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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燈 -【故劍】《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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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0:48
標題:
陳燈 -【故劍】《全文完》
故劍
作者:陳燈
【
內容簡介
】:
為了彌補任務的紕漏,
她不得不再次穿越時空回到過去。
曾經清洗記憶的她,
卻發現和一手養大的皇帝之間的關係是那樣微妙而難以掌控。
那些她捨棄的記憶,
被人小心妥帖地安放收藏,時時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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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蘇男主護著寵著傻白甜女主蘇破天際的故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1:09
契子 任務
蘇瑾走進時空管理部部長辦公室,深墨綠色軍服緊緊紮著細腰,顯得她雙腿分外修長,自動門打開,她走入辦公室向裡頭坐著的中年男子立正敬了個禮道:「部長,銀英特種大隊169號士官蘇瑾向您報到!」
時空管理部部長李力抬頭和藹可親地笑道:「小蘇啊你來了,快坐下。」
蘇瑾坐了下來,腰身依然筆直,李力一邊讓人倒茶,一邊讚賞地看著她道:「調你過來的原因,你們大隊參謀長應該和你說過了吧?」
蘇瑾點頭道:「是。」
李力知她寡言,便接著說道:「半年前你完成的那次任務其實是很完美的,你在那兒停留了十二年,時空歷史完全被導正,專家評審組經過評估審核,認定是A+評級,同意此任務辦結,並且同意了你提出的消除時空執行任務過程記憶的申請,如果不是這次出的紕漏比較大,我們也不會再特意讓你過來一次了。」
蘇瑾怔了怔,半年前自己曾接過一次時空管理部的緊急任務,獵殺一名時空偷渡者,並導正因其偷入時空而導致的歷史偏差,當時她完成任務後申請了清除異時空的記憶,這是許多在異時空執行過長期任務的特種兵們的慣例,因為在那裡執行和生活的時間太長,回到現實會混淆時空,導致心理失常,影響到現實生活和工作。那次任務應該是圓滿完成了,但是任務的細節她早就忘得乾乾淨淨,而那消除記憶的手術是不可逆的,如今如果是要繼續執行原來的任務上,確實會有困難。
李力遞過一個文件夾給她道:「這是當時任務的情況和你完成任務後的詳細報告,你先看一下,我再給你說任務的後續。」
蘇瑾翻開報告,大略看了一下,半年前時空管理部監測處發現E1時間線出現時空混亂現象,經過時空調查者前期調查,發現有時空偷渡者進入大楚朝清平年間,與當時的清平帝相愛並入宮為妃,導致清平帝的元后被廢,之後抑鬱而亡。
元后所出的昭元太子年僅八歲,被黜太子之位,在後宮內面臨隨時夭折的危險,偏偏這名太子就是後世有名的楚武帝,文成武德,治民有術,在位期間將北戎和西羯打退,極大地擴充了中州的疆域,華國的大致疆域邊境就是從那時候奠定的。昭元太子如果死亡,歷史上應該存在的帝王不存在,時空會造成不可逆的損害而崩潰,因此時空管理局決定派出執行者前去執行任務,消除偷渡者的影響,視情節輕重帶回或抹殺偷渡者,讓昭元太子順利登上帝位。
考慮到昭元太子身處後宮,而那改變歷史的時空偷渡者也是女性,身居皇后之位,任務執行者為女性較好開展任務,時空管理局與銀英大隊聯繫,挑選了當時素質最好又有過幾次成功的短途時空任務經驗的女特種兵蘇瑾來執行這個任務。
蘇瑾翻開下一份材料,這份材料是自己完成任務時寫的任務報告,之後她便清除了記憶,這些是她已經不記得的任務執行過程。根據報告所述,她當時是混入了後宮當了一名宮女,漸漸接近了昭元太子,暗中保護太子並教給太子必備的知識和技能,一直保護到他十五歲出宮開府,藉著北戎入侵之機輔佐他帶兵立功,逐漸掌握了軍權後一舉奪回太子之位,之後蘇瑾找時機暗殺了時空偷渡者,並不斷壯大太子力量,與幾位皇子進行了儲位爭奪,終於在清平帝死亡後,二十歲的昭元太子順利登基,她完成任務,製造了一場火災,詐死後回到現在。
蘇瑾看完後雙手將材料袋交回,李力道:「任務完成後我們派出了時空觀察者在那裡觀察了一年,昭元太子登基,娶了皇后,國家安定祥和,基本和歷史吻合,觀察者撤回提交了審核報告,建議任務完結,於是我們將此任務按辦結處理。沒想到如今那裡又重新出現了時空混亂的現象,我們派出監測者去檢測,結果發現,楚武帝登基十年,居然一個子嗣都沒有留下,這和歷史不符。」
蘇瑾有些詫異道:「查出原因了麼?」
李力搖頭苦笑道:「我們的時空監測員畢竟只是普通士兵,要混入宮廷打聽宮闈秘聞太難,你也知道,就算是現在,要想知道一個人為什麼不生孩子也很不容易,只知道楚武帝身體應當是健康的,且三宮六院妃嬪齊全,後來我們研究了當年你執行任務的工作日誌,發現紕漏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
李力拿起材料翻了一頁指道:「根據你的日誌,你所貼身攜帶的琥珀臂環受傷後不慎損壞失落,我們推測,這琥珀臂環上的特製琥珀極有可能在楚武帝手裡,並且貼身攜帶……琥珀臂環是時空管理局統一配備給任務執行者的,上頭的琥珀經過特殊放射處理,除了強身健體,防範毒藥以外,還有個重要的功能……」
蘇瑾有些意外地抬眼與李力對視:「避孕?」
李力道:「不錯,任務執行的時間長短很難預料,為了防止進入時空的任務執行者們在時空內發生意外留下後代,琥珀上的放射性有避孕功能,離開人體三個月,會漸漸失去放射性,因此一般即使不慎失落也並不會造成很大的影響……但是就如今的情況,臂環上的琥珀可能一直被楚武帝貼身佩戴,為了確認,我們只能讓你再次出這個任務。雖然你的記憶已經失去,按照報告所顯示,你自幼撫養輔佐楚武帝,他對你十分尊重,視為義姐,你『死』後他還追封了你為奉聖郡主,特賜皇陵近地,葬如公主禮,每年親至墓前奠酒行禮,你回去向他拿回琥珀,應該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只要拿回琥珀,楚武帝很快就能有子嗣,那麼歷史的改動不會十分大,對時間線的影響也極小,時空自糾後,不至於造成時空崩潰的後果。」
蘇瑾心裡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如果這個推測是真的話,將自己尊敬的女性長輩首飾貼身攜帶這樣的舉動實在有些古怪,難道古代人的懷念和現代人不一樣?
李力看她臉上表情有異,笑道:「你將他從八歲就撫養長大,一心教育,他自然視你為師為姐,感情深厚,那琥珀估計是被他鑲為項鏈或者戒指一類的東西,古人本就有以物寄人的習慣,這也不奇怪——這次行動時間應該不長,也不算難,不過仍然遵循自願原則,不知你同意與否?」
蘇瑾點頭道:「沒有問題,隨時可以接受任務。」
李力道:「楚朝一些風俗和文字培訓你當初已經接受過了,這次就不必培訓了。考慮到之前的奉聖郡主已經『死亡』,你回去可能需要取信於帝王,為確保身體特徵一致,你之前使用過的穿越克隆體我們已從冷凍庫裡調了出來,目前正放在營養艙內調節恢復生理機能,以便腦電波傳輸穿越,但是因為時間太緊,催老有風險,我們來不及使那身體催老到十年後,只能靠你自己化妝彌補,我們給你三天的時間準備一下,將現實生活的事情處理一下後再來報導。」
時空任務有極大風險,不僅僅是傳送過程中面臨的萬分之一傳送失誤的風險,在不同時空執行任務也常常產生許多意外,執行者們雖然經過特殊訓練,執行任務用的雖說是克隆體,卻也仍是肉體凡胎,並不能刀槍不入,一旦克隆體死亡,精神體又沒有在正確的磁場下準備好回收,就會消亡,許多人一去不回,因此執行任務的特種兵大多是家裡沒有牽掛,又有著勇於犧牲的精神,每次出任務前要處理好現實生活,並且寫好遺書。
蘇瑾是一名棄嬰,從小在孤兒院長大,考取軍校後又自主考取了特種部隊,因心無罣礙又執行力優秀,完成了許多危險任務,才二十四歲就獲上尉軍銜,這次任務算不上特別艱巨,她心態還算放鬆,領命後向李力告別便回去處理個人事務,三天後準時到了時空管理部報到。
站在旁邊等醫務人員準備的時候,她看了一下她泡在營養液裡的克隆體,這具身體面容和她一模一樣,卻有極長的長髮,在營養液中飄散著,當年送過去的時候設定的是十六歲,經過十二年後長成了二十八歲的身體,身體表面上有許多傷痕,在淡藍色的營養液中顯得發白而可怖,因為清除記憶的原因,她看著這具陌生身體,湧上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是要去奪舍一具有自己人生的身體。
旁邊的醫務人員看到她凝視克隆體,介紹道:「這具克隆體回來的時候身上中了慢性毒藥,腎臟受到非常嚴重的傷害,還有肝臟也受過外傷引起缺失,胃部還有挺嚴重的胃潰瘍,我們重新更換了新的腎、肝和胃克隆體,並且進行了血液透析,將毒藥清洗出去,本來這麼麻煩不如重新製作一具克隆體,不過上邊的要求是要用原來的身體,所以沒辦法了。」
蘇瑾默默地盯著營養液中那彷彿沉睡的臉,心裡那種怪異的感覺揮之不去,身體上受到的傷害說明自己曾經經歷過很凶險的境地,但是,這凶險的經歷和記憶更是難能可貴的實踐經驗,究竟是什麼讓自己做出了消除記憶的決定?
儀器準備好,她解了衣服躺入營養艙的液體中,頭上帶上儀器罩,醫務人員替她插好各種維生管及觸發管,等她的精神電波被正確引導至克隆體上,這具身體便會在營養倉內低溫保存,等待她歸來復位。
黑暗中的嗡嗡過去後,蘇瑾從深眠中醒來,發現自己已經換了身體,為了執行任務更順利,克隆體上被注射了肌肉強化力量的激素,她活動了下手腳,感覺到輕盈而充滿了力量。床邊放著古代式樣的衣物,面料卻是高科技產品,她駕輕就熟的穿上了黑色的斜襟上衣和褲子,用長腰帶繫緊深藍色過膝布裙,將頭髮簡單的挽個鬏兒後垂在後頭,再套上一雙結實的牛皮靴,這身裝束行動自如,乍一看就像是獵戶女子,將之前申請的弓箭、匕首、三稜刺還有一些設備都裝備上,她做好了穿越的準備。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1:22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一章 伏擊
穿越儀器經過設定,會將她投放在和任務目標同一片地區內——但她實在沒想到會是一片山林野地,高山之後是更高的山嶽,一座接一座連綿數十里,一望無際,山上大多是高木繁茂的密林,蒼蒼茫茫。
原本以為楚武帝隨身攜帶琥珀,因此她著陸的地點應該會在京城附近,但是在她朝東走了一天都沒有走出山林之後,她開始明白這裡絕對不會是京城的郊區……難道琥珀不在楚武帝身上?她不得不開始懷疑他們之前的推測。
正是秋天,野物正肥,她捕了隻山雞烤了吃,然後繼續趕路,待到第三天的清晨,她終於聽到了人聲,她正心中暗自一鬆能打聽情況,往人聲處走了約一百米,她卻感覺到了不對,遠處傳來聲音激動緊張,似乎卻是有人在爭執吵架,而在附近,卻有著穿著黑色戎裝的士兵挎著刀在巡邏警戒。
她一貫謹慎,避開了警戒的士兵,翻上一顆繁盛的樹枝上,悄沒聲息地靠近了那爭執的人群。
岩石間參差安置著一列約五台投石車和兩台弩車,車子旁邊站了一隊黑衣士兵,零散圍著投石車,身材都十分高大健壯,眼神警惕,肅然而立,一股彪悍之氣迎面而來,一看便知是真正上過戰場見過血的悍勇士兵,約莫在百人左右,正有二十多人在不斷的運送石頭到投石車旁,又有士兵正在砍伐樹枝遮掩在投石車和弩車附近,還有幾個士兵卻是在一旁包紮傷口,看上去似乎是肩膀上被砸傷,紗布下透出血肉模糊,雖則如此,整個隊伍仍顯得頗為有序井然。
很顯然,這是一支正在進行伏擊任務的隊伍。
然而正在爭吵的幾個將軍模樣的頭領,卻語氣愈發激越急促,絲毫不顧及旁邊的士兵們不安的神色。
一個紅臉膛虎背熊腰的男子面紅耳赤正在怒吼:「昨天實測的時候明明是好的,出發前我帶著兵一輛一輛試用過的,絕對沒有壞!到了這裡試才發現不對,這能怪我麼?」
另外一個細眉細眼,白臉皮上略略有些麻子的則勸道:「老馬你消消火,都這樣了大家也不想的,之前陛下不也親自測試過了,還當著眾將的面重重獎賞了修好車的薛女史麼?然後才定的這計劃,可知這也是意外,如今當務之急還是立刻遣人回去送信,叫陛下修改計劃。」
旁邊一個淺褐色肌膚的年青將領卻橫眉立眼道:「晚了!這會兒陛下大軍已經出發,咱們報信的人即便快馬也趕不上!更何況咱們上山來,馬早就放在山下了,這裡翻到山那一頭,怎麼也要半天!來不及了!伏擊失敗,陛下的主力軍必然要吃虧!」
紅臉膛的男子胸膛起伏,仍在激憤當中,惡狠狠道:「伏擊出漏子還罷了,只怕陛下帶的那些刀車和投石車也出漏子,那才是……」說到這裡他頓住猛地打了個寒噤,顯然也被自己所說的話嚇住了。
年青將領憤怒的將手裡的刀背往投石車上一砸,和還在車旁邊鼓搗的幾個士兵道:「查出原因了嗎?」
那幾個士兵慌慌張張道:「稟將軍,似乎是支架這裡鬆了,但是……我們不敢拆……怕一拆就全散了……」
那麻子臉的道:「他們哪裡看得出來,這車上有機關,一拉後架便能全散了,當年北戎搶了散架的車回去,派人拼了許久,都沒辦法裝起來用,這是奉聖郡主制的,圖紙都全毀掉了,修都沒辦法修,我看那什麼天機門的薛女史什麼的,也沒那本事。」
那紅臉膛的老馬早心直口快道:「不是說奉聖郡主出身天機門麼?這什麼薛女史的,該不會是西羯那邊派來的冒充的奸細吧!」他啐了一口,臉上怒意未消。
痲臉的搖搖頭:「陛下對天機門優厚非常,此次御駕親征,專程帶了過來說是能修好這些戰車的,之前也確實修好了,誰知道如此?要我說……若是此戰我們伏擊不出,哪怕陛下勝了,將軍回去也是軍法處置的份,那麼多雙眼睛都看著投石車修好了,現在我們說壞了就能抹過去這伏擊失敗的罪」
老馬怒氣騰騰道:「咱們這上下一百雙眼睛看著,這投石車到了山上,試車的時候就打回了自己這邊的方向,這能怪到我們頭上?」
青年將軍竭力平息怒火,低聲喝道:「現在忙著推卸責任有什麼用?且管當下,這伏擊怎麼辦?伏擊之計不成,西羯那邊人數遠勝於我們,若是今日不能拿個大勝,這西峽原這一片地兒連著西源城一塊兒全要失!中原腹地就全失,咱們便是都伏法認罪,又有什麼用?」
痲臉忽然憂心忡忡地壓低了聲音,指了指天上道:「陛下尚且無嗣……若此戰有個萬一……你我正是楚朝罪人!」
三人都沉默了下來,顯然都被這可怕的推測嚇著了。這時蘇瑾卻基本確認了這支軍隊正是楚朝的軍隊,聽起來還是御駕親征,她目光複雜的看了看那些投石車,燕尾絞車起重型,另外綜合了弓力型的動力機關,又加配了輪子以方便運送,在鉸鏈等地方也進行過改裝,這是從前的自己做的?她從小就喜歡玩手工拼裝模型,家裡擺著的各種戰車飛機航模拼裝模型不少,而她為了執行任務也進行過相關的冷兵器戰爭的培訓……想必是真的了。
她躍身而下道:「我大概可以修一下。」
士兵們忽然看到有人從樹上躍下,盡皆大駭,紛紛拔刀圍了過來,三個將領更是按刀橫眉,全身戒備,眼睛一瞬不瞬盯著她的右手,喝道:「什麼人!」
她不慌不忙道:「我是到山中打獵不知不覺走遠了,正巧遇到你們,我對木工之道略通一二,不知可否讓我看看?」
老馬早立起眉毛怒喝道:「鄉野婦人也敢來此信口開河!讓軍爺給你些教訓!」
一旁痲臉的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光在她背上的弓上打了個轉道:「我們又怎知道你不是奸細?」
蘇瑾道:「你們的投石車本來就壞了,我再怎麼樣也不會讓情況更壞了吧?」
三人都沉默了一下,那青年頭領皺著眉頭和她對視了一會兒,看她雙目清澈鎮定,全無驚慌躲閃之像,沉吟了一會兒問她道:「你有把握?」
蘇瑾想了想道:「七分把握吧,如果壞的地方不妥,沒有工具,那我也沒辦法,只能先看看問題出在哪兒。」其實她之前聽投石機反投,心裡早默默有了結論,倒是有八成把握是壞在什麼地方的。
那青年頭領揮退旁邊圍著的士兵道:「讓她看看。」
蘇瑾走到一個投石車旁邊,用手直接推了推那支架,仔細查看,旁邊看的將士已是臉色微變,那支架重得很,這女子看著弱質纖纖,手腕纖細,卻輕而易舉擺動那支架……
蘇瑾卻忽然道:「是投出去的石塊往回投擲了是麼?」
旁邊的士兵道:「是,還砸傷了自己人。」
她端詳了一會兒,從靴子裡拿出了把匕首出來,在軸承之處敲打戳刺了一會兒,又動了動支架,肯定道:「是支架處的軸承沒加固好,想必是運送上山過程顛簸,鬆了,角度變大,於是反投回己方。」
一旁老馬聽她說得入港,已是信了一半,忙道:「可能修好?」
蘇瑾轉頭找了旁邊士兵新伐的樹枝,找了枝手臂粗的,用匕首幾下便削出了個楔子形狀,然後走到投石機旁,指揮士兵抬起支架,用力將那楔子看準一處地方插入後地上找了塊石頭幾下將楔子敲了進去,旁邊看著的士兵們卻都暗自心驚這女子的力氣不小。
蘇瑾敲好楔子後,對旁邊的士兵交代道:「試試吧,我已將角度固定好。」
那青年頭領點了點頭示意士兵搬石頭放入配重的皮兜內,拉動弓力槓桿,後頭的士兵有了前邊的教訓,紛紛避開後方,警惕地等待投石機發射。眾人聚精會神,看那投石機「呼」的一聲將石頭遠遠擲了出去,一路向山下激射而出,最後落在了山下河岸邊,遠遠只能看到石頭落地後的塵土騰起。
兵士們沉默了一下,忽然歡呼起來,老馬大笑道:「修好了!還請再看看其他車!」蘇瑾看那青年將軍臉上神色雖仍嚴肅的一言不發,眼睛裡卻隱有希冀,她點點頭道:「還請多幾個兵士幫忙,削木成楔。」
老馬連忙大聲指揮著士兵們幫忙,在蘇瑾的指點下一一檢修,過了一會兒,幾台投石車都投射正常,士兵們緊繃的神經們鬆弛了下來,那青年將軍打量了一會兒蘇瑾上下,道:「姑娘貴姓?」
蘇瑾道:「姓蘇。」
青年將軍繼續道:「在下李如明,忝為大楚雲麾將軍,今日在此是有軍令在身,蘇姑娘雖然替我們解決了大問題,但是一則我們今日任務為機密,二則姑娘你來歷不明,為確保萬無一失,因此我不能讓你隨意離開,以免洩露軍情,所以只有委屈姑娘先留在這裡了。」
蘇瑾面上鎮定,心下卻暗自佩服這青年將領心思縝密,難怪會被楚帝派來執行伏擊,如今她不是不能強行突圍,但勢必要傷人甚至殺人,這是不必要的,她爽快道:「我便留在這裡好了。」
李如明神色一鬆,示意了一下左右士兵上前,卻是用繩索將蘇瑾雙腕向後並縛起,栓到樹邊,一旁老馬見他如此,臉上有怒意,旁邊那麻子臉的中年男子卻推了推他制止他說話,搶先道:「我們今日任務事涉機密,一會兒戰事一起,我們恐怕分不出人手顧及姑娘,所以只有委屈姑娘先了,待任務結束,證實姑娘清白,我們一定好好答謝你。」
蘇瑾點點頭,若無其事的靠著樹坐下。李如明也不再看她,看了看日頭,低聲道:「時辰快到了,大家速做好準備!」士兵們齊聲應諾,四散開來,各就各位,臉上皆肅然警戒,顯然訓練有素。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1:35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章 論功
日上正午,蘇瑾看到士兵們忽然戒備了起來,全神貫注,她站起來往前走了走,李如明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繼續專注往下看,低喝道:「西羯大軍已至!做好準備,聽令行事!」
蘇瑾往下看,只見遠處河的西邊,已有了一支烏壓壓的軍隊接近河邊,正要渡河,遠遠看過去劍戟反光,旌旗如林,軍容煊赫,衣甲鮮明,只怕有數萬人之眾,蘇瑾已瞭然,這支隊伍的作用應該就是趁敵軍過河時用投石機及弩車等干擾大軍,只怕前方楚軍已做好了迎擊的準備了。
只是這裡雖然居高臨下,卻離河邊頗遠,古時的投石機射程是萬萬達不到的,這也是他們大搖大擺在這裡埋伏,敵軍的先頭偵查部隊卻沒有查到的原因,這麼說這射程足夠遠的改裝過的投石機,便是此戰的決定性因素了,難怪戰術佈置好,投石機卻出了問題,那李將軍他們才那麼著急。
秋風捲地,萬物肅殺,李如明盯著下頭西羯大軍分批渡河,漸漸渡河將要過半的時候,他抬起手臂向下一劃,喝令道:「攻擊!」
一時緊繃著蓄勢待發的投石車以及床子弩發出了聲音,一塊一塊沉重的石頭及利箭激射了出去,有的射到水裡濺起巨大水花,有的砸入了人群中,很快能看到下頭的大軍開始亂了陣型,躲閃的,踩踏的,過河的後退著,有號角聲怒喝聲慘叫聲,在山上都能隱隱聽到。
李如明緊緊盯著那亂了的陣法,滿臉興奮激動,揮手道:「放信號!」
旁邊有人點燃了早就準備好的狼煙,一股白煙沖霄而上,片刻後,遠處隱隱雷鳴聲,一支軍隊猶如黑雲一般的從邊界中出現,然後迅速向西羯軍方向移動,氣勢撼動蒼莽原野。西羯軍前鋒顯然也發現了敵情,號角聲不斷,渡河了的隊伍正勉力擺出迎戰的隊形,卻不斷的被這邊山上的投石機和床弩破壞。而楚軍這邊行軍的速度殊為迅捷,車騎並舉,疾而不亂,刀槍的鋒芒在烈日映照下閃動著寒光,很快前頭騎兵部隊已趕到,兩邊眼看就要交上了手,李如明喝令道:「不要打到自己人!只看準河裡打!」
下頭瞬間已是交上手,一邊是養精蓄銳的楚軍,一邊是落入彀中潰散的西羯軍,雖然人數上西羯軍佔上風,卻有一半還卡在河的另外一頭,進退兩難,潰敗顯而易見,戰局結果已經可以看到,西羯軍開始後軍變前軍,停止了渡河開始撤退,楚軍這邊卻繼續敲著戰鼓,顯然是要乘勝追擊,眼看就要渡河,李如明這邊的伏擊任務卻已完成,再攻擊就會誤傷自己人,他揮手停止了攻擊,鬆了一口氣下令道:「收拾車子,準備下山!馬義帶二十人前頭開路看看有沒有人追上來!張風帶二十人押後!」
