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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唐絹 -【尋妻百年相思(似曾相識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3:53     標題: 唐絹 -【尋妻百年相思(似曾相識之一)】《全文完》

唐絹-尋妻百年相思【似曾相識之一】

一隻戒指,讓擁有預知能力的伍薇泛看見了她的未來……
這跑錯時代的大將軍雖是虎落平陽,架子倒沒少端一點,
不僅對她「動手動腳」,惡狠狠地要她不准命令他,
在適應了這個世界後,更是使勁地欺負她這再造恩人--
如果她還會愛上這眼睛長在頭頂的男人,她就跟他姓!

因為一場意外,他從唐朝來到一千年後的「現代」,
被迫變成了邵宇凡--富可敵國的安達集團總裁……
這小妮子趁亂出現在他面前,妄想能對他頤指氣使,
他向來討厭太放肆的女人,何況她還綁架了他的傳家戒!
只是明明巴不得擺脫她,為何卻無法忍受她遭辱落淚?
難道換了個軀體,他原本鐵石般的心腸也跟著變軟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4:06

楔子

美國佛羅里達奧蘭多機場

秋季熾熱的午後艷陽下,擠滿了人潮與行李的機場一如往常地,上演著分離和啟程的戲碼。

一輛加長型的尊貴禮車平穩地在機場門口停下,吸引了那些百無聊賴等著托運行李的旅客目光。

一名身著套裝的幹練女子從副駕駛座下車,站到後座拉開車門──

眾人調開了視線,繼續無聊地等著長長的隊伍龜速往前。

用膝蓋想也知道,即將跨出車門的,會是一個威嚴睿智、赫赫有名的政要或商界大老,再不然也會是個俊美瀟灑的二世小開。這種陣仗他們早就見多了,沒有什麼好希罕的啦!

但出乎大夥兒意料之外,一隻纖細雪白、穿著名牌女鞋的左腳從豪華禮車中踏了出來,然後是另一隻腳。

只見這姣好美腿的主人穿著一襲素雅的米白連身長裙,相同色系的針織衫,同樣白皙無瑕的手上除了一支精工表,沒有任何累贅的首飾。

再往上看,她有著一頭美麗的直順黑髮,只用造型簡單的簪子在腦後抓了一個小髻,大部分的美麗青絲則由她小巧的鵝型臉蛋、纖弱的雙肩流洩而下,齊齊垂至不堪一握的小蠻腰。

年輕女孩看來大約二十多歲,不但皮膚雪白細緻得吹彈可破,五官也十分古典完美,活脫脫就是從古代天女畫像中走出來的仙女一樣,嬌艷得不可方物,卻也有股讓人無法輕易接近的高傲與疏離感。

直到這個精雕細琢的東方美人舉步邁進機場的自動門,娉婷地走入機場大廳,開始感到呼吸困難的眾人這才想起,該把憋著的一口氣給吐出來……

真是……好一個傾國傾城的冰山美人啊!

大夥兒都移不開讚歎的眼光,忘了自己手邊正在做的事,只是一逕地盯著……不,是瞪著那位乍然出現的神秘東方美女,原本鬧哄哄的機場倏地安靜下來。

「大小姐,那班飛機在另一棟航廈的E登機門,還有二十分鐘就要起飛了,請往這邊走。」穿著套裝、看似秘書的女子輕輕提醒。

「嗯。」東方美女淡淡地應了聲,默默加快腳步,動作看起來依舊優雅高貴。

雖然一路都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東方美女卻像是已經習慣這種情況,沒有露出半點困窘不自在的表情,逕自往目的地前進。

由於距離飛機起飛還有一段時間,E登機門前的候機室坐滿了不同人種、年齡的旅客,但無論哪個國籍、無論老人或小孩,都在東方美女出現的那一瞬間,驚艷得說不出話來。

無視於大家呆滯的反應,東方美女走向播報台,揚起清亮的聲音開口──

「請大家改搭乘其他班次的飛機!」她這麼一說,候機室立刻響起一片耳語。她不慌不忙地繼續說道:「這班飛機將會偏離軌道,然後失事發生意外。」

她的英語標準而正統,神情嚴肅認真,有種讓人不得不信服的魔力,絲毫無法質疑她是在對大家開惡劣的玩笑。

霎時,旅客們面面相覷,引起了一陣慌亂騷動,有幾個比較迷信的人甚至拉著隨身行李立刻轉身離開。

儘管有些人對這個貿然出現的東方美女存有懷疑,然而一旦有人做出行動,其他旅客也馬上產生了連鎖效應,一時之間,越來越多人拿起背包走出登機室。

再過幾分鐘飛機就要起飛了,乘客卻突然跑掉一大半,兩名地勤人員連忙趕了過來,想要阻止她這嚴重破壞公司名譽的舉動。

「小姐,請您不要散發不實謠言,本航空公司的機師團隊向來都是最頂尖優秀的……」

只是,他們還沒有靠近她,女子便在秘書的護衛下,避開機組人員的碰觸走出播報台。

接著,不顧地勤人員不悅的警告眼神,她又再次向剩餘的旅客申明。

「我說的都是真的,這架飛機一定會出事,請你們務必要轉機!」這回,她用的是華語。

她斬釘截鐵的語氣和表情確實又說服了不少人,但仍舊有許多不信邪的旅客堅持留下。

「小姐,你再鬧下去,我們就要採取法律途徑了!」

雖然這位嬌滴滴的東方女子真的很美,要對她動粗實在有點難以下手,可是基於職責,地勤人員還是裝成凶神惡煞般走近她。

這一次,女子沒有再試圖開口勸告剩下的旅客。

她不發一語,十分瀟灑地轉身離開登機室,乾脆得讓原本要強押她離開的兩人愣在原地,傻傻地望著她纖瘦的背影離去。

走出這個空了大半的登機室前,女子驀地回眸,若有所思地望著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

身旁的秘書察覺到她驟然停下的腳步,疑惑地問:「大小姐?」

「『後會有期』了,邵宇凡先生……」女孩忽地微揚起嘴角,朝那道身影無聲地說著。

然後轉身面對永遠不知道主子在想什麼的秘書說:「走吧,該回台灣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4:24

第一章

唐高祖武德四年(西元六二一年)五月

一名高大男人靠立在茅草密佈的石壁上,身上那襲闇夜般的錦緞戎服,更突顯出他的英姿煥發。

他炯炯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腳下的大片草地,那兒正有數千匹尚配掛著鞍鞬,卻無人看管的戰馬。

在他身後幾尺,更濃密的草叢之中,數千名訓練有素的精兵正伏低身子,靜候突然下令丟馬的將軍做出指令。如果將軍要他們一整天都維持這副模樣,他們也會一聲不吭地撐下去。

他──楚天南不僅出身軍將貴族世家,更是秦王李世民肝膽相照的拜把兄弟。

雖是世襲了父親的爵位,但他武功高強,精於騎射,帶兵更是恩威並施,又因年少時就隨李世民南征北討,建下不少功勳,因此未屆而立之年便以軍功顯著而受封晉王,官拜右驍衛將軍。

一直以來,佔據洛陽重鎮的夏王竇建德和王世充,都是高祖李淵的心頭刺。若不是他們抵死不降唐,李淵早就完成統一天下的霸業。

終於,在武德三年三月,秦王奉父王之命前往戡亂。

儘管敵眾我寡,深信楚天南能力的李世民仍派他帶著一眾菁英部隊擔任前鋒,擔起迎面痛擊竇建德的重責大任。

楚天南此時心無旁騖,極有耐性地等待。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前方數里處總算出現飛揚的塵土,像是有大批人馬正往這裡奔來。

很快地,遠方巴掌大的黑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戰鼓聲與敵軍示威般的嘶吼亦震耳欲聾。

然而,男人仍舊不動聲色,靜靜等待著。
竇軍來到狹窄的山道,看見不遠處草地上被棄置的大批戰馬,以為糧草已盡的唐軍不得不丟馬以減少消耗。

他們中了楚天南的詭計,霎時鬆懈了鬥志,又久久等不到開戰的那一刻,開始出現疲態,甚至擅自喝水休息,弄得隊伍大亂……

男人冷冷一笑,緩緩地擎起從不離身的長劍,猛然劃下!

「衝啊──」

刺眼的光線穿透眼皮,讓床上的男人悠然轉醒──

他沒有立即張開眼,只是暗暗地揣度,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想到城樓上突然飛出數只銳箭直襲李世民,千鈞一髮之際,他策馬飛身擋去射向李世民的飛矢。然而,他的坐騎卻不幸中箭……他失去平衡,仰天倒在佈滿碎石的路上。

他最後看到的是藍藍的天空,聽到的是李世民驚慌的呼喊:「天南!」

然而照這光景來看,應該不是午時了,他因坐騎遭襲而大意墜馬之後,到底昏迷了多少時日?

一思及在他不省人事的這段時間,自己可能被敵人擄獲,用以要脅手下停戰,男人霎時全身戒備,以靈敏的聽力探測四周的動靜。

身邊除了一種奇異的隆隆悶響,似乎沒有其他人。說話聲與腳步聲皆在數尺之外響起,朦朦朧朧地聽不真切,像是隔著一道牆傳入他耳中……

難道他當真昏了這麼久,還不知不覺地讓人給運回中原了?!

男人松下大半的戒心,緩緩睜開鷹隼般銳利的雙眸,原本預期自己將會看到熟悉的簡樸房間,沒想到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過去,儘管面對再多的敵人、再嚴重的威脅,他的表現依舊泰然自若,絲毫不會有所動搖,就算拿把刀子抵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因此而變了臉色。

但現在他卻在看清房內擺設的那一瞬間,露出他有生以來,第一個明顯看得出是「驚訝」的表情……

這、這裡究竟是什麼鬼地方?!他非常篤定自己絕對不是身在中原!

從他所躺的這張怪模怪樣的床榻,還有周圍許多說不上用途的奇怪傢具,難道他還是被敵人給俘虜了?

手臂上隱隱傳來刺痛感,他垂眸望了一眼,發現有條詭異的管子刺入臂中,由吊在架子上的袋子裡不停注入某種無色的水,袋子上還寫著沒見過的番文……

這是什麼?賊人用來控制他的蒙汗藥嗎?這就是他功力盡失、全身使不上勁的原因?

男人蹙起眉頭,一把拔起手臂上的管子,在淌出血來的傷口附近按了幾個穴道止血,掀開身上的薄被就要下榻。

只是,一掀開被子他才察覺,自己原本穿著的胄甲已被脫下,換成一件淺青色的番族衣褲。見到自己這樣古怪的打扮,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難不成他是被南方的蠻族給救了?否則,依照那幫賊亂趕盡殺絕的性子,早該砍下他的腦袋當酒杯大大慶祝,豈會讓他活到現下!

正在思忖時,前方的牆上忽地被人由外輕敲幾下,並傳來陌生男子的說話聲。

「總裁,您醒了嗎?有位伍小姐要見您──」男子的話還沒說完,口氣卻突然轉為強硬。「等等,小姐,總裁現在不適合會客,請您……」外頭驀地安靜下來好一陣子。

不明白眼前的情勢,無論來者是敵是友,他都必須小心為上!

男人赤腳踏上地面,蹲在床榻旁邊,戒慎地瞅著聲音的來源。

不一會兒,原本應該是白牆的地方驟然出現一個裂口,而更令男人感到訝異的是,進入房內的不是方才說話的男子,而是一個粉雕似的美人兒……

「你是誰?」他沈聲低問,並不因為對方是女人就有所鬆懈。

甫進門就對上一雙受縛野獸般狂野暴躁的闇眸,女子沒有被嚇著,反而露出優雅的微笑。

一位戴著無框眼鏡的俊雅男子跟著女子進入這間佔地十幾坪的高級個人病房。

「『又』見面了,邵宇凡先生。」她朝他扯唇笑了笑,笑意卻沒有傳至那雙顧盼分明的眼中。

「或者,我該稱你為……楚天南將軍?」

看見男人眼中射出驚疑的目光,伍薇泛淡淡扯唇,知道自己的預言再次成真。

打小時候起,她就擁有預知未來的異能。

會跑到美國奧蘭多機場警告那班飛機的乘客,也是因為她從很早以前,就已經看見這匪夷所思的事件──

「百慕達的詛咒」,讓這架飛機消失在時間、空間的洪流中,機上所有人全都從現實中憑空消失。由於時空與靈魂皆遭到嚴重的扭轉,歷史早在他們搭上飛機的那一刻就開始改寫……

原本不想多事前去警告,但因為這也牽扯到她的命運,因此她忍不住好奇的特地跑一趟美國,順便好心的「提醒」他們。

那個「原本的邵宇凡」在這次意外中,靈魂被拋到一千多年前唐朝大將軍──楚天南體內,兩人因此互換軀殼。

這些,都是她從祖先流傳下來的一個黑色檀木盒「看見」的未來,當然她也看到了她與他之間……伍薇泛甩甩頭,不願再多想。

她「看見」這「重生」的邵宇凡被轉移到台灣某處,於是花了不少精神到各大醫院查詢,是否有「撿到」不明身份的病人。

直到昨天,她終於尋到這位「邵宇凡」,還好心地通知他的特助前來認親,剛剛還費了不少口舌跟那位特助解釋,為何他的老闆明明上了飛機,現在卻出現在醫院……

這真是她生平來,遇過最麻煩的「預言」了……

這女人知道他的身份?女子那掌握了一切的得意笑容讓一向握有決定權的男人深感不悅。他線條優美的下顎緊了緊,冷冷地再問一次。

「你是什麼人?」

雖然說這句話時,他的語氣和表情都跟第一句話沒有什麼不同,但女子就是清楚地知道,這個習慣高高在上的男人,已經非常非常不耐煩了。

「小女子名叫伍薇泛,是特地來幫助你的,你最好收起那些想抓我當人質以逃出生天的想法!」她臉上的笑容加大,口吻卻是十足十的威脅。

「我不喜歡被女人命令。」男人眉頭也不皺一下,面無表情地瞪著她,緩緩回答。

「那你最好盡快學著習慣它。」不想再多浪費一點時間,伍薇泛直接了當地切入主題,說明自己的來意。「你是否覺得身旁週遭的事物很陌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男人雙手環胸沒有說話,一副「接著說下去」的高傲表情。

薇泛忍下翻白眼的衝動,捺著性子繼續解釋:「這裡不是你所熟悉的中原,唐朝也早就成了歷史。說得更清楚一點,你的靈魂因為墜馬而彈出原本的身體,跑到一千多年後的未來世界,進入『邵宇凡』的軀殼裡了。」她特地親切地放慢速度,以便他能聽懂這番複雜的說明。

男人還是不說話,維持一貫淡漠的表情。

這位名叫「為范」的小姑娘美則美矣,可惜腦子卻糊里糊塗,滿口胡言亂語。什麼唐朝早就成為歷史?也不怕惹來殺身之禍!

「你不相信我的話?」想也知道光憑自己空口說白話,男人一定會嗤之以鼻。她不慌不忙地走向房內的落地窗,用力拉開遮蔽陽光的窗簾。「將軍何不過來這邊瞧瞧?」

他深深地瞅著她,好一會兒,才挪動腳步,跟著湊到那一大扇透明無色的窗前一探究竟,還不忘跟她保持一段距離。

才看了一眼,他高大的身子便僵住了──這、這是怎麼回事,他竟然在這麼高的塔上?!還有,底下那些飛快穿梭的小方塊又是什麼?然而,許是驚嚇過度,儘管心裡嚴重動搖,他的臉色依舊沒有太過劇烈的改變。

他收回視線,正想逼問她這一切詭異現象的緣由,卻忽然注意到映在窗上的倒影──

這陌生男人有張陽剛英俊的臉,黑濃有神的眉眼,高挺的鼻樑和緊抿的薄唇,身高也比以前的他還要高上許多。

這個人是誰?這不是他原本的模樣──男人渾身僵硬,簡直不敢相信,他不但不知身在何處,連相貌也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

「現在你相信我的話了?」薇泛冷眼旁觀他的所有反應,淡淡地開口。

「你的靈魂和一千年後的邵宇凡交換了,雖然我並不明白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只知道你是無法回到你的年代了。如果你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須用這人的身份繼續活著,承接他的姓名、親人和事業財產。從現在起,你的工作就是盡力學習如何在這個全新的世界生存,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她端起架子,對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偉岸男人頤指氣使。見到他的臉色因她放肆的話語倏地一暗,不可否認地,她確實有股當上女王的快感。

「女人……你最好不要太過分!」他瞇起雙眸,警告地沈聲說道。

從來沒有人膽敢這樣威脅他!就算曾經有這麼不長眼的傢伙,他也會讓那人不敢再犯,不會因為她是女人便有所顧忌!

「你還認不清自己的處境嗎?」薇泛有恃無恐地挑了挑柳眉,一點都不把男人眸中明顯的殺氣放在眼裡。「若不是我好心好意地過來提醒你們,在這個全然生疏的世界,你能活著超過三──」

那個「天」的嘴型還未成形,她就已經被他扣住脖子壓在牆上。

「閉嘴!」男人的聲音低沈輕柔,渾身散發出的怒氣卻狂鷙得讓人無法喘息。

薇泛不甘示弱地狠狠瞪著他,毫不因為小命繫在他手上就有丁點的退讓。男人眼中迅疾閃過一絲讚賞,快得難以察覺。

「不准命令我!」他鬆開環在她纖纖頸項上的左手,掐住她的下巴淡淡警告,絕對不容自己的威嚴遭到侵犯。

「那麼,請恕卑微的小女子,斗膽建議您姑且聽聽小女子的說辭,其後再讓英明神武的將軍大人自作定奪,您意下如何?」她沒有掙開他的鉗制,從善如流地換了語氣說詞,卻把一番原本該是馴服卑微的話說得充滿諷刺。

男人臉上驀地出現一抹淡淡的笑意,但在她看清楚之前便消失無蹤。

他收回左手,踱到單人沙發上坐下,姿態高傲尊貴得有若王公貴族,一點也沒有掉到不同時空的狼狽與不安。

「我從何知道你不是在騙我?」他的表情明明白白寫著「輕視」二字,一點都不把一個小姑娘的話放在眼裡。

這小妮子太過張狂,說的話也十分邪門,他該不會是被下了什麼降頭,才會出現這些幻覺吧?男人保持表面的冷漠倨傲,實際上內心卻正在快速地思索著如何讓一切荒謬回復原狀。

「我不是巫女,也不懂得下降頭。」看出他的心底的懷疑與藐視,薇泛在心裡冷哼一聲,嘲諷地道:「原來將軍大人度量如此淺薄!即使我說的明明是真話,您也要因為無謂的男性尊嚴,打算矇騙自己到底嗎?」

男人不怒反笑,雙手合握抵著下顎,不可一世地命令她。「把前因後果從頭說一遍。」

薇泛冷下一張俏臉。敢情這男人把自己剛才的解釋都當作是烏鴉叫嗎?

今天她所說的話,可是比過去十幾年來都還要多上七倍!他居然一句也沒給她聽進去?!

「總而言之……」她按捺下心中猛然竄起的火氣,優雅地在沙發上落坐,輕啟芳唇。「你現在佔據著『邵宇凡』的軀體,就必須以他的身份在這個世界生活。關於這個人的一切,自然會有人幫你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上手。不過,在那之前,你得習慣你的新名字,『邵宇凡』先生!」

「你從何得知我的真實身份,你和這個男人是什麼關係,目的又是什麼?」沈默良久,他忽然揚聲問道,眼底有絲疑惑。

他看得出來,這個女人相當聰明,但屬於獨善其身的類型,不可能平白無故地熱心幫助他,還一點都不求回報。

只不過,照她生得這等好模樣看來,無論她要的是權勢或是金錢,相信在其他男人身上都能輕而易舉地獲得,何必找上他呢?

「我和這個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也不認識他,更沒有什麼目的。」她繃起臉,對他侮辱般的聯想感到不悅。

男人挑了挑眉,示意她解釋清楚。

「我有預知的力量。」她淡淡地道,彷彿說的事情與自己無關般冷漠。「不管是誰的命運,只要我碰觸那個人或屬於那人的東西,就能看得見。」

也就是因為這個力量,害她現在必須跟這個跑錯時代的大將軍大眼瞪小眼!

小時候,她無意碰到母親手中的傳家之寶──一個造型古樸的黑色檀木盒,裡頭還裝有一隻戒指。透過它,她清清楚楚地看見那架飛機即將發生的詭譎意外,也看見自己和那個大將軍密不可分的未來……

那是她第一次預知未來,原本還不太相信那些既不合理又不可思議的畫面,但是當母親告訴她,黑檀木盒上所刻印的數行字後,她再怎麼不相信,也不得不開始接受這個事實……

那木盒底部刻著四個篆體大字「源遠流長」,木盒的四面分別刻寫著詩文,合起來就是:

此盒推來玄機重,真靈異體勝凡庸,

一生福祿安排定,總是人間一富翁。

萬事由天莫苦求,子孫際遇與汝同,

楚邵因緣越千年,今世來世毋相憂。

這些詩句在在都證明了她所看到的靈魂交換畫面,是已經發生的真實歷史,而後她的未來,也會一步步地證驗自己的預言。

打從那時起,她就暗暗發誓,絕對要跟這個男人保持距離,說什麼也要離他離得遠遠地,最好不要牽扯太多、交往太深!

要不是後來發現邵宇凡所領導的安達集團,是產業橫跨數洲的國際性財團,有著影響世界金融的驚人實力,為了全世界的經濟安定著想,她只好蹚進這趟渾水!

「你的目的。」大將軍非常堅持要聽到自己的疑問被解答。

薇泛再度冷下一張俏臉,冷冷地道:「我什麼目的也沒有!」

什麼金錢權勢,她向來就不放在眼裡,如果真還有什麼目的,那也一定是越早擺脫他越好!

男人嘲諷地扯唇一笑。「你最好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女人全都貪得無饜,這小妮子自然也不會是例外。他倒要看看,她什麼時候會露出狐狸尾巴!

薇泛耐住性子,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現在自己的好奇心已經滿足,這男人也安然無恙──只不過跑錯時代罷了──她只要盡快把事情交代清楚,就能切斷跟這男人的最後一丁點瓜葛了。

「『邵宇凡』先生──」她喚著他的新名字,並如願地看見男人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容小女子提醒您,您現在是安達集團的總裁大人、富可敵國的大商人。或許在您那個年頭商人的身份並不高貴,但在今日,商人和大將軍可是平起平坐,不分貴賤的。至於安達集團的規模與屬性,就由您的『輔佐大人』來詳細說明吧!恕小女子失陪了!」

草率地交代完畢,她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要門外的秘書先到車上去等她,等她一出醫院,就能立刻走得遠遠的。

那位戴著無框眼鏡的男子自進房後,就一直默默地守在門邊,專心聽著兩人的對話,直到薇泛朝他點點頭,他才有所動作。

他先是對她微微頷首,接著轉向男人,伸出右手致意。

「楚將軍,我是胡澧,是您新身份的特別助理。」男子說著標準的國語,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

雖然他覺得這整件事情太過玄妙,實在讓人很難接受,但見到老闆判若兩人的言行表現,加上「伍薇泛」這個名字,他似乎不得不接受這件事實──

稍微有點辦法的人都知道,昀鴻電子王國的董事長伍訓有個擁有預知能力的女兒,通常是特定人士才被獲准見她,得到她的建言,而且代價不便宜。為了聽一、兩句短短的預言,可得要有散盡千金的心理準備!

男人覷著他那只表示友善的手好一會兒,才有些遲疑地伸手握了一下。

胡澧繼續端著不變的笑容,也握起薇泛的手,慎重地道謝,眼鏡後的雙眸卻閃過一些什麼。「伍小姐,十分感謝您在這種非常時期,不顧『安達』與令尊之間的嫌隙,特地前來對我們伸出援手,胡某感激不盡!」

「你不必這麼客氣,我只不過是來盡通知的義務罷了。」不習慣跟陌生人做太過親密的接觸,薇泛全身不自在,隱忍著把那隻手甩開的衝動。

一旁,成為「邵宇凡」的男人瞪著兩人大大方方交握的手,冷淡表情有剎那的扭曲。女子就應該安安分分地待在閨房中縫補刺繡,而不是出來拋頭露面,更何況還把纖纖柔荑讓一個不是未來夫婿的陌生男子緊握不放!

敏銳地察覺到「老闆」的不對勁,胡澧很快地鬆手,但仍舊衝著她揚起滿臉的溫和笑容。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特助的笑臉看來雖然誠懇無害,但薇泛卻老覺得有股惡寒打從腳底板竄上來。

「既然你們都能明白,我也該走了。」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僵硬地說些客套話就要離開,不料胡澧的動作比她更快。

「伍小姐請等一下!」他推推滑落鼻樑上的眼鏡,繼續衝著她溫和地笑道:「我有一個小小的提議,不會耽誤伍小姐太多時間,請您務必撥冗聽一下。」

「……什麼事?」薇泛極不甘願地停下腳步,緩緩轉過頭。

「我知道這個要求是過分了一點,不過相信以伍小姐的能力而言,絕對只是舉手之勞……」有求於人之前,先給對方扣頂高帽子,這招一直都是胡澧的強項,也總是讓他無往不利。

「到底是什麼事?!」薇泛有點不耐煩想走人了。尤其在看到旁邊那個高傲男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後,她更是覺得,似乎有什麼天大的詭計在等著自己跳進去。

胡澧搓著雙手,滿臉都是笑。「是這樣的,可否請您負責擔任教導邵先生?您知道的,如果總裁忽然消失,大家可能會有所懷疑,所以我會放出總裁在台灣發生車禍,受了重傷的消息以爭取時間。但在邵先生開始對新身份上手之前,我必須幫他處理公司所有工作,可能撥不出時間……」

她連忙打斷胡澧的滔滔不絕,絲毫不給他推託責任的機會。

「你們公司沒有其他人才了嗎?」如果沒有,從外頭聘請優秀的師資來教他也是辦法啊!她相信以那個高傲男人好面子的程度,在一年以內熟悉「邵宇凡」的一切,應該不是太艱難的任務。

「我以為這件事情應該要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是嗎?」胡澧一副好抱歉地望著她,臉上滿是遺憾。

那也不能病急亂投醫,找她充數啊!薇泛第一次嘗到瞠目結舌、無話可說的挫敗感,忍不住深深後悔剛才不該讓伶牙俐齒的秘書待在門外,現在自己被這個狐狸特助欺負了,卻一點回嘴的能力也沒有!

「我父親會不高興的,很抱歉我幫不上忙。」好不容易,她終於從一團漿糊的腦袋裡挖出一個自認完美的藉口。

這的確是事實,父親不可能放任她成天往敵人的家裡跑。更何況,她自己都想離這男人越遠越好了,怎麼可能會答應?!

「咦?這真是太奇怪了……」胡澧露出好吃驚的表情。「伍小姐已經是成年人了,應該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吧?難道您要做任何事情之前,都還要經過令尊的同意嗎?」

薇泛愣了愣,沒想到他還能從雞蛋裡挑出骨頭來……

雖然他說的都是事實,她的一切行動都得經過父親的同意,不過一旦被人這麼大剌剌地挑出來講,一股自尊受損的惱火便竄上她的心頭。

不行不行,伍薇泛,你千萬不能中了這隻狐狸的激將法!她在心裡安撫自己,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冰冷表情,正要再次開口堅決且明白地拒絕胡澧時,眼角餘光卻忽然瞥到一旁那沈默已久的男人。

「邵宇凡」一派悠閒地坐在單人沙發裡,一臉「要這種無知的小女生教他這堂堂大將軍,他還倒不如去投湖」的輕蔑表情。

跩什麼?!他以為她沒有本事治他嗎?他最好開始祈禱自己不要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否則,她會讓他死得很、難、看!

