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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華甄 -【愛我非爺莫屬(似曾相識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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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7:41
標題:
華甄 -【愛我非爺莫屬(似曾相識之二)】《全文完》
華甄-
愛我非爺莫屬
【似曾相識之二】
從睜眼見到她的那瞬間起,他就深信他們是注定要相愛!
才會穿越時空與她相遇,也讓他甘願成為唐朝將軍楚天南。
他不知道原來那個傻瓜,怎麼會忍心傷害這麼美好的女孩,
但他相信他的熱情一定能融化她冰冷的面具,
讓她願意在他面前,展現她真實無偽的性情!
酈兒雖然自幼與將軍定親,卻明白自己不是他想要的人!
他的淡漠無情,讓她認分的將所有愛慕都放在心底。
然而她卻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墜馬後他就性情大變,
不但笑口常開,還像換了個人似地對她呵護愛憐?
即使她的心漸漸失守,她仍不願接受他的真心,
因為她實在害怕他想起一切後,才發現他其實另有所愛……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8:35
第一章
唐武德四年(西元六二一年)五月
天空晴朗,一向湍急的黃河水今日水靜浪輕。
沒戴頭盔,僅著錦緞戎服的楚天南靠立在長滿茅草的石壁上,嘴裡隨意地咬著一根草,俊美的臉上絲毫沒有大戰前的緊繃或焦慮。
他深邃的目光聚焦在腳下大片的草地上。那裡,正有近千匹背上馱著鞍的馬在悠閒地吃著草。
「爺,怎麼還沒動靜?」他身側一個瘦小的士兵推推腦門上的頭盔,不安地問。
「耐心點。」楚天南低斥,視線越過草地,轉向岩石林立、雜草叢生的山崖。在陡峭的山峰盡頭,是目前被唐軍佔據的虎牢關。
他再轉向南邊,那裡有一條北通洛陽,西達長安,可過四輪馬車的路徑。
隨著日頭的高昇,山林間漸漸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濕悶空氣。
忽然,一陣緊密的鼓聲震天動地響起,打破了四周的寧靜。山道上隨即出現大隊人馬,他們秩序井然地湧入草地,擂擊著戰鼓排出嚴密的陣形,面對虎牢關發出氣勢驚人的挑戰。
「竇建德終於行動了!」楚天南吐掉嘴裡含著的草,目光變得犀利,好像將要逮著獵物的狼。他對身邊的瘦子輕聲下令:「莽子,傳話下去,沒有命令不得出擊!」
「是,爺!」小個子興奮地應和。
楚天南的命令被迅速傳達給每一個士兵,唐軍按兵不動。
北坡沒動靜,虎牢關倒急了。
「秦王,楚將軍為何還不動手?」一個大個子將領不耐煩地對站在關前眺望遠處的李世民說。
因為楚天南是先鋒,所有進攻都必須以他的行動為信號。他若不動手,這裡的將士也就只能幹望著敵軍在眼前耀武揚威。
「別急,敵眾我寡,天南知道他在做什麼。」李世民毫不擔憂地說。「他有意安置那千餘騎戰馬散游於草場,就是要讓竇建德以為我軍糧草已盡。竇軍過險關鼓噪而進,又臨關列陣挑釁,這是輕視我軍之舉,說明他已經上當。此刻我們按兵不動,他的士氣必自漸退,列陣久了將士飢餓疲憊,天南等的就是那機會。」
果然不出他所料,竇建德軍隊因久不開戰,擊鼓手漸漸洩了氣,士卒們又饑又渴,紛紛爭著喝水,不少人坐在地上休息,嚴整的陣形登時散了。
楚天南一看時機已到,立刻揮劍高呼:「衝啊!」
他的一聲吼叫用內力發出,直震得山林顫抖、河谷回音。
吶喊聲伴隨著刀光劍影撲向山坡下東倒西歪的士兵,而那些先前在草地上的馬匹,也在聽到號令時跑了回來,唐軍將士們紛紛躍上戰馬殺向敵軍。
「快起來!殺了楚驍衛,本王封爵重賞!」佔著人多,竇建德大喊。
夏兵立即振作精神迎戰,兩軍頓時廝殺在一起。
楚天南手中的一把寶劍閃著森森藍光,胯下戰馬在敵軍中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擋道者當即死亡,夾道者瞬間倒地,其勇猛之姿無不令人膽寒。
大戰正酣時,李世民率領秦叔寶等大將也從關卡內衝出,在敵陣後方突然猛攻,高舉旗幟來回衝殺,竇軍頃刻間潰不成軍。
夏王竇建德受了傷,成了唐軍俘虜,夏軍大敗。
見戰鬥已近尾聲,李世民大聲命令:「楚將軍,速速趕往洛陽增援,不得讓王世充跑了!」
「是!」楚天南矯健地一轉馬頭,向他的手下吹出數聲尖銳的哨音,然後韁繩一抖,胯下戰馬即刻風馳電掣地往洛陽方向狂奔。
楚部將士一聽將軍號令,立即手舉染血的兵器追隨他身後而去。
急促的馬蹄聲在黃河岸邊久久迴響不絕。
「真是一名悍將!」李世民讚賞地看著他最信任的大將率隊而去,回頭對其他將領說:「抓緊時間結束這裡的戰鬥,我們也得趕回洛陽。」
策馬狂奔的楚天南不僅出身貴族,還是李世民肝膽相照的兄弟,他少年時即隨李世民轉戰南北,屢建奇功。
楚天南十五歲時,追隨李淵起兵反隋的父親戰死,他承襲父爵,以後作戰更加勇猛;攻馬邑、戰柏壁,滅劉武周、敗宋金剛,助李世民收復關中東北部地區。後因功顯而被授封晉王,官拜右驍衛將軍。他武功好、善騎射、貌俊美,愛護兵士卻又持法嚴厲,因而深受將士擁護。
自隋大業十一年起,他參與了李世民所有的軍事計畫和行動,所以非常清楚此次圍洛陽、打敗王世充和竇建德,是完成李氏統一霸業至關重要的一役。自去年三月以來,他們一直在為最後的大對決而血戰中原,今日之戰絕不能有誤!
他也明白一旦王世充獲知前來替他解圍的竇建德被俘虜時,一定會全力反撲,屆時將會給留下圍城的唐軍造成巨大威脅,因此他不敢有任何懈怠地趕路。
他所慮不假,竇建德大敗的消息快速傳到了洛陽,被圍困數月的鄭王王世充,聞言成了驚弓之鳥全力突圍,卻剛好遇到了率眾趕回的楚天南。
激烈的戰鬥再次在洛陽城外展開,霎時間人呼馬鳴,響遍四野,唐鄭兩軍直殺得天地變色,血雨腥風,總算暫時將鄭軍逼回城中。
憑藉一身好功夫,楚天南雖然毫髮無傷,但是眼前這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的情景,突然令他生出異樣的感覺。
聽著不絕於耳的哀號,看著堆積如山的屍體和遍地令人作嘔的污血,呼吸著混濁的空氣,他不再像往日那樣麻木。他的眼前閃過先祖及叔伯兄弟們長年累月征戰沙場的創傷和死亡,閃過爹爹被削掉半個腦袋後血淋淋的模樣。
戰爭與死亡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從他有記憶以來,除了習文識字外,更多的是被教授著練武打仗,隨時準備走上血腥的戰場。
除了打仗、殺人,他從不知道什麼是和平安寧的生活,彷彿生來就是為了殺人或者被殺。在這樣的殺戮中,造成他一貫無情冷硬的個性。
然而此刻,當他騎馬徘徊在寂靜的屍首、哀號的傷者和濃濁的血跡間時,多年來司空見慣的場面第一次令他厭倦。
怎麼會這樣?!
他沒有時間尋找答案,因為鄭軍再次呼喊著衝殺出城。他本能地舉起寶劍,策馬迎向敵人。
此時李世民率領眾將趕到,有力的增援使鄭軍殘部再次退回城內。
面對會合後的唐軍,王世充還想做困獸之鬥,但也明白大勢已去,最後只好接受李世民的條件,開城投降。
然而就在城門洞開,白旗飄搖之時,城樓上突然飛出數枝銳箭直襲李世民。
「秦王留意!」
千鈞一髮之際,數聲吶喊響起,只見楚天南已縱馬橫劍,躍至李世民身前,以敏捷的身手擋去了射向李世民的飛矢。然而他的坐騎卻不幸中箭,揚高了前蹄,全心護主的他失去平衡,仰天倒在佈滿碎石的路上。
他最後看到的是藍藍的天空,聽到的是李世民驚慌的呼喊:「天南!」
西元二○○五年
天空晴朗,白雲飄飄。
美國奧蘭多國際機場寬大的候機廳內,人潮熙來攘往。E登機門前的候機室坐滿了不同人種、年齡的旅客。
身材挺拔、卓爾不群的邵宇凡帶著筆記型電腦,手提黑色公事包,大步往E登機門的候機室走去。即便在這些高鼻子藍眼睛的歐美人中間,他依然像個發光體,吸引著眾人的目光。
剛走進候機室,廣播裡就傳來一個十分清晰悅耳的女聲:「請大家改為搭乘其他班次的飛機!這班飛機將會偏離軌道,失事發生意外。」
邵宇凡一愣,直覺反應是:什麼人在開玩笑?
可是那聲音持續迴響在大廳裡,那女人的英語標準,口氣既嚴肅又認真,有種讓人不得不信服的魔力。聽她講話,根本就無法懷疑她是在對大家開惡劣的玩笑。
就在這樣的廣播聲中,他看到旅客中已經引起了一陣慌亂騷動,有的人甚至拉著隨身行李立刻轉身離開了。
儘管有些人對這個貿然出現的示警還存有一絲懷疑,然而一旦有人率先行動,產生的連鎖反應仍不可小覷。只見一時之間,越來越多的旅客拿起自己的隨身行李走出候機室,離開了等待登機的佇列。
「搞什麼鬼!」邵宇凡見狀低聲咒罵著,往位於大廳一角的廣播室走去,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廣播室外已圍了不少人,他往裡一看不由雙眼一亮,只見兩個高大的男人正努力地想將一個擁有東方古典姿色和氣質的美人兒勸下播報台。
當她看到邵宇凡及圍觀的人群中有不少與她同樣膚色的人時,絲毫不在乎身邊那兩個前來勸阻的機組人員,再次斬釘截鐵地說:「我說的都是真的,這架飛機一定會出事,請你們務必要轉機!」這次她說的是華語,令邵宇凡十分驚訝。
她不容置疑的神情和語氣說服了不少人,又有人轉身離去。但仍舊有許多不信邪的旅客堅持留下,其中自然包括邵宇凡本人。
他是絕對不會相信這樣荒唐的說法的,哪怕她有著秀麗的容貌和絕佳的氣質。
看著這個美則美矣,但似乎有點不正常的東方女孩離去後,他逕自轉身往登機口走去。
他沒有注意,在他身後,那個漂亮的女孩在即將踏出候機室時,突然回頭注視著他的背影,嘴角微揚,眼裡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飛機會偏離軌道,失事發生意外』?哈,真是無稽之談!」
當美麗溫柔的空姐細心體貼地迎接他進入頭等艙後,邵宇凡將自己高大的身體舒服地放倒在可以輕鬆調節的柔軟座椅裡,想起那個女孩的「預言」,不由再次嘲笑她的荒謬可笑。
雖然飛機失事時有耳聞,可他從未遇到過,況且今天天氣晴朗,怎麼可能發生那種可怕的事呢?英國的客戶還等著接他呢,他可不想因為小女孩的胡言亂語就錯失寶貴的時間或生意!
就在他尋思間,廣播裡傳來悅耳動聽的聲音,告知乘客們飛機即將起飛,請大家繫好安全帶。
不久後,當感覺到飛機移動,看到窗外的登機空橋脫離機身時,他的心情極好,尤其當飛機順利起飛並平穩翱翔於晴朗的藍天後,他更是覺得那個女孩的大腦有問題,而那些居然相信了她的話而轉機的人更是愚蠢可笑!
接下來的時間是輕鬆愉快的,美麗的空姐在優美的音樂聲中送來可口的飲料與舒適的靠枕。
在自得與滿足中,他愜意地伸直兩條長腿,從公事包裡取出由清人褚人獲所著的《隋唐演義》,仰靠在椅背上讀了起來。
他自幼偏愛歷史故事、武俠與科幻小說,若非家族企業的需要,當年他是絕對不會老老實實地按照父母要求去讀MBA,現在又擔任集團總裁。
按照他個人愛好,他倒真想當個武俠小說作家,或者去寫些嚇死人不償命的驚悚小說……
就在他沈醉於一千多年前的豪強爭霸時,光線忽然轉暗,他詫異地抬頭,卻感到身體在顫動──哦,不,是飛機在顫動!
「嘿,咖啡灑了……見鬼!」
「發生了什麼事?」
乘客紛紛開始大聲抱怨與詢問。
「各位乘客不要慌張,請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繫好安全帶,飛機遇到了氣流乾擾,很快會回復正常飛行。」
廣播裡傳來甜美柔和的聲音,反覆地用英語安撫著受驚的乘客。
她的聲音似乎起了穩定作用,艙內安靜了許多。
可是機身還在顫抖,而且有向某個方向傾斜的感覺。
「不對,飛機好像在下墜!」一個塊頭很大、穿著氣派的男人,在邵宇凡前面一排的座位上大喊。
艙門口出現了一位男性空服員,他臉上雖然仍帶著職業性的笑容,但卻顯得十分勉強,他的聲音也如同飛機一樣在顫抖。「各位乘客,請大家理解,我們正受到一種磁場變化的影響而偏離預定軌道,但機長正在設法與地面聯絡……」
可是他的話被一陣更加劇烈的振動打斷,機身隨即發出「咯咯」的聲響。
原來還強自鎮靜的空服員們無不臉色大變,美麗的空姐失去了暖如和風的微笑,眼裡含著驚恐的淚水。
「飛行儀器失效,請各位做好緊急準備──」擴音器裡傳來緊急呼喊。
霎時,機艙裡亂作一團。
「老天,那個女孩的預言是正確的!」邵宇凡急忙往窗外看,可是除了白茫茫的浮雲外,什麼都看不見。
「BermudaTriangle!」驀地,一聲男性尖銳的驚呼,從未及關上的擴音器內傳至整個機艙。
飛機內頓時響起一片絕望的哭喊聲。
「百慕達魔鬼三角洲!」邵宇凡震驚萬分,他難以相信飛機此刻正處於那片面積達四十萬平方英里的鬼域海面上?
伴隨著巨大的、彷彿正被肢解的刺耳噪音,機身的顫抖越來越劇烈。
面對絕望的現實,邵宇凡太晚省悟到──鐵齒果真給自己帶來了厄運!
他想站起來,就算要死,他也要先看看這個令天下人聞之喪膽的地方。
可是才解開安全帶,他的身體就不受控制地歪倒撞上機艙,隨即所有的光源消失,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完了,我們墜機了!」
耳邊響起恐懼的尖叫聲,在失去意識前,他最後聽到的是令人心寒的話──
「魔鬼三角的黑洞!」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只有幾分鐘,又好像是一萬年。
邵宇凡在一陣非常輕柔的按摩中悠悠醒來,發現自己並沒有死。
「我在哪裡?!」他茫然地問,聲音卻卡在喉嚨深處。
雖然他依然全身麻痺、無法動彈,但他正漸漸甦醒,憶起了令人心驚的墜機事件。
這裡是什麼地方?其他人呢?為什麼自己還能活著?
令人舒服得想呻吟的按摩來自頭部,是誰在他身邊?
在未弄清現狀前他不敢動彈,只好集中精神感覺外部的一切。
輕輕吸口氣,他嗅到了好聞的香味,但不像是香水。再動動手指和腳趾,感覺良好,並沒有什麼疼痛感。
奇怪!隨著飛機從那麼高的空中墜落,難道會不傷及皮肉?
他驚詫地想:莫非自己墜入了傳說中百慕達三角洲神秘的外星人世界?!
替他按摩的是誰?外星人嗎?
一想到這裡,他腦海裡立即出現電影裡那些既丑又不溫柔的外星人形象。不由得懷疑,會不會當他睜開眼睛時,面對的就是那些力量無邊的異種?
這時那溫柔的按摩離開了他的額頭,令他感到一陣失望。
細微的窸窣聲後,耳邊的一切驀地安靜無聲。
懷著驚懼與探險的心情,他慢慢地將眼睛張開一條縫。
還好眼前是一片光明!可他目力所及卻儘是些陌生的東西──身上蓋著輕軟的絲綢被,頭頂上是由四根閃著紫紅色光芒的青銅床柱撐起的羅帳,帳上繡著精美的花鳥文字。
令他震驚的是,他認得那些文字,那是──漢字!
他難掩驚訝地斜眼再看,原來自己身處一間結構簡單、柱上承檁、檁上排椽,門窗寬大、室內亮堂的大房間。室內擺設頗為講究,有連三櫃子、八仙桌,橫樑上有彩色繪畫,牆壁上掛字畫……
那些文字和擺設明白無誤地告訴他,這是一間具有中國古代風格的臥房。
還沒從震驚中清醒,一聲輕輕的歎息傳來,引得他一陣心跳。
他竭力保持安靜地循聲望去,頓時睜大了眼睛。
眼前並不是奇形怪狀的「外星人」,而是一個如精雕細研燒製成的瓷美人似的女孩,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安靜地編織著手裡的東西。
再看她身上,從頭到腳是既像古代女子,又像某個少數民族女子的裝束。
一襲簡單的月白色長裙包裹著她纖細但不失豐滿的身軀,細口小袖長只及她的手肘,因而露出了半截藕臂。
從整個外形來看,她應該是個大美人才對。
可惜她微微低著頭,隨意攏在身後的長髮將她纖細的頸子遮蓋,只能看到她白皙光滑的前額和粉嫩的面頰,那對專注於雙手的眼睛被長長的睫毛擋住,看不大清楚,兩邊的鬢髮間還晃動著一對耀眼的耳墜子。
那一定是兩隻秀氣的耳朵。看著搖擺不定的耳墜,邵宇凡心想。她的眼睛也一定很美,人們不是說睫毛長的人眼睛漂亮嗎?她的睫毛足與西方人的長睫毛媲美。而她身上那份寧靜和安詳深深吸引著他,令他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挪開。
「你是誰?」實在好奇,他情不自禁開了口,卻被自己嚇了一跳,因為那根本不是他原本的聲音,他的聲音不該是這麼粗嗄低沈的。
一聽到他開口,女孩立即抬起頭來看著他。
嚇,果真是個清水芙蓉般的絕色女子!邵宇凡驚歎地想,並在與她正面相對時,立即驚喜萬分,這不正是預測飛機失事的美麗女子嗎?
「啊,怎麼會是你?難道你也在飛機上,像我一樣墜落到這裡來了嗎?」他急切地問。
不料那女孩一聽,雙目頓時睜得老大,一副震驚的模樣。但很快的,她又恢復了平靜,只是秀眉微蹙地看著他。
細看之下,邵宇凡才發現自己認錯人了。
這位女孩與機場的女孩雖然乍看很相像,她們都有白雪似晶瑩剔透的肌膚,相似的身高體型,和同樣精緻秀氣的容貌,但眼前這個女孩的五官較突出,鼻樑高挺,眼窩較深;機場的女孩給人一種冰山美人般冷靜堅定的感覺,可眼前這個女孩雖然非常安靜,但渾身透著一股難以忽略的憂鬱氣息。而她烏黑閃亮的長髮也不像機場女孩那樣用個簪子在腦後綰個小髻,而是任其長長地披瀉在身後,僅用一條絲帶綁住末梢,顯得隨意而嬌俏。
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自己怎麼會將她們錯認了呢?
他笑著道歉:「對不起,我以為你是我認識的一個人。」
可他的話才說完,那個女孩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看著他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說,站起身就快步往門外走去。
「喂,你不要走,回來!」他既驚且怒,這女孩怎麼這麼不懂禮貌,他不是正在跟她說話嗎?!
可是女孩已走出了門。
他正想起身追她,卻見一群人聞聲進來,「撲通通」在他床前跪了一地。
「小人們見過王爺!」
「王爺?這裡是哪裡?你們又是誰?」他頓時傻了眼,不過令他感到放心的,是他們說的是他能聽懂的語言。
眾人一聽他的話,都驚異的抬起了頭看著他,而那個跪得最靠近他的瘦小男子則是苦著臉說:「王爺,您這是怎麼啦?墜了一次馬就把啥事都給忘了嗎?這裡是您出生的地方、晉陽晉王府,您的家啊!您是王爺,我們是您的僕人。」
「王爺?僕人?」邵宇凡聽得滿頭霧水,但看他們的衣著和髮式,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到神秘的四維空間及時空轉換的可能。
難道自己竟穿越時空來到了古代?!
看著跪在自己面前一張張陌生而又焦慮的面孔,他心裡雖然震驚,但臉上還沈得住氣。他淡淡一笑,翻身坐起。「我恐怕是摔傷了腦袋,忘記了過去的事。」
那個看起來年紀不過二十左右,跪在床頭的瘦小男子見狀,立刻起身取來衣物。
一看到那些古代服裝,他的頭更大了。他皺眉問:「現在是什麼年代?」
聽他問得奇怪,又見他眉頭深鎖,地上跪著的男女一時均面帶懼色低下了頭,連那個拿著衣物的瘦小男人也站在原地不敢動,驚懼地說:「爺,現今是唐武德四年,您真忘了?」
「唐武德四年?」好熟悉的年號!想起剛讀的《隋唐演義》,邵宇凡默默一算,再也難保持冷靜了。
老天,他竟然墜一次機就落到一千多年前的唐朝來了!
「哥哥,你醒了?!」
一個柔弱但十分欣喜的聲音令他一振。是剛才那個瓷美人嗎?
轉頭一看,門口走來一個約十三、四歲,淡眉明眸的女孩,但並不是剛才逃走的那個。她看起來身子很單薄,注視著他的眼裡有一種充滿敬畏的關切。
「你,你是──」面對女孩,他不知該如何回應。
女孩坐在他床邊那把剛才「瓷美人」坐過的椅子上,皺著眉問:「哥哥,我是你妹妹楚天雲,你不記得了嗎?」
「妹妹?!」邵宇凡木然地看著這個蒼白纖弱的女孩,心裡更加茫然。
「郡主不要著急,王爺醒了就好。」這時一個體格健壯得像男人似的女人,爽朗地安撫著楚天雲。她快步走了進來,先對邵宇凡彎腰行禮,再對其他人說:「王爺得休息,大家也不要圍在這裡了,去做自己的事吧。」
聽了她的話,那些人雖然動了動,可仍沒站起來,反而偷偷瞥著邵宇凡。
他察言觀色,自然明白他們等的是他的指示,於是大手一揮道:「你們去忙吧!」
有了他這句話,眾人方站起身,一個跟著一個走了出去。
等大家走後,邵宇凡將目光轉向那個顯然在這裡有特殊地位的中年女人。
她又是誰?在他看來,從他醒來後見到的人中,只有她的反應是最正常的。
「我是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真是頭痛!」他按壓著額頭皺眉問。
此刻的他確實感到頭痛。飛機分明是墜入了百慕達黑洞,怎麼會讓他落到了這個遙遠的古代?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團混亂呢?
「哥哥,你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嗎?」女孩俯身向他,擔憂地問:「大夫說你並沒有受傷,只是腦子受到震盪,醒來後就會沒事的。可是……你怎麼連自己是晉王右驍衛將軍楚天南都記不起來了呢?」
「楚天南?!」她的話令邵宇凡大驚,登時脫口道:「不,我不是楚天南!」
「哥哥?!」天雲更為震驚地喊他。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8:57
第二章
昏迷三天的王爺終於醒來,可是卻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這意外的事變不僅令楚天雲震驚萬分,就是其他僕人也難以相信。
「王爺不要著急,腦子受了傷得多休息幾天才會康復。」中年女人雖然也像楚天雲一樣心裡忐忑不安,但口頭上還是勸慰著他。
「那──你、你又是誰?」
一聽他的話,女人當即呼天搶地起來。「哎喲喲,我的老主母耶,咱們王爺好不容易醒來了,卻真的把自家的事連根帶底全忘了,這可怎麼是好呢?」
若在往常看到女人這模樣,邵宇凡一定會覺得她不是在演戲就是在發癲,他一定是一笑置之,揚長而去。
可是此刻他笑不出來,也無法置之不理。因為這個女人的每一聲哀號都帶著真摯的感情,眼裡轉動著淚水。
但他也不想勸慰她。以他對女人的瞭解,當她們失控時,你最好保持沈默,讓她自行平靜,否則你越勸,她越來勁兒。
安靜等待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最終的平靜。
果然,見他沈默地靠在床頭看著她,那女人停止了哀號,扯下衣襟間的手帕擦擦眼睛,歎口氣說:「唉,王爺果真變了!」
「怎麼變了?」他冷冷的詢問裡有著難掩的焦慮。
女人絮絮叨叨地數落道:「以前王爺從沒耐心聽女人哭訴,更不會問下人們事情,可如今卻什麼事都要問,連自己是誰都要問。」
見她始終沒給他關鍵答案,邵宇凡終於動了脾氣。
他仰頭往後一靠,生硬地說:「別說那麼多,先告訴我你是誰?」
正如往常他生氣時一樣,邵宇凡的神態間自然流露出不怒自威的威儀。
女人見狀趕緊說:「是是,容奴婢提醒,奴婢是賴大娘,曾是王爺的乳娘,後來做了府裡的管事。」
她歇了口氣,見王爺只是沈思地聽著,又指指身邊的兩個人。「這位是王爺的親妹妹天雲郡主,那位是您的貼身侍衛兼隨從,魯莽。」
「魯莽?!」邵宇凡打量著瘦小謹慎的男子,確信這名字與人完全不相符。
那男子趕緊點頭。「對對,小的姓魯名莽,大家都叫小的『莽子』。」
「跟我幾年了?」
「自大業五年進府……至今有十二年了。」莽子掰著手指算了算。
「是啊,時間一晃就過去了。」賴大娘插口道:「那時莽子才八歲。」
「八歲?這麼小能做什麼?」
賴大娘笑道:「王爺那時不也才十一歲嗎?」
聽了她的話,邵宇凡心頭又是一震。
老天,十一歲?那如今的自己不是才只二十三歲嗎?!
沒容他發問,賴大娘又說起來了。「這幾年您帶著楚家兵一直隨秦王南征北討,三日前秦王讓莽子和三十個楚家兵送爺回來,說是爺在攻打洛陽時為了救秦王而墜馬,此後一直昏迷不醒。
現下戰事緊,秦王分不開身,只好讓人先將爺送回府中治理。三日來,酈兒郡主照大夫的囑咐一直守著,為您按摩穴道,今日您總算是醒了,可是……可是卻忘了事。」
「酈兒郡主?」邵宇凡心裡一動,腦海裡再次出現那個美麗的瓷娃娃。
「沒錯,就是酈兒,王爺未過門的娘子。這幾日可都是她幫著莽子伺候爺的,爺怎麼能把啥事都忘了呢?」
「未過門的娘子?!」邵宇凡震驚之餘又有絲喜悅,瓷娃娃居然跟他有婚約?!
「是啊。按約定爺本該在四年前娶郡主的,可是爺一直冷落她……現在更是忘了一切。」賴大娘的語氣裡有毫不掩飾的落寞與不滿。
冷落她──那個美麗安靜的女孩?為什麼?
混亂的腦袋裡一下子被塞進太多令人驚奇的東西,邵宇凡感到頭痛和煩躁。也許今天他只能接受這麼多了!
他無力地對擦著眼淚的賴大娘說:「你不要擔心,也許過幾日我就記起事來了。你先帶郡主……我妹妹天雲去休息吧。」
賴大娘突然愣愣地看著他,就連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天雲也彷彿受到驚嚇似地直盯著他看。
她們的神態令他納悶,回頭望望身邊的莽子,見他也是一副吃驚的表情。於是他明白了──真正的楚天南應該不是這樣說話的,他又露出了破綻。
但他不想再解釋什麼,現在的他需要安靜。
「你們都出去!莽子留下!」他不耐煩地揮手。
這下倒管用,女人們立即告退離去。
等她們走後,他問莽子:「我剛才又說錯了什麼?」
但沒有得到回應。
他皺著眉衝著瘦小隨從說:「以後我問什麼,你就得答!」
「是、是──」莽子急忙點頭,唯唯諾諾地說:「因為王爺過去從不會說『你不要擔心』那樣安慰人的話,叫人離開時也不會說『去休息』……」
這有很大的區別嗎?