兵士們喜悅地應諾,旁邊的馬義看了眼還在專心致志看著下邊戰場的蘇瑾,很是暢懷笑道:「西羯軍那群兔崽子派了奸細破壞了我們的軍械庫,哪裡想到危急關頭還有蘇姑娘相助,天祐大楚!」
旁邊的兵士們也紛紛揮臂道:「天祐大楚!」
馬義看往李如明道:「將軍,您看現在可以放了蘇姑娘了吧?」
李如明神色不動道:「蘇姑娘有神技在身,自然是要帶回去向陛下稟報,好好賞賜一番。」一邊命人道:「帶上蘇姑娘,我們走!」
馬義愣了愣,旁邊張風推了推他低聲耳語道:「這樣的人才怎麼能放走,你傻了,仗還沒打完呢!」
馬義裂了嘴笑了,對蘇瑾道:「蘇姑娘你別怕,我老馬包你肯定能得到厚賞!」
蘇瑾有些無奈,想了想到了楚軍營裡,興許能找機會見見楚帝,點了點頭,沒說什麼,便跟著他們下了山。
李如明這支隊伍因為帶著輜重,下山特別慢了一些,待到快回到楚軍江原大營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李如明帶著士兵才進了大營,就有熟悉的將領看到他,大笑道:「李將軍回來了,諸將領都在中軍帳等你回來好論功行賞呢!此次幹得漂亮!」一邊向他伸了大拇指道:「這次你定是首功!」
李如明謙遜道:「僥倖僥倖。」他確是後怕,那將領卻是湊了過來低聲道:「知道武清不?他這次丟臉了,西羯軍撤軍的時候,他本應載著刀車和弩車攔截的,結果不知怎的居然沒攔上,西羯軍居然全鬚全尾地逃了三成,主帥也被放跑了,方才看到他跪在中軍帳外請罪,臉都是黑的,哈哈,看他下次還得意不!」
李如明不說話,他這次要不是遇到蘇瑾,所有投石車盡皆報廢,只有兩台床子弩能用,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務,現在黑臉請罪的就是他了,他轉臉看了眼被幾個士兵帶著仍縛著手卻泰然自若的蘇瑾,心下暗自打著腹稿一會兒如何和陛下稟明,將此女留下來,但此女雖然獵戶打扮,卻落落大方不似小戶人家,著實有些來歷不明,形跡可疑。
轉眼到了中軍帳前,他命幾個士兵和蘇瑾先在帳外,自己掀帳先進去了,還在外頭卻聽到了裡頭有人憤然在辯爭道:「打到一半,弩車和刀車們紛紛失靈壞了,我老武有一說一,是我的錯我擔,但這次弩車和刀車失靈,不是我們的問題!」
旁邊早有人道:「之前薛女史早就一一修好,剛交戰的時候我們看著也都是好好的,結果渡河的時候你們就堵截不上了。」
武清窘迫爭論道:「可立刻著人去測試,確實用不了了!」
又有人道:「你的意思是,這都是薛女史的錯了?」
武清看了眼上坐在輪椅上神色淡然的薛女史,滿臉通紅不說話,湊巧這時李如明進了帳來,帳中諸將領都靜了一靜,李如明跪下向上首端坐著的楚帝施禮。
楚帝劉尋身上甲冑未卸,神色漠然地看著諸將爭辯,他集會一貫不禁爭論,不塞言路,從不因言責罰臣子,一旦做了決定,卻絕不容許更改。眾人也都習以為常,並不顧忌。楚帝看到李如明進帳向他叩拜,點頭道:「起來吧,你們今天很不錯。」語氣平淡,對一貫少言寡語的他來說卻已是極大的褒揚,諸將們都不禁豔羨起來。
這時薛女史旁邊站著的一青衣男子說道:「所有軍械在修好後都進行過測試,正好李將軍也回來了,李將軍那邊帶的投石機和弩車不是好的麼?伏擊完成得很好,適才陛下都說這時機抓得準,可見武將軍這邊的刀車出問題未必就是我師妹沒修好。」
李如明抬眼看了下薛女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如實道:「陛下面前不敢欺瞞,今日我們上山佈置好後試投之時,卻發現所有的投石車都壞了,石塊投回我方,還傷了兵士。」
薛女史旁邊那男子臉色難看道:「想必損壞不大,還是補救回來了吧?」
李如明搖頭道:「非也,當時我們束手無策,遣人回來報信也已來不及,後來幸得在山中遇到一獵戶之女,將投石車修好,我們才未曾貽誤戰機。」
帳中諸將一下子紛紛議論起來,薛女史的師兄臉色難看道:「李將軍是在開玩笑嗎?奉聖郡主制的軍械,多少能工巧匠都修不好,我師妹不眠不休修了一個多月才修好,隨便一個獵戶女子就能修理?」
李如明道:「陛下面前不敢打誑語,我帶的兵士皆能證明,據那女子言,投石車是因山路崎嶇,投石車運送顛簸過甚,固定的支架鬆開,角度變幻引起的反投,那修好車的蘇氏我已帶回營中,還請陛下厚賞之,若不是此女,戰事定不能如此順利。」
那師兄冷笑道:「只怕是誤打誤撞吧。」,劉尋在上頭忽然開口:「那女子姓蘇?」
李如明忙回:「是。」
劉尋頓了頓,又問道:「年約幾何?」
李如明愣了愣,回道:「二十多吧……並未梳髻,應是未曾許人。」
劉尋沉默了,臉上表情清冷淡漠。旁邊的諸將卻紛紛議論起來,武清早按捺不住道:「李將軍的投石車也出了問題!可知這絕不是我的責任!」
薛女史臉色蒼白,此時卻轉頭向劉尋開口道:「是薛瓏學藝不精,誤了戰機,請陛下責罰。」
旁邊站著的師兄還要爭辯,薛瓏搖了搖頭,臉上一副決然之色,柔弱之中顯出剛強來,一些將領們都住了口,顯然也不願言語為難這名之前不眠不休修理軍械的女子。劉尋似是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看場中沉默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淡淡道:「此是朕之失,未讓軍械經過翻山、涉水的測試,沒有十足把握便倉促定計,所以讓西羯軍得以逃脫,未能全功,此皆是朕之過也。諸將奮力殺敵,盡力一戰,沒有過錯,且讓主簿一一按功報來,朕論功行賞,天色已晚,眾將且下去善後,另,林德英明日派人去探西羯軍的落腳之地,我們再另行定策。」
眾將肅然站起應諾,然後魚貫而出。唯有薛瓏看往劉尋,咬了下唇,臉上帶了絲倔強道:「陛下,我願再一一檢測軍械,尋出問題所在。」
劉尋未及答話,一旁李如明已先說話:「陛下,臣這次帶回的那名蘇姓女子,可讓她從旁協助,修理軍械。」
劉尋問道:「那名女子來歷可查明?」
李如明搖頭道:「還未來得及,據她自言是獵戶之女,打獵偶然遇到我們,我觀其言行大方,毫不怯懦,查看軍械時動作嫻熟,手上力氣不小,似有武藝在身,身上攜帶的弓箭匕首,都不似凡品,恐怕大有來歷,不過應是對我楚軍無惡意。」
劉尋聽到力氣不小時眉尖動了動,摸了摸拇指上的戒指,沉思了一會兒,道:「帶她上來朕見見。」
薛瓏有些吃驚道:「陛下,此人來歷不明,不如查清其來歷再說,若是清白,又有天分,不如收入天工門下,悉心培養,才好為陛下所用。」
劉尋沒答話,只看了眼身側立著一直不動的高永福,高永福心神領會,連忙道:「陛下自有主張,薛女史和劉侍郎還請先下去歇息吧,時候也不早了,薛女史身體荏弱,還當注意才是。」
薛瓏咬了咬唇,施禮道:「是,臣告退。」
旁邊的劉京忙替她推著輪椅出帳,李如明自下去傳人。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1:46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章 侍詔
李如明將蘇瑾帶進了中軍帳內的時候,帳內已是燃了燈,明亮一片。
蘇瑾跟著李如明才入帳便感覺到上頭一道犀利目光盯著她。
她抬頭,便看到劉尋坐在上頭,繡金戰袍上套著玄色甲胃,周身一股屠戮人命、血戰沙場磨練出來的氣勢,凝視著她的眼光猶如冷電青鋒,一看到她眼神便一閃,牢牢緊盯,然後霍然站了起來,大步走向蘇瑾,身上那驚人的氣勢也隨著高大的身形投影向蘇瑾壓了過來。
蘇瑾怔怔的盯著他,李如明帶她來之前並沒有說是面君,她卻一眼就知道此人就是此行的對象,楚武帝。她心下電轉,怎麼辦?她原本是打算到了軍營易容以後再私下找機會見楚帝,將琥珀討回,如今她看著這男子冰冷而深沉,根本不是自己想像中自己養成的男孩……她再清晰不過的感覺到,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是九五至尊,反手雲雨,凡人無法違逆只能臣服的帝皇。
這個男人渾身充滿了危險的氣息,她忽然覺得自己失去的記憶和現在二十八歲的容顏,在他面前是完全解釋不清楚的,如果她說她是奉聖郡主的話。
劉尋已大步邁到了蘇瑾跟前,伸出手扳起她下巴,仔細端詳,蘇瑾和他對視,卻幾乎沒辦法承受那眼神,那眼神裡承載了太多的感情……驚駭、懷疑、喜悅……一旁的李如明已是驚呆了,呆呆道:「陛下?」
劉尋鬆了手,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你們都下去,蘇氏留下。」
李如明有些擔憂蘇瑾來歷不明會對君主不利,但看到蘇瑾雙手還縛著,楚帝一向身手不錯,便還是服從了命令,帶著士兵們下去了。
劉尋怔怔地看著蘇瑾,臉上神色變幻,半刻才恍惚問道:「你是誰?」
蘇瑾電光火石之間已下了決斷:「我是奉聖郡主蘇瑾的妹妹。」
劉尋像是被噎住一般,直視她清澈的眼睛:「妹妹?」
蘇瑾道:「是,姐姐離家多年。」
劉尋深深凝視著她:「蘇瑾從來沒有說過她還有妹妹和家人。」
蘇瑾鎮定自若道:「她也不知道,我們從前失散了。」這是最好的藉口了,不然怎麼解釋她還是二十八歲的相貌和身體?又怎麼解釋她詐死失蹤這麼多年?還有那些她已經沒有的記憶,一旦問到過去的事情,她除了從報告上知道的事情,其他一無所知,要證明自己是蘇瑾,比冒充蘇瑾的妹妹更難。
劉尋卻不再繼續追問,他緩緩伸出手,半環著她,將她手上縛著的繩索解開,離她極近,蘇瑾能聞到他身上的沉香味,還有藥味裡頭混雜著血腥味,他受傷了?蘇瑾愣了愣。
劉尋伸手輕輕替她手腕揉著那些繩痕,似是在替她活血,臉上神色似乎放鬆了些,睫毛掩下,目光沉凝,蘇瑾有些不自在,卻一眼看到劉尋拇指上帶著一枚扳指,扳指上赫然正是那失蹤的琥珀!她心神全被那琥珀吸引住了,盯著那扳指不放,劉尋卻忽然道:「奉聖郡主從前是說過不知父母在何方,你相貌和她如此相似,又擅長軍械製造技藝,自是真的。」
蘇瑾呆了呆:這是信了?她抬眼去看他,劉尋看她目光愣怔,握著她的手腕,眼裡似乎帶出了一絲微笑,輕聲道:「既然是奉聖郡主的妹妹,又在此戰立了功,自然是要封賞的。」然後道:「高永福。」
一直站在後頭充當背景板的高永福站前道:「奴婢在。」
劉尋淡淡道:「封奉聖郡主之妹……」頓了頓,轉過頭來問她:「名字?」
蘇瑾道:「蘇……瑜。」
劉尋極快的接了下去:「蘇瑜為正三品御前侍詔,御前聽用。」
高永福躬身道:「謹遵陛下口諭。」
蘇瑾對這些官職有些迷糊,聽起來似乎是個女官職務,她迷惘地看向高永福,高永福上前道:「蘇侍詔先隨我下去,安置好了再來服侍陛下?」
劉尋低著頭又揉了揉蘇瑾的手腕,看著手腕上的紅痕淡了些才放了手道:「嗯。」
蘇瑾看著那扳指,想到若是做了女官,大概有機會接近劉尋,想辦法拿回這琥珀扳指,劉尋看她的目光盯著琥珀不放,眼裡又閃過了一絲笑意,低聲道:「先下去歇息一下吧?你今天也累了吧。」
蘇瑾察覺自己失態,微微躬身道:「是……那我先下去了……」她自覺自己似乎有些禮儀不周,但無論是劉尋還是高永福顯然都沒有介意,走出帳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冷峻的帝王坐在那兒看著她,眼睛猶如浩瀚海水,盛滿了深沉的溫柔,光投映在裡頭,仿似淚光蕩漾,竟使那眼神多了一絲哀傷。
蘇瑾莫名便想起拜倫的那首《春逝》。
蘇瑾有個不為人知的癖好,讀詩,她整個人理智冷靜,邏輯推理能力一流,是個優秀的特種軍人,在外人眼裡是萬萬和那多情善感細膩柔軟的文藝青年不搭界的,卻偏偏有這樣難以啟齒的矯情嗜好,一到某個場合,腦子裡便會爭先恐後的冒出自己背過的詩句碎片,酸得令自己都覺得矯情,卻依然不能遏止。因為她不善言辭,所以總在詩句裡發現她難以形容表述出來的感想。
高永福帶她到了個帳內,一邊吩咐了個小太監,過了一會那小太監將她的包袱、弓箭都一起拿來,高永福笑道:「蘇侍詔請先歇息,我讓人給你打水來洗臉,然後給您送餐。」
蘇瑾點了點頭,鬆了口氣,靜靜考慮接下來應當如何做。
高永福走進中軍帳內,明燭照映得劉尋的臉染上一層暖色,他端端正正的坐在几後,前邊擺著的膳食一點都沒有動過,臉上的表情似在夢中,高永福心中嘆了口氣,上前覆命。
劉尋抬眼看他,眼睛一閃:「都安置好了?」
高永福連忙道:「是,熱水食物都吩咐下去了,斷不敢怠慢蘇女官,陛下也用膳吧?」
劉尋似乎才確定了遇見蘇瑾不是自己在做夢,他臉色緩和下來,拿了筷子,才吃了兩口忽然皺眉道:「送到她那裡的也是這樣的飯食?」
高永福一瞥那糙舊米飯,忙道:「上次遵陛下命,除了傷病士兵能用白米,其餘將士一視同仁,均用軍糧糙米,所以我讓小喜子專門去傷病營那兒調了白米給蘇女官,還命人即刻殺了隻羊,挑了腿肚子上最嫩的炒了個碟兒先送過去了,一邊熬著羊骨湯準備明兒用,陛下也受了傷,一會兒也用些?這些天陛下一點葷腥都不沾,與士兵同食,若是龍體保養不當,豈不是社稷之憂。」
劉尋不以為意,一邊吃著那糙米飯就著窩窩頭,一邊道:「她不愛吃內臟,這些天飲食你看著些……還有,晚上天寒,被縟要加夠,若是不夠調我帳中的過去……」
高永福連忙應是,劉尋喝了幾口水,放了筷子,忽然自言自語道:「高永福,你說她這次不會走了吧。」
高永福裂開嘴笑道:「回陛下話,依奴才的想頭,既是回來了,看上去面色紅潤身體健康,一點兒不顯老,還編了妹妹的話頭,必是想換個身份留在陛下身邊,定是不會離開了。」
劉尋臉色一變,卻是忽然從幾乎令他沖昏頭腦的興奮中回過神來:「傳御醫去給她把把脈!她當年那樣的身體……中的還是絕毒……興許身上還有什麼後患……」
高永福呆了呆,想起蘇瑾那氣色,不像還中毒在身的樣子,他臉色為難道:「如今戰事才結束,御醫們都在替傷病士兵包紮看病……」
劉尋臉上有些不耐煩道:「誰的命能和她相提並論!」
高永福連忙噤聲不言,轉身下去。
蘇瑾簡單擦洗過後吃了送過來的飯菜,雖然簡陋,卻是她這些天來吃的第一餐米飯,所以她吃得還算多,才吃完,高永福便帶來了個御醫,高永福解釋道:「大戰方畢,恐怕軍中會流傳疫病,您是要近身伺候陛下的,因此讓大夫把脈確認下。」
蘇瑾暗忖居然還有入職體檢,依言讓那御醫把脈檢查。
劉尋在帳中等到御醫前來,回報說蘇女官身體健康,一切安好時,既鬆了一口氣,復又皺起了眉頭,深思起來。
高永福卻小心翼翼道:「陛下,您今天的傷,讓御醫給您看看?」
劉尋還沉浸在思緒中,漫不經心搖頭道:「小傷,不妨事,軍中傷員甚多,你們且先顧著他們,先下去吧。」
高永福愁眉苦臉的走出來,還是悄悄讓御醫開了藥,吩咐人去熬煮準備讓劉尋服用。
蘇瑾飯後走出帳篷,發現自己住的帳篷正是在中軍大帳左後方,距離很近,她好奇的四處走了走觀察地形,卻一不小心碰上了端著藥走出來的高永福,他看到蘇瑾,眼睛一亮,將手上的托盤遞給蘇瑾壓低聲音道:「蘇侍詔來得正好,陛下身上有傷,需要服藥,卻因顧惜兵士,不肯浪費傷藥,你今後就要近身服侍陛下了,就從今晚開始吧,想辦法勸說陛下顧惜龍體,將這藥服下。」
蘇瑾端著那托盤,烏漆抹黑的藥躺在瓷白的碗裡,散發出濃濃的藥味,她有些遲疑,高永福卻連忙將她往帳中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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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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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1:58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章 服藥
蘇瑾走入帳內,劉尋垂首閉目,一手托額,手肘支於几上,眉間緊皺如刀刻縱痕,身上的甲冑已經解下,裡頭露出的戰袍上尚有血跡,之前緊束著的髮髻已經鬆開,黑髮垂到腰間,幾縷額髮垂落,更顯得眉目深蹙,憂心忡忡。
不是打了勝仗麼?他在發愁什麼?蘇瑾心裡想著,一邊悄悄走近,將藥輕輕放在几上,劉尋想是聞到了藥味,閉著眼睛冷冷道:「朕不想喝藥,拿下去吧。」
蘇瑾怔了怔沒動,劉尋睜了眼正要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宮人,看到她卻楞了一下,眉間豎紋陡然一鬆,臉上雖然仍有些肅冷,卻已緩和了口氣道:「怎麼是你?初來乍到,怎麼不先好好歇息。」
蘇瑾沒有學過宮廷禮儀面君奏對,只好斟酌著說道:「是高……公公讓我拿進來,勸您喝的。」
劉尋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端起那碗藥,喝了幾口,看了看她,忽然開口道:「太苦了。」
蘇瑾一愣,對這冷峻凜冽的帝王忽然用一本正經的口氣說出這近似撒嬌的話幾不知如何反應,想了想覺得古代草藥原本就是收效甚微,她遲疑著道:「我那裡有些藥片,很小,一口能吞下,不苦……」
劉尋嘴角微微一翹,卻不答話,一口氣將那碗藥喝乾,然後道:「小傷,不妨事。」
蘇瑾便要去端那空碗,劉尋卻抿了唇道:「那個不忙,你服侍朕上床歇息了再端出去吧。」
蘇瑾抬眼看他,滿眼迷茫,怎麼叫服侍上床?
劉尋嘴角又彎了彎,站起來平展雙手道:「床他們已經鋪好,你就替我寬了外衣脫了靴子,扶我上床便好。」
蘇瑾注意到他忽然不再自稱朕,仍然有些不習慣這古代帝皇連自己能做的事情都要人伺候的排場,她站了起來去替他解腰帶,發現劉尋身量極高,自己已是一米七的身高,這皇帝居然比她還高了一個頭,肩寬腿長,身材極好,若是在她所處的時代,想必是能當模特的。
她替他解開外袍,便聞到他身上濃郁的草藥味,恍然想起他是傷者,倒是多了一分心甘情願服侍他,便扶著他到床邊,手才觸到他肩膀卻怔了一怔:「你在發燒?」隔著衣衫都能感覺到他肌膚的熱度不同尋常。
劉尋坐在床沿,抬頭看她,似是沉浸在別的思緒裡,有些茫然問:「嗯?」
蘇瑾伸了手去覆在他額頭,皺了眉:「你在發熱,傷口……想必化膿了。」她斟酌著將發炎變成化膿。
劉尋卻有些留戀地看著她的手收回去,滿不在乎道:「沒事,小傷,睡一覺明天起來就退燒了。」
蘇瑾看劉尋臉上果然有著潮紅,嘴唇紅而乾,受傷後發熱必是有了炎症,在古代沒有抗生素,炎症也是會死人的。她搖了搖頭從腰間摸出了一粒膠囊,這是消炎藥,平時放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的,她將藥包裝撕開,將那膠囊放在手心遞給劉尋,一邊發愁如何說服一個皇帝吃下這來歷不明的藥。
劉尋卻出乎意料地沒有任何質疑,低下頭,在她手心舔了一下,將那藥片含入口中,吞了下去。蘇瑾被那手心軟而熱的舔舐之感驚了一下,看劉尋卻一本正經的看著她,眼睛裡因為發燒起了血絲,威嚴的帝王看上去也多了一絲可憐。蘇瑾垂下眼躲開那灼灼目光,去倒了杯水過來讓劉尋喝下去,一邊低聲道:「傷口在哪裡?讓我看看行麼?可能也要處理一下。」
劉尋將絲綢中衣揭開,蘇瑾看到他左手臂上包著繃帶,她便解開繃帶一看,有些倒吸了一口氣,長約十多釐米的刀傷,傷口翻捲,只是敷了一些黑乎乎的草藥糊在上頭,勉強止住血而已,一看就知道很疼,看他之前行動如常,沒想到手臂上居然有這麼長的刀傷,因為沒有及時縫合,想必引起了細菌感染,傷口化膿感染,他居然還一直強調是小傷。
她嘆了口氣,低聲道:「要重新換藥……最好是重新清理下傷口……」
劉尋指了指旁邊矮櫃上的藥箱道:「那裡有繃帶和藥粉。」
蘇瑾卻返身出去,吩咐外頭的侍衛去拿燒滾後又放溫的水進來,親自拿了毛巾替他擦洗傷口,然後將自己隨身攜帶的外傷藥粉撒了上去,皺著眉頭重新替他包紮,一邊低聲道:「如果沒有繼續化膿,最好還是縫合一下,這些天儘量不要用這隻手臂。」
劉尋一直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替他處理傷口,彷彿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聲呻吟都沒有,蘇瑾軍人出身,對硬漢原就佩服,一時對他方才連脫衣服都讓人伺候的惡感減輕了許多,手上又輕又快地替他包紮好後又穿上中衣,扶著他躺下,一邊試著他的體溫,弄了濕毛巾來替他敷額頭,看著他手指上的琥珀戒指,猶豫了一下,想替他摘下,劉尋卻躲開了她的手,將手指握起收入了被內。
蘇瑾有些無語,看閉上眼睛的劉尋,長而密的睫毛減輕了他眉目之間那冷肅之感,脖子上起了層細汗,她站起來找了帕子替他擦汗。
發熱讓劉尋昏昏沉沉,熟悉的人柔軟的手替他敷額擦汗,讓他迷迷糊糊睡著了,卻恍恍惚惚好似又回到了小時候。
那年他幾歲?八歲,什麼都懂了,身上發了高熱,然後全身出了密密麻麻的紅痘,宮人們大驚失色,再不敢接觸他,御醫來了也是驚駭而迅速的摀住口鼻,然後喊著封宮,宮人們驚慌失措的遠離他,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口渴欲死,門卻緊閉著,屋內空無一人,屋外哭聲不絕於耳,那是伺候他的宮人太監們在哭泣哀求著。
哭聲中他聽到外頭聲音隱隱傳來,似在宣旨:「陛下有口諭,體仁宮宮人誰自願貼身伺候大皇子的,即刻提為大皇子的貼身侍婢,品級提為四品,若是僥倖不被染上天花的,厚葬且厚賜家人。」
然後宮人們可怕的沉默著,他感覺到呼吸困難,迷迷糊糊地想:若是沒人願意,難道他們要讓自己無人服侍死在床上麼?服侍的宮人為主子死,不是天經地義的麼?
