濕漉漉的泥地草叢間。
男子雙手背在身後,?睨地望著她們。「滾!」
「啥?」牙兒驚訝得差點下巴掉到地上,沒見過這麼冷酷無情的男人。「你怎麼這麼無情啊?虧你長得恁地斯文英俊,竟然小器到收留兩名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小女子過一夜都不肯?這這這……這還有天理嗎?」牙兒一生氣就卯起來罵了。「萬一我們被野獸吃掉呢?萬一凍死在山上呢?你這豈不是造孽?」
「牙兒!」香思拉住師妹的手,示意她住口,然後再次懇求。「公子真不再考慮?」
他傲然別開臉,淡漠的臉明顯流露不耐。「再半刻,你不走,即命喪此地。」
牙兒真氣壞了。「狂什麼啊?」她咬牙切齒,低聲同香思道:「扁他、快扁他!瞧他那副賤兮兮的嘴臉,真該讓他見識見識你的厲害,瀲水劍拔出來伺候他!」她對香思的武藝超有信心的。
蔚香思凝視男子漠然的臉色,再瞧瞧一旁案上的古琴,心底有一些失望,卻不想強人所難。「牙兒,是我們打擾在先,怎可造次?」她向那陌生男子頷首示意。「既然公子堅持,那麼告辭了。」她隨即和師妹掉頭離開。
可惜啊可惜,香思掩不住失望的表情。第一次聽見有人將琴彈得如此靈活,第一次見有這等高人能以氣使弦,然而竟是無緣相識。
蔚香思拉著忿忿不平的師妹步出那神秘禁地。突然,空中傳來沙啞低沈的嗓音。「無痕,你就答應她們吧!」那是老人的聲音。
無痕?蔚香思停步,轉過身來。
牙兒呵呵笑了。「唉呀,原來當家的不是他啊!」
聲音是從裏頭的竹屋傳來。
那名喚無痕的男子,聞聲皺了眉頭,他十分不悅地斜眼凝視尉香思,那冷漠的眼神直涼進香思心扉。
「哼!」他拂袖兀自轉身帶路。
「這、這什麼態度?!」牙兒實在氣壞了。
香思翩然一笑,抓住師妹疾步追了上去。
………
深夜,清幽的僻室,牙兒躺在床上用被緊緊蒙住頭,渾身顫抖個不停。
「師……師姐……你聽,聽這什麼聲音?」那痛苦的嗚咽聲已經哀鳴了一整夜,淒涼的悲鳴襯上遠處貓頭鷹咕咕的啼叫,更誇張的是午夜時分竟然還夾雜幾聲雞叫,傳聞雞若是夜啼代表此處將有喪事。
「天啊!哇……我的老天呀,這種叫聲分明是鬧鬼了!」牙兒又餓又累又驚又怕,歇斯底里嚷嚷起來。「我說這裏八成不乾淨,那男的一臉冷血樣,最奇的是還長著銀色的頭髮,動不動就要殺人,那雙眼睛還銳利得嚇人,天啊地啊,佛佛祖保佑牙兒平安到天亮,阿彌陀佛,救苦救難大菩薩……百鬼不侵百鬼不侵啊……」柳鳳牙恐懼地縮在被裏呻吟顫抖啜泣。真倒楣震倒楣,都是師姐害的,嗚……
蔚香思舉著燭臺,燭光燃亮明嫣素容,她沈著的望著窗外昏黑的景色,漆黑的瞳眸不動聲色地凜著,心中似有思量。
那哀嚎聲越來越淒厲,牙兒的寒毛也越豎越高,她抖著掀開被子一角觀著師姐背影,怪了,師姐怎麼都不怕?就算是武藝高超的男人,夜半聽到這麼驚心動魄的哭嚎怕也要腿軟了吧?嗚……師姐 真變態,還敢站在窗口看,有這種師姐早晚會被害死。
香思似下了決定,握緊燭臺,轉身推開門扉直直走了出去。
「哎呀?!」牙兒立即跳下床,追上去。「你幹麼?要去哪?別扔下我啊,師姐--」她驚恐地跟上去。
香思拐過彎,直直往傳出哀嚎聲的主屋踱去。
牙兒簡直要魂飛魄散了,她……她到底想幹麼?
「啊……啊……」
越接近主屋那聲音越明顯,香思直直往那聲音去。
「師姐?!」牙兒冷汗直冒,師姐莫非中邪了?牙兒心撲撲地跳,猶豫著要不要再追上去,可環顧四周黑鴉鴉的一片,伊呀的竹林聲,天呀,她硬著頭皮不得不快步跟上。
聲音是從這間竹屋傳出,香思停在門扉前,清楚地諦聽那如獸般的呼嚎,心底有些怕,然而表情卻是異常的冷靜。她垂下眼,一手舉著燭臺,一手猶豫地抵在門扉上,她凝眉半晌,終於還是決定推開門。
她屏住氣息,將門輕輕推開,一股濃重的怪味襲來,這同時牙兒趕上,適巧看見了房內的情形--
「哇--」牙兒眼睛一瞪,爆出恐怖的尖嚷。「怪物啊、啊……鬼啊……啊娘喂……我……我暈了我!」她雙腿一軟,抓住香思手臂,穩住癱軟的身子。
任誰瞥見房內躺在榻上的怪物,怕不都要口吐白沫就地昏死。
香思愕然地立在門口,杏眼怔怔注視床上那龐然大物哀嚎。初看時以為是怪物,細看之下方瞧清楚躺著的是個長滿瘤的老人。
他的身體藏在被下,他的臉則是已經被一顆顆醜陋的腫瘤給吞噬了五官,鼻子只剩下兩個小孔,嘴也扭曲變形,嘴唇上滿是破瘡,混著濃血。他額頭暴突,兩眼被眼窩下的突瘤擠得剩下兩條細縫,滿布血絲。現下,那恐怖的眼正直直地注視著香思。
「小……姑娘……」他掙扎著撐起上半身。「啊……我好久沒看到……這麼標致的小姑娘了……呵呵……」他笑起來,但那善意的笑卻只是令他的五官扭曲得更厲害更嚇人。
「師姐--」牙兒緊抓著香思。「快走、快走啊……」這恐怖的怪物笑得她毛骨悚然,太可怕了!
香思仿佛有些駭住了,怔怔地立在那兒,凝視著眼前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美麗的眼瞳閃爍起來。
師姐是嚇呆了嗎?
「走啊,快走啦!」牙兒低聲喊。
香思稍稍鎮定下來,舉高了燭臺,房間光線陡然一轉,映亮了老人的臉。其模樣噁心之極,令人發毛。
「小姑娘……」他咳起來,雙眸眯起,若有所思地幽幽道:「幫我倒杯水,咳咳……」
牙兒揪緊香思手臂。「不行!」她低喊。「你別過去啊,師姐。」難保那怪物不會吞了香思。
香思猶豫了,抿了抿唇。雙眸澄澈地迎視老人懇求的眼神。她上前,牙兒卻使勁地揪住她。
香思回眸道:「不礙事。」她輕輕撥開師妹的手,朝牙兒淡淡一笑。「他傷不了我。」
「師姐!」牙兒快昏倒了,小聲地氣道:「人說相由心生,他長得那麼恐怖,八成不是好人,他要你倒水,誰知安的是什麼心?你別去!」光是瞥見那一坨坨爛瘡爛瘤,牙兒已經快吐了,更別提那扭曲的五官。
蔚香思瞪師妹一眼,徑自步向桌前,將燭臺輕輕擱置案上,倒了一杯水,旋身踱向那怪物。
完了完了,牙兒快氣昏了,這師姐怎麼老是這麼胡來?她擔心又害怕地見師姐一步步踱近床畔,心下實在不得不佩服師姐的膽子。
香思停在老人面前,聞到了刺鼻的藥味。
老人仰著臉,注視端著水的美麗姑娘。
「要我扶你嗎?」香思垂著眼眸柔聲問。
「你敢嗎?」這一身爛肉,她不怕?
「敢,但不是很想。」香思麗眸一閃,嫣然笑了。
香思往床沿一坐,橫過一隻藕臂,將老人狼狽的身子緩緩撐高些,霎時間他聞到一股溫暖的香味,然後她將水杯輕輕貼上他嘴側。
「來,喝吧。」她說得很自然,表情也很自然,仿佛在她眼前不過是個再平常不過的老人,而非一個畸形的怪物。
老人的眸光閃爍起來,他傾身大口大口喝光那杯水。
遠處的牙兒驚駭的喘息聲大得驚人。師姐幹麼靠那麼近?等下傳染了怪病怎麼辦?真是氣死人了!
香思微笑地見那老人飲幹了水,她移開水杯,老人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緊緊扣住她手腕大聲呼嚷。「無痕、無痕!你瞧見了吧?」
香思駭然地想抽回手,那老人不知哪來神力將她抓得死緊。牙兒一見,心急地撲上前去,顧不得嘔心,朝那手臂又咬又抓又摳。「放開我師姐、放開她!」
老人不顧香思掙扎和牙兒的狠咬,一徑地朝外面嚷嚷。「無痕、無痕!我說她是位好姑娘吧,你瞧你瞧,她不會害我們的,她不會把這兒說出去,你別再氣了,你聽見了沒有?無痕?!」
裏頭鬧成一團,而窗外--
窗外一抹白色孤影漠然地背窗而立,冷眸不耐地閉緊,眉頭攏緊。
真是,義父何必喊成這樣,煩!
他睜開眼,表情淡漠一如絕塵遺世的月影,守護在屋外,和屋內的喧嚷相隔。
………
「呸呸呸呸呸……」房內危機一解除,但見牙兒拼命摳自己喉嚨又抹自己嘴巴,不停地幹嘔。「唉呀呀,我完了,咬了他難保不變得跟他一樣,師姐啊,牙兒真是被你害慘了!嘔--嘔心死了--嘔--」
見師妹那模樣,香思又是尷尬又是感動又是好笑。「牙兒?牙兒?!沒事的。」
老先生已經鬆開香思的手,呵呵笑地幫牙兒解惑。「小姑娘,放心,你的臉兒還是一樣漂亮,你的皮膚還是又白又嫩,我這病不會傳染的,你安心吧--」忽然,有人抓住他手臂,老先生一驚,抬頭看去--
「她咬傷你了。」蔚香思抽出錦帕細心地幫他揩去血跡。
老先生眯起眼睛,沙啞地問:「姑娘怎麼稱呼?」
「蔚香思。」她簡潔地回道,眼睛瞄了瞄師妹。「她是我的好師妹,柳鳳牙。前輩怎麼稱呼?」
「我的名字你還是別知道的好。」
「哦?」他不想說,必有他的理由,香思沒有追問下去。「那麼我就稱呼你老前輩,方才看您抓我的手,那力道分明是練過功夫的。」
老前輩呵呵地笑了,或許是觸動了病痛,他皺皺眉頭,臥回枕上。「方才抓住你的手,瞥見指尖上長著薄繭,你會彈琴……」他了然地揣測道。「是吾兒的琴音將你吸引至此,是不?」
香思微笑,算是承認了。「謝謝前輩出聲相留。」 鄒肖鍵入
牙兒見他們徑自聊起來,頭痛地坐下來倒水喝,她自言自語地嘀咕:「真是,我又累又餓又困,她倒還挺有興致和人聊天,真是!」瞥見桌上擱著四果,牙兒嘴饞,回頭呼道:「喂,桌上的東西我吃了喔?「見沒人理她,哼,她挽起袖子抓起果子大口大口啃了起來,一肚子氣,全發泄在吃上頭。
老先生望住蔚香思聰慧地翦水雙眸,坦白道:「他叫荊無痕,是我收養的義子。」他看似頭痛,聲音卻充滿暖意。「他性子異常孤僻,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因為……」老先生咳了咳,轉移了話題,知道香思好奇什麼期待什麼,他直截了當地道「無痕奏的是『寒魄琴』,世上除了他無人能使。寒魄琴須性屬陰寒之人方可彈奏,除外,還得有一副靜如止水的心腸方能超然地使琴,常人使之會受至寒的琴弦所震,輕則指尖染血,重則傷及五臟六腑。」
「我看見他使氣撥弦。」
老先生笑了。「偶爾他不屑動指,卻又百般無聊,才會這麼彈奏。無痕沒想到深山裏竟會有人,否則他便不彈了。」
香思眼含笑,柔聲問道:「他沒有朋友?」
「沒有。」
「正常。」她笑了,他也笑了。荊無痕那種性子,沒人會想做他朋友的。
「無痕從小就沒有玩伴,由於他的發色異常,常人覺得不祥,不敢靠近。就和老夫一樣,沒有人敢親近,人們總是以貌取人,把我們當異類當怪物,或者連畜牲都不如……」記起不快,他聲音藏不住的惱怒。
雞又啼了,香思只是笑。
「老前輩,你侮辱了畜牲,天下萬物,不該分高低,就連一隻雞,其靈性都有可能勝於人……」
「雞?」他露出有趣的眼神。「不可能,畜牲就是畜牲,怎麼甚於人?」
「雞有五德。」她拈起一抹笑。
「雞有五德?」他呵呵笑。「雞有五德?!」他有沒有聽錯?!
窗外原本打算離去的荊無痕,聽了不禁留步。
房內傳來清爽乾淨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娓娓訴道:「雞,若是頭戴冠者,文也;足搏拒者,武也;見食相呼者,義也;近前敢鬥者,勇也;司晨不失時者,信也。容貌特徽不同,性情各異,各司其性,專其所長。外表有異然內在所長不同,雖然只是平凡之雞,雖然外貌相異,或美或醜或奇或怪,總有其寶貴之處,不可自輕,旁人更不該輕視之。」
老先生沈默了,眼睛升起薄霧,不知怎地,心坎底微微酸痛起來。不可自輕亦不可輕視之……他咀嚼著她的話。
而窗外,荊無痕緩緩閉上雙目。嗯,這個女人--教他有些意外。他抬手緩緩順過銀白的發絲,思索起來。
塞滿果子的牙兒聽了轉身瞪師姐一眼。「別以為牙兒笨,師姐,你是拐彎在罵我,罵我以貌取人?!我聽出來了,你真壞。」
香思掩嘴呵呵笑了。「牙兒,你多心了。」
老先生回過神來,望著香思麗顏笑意加深。「看來是我小?香思姑娘了。」
「何止小??」牙兒挺起身子,威風凜凜趾高氣揚地。「不是我愛說,我師姐是天下間奇葩一朵,人美就算了還聰明極了,聰明就算了還偏偏很會彈琴,會彈琴就算了更奇的是使刀使劍超厲害,使刀使劍超厲害就算了更誇張的是……」
「牙兒!」香思頭痛地制止她滔滔不絕的說下去。
牙兒揮揮手。「反正你就是那麼優秀嘛,真奇怪當初你爹娘怎麼捨得不要你,把你扔在--」
「牙兒?!」香思斂容朝牙兒搖頭。
牙兒這才聳聳肩真住了口。
她是孤兒?荊無痕轉身望入窗內,昏黃的燭光中,看見蔚香思纖柔婉約的側容。她的行為舉止、眉眼之間、一顰一笑底,並沒有半絲因身世所系的哀傷。
初見她,只覺她相貌明亮開朗,如一抹暖陽煦人,他甚至討厭起那樣溫暖明澄的感覺。
現下聽見她是個孤兒,荊無痕真有些詫異。為什麼她活得這樣好?為什麼她的行為舉止、她的談吐不帶一丁點悲傷?她的身世莫非不會令她埋怨嗎?怎麼可能?!
可是……荊無痕眯起眼睛,房內,蔚香思又在笑了。
義父不知和她說了什麼,她眼睛笑彎了,清脆的笑聲從那紅粉的嫣瓣逸出,有那麼小小的一剎那,他的心有一些忐忑,他的人有一瞬的恍惚。
蔚香思如破曉的日出,偶然地穿透暗霧,穿透迷障,在這出乎意外的一刻,在荊無痕平靜的心海投下一抹淡影,一抹很淡很淡的影子,連他自己都不太發覺的一抹淡影。
也許要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會察覺,在他心海那抹微不足道的淡影裏,藏著旖旎春光,明媚得一塌糊塗。
有一天,這一抹影子將泛濫,興風作浪地吞噬他,也許……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30 06:51:49
第二章
天方亮,簡單地用過早膳,柳鳳牙猶睡意朦朧,但聽荊無痕已經不耐地等在屋外。
「天已亮,你們該起程。」
牙兒蹙起眉頭。「知道了知道了--」她頭痛腰痛渾身酸痛。「才一大早哪,催催催,真不懂得憐香惜玉,這地方我還……」
「牙兒!」香思示意師妹住口,然後微笑地向坐在對面的老前輩告辭。「老前輩,就此告別。」
老人虛弱地靠在案前,斜斜撐著身子,望住蔚香思。他點點頭道:
「小姑娘……」他聲音異常虛弱。「昨夜有你陪伴,老夫的病痛減輕不少,說真的……」他眼睛閃爍,竟有些小孩子氣地軟聲道:「老夫有些捨不得你走……」
牙兒噘起嘴:「你兒子可不這麼想!」
老先生笑了。「別怪他,他有他的想法。」
蔚香思起身告辭。「保重了,老前輩。」
「不送。」
香思同師妹步出屋外,淡淡日光迎上她,是好天氣呢!她眨眨眼,看見日光中背對她們的一抹孤影。
那孤影旋身過來,一樣冷漠的眼,一樣冷漠的臉,一樣狂放的一頭銀髮。
荊無痕無言地沈默著,他注視蔚香思。發現她精靈秀氣的臉龐在日光中甚是別致,長睫下美眸目光流盼仿佛盈盈地要沁出水來,一身薄紗衣裳,翩翩地飄拂,就像是山林中的仙子。為什麼她唇畔總是噙著一抹溫暖的笑意?有什麼值得開心嗎?
蔚香思注視荊無痕碩高的身影,望進他冷漠的眼眸底。「荊公子,香思有一事請教,傳聞嵩山有奇樹,名曰貝多子,花開時奇香遍野,公子可知此樹?」
荊無痕凝眉。「在我右側那棵巨樹便是。」他冷淡地道。「花早謝,你錯過了。」
香思掩不住失望的神情。「是麼?」但很快地她抬起臉,仍是笑意盈盈。「看來是沒有緣分。」
牙兒不耐地扯扯師姐。「走啦,我好想回去。」跟這冰人那麼多廢話幹麼?
「告辭了,荊公子。」
香思轉身偕師妹離去。
「慢著。」荊無痕突然喝道,待香思轉過身來,他伸出手。「服下它。『
那是一粒紅色藥丸,蔚香思接過來,聞到一股異香,她不解。「這是……「
「毒藥。」
牙兒一驚,抓住香思的手。「快、快扔了它!」毒藥啊,她搖晃師姐的手,想搖掉那血紅色藥丸。
「毒藥?」香思拈住那藥丸,抬手在日光中審視,並不怕,只是奇怪。「既是毒藥,為什麼要我吞服?」
牙兒氣不過,急道:「你這個冷血的,我們不過借宿了一夜,沒必要陪命吧?」
荊無痕淡淡解釋。
「吾與義父久居嵩山,為避仇家,現今因你而暴露形跡,為免你將居處泄漏,你須吞下此丹方可離開。三十日內,吾與義父若無恙,你即可來此換取解藥。」
香思眯起眼睛。「公子多慮了,香思保證不會泄漏你們居處。」
「口說無憑。」
他不信任她的保證。「服下丹藥。」 -→鄒肖錄入←-
牙兒真氣壞了。「喂,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我師姐向來說話算話,人品好極了,她保證不說就是不說,你幹麼這麼殘忍讓她服毒?是毒藥耶?你以為是糖嗎?三十日,萬一這三十日你們出了什麼意外,搞不好搬家啦,山中大火燒死你啦,還是大風大雨的淹水啦,那我師姐豈不是……」
香思被師妹一長串話嚷得頭都痛了。「好了、好了,牙兒,你鎮定點。」
「我怎麼鎮定,他要你服毒藥哪!」牙兒真火大啦,這一夜窩囊氣她受夠了,她扯了扯師姐背上的瀲水劍。「拔出劍來,讓他瞧瞧你的厲害,敢情老虎不發威,他當我們女人家好欺負……」
「牙兒--」香思轉頭安撫師妹。「你別急,冷靜冷靜,我明白該怎麼做。」
香思注視荊無痕,她唇角慣有的那抹笑意隱去,她斂容,目光變得銳利。
「如果我不肯服呢?」
荊無痕聲音低沈冷酷。「你最好不要挑戰我的話。」
蔚香思斂容注視他,兩人四目對峙,空氣瞬間凝結。
牙兒見師姐抬起右手緩緩摸上劍鞘,她識相地退一步,好耶,師姐要發威了,這個荊無痕要慘啦!哈哈……
荊無痕不動聲色,但殺氣已逐漸凝聚眼底,冷意盎然,周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只要她將劍出鞘,絕對必死無疑,他有自信可以一掌擊斃她。
香思按住劍鞘,看著他眼底凝聚的殺氣,她相信這個男人絕對下得了手殺她。她握緊劍鞘,憑自己的功力應該能和他打上個幾回,她按緊劍鞘,如水的美眸綻出英氣,紅唇抿起。
拔啊,拔劍啊!牙兒一顆心快迸出胸口,好刺激啊!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這劍拔弩張之際,突然,牙兒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的耳朵竟聽見一串笑聲!
香思忽地笑了,什麼?牙兒驚駭望住師姐,她真在笑,而且笑得極燦爛。搞什麼?她不是要砍人了嗎?!
「瞧你緊張的。」香思鬆手,眼睛閃爍,猶如在捉弄什麼可愛的玩物似的。「真以為我要拔劍?」
荊無痕錯愕了。他不解地望向巧笑倩兮的蔚香思,她正看著他,仿佛他多有趣似的。
「荊無痕,你渾身長著刺,活似刺蝟。」
荊無痕有些怔愕,旋即懊惱地攏緊眉梢。她在跟他開玩笑?他不悅地凝視著蔚香思眸底的笑意,險些他就要出掌擊斃她,這一點都不好笑。
「既然公子不能信我,香思也只好服毒了……」說著她拋起藥丸。
「師姐?!」牙兒沖上阻止,只見香思已張唇吞下毒丹。「你……你你……你你你……」吞下去了?牙兒快昏了,她趕緊掐住師姐喉嚨。「快、快吐出來,吐出來!」
香思輕輕推開師妹。「唉呀,我吞下了。」
「你吞下去了?!」牙兒腿軟。「完了,慘了……你幹麼吞嘛!」她快急死了,香思卻還無事般笑嘻嘻地。
「嗯……又香又甜,這真是毒藥?」像誘人的蜜糖。
荊無痕拂袖冷道。「三日後,中毒者,背上胸前起玫瑰色疹,顏色逐日漸深,三十日後由紅轉紫,高燒不退,若無解藥,烈火焚身,痛不欲生至死方休。」
牙兒聽了眼眶泛紅。「真殘忍啊,你這沒心沒肺的歹人。」
香思只是淡淡笑著。「沒想到荊公子性子孤冷,卻使這麼烈的丹藥。放心,我不會泄漏此處,三十日,我必返--」香思挽住牙兒手臂。『告辭。「她旋身離去,身後傳來荊無痕淡漠的聲音。
「你不是想見貝多子樹?」
香思停步。
荊無痕道:「毒藥是貝多子樹盛開之花煉製。」
香思訝然轉身,但見他一臉漠然。
「現下,它就在你腹中。那異香就是貝多子樹,你吞服它,這香味會一直跟著你直到毒解為止。這樣你開心嗎?」
這樣你開心嗎?