邵宇凡在心裡回味著這些對話,然後似有所悟。
看來真正的楚天南是個個性強硬冷漠的男人,在王府裡有至高無上的權力。
見他低頭沈思,莽子不安地喊:「王爺……」
「我不是王爺!」當確信自己真的從二○○五年的現代社會來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初唐年代,而且根本沒有辦法補救時,他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忍不住惱怒地狂吼。
「你們統統錯了,我叫邵宇凡,不叫楚天南!更不是那個才二十三歲,一天到晚只會打仗拚殺的將軍!」
他怎麼能不懊惱呢?在現代社會裡,他再不喜歡做Businessman,也不代表他想跑到這個古老朝代來,做一個莫名其妙的武將或王爺,甚至還「冒名頂替」做什麼「楚天南」!
他不想要這座華麗的宅子,不想要那些向他磕頭請安的下人!當然,也不想接收「他」的未婚妻──即使那個女人長得如天仙般,還對他有莫名的吸引力!
聽他完全否認自己是王爺,甚至說他的名字叫什麼「邵宇凡」,莽子慌了,心想王爺的腦子這次恐怕是真的摔壞了。
他「撲通」一聲跪下,連聲哀求。「王爺,您還是上床休息吧!」
看著貼身僕人焦慮同情的目光,邵宇凡知道他不相信自己的話,以為是他腦子受傷在說胡話。於是他一把抓住莽子的衣領,警告道:「不許再喊我王爺,聽到沒有?我不是你們的王爺!」
然而,他怒不可遏的吼叫,只換來莽子憐憫的苦笑。
「爺,您還是好好躺下吧。」他撥開主人的手,站起身將他強行按倒。
此時邵宇凡才發現,這個瘦小的男人有著很大的手勁和力量,他根本沒來得及反抗就被他按在床上了。
見王爺眼睛大睜地躺在床上,莽子替他拉上被子,跪在窗前,對著皎潔的月亮誠心祈禱:「老天爺,楚氏的列祖列宗們,請保佑我們王爺,別叫爺失了性、發了瘋……」
這真是令人沮喪的情況!
看著莽子認真的表情,邵宇凡明白了自己所有的解釋都沒有用,不會有人相信他的話。
夜裡他睡不著,靠在床頭苦苦思索著這番令人錯愕的時空轉換。
「為何是我跑到唐朝來呢?機上其他的人呢?他們又落到哪裡去了?」
看著窗外漏進的月光,他琢磨著。
早就聽說過二十世紀以來,在百慕達三角洲發生過一連串各種奇異的、讓人費解的飛機與輪船失蹤案件。而這些失蹤事件並不包括機械故障、政治綁架和海盜打劫等因素而失蹤的飛機和船隻。
全世界的科學家和科學愛好者們一直在尋找導致這些神秘失蹤的原因,有的認為是外星人所為,可是沒有根據;有的認為是地球的磁場作用導致飛機和船隻羅盤失靈而迷航,可是就算迷航也應該有終點,然而那些失蹤的機船及人員卻都一去不返,再無蹤跡。
於是又有了黑洞的說法。不少學者指出,出現在百慕達三角洲的失蹤事件,頗似宇宙的黑洞現象。
從當時的各種觀點和現象來看,除此之外便難以解釋,那些失蹤機船及搭載人員,何以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是今天,經過自己的親身經歷,他明白了導致失蹤謎團的也不是黑洞理論,而是「四維空間」!
他曾讀過有關研究報導,稱宇宙間有四維空間。也就是說,在地球和某種神秘世界之間,存在著一種不可捉摸的通道,通道的兩邊是兩個不同層次的世界。
在適當的時間、空間,通過某一特定的媒介,人或物便可經由這個神秘的通道去到通道另一側的神秘世界。
看來自己正是墜入了這條神秘通道。
那麼,什麼是將自己帶到隋末唐初來的媒介呢?
夜深了,他依然輾轉反側,無法成眠。
《隋唐演義》?!
就在他好不容易有了睡意時,腦子裡突然閃過那本他在飛機上閱讀的書,頓時靈光一現:正是它,那本《隋唐演義》成為了媒介引導他來到了這個時代!
原來現代科學家的研究並非毫無根據,四維空間確實存在。
想到自己真的穿過了那條神秘通道來到另一個世界,他真是百感交集。而且他確信真正的楚天南也有同樣的遭遇,被不知名的命運拋到了二十一世紀,做了現代社會的邵宇凡,而或許他們今生都難以交換肉身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唉,如果真是這樣,就『既來之則安之』吧!」他低聲安慰自己。
面對頂著一張「楚天南」的臉,若堅持自己不是楚天南的話,不僅無濟於事,反而徒增大家的困擾。何不坦然接受事實!
環顧四周,他暗忖還好有個跟隨楚天南多年、熟悉一切情況的莽子,要適應這裡的生活應該不是問題。
決定接受命運的安排後,他的心漸漸平靜了。但要接受這個包含了他原本靈魂的軀殼及目前已經屬於他的晉王府,他就得盡快熟悉這裡所有的人,包括那個似乎怕極了他的「未婚妻」,然後為將來做番打算與安排。
其實,對他來說做楚天南並不難,吃喝有人伺候,進出有人相陪,以腦子摔傷記不起往事為藉口,他倒多了很多瞭解這裡及周圍一切的機會。
第二天,溫暖的陽光喚醒了他。
「啊,空氣真是清新!」他下床站在窗前眺望著遠山近水,昨天的鬱悶心情一掃而空。「是的,我是楚天南,一切就從今天開始吧!」
他低聲說著,正準備喊人來幫他著衣,一回頭,莽子已經站在他身後了。
「喔,你真像個鬼!」他低咒。
「爺,這樣罵小的不公平,小的從天亮就站在這裡,是爺沒有看見,怎能說小的是鬼呢?」莽子委屈的申辯。
「好啦,就算是我說錯了。」
見從不認錯的王爺居然認錯,莽子倒是無措起來。「這,這也不怪爺……」
「算了,不要再說了,去取衣服來,我想出去走走。」
「走走?那太好了,爺想到哪兒去?」一聽爺不再否認自己的身份地位,莽子很高興,取來衣服一邊替他穿上一邊問。
「隨便,反正我全忘了,你就陪著我到處走走,給我講講。」他隨口應著,摸了摸身上的「奇裝異服」。
這是一種很柔軟的宮錦製成的長袍,摸起來手感極佳,上面的刺繡花紋看起來是游鱗狀,顯得章彩華麗。
「是!」莽子高興的應著,手腳俐落地為主人效命。
唐朝服裝並不複雜,不一會兒就穿好了。
「這麼多年都是你伺候我嗎?」他等洗漱完畢,莽子為梳發時他問道。
「沒錯,從小的進府至今沒有離開過王爺半步。就連王爺讀書習武時,小的都在一邊陪著。」莽子的口氣裡充滿了自豪。
「習武?你是說我會武功?」他既驚且喜地問,想起昨晚莽子將他按到床上時的技巧。
莽子放下梳子,崇拜地說:「那是自然的,王爺的武功可是天下少有對手。不打仗時,小的每日都得陪爺練幾招。」
「那就試試──」他說著伸手往莽子抓去,莽子機靈地錯身閃過。
「爺要想練,咱到練武場去。」莽子指指門外。
「行……呃,還是等等吧!」正要出門,他又改變了主意。「先找面鏡子來。」
「鏡子?爺想照鏡子嗎?」莽子吃驚地問。
「沒錯,難道不可以嗎?」
「不不,爺向來討厭鏡子,所以小的一時沒明白。」莽子說著走到與床相鄰的案頭條几旁,一把拉開了上面垂著的布簾,一面很大的銅鏡露了出來。
面對銅鏡,他當即張口結舌,再也說不出話來。
鏡子裡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樣子,而是一個身材高大,氣宇軒昂,濃眉似劍,威風凜凜,沈靜中帶有一絲冷酷的俊美男子。
「哇,這美男子是誰呀?」他疑惑地齜牙咧嘴,衝著鏡子做鬼臉,那美男子也同時對他做出了同樣的回應。
「哈,是我!」他對著鏡子發愣,莽子則對著他發愣。
「爺,您確定不需要再躺兩天嗎?」莽子憂慮地問。
在他看來,主人從醒來後言行舉止就變得很奇怪,他擔心主人腦子出了毛病。
「幹嘛?嫌我躺得不夠久嗎?」
莽子不敢再多言。
端詳著鏡子裡的男人,他不得不接受了這個鐵一般的事實──
雖然他依然擁有邵宇凡的靈魂,但已與楚天南交換了軀體,現在無論他怎麼否認,他都是隋唐大將軍楚天南!
他看著鏡子挑剔地想:還好沒讓一具醜陋的軀殼擁有我美麗的靈魂。而且這古人二十三歲的模樣與我真實的歲數看起來也差不多,古人果真顯老相。
也罷,我就好好當它一回古代神勇大將軍、富貴晉王爺吧!別的人想當還當不了,我挑剔個什麼勁兒呢?
不無自嘲地想著,他將視線從鏡子裡移出,對莽子說:「走吧,讓我重新認識一下晉王府。」
晉王府很大,與他印象中精緻典雅的古代園林式莊園完全不同。
這裡的一切都十分質樸,面積寬廣的庭院裡沒有亭台樓閣和小橋流水,每一處的房屋都是平房,但青瓦磚木的結構十分堅實,規劃整齊嚴謹,乍眼一看,是個大四合院,可是細細走了一遭後,他發現是由幾個院子串合成的。
走出他住的「正陽殿」,有一條環形走廊,左通內院,右連練武場,往前則是一間會客用的小廳。
穿過小廳是位於正北的祠堂,這裡很像現代人家的客廳,只是更大也更華麗而已。門窗都由框和扇兩部分組成,其上刻有各種樣式的花紋,有冰裂紋、燈籠框、步步錦、菱花式等等。大廳門前是一段由花壇圍著的過道,兩邊各有十數間客房,過道盡頭是影壁,上面畫著巨大的彩色山川繪圖。
「這裡為何有這麼多房間?」他驚訝地問,難道王府人很多嗎?
「這是北院,是爺接待來客的地方。」莽子指著那些花緣明柱的房間解釋道:「靠近大廳的房間是重要客人住的,往後靠大門的是一般來客住的。」
聽了他的介紹,楚天南觀察到靠近大廳的華麗房間,門窗多採用鬲扇、檻窗式,除橫技是固定的以外,其餘都可打開,木雕手藝十分高超;靠近大門的則顯得較為平實,多採用格扇和文摘窗式。
拾級而下,他查看每一間房子,繞過影壁來到有兩個士兵守護的大門前。
一看到他,士兵立即恭敬地向他行禮。他擺擺手,表示不用多禮,隨即被這道古色古香的大門所吸引。
這座高大墩實的大門門扇上下都有軸,下軸立在門枕石上,門枕石又被壓在下檻下面,露在外面的部分雕刻成抱鼓石;上軸穿在連楹的兩個洞裡,這樣就增強了大門的抗擊性和穩固性。
「真堅固!」他讚賞地拍拍厚實的門扇,目光又被台階兩邊的石墩子吸引。
大門外兩側各有兩個很大的青石墩子,既可做為裝飾,又可坐人,還可以充當栓馬石,真可謂一舉數得。
「是誰想到這個主意的?」他有趣地拍打著這幾個石墩子問。
「正是王爺您啊!」
「哦,是嗎?難怪我覺得它們非常好。」他應著,心裡卻在想,看來這楚天南也是個聰明人,而且在某些方面與自己的愛好很接近。
他站在大門口遠眺,再次發自內心地讚歎這座宅邸的地理位置。
這裡因為地勢高,視野相當開闊。不僅可以越過眼前鱗次櫛比的低矮建築看到遠處的城牆、鼓樓和瞭望塔,還可以看到遠處的汾河和兩岸廣袤的平原。
「王爺,這裡真是好地方,對吧?」莽子站在他身側熱情地說!「每次回來您總會站在這裡看看,說這是進退有據的城堡,背靠龍山,左濱汾河,右傍險關,扼守著貫通南北的水陸交通要塞。」
「這些都是本王的封地嗎?」看到遠處鬱鬱蔥蔥、綿延不絕與天相接的龍山和王府後面大片的草地,楚天南激動地問。
「沒錯,這整個晉城山水都是王爺的領地。」莽子興奮地用手比劃著。
他的話令人振奮,若真如此,那麼他可以好好利用這些條件干番事業了。
想到這裡,古代生活似乎不再可怕。「走,到城裡看看去。」
走下王府高地,是一長排式樣統一、看似軍營的住房,駐守在各個出口的士兵皆向他行禮問安,他隨意回應著,心裡卻為此地嚴謹的軍容喝彩。
「這是何處?」他小聲問緊隨身邊的莽子。
莽子答道:「城營。是楚家軍隊的駐紮地,要想進出王府得先通過這裡。」
「楚家軍?」
「對,楚家自行招募和訓練的軍隊。」
楚天南點頭,對此他當然明白。古代戰事不斷,各藩王擁有自己的軍隊不僅是慣例,也是必要的。身為經常率軍出征的王爺,駐軍營房建造在家宅外,不僅便於及時下令調動軍隊,也有保護府宅的功能。
穿過城營,他們進入了人頭鑽動的城區,繁華的街市不時帶給他驚喜。
在他想來,戰火紛飛、兵荒馬亂的年代應該到處是斷壁殘垣、民不聊生的景象才對,可是此刻展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一座繁華的城市──
城內建築群高矮相雜,犬牙交錯,或素或雅,比比皆是。高達十餘米的城牆堅固地護衛著整個城區,集市上人來人往,叫賣不斷,絲毫看不出戰爭的陰影。
不知不覺中,他們轉了半個城池,可他依然興趣濃厚,眼前的晉陽城令他心馳神往。儘管人們在見到他時都表現得誠惶誠恐,但看到百姓們生活悠閒,士兵們盡忠職守,他還是很滿意。
當他們由城門下來轉入大街時,突然前頭一陣騷亂,路人發出高低不一的驚叫聲。
兩人未及看清,就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轉眼間,一匹黑馬昂首揚鬃地往這邊衝來,而它的前方呆立著一個顯然被嚇壞了的乾瘦老頭。
「啊,危險!」就在莽子大叫的同時,他身邊已掠過一道黑影,撲向驚馬。
烈馬突然遭遇阻力,無法繼續縱行,只能狂暴地在原地怒蹦嘶鳴,但最終還是被騎在它背上的馭手制伏,用力地噴著氣,踢著腿停了下來。
「王爺,您沒事吧?」烈馬方停,塵土飛揚間即傳來莽子關切的詢問。
「沒事。」等馬平靜後,楚天南從馬背上躍下,輕鬆地回答。
此刻,他的心裡實在是大為震驚,他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這等馭馬本事,更不敢相信自己果真身懷驚人的武功。
當他見到那匹馬往那乾瘦老頭奔去時,腦袋裡只有救人的念頭,根本沒有其他的考慮,就憑著本能躍起,竄到了馬背上。
要是以前,做那樣危險的動作他是想都不敢想的,然而現在,他居然做到了!
「王爺神勇過人,草民該死……」被他救了的老頭跪在他面前連連磕頭感謝。
「起來吧,不必拘禮。」他一把扶起老人,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哈,看來我確實是能騎馬、會武功的人呢!」
「當然,王爺自小能騎善戰,功夫了得!」莽子拍馬屁地說。
「真的?我的武功果真很了得嗎?」聽到讚揚,又因剛救了人,楚天南心情十分暢快,不由得意地問。
「王爺的功夫確實了得,可是您要站在這裡堵著道,讓百姓們齊聲恭維嗎?」
突然,他們身後傳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
楚天南回頭一看,只見身後停著一輛馬車,車裡坐著的正是昨天他醒來後最先見到的那個瓷娃娃似的美人──他的未婚妻酈兒。
他環顧四周,果真他們身邊圍著不少臉上帶著微笑,眼裡充滿敬畏的百姓。
「我真是有點得意忘形了。」他暗自嘀咕著,一拉莽子,躍上了馬車。
楚天南沒留意到他身前的乾瘦老頭仍滿懷感激地注視著他,眼中有一縷難以捕捉的精光,只逕自撩開門簾進了車廂,莽子則坐在車伕身邊,馬車繼續上路。
沒想到他會上了自己乘坐的馬車,酈兒愣住了。
當這個龐大的身軀落在她對面的座位上時,她感到空氣霎時不夠用了。
太完美了!當酈兒睜著那雙美麗的黑眸看著他時,楚天南心裡讚美道。
實在找不出恰當的辭句來形容她的美,昨天第一次見到她時所感受到的吸引力更強烈了。不過奇怪的是,他總覺得她的性格並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般冷漠安靜。
她的確是他所見過最不尋常的女人!
「幹嘛皺眉頭?我不能乘坐馬車嗎?」見她不語,楚天南開口問。
「喔,不,只是王爺從來不屑與……」她說到一半就停住了,因為楚天南從上了車就一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令她感到很不自在,也不習慣。
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音調適中,嗓音清脆,吐字清晰。
「幹嘛不說完?只是我從來不屑與你同乘一車,是嗎?」楚天南接上她的話,逗她道:「怎麼可能?與美人同輿,覽人間勝景,不是人生一大樂事嗎?」
酈兒猛地抬頭,與他閃閃發亮的雙目接觸時,立即又避開了。
他在搞什麼名堂?譏諷嗎?可那也不是他的行事作風,他向來是冷漠無情的。
酈兒心裡嘀咕著,既驚於他反常的言行,也如同以往每次與他相見時一樣,被他出色的相貌和氣質所吸引。
偷偷再瞟他一眼,不料又與他的目光相遇,那灼人的目光令她心跳如鼓,面紅耳赤。
她轉頭看著窗外,以掩飾自己的侷促不安。
看出她的窘迫,楚天南也不逼她。他看了眼窗外,又將目光轉回到她臉上。他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
「天下戰事不斷,晉城卻能如此繁榮,真是奇怪,你說是不是?」
酈兒看他一眼,本不想回答,可見他凝視著自己,似在等待答案,便淡淡地說:「晉城自三家分晉以來,經數百年豪強的強征力發,幾毀幾建,尤其是北齊後主高緯和即位為帝前的晉王楊廣大興土木,修城固池後,自然不同於一般小城。」
楚天南對她的話很是贊同,但囿於自己對這一帶的地理及相關知識的欠缺,他渴望盡可能地多瞭解這座突然之間成為他「屬地」的城池。
「晉城面水背山,地理位置很好。」他試圖引導她多講點晉城的事。
酈兒看著窗外點頭道:「沒錯。晉城又被稱為『北都霸府』,自先秦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這裡東有險峰雄關,北可抑制匈奴、突厥,汾、晉兩河環繞,草場肥沃,糧食充足,人口眾多,資源豐富,是個能戰能守的軍事要地。所以歷代晉王不是皇親國戚就是君王信任的重臣……」
察覺到楚天南銳利的目光正集中在自己臉上時,她意識到自己的話多了,於是立即止住話頭,默默地看著窗外。
「請繼續。」見她停住,楚天南急切地追問,可是她再也不肯開口了,他只好真誠地請求。「我記不起過去的事,你得幫助我。」
他的語氣和他誠懇的態度令酈兒無法拒絕。
「此城是當今黃河流域僅次於長安、洛陽的大城。」她簡略地說。
「看來郡主對此地很瞭解,也很有看法,希望日後能多聽到你的見解。」
「王爺是說真的嗎?」他的話令酈兒禁不住轉過臉來看著他,當看到他臉上並沒有嘲弄或鄙視的神色時,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當然是真的,為什麼懷疑?」楚天南被她的神情迷惑了,她總是沒有脾氣,這麼安靜嗎?
酈兒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低下頭專心地思考著什麼。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9:16
第三章
楚天南又問:「郡主剛去哪裡?」
「查帳。」
「查帳?就你一個人?」聽到酈兒說要去查帳時,楚天南大吃一驚。
酈兒對他的驚訝一點都不奇怪,只平靜地說:「不,還有大娘,我這就是去城東與她碰頭。」
接下來,兩人都各懷心思,不再開口。
楚天南覺得自己對眼前這個瓷娃娃就像對這座城堡一樣,急需要瞭解的地方還很多,而且要瞭解她似乎更難,但他有信心也很有興趣對她透徹的瞭解。
而酈兒則在想,王爺今天真的與往日大不相同,不僅樂意跟自己同車,還很樂意跟自己說話。而且,他實在是俊美得讓人難以抗拒!
眼前的他頭戴紫綸巾,身著彩錦袍,加上天生的貴氣,果真是風流美公子!
他的俊偉和今天對她的和顏悅色,令她平靜的心湖充滿了波瀾。
可是想起過去十年來他對自己的冷漠,她的心又平靜了。她相信他今天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明天又會恢復本性的。
在城東的「大木行」前接了賴大娘,馬車開始轉回王府。
賴大娘看到王爺與酈兒同車時,先是一怔,而後又開朗地笑了。
從賴大娘口中得知,她與酈兒每月都得到城裡王府開設的各個行鋪棧店查帳時,楚天南驚訝地問:「王府沒有帳房嗎?」
知道他仍然沒有恢復記憶,賴大娘笑道:「原來是有,可是一年前因病去世,以後就是酈兒在做,反正她跟著老帳房已經做很多年了,所以也熟悉。」
「那為什麼出門都不帶丫鬟或侍衛呢?」他擔心地問。
酈兒再次看了他一眼,賴大娘則笑道:「這裡是晉王府的天下,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況且大家都認識我們,從來沒發生什麼事。」
這裡真的那麼安全嗎?楚天南看著車外的集市,半信半疑。
餘下的路,酈兒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端莊地坐在那裡聽賴大娘跟楚天南說著府上及城裡的事情。
楚天南不時將目光轉向她,發現她真的很安靜。而且她表現得很明顯,如果可能,她是絕對不想跟他說話、甚至見面的。
不難看出她與「他」──真正的楚天南,確實相處得不好,為什麼呢?
既然自己的生活已經改變了,而他也不得不接受這個改變,那麼現在就讓他也改變一下別人的生活吧!而且他決定,就從她開始!
楚天南一回到府中,立即有丫鬟送來熱水洗手漱口,接著又送來飯菜。
「怎麼就我獨自吃飯?我不是有妹妹和未婚妻嗎?」他奇怪地問。
莽子遲疑地提醒他:「爺忘了,是您不想與兩位郡主一起吃飯的?!」
「為什麼?」
「因為、因為天雲郡主身體不好,吃得很少,而酈兒郡主常惹爺不高興……」
莽子的回答十分勉強,楚天南已經猜出了幾分。他拿起筷子,漫不經心地問:「是嗎?酈兒怎麼惹我不高興?」
莽子在他的注視下字斟句酌地回答:「天雲郡主吃飯老咳嗽,酈兒郡主總掉筷子,有次還、還把菜汁甩到爺身上,所以……所以……」
「所以我就不跟她們一起吃飯了,是嗎?」
莽子輕輕點頭。
「她們一向都在哪兒吃飯?」
「各自屋內。」
「那還像一家人嗎?」他不滿地問,然後不再說話,端起碗就吃,但心裡卻在想,這規矩也得改──今天就改!
吃過午飯,他要莽子陪他在府內轉轉。
沿著大院漫步,他發現一路上遇到的僕人或士兵都對他恭敬有禮,可是似乎都不願意多說話。
「他們是不是都很怕我?」在向一個修剪樹木的園丁問話,卻得到拘謹的回答後,他似有所悟地問莽子。
「這個嘛……是、是有一點點……」莽子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是個壞主人嗎?」
「不!不!絕對不是!」莽子急忙否認。「主子只是不愛說笑,雖然有時候脾氣差了點,但大家都明白王爺管理如此大的家業,必須獎懲分明,其實您並無惡意。」
他雖然說得婉轉,但楚天南的好心情還是受到了影響。
他能理解對於一個長年在外征戰的王爺來說,無論在家裡還是在外頭都需要「立威」以確保自己的權威不被人蔑視;可是他更傾向於「恩威並用」,服人當先服心,這是他管理公司的原則。
他們越過訓練場,出了後門,往大片濃蔭後的一長排木棚子走去,那裡是王府的牧場和馬廄。
「郡主,不行啦!」
才靠近馬廄,就聽到裡面一個男人帶著哀求的聲音。
「為什麼不行?我已經馴服它了。」一個清亮的聲音急切地說。
是酈兒!
「王爺……」莽子想勸住往裡走的楚天南。
「噓!」楚天南示意他安靜,堅持走進木棚,並拉著莽子站在陰影裡。
在他們前方的隔欄後,有個看起來像是馬伕的男人和兩個一高一矮的女孩。那高個兒女孩正是酈兒,她手裡牽著一匹高大俊美的白馬,矮個兒女孩則是天雲。
她們要幹嘛?楚天南好奇地想。
「郡主,為了大家好,快把韁繩給小的吧,小的可不想挨罰。」男子焦急地說。
「怕什麼?他不會知道的。」酈兒不滿地說。
「王爺在府中,沒有不知道的事情。」
酈兒低聲咒罵了句什麼,但稍微猶豫一會兒後,還是將韁繩遞給了他。
馬伕趕緊將那匹高大的馬牽進了廄房。
「唉,真掃興!」酈兒沮喪地往乾草料上一躺,唉聲歎氣道。
天雲在她身邊坐下安慰道:「酈兒姊姊別急,反正哥哥回來總是住不長,等他走了,你還是可以自由自在地騎『雪裡紅』的。」
「可是這次他腦袋壞了,恐怕一下子好不了。」酈兒的聲音裡充滿了失望。
她的話聽在楚天南耳朵裡實在不是滋味。她就這麼希望自己離開嗎?
他想走出去當面質問她,可是轉念一想又改變了主意。
他拉拉莽子,悄悄地退出了馬廄。
離開馬廄後,莽子不時偷瞟主人的神情,對他反常的舉動似乎萬分不解。
他的好奇讓楚天南感到好笑,於是他悠然地問:「以前的我會怎麼做?」
此刻,他發現這趟驚險的時光之旅還是很好玩的。
見他問得認真,莽子猶豫著答道:「爺會立刻出去申斥酈兒郡主。」
想到那個馬伕的擔憂和一聽到他提出的理由,酈兒就將韁繩遞還給他的神態,楚天南忍不住笑道:「申斥?恐怕會更嚴厲吧!」
「這……」莽子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他當然知道若是往日遇到今天這樣的情況,王爺會如何訓斥郡主,但是他也瞭解,自己的主子其實就是脾氣壞點,心眼卻不壞。
走過後院,看到幾個女人在水井邊洗菜,他沒有進去,轉到路邊一塊石板上坐下,對莽子說:「告訴我酈兒的事。」
莽子拘謹地說:「小的、小的總跟隨爺出去,知道得不多,況且……」
「就因為你總跟隨在我身邊,我才問你。知道多少說多少,快點!」
「是、是!」莽子見糊弄不過去,只好說:「酈兒郡主是爺的遠房表妹,自幼與爺定親,她的先祖是北周皇族,爹爹曾擔任河源太守,後來染病去世。剩下孤零零的她,被老王爺接進王府。」
「我與她既是自幼定親,為何至今沒有娶她?」
聽他問起這件事,莽子艱難的吞嚥著唾沫。「那是爺不想娶,爺說不喜歡膽小鬼……」
「膽小鬼?她是嗎?」楚天南驚問。
莽子不置可否地嘟囔著什麼,楚天南沒在意。他想起昨天她受驚嚇時逃之夭夭的情景和今天上午在馬車裡她的退縮,以及剛才馬伕一說到王爺在家,勸她不要惹麻煩時,她便立即交還馬匹的舉動,不由信了幾分。
至於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喜歡「膽小鬼」,他倒還真沒有那麼吃得准。
一整天轉下來後,楚天南已經對晉城、王府和真正的楚天南有更多的瞭解。
擁有這座繁榮熱鬧又防禦堅固的山城,和佔地面積極大的府宅,足夠讓他在這個時代裡同樣大有作為。這點令他感到振奮,同時更令他情緒高昂的,是他的未婚妻所帶來的樂趣。
今天晚飯時,他確定自己發現了那個女孩真實的性格。
他敢拿性命擔保,她根本就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般安靜和沈默。
想到先前在飯桌上,他與她四目相接時,在那對明亮的眼眸裡看到的挑釁,他不由得咧嘴笑了。
當開飯前他向賴大娘宣佈,今後家裡吃飯的規矩得改一改,無論多忙,為了聯絡彼此的感情、體現家族的和睦,家人要聚在一起吃飯時,賴大娘高興地笑了,連聲說:「早該這樣。」
他的妹妹天雲也快樂地表示早希望跟他一起吃飯,只有被賴大娘強迫著來到餐桌邊的酈兒很不高興。
「我想在自己屋內用膳。」她說,眼睛並不看著任何人。
楚天南討厭被人反抗,霸道地說:「沒人跟你商量,這是我的決定。」
他冷硬的口氣令在座的人都吸了口冷氣。
「以前也是哥哥要酈兒姊姊獨自在她房內用膳的。」看到酈兒和哥哥的臉色都不好看,天雲趕緊做和事佬,替酈兒說話。
「是嗎?那我現在要改變一下──來人!」他大聲對應聲走來的賴大娘說:「以後除非情況特殊,否則不許將飯菜送到郡主們屋裡去。」
賴大娘連連點頭,心裡為他這樣的決定開心。對她和府裡其他的僕人們來說,大家都希望王爺能善待酈兒郡主。
過去他每次回來時,除了關心天雲,有時陪她一起吃飯外,對其他人和事都十分冷漠,這點讓所有喜歡酈兒、同情酈兒的僕人們深感不平。
可是酈兒顯然對他的改變毫不領情,她極不樂意地坐在餐桌邊,兩眼無神地垂著頭。
「吃飯!」
當楚天南將飯碗推到她眼前命令她時,她猛地抬起頭,用突然煥發生命力的眼睛狠狠瞪他一眼,彷彿在說:「少來這套!」
她這一瞪倒讓楚天南心情好了起來。這是「膽小鬼」會有的表現嗎?