這時有個女子的聲音響起:「婢子願伺候大皇子。」
然後聽那傳旨太監道:「倒還是有忠僕的,你叫什麼名字?原是哪裡當差的?」
那女子清澈的聲線回答:「婢子蘇瑾,原是體仁宮外園伺候花草的。」
太監道:「既如此,你便貼身伺候大皇子吧,擢升為體仁宮四品宮女,外間大皇子用過的東西全數焚燬,伺候過他的宮人先在外間隔離,待到確定沒染病方可再當差。」
下頭宮人們如釋重負,稱頌感謝那太監,那太監卻道:「莫要謝我,要謝就得謝皇后娘娘仁慈,體仁宮宮人哭聲震天,皇后聽聞憐憫勸說陛下,天花本是不治之症,又極易過人,宮人太監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如今讓你們無端端染病送死,也是不仁,說是要為小皇子積福,還說曾聽外邦海客說過有種牛痘法,可預防天花,只是需經過實驗方能用在人身上,不敢在皇子身上輕試,還請陛下讓御醫試試,說不定來得及救回大皇子,陛下當時就贊皇后娘娘善良仁愛,博聞強識,有大慈悲心呢。」
人們稱頌的聲音漸漸遠去,只有一個輕巧的身影開了鎖推開門,進了來,看見他睜著眼睛看她,臉上似乎有些意外,卻從懷裡掏了個帕子過來替他擦臉道:「殿下很難受麼?莫要哭,病很快就會好的。」
他才發現自己臉上都是淚水,她絲毫不嫌棄他身上的紅疹子,端了水過來扶起他給他喝水,替他擦汗,然後從身上拿了個藥片出來,柔聲哄著:「殿下,這是糖,吃下去就會病好了。」
他知道那是藥,他都八歲了,但是自母后死後,已經很久沒人這樣溫柔的哄他了,他沒有揭穿,將那藥片吞了下去。
後來他迷迷糊糊地睡著,那少女一直守在床邊,替他擦汗,服侍他方便,餵水餵藥,到了晚間他瑟瑟發抖覺得冷,那少女乾脆上床擁著他睡,手包著他的手,不讓他抓撓那些紅疹,痙攣得不能控制自己的時候,她甚至將手伸入他嘴中防止他咬傷。
那些天食水都從窗口開的小洞裡送入,蘇瑾一直不眠不休地照顧他,又冷又熱中,他曾軟弱地問她:「我死了就能看到母后了吧?」
蘇瑾手勤話少,眼神卻溫柔堅定:「殿下不會死的,先皇后會保佑殿下成為千古明君。」
他一直不知道蘇瑾哪裡來的自信這樣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她只說過一次,但他卻牢牢記住了,在他被所有人拋棄,陷入人生最悲慘的境地之時,有人極為肯定地對他說,他會成為千古明君。
後來他病好了,奇蹟般的身上什麼瘢痕都沒有,貼身服侍他的蘇瑾也沒有患病,最後太醫們認定,那疹子恐怕不是天花,興許是誤診,大概是別的什麼不知名的病。
他自那次病以後便沉靜了下來。他的人生斷成碎片,一段是真龍嫡子,高貴之極,萬人拜服,所有人都願為效死的童年,一段是自雲端墮落,人情冷暖嘗遍,然後被所有人厭棄拋棄,那一次大病告訴他,沒有誰會無緣無故為人犧牲。
只有蘇瑾,和別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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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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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2:09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五章 巡營
劉尋醒過來的時候,身上清爽,已經退了燒,他身體一貫強健,蘇瑾又給他用了良藥,消炎自然很快。
他一直是知道的,蘇瑾身上有非常好的藥,數量卻有限。她身懷奇特的武技和與眾不同的知識技能,來歷神秘,他一直想,她是不是母后留給自己的後手,是不是母舅的人,後來他一路成長,見識了太多的人心,發現所有人對他好的人,都想著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只有蘇瑾一個人,彷彿是上天派來的使者,無條件地對他好。
他坐起來,高永福已是上來伺候他著衣洗漱,一邊道:「陛下可退燒了,昨夜蘇侍詔守了您半夜,退了熱才下去歇息的。」
他一邊說一邊偷覷劉尋的神色,只看他冷峻的側臉明顯地緩和了下來,說道:「讓她好好歇息吧。」
話音才落,蘇瑾已踏入帳內,身上已是著了外玄內紅的交領高腰女官服,寬腰封上繫著紅繩及代表三品女官的魚紋錦袋,髮髻上飾紅珊瑚簪子和珊瑚珠耳飾,眉如鴉羽,目似朗星,挺拔身姿被那凝重的女官服一襯更顯得風華端雅,清冷出眾。劉尋眯了眯眼睛,狠狠壓下心頭鼓噪,開口道:「怎不多歇息?」
蘇瑾有些不習慣,清晨起來,高永福專門找了個小書女替她送了官服過去,替她梳頭著衣,又給她細細說了一通服侍御前的各類規矩,她聽了一腦門子的規矩,一下子還沒習慣過來,進來原是要行禮的,被劉尋劈頭一問,倒忘了行禮,回道:「高公公說今日讓我隨著陛下巡視軍中各營。」
劉尋臉上稍緩,問道:「可用了早膳?」
蘇瑾道:「喝了碗粥。」
劉尋一邊道:「你隨我再用些。」一邊看高永福已替他束好髮,穿上深紫色武袍,站起來便帶著蘇瑾走了出來,外頭果然已擺好早餐,卻是高永福靈醒,想著劉尋剛退熱,不能再和普通士兵一般吃糙米粥了,煮了燕窩粥並幾個白饅頭,小菜一碟,聽劉尋說了連忙盛了一碗燕窩粥給蘇瑾。
蘇瑾有些遲疑,看劉尋和高永福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便坐了下來喝那燕窩粥,劉尋看她吃得乾脆,嘴角也翹了起來,伸手替她夾了一片蘿蔔,蘇瑾呆了呆,劉尋卻已若無其事地喝他的粥去了。
早膳後劉尋著了冠,外頭幾個武將已在外候著,其中正有蘇瑾認識的李如明,他看到蘇瑾身穿女官裝,臉露驚異,但依然從容向劉尋施了禮,劉尋不過略點點頭邊大步領先走了出去,武將們連忙跟上。
楚營盤連綿數里,壕溝深寬,柵欄密高,各營的軍士正在空地間前後左右的刺槍施刀,踴躍施勇,劉尋按劍而行,龍行虎步,衣裝上繡著銀龍紋,神容華瞻,不可直視,軍士們看過來的目光都充滿著凜然崇拜及瘋狂效死之意,蘇瑾在後頭看著他們的目光,心中也是暗自凜然,這是一個十分有領袖魅力和氣魄的皇帝,難怪後世史書對他毫不吝嗇褒獎之詞。
劉尋卻在問身側的幾員大將各營的戰損情況以及西羯如今的情況,深思道:「如今西源已經降霜,天氣將寒,但是距大雪封道應還能有一月之期,也算的上是我們進軍的一個好時機,如今西羯被我們打敗,退困良僵,應當還有一半左右的兵力,但因大敗,士氣必然低落,我們卻大部分兵力都完好,又士氣高昂,正是趁勝追擊的好時候,應趁機在這幾天就組織進攻良僵城,儘量在降雪之前毀掉他們的存糧,這樣接下來的冬天他們就難過了,西疆應能再保五年安寧。」
幾個大將早應和道:「陛下英明。」
劉尋卻不理他們的奉承之語,淡淡道:「攻城器械,軍械營準備好了麼?」
一名將領稟道:「昨天出問題的拋石機和弩機都還在檢修,薛女史和工部劉侍郎今天一大早就已帶了天機營弟子到了軍械營查看故障,攻城所需的攻城雲梯車、椎車、巢車、塞門刀車這幾樣都未曾檢修……」
劉尋沒答話,走道:「過去看看。」
蘇瑾跟著劉尋一路走,卻路過神射營,看到那兒的士兵在射箭,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軍人演練,不斷回頭目不轉睛看著,卻忽然一頭撞到了前頭劉尋身上。她有些窘迫,劉尋卻淡淡道:「朕許久未練射箭了,看到倒有些手癢。」
旁邊的將軍們早連忙讓著陛下往校場讓,高永福早心頭暗嘆:陛下明明手臂有傷,射什麼箭……明明是看到人家蘇女官躍躍欲試吧。
士兵們肅立一旁,看劉尋拿了自用的玄木硬弓,張弓而立,凜然如天神,羽箭飛射而出,每一箭都正中靶心,彷彿完全沒有受到手臂上的傷口影響,蘇瑾想到昨夜看到的手臂上強健的肌肉,不由的心想,這武帝果然是個馬上皇帝,不是那些養於深宮婦人之手的草包皇帝。
場上歡呼萬歲神勇聲一片,劉尋卻是遞過弓來給她,漫不經心道:「你來試試吧?」
幾位將軍都吃驚了,卻沒有插話,蘇瑾接過那弓,發現弓身頗為沉重,她拿起來,試著運力拉開,旁邊的人有小小的驚訝聲。她卻不知劉尋的弓名為貫日弓,是十分有名的強弓,一般人是拉不開的,她一個纖纖弱質女子,拉開似乎並沒有用什麼力氣,旁邊的將士們都對她刮目相看。
蘇瑾瞄準那靶子,放了一箭,卻因為不太熟悉,脫了靶,旁邊的將士們大氣不敢出,似乎在替她窘迫,她面上卻全無羞赧之色,腳下略轉了轉,閉目感覺了一下風速,再次瞄準,嗖嗖嗖一下子放了三箭,箭箭皆中紅心,場上登時喝彩起來。
劉尋轉過臉,臉上似乎帶了絲懷念,卻對那些武將道:「爾等男子尚不如一纖纖弱質,需操練不輟才是。」武將們低頭稱是,蘇瑾一向不喜高調,被劉尋拉出來做靶子,不由有些不自在,卻也心知才大勝,將士們想必有些驕傲,劉尋是借她壓壓他們的銳氣,她放了弓退到劉尋後頭,劉尋也不再說話,自往軍械營走去。
軍械營裡到處羅列著投石車,軍士們扛著石頭正在試驗,薛瓏坐在輪椅上正和劉京以及幾個男子一一檢視,看到劉尋過來,紛紛下拜,劉尋點頭道:「免禮罷,檢修得如何了?適才才和眾將們商議,這幾天就要準備攻下良僵城,攻城的雲梯車、椎車等諸般器械可來得及準備?」
薛瓏臉上起了絲紅暈,低聲道:「今天臣帶了師兄師弟們檢修昨日的投石車和刀車,尚需要些時間檢修,攻城的諸般器械,可能還要些時間檢查。」
劉尋走到投石車旁邊摸了摸那支架,道:「五天內可能解決?」
薛瓏滿臉通紅,旁邊李如明卻道:「昨日蘇姑娘才用了一刻鐘便將我們那些投石車修好了,不若讓蘇姑娘看看。」
薛瓏早看到劉尋身後站著的面生女官,正心中暗自揣測此人身份,如今看到李如明看著她說話,心下已知這就是昨日那蘇氏了,看她已是身著三品女官服,難道陛下竟是對她信任如是?
劉尋轉頭看了眼蘇瑾,道:「蘇氏乃是奉聖郡主之妹,於機關軍械一途也頗有造詣,朕已封了她為正三品侍詔,這幾天且讓蘇侍詔在軍械庫主管軍械檢修一事,軍械營上下軍士及所屬匠戶,一律聽其號令,五日內必將所有軍械檢修完畢。薛瓏行走不便,為免於奔波勞累,且帶天工門一行人從旁協助。」
蘇瑾站出來躬身應諾,薛瓏緊緊咬著唇,在輪椅上應了聲,眼圈卻紅了,劉尋視若無睹,只問高永福道:「下邊去哪裡?」
高永福奏報:「按原計劃是要去傷兵營慰問傷患。」
劉尋點點頭,瞥見蘇瑾,卻想起一事,忙道:「蘇侍詔就留在這裡檢修,傷兵營那裡不必去了。」
蘇瑾應了聲,薛瓏卻道:「這裡既有蘇侍詔負責,臣也想隨駕去傷兵營看看,我略通醫術,興許能幫上忙。」
劉尋不置可否,只點點頭便大步走去,薛瓏給劉京以及幾位師弟使了個眼色,劉京連忙推著她跟上皇上,一下子軍械營裡原天工門的人都走乾淨,只剩下軍械營的士兵們面面相覷。
一名小頭目上前對蘇瑾道:「末將軍械營校尉武小牛,還請蘇侍詔示下如何檢修。」武小牛原是武清的族弟,此次武清吃了大虧,正滿心看不順眼薛瓏,看到蘇瑾來,便趨奉上來。
蘇瑾略還了個禮,卻也不慣應酬,只一邊去看那些投石車,一邊問旁邊的士兵是何故障,然後一一檢視,沒多久都找到了問題所在,便吩咐匠人們按她的想法一一做出零件,待做好後再裝入,和匠人溝通過後,她又讓人將一些攻城器械拉出來測試了一番,看有沒有需要加固的地方,一忙便忘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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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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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2:42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六章 檢修
最後是一名小太監來傳她:「已過了晌食了,高公公讓小的來請侍詔回去。」
蘇瑾看了看太陽,回去,卻被那小太監一路帶進了中軍帳,才進去便看到劉尋端坐在几旁,一側衣服解下,袒露一臂,有太監正替他擦洗傷口,几上放著紗布藥水等物,高永福看到她便笑道:「聽說昨夜是蘇侍詔替皇上換的藥,陛下如今好多了,還得麻煩蘇侍詔繼續換藥了……聽陛下說,您說還要縫針?」
蘇瑾走上去看了看劉尋的傷口,紅腫已退,想必不再發炎了,傷口翻捲,感覺還是縫合會好得快一些,只是……她有些猶豫道:「可能要將傷口的一些已化膿的腐肉切掉再縫合……」
劉尋道:「無妨,且按你說的辦。」
蘇瑾遲疑了一下,想起自己那裡有急救包和噴用的麻藥,便低聲道:「我去去就來。」轉身回自己帳內取了急救包來,回到帳中,卻發現小太監們都被屏退,只剩下高永福侍立一旁,看到她打開急救包,眼中喜悅。
蘇瑾拿了個噴劑要往劉尋傷口噴,高永福忙問道:「此是何功能?」
蘇瑾回答道:「是麻藥,麻痺傷口,不然一會兒縫針會疼。」
劉尋伸手按住道:「此藥珍貴,這小傷口就不必了,我受得住。」
蘇瑾有些遲疑,看到劉尋看她的目光鎮定且堅持,想了想昨夜他的確是十分能忍,這麻藥帶得不多,關鍵時刻是能救命的,便將那麻藥放下,拿起另外一支普通消炎的噴劑替他在傷口噴了噴,拿了隻小手術刀,將傷口處的腐肉一一切下,露出鮮血來,她手腕輕巧,劉尋一聲不吭,若不是看到他額上汗珠密佈,手臂也微微顫抖,她幾乎以為此人真不覺得疼。
切割過後,她用消毒過的傷口專用縫合針線一一縫合傷口,將那十多釐米長的傷口縫合後,再次噴上促進傷口癒合和消炎的噴劑,再敷上止血的藥,用紗布替他包紮,劉尋全程一直凝視著她,看她包紮後抬眼看他,便沉聲道:「這些藥品太過珍貴,你在外且不要隨意顯露,以免遭人覬覦。」
蘇瑾嗯了一聲,一邊收起那醫藥包,她自然知道遮掩,劉尋卻眸色深沉,再次強調道:「可記牢了,除了朕和高永福,其他人面前不要顯露!更不要隨便醫治人!」
蘇瑾只好再次應了一聲:「是。」
劉尋吐了口氣,看她的神色似乎有一絲無可奈何,轉頭吩咐正在替他整理衣襟的高永福道:「吩咐人上午膳,蘇侍詔也在這邊一起用了。」
蘇瑾呆了呆,雖然早晨也吃了一碗粥,她雖不嫻宮規,卻也知道與帝王同食是莫大榮耀,她有些不安道:「我下去吃就好了,這不合規矩。」
高永福一旁忙笑道:「蘇侍詔不知,您在軍械營耽擱太久了,晌食的時間你已誤了,這會你回去,下頭還得給您單做,不若就在這裡和陛下用了,行軍途中原不講究這些君臣規矩,軍營裡陛下和將軍們談論軍事誤了飯時,也都是同食的。」
蘇瑾一想回去吃還要麻煩人單做,心下也有些猶豫,外頭的小太監早將膳食一樣一樣遞了進來,劉尋已坐上首位,然後轉頭看她道:「坐好用膳罷。」
她只好過去坐在下首,看到小太監替她端了一碗羊肉羹上來,她抬眼看劉尋,劉尋並不看她,早專心喝起羊肉湯來,舉止優雅,她心下覺得自己太過拘泥了,也就不再在意,吃起羊肉羹來,那羊肉煨得極爛,湯色雪白,不羶不腥,味道鮮美,她幾口便喝完了,旁邊小太監連忙又給她盛了一碗,她抬眼致謝,卻沒看到劉尋坐在上首看著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用完午膳蘇瑾邊連忙起身告退,劉尋也並不留她,看著她走出去後,沉思片刻才道:「傳話給軍械營那邊跟著的人,再忙也不可誤了蘇侍詔的飲食和歇息。」
高永福忙笑道:「您也知道郡主一貫做起事來是不管不顧的,小的下去便派人盯著這事。」
劉尋哼了聲道:「要不是今兒朕提起,我看她中午不吃都沒人想到。」
高永福連忙打了下自己的臉低聲道:「是小的思慮不周了。」
劉尋沒理他,自顧自又想了一會兒道:「傳令傷兵營那邊,不許傷患亂走,特別不許過到軍械營那一頭。」
高永福心領神會道:「是,郡主一向仁慈,看到了只怕又要心生不忍。」
劉尋臉上掠過一絲陰霾:「當年她在軍中,為了普通兵士,將靈藥用盡,結果至她中箭竟無藥可用,她心善,看不得人在她眼前受苦,只是兩軍交戰,豈有不傷殘的……朕少不得做惡人……她視眾生平等,我便遮了她的眼。」
高永福低聲應諾,劉尋卻似乎沉浸在痛苦往事中,過了一會兒才又道:「天工門那邊,雖然薛瓏一貫溫和,卻怕下頭的人因嫉生事,吩咐軍械營那邊一律以蘇侍詔的命令行事……圖紙、零件以及器械一應製造安裝過程,一律讓人盯緊了,蘇侍詔為人純善,只知技巧技藝,不知人心莫測,大戰在即,若有小人不顧大局,借此嫁禍於人,只管殺了以儆傚尤!」
高永福看劉尋眼中暗火燃燒,簡直似已發生了此事一般,不由心驚,連忙道:「奴婢這就下去交待。」
劉尋一個人坐在帳內,輕輕撫摸著手指上的琥珀,沉浸在回憶中。
軍械營裡壞掉的投石車在蘇瑾的督造下一一修好,傍晚蘇瑾看到了薛瓏,薛瓏溫溫和和上前行禮道:「蘇侍詔果然不愧為奉聖郡主之妹,咱們天工門修不好的投石車,蘇侍詔不過半日便搞定了,還望蘇侍詔能教教我天工門的徒兒們,以免再出現唯有一人知造法,一旦出了意外,朝中束手無策的境地。」
蘇瑾正在檢視刀車,看她如此說,點頭道:「薛女史所言甚是,我已畫了圖紙給匠人們研究了。」
旁邊武小牛卻聽著不太舒服,道:「當年奉聖郡主的圖紙,是被敵方覬覦,才被陛下下命毀去的,後來奉聖郡主身患重疾,無力重新繪製,如今蘇侍詔毫不藏私,傳技於匠戶,他們正是感恩戴德呢,須知有了這門技藝,他們子子孫孫都能在工部當差,得享朝廷俸祿。」
薛瓏仍是溫和笑道:「如此真是我大楚大幸……當年人們都傳說奉聖郡主是出自我天工一門,先父在外雲游多年,我們也不知道他是否收過奉聖郡主為徒,因此陛下來我天工門尋人,又重用天工門徒人,如今蘇侍詔出世,想必也知奉聖郡主是否為我天工門人的真相了……卻不知陛下當年四處尋訪奉聖郡主親友,蘇侍詔為何卻不應旨?倒讓陛下找得好不辛苦,若是早些出來,西羯小國,安敢欺辱我大楚?」
蘇瑾正專心看那些鏽住的刀車,聽她說這些,卻事涉她心虛之處,有些不好回答,便只含糊道:「姐姐與家人失散多年,我也才知道她便是奉聖郡主。」
薛瓏嘴角含笑:「原來如此……想必蘇侍詔也不知道令姐是否也在天工門習藝了?」
蘇瑾不明其意,只含糊道:「嗯。」
薛瓏眼神帶笑道:「原來如此……如今不知蘇侍詔有什麼要吩咐我們天工門協助的地方麼?」
蘇瑾轉頭問道:「你們會些什麼?」
薛瓏怔了一下,天工門的門人多在工部任職,這次隨軍出征,也多是指點匠戶兵士修理軍械,畫畫結構圖,並不曾親手做什麼,如今蘇瑾過來,已是取代了他們的工作,要讓他們門人去和低賤的匠戶一樣拎錘子削木頭,她卻是不肯,只得道:「蘇侍詔有什麼圖紙或是什麼構想,只管吩咐他們。」
蘇瑾哦了一聲,道:「那些我直接吩咐匠戶便可了,圖紙我自己會畫,倒不用煩勞各位。」
武小牛一旁雖然心下爽快,卻仍是擔心蘇瑾這般不知變通,得罪了天工門人,畢竟他們深受陛下眷顧,大多把持了工部各衙門,便連忙一旁描補道:「高公公那邊派人來說了,說蘇侍詔還需御前聽用,三餐及睡眠時間萬萬不能佔用了,然而這軍械營五日內必須將工程器械都修好,如今咱們軍械營正是一日三班輪值,日夜開工,依我看不如蘇侍詔歇息之時,便請天工門的門人來輪值,檢查用具,督促進度,你們看如何?」
薛瓏臉色不變,旁邊劉京早怒道:「蘇侍詔要歇息,我們薛門主就不要歇息了?豈有此理!」
薛瓏卻揮手止住劉京道:「陛下攻城在即,大局為重,豈能顧惜小我,不顧大局?我們天工門上下得陛下優渥眷顧,正是該竭盡全力報效陛下才是,便依武校尉所言,天工門子弟分為三班,協助蘇侍詔修理軍械。」
蘇瑾點了點頭,並不謙辭一二,看了看日頭西沉,拱手道:「我先回去用餐了,誤了飯食還要人單做不太好。」便轉身離去,武小牛連忙跟上道:「末將送送侍詔。」
薛瓏看她聽了她這義正辭嚴之語,居然既沒有推辭一二,也無謙遜讚美之語,只是抬腳便走,著實不客氣,有些意外地看著她的背影喃喃道:「怎麼竟是這麼個不通世情之人?」
劉京一旁冷笑道:「全不知禮,狂妄自大,聽說她在陛下面前也都是我我我的自稱,陛下寬仁,不與她計較,她還以為自己得了陛下青眼呢,舉止如此輕狂。」
薛瓏正色道:「此人是有真材實料的,陛下既然重用於她,我們也須尊重於她,傳令天工門上下,不可輕忽怠慢了她……還有,跟從在她身邊的門人,想法子多學學她修理器械的手法,她畫的圖紙,也想辦法從匠人那邊弄到手裡……如今大戰在前,便是此人挑釁妄語,也不能為了些個人喜好,誤了陛下的大事。」
劉京嘆了口氣道:「師妹你就是心太善了,陛下也是看上了你這一片忠心義膽,此女子說起身世含糊其辭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是奉聖郡主的妹妹,依我看奉聖郡主死了這麼多年,她才忽然冒出來,只怕多是冒名頂替之人。」
薛瓏微微一笑道:「陛下英明神武,自有聖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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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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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2:52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七章 慶功
晚上蘇瑾總算一個人在帳內吃了晚餐,想起那些軍械,依然又去了軍械營,與匠人們研究討論,不過三日,便將那軍械一一檢修完畢,實驗後也都可用。
劉尋大喜,重賞了軍械營一應人等,便即召集眾將軍部署攻城之仗,商討半日,定下第二日便要攻城,軍營內氣氛登時緊張起來。
蘇瑾卻去找了李如明,說是也想參戰,又找高永福想要一套軍中盔甲,女官服畢竟不好行動。