蔚香思怔住了。她張唇,忽然不知該說什麼。她聞到異香溢出她的唇瓣,不敢置信地凝視荊無痕高深莫測的表情。
他在想什麼?喂她毒藥只是要她封口嗎?但為什麼她不生氣,有的只是迷惘。
荊無痕像謎一般佇立她面前,他身側貝多子樹迎風搖晃,搖下了一片片墜葉,飄墜他們之間,像預告著某種意旨,那殘花煉製的毒藥緩緩地融化在她溫暖的腹內,嘔出一陣陣香味。
荊無痕凝視她震驚又迷惘的表情,她雙腮嫣紅,他想像那赤紅的丹藥躺在她溫暖的腹內,他胸腔莫名一緊,天氣好像熱了。
豔紅的藥丸,像種子,深植在香思腹內,等待開花結果……
荊無痕冷漠的眼眸對上蔚香思迷惘的雙瞳,似乎有種曖昧不明的情愫正開始醞釀……
………
「你明知她不會說出去的。」荊掠任由義子扶他躺回床上,他聲音虛弱,一點都不似方才和香思用膳時的健朗口氣。
「你不該下床。」荊無痕冷淡責備,佇立在床沿。「不該說那麼多話。」義父幾乎耗盡了元氣。
「唉!」荊掠歎息。「那姑娘恁地聰慧,我好久沒和人聊天,我很高興。」
「她功夫不淺,可能是哪個教派尋來的。」無痕謹慎道。
「不,她不像要來害我們。」荊掠對蔚香思印象好極了。
荊無痕不這麼認為,他冷漠道:「我逼她服毒,要是她敢泄漏出我們的行蹤,就得死。」
「無痕--」他還是那麼一句。「你知道她不會說的,她眼裏只有善意。」
「她的談吐,還有背上那把劍,極可能師出名門。」無痕冷靜理智地提醒義父。「江湖上各教派全與你為敵。」
荊掠疲憊地窩進被裏。「我不懂,為什麼非要她服毒,對她太不公平了。」
「別忘了--」他冷淡地提醒。「你封了我的刀,又逼我立誓不開殺戒,我只有出此下策。」
荊掠痛苦地歎氣,背過身子。「難道……我一生都得活在痛苦中?江湖路一步錯步步錯……」
對於義父千篇一律的懺悔,荊無痕只是淡漠以對。
他望著義父狼狽而醜陋的背影。
「無痕,昨夜她說的你全聽見了,為什麼我沒有早些聽見那樣的話?為什麼?」
荊無痕沒有回話,他一向不多言。
他望著義父靜靜看他被病痛折磨痛苦呻吟,無痕知道義父時日無多,但是他沒有太多悲傷的感覺,也許是他自小生長環境就不同,早早習慣用冷淡來面對人情反覆世態炎涼。
七歲前,荊無痕本姓聶,原是富貴官人之後,由於他特異的發色之故,他的生父竟聽信道士之說,認定銀髮之子將礙及仕途,於是愚蠢自私地將他遺棄。
荊無痕一夕之間,由得寵的驕子淪為鄙夫之子,在鄉野裏其發色又受盡同儕歧視排斥,因而造就出他孤僻陰冷的性子。
然而命運之輪總是如此的玄妙,同樣長相異常,江湖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三大惡人在一意外的邂逅下,瞧見了正被一群少年欺負的荊無痕。
容貌同為異常,命運同樣曲折,於是三大惡人帶走他收為義子,從此改變了荊無痕的一生。
是一種同病相憐的心態讓三大惡人將無痕視為己出,撫養至大;亦是一種矛盾的情感讓生性淡薄冷漠的荊無痕願為惡人效命,至死不渝。
荊無痕讓殺人如麻的三大惡人有了感情的依歸,然而三大惡人卻沒能改變荊無痕,他的依歸在哪?他的感情沒有靠岸……
………
下山的小徑上,落英繽紛。
牙兒猶擔心地叨念不停。
「勸你別老往外頭闖,你老不聽,現下闖出禍了吧?」牙兒氣呼呼地。「我看得跟師父說,師父那麼厲害見多識廣,認識的門派又多,一定有方法解你的毒。」
香思聽了急道:「不准跟師父說。」她瞪師妹一眼。
不行?「好好好,那跟大師兄說也是一樣,大師兄人脈廣,又那麼喜歡你,一定會找來解藥。」
「更不准告訴他!」香思斥道。
「這也不行?」
「樊烈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難保他不會殺上嵩山。」
「哼哼!」牙兒笑得眼眯眯。「那更好,師兄的焚宵劍和你的瀲水劍一般厲害,一定可以把那個叫什麼痕的砍得慘兮兮。」想到那冷傲的男人跪地求饒的模樣,真是爽啊!
香思皺起眉頭。「牙兒,怪不得師父不讓你習武,你滿腦子暴戾念頭,心浮氣躁,讓你習了武功還得了。」
「唉喲--」牙兒委屈地瞪師姐。「你說這是什麼話?師妹可都是為你擔心為你愁哩,真沒良心!」
香思了然回瞪她一眼。「我看你是恨不得見人開打。武功是用來防身,不是拿來鬧事的。」
牙兒哼了一聲頗不以為然。「你真奇怪,一身武藝不找人較量較量,哪會痛快?」牙兒打量著師姐。「嘿,我現在一和你說話就聞到好濃的香味,看來那毒可是挺厲害的,三十天後你真的要再來?」
香思沒回話,即使她不回話牙兒也知道答案。
「師姐,那個冷血的荊無痕,還有那個怪老頭恁地恐怖,那地方陰森森地。真不知你再來會不會出事,你真不讓師父知道?」
「牙兒--」香思淡淡道。「要讓師父或師兄知道這事,我會很生氣的,」蔚香思笑眯眯地望住師妹。「我很少生氣。」
「是啊!」牙兒點頭。「幾乎沒生氣過。」她望著師姐笑眯眯的模樣,忽然覺得有一些膽寒。
「有句話說,會叫的狗不咬人,會咬人的狗不叫--」
這意思很明顯,牙兒如果說出去,可能會很慘很慘,師姐聰明絕頂武功高強,她才不敢挑戰她哩。
「我知道我知道啦,我不說行吧!」旋即她搔搔頭。「不過你這次又溜出去旅遊,回去一定會被師父罵,連我也要跟著挨罵,唉……」
「放心吧--」香思微笑。「我已經知會過師父。」
「哈?」牙兒橫師姐一眼。「知會?這次是派誰去統治他老人家?」師姐哪次不是先斬後奏的?
「呵呵……」香思攬住牙兒臂彎。『沒,師姐這回什麼人都沒派。「
「敢情大夥兒都學聰明了,不幫你送口訊了?」每次都被師姐耍得團團轉。「敢問你是如何『知會』師父的?」香思笑意漾深。「極普通極平常的知會法。」
「啥?」牙兒好奇極了。「快說給我聽啊--」
………
龍虎門--
門主書房內,樊烈震怒而不耐的表情顯而易見。面對著撚香的師父,他爆出這些日子以來數不清第幾次的怒吼。
「還沒回來?她到底玩夠了沒有?!」
樊烈暴躁的咆哮聲令龍虎門門主--蕭凡,耳朵痛了起來,他歎氣,揚起眉頭,看著香煙冉冉升起。
「吾徒勿躁,香思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若是想做什麼,誰也攔不住她,即便是你我都不行。那丫頭看起來溫溫順順地,其實骨子裏反叛得緊,她不讓人管的,所以師父也……」
樊烈急躁地揮揮手,打斷師父溫溫吞吞的解釋。
「未出閣的女孩子家,隨便地在房間留封家書,連知會一聲也沒有,就擅自地出門遊山玩水,成什麼體統?萬一路途上遇著了危險呢?萬一結識了壞朋友呢?萬一讓人拐跑了呢?」
蕭凡聽了竟笑出聲。「萬一路途上遇著了危險,憑她的本事只有她砍人沒有人砍她的分;萬一結識了壞朋友,憑她的性子,只會將壞朋友變好,她是絕不會變壞的;至於讓人拐跑?呵呵……那更是不可能,香思那麼漂亮,她別把人給拐回來就阿彌陀佛了。」
「師父!」樊烈動怒了,俊朗的五官駭然地凜住。「你太寵她了,從前她還會告知去向,親自請示過後再走;後來變成了隨便找人通知一聲人就先跑了;這次,她甚至臉派人知會都沒有,只留了一封信帖。」樊烈惱怒。「什麼是循序漸進?這就是循序漸進。您寵壞了她!」
「香思會變成連知會都不肯就跑了該怪的是你,吾徒。」
「我?」樊烈不解,但見師父一副了然的模樣,順了順蒼苒鬍鬚。
「沒錯。」蕭凡凝起眉。「香思不愛人管,你偏要管她,她是你的師妹,輩份比你小,自然不好令你難堪;她怕你阻止她出門,又不想聽你教訓,自然只有逃避與你正面衝突。如果出門前她先請示過我的意思,她明白你事後一定要怪師父了,為了不讓為師難做人,所以現在她連預先告知都不肯了,情願先斬後奏;甚至為了怕你找她,連去向都不肯透露。什麼是循序漸進?這就是循序漸進。堂下之陰,見果而知其因。樊烈,你說,香思變成這樣不是你造成的嗎?」
這一番話說得樊烈無從反駁,他又急又惱又氣。「我是關心她、愛護她、珍惜她,否則怎麼會--」
「唉,難道為師的叮嚀,你全忘了?」
他沒忘,只是--樊烈苦惱極了,他捉不住師妹的心思。
「唉!」蕭凡見徒兒為情所困,擔心之情溢於言表。「樊烈,為師一再告誡你,你命屬火,火旺于夏;香思命裏帶水,水旺於冬。水與火天生相克,如果香思屬木,或者你屬金,你們便是相生相容;偏偏你們命定相克,偏偏你為他癡迷。」蕭凡斂容憂心忡忡。「你也知道,按五行之法,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然後火克金。天生注定了香思克你,你惹惱了她,便注定了要受苦受難。這都是天意,半點不由人。」 ♀鄒肖錄入♀
「哼!」樊烈倔強頑固地道。「如果這是天意,那我樊烈便不信這個天!」他狂狷的口吻令蕭凡的擔憂更添幾分。
「逆天不可為也,聽師父的話--若你真要師妹愛你,如同你愛她那般深,除了溫柔,還是溫柔。強硬霸氣的態度,香思不吃那套,只會讓他討厭你,只會加深你們的宿命。」
「有一個辦法可以破解這可笑的天意。」
「哦?」
「只要師父你命香思立即嫁給我,你對她如再生之父,養育之恩浩瀚如天如海,你逼她,她不會忤逆。」樊烈頑執地道。「師父,你幫我。」
蕭凡有些愕然,他凝視樊烈那志在必得的模樣,忽然被他黝黑雙瞳裏迸出的烈焰給怔住了。
「樊烈……」他重重歎息。「我說了誰都不能勉強香思,即便是你我。」
樊烈陡然提高音量。「是師父不肯幫我。」
「不是不肯,是無能為力。」香思是他最愛的徒弟,就似親身女兒一般,憑著那份根深蒂固的感情,他怎可能捨得以這份感情去強逼香思答應她不肯的事?這樣做未免太自私太卑鄙,即使香思不怪他,他也過不了自己良心這關。
樊烈還來不及辯駁,房外忽然傳來一陣呼嚷:「師父!大師姐回來了--」
樊烈猛地起身,蕭凡忽地按住他的手。
「記住師父的話,溫柔,只有溫柔。」
………
片刻--
香思房裏。
樊烈狂狷的黑眸與香思盈盈漾水的麗眸對峙。
除了溫柔,還是溫柔--師父的話猶在耳畔……
望住那朝思暮想的芙蓉面,樊烈很氣,氣她總是不肯依他的話乖乖留在府內,氣她任性的遠行一再地讓他擔心思念,更氣的是她根本不讓他管。明知他愛她、關心她,為什麼她可以這麼不在乎?
他真的很氣,有時氣得想掐死她,卻又想熱切地吻住那嫣紅雙唇。
風塵僕僕地方趕回來,樊烈便迫不及待追來興師問罪。凝視大師兄盛怒的表情,香思只是氣定神閑地迎視--唉,該來的總是要來。她坦然地面對他,甚至唇畔還噙著那抹淡笑。
以為他要開罵了,可是她靜靜等了好一會兒,他卻只是神思複雜地瞪著她。
「大師兄?」她提醒他,心底暗想快些罵完她好休息啊!
「你……」一股怒氣沖上,旋即師父的話又重重敲上他腦際。溫柔,只有溫柔……他表情極扭曲極痛苦,很不自然地啞聲道:「你……你平安回來就好。」
香思愕然,旋即心思一轉,笑意加深。唉呀,師父肯定先幫她安撫過師兄了。
「讓師兄操心了。」
「這回去哪兒?」他很難擺出笑容,但起碼--他放柔了腔調。
「隨便逛逛走走而已。」
「總有個地名吧?」
香思不疾不徐地答道:「我去了恒山。」
「恒山你去過了。」
他竟然記得?「是啊,風景不錯所以又去了一次。」她面不改色地撒謊。
同個地方去了兩次,真不似香思貪鮮的性子。樊烈追問:「是不是在那兒認識了新朋友?」他討厭香思交朋友,他害怕香思心底有了更重要的人。
凝視大師兄,香思眼前卻浮現了與樊烈性子天壤地別的荊無痕。
她怔忡地想起荊無痕銀白色長髮,月下孤寂的身影,他淡漠的臉龐、冷然的雙眸,還有……還有那空靈飄渺神秘的琴音。
師妹陌生恍惚的表情讓樊烈黑眸一凜。「香思?」
「沒有。」香思回神笑了。「沒認識新朋友。」
「你騙我!」樊烈表情僵硬地指控道。「你心不在焉,第一次你和我說話心不在焉。」
「我是心不在焉--」香思笑意隱去。「因為我好累,剛回來就有人來問東問西的,我真的累了。」她的聲音溫柔似水,裏頭的涵義卻是責備的。
樊烈怕她生氣,壓抑住滿腹的疑問。「好,我相信你,我信你沒有認識新朋友。」
「就算我認識了什麼人--」頭一回,香思不顧樊烈的性子,頭一回她看住他的眼神有了穿心冷意,她聲音裏有了難得的怒意。「我和誰做朋友,那你也沒有權利干涉,我是你的師妹,不是你的下人。」
「你--」他愣住了。他的香思變了,她頭一回對他生氣,頭一回那美麗的眼睛這樣冷淡看他。是什麼改變了她?樊烈心中一緊。 (心動鄒肖鍵入)
他瞪視著眼前如此似水般纖柔的女人,忽然發現不再熟悉;今日的香思好陌生、好遙遠,一種恐懼的感覺淹沒了他。
樊烈,水克火,香思克得你死死地,你不要惹惱她。
現下,他惹惱她了嗎?
「對不住--」他忽然道歉。「師兄這陣子太想你,所以口氣不大好,你別生氣。」
蔚香思比他還震驚,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狂妄自負的大師兄低頭認錯道歉。
香思心中沒有高興,反而激起一股寒意。
「大師兄?」她清楚看見他袖下那雙握拳的手激動地顫抖,他分明是生氣的,但是他卻道歉。
香思寒意爬滿全身,她沒有怕過什麼人,但是她忽然怕起大師兄。這樣的樊烈,她同感陌生,聰慧的聰慧的臉龐閃過一抹懼意。
「師妹……為什麼你說話時,有異香?」
他聞到了!「因為……」香思凝眸。「因為我吃糖。」
濃郁詭異的香味襲上樊烈,她帶著他陌生的味道回來,他非常憤怒非常不舒服。什麼糖?可以這麼香?誰給的?從何而來?香思分明是不愛吃糖的,為什麼?
香思放柔目光。「我累了,我想休息。」
「等等--」樊烈直直望住師妹眼睛。「什麼樣的糖可以香成這樣?不請師兄吃一顆嗎?」
香思猛然怔住了。
那是由荊無痕親自種下的--
香思那滿腹的異香正蠢蠢欲動……
………
「牙兒,我問你話,你把臉抬起來。」樊烈嚴厲的表情瞪住眼神閃爍的小師妹,一步出香思房間,他立即派人把柳鳳牙招至聚緣亭。他口氣強勢地質問:「你師姐這次去哪?」
去哪?牙兒驚惶地望著大師兄。
「去……去……」
「快說!」他斥道。樊烈生氣起來,那粗獷的五官甚是駭人。
牙兒戰戰兢兢小聲地答:「去了恒山。」還好師姐早早在嵩山就編排了成對答案應對師兄,牙兒心下真佩服師姐的神機妙算。
「真是恒山?」他凝起粗眉,見牙兒用力的點頭。他又問:「方才我和你師姐說話,為什麼有一股異香?」
異香?!大師兄發現了?「呃……她吃糖吧?」
「什麼糖?」師兄顯然不是好騙的。「我跟她討,她說吃完了。牙兒,我未曾聽過世上有什麼糖可以香成那樣,你老實告訴大師兄,師姐這回出去,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奇事,認識了什麼朋友?她這趟回來整個人心不在焉,我很擔心。你老實告訴師兄,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樊烈向牙兒保證。「我完全是為她好,你告訴師兄,師兄不會說出去,來,快說,老老實實把你們這趟出門的事說給我聽,快說。」
「好,我說……」牙兒唇一抿,像是下了多大決心。「我說了,我全說了,但是牙兒說了之後,你絕對不可以跟師姐講,要不我一定會被師姐罵的,她交代我不准說的。」
樊烈放柔了目光。「放心吧,師兄保證。」
「那好吧……」牙兒心一橫,娓娓道來,樊烈凝神諦聽。「這次我和師姐遠行,遇上了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老頭子。」
「老頭子?」
「是啊--」鳳牙瞪大圓滾滾的眼珠子頂認真地回憶道。
「那老頭子在一間茶棧前賣異果,還賣恒山奇產,一種很奇怪很稀罕的香香糖,那老人說只要吃了他賣的香香糖,不但潤喉爽聲,更奇的是說話時口氣清新滿室異香,功效可達整整一個月之久,所以……大師兄你知道的,師姐那人好奇心最重,就買了一顆吃啦,就這樣,我們就是遇上了這個奇事。」唉,真虧師姐可以想出這麼扯的事。
「香香糖?」樊烈半信半疑。「你師姐最疼你,為什麼沒買一顆給你嘗?」
「唉呀,好貴的啊。」牙兒煞有其事地道。「而且那種來歷不明的東西,我才不要吃哩!況且我才不需要什麼香香糖,我又沒有口臭 ,不信你聞聞,哈--」她猛地朝他大呼一口氣。
樊烈忙避開,皺起眉頭。「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沒口臭。」他心上的忐忑暫時是放下了,看來香思並沒有騙他。「好了,牙兒,師兄知道了,不過下回……」他數不清第幾次地叮囑牙兒。「下回那你師姐又要溜出去時,你一定要先來跟師兄說一聲,絕不可再跟著她亂跑。」
「好好好--」牙兒松了口氣起身。「行了、行了,下回我一定說,一定!」唉,這個大師兄有時真的滿會給人壓力的。
………
荊無痕授與的花毒在香思體內隨著血液流淌,躺在浴盆內的蔚香思,毫無中毒者該有的焦慮,她光潔皎白細膩的裸背貼著溫熱的盆沿,潔白雙腿橫在前方盆緣上交叉伸直著,灼熱的蒸氣氤氳中,她長長的睫輕合著,美麗的臉龐靜靜地享受著這寧靜的時刻。藏在那平靜柔媚的面龐底下,瞧不出她正思索著什麼……
半晌過去,忽然沈睡般的眼睛睜開,香思猝然站起,激起一陣水花。
前方銅鏡裏映照出她赤裸的美麗胴體,她雙眸凝起,看見自己雪白細膩的胸脯上,淡淡粉紅色花紋若隱若現--
毒發了……
香思有些恍惚地伸手,指間輕觸那攀沿的點點花痕,痕上透著些許熱溫,是毒開始滲透,溶進血液裏。沒有痛楚,她合上眼,莫名地感到燥熱。沒有痛楚,只是有一點令她恍惚……
………
同時--
嵩山頂,午夜時分。遠離凡囂的竹屋,月下那窗扉突地被推開,迎進滿室銀白月光。
荊無痕佇立窗前,漠然注視滿天燦爛星斗,密林間,飛螢點點,迎風飛旋。
「嗯……」他深思著,閉上雙目。花毒開始滲透了,想必已經攀上蔚香思肌膚。
荊無痕那冷俊的臉龐,在明澄月光下透著難以捉摸的邪氣,顯得出塵,卻又添著一抹殘酷。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30 06:52:15
第三章
燥熱的暑氣漸退,楓葉開始染紅……
「師姐、師姐?!」
牙兒雙手插腰瞪著爬在雜亂經櫃上頭的蔚香思。「你到底在找什麼呀?」
香思滿身是汗,衣裳上滿是灰塵,揚起的積塵讓埋首書堆的她咳了好幾回,甚是狼狽。
牙兒好奇極了。「唉呀,你到底在找什麼嘛?」已經找一個上午了。
「找到了!」
香思興奮地嚷著,伶俐地自高處輕盈飛下,手上抓著一本老舊冊子。
牙兒湊身去看,面露訝色。
「這本琴譜?」師父曾說這是師姐被棄時,藏在童袍內的琴譜。
香思笑眯眯地翻了翻斑駁的琴譜。
「沒錯,就是這本。」
「你不是說這本譜子需雙人合奏才能……」牙兒明白了。「你該不會?」
「沒錯!」她拍去譜上灰塵。「這麼艱澀的譜子,沒幾個人可奏,不過那個人一定行。」
「師姐--」牙兒提醒她。「師父不是要你打消與人合奏這譜子的念頭嗎?」
「我想聽這首曲子完完整整的音律……」香思雙眸發亮。「我一定要聽。」
多少年尋尋覓覓,現下終於發現有奇人可與之合奏,說什麼她也不會放棄。
牙兒明白過來,瞅著師姐那張看是明澄實則狡猾的臉容。「怪不得那時你那麼爽快吞了毒藥,原來早早計算著想重回嵩山。」
香思沒有否認。
「午後動身,牙兒,你東西都備妥了嗎?」再兩天就三十日了,她可是算准了時間,下午啟程到嵩山頂剛剛好須三日功夫。
想到又要去那陰森的鬼地方,牙兒是千般不願,可是心底又不放心撇下師姐,她氣惱地撇撇嘴道:「行了行了,包袱都打理好了,你昨個親手做的點心全整盤整盤擱在廚房蒸著,那麼多東西,還要提著趕路,你存心累死牙兒啊?」
「別這麼說--」香思捏捏牙兒軟軟的臉頰。「好些都是你愛吃的哪,上回你不是老嚷著餓嗎?師姐做那麼多屆時你就不犯愁啦!」
「你看起來心情倒很好嘛--」
牙兒擔心地問。「怎樣,身上那紅紋顏色變深了嗎?你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荊無痕說了不是紫色就沒問題。」香思笑嘻嘻地。「況且就要拿解藥,你甭擔心了。」
「那我們收拾收拾,快快走吧!」早點讓師姐拿到解藥她才能安心下來。
「等等--」香思思索著。『你先去我房裏等著,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什麼事?」
「我要去煉丹房。」
那是禁地!「你去那裏幹麼?」
「放心,師父到蒼鷹派作客了,我要去偷一樣東西。」說罷沒等師妹追問,她轉身風一般迅速離開經房。
「師姐?師姐?!」
牙兒急呼呼地嚷。真是,她要偷什麼啊?!