因為惱羞成怒,薇泛不假思索地冷冷道:「好,我答應!」也沒忘記要給高傲男人投去一個警告的眼神。

面對她的挑釁,男人只是挑了挑好看的劍眉,不發一語。

「那真是太好了──」胡澧綻出無比燦爛的笑容,幾乎是在她允諾的同時就拿出名片寫下邵宇凡的公寓地址,簡直就像早有預謀。

「我們就這麼說定了,請伍小姐下個星期到總裁的公寓來,我會先行準備適當的資料,您只要……」他開始滔滔不絕地交代一些細節。

然而,薇泛的心思都擺在對手的身上,以致於完全沒有注意到,有道譎光飛快地閃過男子那隱藏在鏡片後的眸中……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4:45

第二章

夜晚,偌大的書房裡燈火通明。中年男人背著手,檜木書桌旁的藝術立燈將他身影拖得長長地,映在藏書量驚人的巨大書櫃上,那扭曲的形狀和大小讓人有些不寒而慄。

「昨天和今天整整兩天的時間,你都到哪裡去了?」中年男子沈聲問道,依舊面對書櫃沒有回頭,但話裡的威嚴與氣勢卻不因此削減半分。

「……去探望一個朋友。」薇泛向來不擅長說謊,尤其對方又是她從小最畏懼的父親,只好選擇最接近的事實回答。

中年男子──昀鴻電子集團的創辦人伍訓──忽地轉過頭,冷笑道:「我怎麼不知道,你何時跟安達的總裁變成好朋友了?我才出國三天,你倒是變出不少花樣來了,啊?」

她低下頭,並不想為自己辯解。事實上,就算是刻意隱瞞,她的行蹤也早晚會暴露在父親的眼前,這也是她的貼身秘書──瓊安受雇的理由。

「要耍心機,你還不是我的對手,最好不要跟我玩什麼把戲!」伍訓凶狠陰鷙地斥責她,把親生女兒當作商場敵手般對付。「你不要忘了,我養你二十幾年,供你吃住、讓你衣食無虞,只不過要你一個月見見幾個人,說上幾句話罷了,你應該要感恩才是!我幫你挑選的,才是真正應該見面的人。你給我乖乖待在家裡,不要整天想些有的沒有的!」

我不是你的玩偶或寵物!我自己的未來,由我自己決定!薇泛咬著下唇,握緊雙拳,壓下滿腹的反抗。

自從父親發現她有預言的能力後,她的生活就處處受到限制──

為了將她囚禁在家裡,伍訓甚至擅自幫她辦退學,改請一流的家庭教師一對一地教授她所有知識。而那一年,她不過才國小四年級,父親便硬逼著她和老師、好友分開,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伍家空蕩蕩的大房子。

沒有父親的首肯,她連踏出家門、到花園賞花都有困難,更不能隨意離開瓊安的視線。無論她走到哪裡,永遠都有人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美其名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擔心會有壞人覬覦她的能力而綁架她;事實上,父親只不過是想獨佔她的預言……

她真是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她要掙脫這種不自由的生活!她要自己選擇想做什麼、不做什麼!

她決定了──她要離家出走!

坐在寬敞舒適的高級轎車裡,穿著質地綿軟的名牌衣裳,薇泛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一逕沈默地望著掠過窗外的街景。

距離父親回國發現她擅自行動那天,已經又過了一個星期。這段期間,她的生活作息都和往常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她並不是放棄了追求自由的念頭,只是在等,等待一個良好的逃脫時機……

「大小姐,店家已經快要到了。」瓊安看了看窗外,輕聲報告。

「嗯。」她冷淡地點點頭,沒有轉開觀望外頭的視線。

身上的衣服首飾、腳上的鞋子以及一切用品,都是由瓊安負責替她張羅的。身為電子王國董事長的千金,父親當然不允許她的穿著打扮太過寒酸,總是要瓊安帶她到最高級、最昂貴的名牌服飾店採購。

儘管是奢求,但她還是希望有那麼一天,自己能開開心心地和閨中密友一起逛街買衣服,吃那些油膩膩的垃圾食物……

薇泛無聲地歎了口氣,在司機的服侍下踏出轎車。別說她完全沒有個人行動的自由了,就連和其他與她年齡相仿的千金小姐們聚在一起,也只會互相炫耀身上的名牌或男人的身價,壓根不可能融洽和樂地攜手上街購物……

一走進她慣用的名牌代理旗艦店,熟悉她品味的資深店員立刻迎了上來,並將許多新品展示在她面前。

「伍小姐,這些都是這一季最新的設計,我特地幫您保留起來,別的客人都還沒見過的喔!」資深店員討好地說著,知道這位千金大小姐出手很大方,只要自己主動推薦,她就一定會買下的。

「嗯……」薇泛對身上的衣服並不太挑剔,這個牌子的設計又相當典雅,她幾乎是依照慣例,連瞧一眼都不瞧地,就要掏出白金卡來刷。

忽然之間,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她停下了打開皮夾的動作──

「等一下,我想要先試穿那件洋裝。」她阻止店員包裝衣物,指著其中某件清新素雅的排扣連身裙說道。

「呃……」店員愣了愣,有些不解地問:「可是伍小姐,這些衣服我都是按照您的尺寸拿的,應該不會不合……」伍小姐不是一向付了錢就走嗎?怎麼今天突然想要試穿?

感覺到身邊的瓊安也投來疑問的目光,薇泛故作鎮定地道:「我覺得自己最近好像有點胖了,還是試穿一下比較保險。」

雖然看不出身材曼妙的她到底哪裡胖了,貴客至上的店員還是恭恭敬敬地將她帶到更衣室去。「那麼……如果有不合身的地方,我們再幫您修改。」

「謝謝。」她拿著洋裝,見瓊安還在前頭等著,暫時不會跑進更衣室,便使計支開店員。「我的口有點渴,麻煩你幫我泡杯咖啡好嗎?」

「好的,馬上來。」

見店員一走遠,她馬上打開最裡面的安全門悄悄離去──早在好幾天前,她就已經私下注意這間店的格局,也把逃生的路線思量再三,她有把握,當瓊安發覺不對勁並衝進來查看時,自己早已順利逃脫……

安全門外是一條狹窄的防火巷,她走出窄巷,到街上攔了一輛計程車,報出早在心中默背數十次的地址──

傍晚時分,路上車輛和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夥兒都想趕快離開擁擠、令人煩躁的街頭,回到溫暖的家。

一輛計程車在某棟豪華的高級公寓大門口停下,女子下車後筆直地走向大門,掀開門鈴的壓克力隔板,對著頂樓某戶的按鈕用力撳下──

等了一會兒,螢幕映出了薇泛姣好古典的五官,但對講系統卻沒有半點聲響。

她退一步抬頭往其中一棟的公寓頂樓看,那裡果然是一片漆黑。

怎麼?那只戴眼鏡的狐狸沒教他怎麼開門、開燈嗎?薇泛深深歎了一口氣,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張鑰匙卡,刷過公寓大門的感應板,精工雕花的大門立刻「啪」地一聲滑開。

幸好她早有先見之明,在來到這裡以前,先跑到安達集團總部去跟胡澧討了備份鑰匙卡。否則照現下這種情況,恐怕她在外頭按到門鈴燒壞,喊到喉嚨沙啞,屋裡那個未開化的男人也不會理她一下……

憑著那張備份的鑰匙卡,她一路通行無阻地進入公寓,搭上電梯到達最頂樓,也順利地打開邵大總裁家的門。

當她推開裡頭那扇雕花內門,正要揚聲喚人的那一瞬間,說時遲、那時快,一把水果刀驀地迎面飛來,掠過她的右臉刺入門板中。

薇泛驚愕地抬眼瞪著那個丟出凶器的男人──他在刀子飛來的下一秒,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敏捷動作撲向她,炙熱的大掌扣住她的頸子,將她釘在門板上。

「……你做什麼?」她極力強迫自己穩住心跳和呼吸,不想讓這高傲的男人知道,她被那把差點在臉上削塊皮肉的水果刀嚇得腿軟。

「原來是你……」見到是她,男人悻悻地鬆手退後。「你在開門之前,應該先敲門。」他的口氣與態度都非常差,臉色比第一次碰面的時候還要臭。

就著走廊昏暗的燈光,薇泛看清他陰惻的表情,挑了挑眉毛。「如果閣下的記性不太差的話,應該有看見門口這台機器在發亮吧?胡先生沒告訴你,那個就是現代人敲門的方式嗎?」

她指了指安設在門口的對講機,卻發現那上頭似乎插著什麼。「……你把它怎麼了?」她突然有股很不好的預感。

原本就冷酷寡言的男人再度陷入沈默,在薇泛眼中看來,那表情不像他往常的鄙視,反而比較像是……心虛!

她急忙找到電燈開關,扭亮玄關的藝術燈,再往門口的方向一看,可憐的對講機果然已經慘遭毒手,被人硬生生用菜刀劈開。

薇泛閉了閉眼,不知道該慶幸還好菜刀先被他拿來「處理」對講機,自己的臉蛋才能安然無恙,還是要對他的暴力傾向感到害怕。

「你是怎麼辦到的?」他詫異地看著頭頂大放光明的電燈,想不透她是怎麼讓它變亮的。

她冷冷地指著牆上的電源開關。「只要按一下這個,燈就會自己亮了。」

那個姓胡的居然把所有的事情都丟給她教,當她是廉價勞工啊?!真的是太過分了!

趁著邵宇凡富有求知精神地上前把玩玄關電燈的時候,她自己從鞋櫃中搜出乾淨拖鞋,不請自入地走進邵大總裁的屋裡──反正也不期望那個主人會多熱切地招待她,一切就自己來吧!

走進客廳,打開了燈,檢查屋內的傢具電器都還安好,沒有遭遇到跟對講機同樣的下場,薇泛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轉向一旁的走廊,準備繼續往房間參觀。

經過門板緊閉的浴室,她忽然停下探險的腳步。地板上怎麼有一灘積水?而且裡頭似乎有什麼古怪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水聲?!

她心裡一涼,急急拉開浴室的門──裡頭簡直成了水鄉澤國,洗臉台的水龍頭大開,水嘩啦啦地流個不停,不曉得已經浪費了多少資源了。

按了按抽痛的額際,薇泛不禁開始懷疑,自己離家出走選擇邵大總裁的公寓做為藏身之處,到底是不是愚蠢至極的點子……

她先關掉水龍頭,回到客廳把改拿客廳電燈做試驗的男人給拖來,口氣冷硬地教他如何開關冷熱水,然後,努力從儲物間裡翻出拖把,撩起裙擺,開始認命地當個老媽子──拖地!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自小到大,她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家事,現在卻為了這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開了先例,心裡說有多嘔,就有多嘔!

笨手笨腳地處理完浴室的狼狽,她再也沒有勇氣探險下去了。現在當務之急,還是先教那個男人最基本的生活技能吧!要不然,倘若哪天她一個疏忽,眼睛沒有盯著他,這人隨時都有可能會闖下大禍……

「我來吧!」斜倚在走廊的牆上,男人遠遠地觀望,唇邊有一抹難以察覺的淡淡笑意。

薇泛睨了他一眼,冷淡地道:「不必了,你站在那裡就好。」

要幫人家忙是那種態度嗎?一點誠意都沒有……她在心裡碎碎念。

更何況,他越幫越忙豈不更麻煩,她還是自立自強比較保險。

邵宇凡笑了笑,並不在意她輕蔑的語氣。

他還真沒想到,她居然會說話算話,專程跑到他家來教導他。

那一天她雖然是答應了胡澧的要求,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的表情有多麼不甘願!

當時見她緊蹙眉頭,苦思著拒絕的藉口,不知怎麼地,他心裡突然感到有些鬱悶,而且這股莫名的心情老是壓在他胸臆,直到方才看到她出現在這裡,才終於不藥而癒。

這小妮子……實在有趣得緊!大多數的女人見了他,不是被他冷酷肅殺的黑眸嚇得不敢走近;就是貪求他的名利權勢,別有企圖地討好他。

只有她,不但膽敢直視他凶狠的眼神,還會不服輸地瞪回去,甚至在他丟出武器先發制人時,仍能冷靜地問他「做什麼」……

不過,他一向討厭太過聰明的女人,就算她確實很特別,也不能讓他對她擺出什麼好臉色。

天下女人皆如此,稍微對她鬆懈一點防備,下一次她就會爬到你頭頂上了!尤其天資聰穎的女人更是如此,整天只想證明自己比男人強。

穿男人的衣裳、學騎馬,難道會了這些就能變成男人嗎?邵宇凡在心底冷嗤一聲,滿臉的不以為然。

等著瞧吧……不管她有什麼陰謀目的,他都不會讓她得逞的!

認了……她真的是認了……

薇泛繃著一張臉坐在沙發上,看著……不,是狠命瞪著手裡的課程進度表,惱怒的視線幾乎要將那張紙燒出個洞來。

要她盡快指導這男人學會餐桌禮儀、品酒等等上流社會的基本應對也就算了,在短短一個月裡教會他流利的商用英文?!那隻狐狸當她是超級名師,還是太看得起那個從古代跑來的大將軍?

她不悅地抬眼瞄了瞄身邊那被部下當作天才的男人──邵宇凡,遷怒似地瞪著他。

要是他在打仗的時候,該死的能夠再小心一點就好了!現在自己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被她在心裡用所能想到最惡毒話語咒罵的男人根本不痛不癢,依舊端著將軍的架子,面無表情地斜覷她一眼,像是在無聲地問她:「你還在磨菇什麼?」

察覺他詢問的視線,薇泛暫時撇下那張吃人不吐骨頭的課程進度表,清了清喉嚨。「昨天教你的那些句子,你還記得嗎?念一次給我聽。」

邵宇凡微蹙起眉頭,不滿她不遜的命令口氣,但仍是冷冷地將昨天學會的句子背了出來。

他不得不承認,這小妮子懂的事情確實是比自己多上太多,而且教法相當有條理,讓他很快就能掌握這個新語言的一些訣竅。如果沒有她,自己不可能進步如此神速,這麼一想,她倒也還有那麼一丁點用處……

不過,這都是因為自己現在有求於她!等到他掌握熟悉這男人原本的一切,也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把這個囂張跋扈的女人踢到一邊去──他凜著一張臉,徹底消滅自己對她有一絲絲好感的念頭。

默默地聽著他把較為簡單的生活對話背完,薇泛不由得感到佩服。這傢伙的確有兩把刷子!

她昨天教的句子並不少,原本並不期待他能悉數吸收的,只要能看著念出來就很厲害了。沒想到他不但背得一字不漏,而且發音正確口齒清晰,還一點都看不出是個初學者!

或許……一個月教會他最基本的商用英文,也不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

很快地,邵宇凡已經把昨天的課程全部背完,用略帶疑惑的表情看著陷入沈思的小女人。

忽然,薇泛用力拍了下桌子,慎重地宣佈。「決定了!從明天開始課程稍作變動──」

她開始收拾英語教材,一邊抱著參考書走出起居室,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先教他學會餐桌禮儀……沒錯,這麼一來,就算他洽商的時候說不出話來,還有胡澧那傢伙可以彌補……」

她滿腦子撥打著絕妙的如意算盤,吃力地抱著一大疊厚重書籍,沒有注意到腳下的狀況,眼看著就要撞上茶几、摔個四腳朝天──

懷中的重量忽地一輕,薇泛的腳步停了下來,瞠大美目錯愕地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一時反應不過來。

轉眼間,邵宇凡已經把參考書全部放回書架上,見她還傻愣愣地呆在原地瞅著他,忍不住揚起淡淡的笑。

他……笑了?她當機中的腦袋還未恢復運轉,映入眼簾的全都是他曇花一現的笑容。

等等──他是在笑她?!薇泛總算回過神來,瞬間張起所有防備,冷冷地回眸瞪了他一眼,就要繼續往前走。

男人突然伸出大掌,掐住她的後頸,用不至於弄痛人的巧勁讓她改變方向,避開即將害她撞出瘀青的茶几。

她再度愣住,怔怔地望著他寬厚的胸膛,一句道謝的話哽在喉嚨,就是說不出口。

這個男人……雖然平常冷酷高傲了點,可還挺溫柔體貼的嘛!她不禁對他另眼相看起來。

自從那天她順利從父親的監控中逃出來,躲進這個她原本該劃清界線的男人家裡,到現在也已經過了一個多禮拜。

雖然住在同個屋簷下,但是他們都很清楚,彼此對對方皆沒有什麼好感,會這樣親密地住在一起全然是不得已的下下策。誰教她需要一個藏身之處,而他則需要一個能幫他保守秘密的人……

儘管有些時候,她真是快被這古代人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觀念氣得吐血,然而他偶爾展現的紳士風度,卻又詭異地讓她心頭一暖……

她抬起頭,下意識望向那雙幽深不見底的黑眸──

邵宇凡臉上哪裡還有剛剛那抹柔和的微笑?只見他冷下臉,淡淡地哼了一聲,像是在鄙視她的笨手笨腳!

薇泛全身的體溫霎時降到最低點,全身發抖──是氣得全身發抖,她到底是瘋了還是怎樣?居然會覺得這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可惡男人……很帥很溫柔?!

她砰砰砰地用力踩著木質地板,很窩囊地把火氣都發洩在不會喊痛的東西上。

沒辦法,誰教他個頭那麼高,又是個武功高強的練家子,就算她打他、他不屑還手,只怕還沒揍痛這男人,自己的手就先腫起來了。

「上哪去?」男人沒有發現自己再度惹怒佳人,面無表情地問道。

「去客廳!」薇泛一邊咬牙切齒地回答,一邊惡狠狠地盤算,該怎麼討回這筆帳。

看著他身上的休閒打扮,她腦中倏地靈光乍現──對了!他應該還不會穿西裝打領帶吧?就教這個!

她邪惡地扯唇一笑,幻想著用領帶掐死他的美好畫面,轉身走進這男人的「香閨」。

因為知道這個大將軍的破壞力超強,害怕會見到先前浴室的慘狀,所以她鴕鳥地從不踏進他的房間,活動範圍永遠只在客廳、起居室和浴室。

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使計凌虐這男人的念頭,壓根就忘了要防範可能發生的「人為災害」。

她筆直走向佔據整面牆的大衣櫃,一把拉開散發出淡淡檜木香的櫃門。

「啊──」一聲淒厲的尖叫立即從偌大的房裡傳了出來,直達客廳。

邵宇凡心中一凜,登時施展輕功,幾個箭步便來到房間門口,正要擺開招式擊退不長眼的刺客,但是待他看清房裡的情況,卻驀地露出古怪的表情。

房裡根本沒有什麼刺客,也沒有什麼兇猛野獸出現,倒有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姑娘摔倒在地上,被從衣櫃裡傾落的大疊衣物蓋得滿頭滿臉,只露出那緊抿的柔嫩唇瓣。

「你──」薇泛緩緩地拿開披掛在自己頭上的襯衫衣褲,一張俏臉氣得脹紅。「堂堂一個大將軍,內務卻管理得這麼差,這樣怎麼帶領底下的人?!」她忿忿地從地上爬起來,嘴裡也不得閒地嘲諷著。

看到一個淑女這麼狼狽地跌倒在地,也不曉得要過來扶一下!可惡可惡──她又在他的罪狀上添了一大筆,對他的評價簡直跌到谷底。

「這些都是侍從負責的。」沈默半晌,他才訕訕地回答她剛剛的諷刺,臉上有著難以察覺的赧色。

什麼嘛!那她就活該倒楣要當他的貼身小婢嗎?

「我在家裡也是什麼家事都不必做,但是至少自己的房間要維持整潔吧?這樣你也住得下去?真是讓人不敢相信……」雖然嘴裡碎碎叨念個不停,但有輕微潔癖的她還是下意識地動手整理起來。

邵宇凡覷著她嘴裡不甘不願地抱怨,卻又像是很認命地迅速折起衣服,忍不住勾起唇瓣,甚至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愛。

初次見面時,她跋扈帶刺的態度讓他很不愉快,就算她確實很美麗,幾乎讓人移不開目光,也不能阻止他心中迅速蔓延的厭惡。

但是現在,看著她不再端著冷冰冰的架子,用最真實的面貌,像個婦人似的嘮叨個不停,不知道為了什麼,他竟莫名地柔化了嘴角。

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薇泛冷不防打了個寒顫。他做啥笑得那麼……邪惡?像是有什麼陰謀詭計似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站在那裡?」她皺眉下起逐客令。被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盯著瞧實在很不好受,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一掌劈昏自己,對她做出什麼不軌的行為?

男人驀地皺緊眉頭。楚天南,你是那根筋不對?她是個陰險的女人,說不定就連那副單純可愛的模樣也是裝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要讓你卸下心防,不要太天真了!他譏諷地一笑,轉身回到客廳。

「哼,陰陽怪氣的。」薇泛懶得搭理他,加快動作整理好衣櫃,挑出幾套不同款式的西裝,搭好領帶及衣褲,也跟著來到客廳。

她喜歡搭配服飾,更喜歡自己畫些設計圖,曾經有一陣子,她夢想自己能成為服裝設計師,畫出許多時尚美麗的綵衣霓裳。

念高中的時候,她鼓起畢生最大的勇氣,偷偷趁著工作纏身的父親跑到法國去當交換學生,才學了幾天的基礎,最後還是被憤怒的父親抓回台灣……

從那天起,瓊安就成了她的影子。

抱起一堆衣物,她美麗的嬌顏有著濃濃的愁緒。不知道瓊安會不會因為自己的任意妄為,而遭到父親的處罰?

她雖然痛恨父親嚴格監控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卻不討厭這個陪伴她多年的大姊姊。儘管因為瓊安是父親身邊的人,她不能向這個大姊姊訴說太多自己的心事,但她們相處的時間也將近十年,不可能完全沒有感情。

想起父親,她的表情更加黯淡。她每天都在擔心父親會突然出現,不由分說地將她抓回去,可是他卻一直沒有出現,說不定早就放棄她這個女兒了……

抱緊了懷裡的衣服,她甩甩頭,恢復一貫的冰冷表情。

她是離家出走,怎麼可以因為父親不來接她回去,而感到傷心?!她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目前和邵宇凡「同居」的日子雖說稱不上快樂,但至少除了提供預言之外,她也能有其他能做的事情……

「太慢了。」她剛回到客廳,挺直背脊、正襟危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便不悅地丟來一句抱怨。

薇泛的眉頭霎時打結,第九十二次懷疑她為何要自討苦吃,哪裡不好躲,偏偏要到最該遠遠避開的臭男人跟前找罪受?

她裝作沒聽見他的話,臉上滿是冰霜。「過來這裡!我現在要教你怎麼穿好出外洽商的衣服。」將懷中的幾套西裝平鋪在單人沙發上,挑起其中一套,她繼續不假思索地命令:「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掉。」

邵宇凡原本要用實際行動警告她太過囂張的言行,卻驟然僵了僵,臉上漸漸浮現一抹饒富興味的神情。

這小妮子若不是生性放浪形骸,就是單蠢得不解人事,居然開口要不是自己夫婿的男人寬衣解帶,而且還沒有迴避的打算!

是這個時代的女子都如此大膽開放,抑或是……她和「原本」的邵宇凡之間,關係已經親密到不在乎男女分際的程度了?

話說回來,如果他們全然不相識,他也不相信這女人會出自善心,由衷地願意幫助自己。但如果他們之間關係匪淺,那會是……未婚夫妻、還是青梅竹馬?

驀地,他的胸口湧上一股酸意,心中的質疑就這麼脫口而出──

「你們究竟是什麼關係?」話一出口,他就愣住了。他怎麼會這麼問?那個男人和她有多親密,又關自己什麼事了?

「你說什麼?」薇泛正忙著,根本沒聽清楚他的問話。見他還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忍不住催促他。「你還不快點脫衣服?」

他挑挑眉,慢條斯理地當著她的面脫下身上的休閒服,露出裡頭的貼身棉質T恤,和他精壯結實的胸膛。

薇泛瞪大眼睛瞅著他健美的身材,想要挪開視線卻做不到,目光就像是被釘在他身上似的,怎麼移也移不開。

尤其當他又脫下那件棉質T恤,大方將自己毫無贅肉的體態展現在她面前時,她的雙頰立刻飛上兩片紅雲──

欣賞著她難得一見的嬌羞,邵宇凡故意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還要再繼續脫下去嗎?」

天啊──她怎麼就這樣呆呆地盯著他的身體看?「不、不不……不用了,這樣就好──」薇泛霎時回過神來,已經染上紅色的小臉更是羞赧得幾乎炸開。「你先把這件汗衫穿上、然後是襯衫,還、還有西裝外套!」

她一股腦地把所有衣服往他臉上扔,也不管他到底聽懂了沒有,撂完話就要鴕鳥地躲進自己的房間去。

他及時拉住全身紅透的小女人,彷彿故意逗弄人似的不讓她順利逃開。

「那這條錦帶呢,我該繫在哪裡?」他拎起名貴的絲質領帶塞進她手裡,一臉嚴肅地揪著她問。

「那、那個……胡澧會教你!」好不容易找出個替死鬼,她死命掙扎,只想快快消失在他面前。

「胡澧剛剛有打電話說,一切都拜託你負責,他有一段時間都不會過來。」男人輕輕鬆鬆就將她的藉口駁回,還用譴責的目光控訴她企圖偷懶。

可恨可恨可恨啊──薇泛簡直兵敗如山倒,拗不過男人的堅持,她抓起領帶往他脖子上一套,用最快的速度打出一個完美的繩結,還把結系得死緊,幾乎要勒死面前的男人。

「就、就是這樣系,你自己複習吧!」語畢,她趁著男人皺眉鬆手,解救自己困難的呼吸時,掙脫鉗制,飛也似的竄往房間──

邵宇凡慢吞吞地打開脖子上早已變形的領結,望著佳人逃走的方向,忍不住扯出一抹堪稱非常愉悅的笑……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5:03

第三章

自從她大敗落荒而逃以後,那個什麼都不會的大將軍彷彿要給她難看一樣,像塊吸水海綿似地,以神奇的速度吸收所有知識。她甚至開始懷疑,這個男人其實是在裝傻,他根本不是唐代來的古人。

薇泛將洗衣店送回的乾淨衣物歸位放好,很是享受這種悠閒的生活。比起待在家裡,任何事情都有專門的僕人處理代勞,她還比較喜歡自己動手。

雖然都是一些很瑣碎的小事──像烹飪這等艱深的學問她可做不來,但是不可否認地,住在邵宇凡這兒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她終於覺得現在的自己,不再是個混吃等死的廢人……

把自己的衣服放回櫃子裡疊好,她回到客廳,很自然地便抱起屬於男人的那一份,走向另一扇房門。

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扉,薇泛先探了顆腦袋出去,確定男人還沈浸在夢鄉之中,沒有被驚醒,她才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打開櫃門,見到裡頭收納整齊的衣服飾物又被弄亂,她有些忿忿地瞥了床上熟睡的男人一眼。

敢情這人已經順理成章地把她當作是老媽子了?不過是要他保持幾天的有條不紊,對他來說,有這麼困難嗎?!

一股火氣冒了上來,薇泛「砰」地一聲摔上櫃門,豈料這樣大的聲響居然還不能驚醒一向淺眠敏銳的男人,她實在氣不過,衝過去扯掉他的被子──

男人火速伸出一隻有力的大掌,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明明上一秒還在深深熟睡的他,這會兒竟然目光如炬地壓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太過侵略,體溫也太過熾熱,她明知道自己應該狠狠甩他一巴掌,然後用力推開的,但她卻虛軟得動彈不得。

男人牢牢地將佳人困在身下,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能夠感覺彼此灼熱的呼息了,卻仍不斷地在縮短……

他、他到底想幹什麼?難不成是想要……吻她?!

薇泛驚慌地紅了臉,緊張得全身顫抖,連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但就是沒有一丁點抵抗拒絕的意思。

彷彿看出她的真實心意,男人微微扯了扯好看的薄唇,俯下頭,精準地攫獲她的柔軟……

「啊──」清晨六點,某棟高級公寓的頂樓毫無預警地爆出一聲慘叫。

薇泛抱著頭、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睜開還有些惺忪的睡眼,她望了望窗外灰濛濛的天色,還有自己身上的睡衣,這才發現,剛才全都是一場夢……

頭好痛……她虛脫地縮回床上躺好,卻再也睡不著了。

那個夢未免也太過真實了吧?還有,可惡的大色狼,不要以為只是夢境就可以對她肆無忌憚地亂來啊!她皺起眉頭,心有餘悸地罵起夢裡那個攪亂她一池春水的男人。

她還記得在邵宇凡還沒出現之前,自己的心情明明非常平靜閒適的,都是他毀了她的好夢!好端端地,幹嘛趁別人毫無防備的時候冒出來搞破壞?!

叩叩叩──門板忽地傳來輕輕的敲擊聲。這種時候,不必猜也知道敲門的人是哪位。

「沒事!我作惡夢。」她忍著越來越劇烈的頭痛,窩在被子裡不肯出來,只是淡淡應了一聲。

門外的人沈默片刻,便逕自推開房門。

聽見開門聲響,薇泛掀開棉被坐了起來,冷冷地瞪向那個聽不懂拒絕的跋扈大將軍。

「起來,做飯!」男人端著一張終年面無表情的臉命令著,壓根不在乎她的夢境是否美好。「我餓了。」

邵宇凡來到餐廳,看見佳人正愜意地給烤好的吐司塗上奶油,不習慣吃西式食物的他臉就已經黑了一半,接著又見她逕自優雅地享用香濃的早餐,一點也沒有幫他準備的意思,五官的線條更是繃緊。

「我的早膳呢?」他的語氣輕緩,但四周的溫度卻陡地驟降好幾度。

「請總裁大人自行料理。」薇泛可不怕他的壞臉色,照樣冷淡地嗆回去。

他瞇起眼,不悅地瞪著她囂張忤逆的態度。

看來……他是太過縱容這個女人了!是她自己要過來服侍他的,他可沒強迫她留下來,這女人卻老是一副極不情願的模樣,姿態還擺得忒高。

要是過去在他府邸,這樣不遜的僕婢老早讓人拖到柴房去管教一番了,哪裡還會繼續任由她沒大沒小地騎到自己頭上來?!