李如明哪敢隨便應承,只悄悄和高永福打探,高永福更是不敢做主,他是深知蘇瑾在劉尋心中的地位的,他只苦勸道:「軍械輜重隊責任重大,蘇侍詔只管在後方坐鎮便是,戰場上刀劍無眼,攻城戰太危險,敵人會從城牆上往下潑油扔火,若是傷了蘇侍詔千金貴體,可怎麼得了。」
蘇瑾不聽,只讓他去找一套別人穿過的軍甲也可,高永福心驚膽顫去回了劉尋。
劉尋嘴角含笑道:「叫人連夜將我那身玄龍甲按她的身段改了給她穿。」
高永福嘆了口氣,那套玄龍甲乃是採用西南苗疆所貢細蛇藤所制,輕軟柔韌,水火不侵,刀槍不能入,十年方能得一件小背甲,再配以牛皮製成盔甲,可說是千金難換,如今居然輕易便要改了給郡主用,不過劉尋說一不二,他只得應諾,下去立刻吩咐跟來的宮人連夜改制。
劉尋卻趁蘇瑾替他換藥之時道:「聽聞你想上戰場?」
蘇瑾道:「是。」
劉尋溫和道:「攻城全靠攻城器械,你到時候就在中軍護衛於我,若是哪裡軍械出了問題,你也可及時調配,在中軍指揮傳令,最為機動,你看如何?」
蘇瑾聽他說得有道理,只好滅了自己想上城牆廝殺的心,應道:「好。」
劉尋知她心下意難平,卻不肯讓她輕涉險地,只做不知,一邊問她是否還有別的得用軍械,以後軍械當如何保養,又問她教會了多少匠戶,蘇瑾一直回話,倒是忘了再糾結戰場前鋒的事。
三更軍中各營起床造飯,高永福也命人送來了一套軟甲,蘇瑾套上,居然剛剛合適,又有人牽了馬給她,她上馬而行,出了營地,看到三軍已整軍完畢,風聲勁獵,數萬人沉默待命,沒一個人出聲,更沒一個人稍動,黑暗中靜立如山,只聽旌旗招展,劉尋全身披掛,披著黑底金龍分水大麾,騎馬立於軍前,抬起手臂,眉眼間帶著凜然戰意,沉聲喝道:「兒郎們,今日出戰,為了大楚的榮耀!」
他的手臂用力一劃,充滿力度,周身湧動的威嚴與氣魄讓人不敢直視,大氅上的金龍隨風舞動,似要穿風而去,霎時鼓動了所有人的情緒,將士們齊喝:「為了大楚!」
號角聲響徹天空,大軍群情激昂的出發了,先鋒軍隊一馬當先,蘇瑾難得見到這般熱血沸騰的戰前動員,也心情激動翻湧,看到中軍營出發,她也忙縱馬跟上了劉尋,山風吹過,捲動劉尋身上大氅翻飛,襯著他挺拔勻稱的身影,竟是說不出的飄然瀟灑,英挺逼人,她心下油然而生起一股欽佩之情……又有些茫然的想,這人……真的是過去的自己教出來的嗎?自己都做不到這般凌越眾生睥睨四方的氣勢,想必還是這人自己生來的王者氣魄吧。
攻城戰很順利,大楚的攻城器械令彪悍的大楚軍隊如虎添翼,雲梯上密密麻麻的黑衣黑甲士兵猶如螞蟻一般攀上城牆,輕而易舉地破了城門,爬上城牆,良僵當日便破了,西羯主帥穆爾被俘虜,劉尋沒有屠城,命士兵不得擾民,入駐城鎮,出安民告示,預備當夜就在良僵官府內舉辦慶功宴。
良僵州府官衙被徵了下來作為劉尋行宮歇宿之處,劉尋一邊脫外袍,一邊聽前鋒營統領羅猛大聲抱怨道:「陛下,往日禁止擾民劫掠都不過是個面子話,咱們前鋒拚死拚活搶入城,死傷近半!不就為了進城的能搶些銀錢退伍回鄉安逸的過下半輩子麼!今日怎麼忽然動了真格?咱們當兵的命不保夕,前鋒的更是每戰活下來的不過十之一二,叫我怎麼回去見拚死拚活的兄弟們?弟兄們意見都大得很,不能叫咱們流汗流血又流淚啊!」
劉尋面上表情喜怒不辨,只道:「這次不行,待這邊收了官府和西羯軍隊那邊的戰利品,前鋒營多拿一倍兒的獎賞,若是不服的……」他看了羅猛一眼。
羅猛一下子被那目光中的森涼之意鎮了一下,忙道:「陛下要收攏良僵的民心嘛……末將知道了知道了,我自回去壓服他們……」一邊忙忙出了官衙,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恍然想起這位皇帝已登基多年,不是當年被先帝發配到邊疆的失寵皇子,需要籠絡邊疆大帥和軍心的了。
高永福替劉尋更換身上的血衣,一邊笑道:「這羅猛還是一副急性子,陛下還在換衣服呢,他就直衝衝的進來,也虧陛下胸懷寬廣……」
劉尋臉色漠然,一邊就著熱手巾擦臉,半晌道:「朕還記得……當年蘇瑾就是為屠城和劫掠的事情,和朕疏遠了的……」
高永福覷他的神色,緩緩道:「大兵們懂什麼,拚死殺敵,晉陞的也都是少數將士,兵卒們不過為了存些錢財退伍回家……陛下乃是帝王心術,將兵有道,無可非議,郡主到底是個女子,女子天生是要孕育孩兒的,心軟些是很正常……」
劉尋不說話,閉了眼睛等高永福替他梳頭,過了一會兒問道:「已安置她住處沒?住處安置清淨些,莫要讓人擾到她,尤其是離那些關押處決俘虜的地方遠一些。」
高永福道:「安置在後花園小樓處,和薛女史和一些宮女住一起,一切飲食都是選的最好的,剛已讓人送了熱水過去了。」
劉尋點了點頭,一隻手緩緩撫摸著手上的琥珀戒面,不再說話。
夜晚來臨了,府衙大廳內滿廳燈火,中央紅毯上輕歌曼舞,酒食流水價的傳入廳內,滿廳呼喝聲,慶功的喜悅洋溢得到處都是。劉尋端坐在上首,論功行賞。
蘇瑾和薛女史因同是女官,坐在一席,薛女史便替蘇瑾斟酒道:「今日攻城得勝,蘇侍詔修理器械,當為首功呀,在下敬蘇侍詔一杯。」
她聲音清脆,附近上首的幾位大將都聽到,不由都看了過來,臉上頗有不滿之色,大戰固然得軍械之力頗多,然而將士們乃是浴血奮戰,拿命來搏,如何能忍一名女子不過畫幾個圖,修幾個軍械便妄談首功?陛下封賞都未曾提及此事,居然恬不知恥在這裡大放闕詞。
蘇瑾卻皺了皺眉道:「不敢妄稱首功,不過是盡忠職守罷了,將士們浴血奮戰才是英雄。」
眾將們心下才略平復,暗道這名女子還算知趣。這時有官員帶了一批女子上來稟告道:「陛下一路行軍辛苦,現有良僵城的罪人家眷收押為奴,下臣挑了一批姿色上好的來佐宴勞軍。」
將士們看那群女子雖然都容色憔悴,眼睛紅腫,面有淚痕,卻都頗為美貌,早藉著酒意哈哈大笑鼓掌起來,旁邊的高永福早心中暗呼那官員太不知趣,看往蘇瑾,果然看到蘇瑾看往那些女子,臉上有憐憫之色。只聽上首劉尋皺了眉頭道:「既是喜宴,緣何讓這些愁眉苦臉的人上來觸霉頭?自有教坊女子侍奉,讓她們都下去吧。」
那官員張著嘴不知所措,高永福早過去揮手命人將那些罪人家眷帶下去,又偷眼去看蘇瑾,見她臉上仍有不豫之色,心中暗自悲嘆,今晚陛下的心情恐怕又要糟糕了。
蘇瑾有些嘆息,旁邊薛瓏聽她嘆息,便道:「蘇侍詔因何嘆息?可是不喜此事?」
蘇瑾搖頭道:「她們不過是家眷,如何罪及她們?」
薛瓏微微一笑道:「女子本就如此,喜樂由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們既然享受了夫君所給的安逸,自然也該接受因夫君帶來的禍事。」
蘇瑾不說話,薛瓏勸道:「這是邊疆十分有名的良姜酒,酒十分清甜,對女子十分有好處,你不如多喝些,這些事也不是你我能改的,陛下攻下城,總要犒勞士兵,你為此不喜,反擾了大家的興頭。」
蘇瑾因職業關係,基本不喝酒,看她勸得慇勤,便喝了一口,果然清甜綿軟,一股姜的香味沁人心脾,不像後世的酒辣而澀,她幾口喝盡了,薛瓏便又替她斟滿道:「聽說這裡婦人產後多用此酒燉雞,防風暖宮,可保身子康健,你我行軍在外,飽受風寒,如今天又涼了,正該進補,這道是酒糟羔羊肉,也是一道進補的佳品。」
蘇瑾覺得這酒和後世的飲料差不多,幾乎沒什麼酒味,料想大概古法釀製,酒精度數不高,便放心又喝了一些,一邊聽薛瓏說這裡的風俗趣事,她口齒伶俐,所知甚博,她初來古代,聽她娓娓道來,只覺得她說的內容甚是有趣,加上此女似乎身有殘疾,卻毫無卑怯之相,言談舉止落落大方,心內暗自佩服,因此不知不覺邊聽邊喝了不少,再加上吃了些酒釀羊肉,不覺竟過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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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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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3:02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八章 醉酒
酒過三巡,上頭劉尋站了起來退場,眾將連忙起身跪送,劉尋只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自走了出去。蘇瑾下跪後起身,忽然覺得頭上略有些暈,她吃了一驚勉強起身,後頭居然有個侍女扶住了她,她轉過頭想說謝謝,卻發現心頭突突的跳,表示感謝,那侍女卻道:「高公公適才吩咐婢子,說良姜酒後勁很大,不是本地人不知道這事,讓婢子扶侍詔下去歇息歇息。」
旁邊的薛瓏忙笑道:「哎呀,只想著這酒對身體有好處,沒想到蘇侍詔居然酒量這般淺,正是該下去歇一歇。」
蘇瑾只覺得臉頰火熱,心裡跳得越發快,頭暈得也厲害,知道自己再停留只怕要出醜,心裡暗罵自己糊塗,勉力向薛瓏點了點頭,便扶著那侍女向後園走去。
才出到花園,冷風迎面而來,蘇瑾略清醒了些,勉強走到一半,卻覺得身子越來越沉重,面上火熱如發燒一般,那侍女讓她小心看路,卻看她恍如未聞,便知道她醉得厲害,心裡正暗自後悔不該為了爭功一個人來搶這巧宗兒,如今這侍詔快走不動路了,身子沉重,自己力氣不足,如何能扶她到後園樓子那兒?
正暗自叫苦,轉過一叢盆景,卻看到面前一抹明黃,她吃了一驚,正要下拜,手裡扶著的人卻已是被那人接了過去,半攏在懷中,她跪下不敢抬頭,只聽上頭低低道:「怎麼醉成這個樣子?」
侍女心下忐忑不安,正不知如何回話,皇帝卻根本不等她回話,略一彎腰,手下一使力,將蘇侍詔橫著抱起,轉身大步走去,後頭高公公早立在她面前道:「你做得不錯,去廚房讓人燒了熱水,送到蘇侍詔房裡,知道麼?」
侍女連忙低頭答是。
高永福轉了身,慢悠悠往後園小樓走去。
劉尋抱著蘇瑾一直走到小樓處,上了樓進了她的房內,將她脫了靴子,拔了頭上簪子,散下頭髮,放她到床上,低頭看她,只見她星眸半掩,呼吸急促,眼角面頰滿是紅霞,額間也起了一層汗珠,便拿了懷裡的帕子替她擦汗,一邊低低道:「還沒受過教訓麼,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還喝,醉成這樣,要不是朕派人扶你出來,你就要在眾將面前丟臉了。」
蘇瑾半夢半醒,胸前曲線隨著急促呼吸也上下起伏著,顯然極為難受,劉尋看她呼吸急促,便解了她的腰帶,替她寬了外袍,讓她躺著舒服些,坐在床邊,看她終於閉了目,似乎躺得安穩些了,便輕輕用手指描摹著她的臉型,鼻子,嘴唇,然後順著脖子漸漸往下到鎖骨的地方,手指輕輕一挑,將那中衣撥開,露出裡頭的肌膚來,果然看到那微微隆起的光滑肌膚上,有著一個星狀的傷痕,淺白色。
他嘴角微微抿著,知道這身子的背後,還有著一個相對的傷痕,當年一箭穿透她的身子,幾乎救不回來……他低低道:「不用驗身……我也知道是你,我的蘇瑾。」
蘇瑾的肌膚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又被他手指輕柔摩挲,微微顫慄著起了一層雞皮,她有些不適地往裡頭縮了縮,眼睛也微微張開,卻聽到自己的名字,於是含含糊糊應道:「嗯?」
劉尋嘴角起了一絲笑意,替她掩好衣襟,問她道:「你喝醉了,要喝些水麼?」
蘇瑾迷迷糊糊睜開眼,皺著眉搖頭道:「我想睡覺。」
劉尋拉起被子,替她蓋好,溫柔道:「那就睡吧。」
蘇瑾卻迷迷糊糊看到他的手指擦過她的下巴,便伸手握住那隻帶了戒指的手,凝視著上頭的戒指。
劉尋感覺到她柔軟掌心內薄薄的繭,忍不住笑了:「看什麼?」
蘇瑾為了這戒指而來,這任務刻在她骨子裡,看到任務物品,又是醉中,已是神志不清,含糊將早在心裡反覆練過多次要說服劉尋的話脫口說了出來:「這琥珀你不要戴了。」
劉尋眼中掠過一絲訝異,垂下睫毛依然柔聲道:「為什麼不能戴?因為是你的東西?」
蘇瑾搖了搖頭,眼皮沉重,仍是勉力道:「這琥珀戴了會讓人生不出孩子……你是帝王,不能無子,把這東西還我吧?」
劉尋眼皮跳了一下,眸色暗沉,反手握住蘇瑾正拔他戒指的手指道:「這琥珀會讓人生不出孩子?」
蘇瑾點了點頭,含含糊糊應了聲,雖然想要戒指,被阻止以後也迷迷糊糊沒有繼續,甜美的夢鄉吸引著她,劉尋手上出了幾分力:「所以你這次回來,是想取回琥珀的?」
蘇瑾有些不適地掙了掙手腕,劉尋卻絲毫不放鬆,低聲道:「是不是?」
蘇瑾掙了眼睛有些茫然道:「是。」
劉尋低聲問:「拿到琥珀你會怎麼樣?」他語氣仍保持著柔和,彷彿在誘哄情人,卻在語調尾聲起了一絲顫抖,彷彿壓抑著什麼。
蘇瑾蓋上被子覺得熱得很,身子挪了挪想掀開被子,手腕卻被固定,她有些不耐煩道:「完成任務就可以回去了。」語調方落,就啊了一聲,劉尋驚覺握疼了她,鬆開了手,極快地轉身站了起來,雙手緊握,胸前起伏,他深呼吸了幾下,壓下胸中暴起的戾氣,輕輕重複:「完成任務?」
外頭卻有人輕輕敲門,高永福低聲道:「陛下,熱水到了。」
劉尋深深吸了一口氣,才保持自己的語調道:「拿進來吧。」
高永福端了熱水盆子進來,旁邊搭了根毛巾,放在床邊盆架上,抬眼看了眼劉尋,卻被他眼裡的暴戾之氣嚇了一跳,連忙低了頭道:「奴才告退。」
劉尋冷冷道:「守著門口。」
高永福連忙退下去,劉尋將毛巾浸入水中,揉了揉,水中滾燙,他卻仿若不覺,將毛巾拿起擰乾,過來替蘇瑾擦臉,蘇瑾閉目躺著,已是睡沉,睫毛伏貼,眉目柔順,他卻需要控制全身的力氣,才能讓自己不立刻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將她牢牢鎖在自己身邊,讓誰都看不到她,讓她哪兒都去不了。
他將毛巾扔回盆裡,輕輕撫摸著手上的戒指,看著蘇瑾算不上安穩的睡顏,低聲道:「你回不去了……這任務,你永遠都完不成。」
花廳內,宴席已到了酒酣之時。
薛瓏敬過一些劉尋特別器重的武將的酒,看宴席上場面開始失控,便推了輪椅出來,讓侍女將自己往後園推,才走到樓下,便看到劉尋大步從黑暗的樓梯內走下,看也不看慌忙讓路施禮的她們,漠然向前走去,行走間的帶起衣帶袍角,帶起一股凜冽冰冷的風。
後頭高永福碎步跟上,平日裡見到她還會點頭微笑寒暄的,如今卻看也不看她,而是目不斜視地快步跟上了劉尋。
薛瓏直起身,看著劉尋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才轉過身看了看樓梯上,再看了看二樓亮著燈的房間,眸光閃了閃,她因腿腳不便,因此住在樓下,二樓卻是讓蘇瑾住的。
侍女忙推著她回一樓的房內,低聲道:「真是嚇死我了,我剛沒看清,還在想這後園怎麼會進來男人,今日太守府被征後,這後園都被看起來了,等閒人不許進入,就是進來送飯伺候的侍女,都是高公公親自挑的,還不許隨意出二門,外頭聽說守了兩隊人,過了戌時就落鎖不許人進出呢!」
薛瓏怔了怔:「這一路行軍前來,也住過官府行衙的,並不曾這麼嚴格過……」
侍女笑道:「聽高公公說,是怕城才攻下,有匪人混入府衙。」
薛瓏抿了嘴,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看天空,發現天空陰雲密佈,細細碎碎的落下小雪,她緊了緊披風道:「這要下雪了,快回去吧,恐怕要添被子了。」那侍女笑道:「不妨事,傍晚就有人送了上好的銀絲炭來,說是天冷給女官們添的炭盆。」
薛瓏不再說話,回房梳洗不提。
樓外小雪變成鵝毛大雪,飄了一夜,天亮的時候雪住了,滿地瓊白碎玉。
蘇瑾起床,宿醉未解,頭疼腦重,她十分沮喪,作為一名特種兵,她從來未曾讓自己酒醉,昨晚居然掉以輕心,醉後的記憶一片空白,昨晚她醉後有沒有做出什麼不對的事?記得最後的記憶是她被侍女扶往後園,之後就全不記得了。
她皺了眉頭,看到昨晚的侍女端著托盤進來,看到她喜道:「蘇侍詔您醒了?可是頭疼?這裡有熱湯,喝了可舒服些。」
她抬頭道:「昨晚,是你送我回來的?」
侍女笑道:「婢子夕雪,正是我送您回來的。」一邊俐落的擰了熱毛巾來遞給她,又端了熱水。
她接過毛巾敷在臉上,感覺舒服了些,又問道:「昨晚我醉後可做了什麼?」
夕雪笑道:「蘇侍詔回了房就睡了,睡得很沉,並沒有說什麼做什麼。」
蘇瑾略鬆了口氣,下定決心以後再不沾酒以免誤事,一邊起來梳洗用早餐。
才用完早膳高公公就派了個小太監來傳話道:「今日陛下要微服私訪,走一走城內,看看城內百姓是否受了騷擾,請蘇侍詔一同隨侍。」
作者: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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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3:19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九章 雙玉
良僵城在大楚和西羯邊境上,城內楚人和西羯人都有之,十分繁華,歸屬在歷朝歷代都有爭議,本朝當年是劉尋還是王爺的時候就佔回來,自登基後一直是大楚的地界,被西羯佔領去了大約一年,當時的西羯太守和一些文官因懼敵投了敵,西羯便用了他們一部分繼續治理良僵城,劉尋佔回城後,這些投敵的楚朝官員自然是重罪論處了,這也是他們的家眷立刻就被拉上宴席輕賤侮辱的原因。
不過這些劉尋卻都不會讓蘇瑾知道,他換了身便衣,披著狐氅,仍是華貴逼人,矯矯不群,近侍只帶了高永福和蘇瑾兩人,另有幾個侍衛遠一些跟著,在街道上漫步。其實城才收回,劉尋帝王之尊這般輕裝簡從在城裡走十分危險,蘇瑾心中雖然也有此顧慮,卻也知道,這位年輕帝王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大雪才住,加上又才經歷過大戰,許多店舖都還下著門板,沒有開張,一些飯館、客棧這些還是開張了,客人不算多,有一些士兵在用飯,看起來倒沒有白吃白佔,然而走到西頭,就略微熱鬧些,這邊賣的都是過年用的東西,年關近了,良僵城又回到大楚,劉尋昨日攻下城,便讓人敲鑼四處公告安民告示,城裡的居民吃了定心丸,附近的村民更是聽到了風聲,看了城外貼的告示,便也都進城來探聽探聽情況,看一切安好,便也漸漸熱鬧了些。
蘇瑾頗感興趣,隨著劉尋城裡溜躂了一圈,看著日近午了,劉尋忽然道:「適才看到那邊的戲園子還是開著門的……可知雖然蕭條了些,百姓們還算安心……我們去戲園子裡逛逛。」
蘇瑾身為特種兵,讀的又是軍校,看電影都非常少,聽到戲園子,倒是起了些興趣。
泰華園是良僵城最大的戲園子,門口水牌寫著《御駕親征》,想是今日的戲目,高永福笑道:「這戲園子老闆倒是會挑戲目,想是要奉承陛下。」劉尋不置可否,走了進去。
戲園子大堂里約有二十來個人,兩邊的樓台上包間內人數寥寥,戲台四角有木柱,台前兩根柱子分別掛有對聯,寫著「或為君子小人或為才子佳人登場便是,有時歡天喜地有時驚天動地轉眼皆空。」戲台護欄上雕著蓮花,戲台頂部裝有垂花倒欄杆,場中鼓樂喧天,花茵鋪地,寶燭輝煌,鋪設得十分齊整。
有夥計出來,看他們一行華貴逼人,連忙往上頭迎,樓上包間裡灑線桌圍,鎖金坐褥,還算舒適,欄杆那兒安置了座位,方便靠著看台看戲。戲台上正是打得熱鬧,一群武生在翻著觔斗滿場旌旗飄揚,鑼鼓聲聲,劉尋叫了高永福過來吩咐道:「才打仗,誰耐煩看這些,叫人拿戲單子來看看,我們點一出。」
高永福連忙跑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果然有人送了單子上來,包間裡又送上來精緻茶點。
劉尋翻了翻戲單子,道:「就這齣雙玉蟬吧。」
高永福面色不變,連忙下去安排不說。
侍衛們都在包間外和樓梯下守衛,高永福又出去點戲曲了,包間裡只剩下劉尋和蘇瑾,蘇瑾便替劉尋倒茶,劉尋盯著戲檯子道:「坐下來看戲吧,這裡也沒別人,不必拘禮。」
蘇瑾想了想依言靠著柱子坐下,劉尋沒再繼續說話,只看著台上,過了一會兒果然換了戲目,一個女子上了台,對著菱花鏡在唱,倒是字正腔圓,十分清晰,依稀能聽出唱詞:
「我與你晨昏做伴成知音,
我與你患難時光不相棄,
我與你風雪旅途未離分,
我與你共嘗人間酸苦酒,
我與你共識俗子冷酷心,
我與你一起悲傷總流淚,
我與你同時煩惱同傷心。」
唱詞十分哀切婉約,然而不知前情,蘇瑾也就可有可無的看著,劉尋轉過眼來看她一眼,又看了眼剛回來的高永福,開口問道:「這齣戲說的什麼?」
高永福連忙道:「這齣戲說的是沈舉人趕考路遇強盜,被曹老漢所救,曹老漢酒後將自己女兒許配給沈舉人的兒子沈夢霞,以雙玉蟬為聘,沈舉人回家後病逝,命人將週歲嬰兒郎送到曹府門,原來他兒子才週歲,曹老漢心知誤了女兒終身,不久悲憤而死,而族人威逼芳兒以姐弟名義扶養沈夢霞。曹芳兒含辛茹苦撫養沈夢霞,十八年後,沈夢霞考中狀元。曹芳兒悲喜交集,面對菱花,發現鬃髮已白,青春已逝,但依然期望嫁給弟弟,結果沈夢霞不知此事,已另與意中人訂婚,並將芳兒終身不嫁,養育幼弟成人之事上奏,請旨旌表,芳兒悲忿不已,取出玉蟬,當眾訴說原委後,飲恨而死。」
蘇瑾聽了高永福這介紹,頗有些驚訝地看了眼似乎正在專心聽戲的劉尋,總覺得這樣兒女情長的戲,似乎不是一貫冷峻的劉尋會喜歡的戲,劉尋卻似乎毫不介意地看著台上。台上一年輕小生已經出來,錦衣華服,英俊挺拔,與容顏憔悴的女子對唱:
姐姐你因何出此言,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十幾年來你為我不嫁為我病,
患難相共情意深,
今日已把災難度,
從此生死永不分。
蘇瑾看了一會兒就覺得兩人對戲對上半天頗為乏味。劉尋卻看得十分認真,過了一會兒轉頭過來看蘇瑾道:「這女子辛苦培育丈夫十八年,卻不得不將丈夫拱手於人,這沈夢霞可真負心了。」
蘇瑾猶豫了一會兒道:「她若是有意嫁給沈夢霞,為何不早點和沈夢霞說明?一般人都不會對自己的姐姐生出什麼想法吧……也怪不得沈夢霞。」
劉尋臉上表情十分惆悵古怪,低低重複:「是啊,為什麼不早說呢?」