………
再出門,蔚香思肩上不只背了瀲水劍,還多了一把相思琴。
她一身藏青色服飾,長髮柔媚地垂在纖纖肩後,柳鳳牙一身紅衣,拎著一大籃糕點隨行於後。
兩人溜出龍虎門眾人耳目,蔚香思喜孜孜在前,牙兒愁兮兮在後,下山徑上只見她們疾行身影,忽然,前方一人背身擋路。
「大師兄?」牙兒立即認出來人。
蔚香思停步。
樊烈轉過身來,一身黑袍襯得他的五官益發嚴峻。「你果然又想私自出遊。」
「呵--」香思笑了。「看來師兄為了留住師妹,費了不少心思。」原來她的一舉一動已經被監視。香思心裏惱怒,然而美麗的臉龐只是一片笑意。
牙兒有些懼怕地懇求。「大師兄您先別生氣,我和師姐不過出門玩玩,很快就回來。」真是,師姐可是趕著要解藥活命哪,他還這麼白目地擋路。
「連琴都帶了……」
樊烈黑眸嚴肅。「香思,你究竟要去哪?帶著相思琴那絕不是個簡單的地方。」
蔚香思仍是溫溫柔柔的口吻。「我說出將往之地,你就會讓我離開嗎?」
「不會。」樊烈惱道。「香思,吾不願你區區一名女子闖蕩江湖,為了你的安危,清你不要再如此任性胡為讓師父及師兄擔心。」
「既然如此--」
香思凝眸。「只有得罪。」話出,但見香思雙足定地,雙肩一顫,氣運眉梢。
「師姐?」不妙,要打起來了。牙兒忙向師兄喝道:「師兄,真要這樣?!你就讓師姐再出去一次,牙兒保證是最後一次,真的……」她急道。
「師姐這次出門是為了--」
「牙兒!」香思喝止,發絲飛揚,麗眸凝睇樊烈。「放心,師兄攔不住我。」
他們的武功平分秋色。
「是嗎?」
樊烈件香思如此執意下山甚至不惜武力相向,怒火上竄。「這回我絕對攔得住你。」
香思雙眸眯起,真氣竄至瀲水劍,她提掌,欲向師兄攻擊--「讓路!」真氣一出,香思胸口一震,不對--她收掌捂住心口。「怎麼?」她內力盡失。 §鄒肖錄入§
「香思,為了你好,今晨你的膳食內下了軟筋散,暫時你不能運動真氣。如果真執意下山,不如等一個月後師父回來再請示師父,這一個月就請師妹好好留在師門內。」
牙兒大驚失色。「什麼?一個月?!」那師姐不就……
不妙,香思陡然變色,二毒在她體內催化,反而加速危急她性命。「樊烈,唉,你要害死香思了。」
「軟筋散知會讓你喪失功力,師兄疼你,絕不會傷你分毫,你何必說這麼重的話……」
「可是大師兄,師姐她……」
「牙兒--」香思抓住牙兒臂彎,嚴厲的眸光喝斷了她的話。「我們回去。」說著,她掉頭並拋下一句話給樊烈。
「你的關愛叫香思不敢領教。」
………
深夜,牙兒闖進香思房內,見師姐閉幕屏氣凝神盤坐床榻上。
牙兒搖醒她。「師姐……」她啞聲悄道。「快,我偷瞭解藥。」她遞出手內白色藥丸。「你快服下,趕去嵩山!」
「不行。」香思伸手制止。「花毒性燥,軟筋散屬寒性藥草煉製,現下體內二毒對峙,服下解藥非但不解毒,只會令我體內藥性加劇,屆時吾命休矣!」
牙兒驚懼地鬆手,藥丸跌墜地上。「怎麼會這樣?」她擔憂得紅了眼眶。「師……師姐……你臉色好蒼白!」她害怕地握住香思的手卻又驚懼地鬆開。「好燙?!難道?」牙兒伸手往香思襟前一扯,瞥見雪白膚上淺紫淡紋。「師姐……」她駭然地怔住了,她記起荊無痕的話--三十日後,由紅轉紫,高燒不退,若無解藥,烈火焚身,痛不欲生至死方休。
提早變紫色了?怪不得、怪不得師姐臉色這麼難看,她一定很痛苦!牙兒恐慌地猝然起身。「我……我立即叫師兄幫你,我現在就去--」
「牙兒!」香思握住師妹的手,溫柔似水的雙眸望住牙兒驚懼的臉。「別慌,別怕……」
師姐都命在旦夕了,還叫她別怕?牙兒哭了起來。
香思握緊她的手,一抹微笑安撫了慌張失措的牙兒。「你冷靜下來,聽師姐說。」
牙兒啜泣。「好……牙兒聽你的……只要你沒事……牙兒什麼都聽你的。」
「案上有一包迷藥。」香思冷靜地囑咐。「你設法讓師兄服下,這迷藥會讓他一夜昏睡。師姐再趁機離開……記住……不論我有沒有命回來,你都不准說出我的去向,更不可將嵩山之事吐露,咱們情如姐妹,你答應師姐。」
「我……我答應你……可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她眼淚掉得更洶湧了。「都是那個荊無痕害的……」
「相較于荊無痕,師兄更令我膽寒。」
「嘎?」牙兒抬起臉,淚眼朦朧間,見師姐憂愁地蹙起眉心。「師姐……」
………
嵩山頂,夕陽殘照,霞光滿天,紅似火,染豔了山林。
荊無痕蹙眉立於屋外。風中飄逸的白色孤影,已經靜靜停駐良久,恍似在等著什麼。
後方傳來荊掠憂愁的嗓音。「那姑娘來了沒?已經三十日,她不要命了嗎?無痕,她到底來了沒,無痕?!」
「哼!」荊無痕不耐地拂袖。「她不來就是心虛,死有餘辜。」
「無痕?那花毒只有你會解,她怎麼可能不來?那麼烈的毒發起來疼死人,區區一個小姑娘不可能捱得住,無痕……會不會她出事了?無痕,你下山去找找。」
荊無痕垂眼閉目,銀髮拂過冷漠臉龐。「不必多事,她的生死與我無關。」
「無痕……」荊掠難受地歎氣。「那姑娘好靈慧,你……你真忍心……」
荊無痕對義父的懇求置若罔聞,只是冷漠地背過身子。忽然,他睜眸,有些怔忡地凝視前方。
荊掠焦急的聲音傳來。「無痕,你也聽見了?「
嗯……無痕閉目屏息諦聽,聽見了--風中傳來微弱的琴聲。
荊掠呼嚷。
「是琴聲!那姑娘懂得使琴,無痕……」
山下,芒草叢生處,蔚香思將殘存的一點餘力,忍著焚身的痛楚,撩撥相思琴,每挑動一弦都讓她痛得如刀刃切膚,她斜倚著老樹,琴擱在腿上,視線逐漸昏茫……好熱……好熱啊……她的血液仿佛要沸騰地沖出皮膚。
蔚香思心知已經沒有命捱到山上,只有冀望這琴聲可以引來荊無痕。
然而她毒行全身,心痛如絞,氣凝於五臟六腑,痛得琴聲大亂,曲不成調……終於……她鬆手了……霎時間,嘔出一大口鮮血染紅了相思琴,身子順勢往後癱倒在樹幹旁。
莫非……她虛弱地垂下雙手,茫然而恍惚地凝視山野荒景,莫非她真要命喪與此?樊烈啊樊烈……這就是你的愛嗎?
香思痛楚地凝住眉頭,在這麼危殆的時刻,她奇怪自己對那一面之緣的荊無痕竟沒有一絲責怪,只是……只是遺憾無緣再見第二面……
火在她每一寸肌膚上燃燒,幾乎要燒盡她生命,燒盡她的意識,燒融她的身軀,恍惚中她痛苦地閉上雙目--
恍惚的意識間,昏茫的腦海裏,她仿佛又見到荊無痕那張冰冷俊顏,仿佛看見他步向自己,用一種冷漠的態勢滿不在乎地朝她而來……那冷漠的雙眸,冷淡的眉眼……他向她直直的走來……
「我不怕……我不害怕……」她喃喃自語,意識被推進一片朦朧之境,終至昏厥過去……
一條孤影穿越重重芒草,停駐在香思前,冷魅的雙眸凝視暈厥倒地的香思。
荊無痕銀髮狂亂拂揚於風中,白色衣袖飄飄。
他深思地注視草地上香思染血的身子,她白皙的臉龐因花毒而緋紅,像有火在她面龐上燒。
終於,他俯身,輕易地將她纖柔的身子抱起。瞬間,她像一團火觸上他的胸膛。好燙!荊無痕皺眉,調整手勢,任香思偎進那一片壯闊胸懷。
抱住香思,荊無痕緩步離開。
忽然記起了什麼,他又停步,斜眼注視地上那只染血的古琴,思索片刻,他左手白袖一抖,運出一勁,古琴隔空挑起,架至他肩背,他這才離開。
………
入夜--
好熱,好熱……蔚香思體內似有熊熊火焰勃勃竄燒,然而她淌出的汗卻是冰冷的。
已經先幫她封住周身血脈的荊無痕,漠然佇立床畔,雙眸不帶任何感情地注視著床上掙扎、痛苦呻吟的蔚香思。
「好熱啊……」她蹙眉,痛不欲生。
「蔚姑娘……」無痕嘗試喚醒她。
他伸出手,輕輕抹去她額上汗濕的發,猝然,她勉強地睜開眼,眼瞳顯得朦朧,氳著水氣。
香思茫然地望住他,她眨眨眼,口幹舌燥勉強擠出痛苦的聲音。「是軟筋散……另一毒是軟筋散……」說罷,她又虛弱地蹙眉,忍受烈火焚燒般的痛楚。
荊無痕又靜靜站立了片刻,轉身步進鄰室。
「義父……」
床上荊掠一見到無痕,唉了一聲,轉身背對他。「早要你別下毒的,現下看她這麼痛苦,你高興了吧?」
「她體內有另一毒,我不能讓她服解藥。」荊無痕有些惱道。「有沒有其他法子救她?」
「噢--你是問義父嘍?」荊掠說著風涼話。「當初你要下毒時,怎麼不先問我?」
無痕冷道:「你說是不說?」
「唉呀,你何必問我?」荊掠又轉過身子面對義子。「你練了你大師伯那套玄冰掌,你體內留著至寒真氣,運功時升的氣流屬冷火--那姑娘現下可是烈火焚身--」他一副沒啥大不了的口吻接著道。「既然解藥不能服,那你快抱抱她,滅滅她的火不就成了?!」
荊無痕面有難色。「我是說別的法子。」他怎可奪她清白?!
「呵--」荊掠冷笑。「跟大師伯習毒的人是你,這個毒還有沒有其他法子解,兒子啊,你比我更清楚才是--」荊掠好整以暇地注視無痕,老練的眼眸射出精光。「怎麼,那麼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抱抱她有那麼困難嗎?何況這可是你惹來的……」難得見冷冰冰的荊無痕臉上有了惱意,荊掠倒是覺得有趣。「難不成她會吞了你?」
「我怎可玷污她清白之身。」
「是救她,什麼玷污?!」
「不、我和她沒有感情。」
「哈、哈哈……」荊掠可笑了。「你和誰都沒感情……況且,逼人家服毒時,你可沒這麼不乾脆……」荊掠翻過身去懶得理他。「兒子啊,她那把火是你點的,足以燒壞她五臟六腑,她這麼痛苦,你真忍心撒手……」
荊無痕沒待義父說罷便掉頭離開。
重回房裏,但見蔚香思竟痛楚地扶案佇立著。
先前染血的外衫早被他褪去,昏暗透著月影的房間,那潔白的素衣襯得她益發蒼白纖弱。
她扶著案頭,濁重地喘息,於是房間裏彌漫了濃濃的香,那香味越濃越豔,就代表著毒發越深越猛……
荊無痕冷冷站在門扉旁,冷冷地注視著她喘著氣的嫣唇,他想,那豔紅的唇仿佛也著火了。她很痛吧?他看她扭絞著細緻的五官。
仿佛注意到他的凝視,香思忽而轉過臉來,朦朧的眸子對上他陰鷙的黑眸。
「你……」
香思茫然地望住他。「我……我要死了嗎?」房裏那盞油燈隨風明滅,她眼中他英俊的臉龐異常冷漠。她一直就覺得他妖異似魔,現下暗暗裏的他益發顯得玄幻難測……
這間房在自她唇瓣逸出的詭異濃香包圍之下,籠罩了沈沈陰暗的死亡氣息。□鄒肖鍵入□
她看荊無痕緩緩步向自己,他那一貫冷漠的臉色讓她猜不穿他的心思。火焰兇猛地折磨她的軀體,她纖弱的身子就快挺不住了。他這樣沈默地望著她是什麼意思?她真的沒救了嗎?啊……她眼眶一熱,終於忍不住淌下淚來。「我好難受……」
荊無痕停在她面前,發現她是這樣無助、這樣嬌小纖弱。花毒燒豔她白皙的臉,於是她明媚得好似一團火焰,燦爛的燃亮他的眼睛。
香思仰著美麗的臉龐,紅了眼眶,哽咽地啞聲道:「你……」她怕來不及,顫抖地向他伸出手,她手裏揪著一包香囊。「這是鎮眠丹……」那是她從煉丹房偷來的。「往後你義父……要是疼得睡不著……可以……」
荊無痕眼色一黯。「與其令你痛不欲生,不如提前了斷你。」忽然他伸手,扼住她細頸,那長著厚繭的大掌掐住她,掐痛她細膩肌膚。
香思一怔,同時香囊跌墜地上,丹藥散了一地。
他要殺她?荊無痕冷酷的臉倒映至她驚惶的黑瞳底,他真的這麼狠心……
荊無痕無語地掐住她頸子,她呼吸困難,只是不敢相信地仰望他,身子顫抖地後退,每退一步,那掐住她脖子的力道便加重幾分,終於她退無可退抵上了牆,驚慌虛弱地癱在牆前,而他悍然碩健的男性身軀將她困在牆前。
荊無痕沒打算鬆手,他不是沒殺過人,義父封刀前,他為三大惡人造了無數殺孽。現下--不過是多殺一個人而已,他垂下眼注視她驚懼的眼眸,不過是多殺一個人而已,他告訴自己。何況,他是幫她了斷痛楚……是的,他是在幫她。
「……」香思忽地掙扎著伸出雙手扣住那扼在她頸上的大掌。「不……不要……」她幾乎是從齒縫中迸出這艱難的一句,她不想死啊……在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逼視下,在他殘忍的大掌內,她顫抖得好似落網的蝴蝶。
眼淚模糊了香思明澄的眼睛,為什麼?她盈滿的淚水像似對他的控訴。
「那日你不該闖進來,不該識得我……」他殘忍地加重力道,殘酷地撂下話。「這是你一生做過的最蠢的事……」在遇上他的那一刻,她本就該死。
現在,他要扼斷她的痛苦--那麼細的頸子,仿佛已經可以聽見骨頭在他手裏碎裂的聲音,只要再用力一點點,這場災難就可終結,他可以恢復那平靜的生活。
香思已經被掐得說不出話了,這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她直直瞪著他冷漠的臉,忽然眼淚兇猛地泛濫,滴落他手背,她開始後悔,後悔認識他這個殘酷的男人……為什麼……
儘管熱淚濡濕他的手,儘管她眼裏滿是指控和驚惶,荊無痕卻不肯鬆手。他沈下眼,眼裏有複雜的情緒。他稍使勁,她於是仰首痛苦地張唇,霎時間濃香襲上他的臉。他略略提起她,只是瞬間的工夫,他強悍地俯下臉,堵住那豔紅的唇瓣。
「你……」香思雙眸不敢置信地睜大,他吻她?
是的,這是千真萬確的事,香思眨眨眼睛,不敢相信唇上那被燙著的感受。荊無痕確確實實堵住了她的唇,,加上頸部那扼住她的大手,她渾身一顫,徹底地被抽光了空氣,她胸腔一緊,以為就要昏厥過去,那頸上的手卻忽而鬆開!
「呵……」香思猛地用力吸氣,同時那吻卻探索得更深,這次她整個人被牢牢釘在牆上。
不敢想象冷漠的他,正在兇猛地啃噬她柔軟的唇瓣,香思沒有閉上眼睛,只是茫然而震驚地睜大著眼睛,悸動地感受著他的需索和侵入,他霸氣而悍然地汲取她舌內暖意……
終於,他離開她的唇,香思恍惚地瞪著他,太過震驚以至於她只是茫然而怔怔地問他:「你做什麼?」她癱在牆前,膝蓋發軟,紅唇微張,紅潤的唇瓣因為生平第一次被吻而顫抖
也許震驚的不只香思一人,荊無痕眼裏湧現苦惱之色,矛盾的望住眼前的香思,他抬手,指尖輕輕觸上那片濕潤紅瓣,他幾乎以為那片芳唇要開出花來--
當他指尖碰上她,香思眼睛閃爍,心不知怎地陡然下落
香思顫抖且無助地再問了句:「你……你做什麼?」
荊無痕眼神一黯,抓住她雙腕高舉將之定在她頂上牆前,他俯下臉,銀髮順勢落到她頰畔,落至她紊亂的黑髮上。
「你……」仿佛意識到什麼,她為著即將發生的什麼而戰慄起來,辨不清是高興或是害怕,她恍惚了。「荊無痕……」她虛弱地喊他--是請求或是阻止?
他俯下臉來,他的臉擦過她頰畔,像是一道火焰。香思合上眼聽見他啞聲低喃,呼出的暖意滲進她耳內。「我來……熄滅你體內的火……」
同時大掌伸進香思襟內,太過親昵地覆住她溫暖如玉的胸脯。
他沒有熄滅她的心火,這一剎那,是他陪她墜進火裏。
欲望排山倒海而來,吞沒了他們,以一種悍然而不容拒絕之姿,將仍是陌生的兩個人捲進火堆裏,燒出共同的命運……
這是不可抗拒的命運!
在抱住蔚香思柔似水甜似蜜的軀體時,荊無痕忽然有了這樣深刻的體認。
荊無痕挑指熄滅案上風燈,但是他心上的火卻方開始兇猛地燃燒。◎鄒肖錄入◎
他將她抱至床上,解開她的素袍,即使他心底為著這麼親密的相觸而湧起巨大的不安,然而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沈陷在她美麗的胴體上。
香思抱住他雄性的身體,像是將滅頂的人拉著一同毀滅。
她如一張網,茫然而直覺地縛住他。
荊無痕緩慢地愛撫著她著火的身體,他開始覺得理智在崩潰,他想--他要救她,僅此而已,但是 ……她熱情的回應,將他毫不猶豫地拉近那一片火海。
她要吞沒他了--荊無痕想。
他悍然且親密而緩慢地填滿她的柔軟,如果她存心要燒他,他也只有陪葬……
香思毫不猶豫緊緊地密密地接納他,那甜蜜又痛楚,兇猛的欲望將她推進無底深淵。
這個男人……他的汗濡濕了她,她緊閉雙眸,激動地喘息,任他充實她每一寸柔軟,然後她用她天生的溫暖柔軟強韌地裹住他冰刀一般的剛強。
啊……這個男人……她顫抖地抱擁他,是的,她找的是他……
遊遍奇山異景,賞遍奇花異卉,原來……她找的是他!
千里迢迢,銀河暗渡,紅色的姻緣線啊……注定是他來揉碎她心底暗處的空虛和期盼……是他……香思被徹底地盈滿,完整地充實。
她心底激動的吶喊--是他,她找的就是他,荊無痕!
香思在他身下顫抖……我不怕……她劇烈地喘息……我不害怕……
欲望狂風暴雨地席捲她時,她想--她愛他。
………
三更天,遠處鳥聲斷續。
荊無痕背靠枕,坐臥床上。身上披著一襲白淨罩衫,常開的襟口裸露出結實平滑的胸膛。順著那片胸膛而下,腰際,是香思披散的長髮……香思伏在他身上,臉貼著他腿側,雙手佔有地擱在他腰兩側,她的背光滑細膩如瓷玉,原本蔓延的紫色花紋已經褪去,只留下淺淺的粉色紋路。
她貼著他結實的身子,睡得相當沈,氣息均勻微弱……
荊無痕默默俯視身上美麗的女人,他伸手探上她的額際,嗯……他垂下眼睛,那熱度已經緩了。
蔚香思已無生命危險。
一室平靜,濃香漸散,死亡的威脅解除,回復了寧靜。
然而藏在荊無痕冷然的面目下,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他一向平靜的心海卻是波濤洶湧。
激情的火焰燃盡了,還給他的卻已不再是完整、冷靜的心扉。
「嗯……」
香思微微蠕動,偎進他胸懷裏。
她是那樣輕、那樣柔弱,仿佛非常地需要保護。
荊無痕靜靜俯視著她,大掌覆上她頭頂,觸摸到那絲段般柔軟的發絲。他看著自己陷入那烏絲中的手,小心地撫過她完美的頭形。
她舒服地輕歎,於是他的心熱了。俯在他身上的,是怎麼美麗媚人的小東西,荊無痕迷惘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30 06:52:40
第四章
天方亮,曙光初透。
千里之外,龍虎門一聲怒咆劃破寂靜,霎時燈火通明。
牙兒恐懼地躲在香思房門旁,和眾師兄弟們驚駭地見樊烈狂暴地砸毀房內物品,香思的桌子被踢飛出去,椅子拋出窗,床套被褥全被扔下床。
「香思、香思!」樊烈瘋狂地將一屋子櫃子推倒毀壞,將櫃裏的東西全掏出來扔到地上。「你很聰明,你聰明,讓牙兒迷昏我,你就這麼迫不及待離開我嗎?!我樊烈就這麼讓你討厭嗎?!」
見大師兄瘋狂的行徑,房外諸人皆噤若寒蟬。
樊烈將所有的東西摔壞砸毀之後,那沖天的怒焰未熄,反而燒得更加旺盛。他睜著因憤怒血紅的眸子,粗獷龐大的身形顫抖著。
「牙兒,告訴我,她究竟去哪?!」他從齒縫中迸出僵硬的命令。
他身後的牙兒被他嚴厲的聲音嚇得扶住門沿。
「大師兄……你息怒,我……我真的不知道……」
「牙兒!」他咆哮,驀然轉過身,直直走向牙兒陡然出手揪起他衣襟,火爆的黑眸兇猛地瞪住她驚惶的臉。「信不信我一掌劈了你?」
牙兒眼一睜,嚇得腿軟,師兄瘋了?「大……大師兄……」牙兒淌下淚來。
揪住她衣襟的手蠻橫一提。「快說!」
一旁師兄弟嚇得齊齊跪下,企圖幫小師妹解圍。
「師兄冷靜啊!」
「萬萬不可傷牙兒……大師兄?」
樊烈已經失去耐性,香思把琴帶走,她去哪?她還會回來嗎?失去香思的恐懼碾碎他的理智,樊烈朝牙兒怒咆:「她去哪?說!你說!」
牙兒驚懼的望著大師兄瘋狂的怒顏,渾身顫抖得有如風中落葉。香思的話清晰如昨--不論我有沒有命回來,你都不准說出我的去向,更不可將嵩山之事吐露,咱們情如姐妹,你答應師姐。
「……我……我不知道……呀--」見師兄怒掌劈來,牙兒尖叫驚恐地閉上眼睛。
………
數日後--
荊掠暗啞的聲音,回蕩屋內。
「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細長的眸子注視床榻上的可人兒。「又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我兒子救了你真不知是福是禍?」
「當然是福。」床上的人兒嫣然笑了,清脆的嗓音飽含柔意。香思坐在床上,氣色紅潤,嫣頰明媚,她毫不猶豫地答道。
右手握著筆,她凝眸專注地幫左手上掐著的圓形石子漆上顏色,恁是專注的模樣。
「喔?」斜斜靠著桌子坐的荊掠望著蔚香思專注的表情。
香思偏過臉來忽然將擱在被上的盤子移至身旁,她放下筆,將那漆白了的石子和其他一堆漆好的放在一起,然後凝眸向荊掠綻出一朵笑。「老前輩,救了我,真是您大大的福氣。」
「是麼?」荊掠眼裏漾出笑意,他不甚相信地望著香思聰慧的臉。
「當然,因為啊……」香思端起盤子,眨眨漆黑的眼睛笑得好燦爛。「因為我做了這個給你玩哪!」
「那……那是什麼?」荊掠好奇地引頸張望。
「你老對著那冷冰冰的兒子很悶吧?」香思笑眯眯地。「這可是很迷人的玩意兒。」她抓起一旁描好的盤子。「喏--這是棋盤子--」她又指指床畔散落的石子。「這是白子,那是黑子,我們兩個病人可以下棋啦!」
「棋?」
「是啊!」香思興衝衝道。「我不能下床,你無法遠行,但是有了這一盤棋子,那你和我就可以狠狠廝殺,過癮極了。」
荊掠眼色一黯,有些尷尬地道:「原來那就是棋子啊……」想他們三大惡人浪跡江湖,仇敵無數,自幼就鮮少與人接觸,那懂得這種玩意。「老夫……老夫我……」他根本不懂得弈棋,他只懂得殺人,只懂得使刀。
「噯--」香思兀自接話。「你不會是吧?」她無視他的尷尬,一語道破。「這很簡單,我教你啊,你坐過來這兒,包你一個時辰就學得通透。」
荊掠心上一喜,按住桌面就要起身。
忽然一條人影閃進來--
「吃藥。」荊無痕打斷他們談話,兀自端著藥湯步向香思。他停在床沿,雙眸冷冷地俯視她美麗的臉。
香思明澄的眼眸閃爍,仰望他冷俊的面容他的話總是那麼少,而那一夜他卻是那樣激情--思及那夜,她低下臉,香腮一紅。………
荊無痕微微俯身,一隻手橫過她消瘦的肩膀環住她仍虛弱的身體,另一隻手將藥湯遞至她唇畔。
香思湊上唇,靜靜讓他喂進苦澀的藥水。
荊掠有趣地望著無痕的動作,眼底有了笑意。沒想到他兒子挺會照顧病人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緩慢、那麼小心翼翼,他突然冒出一句:「唉呀!這樣喝多慢,你乾脆用嘴巴喂她嘛!」
香思一怔嗆住了,猛咳起來 ,臉頰一陣燥熱。
荊無痕移開碗,轉過臉冷冷瞟了義父一眼。
一見到兒子責備的眼神,荊掠聳聳肩,無奈地道:「我這兒子就是沒情趣恁地嚴肅,嘖嘖……怪不得香思姑娘要可憐我,制個棋盤給我解悶。」
無痕看了看香思製作的棋子,視線落到她臉上,聲音冷冰冰的。「浪費時間。」他有些惱,她的身體還很虛弱,不該花這種精神。
香思眨眨眼,對他冷冰冰的態度挺習慣的。「你放心,我已經好多了,啊--你?!」忽然他猛地將她從床上抱起,香思嚇了一跳,直覺地揪住她衣衫。「你幹麼?」
荊無痕不語,抱著她直直走出屋外,香思眼前一紅,下意識地合眼,聽見頂上他冷冷的嗓音。
「花開了。」
睜開眼睛,他們已在貝多子樹下,紅豔的花瓣隨風飄散,似雨般落到他們身上,香思撚起他肩側一抹紅瓣。
「貝多子花?」絲絨般的瓣兒,鼻間濃烈的香。香思傻了,怔怔地仰望他,仰望他堅毅的下巴,仰望那張冷俊好看的臉,還有銀白的發。
他是特意抱她出來看這開了花的貝多子樹,上回她錯過了,這回,他讓她清清楚楚看見了。
香思揚起唇角,為什麼看起來那麼冷漠的荊無痕,此刻卻令她心扉湧上一陣暖意,她安分地任他強勢地抱著。她伸手好玩地挑起一綹銀白的發絲,眼睛微微眯了。 ∮鄒肖鍵入∮
「謝謝,我……看見了。」看見他冷冰冰外表下藏著的火花,她忽然親昵地主動偎進他的胸膛。
無痕怔愕,有些不知所措地抱著她柔軟的身軀。
她將臉埋進他心窩。「我還聽見……你的心跳。」她頑皮地數起他心跳的節奏。「怦、怦、怦怦……咦 ,怎麼越跳越快了?」她抬起臉來,一臉無辜地問他:「怎麼,抱著我令你緊張麼 ?」她聲音裏透著藏不住的笑意。
荊無痕俯視她,深深注視她那雙慧黠的眼。「你……再幾天痊愈就可以離開。」
他趕她走?香思好笑地重新將臉貼上他胸膛。「你再說一次,我聽聽看,聽聽看這是不是你的真心話。」他真想讓她走?