過去他之所以百般容忍她,是因為他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非常陌生,不得不倚靠她來打點生活。

不過,既然現在他已經完全適應,也就不再需要忍耐這個傲慢的女人!

打定主意,他不發一語地轉入廚房,從冰箱拿出雞蛋、吐司等食材,當真開始料理起自己的早餐。

薇泛默默地透過廚房與餐廳之間相通的窗口,打量男人緩慢卻篤定的動作,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她知道自己這樣遷怒的舉動很幼稚,但就是控制不了擺臉色給他看的慾望。

誰教今天早上那場夢境太過悖離現實,夢中的男主角又這麼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讓她想要忘記都很難。

只是……到底為什麼會作那樣的夢呢?她根本一點都不想、也不會喜歡上那個男人,哪來這種亂七八糟的潛意識啊?!

一定是他的學習力太強,也已經漸漸習慣現代人的生活,過去那王公貴族的霸道性子全跑了出來,才會反映在她的夢中……

對,一定是這樣!她摸索出一套自以為非常合乎邏輯的解釋,終於寬下心,重新振作精神啃起面前的烤吐司。

「咚」地一聲,一盤煎得白軟滑嫩的荷包蛋出現在餐桌上,薇泛愣了愣,瞪大眼睛瞅著那盤蛋。

又是「咚」地一聲,另一盤烤得焦黃酥脆的吐司也出現了。她抬頭往上看,視線對上男人那難掩得意的目光。

邵宇凡拿著醬油罐,倒在煎得恰到好處的荷包蛋上,然後夾入兩片吐司之中,張大嘴,滿足地咬了一大口。

她一時回不了神,甚至在他咬下吐司的時候,也情不自禁地跟著打開嘴……

原本還打算在男人摔破碗盤、砸了鍋子的時候,自己再出去解救他呢!薇泛愣愣地想著。

誰知道,這人的學習能力強到一種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就連她這老師都還不敢開瓦斯爐烹煮東西,只能烤烤麵包,或者叫大飯店外送早餐,他居然已經學會打開瓦斯,用瓦斯爐煎蛋了?!

「……好吃嗎?」她托著下巴酸溜溜地問。身為女人,卻在廚藝上輸得這般難看,簡直就是顏面掃地、一大污辱。

「你回去吧。」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淡淡地道。

雖然說者無心,但是這句話在薇泛耳裡聽來,就是多了那麼一點嘲諷和鄙視的意味。

她瞇起眼睛,冷冷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男人頭也不抬地吃著早餐,卻清清楚楚地又重複一遍。「你回去吧,這裡不需要你服侍了。」

薇泛抿緊唇瓣,一股寒氣猛然從腳底竄上心頭。過去這段日子來,她為了配合這男人如鬧鐘般規律的生活,每天辛苦早起準備張羅,好讓他可以在五點半吃到熱騰騰的早餐。他不但看不見自己的付出,還不屑一顧!

她在伍家,可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千金大小姐!如今為了他,她的指甲斷了,手也起了水泡、長出粗糙的繭來,這男人不說一聲謝也就算了,竟然敢嫌棄她,要攆她走?!

「那真是再好不過!我可省事多了。」她揚起不在乎的微笑,逞強地佯裝自己一點都沒有感到受傷。「老實說,要不是答應胡澧在先,我才不屑照顧你這個霸道又沒有禮貌的傢伙。」

吞下最後一口吐司,邵宇凡抬起頭,深深地瞅著眼前笑容僵硬的女子。

她是因為胡澧才這樣盡心照顧自己的?難道和她關係匪淺的人不是「過去的邵宇凡」,而是他的特助胡澧?

不,不可能。那一天他們在醫院相見的時候,那種生疏陌生的距離感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那麼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她愛慕胡澧,為了討好他才不甘不願地前來幫助自己?

「滾出這裡。」這女人終於露出狐狸尾巴,坦承自己居心不良了吧!男人惱怒站起身,用高高在上的姿勢睥睨著她道。

薇泛的臉色驀地刷白,卻硬是不肯示弱。

「誰希罕待在這裡?!」語畢,她便轉身衝回房裡,翻出她的提包,開始收拾行李。

男人冷著臉尾隨在她身後來到房間,卻沒有進去的打算,昂藏的身軀佔滿了整個門框,讓人想要忽略他的存在都很難。

薇泛在房裡翻箱倒櫃,儘管極力不去在意,但那道直往自己背上刺來的視線卻讓她頭痛加劇,非常不自在。

他做什麼杵在門口,淨用莫測高深的目光瞅著她?莫非是在監視自己有沒有帶走屬於他的家產?

嚥不下這被他誤會污蔑的苦恨,她忽地回頭,寒著臉撂話。「你放心好了,不屬於我的東西我一樣也不會拿。這麼一點小錢我還不放在眼裡!」

虧她還以為他們可以和平相處,至少維持表面的和諧,直到他可以完全獨立。到時候,她走她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就算他想攻下美國自立為王也不關她的事。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他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無情,居然這樣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給攆走──

難道他以為自己跟那些拜金的花癡女人一樣,見到長得稍微能看的富家子弟就急巴巴地黏著不放,他也未免把她瞧得太扁了吧?

用最快的速度將翻出的東西扔進提包裡,薇泛推開堵在房門口擋路的男人,頭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大門。

但是還沒有走到電梯門口,她就又折了回來──

邵宇凡嘲諷地覷著她折返。看吧!她那樣聰明,知道留在這裡才是接近胡澧最好的辦法,怎麼可能輕易離開?思及此,男人的諷笑不禁揉進些許複雜情緒。

薇泛踩著重重的步伐回到他面前,便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往前。

就在男人感到不解時,她忽然從提包裡掏出當初胡澧交給她的備份鑰匙卡,用力拋到他臉上──

「這個我也不希罕,還你!」她冷冷地說完,便再次轉身奔向電梯,離開這個根本不該久留的地方,也離開這一、兩個月來的避風港。

男人任憑卡片打在臉上,冷冷地望著她搭乘電梯下樓,依舊沒有開口說出任何一句挽留她的話,也沒有做出任何挽留她的動作……

出了電梯,薇泛用力地踏著大廳那美麗的大理石地板洩恨,一路瀟灑地走出公寓。

可是,才走出公寓的雕花大門,她就後悔了。

這個地方是她離家出走後,唯一想到的藏身之處,現在卻因為一時的衝動,對邵宇凡撂下「不屑住這裡」的狠話,斷絕了自己的退路。

她根本沒有什麼交情好到可以收容她的朋友,除了這裡,自己還能到哪裡去?

儘管後悔把話說得太絕,但她仍有莫名的驕傲與自尊,死也不會考慮走回公寓按鈴,向那個男人低頭。

與其懇求他不記前嫌收留自己,她倒寧願露宿街頭!

不過……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在大門口愣了好一會兒,站得腳都發酸了,她還是無法決定該往哪邊走,只好先在枝葉濃密的花圃邊緣坐下歇息。

頹喪地垮下肩頭,唯有在這種獨處的時候,她才允許自己表現出心中的無助。而緊繃著的神經一旦鬆懈下來,委屈不甘的淚珠也就這麼一顆、一顆又一顆地掉了下來……

可惡、可惡,忘恩負義的臭男人!居然害她落到這麼悲慘的地步,還讓從不掉淚的她哭,這筆帳看她怎麼跟他算!

抬起頭,她一邊將淚水傾回眼眶中,一邊用力瞪著頂樓的方向,盤算著該怎麼走下一步。

冷不防地,背後忽然響起一道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砰」地一聲巨響,被薇泛狠命甩開的門板撞回門框,也阻擋了他望著佳人離去的視線。

當門因反作用力再度彈開,她已經消失在電梯之後。

她已經走了,他卻一動也不動地留在原處,掙扎地望著大剌剌敞開的門板。

其實,見她紅了眼眶還逞強地裝作不在意,他該死地感到後悔!

這就是她的目的吧?讓他心生愧疚,然後不得不拉下臉來挽留她,要她回來?

哼,想都別想!一個女人家卻如此心高氣傲,嬌貴任性得活像自己是個公主,他早就想把她攆出去了!現下她識相地自己滾出他的宅邸,也省得他動手。

然而詭異的是,她這樣瀟灑乾脆,他是應該要感到高興的。但為何他卻必須雙手環胸,繃緊全身,才能強迫自己不要伸手拉住她,冷漠地注視著她轉身離去?

一定是他這些日子太過勉強自己,才會勞累過度、產生了錯覺……

忽然發現自己站在大門口發呆了老半天,他煩躁地以指耙梳那頭有些凌亂的短髮,合上門板。

只不過,門才剛關上,耳力驚人的他便聽見門外傳來「叮」的清脆鈴聲──有人搭著電梯來到這個樓層了。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門把,在來者走出電梯,還沒來得及按下電鈴的時候,快一步地用力推開大門──

門外的人臉上滿是做作的驚訝表情,像是早就知道他會提早開門一樣。

「總裁這般盛大歡迎,我可承受不起。」胡澧漾起他一貫溫文儒雅的笑容,無框鏡片後的利眸閃過一絲戲謔。

邵宇凡像是聽出他話中有話,冷冷瞥他一眼,便從門口退開,逕自走向客廳,也不管部下究竟跟上來了沒有。

莫名地,看到這個據說從小陪著「他」一起長大的部下,他的心情就變得益發惡劣──也許是剛剛才和那個女人發生衝突的關係。

他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薇泛身上,極力忽略自己胸口那詭異的失落感。

主人沒心情招待,胡澧聳聳肩,自動自發地脫鞋進屋。

他一邊踱入客廳,一邊狀似隨意地說道:「剛剛我在公寓大門口看到一個很眼熟的背影呢……」

果不其然,他這麼一說,那個冷漠的男人腳步倏地一頓,淡淡地回頭覷著他,看不出到底要不要接著聽下去。

就在胡澧以為自己不會得到任何回應之際,男人卻突然開口。

「你瞧見誰了?」邵宇凡在沙發上坐下,表面上看似無關緊要,實際上,他的心裡充滿了疑問。

很眼熟的背影?來到這個奇怪的時代以後,他所接觸的人除了面前的胡澧,也只剩下那個囂張的女人……

她還待在門口?那是為了什麼?男人陷入一陣沈思,並一心二用地接收傳來的回答。

「我看到伍小姐坐在大門旁的花圃,心情似乎很沮喪……」胡澧露出困惑的表情,故意問道:「我應該是看錯了吧,伍小姐應該還好好地待在這裡,怎麼可能坐在花圃掉眼淚,您說對不……」

沒有聽他把話說完,邵宇凡便一把拉開落地窗,奔到陽台往下看,銳利的鷹眸果然立刻就捕捉到門口那纖弱彷徨的身影。

胡澧像是不經意地提起:「不過,聽說伍小姐似乎是離家出走的,除了您這裡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根本不可能會──總裁!」

下一瞬間,他根本還來不及阻止,邵宇凡已經施展最上乘的輕功,從頂樓的陽台縱身往下一躍!

胡澧臉上面具般的儒雅笑容霎時破功,露出了驚駭的神情,心急如焚地趕至陽台邊──

見到男人以極俊的身手安全落到地面上,他才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差點沒被自家主子嚇得提早白了一頭黑髮。

推了推剛才因為劇烈動作而滑落鼻樑的眼鏡,胡澧又緩緩地露出招牌的無害笑容。

接下來,他這個電燈泡是不是該閃人了呢?

薇泛全身僵硬地背對著刷了卡、正踏入雕花大門的胡澧,心裡頭不停地祈禱,希望他千萬不要注意到自己……

聽見胡澧跟警衛打了聲招呼,再刷卡進入公寓,似乎真的沒有看到坐在花圃的她,這才卸下防備,小心翼翼地轉過頭來。

奇怪了……明明是那個男人過河拆橋,見她沒有利用價值就把她趕出來,她又沒有做錯什麼事,幹嘛這樣心虛地躲著他?一想起邵宇凡的無情無義,她的心中就有氣。

她這一、兩個月盡心盡力地教導那個臭男人,沒有功勞也該有苦勞吧?這些她都還沒有找他們算清楚,他們休想甩掉她!

對,她得跟胡澧談談──終於想到一條絕佳的退路,薇泛扯了扯嘴角,打算威脅胡澧替她安排個落腳處。

雖然很不情願,不過這些都是暫時的,等她找到工作,能夠自力更生,絕對會跟任何有關安達集團的人事物離得遠遠的!

背後隱隱又傳來腳步聲,她回過頭,打算先發制人。

「胡先生,我有話要……」話才說到一半,她便硬生生地停住。

男人正邁著大大的步伐,往花圃的方向走來──

他背對著陽光,讓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見的是,他百分之百不可能感到開心,因為不僅是走向她的動作十分僵硬,就算到了她面前,挽留的意思如此明顯,邵宇凡還是不肯主動開口先說話。

「你擋住我的路了。」她抬頭瞪著他,口氣冰冷地道。

他挑了挑眉毛,沒有讓開。「為什麼還待在這裡?」距離她走出他家門至少也已經過了一個時辰,為什麼還在這兒逗留不走?

是真的如胡澧所說,她沒有其他地方好去,還是……在等「某個人」的出現?

邵宇凡臉色一沈,又想起之前兩人的對話。

不瞭解他心裡的揣測,薇泛為了掩飾自己的窘狀,故意逞強地道:「我想怎麼樣都不干你的事吧?」

邵宇凡用力皺起眉頭──她這麼說就像是承認了自己所猜測的一樣。

而他,應該要冷哼一聲,把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丟下,貫徹實行劃清界線的念頭,但等到腦筋終於恢復運作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正扯著她冷冰冰的手,往公寓的方向走。

他到底在想什麼啊?!先前看到她孤零零地站在花圃那兒時也是這樣,才不過一個閃神,自己就已經從頂樓縱身一躍了。

「你做什麼?快點放開我!」薇泛死命掙扎,卻敵不過他的力量。

男人不發一語,毫不理會她的抗議,逕自強行拉著她走進大門,踏入大廳,然後一路拖回位於最頂樓的住所。

一回到屋子裡,邵宇凡便放開了手,任憑薇泛近乎踉蹌地跌進玄關。原本以為她會自己站好,沒想到薇泛竟然收不住腳步,撲通一聲摔倒在地,甚至虛弱得爬不起來……

男人皺緊眉頭,正打算冷冷地譏諷她故作軟弱、想引起他憐憫是沒有用的,卻突然注意到她兩頰異樣的紅艷。

「喂,你怎麼了?」他蹲下身子冷冷地問,但聲音裡卻多了一絲焦躁。

「不、不干你的事……」儘管眼皮已經重得讓她看不清任何東西,即將墜入無邊的黑暗中,薇泛依舊逞強。

「發生什麼事了?」在客廳裡等著兩人回來的胡澧過來一探究竟,看見趴在地上,怎麼也無法將身子撐起來的薇泛,連忙蹲在她身旁,碰碰她的額頭。「啊,發燒了……還在寒風中站了那麼久,真可憐。」

「發燒?」邵宇凡壓抑著把胡澧的手從她額上扯下來的衝動,以問題轉移注意力。

「就是受了風寒的意思。」像是察覺到老闆帶有殺氣的目光,胡澧退開身子讓邵宇凡接手抱起她。「現在還是快點讓她躺在床上休息,我去請醫生過來。」

胡澧說完就離開玄關,到客廳去打電話了,玄關只剩下他和已經陷入昏迷的落難佳人……

邵宇凡雖然極力告訴自己,站在大門口受寒受凍,都是這個女人咎由自取,誰要她離家出走,還總是對他出言不遜──但是,如果不是自己趕她出去,她也不會因為無家可歸而生病。

他輕輕地打橫將她抱起,回到她原本的房間,小心翼翼地放在綿軟的床鋪上,並且蓋上暖厚的被子。

薇泛的雙眼和嘴唇都閉得緊緊地,用力蹙著眉頭,像是很不舒服的樣子。

男人有些發愣地注視著她蒼白中又帶著火紅的病容,無法理解心頭那股沒來由的疼痛,究竟是怎麼回事……

然而在他還未思慮清楚之前,他的右手又快了腦子一步地,伸至她熱燙的臉頰上,溫柔地輕撫──

那個動作……有著憐惜與更多難以界定的曖昧。

忽地察覺自己失常的舉動,邵宇凡像燙著似的迅速把手縮了回來。為了掩飾這脫軌的動作,他冷著臉將雙手插入口袋中,大步邁出她的房間。

不一會兒,躺在床上的人影動了動,睜開因發燒而迷濛濕熱的雙眼,怔怔地抬手印上男人所撫過的左頰……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5:18

第四章

好熱、好渴,不能呼吸……喉嚨像是要干到燒起來一般地刺痛難受,額頭也抽疼得幾乎要裂開……

被劇烈的感冒症狀打敗,原本深深熟睡的薇泛皺了皺眉頭,緩緩睜開雙眼。

她眨了眨眼,漸漸適應房內昏暗的光線後,終於認出這個只有簡單傢具、以暖色系裝潢的臥室,是她暫住在邵宇凡家中的房間。

奇怪……她記得自己已經離開這裡,在這棟高級公寓門口等著胡澧出來的……為什麼現在卻像被人毆打過似的,病懨懨地躺在床上?

忍著全身的不適,她勉強地坐了起來,一時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為何又出現在早已搬出的房間裡。

一個畫面忽地閃了一下,她震了震,總算拼出那段模糊片段的記憶──

對了,她想起來了!就在胡澧進入公寓後沒多久,那個惡言惡語、把她攆出公寓的驕傲男人就突然從背後冒出來,又不由分說地扯著她回去。

那個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啊?老是冷著一張臉不說話,對她這個幫助他熟悉現代生活的恩人,也總是很不客氣地冷嘲熱諷,常常氣得她失去理智胡亂發脾氣,害她平日的優雅氣質蕩然無存。

偏偏他又真有能驕傲神氣的本錢,不管是學習全然陌生的新語言也好,或是對他來說有如神跡的現代科技也好,他都不可思議地用極短的時間將之深深刻入自己的腦中。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邵宇凡已經習慣了現代的生活,她住在這裡的目的也算是達成,就算他沒有開口趕自己走,按照常理,自己也應該收拾行李,主動離開這裡……

問題又兜回了原點,薇泛無力地歎氣,卻引起一陣刺痛和劇烈的咳嗽──

捂著口鼻,她轉頭看見床頭櫃上擺了一杯水,連忙伸出手取來順順氣。但是咳得全身震動的她沒有拿好,玻璃杯就這麼從手中墜落,碎了一地。

薇泛終於停下咳嗽,因為虛弱而變得反應遲緩的腦子一時之間轉不過來,只是呆呆地望著滿地的碎片。

沈穩的腳步聲從走廊那頭傳來,發著愣的她驀地回過神,強忍著額頭上一陣陣的疼痛,下床撿拾一地的狼狽。

「叩叩──」門板上傳來兩聲俐落的輕敲,不等她回應,門外的人便逕自開門探頭進來。

「你醒了嗎?」戴著無框眼鏡的男子漾著笑,關懷地問:「怎麼蹲在地上?發生什麼事了?」

見到是胡澧,薇泛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她扶著床頭櫃小心翼翼地站起來,用濃濃的鼻音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我想喝水,但是把杯子打破了……」

「你別碰,我來收拾就好。」胡澧踏進房裡,按亮房裡的吊燈,將手上托著的盤子放在床頭櫃上,有禮卻強硬地要她回床上去休息。

「謝謝……」身體上的不適讓她不再堅持,乖乖聽話地回到床上躺著。

她這難得的老實態度令胡澧淡淡地挑了挑眉。不知道門外那位愛面子不肯進來的仁兄聽見了,臉上會出現怎麼樣的表情?一想到這裡,他就差點忍不住要露出奸詐狡猾的真面目,但他很快地就恢復一貫的溫和笑臉。

「那盤水果是邵先生削的,如果你有胃口和力氣的話,多少吃一點吧!」

按捺著笑意,胡澧一邊收拾著地上的碎玻璃,一邊若無其事地出賣自家老闆,並且滿意地聽到門外響起一道極其細微的低咒聲。

「他削的?」薇泛停下進食的動作,十分意外那個應該很討厭自己的男人,居然會幫她削水果。「那……請你幫我謝謝他。」非常艱難地,她吶吶地對胡澧說。

也許是因為害她重感冒,那個男人總算良心發現,才用這種方式向她致歉吧!

可話說回來,她的態度確實也不太好,因為一場惡夢就遷怒於他,平常也因為不想跟他太過深入交往,擺出一副疏離的姿態……

這個男人的脾氣和個性雖然是很差勁沒錯,但突然跑到現代來也不是他的錯,自己卻因為看見「那個未來會出現的畫面」,而對他不假以辭色。

現在想起來,她也很難相信自己居然會這麼幼稚不成熟,她明明就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任性千金大小姐啊!

唉,越是深入思考,頭就越是劇烈地痛起來……薇泛皺緊了眉頭,難受地閉起眼睛。

然而,她這聲坦率的道謝,卻讓躲在門外的男人緊緊蹙起眉頭。

這小妮子……就這麼喜歡胡澧?面對胡澧時,儘管身體不舒服,她的語氣也都是輕柔有禮的;但是面對自己的時候,不僅老繃著一張臉,還盡其所能地對他刁難冷淡。

哼!女人不都是這樣?他又何必對她有什麼太過美好的期待?邵宇凡不屑地暗哼一聲,邁出步伐,準備離開這個害他心情越來越差的地方。

豈料,他才跨出那麼一步,房裡的男子便又開口說話了。

「他現在人就在門外呀!你自己對他說吧。」胡澧愉快地說道,臉上的笑容比過去任何一刻都要來得燦爛。「邵先生,伍小姐身上衣衫並無不整,您儘管放心地進來無妨。」

臭著一張臉,邵宇凡不情不願地出現在房門口,目光游移,就是不肯瞥向床上的病美人。

就著房內散發出暖黃色光芒的吊燈,薇泛努力睜大視線模糊的雙眼瞅著他,隱約見到他的表情有些彆扭,看來竟有些孩子氣。

「她的情況怎麼樣了?」他不直接問應該最瞭解自己身體的病人,反而轉頭問著一旁看好戲的胡澧。

「我不懂醫術呀!邵先生,您自己來瞧瞧吧。」胡澧從椅子上起身,四兩撥千斤地又把問題丟回給頂頭上司。「我還得回公司去處理事情,伍小姐就交給您照顧了。如果有任何需要,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都會開著。」

語畢,他便很不負責任地下台一鞠躬,瀟灑走出房間。

佔地十坪的房間雖然不算大,但是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整個空間竟忽然變得極為空曠冷清。

邵宇凡杵在床尾處,而薇泛半躺在床上,他們沈默地僵持著,好一會兒沒有人開口說話。

好吧,她是該當面謝謝人家。畢竟他們一向交惡,他肯放下成見照顧自己,甚至削水果給生病的她吃,這種胸襟她也許還辦不到呢!

深吸了一口氣,薇泛輕輕說道:「謝謝……你削的水果。」

她這樣和顏悅色地道謝,邵宇凡反倒不習慣。他微微地點了點頭,就當作是回應。

兩人都不知道還要再說些什麼,氣氛一下子又尷尬地陷入凝滯狀態。

都是胡澧啦,這男人高興躲在門外,就讓他繼續躲著就好了,幹嘛多事地揭穿啊?薇泛被病痛折磨著,一向精明的腦袋根本派不上用場,想不出什麼話題解開這場僵局,忍不住開始埋怨起那個心懷鬼胎的狐狸特助。

咦?對了!胡澧──她赫然想起,自己之所以逞強地在深秋的寒風中待上那麼久,就是因為要找他商量事情啊!現在卻讓他跑了……

她悄悄地抬眼覷向那個正拉過椅子,坐在離床鋪有段距離的男人,心裡暗暗盤算──

如果趁現在自己生病,他對她的態度也因此稍有改善,這時向他提起暫時收留她,直到她找到工作的要求,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

雖然很低聲下氣,很難以啟齒,但這似乎是眼下唯一的一條路了……薇泛揉揉抽痛的額際,做好被拒絕的心理建設,鼓起勇氣開口──

「那個……」

「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他忽地冒出這句疑問,打斷了她的發語詞。

薇泛愣了愣,沒想到他會對自己的事情感到好奇。

「因為我不想再被當成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工具。」但是更令她詫異的是,自己竟然一五一十地說了。

見他挑了挑眉表示不理解,她淡淡地解釋,臉上表情疏冷得像是在談論著別人的故事。「我的預知能力對於父親拓展事業是一種極大的助力,可以說,昀鴻集團能有今日的規模,都是因為父親按照我預言的方向去投資發展。但是,為了獨佔我的能力,沒有他的許可,我哪裡也不能去,處處受到監視,根本和動物園裡的動物沒什麼兩樣……咳咳……」

說到一半,她便被喉嚨傳來的劇烈痙攣打斷,嗆咳不止,一張小臉也不健康地漲紅著。

邵宇凡極其自然地一個箭步上前,衝過去拍撫她的背,幫她順順氣。見她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又為她倒了一杯水。

「謝謝。」薇泛伸手要接過杯子,但咳得頭昏眼花的她卻撲了個空,失手又讓杯子滑落──

就在她緊張地等著玻璃杯再次撞上地面,破裂成碎片之際,男人倏地以快到看不清動作的速度接住杯子,甚至平穩得連一滴水都沒有溢出。

「拿好。」這一次,他乾脆用大掌包覆著她的手握穩杯子,餵她喝下幾口水,再把杯子拿到床頭櫃放好。

雖然覺得女子未嫁從父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然而看到她臉上極力隱藏壓抑的痛苦與憂鬱,他彷彿能夠體會她的心情。

薇泛呆呆地看著完好無缺的杯子,和他寬厚有力的大掌,乖乖地吞下溫溫的開水,一時無法適應他這突如其來的溫柔。

他是怎麼了,為什麼像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對她那麼好?而自己又是怎麼了,只因為他一點點友善的態度,就心跳加快,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燒燙?

她一定是發燒了……對,就是這樣,因為身體裡的感冒病毒在作祟,所以自己才會心悸發熱。

眼前驀地出現一片黑影,她定睛一瞧,發現男人正伸出右手往她臉上摸來,薇泛大吃一驚,緊張地閉上雙眼──

他要做什麼?要打她一巴掌,還是想趁她無力反抗的時候,對她做出很過分的事情?!

出乎她意料外地,那只乾燥溫暖的大掌落在她的額頭上,停留片刻測量她的體溫以後,便緩緩撒開了。

「沒有發燒。」男人面無表情地宣佈,臉上有著淡淡的疑問。「你的臉為什麼這麼紅?」

他這毫無邪念的碰觸,讓她不自覺想起先前他也曾趁自己意識不清的時候,偷偷摸她的臉,頰上的兩朵紅雲更是不可遏止地蔓延全身。

「呃……可、可能是房裡有點悶的關係……」支吾許久,她終於勉強擠出一個理由來。「請你幫我把窗子打開吧!」

邵宇凡皺了皺眉,雖然不很相信她臉紅真的是因為悶熱的緣故,但還是走去幫她把窗戶打開。

兩人之間的氣氛驟然變得很曖昧詭異,令原本互相敵對的他們無所適從。

面對慢步踱回床邊的男人,她心裡忽然響起一陣警訊,卻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那樣急躁心慌……

「因為我無處可去,想請你繼續收容我一陣子。」想起之前被打斷的話題,她重新聚起最大的勇氣,厚著臉皮重新提出自己的請求。「我不會打擾太久,只要找到工作,我就會搬出去。」

邵宇凡沒有立即說出回答,只是面無表情地在椅子上坐下,莫測高深地瞅著床上的她。

薇泛繃緊了全身的神經,屏著氣息等待他的答案,努力逼迫自己別把視線從他身上挪開。

也不是她改變主意,願意跟這個男人有什麼深入的牽扯,她心裡還是巴不得趕快避開他的!她不停地辯解著自己矛盾的行為,但聽起來卻很心虛,不像過去那麼堅持篤定。

沈思半晌,他率先移開了目光,淡淡地道:「你愛住多久就住多久。」

聽見這沒有期限的應允,薇泛反而愣住了。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男人已經站起身,端著空盤子往房門的方向走去。

「呃……」她紅著臉,彆扭地道謝。「真的很謝謝你。」

背對著她的男人腳步頓了頓,那一瞬間,她彷彿聽見他喃喃自語般地說了些什麼……

還沒有聽清楚,他便邁著穩健的步伐走出房間,還細心地按熄房內的燈。

薇泛怔忡著緩緩滑入溫暖的被窩中,反覆思考著男人臨走前留下的話──

難道是她聽錯了?那個向來高傲得不得了的大將軍,剛剛真的說了「對不起」嗎?