蘇瑾被他那近似沉痛的表情驚了一驚,不敢再說話,只好轉頭去看戲,心中卻越發驚異,這些天她眼裡的劉尋,冷酷,堅定,卻完全沒有想過這樣英明神武的帝王會看戲,居然還會一本正經的和人討論劇情,這實在讓她有一種詭異的偏了畫風的感覺。
她只好專心看戲,高永福早藉口出外點點心,包間裡只剩下蘇瑾和劉尋二人,默默無言,古代戲曲,節奏十分緩慢,台上人哀哀切切,卿卿我我,一歌一頓,一步一亮相,她靠著包了軟墊的欄杆,被包間裡的炭盆暖氣一烤,因昨夜宿醉未消,漸漸便覺得有些睏倦起來。
高永福在外打點磨蹭了許久,才進了包間想看看陛下有什麼吩咐,結果一進去便看到蘇瑾已靠著欄杆閉上眼睛,身上卻披著劉尋的狐氅,半邊臉陷在雪白的毛尖裡,睫毛微抖,已是盹著了。高永福剛要說話,劉尋便轉過臉來掃了他一眼,眼光冷冽,止住了他的說話聲,高永福不敢再說話,輕手輕腳地又離開了包間。
蘇瑾一覺醒來,場上卻已住了鑼鼓,幾個女子在上頭撫琴弄笛,樂聲猶如春風滌盪,想來她竟睡過了一齣戲,她有些窘迫,轉過臉看到劉尋凝視著場上出神,並沒有在看那些女子,而彷彿看向遙遠的彼方,包間裡光線陰暗,他半邊臉隱在暗處,顯出憂鬱的輪廓出來。
她有些愣怔,動了動身子,身上披著的狐氅滑落,饒是她一向淡定,也不由的有些窘迫起來,這兩日她也大異往常,頻頻失誤,判斷失誤導致醉酒,陪著任務目標行走結果自己卻打盹了,也不知為何,初見劉尋,她感覺到危險,待到略略熟悉了,卻又感覺到在他身邊頗為放鬆,無需警戒……這難道是從前的潛意識給自己帶來的感覺?
她拾起那狐氅,看向劉尋,劉尋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自然的接過那狐氅,也並不披起,只掛在肘彎,一隻手揉搓著上頭的軟毛。
蘇瑾目光落在他的修長手指上,卻忽然吃了一驚,想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道:「陛下……您的琥珀戒指呢?」她到的這幾天,劉尋一直戴著那戒指須臾不離,如今他手指上卻空空如也,不會丟失了吧,她開始回憶今天出門時是否見到劉尋戴著那戒指。
劉尋臉上沉了沉,嘴角挑出了個類似冷笑的笑容,道:「今兒出門急了,沒戴。」
蘇瑾躊躇了一會兒終究開口,卻是和醉後所言一樣:「那琥珀……久佩會令人不育……陛下……」
劉尋已截口打斷道:「是麼?不過當日令姐給我的時候,說的是這琥珀能解毒,叫我在食水之中使用。」
蘇瑾整個人呆了呆,不是說是戰場上失落麼?這琥珀是外星產物,可淨化食水,又能放出射線避孕,時空管理局有嚴格規定,這東西不能交給異時空的人,難道自己當時在報告裡撒謊了?她簡直難以置信這是一貫嚴謹的自己會做出來的事情,正在震驚之餘,劉尋卻已不看她,緩緩道:「出來也有時間了,是時候回去了。」
外頭簾子一挑,高永福已是躬身迎接,他往門外走了去,蘇瑾只得跟上,心裡反覆思量,該如何將那琥珀拿回,出了戲園子,下頭卻已停了一輛青蓬馬車,高永福伺候著劉尋登了車,又示意蘇瑾上車,自己卻在外頭跟著侍衛隨車步行,一路車廂內寂靜無聲,在難耐的沉默中,蘇瑾終於忍不住再次勸說道:「陛下這些年都無子嗣,還是寧可信其有,把那琥珀收了吧。」
劉尋眼睫垂下,臉上喜怒不辨,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道:「朕無子嗣,不關琥珀事。」
蘇瑾不明其意,心下斟酌一會兒,卻是掠過個念頭……難道劉尋竟是不行了?一時之間居然難以張口細問,車廂內光線黑暗,年輕的帝王卻忽然抬眼看她,漆黑的眸子似結寒霜,如怨似怒,她悚然而驚,不敢再追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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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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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3:31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章 託孤
這之後幾日蘇瑾便沒有見到劉尋,他帶著軍中頭領一連巡視了好幾處邊塞城防,因都是軍邊城營,女眷帶著不便,蘇瑾只好在良僵城這兒檢修各色軍械。
蘇瑾坐在屋裡檢討自己,原本覺得比較容易能完成的事情沒能達到目的,她承認她將這任務想簡單了,楚武帝不是個簡單的人,喜怒不形於色,帝皇之心本就難以揣測,她看不透他。只有耐下心來,徐徐圖之。
薛瓏每日倒是過來看過幾次蘇瑾,只說二人是隨駕的女官,要多多親近,蘇瑾看薛瓏有意交好,也有心結交,但是因一貫寡言,背後又有隱秘之事不能宣諸於口,而薛瓏也是個清冷之人,並不善趨奉,所以兩人相會幾次便要冷場。
這日雪晴,劉京好不容易見到了薛瓏,抱怨道:「要見掌門師妹一次真是太不容易了,門禁忒嚴了,我都說了在京裡要見你都沒這麼麻煩,那公公還給我說這就是宮裡的規矩,女官住處哪能亂闖,讓他通報麼,三次有兩次說你有事,依我看就是專門為難人等人打點的吧?」
薛瓏皺了皺眉道:「師兄別把江湖上的不拘小節帶到這來,咱們自幼在山上,天天見面慣了,如今卻都各有職司,領著官職,這裡如今算是陛下行宮,內外門禁嚴著呢,你別給人添了話柄……」
劉京連忙陪笑道:「哪能呢,我是那麼不知事的麼?咱們天工門一門榮耀皆繫於你我身上,我都是好聲好氣和他們說來著。」
薛瓏才略略展了眉道:「急著見我做什麼?」
劉京笑道:「還不是良僵幾個屬官的家人,這幾天多次來拜訪,他們還暫押著,說是要等陛下巡視回來才論罪,聽說您平日裡深受皇上恩寵,此次又立了功的,想托您說說情……」
薛瓏尖細的眉毛一皺,雙手攏在白狐皮手籠之中,不悅道:「你不知陛下一貫乾綱獨斷,卻也不是個苛刻冷酷之君,他們獲什麼罪,自有國法在哪兒,陛下最恨人徇私說情,如何還來勸說?九月裡孟老丞相那事你還不清楚?曾為天子之師,陛下尚不給面子,又哪裡有你我能置喙的餘地?你莫不是收了別人的銀錢?」
劉京心中一凜道:「並不曾……你知道的,之前大家也都說他們不過是被上司脅從,不得不隨波逐流,不致於到逆反投敵的重罪,只怕頂多也就是個撤職,罰俸……前些天陛下去了大嶺、鐵窟、隆谷幾處巡防,聽說卻是當場殺了一批當初守衛不利、疏忽大意、救援不利的守將……聽說陛下……十分震怒,親督著行刑的,頭砍了全懸在城牆上……家人全部流放,這消息傳來,良僵這邊如何還坐得住?」
薛瓏愣了愣:「居然全殺了?」
劉京點頭道:「可不是,前些天柳洛回來還和我說了,幸虧您沒去,他們跟著陛下的,年紀小一些的晚上全都在做惡夢,陛下這次真的是盛怒之極,大開殺戒,想是要震一震其他邊境守將官員了……」
薛瓏冷笑道:「依我說也該,咱們這位陛下登基以來知人待士,體恤臣下,寬德慣了,這些官員們也心大了,邊疆連失五城,望風披靡,居然一個死守的官員將士都無,難道竟都忘了咱們陛下從前軍中的閻羅君的威名?他可不是那些在深宮裡養大,腐儒教出來滿腦子仁義禮信的皇帝。」
劉京笑道:「知你一貫敬重陛下,只是這次雷霆之怒……殺得也太過了些……若是良僵這邊也都要一律殺了……回京只怕陛下又要被御史們彈劾過於苛刻了。」
薛瓏搖頭道:「陛下不是聽人勸的,我才不去討這個沒臉。」
劉京有些為難,過了一會緩緩道:「我何嘗不知掌門師妹的難處,其實這次也是有原因的,這次暫押的官員,有個州吏目叫孟西令的,是工部尚書羅方士的小舅子,他夫人託了人來說情,說定不會忘了咱們這份情,你也知道咱們如今都在工部當差,這次若是他小舅子被問罪了,回去羅尚書知道你我隨扈卻一點都沒幫上忙,這以後的日子……我是想,你在陛下身邊多少能說上話,便是陛下沒採納,也不至於怪罪你,咱們也算是盡了心,回去也好在羅尚書面前交代。」
薛瓏臉色微變,揉了揉那白狐袖筒,想起那天在蘇瑾屋裡看到的襖子,雖說都不過是玄色緞面,卻都鑲著狐毛邊,還配著一件油光水滑的狐皮披風,一色的白毛一絲雜色都無,據說是高公公那邊派人送來,說是新制的冬衣……眼神微動,忽然笑道:「我在陛下面前說不上話,依我說,不如給那孟夫人指一條明道……現放著奉聖郡主的親妹子在那兒,正得陛下看重,依我說去求她開個口,再無不能的。」
劉京怔了怔道:「那蘇侍詔看上去就不是個好說話的,又是初來乍到,只怕要明哲保身,未必肯出言為這不認識的人說話。」
薛瓏微笑道:「我有辦法……你回去讓那孟夫人下個帖子來賞梅,越快越好,聽說陛下明兒就要回來了。」
第二日一大早果然外頭就送進來了兩張賞梅的帖子來,薛瓏自拿了那帖子去找蘇瑾道:「這些日子在屋裡也悶,好在這邊有官眷請我們去賞梅,不如一起去散散心?」
蘇瑾初來乍到,原不通規矩,如今自然聽薛瓏的,一同換了裝束出去,薛瓏看她披了那白狐披風,雪白風毛襯得雙目湛然如星,讚道:「蘇侍詔這狐皮披風當真好看,沒個幾千兩銀子拿不下來,難得陛下在外行走,高公公也能給你打點好。」
蘇瑾有些不解其意,秉著沉默是金的原則點頭示意,便一同乘了轎子出去。
孟府裡雖然為了舉辦宴會勉強鋪陳了一下,明顯數量不太足的下人臉上透出的不安惶然依然使整個府裡顯露出落魄來,薛瓏一邊讓丫鬟推著她的輪椅,一邊輕聲和孟夫人應酬著,孟夫人身穿寶藍褙子,翠蘭裙,圓盤臉杏仁眼,頭髮上只插了兩支簪子,面上雖做了個笑模樣,其實眉尖微蹙,心事沉沉,連蘇瑾也看出來了。
迎到後園,雪裡幾樹梅花,白裡透紅,香氣襲人,暖閣裡頭圍了暖簾,桌椅上幾樣精緻點心茶水,圍著桌椅又放了幾個炭盆,倒是暖和。一行人坐下,孟夫人作為東道主少不得介紹了一下這邊的風俗人情,大概說了一刻鐘,便有丫鬟牽了個小公子來道:「小公子嚷著要您。」
那小公子大約六、七歲,尚紮著總角,唇紅齒白,黑衣鑲金雲邊棉袍,腳上踏著小靴子,牽著大人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上來端端正正的施禮,開口說話道:「存……言……見過……兩位大人。」口角澀拙緩慢。
蘇瑾略略有些惻然,這孩子看上去眉目清秀,聲音脆嫩,但一開口卻顯出了不對來,也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薛瓏也有些詫異,瞥了眼蘇瑾,暗自點頭,若無其事地笑道:「這般知禮,好孩子。」蘇瑾點了點頭,孟夫人看他施禮完攬了他進懷,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髮,才說了句:「他一貫懂事,雖然言語拙笨些,和一般孩子不同……卻是個最貼心不過的……他從小原比別的孩子聰明,三歲上花園子裡摔了頭,我這輩子沒有什麼捨不得的,獨獨放不下這孩子……」才說完眼圈就紅了,眼淚登時就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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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才過聖駕便回了良姜,回了行宮洗刷了一通,便招了高永福來問:「朕不在這些天,城裡可有什麼事?」
高永福自然心神領會陛下到底想知道什麼,忙道:「風平浪靜,並無什麼特別的,就是外頭一些官眷下了帖子請兩位隨駕女官賞梅,薛女史怕蘇侍詔初來乍到在後院無聊,也帶著出去了。」
劉尋不以為意,站了起來理了理袍袖,卻忽然頓住,問道:「朕殺了不少人的事,只怕傳回來了吧?」
高永福心下一凜,道:「這些天奴婢也接了不少託人說情的……小的盡皆推了……」
劉尋哼了一聲,大步向後院走去,高永福忙跟上了。
才進花園,花園裡銀裝素裹,一眼便看到蘇瑾高挑身子,站在一片空曠地上,大氅都沒披,旁邊站了個小小身影,兩人盡抬著頭看天上。天空中陰沉沉的,偶有非常細小的雪屑飄飛,一個竹蜻蜓在空中嗡嗡地轉了一會兒掉了下來,那孩子便嘭嘭嘭地跑過去拾,蘇瑾低了頭卻又搓起了一個竹蜻蜓起來,然後看那孩子長大了嘴巴去看,微微笑著到那孩子身後,蹲下來環繞那孩子,握住他雙手去教他如何搓那竹蜻蜓。
劉尋的臉登時就陰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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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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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3:44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一章 盤算
劉尋大步走過去,蘇瑾已是覺察,轉過臉看到是他,就勢跪下見禮,劉尋眼看她跪入雪中,心頭更是抑鬱,連走幾步扶了她手肘將她託了起來道:「外頭不必拘禮。」十分心塞地轉臉去看那尚且懵然的孩子,憋著一口氣問道:「後院怎麼會有孩子進來?」
蘇瑾忙道:「這孩子是州吏目孟西令孟大人的幼子……天生有些言語不便,孟大人如今身上有些干係,不得輕易離開邊疆,孟夫人上午請我和薛女史去賞梅,說邊境苦寒,前途又未明,想拜託我將孩子送往京城工部尚書府……」
劉尋吐了口氣,看那孩子怯生生的眼神,幾句話在胸中反覆,終究沒有口出惡言,最後只問了句:「那孟夫人如何不托薛女史,倒來托你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蘇瑾道:「原是托薛女史的,薛女史行走不便,恐照顧不周,十分為難,那孟夫人再三哭訴……薛女史私下也同我說了,孟大人此次就算獲罪,按律法,一般六歲以下孩童也不會牽連,我想著若只是帶進京,也不是什麼難事……原想著回來先問過陛下的,只是出門的時候這孩子已是跟在轎子邊了……」
她執行任務,多面對的是窮凶極惡的歹徒,卻從來對孩子沒有辦法,看著孩子那幼鹿一般的眼神,漆黑無辜,著實說不出拒絕的話,便先帶回了後院,卻又不會哄孩子,只得削了兩個簡單的竹蜻蜓哄他玩,好在劉尋這就回來了。
劉尋將地上掉落的竹蜻蜓揀了起來,在手指間輕輕捻動,葉片削得極為光滑精巧,還有幽幽的新木香,他看了眼望著他的蘇瑾,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回京還要好幾天,這些天你還要當差,如何帶孩子?這麼小的孩子,離開父母如何使得,還是先送回府中,待我們回京,再遣人過去接也未為晚也,再說也未必就問罪了。」
蘇瑾原就有些害怕帶孩子,微微鬆了口氣道:「陛下說的是。」
劉尋便回頭叫高永福:「讓人套個車將這孩子妥當送回孟府,將朕適才的意思交代清楚了。」高永福應了便想上前牽孟存言的手。
孟存言有些緊張地捏住蘇瑾的手,另外一隻手還緊緊捏著那竹蜻蜓,蘇瑾蹲下身子輕聲和他說:「沒事,你先回去和阿娘住,待姑姑要走了,便遣人去接你。」
孟存言聽到能回孟府,鬆了口氣,蘇瑾想了想,又從身上摘了個荷包,裡頭有一些花巧精緻的銀錁子,卻是前些天高永福拿了來,說是宮裡精緻花樣的銀錁子,給她留著賞人用的,蘇瑾倒了出來在手心給孟存言看:「你看這是小蓮花、小扁豆,可愛不?給你戴著玩兒。」
孟存言道:「不了……母親……說……不可……隨便拿人……錢財。」一句話卻說得十分吃力,臉都熱紅了,蘇瑾將那些小銀錁子倒回荷包,繫緊到孟存言腰帶上,一邊笑道:「不值錢的,是姑姑送的,不是外人。」
孟存言滿臉通紅,高永福上前牽了他的手出去,他走了一會兒又回頭有些不捨地看了看蘇瑾,終於還是回去見母親佔了上風,老老實實的走了出去。
劉尋一直在一旁看著蘇瑾和孟存言說話,眸色幽深,待到走遠了,才幽幽說道:「你倒是和……令姐一樣,喜歡孩子。」他默默地將以前兩個字吞了下去。
蘇瑾呆了呆,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也知道好端端的送個孩子過來應該是有不妥……只是,心裡有些不落忍……若是……」她看了眼劉尋,他面色平靜,她猶豫了一會兒道:「若是這孩子的父親實在罪無可恕……我只是想略微照應一下這孩子……送回京裡原也不費什麼事,並沒有要干涉陛下判罰的意思。」
劉尋一言不發,身後修長的手指卻緊緊握住衣袖,高永福立在身後大氣都不敢出,過了一會兒劉尋才彷彿找回思緒:「無事,該處置的首惡都已處置過了,剩下這些不過是被人脅從,罰俸也就差不多了。」
蘇瑾鬆了口氣,劉尋垂下睫毛,看著手中的竹蜻蜓默默無語,蘇瑾站在一旁,看他不說話,也不敢驚動,漸漸天上有些雪沫子飄落,很快劉尋低低說了一句話,蘇瑾一時沒聽清,呆了呆問:「陛下?」
劉尋如夢初醒,看到蘇瑾肩膀上已落了薄薄一層雪花,連忙伸手拂去,說道:「回屋吧,不必你伺候了。」
一邊自己轉身走了,蘇瑾莫名其妙,才忽然想起,皇上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高永福回來的時候,看到劉尋坐在几前,輕輕搓著那竹蜻蜓,看它輕盈平穩飛起,發出簌簌的聲音,高永福輕手輕腳走上去稟告道:「奴才已將那孩子送回孟府,孟夫人很是驚惶,奴才敲打了兩句,讓他們注意安分守己。」
劉尋聽若未聞,眼睛追逐那飛著的竹蜻蜓漸漸勢弱落到了紅地毯上,輕輕道:「她都沒有給我做過竹蜻蜓。」
高永福深深低下了頭,假裝沒聽到,劉尋仍低聲道:「若是一直不長大就好了。」
高永福閉嘴不言,劉尋仍是發呆了一會兒,才看了眼高永福,淡淡道:「叫人進來擬旨,良僵這邊羈押官員,以脅從論,罰俸一年,戴罪立功。」
高永福連忙應道:「陛下仁慈。」
劉尋冷哼了聲:「難道叫那孩子沒了父母,倒來和朕搶人不成。」一邊又咬牙道:「才到朕身邊幾日,便有人打主意到她身上來了,朕也是好算計的?且查清楚首尾!」
高永福低聲道:「也不必查,這事一看就清楚,孟西令原是工部尚書羅方士的小舅子,工部這邊自是有人想法替他奔走……郡主是和工部薛女史一同去賞梅的……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她們又都是女子……難免心軟些……這原也是人之常情。」
劉尋哼了聲道:「這一次順當了,以後便會有人想方設法去煩她,朕這次都沒封賞她,就是不想引人注目,她原也不在乎這些……只是若是罰了薛瓏,要驚動到她,反而不美,罷了,這次朕忍了,以後且慢慢找補回來。」
高永福一向知道劉尋是能忍的,從廢太子到登至尊之位,忍辱負重多少年?只是忍得越久,爆發就會越激烈,反而倒是當時發了火,過了便算了,倒不如當時讓他發洩出來的好,只是奉聖郡主是劉尋的逆鱗,只有暗自替薛瓏嘆聲倒霉了。
皇上將邊疆其他要塞都重重懲戒了一番,回到良僵城卻只懲了首惡,其餘人輕輕放過,眾人一邊嘆聖心莫測之外,一邊卻也並不敢就此鬆懈,前些天這一場大開殺戒,已足夠大楚邊疆諸將守官引以為戒,悚然而驚了。
獨有薛瓏聽了劉良的消息著實吃了一驚,沉默半晌低低道:「倒真是小看了這位奉聖郡主的妹妹……不過是妹妹而已,又不是本人,竟也如此給面子?」
劉良笑道:「孟府那邊遣了人來千恩萬謝,說師妹您果然是玲瓏七竅心,妙計無雙。」
薛瓏面上一寒道:「你須和孟府那邊說清楚了,此次事一定要閉緊了嘴,斷不能流傳出去了,否則你我二人只怕要失了聖心。」
劉良吃了一驚:「不至於吧?依我看這次可能也是陛下想放寬罷了……說情的又不是你,陛下如何會怪到你身上……」
薛瓏沉了臉,對這個一向心眼不夠的師兄有些無奈,只得掰開揉碎與他分析道:「陛下不是傻子,蘇侍詔初來乍到,孟夫人好端端怎麼會想到蘇侍詔身上,陛下不細想還罷了,這事是經不起推敲的。」
劉良笑道:「其實我看陛下對掌門師妹一向優容,師妹是不是小心過頭了。」
薛瓏輕輕蹙了眉道:「一向優容是因為他深信奉聖郡主出身於天工門……如今出來個親妹子,自然便分了親疏……」
劉良也皺眉道:「本來還想著這次既能賣了人情又讓蘇侍詔在陛下面前吃個虧,沒想到居然陛下真的……不對,我聽孟府說,當天晚上陛下就讓人送回那孩子了,孟府當時十分惶恐,還找了人來探我口風,我當時也不好和您通消息,結果第二天便傳來消息孟西令放回了……興許陛下雖然是放了,心中仍是不悅呢?」
薛瓏一愣,細想了想,想起今日聽說高永福那邊交代廚房做些清淡下火的菜色,眉心也略略舒展開:「且看著吧,依我看,那蘇侍詔直來直往,幾乎不通人情,陛下一貫縝密,對犯錯之人總不輕饒,日久天長,她總出紕漏,陛下定是會不喜的。如今不過是初來乍到,陛下唸著奉聖郡主的恩情,給她些面子罷了。」
劉良也喜道:「師妹說的是,如今還是先將天工門壯大了事,趁著戰事,天工門得了陛下封賞,美名流傳,正是收徒的好時候。」
薛瓏嘆了口氣,對這個幫不上什麼忙的師兄已是失望,只淡淡道:「想必聖駕過幾日便要回京了,回京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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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劉尋本身就是歷史上的著名帝王,所以他作為一個合格帝王的能力資質都沒有問題,少年時候經歷過的磨難,雖然殘酷,對一般人也許是毀滅性的,而對他而言,則是成長的磨刀石,女主的任務是保護他同時清除時空偷渡者,所以,女主在劉尋成長為一名帝王的過程中,更多的是一個保護者以及輔佐者,能奪取皇位,更多的還是靠他本人的能力和素質,如果女主善謀略善機巧智勇雙全什麼都會什麼都幫,這樣周密保護推上皇位的皇帝,會是什麼樣的皇帝?可以參看諸葛亮輔佐的阿斗。而這樣的皇帝,女主會傾慕和愛上他麼?