他眉毛一挑。「這就對了,你就該是這樣的。」
聽到他的話,酈兒的眼裡閃過一道奇光,她用力端起碗,大聲吃起來,還粗魯地在菜碗裡挑菜,一邊斜著眼睛瞟他,彷彿在看他是否會因此責罰她、趕她離開餐桌。
她充滿挑釁的神態和動作讓楚天南覺得更加有趣了。看來自己猝不及防的「進攻」,果真激出了她性格中真實的那面──狂野、機敏而富有反抗性。
他越來越想將她文靜的偽裝剝去,把她最真實的那一面完整地揭示出來。
不過他相信她很快會省悟並立即加以掩飾的。
於是他不說話,只是饒有興味地迎接她的目光,想看她最終要怎樣收場。
果真才對峙了幾秒鐘,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失常,那雙火力十足的目光突然轉黯,並迅速撤離火線,還對他露出冷冷的微笑。
粗魯的動作頓時消失了,那個身上帶刺的野女孩,轉眼又成了文靜安詳的酈兒郡主。
看著她收回目光時那一瞬間的倉皇,楚天南愉悅得幾乎想歌唱。
啊,在這古代壁壘森嚴的王府裡,有這個美麗又善於偽裝的女子相伴,看來自己的日子是不會寂寞的!
他懷著無比暢快的心情,度過了新生活的第一天。
第二天天剛亮,楚天南醒來,想起昨天與馬場管事賴老大約好今早去看馬,他沒有喚莽子,自己穿戴洗漱後就出了門,往馬廄走去。
清晨的風涼爽而清新,初現陽光的天空透明得令人神清氣爽,當他來到馬廄正想進去時,眼角掃到的一點色彩吸引了他的視線。
轉頭一看,他立即被那美麗的畫面所吸引。
在圍馬場的木柵邊,身著紅色翻領窄袖短襦,腰繫革帶,下著褐色馬褲的酈兒正坐在木欄上。
湛藍的天空和碧綠的草地,將她纖麗的身影映襯得十分醒目動人,初顯的陽光照耀在她白皙無瑕的臉上,彷彿給她上了層粉紅底色,突顯了她的素雅和清純。
他隔著一段距離欣賞著她寧靜的身影。現在他比較瞭解她了,當昨晚他從莽子和賴大娘口中知曉,多年來她並未得到楚天南的重視時,他已經明白她對他冷漠又防備的態度源自何處,而他準備要糾正這一切!
他順著她專注的目光看去,見草場上有幾匹駿馬正在吃草漫步,其中一匹正是昨天她爭著想騎的大白馬。
雖然是清晨,但五月的風已經帶著淡淡暑氣。酈兒坐在木欄上看著眼前草木葳蕤的草場。很多年了,她習慣清晨騎馬,這是她生活中的一大樂事。可是只要王爺回來,她就不得不停止這項她最愛的活動。
她渴望地看著那匹由她親自馴服的駿馬「雪裡紅」,想像著自己騎著它奔上龍山的快樂情景,心裡就癢得不得了。
唉!王爺為什麼要在她剛剛馴服這匹烈馬的時候受傷回來呢?她哀歎地想。
而且他這次醒來後雖然模樣沒變,可是她知道他變了,而這些變化正擾亂著她平靜的心。
她歎息著注視眼前她深愛的一切。
失去娘的時候,她年僅三歲,對那時或之前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八歲時爹爹去世,她被當時的晉國公接到了晉王府。
那時她的家族已經支離破碎,投靠她的未婚夫婿兼遠房表兄似乎是不錯的主意,雖然她的未婚夫婿對她始終不理不睬,可是老晉國公和天雲表妹及所有王府的下人都對她很好,從那個時候起,晉王府成了她的家,是她的世界,提供她無憂無慮的生活環境和除了她未婚夫婿外所有人的愛。
從見到楚天南的第一眼起,她就喜歡上他。喜歡他的冷靜和英俊,喜歡他的男子氣概,儘管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甚至很少跟她說話,更別說與她說笑,但她還是喜歡他。
她知道自己不被他喜歡是因為她笨拙又不懂風情。
她還記得剛失去親人被接到晉王府來的時候,老王爺曾經逼著楚天南來陪她吃飯。那天她因為太緊張,好幾次將筷子掉到地上,最糟的是還不小心將肉漬濺到了他身上,當時他的臉色很難看,並生氣地說永遠不要跟她一起吃飯。
看到他生氣時,她覺得很委屈,因為她又不是故意的,她才八歲,剛死了爹爹,突然見到自己未來的丈夫,並要與他一起吃飯,而他又一臉不高興地坐在她身邊,自然嚇壞了她。
她曾經希望老天爺幫幫忙,在下一次與他見面時表現得好一點。
可惜老天爺沒有聽到她的祈禱,之後與他見面時,她幾乎每次都狀況百出。
替他倒茶時將茶水潑在他手上;替他收拾房屋時將他心愛的瓷馬摔破;陪老晉國公和他一起散步時跌得鼻青臉腫……總之每逢有他在,她闖禍的機率就大大地升高,於是她的未婚夫婿終於以她「笨拙」、「粗魯」為由,堅決拒絕與她同餐共行,並不許她再靠近他。
後來他與晉國公離家打仗,不久晉國公戰死,他繼承了爵位和府宅,從此乾脆連與她見面都免了。
按約定,他們該在她十四歲時成親的。可是她十四歲時楚天南不提,也沒有人敢提,而她就更不可能去提了,於是他們的婚事就這麼拖了下來……
「想不想騎馬?」耳邊忽然傳來低沈醇厚的嗓音,嚇了她一跳。
酈兒回頭一看,正是她剛剛想著的人。
她不敢開口說話,擔心「咚咚」亂蹦的心臟會從嘴巴裡跳出來。
迷惑地看著眼前俊朗的面容,她奇怪他怎麼會這麼早就在這裡,往常他在家時是極少這麼早到馬廄來的。
楚天南輕輕一躍,跳坐在她身邊的木欄上,看著草場上那匹渾身潔白,獨獨眉心有撮紅色鬃毛的駿馬,又問道:「你想騎『雪裡紅』?」
「你、你怎麼知道?」她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他往她身上一掃,淡淡地說:「看你身上的行頭就知道。」
酈兒跟著他的目光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服裝,確實,她今天穿的是簡單俐落、易於馬上行動的胡服。可是她問的還不僅僅是這個。
「我是說,王爺怎麼知道『雪裡紅』的?」
楚天南一笑。「在這個王府裡,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他的話裡有話,酈兒默不作聲,心裡卻直打鼓,尋思著他的言外之意。
「『潔白的雪裡一點紅』,那匹馬的名字果真傳神。」楚天南讚美道。
酈兒不語,只是看著那匹馬,心裡再次驚奇王爺確實與過去不同了。
楚天南不讓她保持沈默,他轉動身子,將長腿屈起,踏在欄杆上對她說:「我們做個交易,如果你答應了,我就讓你騎『雪裡紅』,可以嗎?」
一聽他說讓她騎「雪裡紅」,酈兒的眼睛一亮。過去他從來不喜歡女人騎馬射箭,更不喜歡讓她控制他的任何一件東西,更別提是像「雪裡紅」這樣的駿馬!
「什麼樣的交易?」
見她躍躍欲試,楚天南道:「你將我的身世詳細地說給我聽,幫我恢復記憶,我就把『雪裡紅』給你,隨便你騎。」
「真的?!」一聽她能擁有那匹可愛的馬,還能隨心所欲地騎它,酈兒興奮極了,但又懷疑真有這麼好的事?
「自然是真的。」
「可是……」
楚天南揮手制止她。「沒有可是!不然你就得不到那匹馬,而且以後也別想再騎馬。」
一聽他威脅的口氣,酈兒沈下臉,低頭不語,心裡生氣地想:他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個霸道專橫又冷酷的王爺!
見她生氣了,楚天南又好言相勸道:「你明知我失去了記憶,難道連這點忙都不願幫嗎?況且那可是匹上等好馬喔!」
他突然軟化的口氣和哀求的神情令酈兒無法再生氣,同時心裡也為自己受到他的重視而感到高興,這可是頭一回他待她如此親切呢!
「好吧。」她說:「是王爺要我講的,那我就照實講,你可不能生氣。」
「絕對不生氣。」
得到他的保證後,酈兒注視著馬場上奔跑的駿馬說:「你楚天南,是隋朝晉國公後嗣,自幼習武好學,不像一般孩子那樣嬉鬧玩耍,少年時代起就精於騎射,研習武功。唐國公李淵起事反隋前,有一次找老晉國公商議事情,看到了剛滿十四歲的你,見你性格嚴毅剛強,不苟言笑,認定你是個有大作為的好苗子,便將你帶走,自此你成了李氏次子世民的部下。」
講到這她停頓了,看著楚天南,不知道他是否還想要她講。
「繼續。」楚天南簡潔地命令她。
酈兒微皺眉。就算有求於人,他還是那麼霸道!
楚天南嘴角微微一揚,鼓勵她繼續。酈兒無法抗拒這個無聲的命令,於是接著說道:「就在那一年,突厥人包圍了遊山玩水的隋煬帝,你隨秦王應募勤王,那次戰役裡你立了大功,被授虎賁將軍職,以後追隨秦王南征北戰。
大業十四年,李氏開國建唐,你受封晉王,任右驍衛將軍征伐各地反王,在收復河南的戰役中為救秦王而墜馬,昏迷三天,醒來後就忘了所有的事。」
「就這樣?」見她不再往下說了,楚天南急切地問。
「就這樣,不然還有什麼?」
「那麼你呢?說說你。」
「我?我有什麼好說的,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能被晉王府收留已經感激不盡,還有什麼好說的?」
「你家裡沒有其他親人了嗎?」
「沒有。」想起自己的身世,酈兒忽然感到悲傷,眼眶一陣濕潤,她轉開頭,努力瞪大眼睛看著天上的白雲,希望能忍住眼裡滾動的淚水。
「給你。」
一條手帕及時遞到她眼前,雖然震驚,但她還是接過來,拭去眼淚。
「不要擔心,你還有我。」楚天南發自內心地安慰她。
「啊?」酈兒猛地放下手中的帕子,難掩驚詫地看著他。
「怎麼了?我說得不對嗎?難道我們不是你的親人嗎?」見她一副受驚的樣子,楚天南好笑地問。
「不……喔,我是說當然是。」他溫和的語氣和親切的神態令酈兒頓時張口結舌。「王、王爺變了。」
楚天南大笑,這是他目前聽得最多的評價了。「怎麼變了?」
看著他溢滿笑容更顯英俊的面龐,酈兒心緒大亂,她很想告訴他實話,以前的他是絕對不會和顏悅色地與她說笑,更不會在她流淚時給她手帕和安慰的。
可是她克制著內心的激動,平靜地說:「要是以前,王爺會說:『滾開,不要在我面前撒貓尿!』」說著,她還撇嘴垂眼做出了嫌惡的樣子。
她的神情和言語令楚天南忍不住又想笑。「我有那麼冷酷嗎?」
聽出他言語間的笑意,酈兒目光裡的困惑與疑慮更加明顯了,但她並沒有說出口,因為在潛意識裡,她希望他能保持現在這個樣子。
就在她愣愣地看著他時,楚天南又給她出難題了。
「說說我們之間的事。」
「我們?」酈兒的目光變得閃爍不定。「你只是要我講你的身世。」
「沒錯,你也是我身世的一部分!」楚天南不讓她逃避,目光如炬地注視她。
他的話令酈兒振奮,這可是第一次,他將她放在一起稱為「我們」。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並不討厭自己?難道以前是自己看錯了他?
酈兒心煩意亂地看著他,在他灼熱的目光下,心頭好似有十幾隻兔子在亂竄,身子彷彿有火在燒,可是卻禁不住的打著顫。
她迷惘地想:自己是怎麼啦?到底是他不正常還是自己不正常?為什麼今天與他在一起,她的心不能像以前那樣平靜,腦子也不像過去那麼清醒?他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讓自己渾身又冷又熱?
她猛地收回目光,跳下木欄。「我們沒有什麼好說的。」
就在她想跑開的時候,他動作迅速地跟著跳了下來,一把抓住她的手。
一與他接觸,她觸電似的猛地一顫,並明顯感覺到他也有同樣的反應。
她驚駭的想掙脫他的手,可是卻全身軟弱無力,這引起了她的恐慌。
楚天南笑道:「瞧,我們之間一定有什麼,不然不會有這種反應。」
「放開我,讓我走。」酈兒虛弱地哀求,她害怕這樣的接觸與感覺。
「你不想騎馬了嗎?」
「騎馬?」酈兒的目光轉回草場,那匹俊美的「雪裡紅」正揚蹄奔跑,追逐著它的同伴玩耍。
她當然想騎馬!尤其在此時,只有騎著馬乘風飛奔,才能讓她的心重歸平靜。
將視線轉回眼前這個似乎可以控制她喜怒哀樂的男人身上,酈兒困惑了。她知道要怎麼面對冷漠的楚天南,卻不知道要如何應付和善的楚天南。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9:35
第四章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個問題。」楚天南輕柔地說:「等你回答我後,我立即讓你去騎馬。我保證!」他宣誓般地舉起了手向她保證。
酈兒癡迷地看著他不再冷酷淡漠的臉龐,覺得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英俊和迷人。對他的要求,她完全沒有拒絕的能力。
「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以及是怎樣與你定的親。」她像夢囈似地說:「從我懂事時開始,就知道自己已經被許配給遠房表兄──晉國公的兒子楚天南,可是我們一直沒有見過面……不對,聽爹爹說,你在我很小的時候見過我,那時我還不會說話,只知道哭,惹得你很生氣。」
她的聲音消失在回憶裡。
楚天南不想驚動她,輕輕抱起她,將她放回木欄上坐好,自己則站在她身前。
沈浸在回憶中的酈兒沒有注意他的舉動。「後來娘生病死了,家裡只剩下爹爹帶著我與幾個僕人,十年前,爹爹也病了,不管我怎麼哀求,他還是離開了我。臨終前他對我說:『晉國公來接你了,你隨他去吧,等十四歲時做晉王府的王妃,不要再調皮。』就這樣,我隨老晉國公來到了這裡。」
「那時你多大?」楚天南怕驚動了她似地輕聲問。
「八歲。」
「你十四歲時,我們為什麼沒成親?」
楚天南的這一問令酈兒驀地從沈思中清醒,她眨動著如夢似幻的眼睛看著他,好半天才領悟到自己正與他以十分曖昧的姿勢,幾乎面對面地貼在一起。
所有血液彷彿突地竄到了臉上,她迅速往後一翻跳下木欄,沒好氣地說:「因為你不想要我!」
然後她往馬群跑去,留下楚天南兀自站在那裡思考她說的話。
不想要她,為什麼?看著眼前俏麗的身影,這女孩漂亮又機靈,為何會受到未婚夫的冷淡?他實在不明白。
王爺不喜歡膽小鬼……莽子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他明白了,於是開心地笑了起來。
看來過去那個楚天南不是大腦有問題,就是根本沒有真正認識他這個未婚妻。她不僅不是膽小鬼,而且還是個既有膽識又有魄力的美女呢!
光看她能不用馬鞍駕馭那匹烈馬,就足以知道她的個性絕對與膽小鬼無緣!
「啊,不用馬鞍!」當他意識到這點時,立刻大聲喊道:「酈兒,下來!」
他幾個騰躍,就奔到馬前攔住她。
這下他更加確定自己有一身好功夫了,否則怎能「意念方動身形起」,才興起「攔住她」的念頭,就能身輕如燕地「飛」過來呢?
想到自己居然未經修練就得到了生平最仰慕的絕世武功,他的心情真是high到了極點,真想馬上再「撲騰」幾下,或對著大樹、山石來上一套「降龍十八掌」或「醉拳」什麼的,試試看自己的武功究竟有多高,身手到底有多厲害!
可是為了鎮住眼前這個固執的女孩,他只得忍著,極有尊嚴地命令道:「下來,不可以騎無鞍馬!」
被他攔住很不高興的酈兒,在看到他威嚴的神色時,本來很想發作,可一聽他並不是改變主意不讓她騎馬,只是關心她,要她上馬鞍而已,便滿心歡喜地答應,任由他牽著馬往馬廄走去。
「替馬上鞍。」一進馬廄,楚天南立刻對馬伕說,同時不容反對的將酈兒抱下馬背。
馬伕一聽他的命令,立刻替「雪裡紅」上鞍,而早就等候在這裡的賴老大也為王爺備好了馬。
檢視馬匹無恙後,楚天南才讓酈兒騎上了馬。
終於得償所願的酈兒立刻忘記了一切的不快和煩惱,高興地對他們揮手。「我很快就回來。」
然後不等楚天南回應,立刻策馬離開了馬廄。
楚天南也不慢,緊跟著躍上賴老大備好的馬,尾隨「雪裡紅」而去。
他敬佩地看著前頭那個在馬背上進退自如、游刃有餘的嬌小身軀,心裡為她嫻熟的騎術驚歎不已,同時更為自己能輕鬆駕馭這樣的高頭大馬感到自豪。
看來落入這個世界並不壞,起碼讓他擁有財富、能力,和前頭那個已經深深吸引了他的美人!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當看到楚天南騎到她身邊時,酈兒驚訝地問。
今天他實在帶給她太多的驚訝,令她剛平靜的心湖又起波瀾。
「你認得去龍山的路嗎?」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楚天南問道。
「認得。」
「那你願意陪我到山上去看看嗎?」
「真的?!」酈兒興奮的口氣沒有絲毫偽裝。「你真的願意讓我帶你去龍山?」
「自然是真的。」
「太好啦!龍山很美,而且我們可以去龍王廟磕頭進香,聽說在那裡上香許願非常靈驗。」
「是嗎?那我得和你一起上香,求龍王保佑我們的好姻緣。」
「不是,是保佑天下蒼生平安,不要再有戰爭。」酈兒紅著臉糾正他。
「難道我們的姻緣不需要保佑嗎?」
「不,不需要。」酈兒口氣平靜地說。
「為什麼?」這倒令楚天南納悶了。
「因為再過幾天你就不會這麼想了。」酈兒說著一甩韁繩,催馬往山上跑去。
楚天南驅趕坐騎追上她,但她沒有再讓他靠近,始終與他保持著一個馬身的距離。進入龍山後,山道較窄,他也就沒有再追趕她,安靜地跟隨在她身後,一路往上而去。
龍山屏峰黛立,松柏成蔭,溪泉鳴澗。隨處可見青翠繁茂的籐蔓,自巖壁邊緣像一扇窗簾般垂落而下。
當他們來到半山腰時,右側出現了一道細小的瀑布──那種常在叢林中花崗岩高地見到的小瀑布,水流快速向下衝擊光滑的石面,深灰色的岩石使得水花前端顯得更白,而綠意盎然的植物也更鮮活了。
再往上行,他們來到一個清澈見底的深池旁,酈兒下馬說:「從這兒開始,我們得徒步上山,將馬兒留在這裡吧。」
楚天南沒說話,他為眼前清亮潔淨的泉水所傾倒。與現代社會到處受污染的自然景色相比,這裡簡直是人間天堂。
他下馬後學著她的樣子將坐騎拴在大樹上,蹲在泠泠而下的泉水邊,著迷地看著湧出池塘的泉水流下石壁,一點一滴,飛珠濺玉。水底清晰地印出大小不一的石乳、石花,潔白晶瑩,冷艷奪目,狀極美麗。
「這裡不僅空氣清新,風景優美,連水都這麼清澈!」他發自內心地讚歎道。
感染到他快樂的情緒,酈兒走到他身邊,笑著說:「當然,這裡是汾河的源頭,山頂還有碧泉,比這裡還要清澈呢。」
「是嗎?這裡都是晉王府的領地嗎?」他欣喜地問。據他的觀測,這水的能見度起碼達到二十米,那麼山頂的碧泉會是怎樣呢?
「沒錯,這裡都是王爺的封地。」
「那實在太好了,有這麼純淨的山泉,又有黃土地上難得的廣袤原始森林,我們可以大有作為啦!」他興奮地說。
「作為?你要用這些做什麼?」聽他言辭裡絲毫沒有排斥她的意思,還將她納入「我們」,酈兒十分開心。
「你等著看,我要利用這些資源辦養馬場、木材廠,還要用這裡的泉水來釀酒,做最好的『汾酒』……有了這些財富,我可以做好多事。」
雖然聽不大懂他說的話,但他的快樂仍吸引了酈兒。她好奇地問:「那打仗呢?你不去追隨秦王了嗎?」
「不,仗快打完了,我該為自己的生活做點打算。」他飲了口泉水說。
聽到他如此直率地對她講出自己的打算,甚至拋開他一直熱衷的戰爭,酈兒十分驚訝。過去的他是絕對不可能將心事說給旁人聽,也不可能放棄東征西討的戎馬生涯。
可見他真的變了!難道摔下馬失去記憶,會完全地改變一個人嗎?
她疑惑又帶著一絲喜悅地看著意氣風發的他,真希望他能永遠這樣──和藹、開朗和仁慈!
楚天南站起身,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水,宣佈道:「不過我們得先完婚。」
「完婚?誰?」他的話彷彿一聲驚雷,酈兒驀地大驚失色。
「當然是我與你囉!」楚天南笑道。
「不!你不要作弄我,你要娶的不是我!」酈兒堅決地說著,邊往山上走去。
楚天南看著她生氣的背影,知道自己突然的改變確實很難讓她相信,她有如此激烈的反應是正常的,他不怪她。
也許他不應該這麼急著提出婚事,應該讓時間來改善兩人的關係,可是每當看到她面對自己時那種疏離、淡漠的神態,他就受不了。
此刻,他心裡對過去的楚天南滿懷怨憤。都是他傷害了這個單純的女孩,現在他得付出雙倍的努力來重新獲得她的信任。
現在話既然已經說出口,那就乾脆講清楚,他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行事拖泥帶水。
輕聲歎息著,他大步追上酈兒,一把拉住她,毫不含糊地說:「酈兒,你聽著,不管以前我對你做過或說過什麼不好的事,那都不是真的!此刻我說的話你得好好記住,我楚天南要娶的女人是你!」
「娶我?!」酈兒重複著,彷彿不能消化他的意思。
「沒錯!」楚天南真誠地說:「我早該娶你了,現在不打仗了,我要先娶你,然後再做其他的事。」
「娶我?」酈兒再次重複,他醒來後的這兩天,實在帶給她太多意外,她無法一下子全部接受。
楚天南在她額頭上輕拍一下,大喊一聲:「酈兒,你是怎麼了?可不可以不要老是重複我說的話?」
「你肯定你要娶的是我嗎?」酈兒麻木地問。
「對,我要娶你,而且越快越好。」楚天南抓住了她的雙肩,輕輕搖晃著她。
「不,你不會娶我!」酈兒果真被他搖醒了,她一把推開他。「你現在並不清醒,過不了幾天,你就會後悔今天說的話了。」
楚天南毫不遲疑地抓回她,果決地說:「我說話算話,從不後悔!我說要娶你就一定會娶!」
「十年來你對我不理不睬,四年前你沒娶我,為何現在要改變?」酈兒氣惱地掙脫他的手。
「那時的我是個傻瓜,打仗打糊塗了。」
「現在你確信自己不傻、不糊塗嗎?」
「不,現在我很清醒,也很聰明,我要重新安排我們的生活!」楚天南再次緊緊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山上走。「別跟我爭,這件事情我說了算!」
「所有的事本來就是你說了算,可是你一定會後悔的。」酈兒被他的強悍征服,只得跟隨他的腳步往上走,一邊嘟囔著。
楚天南搖搖她的手笑道:「我們現在就去龍王廟燒香,我會在龍王面前發誓,我楚天南要娶酈兒郡主為妻,而且永遠不後悔!」
酈兒無奈地看著他擾亂人心的笑容,發覺自己根本就無法左右他的決定。但她十分肯定一件事,他一定會後悔的!
就在他們懷著不同的心情往山上走時,突然酈兒停住腳步,拉了拉楚天南握著她的大手。
「什麼?」楚天南立即回頭詢問她。
「你看,是『相見歡』!」酈兒指著前方的山崖驚喜地說。
楚天南順著她指的方向細細看去,離他們十米外有座山崖,山崖兩邊的石壁上有著各式各樣的植物,其中有株高達十米的籐蔓開著大紅色的花,那花形很特別,花冠呈漏斗狀,唇形五瓣,在這幽暗深邃的密林裡顯得異常美麗。
「你喜歡?」他認出那花該是紫葳花,又叫凌霄。因屬籐本植物,必須攀附於其他物體上才能生長,所以在現代社會裡,人們大多用它來裝飾居室、庭園或者假山,記得這種植物是七、八月開花,也許是這裡較為濕熱,所以花期提前了。
「喜歡!我最喜歡這種花,可惜它只長在峭壁上。」
「你等著,我去替你摘下來。」楚天南放開她的手,不料卻被她緊緊拉住。
「不要,那裡是絕壁,沒有人可以上去。」
聽到她口氣裡的擔心,楚天南衝她一笑。「你是不是在為我擔心?」
酈兒立刻紅了臉,放開他的手,羞惱地說:「誰為你擔心啦?」
楚天南捏捏她的鼻子,寵溺地說:「嘴硬心軟的丫頭!」
然後他回頭探測到山壁的距離,估算一番後猛地提氣縱身往上躍起,依過去登山攀巖的經驗,他在中途輕點崖石換了次腳,很快就抓到那株籐蔓。
當他落回地面時,手裡已經捏著帶著籐蔓的紅花兒。
「你做到了!」酈兒快樂地接過他手中的花,臉上的笑容比花兒更嬌艷。
看著她的笑容,楚天南覺得非常有成就感。他真的沒想到,從來不屑討女人歡心的自己,如今居然什麼都願意做,只為了換得眼前這個女孩美麗的笑靨。
「你可以把它帶回去埋進土裡,它就不會死,明年還能再開花。」
「真的嗎?」酈兒將又長又柔軟的花莖小心地捧在手裡。
楚天南接過去,將籐蔓繞成圈,套在她的頸子上。「像這樣就不會影響你走路,也不會弄死它了。」
酈兒看著身上美麗的花環,十分開心地笑了。這次,當楚天南握著她的手時,她不再反對,而且還主動握緊了他。
他們高興地往山上走去,都希望今天到龍王廟燒炷好香,讓他們的生活有個嶄新的開始。
就在他們已經看見龍王廟時,身後卻傳來莽子急促的呼喊聲。
「爺,公、公主來了!」他氣喘吁吁地跑到他們身前。
酈兒的面色立即變得蒼白,身子僵硬,並掙脫了楚天南的手。
「公主?哪個公主?」楚天南不明就裡地看著臉色大變的酈兒。
「永嘉公主。爺不記得了嗎?」莽子言辭閃爍地提醒他,還瞟了眼酈兒。
「什麼永嘉公主?」他詭異的神情和言辭,令楚天南更像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他正想發火,卻突然想起了誰是永嘉公主。「哦,永嘉公主,秦王李世民的姊妹!可是她來幹什麼?」
「公主是來看王爺的,爺您快請回吧。」
「看我?她憑什麼來看我?」楚天南還是不明白。
「她、公主她、她是王爺的……」當著酈兒的面,莽子實在無法說出口。
酈兒失去了耐性,大聲說:「公主是秦王的妹妹,更是王爺的紅粉知己,趕快回去吧,不然王府可是會被她拆了的!」
說完,她像一陣風似地往山下跑去。
「酈兒!」楚天南想攔住她,卻被莽子攔住。
「王爺,酈兒郡主說得沒錯,您最好快點回去!」
楚天南對「永嘉公主」這個名字並不陌生,《隋唐演義》裡也曾提到她,在唐朝眾多公主中,她是最刁蠻任性又放蕩的一個。一生嫁過兩個丈夫,而且兩任丈夫都被戴了綠帽子;前任被活活氣死,後任則睜隻眼閉只眼,容忍她在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才保住了功名利祿和小命。
這樣的女人怎麼會和楚天南攪和在一起呢?