無痕還是冷淡地道:「這地方不適合你住。」
「你心跳得更快了。」
「你不可以留下。」
「現下,它跳得更急了……」香思打個呵欠並倒進他懷中。「呵……你撒謊。」
荊無痕胸腔一緊,皺起眉頭。
「我要留下!」香思合上眼睛。「我喜歡這裏,我要住下來。」她任性地宣告。
「不行。」他厲聲制止。
「行。」香思無懼於他聲音裏的冷漠。「嵩山不是你的,你不讓我住,我就在你屋旁蓋一間更大的房子,我會、我一定會。」
荊無痕有些不敢置信,他瞪住她,她亦固執地迎視他。他黑眸變得黝黑深邃,荊無痕發現他錯了,他以為蔚香思正如她的外表那般纖細柔弱,然而這刻俯視她固執的眼眸,方發現藏在那副柔軟身軀底下的,是比石還要堅硬的心腸。
………
秋意漸深,天氣轉涼了。龍虎門,因為大師姐蔚香思的失蹤,大師兄動員武林各大友幫搜尋香思下落,少了蔚香思的琴音,龍虎門顯得冷冷清清的。
門主蕭凡從蒼鷹派作客回來,便聽聞了這驚天動地的消息,更領教了樊烈種種瘋狂的行徑,現下樊烈成日早出晚歸就為了尋得香思下落。他接近歇斯底里的行徑,以及因失去香思而陰晴不定的脾氣,令龍虎門烏煙瘴氣。
趁著樊烈遠行未歸,蕭凡招牙兒密談。
「師父,大師兄這回真的太過分了。」牙兒沒忘記她差點就被大師兄失手擊斃,雖然樊烈及時收掌,卻也已經把她嚇得魂飛魄散當場昏厥。「難怪師姐要逃得遠遠的,我要是師姐也不敢回來了。」
蕭凡面露疲態。「牙兒,樊烈的事師父都曉得了。」他摸摸蒼白的鬍子,苦惱地問:「牙兒,師父問你,書房那本琴譜呢?」
「師姐帶走了。」
蕭凡眉頭蹙得更深了,臉色非常難看。
從沒見師父會有這樣苦惱的表情,牙兒擔心地問:「師父……你臉色好差,擔心師姐嗎?
「牙兒--」蕭凡非常嚴肅地望住她。「師父從來不干涉你和香思出遊的事,也不認真制止你師姐的行為,石這次不同--」他異常嚴厲地詢問。「牙兒,你師姐究竟上哪兒去?」
「嘎?」牙兒沒料到向來保持沈默的師父竟會追問起來,她有些慌了,她答應師姐不說的。「我……我不知道。」
蕭凡歎息道:「如果連你都不知道她的下落,那麼……香思是死定了。」
「什麼?」牙兒驚愕地瞪住師父。
「如果不是琴譜被帶走,為師也不會這般緊張。」
「師父……」牙兒不明白,那不過是一本普通的琴譜,有這麼重要麼?但是看師父嚴肅的表情,牙兒仿佛也意識到事態嚴重。「師父……那本譜子這麼重要嗎?」
蕭凡心事重重地坐落椅子上。「牙兒,關於香思的身世,師父一直沒有說實話--」他抬起臉望往一臉困惑的牙兒。「你師父並不是被棄的孤兒,相反的,她原是一個被被雙親珍愛的小千金,一個備受寵愛的小娃兒。」
牙兒愣住了,師父在開玩笑嗎?不,她凝起眉頭,師父的表情不像是說笑,那是真的嘍?!「但是……為什麼師姐會……」
蕭凡痛苦地回憶起往事那是好遠好遠以前的事了,當時江湖上出了三大惡人,這三個魔頭長相怪異,練有奇功。老大叫荊橫,眼突如牛,膚似魚鱗,缺耳,使毒;老二荊僻,鵠面鳩形,駝背,使琴;老三荊掠,全身長瘤,使刀,照夜白。這三個惡人為非作歹無法無天亂了好一陣子,那陣子武林各教派只要不屈服于他們三兄弟的,必遭橫禍。「
「三大惡人?」牙兒思索著。「我好像有聽過……」
「當時,江湖俠客人人自危,暗地裏互相聯絡計劃著要如何殲滅惡人。那時江南有名匠,別毅,專事造琴,當時他聽聞了寒魄琴的威力,或許是為了求勝,他製造了一把琴,每一根弦,每一個鑿痕,每一個刻痕全是為著克制寒魄琴而制的,他還設計一本琴譜,琴譜裏每一個音符全是為了破壞寒魄琴而設計,只要有心人使相思琴彈那本譜子,只要寒魄琴亦在同處,據說,就可以破壞寒魄琴至寒至冷的琴音,讓寒魄琴應聲碎裂--」
牙兒越聽,臉色越差。寒魄琴?那荊無痕也有一把怪琴,是寒魄琴嗎?「師父?你不是說師姐的身世嗎?和這把琴有什麼關係?」
「別毅造的琴才剛問世,消息不知怎地走漏,在一個大雨的深夜裏,使刀的荊掠闖入府中,為了毀琴,,殺害別府上下幾十條人命,倉皇間,中心的奶娘抱著繈褓中的幼女,帶著老爺吩咐的琴和譜子,亡命天涯,顛沛流離,好不容易投奔到龍虎門。」
「那……那個女娃是……是……」
「是香思,那把注定了悲劇的琴,正是相思琴。」
牙兒被這個淒慘的身世駭住了。「但是……但是您為什麼一直騙香思她是孤兒?」
「她父親遺言交代,不想讓無辜的香思同他一般捲入江湖恩怨,所以,我一直都瞞著香思,況且,我也希望香思能夠拋去宿命的包袱,平安喜樂的長大。香思送來時,只是個繈褓嬰孩,但是那時你大師兄已經七歲,關於香思的事他也約略清楚,這也是為什麼他不擇手段急於保護香思。雖然荊橫、荊僻後來已被聯合誅殺,但使刀的荊掠始終不知下落。荊掠一日不死,香思的命就一日受威脅;而一旦讓荊掠得知了那本譜子下落,也就是香思暴露身份的時刻。萬一讓荊掠知道,他會怎麼做?就算香思絲毫不懂得要報仇,但荊掠生性兇殘為了自保,肯定會下毒手。」
牙兒驚愕地說不出話,師父的聲音冷颼颼地在房間裏回蕩著。
「香思就像是一張白紙,根本不會明白誰是敵人,但是敵人知道,那本譜子是什麼來歷,你說,帶走琴和譜子的香思會有怎麼巨大的危險?牙兒,你能不說出香思的下落嗎?」
「我……我……」牙兒戰戰兢兢地連連退了好幾步。但是……她答應師姐,不管師姐有沒有命回來,絕對不泄漏她的去向的。可是……現在知道了這樣不得了的事,牙兒的心更亂了。「師父……您讓我想想……我……我……」
「罷了,你這傻丫頭,師父明白你最聽香思的話,她肯定要你別說。」蕭凡憂愁地歎息。「眼下香思已經消失一陣子,倘若遭逢不測怕是已來不及搭救。為師就再等上一段時間,但願香思平安回來,但願那本譜子不要被不該見的人見得,但願那早已塵封的恩怨永遠地掩埋……」
………
明明是白晝,上午還風光明媚,此刻成片的烏雲卻已籠罩嵩山,遠處幾聲輕雷,忽然間,天色就暗了下來。
荊無痕隻身坐於屋外僻靜的石亭子裏,風狂肆地拂亂那銀白的發,他斂眉專注地將石桌上擱著的古琴,重新安上刷過的琴弦。那日香思嘔出的鮮血染紅了這把老琴,他私下將琴修好。
待他將音律調妥後,這才只手攬起古琴站起,眼見天色昏暗,滿林樹兒被風吹得狂擺,他仰頭,看見層層烏黑的雲籠罩過來,要變天了,方才專注於調琴絲毫未察外頭天色的變化。
他挾著琴,返回竹屋。
屋前落葉翻飛,狂風吹起滿地塵沙,空中彌漫著潮濕的味道。嗯,要下雷雨了。他思索著,推開香思暫居的房間門扉,映入眼簾的,只是折好的被子,收拾乾淨的房間,並不見她娉婷婉約的身影。
「……」不知為什麼,荊無痕一時愣了,他恍惚地注視著冷清的房間。他擱下琴,然後轉身至鄰室。
「義父。」
荊掠躺在床褥上,聞聲轉過身來。他見荊無痕面無表情佇立門口,一揚眉。「怎麼?」
「蔚香思不在房裏。」
荊掠斂容,緩緩地坐起來。「你不是一直要她傷養好了就離開嗎?現在她也住了好些日子,能走能跑的,當然該走啦!」
「她的琴沒有拿。」她走了?!無痕眼色一黯,強硬著臉色,心底卻恁地訝異。⊙鄒肖錄入 ⊙
「既然她沒帶走琴,大概是想讓你留著紀念吧。」荊掠疑惑地問。「她沒跟你道別嗎?怎麼你不知道她中午就走了嗎?」荊掠不敢相信地搖搖頭。「嘖嘖嘖,連再見都沒說一聲,我原先還以為她挺喜歡你的。」
荊無痕臉色非常難看,薄唇倔強地抿著。
荊掠躺回床上忍不住叨念。「也難怪她對你這樣冷漠,人家在這裏幾時看你笑過?無痕,你那種冷冰冰的性子,她能住這麼久簡直是奇跡了。」
荊掠拉上被子轉過身去。「走啦、那姑娘走啦,以後沒人陪我下棋啦,唉……」
「她有沒有帶傘?」
「啥?」荊掠沒聽清楚。
荊無痕冷冷重復一次。「我問--她有沒有帶傘。」
荊掠霍地又坐起來,一副很受不了的表情,重重歎氣後瞪著兒子。「她有沒有帶傘重要嗎?別告訴我你想送傘去,我看甭送了,人家中午就下山了,就算你真有心要送傘給她,你知道她往哪走嗎?你又不知她家住哪?你那麼寡情難道還會在乎她給雨淋著嗎?」話聲剛落,雷聲乍響,一道閃電劈過,整間房倏地青光閃爍。然後鬥大的雨開始落下。 ?心動百分百出品?
荊無痕沒說話,轉身步出房間,抓了簷下的傘就往山下去,雨密密地打在他身上,他抓著那傘也沒撐開來擋雨,疾疾走了好一陣,忽然像是發現了自己可笑的行為,他愣住了,停在密林間,望著空蕩蕩的泥徑。
雨毫不留情擊落了葉子,打落了花兒,濡濕了道路,也打濕了他的視線,那一把來不及送出的傘牢牢地被他握在手中。
她走了……真的走了……
荊無痕忽然不能呼吸,像是有一隻大手狠狠地掐住他心肺。他真個傻了,忽然覺得整個身子 空蕩蕩地,眼前雨中山景模糊成一片,他想看到那張明媚的臉,想看她聰慧的眼,她瞅著他輕靈地說她要住下--
但是他沒有留她!
好冷……荊無痕頭一回意識到自己會冷,那冷的感覺打從心坎底竄上來。
香思……其實我想留你--終於這刻他不得不虛弱地在心底承認。
荊無痕怔怔地佇立滂沱雨中,他那絕塵出世的孤影,被雨淋濕,他的心沈重起來,那疾來的雨仿佛也將他的心一併給淋濕了……
遠在他身後,屋子的窗扉透著一張關心的臉。
荊掠靠在窗前凝視前方雨霧中那抹呆立孤影。
「癡兒……」他不禁歎息。「這樣站著人就會回來麼?」他緩慢地踱至桌前坐下若有所思地斟了一杯茶,像是有感而發喃喃自語。「唉,你義父長得醜沒人要,但你不同……傻兒子,我可憐的兒子,那姑娘喜歡你啊……」要怎樣無痕才會懂得愛人?懂得將心底的感情真切地釋放出去?荊掠難過地想,自己很快就要老死了,但無痕不能沒有伴,他不要這可憐的孩子和他一樣孤零零過一輩子。
………
嵩山下附近小鎮的茶棧內,香思微笑地坐著。
案上堆滿她點的一桌子好菜。
她對面坐著一個相貌老實、身材健壯的青年,他一直不敢直視香思美麗的臉,只是拘謹地坐著。
「聽說……你專門幫人送信辦事?」親切溫柔的聲音似水般淌過青年緊張的心坎。
他抬起臉。「是……是的,我和我弟兄專門幫人理事。」好美的姑娘,那長長的睫毛又細又軟地好似要飛起那滴溜溜漾水的眼眸好溫柔,還有那粉嫩的唇瓣兒,那微微揚起的嘴角給人好溫柔好親切的感覺,加上那一身粉紅色羅衫,還有那不俗的談吐高雅的儀態,這不抬頭還好,一抬頭他整個人就看得傻了。
香思看他那漲紅著臉失魂落魄的模樣,覺得有趣。她拿出袖裏的信貼遞了過去。「那麼,勞煩你幫我處理信上交代之事。」她又遞出一袋碎銀。「這點銀子不知夠不夠。」
「夠、夠!」他沒瞧就猛點頭。
香思笑了,一排貝齒恁地漂亮。她這一笑,那壯士簡直魂魄都要飛了,從沒見過這麼美麗的小姑娘,他不是在作夢吧?
「謝謝你。」香思溫柔地笑著,輕輕站起來,她付了酒菜錢緩緩步下樓,看見棧外一大片雨幕,她摸摸襟子裏先前好不容易在芒草堆裏尋回的琴譜,譜子可不能淋濕,她還想和荊無痕合奏呢!
「姑娘……」店小二送來她寄放的包袱。
香思接下包袱,裏頭全是方才採購的食材,山上可以煮食的東西太少了。她還買了幾件替換的衣裳,摸摸身上迫不及待換上的新衣,心裏忍不住想--他看了會喜歡嗎?
香思啊香思,你幾時變得這麼在乎他人想法了?她好笑地踱出棧外,跟一旁賣傘的老婆婆買了一把青色的傘,雨中,她緩緩撐開傘面,愉快地重新踏上登山的小徑……
看見前方出現那一抹紅色的娉婷身影時,荊無痕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他胸腔一緊,真是她,她回來了?!
眼見大雨中,她撐著一把青色的傘,緩緩地朝他而來,荊無痕忽然緊張得不能呼吸,深怕這只是錯覺,一個美麗的錯覺……
香思看了那熟悉的孤僻影子,加快了腳步,她停在他面前。
「怎麼站在這裏?」香思奇怪地問,偏頭看他眼中閃爍著複雜的神情。她不解地將他握在手中的傘緩緩抽出來。「怎麼帶著傘卻任由雨淋?」她笑了。「你渾身都濕了。」
荊無痕望著香思,怔怔地看她將傘打開,她笑眯眯地把傘舉到他面前,遮去他頂上疾落的雨。「喏--快拿著。」
他沒有拿,也沒有說話,他只是用一種她沒見過的奇怪眼光瞪著她。
香思見他不拿傘,笑容隱去了。「怎麼了?」他今日怎麼這麼奇怪。「出了什麼事嗎?」
突然,香思眼前一暗,很突然地,荊無痕猛地將她拉近懷中,牢牢地抱住她,結結實實地將她抱緊。
傘掉落地面,在他懷中的香思驚愕得睜大眼眸,感覺他鋼鐵般的臂膀牢牢錮住她,感覺他結實的胸膛緊緊貼著她身子。
荊無痕從來不曾這麼親密地對她,香思有些被嚇到了。「你……你怎麼了?」真出了什麼事嗎?
摟著那活生生溫熱的身軀,聞著她發絲透來的清新香氣,無痕激動地閉上眼睛。「我以為你走了。」
所以他這麼激動?所以他在雨中傻傻站著?所以他連傘都忘了撐?一股巨大的溫暖瞬間融化她的心,香思眨眨眼睛,故作輕快地道:「沒有,我不是說我要住下嗎?我這個人最固執了,我說要住下來,就算是拿掃帚來趕,我還是不會走的……我只是下山買了一些東西,前輩沒跟你說嗎?」
他忽然像個孩子緊緊抱著她不放,他的身體微微顫抖,香思感受到了,忽然發覺他是如此脆弱,他害怕嗎?怕她離開?可是……他明明一直表現得很冷淡啊?
原來他是捨不得我的--這麼一想,香思眼眶就熱了,她張臂回抱他,在他肩上輕聲地安撫他。「你別怕,我不會離開……我喜歡這裏,我喜歡你。」
荊無痕沈默地不發一語,但他那雙收攏的手臂恍若稍稍安心的放鬆了力道。
雨勢毫不留情地越來越大,然而雨幕下的兩人身體緊緊抱在一起,溶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他們的心相知相契,縱是淒風苦雨的天,他們心扉裏有著一片暖陽……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30 06:53:07
第五章
夜幕輕輕張開,雨幕緩緩退去,雨停了,夜蟲開始啼叫,空氣變得清新乾爽,天地仿佛都被這場雨洗淨了。
香思側身躺在柔軟的床榻上,荊無痕結實的手臂環住她那纖細似柳的腰,她光裸的背貼著他溫暖結實的胸膛。
昏暗的房間裏,月光悄悄透窗迤灑進來。
香思心滿意足地凝視著窗扉外的夜,喃喃地道:「你知道嗎?我最喜歡旅遊了,喜歡登山。立誓賞遍宇宙間名山勝景,一點兒也不覺得累。每一次都興致勃勃地期待下一次的出遊,朝思暮想著還有什麼瑰麗的風景讓我欣賞……」她轉過身來,望上荊無痕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荊無痕只手撐起上半身,俯視著枕上她明媚的臉蛋。
香思仰望他,像是要望進他心坎深處。「但這是第一次,我哪兒都不想去--」香思溫柔地撫上他消瘦剛毅的面容。「光這樣看著你我就哪也不想去了……」
荊無痕沒有說話,他注視著她閃爍著水光的眼睛,聽見她哽咽沙啞地道:「我覺得我好幸福……」
荊無痕冷俊的面容沈默著,身下伊人如此柔媚,他大掌溫柔地撫過她額頭,撫過她細長的眉,輕描著她飽滿紅潤的唇。
荊無痕不善承諾,不善表達感情,但是他此刻望著香思的心情是澎湃而洶湧的。
香思微笑地看著他黝黑的眼睛。「我知道……你也喜歡我。」她溫柔地肯定道:「你不用說,我明白。」
是這樣善解人意的這樣聰慧敏感的女孩,荊無痕胸腔漲滿對她的情潮,他如何不動心,面對這樣可愛美麗的小東西,他的心再冰冷、再堅毅,只消她一句話、一個微笑,仿佛就能輕易地擊碎。
荊無痕什麼都沒說,柔情蜜意的話不適合他。荊無痕只是俯下身來,輕輕覆上她美麗的唇,他的氣息就代表他的誓言。他封緘的吻代表著他的心意。深切的吻暖和了她的心,那炙熱的吻藏有他心中的情火,那個吻從溫柔變得饑渴而狂野,需索她所有的芬芳,抽空她的思緒,許久,當她被吻得神思騰飛喘不過氣時,他終於放開了她。
香思輕喘,身體變得又熱又燙。
荊無痕摸住她豔紅的頰,眼色一黯,如黑夜般溫柔地凝視她。
香思還在為那個激情的吻悸動不已,她舔舔唇既天真又無辜地眨眨眼睛。
「老天,我真喜歡你的吻。」她坦白地道。忽然她駭住了,是真的嗎?她看見荊無痕嘴角輕揚,露出難得一見的笑意。
看見這一抹難得的隱約笑意,香思的心整個融化了。他是一個這麼孤寂的人,她想,就算傾盡所有,她也要溫暖他。就算他的心好冷,只要她願意去愛,一定會熱起來……她一定辦得到,天下間,只要她香思想做的事沒有成不了的。
這個似有若無的微笑令香思相信,他肯定是喜歡她的,她是他唯一的女人!
香思微笑地跳下床,披上床畔薄衫。「我差點忘了--」她拎起外衫抽出夾袋內的譜子。「上回我丟了這個,特地下山去找……」她拿著琴譜折返床邊坐下,將琴譜遞給他瞧。「你可以和我合奏嗎?有幾個音律是我的琴沒法彈的。」
荊無痕接下那本老舊的譜子,看見封面一個鬥大的「別」字印,臉色驟變,忽然用力揪住譜子。這……這本譜子……
「怎麼了?」香思意識到他情緒的轉變。
「你……你怎麼會有這本譜子?」
「喔……這譜子是我自小被棄時,就擱在我衣服內的,同那把相思琴一起。」
荊無痕忽然用一種很複雜的表情看她,那表情令她覺得陌生而寒冷。
香思下意識退了一步。「怎……怎麼了?」為什麼忽然用這樣寒冷的眼神看她?