托著下巴,薇泛坐在餐廳裡,翻看著報紙的求職版,打算從裡頭找出適合自己的工作。

從這個星期起,已經完全適應現代生活、語言能力也高分過關的邵宇凡便開始跟著胡澧到集團總部上班,好讓他能夠早點熟悉集團內部的運作方式。

要照顧的物件不在家,薇泛的寄居生活忽然閒得發慌。為了不讓邵宇凡懷疑自己打算賴著不走,她決定要認真地找工作。

她聚精會神地讀著求職欄中又擠又小的字體,沒有注意到大門「喀啦」一聲被人打開──

嗯……刊登在報紙上、有關服裝類的工作,通常不是服飾店的店員,就是成衣工廠的外包女工,跟她想像的好像都有很大的差距。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能夠在設計師身邊做助手,就算那並不是很有名的設計師也沒關係,她非常願意一邊工作,一邊學習。

但就現實面來說,她是學過一點素描,除此之外,她對於服裝設計可說是一點基礎也沒有,還得從頭教起,她很懷疑會有哪個設計師願意用自己……

這種小事情,若是靠父親的關係篙直是易如反掌,甚至還能幫她爭取到最頂尖的名家當老師。可惜,她現在正處於離家出走的狀態,而且,父親也不可能會為她這麼做。

有時候,她不禁懷疑,父親堅持不讓她培養一技之長,並不是捨不得自己的女兒為五斗米折腰,而是故意要讓她完全沒有謀生能力,只能像只寄生蟲般地依附著他,任憑他操控自己的一切……

她搖頭甩開自己荒謬的想法,父親怎麼可能會這樣對她呢?

「你在做什麼?」一道低沈的男聲突然從她背後響起,嚇得薇泛差點把手中的報紙撕破。

「沒什麼,只是看看報紙而已。」她將攤開的報紙收拾好,有禮地對男人身後的胡澧打招呼。「胡先生,你好。」

男人蹙緊了眉頭瞪她,對她的差別待遇感到很不悅。為什麼跟他說話就臭著一張臉,和胡澧就變成有笑容地打招呼?

邵宇凡一聲不吭地脫下西裝外套扔在餐椅椅背上,鬆開領帶,他沈下臉拉開椅子,也跟著在餐廳坐下。

「伍小姐。」永遠保持一臉溫和笑容的特助先生禮尚往來地回應。「你在看求職版啊?」

她點點頭,原本只想淡淡地把話題帶過去,但又忽地想起,胡澧身為安達集團的總裁特助,也許會認識一些能幫助她的人也說不定……

「胡先生……」她皺緊眉頭欲言又止,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請問,你認識服裝界的設計師嗎?」

「這應該要問你這千金小姐吧?你們和名牌設計師認識的機率,不是比我們男人要多得多嗎?」胡澧笑了笑,把問題丟回給她。

這乍現的希望才剛降臨,就立刻被人吹熄,薇泛忍不住垮下肩頭。

他說的沒錯,比起男士,千金小姐的確比較有機會和設計師交往攀談。可是問題就出在父親十分瞭解自己這唯一的興趣,總是有意無意地限制、破壞她追逐夢想的舉動……

「你想認識設計師?」一直默默瞅著她的邵宇凡突然冒出一句話,而且一針見血。

那一瞬間,薇泛臉上有著被看穿心思的狼狽──

「沒事,我不過是隨口問問。」她逞強地否認,並拿起桌上的報紙收好。

莫名地,她就是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確實對設計有興趣,也不想讓他知道,她卑劣地想要透過安達集團的關係,完成自己的夢想……

自從感冒痊癒後,她就不敢直視邵宇凡的眼睛,心裡頭有個聲音不斷在提醒自己──這個男人太危險,不可以靠他太近、不可以被他左右心情!

那之後,她便下意識地逃避他的視線,無法自然地和他對話……

三番兩次被人明顯地排擠推拒,男人的臉色鐵青,原本就過於陽剛的五官現下變得更加冷硬,眼看就要把整個餐廳凍成冰原,那個身為罪魁禍首的大小姐卻一點都沒有察覺──

她對他到底有什麼不滿?被人忽視厭惡的感覺他不是沒有嘗過──過去因為自己少年得志,受到皇上的厚愛,當時許多年逾四、五十歲的老將們使盡一切骯髒的手段要扯他後腿,他都能當作被瘋狗咬了一口,不痛不癢地繼續帶他的兵、打他的勝仗。

可是現在他竟發現,對於她厭惡自己的這個事實,他怎麼樣也無法泰然處之。他會焦躁不安,會憤怒不滿,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哪裡惹毛了她,更想要知道,到底要怎麼做,她才會對他露出笑容……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男人的表情忽地和緩下來。他對胡澧使了個眼色,並在部下的耳邊交代了幾句話──

「你們用過晚餐了嗎?何太太多煮了一些菜,如果你們餓了可以熱來吃。」為了改善這股僵冷的氣氛,薇泛關心地問,但目光仍是微微避著他。

「安達集團和B-Fa的設計師向來有很愉快的合作關係。」牛頭不對馬嘴地,邵宇凡忽然蹦出這麼一句,有效地讓她瞠大眼睛瞪著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B-Fa?那個出身名門,卻以二十幾歲出頭的年輕資歷,就擁有自己的工作室和龐大客戶群的厲害設計師?那是她的偶像啊!薇泛雙眼發亮地瞅著男人,完全忘了先前的不自在和尷尬。

「你真的可以讓我認識她?」她問道,語氣裡有著不可錯認的興奮期待。

男人沒有回答她,只淡淡說道:「你喜歡那個設計師。」這一次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是……沒錯,我是很喜歡她。」她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洩了底,還露出崇拜偶像的傻氣模樣,一張臉立刻泛紅。「你……真的可以幫我?」

終於肯說實話了!聽見她坦承自己的心情,邵宇凡忽地感到一陣得意。

他忍不住微揚嘴角,點頭指示胡澧立刻跟設計師聯絡。不一會兒,事情便這麼敲定了。

掛斷電話後,胡澧笑著宣佈道:「伍小姐,請你明天早上九點開始上班,我會派司機來負責接送,工作內容大致上雖然是幫助樓設計師處理雜務,但她也會利用時間指導你的。」

一朵燦爛的笑花漸漸在她的臉上漾開──薇泛快樂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用顫抖的雙手摀住嘴唇,以防自己會亢奮到尖叫出聲。

她好開心、好開心,沒想到自己對他並不太友善,還能得到他的幫助,實現她一直以來的奢望……

「謝……謝謝!」她結結巴巴地對邵宇凡道謝,過去所有的不愉快彷彿都在此刻蒸發了,腦子裡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真的很謝謝你,我真的很高興……」

她那前所未見的雀躍表情深深震撼了他──濕潤而閃著熠熠光芒的雙眸、紅潤的臉頰、可愛的笑窩和勾起的柔嫩唇瓣,在在都美得讓他移不開視線!

他近乎呆滯地凝視著佳人難得的笑靨,忽然瞭解,為何古代昏君會做盡一切蠢事,只求美人一展歡顏。為了這由衷喜悅的笑容,要他做多少事情討她歡心,恐怕自己也是、心甘情願……

荒唐!他在想些什麼啊?!驀地同過神來,男人嚴厲地痛斥自己那荒謬可笑的想法。

這小妮子太聰明也太任性,根本不是他應該招惹的物件。再說,她曾經說過,一旦找到工作就會搬出去,現在正是光明正大地將她從自己生活中驅逐出境的大好機會!

無視於心中那股隱隱的不捨,邵宇凡冷下臉,決定等她工作上了軌道,就要毫不留情地趕她出去。

他對她已經仁至義盡,也花費了太多心思。為了要在這個陌生的新世界生存下去,他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根本沒有閒工夫跟她在那裡鉤心鬥角!

「總之,謝謝你。我會努力工作,然後趕快搬出這棟公寓。」薇泛終於冷靜下來,一臉認真的對他說。

詭異的是,明明方纔他想的也是相同的事情,但一經她親口提出來,他卻遽然感到全身不對勁,像是很討厭她這麼說似的?!

然而更詭異的是,他居然還聽見自己淡淡地回答道:「我說過了,你愛住多久就住多久。」

這女人,到底對他下了什麼迷藥?他變得管不住自己的心思,行為舉止脫序失常,再也不像過去那個威武不移,剛毅果敢的楚天南了……

難道換了個軀體,他的心志也跟著變得軟弱了?這樣下去怎麼行?!

他一直深信,有一天自己還是會回到「過去」,回到那個屬於自己的時代。那個時代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險惡年代啊!若是他再這麼墮落下去,鐵定三兩下就被敵人踩在腳底侮辱!

他冷冷地瞅著臉上掛著淺淺笑意的薇泛,眸光驀地變得陰鷙──

這個女人太過危險,越早跟她斷絕所有關聯越好,休想他會再任她動搖自己的意志!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5:35

第五章

薇泛確實對服裝設計有天分,在她進入B-Fa工作室的幾個星期後,兩位設計師就開始教她一些基礎理論,甚至讓她參與決定下一季新裝的討論會。

「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B-Fa工作室的負責人樓錚啪地合上討論定案用的素描簿,宣佈下班。「天啊,已經七點了?我完蛋了……」她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忽地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

「又跟歐陽大哥有約喔?我記得他最討厭人家遲到了不是嗎?」合夥人兼設計師之一的惠萍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習慣性地調侃她。「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嫁給他啊?兩個人都已經住在一起了不是嗎?」

「管那麼多做什麼?!」樓錚沒好氣地睨了好友一眼。「對了,薇泛,我這裡有張羅蘭的服裝發表會邀請函,但是沒空去,請你幫我去觀摩看看好嗎?」

羅蘭?是那個接下某名牌的主力設計師,風靡整個時裝界,又帶著盛名回到台灣自創品牌的女設計師嗎?她當然要去!

「謝謝!」薇泛歡喜地收下邀請函,雖然內心十分雀躍,顯現在臉上卻只有微微牽動嘴角而已。

「那就先謝啦!」轉眼間,樓錚已經收好家當,準備赴約去也。但是走到工作室門口,便又想起什麼似的折返。「忘記告訴你,這場發表會規定要攜伴參加,記得要找男伴陪你去喔!」扔下這句提醒,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攜伴、而且還規定要是男伴?!薇泛連忙打開邀請函,裡頭果然清清楚楚地註明了這件事。

她連普通朋友都沒有,更別說是男朋友了,現在要她上哪兒找人陪自己去?

驀地,一張陽剛冷漠的面孔在她腦海閃現──邵宇凡!

唉……想起那個男人,她忍不住歎了口氣,為什麼會第一個想到他呢?他是從古代來的老古板,腦子裡充滿了男尊女卑的落伍思想,再怎麼樣都不可能陪她去看那種「傷風敗俗」、「衣不蔽體」的服裝發表會的。

更何況,最近他們之間的氣氛只能用「冷漠」兩個字來形容。

雖然,她之前也用生疏逃避的態度面對他,但當她開始反省,企圖以友好的行動來彌補自己的不成熟時,卻換成某人給她冷板凳坐,對她愛理不理的……

「幹嘛歎氣?沒有男人可以帶去?」惠萍不愧是八卦女王,一眼就看穿她的困擾,親熱地搭著她的肩膀,賊兮兮地說道:「甭擔心、甭擔心,姊姊這裡有一大串男模名單喔……」

「呃,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解決。」薇泛有點無法招架像她這樣熱情如火的人種,只有滿臉抱歉地婉拒。「司機已經在樓下等我,那我先走了!」

「好,明天見。」惠萍也不蠻纏,很乾脆地放開她。

走出工作室,搭乘電梯下樓,薇泛緩緩踏上人行道,往她與司機約定的地點走去。

走近那輛天天接送自己的高級轎車,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過去都在車子裡等她的司機,今天居然一反常態,倚在副駕駛座的車門上,用令人難以忽略的強勢眼神瞅著她──

那道視線……太具有侵略性,薇泛下意識地抬起頭,既驚訝又毫不意外地看見那個早已佔據她腦海的高大男人,正面無表情地抽著煙,像一頭慵懶的野獸。

見她終於發現自己,邵宇凡將煙蒂在垃圾桶上按熄扔掉,一句話也沒有說,逕自繞回駕駛座發動引擎。

如果不說的話,任誰都看不出來,這個沈穩卻冰冷的男人,其實是個從唐朝來的古代將軍,而且莫名其妙地掉到現代還不到四個月,就已經完全融入和過去截然不同的科技生活了!

居然連抽煙、開車都學會了,這世界上除了生孩子,還有什麼是這個男人辦不到的?!

「嗡」地一聲,車內的男人降下副駕駛座的電動窗,用不甚耐煩的目光催促她快點上車。

薇泛挑了挑好看的柳眉,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迅速上車,繫好安全帶,讓男人平穩地開車送她回他們共同居住的家。

「今天怎麼會是你來接我?江先生呢?」她忍不住疑惑地問。

江先生原是邵宇凡的專屬司機,自從她到B-Fa上班之後,因為她從未搭乘過任何交通工具,所以他特地把司機留下,自己則天天讓特助胡澧接送。

她有了工作,待在家裡的時間大幅縮減,再加上他正努力學習商界上爾虞我詐的深奧課程,兩個人雖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卻一天也見不上幾次面、說不上幾句話。

「有事。」過了許久,薇泛都要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了,他才不甘不願地吐出兩個字。

其實是胡澧今天要到香港出差,他讓司機送胡澧去機場了。不過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解釋,他卻不願接觸她的視線,也不想和她交談。

她的影響力實在太驚人!這幾天就算用力警告自己要對她視而不見,但卻老是會在不注意的時候,望著她愈見自信愉快的面容發愣……

廢話──薇泛在心裡冷冷地嘲諷道。

反正她本就不期望他會突然改變態度,對她溫柔親切起來。

大約是從她開始到B-Fa工作那天起吧!這個高傲的男人就詭異地漠視她,除非必要,否則絕不跟她說話。

不過就算屋子的坪數再大,兩個人也總有狹路相逢、眼神交會的一刻,可是這男人不是冰漠地將視線調開,就是故意改變作息,錯開可能會與自己正面碰上的時間……

她一點都不在乎他怎樣對待自己!基本上,他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對她來說反倒是好的,她可不希望自己的預言變成真實!

緊握雙拳,強迫自己忽略胸口那隱隱的刺痛,薇泛冷凝著一張俏臉望向窗外,假裝自己真的不在意車內冷若冰霜的氣氛。

一趟十幾分鐘的車程,卻像是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將車子駛入公寓的地下停車場,邵宇凡還是一句話也不說,下了車便自顧自地走到電梯門前,按下上樓按鈕,完全不理會後頭腿長、步伐都差他一大截,跟得很辛苦的小女人。

「叮」地一聲,電梯門緩緩滑開,沈默無語的兩人走進小小的空間,等待纜線將他們拉上最頂樓。

薇泛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能夠若無其事地問:「這個星期六……有一場服裝發表會,我必須攜伴參加。」她嚥了嚥唾沫,艱難地繼續說下去。「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陪我去嗎?」

在開口之前,她就已經做好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會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剩下的那百分之零點一,是她還在偷偷期待,會有不可思議的奇跡出現。

正在用鑰匙卡開門的男人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拿清冷的黯眸瞅著她看。

「如果我拒絕呢?」他不直接說出答案,卻用疑問句刺探她。

忍下朝他發脾氣的衝動,她壓抑地道:「那我或許會去問問胡澧,看他有沒有空陪我去。」

她是真的很渴望能去欣賞羅蘭大師的最新設計,偏偏交情深到能拜託這種事情的男性友人,就只有這一、兩個。如果不是想不出什麼其他的人選,她也不必這樣委屈自己,來問這個想把她活活凍死的臭男人!

「胡澧?」男人走進屋裡,喃喃重複她的話,沒有表情的俊臉突然出現變化,而且看起來很像是……非常不高興。

打算說「是」的嘴形驀地頓了頓,薇泛不解地望著他明顯發怒的臉色,微微地愣住了。

他……在生什麼氣?是因為她說要找胡澧去看發表會的緣故嗎?可是,那也是因為他問她如果拒絕的話該怎麼辦,她才會這樣回答的啊!他憑什麼莫名其妙發起脾氣?!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但又彷彿混沌不清,薇泛甩甩頭,警告自己別再往奇怪的地方聯想,抬眼覷著眼前的高傲男子。

算了!既然他不想做陪,自己又何必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還是直接撥個電話問問胡特助先生吧!

她放棄地轉身走進客廳,拿起電話就要撥出一串熟悉的號碼──

邵宇凡猛然伸手攫住她纖細的手腕,阻止她的動作。

她挑挑眉瞪他,無聲地要他把手放開。他抿緊唇瞪回去,像是有點不甘心自己又任憑她擺佈。

終於,邵宇凡挫敗地垂下瞪她的目光,鬆開手──

「我陪你去!」

週六那一日,天氣既不陰冷,也不特別悶熱,暖暖的陽光曬了一個早上,即使季節已經進入初冬,到了晚上也不必再添衣服。

一輛輛高級轎車駛入會場附設的停車場,許多明星、設計師、千金名媛或相關產業的負責人皆穿著華服齊聚一堂,台下儼然也是一場競爭激烈的服裝發表會。

薇泛挑了一件小露香肩的銀色小禮服,搭上同色的絲質披肩,與俊挺偉岸,穿著三件式西裝的邵宇凡一起進入飯店大廳,仿若王子公主般的完美組合,一瞬間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有這等才子佳人的畫面,記者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不一會兒,原本散佈在場中的各家媒體記者便紛紛聚集到他們身邊來,爭相詢問他們身上的禮服出自哪家名牌設計師之手。

沒有想到自己的眼光居然能被大家肯定,薇泛興奮得漲紅了雙頰,噙著罕見的淺笑一一回答記者的問題。

就算不習慣被這麼一大群人包圍注視,看見她難得的笑顏,邵宇凡臉上的冰冷表情也不由自主地消融,淡淡勾起微笑。

他喜歡談論著服裝設計時的薇泛,此時的她美麗的眉眼和小巧的櫻唇都是彎彎的,還會露出排列整齊的貝齒,很是可愛。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會滔滔不絕地說著笑著,像是個永遠不會覺得膩的孩子似的。

「伍小姐,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令尊所擁有的昀鴻集團與邵先生的安達集團是競爭對手,請問你們的交情又是如何?怎麼會一起來參加今天的發表會?」一名女記者認出邵宇凡的身份,忍不住發揮八卦專長探問。

經她這麼一提,其他記者也興致勃勃地想要知道答案。

面對這意料之外的問題,薇泛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邵宇凡皺起眉頭,不愛看她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他不假思索地將薇泛護在自己身後。「今天大家目光的焦點應該是羅蘭大師的設計,而不是八卦。」

他環住她瘦弱的肩頭,揚起一抹俊朗的笑容。「發表會快要開始了,請恕我們先失陪。」

語畢,不等其他人做出回應,邵宇凡便不由分說地拉著女伴離開現場。

不只薇泛反應不過來,所有的記者也都被那抹性感至極的微笑奪去了心神,幾乎忘了自己採訪的任務──

邵宇凡自然地摟著她走進發表會會場,絲毫沒有發覺兩人之間的距離,親匿得足以讓任何人引發曖昧的聯想。

薇泛羞紅了雙頰,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他放開自己。他的胸膛和臂彎是那麼溫暖可靠,令她感到有些醺醺然,全身都使不上力氣,只能軟綿綿地倚在他身上。

「你不舒服?」發現她的異樣,邵宇凡低頭關心地望著她。「要不要回去?」

他那低沈魅惑的嗓音直擊她的耳膜,害她差點癱成一灘爛泥。

「我、我沒事……」她結結巴巴地回答,感覺自己的臉上一片火辣。

他忽冷忽熱的態度簡直教人無所適從!與其這樣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她倒寧願自己被當成透明人,從頭到尾都被他忽視冷落……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不該心動的啊!邵宇凡那張臉、那副聲音,這三個多月來她不是天天都在看、天天都在聽的嗎?為什麼平常都好端端地,今天卻突然令她臉紅心跳,無法自持?

她正在胡思亂想,臉頰突然被人用手背輕輕碰了碰,然後,耳邊又再度響起他低低的戲謔訕笑。

「你的臉好熱。」邵宇凡驀地起了戲弄她的念頭,知道她拿溫柔的自己沒轍,儘管他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討好女人這件事,卻仍控制不了自己。

「……你不要再碰我了啦!」薇泛發出微弱的抗議,想要裝出凶狠的表情,但是那紅通通的臉蛋怎麼樣也裝不來。

邵宇凡笑著,近乎癡迷地凝視著身旁的佳人,心裡驟然生起一股衝動──

如果可以把她藏匿起來,只有自己能看見這樣嬌憨美麗的她,該有多好!

數天之前,他還滿腦子都想著,該怎麼冷落她,讓她知難而退,早早搬出自己的公寓,好還他個清靜,現在的他卻淨想著要獨佔她。

他著了這小妮子的道,中了她下的蠱。或許,早在醫院裡頭一次見面,他就已經深深陷入而不自知了……

主持人宣佈發表會開始,燈光全都暗下,四周響起極富節奏感的快版舞曲。應該專注觀察模特兒身上衣飾的薇泛卻顯得有些焦躁,坐立難安。

她猶豫了一下,很快地瞪了他一眼,聲音是嬌嗔的。「你做什麼一直盯著我看啦!」

他笑了,很是滿意自己也能對她造成影響,動搖她的冷靜。

薇泛氣憤地轉過頭,再次努力嘗試將注意力集中在模特兒和服裝上頭,但是左邊那道灼熱的視線卻總是在干擾她,教她心跳加速,體溫上升,根本沒有辦法專心欣賞發表會!

不知道怎麼回事,她並不討厭他那樣放肆的視線。

她很清楚自己的美麗,也知道很多男人覬覦她,但他們的狂熱眼神總會令她感到噁心厭惡,邵宇凡卻不會。

他的目光雖然執著,可是並不摻雜淫穢的肉慾。在他的注視之中,她反而像個被捧在手心呵護的水晶飾品……

他們之間,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這樣曖昧?如果要發生什麼事情的話,為什麼不是在他們同住兩個月以後,為什麼是現在?

發表會就在兩人都懷抱著各自的疑惑中結束了,直到週遭響起如雷的掌聲,薇泛才驚覺自己根本沒有注意到設計師的新裝發表……

燈光大亮,各位賓客也紛紛起身離去。西裝筆挺的男人伸出大掌,紳士地示意要拉她起來。

她怔怔地把手放在他溫暖厚實的大手上,邵宇凡稍一施勁,她就落在他寬闊的懷裡了──

「開心到連站都站不穩?」重低音再度襲擊她脆弱的聽覺,薇泛縮起肩膀,腦子簡直被他攪得一團混亂。

「放、放開我!」她雙手撐在他胸前,企圖藉此隔開一段安全距離,卻不知道這樣的姿勢在別人眼中看來,反而更加曖昧親密。

邵宇凡壞壞地扯唇一笑!他今天微笑的次數,幾乎已經超出自己這一年的配額。

正想要再度做出調戲女子,這種過去他根本唾棄不屑的行為,背後卻忽地傳來一道粗嗄難聽的男聲。

「薇泛,你這是在做什麼?!」

這人居然直接喊她的閨名?邵宇凡不悅地轉過頭去,發現那道難聽的嗓音出自一個年約五十出頭的中年男子,眉宇之間,竟和薇泛有些相似。

他低下頭,察覺懷中的佳人因為那聲斥喝而驀地渾身僵硬,心裡猛然竄出一股心疼。

只是,他還沒有開口,中年男子──伍訓便先發制人地展開攻擊了。

「這就是我養了二十幾年的好女兒?離家出走,讓父親擔心不說,還隨隨便便和男人同居?」伍訓臉上出現奸邪猙獰的表情,毫不留情地貶低親生女兒。「你給我搞清楚,我可不是白白養你的,你不好好為我工作就算了,還給我丟人現眼,跑到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去討飯吃?!」

「可是……樓錚姊說我是有才能的……」薇泛咬著下唇,囁嚅地辯解。「爸,我想要當個服裝設計師,請你成全我!我還是會為你工作的,好不好?」

邵宇凡緊緊皺起眉頭,看不慣她低聲下氣的模樣。

伍訓冷冷地嗤笑一聲,繼續打擊她的信心。「你怎麼還是這樣天真,你以為你真的有才能嗎?那是大家看在我伍訓的份上,同情你才會稱讚你的!什麼有才能?你不要再作白日夢了!」

父親狠毒的一字一句都像鞭在薇泛心上,她的臉色慘白,不敢看向代表著絕對威嚴的父親。

真的是這樣的嗎?所有的讚美與褒揚,全都是因為父親的權勢與地位,她才能擁有的嗎?

難道一直以來,都是她太過自以為是,其實她一點天分也沒有,總是在給樓錚她們添麻煩?!

她承受不起這樣的事實,開始懷疑猜忌,全盤否定自己的價值,幾乎要崩潰暈厥……

伍訓滿意地見到女兒的自信心被自己擊潰,正要軟言對她施恩,誘拐她回到伍家繼續為自己效命,但還沒開口就被男人硬聲打斷──

「閉嘴,你給我滾!」邵宇凡從背後環住她的纖腰,無形中給她力量,也保護她不再承受父親無情的攻擊。

被男人強大逼人的氣勢震懾住,伍訓一時之間怔愣住,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直到眼睜睜地看著目光呆滯的女兒被人疼寵呵護地打橫抱起,就要從自己身邊經過,他才忽然回過神來──

「站住!」伍訓氣急敗壞地拉住邵宇凡,卻發現男人的力量大得驚人,自己根本無法動搖他分毫。「你要把我的女兒帶到哪裡去?」

「像你這種父親,不配知道!」邵宇凡冷酷地回答,聲音輕柔讓人不寒而慄。

「我養她養了那麼久,花了那麼多時間、金錢和心血,你不花半毛錢就想把她帶走?門兒都沒有──」伍訓陰惻惻地擋住他的去路,表情無比奸佞。

他竟然寡廉鮮恥地把親生女兒當成貨物般地討價還價?這男人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你這是在跟我做交易?」邵宇凡陰鷙地冷下臉,嗓音低沈得仿如來自地獄。

「當然不是──」伍訓邪邪地笑了,但眼底卻沒有笑意。「我的寶貝女兒可是無價之寶,我當然得帶著她一直到進棺材!不過……看在這些日子來,你也把她養得白白胖胖,我就再優惠你一陣子,借你到月底怎麼樣?交換條件是,你必須把溫泉開發的那個案子給我!」

邵宇凡不耐地閉了閉眼,根本無法忍受這個男人自私自利的言論。他把伍訓的話都當作是一隻瘋狗在亂吠,抱穩了薇泛就要往門口走去──

可惜,他忘了摀住薇泛的耳朵,她已經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她全身顫抖,就算他的懷抱再溫暖、再令人心安,都無法抵擋那股從心底猛然竄上的惡寒。

自己從小就又敬愛又恐懼的父親,竟然把她當成交換條件,要跟邵宇凡討那個遲早會屬於父親的溫泉開發案?!

沒錯,她早就幫父親預言了未來,那個溫泉開發的招標案將會是由父親拿下,並且成為昀鴻電子王國跨足營建領域,最成功的第一步。

之前,她鼓起勇氣離家出走,一方面是追求自己盼望已久的自由,一方面卻也矛盾地想測試自己的被需要程度,希望父親趕快派人來接她回家。

然而好幾個月過去,父親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在她的心裡,被家人放棄、再也不被需要的痛楚竟比慶幸還要來得強烈──

儘管如此,她仍舊不死心地替父親想了好多藉口:也許是他真的太忙了、也許是家裡的僕人怕他操心過度,不敢告訴他……

直到現在──她親耳聽見父親的確只把她當成一個工具,需要的時候對她說盡好話,不需要的時候就把她丟到一旁,就算她流落街頭也不干他的事……

「薇泛……」感覺到她不對勁的反應,邵宇凡擁緊她,擔心地低頭望著她。

「放我下來吧。」她垂下眼睫低聲說道,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聽出她語氣中的堅持,邵宇凡輕柔地放她下地,以為她已經恢復自信,能夠堅強地不理會伍訓的貶辱離開這裡,但他萬萬沒想到,薇泛的身形卻硬是一轉,緩緩走向自己的父親。

「薇泛?薇泛!」邵宇凡微訝地揚聲喚道,她卻置若罔聞,他只好衝上去扯住她,不讓她繼續前進。「你做什麼?」

「請你放開我。」她抬起頭來,神情已然恢復冷靜,但是,太過冷靜了。

事實上,她的腦中還是一團混亂,無法分辨孰是孰非了──

就算父親說的沒錯,她一點也沒有服裝設計的才能、那些人都是在哄她的,這些都無所謂了……最重要的是,她有她的自尊,絕對不可能任憑自己被當成交換條件般地讓來讓去!