他氣惱又無奈地撿起剛才還被酈兒珍惜,現在卻被她丟棄的「相見歡」,跟隨莽子下了山。
山腰上,只剩下他的坐騎依然拴在樹上,酈兒的「雪裡紅」已經失去了蹤影,楚天南知道她生氣回去了。
整天的好心情被破壞了,特別是不知道楚天南與那位突如其來的公主之間的故事,更讓他覺得茫然,只好問身邊的莽子。
「莽子,我與那位公主到底有什麼事?」
莽子眨巴著小眼睛。「哪還能有什麼事?不就是男人跟女人的那檔事。」
看著他曖昧的神情,楚天南心裡自然懂了,不由深感懊惱。
他不再說話,騎上馬就往王府趕去。
楚天南快馬加鞭回到王府,才進屋內,懷裡就撞進了一個花枝招展,充滿脂粉香的女人,他的鼻子正巧撞在她頭頂,痛得他直吸氣。
「王爺,怎麼這麼久才來?還說您昏迷不醒呢,跑到哪去了嘛?」
耳邊傳來嬌滴滴的聲音,隨即一串香吻鋪天蓋地落在他的面頰上。
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遭到女人輕薄,令他霎時心生厭惡,不悅地想:果真是胡夷(注),言行如此放縱,貴為公主竟毫無尊貴典雅、端莊賢淑之氣!
他用力一抖,掙脫她的擁抱,這才看清了來人。
永嘉公主可說是位頗具姿色的美人,一襲紫色輕薄紗羅裁成的披帛套著她圓潤的身軀,半透明的衣料下是件杏黃色的半臂內衣和一條同色繡花長裙,裙腰高束托起她豐滿的胸部,而她描繪精細的五官和慵懶的媚態,更增添了她魅惑人心的冶艷風情。
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是她眼裡毫不掩飾的放蕩與挑逗。
永嘉公主並不介意他粗魯的動作,反而不死心的再次撲來,卻被他閃身避過,只拉到一條胳膊,可是這絲毫沒有影響她的好心情。
她搖晃著他的胳膊,撒嬌地說:「王爺,好幾個月沒見,聽說你受傷了,我可是專程來看你的。」
「我沒事,謝謝公主好意。」楚天南冷漠地說。
「沒事就好。」她貼近他,嬌笑道:「王爺,你看我是不是更美麗了?」
楚天南厭惡地轉開臉,可她立刻扳回他的臉,急切地問:「你快看嘛,大家都說我更美了,其他公主都嫉妒我,就連我府裡最漂亮的小鳥都死了……還有,你有沒有看見我都不能簪戴鮮花了,因為我一戴上,那花準死,所以我只能戴假的。」
說到這,她的鳳目出現了委屈的淚光。
「為什麼?」楚天南聞言倒覺得好奇了,難道她身帶劇毒,碰者必亡?
「為什麼?」永嘉公主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癟癟嘴說:「那還用問,當然是因為我太美麗,那些小鳥和花兒都沒法活了。」
老天!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厚顏無恥的女人?!
他無聲地哀鳴,難以忍受地推開她。「公主是很美,美得沒有人可以靠近。」
「真的?王爺也覺得我更美了嗎?」永嘉公主撫弄著頭飾,笑得更燦爛了。
看著這個搔首弄姿的女人,楚天南憤然想:那個楚天南是不是大腦有毛病,放著清秀端莊的美人酈兒不要,偏要這個風騷加白癡的公主?
他看到莽子站在屋外偷笑,不由氣惱地對公主說:「本王剛從山上回來,還沒洗臉,請公主稍……」
「不要,我會伺候王爺的。」她說著對門外喊:「莽子,倒水來,沒聽見王爺要洗臉嗎?」
原來這就是她的「伺候」!
楚天南不屑地想著,逕自往門外走去,永嘉公主急步跟在他身邊。
對楚天南的脾氣她早就摸透了,知道對這個打仗特別勇猛的王爺不能太急切,所以這幾年來她從來不敢將他逼得太緊。哪怕他始終只與她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她也不在乎。她實在被他的俊美和無情深深吸引,決心一定要做晉王妃!
她已經向父王提過要他做自己駙馬的打算,可是父王並不給她明確的答覆,只說眼前戰事多,而且晉王爺早已經有了未婚妻。
不過她才不在乎他的未婚妻,她有信心得到他,畢竟天底下還沒有她永嘉公主得不到的東西!
耐不住公主死纏爛打,楚天南帶她到城裡有名的「鳳凰閣」用了午膳,又心不在焉地陪著她逛了城,而這期間他滿心縈繞的,始終是那個得到一朵花就開心得好像得到奇珍異寶的女孩,那個表面上裝得文靜、骨子裡卻十分調皮的女孩。他好希望公主快點消失,讓他回到他的女孩身邊去!
直到晚飯時分,他們才回到王府。
「兩位郡主呢?」當看到飯桌上只擺放著他和公主的食具時,他不悅地問在一旁伺候的丫鬟。
但得到的回答卻是天雲郡主病了,酈兒郡主要陪伴她,所以兩位郡主都不來吃飯了,賴大娘正在照顧她們。
「病了?」楚天南不信,他知道一定是酈兒的主意,他那個病弱的妹妹沒有這樣大的膽子敢違抗他。
「去,把她們找來!」他憤怒地命令丫鬟。
可是公主立刻攔住丫鬟,對楚天南說:「找她們幹嘛?天雲身體一向不好,那個驕傲的酈兒來了也會不自在。」
「何以見得?」
「喲,王爺,想想看,我這麼美!和我坐在一塊兒,還不把她羞死?」
她的話讓楚天南想笑更想吐。
礙於她的身份,他滿腔怒氣不便發作,只能沒好氣地說:「公主真好心,但府裡的規矩不能改。」
他讓莽子照看著這裡後,逕自往酈兒和天雲住的內院走去。
才走近內院,就聽見裡面傳來隱隱約約的笑聲。
這麼快樂,怎麼可能有人生病?他不滿地想,大步走了進去,剛轉過廊簷,即聽到有人捏著嗓子裝腔作勢的說話,像極了永嘉公主的聲音。
「……喔,王爺,快、快抱我!」
那嬌嗲的聲音令他萬分錯愕,不由停下腳步站在柱子後觀看。
只見院裡除了天雲、賴大娘夫婦外,還有一些僕人丫鬟,大家或坐或站地圍在一起,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開心的笑容。
而令他們如此開心和專注的,正是那個在心裡糾纏了他一天的酈兒。
此刻,她正站在人群中,繪聲繪影地表演著。
「哎喲,抱好人家嘛,來,把臉蓋上……」她模仿公主說話,又舉手掩面,做出嬌滴滴的樣子,那神態和腔調莫不與永嘉公主如出一轍。
「抱著就抱著,幹嘛要把臉蓋上?」她頭一揚,聲音突然變得甕聲甕氣,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在學楚天南說話,同樣學了個三分相似。
而她接下來的學舌,不僅令大家捧腹大笑,就是廊柱後的楚天南,也由最初的氣惱震驚轉為忍俊不禁。
「喲,王爺!您難道沒有發現我更美了嗎?」酈兒扭著腰肢走了幾步,又捏著嗓子四顧道:「看哪,我走過的地方花兒不再開放;我養的鳥兒除了烏鴉全都死光光;我去看魚兒,只有癩蝦蟆對我呱呱叫;我去王府,除了王爺,沒有人會出來相伴……」
眾人哄堂大笑,有人問:「為什麼?」
酈兒噘起嘴,一手撐腰,一手比出個蘭花指,嬌滴滴地說:「嗨,你還不明白嗎?天雲那丫頭就不必說了,反正還沒長大。可那醜丫頭酈兒就不同了,她要是見到我,還不自慚形穢,立刻撞牆──尋死去!」
「哈哈哈!」頓時又是一陣大笑,就連廊柱後的楚天南都笑開了嘴,可那邊還沒完呢。
只見她突然雙手蒙臉哀號。「哎喲,好沒意思喔,天下女人男人都敗在我李大美人腳下,讓我怎麼活呢?」
然後突見她一仰頭,一跺腳,雙手撐著腰,大喊:「也罷,丫鬟──」
天雲立即配合地應道:「噯──」
「取銅鏡來!」依然是學公主吊嗓般地說。
「幹嘛?」
「本公主一日沒照鏡,不知是不是更美了……快,取來!」
「來了──」這次是賴大娘接上,因為天雲已經快笑岔了氣。
只見酈兒仍鎮定的演下去,絲毫沒笑場。她雙手比了串接鏡、照鏡的動作,隨即慘叫起來:「唉呀呀,我的天哪!怎麼會這麼美?不行了,不行了,我實在是不行了,美死了,美死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倒在賴大娘身上,沒了聲息。
天雲跳過來拍著她喊:「酈兒姊姊,後來怎樣了?」
酈兒捏著嗓子說:「後來嘛──我死了!」
「死了?」大家驚問。「怎麼會?」
「當然會,美死了!」
「哈哈哈……」眾人爆出一陣大笑。
酈兒翻身而起,舌頭卻突然短了半截。「老、老天!」
她震驚地看著前方。
那裡,楚天南正好整以暇地靠著廊柱,欣賞著她的「表演」。
註:隋唐皇室都有很濃旳鮮卑族血統。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09:50
第五章
聽到酈兒的驚呼,眾人回頭,因為很少有人或事能讓她如此目瞪口呆。
看到令她如此失常的人是楚天南時,眾人的笑聲立時頓住,院子裡鴉雀無聲。
楚天南看著那個給滿院的人帶來歡樂的女孩,驚異地想:她的表演也太逼真了,她是怎麼知道公主的樣子的?難道公主以前就是這副德性?
「請問王爺來此有事嗎?」僅僅換口氣的時間,酈兒已經恢復了正常的聲音,臉上平靜得如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又在裝了!
楚天南立在台階上看著一本正經的酈兒,無奈地想。此刻,他更加確信安靜膽小絕非她的個性,他一定會挖掘出她風趣幽默的那一面,讓他日後的生活時時充滿笑聲。不過現在他得先磨去她的稜角,讓她知道王府裡誰是老大!
「酈兒,北院待客!」
聽到王爺的命令,院子裡更加鴉雀無聲,眾人都變了臉色,天雲偎近酈兒。
酈兒掃了大家一眼,低沈地問:「王爺要我待什麼客?」
「府上今天來了客人大家不知道嗎?為何都沒有人去接待呢?」楚天南意有所指地掃了賴大娘一眼,又把目光放在酈兒身上。
「客人?」酈兒故作不知地看看院裡的每個人,誇張地問:「客人,你們有誰知道今天是那位貴客到了府上?我怎麼沒聽說有客人蒞臨?大娘也不知道吧,不然身為管事的大娘是絕對不會在這裡的。」
她的話一語雙關,既為大娘脫罪,又使楚天南難堪,逼得他不得不點破來者是誰,可謂絕妙之極。
他臉色陰沈地說:「永嘉公主來了大家不知道嗎?公主難道不是客?」
「原來王爺是說永嘉公主啊。」酈兒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進而謙卑地說:「王爺也許忘了,公主從來就不是客人。容小女子提醒,以前王爺回府常攜公主同歸,是公主和王爺不許小的們前去打擾,所以多年來王府上下皆知公主並非是客;即便是,也是非常之客,是王爺自己的客,與他人無關。因此迎接伺候的事,還輪不到小的們。」
她的這番話說得楚天南毫無招架之力、還擊之功。
他吃虧在並不真的瞭解楚天南與酈兒、永嘉公主之間的事。明知她含沙射影地指責他,他也不可能真的責怪或傷害她,所以他只能以威權來壓制她。
「不管以前怎樣,身為王府未來的女主人,你得負責這一類的接待,況且我說過以後吃飯時間家人必須一起吃,難道你忘了嗎?行了──」看到酈兒張嘴想反駁,他立即制止她道:「你什麼都不要再說,現在立刻到北院去陪公主用膳,天雲也去!」
那雙美麗的眼睛不信任地望過來,如此冷漠,如此平靜,但足以激起他滿懷的熱情!
「沒問題,既然王爺有令,我們自然會聽令行事。」酈兒謙卑地說。
對於她過於謙卑的語氣和態度,楚天南皺了皺眉,但最終只是轉向在場最年長的女人。「至於其他的,我想賴大娘應該知道要怎麼做。」
說完,他轉身走了。
「霸爺!匪爺!天殺的王爺!」看著他挺拔的背影,酈兒忿忿不平地罵。
賴大娘急忙勸道:「兩位郡主快去吧。感謝老天,我們取笑公主,那可是大不敬……王爺全聽見了,可沒發火,他已經改變許多了,不要再惹他生氣。」
「生氣?我才生氣呢!」酈兒嘟囔著,可心裡也知道賴大娘說得沒錯,王爺的脾氣真的改變了,但她還是不能違抗他的命令。
賴大娘招呼著大伙分頭去做份內的事。
北院飯廳內,餐桌上的四個人默默吃飯。不,應該說沈默的是三個人,因為永嘉公主正像只孵蛋期的母雞,喋喋不休地評點兩個女孩。
「喲,天雲長大了,不過還是那麼瘦小。酈兒郡主嘛──倒是沒怎麼變。」
其實剛才見到酈兒時,永嘉確實是大吃一驚,她已經有幾年沒見到酈兒了。以前每次來時酈兒都避而不見,她直到今天才發現,這個丫頭竟長得這般美麗。
她有一頭烏黑閃亮的頭髮,身材苗條優雅,舉止超凡脫俗。更重要的是她鵝蛋形的臉上,那對明澈動人的大眼睛在陽光下燦然生輝,長長的睫毛,鼻子小巧而挺直,嘴唇柔軟而纖巧。
這是一張足以吸引男人駐足凝視的美麗面龐,但對其他女人而言,卻不是一張討喜的臉,尤其是對像她這樣以美貌自豪又出生高貴的公主來說,酈兒的纖美是最令她難以忍受的痛苦!所以她要貶低酈兒的容貌,凸顯自己的長處。
「不過你的眼睛配你的小臉實在顯得大了點,你的嘴又太小,喔,最糟糕的是你的面色很不好看,你得用胭脂。你看,我的膚色就比你好看……」
「當然,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酈兒怎敢與公主相比?」酈兒匆匆截斷她的話,不想跟她討論自己的長相。
「真的,酈兒郡主也認為我是第一美人嗎?」永嘉公主開心地問。
酈兒忍著駁斥她的衝動,嘲弄地說:「當然,公主有沈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天下何人有此容貌?」
想到她剛才在內院的表演,天云「噗哧」笑了,被含在口裡的飯嗆到,她一邊不安的看看哥哥,一邊用手掩住嘴咳嗽。
「看吧,吃飯時說話遭報應了吧?」酈兒遞給她一塊方巾讓她擦嘴。
永嘉公主繼續得意地說:「王爺,聽到沒?酈兒都說我是天下第一美人呢。」
楚天南看都不看地寒聲道:「吃飯吧,美人也要吃飯的。」
令酈兒納悶的是,他粗魯的態度並未激怒刁蠻公主。看公主那樣子,似乎早已認同了他的壞脾氣。
對酈兒來說,這頓晚飯猶如一場酷刑,她必須忍受與永嘉公主虛偽的、毫無意義的談話,同時還得忍受楚天南不時投向她臉上的火辣辣目光,那樣的目光令她困窘與不安。於是她更加表現出賢淑端莊的樣子,安靜地拿著筷子,極有節制地往嘴裡送飯。
此刻的楚天南也不得不承認這餐飯吃得十分沈悶。左邊的女人喋喋不休地說著話,討厭的手還不時拂過他的胳膊和手腕;右邊的女孩不停地咳著,偶爾將可憐兮兮的目光瞟向其他三人,彷彿等待著意外災難的降臨;而對面的女孩則帶著明顯的反叛,擺出那副令他發狂的文靜樣,斯文至極地數著碗裡的飯粒,彷彿眼前滿桌的美食令她難以下嚥。
真是見鬼!先前龍山上那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到哪裡去了?內院裡逗得眾人哈哈大笑的機靈鬼到哪裡去了?
「酈兒!」
他突然一吼,令說得正高興的永嘉公主驀然住口,酈兒和天雲也愣住了。
「幹嘛?」酈兒壯著膽子問。
楚天南繃著臉說:「大口吃,再敢裝那種安靜斯文樣,你給我試試!」
酈兒臉兒一紅,但絕對不是因為羞愧。
她霍地站起來。「王爺不是一向喜歡安靜文雅嗎?今天怎麼變了?!」
此時一雙小手撫上了楚天南的胸膛。「哎喲,王爺,她是在學我的文雅,早說過不要讓她一起用膳的,你看,生氣了吧?!」
「坐下!」楚天南不耐地撥開公主的手,沈聲命令道。
在酈兒忿然坐下後,他突然胃口全失。
永嘉公主的打情罵俏絲毫改變不了他的壞心情,反而讓他更厭惡。
「王爺,上次我來時,你答應過等滅了竇建德與王世充後,你要陪我到長安住一陣的,現在兩人都完蛋了,你是不是該履行承諾了?」
「對不起,墜馬後我忘記了以前的事,所以無法履行任何承諾。」他說著站起身,全然不顧禮貌地離開了餐桌。
「哼,王爺怎麼能這樣對我?都怪你!」永嘉公主抱怨地瞪了酈兒一眼,扔下碗筷追出去了。
酈兒在他們走後,長長呼了口氣,與天雲相視一笑。
「我們也走吧。」天雲小聲說。
酈兒美目一閃。「為什麼要走?這麼豐盛的菜餚,我可是餓壞了!」
然後她一改剛才的文靜相,對著桌上的美饌佳餚大肆進攻起來。
「酈兒姊姊,你好能吃!」天雲看著她狼吞虎嚥的樣子,驚奇地說。
「快吃,這可都是好東西。」酈兒口齒不清地說,一邊大口地咀嚼。
被她的吃相引動了食慾,天雲也舉起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真的很好吃。」
兩個女孩毫無顧忌地吃著,卻不知道門口有一雙黑眸注視著她們。
原來楚天南並未離開,他只是閃到了側門後,避過公主,想看看他那個善於偽裝的未婚妻在他走後會有什麼樣的表現。
她果然沒有令他失望,讓他盡睹她的「真容」。
看著她令人不敢恭維的吃相,他的心情竟意外的好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因為酈兒這些出乎意料的舉動,而開始喜歡上她。想想看,這世上要到哪裡去找前一刻還文靜脆弱,不一會兒便滿身利刺,張牙舞爪的女子?
和她在一起,或者說認識她雖然才短短兩天,可是已經讓他的心失去了平衡。
他很想進去調侃她一番,又不忍壞了她的吃興,最後還是悄悄地離開了。
剩下的時間,楚天南人雖跟永嘉公主在一起,可腦海裡始終晃動著一個時而安靜,時而快樂,時而沈靜穩重,時而頑皮刁蠻的女孩,每當想到她,他的心就湧起喜悅的浪潮。
她真是個寶庫,其中究竟藏了多少寶呢?他得盡快挖掘出來並據為己有!
他的心不在焉終於惹怒了公主,而他則順水推舟將一切都推到傷後失憶上。又氣又惱的公主最後只好按他的要求被帶去歇息,而他終於能鬆了口氣。
今夜的酈兒同樣很不好過。
身體羸弱的天雲早就在晚飯後不久被賴大娘強迫上床休息了,屬於夜的寧靜降臨,可是她卻失去了往日的安寧。
將自己無法安靜待在屋子裡的原因歸咎於悶濕的天氣,她漫無目的地來到馬場,躺在空曠的草地上注視著闃暗的夜空。
多年來,每當她心情鬱悶時都愛到這裡來看星月,聽蟲鳴。
微涼的風吹拂著她的臉,令她覺得很舒服,可是她的心依然不平靜。十八年來,她第一次不確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在剛來晉王府的時候,她還是個愛做夢的小女孩。在那以前她曾幻想未婚夫是個聰明勇敢有出息的男人,他會為了建功立業而犧牲陪伴她的時間。後來見了面,發現他果真是這樣的男人,她為他感到驕傲,因此即使他待她冷漠,她也能容忍。
在她漸漸長大,而楚天南總在外打仗時,她也曾幻想過當他回來、他們重聚的時刻,他一定會發現她長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樣笨拙,並告訴她他是多麼喜歡看見她的改變,渴望早日迎娶她做王妃,只是目前他還無法做到這些,因為他不是一個普通人,他還必須離開她去打仗。那麼,她就可以再原諒他的冷漠,等待著他打完仗回來,可以顧及到她的那一天。
可是日子一天天、一年年過去,她由一個懵懂無知、愛幻想的女孩,長成了聰明伶俐,有勇氣的女人。他也一次又一次地從戰場上回來,但她沒有等到他的目光投向她,沒有等到他的笑容為她綻放,只等到一年深似一年的冷漠和疏遠。
在她十六歲生日那天,她看到他懷裡抱著一個女人──刁蠻放縱的永嘉公主,他將可貴的笑容毫不吝嗇地給了她。雖然感到失望和傷心,但並沒有對她造成太大傷害,只是從這天起,她決定不再要他。
她知道促成這個決定的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懷裡有了別的女人,最重要的是自己那時候並不真的明白什麼是愛。
由於自幼的婚約,「嫁給他」彷彿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以她從來沒有跟別的男人接觸過,也從未想過要嫁給除了他以外的男人。自然,當她發現他並不想要她後,她很快就放棄了她的權利,毫無異議地退出他的生活。
對她來說,只要能生活在晉王府,看著那些愛她、關心她的人們快樂地生活就夠了,於是她一直是平靜的。
然而他突然受傷被送回家,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事情。楚家人,要不是戰死,要不就是毫髮無傷地從戰場上返家,可是他居然毫髮無傷卻昏迷不醒地被送了回來。出於義務與責任,她細心照顧他,三日未離開他的床邊。
可就在那幾天的守護中,她覺得自己與他之間仍有一種親密的、看不見也說不清的聯繫,他的一蹙眉一呻吟都牽動著她的心。
尤其是當他醒來後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不僅常常對她笑,還故意纏著她與她說話,這令她驚喜又困惑。特別是今天,他明白地說要娶她,還對她說他今後的計畫,更讓她親眼看見了他對永嘉公主的態度與以前大不相同,讓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重視和關注。
難道墜馬真的改變了他的個性嗎?他說要娶她的話是真的嗎?他對她表現出來的關注與喜愛是發自內心的嗎?他對她的柔情與笑臉會是曇花一現嗎?
如果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還想要他嗎?
要!她在心裡肯定地說,現在的他正是她想要的夫君。
不要!然而理智告訴她,他的改變和對她的好都只是暫時的,最後他還是會傷害她。
我到底該怎麼辦?現在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了。
夜更深了,天空聚集著濃厚的雲層,可是陷入沈思中的她並沒有意識到。直到一聲驚雷在她頭頂轟鳴,接著一道道閃電劃過,在夜幕上留下刺目的曲線時,她才驚跳起來。
「啊,天氣變了!」她想往屋子裡跑。
隨著一聲巨響,長長的閃電在馬廄東側的木棚上拉出一道紅光。
「那是什麼?」她驚訝地停住了腳步,看著那道在暗夜中閃耀的紅光。
是火!她旋即明白了,一定是閃電擊中乾燥的樹木,引發了火災!
馬!雪裡紅!她毫不猶豫地衝進馬廄。
果真,馬廄東側的樹木在燃燒,火勢順風蔓延至堆在屋角的草料,灼熱的火焰令馬廄裡的馬匹躁動嘶鳴。
「起火啦!」她大聲呼喊,一面將馬廄裡的隔欄一一打開,已經感覺到危險的馬匹立即自動奔離馬廄。
她抓過牆邊的鏟子,用力拍滅著火的草料。
可是馬廄到處是易燃的東西,火苗不斷擴散,越來越大。當被驚醒的馬伕、傭人及賴大叔趕到時,火苗已經竄出屋頂。
「酈兒郡主,快出來,太危險了!」賴大叔大聲喊她。
「不要管我,先照顧馬!」火海中傳來酈兒模糊的喊聲。
煙霧滾滾,嗆得她喘不過氣來,喉嚨像燒灼般疼痛。看到火勢增大,她抓過身邊一條空麻袋,在飲馬槽裡浸濕蓋在頭上後,也不管手中的鐵鏟已經變得滾燙而沈重,仍不顧一切地將起火的草料鏟開。
然而她覺得頭越來越沈重,呼吸越來越困難,外面的喊叫聲漸漸遠去……
「快提水滅火!」賴大娘帶著一群人提著水桶奔來。
就在這片混亂中,暴雨終於挾帶著電閃雷鳴滾滾而來,傾盆大雨瞬間將肆虐的烈火撲滅,但空氣中依然充斥著刺鼻的濃煙和灼熱的氣浪,被燒燬的馬廄在雷雨中搖搖欲墜。
「酈兒姊姊──」
天雲的叫喊聲緊緊拉扯著楚天南身上每一根神經。
「酈兒在哪裡?」他一把拉住妹妹急問道。
「酈兒姊姊在裡面!」天雲抽泣地靠在賴大娘懷裡。
一聽見這話,他覺得腦袋瞬間一片空白,一股恐懼佔據心頭,他立刻冒雨衝向火滅煙不熄的廢墟裡。
「王爺,不行啊,馬廄要塌了!」
大家想攔住他,可是他雙目赤紅地大喝:「走開!」
楚天南衝進濃煙嗆鼻的馬廄,只看到斷椽殘木和草木灰燼,卻不見酈兒。
「酈兒!酈兒!」忍受著炙人的高溫,他大聲呼喚著,但是沒有得到回答。
正焦急尋找間,突然他被絆了一下,他低頭一看,見斷木下露出個麻袋。
楚天南急忙跪下,將木頭挪開,再將濕麻袋拉開,果真是酈兒趴在地上。
「喔,聰明的酈兒!」他心裡一熱,抱起那軟綿綿的身體就往外跑。
「酈兒姊姊!」
當看到全身濕透的哥哥抱著衣裙破爛,渾身髒污的酈兒從灰燼中奔出來時,天雲推開一直拉著她的賴大娘,呼喊著迎上前去。
可是楚天南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將酈兒抱進了離馬廄最近的倉房。
他將她放在地上,仔細測量她的鼻息。
她的呼吸極微弱,於是他毫不猶豫地伏身為她做CPR(心肺復甦術)。
看到他捏著酈兒的鼻子,將自己的嘴貼在酈兒嘴上,還不時地將雙手放在她胸前用力擠壓時,大家都呆住了。
都什麼時候了,王爺還在輕薄她?!
可是沒有人敢阻止他,只有天雲既羞又氣地質問:「哥哥,你不趕快救酈兒姊姊,還在幹什麼?」
「我是在救她,你以為我在幹什麼?」楚天南抬頭回應,看到大家眼裡的指責時,立即明白大家誤會他了,雖然想解釋,可這些古人懂什麼是「CPR」嗎?