小時候便聽得義父手刃別府十幾條人命,為的是一把琴、一本譜子。蔚香思?一個被棄的孤女,一把老舊充滿歷史的古琴,一本塵封的譜子--荊無痕打心底徹骨的寒冷起來,他忽然猛地伸手揪住香思手腕用力一扯,香思吃疼,往他的方向倒去。
下意識她右手真氣一運就要擊出,忽地硬是扼住了,任自己撲倒他身前,她仰著臉不解地望著他冷俊的黑眸。怎麼了?香思眼中盈滿困惑。
荊無痕眼中凝聚殺意,香思一陣寒冷。先前他不是笑了嗎?先前那黝黑的瞳眸不是溫柔得如夜麼?她做錯了什麼?
「你是誰?」其實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但是……但是她眼中滿是無辜和困惑。
「我是香思,蔚香思。」
「我問的是你真實的身份,你的父母是誰?你千里迢迢來此為了什麼?處心積慮留下為的是什麼?裝作一副柔情似水的表情更是為了什麼?」騙他與她合奏好毀了寒魄琴嗎?和他交歡好伺機殺了義父麼?短暫的愛意,初生的情意,瞬間被他眼中冰冷的殺意湮滅殆盡。「回答我!」他命令,掐住她手腕的力道毫不留情,香思疼得皺眉。
香思啞聲冷靜地回答他。「我沒有父母,自幼就被丟棄龍虎門外,天地就是我父母,我千里迢迢而來--」她明澄的眼瞳閃爍如月般純淨的光輝,定定地瞧入他狂亂的眸底。「為的是尋找我命定的天子;處心積慮地留下,為的是和我的真命天子相守;裝作一副柔情似水的表情,是每個女人看著她愛的男人該有的模樣……」她無助地道。「你掐痛我了。」
美麗的眼睛漾起水氣,是淚麼?他胸腔一緊。「我該相信你麼?」荊無痕頭一回感到不知所措。到頭來這些柔情蜜意會不會是一場陷阱?「你美麗的外表下懷的是怎樣的心?」
「你在怕什麼?你在懷疑什麼?」香思強忍著手腕傳來的痛意,勉強地微笑,聰慧的一對靈眸直直望住他。
「你不要怕……」她只手探向他赤裸的胸膛,貼往他溫熱的心房。「你的心又跳得這麼急了……」她吐氣如芳蘭。「你瞧--」她忽然側身,手離開他胸膛,探向被褥下頭,摸出一粒紅豔的藥丸。
無痕眼一凜,那是他隨身帶著的花毒。「你怎麼……」
「我偷的。」她眼睛綻放著妖魅的光芒,任性的紅唇微啄,將那只藥丸撚在指尖,笑眯眯斜眼瞧他。「我偷來作紀念,是它讓我們溫存,讓我們的緣分千里迢迢縈系。」她狡猾地笑,像頑皮的誘人的仙子。「你不要怕我,大不了我再吃一丸毒藥,你就不怕了,你瞧--」她仰頭張唇,作勢要吞下毒藥,忽然他擊開她的手。
「不要!」
紅色藥丸飛出去滾落床邊。香思眼色一黯,垂下臉。笑容隱去了,她注視著雪白的床褥,美麗的紅唇抿起了。
荊無痕注視她低垂的臉,注視那垂下的羽毛般柔軟的眼睫,她抿緊的唇瓣微微顫抖,臉色異常蒼白。
她傷心麼?她是該傷心,他本就不是一個懂得呵護女子的人。室內一陣沈默,荊無痕矛盾而複雜的俯視她,她則低著臉,低垂著眼睛,然後他看見晶瑩的淚珠一滴兩滴三滴地墜下,濡濕了床鋪……
縱是香思再不願相信,也聰明地意識到一些不幸的預感。那本譜子代表著什麼,讓荊無痕瞬間變得這麼冷漠。她不敢想,她笑不出來……
「那種焚身的痛,我再也不要你嘗……」
香思一怔抬起頭,震驚地望著他,他黝黑的眼睛此刻已褪去了殺意,重新添上了溫柔。
「無痕……」
關於這譜子的歷史,無痕相信她一點都不明白;關於她的身世,也許真的沒人告訴她。
看見那張淚跡斑斑的臉,他冷硬的心腸竟也疼了起來。「我有話想同你說……」他穿起衣服,拿來一件披風幫她罩上。「你跟我來。」
天地昏暗,冷風席席,兩條身影穿越密林,穿越重重芒草,忽然眼前豁然開朗,寬闊的草原映入眼簾。
那是一處高地,下方是一大片綿延無盡的草原。一輪明月高挂天際,繁星熠熠。隨風起伏的草原上,銀色的流螢幾千幾萬的穿掠飛越其間,畫出千萬道燦爛的銀芒。
香思被那自然的美景驚愕得睜著眸說不出話。
荊無痕環住她肩膀,凝視前方遠處。「我父親是當今聖主禦用軍師。我本姓聶,是官人子弟。當年我父親正逢仕途不順,又得我這銀髮之子,故聽道士之言,將我棄之;母親也因我發色怪異,深怕父親怪罪,亦棄我不顧。頃刻之間,我成了鄉野鄙夫之子,因我生性沈默寡言加上銀髮被視為妖物,受盡世人排擠鄙視。最終竟獲武林人人仇視、惡貫滿盈的三大惡人收為義子。」他冷淡的描述仿佛說的是旁人淒慘的身世。「他們教我武功,一個使琴、一個使刀、一個使毒,唯有荊掠刀法我能得其真傳,此後他便是我父親。後來,江湖群教聯手誅殺荊橫、荊僻,義父感歎江湖兇險,晚年又受病痛折磨,他怕我為了兩位師伯復仇而重蹈他殺戮的一生,故將寶刀『照夜白』以死咒封於地下,從此我們隱避紅塵藏身嵩山。即使這些年來偶聞風聲,我父親榮升軍師,擁萬人之上的尊貴身份卻感歎膝下無子,於是千方百計尋我下落,但我都不曾棄義父而去。」
聽見他坦白告知自己的身世,香思既心疼又感動,她靜靜偎著他身子聽他說話。
無痕冷眸凝睇。「我沒有朋友。」他手往前方一伸,輕輕一指,逸出一道溫熱的氣流,千萬隻飛螢瞬間感受到暖意朝他們飛來,幾千萬道銀光如電般穿越他們,燦爛得令香思差點睜不開眼,飛螢妖魅晶燦地在他們四周盤旋,電光石火般照亮了他們。
「成千上萬的飛螢就是我荊無痕的朋友,而義父--是我唯一親人。」他伸手握住香思柔荑,轉身俯視她美麗的臉龐。「你,則是我的摯愛。」
香思抽氣,不敢相信這告白會從他冷漠慣了的嘴逸出。
她感動得濕了眼眶,無數的飛螢將他英俊絕塵的臉燃亮,那深邃的眼底有著悍然堅毅的火在燒,他是認真的。
「我願以性命起誓,用我的血與魂魄至死守護我的愛。」他堅定道。「香思,但在這之前,請你為我立下誓言--」他直直望住她眼睛。「請你立誓,無論如何,絕不傷我義父,因為……」他眼睛一黯。「因為他也是我以生命守護之人。」
「當然!」她怎麼可能會傷他所愛。「我會守護他就像我守護你一般,我願起誓--」她轉身對著燦爛螢火,無邊無際的遼闊草原,對著皎月與星辰,她朗聲起誓。***心動百分百***
「天有日月,人有耳目。天以日月為陰陽,人以血氣為陰陽,我以我全部熱血誓言保衛你的摯親。天有三百六十五度,人有三百六十五骨節,我以我全部之骨願為守護你的摯親而甘於粉碎。天有四萬八千星斗,人有八萬四千毫毛孔竅。吾每一孔竅為愛你而呼息--」香思握緊他的手爽快起誓。「天地為證,千千萬萬飛螢為目,我蔚香思倘若違背誓言傷我所愛之親,則天地不容罰我受烈火焚燒,魂飛魄散如墜地獄,絕無怨言--」
無痕忽然吻住她的嘴,好毒的誓言,他深深吻住她,怕她說出更毒的字眼。他抱住她溫軟的身子。上天,印證這份愛。無痕心底忽起莫名的恐懼,從來他不求這個天,但此刻,他抱著香思,衷心懇求天地仁慈。
讓香思永遠不知自己身世,讓他們可以如此纏綿至地老天荒,哪怕他曾領受過多少無情歲月,如今有香思,他心滿意足再無遺憾!
香思在他炙熱的吻下顫抖地回抱他,她的愛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魂飛魄散,這尋得所愛的悸動,這擁著命中所愛的滿足,值得她付出一切守候。
………
朔風冽冽,入冬天冷刺骨。
恒山僻處,空曠的野地,蘆葦淒涼地環繞著泥地上墓塚。
樊烈領著一干龍虎門弟兄,在淒豔的夕照下,當他真正見到碑石上的名字,眼中迸射出野獸般瘋狂的精光,隨即,他崩潰地撲倒墓前抱住碑石仰首撕心扯肺痛嚎出聲--
「不--不--」他不顧兄弟們在場痛哭失聲,那野獸般的悲鳴令身後諸人不忍卒睹,紛紛掉下淚來。
樊烈抱著碑石,覺得心腸都被這殘酷的真相撕裂碾碎。他千里迢迢尋來的香思,竟是荒地裏冰冷的墳塚,不……熱淚淌下他狂狷的臉龐。他的香思,他呵護真愛的香思,竟會橫死他鄉,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香思……香思啊……」
在那痛心疾首的壯碩身子後頭,蕭凡陪著牙兒也默默地低聲啜泣。
年老的龍虎門主不停暗暗掐牙兒手臂,低聲命令。「哭大聲點,再大聲點……」他早早收到香思的信貼,知道這全是假的,只好按著香思的意思賣力演戲給樊烈看。他掐的力道加重。「快,眼淚、眼淚……」
唉喲,師父掐得人家好疼哪!「師姐啊--天啊--阿娘喂--」連墓碑都找人做了,師姐真會整死人。牙兒吃痛果然很自然地迸出眼淚。她一副痛心模樣,在師父的眼色下,嚎啕痛哭。「你死得好慘啊!大師兄來看你了……天啊……你瞑目吧……師姐啊……」
蕭凡斜眼瞪牙兒一眼,從齒縫中啞聲命令。「你說些別的,更淒厲點兒!」他深怕樊烈起疑。
還不夠慘啊?牙兒皺皺鼻子,嚏嚏鼻涕,氣運丹田,卯足了勁,往前一撲,拍地痛呼。
「牙兒也不想活了!」真要這樣煽情是不?「你拋下牙兒,牙兒也不獨活了,以後再沒人給牙兒做點心,以後再沒人彈琴給牙兒聽,以後牙兒再沒人可以說話了……嗚嗚嗚……牙兒乾脆死了去陪你,你真狠心……師姐啊……嗚哇……你好慘啊……天啊……地啊……把我的師姐還給我啊……」她乾脆將臉埋進黃土裏,身子故意顫抖個不停,抖得肝腸寸斷,哭得眾兄弟們紛紛熱淚盈眶,一副大家都別活的氣氛。
哼,夠撒冷血了吧!牙兒簡直佩服起自己的演技了。為了師姐,她可說是沒有形象了。
牙兒淒厲的哭聲令前方撫墓的樊烈更加悲痛萬分,樊烈一身傲骨都為這個女人的死訊給擊碎,他宛若被人瞬間抽幹了生命,悲痛欲絕。
「大師兄,天色暗了--」長久不見他起身,師兄弟們忍不住喚他。?鄒肖鍵入?
樊烈失魂落魄地跪坐香思墓前,槁木死灰的一句:「你們先走吧,讓我在此陪香思幾天。她一個人躺在這裏,一定好寂寞。」樊烈摸著碑石上的名字。「不怕,大師兄陪你--」他心智渙散喃喃自語。「是師兄不好,沒有好好保護你……」原本總是精光外露、神采飛揚的黝黑瞳眸如今是一片血紅。「香思……是師兄的錯……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你,讓你橫死異鄉……我的錯……」
牙兒縱是再氣大師兄那蠻橫霸道的性子,此刻也不禁要動容。「大師兄?」怕是師姐看見這一幕也要心軟吧?
「就讓他留在這裏。」蕭凡領旗下子弟離開,牙兒隨行于師父身側。
看來,樊烈是真信香思死了。蕭凡暗暗松了口氣--香思啊香思,你用計安撫了這頭猛獅,但為師見徒兒身心重創,真個也感到內疚,你真把你師兄克得死死地。「唉……」蕭凡難過地歎息。
牙兒抹幹臉上淚跡,悄聲地道:「師父,過些天我也要和你去,我想念師姐……」
「噓--」蕭凡瞪牙兒一眼。「別提!你要真關心她,師父會跟她提起,你留在龍虎門,免得師兄回來起疑。」
「哦。」牙兒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她再回頭,看見遠處墓前的大師兄動也不動。「我覺得師兄好可憐。」
「被情所困的人都是可憐的--」蕭凡歎道。「都是瞎了眼,盲目又衝動的可憐人,但願你師姐真的幸福。」
………
正當樊烈悲傷得不能自已之際--
「呵呵呵……」乾淨清脆的笑聲,令山林裏寒風減去了冷意。
香思和荊掠及無痕坐於亭子底下,石案上擱著下了一半的棋盤。荊無痕剛習會快棋,他這初學者每下一步路子都惹來一旁兩位「前輩」的譏笑。
他皺起眉頭,見香思毫不留情地吃掉他一顆棋子。
荊掠一旁嚷嚷:「叫你別下這處,看吧?你聽我的,使那顆棋子!」
荊無痕臉色難看,偏偏不依,按自己性子使--果然香思又笑眯眯連吃他兩顆子。
「徒弟終是鬥不過師父的。」香思笑眯了眼。
「嗟,瞧這丫頭倡狂成這樣!走走走--」荊掠使勁推開無痕。「你坐過去。」他興致勃勃挽起袖子。「看爹怎麼殺她個落花流水嗚乎哀哉!」
「只怕你比無痕還不如。」香思譏笑他,惹來荊掠一陣哇哇呼嚷。
冬季山上寒意徹骨,她笑著不禁又打了個哆嗦。
忽然無痕將她整個人抱至腿上,安在自己懷中。
「你?」香思臉一紅,看見他一貫冷漠的表情,但是那關切的自然動作,已經令她暖進心坎底。忽然對面又是一陣呼嚷--
「吃掉你了吧!哈哈!」趁她分心,荊掠使了一招險棋,吞掉她三顆子。
無痕摸著她的後腦,大掌摩挲她柔軟烏絲。香思正要落棋,分了心貪看他一眼,看見他竟無比溫柔地沖著她微笑。
「無痕?」他的笑使她恍惚。
對面又是一聲喝彩。「又吃掉你啦,哈哈……」
香思愕然,回過神看荊掠老頑童般抓著棋子哈哈大笑。「這叫什麼?」他摸著下巴認真思索起來。「這叫『英雌難過俊男關』,哈哈……無痕,義父這招果然有效吧?」
香思眼一睜,明白過來,仰首瞪住那雙深邃的眼睛,嗔怒道:「幾時你也變得這麼狡猾?」香思擰了把橫在她腰上的手臂。「性子冷就算了,這般狡猾就變陰險了!」嘴裏罵著,卻也忍不住被他們父子倆的詭計逗笑了。
對著江湖人人懼怕醜陋極了的惡人,偎著外貌冷俊神色冷漠的荊無痕,蔚香思卻如魚得水般悠然自在,輕鬆快意。
果真是她性屬水?所以對這旁人眼中的魔域感到親切自在,她活得比在龍虎門時好。冬季了,但她眼角眉梢仿佛還透著春的明媚。
這裏沒有樊烈炙熱的兇猛的感情。
荊無痕伸手輕輕按住她眼角揚起的笑,香思佔有地往後一倒,癱進那片寬闊胸膛,像是跌進一片無邊暖洋。
她俏皮地微笑著上望他正俯視的眼,四目相觸,流盼間情義緩緩傳遞。
他黑眸深不見底,瞳眸中只有她美麗的臉。她眼含笑盈盈似水,汪汪地恍似要融掉他。
情潮洶湧,一切盡在不言中。
香思並不知道,身後這個看似冷淡的荊無痕,早把那寒魄琴拋落崖下,隨著那本譜子一併拋落雲深處。
那是他站在懸崖?睨地冷望珍琴葬送雲海。「我心已動……」他再不能平心靜氣地使琴,香思已經擾亂了他的心海。「讓過去隨琴塵封。」封住關於香思的一切歷史,封住一切悲劇的可能。
此刻他佔有地環抱伊人在懷,胸腔溢滿對她的愛。這是荊無痕第一次和人有了如此親密的感覺,他抱著香思,緊緊地,恍似恍似要將她的柔軟馨香揉進骨子裏。 ☆辛苦滴鄒肖錄入☆
他的愛……無痕聞著他發梢傳來的香味,聽著她清脆乾淨的聲線正和義父滔滔不絕笑著弈棋。
這一個冬季,香思伴著他。他幸福地感到自己變得異常脆弱,第一次他會怕,抱著這珍藏的小東西,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丟失。第一次他懂得 害怕失去是怎樣惶恐的情緒。
他的香思,他的女人!他佔有地收攏雙臂使勁地環緊她。原來一旦得到了幸福,就注定要開始害怕,惶恐地戰戰兢兢地深怕失去。荊無痕冷硬的心腸終於也開始像凡人般變得敏感而脆弱。
「你別抱那麼緊,我不能呼吸了……」
香思的聲音喚回他的思緒,她安下一顆棋子,不動聲色卻恍似了然一切地說道:「你松鬆手,我在這裏,我哪兒都不去。」她頭也沒抬,一句話輕易安撫了他不安騷動的心房。
是這樣善解人意美麗的可人兒,難怪荊無痕愛她愛到心疼了。
………
樊烈不吃不喝一直守在墓前,他這樣枯坐了一天一夜,那浸入骨髓的痛,那蝕心的痛,他睜著殷紅的眸子瞪著墓塚,乾枯的聲音自那苦澀的嘴逸出。
「吾愛……」他霍地站起,黑眸一睜,背上焚宵劍鏗地出鞘。「我怎能讓你獨眠於此?!」他握住利劍,猛地一揮劈開墓塚。「就算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吾也要將你帶回廝守!」他瘋狂咆哮,掘開墳墓……
………
是日--
夜幕低垂,香思按著約定的日期和師父在龍虎門外一處隱匿的林子裏見面。
昏暗的林子裏,只有些微穿透樹梢的月光烙印地上。香思美麗絕色的臉龐,散發著戀愛中女子該有的光彩,一見到慈父般的師父,她立即奔上前抱住他老人家。
「師父……」香思閉上眼,喉嚨一陣酸楚,思念和內疚感同時掐住了她的心房。「思兒讓你擔心了。」
蕭凡疼愛地拍拍她肩膀,輕輕推開她,慈愛的眼睛打量香思面容。「你氣色紅潤,雙目有神,看來--」他一顆心放下。「你在嵩山過得很好。」
「師父……您好麼?大師兄有沒有為難你?」
「他看見你的墓,心都碎了,那癡兒恐怕還在墓前憑吊。」
香思垂下眼,抿起唇。也許她對樊烈是太殘忍,但她不後悔,為了與摯愛廝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一定會傷害樊烈,死亡是最溫柔的方式,起碼不用鬧到彼此難堪。
「師父知道你有苦衷,但是……思兒,這樣會不會對他太殘忍?」
「如果我告訴他真相,那才是真的殘酷。」
香思抬起臉,聰慧的眸子仿佛能洞悉一切。「我的心已經給了另一個男人。」
「你信中提到的荊無痕……他……」蕭凡心中有一抹難言的顧慮。「他真的比你大師兄好麼?有像樊烈那麼樣的呵護你麼?你和他一起……快樂麼?」
「師父--」香思直視蕭凡的眼睛,臉上有著固執的表情。「您還記得嗎?小時候咱們一班師徒出遊,途中我眼尖發現一隻彩色孔雀,當時,指著它羽毛大呼漂亮。」香思瞳眸一黯。「那天晚上,大師兄送給我一件禮物--一支支被拔下的孔雀羽毛!我那時望著樊烈,他眼中充滿期待,他等著我讚賞;可是我只是直直瞪著他,驚訝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告訴我,只要我喜歡的,他就是粉身碎骨也會搶來給我……」香思聲音哽咽了起來。「那天晚上我一直沒法子睡,一直想著那只失去美麗羽毛的孔雀,因為我一句喜歡,它失去可以保暖的羽毛。大師兄把它的羽毛一根根扯下來,它還能活著嗎?就算苟活也生不如死,當時你們都笑我,說大師兄多疼我,但師父,」香思眼中盈淚。「只有天知道,才十歲的我,第一次意識到什麼是恐懼。師父,我討厭樊烈;他越愛我,我越害怕。」
蕭凡望著徒兒眼中凝聚的淚光,霎時明白在香思平靜的面容底下,藏著怎樣兇猛的陰影。他震驚地聽香思說--
「對我喜歡的東西他不擇手段,那麼,對他自己喜歡的東西又會如何?!」一句話道破了香思長久以來的恐懼。
蕭凡震驚地凝視愛徒那太過靈慧的眼睛。是啊,香思一向太聰明,聰明地意識到隱藏的危機,懂得害怕和恐懼。原來在龍虎門,她一直活得戰戰兢兢,他竟一直沒發現,香思美麗的外表下藏著怎樣煎熬的心情。
「師父,我捨不得您和牙兒,但是--」香思毅然決然道。「我發現了一隻更美麗的孔雀,我……要保護他,我要隨他隱匿,恕我並不能理會樊烈的情緒,對他我沒有愧疚。」香思勉強地擠出笑容,苦澀道:「但是師父,徒兒只放不下您和牙兒,待樊烈接受了我的死亡,一切便回歸平靜。徒兒答應您,一定會找機會常常回來看您,好麼?」
他還能說什麼?會變成這樣也是樊烈那死心眼的性子造成的,能怪香思無情麼?或者殘忍的人不是香思而是樊烈,他那窒息的愛折磨了香思許多年。
蕭凡歎息。「但是,師父聽牙兒說,那個荊無痕有個義父,全身長瘤……」他欲言又止。「香思,他們的來歷你清楚麼?」
「我愛他那就夠了,他的來歷我不需要清楚。」
「香思……你那本譜子,其實……」蕭凡一臉擔憂。「關於你的身世,為師……為師……」
「師父,你想說什麼?但說無妨。」
說她愛上的有可能是個殺父?母的仇家?望著香思明澄的眼睛,他苦澀得不知從何說起。天下間絕無如此巧合的事,她愛的男子姓荊,同樣有把琴,還有一個長瘤的義父,種種線索將殘酷的事實拼湊起來。蕭凡張著嘴,猶豫著、煎熬著,半晌只是說出一句:「那本譜子他們看過了麼?」
「瞧過了。」香思咬了咬唇瓣,眼神閃爍,忽道:「可惜他也不會彈,那譜子看來是沒用了。」香思下意識地回避掉這個問題。她敏感地嗅到了那本譜子背後隱藏的危機,那極可能是個可怕的黑色之謎。憑著保護這份情感的直覺,她聰明地技巧地敷衍過去,有些事情並不需要追根究底。
「他們看過了……」蕭凡思索著,下了決定,對她溫柔道:「徒兒,你去吧,好好抓住你的幸福,師父支援你。只要你平安快樂,那就是給師父最大的禮物。」
「師父……」永遠這麼慈祥這麼寵她。香思似個孩子心酸地張臂抱住蕭凡,臉龐埋進師父溫暖的胸膛,淚湧出眼眶,她哭了起來。
蕭凡疼愛地拍撫她抽搐的肩膀。「好了好了,哭什麼?師父不是都依你了麼?別哭了,怎麼像個孩子?真是--「他呵呵笑了,眼眶也跟著熱了起來。這一別不知要多久才能相見,他可愛的小香思已經長大,已經懂得了愛,懂得爭取自己的幸福。
隱處,一雙充血的瞳眸,將一切看進眼底,那瘋狂的瞳眸綻出毀滅的光彩。
所有的人都背叛他!樊烈痛心地閉上眼睛。原來如此,原來她這樣踐踏他的感情!為了另一個男人,她讓他在一個可笑的空墓前哀哀痛哭。
我討厭樊烈,我討厭他!