就像黃蓉會選擇實心眼的郭靖一樣,劉尋心機深沉,胸懷城府,又有掌握至高無上權力的帝王必有的猜疑,獨斷,冷酷等特質,那麼一個同樣心機百巧長於謀略的女子,未必能取得他的信任,就算取得信任和尊重,也未必得到他的愛情,我更希望寫一個心裡充滿陽光和愛,有著正常女子的心軟和善良,真誠和執著的女主,來讓孤獨中絕望的男主感覺到溫暖和寄託,以至於唸唸不忘這麼多年。
這是我個人一些寫文背景設定時的考慮,希望大家能理解,本來不該插入解釋這麼多來強調作者的存在感的,因為這真的只是兩個曾經錯過的人重新好好談戀愛的甜文,奪宮什麼的,那些已經是過去的背景,故事還會慢慢展開,還請大家多點耐心。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4:00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二章 奔牛
聖駕果然很快便起駕回京,畢竟西征已基本告一段落,剩下的是兩國的外交使節們來回打仗簽約的事情了,而陛下至今沒有子嗣,京中不可久虛,所以在良僵沒兩日便起駕回京。
蘇瑾得以和陛下坐在鑾輿內,天子車駕,內裡極為寬大舒適,車廂內墊著溫暖厚實的白虎裘皮,暖鼎在一邊燒的很旺,溫暖如春,劉尋十分自在斜倚在柔軟的軟榻上,衣著寬鬆,沒有束冠,只用一根玉簪挽著,漫不經心地翻著一本書,蘇瑾側坐一旁下首的座位上,略微覺得有些無所適從。孟家那孩子的事隨著人家父親得釋再也不提隨她回京的事了,這幾天陛下忙著處理邊疆諸事,她沒什麼機會隨侍,如今共乘一車,眼看著劉尋手指上再也沒有戴那琥珀戒指,心下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劉尋卻用餘光看到她嘴唇微微有些乾裂,天氣寒冷,西北氣候乾,他將書翻過一頁,淡淡道:「倒些茶來。」
蘇瑾愣了一下,想起之前高永福交代過的,忙從車中間的茶窠裡一直用炭熱著的茶壺倒了杯茶,遞給劉尋,劉尋接了過去,並不急著飲,只微微抬了眼皮道:「你也喝吧。」
蘇瑾應了聲,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慢慢喝起來,這茶水裡有淡淡的蘭花香,蘇瑾頗覺得新奇,仔細看著杯子裡的茶葉裡頭是否有蘭花,劉尋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低低道:「這是紅心鐵觀音,天生蘭香,和其他用花瓣窨制的不同,也不好種,所以貢得也少……從前你就很愛喝。」
蘇瑾幾乎嗆到,抬了眼看他,有些倉促道:「什麼?」,劉尋卻淡淡瞥了她一眼,繼續翻過一頁書:「我是說令姐……」
蘇瑾默然,她不是不懷疑威嚴的帝王已經懷疑她們是同一個人,但是她沒辦法解釋清楚自己已經忘卻了一切——比起這一點,她心裡更奇怪的是,這位帝王深沉莫測,偏偏對她的態度十分古怪,若即若離,而那琥珀戒指,他既然已經不戴,卻不肯給她,是不是他已有了提防,如果是這樣的話,會不會他回京不多久就能有子嗣了?如果他沒有子嗣真的是琥珀的原因的話……那樣自己倒也可以回去了,如果不是因為琥珀的原因,她有些頭疼起來,自己不是醫生啊,難道要回去派個醫生回來?有什麼特效治療不孕不育的藥麼?她艱難地回憶著從前看過的廣告……
劉尋看她一直沉浸在思緒中,睫毛微微顫抖著,唇沉默的抿著,整個人如同一尊安靜的石像,這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過去多少次面臨困境,她總是默默思慮,反覆籌謀,但凡能一個人解決的事,她總是悄悄解決。為了他,她曾經夜襲千里伏殺梁王,披霜乘夜帶著血腥味歸來,她從來不訴苦,不畏難,百折不撓,堅貞不渝……
她不像一般女子,嬌柔、敏感、虛榮,她是一把劍,包含在魚皮劍鞘裡,似乎毫不起眼,一旦出鞘,卻有著霜雪一般的寒光。單騎轉戰三千里,一劍能當百萬師,她默默守護在他身邊,卻在登峰的時候抽身而退,毫不留戀,多年後回來,卻是改了身份,只為了一個任務!難道那些相濡以沫的十幾年,也是任務!
他藏在袖子下的手狠狠地握緊了,胸中猶如地火焚燒,摧心毀肝,他掩藏不住的戾意的眼光狠狠盯著那一直沉默的人,恨不得將這裝聾作啞的女人狠狠抱在懷中,狠狠拷問她,究竟有沒有心!
這時蘇瑾卻忽然抬眼,雙目凜冽,正與劉尋沒有來得及躲藏的委屈怨憤的目光相撞,她顯然愣了一下,卻沒有來得及深思,她急速道:「有牛群在前方向我們奔來!速度很快,大約百匹左右!」
她還在想要不要解釋一下自己與眾不同的聽力,劉尋卻已完全採信了她,坐了起來,掀了車駕旁的窗簾道:「戴百川!」
立刻有一侍衛騎馬過來在車駕邊肅然道:「臣在!」
劉尋冷然道:「前方有牛群衝來,立刻下命,整個隊伍即刻避往道旁,避免隊伍被沖散,弓箭手、弩車準備,即刻迎戰!」
戴百川凜然應命,劉尋卻已看到蘇瑾一掀車簾已跳了出去,他阻止不及,恨得咬了咬牙,將大氅一拿,也下了車。外頭士兵們早已佈陣圍起鑾輿,戴百川正指揮士兵,看到劉尋下車惶恐上來道:「陛下還請避入車駕,若有變也好立刻起駕。」
劉尋抿了嘴抬眼去找那穿著黑紅女官服的女子,她身形迅捷已到了隊伍前方道路下方一株樹的後邊,將下裳掀起,劉尋眼皮跳了一下,看到裙下露出那雙修長的長腿上套著及膝的馬靴……她居然在這女官下裳裡頭套著長褲馬靴!劉尋心裡無可奈何地想,什麼時候她才能像別的女人一樣,乖乖躲到他背後讓他保護?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還需要她保護的無助少年了。
蘇瑾纖細柔韌的腰身一擰,打得筆直的右腿已挾著凜冽的風,從下往上大迴旋踢到道旁一株腰身一般粗的大樹幹上,樹幹受到了沉重的擊打,急劇晃了晃,枯葉紛紛落下,士兵們看她這般毫無儀態可言的舉止都瞠目結舌,後頭馬車內,薛瓏已被劉良扶著下了車,坐上輪椅推了上前,看她這樣也是驚呆了,輕笑著問劉尋:「陛下……蘇女官這是在做什麼?好好的為什麼停下來?」
劉尋聽若未聞,靜靜立在雪地中看著那女子繼續對著之前踢的地方一連又迴旋踢了數腳,筆直長腿輕而易舉踢到與人一般高的高度,屈膝、旋轉、出腳,乾脆俐落,落點精確,那根與人腰身一樣粗的樹顫抖了數下後,終於發出了嘎嘎聲,不甘地往大道上倒了下去,斷口處露出了參差不齊的樹牙,而整個樹冠那參差的樹枝牢牢擋在了整個路面上,一時之間所有士兵皆靜默下來,誰見過這樣生生踢斷一棵樹的神力?傳說中的魯智深,那也是倒拔垂楊柳啊!這還是一名弱質纖纖的女子……靜默一片中,前方卻傳來了奔騰聲,眾人一震,紛紛警戒,是牛群來了!
戴百川聲嘶力竭喊道:「弓箭手準備!豎盾!誓死保護陛下!」
劉尋被侍衛豎起的盾牆重重圍著往道旁樹邊躲避,他卻拿了他的貫日弓出來,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搭箭而立,前方牛群出現了,一眼望去居然有上百匹之多!一頭牛約有七八百斤,它們尖利的彎角向上,喘著粗氣,顯然神智都不太清醒,正在往道邊奔跑著,沉重的蹄子敲擊在道上,遠遠就感覺到了震動聲,劉尋盯緊了一頭牛,嗖的一下放出了一箭,一頭牛應聲倒下,牛群有幾頭牛在後頭被倒下的牛給絆住,有了些騷亂,更多的牛還在往前奔跑,卻被蘇瑾剛踢到下來的樹幹緩了一緩,這時楚軍這邊的弓箭手也已紛紛發箭,更有弩車發射,不斷有牛倒下,士兵們衝了上去,卻有士兵被牛角高高挑起摔到一旁,被瘋狂的牛群踐踏,憤怒的牛群低下頭用犄角猛烈地攻擊著士兵們。
薛瓏躲在劉尋身後,已是尖叫起來,她雖然隨軍,卻只是負責後勤機械,一下子看到這樣血腥的場面,早忍不住驚恐,更是忘了什麼儀態,劉尋一箭接著一箭的射,卻看到前方蘇瑾撕了裙子,翻身跳躍到了一隻牛背上,拔了匕首狠狠往脖子要害處戳刺!他咬著牙,一一邊恨著她為什麼要輕涉險地,一邊卻為她輕靈地在牛背上翻騰感覺到神魂痴醉,她永遠都是那樣的與眾不同……蘇瑾……
牛群雖然威力巨大,楚軍卻早有準備,加上訓練有素,護駕時更是捨生忘死,雖然死了一些士兵,護軍人數眾多,花了半個時辰,還是將上百頭牛大部分斬殺,小部分往曠野逃竄去了。滿地都是血腥味和橫七豎八的牛屍,楚軍忙著善後,將牛屍直接砍開當做軍糧,就地駐紮。
戴百川滿身是汗,派出了幾隻隊伍四處哨探看是否有刺客暗守一旁,若不是陛下預先提醒,這支隊伍毫無準備被牛群沖散,鑾輿脫離隊伍的保護,再被人偷襲,大楚危矣!
薛瓏被嚇得發抖,劉良安撫著她進了帳篷,薛瓏喝了熱水以後,才顫抖著停了下來,喃喃道:「那蘇女史……簡直不是人!」
劉良皺了眉頭道:「真沒見過這樣粗魯的女人,一把子怪力,簡直和那些蠻牛差不多,見了那等血腥場面,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地殺牛!」
薛瓏卻皺眉想起戰鬥結束,劉尋拿著大氅一把將衣衫不整的蘇瑾從頭到腳結結實實遮住,然後陰沉著臉強行推她回鑾輿的做法,低低道:「昔年就聽說奉聖郡主為陛下出生入死,領兵遣將不遜男兒,有神力……我還以為是傳言,今日親見,果然名不虛傳……」
劉良嗤之以鼻:「那麼多的兵士在,本來就不需要她一介女官出什麼風頭,何況還當場撕裙抬腿,踢樹殺牛,簡直是……有辱斯文!你看到陛下適才一張臉陰沉的沒?到底也是陛下身邊的侍詔女官,三品官員,簡直給陛下給朝廷抹黑!」
薛瓏默默飲下熱水,聞到空氣中傳來牛肉湯的香味,沉思著什麼,半晌才低低道:「陛下九五之尊,智慧明達,豈和凡夫一般見識?」
劉良一噎,被歸為凡夫的他有些惱怒道:「陛下那也是男人!不過是看她可用,便器重一二罷了。」
薛瓏默然,她想著蘇瑾那兩條長而直的雙腿,充滿了力量,伸出手輕輕撫摸自己軟而無力的雙腿,那裡肌肉萎縮,只有自己知道,細而醜陋的那隻腿有多麼難看,她並不是完全走不了路,六歲那年她發了高熱,病好以後一隻腿就再也用不了力,她拒絕一瘸一拐的走路,每天哭泣,父親給自己做了輪椅,讓師兄師弟們輪流推自己出去玩,漸漸她才接受了現實,告訴自己,頭腦強大比身體的強大更重要,她能做到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如今,她卻發現,她好想要一雙健康正常的雙腿,這樣,才能站在那英明聖主的身邊。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4:11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三章 馭馬
中軍帳裡,蘇瑾還披著那身金龍分水大氅,默默坐在一旁,聽幾位護軍統領、副統領正在和劉尋稟報:「四方都查探過,前方河邊有隊伍駐紮過的痕跡,大概是看我們已有防備,倉促撤離了。前邊三十里山後頭的山谷內能查探到不少新鮮的牛糞,應該是在那裡養了數日,專門等我們經過,才刺激驚擾牛群往隊伍奔來。」
劉尋淡淡道:「有人不想朕回京,這也不奇怪,能想出這樣的妙計,也算是個人才。」
眾將不敢胡亂揣測,卻都悄悄瞥往坐在陛下後頭那位女官,今日那踢斷樹幹的神力,翻騎在牛群上刺殺瘋牛的英姿,早已讓這些久經沙場的將軍們心服口服,這才是個人才呢。
劉尋抬眼發現他們在偷看蘇瑾,心下暗惱,冷冷道:「既如此且先下去,留一隊人馬再此繼續勘查,詢問附近人家,這麼多牛,還都是野牛,無緣無故出現在此,必有痕跡,明日大隊伍依然先行!若沒什麼事,你們先下去吧!」
眾將紛紛退下,劉尋回頭,卻看到蘇瑾站起來也要往外走,忙道:「你去哪兒?」
蘇瑾抬頭,有些茫然,看到劉尋雙目銳利盯著她,才反應過來是和自己說話,有些莫名道:「我去……沐浴一下。」她方才運動量不少,雖然是大冷天,依然出了一身的汗,靜下來就覺得全身都不舒服,正想著回自己營帳內洗浴。
劉尋默然了一會兒,揮手示意她出去,蘇瑾愛乾淨他是知道的,只要有條件,一定要天天沐浴,雖然條件艱苦的時候她也能和男子一樣捱,卻總是儘量保持著乾淨的生活習慣。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喚了高永福來道:「吩咐下去準備熱水給蘇侍詔,別讓她洗冷水!」
高永福連忙道:「奴才適才剛叫人燒了水給陛下洗浴……」劉尋揮手道:「先給她用!快點!別教她用了冷水,她一貫不講究這些,你凡事要想在前頭,別教朕老提醒你們!」
高永福慌忙下去安排不迭。
晚膳自然少不了熱騰騰的牛肉湯以及烤好的大塊的嫩牛肉,蘇瑾洗了熱水,又喝了一海碗熱乎乎的牛肉湯,舒服得很,吃完便覺得睏倦湧上,她今日耗能不少,這具身體經過改造,但也容易疲倦,今日敵人失算,想必不會再有後手,加上四周大軍拱衛,應當安全,於是蘇瑾就躺在營帳內的床上,安穩地歇息了。
劉尋還等著她來和自己用晚膳,高永福卻小心翼翼走過來道:「蘇侍詔已睡了……奴才問過伺候的人,說是已用過晚膳了,陛下您看……」他親自過去傳的人,看到蘇瑾已睡了,他卻萬萬不敢像去傳別人一樣直接叫人起來,而是回來稟報劉尋。
劉尋皺眉看了眼還在冒著熱氣的湯羹,搖頭道:「不必傳了,讓她歇息吧,明兒一大早還要趕路——去叫戴百川來,朕有事吩咐。」
睡了一覺自覺精神飽滿的蘇瑾換了衣物用了早餐,外頭臨時駐紮的營地裡士兵們忙忙碌碌的拆著帳篷裝著行李正準備啟程。
高永福卻命人給她送來了一套侍衛裝:「陛下說今日天晴,許侍詔騎馬伴駕。」
蘇瑾一聽,十分喜悅,畢竟坐在馬車上實在不是什麼舒服的體驗,忍不住對高永福露出了個笑容,高永福看這一直嚴肅冷清的女子忽然綻開笑容,登時暗暗吃了一驚,瞬間明白帝王為何如此傾心,他不敢貪看這帝王都難以見到的嫵媚,連忙回去復旨。
蘇瑾換上那套侍衛服,發現居然是全新的,而且完全合身,幾乎是按著她的身材做的,因是男裝,她便將頭髮也仿其他侍衛一般紮了起來,戴上侍衛巾,再套上靴子,紮好腰帶,登時覺得比那身女官服要鬆快自在許多,心情十分愉快,便快步走出帳篷,看到劉尋正站在一匹全身烏黑油亮的健馬前,望著遠處晨光熹微的天際,注意到她到來,他轉過臉微微一笑,命人牽過一匹漂亮的栗色馬過來,揮手招呼她:「知道你嫌坐車氣悶,今天的路程好走,咱們騎馬。」
戴百川侍立在後頭,滿臉愁眉苦臉,看到蘇瑾,忍不住再次勸說道:「陛下,昨兒才遇刺,兇手興許還在前路有什麼陷阱……」一邊哀求地看著蘇瑾,顯然是希望這位陛下寵愛的女官能幫忙勸說。
蘇瑾卻沒看到他求助的視線,愛不釋手地去撫摸栗色馬那裹在油亮的皮毛下線條清晰的肌肉,滿眼都是熱烈而嚮往的眼神,迫不及待地看往劉尋,劉尋翻身長腿一擺上了馬,笑道:「這就啟程吧。」
蘇瑾喜悅地上了馬,雙腿一夾,輕叱一聲,馬已飛馳出去,那纖巧的身影與馬幾乎完全合一,蹄聲中脆裂的枯葉紛飛,戴百川吃驚道:「這位女官騎術不錯啊。」
劉尋微微一笑:「當年朕的騎術就是奉聖郡主親手教的。」腿一夾,身下那矯健的馬健碩的長腿有力地踏地,也飛奔了出去,戴百川跺了跺腳,連忙翻身帶著一眾侍衛營飛一樣的疾馳跟上。
清晨林間小路里尚氤氳著薄霧,風掠過臉面,帶著清新的氣味,蘇瑾騎在馬上過了一會兒感覺到身上漸漸發熱,身體有著得到運動後舒適的充滿活力的感覺,這簡直比在馬車上好多了,她喜悅地俯下身子,人與馬融合為一體,和著完美和諧的節奏飛馳而過。
後頭劉尋已馭馬趕上,蘇瑾這下才想起規矩來,有些赧然地控了控馬想將馬頭落後於劉尋,劉尋卻完全不在意的問蘇瑾:「這馬如何?」
蘇瑾對他微微一笑,劉尋貪婪地看著她的笑容,一邊攀談:「在家也常常騎馬不?」
蘇瑾笑著搖頭,平時都是訓練,賽車騎馬這類運動,已經變成有錢人的運動了,純血的馬駒和昂貴的珠寶一樣,是貴族可以炫耀的貴重財產。
劉尋看著她鼻子上沁出的汗珠子和微張的雙唇,起伏的胸膛,眯著眼睛壓抑著胸中嘶吼的慾望,他夾緊雙腿,馬兒飛奔著,蘇瑾看他一馬當先,連忙也縱馬跟上。
前方已是到了個峽谷入口,蘇瑾看那地勢,心下微微警覺,卻看到劉尋一人騎著馬在前邊,而侍衛營的侍衛們卻落在後頭,她心中一緊,縱馬想要趕上去警告劉尋,卻發現已晚了,前方山谷兩側的山峰上忽然有疾射來的弩箭,往劉尋一人一馬身上射去,蘇瑾驚呼了一聲,長鞭一甩,擊飛幾箭,卻看到劉尋人一縮,高大身軀卻驚人的靈活,已是整個人翻到了馬身下,馬嘶吼了一聲,被射傷了嘴,驚嚇地亂跑,弩箭如雨一般落下,後頭的侍衛營已跟了上來,戴百川滿身是汗:「保護陛下!」
劉尋的馬身上中了十數箭倒地,劉尋卻早已藉著勢頭翻滾入了山谷下一岩石下,那裡處於山峰上弩箭射程的死角內,已無法射到他,峽谷內卻已湧出了十數個黑衣人,手持刀劍,向劉尋撲來,劉尋並不躲閃,只是站著拔出佩劍冷笑,侍衛們已衝了上來包圍保護著劉尋,與刺客們拚殺起來。
正廝殺一片中,劉尋看著其中一名男子,緩緩道:「嚴霜,蒙什麼面,朕早看出來是你了,今兒專程在這誘你,這個餌香不香?」
那男子身材瘦小,看到劉尋喝破他的名字,也並不躲閃,卻是將自己身上大氅一扔,露出了細腰上綁著的一圈鞭炮一樣的東西,引線正滋滋作響,他解開蒙面,露出了一張陰柔削瘦的臉,放聲大笑道:「你害死我姑姑,今日看我捨得一身剮,也把你給拉下馬!」
是炸藥!劉尋瞳孔一縮,忽然發現蘇瑾不見了!他連忙在混戰的人群中急速尋找那修長苗條的身影,卻忽然感覺到頭頂有風聲,一抬頭果然看到蘇瑾手裡持著一把刀,不知何時已攀到了峰側,從岩石上居高臨下躍下以千鈞之力往嚴霜頭上劈下!