「放開我!」掙不開他固執的鉗制,薇泛忍不住激動起來,未經思考的傷人話語就這麼脫口而出:「邵先生,請你不要再多管閒事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快放手!」

這句話一出口,他們兩人都僵住了。

邵宇凡難以置信地瞅著她,漸漸地,臉色冷凝,全身散發出驚人的怒火──

「是嗎?是我多管閒事了……」他忽地鬆開手,無視於她踉蹌不穩的腳步,逕自冷笑。「伍小姐,這就是你的看法?」

已經說出口的話就無法收回,薇泛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補救。

老實說,他處處維護著自己,她真的非常感動,卻蠢到因為一時的心直口快而抹殺了他的好意。

她很想回到他身邊,可是她的自尊不允許!

「對不起,我必須回去。」她挺直背脊,勇敢地直視邵宇凡。「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語落,她便丟下兩個爭鋒相對的男人,頭也不回地衝出會場。

伍訓炫耀般地笑了笑,也跟著得意洋洋地走出會場。

偌大的空間僅剩下邵宇凡,他不發一語,一瞬也不瞬地瞪視著薇泛匆匆離去的身影……

凡是他認定了的東西,從來沒有一樣,可以輕易地逃出他的手掌心,等著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5:52

第六章

深夜時分,銀白色的月光照進華宅二樓的陽台,灑在薇泛穿著單薄連身睡衣的纖瘦嬌軀上。

她緊緊握著手中的手機,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打電話。從進入久違了的房間到現在,她已經煩惱了快一個小時。

終於,她深吸了一口氣,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撥出那個她早就看到會背的電話號碼。

聽筒傳來幾聲「嘟嘟」的聲響後,就被對方接起──

「喂,我是樓錚。」B-Fa工作室的負責人兼設計師俐落地應答,然後是一片詭異的沈默,她才又接著道:「薇泛嗎?如何?今天的服裝發表會看得還盡興嗎?」

薇泛尷尬地笑了笑。經樓姊這麼一提,她才想起來,今天晚上之所以會到那間五星級飯店,還被父親逮回家、跟邵宇凡不歡而散,全都是因為她想去欣賞羅蘭大師的新裝發表會……

「因為發生了一點事,我沒去看,浪費了那張邀請函,真的很對不起……」她愧疚地道歉。當時邵宇凡一直盯著她瞧,害她魂不守舍,壓根連一件新款設計都映不進眼底。

不過,她今天打電話給樓錚的目的,並不只有道歉這件事而已。

她又做了幾次深呼吸,才能平穩地一口氣將準備了一整晚的話說出來。

「錚姊……」她雙手緊握成拳,強迫自己開口。「我以後都不能過去你那裡幫忙了……請你不要問我原因。總之我真的很抱歉……」

話筒另一端的樓錚沈吟了一會兒,才說道:「不會是因為我欺負你,把你操勞得太過頭的關係吧?」

知道她有意要緩和氣氛,薇泛也配合地扯出微笑。「不是的,是因為……家裡的人不太高興……」

驀地,她想起父親在發表會場打擊她的那番話,忍不住想要得到真實的答案。「錚姊,你曾經說過我很有設計方面的才能……那些話不會是因為我是安達集團介紹的,你礙於人情壓力才那麼說的吧?」

不管是過去或者現在,凡是她想要的東西,父親為了討好她都會極力弄到手,但是那些得來全不費工夫的飾品玩具,她常常要不了多久就膩了。

只有服裝設計這個興趣,是她從小到大都不曾感到厭煩的。看著一件件美麗的衣服在她手下從無到有,再配上不同的髮型、不同的飾物,是她一個人待在空曠大宅唯一有趣的事情。

但是父親竟然當面告訴她,她根本一點才能也沒有,這讓她好不容易才建立的一點自信霎時崩潰,根本無法再故作堅強……

「你怎麼會這麼說呢?」意外地,樓錚立刻就否認了,她甚至可以想像那位爽朗率直的大姊姊正皺著眉頭。「我是那種人嗎?只因為財主拜託就昧著良心說謊?

放心,你是真的很有才華。我和惠萍可不會隨隨便便拿下一季的新裝開玩笑!」

聽到樓姊這麼說,薇泛總算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雖然樓錚不會因為權勢的壓力而撒謊,卻有可能為了安慰自己說出如此貼心的話。不過,她決定相信樓姊,也相信自己。

「如果真的沒辦法繼續的話,我也不能勉強。不過,這裡隨時都是歡迎你的,你要記住。」樓錚輕輕說道,像個溫柔的姊姊。

「嗯,謝謝你。」薇泛感動地點點頭,又聊了幾句才掛斷電話。

歎了一口長長的氣,她再度瞪著手機發呆。

比較容易的任務已經解決了,接下來,她還有一個該說「抱歉」的物件……

想起他們分別時,邵宇凡臉上那憤怒的神情,她的胸口就像被人緊緊揪住似的疼痛不已。

她不是有心要那麼說的!事實上,他們倆一向不和,這一陣子他甚至故意對她冷漠。她萬萬沒有想到,當父親傷害她的時候,他竟然會站出來保護自己。

不可否認,雖然父親的話傷她很重,但是當邵宇凡將她擁入懷裡,用全身護衛著她的時候,她的心底竟神奇地緩緩淌入一股暖流,平息了顫抖,也讓她幾乎忘了父親那些殘忍的話語。

那個男人居然可以這樣影響她的心緒?!只不過是一個擁抱,她的傷痛與沮喪就被撫平了……

她摀住不自覺又開始發燙的臉頰,腦子裡一片混亂,不知道該從此躲開這個老讓她臉紅心跳、開始不像自己的男人,還是要遵照自己心底想要待在他身邊的渴望才好。

當她小時候無意間摸到母親手上的傳家戒指──也是她第一次看見未來的那個時候──她所看見的畫面,就是自己漾著滿臉幸福的笑容,小鳥依人地依偎在那個男人身邊……

關於那個男人的訊息,也是在那個時候像要塞滿她腦子似的傳了過來,受到這股混亂至極的衝擊,她整整發了兩天高燒,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才痊癒。

如果不是那個男人,她不會發現自己的預知能力,父親也不會這樣像監禁猛獸似地囚困住她,她說不定能過著普通千金小姐般的生活,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席各種宴會,努力尋找配得上自己的金龜婿。

但諷刺的是,她離開家裡這幾個月,雖然是她有生以來最落魄、最不平靜的時候,卻也過得最自由自在、最充實。

她想念每天都和邵宇凡鬥嘴吵架的生活,想念他明明很不屑自己,卻會偷偷透過胡澧關心她、照顧她的矛盾,更想念他今天對她展露的各種溫柔……

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是該要極力避開所有和他的接觸嗎?為什麼現在卻害自己陷入離不開他的窘境?!

又歎了長長一口氣,她還是無法鼓起勇氣,打電話給那個深深刻在自己心版上的男人。

反正,他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他原不原諒自己,也沒有什麼關係了吧?

她合上手機蓋,將之放在床頭櫃上,鑽入溫暖的被窩中,閉上眼睛告訴自己不准再想了。

只是,明明說了不在意,那張陽剛英俊的臉孔卻不斷侵入她的思緒,騷擾她的夢境……

第二天早上,薇泛頂著黑眼圈和一臉的疲憊,陪著父親上山打高甭夫球。

昨晚邵宇凡不斷出現在她夢裡,和平常一樣不說一句話,只用充滿火氣的眼神瞪著她,害她睡得一點也不好,反而越來越累。

不過比起這個,更讓她在意的是父親的舉動──

父親從來不會帶她參加任何應酬或聚會的,現在卻要她跟著一起來打小白球,不知道是不是擔心留她一個人在家裡,她又會趁機離家出走。

思及此,她忍不住黯下小臉。當初離開家裡,她還有邵宇凡的公寓可以躲,雖然那個男人並不溫柔,至少也不曾虧待她。

可現在,她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感覺心裡頭空空的,好像自己失去的,不只是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而是更重要的東西……

她正陷入沈思,父親的叫喚卻冷不防地響起。「薇泛,還不快來跟范伯伯打聲招呼!」

薇泛連忙振作起精神,抬起眼來,對著面前和父親年紀相仿的中年男子點了點頭,微笑道:「范伯伯,好久不見了。」

「好、好!」因為操勞過度而滿頭白髮的范伯伯開心地笑著,卻用滿是評估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小姑娘真是越來越漂亮了,有沒有喜歡的人啊?要不要當范伯伯家的媳婦?」

薇泛開口,還沒來得及說上任何一個字,就被伍訓截去發言權。

「范老願意當我們的親家,薇泛和我高興都來不及啊!」他笑得眼睛都快瞇到看不見了。「說起來,您大公子最近也開始接掌家業了。怎麼樣,應該是大有可為吧?」

原來是這麼回事!薇泛恍然大悟。早該知道一向不喜歡她接觸這種場合的父親會突然一反常態,一大早就要她梳妝打扮,絕對是有什麼目的。

但就算早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她也沒有拒絕的權利。在伍家,父親的決定就是聖旨、是不可動搖的命令,她再不願意也必須遵從。

難道她就要這樣身不由己地過完一生嗎?這輩子,她都得接受父親的擺佈,任由他決定自己的命運嗎?

她已經嘗過一次自由的滋味,也嘗過靠自己雙手實現夢想的成就感,再回到這種處處受到控制的生活,只讓她感到難以忍受,幾欲窒息。

她開始不可抑制地懷念待在邵宇凡身邊的那段日子──無論是教他如何適應這陌生的世界,或者是經由他的介紹,到樓姊那兒去學習設計,她都覺得自己總算是個有用處、有價值的人,而不是只能倚靠他人才能活下去的米蟲。

想起那個男人,她的眸光不由自主地放柔了。

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也跟她一樣,強顏歡笑地參加無聊的應酬?或者正被胡澧逼著看瑣碎複雜的報表?他……還生她的氣嗎?

「薇泛,范伯伯在邀請你去參加他六十大壽的宴會,你還不快點回答人家?薇泛!」一連串的叫喚再度打斷她的思緒。

她抬起頭,看見父親不悅的眼神,連忙回應。「是,非常謝謝您的邀請,我一定會去。」

范伯伯滿意地拉起她的手拍了拍。「范諭見到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孩子,一定會非常喜歡的,我很期待啊!」

再一次地,伍訓又打斷她欲出口的話。「哪裡哪裡,那是您不嫌棄!」

忍耐著把手用力抽回來的衝動,薇泛勉強地陪著笑臉:心思卻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如果她鼓起勇氣打電話道歉,不知道……他會不會原諒她?

坐在造型古典的銅雕鏡子前,薇泛讓造型師為她掛上小巧圓潤的珍珠耳環,心不在焉地注視著鏡中那個無精打采的自己。

也許是終於發現女兒已經到了適婚年齡,這一整個禮拜,只要一有機會,父親便會帶著她出席各個晚宴眾會,進行變相的相親大會。

不習慣與陌生人相處的她,最近卻每晚都得應付各式各樣的問題與邀約,累得她每天一回到房間,就只剩下洗澡、鑽進被窩的力氣,根本忘了自己先前已經下定決心要打電話給某人。

至於現在……她斜眼瞥了一下站在自己身後,無時無刻不在注意她的瓊安,忍下一聲歎息。

她離家出走的那段日子,無辜的瓊安一定承受了父親很多憤怒和壓力吧?當她在享受自由生活的時候,瓊安不知道是多麼辛苦地在找她,一想到這裡,她就沒有辦法任性妄為地再重施故技。

「好了,伍小姐,您可以站起來了。」造型師終於結束工作,退開一步滿意地檢視成果。「您看看還有哪裡需要加強的。」

薇泛依言站了起來,敷衍地左右看了看,便點點頭道:「這樣就可以了,謝謝你!」

其實,她一點都不想穿這種誇張的晚禮服。如果是她的話,就會選擇輕便卻典雅的小禮服,那樣還比較適合她。

她意興闌珊地在瓊安的攙扶下走出房間,迎上父親審視的眼光。

「嗯,很好,這樣才是我伍訓的女兒。」伍訓得意地勾起手臂,讓女兒挽著他步下樓梯。

上了加長型禮車,她淡淡地問道:「今天是哪裡的宴會?」

這幾天以來,她覺得自己魂不守舍的,像是把某部分的靈魂忘在那間高級公寓的最頂樓了。

不管參加再多宴會,認識了哪些商業新星,她依舊情不自禁地在眾人之中尋找那個卓爾不群的高大身影。

那男人絕對是對她下了什麼詭異的降頭,才會讓她這樣失常,就連大白天的也會錯以為他一直在自己身旁……

「今天是你范伯伯的六十大壽,你連這個都忘了?」見女兒又在發愣,伍訓不太高興地提高音量。「等會兒見了人,你可要給我放機靈一點,別再發呆了,聽到沒有?!」

「我知道了。」薇泛輕輕應著,心裡很清楚父親要她「放機靈一點」是什麼意思。

經過這幾天的評估,伍訓還是最中意范家的財力和影響力,恰巧范諭這個范家第二代又對美麗冷淡的薇泛一見鍾情,他更是樂得合不攏嘴,極盡所能地增加兩人的相處機會。

她垂下眼睫,在腦中回憶范諭那平凡的五官,以及刻意討她歡心的可笑舉止,但是不知怎地,那張沒有特色的臉卻漸漸模糊,變成另一張輪廓深邃、及有個性的男性臉孔……

赫然發現那是某個高傲男人的臉,薇泛嚇了一大跳,臉頰也不由自主地燒紅起來。

自從那次服裝發表會吵了一架後,他們已經有一個多禮拜沒有見面了,但感覺上卻像是過了好幾個月那般漫長。

怎麼會……突然想到他呢?她抬眼望向車窗外的街燈,企圖轉移注意力,好讓那個老是猛地佔據她心神的男人快快消失。

不一會兒,禮車便平穩地抵達宴會場地,那是一間號稱台灣五星級之最的豪華飯店。除了伍訓,還有許多重要的商業人士也都受邀參加這場壽宴,飯店門口因此聚集了一輛輛難得一見的名貴轎車。

飯店侍者訓練有素地替他們打開車門,並且攙扶身穿晚禮服,行動不便的薇泛踏出車門。

甫離開溫暖的車廂,迎面而來的冰冷寒氣便教她打了個顫,再度挽住父親的臂彎,才緩緩走進飯店。

進入偌大的飯店大廳,她又下意識地開始環顧整個空間,搜尋某個熟悉的頎長身影。

忽然間,她愣了愣,一瞬也不瞬地緊緊盯住某個背影,彷彿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

直到男人身旁的年輕男子轉過頭來,露出那副無框眼鏡和招牌似的溫和笑臉,她才終於吐出憋在胸中的那一口氣。

他……怎麼也來了?完全沒有預期會在這兒見到他,薇泛感覺自己的心口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劇烈地跳動著。

「你在看什麼?」伍訓皺起眉頭,輕斥心思又飄走的女兒。「我去打個招呼馬上回來,你留在這裡,不要隨便亂動!」

「好……」她胡亂應著,其實根本不知道父親說了些什麼。

待伍訓離開,她彷彿被那個身影勾走了魂魄似的,情不自禁地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直到距離他們還剩下數步之遙時,她才赫然回過神來。

等一下,她到底在幹嘛?!就這麼冒冒失失地走到他面前,到底是想做什麼?她根本還沒有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啊!

匆匆回轉方向、想要臨陣脫逃的她並不知道,早在她一進入會場,男人就已經發現她的存在了。

才剛轉身跨出一步,她身後就傳來胡澧好生訝異的叫喚。「伍小姐?真是好久不見了!」見她正欲逃脫的步伐一頓,猶豫著要不要裝做沒聽見,胡澧加大音量繼續惡意地道:「這麼巧,我今天是陪總裁來的,你們也很多天沒見面了吧?」

「原來是胡先生和邵先生,好久不見了。」薇泛握緊了雙拳,忍住痛扁胡澧一頓的慾望,轉過身來,笑得很勉強。「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一步。」

不必直視邵宇凡那張冷淡的臉,光從頭頂上那股刺痛人的視線,她也能清楚知道──他還在生她的氣!

都是那隻狐狸害的,她還沒有準備好要見他,就迷迷糊糊地走到這裡來了,讓她回去討杯酒、做幾次深呼吸再過來都不行嗎?為什麼要揭穿她?!

她已經管不了什麼自尊或顏面的問題,只想趕緊從他面前消失,正要轉身開溜之際,卻被男人一把抓住。

「你還欠我一個解釋。」頭頂上淡淡地傳來一句低語,音量不大,卻字字震在她心版上,讓她霎時動彈不得。

她沈默著,不知道為什麼一被他碰觸,自己向來清晰明白的腦子就立刻變得無法正常運轉。

要說些什麼?說她很抱歉不該那樣曲解他的關心,說她不是真心認為他做的一切都是「多管閒事」,說其實她很高興也很感動……

「宇凡哥,這位小姐是誰啊?」驀地,右前方飄來一道輕柔好聽的女聲,打破了兩人之間詭異的無語狀態。

薇泛怔怔地抬起頭來,這才注意到一個個頭嬌小,楚楚可憐的女孩挽著邵宇凡的臂彎,異常親匿地靠在他身上覷著自己。

她瞇起眼,不悅地瞪著女孩那雙抱住男人的瘦弱手臂,心裡突然有種狠狠推開女孩的衝動。

幾乎是立即地,她錯愕地愣住──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連那個女孩是誰都不曉得,就已經把人家當成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怎麼會變得這麼不可理喻?

見她眼神遊移,就是不肯開口說上半句話,邵宇凡胸口的怒火越來越狂猛。

這幾天他一直在等,等她的一句解釋,誰知她竟像是消失在這世上一般,一點消息也沒有。

尤有甚者,這段期間她反常地積極參加聚會晚宴,像要推銷自己似的結識許多青年才俊,卻都在他到場之前就悄悄離去,簡直就是在刻意躲著他!

怎麼,現在為什麼突然改變心意?又為了什麼主動跑來找他,卻不肯說話?這又是她玩弄男人的把戲嗎?

他忽然鬆開緊抓住她的大掌,視線沒有離開眼前的倔強佳人,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語調回答女孩。「這位是伍薇泛小姐,我們曾有過數面之緣。」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們是很好的朋友呢!」女孩說著,綻出怯怯的微笑,但薇泛發誓她在那裡頭看見一絲嘲笑。

這女人……怎麼看就怎麼礙眼!她難道不能自己站好,非要賴在邵宇凡身上才能說話嗎?

薇泛心裡猛地燃起一把火,口氣兇惡地質問:「那麼你又是哪位?」

她被憤怒沖昏了頭,沒有發現自己的表情和出口的話語,活脫脫就是一個嫉妒的女人。

女孩像是被她不友善的態度嚇著了,往邵宇凡懷裡縮了縮,但是那雙盯住薇泛的眸子卻漾滿得意。

邵宇凡皺起眉頭,安撫地拍拍女孩嬌小的肩頭,不悅地斥責她。「小娟的身體很不好,容易受到驚嚇,請你不要太大聲說話。」

他那全心呵護女孩的模樣,在薇泛腦中投下一枚炸彈,她突然感到視線模糊、呼吸困難,雙腳虛弱得幾乎要撐不住自己。

他喜歡這個嬌嬌弱弱的女孩?喜歡這種小鳥依人、體弱多病的女人?!為什麼?她比這女孩漂亮得多,也聰明得多不是嗎?

差點要將充斥在腦中的話語吼出來,薇泛及時抿緊雙唇,狠狠地瞪著姿態親匿的兩個人。

她……她這樣想簡直就是在質問邵宇凡為什麼不喜歡自己一樣!她為什麼要那種高傲自大的男人喜歡自己?!

用力握緊拳頭直到指甲刺入掌心,她怎麼也不肯承認那個昭然若揭的答案──

她喜歡上邵宇凡了!就因為喜歡他,才希望他也有和自己一樣的心情,希望他也喜歡自己!

為了解開越來越尷尬的僵局,胡澧清了清喉嚨吸引大家的注意,對她解釋道:「小娟小姐前幾天不小心撞上總裁的車,喪失了記憶,所以總裁非常好心地帶她回家照顧。」

不等薇泛反應,名叫小娟的女孩便忽地像想起什麼似的,天真地開口。「啊,你就是那個薇泛嗎?我現在住在你以前的那個房間喔!」

薇泛心裡的妒火燒得更加旺盛,她卻故意扯出笑臉,遵照某人的「提醒」輕聲細語地開口。

「這樣啊……希望你住得愉快啊!」說著,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小娟瘦骨如柴的手。「很高興認識你。」

透過接觸,只要她想看到這個人的未來,並且心無雜念,畫面就能清楚地傳入她腦中,這也是她為什麼要故意和小娟握手的原因。

什麼喪失記憶?!這裡頭一定有鬼,她非要看看這個表裡不一的女人到底在玩什麼花樣不可──

但是現在她的心情異常混亂,根本什麼也看不見,她下意識地加重了力道握住那只骨感的小手,沒注意小娟臉上已開始出現痛苦的表情。

還沒看見任何畫面,她就被狠狠推開。

「住手!你到底要做什麼?!」邵宇凡將一臉驚慌失措的小娟拉了回來,護在身後,那姿態就跟他保護自己時一模一樣!

被他用力推開的肩頭傳來陣陣刺痛,薇泛卻像是沒有感覺似的,愣愣地看著對自己怒目相向的男人。

「小娟和你不一樣,她的身體很虛弱,經不起你的欺負。」他用前所未見的嚴厲語氣斥罵她,表情非常憤怒。「如果要耍任性,請你去找別人!」

她依然呆呆地看著他轉身不再理她,用從沒見過的擔憂神情探問女孩的情況,彷彿那是他視若珍寶的人兒。

她死命地瞪著他寬闊卻難以接近的背影,邵宇凡卻沒有再轉過頭看她一眼。

倒是胡澧發現她沒有離去,抱歉地朝她笑了笑,便扶著那個叫小娟的女孩,和男人一同離去了……

她像是被定住了似的站在原地,凝望著那道逐漸遠去的背影,一直到三人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伍訓穿過人群,終於找到四處亂跑的女兒。

「薇泛,你在這裡幹什麼?!快點來跟范伯伯打個招呼啊!」他拉著一動也不動的女兒,往壽星的方向走去。

她木然地任憑父親拖著自己走開,要她說什麼就說什麼,像個沒有靈魂的洋娃娃……

又惹他生氣了……可是,她還沒有跟他說聲「對不起」……要是現在追上他,他會肯聽她解釋嗎?

她真的不喜歡那個心機深沈的女孩,但是如果他喜歡那種柔弱可憐的女人,她也可以學著變成那樣……只要他不要那樣討厭她,推開她去疼寵那個心懷鬼胎的小娟!

「好痛……」她摀住心口喃喃地道,那裡正傳來一陣陣椎心般的刺痛。

才剛剛弄清自己的心情,就立刻被喜歡的人用嚴厲的表情責罵,好像不管什麼事情,她都做不好……

在察覺之前,一顆淚水便「答」地一聲落在她的掌心,薇泛遲鈍地瞪著手上的水珠,這才發現自己哭了。

「薇泛!你哪裡痛?哪裡不舒服?!」

身邊傳來某人緊張的詢問,她緩緩轉過頭望去,認出那張平凡的臉是今晚壽星的獨子范諭。

「我沒事……」她調開視線,拒絕了范諭遞來的手帕。

她喜歡的不是這個人,無論他對自己再溫柔、再體貼,都不能在她的心湖激起一絲絲漣漪。

毫無預警地,她站了起來,不顧范諭慌張的叫喚,轉身就往飯店門口衝!

她的預言──預言從來沒有一次是錯誤的!她過去不願意相信,現在卻全心盼望那是不會改變的真理。

蹬著細跟高跟鞋,她衝出飯店大廳,到馬路上攔下一輛計程車,往那個闊別十天的地址奔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6:09

第七章

坐在計程車上,越是接近那棟熟悉的公寓大廈,薇泛的心裡就越是感到惶惶不安。

邵宇凡對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她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總是忽冷忽熱,一下子把她當成敵人般防備,對她視而不見;一下子又像是對待情人般地寵她,彷彿捨不得她受到一點傷害。

難道那些都是心血來潮的遊戲?其實他不過是想看看她方寸大亂、害羞臉紅的可笑模樣?

她雙手緊緊交握,抵著蒼白的唇,努力說服自己相信當初的預言。

早知如此,她就隨身帶著那個傳家戒指了!現在的她非常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保證,好安慰自己,一切都沒有改變……

終於抵達大廈門口,她身無分文,只好留下名貴的珍珠耳飾當作車資,站在氣派的雕花大門外,望著一片漆黑的頂樓發呆。

一路上,她在腦中想像了許多可能的場景,排練了好多套說辭,就是沒有想到他會不在。

他們又去了哪裡?還是已經睡了?支撐著自己毅然來到這裡的那股勇氣霎時像破滅的泡泡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無力地收回視線,走到花圃邊坐下,突然不曉得接下來該怎麼辦。

要是父親知道她是為了追上邵宇凡才從重要的宴會上逃跑,還丟下父親最中意的女婿人選,一定又要罵她「不知羞恥」了吧?

她苦澀地笑了笑。要是以前的自己,根本不會在意誰誤解了她。他們愛說她冷漠高傲就讓他們說去,反正自己也不會因此而少幾塊肉。

可是現在卻不同了……無論他蹙眉或者微笑,她都深深記掛在心上,開始害怕他討厭自己,害怕他的冷淡。

就像今晚,他不過是對自己說了幾句重話,她就嚇得仿若行屍走肉,喪失了所有自信,甚至怯弱地想要迎合他的喜好,甘願成為那種柔弱的小女人……

薇泛挫敗得想要尖叫,她為什麼要為了那個自以為高人一等的臭男人變成這副德行啊?!她才不要變得這麼沒用!

忿忿地掏出手機,正要撥電話請瓊安過來接人,她的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輛計程車緩緩駛向大門口──

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一道熟悉的偉岸身影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衝了過來。

「你是怎麼搞的?存心跟自己過意不去嗎?!」兩人之間還有幾步的距離,邵宇凡惡聲惡氣的痛罵聲就已經先飄了過來。

薇泛根本還來不及逃跑就被他逮到,下一秒,她只穿著單薄華衫的身軀就被一股暖意包圍。

她詫異地抬頭一看,發現是邵宇凡脫下了大衣罩在自己身上。

如果他討厭她,應該不會擔心自己會受寒感冒,也不會把大衣讓給她穿……體認到這一點,她蒼白的小臉上忍不住偷偷揚起一抹甜美的微笑。

「我、我是來道歉的……」她再次凝聚起勇氣,有些困難地開口。

只是,看到那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從計程車上走下來後,她難得的笑顏很快便消失無蹤。

儘管知道,那女孩也許並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心機深沈,薇泛還是很難不對她露出敵視戒備的表情。

邵宇凡冷眼觀察著她的每個細微反應,見她像只小野貓似的對女孩擺出齜牙咧嘴的武裝姿態,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驀地掠過一絲訕笑。

「我看不出你的誠意。」見她的道歉遲遲沒有下文,邵宇凡故作冷淡地丟來一句,提醒她把注意力兜回自己身上。

他不得不承認,這小妮子對自己異常在意的種種舉動,大大地取悅了他。他甚至可以篤定,她是喜歡上自己了!