香思的話如一柄尖刀無情地將他撕裂,狠狠將他開膛剖腹。
多麼可笑啊--樊烈虛弱地扶住一旁大樹,穩住那因大受打擊搖搖欲墜疲憊至極的身軀。香思你好狠、你好狠--先前那些因她死亡而傷心墮進泥裏的淚,仿佛都在嘲笑他的愚昧。
你這樣和師父聯手傷我,你好狠!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30 06:53:33
第六章
先是紅色的火焰率先劃開黑色寂夜,然後是巨大疾踏而來的馬蹄聲,驚醒了床上的一對壁人。
屋外樊烈狂嘯:「那魔頭就在這裏。」
「保護我義父。」 荊無痕拋下一句,掀被倏地破門而出,如一道銀色疾光,轉眼間擋在千軍萬馬之前。
他的出現引起一陣騷動。
「銀色頭髮?」
「是妖物?!」
無數駿馬,殺戮的氣息,圍籠著荊無痕冷魅孤影。
荊無痕冷絕的臉龐來人火把燃亮,對眼前危機他視若無睹,伸手緩緩順過一絲銀髮。
寒意刺骨的聲音一出,周遭暄華夏然而止。「再進一步,就是自找死路。」他垂著眼,誰也不屑一顧。
帶頭的樊烈,狂妄駕著黑馬于前,殷紅的眼睛怒視立于馬前的男子。挽著轡繩,樊烈黑眸瘋狂地燃著爐火。「你就是荊無痕?」他從齒縫中進出一句。
「是。」
香思愛的就是他?「妖物!」背上焚宵劍鏗然出鞘,奔上夜空,樊烈咆哮。「他就是那魔頭之子,各位,你們的祖師爺全死于魔頭手中,現下,就讓我真烈為大家先擊出這一劍!」
奔上夜空的焚宵劍,如鮮紅的一簇火焰,懾人的殺氣劈開天上流雲,帶著兇猛之勢,摔然擊向荊無痕。
鏗然一聲巨響,火花迸射,一柄月般晶瑩利劍飛來擊開焚宵劍,劍尖沒入泥地,直然立於無痕面前。那劍身顫著白色光暈,較清如月部透著冰寒殺氣。
那寒水般柔韌之勢.輕易地便開了焚宵劍,將劍擊回樊烈手上。
「誰都不許動他!」香思扶著荊掠立在無痕身後。她左手扶著荊掠,右手抓著劍鞘,冷眸凝睇跟前眾人。
「各位,江湖殺戮無止--」她冷靜清晰地道。「在我身旁的只是一個手無寸鐵遠避江湖的老人,你們千軍萬馬,就為了殺這樣一個病弱的老人麼?我蔚香思在此懇請諸位莫再咄咄逼人。」
『哈哈哈哈哈一』樊烈瘋狂的笑聲震撼眾人。他心痛欲狂,俯視蔚香思美麗絕色的臉龐。「激水劍終於出鞘,為的就是保護這十惡不赦的魔頭麼?為的是和焚宵劍對麼?」他咬牙,眼瞳迸射厲芒,兇猛得恍似要吞噬一切。「我們咄咄逼人?」他舉劍指向她身旁的荊掠。
她雙手沾滿血腥,他手人無數。荊掠,如今作者了就利用我師妹保護你麼?哼!當年你那把刀是怎樣威風,剖開多少顆活生生的心臟?」
「他已經封刀。」香思對上樊烈噬人的目光。「他日夜飽受病痛折磨,他已經受了報應。」香思嗓音變得柔軟似水。「師兄,念在咱們同門,請你撤回人馬。香思求你。」她誠懇地哀求他。
瞧她日光變得何等溫柔?為了這個荊無痕,她情願出口相求?
樊烈滿腔怒火燒得更炙。「念在我們同門,香思,你造的空墓,我可以不追究;你過來,今天成要替天行道!」
香思唇一抿,忿然甩開創鞘。
樊烈眼中一凜,她的意思是--「你?!」
「一個得不到愛的人-一」香思咬牙,她發上系著的紅繩斷裂,美麗烏絲粹然散開。「果然是最瘋狂的野獸。』她指尖往前一伸,瀲水劍發出清脆聲響回到她手L,香思斜眼凝視劍上寒光。「今天--』她舉劍指向樊烈。一就讓我殺了這頭猛獸!」
一句話輕易劈開樊烈的心,扯裂他五臟六腑。「香思-一」凝視那冰冷豔情的容顏,樊烈心力交瘁嘔出一口鮮血。呵……我是野獸-一我是野獸!蔚香思--」他豁出去了,他在吼,咆出血淋淋的真相。「你誓死保護一個殺了你父母的魔頭,你連禽獸都不如!」
漫天漫地的根啊,如箭直直刺進香思白紙一張的心坎,硬生生地掀開她不敢面對的殘酷真相。
「不--」瀲水劍擊出冷焰劃傷了樊烈的肩頭。她也瘋狂了,為什麼樊烈要來撕裂她小心翼翼保護的幸福?進師父都幫著她,為什麼他偏要來毀滅這一切?為什麼! 珠珠掃校
眾人驚駭的見樊烈肩上滲出鮮血,他沒躲,他無視於香思悲痛的咆哮,兀自殘忍地說下去,在香思淌血的心日撒鹽。」你不是孤兒,你有父有母,當年你父親『別毅』造了一把克制惡人的相思琴,卻因而枉送了性命,殺了他們的就是現下你左手扶著的荊掠!你還不為他們復仇?你還不快殺了他?!』
香思閉目,心被真相狠狠地揪擰,她蒼白得幾乎要倒下。「你為什麼要說……為什麼……」寒意沁人骨髓。
荊掠在香思手裏為真相顫抖,是真的麼?一個仇人之女,竟是一個仇人之女在保護他?!
始終沈默的荊無痕終於開口:「香思,記住你的誓言--」他抬起臉,眼中進出的寒意凍結周遭氣流,直直穿透樊烈狂暴的眼瞼。「你要為她的痛苦付出代價!」說罷,他騰空而起,對香思拋下一句:「帶義父走!」縹緲的身影,如一道疾光,騰上半空,高高睥睨坐在馬上的樊烈。
樊烈心狂意亂瞪視這銀發狂散的妖物,焚宵劍淩厲擊出,無痕輕靈一閃,回避掉那炎熱的疾光,沒有寶刀護身向他仍是矯健地-一擋下樊烈火般的劍芒。
一個旋身,荊無痕拂袖送出一掌,將樊烈砰然打落馬下,樊烈怒火更旺。「大家上啊,殺了這兩個魔頭上啊!」
數百名使客一擁而上,分成西隊人馬圍攻荊無痕及荊掠。
解問將荊無痕隱沒於塵士間,香思無暇顧及他的安危。「走!」她陡然抓住荊驚轉身往前方密村奔去。
喧嘩的人群,殺聲震破雲霄緊追在後。
撇下恩怨,香恩一心記著答應無痕的話,揪著荊掠使著上等輕功,流星般地疾飛,一邊向後頭人馬揮出劍芒阻擋。
「香思……香思……」荊掠抓住揪在他領上素手。「停下來、停下來!
香思急嚷。「現在停下你就沒命了。」
「無痕會死.快停下!」
死?香思猛地停步,駭然鬆手。聽著後方打鬥的聲音,她心裏明白,任荊無痕再厲害,沒有刀劍護身,如何應付得了眾人攻勢?
香思想著要奔過去幫無痕,但又心系荊掠安危,心急如焚,驚惶失措。
「我答應他要保護你,我……」
荊掠忽地一把揪住她握劍的手。「快、殺了我,快!」
香思震驚。「不!」她惶恐的想抽回手。「不!我答應他的,我答應他的!」
「聽著!」荊掠吼道。「『照夜白』封在地下,你手了我,破除死咒,讓寶刀護他!』
「不--」香思搖頭驚恐的後退。」不、我不能!」驚懼的淚水湧上。 ?心動百分百?
「行,你一定行。」荊掠老練的眼睛瞪著她。「是你的愛暴露了我的行跡,往後沒有寶刀護身,無痕如何躲避殺戮?!」他心一橫。「我已經活夠了,這一身腐肉只會折磨我、這一身罪孽只會煎熬我!你殺了我,至少我還可以用這殘存的性命守護我這一世最珍愛的人;你不殺我,就是讓我全生都墮入地獄般痛苦的深淵、如果你還有一點點仁慈心腸,就請完成我這唯一的心願……」
「你……」香思心力交瘁,痙攣般狠狠顫抖。「別逼我,別通我!」
荊掠上前一步。「你再不動手,他就要死在眾人劍下。」他凝眸迸出犀利眸光,咬牙清晰而殘忍地逼她。「你深愛他,就要保護他命;你深愛他,就該為了保全他性命可以豁出一切、犧牲一切!包括他對你的信任,包括你們之間愚昧的誓言!如果他死了,再深的愛都如生灰飛煙滅;如果他死了,你們之間苟存的誓言不過變成一出笑話!你快動手,記住--』他沈著地指示。「要一劍刺穿我矽心臟,讓我以鮮血破除死咒。」
香思熱淚盈眶,緊握鄧湛著銀白光暈的劍,發出撕裂人心的怒吼「為什麼--」化模糊了視線,將冰冷的劍梢抵上荊掠心窩。「為什麼--」天地不仁,要這樣折磨她,為什麼!
後方,荊無痕身上已被劃開幾道血淋淋的口子,他奮力與四面八方擊卦的刀劍格鬥,一個轉身,冷冽的眼眸倏然凝位--他看見林子前香思接劃指向義父!
「不--」他駭然狂哮,一時失神身上又多了一道血痕。」香思……」他使勁格開刀劍。「香思……你答應我的!」他急匆的呼嚷。「你發過誓的!你不可以--」
天上烏雲聚攏,天地變色,遠處響起輕雷仿佛也在見證這慘絕的時刻。
香思淚眼迷蒙,握緊劍消,荊掠厲聲命令。『快、他已經滿身是血,快動手!』
就在荊無痕悲狂的注視下,就在刀光劍影的殺戮聲中。就在身後從人追上之際,就在香思哀痛欲絕的眸光中,那柄不曾殺人的瀲水劍,直直刺進劑掠心窩,粹然雷聲大響,閃電交加。
鮮血兇猛噴出,噴紅了香思的眼瞳,噴紅了她眼前的世界,染紅了她的心,他們的愛要死了,她知道,她明白,這一劍代表著永恒的訣別,愛情的死亡。這一劍殺的不只是荊掠,還有荊無痕給她的愛情。她痛心的明白,卻不得不選擇擊出這一劍。
「不--」荊無痕痛入心扉,發出野獸般怒吼。
她合目,聽見無痕悲痛的吶喊,她將劍再刺進幾分。
荊掠反手握住利劍。「乖媳婦……」他忽道。香思愕然睜眼,見他往後倒,鮮血沖上了天。「照、夜、白!」倒地剎那,他朝天怒吼。『回你主人手上吧!我以死、命你破土而出!」
雷聲大作,電閃雷努,天地陡然變色,卷起狂風。
怎麼回事?眾人都被那驟變的景象給你咬住。腳下之地黨隆隆震響,忽地一道疾光從屋前中央處住四方進散,砰然巨響中,泥地裂開,燦爛光芒射出,讓眾人睜不開眼。寶劍伴著那炫目的光彩破土而出,奔上夜空,其光芒瞬間照亮黑夜,映亮大地。
彎刀於空中出鞘,化作一道銀芒射向負傷的荊無痕。握住那口彎刀,荊無痕眼中寒意褪去,兇猛的殺意凝聚。
一全都該死!」他瘋狂了,噬血的寶刀挑起他螫伏的殺氣,朝天空劈開一道弧形青光,瞬間那光芒兇猛地泛濫開來,噬人的氣流將四面八方人潮狠狠擊飛出去無數的哀嚎,無邊的鮮血泛濫。
樊烈駭住了,被寶刀的威力震傷,嘔出一道血,焚宵劍飛了出去。
荊無痕舉刀朝他努去,忽而一個人影奔來,硬是格開那兇猛的劍苦救走樊烈,那人憑空高呼。「要命的就快退下!」
蕭凡及時趕來,呼嘯著,瞬間大隊人馬急急掉頭逃命而去。
只有香思不逃,香思愣愣地跌坐地上。她空洞的眼神投注在前方劑掠的屍體上--好多的血怵目驚心地從心窩處流淌。他喊她媳婦……他喊她媳婦……她殺了他,天,她真殺人了!她渾身仿佛著了火。
冰冷的涼意抵上她額尖。
『為什麼?」
香思仰起臉,無語的望上那曾滿是愛意,如今卻兇猛至極的眼隨。「照夜白」抵在她眉心,冰冷的殺氣竄進心坎。
「為什麼?!」刀刃狠狠抵上眉尖,抵出一道血痕.他兇狠的聲音撕裂她、「拾起劍,迎接你必然的死亡!」
荊無痕怒眸相視,他要一刀殺了她,劈開她美麗的腦袋,一如她絕情的一劍毀滅她應許的諾言,給她反抗的機會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心動珠珠掃叫△
香思沒有說話,沒有解釋,他冷漠絕情的表情已經殺了她。她只能無助地迎視他寒冷的厭惡目光,她的心涼颼颼的。香思明白,落劍的剎那就已經明白。這一出劃雖然保全地的性命.卻將他們的愛毀滅。
香思別開臉,不敢再看他那痛惡的傷人眼眸。
她不說話,她下解釋,連一句道歉也沒有,只是空洞著眼,蒼白著一張臉。
「復仇勝過你對我的愛?」他咬牙質問,渾身憤極得止不住戰慄起來。
「不,我對你的愛淩駕於仇恨之上。」
「我再不會相信你那張甜蜜的嘴!」
「哪就快了結我的性命/」香思垂下眼。「動手吧!」她合目,毫無懼意。
貝多子樹啊,你的香味引來的竟是纏綿愛意下,不可抗拒的宿命。在「照夜自」刀下,香恩墮下心痛的淚。如今,他再不可能愛她他甚至想殺地;花毒沒能葬送她性命,愛情卻可以。熱淚不斷淌下,她的心已經打碎,這份愛已讓地盯腸寸斷,身心俱疲。
如是死在他刀下,也算是這悲劇最仁慈的句點。
但是那冷冽的刀鋒始終沒有政下。那抵在額上的寒冷在顫抖。
「我恨你!」更恨自己下不了手,荊無痕悲痛咬牙痛「蔚香思,我恨你--願誓言成真,讓你在烈火裏燒,讓你下地獄!」他收了刀,但他殘酷的詛咒比刀子更殘忍地直直捅開她柔軟的心窩。
香思睜眼,想再看他一眼,但他已經絕情的轉身,她只看見他背影。
狂風中,他孤獨的白衫淒絕,銀發狂散。他將荊驚扛上肩,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地模糊的視線中。
「無痕--」朝著那訣別的孤影,香思用盡全身力氣呼喊他,但他頭也不回。
這摯愛的男子,就在這撕心扯肺的淒厲呼喊中,毅然地走出她的生命。
香思的心瞬間荒蕪了……
相思琴啊,你的誕生並沒有錯,是人的感情和私心,讓你有了滄桑的魂魄。
香思撫摸案上古琴,美麗黑色的眼睛失去光彩,長髮狂亂地糾結在那張淚痕斑斑慘白的臉上。
她咬破指尖,在班剝的琴身上題下豔紅的訣別詞。
她閉目,病人骨切,搖搖欲墜地扶住桌面。
該離開了,這裏已經沒有她留下的餘地。
美麗的嵩山,在一夜之間,成了香思最心痛的景地。
遺留下那把一直隨身在側的琴,香思背上瀲水創。
「罷……相德以沫,不加相忘於江湖……」她痛心道,緩步離開這滿是恩愛纏綿又滿布傷心慘事之地。
她走後,安葬了義父的荊無痕重返。他心灰意冷地點燃一把火,燒毀一切。
她住過的、她碰過的、她倚靠過的,她睡過的,包括她的點點氣息、縷縷愛意,都被沖天的火焰紅紅吞滅。
灰燼被狂風吹散,然而心中那纏綿過的恩愛景象,該如何燒滅?
荊無痕唯一留下的,是香思的琴。那上頭怵目驚心的紅字,讓他怎麼也燒不下手。
背上琴和護身的寶刀,荊無痕離開那幾乎隱居了半輩子的清靜之地。
那兒風光明媚,那兒山明水秀,那兒有流水有花香,有貝多子樹的芬芳……然而從今爾後,荊無痕明白他只能疲憊而空虛的浪跡江湖,只求遺忘心中那被摯愛背叛的痛楚。時間久了,一定可以模糊掉腦海中那令他傷痛的容顏。
無情的風雪,狂放得幾乎掩埋他蕭瑟孤獨的背影。這片充滿回憶的地方,已經破滅,只有義父安詳的長眠此地
香思殺了他世上唯一的親人,荊無痕原本已經靠岸的心,因為這殘酷的事實很很被剝離那溫柔安定的港灣。
他發誓,他這輩子再不想起那張地包容顏。他發誓,他這輩子再不要聽見那甜蜜似水的聲音。他發著,他再不要愚笨地付出可笑的感情。荊無痕眼瞳底盈滿的只有空虛加深潭一般的死寂。
今後,天地之大,他一個人闖蕩……
今後,他決定,冷漠到底--
對這殘酷的人世,無情的命運,宿命的枷鎖,他決定用冷漠來抵抗命運的嘲弄!
在他心中,巨大的悲痛和徹底心寒之後,如今是無風光雨也無睹。
魔羅教向來行事詭橘、似正亦邪的青羅剎,於隱密的地室,接見千里迢迢而來的稀客。
「荊無痕,江湖各大教派皆與你為敵,來此不怕我收拾你?」堂上之人,俊美絕倫,一雙黑眸似笑非笑地俯視堂中那滄桑孤傲的男子。那一雙黑眸雖帶著笑意,實則盈滿洞悉世事的智慧。一把羽扇滿不在乎他著,魁梧的身子做做地斜靠在華麗座椅上。
「你幫是不幫?」荊無痕只是冷冷倨傲一句,不曾正眼凝堂上之人。義父曾明自告知江湖中只有魔羅教不屑與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來往,青羅剎(詳見橘子說系列刪003《橙橙》一書)名震江湖的易容術是他來此的目的。他需要一張面皮好行走江湖阻絕麻煩;他需要一張面皮讓他此刻千瘡百孔的心獲得一個喘息的機會,讓他不受打擾,好好的獨自舔服滿身的傷痛。
「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青羅剎呵呵笑。嗯,正嫌日子悶得發慌,老天就送來一個這麼有趣的禮物。他興味十足打量那張冷俊卻滄桑的面龐,打量他肩上裹著的刀還有用布帛捆著的琴。不,他才下去無聊到與一個功夫深不可測的人為敵。何況他身上那把刀可不
是好惹的。吉羅剎暗自歎息,要是嗜器的白羅利瞧見了那把刀,肯定非要奪去不可。
青羅剎對刀沒有興趣。「你背著的--不是寒魄琴。他犀利地看穿布帛內的真相。
荊無痕這才正勝視他,縹緲、深不見底的眼眸對上滿是興味的星眸。
「是什麼讓你換下了寒魄琴、荊無痕肩上背的琴身細長,絕不是寒魄琴。
「與你何干?」
『我可以幫你,但是-一」青羅剎笑道。「我要看那把琴。」
「為何?」
「因為有趣。」他笑了。
誰不知道青羅剎嗜趣是出了名的。
荊無痕爽快道;「行。」
他俐落地解下琴,正要撕開布帛,忽而有人急急闖進來。
「主子,夫人在東街和錢莊的人吵起來了!」
青羅剎垂眼談談?著來人。「我知道了,你去吧。」打發走他,青羅剎若無其事地凝視荊無痕。「撕開布帛吧。」
攤開布帛,剩無痕將琴拋向青羅利。 §珠珠掃校§
青羅剎一個揚手輕易接過琴來摘落膝上,俯視那老舊斑駁的琴面--琴弦鬆弛,像是很久沒人彈奏了,琴身輕盈卻優似有一段沈重歷史。
青羅剎垂眼,微笑撫摸琴上一行鮮紅的字跡。
他沈吟,一字一句敲痛荊無痕的心。「欲將相思奇寒魄,無從寄,記也無從。淚雙行,情無痕。香思難消……嗯--」他挑動一弦,任然一聲如周嗚咽。「情無痕?」他奇起眼眸。「是誰愛你至深?」
荊無痕別開臉。「愚蠢的感情,不值一提。」他冷漠應道。
青羅剎起身,也不追究。他步下來,忽而異常親切主動將琴安回他肩上架內。「老舊的琴,複雜的記憶,這應該是與寒魄琴齊名的相思琴吧?」他雖問,卻是篤定的口吻,根本不須他肯定。
「生子!」又有人來報。「夫人拔劍了。」
「唉埃唉--」青羅剎回視挑眉。「她拔劍了?」
「是,拔劍了,」
『那你們可千萬別插手。』
「嘎?」
青羅剎一副懊惱的神情,眼底卻有著寵溺。「你們夫人最要面子,都不准插手,讓她打個痛快。」
「喔……」那人遵命,正要離開,又被青羅剎出聲喊了回來。
「等等--』他好笑地道。「我要你們別插手可不是真要你們袖手旁觀。」
真糊塗了,那人奇怪地望著主子。青羅剎沒說話只是笑著凝視下人,那深不見底的黑眸閃爍著。
「喔……」那人仿佛明白了。「那我們一干兄弟偷偷使氣幫她擊倒對方行吧?」
「是這樣了。」他眨眼。
「哦,那小的明白了,可是……萬一夫人發現……」
「她那白目的性子不會發現的。」他呵呵笑。「她只會為她贏得的勝利歡呼。」
吩咐完,他轉身凝視荊無痕,話帶玄機道:「我可以幫你換一張面皮,但你的心呢?」心是沒法子換的。
荊無痕冷?青羅利。心底確實被他的話擊中。
「一張新的面皮,一顆背負沈重記憶的心--荊無痕,你就似這把相思琴,永遠也擺脫下了傷痛的過往,從來沒有人可以摒席記憶……隨我來。」他領荊無痕步往內室。
一把「照夜白」,一把滿是傷痛歷史的老琴,自此和銀髮的荊無痕,消失於茫茫人海。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30 06:53:58
第七章
四季更?,這一年已不是那一年。
桃花滿山遍野的開,紅似火。潮濕的春,陰冷的天,借著挑花,於是有了熱鬧景象。
龍虎門自從去年嵩山那名震江湖一役,老門主奮不顧身救回樊烈,卻也內力大損,長年臥病於床。
如今都是樊烈在主事,他明著允諾蕭凡不再追緝荊無痕下落、暗著,卻仍是指揮各大教派聯手緝家荊無痕,殺他的念頭連下曾斷絕。
可惜荊無痕就像霧一般消失無蹤,他始終無法平息心中妒火。
因著對蕭凡負傷的內疚感,香思是留下了。然而身心所受的煎熬,已經折損她那曾經盈滿自負神采的美麗眼瞳,如今那雙氤氳的眼眸底,只有深深的麻木和無盡哀傷。
今夜,她坐在床畔喂著師父吃藥,今夜,也是她的生辰日。
蕭凡靜靜吞下湯藥,他憂愁的望著香思--可憐的徒兒,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打扮了,一頭長髮任其紊亂地披散頸後,永遠地一身白裳,似在哀悼她遠去的愛。他仰視她垂著的眼那雙眼睛底只有麻木和空洞。她的唇抿著,自從回來後她使老是這樣緊抿著後,仿佛是要揭住心中兇猛的哀傷必有那蒼白得過分的臉-一蕭凡忍不住一陣哆嗦,香思仿佛已經死了,仿佛在地面前的只是一具軀殼。
明知她話少得可憐,蕭兒還是強打起精神試著和她聊天。
「聽說,樊烈請了不少人來,設了晚宴慶祝你生辰?」
「恩。」
那你快去梳妝打扮,開開心心地去玩吧,不用陪我了。」
香思起身將磁擱置案上,走過去推開窗。風吹進來,仿佛也歡透了她空蕩蕩的心。她看見前方荷葉池上架起的棚台。她看見熱鬧的來祝賀的人群,看見火紅的燈籠在漆黑夜裏落,可是那豔紅的光卻照不進她陰暗的心房。
蕭凡聽見戲曲的聲音。「晚宴開始了吧!」
香恩忽然疲憊的靠上窗欄.靜靜地忽視那華麗的盛宴,蒼白的臉貼著冰冷的窗扉,一陣風吹來,發絲撲過她的面額。
蕭凡擔心的皺起眉頭,香思像一縷幽魂那樣的靠在那裏。她靜得異常,異常可怕,仿佛下一刻,她脆弱不堪-擊的神經就要斷絕.她就要瘋狂,瘋狂的毀滅。
「唉……」蕭凡歎息了。
歎息的同時,香思看見樊烈筆直地朝這兒走來,她轉身迅速步出師父房間。
「你果然在這。」昏暗下,樊烈的表情強悍而明騖。
香思不語,仿佛沒看見他,傲慢地直在從他面前經過,朝自己住的院落走去。
「香思!」樊烈轉身拉住她臂膀,卻只抓住白袖、香思停住.緩緩轉過臉來、那冰冷如刀的視線射進樊烈心坎。這一年來,不論他釋出多少善意、多少溫柔、多少的討好,她回應他的永遠是利刃般的視線--冰冷、寒削,如刀如針如劍。
樊烈傷心的掀緊手裏白油,故意忽視她眼中冷漠。「你……宴會已經開始.去換件漂亮的衣裳,我差人去幫你枕頭打扮、今晚我請了京城的戲班子,還很備了……」
「我下去。」沒待他說完,她冷冷回絕。「沒什麼值得慶祝。」
「各教派的人都帶著賀禮,你不去太失禮。」他耐著性子。
香思玲眸凝睇。「對一個恨不得求死的人,祝賀她的生辰,簡直是天大諷刺。」
樊烈眼眸一黯,怒火高漲。「我廣發帖子,細心籌備,不論你怎麼糟蹋我一番心意,至少--」他咬牙道。「我懇求你別讓我去這個臉,至少,吃完飯再走。」
「真要我去!」她斜眼問。
「你一定要出席。」
她拂袖在荷花池步去,樊烈在她身後嚷:「你還設更衣打扮--』
「不用!」打扮?她疾步走著,忽而仰頭呵呵大笑起來,那笑聲歇斯底里,那笑聲令樊烈害怕。打扮!他竟要她更在打扮;她走得顛顛倒間,步履淩亂。如今她穿再美的衣裳給誰看!打扮給誰看!哈哈哈……她狼狽的笑了。笑擰了自己的心,她就這麼的笑進了滿室歡樂氣氛的晚宴,樊烈隨後追了上來。
眾人看見昔日美麗溫婉的蔚香思,現下竟是如此白裳散發的模樣全都怔住廠,音樂也停了氣氛驟變。
「各位--」香思微笑凝視在座眾幾「我來了。」她無禮地兀自抓起餐臺上烤好的山雞,招呼著。「吃啊,繼續吃啊!」她站著,野蠻地抬起一旁小刀,將那只雞按到桌上用力的開膛剖腹,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赤手抓著雞肉狼吞虎咽就口吃起來。
樊烈見狀緊繃著臉,努力壓抑沖天怒火,聽著眾人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她瘋了麼?」
「聽說是為了那魔頭的兒子。」
「她愛上那個銀髮長物?』
「怪不得行為舉止都異常了,竟然用手抓東西吃?她怎麼瘦成那樣?」
「准是病了吧?,我記得她是個大美人啊!」
眾人嘀咕著,也不知該如何應付這樣失常的蔚香思。
香思沒聽見旁人的閑言闡語,她兀自撕著雞肉扒著菜入口,旁人的眼光她視若無睹;他不在平,樊烈卻尷尬至極。
「你坐下。」終於他低聲怒吼。
「坐?地抹抹嘴,笑道。「哎,我還沒敬各位。酒呢?」她垂下眼,抓起酒杯斟滿。「來來來--」她舉高酒杯,眾人見狀忙跟著舉杯。
香思高舉過:「敬這美麗的夜。」她咕略咕嘈眉頭也不皺的一飲而盡,馬上又斟滿酒舉道:「敬這美麗的夜,孤本的寂寞的淒涼的哀傷的美麗的夜。」她又是一飲而盡。
大夥兒都傻了,哪有人這樣喝法?商香思果真是瘋了? (心動哀怨小豬朱富貴掃叫)
「敬這美麗的夜--」」她又剛滿了,麗眸被苦酒醉得既顯。「敬我這可悲的滿身罪孽的人,敬她該死的在這一天出生;敬她該死的被一個混帳的男人野蠻的愛著,敬那棄她遠去,她熱切深受過的男人;敬這感情的包袱,敬這可笑的緣分,敬天下得不到所愛的癡人,敬他們可悲的相思欲狂--」』
「夠了!」樊烈打落她的酒杯,懷子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她是故意的,故意令他在眾人面前出醜,故意跟他過不去,故意令他難堪。她還愛著那個荊無痕,還深深愛著!