他吃了一驚,連忙衝上去一腳踢開嚴霜,嚴霜剛發現峰頂上居然有人,愕然抬頭,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整個人驚呆了,來不及躲閃,被劉尋一腳直接蹬到了山壁上,口裡吐出鮮血。幾個侍衛衝上去死死壓住他,按滅了引線。
刺客們一看情形不妙,四處飛逃,被侍衛們追逃,嚴霜被按在石壁上,死死瞪著蘇瑾,嘶聲道:「姑姑?姑姑!你還活著?你要殺我?」
蘇瑾一刀劈空,收勢不及,直衝到地上,被劉尋一把扶住腰身穩住身形,整個人幾乎被劉尋擁在懷中,轉過臉,有些莫名看著那刺客哀傷激動的雙眸,慢慢緩過神,輕輕從劉尋懷中掙脫出來:「你認錯人了。」
她有些頭疼,此人只怕是認識從前的她,要不是劉尋適才一腳踢開他,他已被她劈成兩半了……這真沒辦法,這樣凶險的暗殺,刺客身上又有炸藥,她只能當機立斷直接擊斃首領……誰知道居然是她故人呢?也不知道劉尋起了疑心沒有,嚴霜還在掙扎:「姑姑!你為什麼還在為這昏君賣命!」血不斷湧出,顯然劉尋那一腳也不輕,侍衛們按著他將他捆縛起來。
蘇瑾轉過臉去看劉尋,卻看到他一雙深思探尋的幽深雙眼定定看著她。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4:29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四章 疑雲
刺客被押入囚車押解上京,嚴霜被鎖在囚車內,仍一直看往蘇瑾,雖然嘴裡已被堵上,雙眸裡卻全是不甘和憤怒、哀傷。
蘇瑾被他的目光瞪得心下不安,悄悄去問高永福:「此人是誰?」
高永福用奇怪的眼光看著蘇瑾,低聲道:「從前是宮裡的總管,一直伺候奉聖郡主的……奉聖郡主過世後,他非要說是陛下害死的……一直和陛下過不去,陛下還是看在郡主面上,一直沒下狠手處置他。」
蘇瑾頭皮一緊,反覆思量,再和劉尋同行時,就小心翼翼許多,問劉尋:「那刺客陛下要怎麼處置?」
劉尋看了她一眼,黑沉沉的眼珠子喜怒難辨:「自然是按國法處置了,刺殺君王是謀反大罪。」
蘇瑾躊躇了一會兒:「那刺客看起來好像認識姐姐?」
劉尋抿了抿唇:「不過是你姐姐閒暇時打發時間教了他些東西罷了。」
蘇瑾順嘴說:「哦……是徒弟?」然後立刻感覺到了劉尋猛然回頭冷厲的目光:「他也配!」
蘇瑾閉了嘴,想起劉尋……也算得上是受過她指點的……自己忘了古代階層分明的觀念了……看得出劉尋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想了想仍是追問:「那天他說,是陛下害了奉聖郡主?」
劉尋轉過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冷又刺:「刺客妄言,你不必放在心上!」
蘇瑾被他目光所懾,不敢再追問下去,心裡卻琢磨不出個頭緒,不由地又去看囚車裡頭一直盯著她的嚴霜,打算著要不要等人不注意的時候,找個機會去探問一下。
劉尋注意到她的目光,冷哼了一聲:「明天就到京城了,刺客會被壓入天牢待審,所有人沒有朕的手諭不能探望。」
蘇瑾呆了呆,看向劉尋,劉尋又看了她一眼,強調:「今晚宿在豐縣,明天就能入京了。」
蘇瑾哦了一聲,看著劉尋瞬間陰沉下來的臉,隱隱約約覺得不太對,前天不是聽戴百川說,進京還要四五天的路程麼?難道現在加快路程了?
劉尋接下來卻不再說話。
晚上高永福替劉尋傷口換藥,那日刺客襲擊,劉尋搏鬥,肩膀上原來基本癒合的傷口裂開了,劉尋卻不讓人說出去,只叫了御醫來包紮。
這一日劉尋一直沉著臉,高永福也是戰戰兢兢的伺候,結果劉尋忽然問他:「昨天你看到沒?若不是朕攔了一腳,她一刀就能將嚴霜劈成兩半,當年她護著嚴霜,不知和我鬧過多少彆扭,這些年嚴霜給我不知添了多少噁心,我顧唸著她,都沒有為難他。」
高永福擦著汗斟酌著回話:「郡主心繫陛下安危,大概沒想太多,興許沒認出來?」
劉尋冷哼了聲:「嚴霜那時候蒙面巾都除了,話也說了,她怎麼會認不出?我看嚴霜那小崽子都驚呆了,從前多麼照顧他的姑姑現在要殺他,估計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
高永福只好裝作冥思苦想,劉尋又繼續道:「還有今天,朕說今晚住在豐縣,明天就入京了,她也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條道她從前替我送信走過幾次,豐縣距離京城還有好幾百里,明兒怎麼都不可能入京,她怎麼會毫無反應彷彿第一次走?」
高永福皺著眉頭:「興許郡主沒仔細聽您的話,想別的事情去了?」
劉尋卻望著外頭的月影沉思了許久:「你說……她會不會,真的不記得人了?」
高永福嚇了一跳:「陛下不是確信她就是郡主麼?難道真的是胞妹?」
劉尋皺了眉頭緩緩搖頭:「我確信她是本人,但是,這些天和她相處,感覺,過去的事情似乎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絲影響,她對我的態度,對嚴霜的態度,都很奇怪……彷彿真的是初次見面,對過去一無所知一樣。」
高永福遲疑了一會兒:「會不會是,郡主一心想讓陛下認為她真的是妹妹蘇瑜,所以……」
劉尋眉頭緊鎖,卻是想起了那語焉不詳的「任務」,半日不語。
第二日並沒有到京城讓蘇瑾有些意外,甚至去問了戴百川,而戴百川在知道是皇上說的以後,更不敢說是皇上記錯了,當然遮掩道:「啊,那是因為要帶著刺客,所以路途慢了些,很快就能到了。」
蘇瑾微微詫異了一下,沒有追根究底。
然而當晚在驛站歇息的時候,嚴霜卻被放出來了,臉洗乾淨了露出來,微微吊著的眼角,薄唇如削,尖細下頷,儼然一張狐狸精的臉,換了一身青綠色最低等的宦官服,畢恭畢敬的跟著高永福過來,高永福笑吟吟:「皇上有口諭,嚴霜被奸人矇蔽,准其戴罪立功,從前他是服侍郡主的,如今且讓他跟著蘇侍詔,隨時聽用。」
蘇瑾皺起了長眉,嚴霜卻已俐落下跪磕頭,動作行雲流水,全無卑微之意,只有恭敬之態:「小的見過蘇姑姑。」
蘇瑾看了眼高永福,高永福卻只是團團臉笑著頷首:「人已帶到,皇上那邊還有差使,咱家先過去了?」
蘇瑾點頭看著高永福走後,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看往嚴霜,嚴霜卻已起了身,俐落的打掃蘇瑾的房間,端水打熱手巾,倒茶,乾脆俐落,那日那個陰毒瘋狂戾氣逼人的刺客,彷彿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個低眉順眼,俐落勤快的青年宦官。
蘇瑾坐下來想了一會兒,招手對嚴霜道:「你先停手,過來我問你幾句話。」
嚴霜過來垂手侍立道:「姑姑請講。」
蘇瑾實在有些不適應那天看到的瘋狗一樣的刺客變成這樣一副乖巧樣子,咳嗽了兩聲問:「你為什麼要刺殺皇上?」
嚴霜眼睛極快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睫毛,老老實實回答:「小的受奸人矇蔽,誤以為是皇上殺了奉聖郡主,所以……」
蘇瑾手指輕輕敲著椅子扶手,仔細觀察嚴霜的神情,他的臉低垂著,看不清楚。
蘇瑾皺了皺眉,問道:「為什麼誤會?你原原本本說來聽。」
嚴霜輕聲道:「十年前,皇上登基沒多久,郡主抱病在郡主府中歇息,結果那一夜忽然宮中緹騎四出,往郡主府中馳去,郡主府當夜大火,京營撲救不及,郡主府被燒成白地,只找到……看不出面目的焦屍一具,當時我被郡主遣去外地買一種據說可以解她身上毒的藥,回來驚聞噩耗,一查才知道,當時郡主似有預感,先後將郡主府中的奴僕各種理由要麼遣去莊子、要麼去鋪子等地辦差使,近身伺候的那一天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各自被郡主以買藥、買點心、去莊子傳口信、給人送禮的等藉口差遣離開了郡主府,那一夜的郡主府,居然只留下郡主一人!」
「之後我百般打探,才知道那一夜皇上對緹騎下了命令,封閉四城門,不惜一切代價務必活捉郡主,郡主忠心服侍皇上多年,對皇上瞭解至深,定是知道皇上對她有了忌憚,派出侍衛捉拿她,於是……做出此種舉措……」
蘇瑾皺起了眉頭,如果當時自己製造了一場火災脫身,那麼四處遣散奴僕避免誤傷很正常,但是皇帝派出緹騎捉拿她又是怎麼回事?
從楚武帝這些日子對她的態度來看,不太像是怨恨或者忌憚她的樣子,難道,是皇帝城府太深了?蘇瑾心下微微打了個戰,躊躇了一會兒,再次問嚴霜:「你問過皇上原因麼?」
嚴霜抬頭,眼裡掠過一絲怨恨:「自然是問過,皇上卻根本不見我!甚至還讓人監視跟蹤我。今天才把我召喚去,說當時只是宮裡丟了一件重要的東西,讓人去請郡主問問,結果傳話的人傳錯了話,以為是郡主拿的,禁衛營誤會了,才引出這樣令人誤會的舉動。」
誰信這一聽就知道是假的謊話?嚴霜怒火中燒,劉尋根本連編個像樣點的理由糊弄他都懶得認真糊弄,總是那樣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要不是姑姑,要不是那昏君同意讓他到姑姑身邊服侍,他才不會同意吃了需要定時服用解藥的七花丸,回到姑姑身邊。姑姑還是一如既往,歲月根本沒有在她面孔留下痕跡,當年中了那樣無藥可治的絕毒也痊癒了,一定是有奇遇吧。
嚴霜緊盯著自顧自沉思的蘇瑾,眼神如怨似泣:「姑姑為什麼要拋下我一個人?是嫌我沒用,不能保護姑姑麼?」
蘇瑾被他畫風轉變呆了下,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姐姐是因為病重……所以選擇了這個吧。」
嚴霜卻仍哀怨地看著蘇瑾,蘇瑾只好改變話題:「你見過皇上經常戴的一個琥珀扳指麼?」
嚴霜呆了呆,說道:「當然見過,那是姑姑的東西,姑姑解下來泡水給我喝過,戰場上姑姑受了傷,臂環鬆斷,他收了去,然後就沒還給姑姑。姑姑當時還找了好久,後來姑姑不在了,他就拿來鑲了戒指戴,打量沒人知道呢。」
蘇瑾無語,看了看嚴霜,心下略微滿意,這個人對她的過去很熟悉,記憶力又好,待在身邊對她只有好處,於是緩緩道:「那你可有辦法,將那琥珀扳指弄來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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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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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4:40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五章 返宮
嚴霜呆了呆,忽然喜笑顏開:「我就知道姑姑回皇上身邊定有原因!」
蘇瑾又咳嗽了一下,正色:「我不是奉聖郡主。」
嚴霜笑吟吟:「是,既是姑姑的妹妹,自然也是小姑姑。」
蘇瑾不想再和他掰扯,問道:「你有辦法不?」不知為何,劉尋再也沒有戴過那個扳指,也不知收在哪裡。
嚴霜眨了眨眼沉思道:「我已離宮多年,從前的關係不知還在不在,要回宮看了才知道,但是,姑姑你現在是三品御前侍詔,已是目前內廷最高品級的女官了,又在御前聽用,其餘尚宮尚寢尚珍等尚侍,都要恭恭敬敬的待您,你回宮裡後慢慢結交她們,尤其是管理皇上衣物飾品的尚珍等女官,總會有機會的。」
蘇瑾嘆了口氣,感覺到自己的任務似乎開始陷入迷局,本以為直接和劉尋說明利害,劉尋看在奉聖郡主面上,應該就會將那戒指交還,沒想到劉尋卻拒絕歸還,她是不信作為一個帝王,封建社會的男子,真的會讓自己絕了後嗣,如今再聽嚴霜說起從前的故事,難道自己當年真的和皇帝有了嫌隙,甚至於要出動緹騎捉拿?偏偏這些自己在任務報告裡頭一句都沒有提到。但這樣,他為何對自己分外優容,這些天相處下來,她自然能感覺到劉尋對自己是分外不同的。
如今他將嚴霜放回自己身邊,又是什麼意思?
蘇瑾對這個據說是自己撫養長大的皇帝,感覺到了君心莫測。
一路聖駕迤邐,終於這日還是抵達了京城。留守京城的丞相李凱洲帶著文武百官出了城門外迎接聖駕,旌旗飄蕩,文武百官一色的皂底靴烏紗帽,官服煥然,緋羅長袍、紫羅衫上都配了黼黻紋及魚符,遠遠看到御車來,便都拜服在地,叩首如儀,劉尋下了御車,扶起為首的李凱洲,叫文武百官起來,李凱洲滿面春風:「陛下威加海內,蠻夷望風披靡,日月所照莫不臣服,從此必然天下太平,古之帝王不及陛下之威德!臣等不勝欣喜,恭迎陛下凱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劉尋頷首道:「朕出征在外,丞相監守京城,免朕後顧之憂,勞苦功高,眾位愛卿也是,多有辛勞,都請起來吧。」君臣又說了幾句場面話,百官跪請劉尋棄了馬車,上了御輦直進城門。
蘇瑾換了女官服站在內官儀仗人群步行入城,看到御道旁禁軍林立,披盔持槍,紫幡朱旌,獵獵飛揚,周圍無論是高貴貧賤,老壯男女,都已盡皆跪伏於道路兩旁,御駕才進了城門,便聽到了山呼萬歲之聲撲面而來,一波接著一波,如滔如浪,扶搖直上九天。
蘇瑾仰視御輦上端坐著的劉尋,頭戴十二旒冕冠,身著帝袞,龍黻、博帶、蔽膝、佩綬等一絲不苟,玄色的正服間繪有四爪祥龍章紋,袍襟下端繡著江牙海水紋,冕冠前垂下的十二玉旒隨御輦行走微微擺動,玉旒下的面容無波無動,雙目深沉,神態端正肅穆。
蘇瑾心中湧現難以言喻之感,劉尋這些天在她面前沉默寡言,舉動卻都透著親近平和,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擺過帝王架子,如今看到他高坐輿上,她才恍然感覺到,在那裡坐著的,正是史書上描繪的百姓擁戴、四夷膺服的君主,他是天下之主,四海之君,手握乾坤,千萬民眾的主宰。
御輦一直穿過京城,往皇城內行去,遠遠可見重重的殿宇樓閣,層層宮門次第打開,御輦停下,足足有百餘丈長的紅氈毯鋪在道上,數千人斂聲靜氣,不發一聲,劉尋站起來要下輦車,旁邊的人早已齊刷刷跪了下去,山呼萬歲,高永福連忙趨身上前,欲扶劉尋的手肘,劉尋卻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然後微微側過臉,向後掃視,迅速鎖定了蘇瑾,蘇瑾抬眼看到他注視過來的目光,不由一愣,劉尋唇角微綻,向她伸出了右手,蘇瑾怔了怔,劉尋目光肯定地看著她,她試探的伸了手過去,劉尋扶住了她的手,緩緩向前走去,中正平和的鼓樂聲奏起,劉尋溫熱的手握著蘇瑾的手,唇間帶著淡淡的喜色,緩緩走過,長裾曳過真紅絲氈,窸窣微響。
百官恭送劉尋先入禁宮稍事休息後便召見內閣重臣商討近期國事,蘇瑾陪著劉尋到了帝王起居的承明宮,看高永福一路忙得飛跑,指揮各宮女、內侍們捧水端茶,服侍劉尋除了那沉重的冠冕、大禮服,洗了頭臉手,換上常服,蘇瑾站在一旁看著宮女們各司其職,幾乎插不上手,卻有小內侍過來恭敬地請她到了後殿,捧了熱茶來與她喝,又奉了熱手巾給她擦臉,一邊道:「高公公說了,皇上還要到前朝垂拱殿那兒見見內閣諸相,沒有一個時辰完不了事兒,請小的帶姑姑先去住處歇息,嚴公公已先去了您的住處收拾了。」
蘇瑾依言向後走,一邊好奇的看著四處的建築,那小內侍一路介紹道:「承明宮前邊有三處大殿,大朝是大慶殿,大慶殿西邊兒是日朝的文德殿,北邊是常朝的垂拱殿,垂拱殿後頭設著御書房,皇上寢處的是紫宸殿,姑姑您的住處便是紫宸殿裡的隱鳳院,您還沒到,高公公就已先遣了人回京安排了。」
蘇瑾愣了楞:「其他女官的住處在哪裡呢?」
內侍笑道:「蘇姑姑有所不知,各位女官按職司的不同分居在不同宮室,您是紫宸殿唯一一個有職司的女官,又是宮裡最高品級的女官,自然和別的女官住處不一樣,是有單獨院子,有內侍宮女伺候的。」
蘇瑾愣了,問道:「皇上身邊沒有其他女官伺候?」
內侍笑道:「紫宸殿平常不用女官,宮女都用得極少,大多用內侍,宮裡的女官大多在文華殿御書房、內書房、御庫以及六局那邊有職司,六部那兒也有一些女官任職不過極少,但在國子監那兒設了個徽柔書院,是陛下欽命開辦的女子書院,那兒有許多女官任職,也是女官姐姐們趨之若鶩的好差使,就是需得學問很高才行。」
蘇瑾好奇道:「難道後宮其他妃嬪身邊不用女官?」
小內侍笑了笑,輕聲道:「如今椒房無主,中宮曠位,後宮除了幾位老太妃,就是品級很低的選侍、采女,比女官品級還低,正兒八經妃位的一個都沒有,哪裡有后妃配使女官呢。」
蘇瑾吃了一驚,她明明記得之前看的報告,劉尋是后妃俱全的,如何會這樣?