雖然沒有時間陪她玩膚淺的情愛遊戲,但是看她心慌意亂,為他一舉一動而臉紅心跳的反應,確實是調劑身心的一大良方。他倒是不介意偶爾給她一點甜頭,逗她露出他愛看的羞怯笑容。

不過,那並不代表她可以因此恃寵而驕,以為可以干涉他的一切!必要時,他也能狠心斬斷和她的所有聯繫,消失在她面前──

聽到他低沈的性感嗓音,薇泛這才回過神來。她直視著男人,壓下因那雙深邃眸子而加速的心跳,強自鎮定地開口。

「那天在會場,很感謝你幫我出頭,我為自己說過的蠢話道歉。但他畢竟是我的父親,我必須跟他回去。」她艱難地頓了頓,才能繼續說下去。「還有,今天嚇著小娟的事情我也很抱歉,我只是……想看一下她的未來,才會用那麼大的手勁握住她的手。」

「你想看她的未來?」邵宇凡挑起一道眉,若有所思地瞅著她道:「那麼你看見了什麼?」

她掙扎許久,最後才吶吶地回答:「我……我什麼都沒看到……」

當時她心思太過慌亂,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好好感應,否則直接碰觸當事人是最好的方式,沒有道理看不見。

「你說完了?」兩人沈默片刻,邵宇凡淡漠地盯著她,態度比他們初次見面時還要冰冷。「說完了就回去吧。」

像是不想浪費太多時間在她身上似的,他話語實在過分簡潔。薇泛咬住蒼白的下唇,那被他用力推開的肩頭彷彿又在隱隱作痛。

偏偏這時又有個不會看人臉色的聲音冒了出來──

「邵大哥,你不要對薇泛那麼凶嘛!」小娟露出友善的微笑,小碎步跑過來拉起薇泛的手。「你的手好冰,一定在外頭等很久了,上去喝杯熱茶再走吧!」

女孩儼然以邵家女主人自居的態度刺痛了薇泛,她瞪住那雙親熱地包覆著自己的小手,竭力忍下甩開的衝動。

閉了閉眼,她壓抑地用最平靜的語調拒絕。「不必了,我──」

「她要立刻回去,不必招待她了。」邵宇凡打斷薇泛的話,毫不客氣地當著她的面下逐客令。

他這句話簡直就像拿一桶冰水從她頭頂猛力潑下,教她渾身發冷,僵硬得無法思考。

薇泛緊抿雙唇,用最大的力量繃住所有神經,深怕要是不這麼做,屈辱的眼淚就要潰堤──

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人家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瞧瞧她鬧了一個什麼樣的大笑話!

半晌,她才終於能用平穩而不顫抖的聲調開口。「用不著你趕我,我也會自己走。」

語畢,她隨即轉身用最快的速度離開,像背後有什麼妖魔鬼怪在追趕似的。

邵宇凡略帶困惑地皺起眉頭,不明白自己只是擔心這小妮子又被父親責難,才提醒她早點回去。她為什麼要蒼白著臉,露出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般的痛苦表情?

然而更詭異的是,見她難受,他的胸口也莫名地揪疼起來。

下一瞬間,他驚愕地發現自己竟然不由自主邁出了步伐,朝她急急逃開的方向追去!

一把攫住她的纖細手腕,他用巧勁讓她轉了半圈,親匿地將她困在懷裡。

「放開我!你不是嫌我礙眼,趕我回去嗎?為什麼要攔住我?!」被他的無情殘忍刺傷,薇泛再也無心維持一貫的冷靜,歇斯底里地在他懷中用力掙扎。「你快點放開我──」

看她如此狼狽,他很得意嗎?他是故意要來嘲笑她的嗎?!她死命咬住下唇,就是不讓他如願見到自己的淚水。

「薇泛……」邵宇凡以手阻止她自虐的舉動,語氣有些微的無奈。「快鬆開,你咬傷自己了!」

不要你多事──她把他的手推開,頑固地抵抗著。

他暗咒一聲,煩躁地看著她將自己柔嫩的唇瓣咬到出血,也沒有多加思考,立刻以最迅速也最有效的方法遏止她繼續傷害自己──吻住她!

這一招果然立即見效──當他強行抬起她的下顎,俯下頭準確地攫住她緊抿的雙唇時,因為太過驚訝,薇泛不由得瞪大美眸,唇瓣微張,愣愣地任憑發動奇襲的男人為所欲為……

這個吻一開始只是試探性地輕柔碰觸,但是反應不及的佳人既沒有推阻,也沒有表示抱怨,男人便食髓知味地擅自加深了吻。

「嗯……」他突如其來的入侵嚇壞了薇泛,但僵硬不過是剎那的事情,下一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躁熱隨即從體內蔓延開來。

毫無經驗的她被這個太過煽情的吻挑撥得頭昏眼花,只能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才能勉強撐住雙腿發軟的自己。

該死!她的滋味實在太美好,原本只是很單純地想要制止她的邵宇凡,沒有想到自己竟會這樣沈溺其中,甚至肆意放浪地在眾目睽睽之下輕薄她!

終於意識到一旁還有觀眾,他驀地放開懷中的她,臉色異常冷淡,彷彿對自己方才失控逾矩的行為感到難以置信。

就算再喜愛她,自己也不該在外頭這樣膽大妄為地吻她!他到底是怎麼了?似乎自從認識她以後,過去一向自傲的意志力就不管用了……

突然失去他的支撐與溫暖,薇泛還沒從剛剛那過度激情的氣氛中醒來,差點軟綿綿地栽到地上去。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見到他翻臉不認帳似的冷漠神色,一股羞憤交加的火氣霎時湧入胸口,讓她壓抑不住全身顫抖。

這算什麼?他把自己當成什麼了?!她應該指責他、痛罵他唐突的舉動,但她更想狠狠賞他一巴掌,打掉他臉上那副後悔的表情──

而她真的這麼做了!

「啪」地一聲,她用盡全力揮出的右掌不偏不倚地打在邵宇凡的臉上。

邵宇凡不發一語地皺了皺眉,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似的,反倒是動手的她錯愕地怔住。

憑他的身手,他明明可以躲開的!為什麼要故意讓她打中?思索他甘願被摑掌之後的動機,薇泛心中的怒火更盛。

「你為什麼不躲開?」她冷聲質問,才剛褪下赧色的嬌顏又因憤怒而被染紅,更突顯她的美麗。

「你滿意了嗎?」他答非所問地說,話裡沒有諷刺或惱火,就只是單純地問。彷彿如果她答個「不」,他會任她打到開心為止似的。

可惡、可惡……他的言語舉動在在都證明,他真的後悔吻了她!這是她寶貴的初吻,卻給了一個不想要的男人!

「我不會原諒你的!」薇泛氣急敗壞,什麼也顧不得了,毫無形象地對他大吼大叫。

撂完話,她迅速轉身跑至路旁,攔下一輛剛好經過的計程車揚長而去──

邵宇凡沒有追上去。他默默地望著那輛計程車的尾燈直到再也看不見,才面無表情地轉向身後那已經被忽略很久的一男一女。

小娟愧疚地低下頭。「都是因為我,才害得邵大哥跟女朋友吵架……」

幾乎是立即地,他皺眉否認。「她不是我女朋友。」

只是,說這話的時候,那雙深邃幽合的眸子卻不受控制地,朝佳人消失的方向望去……

深夜,該是一切歸於寂靜的時間,伍家大宅的書房卻傳出怒罵聲──

「你是哪根筋不對!居然丟下范諭自己跑掉?你知道這樣有多讓我丟臉嗎?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伍訓怒不可遏地斥責垂首站在書桌前的薇泛,以殘酷的言語鞭笞著親生女兒。「我辛苦養你這種賠錢貨,可不是讓你來壞我好事的!」

「對不起。」待父親罵到一個段落,薇泛聲音平板地道歉。

不管父親說了些什麼,她都低著頭、木著一張臉,像是根本不在乎那些傷人話語似的面無表情。

早在搭上計程車的那一刻,她就縮進厚厚的殼裡,把那顆瀕臨破碎的心緊緊守護好,將所有傷害擋在殼外面,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見。

要是不這麼做,她害怕自己會崩潰大哭……

聽到一向倔強的女兒低頭認錯,伍訓就算再火也被撫平了一半。更何況,情況並沒有他說的那麼糟糕,那只不過是為了達到目的所使的手段罷了……

他故作煩躁地歎了口氣。「你以為光說對不起就有用了嗎?你知道你差點害我損失一大筆訂單嗎?」他咄咄逼人地質問後,語氣卻忽地一轉,變得和緩。「幸好范諭真的很喜歡你,一點也不介意這種小事。不過,為了賠罪,我已經幫你約好明天跟他一起吃飯了。你給我懂事一點、機靈一點,不要再搞砸了,聽見沒?」

薇泛遲緩地點點頭,臉上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似乎對父親擅自的安排完全沒有意見。

事實上,她是真的不在意。只要別叫她去找邵宇凡,父親要她見什麼人、和誰吃飯,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看她今天確實十分溫順,伍訓很是滿意。他揮揮手要女兒離開書房,但在她轉身走開時,卻又多疑地瞇起眼睛。

「等一下!」他揚聲喚住女兒。「你身上那件大衣是哪裡來的?我記得你出去的時候穿的不是這件!」而且那大衣的尺寸也實在大了點,看來像是屬於某個男人的……

難道她突然撇下范諭衝出飯店,是為了要去見「那個男人」?!

聽見父親的問話,薇泛不由得渾身一震。她低頭盯著那件輕軟保暖的大衣,驀地想起大衣主人那張冷酷陽剛的面孔。

不要再想了!心裡有個聲音提醒自己,她深吸一口氣回過頭,用最平靜的聲音與表情回答。

「是宴會裡某位先生給的,因為那時我不舒服想吐。」她胡亂掰了一個理由,解釋這件過長大衣的來源。

伍訓皺了皺眉,並沒有完全相信她的話。不過既然她已經答應會去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他也就懶得再搭理她,便低頭逕自檢視起與范家合作的契約。

見父親似乎姑且信了她的說辭,沒有繼續追問的意思,她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書房。

回到自己的房間,她疲憊地坐在梳妝檯前,準備卸下臉上的淡妝,放在瓶瓶罐罐前的那個黑檀木盒卻突然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輕輕地打開盒蓋,裡頭那只因年代久遠而顯得色澤柔潤的寶石戒指,便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淡淡的光芒。

拿起戒指戴在無名指上,她低下頭,閉起眼睛,以額抵著合握的雙手,幾近虔敬地專心去看戒指所顯現的畫面。

她得天獨厚的擁有預知的能力,但諷刺的是,儘管她再怎麼神通廣大,還是無法看見自己的命運。

上天彷彿是故意要讓她跌跌撞撞去摸索自己的道路一般,只允許她透過這個傳家戒指,看到這麼一個沒頭沒腦的幸福景象……

浮現在腦中的那個畫面裡,他們臉上都有難得的溫暖笑意,邵宇凡甚至用著蘊含濃烈情感、令人臉紅心悸的眼神望著她──

過去她害怕看到這一幕,因此逃避地把戒指牢牢鎖在珠寶盒中,小心保存,但絕對不輕易去碰它。

現在,她渴望這個景象變成現實,但心底卻深深懷疑,那也許是預言中唯一的錯誤……

想起邵宇凡那個後悔的表情,傷心氣憤的情緒又衝上心頭──他一下子拒人於千里之外,一下子卻又狂猛地吻她,這樣到底是什麼意思,把她跟那種隨隨便便的女人混為一談嗎?!

而且,吻了她竟然還露出嫌惡後悔的表情,她真的有那麼糟糕,一點魅力也沒有?

她無法否認,邵宇凡今晚的一舉一動都傷她很深。在他將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肩上的時候,在他追上來吻住她的時候,她還以為,他們之間是有可能的……

她痛恨他把自己的心意耍著玩,痛恨他在給了她希望的下一刻又狠狠敲碎,更恨他讓自己如此失意落魄,只能抱著他施捨的大衣取暖!

發現自己還戀戀地將那件男性大衣擁在懷裡,薇泛忿忿地摔開它,任那過長的衣物落在地毯上。

她才不要他的東西,看了就礙眼!明天一早就請人幫她送回去,最好是用力丟在那個男人的臉上,讓他知道,她伍薇泛不欠他任何東西!

隨便找了個袋子,她將地上的大衣裝好放在牆腳,卻沒有注意到,有個散發柔亮光芒的東西從她手上滑落,跟著被收進袋子裡了……

收到那件皺巴巴又沾上些許灰塵的大衣,老實說邵宇凡並不感到訝異。

可以想見,那個倔強又不服輸的小姑娘一定把她滿腹的憤恨都發洩到這件無辜的大衣上了。坦白說,她還願意還自己一件完好如初的衣服,沒有放把火燒掉,他已經覺得這小妮子頗為手下留情。

不知道她凌虐完這件大衣以後,心情可有好些了?

昨天晚上他太過魯莽,竟然失態地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做出親匿舉止,像個變態色情狂──這是胡澧教他的新辭彙,倒挺貼切──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什麼會對她產生這種心情。

明明下定決心,要和這個放肆任性的公主殿下斬斷一切關係,但是看到她露出痛苦神情、看她寧願傷害自己也絕不在他面前落淚,他的心口竟會莫名地泛起一陣疼……

叩叩叩──象徵性地敲了敲門後,戴著無框眼鏡的俊雅男子自動自發地推門踏進總裁辦公室。

「總裁,這裡有幾個急件要請您過目……」後半部的話被吞進肚子裡,胡澧將差點滑落鼻樑的眼鏡推回去,似笑非笑地道:「那件大衣是伍小姐讓人送回來給您的?」

邵宇凡冷冷瞥了一眼等著看好戲的助理,沈默地把那件大衣收回袋子裡。「不是有急件?拿過來。」

就在他拿起袋子的時候,一個小小的、會發光的東西突然掉了出來,吸引了他的注意。

邵宇凡疑惑地從地上撿起那只戒指,卻在看清戒指的樣式後,陡然變了臉色!

胡澧沒有察覺他的異狀,一邊遞上那疊文件,一邊狀似貌不經心地道:「我想伍小姐這麼忙,也不可能親自送過來……」他惡質地開了個頭,便收口不說。

「她去了哪裡?」邵宇凡驀地抬起頭,表情莫測高深。

見「新任老闆」臉色凝重,胡澧也沒有心情再賣關子。要是玩得太過分惹火了他,自己可打不過這個武功高強的將軍哪!

「我得到的消息是,今天中午,伍小姐會在極京飯店眼范氏集團的公子共進午餐……」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剛才還端坐在皮椅上的男人已消失無蹤。

邵宇凡衝進電梯,來到專屬停車場,熟練地駕駛著性能優越的跑車,往極京飯店的方位疾駛而去──

那個小妮子,怎麼會有他楚家世代相傳的戒指?!他非得找她問個清楚不可!

在飯店的高級法式料理餐廳裡,薇泛正僵著無奈的笑臉,努力應付面前這個不斷誇耀自己實力的男人。

從兩人走進餐廳坐下到現在,范諭已經「演講」了半個小時以上,而且還沒有結束的意思。

「你知道那個集團的副總裁有多難纏嗎?幸好我跟他們的董事長有一點交情。只不過是打了那麼一通電話過去,哈!第二天,那個什麼鳥副總裁馬上把合約恭恭敬敬地呈到我面前!」他吹噓完自己強硬的後台,終於滿足地喝了口紅酒,順便問問佳人的感想。「怎麼樣,薇泛?一直聽我說這些商場上的事情,會不會覺得很無趣?」

會,無聊死了!她暗忖,維持著基本禮貌的淡笑搖搖頭,用喝口水的動作來隱忍想歎一大口氣的衝動。

如果父親是想要以這種折磨人的方式,來懲罰她的任性,那麼她必須承認,她確實對自己昨晚的不理智感到非常後悔。

早知如此,她寧願昨晚多陪陪范諭,也不要順應自己的心聲,去追那個該死的邵宇凡,還因此受了一肚子氣!

思及那個冷漠無心的男人,她的臉色不由得暗下。

為什麼還要再想他,她昨天晚上受的教訓還不夠嗎?那個男人根本不值得自己牽腸掛肚,她一定是昏頭了才會被他迷惑!

「……薇泛,你說是不是?」范諭又滔滔不絕地炫耀完一項豐功偉業,習慣性地徵詢她的感言,這次卻得不到回應。「薇泛?對不起,你累了?我說的話果然很無聊是嗎?」

他自以為體貼地握緊了她的手,怔忡的薇泛躲避不及,想抽也抽不回來,臉上的微笑就快要撐不住──

忍耐、忍耐……她在心裡不斷地催眠自己,這個人是父親很重要的客戶,得罪了他,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她一定要忍耐……

「怎麼會無聊呢?范先生說話很有趣。」終於,她再次做好心理建設,漾開微笑輕輕地說道。

「怎麼還叫我『范先生』?那多見外!」范諭仍不肯放開她細緻軟嫩的柔荑,甚至得寸進尺地用手搓揉著。「叫我『諭』就可以了,我不會介意的。」

「我介意──」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6:24

第八章

薇泛檀口微張,訝異地瞠大美目。剛剛那句並不是她說的,雖然她是很想這樣反駁范諭沒有錯,但是她還沒說出口,那道屬於男性的低沈嗓音就搶先奪走了她的台詞。

更教她不敢相信的是,那道低沈冰冷的嗓音,她是再熟悉也不過了……

「你……邵宇凡?」范諭驚詫地盯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男人,只見邵宇凡伸出手往他肩上一點,他握住薇泛的手就倏地發麻,被迫鬆開!

「我的手……你、你做了什麼?!」他失去理智地對邵宇凡大吼大叫。

邵宇凡對他的質問叫罵置若罔聞,逕自拉起尚處於發愣狀態中的佳人,一聲不響地就要離開──

「等一下!你要帶我去哪裡?!」跟著他走出了餐廳,薇泛終於回過神來,壓低了聲音用力掙扎。

邵宇凡不說話,默默地加重力道拖著她,直到抵達地下停車場才停下來,將她困在車門與自己的胸膛間,專注地瞅著她。

他們之間過於親匿的距離讓她心跳遽然加速,她甚至可以聽見他沈穩的呼吸,感覺他吐氣時的熱度……

不對、現在不是心慌意亂的時候!他破壞了她的飯局,而且沒頭沒腦地把她帶來這裡,她必須問清楚──

「你到底想要幹嘛?」凜著一張俏臉,她極其冷淡地問。

她不是已經把衣服還給他了嗎?他們之間應該再無瓜葛,為什麼他還要用這種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她?

一個小小的聲音從腦中最隱密的角落響起──也許……他對自己並不是她所想的那樣無動於衷?

一察覺自己竟然還對他抱著妄想,薇泛立刻煩躁地咬緊下唇。她怎麼這麼笨?人家昨天都已經表現得那麼明顯了,她為什麼還是學不乖?

不明白她心中的掙扎,邵宇凡緩緩開口。「你怎麼會有這只戒指?還有個黑檀木盒,是不是也在你那裡?」他從西裝口袋中掏出那個古老的戒指。

一看清那個戒指的模樣,薇泛下意識地往自己的無名指望去,那兒果然空無一物。

見到她的舉動,邵宇凡更加確定這戒指原本是由她保管的。

「你是怎麼拿到的?」他又問了一次,平淡的聲音與表情都令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一股強烈的失落攫住薇泛──他果然不是為了阻止這場飯局、阻止范諭對她的騷擾才來到這裡的,她到底……還在期待些什麼呢?

她毫不客氣地伸手要討回戒指。「那是我母親的遺物,請你把它還我!」

明知道自己這樣跋扈不講理的模樣一定很讓人討厭,但她只想快點把戒指要回,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不能被他所喜愛,就連和他待在同一個空間裡,都覺得是一種折磨……

她的全身細胞都想再被他擁抱呵護,但她高傲的自尊卻不允許自己做出這種踐踏尊嚴的事情。身心被揪扯著,令她痛苦得幾乎要撐不下去。

邵宇凡冷眼看著她,收回了握有戒指的手,堅持要得到解答。

就在兩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的時候,一道氣急敗壞的男中音驀地介入他們劍拔弩張的氣氛中──

「薇泛──」

范諭一路大吼大叫,終於從飯店侍者口中問出他們的行蹤,氣喘吁吁地跟著衝到停車場來。

「薇泛,他有沒有對你怎樣?」他擺出一副英雄救美般的神勇架勢,轉頭對邵宇凡逞兇鬥狠地道:「你最好快點放開薇泛,要不然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面對他的威脅挑釁,男人只是沈默地挑了挑眉,臉上的輕蔑與嘲諷極其明顯,壓根不把這個配角放在眼裡。

范諭的出現,讓薇泛突然間有了武裝自己的勇氣──

「反正那原本也是你的東西,還給你就是了。」她冷治睨著他,不帶任何感情地道:「那個檀木盒也在我那兒,我會一併奉還!」

情勢既然已經變成這樣,預言根本不可能成為現實,她再留著那只戒指也是徒增傷心,倒不如物歸原主,讓它回到真正的楚家人手上。

但是,一想到邵宇凡很有可能會把戒指套在那個柔弱女孩的無名指上,她的心口就像被撕扯似的一陣劇痛。

「薇泛,你們在說什麼啊?」一旁的范諭不甘心被兩人冷落,硬是要插上一句話。「你欠他什麼東西,我都會幫你還清,我們走!」

剛才還嫌棄范諭太自大無趣,現在她卻覺得他簡直是天大的救星──

「沒事了,不過是個小東西罷了!」她朝范諭露出甜美的笑容,還主動去挽住他的手。「你不是要帶我去一個景觀很棒的地方嗎?我們走吧。」

她一心只想盡快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卻沒有注意到,當她轉頭對范諭微笑的時候,男人的臉色有多鐵青。

邵宇凡瞇起雙眼,不悅地看著她臉上那甜蜜的笑靨。

這個范諭到底有什麼好?竟然能讓她露出那樣開心愉快的表情──他暗暗咬著牙,對於她的歡顏並不是為自己而展露這件事情,感到非常非常不舒坦!

「好,我這就叫司機過來接我們。」享受著佳人的依賴與柔軟,范諭臉上綻出一抹得意的醜陋笑容,仰起下巴不可一世地撂話。「薇泛可是我范諭的女人,下次你要找她的說話,請先問過我允不允許!」

語畢,他便摟著薇泛的纖腰走回飯店門口。

而邵宇凡一動也不動地維持方纔的姿勢,站在原地,深不可測的目光膠著在范諭橫在她腰間的臂上,彷彿要用那陰鷙危險的視線,在范諭那放肆的手上燒出一個窟窿似的。

明明知道他在背後,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自己,薇泛終究沒有回頭。

她握掌成拳,藉此壓抑著那從腳底竄至全身的寒冷。

只是,那兒本來有個典雅古樸的戒指箍住她的指,現在卻連同她的心,一起遺落在那個男人身邊了……

到了年末,范家按照慣例在全台灣最高級的大飯店舉辦大型商業晚宴,邀請商場上各界龍頭大老,以及許多名媛千金齊聚一堂。

名義上是為了促進這些上流社會人士的感情,實際上卻是一場炫耀財力、交換八卦……暗潮洶湧的宴會。

邵宇凡倚在二樓宴會廳外的陽台邊,向侍者要了一杯香檳慢慢啜飲,臉上冷漠厭倦的表情,和廳裡的浮華氣氛形成十分強烈的對比。

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他像看見了什麼令人反感的事物,那疏離淡漠的表情忽地繃緊,原本慵懶的目光中也乍現一簇怒火──

那陣騷動的源頭,就是正沿著迴旋梯走上二樓的薇泛,還有以護花使者姿態黏在她身邊的范諭。

邵宇凡冷眼覷著她臉上不由衷的微笑,和范諭對她做出親匿舉動時,她肢體所展現出的僵硬──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對那個蠢小子沒有感覺,但她為什麼還要這樣勉強自己忍受他的接近?!而且近來只要是公開場合,就一定看得見他們倆親匿的身影,彷彿藉此昭告大家,他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對!

薇泛可是我范諭的女人……那個愚蠢小開的話又在邵宇凡的耳邊響起,他抿緊唇瓣,心中那股莫名的惱怒更盛。

不知道為什麼,一向以冷靜謹慎自傲的他,在聽到范諭那麼說之後,竟有一種想痛揍那囂張小子一拳,再把薇泛扯回自己懷中的衝動!

他是怎麼了?怎麼會為了那個任性難馴的野丫頭大動肝火?怎麼會看到她在其他男人懷中,心頭就泛起一陣狂猛的酸意?!

難道那個范諭比他好、比他更讓她心動喜歡?要不然,為何她選擇了待在蠢小開身邊,卻一臉厭惡地推開他?

驟然察覺自己異樣的心思,邵宇凡啜飲香檳的動作驀地頓住,臉上滿是詫異神情──

他在想什麼!竟然希望那個小妮子選擇他,甚至嫉妒起那個被允許擁有她的男人?他是怎麼了?為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念頭?!

這女人愛挽著誰就去挽誰,與他何干?他為什麼要如此光火,像個親眼撞見妻子紅杏出牆的妒夫……

那一瞬間,他終於領悟自己所有不正常的原因──他在意薇泛,在意到想要將她緊緊護在胸前,不讓其他男人碰觸的程度!

這個認知所帶來的衝擊有如滔天巨浪,讓邵宇凡罕見地瞠大雙陣愣住了。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會對這種嬌蠻高傲的小妮子動了心?

他們單獨相處時,不是一言不合地吵架,就是冷嘲熱諷地互鬥,根本稱不上愉快,他怎麼可能會被她迷惑得失去冷靜?

然而回憶的盒子一旦被開啟,邵宇凡卻訝異地發現,儲存在自己腦中的,全是她甜美可愛的一面……

她剛到他的公寓時,笨手笨腳擦乾浴室地板的模樣;她滿臉通紅,卻惱羞成怒地死命用領帶勒他的率真;還有她聽到自己願意請設計師指導她,雙眸綻射出的燦爛晶光……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那令人難以接近的高傲只是她用來武裝自己的面具,真正的她天真得惹人憐愛,就連不擅於表達自己情感的那股倔強也深深吸引著他……

「原來你在這裡!」

一道柔細的女聲喚回了他的神志,邵宇凡揚起頭,看見穿著粉紅色名牌洋裝的小娟氣息不穩地來到他身邊。

「我和胡大哥到處找你呢!」她跑遍整個宴會廳,卻看到他在偏僻的陽台喃喃地說著什麼,忍不住問道:「邵大哥,你在自言自語些什麼啊?」

邵宇凡有些漫不經心地轉開視線。「沒什麼,外頭風大,你進去吧!」說著,便用巧勁將瘦弱多病的女孩推進溫暖的室內。

發生什麼事了?之前邵大哥說話的時候,一向都會看著她的!小娟狐疑地順著他目光聚焦的方向望去,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他所注視的人。

一抹狡詐的微笑倏地在她蒼白的臉上一閃而逝,她裝作聽話地轉身走向充滿香水味的宴會廳,但在即將推開玻璃門的剎那,雙腿卻突然一軟,眼看就要撞在堅硬的門框上──

然而在眨眼之間,邵宇凡已經握住她的雙肩幫她穩住身子,動作迅速得讓人幾乎以為他有瞬間移動的本事。

「邵大哥……對、對不起,我突然頭暈……」小娟順勢往後軟軟一倒,背靠著男人溫暖結實的胸膛,氣若游絲地道:「我想回去了……你讓胡大哥帶我回家好不好?」

邵宇凡有片刻的遲疑,但最後仍是小心輕柔地打橫抱起她。

「我帶你回去,你身體不好,一個人在家裡太危險了!」他一邊朝不遠處的胡澧使了個眼色,一邊低低安撫她。「還不舒服嗎?要不要去看醫生?」

小娟將臉埋在他寬闊的胸前,悶悶地道:「不用了,只要躺一下就好。」

邵宇凡的眼中霎時閃過些什麼,快得讓人無從察覺。就算背對著宴會廳,他也能從眾人投射過來的諸多目光中,輕易判斷出屬於薇泛的視線。

他知道她感到極度的憤怒,嫉妒得幾乎想要推開自己懷中的小娟,好佔據他懷中的位置──因為他剛才也有同樣的心情。

不過,現在他有比兒女情長還要重要的事情得處理,暫時沒有多餘的心力與時間去驅趕圍繞在她身旁的蒼蠅,在眾人面前宣示她是他的所有物。

他一邊指使胡澧前去發動轎車過來接應,一邊分心地享受那道微微刺痛背脊的專注視線──

這個口是心非的小妮子,他是要定了!

這個裝模作樣的女人!薇泛看了簡直想吐!

見到那偉岸的熟悉身影溫柔地抱起那個女孩,薇泛壓抑著從內心深處竄出的熊熊火焰,努力維持臉上冷靜的表情。

早在他踏入宴會廳的瞬間,她就無法忽略邵宇凡那存在感強烈的火熱眼神。

還來不及釐清心中雜亂的情緒,她便又瞧見那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往他所藏身的陽台走去──

接下來,女孩那迅速閃過的表情,還有假意昏倒的動作,都讓死命瞪著他們倆的薇泛觀察得一清二楚。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邵宇凡轉開了原本注視著自己的目光,呵護地抱著裝病的女孩離開。而她,只能像個要不到糖果,得不到注意的可憐小孩,眼巴巴地凝視著自己渴望的東西落入別人手中……

他難道不知道,那個叫小娟的女孩心機有多深沈嗎?居然會傻到上了她的當!薇泛氣憤地握緊了拳頭,幾乎想要剖開邵宇凡那固執強硬的腦袋,看看裡頭是不是變成水泥塊了!