香思斂去笑容.回復那冰冷麻木的表情。體內的酒精發酵。教她的視線有些模糊了。她沒有被他的咆哮駭住她更沒有哭;她的眼淚埋得太深,早已流不出來了。
樊烈猛地一把將她按至座位,隨即在她身側坐下,高聲道:『對不住,師妹今天身體不適讓各位見笑了。」他硬是壓抑住怒火,仍試著柔聲道。「香思……」他拍拍手。僕人送上一把琴。「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的琴弄丟很久了。這把名琴是師兄特地往京城託名匠幫你送的,喜歡麼?」他深情款款、溫柔地問著,把琴在她面前推。「彈彈看?嗯?」
旁人跟著緩和氣氛。
「多漂亮的琴啊!」
「聽說香思姑娘琴藝超凡,今兒個,大夥兒可要洗耳恭聽啦!」
香思垂下眼,靜靜注視那把陌生的琴。「我--不想彈。」
樊烈就快抑不住怒氣要發狂了。「你一定要彈。」他低聲命令。
「不要掃我的興。」
曾經……曾經有一個人讓她不辭千里只為能和他合奏一曲,如今……香恩忽地站起。「各位,我的手受傷,抱歉,不能撫琴給大家助興。」
「你的手分明好好的。」樊烈強硬一句。
「是嗎!」香思冷?他可憎的臉,浮現一絲詭橘的笑。「看--她抓起刀忽地就往指尖一劃放入一陣呼。「我受傷了。」她伸出染血的指給他瞧,她挑眉笑得好殘酷。『流血了。」
怵目驚心的鮮血順著蒼白的手腕滴落桌面。
樊烈猛地抽氣,陡然將桌子一抓,那把琴掉落,砰炸碎裂,同時碎裂的還有樊烈隱忍的耐性。在眾人驚駭聲中他一把揪住番思,粗魯地將她住外頭拽。「夠了!你傷夠我也痛夠我!」直直走向香思住的院落,香思脆弱的身子被他蠻橫的手勁拽得疼痛莫名。
「放開我!」她怒吼,奮力掙扎。
樊烈的眼睛爆發猛獸般的光芒。「憑什麼!你憑什麼這樣嘲笑我?這樣玩弄我、糟蹋我、侮辱我?我對你一往情深--他狠狠地將她拽進房間。」你卻當是糞土一般蔑視!」他將香思重重摔上床,香思痛得眼冒金星,一陣暈眩。正想起身,又被那隨之而來震怒的龐大身軀壓下。
」你住手,你住手!」她猛力推他,誰來救她!誰來阻止這頭猛獸!
樊烈瘋狂的撕裂她雪白衣裳。「穿的一身白,你在思念誰?!我不准!」他野蠻的湊上唇吻她。
「不!」香思奮力掙扎,躲著那瘋狂的嘴。無痕、無痕!她劇烈的顫抖,身上的奮力將她牢牢地打在床上。「不--」他粗暴地吻住那渴望了一輩子的唇,忽然一陣刺痛。
樊烈撐起身子,嘴角滲出血,她咬他!
「哈哈哈哈哈哈……」香思忽然狂笑起來,嘲諷地瞪著他。「可憐,樊烈、你真可憐!我這張嘴已經披荊無痕吻過了,我的身體也早已經給了他,你得不到我的心就想用蠻力佔有他愛過的身體麼?原來你這麼饑渴啊!」她笑得好狂,好放肆。「你就這麼卑賤!這麼可
憐、嘖嘖嘖,這麼不堪!』
『往口!」啪的一聲,生平第一次,他出手打了他摯愛的女人。
香思被這悍然的一掌狠狠擊倒床上,臉上火辣辣的,卻不覺得疼。她暈眩地聽見樊烈瘋狂的聲音--
「我癡心等了你一輩子,等你長大,等你懂事,等作動情,等你愛上我--」他過來又是一巴拿打得她憧上床欄,她的每根神經仿佛都要痛斷了。「結果我等到什麼?等到你下賤的去向那妖物張開腿?你這麼不珍惜自己?你就這麼下賤!』他又是一陣摑打。香思毫無餘
力還擊,她咬牙閉目強忍著痛,不喊出聲也不求饒 沒關係,打死她好了,只要不碰她身子,打死她也沒關係。她任他摑打、任他發泄、任他咆哮,她麻木地緊閉著眼睛漠視那痛楚的感覺。
貝多子樹啊,她懷念它芬芳的味道,猶如春樹思暮遠方漂泊的雲兒貝多子樹啊,那個人還好麼?他可曾思念過她?
她暈眩地想著想著荊無痕吻她的那一夜,滿室馨香;想著燦爛的千萬流螢劃過他們倚偎的身影;想著他異常溫柔的那一夜,他抱著她,給她多麼難得的一抹淡淡地笑……想他,她就不痛了!
「你這麼想死是不?」樊烈住手池發現他很可能會打死她,她的臉頰腫了,嘴也破了,滿臉的血痕。不!他不要她死--這互相毀滅的愛啊,可他滿腔的恨難以平撫。
他忽然起身抓起壁上的瀲水劍,將劍撥出鞘。
香思痛楚的咬牙撐起身子,眯起眼顫聲道:「你要殺我!好、很好,快,快動手。」她早就不想活了。
「我要殺的不是你--」他舉劍。瘋狂的眼神看得香忍心生疑懼。
「你侮辱我、你踐踏我,不要緊,我愛你所以絕不會殺你,不但不殺你還要永遠的將你囚在身邊。但是你再也不能傷我了!」他眼睛一暗, 那釋出的寒意凍進香忍心扉,瞬間,她腸胃翻攪。
「你?」
「我要殺光你在乎的人,直到你愛上我為止!」說完,他沖出房間。
香思一怔,狼狽地追出去。他要做什麼?他要做什麼?她驚駭的見他筆直步向師父房間,那利劍沿壁劃出刺耳的冰冷的聲響,像是地獄來的警訊。不.香思忍著渾身痛楚跌跌撞撞的追上去,不、不--她為那不祥的預感抽緊了心臟,渾身發寒。
闖進師父房間,紅紅燭光中,正好看見樊烈一劍刺穿師父的心窩。
「不--」香思軟軟倒下了,心再一次被狠狠地撕裂。
樊烈瞪著那睜大著眼眸死不瞑目的師父,猶義正辭嚴地罵道:「別怪我,我早要你將香思許給我作為什麼不准?」樊烈咆哮。「你要是早准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是你害我,你害我!」
「不--」香思指尖扣在地上,扣得滲出血來。她悲痛得幾乎窒息,她死盯著地面,大聲抽氣。這一定是夢,這不是真的。「不--」悲慘的哭嚎從她喉嚨深處沖出。她視線模糊,眼淚不停墮下,不敢看師父慘死的模樣。忽然,她又被樊烈硬是施起。他兇惡的俯視她,將那染滿血的劍塞至她手上。
「是你殺了師父!」
「不--」香思搖頭,任他拖著,虛弱地軟著雙腿。她眼神渙散,聽見他兇惡的警告--
「死了師父,還有一個牙兒。她去了蒼鷹派習武,不代表她就是安全的;你不聽話,下一個死的就是她!」
香思唇一抿,忽地放聲痛哭。握著那把一再染血的瀲水劍,渾身止不住的戰慄。她虛弱的癱倒地上,聽見奔來的師兄弟們驚煌的呼嚷,聽見樊烈無恥地同他們解釋--
「香思瘋了,竟然失手殺了師父!」
然後她什麼聽不見了,她悲痛地昏厥過去。
子夜,料理完師父的喪事,樊烈緩步往香思院落走去。穿過小橋流水,經過荷花池,他縝密策劃精心安排的盛宴,失敗的蕭瑟的呈現在池畔。樊烈一身黑袍,濃黑粗眉擰起。
今晚,當香思撕心批肺地在劇烈的悲呼聲中昏厥過去時,他染血的雙手仿佛也為那黑暗的一刻劇烈顫抖著。
是殘忍也好,是禽獸也罷,反正她老早就否定了關於他的一切。憑什麼那個荊無痕,可以在短短的時間裏,竊走他深愛了多年的香思的身與心?甚且在他已經背棄她、憎恨她地遠走高飛之後,還能佔據她整個心扉!
樊烈的黑瞳滿布兇猛,玉石俱焚的陰暗色彩。
他的心輕易被香恩的憎惡和年惡殺得千瘡百孔,如果這得不到愛的病是他樊烈必須嘗的苦果,那麼,他也要拉她陪葬,他也不要她快樂,再狠的事他都做得出來。
她不給他愛的機會,那麼他就徹底的傷他;愛她不成,那就徹底地佔有她的每一分呼息、每一分柔軟、每一寸肌膚。就算她恨他,他也無所謂了。
愛與恨本就是一線之隔況已他已經被她徹底蔑視的眼神訓練成一頭猛獸了。
天際,皎月被烏雲包圍。
樊列帶著地獄般狂暴的氣焰,霍地喘開香思的房門。
沒有燈,裏面是徹底的陰暗。伴著那身心劇創、躺在床褥上的可憐人。
樊烈毫不憐借上前一把掀開錦被,陰暗裏,露出蒼白似雪憔悴的容顏,可怕的是在那片雪白容顏上,休目驚心的紫瘀痕變得格外明顯,那是他先前摑的。她消瘦的身子輕得仿佛一碰就碎,輕得仿佛再經不起一絲絲打擊。
即使她毫無生氣地躺在那兒,即使她的美麗已經因人世的折磨面變得不忍本睹,俯視那脆弱的香思,樊烈仍是欲火高漲。
他已經把她的心狠狠碾碎,但那不夠,他還要她的身子為她帶給他的痛苦付出代價。
「睜開眼!」他咆哮地命令她。
眼睛睜開了,仍是那冰冷如刀的視線。不!樊烈心弦一震,那是比刀子更冷、更尖銳的視線,仿佛只是這樣望著他就可以殺掉他。
樊烈黑眸一凜,不要緊.他已經不會痛了。他不再在乎她對他的評價了,他只是要討盡她欠他的!
香思望著狂暴的樊烈,他已經瘋狂了。她輕輕抿住泛白的唇,心灰意冷地面對她將面臨的危機。
無痕……我愛你。粉身碎骨,魂飛魄散,都不能改變這一份愛。我不怕……我什麼都不怕了……
香思漠然的冷淡表情令樊烈怒火更以「很好,繼續作冷漠的態度,我看你能冰冷到什麼程度,或者你很快就會在我下面呻吟!」他伸手猛地揪住她衣襟。「讓我看看你瘋狂的樣子吧廣刺耳一聲,衣裳被祖魯地撕裂。喜然間,樊烈愣住了,他抓著那殘破的衣料被眼前的
景象駭住。
香思赤裸著上身躺在那裏,雪白胸前掌沿著淡淡紅痕,纏綿交錯在她細膩的皮膚上。
看見他震驚的表情,香思意浮現了冷冷的笑瓦 (珠珠掃叫)
「你?」
「你不是很想看看我瘋狂的樣幹!」香思傲慢地瞪著他,就像入網的蝴蝶將被吞噬前所做的垂死掙扎,她的眼睛綻放燦爛光芒。「樊烈,你說的對,我已經瘋了。」詭異的花香撲上他驚駭的表情,柔軟的聲線如刀,輕輕割著他的心。「來,你不是很愛我?」她狐媚的笑像是在誘惑獵物步人陷阱。「我服了至烈的花毒,我全身都在燃燒。你的是焚宵劍,不要命就來佔有我,讓我們玉石俱焚,讓我們一起焚燒,一起墮入地獄吧!你不是很愛我?愛到什麼程度?連命都不要的程度?呵……」她悲愴地笑著。「來,讓我見識你的愛有多深,來,我不會反抗,進入我吧,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
欲火瞬間熄滅,徹底的寒冷握住樊烈。「你!」她竟服毒,她竟如此做?!「為什麼?」
「我說過--」香思眼色一黯,冷冷地道。「一個得不到愛的人,是瘋狂的野獸。」她冰冷的視線直直捅穿他。「忘了告訴你,一個被奪去愛的人,更是瘋狂的野獸。樊烈,你讓我們兩個,都變成了最兇猛的野獸。現在,讓我們一起撕裂對方,啃彼此的骨、吮彼此的血。」香思陰森地凝視他。「他還在等什麼?」
樊烈竟然怕她,徹底的害怕。他怔怔地後退,再後退。她要死了,她用死亡這絕烈的手段惡罰他。而他果然深切又恐懼地顫抖,冷汗直從額頭竄下,背背徹底發寒。
她也要他死!此刻,他忽地想起師父曾說過的話--
你們天生相克,香思克的你死死的,你惹惱她,只有注定自己受苦。
「不--樊烈抱頭痛心呼哮。「你真狠,你真狠!」永遠是他失敗,敗得一塌糊塗,敗得無比狼狽,她已經手無寸鐵,她已經心力交瘁,仍是可以輕易的將他刺得遍體鱗傷。為什麼,他為什麼愛上一個這麼殘酷、這麼冷硬的女人!為什麼注定是她來讓他崩潰!
樊烈失心朝她吶喊:「你以為死了就可以擺脫我?不,我不允許!就算掀了整個武林,我也要找到名醫把你救活,你死不成,你死不成的!」
「成,一定成!」她冷笑。「這個毒沒人會解。」會的人早已棄她而去。她笑著,冷冷注視樊烈痛徹心扉的模樣,那得意的冰冷視線淩遲著他,讓他再也承受不住,狠狠地奪門而出。
他一走,香思立即虛弱的癱陷床鋪,她麻木的轉過身子凝視窗外那輪皎月,她空洞的眼睛已經沒有哀傷,沒名任何情緒。這是她為愛受的懲罰,她仿佛又聽見無痕訣別時那兇狠的詛咒--
「蔚普恩,我恨你。願誓言成其,讓你在烈火裏燒,讓你下地獄!」
燒吧,燒盡這不堪的性命,只要他平安無恙,只願他幸福喜樂。
她對著月兒,對著浩瀚星空,輕聲起誓--
「我死了,就讓我代作一隻流螢,照亮他路途。飛到他身畔,讓他的每一個夜充滿光明。」她歎息,合上雙眸,忍著焚燒的痛楚。先前她吞服了那唯一可以紀念他的花毒,此刻的她帶著滿腹馨香,那刻骨銘心的纏綿記憶又在她心海翻騰-一
別難過,香思。死了就可以去找他了。化作流螢,他便認不出她了--香思甜蜜地想,她可以停在他肩棲息,聞著他身上乾淨的味道;停在他眉梢感覺他每一個表情變化;停在他薄薄的唇線上,偷吻他。他的眼睛是不是一樣的孤寂,一樣的冷漠?不要緊,她可以停在他細長的睫上,照暖他寒冷的目光。
啊……地已經迫不及待要飛出去。做一隻他愛過的流螢,為他冰冷的視線,為彌補這段分離的日子,為那蠢蠢欲動的思念,兇猛地燃燒……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30 06:54:25
第 八 章
豔陽天,荒野茶棧。風塵僕僕趕路而來的江湖人,熱切地議論起近日轟動武林的消息。
角落一個孤獨的人影靜靜聽著。
「那蔚香思果真瘋了?」刀疤瞼的大漢怪嚷著。
「千真萬確,龍虎門門主喪命在她劍下。」儒生打扮的男子應道。「你們也是被召去給她看病的吧?」
一群人忙點頭。
「我看甭去了!」有人應道。「真可憐,昔日龍虎門響叮噹的大美人,竟然…… 」
「怎樣?」
「像個瘋女,披頭散髮,槁木死灰宛如行屍走肉,瘦得像根竹竿,不過……」那人頓了頓壓低聲音。「好奇怪,好像有人打她-一」
一直坐在角落的暗影聽了擰緊茶杯--有人打她?
「蔚香思臉上都是瘀青,而且高燒不退我看是沒救了,腦袋恐怕也燒壞了,話都說不清楚。真可憐,看了真叫人不忍。」
「紅顏薄命嘛,照你這樣說一她還是死了解脫的好。」
「那麼聰明的女人怎麼會糊塗到愛上魔頭的妖子?怪不得腦筋不正常了-一」
那些人還在議論紛紛,那抹孤影卻再也聽不下去。付了錢,他霍地起身離開。
夠了.他不要再聽見這女人的事。他提醒自己,她是多麼可惡!
有人打她?她瘋了?
不,他提醒自己,她是怎樣違背誓言,傷透他的心。
有人打她?她那樣纖弱,怎經得起挨打?
不!風中那背著琴和刀的偉岸男子痛楚地擰眉,那不關他的事了!不關他的事!
她要死了……情無痕 香思難消……
猝然睜眼,冰冷的視線裏隱藏著瘋狂的思念--
香思,為什麼我已經淪落江湖,逃得這麼遠,你還不放過我?為什麼?!
是遙遠的記憶在呼喚,是豔紅的貝多子樹在勾引,記憶裏的香,兇猛泛濫-一
也許要很久很久以後,荊無痕才會發覺,在他心海那兒微不足道的淡影裏,藏著旖旎春光,明媚的一塌糊塗。 ?心動出品?
有一天,也許這一抹影子將泛濫,興風作浪地吞噬他。
有一天,不、就是這天--
烈日下,荊無痕忽然捂住胸口.痛,他心痛。深埋的影像,猝然間從平靜的心海迸裂開來。
他捂住耳朵,朝無邊無際的曠野怒吼:「不--」
記憶裏甜蜜的聲音無情地貫穿他耳膜。
「我知道你也喜歡我-一」
「你不用說,我明白……」
「老天,我真喜歡你的吻-一」
「你是誰?」
「我是香思,蔚香思-一」
「我千里迢迢而來,為的是尋找我命中天子。處心積慮的留下,為的是和我的真命天子相守。裝的一副柔情似水的表情,是每一個女人看著她愛的男人該有的模樣……」
「我該相信你麼?你美麗的外表下的是怎樣的心……」
「你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我……」
「那種焚身的痛,我再不要你嘗……」
「無痕……」
「吾以命起誓,用我的血與魂魄至死守護我的愛。」
「無痕-一」
鮮明的記憶殘酷地吞噬他。「不--」他捧著腦袋失控的怒吼拒絕她的影像。」
是香思千里迢迢的思念在呼喚他。
是她僅存的一縷魂魄千山萬水地找來糾纏他。
兩個深愛的人啊,相思欲狂!