他惱怒地瞪了大家一眼,繼續對酈兒急救。
「酈兒!醒來!」他用力地往她口中吹氣,規律的按壓她的胸腔。
終於,當他再次對她做人工呼吸時,她緊閉的眼睛睜開了,虛弱地問:「你、你做什麼?」
她的聲音彷彿是一道春風吹開了凝結在大家心頭的陰霾。
「啊,酈兒郡主醒了!」
「你……幹嘛?」她望著近在咫尺的黑眸,再次問道。
見她醒來,楚天南總算鬆了口氣,他費盡全力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因喜悅和安心而一把抱起她;可她的問題和探究的眼神令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既不可能告訴她,他是為了救活她在做CPR,也不想讓她以為自己輕薄了她。
正為難間,楚天南突然靈機一動,想起以前到內地出差時,曾聽過兩個煙民的對話,於是他指指酈兒的嘴巴,再指指自己的說:「我在……對火──沒錯,是對火(注)。」
不料酈兒眨動著無神的眼睛,要求道:「還……要、對火……」
此刻的酈兒只感到肺部漲痛,她記得當楚天南的嘴貼著她,將氣送入她口中時,她胸口的疼痛減弱了。
她的話令楚天南先是一愣,接著忍不住笑了。他立即伏下身,將自己的嘴貼在她的唇上,輕輕地往她口中輸送著氧氣。
「雪裡紅……」當痛苦減低時,酈兒在楚天南的口中低聲問著。
楚天南離開她的唇,對她微笑。「別擔心,你的馬沒有事。」
他的笑容和他的溫柔令酈兒放下了心。
酈兒很快被送回內院,楚天南則與賴老大他們留下清理失火現場,安撫受驚的馬匹及勘察損失程度。
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當白晝降臨時,天空又是一片晴朗。
結束清理的楚天南來不及換下依然潮濕的衣裳,就在莽子的帶領下,第一次走進酈兒的臥室來看她。
此時酈兒的呼吸已經恢復正常,丫鬟和賴大娘替她清洗過,並換了乾淨衣服,王府的大夫也已經為她的傷口作了處理。
楚天南仔細向大夫詢問她的狀況,並深深慶幸在火勢增大時,她聰明的用濕麻袋覆蓋住頭部,才避免了更嚴重的燒傷。
同時也要感謝那場大雨,如果不是那場及時雨,那後果……
他不敢想像!
楚天南走到床頭看著酈兒,心裡依然因恐懼而戰慄。
此刻酈兒正安靜地睡著,臉上雖有煙熏的痕跡,但並無灼傷,這確實令人寬慰。而她的雙手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一隻腳也被坍塌的木頭壓傷,現在都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
托起她的頭,楚天南將她洗過沒擦乾的長髮,小心拉出來散置枕頭四周。
「王爺,您該回去歇歇了。」跟隨在他身後的莽子提醒他,可他恍若未聞。
莽子只好求助地看著賴大娘。
賴大娘勸道:「王爺,您先回去,這裡有我們照顧著,郡主不會有事的。」
「找把剪刀來。」楚天南沒有理會他們的建議,衝著賴大娘說。
「剪刀?」他的口氣令賴大娘一愣,但還是取出剪刀遞上。「王爺要剪刀幹嘛?」
楚天南接過剪刀,捧起酈兒的長髮,細心剪掉被火燒得焦黃翻捲的髮梢。「剪掉這些燒焦的地方,以後頭髮才能長得好。」
他的細心與溫柔,令賴大娘和在場的丫鬟們無不在震驚中生出喜悅,她們的王爺何時待酈兒郡主如此的耐心和溫柔?!
看樣子多年來一直受到王爺冷落的酈兒郡主,以後會有不一樣的生活了!
全副注意力都在酈兒身上的楚天南,對她們的感觸毫無所覺,又交代道:「要記得不要讓她的傷口碰到水。」
「那洗臉洗手怎麼辦?」
「將毛巾擰乾,替她擦就行。」他的口氣不容置疑。
「沒錯,王爺說的是,傷口碰水後容易感染。」大夫急忙應和。
就在這時,床上的酈兒突然睜開了眼睛。
她與楚天南的目光對個正著。最初她有點茫然,但當她的視線從他溫柔的眼睛轉向他飽滿的雙唇時,似乎憶起了先前的事,本能地伸出舌頭舔舔嘴唇,彷彿在回味著他的氣息。
「你感覺怎麼樣?」楚天南關切地問。
意識到自己失態,酈兒縮回舌頭,霎時雙頰滾燙。她轉開視線,想避開他探索的目光。
楚天南明白了她困窘的原因,低聲一笑,令酈兒更加羞愧難當。幸好他很快就移開目光,放下剪刀站起身來。
「好好照顧她,我過會兒再來。」他對賴大娘說,然後大步走出了房間。
屋內恢復了原有的平靜,可是酈兒的心卻再難恢復平靜。
「過會兒再來?他真的還會來看我嗎?」她在心裡問自己,並發現自己很渴望再見到他。
然而直到晚飯後,楚天南都沒有出現。
她因為雙手被包住,吃飯穿衣都得靠丫鬟幫忙,自然是不能遵守新的規矩與他一塊兒用餐了,所以也沒能再見到他。
天雲因淋雨後身體不適,直到晚飯後才來看她。天雲來了就不肯再離開半步,不斷講著昨晚馬廄起火時,哥哥如何瘋了似地衝進去救她的經過,最後還帶著好奇的口氣,一再問她與哥哥「對火」的感覺。
開始時酈兒還照實回答她:「就是清爽舒服的感覺。」
「真的嗎?」天雲恍然大悟地說:「難怪董兒總躲著我與洪生抱在一起親嘴兒,可是哥哥為啥說那是『對火』呢?」
酈兒一聽她拿丫鬟董兒與車伕洪生的情事來與自己跟楚天南比,當下就急了。「你不可以亂說,我們可不是那回事。」
「不是嗎?」天雲身體雖不好,可好奇心卻很旺盛,馬上用探究的眼光看著她。「不都是嘴兒對著嘴兒嗎?怎麼不一樣呢?」
她這一問,酈兒渾身像再次陷入火海般灼熱。
「你不要問了,我怎麼知道!」她羞窘地拒絕再回答這個問題。
「不知道?那你為什麼還要?」
「我要什麼了?你不許亂說!」酈兒威脅地瞪著她。
「當然是你要的,我分明聽見你對哥哥說『還要對火』的。」
酈兒臊紅了臉。「死天雲,你要是再說這個我就不理你啦!」
天雲故作無辜地說:「酈兒姊姊不說,等哥哥來了,我就去問他……」
「不可以!」酈兒激烈地反對。
「那你就告訴我嘛。」
「你要酈兒告訴你什麼?」
此時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插進,將酈兒的嬌容染得一片嫣紅。
註:舊時抽煙多是旱煙袋,吸煙者相互借火引子時必須靠近,同時用力吸煙,方可將火種傳給對方,此稱「對火」。此法後來沿用到現代煙民,並被人戲稱隱喻接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10:07
第六章
一天沒見的楚天南在這個最不恰當的時間出現在門口,酈兒急得直盯著天雲,生怕她說出不得體的話。
「哥哥!」天雲欣喜地轉向他,毫無顧忌地說:「我在問酈兒姊姊……」
「天雲!你敢說?!」酈兒情急之下跳下床想阻止天雲,卻忘記自己的腳上有傷,才一落地就疼得她雙膝一軟,往地上栽去。
「你幹嘛?我可不要你行此大禮。」楚天南上前一步抱住她,打趣說道。
被他有力的雙臂緊緊抱住,酈兒也顧不得害羞,越過他寬闊的肩膀對他身後的天雲直瞪眼,威脅她不可以胡說。
楚天南將酈兒抱到床上,並沒有馬上放開她,而是讓她坐在自己身前,替她梳理散亂的長髮,一邊繼續著剛才的問話:「天雲,你在問酈兒姊姊什麼?」
天雲看著被哥哥抱住的酈兒,覺得他們男的俊女的嬌,十分相配,便大膽地說:「我說『對火』就是親嘴兒,可酈兒姊姊說不是,問她為什麼不是,她就不告訴我了,還罵我。」
聽她將話說出口,酈兒滿臉通紅地瞪著她,再也不敢回頭望身後的男人。
而楚天南在聽到妹妹的話後,梳頭的手突然頓住,但很快就笑了起來。「天雲,你這個問題果然十分難回答。」
不理睬酈兒殺人的目光,天雲噘嘴道:「為什麼難回答?酈兒姊姊都說跟哥哥『對火』是清爽舒服的感覺,而且我也看到你們分明是嘴對著嘴的,為什麼又說那不是親嘴兒呢?」
「天雲,你真是皮在癢了!」酈兒終於無法保持安靜地吼了起來。
「是,我今天皮好癢,來抓我呀,來呀!」天雲得意地喊。
一向乖巧的她今天顯得很活潑調皮,那是因為看到哥哥對酈兒的細心呵護,看到自己最渴望的結局將要變成現實而感到十分開心,於是她有心激怒心裡對哥哥有情,可表面上總是擺出一副冷冰冰模樣的未來嫂子。
但是在看到酈兒眼裡蒙上了一層薄淚時,她又有點內疚,急忙對楚天南說:「哥哥,嫂子就由你來安撫,小妹告退了。」
看著天雲跑出去,還拉走門邊的丫鬟並將房門關上,酈兒試圖離開楚天南的懷抱,尷尬地說:「天雲身體不舒服,她一定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楚天南將她放在床上,為她拉好被子,坐在床沿。「天雲可不笨,她當然知道她在說什麼。」
聽出他話裡的含義,酈兒心跳加速,她急忙低頭裝作查看自己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雙手,以此掩飾心情的波動。
見她不語,楚天南靜靜坐在床邊,注視著她。
見楚天南不說話,只是看著自己,酈兒的心裡變得忐忑不安。
她很少有這樣的感覺,尤其從十六歲見到他抱著永嘉公主後,就沒有過這樣的情緒。在多年的等待中,她已經嘗過太多次失望的滋味,她的心早已在失望中變冷,她不想再像當年那樣幼稚地期待不屬於她的東西。
可是現在,令她憤怒的是,這個冷落了她多年的男人才對她好了兩天,她的心居然就向他傾斜,並對他再次充滿了期待。
「你不回去嗎?」她克制著情緒問。
「回去哪裡?」
她抬起頭。「當然是去你的公主那裡!」
「我的公主?」楚天南看著她,為她突如其來的火氣中挾帶著的酸味感到高興。「我現在就在我的公主這裡呀!」
他故作無知的回答更加激怒了酈兒,她往床頭一靠,對他翻著白眼說:「你走吧,到你的永嘉公主那裡去,我累了,懶得陪你耍花腔。」
「永嘉公主不是我的,但你是我的。」
酈兒生氣地說:「少來!我早見過你們的事,別想騙我!」
楚天南沒有說話,只靜靜看著她,再次感覺到她的活力令他心生喜悅。昨夜經歷了險些失去她的恐懼後,他知道自己今生有此奇遇,來到這個遙遠的古代,絕對是為了她──這個孤獨、美麗又倔強的女孩。
他含情脈脈的目光令酈兒很不自在。她猛地躺下,不顧雙手的不便,縮到被子裡,想用被子擋住他的目光。
可是楚天南並不讓她如願。他輕鬆拉開被子,雙手壓在她身體兩邊俯視她,清楚地說:「無論以前你看過什麼,那都不是我所為。」
酈兒正想反駁他,但被他用眼神制止,並聽他繼續嚴厲地說:「就算你真的看到什麼,那就忘記它──如同我現在這樣,忘記它!因為那不是真正的我。」
他的話同他的神情一樣令酈兒感到迷惑不解。
「不是真正的你?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過去的楚天南已經在洛陽之戰中死了,現在在你面前的楚天南與過去那個有所不同。」
被他認真的眼神催眠,酈兒木然地重複。「不同?」
「沒錯,不同!」他用手背輕輕摩挲著她的面頰,柔聲說:「過去的我是個傻瓜,可現在不是了。不過為了秦王和皇帝,我們得善待永嘉公主……」
「你是說你要她嗎?」酈兒打斷他的話,同時感覺到眼裡有一股熱流湧出。
「不,我不要她!」楚天南的手移到了她的眼角,輕輕拭去溢出的淚水。
她的肌膚柔嫩而光滑,她深埋在層層偽裝下的脆弱令他心痛。
他捧著她的臉,歎息般地說:「我要你,只要你!美麗的酈兒,感謝他將你完好地留給了我……」
然後楚天南低下頭,他的唇輕輕落在她柔軟的唇上。
他深情的表白令酈兒大感震驚,又不明白他說「感謝他」是什麼意思?一切都還來不及細想,他緊接而來的親吻便將她心裡的疑問全部驅散,整個人像是融化在他懷裡。
他溫暖的嘴唇在她唇上緩緩移動著,以全然的性感與溫柔寵愛著她,似乎他已經渴望這麼做很久很久,而且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
當他終於離開她的唇,用彷彿不曾見過她的目光,含情脈脈地注視她時,她的呼吸更加急促。
「我喜歡跟你『對火』……」酈兒情不自禁地抬起臉迎上他的唇。
她的呢喃和率真令楚天南笑了,他的唇再次緊密貼在她的唇上輕吮,並誘導著她張開嘴,讓他的舌頭進入。
他的碰觸使她頭暈目眩,身體發熱。酈兒想推開他,可是身體像有自己的意識般毫不猶豫地靠向他,熱切的回應著。
一部分的原因是潛意識裡,她害怕他突然恢復以前那樣冰冷的態度,另一個原因則是她完全被這種嶄新而陌生的感覺左右。
最初楚天南的碰觸只是輕柔地試探,但一接觸到她,感覺到她熱情的回應,他的試探立刻變成了火辣辣的熱吻。
當這個吻結束時,他們兩人都呼吸急促。
「哦,酈兒,我得盡快娶你!」他將她珍惜地抱起來摟在懷裡,在她耳邊低聲問:「你想要一個盛大的婚禮?還是簡單的就行?」
「什麼意思?」尚未從陌生的情慾中甦醒的酈兒懵懂地問。
「如果是盛大的婚禮,我們就得再等幾個月,如果你不在意簡單點,那麼也許一兩天內你就可以成為我的娘子。」
「成為你的娘子?」酈兒仰起臉看著他,她的眼裡毫不掩飾地閃爍著興奮與渴望的光彩。
「對,成為我的娘子,我的王妃!」楚天南在她的眼睛上輕輕吻了一下。「你願意嗎?」
「願意!我願意……可是,你是說真的嗎?」酈兒猶豫地問。
「是真的,你只要告訴我,你能接受一個簡單的婚禮嗎?」
「願意!只要你願意……」多年的夢想一朝成真,酈兒簡直不敢相信。
「那你等著吧,我們很快會有一個婚禮。」
「可是我的手和腿……」
「別擔心那個,我會是個溫柔體貼的夫君。」楚天南在她憂鬱的眼睛上再親了一下,可是他不敢再親吻她的唇,怕自己無法控制心頭熾熱燃燒的火花。
「王爺……」
「天南,叫我天南。」楚天南輕咬她的耳垂。
「天南……」嬌柔的聲音呼喊著他,令楚天南心底壓抑的情潮更加洶湧澎湃,大有難以阻擋之勢。
「等你記起過去的事情後,會不會又改變主意?」酈兒余慮未消地問。
她的憂慮似一把利刃劃過楚天南的心,她過去受到的冷落一定遠遠超出他的想像,不然她不會如此裹足不前,畏懼和不信任他的承諾。
「酈兒,我不會改變,只要你不再躲著我,不再把你的本性掩藏起來,不再害怕我,我會讓你明白我永遠是你可以信任的夫君!」
想起往事,酈兒的眼圈紅了。「你真這樣想就好了,過去我總以為我的性格太毛躁,無法讓你喜歡,我才躲著你,以免你不開心,以後我不會再避開你了。」
聽到她這麼說,楚天南以更狂熱的吻封住了她的口,作為回報。
這是一個足以令他們兩人同時燃燒的吻,它導致的猛烈心跳振動著他們彼此的胸腔。
「酈兒姊姊,你快去,那個女人要把哥哥帶走了!」
由於昨夜的失眠,酈兒直到快天亮才睡著,她覺得只不過迷糊了一會兒,就被天雲粗魯地喚醒了。
她張開眼睛,發現已經是第二天臨近中午的時候。
「什麼女人?帶走誰?」她睡意矇矓地問,大腦依舊不清醒。
「公主啊,就是那個美死人的公主,她要哥哥隨她去長安見皇帝!」天雲見她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便掀開她身上的被子,要丫鬟過來幫她更衣。
可是聽了她的話,酈兒竟毫無表示地倒回枕頭合上了眼睛。
這可把小郡主急壞了,再次大喊:「你還睡?快起來去攔住他們,你要看著自己的未婚夫被人搶走嗎?」
「未婚夫?你是說天南?」酈兒迷濛的眼睛立即睜得老大地瞪著天雲。
聽她直呼哥哥的名字,天雲一愣,但隨即笑了起來,看來自己昨天果真立了大功;但一想到眼前的危機,她馬上收斂笑容,拍打著床沿說:「沒錯,正是我哥哥楚天南,永嘉公主逼他送駕回長安,還要讓皇上作主讓他們成親呢!」
「你怎麼知道?」酈兒不信,昨晚他才信誓旦旦地說要娶她,怎麼今天就變了,要隨永嘉公主去長安呢?
「豆兒告訴我的。她說洪生正在備車要送公主和哥去長安。我一聽就去北院,可是哥正在接待客人,我只見到永嘉公主,她也是這麼說的。哼,你都沒見到她那得意的樣子!」
想到那個臭美公主趾高氣揚的樣子,天雲心裡就有氣。一心只想著要酈兒「搶回」哥哥,根本沒有注意到酈兒此刻灰敗的臉色。
「你們快點幫酈兒姊姊梳洗。」她指揮著丫鬟,又對酈兒說:「我相信哥哥喜歡你,他一定是被公主逼著去長安的,只要你去留他,他一定會聽你的。不能讓他去長安,不然公主一定會得逞的!」
在丫鬟的忙亂和天雲的叫嚷中,酈兒終於聽懂了她所說的事情。「你說有客人來?」
「是的,是跟隨秦王的那個劉總管,他正在跟哥說話。」
「王爺要去嗎?」她遲疑又害怕地問,希望聽到否定的答案,可是她失望了!
「當然,哥還讓賴大娘準備了路上吃的東西呢。」
酈兒的心籠罩上冰冷的寒氣──一定是楚天南清醒了。
此後天雲說的話她都聽不進去,她的整個心裡只有一個鮮明而痛苦的認知──
他清醒了,想起以前的事,一切又回到了過去!
這兩天的快樂感受與昨晚的甜蜜都只不過是一場夢!
本來就對驟然而至的幸福沒把握的酈兒突然覺得好累、好痛,似乎對世上一切事物都沒了興趣。
「酈兒姊姊,你可以走嗎?」當丫鬟取來鞋時,天雲才想起酈兒腳上的傷。
「不,不可以。」酈兒茫然地說。
「那,那我找人抬你去吧……」
「不,我哪裡也不去。」酈兒說著再次躺回床上。
天雲生氣了。「你要讓永嘉得到哥哥嗎?你不想做我的嫂子了嗎?起來!你這樣一點都不像我的酈兒姊姊!」
「你不要再說了。」酈兒無神地說:「這麼多年來,他從來就不要我,我又能怎麼辦,去跟永嘉公主或是別的女人搶嗎?」
「沒錯,你就得去搶。」天雲大喊。「哥哥明明是喜歡你的,他救你、關心你,昨天還扔下永嘉公主來陪你,才惹得公主今天一大早就纏著他吵鬧,要不是長安來了客人,她還不肯放過哥呢!」
「也許這是他願意的。」酈兒無力地說。
「你為什麼變得這麼軟弱,你要放棄哥哥嗎?」天雲又氣又急的搖晃著她。
這時賴大娘聽到天雲的喊叫聲走了進來。她當然知道天雲說的是什麼,於是也對酈兒說:「天雲郡主說的是,郡主應該主動一點,王爺本來就是你的。」
「他不是我的,從來不是!如果是的話,早在四年前他就該娶我,何必等到今日?」酈兒平靜地看著她們。「前兩天他是剛從昏迷中醒來,忘記了以前的事情,所以對我也許有點不同,但我們都知道總有一天他會醒來。等他真正醒來記起往事的時候,他還是他,不會有什麼分別。」
只有最瞭解她、最親近她的人才會知道,她越是平靜的時候,她心底的痛苦就越深沈。
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正是最瞭解她、最親近她的人。
「酈兒姊姊!」天雲撲在她身上哭了。
賴大娘歎氣攬住她的肩,丫鬟們黯然垂淚,誰也沒把握王爺究竟會怎樣對待她。畢竟從她八歲進府開始,大家都看到她是怎樣在王爺的冷淡與漠視中長大的。
酈兒輕拍天雲的肩膀,哄勸道:「天雲,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反正也無處可去,無論今後你的嫂子是誰,我都會在這裡陪著你,我想王爺是不會趕我走的,對吧?」
「他不敢!」天雲哭著說:「酈兒姊姊是爹爹接進府的,他不能趕你走!」
酈兒忍著心裡的憂傷,笑著說:「那就對了,我會一直住在這裡,陪著你和大家,就算你們都嫌我煩,我還是會住在這裡。直到有個英俊體面的男子來迎娶我們最可愛美麗的天雲郡主時,我才會和你分開……」
「不要,我不要和你分開,也不要嫁什麼英俊體面的男子!」天雲哭得更傷心了。她不明白昨晚還好好的事情,今天怎麼就變了呢?
在整個王府裡,她與酈兒感情最深,在她心目中,年長她五歲的酈兒不僅是她自幼的玩伴,更是她最崇拜的女人。
她羨慕酈兒的多才多藝和聰明機智,羨慕她的美麗和健康,並由衷地希望她成為自己的嫂子,她不喜歡哥哥多年來對待酈兒的態度,可是又無力改變過於強悍的哥哥。
好不容易看到哥哥有所改變,對酈兒展露了笑容,不料那個可惡的永嘉公主又將一切都破壞了。她相信如果哥哥娶的是永嘉公主,那對王府來說將是一場無可挽回的災難!
就在她們哀傷不已時,大夫來給酈兒換藥了。
賴大娘讓丫鬟將哭累的天雲送回房間休息。
酈兒的傷口恢復得很好,這讓賴大娘和丫鬟們鬆了口氣,也讓酈兒的心情不再那麼陰鬱。
她不喜歡被禁錮在房間裡,尤其是沮喪的時候,她渴望能到草場去,哪怕只是看著駿馬飛奔,心裡也能暢快些。
賴大娘送走大夫後,她拒絕了丫鬟送來的飯菜,並將她們遣退。
等房間裡終於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她才允許自己的情感氾濫。
她相信楚天南要隨永嘉公主去長安;相信永嘉公主有將楚天南變成駙馬爺的權力和能力;也相信楚天南在恢復記憶後一定會故態復萌,再次厭惡她、冷落她,投入永嘉公主的懷抱。
她無法責怪楚天南昨晚才對她做了承諾,今天就背棄承諾的行為。因為昨天的他並不是真正的他!
她只是後悔這幾天來,他的溫柔侵蝕了她一貫的自製和冷靜,令她幾乎忘記一切,陶醉在自以為是的假像中,盲目地相信自己很快就會成為他的娘子。
她不該忘記,十年的冷漠怎麼可能在短短幾日內就改變?!
眼淚潸潸落下,然而令她悲哀的既非失戀,亦非絕望,而是一種深沈的無奈。
癡情也好,負心也罷,除了忍耐外,她又能怎樣?
望著窗外的天空,她的思緒如隨風飄蕩的白雲。
思著想著,在眼淚和迷茫中,她又睡著了。
可是即便睡著了,她的心依然空虛和寂寞,她的夢依然充滿了不安和焦慮……
於是當輕如羽翼的撫觸掠過她的面頰,當暖暖的氣息拂過她的雙唇時,她渴望地轉動面龐偎近它,張開雙唇迎接它,並滿足地綻開了笑容。
一聲長長的,帶著渴望與激情的呻吟逸出了口,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夢中的情景繼續在眼前延伸──
俊美又充滿陽剛之氣的面龐就在她眼前,濃濃的雙眉深深地鎖住眉心,深邃的黑眸裡有憤怒的火花在跳躍,緊繃的下巴顯示出隱忍的怒氣,而那輪廓分明的嘴唇緊緊抿著,表現出極大的克制與不滿……
他在生氣嗎?
她的大腦遲鈍,難以分辨眼前的景像是夢境還是現實。
「你……在這裡?」她想抬手摸他,以確定真實性,可是厚重的紗布阻礙了她的感覺。
就在她沮喪得想哭時,影像開口了。「沒錯,我在這裡!」
「王、王爺?!」確信他是真實的後,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她想坐起來,可是身體卻被他壓住。
「為什麼不吃飯?」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在生氣。
酈兒茫然注視著他,無法理解他生氣的理由,就因為她沒有吃飯嗎?
「為什麼要哭?」楚天南輕輕摩挲著她的面頰,將上面的淚水擦乾。
酈兒這才發現,就在看到他的瞬間,她的淚水不但沒有停過,反而流得更凶。
她急忙舉起滿是紗布的手去擦眼睛,但被楚天南攔住,然後他溫柔的替她擦去滿臉的淚水。
「不要再哭了,夢境與現實是相反的。」他意有所指地勸導她,緊抿的嘴唇開始放鬆,聲音也變得出奇溫柔──一如昨晚那般。
可是他的話和他的動作卻令酈兒的眼淚流得更多。
輕輕歎息一聲後,他坐到床上,將她摟進懷裡。
「你怎麼可以那麼不信任我?」他用面頰摩擦著她的頭頂,語氣裡透著疲憊和懊惱。「我昨晚對你說的一切都是我的肺腑之言,難道我的表白還不能讓你明白我的心嗎?
我告訴過你我不喜歡永嘉公主,不會娶她!可她是當今皇帝的女兒,是我好兄弟秦王的妹妹,我不能不為了這層關係而與她應酬,我說要盡快娶你也是為了早日斷了她的念頭,還我們一個安靜的生活。今天秦王派總管劉弘基來看我,所以我無法抽身來陪你,你為這個生氣,我能理解……」
這時在他懷裡的頭顱連連搖了幾下,表示她不是為這個生氣。
他心裡總算透了口氣。接著說:「你知道的,我失去了記憶,對過去的很多事和人都不記得了,所以我希望能在與劉總管的交談中瞭解一些事情,因此才和他多說了些話。以後這樣的情況還會發生,如果你每次都要生氣的話,那會讓我們兩個的日子都不好過,你願意那樣嗎?」
懷裡的頭顱再次搖動,還是沒有抬起來。
「劉總管帶來了秦王給我的信,希望我去河南與他會合……」
原來是河南,不是長安。
他懷裡的俏臉終於仰了起來。「你要去嗎?」
楚天南親親她的眉梢。「不,暫時我還不想去。」
「可是秦王能允嗎?」嬌俏的臉蛋依然寫著擔憂。
「再說吧。」楚天南的口氣裡也有一絲不確定,但他安撫地說:「我已經告訴劉總管我目前記憶全失,還不能回去,請他代為轉送我給皇上和秦王的請辭函。無論結果如何,我們起碼還有幾天相處的時間。」
「永嘉公主……」酈兒難以啟齒地垂下頭。
楚天南托起她的臉,責備道:「我告訴過你她不是我們的問題,你為何偏要鑽牛角尖?」
不過當看到她雙目轉黯時,他又自責地抱住她。「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責備你。」
酈兒靠在他懷裡,默然無聲。
他繼續解釋道:「劉總管要去長安,本來我希望永嘉公主隨他一起去,但她不肯,非要我送她才肯走。我送劉總管出城後就直接來看你,卻得知你胡亂生氣,飯都沒吃,就連睡著了也是滿臉淚水……你怎麼這麼傻呢?」
他語氣裡的憐愛和責備令酈兒抬起了頭,委屈地說:「她會讓她的父皇下旨招你為駙馬爺的。」
「不會的。就算真的如此,那又怎麼樣?反正我絕對不會娶她就是了。」
「你怎麼知道?你又不能抗旨!」
看著她哭得紅紅的眼睛和鼻子,楚天南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他會這麼肯定當然是因為他知道,永嘉公主的駙馬爺絕對不是楚天南。
可是他能告訴她因為他來自未來,知道這段歷史,所以才這麼篤定嗎?