「怎麼了?你有什麼想吃的東西?」牽著的手突然被握緊,范諭以為她是在吸引自己的注意,連忙溫柔慇勤地詢問佳人。

薇泛這才猛然回過神來,她尷尬地點點頭。「我有點渴,你去幫我拿杯飲料好嗎?」

等到纏人的蒼蠅走遠,她才歎出積在心底的那口氣。

她知道父親已經打定主意要讓她嫁給范諭,她還知道父親和范伯伯都談好了條件,就等范諭覺得時機成熟,屆時她連一句求婚詞都聽不到,就會被打包直接送入洞房……

早在很小的時候起,父親便清楚地告訴她,這就是她的宿命。她生下來就是為了要幫助父親追求更多財富與權勢,她的一切從來都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屬於那個把她養大的父親。

然而在那次逃家後,她像個被寵壞胃口的小孩,嘗過一次自由的滋味就從此念念不忘,老是想著要回到那個位於公寓最頂樓的套房,老是想著要待在那個男人的身邊,就算是每天鬥嘴也好……

可是,她明明知道,那個男人並不喜歡她,他真心呵護的,是那個動不動就昏倒的柔弱女孩!她明明知道,卻管不住自己的思緒,還一直一直想著他,視線不由自主地就會飄到他身上……

「薇泛,我幫你拿了柳橙汁,你還想要點什麼嗎?」范諭很快地端了兩杯飲料回到她身邊,望著她的眼神滿是寵溺。

「謝謝。」她勉強露出微笑,接過果汁慢慢喝著。

范諭滿足地凝視著美麗動人的女伴,忍不住握緊她空著的那只柔荑,深情款款地道:「薇,你應該很累了吧?我在上頭訂了房間,你可以在那裡放心地休息!」

他一邊撫著她滑嫩的肌膚,一邊賊兮兮地暗忖,他的目的可不是「要讓她好好休息」那樣簡單,事實上,情況正好相反……

薇泛忍住全身陡然竄起的雞皮疙瘩,努力不要將被握住的那隻手一把抽回來!

「抱歉辜負你一番好意,可惜我會認床,你還是送我回去吧!」她四兩撥千斤地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貞操,不著痕跡地縮回左手。

滿腹淫慾被硬生生地澆熄,范諭的臉色驀地變了變,出現一絲陰沈,但他很快地用溫柔的笑容掩蓋過去。

「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們回去吧!」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牽起她的手往迴旋梯的方向走去。

薇泛點點頭,經過這一夜折騰,既要應付他黏膩的糾纏,又要分心在意邵宇凡的目光,她確實疲憊不堪,只想早點回到溫暖的被窩好好放鬆。

也正因為這樣,她完全沒有發現,范諭臉上那抹若有所思,彷彿在算計著什麼的陰沈表情……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我玩得很開心。」

讓范諭送到家門口,薇泛重複著千篇一律,一點也不由衷的台詞,微笑向他道晚安。

豈料當她轉身欲進門的時候,手卻被他一把攫住。

「薇,等等。」他笑得十分溫柔,她卻聽得全身發毛。「你不給我一個晚安吻嗎?」

薇泛渾身一僵,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這過於親密的要求,但眼看著范家小開已經緩緩靠了過來,甚至伸出雙手準備抱住她,來個兒童不宜的晚安吻,她只好硬著頭皮,飛快地在他的頰上親了一下,然後遠遠退開。

范諭沒料到她會這麼做,登時愣在原地,臉色並不好看。

「沒關係,我知道你會害羞。」半晌,他緩緩露出不在意的笑容。「不過下一次,我可是要指定你親在這裡喔!」他點了點自己的嘴唇,還自以為幽默地朝她眨眨眼。

薇泛努力扯開笑臉,匆匆道了聲晚安,趕緊打開大門,衝回自己的房間。

緊緊關上房門,她才總算鬆了一口氣,虛脫地將背抵在門板上。

房間裡一片漆黑,但她並不急著把燈打開,只是靜靜地靠著門稍作喘息。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根本不喜歡范諭,甚至討厭他碰觸自己的感覺,就算是為了父親,她也沒辦法再跟他虛與委蛇下去了!

她得想想該怎麼明確地拒絕他才好……薇泛歎了口氣,終於抬起沈重的腳步,準備走去把燈打開。

那一瞬間,一股詭異的感覺從皮膚鑽入她的體內,讓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房間裡有人!

那個人強烈的氣勢逼迫著她的呼吸,教她差點喘不過氣來。儘管房裡不見一點光線,那人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但從那股壓迫感越來越明顯的跡象看來,不必開燈,她也能判斷那個人正往自己一步步走來……

「你……」男人低沈誘人的嗓音從她面前不遠處傳來,刮搔著她的耳朵。「這麼晚才回來,和那個蠢小子上哪兒去了?」

要不是知道他不把自己放在心上,薇泛幾乎要以為,男人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醋意。

「我去了哪裡,跟邵先生有任何的關係嗎?」就著黑夜的掩護,她放膽冷冷地反駁他。

「我知道了,你是來要回那個黑檀木盒的吧?很抱歉拖了這麼些時日,還讓您親自登門拜訪,我這就去拿!」

她自暴自棄地揣測男人深夜闖入香閨的動機,邁開步伐要去開燈,卻發現男人不知何時,已把她圍困在他胸膛和門板所構成的小小空間裡。

他身上的熱度和淡淡的皂香,都讓薇泛情不自禁地火紅了臉頰,不由得慶幸這一片黑暗可以掩飾一切異狀。

她在他胸前輕輕掙扎,示意要他放開她,但邵宇凡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似的一動也不動。

「邵先生,您不讓開,我如何物歸原主?」薇泛咬著下唇,故意要激他讓開。

邵宇凡還是不說話也不移動,卻伸出大掌撫上她的臉頰,輕柔地掰開她深陷在軟嫩唇瓣中的貝齒。

「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這樣。」他附在她耳邊說話,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聽出了裡頭的警告和……不捨?!

薇泛愣了愣,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用這樣的口吻對自己說話,更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困縛住自己,但她知道,他正緩緩低下頭,他們之間的距離,正在縮短──

唇瓣被一個暖軟的東西壓住,「被吻了」的念頭才剛閃過腦中,她就醉在他溫柔繾綣的輕吻中……

那種細細品嚐的吻法,讓她感覺自己是被他捧在掌中全心呵護的寶物,她虛軟的全身無力,得靠著他支撐自己才不至於癱到地上去。

只是才吻到一半,他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用極其狂野放蕩的方式蹂躪她脆弱的唇瓣──

和剛才那種有如置身雲端的幸福感截然不同,這樣狂猛的吻帶來的是撲天蓋地的慾望,她感到體內有一小簇火苗,在他的強取豪奪之下,越來越炙熱……

邵宇凡必須用盡畢生的意志力,才能命令自己放過懷中這香馥柔軟的小女人,但仍留戀地在她略為腫脹的唇上印下細碎的吻,捨不得離開那美好的觸感。

「等……等等!」薇泛的思緒逐漸清晰起來,她努力在吻與吻的空隙之間開口說話。「你……你怎麼……」但是才說到一半,她就羞得說不下去了。

她想問,他為什麼要吻自己,而且還是那麼樣濃情蜜意的吻法?!他對她……到底抱持著什麼樣的感情?

「嗯?」男人敷衍地用單音回應她,沒有停下熱情的攻勢。

「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再次努力開口,非要問到答案不可。

原本以為自己必須放棄他,選擇父親為她安排的范諭,但是他卻突然一改過去的冷漠,用這般溫柔熱情的態度擁抱自己,像個誘人的惡魔,毫不費力地便勾走了那顆原本就屬於他的心……

邵宇凡在黑暗中皺了皺眉,不是很理解她的疑問。

「不為什麼,因為我想吻你……」他說著近似於調情的話,火熱的唇瓣欲再度疊上她的柔軟。

薇泛卻驀地渾身發冷──他想吻,所以就吻了?這男人到底把她當成什麼樣的女人了?!

她用力地一把推開他,按下電燈開關,冷冰冰地瞪著背光的高大男人。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忍住屈辱的眼淚,努力挺直背脊反擊。「想吻就吻?你以為你是誰?!」

她突如其來地發起小姐脾氣,邵宇凡隱忍了一整晚的不悅也跟著被挑起,他揚揚眉,譏諷地道:「何必自命清高,你也吻了那個蠢小子不是嗎?既然如此,為什麼我不行?」

「至少他被我吻了以後,會連續好幾天都開心的睡不著覺,跟某個感到後悔的人不一樣!」她聲嘶力竭地挖開心中的瘡疤,情願自己踩痛它,也不讓他傷自己更深。「何況,你不是已經有了個柔弱聽話的情人?幹嘛還來我這裡尋晦氣!」

邵宇凡的眉頭皺得更緊,不顧她的抵抗重新緊擁住她。

「我沒有情人。」

只是這麼淡淡的一句解釋,她的掙扎就明顯弱了幾分,邵宇凡暗暗感到好笑,繼續說明。「我留下小娟自有我的用意,不是像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那樣……又是怎樣?!」儘管這番話的確安撫了她泰半的不安和委屈,但不喜歡認輸的她仍然不輕易鬆口。

自己實在太沒用了──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就這麼相信他的甜言蜜語,自己也未免太好騙了吧!薇泛不滿地嘟囔。

邵宇凡無聲地揚起微笑,溫柔地抬起她的下巴,繼續剛才被打斷的輕吻──

薇泛軟軟地癱在男人寬闊暖熱的懷裡,無視於心中隱隱發出的陣陣警訊,放任自己沈溺在這片刻的甜蜜中……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6:42

第九章

她是不是真的太好騙了一點?薇泛托著下巴苦惱地歎氣。

只要邵宇凡對她溫柔些、甜言蜜語些,她的臉色就板不起來,她的心也背叛了自己下定的決心,把那些不愉快都拋到十萬八千里外,幸福地享受他的給予。

想起他最近每晚都會抽空到房裡來看她,雖然這樣偷偷摸摸地,讓她有點害怕總有一天父親會發現,可是相會時的醉人氣氛又會讓她忘了這一切。

更何況,這足以證明他真的非常喜愛自己,要不然也不會天天都想要見到自己了…….

她嬌美的容顏上不由得漾起甜笑,臉頰也飛上兩朵彤雲,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浸在粉紅色的泡泡中。

「大小姐……」瓊安忍不住歪著頭問她。「您最近心情似乎很好?」常常突然就笑了出來,問題是自己全天候守著她,沒道理大小姐發生什麼好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啊!

薇泛連忙收起笑容,回復平常的冰山表情。「沒有啊,不是跟平常一樣?」她喝了口牛奶,藉以掩飾說謊的不自在。

更可疑了!瓊安斂起眉,開始對她碎碎念。「大小姐,請您不要再想那些離家出走的花招了,你上次把我害得好慘!」

不但薪水被扣了一大半,還得天天接受老闆的炮轟,要不是她將功贖罪,查出大小姐的藏身處,說不定現在早就被解雇喝西北風了!

「抱歉……」薇泛很難得地誠心向自己的秘書道歉。「今天有什麼行程?」她問的是有關預言工作的預定行程。

最近父親像是要把她搾乾似的,不僅答應了許多舉足輕重的各界人士想要見她一面的要求,也極盡所能地帶著她參加商業宴會。明明是個沒有正當職業的米蟲,她卻整天忙得團團轉,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

聽見她難得的道歉,瓊安差點摔掉了手中的記事本──

大、大小姐跟自己說對不起?她……是真的有點不對勁耶……瓊安萬般狐疑地盯著她,但也沒忘記自己的職守。

「今天除了跟范先生到沙龍去護膚護髮,然後參加黎大小姐、二小姐所舉辦的舞會以外,沒有其他的行程。」她合起本子,隨即打電話請司機準備發動車子。

范諭──對了,這幾天太過忙碌,她都要忘了這個人的存在。

今天一整天都得跟他在一起嗎?薇泛吞下衝到嘴邊的歎息,已經有些厭倦裝出笑臉面對范諭的虛偽了。

其實不光是她自己快要受不了,那個冷酷歸冷酷,佔有慾卻十足猛烈的男人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她速速跟范諭保持距離。可是,她實在找不到時機說,也實在無法狠心傷害那個似乎是真心喜歡自己的人啊!

而且,就算她鐵下心想要拒絕,父親也絕對不會縱容她拿他的事業開玩笑,說不定還會逼她立刻嫁進范家……

「唉……」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真的感到很為難。

「大小姐?」看見自己的主子哀怨的歎氣,瓊安又是一愣。「范先生已經在門口等您了。」剛剛不是還笑得合不攏嘴,怎麼一會兒就又換了張臉?

「我知道了。」薇泛無奈地起身,稍微整理了下衣衫,便走向門口,迎上那輛緩緩靠近伍家豪宅的高級轎車。

「薇!我好想你……」一見到她,范諭便迫不及待地下車,熱情如火地擁住心愛的佳人。

薇泛霎時全身僵硬,卻不能推開他,只好忍耐地從齒縫擠出一聲「早安」。

發現她並沒有回抱住自己,范諭有些不高興,不過想到今天一整天都能跟親親小美人一起度過,也就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來,快上車,我一定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讓大家都羨慕我,竟然能把你追到手!」他慇勤地拉起她的手,將她推進轎車中。

追到手?他有嗎?薇泛嘲諷地挑了挑眉,一點都不苟同他的自以為是。

說到底,他不過是利用自家的權勢,半逼迫半利誘父親把自己當成條件讓給了他,坐享漁翁之利的人有什麼資格說他追求過她?!

但說也奇怪,當初父親將她當成賄賂的禮物送給邵宇凡,要他退出溫泉開發案時,她的反應極其激烈,甚至說出傷害兩人關係的重話。可是為什麼現在父親重施故計,她卻毫無抵抗地順從了?

是真的不想讓父親為難,還是……范諭在自己眼裡,根本無足輕重到令她懶得發脾氣?

她思索了很久,答案似乎都是後者──歎了口氣,她不得不贊同邵宇凡說的沒錯。與其老是讓范諭抱持著不正確的希望,倒不如盡早對他表明自己的心意,也好過兩人這樣歹戲拖棚地拖下去。

「薇,你很累嗎?」耳邊忽地傳來範家小開體貼的詢問。「忍耐一下,黎家已經到了。」

他的話讓薇泛下意識往窗外望去,果然見到黎氏姊妹那誇張豪華大宅的大門。

門口的警衛確認了車內賓客的身份後放行,車子緩緩穿過修剪整齊的樹林,終於抵達黎家大宅真正的門口。

薇泛甫一下車,一道尖酸刻薄的諷笑便迎面而來──

「唷……范家公子,您的女友還是這一位,沒換人啊?」某位千金小姐款擺著水蛇般的腰肢,嬌笑著調侃范諭。

范諭眸中閃過一絲厭惡,但被他很快地掩去。「你就是喜歡開我玩笑,我那麼愛薇泛,怎麼可能會把她換掉呢?」他半認真半戲謔地把話帶過去,牽緊了薇泛的手,就要進屋躲開這女人的攻擊。

「你恐怕是會錯意了吧!」可惜那位千金並不打算放過他。「我的意思是,怎麼伍家大小姐還沒把你給甩掉啊?你們看起來……嘖嘖,一點都不配啊!」

薇泛冷眼旁觀兩人之間越來越火爆的氣氛。這位小姐恐怕對范諭有意思吧?要不然也不會在看見范諭時一臉欣然,卻在發現身旁的她後轉為嘲諷。

然而不幸的是,范諭可能永遠感受不到千金小姐細若牛毛的心思,因為,她踩痛了他心中最隱晦的痛處──

他不是不知道薇泛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有多麼心不在焉;也不是不知道,他們之間的親匿舉動,都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不過他願意等,等她終於發現他的好,等她開始真心付出。

只是,現在出現了個競爭對手……范諭抬起頭,順著刺在身上那道銳利鷙猛視線的來源望去,找到那個教天下男人自慚形穢的偉岸男子,隱藏在深處的陰險又浮上眼眸──

他已經沒有辦法再等下去了!

「是嗎?薇泛當然也很愛我呀!」他咧開唇瓣,眼底卻完全沒有笑意。「不信的話,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他的話聲剛落下,在眾人──包括薇泛──都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情況下,一把扯過她,噘起了雙唇就要往下烙印!

薇泛沒料到他會突然有這樣的舉動,一時間無法抵抗,眼看著那雙唇瓣越來越靠近,她只能閉緊眼睛和嘴巴,將頭用力往旁邊一撇──

這個吻還是落下了,不過因為她奮力掙扎,所以有驚無險地落在距離嘴唇還有零點幾公分的臉頰上。

范諭猛地鬆開懷中的薇泛,臉色陰晴不定地瞅著不合作的佳人,眼裡那抹沈沈的光芒又閃了一下。

第一次看到他斂起笑容,露出明顯不悅的神情,她的心跳突地亂了一下。

由於角度的關係,包含那位元主動挑釁的千金小姐在內,大家都以為他們真的甜蜜地在眾人面前接吻了,而范諭也配合地裝出一副又欣喜又驕傲的模樣。

大家笑著起哄,只有薇泛才知道,身邊的男人是多麼死命地緊握她的手,拖著她去跟宴會主人打招呼,而佇立在不遠處的霸氣男人,又是如何冷冷地投來帶刺的目光。

這樣下去實在不行,局勢已經超出她所能掌握的範圍了!再不跟范諭說清楚,恐怕今天晚上會有個怒火沖天的男人不讓她好睡……

她忍下一聲無奈的歎息,停下被動往前的腳步,示意范諭到一旁沒有人的走廊上說話。

自從認識了某個跑錯時代的大將軍以後,她似乎有歎不完的氣……

「怎麼了?你不高興了?」范諭看著她臉上凝重的表情,有些逃避似的搶先一步開口。「我預告過了喔,上次的晚安吻並不合格,所以現在我提前驗收。雖然你還是太害羞。」

他親匿地用指刮了刮她柔嫩無瑕的臉頰,薇泛盡力忍住別過頭的衝動。

她才不是因為害羞,是根本就不喜歡他!

「范諭,我很抱──」她的話才剛剛起頭,便被他截斷。

「怎麼還叫我的全名呢?都說過多少次了。」他像是故意不讓薇泛說出心中的話,逕自替她想好了理由。「折騰了一天你一定累了,這樣吧!等我們跟黎家姊妹打聲招呼,我就讓司機先送你回去休息!」

說完,也不等她點頭或搖頭,他便自作主張地再次拖著她往大廳走去──

薇泛蹙起柳眉,望著他瘦削僵硬的背影。今天一開始就諸事不順,確實不是個坦白的好日子,也許哪天等他平靜一些再說吧……

他們回到燈光絢爛的大廳,有個小公司的小開發現范諭,立刻熱絡地走上前來與他寒暄。

范諭被迫鬆開了握住她的手,薇泛默默地後退一步,對兩個男人之間言不及義的阿諛奉承沒有興趣。

察覺到背後那道熾熱的視線,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幾乎是一對上那道目光,邵宇凡的身影就驀地出現在她眼前了──

「你──」她只來得及發出這聲驚呼,隨即便被男人攔腰劫走,動作快得連在她身旁數步的范諭也沒能看清楚。

「薇泛?!」

薇泛聽見范家小開訝異錯愕的叫喚,卻沒有辦法回應。下一秒,她已經被推進位於二樓的某個房間內。

邵宇凡沒有開燈,她就著落地窗外微弱的燈光及月光打量房內的擺設,四周的沙發、貴妃椅顯示這似乎是間起居室。

一股迫人的狂暴氣勢逐漸逼近,她抬頭瞧見一雙炯炯發亮的眸子。

「你讓那個蠢小子吻了你?」邵宇凡冷酷的低沈嗓音在黑暗中響起,令她的背脊一陣顫慄。

他語氣中充滿了濃濃的酸味,這一點讓薇泛感到十分雀躍,但又對他那責怪的問法感到不滿,剛隱忍下來的火氣也一股腦地爆發出來。

他憑什麼用一副捉姦在床似的口吻質問她?如果真的把她看得那樣重要,見不得別的男人碰她一下,那就早點跳出來救人啊!

只會袖手旁觀,等到災難過去了,才把她抓來興師問罪,簡直是莫名其妙!

她別過頭,拒絕承認這個莫須有的罪名。

邵宇凡瞇起眼,聲音仍是一樣地平穩低沈,但她卻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其中的猛烈怒氣──

「不說話?」他扯開一個冷冷的殘酷微笑。「他的吻比較好?」

「你說什麼?!我才不是那種女人!」薇泛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發現不知在什麼時候,他已經來到她面前。

他一步步地逼近,迫於那股沈重的壓力,她也一步步地後退,退至柔軟的絨布單人沙發,他仍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迫近。

薇泛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在他陰冷的眼神下,她竟什麼話也說不出口。眼看著雙腿已抵住沙發,再也無路可退,男人卻還不斷逼來,她只有軟軟地坐下。

邵宇凡伸出手撐在兩旁的扶手,將她困在這侷促狹窄的空間內,由上往下傲慢地俯看著她。

「他比較好?你要選擇他?」不知道被他瞪了多久,就在薇泛幾乎要崩潰的前一刻,那雙冷眸的主人才壓抑地吐出這麼一句。

她瞠大美目,霎時了悟這個向來不可一世的男人,居然獨獨對她的心意一點把握都沒有。

她胸臆間充滿了暖意,簡直就要醉任這個新發現裡。

「不是──」她急急開口,正想否認,卻被男人堵住嘴。

這個吻非常粗暴,他像是把滿腹怒氣與醋意都發洩在上頭似的,放肆地啃咬蹂躪著她柔嫩的唇瓣,引來她的呻吟抗議。他甚至沒有擁住她,雙手仍牢牢地握在兩旁的沙發扶手上,彷彿在壓抑些什麼似的。

薇泛被咬得很火大──連她的解釋都不聽,就急著要懲罰她是怎樣?!

原本推抵在男人胸前的柔荑漸漸上移,在男人的後頸交握,讓兩人的身子更加貼近,並且開始溫柔地回應他的吻。

邵宇凡狠狠一震,像是被她的主動嚇了一跳。但很快地,他便再度掌握了主控權,展開像要焚燬她似的火熱攻勢。

趁著熱吻的空隙,差點被吻到窒息的薇泛氣喘吁吁地推開他,詫異地發現兩人的位置不知何時已然顛倒,坐在沙發上的人換成了他,而自己則曖昧地跨坐在他結實的腿上。

男人挑眉,很是不滿意這個吻被打斷,以眼神催促她有話快說。

「剛剛……那是個意外。」她努力緩下呼吸,有點困窘,不知該怎麼解釋。

「不准再有下次。」他沒有言明相信與否,只硬著聲音道。

雖然對他那命令式的口氣有點惱怒,但是自己的立場也不太理直氣壯,薇泛唯有點點頭。

邵宇凡滿意地扯出一個極淡的微笑,置於她背上的大掌稍一使力將她摟進懷中,就要繼續剛才被中斷的好事──

她連忙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換來男人一聲微弱的悶哼。

「該出去了,我們同時消失這麼久,要是被人發現就糟了。」說完,她便掙扎著要從他腿上站起來。

「我們非得這樣偷偷摸摸嗎?」男人不悅地冷道,很是不喜歡自己必須像個小白臉般躲躲藏藏,見不得光。

薇泛沒有回答,逕自走至房內的穿衣鏡前,就著微弱的光源檢視自己的衣著。並不是故意要擺高姿態,而是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邵宇凡僵著陽剛的俊顏,冷冷看著故意逃避問題的小女人,但見她困擾地瞪著鏡中雙唇腫脹的自己,他低低歎了一口氣,上前從後頭環住她的腰肢。「別煩了,我送你回去。」

幾乎是他一靠近,薇泛便極其自然地將全身的重量倚向身後的男人,他有力的臂膀佔有地橫在她的腰上,兩人的軀體緊密得沒有任何空隙,契合得讓他們忍不住逸出滿足的歎息。

男人動情地在她那雪白纖細的頸子上烙下專屬的印記,懷中的佳人敏感地微微顫抖。

黑暗中,男人的雙眸閃爍著精光,心裡已經有了某項決定──

這是他的女人,他絕對不允許其他人來覬覦分享!

偌大房間內,靠窗的古典大床上,一個纖麗的佳人正沈浸在美好的夢境中,烏黑直順的長髮如水瀑一般披散在淺色的枕上,看起來就像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

早晨的陽光一點一點地吻上睡美人的臉頰,才剛剛開始散發熱力,美人便睜開惺忪的睡眼,醒了過來。

薇泛維持仰躺的姿勢,瞅著床頂的紗罩,甫從夢境中抽離的腦袋還有些迷糊。

叩叩──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接著是瓊安的聲音。

「大小姐,您醒了嗎?」她頓了頓,像是有些遲疑該不該叫醒她。「范先生一大早就來等您了,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跟您談……」

薇泛心中一緊,腦中的睡蟲霎時跑光光。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揚聲應道:「請他再等等,我梳洗一下,馬上過去。」

她知道范諭一大清早就登門拜訪的目的,也知道今天必須讓兩人的關係做個結束。但是一想到昨天自己又把范家小開丟在宴會上,跟邵宇凡躲在房間裡接吻,還逕自讓他送自己回家,她就不免有些心虛愧疚。

無論如何,她都得做個了斷!不光是邵宇凡,就連她也不滿足只能偷偷見面,利用極短暫瑣碎的時間享受甜蜜的感情了──

很快打理好自己,她走下樓梯,見到坐在客廳沙發上等候的范家小開。

「抱歉,這麼早就跑來打擾你。」意外地,他並沒有露出興師問罪的表情,反而以一貫溫柔和煦的神情面對她。「我突然很想見你……」

薇泛走向他,搖搖頭表示沒關係。他這仿若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態度更令她感到歉疚,她在心中深深反省自己的衝動和任性。

「太好了,我還以為昨天晚上把你丟在一旁那麼久,你生我的氣才自己先跑回家。」他鬆了一口氣似的笑著,溫柔地道:「回家後,我怎麼樣也睡不著,才決定一早就要來向你賠罪。」

她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沫,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不,是我太任性了……」

「好了,你不生我的氣那就好。」范諭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這次她心虛得沒有辦法掙開。「你還沒吃早餐吧?我帶你出去吃!」

她只能任憑范家小開拉著自己走出大門,坐進他專用的高級轎車中,方才下樓前對自己做的心理建設全然被擊潰……

范諭吩咐前頭的司機開車,並且將與前座通話的窗口關上,轉過頭來發現她衝著自己發愣,便溫和地一笑。「怎麼了,還沒睡醒?」

薇泛頓時回過神來,她重新凝聚勇氣,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口。

「范諭,我要──」

「等等,讓我先說吧!」范諭算準了時機,伸手制止她繼續說下去,另一手從西裝口袋中掏出一個藍色的錦盒。「薇,從我見到你的第二天,就已經把這個準備好了──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打開精美的錦盒,裡頭那枚光彩燦目的大鑽戒便出現在兩人面前──

薇泛緊緊地皺起眉頭,讓他有機會搶先一步將求婚台詞說了出來,這下她簡直是騎虎難下了!