這夜,長廊上少女領著一名身著灰衫的俊逸男子,穿越開滿荷花的清靜院落,除了小池的流水聲,這隱匿的院落在月色下顯得異常寂靜。
領著人的少女心底奇怪著,這個沈默的醫者,怎麼又背琴又背刀的要是給烈門主知道肯定是不會放行的。她心下嘀咕著,可他又極自信地聲稱只有他能醫治大師姊,害她不敢趕他。↑珠珠、旋轉搖籃掃校↑
「就是這裏。』少女停在一扇紅色門扉前。「公子……」她狐疑地打量眼前這位面貌俊爾可是偏偏冷漠異常的棕發男子、「你…… 真能救她?她不大相信地問,畢竟大師姊看過恁多的大夫,結果病情只有更糟。
男子只是冷眼一?。「再囉嗦,她必死無疑。」
好狂妄,可他肅殺的冷眸令她不由自主地聽信他。「我這就帶你進去。」
「我醫治她時不希望有人在。」
「可是……」孤男寡女,那怎麼成!
「你慢慢考慮。」他拂袖掉頭就走。
「等等----」怎麼這麼大架子啊!莫非真是名醫!「公子,您請。」少女推開門扉。
紅色門扉咿呀地緩緩敞開, 同時,荊無痕黑暗的心扉戰慄起來。他就要見到她了,這刻,他握緊雙拳,許多複雜的情緒兇猛湧上。
映入眼的先是微弱的光,然後是熟悉的香。
這個香味!他心中一震。轉頭冷漠地對領他來的少女道:「我需要幾味藥材你記清楚了。」他說了幾個異常冷僻難找的藥材,支開了少女,這才緩步人內。
只有荊無痕自己明白,他每一步走得多忐忑,多艱難、多矛盾。心裏有一個聲音不斷要他掉頭離開,然而又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只要看看她就好,一面就好!
荊無痕整個人駭住了,仁立在床畔--床上的人不是香思,根本不是!
他靜靜注視那背對他躺著的女人,香思不會那麼瘦,瘦得不成人形那身上的白裳根本只挂在她身上,鬆鬆垮垮的,仿佛本沒有被穿上。
這個人不是香思,香思多漂亮啊,記憶中她玲瓏姣好的身型不論穿什麼都漂亮得驚人,不,這不是香思。她竟敢偽裝她?
「你是誰?」他冷聲問。
床上的人微微一震。這個聲音!她睜眼,這個聲音!無痕?!她翩然轉過身來,四目相的剎那,她失望了。不,她不認識這個男人,他的五官不似那人,她失望地閉上眼,於是沒看見他臉上驟變的情緒。 荊無痕的心被眼前的景象駭住了,有一剎他甚至不能呼吸。為
那可怕極酷的事實渾身發寒。她是,她真是香恩。
一樣的眼睛,一樣的眉毛,一樣的鼻和嘴;但是,那飛揚的神采,炫人的光芒消失。
荊無痕眼神銳利地俯視她臉上怵目驚心的瘀痕,他仲手激動的幾乎要碰上她的臉,卻又時收手。他閉上眼,恍地承受著巨大的痛。他深呼吸,不敢相信曾經擁在懷中誓死守護的可人兒竟會折磨成這樣。他閉上眼,幾乎不敢看她臉上的傷痕,那麼美的一張臉,哪個畜生竟忍心傷她?下這麼重的手!
捆在白布內的「照夜日 恍似感受到主人的憤怒,忽然蠢蠢欲動試圖出鞘。「不--」他反手按刀,硬是壓下欲出鞘的寶刀。
床上的人一臉平靜睡著,一點也沒感受到身外暗潮洶湧的情勢,只有那微微揪緊的眉泄漏地體內正承受的痛楚。她閉著眼,仿佛對周遭一切都不關心不理會,一頭長髮披散在那垂死的身軀上。
荊無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仲手,顫抖的查探那香味的真相。他伸手,顫抖著揭開她前襟上小方雪白的肌膚,攀著的是紫色的花痕。
「你……為什麼?」他鬆手,幾乎被一連串殘酷的事實擊倒。
香恩緊閉眼眸,痛楚的啞聲道:「看見了?還不走?!我只求安安靜靜的死…… 。都不能……你走吧……」熱,熱到痛徹心扉的地步但身體卻是冰涼的,沖天怒焰兇猛的在她體內燒,狠狠地燒。
荊無痕回復冷靜,暗啞地問:「你不該引火自焚為什麼?」她竟服毒,曾經那麼真實的痛過,為什麼還要這樣傻?她不怕?
「不是火…… 我是冷死的。」被失去愛的痛冷死的。香思睜開眼,神智渙散的望著模糊的人影。他的身型似他,他的聲音似他,可惜……那陌生的輪廓、陌生的發色,殘酷的告訴她,他不是他。「我喜歡……聽你的聲音,和。。」她咬唇,火已經燒進她心坎,回憶揪痛她的心房。「和…… 某個人很像……」
「誰打你!」荊無痕森冷地問。他揪緊雙手,她痛楚的模樣令他快克制不住想要緊緊抱她。
香思眨著迷蒙的眼,仿佛誤會他在可憐她,她虛弱地道:「不用同情我……這是我應得的懲罰,我違背……誓言,我現在就在烈火裏燒,死了再沈淪到地獄裏,我應得的……」
不,他不要她被烈火燒更不要她死,荊無痕沈痛地問:」為什麼違背誓言?」
為什麼?當初,荊無痕也曾這麼吶喊地質問她的背叛。
香思虛弱一歎,濃香更炙。很好,她決死了;很好,她又閉上眼了。
荊無痕木然地眼睜睜看她沈默了。
忽然她幽幽開口。「我不後悔。。」她微笑歎息,合著眼,非常小聲而虛弱地渺渺低訴。「我不怕。。」貝多子樹啊,來帶我走人寂靜的死亡,幫我解除痛苦。「是我的愛害他陷入險,我。。不能保護他。。」她語無倫次起來。「那把刀可以……可以護他人替我。。一輩子。。守護他。。」她揪緊床單,感受那毀滅前最後的烈焰。「我不後悔,為了他……我不怕……我很愛……我不怕……你。。」一個悍然的吻堵住她的嘴,香思猝然間眸怔住了,一粒藥丸隨著那一吻滑落她喉嚨深處,瞬間如一冽冰泉融化體內沖天怒焰。鐵一般的臂膀狂猛地擁住她,堅實巨大身軀緊緊圍住她,香思恍惚了。那霸道濃烈的吻兇猛地在她嘴裏掠奪,和她的唇緊密相纏。
不……他不是他!但是這懷抱似他!
不……他怎麼可以?她伸手想推開力又怔怔垂下手。好溫暖,她虛弱地癱落,任那結實堅固的雄性身軀緊緊捆著她。那一吻結束,他仍不放開她,只是更緊的擁抱她。
香思疲憊的靠在那寬肩上,選出一聲歎息。「無痕……」那人聽了渾身一震,她認出他來了。「求求你--」她忽然啜泣。「緊緊抱住我,就像他一樣,那樣抱住我-一」她忽然崩潰的兇猛哭泣,假的也好,她已經想念這懷抱想得瘋狂、想得崩潰。「代替他抱緊我,我好累,我真的好累了……」
那悲傷的泣訴撕裂了荊無痕。「不伯……你不要怕……」他果真狠狠地抱緊她,將她護在胸懷裏。「沒事了……噓……不要哭……沒事了……再沒人可以欺負你……我在這裏。保護你……」
這是多麼甜美的幻覺,香思放聲痛哭,積壓在體內深處的淚水如決堤的海兇猛泛濫,她恐懼地揪著這個神似無痕的男子,把對他的相思一股腦的傾訴。
「你終於來看我了麼?」她的淚儒濕他鬢角。「我好苦,我好怕……」她發出撕裂他的心的吶喊。「你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
「不……」荊無痕為她聲音裏的痛楚戰粟,他不斷地摩挲她顫抖的身子,拍著她纖瘦的背,感覺到她是那麼脆弱,他的心仿佛都要為她受的折磨淌血。「我在這裏你不要怕……香……你冷靜下來……」他怕她的身子承受不住。「冷靜下來,我在這裏。」
但那嚎陶的哭聲不歇。她劇烈的在他懷中狠狠抽搐。不,這是假的。他不是他!明知是假的,香思還是為他的話深切地撼動著,她像是完全的崩潰了。「你不要走,無痕,你救我,我離開,他打我,他說要殺光我在乎人,我好怕……他是惡魔,他要害死我,不,他連死也不給我!她痛呼,瘋狂地揪緊他身子。她歇斯底里地顫聲哀嚎。「他把我的臉打壞,他好可怕,我嚇壞了,可是我沒有哭,我嚇壞了,我不敢哭,我怕他欺負我,我沒有哭,我好怕,我好怕……」
「噓……我殺了他,讓他再不能傷你,我殺了他!」
那堅定的保證,強勢的口氣,讓她稍稍安心下來,在那極盡呵護的溫柔愛撫中,在那久違的堅實懷抱中,香思意識到她安全了。他說他要保護她,她已經被那甜蜜的情話醺昏了腦袋。他不是假的,她在那懷抱裏靜靜流淚,她不要他是假的,她拒絕他是假的。
長久的思念,漫長的等待,銘肌鏤骨的愛戀,穿越無情的時空,化成無止無盡兇猛的淚水,不停的流淌,盡情的泛濫。
她哀求道:「你不要鬆手,不要放開我 ……」香思哭著,終於撐不住,虛弱的合上眼,在那堵厚實的懷抱裏昏厥過去。
「你放心,我會一直抱著你,一直抱著。一天!荊無痕激動地抱著香思,感覺她汗濕的發擦過自己的臉。眼眶刺痛灼熱,再見面怎會是如此不堪的模樣!他拋卻一切,殘忍的詛咒她,結果報應他的是此到痛徹心扉的內疚。他的香思怎麼會變成這樣?如稚子般脆弱得不堪一擊,如殘葉般了無生氣。他閉目 巨大的痛煎熬他一向冷硬的心腸。
香思。。他護緊她的身子。在心底不斷地罪責自己……
是我害苦你了。你偉大的愛競是讓你墜入痛苦深淵,你不惜毀滅我對你的信任只為保護我這個自私冷漠的男子。天-一我真蠢、我真自私我害慘你……
他情真意切地承諾。「你放心,今後再無人能傷你,我帶你遠走高飛,你放心,我保護你!」
「是嗎?」房間霍地一亮,門扉猛地被踢開,狂烈的聲音自背後襲來。「把她給我放下!」
一群漢子帶劍提刀的隨樊烈沖進房間。
「我說、把她放下來!」樊烈咬牙怒斥。他噴火的眼眸凝視床前,那人緩緩轉過臉來。樊烈吃驚,這人不是荊無痕!是一張陌生的面孔,但那面孔上森冷寒冰般的眼眸卻神似他。「你?」他是誰?香思莫非還有別人?!
「就是你把她害成這樣?」無痕冷聲問,眼眸結著厚厚冰霜。他的理智和冷靜已經被憔悴的香思擊潰。
「哈哈哈哈哈……」樊烈狂妄地笑。「我還以為你是那妖物。。」他冷?旁人。「還不快拿下!」
眾人正要上前,卻忽然怔住。但見那人單手環抱香思,眼眸冷冽的殺氣迸射,背上刀砰然巨響,嘶的一聲白帛崩裂,長發狂散。冷焰自他雙眸迸射,火光耀目,眾人皆一障暈眩。
炫目的光彩激射,寶刀鏗然出鞘。
「『照夜白』?」樊烈駭然,呼喊眾人退出,直退到了中庭外。樊烈驚懼狂聲命令:「布陣!他歃血指天,大聲呼喝。「開太極圖,天地不分,元氣相混。陰動生陽,陽靜為陰,輕清之氣重濁之氣,浮為天日月裏、凝為地、山川河月困我來人,開陣!」
霎時平地巨響,狂風呼嘯,無數刀劍盤旋夜空,罩住龍虎門上空發出震懾人心的鏗鏘刺響。
風沙中,只見那人手環香思,一手提刀,毫無懼意直直踏步出來。他低側臉容,妖魅地垂著發,兇猛的殺戮之氣形成詭魅的銀色光暈他將手上的刀霍地精准指向遠處的樊烈,冷眼?他。
「把她逼瘋,傷她至此,今日若不殺你,誓不為人!」
「哈哈哈哈哈……」樊烈信心十足,狂妄以對。「死期將至,還妄出狂言?龍虎門這陣本是要對付荊無痕那妖物……」樊烈沈聲冷冷地道。「既然『照夜白』在你手上,你必知荊無痕下落,供出來,我可以饒你不死。還有,把香思給我放下來!把你的髒手放開!」
無痕霍地轉過臉來狂喝:「髒的是你的手?」如一束銀芒,護著香思他躍身出去,直直劈向樊烈。
樊烈一退,揮手使陣。「乾坤陣……去!」
刀光劍影,千萬條光束霎時間團團擊向荊無痕,「照夜白」冷聲颼颼疾光般揮出萬丈光芒拼死抵擋,天地變色,吹起漫天風暴,令困在局中的荊無痕更顯詭異妖魅。
他只手護著昏厥的香思,如一流螢如一疾星,刀快勢狠,淩厲的擋下數千把劍,火花進射中擊開數百把刀,那俐落的身手絕世神功,讓一旁觀戰者無不驚駭至極。
他漸漸逼近樊烈。
樊烈見狀,怕是自己太輕敵,抽出焚宵劍,趁他正擋刀時,化出一道烈焰,呼嘯聲中直直留中荊無痕。
此時無痕的背上劃出兩道口子,鮮血迸射,無痕護緊香思,將刀插進泥地,硬是震退好幾尺,地上劃出殷紅的血痕。
天上烏雲密布,響起雷聲,青光劈閃,轟轟巨響。
無痕接緊香恩,鮮血自他身上滑落手臂,滲落「照夜白』,怵目驚心地染紅寶刀,大量地滲進泥地。但他們強撐住身子,緊握著插在地上的刀,堅不倒下。
他的血染紅了香恩白裳,染熱她臉頰手臂。不,他咬牙,咬出血來--香思,我不會讓你受苦,我一定要帶你走。
遠處樊烈殘酷的聲音傳來。「你還不投降?說,荊無痕在哪?再不說就讓你嘗嘗萬劍穿心的滋味!」
雷聲隆隆,驚醒了香思,她宛如從一場好夢中幽幽醒來,迷惘的凝視前方的樊烈,抬頭看見鮮血不停滴落她臉頰。「不……」她虛弱的碰觸自他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震驚的看見他滿身傷痕。香思忽然明白了她面容一凜。凝視樊烈。「你、你又要殺人了!」她激動地朝天怒咆。「我不准!」
「香思!」無痕擔心欲安撫她,驀地她掙出那溫暖的染血懷抱。
乾坤陣?他竟用這術法?香恩沖上天際,俯視那陣局。
樊烈意識到她的企圖。「不?你病重,不可以!」她要破陣。
「香思!」荊無痕收刀就要飛身攬她下來,卻遭香恩厲眸怒喝。□珠珠掃、小筐子叫□
「站住!」她悍然,張臂如一只白蝶,雙掌凝聚極光,氣運丹田。「乾坤未判、天地初開……」
「不!你停下,停下來!」 樊烈激動地嚷嚷。不可以,她身子受不住。「快住手!」
香思屏氣凝神帶著必死的決心,凝聚殘存的一分功力。「日月天地,風雲雷雨,無極不分,混沌未開,助我速速收陣,收、收!收!」她咆哮,雙掌劈出驚天動地的氣流,卷起遍地沙塵,霎時困在無痕上空刀劍如煙飛滅,她狂哮。「殺樊烈,殺他!」香思往後一倒,一束白光自她胸口射出,硬是收住陣局。
同時荊無痕沖上天際,及時抱住墜落的香思,握著「照夜白」一飛身,瞬間直直砍進樊烈胸口。
「不!」利刃穿心,霎時樊烈眼瞳猙獰,心碎地注視他懷中的香思。
「我……我愛你啊!」
「你住口!」香思狂喝,麗眸噴出火來,她按住他那握刀的手,狠狠一字一句咬牙怒斥。「愛是寧願粉身碎骨,只要那人幸福。愛是寧願拋棄自尊,只要那人幸幅。愛是無謂無懼,只要那人幸福。愛是犧牲一切,傾盡一切,包括自己的欲望和尊嚴,但求那人幸福!就算剜空心機,最後是徒勞無功一無所獲出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只要那人幸福?樊烈。。」她很得眼紅。「你做到哪一樣?你殺人再殺人,你害我和摯愛決裂,害我痛不欲生,害我相思欲狂,折磨我、煎熬我,碾碎我的意志,只是因為你得不到我的人、占不了我的心,你好狠,你不配說愛這個字,你不配!』香思使勁將那刀子刺的更深更深,她痛哭怒吼。「我恨你!」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吶喊出胸口深埋的苦痛,嘔出鮮紅的血,五臟六腑翻攪,虛弱地倒進無痕懷中痛暈過去。
「不!」那垂死的面容震驚了荊無痕,他抽出刀,抱緊香思,化作一道疾光奔出龍虎門,只留下漫天塵埃。
* * *
好冷、香思迷迷糊地躺在某個溫曖的胸懷裏,可是,那兇猛的寒意仍是不停自體內深處蔓延。她虛弱的合眼,五臟六腑仿佛都痛得要爆開,殘存的意識漸漸痛得模糊了,但在恍惚中,一隻大掌不停摩挲她的背,焦慮而粗啞的噪音不停地喚她--
「來,聽話,把藥喝下去……」
那異常無助的嗓音,令香思不忍拒絕,她皺著眉頭,溫順地張開嘴,藥湯緩緩地灌進唇內,忽然,身體一陣反胃,烈火般的灼痛湧上,人喉的湯藥全數嘔出來,嘔出她痛苦的淚水,嘔出她激烈的戰慄。
荊無痕嚇壞了,他環著她堅定的按住她肩膀。「不行,你一定要把它喝下,乖,把嘴張開……」
香思很想告訴他,她不想讓他失望,她真的很想吞下藥,可是她的內臟受創太深,她的身體根本拒絕治療。她痛苦地擰緊眉頭,別開臉,可是那焦慮的嗓音仍逼著她……
「我求求你,香思,求你張開嘴……」
挨著那哽咽而無助的嗓音,香恩勉強地張嘴,再一次試圖將藥服下。
荊無痕小心翼翼把藥水灌入她嘴內,滿腹期望地看她吞下正放心下來,忽然她身子一顫,比前次更激烈地嘔出全部藥水,這回嘔出的還有鮮血,噴上他的胸膛,狠狠地揪緊了他的心。
「不--」明知她已經回天乏術,明知她的身體已經瀕臨死亡他還是拒絕接受這個事實。「我不准!」他聲音哽咽,淚眼迷蒙,將她拉入懷抱。「不可以、我請求你,請求你活下來!」¢珠珠掃、旋轉搖籃校¢
香思摸著眉頭,她的頭好暈,她的身子好痛,痛到要裂開了。她知道自己真的撐不住了,忽然緊張地揪緊那人衣衫。
「公子、公子!」她恍惚的交代遺言。「無痕是你的朋友吧?是他叫你來看我的麼?」
荊無痕激動地抱著她,心痛至極。
香思恍惚的懇求。「把我。。把我葬在嵩山。。」她多麼懷念那地方,她的愛情在那裏萌芽。「山頂東邊樹林最僻處……有一棵貝多子樹……把我葬在樹下……你叫他…… 叫無痕……來看我 ……」香思氣若遊絲。「我很懷念他……我想他……叫他不要再氣我了……」
「你睜開眼,求你睜開眼!」他要求著。
香思虛弱地呻吟,仿佛已經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了。
一隻大手握住她的柔夷,拉她去碰一張臉,那人吼著--
「睜開眼!」
碰著他臉頰,香恩掙扎著緩緩睜眸,那陌生的五官,焦急的面孔。忽然他按著她的手,讓她摸著他鬢角,緩緩撕下一張面皮,霎時,熟悉且懷念的輪廓倒映進她震驚的眼瞳深處。
「你?」淚水湧上,她的眼睛閃爍起來,激動得說不出話,只是張著嘴,任胸腔漲滿了一股暖流胃幾乎要融化了。她摸著那張在夢裏已經摸過無數遍的輪廓,無法置信。「是真的麼……是真的麼?」還是她回光返照?
荊無痕眼眶潮濕,炙熱的俯視她驚駭的臉。「你不是想我麼?我回來了……」他親吻她眼畔的淚,心碎地道。「你不是等這刻等很久了,我從來沒有求過任何人,現在我求你,為了我活下來!」他激動地喊她。「如果愛真誠如你所言,請你證明給我看,活下來和我廝守給
我幸福!你要敢死,讓我活不下去,讓我下地獄,我再不信什麼該死的愛。」他端起湯藥。「喝下去!」他堅定地望著她,強勢地命令。
香思怔怔地仰視他冷俊的面容,記憶裏的戀人啊,正扎扎實實地擁抱她,那熱切的眸光重新愛戀地俯視她,他不恨她了,他果然是愛著她的。她好怕他失望她張著唇,眼睛注視著他,任那苦澀的藥水再一次喂進喉內--求求你啊老天爺,讓我把它喝下去,讓我活下來,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來,求求你!不論是什麼神,求求你……香思痛楚地揪緊他胸前衣襟,緊閉眼睛,顰著眉硬是要吞進那湯藥。她不要他失望,她不要,她是這麼努力,她要活!藥水能進她體內,她幾乎是喝下了,可是胃仍是拒絕地翻攪,瞬間身體一顫,苦藥再一次拒
絕地沖上喉嚨,香思睜眸--不!不要!她的意志不許,她的身體卻拒絕合作。
摹然一個野蠻而粗魯的吻,強勢的堵住那將嘔出的嘴。
荊無痕吻住她,封住那將沖出的苦藥,纏綿而久違的親吻,悍然地逼退那死亡的陰影,他絕不讓她死,絕不!
揪在他胸前的手漸漸松了,灼熱的吻夾帶他的氣息,將苦澀的藥罐回她體內平撫受創的內臟,穩住了她紊亂的呼吸……
香思虛弱地合上眼,疲憊地癱軟在他懷中。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4-30 06:55:00
尾 聲
那一天,香思的心如一彎新月,年輕、單純、明澄無暇。
那一天,神秘的孤寂的琴音縹緲地吸引她。
那一天,香思纖影飛掠闖入陌生之地,被眼前的景象駭住-一
群樹環繞間一處清幽之地,竹屋一座,銀色月光灑落一地。
月下,但見一身形頎長的白衣男子,漠然仁立於琴座前,周身飛螢點點。
他發長至腰,發色淡如銀,狂放任其飛散。身上綻著操控琴弦之銀色氣流,吸引了無數飛螢環身飛掠,構成一幅詭異奇幻妖魅之像,那對細長而冷漠的眼,亦如他奏出之縹緲的琴音般神秘。
香思甚驚,訝然失神,當下只覺此人非魔即神……
原來他什麼都不是,他只是一個冥冥中,她幹裏迢迢尋覓的愛。
仍然記得,初識那剎那,心悸的感覺。
仍然記得,愛情抽芽那刻,是那麼新奇而美好、從此驚濤駭浪地,和他有了無數牽扯與愛恨。
香思心滿意足地躺在溫暖的床鋪上,那身體巨大的疼痛已經漸漸平息,分別後千瘡百孔的心,受盡煎熬的靈魂,都被這重逢的甜蜜滋味撫平。
香恩微笑的合目休息,感覺自己的氣息一點一點強壯起來。感覺枕畔的男子溫柔地幫她梳理長髮感覺他寵愛的嗓音暖進她心深處--
「等你好起來,我背你回嵩山。算算日子,一個月後貝多子要開花了……」他溫柔地凝視那深愛的女人,幫她將頭髮梳得光亮。「再吃幾帖藥就可以康復,香思 ……」
「嗯?」她微笑。
「有一句話,我還沒跟你說。。」他猶豫著,尷尬得不知如何啟口。他想說,說那個被天下間戀人們說爛了的、最最俗氣的一句話。
香思歎息,唇邊的笑意加深。 一如當初那個聰慧又善解人意的美麗姑娘,她溫柔而飽含笑意的聲線如春風沐人……
「還是我先說吧……我愛你!」
荊元痕終究沒說出口,但是他用一個飽含愛意的親吻。代替他說不出口的情話。他心底想,往後他們廝守的歲月何等漫長,他一定可以說出口,有一天,他一定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出口,說那一句最最俗氣老套的話--
我愛你,香思。
~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