自然是不能。於是他轉移話題道:「不管怎樣,你要信任我,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你只要準備好嫁給我就行了。」
「你確定是真的喜歡我嗎?」酈兒心裡再次充滿了陽光,但陰鬱猶在。
今天所經歷的那種空虛無助實在太可怕,她擔心再次由雲端墜落到無底深淵。
「是的,我喜歡你,可是如果你不好好吃飯,把自己餓壞了的話,我會很生氣!」說著他讓她靠回床頭,傳喚丫鬟為她送來飯菜。
不顧她的反對,他堅持做丫鬟的事──餵她吃飯。
極少讓人這麼伺候的酈兒對他的執拗非常感動,但也很不自在。
「你不需要這麼做……」她結結巴巴地說,可是楚天南一個眼神就制止了她。
「你需要!我得看著你吃下去。」
面對他的專橫霸道,酈兒也只好默默服從。
幸好飯菜很可口,而先前被其他情緒抑制了的飢餓感被喚醒,所有的拘謹和不安都被化解,她也不需要再偽裝文雅。
肚子填飽,心情自然也好起來。
而最高興的人就是躲在門外偷聽的天雲了!當她聽說哥哥來看酈兒姊姊時,就在院門口堵住他,將他對酈兒的「不忠不義」好好地數落了一通。
當她做出這番勇敢之舉時,確實嚇壞了不少傭人。王爺從來不許別人過問他的私事,這次天雲郡主會不會給自己和酈兒郡主帶來麻煩呢?
可是令大家驚奇的是王爺聽了郡主的指責後,並沒有像過去那樣大發雷霆,反而臉色煞白地直奔酈兒的房間,而且一進去就沒有出來。大家擔憂的守候在門外,連天雲也擔心自己的言行會給酈兒帶來更深的傷害。
直到哥哥喚丫鬟送飯菜進去時,大家才終於鬆了口氣,知道王爺不會責罰任何人,並對酈兒十分關懷時,每個人都十分開心。
「天雲郡主,現在你可以不要再哭了,王爺對酈兒郡主好著呢!」收拾好碗筷從房內出來的丫鬟對天雲說。
「啊,那真是太好啦!」天雲快樂地抱住了賴大娘。
賴大娘笑著拍拍她的背,讚揚道:「我們的小郡主長大了,能分辨是非又能仗義執言,以後一定是個好主人。」
大家都點頭稱是。
就在這時,房門開了。他們一向威嚴冷漠的王爺正抱著酈兒郡主走出來。
一看到大家曖昧的表情,酈兒害羞地將臉埋在楚天南的肩窩裡。而楚天南則毫不避諱地對賴大娘說:「給你五天時間準備婚禮。」
一陣抽氣聲中,酈兒驀地抬起了頭,注視著楚天南。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10:23
第七章
「哥哥,是你的婚禮嗎?」天雲驚喜地問,眼睛不時瞟向酈兒。
楚天南似乎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低頭看著懷裡的酈兒,堅定地說:「沒錯,是我和酈兒的婚禮。」
「哇,太好啦!哥哥,爹娘一定會以你為傲的!」天雲快樂地張開纖細的胳膊撲到他身上,想抱住他和酈兒,可惜楚天南怕她碰著酈兒的傷處,快速後退一步,讓她撲了個空。
但她還是高興又自豪地對酈兒說:「聽到沒?酈兒姊姊,我哥哥是個守信用的男子漢大丈夫喔!」
「以後要喊嫂子。」楚天南糾正她。
天雲更高興了,馬上遵照指示改了口,叫得酈兒再次羞紅了臉。
在一片笑聲中楚天南抱著酈兒走出了院門,來到大草場。
當看到馬廄被火燒燬的部分已經全部修整好時,酈兒驚訝極了。
「賴大叔他們動作好快,馬廄都已經修復了!」酈兒驚喜地說。
「是啊,這麼短的時間,可真是累壞他們了。」
楚天南抱著她坐在大樹下的青石上,讓她盡情地看那些在草場上賓士的馬兒,可是酈兒的眼睛卻一直盯著馬廄看。
「看什麼呢?」
「樹沒了。」酈兒指著不遠處說:「那裡的大樹沒了。」
「為了避免以後再發生同樣的事,所有靠近馬廄的大樹都被砍了。」
「是嗎?可是那些都是很不錯的大青樹。」
「沒關係,反正等擴建馬廄時還是要砍掉的。」
「擴建馬廄?對,你說過你要買更多的馬兒建馬場。對吧?」
「沒錯。」說起自己的計畫,楚天南忍不住在她額上親了一下,興奮地說:「我們要建一個大馬場,這片草場是最好的天然牧場,可以一直擴展到龍山腳下,那裡水美草嫩。」
「我也很喜歡馬,可是養這麼多馬幹嘛呢?」
楚天南笑了。「這你不用擔心,朝廷很快會頒布新的馬政,平定天下後的唐朝要想戰勝西北方的突厥,就需要大量強悍的戰馬,我們養馬絕對沒錯。」
「你確定?」
「我確定!」他的眼神很堅定,黑眸在夕陽下閃閃發亮。
酈兒感染到他的熱情,也興奮地說:「我會馴馬,讓我跟你一起養馬好嗎?」
「當然,我離不開你。不過馴馬的事你可不許干,那太危險。」
「可是我真的很行,『雪裡紅』原來是匹野馬,就是我馴服的。」酈兒爭辯道。
楚天南蹙眉正想開口,旋即又閉上,因為他看到永嘉公主正快步走過來。
「王爺,你怎麼一直都不來,我在等你呢。」永嘉公主揚聲嚷著走近他們。
當看見楚天南懷裡的酈兒時,她臉色突變。
酈兒想離開楚天南的懷抱,但卻被他更用力抱住,而且他的動作做得十分明顯。
永嘉公主見狀不悅地說:「王爺,你竟然抱著這個女人坐在這裡浪費時間,秦王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做,你怎麼可以在這裡伺候女人呢?」
楚天南看著她,平靜地說:「公主說的『這個女人』恰好是本王未過門的妻子,與她在一起絕對不是浪費時間。另外『這個女人』為保護本王的產業而受了傷,本王伺候她也是應該的。至於秦王那裡,本王已經做了安排,不勞公主費心。」
永嘉公主一聽他的口氣,立即坐在他的前面急切道:「王爺,您真是摔壞了腦子,怎麼整個人都變了!以前你不是這樣對我的……」
楚天南截斷她的話,面色陰沈地問:「我以前是怎麼對你的?」
「你……」永嘉公主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我有冒犯過公主嗎?」楚天南的眼睛微微瞇起,面上的肌肉緊繃。他在做一次艱難的、迴避不了的測試,而此事關係到他與酈兒的幸福。
「沒有。」永嘉公主不情願地承認。
「我有對公主承諾過什麼嗎?」楚天南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他直視永嘉公主的眼睛,環在酈兒腰間的手下意識地收緊。
酈兒抬頭看到他緊繃的下巴,立即明白他是想確認他和永嘉公主之間的關係。
想到這裡,她的情緒便很低落,也暗惱他竟敢當著她的面做這事。
「你……」永嘉公主遲疑地看著他。
「說實話!」
楚天南一聲厲喝,令她衝口而出。「沒有。」但她立即又不甘心地補充道:「可是你抱過我,親過我。」
感覺到懷裡嬌小的身軀一僵,楚天南冷冷地說:「那是公主投懷送抱。」
永嘉忿恨地看著他。「雖然是我主動,但是你接受了。」
聽到她的話,楚天南面頰的肌肉放鬆了,不過只有他懷裡的酈兒感覺得到他瞬間的緊繃和放鬆。
「原來是這樣。」楚天南突然很想從這個仰慕者口中,聽聽她對真正的楚天南的評價。「那你說說看,我怎麼變了?」
永嘉公主畢竟自視甚高,又一心愛慕著楚天南,經他一問,立即委屈地訴說道:「以前你雖然冷淡,但從來沒有凶過我,可是這次我才來了兩天,你就凶了我好幾次……在長安城,誰不知道我永嘉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有那麼多王孫公子追著我獻慇勤我都不理,一心只在王爺身上,放棄了好多的應酬,可是你從來不給我承諾,連句讚美都沒有,枉我天生麗質,到王爺這兒就變成了狗屎,我好冤枉!」
也許真的說到了傷心處,永嘉眼裡居然滾動著淚花。
「公主不要哭,流淚眼睛會不美麗的。」酈兒好心提醒她。
不料聽到她的聲音,沈浸在委屈中的永嘉淚水即刻消失了,她雙目一瞪,對著酈兒吼道:「你少咒我!我早知道你嫉妒我的美麗,嫉妒王爺對我好,每回我來王府都知道你不高興,未婚妻又怎麼樣?以前王爺就不愛理你!」
她的話如同刀子直捅酈兒心扉。
「行了,公主說得夠清楚了。」楚天南面色陰沈地說:「以前本王究竟怎樣,沒有必要再去討論。酈兒是本王未婚妻的事實誰也改變不了。倒是公主說因為本王而錯失了長安的應酬,這確實是本王的過失,所以公主不如早些回長安去,不要耽誤了正事,日後公主若有閒暇,隨時歡迎到王府小住。」
說完,也不等永嘉公主回答,他抱著酈兒站起身,準備離去。
他輕鬆的語氣和神態令永嘉公主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他這是在下逐客令!
「不,王爺,我要你做我的駙馬!我是公主,是當今皇帝的女兒,我的美麗天下無雙,你怎麼可能捨鳳凰而就家雀呢?」
楚天南停住腳步,譏諷地說:「對不起,公主,本王不過是一介粗人,歷來只愛家雀,無意鳳凰,更何況本王早與酈兒定親,還是請公主另擇佳婿吧。」
然後他彷彿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又說:「哦,對了,本王的婚禮會在近日舉行,公主如果願意多留幾日也好……」
「你、你真是氣死我了!」不等他的話說完,永嘉公主一扭頭就往北院跑了。
「你把她氣壞了,她一直想嫁給你。」酈兒看著她的背影,擔憂地說。
「不要擔心她,她要嫁的是其他男人,不是我。」
「那你為什麼要抱她親她……」
酈兒的指責轉瞬間被他盡數吞入口中,而隨著這個吻的加深,她指責的目光也被另一種火光所取代。
楚天南引導著這個吻,無法自制地吸吮著她的芳唇,她是如此地柔軟,他的唇強硬地征服了她的柔軟,引導她張開嘴,迎接他的進入,然後他們糾纏在一起,再也難分開。
和前幾次的吻不同,酈兒覺得除了一如以往的美妙外,更有一種強烈的情感包圍著她,讓她緊緊的依偎回應著他,無力控制因極度喜悅而竄遍全身的顫慄。
楚天南,她終身的依靠,她自小就愛慕的未婚夫!
「王爺,永嘉公主要離開!」
就在楚天南把酈兒抱回房後不久,莽子匆匆來報。
「現在回長安?她瘋了!」楚天南蹙眉看看晚霞漸褪的天邊。
「可是她纏著賴大娘替她安排馬車,鬧著要離開晉王府。」
楚天南沈吟片刻後道:「可以,讓她今晚住晉陽宮,明日返回長安。走吧,我去城營安排一下。」
說著,他轉身看看面帶憂慮的酈兒,輕撫她的頭警告道:「以後不許胡思亂想,我只是去安排士兵替公主護駕,她不能在我的地盤上出事。」
酈兒明白點頭。「你去吧,我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楚天南滿意地笑笑,隨莽子走了。
當楚天南安排好公主的住行,回到正陽殿後,莽子邊伺候他更衣,邊連聲追問:「爺,您真的要成親了?」
楚天南還在想今晚永嘉公主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她為何要對自己說「很快會再見」?為什麼依然笑得那麼自然?難道她另有打算?
他心裡暗忖著,感覺到這位浮華虛榮的公主是不會輕易放過他的,那麼他得特別留意長安方面的動靜,並盡快與酈兒完婚,以免夜長夢多。
聽到莽子的問題,再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他收起心裡的思緒答道:「是真的,你反對嗎?」
「怎麼會呢!」莽子聞言滿臉笑容。「這真是天大的好事!酈兒郡主不僅長得美而且心眼好,王爺早該娶她了。」
「莽子,小時候的酈兒是什麼樣子?」看到他興奮的模樣,楚天南想起自己的貼身隨從與酈兒是前後進府的,於是興趣濃厚地問。
莽子笑了笑,回憶道:「酈兒郡主進府時只有八歲,不愛笑,膽子很小,那時她剛死了爹,世上再也沒有親人,又乍然來到陌生的地方,而且……」
他突然頓住,看看楚天南,沒再說下去。
「而且我對她也不好。是不是?」
莽子將他的衣服收起來,傻傻地笑道:「老王爺對她很好,其他人也都喜歡她。」
只有我──她最需要的人對她不好。楚天南看著窗外的夜空,心裡默默地說。
不過以後不會了,他會將酈兒渴望的一切都給她,會將當初「他」的冷漠無情在她心靈上留下的傷疤全部治癒。
看著深邃的天空,想起自己神奇的命運,他啞然失笑。
就在幾天前,他還是二十一世紀令人羨慕,有著遠大抱負與「錢途」的青年才俊、億萬富翁;然而短短幾天後,他卻成了肩負拓荒使命,摩拳擦掌準備做出一番事業的王爺!
想到此處,一種使命感油然而生。即便在古代社會裡,他依然可以有夢想!
想當初身為跨國集團總裁的他,身邊美女如雲,但他尋尋覓覓,始終沒找到一個能真正觸動他的心,令他渴望與之長相廝守的女人。
他像穿梭於百花叢中的工蜂,多年來耗盡熱情,卻沒有建築起愛的蜂房,倒建起了心靈防備的鐵柵。於是他對愛情失望了,不再期待靈魂的伴侶。
可是誰能想到,當他墜落這個古代社會,張開眼睛的剎那,麻木的心卻被一個奇特的女孩觸動了,難道這就是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他細細揣摩這個過去被他嘲笑多次的詞語。
沒錯,那正是一見鍾情!如今,他確信他是為她而來。
也許是老天爺在拯救他,讓他得到屬於他的真愛。
「愛?」又是一個被他嘲笑多年的東西。
他突然往門外走去,莽子連忙緊隨在後。
「這麼晚了,爺要去哪裡?」
楚天南對他揮手。「睡覺去,不要跟著我。」
見莽子還是跟著他,他生氣地說:「叫你不要跟著!」
看到莽子擔心的樣子,他轉緩了語氣。「你回去睡覺,我沒事,只是想走走。」
莽子只好停住腳步,看著他往內院走去。
夜深了,酈兒的房間還亮著燈,她坐在床上想心事,由於太過專心而忽略了時間的流逝。守在她屋外的丫鬟已經趴在門邊竹榻上睡著了。
今天楚天南不僅公開宣佈五天後要娶她,還當著她的面與永嘉公主談開了他們之間的事,這真是令人尷尬又甜蜜的經歷。
她反覆思索著馬場邊他們的對話,從那些對話中,她不難判斷出他們兩人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麼,不然那個刁蠻公主絕對不會那麼輕易被打敗。
難道自己過去的判斷錯了,楚天南並不喜歡永嘉公主?
馬廄失火前,她在草場上思索的問題再次纏繞著她的心。酈兒憂慮地想,或許是失憶將他的個性徹底改變了,也或許是他目前仍處於大腦受傷後不清醒的狀態,所以才完全變了個人。
如果他對她的好真的只是曇花一現的話,她還能與他成親嗎?萬一哪天他突然清醒,並後悔娶她的話,她能再次忍受他的冷漠無情嗎?
然而憂慮的同時,她又感到興奮。多年來,他在她的心裡已經佔據了無人能取代的位置,她對他的仰慕與癡迷早已根深蒂固在心裡紮了根,並隨著年紀的增長日益成熟,並沒有因為他的冷漠而減低一絲一毫。
多少次她渴望他將注視別的女人的目光轉向她,渴望聽到他對自己的讚美,更渴望自己成為他所希望的那種女人。
如今他要娶她了,她渴望了多年的夢想就要實現。可是她的心裡為什麼如此惶惑?
嫁給他,好像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冒險。
為了得到也許只是短暫的溫情,她是否值得去冒險?
是的,值得!她肯定地對自己說,就算短暫,他給她的溫柔和激情,也將是她餘生最寶貴的財富!
一綹頭髮垂落在她額前,她舉起紗布纏繞的手想拂開,但另一隻溫柔的大掌已代她完成。
她回頭,驚訝地看著身邊高大的身影。「王爺?!」
「叫我什麼?」楚天南在她唇上懲罰性地重吻了一下。
「天、天南……」這麼親熱的稱呼令她很不習慣。「你怎麼來了?」
「怎麼?不想見到我?」楚天南笑道:「我以後會時常出現在你面前,讓你多練習喊我的名字,喊多了就習慣了。」
看著分開不過幾個時辰,就已經想他想得心痛的男人,酈兒想說:不,我永遠不會不想見你,只怕你不來見我!
怕自己失態,她趕緊問道:「永嘉公主呢?」
「在晉陽宮,我都安排好了,明天士兵們會護送她回長安。以後我們不會再有干擾了。」楚天南替她整理略顯凌亂的長髮,在她身邊坐下。
他溫柔的動作令酈兒心動不已,她什麼都說不出來,眼裡有熱辣辣的感覺,知道自己快要流淚了,而他是最討厭女人哭泣的。
她轉過臉,想掩飾眼裡的淚水,不想做令他討厭的人。
可是楚天南不讓她轉開,他輕輕扳過她的臉,擦拭那些令他心痛的淚水,把她緊緊抱在懷裡。
「別哭!」他在她的耳邊溫柔地哄勸。「我很後悔以前沒有好好對待你,以後我會加倍愛你,彌補過去對你的傷害……」
「你說……愛我?」酈兒沒有等他說完,已驚訝的仰起臉看他。
「是的,我愛你!」他撫摸她臉上已經開始恢復光澤的肌膚,堅定地回答。
「天南!你是說真的嗎?不是我聽錯吧?」
「是的,是真的,你沒有聽錯,我愛你,永遠愛你!」楚天南宣誓般的說著,在她唇上印下了愛的誓言。
酈兒陶醉在他的誓言中,迷失在他狂猛的親吻裡。
她從不知道被人愛是如此的幸福!
酈兒熱情地回應他,本能地舉起雙手想要圈住他的頸子,將他拉近。
啪!她纏滿紗布的雙手不聽使喚,碰翻了台子上的燈。
燈應聲落地,燭火立即點燃了床前曳地的紗幔。
「喔,酈兒,你真有本事,在我身上點火不夠,還要把屋子也點火嗎?」楚天南見狀迅速放開她,動作敏捷地扯下起火的紗幔,用腳踩踏火苗。
「天,我可真笨!」深陷情慾中的酈兒半天才反應過來,沮喪又震驚地看著這令人掃興的場面,挪動身子想幫忙。
「不,你坐好,別再給我添亂!」楚天南急忙阻止她。
聽到他冷硬的語氣,酈兒心裡哀歎:我怎麼老是學不乖?他應該又要嫌我煩了!
火苗完全被踩滅後,楚天南將燈放回稍遠處的桌子上,把被燒燬的紗幔扔到門邊,將窗子推得大開。「讓空氣流通,不然你屋裡全是煙味。」
「怎麼不說話,嚇傻了?」當他走到門口用布巾擦拭完雙手後,看到她垂頭喪氣地坐在那裡,一副等待受審的模樣,忍不住逗她。
酈兒沒說話,心裡卻在想上一次在他面前出糗時的情景。
那是她最後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跟隨老晉國公和他一起去河邊釣魚。為了釣到大魚,她很用力將魚鉤甩出,不料魚鉤並沒有被甩進河裡,卻甩到他的頭上,鉤住他的頭帕。她急於補救,便用力地拉,結果拉掉了他的頭帕,令他披頭散髮,氣得滿臉發黑的衝回家。
那時他雖然一言不發,但注視她的凶狠目光令她至今難忘。
「酈兒,為什麼不說話?生氣啦?」楚天南撩起她的頭髮,查看她的臉色,聲音難掩憂慮。「剛才因為著急,我說話的口氣不好,並不是真的凶你……」
他的聲音拉回了酈兒的思緒。
看著他溫柔的目光,她輕輕搖頭,喃喃道:「很抱歉,我總是這麼笨……」
楚天南托起她的臉,看到她眼底的傷痛和無奈,也看到了她的懊惱和悔恨,不由笑了。「事情沒有那麼糟,高興點。」
「可是我真的很笨,燈在那裡我是知道的。」酈兒的眼裡驀地湧出淚水。
楚天南注視她片刻後,將她攬進懷裡,輕聲說:「我以前是不是總說你笨?」
酈兒沒有馬上回答,好一陣子才在他懷裡點點頭。
「不,你不笨,笨的人是我!」楚天南輕拍她的背安撫她。
此刻他在心裡咒罵著那個真正的楚天南。他才是世界頭號大笨蛋,擁有如此珍寶卻不懂得珍惜。他發誓,如果有機會見到那小子的話,他定要代酈兒好好教訓他!
光是想著那將他喚醒的輕柔舒適的按摩,她騎在馬背上的輕盈身姿,衝進大火拯救馬匹的勇氣,和維妙維肖的精彩模仿,就沒人能將「笨」加於她身上!
「你才不笨,是我笨,你忘記了……」酈兒有氣無力地爭辯著,將她一次又一次「笨拙」的表現,包括飯桌禮儀、河邊釣魚、端茶送水、整理房屋時的所有過失一件不漏地羅列出來,最後可憐兮兮地說:「所以你看,你說的一點都不錯,我真的很笨,每次好不容易跟你在一起,都被我搞得不歡而散。」
在她細數自己笨拙的罪狀時,楚天南一直忍著笑耐心聽著,等她說完用滿懷罪惡感的眼睛看著他時,他明白了,她是希望通過這番「招供」,提醒他不要忘記她的笨拙,她不想利用他的「失憶」佔他便宜。
他強忍笑意,認真的看著她。「每個人都有笨拙的時候,我也有。以前我說你笨是不對的,你以後要把那些話都忘掉。」
「可是你從來都不笨,是我笨……」
楚天南用手指封住她的嘴。「好啦,天都快要亮了,我來找你是要跟你談情說愛,不是來跟你爭論到底是誰笨的!」
「談情說愛?」酈兒愣愣地看著他,眨了眨眼睛,黝黑的眼瞳泛起耀眼的波光,嘴角的肌肉隱隱抽動。
就在楚天南為她奇怪的反應困惑不解時,她突然將臉埋進他的胸前,喉嚨深處發出「格格」的笑聲。
酈兒想克制住突然爆發的大笑,可是她失敗了。她只好將臉埋進他胸前,任身子因努力克制而劇烈顫動。
其實她該覺得羞愧才對。她不明白為什麼在所有人面前都能表現得文雅正常的自己,一到他的面前,所有的行為舉止就變得滑稽可笑、笨手笨腳?就連想擁抱他、跟他親熱一下都會引發這樣的災難,這實在令她沮喪得想尖叫。
可是想到他非但沒有像以往那樣指責她、甩頭而去,反而保持著一貫的冷靜為她善後,並替她的笨拙圓場,甚至坦言這麼晚來找她是為了「談情說愛」,而想到自己差點兒為他的美妙之夜帶來大禍時,她又忍不住想大笑。
可是,在這寂靜的深夜,她既不能尖叫,也不能大笑。
她只能埋首於他的懷中忍住笑聲,藏起笑靨。
他只是緊緊地擁抱著她,再沒有什麼比這更讓她感到舒適的了。而此時此刻她明白,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深陷於他的柔情中,再也不想回頭了!
楚天南最初被她弄得微怔,但隨即想起兩人今晚的狀況及自己剛才的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就是他愛上的百變女郎,無法預測她在下一秒鐘會有什麼舉動。
是的,他愛她!
看到她時心裡的悸動與喜悅、面對她的冷漠時心裡的失望與狂暴、聽到她涉身險境時的恐懼與擔憂、目睹她傷心流淚時的疼痛與焦慮、感覺到她喜悅時的欣慰和快樂……
這一切都明白無誤地告訴他:他愛她,愛這個他認識不過三天的古代女子,愛這個善於偽裝成熟冷靜,其實單純頑皮的機靈鬼!
確認了他的感情,他覺得如釋重負。
感謝老天讓他墜機,讓他穿越神奇的時空隧道,來到這個遙遠的古代,找到他的最愛!
那麼她呢?她愛他嗎?
他的心情轉為沈重,暗自歎息:看看一見鍾情帶來了什麼後果,他的心從未像現在這樣混亂,這個女孩令他失去了一貫的冷靜。
他輕咬她的耳垂低聲說:「酈兒,不管你愛不愛我,都趕快嫁給我吧,我會讓你愛上我……我要你時時刻刻都屬於我!」
他的低喃像世上最美妙的音樂,喚醒了酈兒身上的每一個快樂細胞;他親匿的啃嚙像是甜品,那份甜蜜滲透她的四肢百骸,令她全身洋溢著甜蜜喜悅的氣息。
此刻她好想大聲對他說:我也愛你,我的生命是因你而生!
可是她只能聲如蚊蚋地說:「我一直愛你!」然後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驟然而至的喜悅使她渾身無力,連舌頭都因虛弱而無法轉動,她只能緊緊依偎著他,讓他的唇舌、他的語言將她帶到快樂得無與倫比的感官世界。
她的聲音雖小,但楚天南聽到了,他的嘴隨即覆上她的唇。各種美妙的感覺衝擊而至,隨即將他們倆一起帶進了絕妙、輕飄、暈眩的激情漩渦……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10:38
第八章
洛陽城東二十里外的白馬寺內,燭火明亮,守備嚴密。
秦王李世民坐在正堂上,手托下巴盯著身前案台上展開的兩封書信,臉上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和焦慮。
「天南真的忘記以前所有的事了嗎?」他陰沈沈的語氣帶著掩不住的關心和克制的怒氣。
站在案前的總管劉弘基謹慎地回答:「沒錯,屬下與楚將軍談話時,將軍剛醒來不足兩日,對以往的事都已經不記得了。」
「你看他是真心求去嗎?」
劉弘基默默點頭,他知道這個消息對秦王來說打擊尤大。楚天南不僅是秦王的好朋友,更是他征服天下不可或缺的得力戰將,從追隨李氏豎旗反隋起,楚天南總是秦王先鋒,作戰十分勇猛,每戰必身先士卒,常於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如今他請辭求去必定是秦王的一大損失。
「怎麼會這樣?」李世民按壓著頸部,彷彿自言自語般地說:「長年打仗,是很乏累,倦了想休息一下是可能的,但是請辭返鄉、掛劍求安絕對不是天南的個性,難道真如永嘉所言是那個女人……」
劉弘基默然。
對他的沈默很不滿,李世民抬頭道:「公主來信你也讀了,說說你的看法。」
「這……很難說。」劉弘基無法迴避,只好為難地說。「公主信中所言的女子正是楚將軍自幼定親的妻子,將軍年紀不小,想要婚娶也屬自然,但說將軍是為了她而請辭,這不太可能。」
他雖然不相信楚天南的請辭與他的未婚妻有關,可是又不能反駁,因為那是永嘉公主特意派專使送來的書信,其中所言帶有明顯的個人情緒,虛實難測,外人怎敢妄言?