「薇泛?」范諭僵著笑臉提醒她趕快回答,語氣已有隱隱的不悅。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深吸一口氣,她表情凝重地道:「我只把你當成朋友,不能嫁給你。」

她斬釘截鐵的語氣讓還捧著鑽戒的男人瞬間鐵青了臉,他收起笑容,換上一副狂怒殘暴的表情。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我在你身上付出那麼多心血,你現在才跟我說只把我當成朋友?!」耐心已被磨得蕩然無存,他氣急敗壞地摔開錦盒,粗魯地抓住她的雙肩大吼。「你是跟那個邵宇凡搞上了吧?啊?你這個誰都能爬上床的賤女人,我早就知道你們有一腿!」

他狠狠地打了薇泛一巴掌,趁她頭昏腦脹無法反擊的時候,瘋狂地壓在她的身上,撕開了她的上衣──

「不要、不要、不要──」薇泛死命地抵抗掙扎,但是男人用體重壓制她,她怎麼樣也無法掙脫。「范諭,你快放開我!」

「怎麼,嫌我不能滿足你?」她身上的男人露出極其邪佞的笑,大掌鬆開對她手腕的鉗制,開始在她姣好的嬌軀上游移。「不要太小看我,我也是很勇猛的……啊──」

原本獰笑的男人驀地發出一聲難聽的尖叫,表情疼痛地滾到一旁去。

薇泛在汽車椅背上抹了抹凶器──她的右腳,趁著這個大好時機扳起車門的中控鎖,顧不了車子尚在快速行進中,便往外頭的人行道縱身一躍!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還打了好幾個滾才終於停住,再站起來時,原本雪白無瑕的肌膚上已經處處破皮流血了。

無暇去管身上各處火辣辣的疼痛和路人詫異的目光,她拖著傷痕纍纍的雙腳,趕在高級轎車回轉之前,揚手攔下一輛計程車──

看著電梯螢幕上的數位緩緩上升,薇泛虛弱地靠在電梯冰涼的金屬壁上,不停地發抖。

她身上一塊錢也沒有,為了逃命才不得已跳上計程車,等到她終於回過神,才發現自己下意識地報出了邵宇凡住處的地址……

幸好門口的警衛認得她,又看她全身淒慘狼狽的模樣,先幫她墊了車錢,還關心地要先送她上醫院包紮。

她委婉地拒絕了警衛的好意,堅持要上樓。她現在只想找個安全的地方躺下,好好地睡上一覺,等到她再次醒來,就能忘記這些可怕的事情了吧……

她掏出鑰匙卡開門──這是邵宇凡重新給她的。走進屋內,卻發現裡頭一片靜悄悄的。

說的也是,這個時候,他應該在辦公室裡忙著吧……薇泛失望地歎了口氣,腳步轉向主臥室走去──自己原本住過的房間已經被那個女孩佔據了,就算那女孩已經不住在這裡了,薇泛也不想躺在她躺過的地方。

她赤腳踏在走廊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但在經過書房的時候,發現裡頭隱隱約約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難道他在家?!薇泛驚喜地推開書房的門,卻在看清房內的景象後愣住──

「你在這裡做什麼?」房內的人見到房門被打開,先發制人地問道。

「這應該是我要問你的吧?你拿那些東西做什麼?!」那個名叫小娟,應該喪失記憶的瘦弱女孩,此時竟打開了邵宇凡的保險櫃,將一疊疊重要文件裝入自己的袋子中!

薇泛瞇起美目,冷冷地反問。她早就懷疑這個女孩並不單純,怎麼會有人這麼湊巧地撞上安達集團總裁的座車,還剛好失去記憶?!現在果然被她逮到了吧!

「把你手上的東西放下,你這個商業間諜!」她怒聲命令小娟,並且抓過電話就要通知邵宇凡。

豈料小娟被她撞見這一幕,非但沒有露出心虛惶恐的表情,還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伍小姐,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呀?什麼商業間諜,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她誇張地聳聳肩,好無辜地歪頭望著薇泛。「這些都是宇凡要我幫他拿的啊,還是他告訴我保險櫃密碼的呢!」

什麼,她是在幫邵宇凡拿文件?這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把這麼重要的機密交給一個可疑的人!

「她說的沒有錯,是我要她幫我拿到公司去的。」突如其來地,男人沈渾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薇泛猛地回過頭,看見他滿臉不悅地走來。「你誤會小娟了,跟她道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6:59

第十章

薇泛難以置信地愣住,她看著男人的嘴一張一合,就是沒辦法理解他的話。

他剛剛說了什麼?他真的把這些資料交給那個女孩,難道他不怕來路不明的她會出賣他嗎?

就算她向來不接觸商場上的鬥爭,從邵宇凡將那些資料鎖在保險櫃裡的情況來看,她也判斷得出小娟所拿出的文件要是流入其他對手的手中,必定會對安達集團造成極大的打擊──

他就這麼放心那個女孩,甘願冒著被人背叛的危險,也要請她幫忙送這些文件到公司給他?

一股強烈的酸意霎時衝上喉間,她忍住溢至嘴邊的種種疑問,極不情願地撇過頭道歉。「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站在保險櫃前的小娟揚起一抹虛弱蒼白的微笑。「沒關係,我才不好意思,害薇泛姊緊張了……」她臉上的笑容無辜得教人無法想像,前一刻那張同樣的臉上所出現的囂張表情。

薇泛嚥下怒火,忍氣吞聲地別過頭,就要繼續往主臥室走去,但經過男人身邊的時候,卻被他一把攫住手臂。

這麼一拉扯,纖臂上的嚴重擦傷便被牽動,突來的痛楚讓她身子一僵,口氣惡劣地回頭。

「我已經道歉了,這樣還不夠嗎?」今天已經夠倒楣了,她現在只想快點躺下來休息,誰都不要來煩她!

打從一進門,他便看見她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擦傷,和滿是髒污的連身裙,邵宇凡皺起眉頭,心頭湧上一陣不捨──

這小妮子是怎麼搞的?為什麼讓自己傷成這樣子?他正想開口問,但看見一旁的小娟和胡澧,卻又像是顧忌什麼似的抿緊薄唇。

「你來這裡做什麼?」在四隻眼睛直盯著他們看之下,邵宇凡再次開口,語氣卻顯得冷淡。

薇泛覺得自己胸中那把火氣越燒越熾,幾乎要將她焚燬──

他竟然問她來這裡做什麼,那語氣還默契得和那女孩同出一轍!他沒有長眼睛嗎?看不出她一身的髒污和傷痕纍纍,不會好聲好氣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特地來監視這個女人有沒有做什麼壞事。」她故意說出違心之論,氣邵宇凡對小娟輕聲細語,對自己卻只剩下冷漠的質問。

這話一出口,小娟便嗚咽一聲,捂著臉低下頭,瘦弱的雙肩一聳一聳地,啜泣了起來。

邵宇凡神色一冷,毫不客氣地斥責她。「你不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嗎?」

說實在的,薇泛是有點後悔把話說得那樣重。但是在看到小娟裝模作樣地扮可憐,前去安慰的胡澧又朝她投來近似憐憫的眼神,她的腦中就驟地轟然一響,什麼都管不了了!

「我說的都是實話,有什麼好隱瞞的?」她雙手環胸,斜眼覷著那個哭得可憐兮兮的女孩。「我勸你最好趕快把她趕走,她根本就不懷好意,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拿著你的機密文件交給敵人!」

「你說夠了沒?」邵宇凡繃緊下顎,口氣裡有著濃濃的不耐煩。「不要因為嫉妒就胡亂血口噴人,有本事就拿出證據來!」

「什麼?我──」他居然說她是因為嫉妒心作祟,所以才隨便污蔑那個女孩?

「薇泛姊,你說我是可疑的人……」在她開口的同時,小娟也抽抽噎噎地說話了,剛好截斷她的話。「可、可是,你父親也是邵大哥的、的對手之一啊……」

薇泛瞇起眼,簡直想揭發那個演戲演得十分盡興的女孩。

現在到底是誰在含血噴人啊?!她忿忿地瞪著還在假哭的小娟,卻萬萬沒想到,身後的男人竟也跟著附和小娟的說辭──

「小娟說的沒有錯,在案子還沒有分出勝負之前,你確實不該出現在這裡,快點回去。」邵宇凡毫無感情地道,甚至退開身子,空出一條通道要讓她過去。

薇泛氣得全身顫抖,完全說不出話來。她不該出現在這裡?那麼他每晚每晚偷偷闖入她的房間,又是怎麼回事?

啊──她明白了,自己多麼傻啊!他是害怕小娟誤會,才會這樣急於跟她撇清關係吧?

瞧她多天真,被人腳踏兩條船了都不曉得,還一心一意地相信他的甜言蜜語,相信他真的對自己動了心。其實,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裡看不清事實的,一直都只有她!

「伍小姐……」胡澧還想說些什麼來緩和過於尷尬火爆的氣氛,卻被她冷冷地打斷。

「誰希罕待在這裡?!」她冷笑道。心裡越是波濤洶湧,語氣就越輕。「我什麼東西也沒有碰,犯不著露出那種防賊的表情!」

薇泛宛如女王般高傲地抬起頭,挺直背脊回轉過身,用意志力克制著雙腿劇烈的顫抖,往門口走去──

感覺到背後那道緊迫盯人的視線,她忍耐著沒有回頭,依舊冷傲地跨出步伐,絕不輕易示弱屈服。

走出屋外,厚重的大門在身後合上,啪搭一聲落了鎖,她驀地像後頭有鬼怪猛獸在追趕似的衝向電梯,按了下樓鍵、關上門板,然後虛脫地滑落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任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顆地滾下臉龐……

她咬緊下唇,努力忍住嗚咽聲,抬起臉來阻止眼淚繼續往下掉,就算是哭泣也依舊倔強。

電梯持續緩緩下降,眼看著即將抵達大廳,她用力擦乾臉上的濕濡,不想讓人發現她剛剛的軟弱。

「叮」地一聲,電梯到達一樓,薇泛低著頭,打算門板一打開就往外衝。就算邵宇凡後悔了想要來追她,她也絕不會再心軟跟他回去!

可她怎麼樣也沒料到,電梯的門緩緩滑開後,出現在她眼前的不是那個偉岸陽剛的男人,而是剛才對她施暴的范諭!

「你──」她還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就被范諭緊緊摀住嘴,用力拉出電梯。

「你仔細想清楚,真的要在這種時候抵抗我?」他的眼中閃爍著駭人的瘋狂光芒,彷彿只要她不順自己心意,他就會用暴力讓她屈服。「只要你安分點,我會很疼很疼你的。現在,乖乖跟我走,不要耍什麼花樣!」

薇泛僵硬地點點頭,任由他粗魯地扯著自己的手腕,帶往那個她好不容易才選出來的牢籠。

才剛和警衛打上照面,走出這棟大廈的大門口,兩人身後便突然傳來熟悉的低沈嗓音──

「薇泛!」邵宇凡健步如飛地追了過來,臉上的表情是既擔憂又惱怒的。

他果真追上來了……

但薇泛只來得及看見他的身影,還沒能夠看清他臉上的表情,便被范諭狠狠推進車子裡。

「快!趕快開走──」范諭驚慌失措地命令司機開車。他也沒料到邵宇凡竟然會追過來,而且速度快得驚人,才一眨眼就要逼近遠在大門口的他們了,簡直不像個人類!

范家的司機奉命猛踩油門,在他追趕上以前,以危險的速度衝了出去,邵宇凡幾乎要碰到轎車的後車廂了,卻還是快不過現代科技。

邵宇凡微喘著氣,卓然佇立在大廈門口,眼神陰鷙地瞪視著轎車絕塵而去的方向,臉上浮現一抹殘忍嗜血的表情。

西裝口袋中的手機忽然響起,他收回視線,用低沈得近似地獄之音的語調接聽電話。

「什麼事?」話筒另一端的人似乎說了什麼好消息,只見他扯動嘴唇,似笑非笑地道:「很好,接下來就任你處置。另外,幫我準備一些事情……」

他瞇起炯炯的雙眸,睨著地上的輪胎印──

有膽子搶他的女人,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心理準備!

唔……頭好痛,好像有人用棍子狠狠打昏她似的……薇泛撫著痛處,昏昏沈沈地想著。

下一秒,耳邊響起的熟悉嗓音便讓她混沌不清的腦袋乍然清醒了過來──

「你終於醒了?我還怕我那一下打得太重了呢!」范諭邪邪地笑了笑,手裡也沒有閒著。

她驟然驚醒,瞠大眼睛用力瞪著壓在她身上的男人,這才發現,他正趁著自己昏迷的時候,脫下她身上的衣物!

「你做什麼?快點放開我!」她連忙用雙手護住自己裸露的身軀,嚴厲地斥喝他。薇泛臉上的表情雖然十分凜然,但那顫抖的聲音卻洩露了她的真實心緒。

「哈……」范諭狂妄地嘲笑她,伸手握住她的雙肩,享受那細緻的肌膚。「你還搞不清楚自己的處境嗎?告訴你,我跟你求婚是看得起你,你老爸早就把你賣給我了!」

儘管可以猜出這個事實,但聽見他這樣毫不掩飾地說出來,薇泛還是感到內心一陣刺痛。

「那是他擅自做的決定,跟我沒有關係。」她猶在做著困獸之鬥,企圖拖延時間等待救援。

是的,雖然希望非常渺茫,但是在被推入轎車的前一刻,她確實看見邵宇凡追了出來!

但願他能趕在自己被蹂躪之前,找到范諭的藏身處將她救出去。

「你在想什麼?在想那個男人會不會來救你嗎?」耳邊又響起那道令人反胃的虛假嗓音,薇泛縮了縮肩膀,躲避他越來越放肆的撫摸。「你大可以放心,我們在我的遊艇上,沒有人會來打擾我們的!」

他的話一字字鑽入她的耳膜中,讓她萬念俱灰──他們現在在海上?難怪這個房間密不透風,原來她在船艙裡頭……

這麼一來,除非邵宇凡有瞬間移動的特異功能,否則絕對沒辦法及時趕來救自己的!而且──前提是,如果他願意來救她的話。

想起兩人分手前的劇烈爭執,她幾乎要放棄希望了。像她這樣既不坦率,又不溫柔體貼的女人,他應該是巴不得快快擺脫自己,又怎麼會費九牛二虎之力來找她呢?

「怎麼了?想通了,願意跟著我了?」看出她的心灰意冷,范諭掛著淫笑,輕佻地將她摟入懷中。「薇,我就知道你是一時糊塗,只有我才是最適合你的男……啊──」

得意忘形的男人毫無防備,又中了跟剛剛一模一樣的暗算──而且這一次她還用上了比先前更猛烈的力道。

范諭五官扭曲地捂著一天之內慘遭兩次重擊的部位,不斷地在床上打滾,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薇泛趕緊跳下大床,迅速穿上被褪下的衣物,隨手拿了掛在牆壁上的鎯頭,撞出艙門,沿著狹窄的樓梯往上衝──

站在甲板上,面前是一望無際的汪洋,完全看不見陸地的蹤影,看來他們已經出港有一段時間了……

她咬著下唇,舉起鎯頭緩緩走向駕駛艙,卻發現裡頭空無一人。

她跑了進去,察覺這艘豪華遊艇正以自動行駛的模式在海面上航行,真不知道該慶幸自己少了一個要對付的敵人,還是該哀怨自己真的只能聽天由命,等待某人來救她。

「伍薇泛,你給我滾出來!」痛得齜牙咧嘴的男人已經勉強能行動了,他踏著遲緩不自然的腳步追了過來,表情異常猙獰。

「你不要過來──」薇泛一邊揮舞鎯頭,威嚇著要他後退,一邊竭力思索自己該怎麼辦……

范諭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三兩下就用男人壓倒性的力量奪走她手中唯一的武器扔到甲板上,並將她扯向自己。

「你好大的膽子啊?給你臉你不要臉?!給我過來!」他毫不理會她的掙扎與痛苦呻吟,硬是拖著她來到甲板上。「老子今天就在這裡──」

他的狠話還沒有撂完,原本空無一物的空中便驀地出現一架直升機,螺旋槳運轉時,那轟隆隆的巨大聲響蓋過了他的所有吼叫。

「搞什麼鬼?!」范諭瞠目結舌地瞪著頭頂上的龐然大物,堪稱能耐得了大風浪的豪華遊艇也在直升機產生的巨大浪濤下,不穩地劇烈搖擺。

薇泛趁著他疏於防備的當下,奮力踹開他,順利掙脫他的鉗制,但是才走不到兩、三步,也無法抵抗那猛烈的搖晃,只能伏在甲板上保持平衡。

一條繩梯從直升機上丟了下來,男人以極為矯捷的身手爬下繩梯,宛如天神般的高大身軀穩穩地矗立在甲板上,平穩得一點也不受到船身晃動的影響。

男人揮揮手,示意直升機駕駛離開,然後雙手插在長褲口袋中,不可一世地走到連站都站不好的范諭面前,睥睨著他。

「能找到這裡來,算你行!」海面逐漸恢復平靜,原本窩囊地趴在甲板上的范諭總算能夠站穩腳步,說起話也大聲了起來。「也好,我們就來公平競爭,誰打贏了就能得到薇泛!」

「沒有興趣。」邵宇凡挑了挑好看的劍眉,用輕蔑的口氣說道。「我只是來要回我的女人。」

范諭從小到大靠著背後有強硬的後台,從來沒有被人輕視至此,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起來益發猙獰了。

他瞇起滿是血絲的眼睛,不發一語地看著邵宇凡脫下外套披在薇泛單薄顫抖的身上,打橫抱起她走向甲板的另一端,那兒不知何時已悄悄停了一艘小型遊艇。

絕不能讓他們這樣好過,他們都該下地獄去──范諭臉色陰沈地衝進駕駛艙,翻出一把槍,欲趁著邵宇凡雙手皆受制的大好時機,給予他致命的一擊!

豈料他才剛剛回到甲板上,根本還沒看清那兩人的身影,就被迎面而來的暗器狠狠擊中額頭──

他居然……還能用腳……陷入黑暗之前,范諭勉強看見那個被邵宇凡用腳往後一挑,擊敗他的凶器竟是自己隨手扔在甲板上的鎯頭……

「你……怎麼會來?」筋疲力盡,能撐到現在完全是靠著意志力的薇泛虛弱地開口。有點不敢相信,他真的這麼快就趕來救她了。

「我剛剛說過理由了。」男人臉上突然浮現一抹詭異的赧色,但仍是極力擺出冷酷的撲克牌表情。

「我剛才什麼都沒聽見啊……你再說一次。」她軟著聲音要求,執意要聽他再說一次。

其實她聽得可清楚了,只不過是想看他更加困窘的模樣罷了。

「你──」他有些惱怒,低頭瞪著她閃著無限期待的燦亮眸子,隨即逃避地抬頭看向別處。

那種羞恥的話,哪能在她的面前說?!他絕對不會再複述一次的!

「我知道了,是我父親拜託你來救我的吧?」見他轉開視線,故意忽略她的小小要求,薇泛冷著嗓子說道:「小女子不勝感激,還請將軍放我下來,免得人家說長道短,責怪小女子我佔了將軍的便宜。」

「你在胡說什麼?」男人皺起眉頭,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用這種腔調說話。

「難道不是嗎?」她垂下眼睫,面無表情地指控。「我記得有人不久之前才要我快快滾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解。」

原來她是在記恨自己把她趕出公寓啊……邵宇凡無奈地歎了口氣,一邊暗示遊艇上的警察可以上來逮捕范諭,一邊抱著她來到艙內的房間。

坐在柔軟舒適的床上,薇泛繃著臉跟他嘔氣。即使全身都是傷和灰塵,狼狽不堪的她還是美得驚人。

男人到狹窄的浴室擰了一條溫熱的毛巾,回到落難佳人面前,執起她傷痕纍纍的纖足放在自己的腿上,以不可思議的輕柔力道仔細擦去塵泥和血污,完全沒有弄痛她。

無須言語,他這小心翼翼、侍奉女王般的舉動和那溫柔至極的神情就足以說明一切。薇泛咬住下唇,感動得幾乎要忍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

「我弄痛你了?」察覺佳人極為細微的顫動,邵宇凡抬起頭,卻錯愕地看見一張淚顏。「怎麼了,真的很痛嗎?」

她搖搖頭,嗚咽一聲投入他溫暖寬闊的胸膛中!

這個男人啊,雖然什麼都不肯說,可是他那樣自然的付出卻總是能深深打動她頑固的心……

每次都是她傻呼呼地兵敗如山倒,真教人不甘心!

邵宇凡坐上床沿,以不碰觸她傷口的姿勢緊擁住她,用熾熱的體溫給予無聲的撫慰。

她輕輕地推開他,語帶不滿地道:「你欠我很多解釋,很多很多!」那委屈可憐的表情就像個被人欺負的小孩。

男人極其愛憐地吻了吻她濕潤的唇瓣,抵著她的額緩緩開口:「我知道小娟是商業間諜。」

薇泛猛地一震,表情更加委屈了。「既然知道,那你為什麼還要趕我走?」想起那令人傷透心的一幕,她就生氣!

「因為沒有證據。」他苦笑了下,寵溺地揉亂她的發。「事實上,我們設下陷阱要人贓俱獲地逮住她,你卻剛好出現……」

「你的意思是,這全是我的錯囉?」她沈下臉,剛才的感動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必須假裝完全沒有懷疑她,重新取得她的信任,計畫才能繼續下去。」他嘴裡不說抱歉,卻輕輕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代替。

薇泛點點頭,勉為其難地接受他的歉意,但「接受」並不代表「原諒他」,這是兩碼子事。

「放開我啦,我還是很生氣!」她冷淡地掙出他的懷抱,雖然很捨不得那副可靠溫暖的胸膛,不過她還是很有骨氣地撂話。「我會遇上這麼可怕的事情,全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在宴會上突然把我帶走,范諭那傢伙才會抓狂想要欺負我。我好不容易逃到你家,你卻為了那個間諜把我趕出來,害我又被他綁架,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她原本只是喃喃抱怨,想要讓男人感到愧疚,只是說著說著,想起這一連串差點害她遭辱、喪命的恐怖遭遇,就壓不下從心底竄上的惡寒,瑟瑟地發起抖來。

邵宇凡歎息著將她重新擁入懷中,抬起她的下顎,大掌輕輕撫上淚濕的臉頰,替她拭去害怕的淚水。

「薇、薇,不要哭了……」他用性感沈渾的嗓音低低喚著她的名,一聲聲都敲入她充滿恐懼的心口,為她驅趕那些不愉快。「你是我的……」

「你說什麼?」她抬起小臉,有些訝異、有些竊喜地瞅著他。「再說一次我就不哭。」

他被那雙滿是希冀的美麗眼眸融化了,吻上她甜軟的唇,柔柔地、心甘情願地說著自己原本不屑說的情話──

「你是我的……」說著,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將手伸進口袋裡掏了掏,掏出一個環狀物,緊握在手心裡。「我有個東西要給你。」

「是什麼?」薇泛擦去臉上縱橫的淚水,抬起頭。

他打開拳頭,露出放在掌心那只色澤溫潤明亮的戒指,極其慎重地執起她的右手,將戒指套入無名指中。

她呆愣地盯著那個再熟悉不過的戒指,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這……這不是那個開啟了她預言能力,讓她預見他們倆相戀於未來的戒指嗎?他怎麼會……

邵宇凡將她發昏的腦袋按在胸前,企圖掩飾自己現下羞窘不自在的表情。

「這是楚家的傳家戒……」他頓了頓,像是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似的。「現在,它是你的了。」

從她把戒指還給他的那一刻起,想用這只戒指套住她纖指,也套住她的心的想法便未曾停過……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憎恨、不解命運的安排,他乃堂堂的大唐將軍卻被莫名拉來這見鬼的二十一世紀,像個初生的嬰兒,什麼都得從頭學起。

但現在,他深深感謝這玄奇的遭遇,自己才能碰上這個彆扭得可愛的女人……

薇泛依然緊緊盯著手上的戒指不放,眼裡卻再次積滿淚水。她或許永遠都等不到這個男人嘴裡吐出什麼甜言蜜語,但是,他真摯溫柔的行動,卻比任何言語都還要來得讓她情生意動……

驀地,她突然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是了,這就是她每次握住戒指時所看到的畫面!她的預言,果然還是實現了!

漾起一抹既得意又羞澀的笑,她稍稍推開男人的胸膛,又揪住他的領帶將他扯向自己,兩人額對額、鼻對鼻。

「你說錯了,它本來就是我的!」她故作傲慢地道,像個高高在上的女王。

男人沒有反駁。滿心滿眼都是她神采奕奕的美麗笑靨,他也忍不住勾起唇瓣,再次貪婪地吻上眼前的甜美雙唇──

船艙外,夕陽正緩緩西下,將海面也染上絢爛的色彩,波浪輕輕地搖晃著小遊艇,彷彿正在為艙房內的熱情雙人舞伴奏著……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7:10

尾聲

美國紐約

陽光宜人的明媚春陽下,一個美麗的少婦躺在樹下的涼椅上,噙著一抹淡淡的微笑,專心地看著手上的偵探小說。

瞧這畫面,是多麼賞心悅目啊!只可惜少婦身旁還坐了個滔滔不絕地發表演說的男子,就算她完全無視於他努力浪費口水的行徑,男子也仍舊不屈不撓地繼續碎碎念啊念……

「薇泛,你要仔細考慮清楚!只要跟我透露一點點消息,不光是安達集團能獲得龐大的利益,就連你自己也有說不盡的好處啊……」唉……他說得口水都快要乾枯了,這個小妮子還是理也不理他一下,真是太傷人了!

涼椅上的少婦終於恩賜地賞他一眼,輕輕地問:「喔,我會有什麼好處?」

見她總算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男子喜出望外,連忙說明自己絕對不是胡亂瞎扯……

沒錯,美麗少婦正是擁有預知能力的伍薇泛,而那位卑躬屈膝地懇求她施捨一丁點預言的,正是安達集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特助──胡澧。

想到自己已經在她面前說好說歹,噴口水噴了一個小時,才終於得到女王大人一句回應,胡澧不得不感慨,這個特助還真是不好做啊……

她也不想想,當初小遊艇開回港邊,聞風而來、守在岸上的伍訓不等船隻停穩便心急地跳上遊艇。在船艙裡發現衣衫盡褪、躺在床上蓋著棉被的兩人,火大得幾乎要拆了整艘船時,是誰趕來幫他們說話,又是誰幫他們逼伍訓答應這門婚事的?

是他呀──今天她能這樣悠悠哉哉地坐在樹蔭下,喝著花茶看小說,都是他這個特助冒著生命危險,威脅伍訓說自己早已放出消息給媒體,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們發生了關係,伍訓才綠著臉放下手中的高爾夫球桿的!

本來伍訓還打算刁難兩人的婚事,要不是聰明機警的他靈機一動,偷偷告訴伍訓,一旦薇泛與人發生關係,不再是清白之身,她的預言能力也會跟著消失。趁此時與安達集團聯姻,對他可是有好無壞,那個暴跳如雷的歐吉桑才無奈地讓她嫁給他家總裁。

瞧,這一切都是他的功勞呢!現在他只不過是要高高在上的總裁夫人給那麼一點小提示,她卻裝聾作啞,咬定自己真的已經沒有預知能力。不說話就是不說話,無論怎樣威脅利誘都沒有用……

胡澧一邊搜索著說服她的辭彙,一邊分心地哀怨自己的苦命。

「胡澧,你還不死心啊?」兩人身後驀地傳來一道低沈有力的男聲,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現在他們面前。

「嗯,他今天說了好久,我都快睡著了……」薇泛朝男人招招手,撒嬌似的要他坐在涼椅上,拉過他的雙臂擁著自己。

啥?敢情他精采絕倫的演講被人當成了催眠曲?!胡澧更加哀怨了。

他錯了,真的大錯特錯──他不該說出那樣不打草稿的謊話,瞧瞧他現在遭到什麼樣的報應了,啊?

「唔,他看起來真的好可憐……」薇泛跟親親老公咬耳朵,但那過於輕快的語氣卻聽不出有絲毫歉意。

「別理他,他跟你逗著玩兒的。」邵宇凡小心翼翼地撫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笑著問道:「今天覺得怎麼樣?寶寶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女兒今天很乖!」她在他懷中仰起頭,給了他一個微笑。

看著胡澧垂頭喪氣,罕見的吃癟模樣,再看看邵宇凡溫柔的笑顏,薇泛忍不住加大唇邊的笑容。

該是屬於她的,就算她再怎麼拚命往門外推,終究還是會落回自己手上。

感謝老天爺,沒有因為她的不識相,就把配額給她的幸福收回減半;感謝老天爺,不但賜給她一個深情如許的丈夫,還多給了她一個有點奸詐,卻絕不會勉強自己做任何事的好友兼兄長。

她緊緊握著丈夫的大掌,將頭靠在他寬闊的胸前,有些好笑地望著很激動的胡澧,真的開始想睡了。

察覺到她把泰半的體重都靠在自己身上,邵宇凡擁著她往後一靠,幫她調整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胡澧,好了,薇泛她累了。」他開口,要特助暫時放她一馬。

「喂,不要以為你用孕婦嗜睡這個藉口就可以躲過我的魔音穿腦!」

無視於邵宇凡阻止的目光,胡澧硬起心腸不屈不撓、再接再厲地對她嘮叨,非要她鬆口答應不可,音量卻不自覺地放低放輕了。

「薇泛,你怎麼忍心看你家老公日夜操勞煩惱,提早禿頭?快,告訴我這個案子到底可不可行……」

夏日午後,涼爽的樹蔭下,胡澧的叨叨埋怨漸漸融入蟬兒吵雜卻極規律的喧鬧中。薇泛幸福地笑著,依偎在深愛男人的懷抱中,一點一點地進入夢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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