李世民雙手往膝蓋上一撐,猛地站起來。他果決地說:「不管是誰,在這關鍵時刻都不可扯我後腿,如今天下大局雖定,但叛軍勢力依然強大,我需要他!」
他來回踱步沈思,突然停下腳步。「好吧,既然你我都無法確定天南到底要的是什麼,那麼我們就走一趟吧。」
「王上何必親自去,屬下願……」
「不必。」李世民阻止他。「天南是我的兄弟,多年來陪我血戰沙場,此番又因救我而墜馬受傷,我本該去看看他,不管他是否遺忘了過去,我卻不曾忘記。」
對秦王此番動情之言,劉弘基甚為感動,但他還有一個隱憂。「公主那裡是否該有個回覆?」
「不用。」李世民爽朗一笑。「永嘉的個性你還不清楚嗎?如果天南要她的話,她早就是天南的人了。」
清晨,膩煩了被困在床上的酈兒要兩個丫鬟扶著,在院子裡慢慢地走動,現在她腳上的傷已經好了很多。
走到院門口,聽到練兵場傳來吶喊聲,她好奇地要丫鬟扶她過去。
與普通練兵場不同,晉王府的練兵場上覆蓋的不是泥土而是青草。此刻場子裡十分熱鬧,許多府兵圍在場邊,發出陣陣喝聲。
走近一看,原來是楚天南正在和兩個士兵拳來腳往地打鬥。酈兒認出那兩人一人是莽子,另一人是府兵統領駱九寒。
要是在以前看到他練武,酈兒一定會馬上迴避,因為他不高興看到她;可是現在她不想離開,也不想像以前那樣躲著偷看,她要待在這裡光明正大地看他。
駱九寒是河南少林達摩祖師的嫡傳弟子,內力深厚,曾以單拳擊斃猛虎而聞名天下,從楚天南的爺爺起就跟隨楚家軍征伐四方,後來年歲漸增,便被留在府內總領府兵,並兼做楚天南的武功師傅。
正因為瞭解這點,所以當看到楚天南一人獨戰駱九寒和同樣功夫不弱的莽子時,酈兒驚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她很快就看出楚天南並未顯敗像,他的雙拳虎虎生威,力道和速度青出於藍,絕對具備上乘身手。
「上樁!」突然,駱九寒大喊一聲,雙掌往楚天南擊出。
楚天南輕鬆避過,靈巧地飛身上了場邊的梅花樁。
駱九寒不給他喘氣的機會,立即將數根長矛往他投擲過去。
鋒利的長矛帶著呼嘯聲往梅花樁飛去。
就在人們的驚叫聲中,站在梅花樁上的楚天南已經凌空而降,一時間看不清他使用的是什麼身法,只見他腰間的長劍已握在手中,並俐落地破空飛斬,將枝枝飛來的長矛擊落,然後穩健的跳回地面。
駱九寒滿意地點頭,招呼士兵撿起散落地上的長矛。
「王爺功夫未減,還更厲害了!」莽子迎上前大聲地說。
聽到讚美,楚天南臉上也佈滿笑容,可是當看到場邊站著的酈兒時,他的笑容消失了。
「好啦,今天就練到這裡。」他將劍交給莽子,大步朝酈兒走來。
見他雙眉緊蹙,酈兒的心開始惴惴不安。
「為什麼下床?」楚天南來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就往內院走,也不管場上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你腳上的傷還沒好,怎麼可以走路?」
聽出他語氣裡只帶關切,並沒有憤怒和不耐時,酈兒安心了。
「我沒事。」她取出手帕替他擦拭著額頭上的汗,輕言細語地說:「你怎麼可以與他們真刀真槍地打呢?看著叫人害怕。」
楚天南咧嘴一笑。「是我一再激師傅和莽子,他們才出手的。怎麼樣,我功夫還了得吧?」
他孩子氣的問話令酈兒想起那天在街上他攔下馬的情景,不由好笑地說:「你的功夫本來就不錯,這也值得你這麼得意?」
「當然。」楚天南笑得更開懷了。「我還擔心忘記了武功呢!」
酈兒心情複雜地看著這個她越來越愛的開朗笑容,真希望他永遠保持這樣。
楚天南看出她的憂心,收緊了雙臂,鼓勵的對她微笑。經過剛才的比武,他確信了自己的武功,現在他對應付以後的生活有更大的信心。
他的微笑和他身上釋放出來的快樂感染了酈兒,但她仍無法完全放鬆。
「天南,成親這樣的大事不報告秦王好嗎?」她擔憂地問。
「沒關係,秦王早就希望我成親了,他不會怪罪的。」楚天南理解她的不安,溫柔安撫她。「等婚禮過後我帶你去長安,向皇上和秦王謝罪。」
「秦王在長安嗎?」
「那時應該會在了。」楚天南回應著,但心裡並無把握。
這幾天,他沒忘要從莽子口中瞭解楚天南與李世民相處的細節,熟悉必要的禮儀,為與秦王的見面做準備;他也沒有忽視永嘉公主回去後可能引發的事端,因此一直派人留意著。好在晉城地處交通要道,要獲知長安的消息十分容易,故而他知道李世民目前仍在河南一帶肅敵。
午飯後,楚天南外出視察河道和城防,酈兒則與天雲和丫鬟們一起趕製新衣。
「嫂子,你真的要帶著這些紗布進洞房嗎?」在試穿喜服時,天雲問道。這幾天一向蒼白的她,因感染了王府的喜氣而顯得神采奕奕。
酈兒看著胳膊上的紗布,無奈地說:「有什麼辦法?我也很討厭這些紗布,可大夫說還要四五日才能拆除。」
幫她穿衣的丫鬟說:「沒關係的,酈兒郡主的袖子很寬大,可以完全把紗布遮住。」
「可是拜堂要站著鞠躬,嫂子的腳行嗎?」天雲還是不放心。
「天雲郡主別擔心這個,咱們王爺會抱著新娘行禮的。」
「瞎說,哪有抱著行禮的。」酈兒臉紅地爭辯。
另一個丫鬟說:「咱們王爺可是很願意抱著郡主行禮呢。」
「就是,現在王爺對酈兒郡主好到骨子裡去了。」
丫鬟們吃吃笑著,酈兒被她們說得不好意思,但心裡卻甜絲絲的。
就在大家說笑時,賴大娘帶著驚人的消息來了。
「兩位郡主,秦王來了,是來看望王爺的,可是王爺現在趕不回來,該怎麼辦?」
「別問我,這事我不知道。」天雲白著小臉看著酈兒。
秦王怎麼突然來了?酈兒心裡驚訝,但臉上依然保持鎮靜。她問賴大娘道:「可有安排人去通知王爺?」
「有,我已經安排府兵去通報王爺,但現下秦王已到府上,隨行人員不多,就劉總管及兩個將軍,還有幾個護衛。」
「不能冷落了秦王──你先上茶點伺候著,我這就去見他。」酈兒果決地說。
賴大娘領命轉身而去,丫鬟則急忙幫她更衣梳頭。
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酈兒往北院走去,心想幸好她的腳已經可以落地了。
當她出現在大廳,以晉王府未來王妃的身份與秦王及隨行將軍見面時,他們都大吃一驚。
「酈兒郡主,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李世民直言相問。
知道他並沒有見到永嘉公主,酈兒心裡鬆了口氣。於是將幾日前的火災簡略說了一遍,又歉疚地說:「因為王爺不知王上今日會來,外出巡視去了,現在已經派人前去通報,想必很快會回來,還望王上見諒。」
「是本王來得唐突,郡主不必多慮。」李世民禮貌地說,又感慨道:「時間過得真快,記得上次我與郡主見面時,郡主還是個小丫頭,沒想到幾年沒見,如今已出落成大美人了!」
「王上見笑了,酈兒同以前一樣愚笨不靈。」酈兒客套回應著,一面暗自揣測著他此次前來的目的。
在閒談一會兒家常後,李世民試探地問:「本王方才進城,沿途所見皆是喜慶之色,滿耳所聞皆是天南與郡主的好事,此事是否屬實?」
雖然已經被人說了幾天,可聽到秦王問起,酈兒還是羞紅了臉。
「是有此事。」她點頭承認。「本來王爺想致函王上,但又恐王上軍務繁忙,不克前來,故準備等婚事辦完了後,再攜同酈兒向皇上及王上謝罪。」
「呵呵,婚娶婚嫁,何罪之有?想來本王只比天南年長一歲,而我如今已是子女成群了,他卻依然形單影隻,這是本王的疏忽,還望郡主海涵!」
酈兒趕緊行禮道:「王上言重了,王爺以軍國大事為己任,隨王征討四方,酈兒只有敬佩,不敢生怨。」
李世民立即稱讚道:「郡主不愧為王室後裔,明白事理,令世民佩服,天南得婦如此,乃人生大幸。若非此刻軍情緊迫,本王定會親自替兩位操辦婚事。」
聽他將話題引導向當前軍情,酈兒似有所悟,順其話鋒問道:「王上所言軍情緊迫,是否指洛陽叛軍?」
「何止洛陽。」李世民此番前來本來就想說服楚天南,此刻既然老天爺讓他先見到這個據說是「勾住天南魂魄的女人」,那他就得善加利用了!於是他趁機將自己眼前的困境說出。「目前洛陽雖已歸唐,但仍有小股叛軍作亂,河南全境一直不平靜,竇氏余部也在活動,我等稍有不慎,他們定會死灰復燃……本王責任重大,思將若渴哪!」
冰雪聰明的酈兒怎會聽不出秦王的言外之意,對他此番前來的目的自然瞭然於心。可是此事關乎到楚天南對未來的計畫,她不能代他允諾任何事;況且她也不希望他再離開自己,去過那種終年征戰沙場的生活。
見她沈吟不語,李世民又進一步試探。「天南個性強硬,不苟言笑,生來是戰場上的主宰者,也定會是夫妻生活的主宰者。剛才郡主說對天南滿懷敬佩,可是憑本王對天南的瞭解,若光有敬佩是不能滿足他的。」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酈兒心裡微震,但仍不露聲色地說:「王上說的是,酈兒自幼深居內院,不懂天下事,對王爺確實無甚幫助。」
李世民心裡十分震驚,對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孩來說,她有很強的自制力,從她臉上看不出她對楚天南的感情,也看不出他的話對她的影響,她似乎完全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
看來得來點重的!
於是他故作漫不經心地說:「本王與天南自少年時代起便是至誠之交,多年來朝夕相處,從未聽他提過與郡主的婚事,倒見他與永嘉公主時有來往,本王一直以為他另有所屬。因而聽說他將與郡主即將成就好事時還多有不信,今日確知傳言不虛,本王深為天南高興。但仍有一疑問在心,郡主可否為本王解惑?」
無視心裡的刺痛,酈兒微笑道:「王上請說。」
看著她鎮定自若的神態,李世民心裡除了敬佩,更多了些喜愛。不由對自己的做法有點躊躇,但一想到河南情勢,立刻就拋開了猶豫。
他緩緩起身,彷彿在斟酌詞句似地在廳內踱著,接著突然站定在酈兒身前,嚴肅地問她:「郡主愛我的驍衛大將軍嗎?」
他突然的問題和嚴厲的語氣令酈兒身子一緊,而他眼裡那抹含有譴責意味的目光,令她的心直往下墜落。
她終於明白了,秦王此刻出現在晉王府絕非偶然,他此番前來不僅要將楚天南帶走,而且還要阻止他們的婚事!
可是為什麼?難道是為了永嘉公主?
她不安的想著,但依然勉力維持著平靜,堅定地說:「我愛楚天南。」
儘管她的語氣平穩,但她緊繃的身體告訴李世民,他的這番話已經擾亂了她的心。然而為了李氏的江山並找回自己的左右手,他還得再逼她。
「郡主當知,男人一生所求乃揚名立萬,做國家棟樑。」
酈兒頷首。「那是大丈夫為人處世的目標。」
「那麼郡主可知道,我的驍衛將軍已有掛劍求去之心?」他語氣平緩地問。
酈兒再次默然點頭,表示知道。
李世民再說:「天南是朝廷不可多得的猛將,素以驍勇多謀著稱,他隨本王征戰多年,眼下即將功成名就,何以此時要為兒女情長放棄前程?」
酈兒無法回答,只能默默看著他。秦王銳利的目光正將她的平靜逐漸打破。
「楚將軍回來了。」
就在兩人相互鬥智,而酈兒已經難以招架時,終於聽到這令人愉快的通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大步走來的高大身影。
李世民?他就是那個史書記載,功高業偉的一代名君李世民?
楚天南一邊大步邁進大廳,一邊打量著此刻正站在酈兒身前的男人。
他有飽滿的天庭、高聳的顴骨、寬厚的雙唇和精明的眼眸,而且身形十分魁梧高大,看起來顯得威武出眾。
「天南,你的傷好了嗎?」看到他沈默地注視自己,李世民並不十分驚訝,因為他向來是冷漠少言的人。
「王上,天南失禮,未能復職,還請王上治罪!」楚天南邁步向前,按早先跟莽子學的一套,對李世民行禮。
「快快起來,你我兄弟毋須拘禮。」李世民知道他總是恪守身份,從不失禮。於是受了他的一禮後,將他拉起說:「是我來得唐突,不過你的未婚妻已經代你接待了我們,而且與本王還有一番有趣的討論呢。」
「是嗎?」楚天南的目光轉到酈兒身上,看到她蒼白的臉色時,心裡一驚,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沒錯,郡主冷靜聰明,日後定是你的賢內助。」李世民意味深長地說。
酈兒自然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但此刻她無心再與他多說,只是靜靜地看著楚天南。從他眼裡看到的熾熱深情,令她感到寬心。
楚天南走到她身邊,毫不在乎地攬住她的雙肩,俯身問道:「你還好嗎?」
「我很好,你怎麼現在才回來?王上遠道而來,不可怠慢。」她的聲音依舊平靜,但已經很瞭解她的楚天南知道,她的內心絕對不平靜。
他輕輕捏捏她的肩膀。「你說得沒錯,是我不對,讓你辛苦了。現在我來陪伴王上和各位將軍,你回去休息吧。」
「我沒事。」她不想離開他,好像一旦離開,她就會失去他似的。
李世民也插話道:「沒錯,與郡主談話令人愉快。」
看出她眼底的憂慮,楚天南不再堅持。看到李世民坐下後,自己也在酈兒身旁坐下。「你們在談什麼?」
李世民答道:「我們在談你何時可以披掛出征?你的將士們都還在盼著你回來。」
「可是天南已經致函王上……」
「唉,先不說這個,你傷剛好,我們還是敘敘舊吧。」李世民阻止他,慨歎道:「天南,你與我同生於多事之秋,長於戎馬之間,共立大志以己身之力平天下。還記得嗎?大業十一年秋,你我率童子軍北上勤王,我們以白天布旌旗十里,晚上征鼓雷鳴不斷的計謀,迷惑了困住楊廣的十萬突厥軍隊,令他們以為我方救兵已到而望風逃遁?」
這段歷史後世書上多有記載,楚天南自然知道,但因他目前失憶,還是不開口為妙。
「哦,看我,你已經不記得那些事了。」見他不語,李世民撫掌歎息,又回憶道:「那次與虎牢關一戰相似,都是敵眾我寡,難以取勝。此役後,死裡逃生的楊廣召見我們這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並封了我們將軍銜。」
「那都是王上英武,天南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楚天南謙虛地說。
「天南,你以前絕對不會這麼認為!」李世民一揮手站起身來。楚天南再次感到他身上透著的那股王者之氣。
「難道墜馬負傷對你的影響真的如此之大?連你一貫的霸氣和雄心都消失了?!你居然想解甲歸田?」李世民在廳裡疾步走著,心中的失望盡展無遺。
「容我提醒你,我的將軍,我的老弟。」他言辭激烈地說:「你自年少時就顯示出不同凡響的軍事才幹,戰場上你的名字令敵方喪膽,令我方振奮,你是我李世民的常勝將軍,如今錦繡前程就在眼前,而你正當壯年,為何要放棄功名呢?掛劍求安絕不是你楚天南的作風!」
楚天南見他面色不豫,便笑道:「謝謝王上厚愛。但天南絕不是『掛劍求安』,而是想替秦王在另一個戰場上再做先鋒。」
李世民濃眉一揚。「此言怎講?」
「洛陽之戰前,天下未定,王上奉吾皇之命數年在外征戰,天南自當勇充先鋒隨侍左右。雖然眼前戰火漸熄,可是自東漢末年以來,無論關中關外,群雄並起,遍地戰火,以至於民生凋敝、百業待興,尤以馬政殘敗不堪。如今突厥興起,一旦再興兵戈,王上可還有寶馬馳騁疆場?故天南渴望能在畜馬興業方面為王前鋒。」
他的話顯然對李世民產生了極大的震動,就連旁邊在座眾人也面色黯然。
「楚將軍所言不虛。」大將尉遲敬德插言道:「連年征伐,戰馬耗損殆盡,日前長安馬行署可用牝牡只有三千餘騎。」
劉弘基也頻頻點頭。
李世民沈吟半晌,駐足楚天南身前,痛下決心似地說:「天南,你能有此遠慮是我朝大幸。那好,我答應你向父皇請命,准你解甲歸田,但是──」
他銳利的目光在楚天南和緊挨在他身邊的酈兒身上一掃,語氣不可動搖地說:「在那之前,你得再隨我出征,平定河南竇建德余部!」
「竇建德余部?」楚天南的腦子呈現空白,他不清楚洛陽之戰後的歷史。
劉弘基立刻解釋道:「虎牢關大捷後,竇建德被俘,可是他的夫人和幾個重要部將都逃脫了,日前正在安陽一帶招兵買馬,試圖捲土重來救回竇建德。」
「前幾天,我聽說竇建德不是被送回長安了嗎?」楚天南問。
「尚未,那是王上有意放出的風聲。」尉遲敬德說:「因此我們才探得竇妻行蹤。」
「天南!」李世民目光如炬地看著楚天南。「我需要你的武功助我搜尋叛軍和押送竇建德進京,你得助我盡快肅清竇氏余部,否則我們也許會功敗垂成!」
楚天南明白了,李世民今天是有備而來,而自己完全無法拒絕。
他看向身邊的酈兒,她一直專注地聽他們說話。感覺到楚天南的目光,她轉頭看著他。
兩人四目相接,從他的眼裡,酈兒看出了詢問與請求,不由心頭一熱,為他的體貼和尊重感到窩心。天南亦從她的眼裡得到了支援,為她的通情達理微微一笑。
「何時動身?」他回頭看著李世民間。
「今夜。」
「今夜?!」身邊的酈兒發出一聲輕喊,她的身子本能地偎向楚天南。
楚天南自然的摟住她,依然注視著李世民,冷靜地問:「王上是要天南取消明日的婚禮嗎?」
「不,不是取消,只是延期,天南,那是不同的。」李世民懇切地說:「等消滅了竇建德余部,平定河南後,本王將親自為兩位操辦婚事。」
剩下的談話漸漸離酈兒遠去,她的全副注意力都圍繞著再過幾個時辰,楚天南就要離開她重新走上戰場的事上。
直到賴大娘來通知她,大夫等著為她換藥,她才注意到自己已經走神很久。
說實話,此時她一刻都不想離開楚天南,可是她沒有理由繼續留下。
看出她的心思,楚天南輕拍她的肩。「去吧,換藥要緊,我一會去看你。」
酈兒看著他,無法將心裡的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只好跟眾人行禮告退,被賴大娘帶出北廳。
很快的,府裡眾人都獲知王爺今夜就要離開,不禁都為精心準備的婚禮被迫延後而失望。可是大家也明白,王爺歷來回家都待不久,於是大家又開始同情起本來明天就要做新娘的酈兒郡主。
「哥哥怎麼能這樣?」天雲等大夫一離開,第一個跑到她身邊打抱不平。「也不跟秦王好好說說,明天就是你們大婚的日子,等婚禮過後再走不行嗎?」
酈兒忍著心裡的失望安撫她。「這也是由不得人的事,你不要怪他。」
「可是這樣一來你又做不成我的嫂子了……」
「誰說的?酈兒就是你嫂子!」隨著霸氣的聲音響起,楚天南身影一晃來到了酈兒身邊,伸手在天雲頭上輕輕一敲。「你得多在你嫂子跟前說大哥的好話才對,怎麼可以扯我後腿呢?你是不是我妹妹啊?」
天雲瞪著眼睛說:「你對酈兒姊姊不好,我才不幫你說好話呢。」
「唉,看來我做人真是很失敗,連自己的妹妹都不肯幫忙。」楚天南故意唉聲歎氣。
天雲心軟了,笑道:「哥哥放心吧,我當然會幫你,還會幫你看著嫂子。」
天南也笑了,揉揉她的頭說:「這才是我的好妹妹。不過現在我得先借用一下你嫂子,你去找別人玩。」說著不管天雲的抗議,就抱起酈兒出了內院。
「秦王他們呢?」酈兒在他懷裡問。
「正在休息用飯。」
「那你怎麼可以離開?」
「我必須來見你。」
「你要帶我去哪裡?」看到楚天南抱著她往正陽殿走,酈兒更好奇了。
「帶你去看樣東西。」
「是什麼?」
楚天南神秘一笑。「你看了就知道。」
他的笑容和充滿感情的目光,讓酈兒暫時忘記他今夜就要離開的愁緒。
「『相見歡』!」當楚天南將她抱到自己住的正陽殿時,她驚喜地叫了起來。
在後窗的花壇裡,有一株開著大紅色花的籐蔓正沿著一個木架子往上攀爬。
「你在哪裡找到的?」她欣喜注視著最喜歡的花,真不敢相信會在這裡看到這美麗的花朵。
「這是那天在龍山我摘給你,後來被你扔掉的那株。」楚天南抱著她坐在花壇邊,滿足地看到自己的傑作讓他心愛的女孩開心不已。
想起那天的事,酈兒覺得彷彿已經過了好久。她心情複雜地看著他。「原來你將它帶回來了,還讓它長得這麼好。」
「是的,我將它帶回來,種在花壇裡,又為它搭了架子,我要讓它裝點我們的新房。我原來想明天晚上再帶你來看的,可是……」他的口氣略一遲疑,低頭看著她已經濕潤的眼睛。「現在只好提前了。」
「天南!」酈兒摟著他的頸子,將含淚的臉埋在他肩上,她的心裡充滿了感動和愛。「那天,你生氣了嗎?」
「我沒有生氣。」他輕輕撫著她的發,深情地說:「我只是遺憾不能在新婚之夜把它展示給你看。明天以後你要照顧它,等我回來時,我們就在這裡舉行婚禮,讓它當我愛你的見證,你說好嗎?」
他的語調異常溫柔,酈兒心如潮湧,喉頭梗塞。「好,我聽你的。」
然後不顧滿臉的淚水,她仰起頭看著這個已經完全將她的心房佔據的男人。
幾乎是同時,他們吻住了對方,在激狂癡情的親吻中迷失了自己……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11:14
第九章
轉眼已是盛夏,楚天南離開王府也有兩個半月了。
酈兒的傷早已痊癒。表面看來,晉王府又回到了以前的樣子,可是她的心情卻完全改變了。
自兩個月前她收到楚天南第一次寫給她的信起,她幾乎每十天半旬就能收到他的信,雖然他寫得不多,但寥寥數語飽含了對她的思念,於是她總是早早地就寫好回信,等送信的差役一來就托他帶回給楚天南。
現在她每天都盼著他的信,在沒有書信的日子裡,就跑去找駱九寒,向他打聽河南的戰況。
駱九寒知道她掛念楚天南,也從不取笑她,總是積極幫她打聽消息,而且府裡的僕人們也前所未有地關心起朝廷戰況,一有什麼消息便立即告訴她。
這天,酈兒與天雲在正陽殿看花匠為那株花艷枝茂的「相見歡」搭架子,楚天南原來搭的架子已經不夠它攀爬了。
「酈兒郡主,好消息!」駱九寒急切地走來。
「什麼消息?」酈兒趕緊迎上前。
「王爺要回來了。」
「真的嗎?」
駱九寒興高采烈地說:「是的,我剛從城營回來,聽說竇建德已經被押送到長安,河南的反軍已全部肅清,秦王即將回長安接受皇上賞賜,可見王爺很快就要回來了!」
「太好啦!」天雲歡快地叫道:「我得告訴賴大娘去,讓她趕快準備婚宴!」
說著就跑出了正陽殿。
酈兒也是滿心歡喜,但她克制著問:「可知是誰押送竇建德進長安的?」
「這倒是沒有聽說。」駱九寒問她:「郡主是否想知道押送者是不是王爺?」
酈兒默默點頭。她想如果是楚天南押送的話,說不定他能順道回來一趟。「不知道也沒關係,只要河南平靜了,王爺就會回來,我們耐心等著吧。」
於是大家再次歡天喜地準備著婚宴,期待王爺能一回來就成親。
可是沒有人想到就在這個時候,酈兒失蹤了!
又到了一月一次的查帳時間,酈兒與賴大娘乘坐馬車往城裡去。
如同以往般,馬車先將酈兒送到最熱鬧的貨棧後,又送賴大娘到位於城邊的木材行、鹽茶行等處,可是當馬車回到貨棧接酈兒時,卻發現貨棧的帳房先生被人擊暈,而酈兒郡主失去了蹤影。
未來的晉王妃在城內失蹤,這可是自有晉城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
當消息傳至城營,守城將軍立即封鎖城門,展開全城搜尋。
可是他們搜索了晉城的每一個角落,嚴密查詢了所有進出城門的車輛,都沒有發現酈兒郡主的蹤跡,她彷彿變成一縷輕煙,消失在這個熱鬧的城市裡了。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一下子就不見了呢?」賴大娘焦慮地對駱九寒和城營校尉說。
「這裡面一定有問題,我會立即派人向王爺報告!」城營校尉說。
駱九寒大手一揮。「還派什麼人,我去就行。況且郡主此番一定是被人擄走了,說不定是王爺的仇家。我們得盡快找到她!」
賴大娘說:「沒錯,你是王爺的師傅,又懂武功,你去是最合適的了。可是要快,以免郡主遭到不測……」
「我這就走!」駱九寒毫不耽擱地出了門。
聽到酈兒失蹤的消息後,天雲大哭一場就病倒了。而且病勢洶洶,賴大娘和丫鬟們都慌了手腳,整個王府幾乎被濃重的愁雲慘霧所淹沒。
大家都將找到酈兒郡主的希望寄託在駱九寒身上,因為只有找到王爺,才能找回郡主!
初唐的長安城基本上保持了隋朝都城的規模。
當年隋文帝楊堅建立隋朝後,於開皇二年建成了宮城和皇城。隋煬帝楊廣繼位後,又開鑿運河連接都城與揚州。大業九年,動用十餘萬人在宮城和皇城外建造了外郭城,隋朝滅亡後,唐朝繼續延用此為都城。
夜深了,在鱗次櫛比的長安宮城東北角的一座精雅院落裡,雖然燈火明亮但十分安靜,只偶爾有幾個守夜的家奴手持武器四處巡視。
靜謐的下房內一片黑暗,酈兒彷彿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似地甦醒過來,並立即意識到這裡是個陌生的地方,而且此刻她是獨自一人。
她想坐起身,可是一陣暈眩襲來,伴隨著頸部劇烈的疼痛。
這是怎麼回事?她頹然倒回床上,回想著自己的遭遇。
記得她正專心於手中的帳本,貨棧的帳房先生在她身後整理單據。因為天氣太熱,他們將前後門都敞開著,完全沒想到會有什麼危險。畢竟在晉城裡,從來沒有人敢對王府的人不敬。
突然間她聽到有人進屋,接著「撲通」一聲,身後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待她回頭查看時卻見黑影一閃,自己的頸部一痛,隨即失去了意識。
顯然有人偷襲了她,可是是什麼人?又是為什麼呢?
她從來沒有與人結怨,也很少外出,怎麼可能惹到什麼仇家?
就在她百思不解時,外面傳來腳步聲,接著一陣撥弄鎖煉的聲音響起。
很快的門開了,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手提燈籠走了進來。
酈兒忍著疼痛掙扎著坐起來,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丫鬟不說話,只是警覺地看著她。
「哈哈哈,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對你有好處嗎?」一聲令酈兒厭惡的得意笑聲從門口飄進來,永嘉公主隨即走進房內。
現在酈兒知道是誰擄她,和擄她的原因了。
「你憑什麼綁架我?」她憤怒地責問她。
「不,我不是綁架你,而是請你來見我。」永嘉公主得意地說:「你總是得來見我一次的,我們有很多話要談,不是嗎?」
「我們之間有什麼可談的?」酈兒冷冷道。
「當然有。」永嘉公主揮揮手讓丫鬟將燈放下。「去,外面守著去!」
等丫鬟出去後,她扭腰擺臀地走到床邊,看著躺在窄小的床上依然保持尊貴之氣,長途旅行後頭髮散亂依然美麗動人的酈兒,心裡又妒又恨。
「你清楚我請你來的原因,可是如果你故作不知的話,我就明白地告訴你。」
她的口氣突然變得嚴厲,臉上刻意裝出的甜美模樣也變得猙獰。
「我要楚天南!我父皇已經同意頒旨招他做我的駙馬。現在如果你乖乖聽話,答應不再見他,取消你們的婚約,我就讓你好好活著,否則──」
「否則怎樣?」
永嘉公主陰冷一笑。「否則我就馬上將你送到關外去,將你嫁給突厥可汗!」
「你不敢!楚天南不會放過你的!」
「哼,幼稚的女孩,我為什麼要讓楚天南知道?就像現在,有誰知道你在這裡嗎?」她再一次得意地笑了。
酈兒心裡充滿憤怒,可是也沮喪地發現她說的是對的,不會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更不會有人能阻止她將自己送去突厥部落的陰謀。
「不,你休想操弄我的命運,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如願!」
「很好,我正希望你自行了斷。這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將你當作丫鬟下葬,不過你放心,我會為你修築最好的墳墓,甚至會以姊妹之名為你立碑,並且替你好好服侍楚將軍。」
聽到她如意算盤打得如此精明,酈兒又氣又急,她最害怕的就是無聲無息地離開楚天南。
「不,我絕對不會自殺!」她勇敢瞪著她。
「那你就照我說的做!」
「休想!」酈兒挺直了身子瞪她。
面對這個倔強又脆弱的女孩,永嘉一時也沒有辦法讓她屈服。
由於父皇不再相信她說楚天南會娶她的話,近日改變了主意,要將她許配給表兄竇奉節,於是逼得她不得不從酈兒身上下手。
永嘉原想將她擄來,逼迫她自動解除與楚天南的婚約,那麼楚天南一定會因此大怒而心懷仇恨,那時她就可以順勢介入得到他。
可是這個該死的女孩竟不肯屈服,而她既不能打她,怕打傷了還得請大夫,那樣恐怕會驚動宮裡的人;也不敢殺她,畢竟楚天南的脾氣天下人都知道,萬一將來讓他知道是她殺了他心愛女人的話,那她也大禍臨頭了。
左右為難的她走近酈兒,惡狠狠地說:「聽著,小丫頭,對男人你知道的還太少。楚天南喜歡的女人是我,這麼多年來,他要的是我,從來都不是你!現在他只不過是受傷後迷失了心智,等他清醒後,他還是會回到我身邊的!」
酈兒的心因永嘉的話刺痛著,這正是她最擔心的事。但她絕不能讓這個邪惡的女人知道她被傷害了!於是她什麼都不說,只是冷冷注視著眼前這張美艷卻惡毒的面龐。
「而且你要知道,男人總是喜歡駕馭那些不把他放在眼裡的倔強女人,一旦他們馴服了那個女人,就會回到他們真正喜歡的人身邊……楚天南正是這樣。」她的話像根針一樣繼續紮著酈兒的心。「因為你總是對他冷漠,所以他要征服你,但他並不是真的喜歡你。」
永嘉的話比毒藥更毒,酈兒想反駁她說的話,可是又不得不承認她說的也許是對的。
「你好好想想,我會再來的。」
永嘉不耐煩地轉身,她受不了酈兒的冷靜與沈默,更受不了她的固執,現在也只能先把她關起來。她就不相信她能熬得了多久,等磨光了她的銳氣後,再來威逼她。
幽暗的房間裡分辨不出時間,只能從緊閉的門窗縫隙裡知道白晝與黑夜。
酈兒被困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已經三天了。三天來,永嘉又來過兩次,每次都是夜裡來,可是無論她說什麼,酈兒都不理會。
被關在這裡的幾天,她有充分的時間去思考分析自己與楚天南的感情,最後她得出的結論是他愛她,而她也愛他。
三天來,她的腦子裡除了楚天南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別的東西。
她是如此思念他,不管他過去喜歡的是誰,她都相信他醒來後對她是真心的,也相信他沒有對她說假話,他所表達的感情都是真實的。她絕對不會讓永嘉公主用卑鄙的手段破壞她與楚天南剛剛恢復的感情!
門開了,那個看守她的丫鬟進來,將飯菜放在桌上後,一言不發地坐在桌邊。
同樣的,酈兒毫不客氣地坐下就吃,儘管她毫無胃口,但她總是勉力吞嚥,因為她知道自己需要保持體力,等待逃跑的機會。
那個丫鬟從來不跟她交談,但看著她的目光已由原來的警覺防備到目前的平和、敬佩及擔心,這讓酈兒高興,起碼這裡不是每個人都像永嘉那麼壞。
「竇建德被砍頭了。」
在酈兒吃完剛放下碗筷時,丫鬟忽然開口了。儘管她聲音很小,又像自言自語似的,但酈兒已經豎起了耳朵仔細聽。
昨天當丫鬟第一次開口時,確實讓酈兒吃了一驚,她沒有想到這個沈默的丫鬟敢違背永嘉公主的命令跟她說話。
儘管她裝作是自言自語的樣子,但還是將酈兒最想得到的答案告訴了她──這裡是長安宮城永嘉公主的住所。
因此現在一聽她開口,酈兒馬上瞄了她一眼,見她依然像昨天一樣,便也學她的樣子裝作自言自語般說:「竇建德死了,秦王可以安心了。」
丫鬟起身收拾著碗筷說:「秦王明日回宮。」
看著門在丫鬟身後悄然上鎖,酈兒的腦子在飛快地動著。
秦王明日回宮!丫鬟剛剛給了她一個重要的訊息,秦王明天就要回來了,那意味著楚天南也會隨他一同回來。
我得設法逃出去找他,他一定會救我!
她急切地想,同時隱約感到楚天南回來,永嘉公主就更不會放過她了,很可能會在她見到楚天南前就加害她,那麼她就連見楚天南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決定無論如何要盡快逃走。她環顧四周,即使知道從這裡根本沒有機會逃跑,還是焦急地四處尋找,絞盡腦汁想著要如何逃出去。
然而堅固的門上有鐵煉鎖著,高大的窗戶被木條封死,根本無法打開,這裡就連一個老鼠洞都沒有,怎麼可能逃得出去?!
最後她不得不放棄,頹然倒在床上。
酈兒雙目無神地注視屋頂,幻想著如果是楚天南被關在這裡,他會怎麼逃走?毫無疑問,他會打破門窗出去,或擊破屋頂逃生。
唉,自己要是也有楚天南那身好功夫該多好啊!她既崇拜又渴望地想著。
精疲力竭地想著盼著,她打起了盹。
就在天濛濛亮時,門上傳來的聲響將酈兒驚醒,她還來不及看仔細,兩個男人已經將她壓倒在床上,用一團布塞住她的嘴,並將她綁起來。接著一個黑色布袋從她的頭套下,將她的全身裹住。
他們的動作迅速,配合極有默契。
在布袋裡,一切的反抗掙扎都沒有用,酈兒認命的任由他們粗魯擺佈著。
在昏天黑地的一陣暈眩間,她知道自己被人扛出了門。
他們要帶我到哪裡去?
等頭上的布袋終於被拿下時,她看見自己身處一輛賓士的馬車中。因為車上的帷帳棚頂遮擋得並不嚴實,所以車廂內十分明亮。
替她除掉布袋的是坐在她對面,看起來很憨直的一個大漢。
儀容不整地與一個陌生男人同車,而且還嘴巴被塞住,手也被捆綁著,這樣尷尬的處境令酈兒胸中的怒氣高熾。
無法開口,她就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憤怒地盯著面前的男人,恨不能將他燒死。
面對她的怒目,大漢黝黑的臉上毫無反應,麻木不仁地坐在她對面。
但令酈兒驚奇的是這輛看起來破破爛爛的馬車竟有著驚人的速度,大約正午時分,她聽見了河水聲。
是黃河還是汾河?她驚奇地回頭,想從車縫裡往外看。
可惜車子太快,她什麼都看不見。
就在這時,車子突然減速,然後停住了。
在她對面的男人驀地直起身,面上是全然戒備的神色。
「老哥,你來趕會兒車,也該老弟陪陪美人了。」車簾被掀開,一個高大壯碩的男人滿口穢言地彎腰想進來。
一聽他說話,酈兒心裡厭惡和恐懼頓生,不由往車廂角落縮了縮。
然而就在這瞬間,一條長腿飛起,高大壯漢的下巴挨了一擊,往後翻下了車,將充作門簾的布帷也扯掉了。
「他媽的臭王八,你幹嘛?想獨佔美人嗎?」那壯漢身形倒靈活,才倒地就立即跳了起來,衝著已經快速移到車頭的黑臉大漢揮動著雙拳叫罵。
黑臉大漢也不言語,立刻跳下車迎上了壯漢的拳頭。
兩個男人就這麼在黃土飛揚、碎石遍佈的黃河邊打了起來。
儘管對突然發生的這一幕十分不解,但酈兒還是懷著緊張的心情挪到門邊,想利用他們打鬥的機會逃跑。
可是她憤怒地發現,她被綁在身後的雙手還牽著另外一條繩子,而繩子那頭被結結實實地捆在車桿上。
該死的!她退回車內想解開繩子,可是她被捆綁在一起的雙手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解開!
就在她氣得幾乎掉淚時,車外的打鬥也結束了。
那個壯實的大漢被捆成了粽子扔在車板上,先前一直坐在酈兒對面的黑臉大漢二話不說,跳上車就取出酈兒嘴裡的布條。
對他這善意舉動,酈兒心存感激地想對他笑笑,但想起他也參與了粗野捆綁她的行動,她又斂起笑容,轉頭默默看著外面。
黑臉漢子似乎不以為意。「現在只能這樣,你不要想跑掉。」
說完他坐在那個趴在一旁,動也不動的壯實男人身邊,駕起了馬車。
酈兒發現他將車頭調轉方向,離開了黃河岸。
「你要帶我去哪裡?」酈兒張開有點麻木的嘴問。
「去你該去的地方。」
酈兒心裡一沈,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難逃。那個壯實的男人都打不過他,自己一個弱女子又能怎樣?
「他死了嗎?」看著那個一動不動的男人,酈兒又問,她覺得嗓子乾啞。
「沒有。」那個男人說話很簡潔,似乎很不想跟她說話。
酈兒不再開口,她望向車窗外遙遠的天邊,那裡有豐富的色彩──透明的碧藍、耀眼的金黃和眩目的翠綠。可是如果失去了楚天南,她今後的生活將永遠不會有明亮的顏色,她的生命只會變冷,變得灰暗。
就在她心裡憂鬱漸深時,她又聽到河水的聲音。
酈兒張眼細看,當看出馬車正奔往何處時,她的心裡一喜,忘記了所有的憂鬱和恐懼,不再為自己的未來擔憂。
汾河!
酈兒心裡充滿喜悅,汾河就在眼前,她離家越來越近了!
馬車疾速賓士著,酈兒的雙眼無法離開眼前的道路,生怕一眨眼,車子就會轉個彎離開汾河,離開了她的家。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前方響起,那聲聲足音彷彿在告訴她是誰來了。
天南!是他!一定是他!
她不顧賓士的車速,站起身來對著曠野大聲喊:「天南,楚天南,救我!」
她不顧聲音的沙啞,一再呼喊,聲音裡帶著她一生積攢下來的所有情感──孤獨、憂鬱、痛苦、思念和渴望!
她的呼喚招來了奇跡!
當一隊人馬漸漸出現在她的視野中,當那面有著巨大「楚」字的旗幟在風中獵獵翻舞著向她靠近時,全然的喜悅令她忘了身邊的威脅,忽略了站立在飛奔的馬車上可能導致的危險。
同樣的她也沒注意到,車速正在減慢,身邊那個黑臉大漢不僅沒有阻止她的喊叫,反而駕著馬車迎向那隊飛奔而來的馬隊。
酈兒的心思全部都放在那個正向她狂奔而來的男人身上。
「酈兒!」當楚天南的聲音傳來時,酈兒的眼淚終於流下,她不顧一切想跳下車,卻被黑臉大漢拉住。
「放開我!你這個……」酈兒的罵聲在看清他所做的事時頓住了。
他正將她手腕上的繩子解開。
「去吧,郡主,請恕在下多有得罪!」他喃喃地說。
酈兒想對他說些什麼,可是看到遠處那熟悉的身影時,立刻忘了一切,猛然跳下車向前奔去。
「天南!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哭喊著撲進他的懷裡,無法克制渾身的顫抖。
「酈兒!」楚天南緊緊抱著她,無視身後的大隊人馬,甜蜜至極地親吻她,令她幾乎無法呼吸。
此時又有一隊人馬賓士而至,酈兒回頭,看到秦王李世民。
「郡主,你沒有受到傷害吧?」李世民翻身下馬,關切詢問。
「沒有,謝謝王上關心。」酈兒依然顫抖,但依偎在楚天南懷裡,她不再害怕。
當莽子和駱九寒將黑臉大漢和先前昏迷不醒,此刻已經轉醒的壯漢押到楚天南面前時,酈兒才意識到自己真的不再有危險了。
黑臉大漢對楚天南伏身一拜,認罪道:「卑職是內宮侍衛,曾受惠於永嘉公主,故在被脅迫綁架郡主時無法推辭。但是當卑職得知郡主乃是楚將軍的未婚妻時,一向欽佩將軍為人的卑職決定要救出郡主……」
於是他將自己到晉城探路,與人合力擄酈兒進長安王宮,藏匿在永嘉公主府中,及後來因得知楚天南將隨秦王進宮,公主無法逼服郡主,又怕事情敗露而讓他們將郡主送往突厥的經過一一供出。
「那你又是什麼人?」楚天南厲聲問那個反應仍很遲鈍的壯漢。
「在下乃、乃永嘉公主侍衛……」那人大著舌頭說,看來被黑臉大漢打得不輕。
楚天南憤怒地說:「就你們的所作所為,本王理當立即斬了你們!可既然你們是公主的人,本王也只能交由公主處理。」
「不要懲罰他。」酈兒輕拉楚天南的手,指著黑臉大漢說:「他確實一路上都在幫我。若非他,我可能真的見不到你了。」
聽她替擄走她的人求情,楚天南猶豫了,他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立即說:「這是永嘉惹下的禍,但我保證她以後不會再給你們惹麻煩,因為父皇已經決定將她許配給竇奉節,竇家有法子治住她!至於這兩人,就交由你處置吧!」
「那好。」楚天南對黑臉大漢說:「你擄人有罪,救人有功,功過相抵,本王不再計較,你自行請便。」
黑臉大漢鬆了口氣,但仍沒敢起身。
楚天南又轉身對壯漢說:「你本該受重罰,但看來你已經受了重創,本王就將你交還永嘉公主,由她處置你──來人!」
兩個士兵應聲出列,立在他面前。
「將他綁了送到公主府上去!」
「遵令!」
看著屬下將人帶走,楚天南向李世民懇切地說:「王上已經允諾天南待河南平定後解甲歸田,今日是時候了,我與王上就此告別吧。」
「天南……」李世民知道楚天南已經做到了自己要求他的事,不僅為清除竇建德余部立了大功,而且還親自押送竇建德赴長安。
本來他還想挽留他,可是在得知酈兒失蹤後,他親眼目睹楚天南的焦慮與痛苦,又看到他此刻對酈兒的百般呵護,他終於明白了,無論是誰都無法將他最忠誠勇猛的大將軍拉離這名女子的身邊。若要想留住兄弟情分,他就得放他走!
懷著難捨難分的心情,他疾步上前,對著楚天南俯身一拜。嚇得酈兒急忙跳開,楚天南也立刻雙手托起李世民的身子。
「王上不可如此,天南承受不起!」
「世民感謝你多年的輔佐!」李世民不無感傷地說:「今後沒有你,我要如何是好?」
「不,王上錯了。」楚天南的聲音裡出現了極少有的感情。「天南永遠是王上的馬前卒,會永遠追隨王上,五年後王上定能明白天南此番苦心。」
感受到氣氛低沈,李世民豁達一笑說:「老弟真的要去養馬嗎?」
「沒錯。」楚天南也笑了。「王上很快就會需要天南培育的良駒寶馬!」
他自信的笑容終於將李世民心頭最後一點陰影掃除。他伸出手掌道:「好,那我就等著你的寶馬去擊敗突厥雄兵!」
「一言為定!」楚天南也伸出了手。
兩個自少年時代起就惺惺相惜,肝膽相照的朋友,以他們熟悉的方式相互擊掌,表示友誼長存。
「那你們的婚事呢?我可是真想為你們主婚。」
「算了吧,宮裡還有很多事等待王上處理。如今皇上殺了竇建德,河南雖平,河北則難料,王上要操心的事還很多,如果再為天南分心,那天南罪過就大了。」
楚天南的話在李世民心中引起共鳴,在聽說父皇殺了竇建德時,他們已經對情勢有過簡略的討論和分析。竇建德一死,他在河北的患難之交劉黑闥定會再生事端,他明白自己確實得盡快趕回長安。
「好吧,為兄就聽你的勸,自回長安去,你也可盡早抱得美人歸。」
李世民的話令酈兒紅了臉,楚天南則爽朗大笑,李世民也和聲大笑。
在他們的長笑聲中,兩支隊伍分開,一支繼續往長安去,另一支轉向晉城。
楚天南抱起酈兒躍上戰馬,輕聲問:「酈兒,我師傅已經先趕回去了,我們今夜就行禮,你高興嗎?」
在看到駱九寒率先騎馬奔回城時,酈兒就一直在想這件事,此刻他提起,不由既喜又羞,將頭埋在他懷裡,低聲說:「高興!」
楚天南擁緊她,大聲喊:「走吧,回家囉!」
他雙腿輕夾,催動胯下戰馬放開四蹄,帶著他和心愛的女子往幸福奔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5-6 00:11:28
尾聲
武德九年(西元六二六年)九月
晉王府寬闊的馬場上,駿馬奔騰。
內宅卻是一片安靜溫馨。
楚天南坐在那株有著唇形花瓣的大紅色花冠植物前,悠閒地對他面前熱心的聽眾說著:「你們都得記住,馬是最通人性的動物,當你和它相處時,要將它視為你的朋友、親人,任何時候都不能打罵它……」
「爹爹,是娘的『雪裡紅』好,還是聰兒的『神威』好?」四歲的長子坐在他的腳邊仰頭問。
「聰兒、哥哥……好!」坐在他膝上的兩歲女兒手舉著一隻木馬急切地說。
「格格……唧唧……」搖籃裡的嬰兒也不示弱地加入哥哥姊姊與爹爹的談話。
楚天南將腳前的兒子抱到另一條腿上,用雙腳將搖籃挪近,滿意地看著他可愛的孩子們,對長子說:「娘的『雪裡紅』和聰兒的『神威』都是好馬,以後爹爹還會給凌兒、春兒準備好馬……」
就在他講得高興時,天雲跑來打斷他。「哥,你還在這裡逗孩子,嫂子又在馴『黑頭』啦!」
楚天南頭都不回地說:「去告訴你嫂子,她要是不馬上回到這裡來,就休想我帶她去長安!」
「好,我這就去告訴她!」天雲笑著跑開。她知道用這招對付她冥頑不靈的嫂子准行,因為嫂子最想做的事就是下個月隨哥哥送馬進長安。
「爹爹會給你們備好馬。」楚天南繼續對他聰明又乖巧的孩子們說:「等你們能駕馭好馬後,爹爹還會教你們如何替你們的馬找到它的好伴侶……」
他的話再次中斷了,這次打斷他的是一雙纏繞在他頸子上的纖手。
「天南,那你得先教我怎麼找到好伴侶?」她在他的耳邊吐氣如蘭地說,還調皮地輕咬他的耳朵。
楚天南感覺到她緊貼在他背上的酥胸猛烈起伏,知道她是跑著回來的,不由對自己的命令能如此有效的執行感到很滿意。
「娘親──抱!」女兒一看到娘親,立即在爹爹腿上張開了雙臂。
兒子則笑嘻嘻地揚起頭說:「娘又調皮了。」那口氣神態全然是楚天南的翻版。
酈兒從丈夫肩頭伸長雙臂,一手一個揉弄兒女的頭,惹得他們笑鬧不已。
楚天南不讓她分心,立即彎腰將孩子放到地上說:「好啦,聰兒帶妹妹去找賴大娘吃點東西,爹爹要跟娘說話。」
聰兒立即對娘親做了個「我就知道」的眼神,拉起妹妹的手往前頭走,只剩下搖籃裡的嬰兒嘻嘻笑著把玩自個兒的小腳丫。
「看看,兒子就是跟你學的。」酈兒嘟囔著在他臉上又啃又咬。
看著丫鬟牽著孩子的手走開,楚天南才轉過臉,迎上在他頰邊作怪的小嘴。
他這記深吻令酈兒渾身無力,趴在他背上嘟囔:「虧那位高人還說我們是良緣,你這可惡的匪爺、霸爺,害我小命都跑沒了。」
他將她拉到腿上,嚴厲地說:「那是你自找的!我告訴過你不可以馴野馬,你為什麼又不聽話?!」
「我不會有事的。你知道我行……」
「不行!這事免談,否則我一定要重重罰你!」
「天南?」酈兒抱著他眨動著長睫毛。「帶我去長安送馬嘛,我保證以後事事聽你的,還不行嗎?」
她楚楚動人的樣子令楚天南無法狠下心來板起臉,他抱緊她,愛憐地歎息。「都做娘的人了,還這麼頑劣,不把你帶在身邊我又怎麼能放心呢?」
聽了他的話,酈兒安心了。她知趣地不再提起自己的頑劣,討好地說:「天南,你真是聰明,五年前就知道今日朝廷一定要施行新馬政,養出了最好的晉馬,如今秦王做了皇帝,又向你征馬,你也該順道去祝賀他一下。」
楚天南用嘴唇摩挲著她光潔的額頭,低聲說:「不是我聰明,是事情本來就是這樣發生的……」
三個月前,秦王在「玄武門」兵變中奪取兵權,隨後突厥頡利可汗率精騎十餘萬進犯,京師戒嚴。李淵退位,秦王即位為帝。
為了應付突厥日益嚴重的軍事壓力,李世民根據突厥軍隊的特點,決心加強唐軍騎兵建設,並頒佈施行新的馬政,向晉城王爺的畜馬場徵購寶馬,這次他就是奉詔進京為朝廷送馬。
酈兒直起身,跨坐在他腿上,捧著他的臉敬佩地說:「你真的很聰明,當初我們成親時那位高人也說你很聰明。想想看,如果那時候你沒有堅持解甲歸田的話,如今必定捲入李氏兄弟相殘的悲劇裡去。」
她眼裡的憂鬱撼動了楚天南的心,幾年的共同生活,使他更瞭解她。戰爭讓她幾乎失去一切,那在她心靈上留下了永遠的傷痕。
他親吻她的眼睛,將那抹令他心痛的憂傷吻去。「不要再想那些事,我們在一起好好生活,好好養育我們的孩子,這就是我們的幸福。」
「是的,這是我們的幸福。」酈兒微笑著靠在他的肩頭,感到全然的快樂和安全。「天南,我們還要好好保管高人給的黑檀木盒和那枚戒指,它們會保佑我們的子孫後代都幸福!」
「沒錯,它們會是我們的傳家寶,保佑我們子孫後代快樂幸福!」楚天南深情地撫摸她的面頰,想著五年前大婚之夜的奇遇。
那時正是花好月圓洞房時,當他憑藉威嚴摒退所有鬧洞房的人,終於換得與佳人獨處時,不料竟看到新房內赫然坐著位清臞骨峋的老者。正待逐出這不識相的男人時,卻發現此人正是當日他在晉城大街的馬蹄下救回的老頭。
「王爺息怒!」那老頭未等他發作便開了口,神態不卑不亢,言辭清晰流暢。「實不相瞞,草民乃精通神算卜卦的術士。數月前王爺於街頭營救草民時,草民即知王爺今昔殊異。今乃王爺洞房花燭之夜,草民特來送上賀禮一件。」
說著他手腕一翻,大袖裡滑出一個白絹小包。他將小包置於桌上解開,一隻黝黑閃亮的黑檀木盒子登時露了出來。
「這是什麼?」酈兒拿起那只精緻小巧的木盒驚異地問,房內先前的濃情蜜意此刻都被這怪誕的送禮沖淡了。
「夫人可打開來看看。」術士悠然道。
酈兒看看他,再看看楚天南,小心地將木盒上的滑蓋拉開。可是裡面空空的,只在木盒的底部刻著幾個篆體大字:「源遠流長」!
「天南,你看這是何意?」酈兒手舉木盒輕聲念著那四個字,不解地問。
楚天南沒有動手,只是看了眼木盒,對術士說:「先生好意,本王夫婦心領,無奈本府不信此類異卦之術,先生請回吧。」
然而他冷漠的態度並未令術士退卻,他依舊面色不改地說:「王爺可否看看木盒內側的詩文?」
他洞察一切的目光令楚天南無法拒絕,他接過酈兒手中的盒子,查看內側。
一開始他看不出什麼,只隱約見到一些刻痕。但略微順著燈光轉動,便發現木盒內四壁都刻寫著兩行小字。
他才讀了第一句,神經已然繃緊,事實告訴他,在他眼前的,果真是位高人!
木盒的四面分別刻寫著兩句詩,合起來就是:
此盒推來玄機重真靈異體勝凡庸
一生福祿安排定總是人間一富翁
萬事由天莫苦求子孫際遇與汝同
楚邵因緣越千年今世來世毋相憂
吟誦並思索著這些詩文,他駭然明白了這個木盒所預示的,正是楚天南與邵宇凡及其子孫後代的因緣命運。
「先生既知曉本王身世,可否告知緣何如此?」他疑惑地問。
術士道:「王爺身、靈雖異,但兩者命格相疊、生辰八字相同,故因緣轉附,此正是『周易五術匡迷途君子,神機妙算解受困英雄』,望王爺珍重!」
「生辰八字?」楚天南略一沈吟,想起自己數年前曾在遊玩名山古剎時算過生辰八字,當時似乎也有聽到算命大師關於真靈異身的說法,只是當時自己並未放在心上,今日看來,命運這玩意兒讓人不信都不行。
一旁的酈兒聽不太懂他們的對話,但當她湊在楚天南身邊讀了木盒裡的詩文後,聰明的她立即看出其中的玄機,驚訝地說:「這是預言詩,預示著我們後代子孫的因緣?」
術士平板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但他仍什麼都沒說。
作為鮮卑族後裔,酈兒有著她的家族所天生具備的神秘信仰。看到術士的笑容,她不等楚天南說話,立即放下木盒蓋子,將左手無名指上、今晨楚天南才為她戴上的那枚漂亮戒指摘下來,細心地放進了黑檀木盒裡。
「天南,這是你送給我的定情物,也是你們楚家的傳家之寶,讓它陪伴這個盒子保佑後世吧!」
楚天南思索著她說的話,看著她將那枚戒指放進了盒子裡。
那是楚家歷來的傳家戒指,也是他送給酈兒的定情物,他相信酈兒將它收藏在盒子裡是有道理的,所以他不會反對,但她「保佑後世」的話提醒了他。
他翻過酈兒放下的木蓋,果真看到在那裡有四個似乎揭示了整件事重點的大字:「隔世良緣」。
「先生……」他抬頭正想向術士求證。
術士卻微笑回答他:「王爺是個聰明人,草民已將寶物送至,告辭了!」
在楚天南的注視下,他邁著四方步,離開了紅燭飄搖的新房……
「天南,你在想什麼,那麼出神?」
唇邊一陣酥癢馨香,他低頭看見懷裡的嬌妻,正噘著嘴對他閃動著一對亮如星辰、美如鑽石的明眸。
他用力在那蠱惑人心的閃耀美目落下一吻,動情地說:「我在想我是多麼的幸運,能娶到你!」
酈兒快樂地笑了,更用力地回應著他。「我也很高興能夠嫁給你!」
楚天南抱緊她,握起她的手指放在唇邊,那裡有一枚幾乎與盒子裡那枚一模一樣的戒指,那是他後來親自設計,再請金匠特別製成的。戒指以黃金將「酈」字刻成戒面,上頭還嵌了一塊心形寶石,那是他對她的愛!
看著她甜美的笑容,再看看搖籃裡安然睡著的嬰兒,他心裡溢滿了對她和孩子們的愛。
尤其是小女兒長得神似愛妻,每看著她心中就充滿了柔情與感動,不能怪他偏心,但他已經決定將那個木盒跟傳家戒指傳給他美麗又可愛的小女兒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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