她不由開口問:「不是封了皇后的麼?」
小內侍緘口不語,領著蘇瑾到了個院子內,中間一座長廈,通著前後兩座廳房,雖則是冬天,仍能看到庭院裡紅梅映著白雪盛放,順著抄手遊廊往前走,便看到前後鉤連的一排精室,紋窗雕檻,十分精緻,早有宮女打起海紅軟簾笑著通報:「侍詔大人來了。」
進了屋裡,只見屋內結構精巧,陳設幽雅,金石書畫,帷帳鼎彝,無不畢備,一股臘梅幽香瀰漫,屋裡暖洋洋的,卻不見炭盆,鞋底地板上能感覺到從地面下透出暖氣,桌椅收拾得潔無纖塵,嚴霜已是迎了出來,笑道:「姑姑來了,這兒我收拾了一下,將就住著吧。」一邊帶著她走進裡間,轉過一架鏡屏,方是臥室。
嚴霜拍了拍手,幾個宮女捧著銅盆毛巾以及衣服上來,嚴霜親手替她擰了毛巾道:「您先換了大衣服,鬆快鬆快,一時半會前殿還散不了,我讓御膳房那兒準備了些飯食,您先吃一些墊墊肚子。」
蘇瑾依言轉入屏風後換了身深蓮青色絲綿素袍來,整套袍服式樣簡單,然而料子卻十分舒適,貼膚軟滑,又輕又軟,快手宮女們甚至替她解了髮髻,拆了釵鐶,只鬆鬆替她挽了個髻,蘇瑾一下子覺得全身都放鬆下來,舒服的坐了下來。
桌子上已擺了幾樣羹點,嚴霜侍立一旁,看到她笑道:「姑姑來吃些東西。」
蘇瑾卻不覺得餓,只端了那熱的杏仁茶,喝了幾口,問嚴霜:「適才我聽帶路的小內侍說,宮裡沒有皇后和后妃?」
嚴霜看了她一眼,眼神裡有一絲探究,然後笑道:「姑姑有所不知,皇上登基的時候,是封了梁家嫡次女為皇后的,然而……封后的旨意供奉在太廟的時候,卻被火燭燒燬,因此皇上認為是先祖不悅,取消了納后旨意,因梁家女無過,厚賞梁家,恩准其別嫁。」
蘇瑾大吃一驚,如果是這樣,為何時空觀察者十年都沒有知道此事?楚武帝歷史上的確先後納了兩位梁后,第一位病逝後,又納了其妹,史上稱為大小梁后,都是賢后,頗有美名。
嚴霜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說道:「因為封后旨意已詔告天下,陛下仁厚,不忍見梁氏女蒙羞,此事只有京中重臣勳貴知曉,並未宣諸於民。」
蘇瑾默然,她雖然不是古代人,卻也知道古代女子,被皇家退婚,只怕不尋死也要出家了,她輕聲問:「那現在這梁氏在哪裡呢?」
嚴霜笑道:「姑姑又犯了心軟的毛病了,當年那梁氏的姐姐雍王妃如何待你的你忘了?」
蘇瑾看了他一眼,冷靜地糾正:「你是說姐姐嗎?」
嚴霜從善如流地改口:「是,那雍王妃當年與劉……皇上有婚約,結果又嫁了雍王,雖然當初是先帝和丁皇后的意思,但梁家畢竟是根底深厚的世家,若是堅持推辭,先帝未必會勉強,說到底還是貪慕虛榮落了下乘,皇上上位後,梁家知道得罪皇上得狠了,所以皇上得勢後,忙忙地又將嫡次女送來,當時皇上為了顯示心胸寬大,不計前嫌,又正要籠絡世家之際,便欣然答應……」
蘇瑾扶額:「等等,雍王妃,是梁家的嫡長女?」
嚴霜道:「不錯。」
「曾與皇上有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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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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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4:53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六章 秘事
嚴霜看了蘇瑾一眼,道:「梁家嫡長女,小皇上三歲,據說生時有光景之祥,又有景雲寺方丈說有鳳儀之姿,善針奩,有才色,又出身世家,很小就由元后……也就是皇上的母后定為未來的太子妃。」
蘇瑾點頭,嚴霜道:「後來懿德太后過世,賢妃封后,她為妃時育有二皇子,也就是現在的雍王,後來,先帝廢了皇上太子位,封了二皇子為太子,而梁家嫡女,因為當時下旨是封她為太子妃,於是仍聘為太子妃,大二皇子三歲。」
蘇瑾終於明白了這些聯繫,想起當年劉尋從太子落到那樣艱難境地,母親逝去,太子位被廢,連母親替他選的妻子都被弟弟奪走……也不知他是怎麼挺過來的,她心下微微嘆息。
嚴霜卻看著她的神情,臉上十分微妙,過了一會兒問她:「姑姑,這裡有些上好的水晶鴨掌,您要吃一些麼?」
蘇瑾連忙搖頭,她在飲食上一貫有些潔癖,不吃內臟,不吃頭爪蹄尾,嚴霜微微嘆了口氣,又問她:「那姑姑可想吃些什麼?」
蘇瑾只揀了塊雪白米糕嘗,這些米糕做得小巧精緻,一口一個,味道清甜軟糯,還微微有些花香,十分爽口,她一連吃了好幾塊,問嚴霜:「那梁家次女現在到底如何了?還有這麼多年,皇上就一個后妃都不納?」
嚴霜道:「梁家次女被退回後,聽說梁家原是要她一死以全清名的,她母親捨不得,在家修了個庵堂出家,當時世家們都頗為同情梁家,皇上當時初登基,受了極大非議,世家們幾乎都認為他不仁德,侮辱了世家女。」
蘇瑾吃驚道:「那女子是很可憐啊。」
嚴霜冷笑:「可憐什麼?這些世家女,驕奢成性,個個眼高於頂,就是皇帝的家世他們還要品頭論足一番嫌不夠高貴,那梁家次女在庵堂出家沒多久便鬧出醜事來,最後嫁給了雍王做側妃,京中高門多有曉得的,聽說是懷了孩子,梁家要遮醜毒死她,她連夜逃了出來去宗人寺擊鼓,在堂上說出腹中孩子是雍王的,求宗人寺做主保護皇族血脈,驚動京都,後來皇上下旨,賜為雍王側妃,一床錦被遮蓋了。但是這世家清流的臉被打得都腫了,之後世家再沒臉說什麼了,梁家更是銷聲匿跡,聽說朝中再無出仕的。這事一出來,京中哪家不揣測,皇上早知道這剛聘的皇后與雍王有首尾,所以才臨時反悔退了聘,這樣的人的品行如何堪為國母,又有人說出當年梁家嫡長女一女二嫁,早就不忠不貞了,又有人說出梁家次女從前時常留宿東宮,只怕當時就已姐妹同侍一夫了,種種不堪傳言。」
蘇瑾瞠目以對,嚴霜道:「中宮未定,群臣自然是多方上奏請立中宮,但是皇上開始說因祖宗責怪,恐怕是自己有不足之處,於是乾脆宣佈要守三年斬衰,再之後日食又說不娶不納,黃河發大水,又不娶不納,旱災又如此……這兩年又御駕親征,這事兒就一直拖了下來,後宮只有一些採選的品級極低的采女選侍,聽說甚至都沒有寵幸過,一到年限就要放出去的。」
蘇瑾無語了,嚴霜道:「其實有人懷疑皇上是否有龍陽之好,一時朝堂大興蓄鬚之風,略清秀些的朝臣,都人人自危,不敢留宿宮中……以證清白——當時連我都有些受了連累。」
蘇瑾看了一眼回了宮中收拾打扮一番面上又紅紅白白更顯妖嬈的嚴霜,嗆了口茶,嚴霜連忙遞過手巾:「後來漸漸有流言,說陛下……戰場上腹部中過箭,傷了龍體……所以也有人建議從旁系皇族中擇優秀皇族子嗣教養,皇上也是可無可不無的,卻沒有平息流言,任流言流傳,於是京中有適齡女兒的四品以上官員全都趕著給自己女兒說親,一時大臣們又沒再攛掇著選秀封妃封后的事情了,都怕自己家的女孩兒入宮,有些貪圖富貴的,也不管這些,想推薦自己家的女孩,卻被人諷刺賣女求榮,品德低劣,最終都不了了之了。」
蘇瑾連忙追問:「是真的麼?」
嚴霜笑吟吟:「都是流言,實際怎麼樣其實我也不知道。」
蘇瑾皺眉想了一會兒和嚴霜說:「你想辦法找給皇上治病的御醫,悄悄問一下是否屬實,具體是怎麼個樣子……可能治?」
不遺餘力抹黑劉尋的嚴霜肚皮快幸災樂禍地笑破了,面上仍一本正經:「我會去安排,依我說姑姑一路行來定也累了,先歪在榻上歇息一會兒吧?」
一邊招手讓小宮女過來服侍蘇瑾寬了外袍,除了釵鐶,蘇瑾也便斜躺在了榻上,閉目養神,卻只是反覆想著適才接到的信息,皇帝是個理智的王者,絕無可能無緣無故就不留下後嗣,這對帝王大業是致命的短處,這麼多年連宮裡的嬪妃都沒有寵幸過……唯一解釋就是他是個仁君,知道自己不行,不捨得讓女子入宮受苦。
原本沒有時空偷渡者,劉尋應該是在他的父皇母后的悉心照顧下,成長成為一代明帝,然而如今卻是因為時空偷渡者的干涉,不得不年紀輕輕便奔赴邊疆,親上戰場掙軍功……這麼說來,他當時尚未成年就上了戰場,又是不受寵的廢太子,身邊沒得力的人保護,戰場上刀槍無眼,自己當時大概也沒保護好他,受了傷也不是不可能……
難道自己真的要想辦法回總部一次尋找治療不育的藥……只是這隱疾到底到什麼樣的程度了?總要瞭解清楚了才能行動,是不能……還是傷到哪裡……不會是沒有了吧……蘇瑾想了想,眼前晃過劉尋雖不明顯卻依然發青的下巴上的鬍子茬,突出的喉結,解下上衣袒露的健壯臂膀,男子氣概十分明顯……否掉了這個可能,一邊想著不知道收買御醫行得通不,恐怕還要多有借重嚴霜了。
她閉著眼睛反覆思忖,一邊對劉尋充滿了同情,這樣的帝王,英明神武,本應有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個個優秀,如今卻因為時空偷渡者變成了這樣……她天馬行空地想著,大概是日間又是趕路,又是步行跟著御輦,身體有些疲累了,她漸漸覺得眼皮沉重,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嚴霜在簾外聽小宮女出來回報說蘇瑾睡著了,便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御書房內,劉尋剛遣退了大臣,翻著桌面上的奏摺,面容淡漠,高永福悄悄走進來道:「萬歲爺,隱鳳院那兒來報,蘇侍詔聽說已歇下了,嚴霜在外頭,您要見麼?」
劉尋臉上緩了一緩,說道:「叫他進來回話。」
嚴霜進來,也不行禮,只慢慢道:「姑姑已睡下了,我吩咐了人不許吵她。」
劉尋也懶得與他計較,只問:「住處可妥當?」
嚴霜冷哼了一聲:「為何不安排回郡主府?」
劉尋不理他,問道:「可探出什麼沒?」
嚴霜臉上忽然現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姑姑從什麼地方來,怎麼治好毒的,為何這些年面容完全沒有變化,這些我暫時探不出,不過,有兩點可以確信的……一是姑姑確實是姑姑,不是什麼妹妹,口味舉止言行性格完全一樣,其二,姑姑確實忘記了許多舊事,其三,姑姑消失的這十年,似乎與世隔絕,至少離京城很遙遠,所以對京城的事一無所知。」
劉尋面如寒霜,嚴霜仍然津津樂道:「我給她說梁家那兩個小賤人的事情,她完全不記得那兩個人曾經給過她吃過多少苦了,還真心實意地說被皇上退婚太可憐了,和從前一樣,還是那麼軟善。還有那糟米糕,她不記得她從前吃那個吃多醉了睡了許久,那是酒糟制的,放了花香掩蓋,她從前中招過一次以後再也不碰,方才卻又一連吃了好幾塊,果然很快就睡著了,她還是和從前一樣,酒量極淺,幾乎是沾酒就倒。」
劉尋緩緩道:「你又如何知道她不是演戲?」
嚴霜冷笑:「姑姑什麼性格你我還不懂麼?她不善偽,胸懷寬廣,光明磊落,殺人就直截了當的殺,一力破十會,什麼時候講什麼迂迴曲折陰謀詭計?再說了,你覺得她真的是那什麼勞什子妹妹?天底下相貌相似、姓名相同的人我都信,但性格聲音舉止一模一樣,絕不可能。至於面貌年歲,姑姑從來就不是普通人,說她是上天的仙子,永遠不會老,我都信,至於忘記了什麼,會不會姑姑已經走過一回奈何橋,喝了忘川水?」
多年思索的習慣讓劉尋下意識去摸手指上的扳指,卻發現那裡已經空了,嚴霜注意到他的動作,笑道:「她叫我想辦法找到那個琥珀扳指,哈哈哈,劉尋,你沒想到吧?你以為姑姑是回到你身邊?她不過是回來拿她拉下的東西罷了!所以不肯在你面前披露身份,哈哈哈。」
劉尋在嚴霜得意的笑聲中沉默很久反問:「不錯,我不過是她的任務目標,但她卻為了我可以死,你呢?又是什麼?」
嚴霜被一擊致命,噎得所不出話來。
劉尋仍冷冷道:「她拿了扳指就會走,你不過是她覺得可憐收留的一隻狗兒貓兒……」
嚴霜暴喝一聲:「住口!」他額頭上青筋爆出,雙眼通紅:「姑姑才不是把我當小狗小貓!她教我武藝,教我許多東西!」
劉尋哼了一聲,不說話。
嚴霜深呼吸了一會兒,才平心靜氣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不錯,如今我們勉強是同一陣線,都不想姑姑回去,我不知道姑姑為什麼要找你要那扳指,反正你收好就是了。」
劉尋冷冷道:「那戒指會令人不育。」
嚴霜表情古怪看著劉尋:「什麼?」
劉尋不說話,嚴霜立刻想起蘇瑾和他說的找太醫的事,瞬間反應過來:「所以姑姑其實是擔心你不育?」
劉尋輕哼了一聲:「不錯,她擔心朕沒有子嗣,後繼無人——總之,她回來還是為了朕。」
嚴霜滿臉又嫉又恨,過了一會兒想起什麼,嘲道:「現在姑姑可是認為你不行了,正要我去太醫院打聽你到底是哪裡不行呢,小心她看你一直不寵幸宮妃,確認你確實是自己不行,戒指拿不拿都沒意義了,直接走人。」
劉尋額上青筋微微綻起,磨了一會兒後槽牙,才忍下氣緩緩道:「朕自有辦法吊著她,找機會我就告訴她開春我就選秀,給她一絲希望,總之你注意她的動向,一有異樣立時來報,切莫自作主張!」
嚴霜哼了聲:「別吊著吊著弄巧成拙,姑姑是不講陰謀詭計,可不是傻子任人欺瞞的。」
劉尋也冷冷道:「朕比你更瞭解她。」
嚴霜甩了袖子轉身就走,快走到門口,忽然轉過身問:「你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回答他的是一個呼嘯而至的金龍鎮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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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嚴霜沉思中:這麼多年沒用過……昏君你真的確定不用試一試?
劉尋深沉凝視:你要不要檢驗一下?
蘇瑾:這種好像錯了頻道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不是言情文麼?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5:04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七章 膳食
蘇瑾醒來的時候,發現屋內靜悄悄的,只有一個小宮女侍立帳外紗簾外一動不動,外頭已暗了下來,也不知是什麼時間了,蘇瑾問:「什麼時辰了?」
宮女轉過身看到她,喜笑顏開:「姑姑可醒了?」一邊拍了拍手,外頭簷下立刻進來了幾個宮女,端著水盆手巾等物,進來扶她洗臉漱口,然後匆匆換了女官衣物,綰上頭髮,那宮女一邊手下不停,一邊道:「前殿的高公公遣了人來看,知道姑姑在歇息,便讓我們守著,姑姑一醒便請去前殿,陛下用膳等著姑姑伺候呢。」
蘇瑾一愣:「怎不早點叫我,這都什麼時候了?」
宮女笑道:「戌時一刻了,高公公那邊叮囑了,說姑姑一路伺候辛苦了,不必叫起,等您醒了再過去也使得,您一醒,門口那兒立等著的小太監已是飛奔過去報信兒了。」
蘇瑾心情有些複雜,看了一眼這口齒伶俐的小宮女,清水笑臉,嘴邊有酒渦,眉目討喜,不過十三四歲年紀,穿著一身淺青色宮裝,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小宮女笑道:「婢子如秀,是專門跟著姑姑辦差使的,嚴公公是這院子的總管,這邊幾位姐姐,如梅、如蘭、如菊、如蓮,都是一等宮女,分別掌著姑姑這院子裡的衣食等職司,外間還有十個粗使宮女和內侍,主要負責灑掃之事,都是前些天高公公遣了人回來挑出來的,姑姑有事只管差遣。」
幾位宮女一一上來見禮,蘇瑾看了一下,都是長相清秀、舉止大方,手腳俐落之人,點了點頭,如秀看她全身已收拾妥當,忙道:「婢子陪著姑姑到紫宸殿去,嚴公公已先過去安排了。
蘇瑾站起來在如秀的引領下往前殿走,用膳的地方就在紫宸殿東暖閣,離蘇瑾的院子極近,進了東暖閣,裡面已經擺好了大小七張膳桌,門外站著二十個青衣太監,每人捧著一個漆金龍的食盒,嚴霜也侍立在門外,看到蘇瑾進來,才垂手隨著蘇瑾進了暖閣裡間。
劉尋已端坐在上頭,看到蘇瑾進來,微微一笑,高永福忙上前迎著她過來坐在劉尋左側下方座椅上,這些天劉尋用膳都讓蘇瑾陪同吃,如今回了宮還這樣,蘇瑾一開始還以為是真的過來站著伺候,沒想到如此,行軍途中可以不重規矩,帝王與將士同食也是美談,但再沒有在宮裡還如此的,她微微有些不安,輕輕問正侍立在下首的高永福:「不是說來伺候陛下用膳麼?」
高永福輕聲說:「陪著用膳也是伺候啊,陛下看見您心情好用得香,這就是最好的伺候了。」
蘇瑾無語,看了上首明顯已經聽見了的劉尋一眼,他正微微笑地打量蘇瑾新換上的衣服,深藍色的錦緞上織著細細紋路的淺藍鳳鳥,蠶絲面料使那鳳凰彷彿發著幽藍的光,柔軟地貼服在蘇瑾姣好的身材上,顯得肌膚雪白晶瑩,漆黑發亮的一把長髮只用個玳瑁梳子挽著,長長的拖在背後,耳垂藍寶石水滴耳環細碎垂下,微微搖擺,分外幽靜而清冷。
他點了點頭:「新衣不錯,尚服局那邊用了心了,高永福下去賞她們。」
高永福連忙道:「是,可要用膳了?」
劉尋點頭,高永福拍了拍手,外面端著食盒的人魚貫順著走進來,掀去了盒子上的銀蓋,二十個菜擺滿了膳桌,卻多是生料,中間一個熱氣騰騰的鍋子,裡頭咕嘟嘟翻滾著金黃色的雞湯,高永福從食盒裡夾了幾個菜放到劉尋面前,說:「萬歲爺,才下過雪,奴才讓御膳房做了個雞湯鍋子,又準備了羊肉、鹿肉、魚肉幾樣肉,都很新鮮。」
劉尋點點頭,向蘇瑾笑道:「愛吃什麼只管讓嚴霜替你燙。」
蘇瑾看了眼大大小小的膳桌上各色食料,知道沒人幫忙,自己一個人恐怕只能夾到一兩樣菜,只好點了點頭,嚴霜早拿著一雙長長的銀筷,過去挾了些生鹿肉涮入鍋中,又過來替蘇瑾調蘸料,劉尋看肉一時還沒有熟,便問蘇瑾:「住處可還滿意?有什麼不妥的,只管叫人去改。」
蘇瑾點了點頭:「都挺好的。」
劉尋知她一貫不講究,也不識得那些擺設的好壞,並不嫌她敷衍,只繼續溫聲說:「伺候的人有不經心的,只管和嚴霜說,他自會處理,早晨我們是五日一大朝,三日一小朝,卯正二刻上朝,你不必隨朕上朝,不過我知道你早晨是要起來練武的,可以讓嚴霜帶你去小校場晨練,在自己院子用早膳,辰時二刻早朝結束後,你再去御書房當差便好,若是有不舒服的,不來也使得,讓嚴霜那邊和高永福這邊說一聲便好。」
一時肉已燙好,嚴霜快手快腳地用筷子夾了過來,蘇瑾端坐著吃了,食不言,劉尋也端端正正的開始用膳。
因御駕在外,用得粗陋,如今回到宮裡,御膳房自然是盡心盡力,菜色樣樣都極新鮮精緻,蘇瑾發現除了鹿肉羊肉和魚肉,其餘居然全是素菜,且種類豐盛,筍類、菇類、瓜類、根莖類、綠葉類應有盡有,再注意一下,發現劉尋吃肉不多,素菜吃得很多,蘇瑾點點頭,從前看網上探討帝王御膳,多是些好看名字好看菜色其實不太實在的,如今看來劉尋還是頗會養生。
可惜,也不知道他的隱疾能不能治好。
蘇瑾有些可惜地看了眼劉尋,劉尋敏銳的捕捉到她的目光,有些不解其意,詢問地看回去,蘇瑾卻又已專心進食了,她軍人出身,吃飯快,食量大,很快就已用完放了筷子,嚴霜連忙端了杯普洱茶給她,劉尋在上頭無奈地一笑,也放了筷子,示意上茶。
水霧裊裊升起,劉尋安然對蘇瑾道:「吃好了?我們去御花園散散步吧?」
蘇瑾有些愕然抬了頭,劉尋微微笑,蘇瑾站起來拙劣地施禮:「謹遵陛下令。」
劉尋站了起來輕輕托住她的手肘道:「走吧,嚴霜,給蘇侍詔加件大氅。」
嚴霜連忙應聲出去找如秀拿衣包。
天寒地凍,因為吃得晚,御花園裡都已經黑乎乎的了,前後都有內侍挑著燈,劉尋帶著蘇瑾一路緩行,夜風裡傳來梅花的清香,走了一會兒,劉尋輕輕道:「無論寒暑,從前我用完膳,你姐姐一定會陪我散步半個小時。」
蘇瑾抬了頭,有些不解,劉尋深深望入她的眼睛:「你知道為什麼嗎?」
蘇瑾搖了搖頭,劉尋輕聲道:「我六歲的時候,母后病逝,父皇封了丁賢妃為皇后,她據說為人和柔仁善,對我也確實上心,衣食住行一律親自過問,我的份例不少反增,飲食用度樣樣都是最上等的,說是憐惜我自幼喪母,每日例菜就有二十多樣,且御膳房專門給我全天候著,無論何時想吃什麼都能吃到,每日單我這院子就供給活雞活羊許多,又通告御膳房,哪個廚師做的菜能得到我讚許的,便有厚賞。御膳房變著法子給我做飯菜,愛吃的甜點心,每日都不重樣,而一旦哪一日我沒有胃口,用得少了,吃得不香,不僅御膳房要罰,連伺候我的內侍宮人,都要被打板子。」
蘇瑾一愣,劉尋繼續道:「服侍我的宮人們怕被罰,自然是每日變著法子哄我吃飯,邊玩邊吃,看書也吃,然後丁皇后憐我喪母體弱,又和皇上說先暫緩免了我的騎射課程,說是年紀還小,骨頭都還沒長牢,怕傷了身子。就這樣,不知不覺,我就變成了個軟綿綿的小胖子,蹲下去都艱難,丁皇后還特別高興,每天都抱著我說我有福氣,誥命們看到我也都說皇后心慈……」
蘇瑾睜大了眼睛,劉尋譏誚地笑了一聲:「直到那次天花,你……姐姐,來到我身邊,病好以後,我瘦了些,丁皇后又以病後進補為名,給我添了許多補品補藥,你姐姐卻悄悄將燉好的補品都倒了,說那些山參什麼的會讓我早熟發胖,也不再許我吃那麼多肉,但是膳房的菜單依然都是肉食,連配菜都很少,我吃少了,便要連累你姐姐挨打,後來我每次吃飯都要像做賊一樣將飯肉倒掉,然後你姐姐從別的地方給我帶素菜,甚至去御花園裡挖了野菜悄悄做給我吃,又逼著我晚上在床上做五禽戲,打太極拳,做各種運動。」
蘇瑾瞭然,想起剛剛聽嚴霜說的那些秘事,更覺得劉尋的不容易,劉尋卻仍沉迷在往事裡一般:「我瘦下去了,又得了師傅們的表揚,丁皇后有一天卻找了藉口將你姐姐打了二十板子。」
蘇瑾抬了頭,看到劉尋臉上睫毛不斷顫抖,眼睛裡似有淚光,整個人沉浸在往事憤怒的情緒中不能自拔:「她滿身是血的被抬回來,不過二十板子……是下了暗手的,她燒了三天三夜,他們說再燒下去就救不得了,天亮就要把她抬走……我抱著她哭了一晚上,她醒了過來,叫我拿她的藥給她吃,還拿了一個管子上插著的針,說要給自己打針,她的手抖得不行,根本對不准血管,卻還笑著安慰我,說她身體好,一定不會有事,叫我不要哭了,天亮的時候,她終於退了燒。」
蘇瑾看到劉尋疼痛的神色,說不出話來,劉尋卻看往她,眼神溫柔:「後來我再也沒有控制飲食,我拚命地吃肉,十歲的時候,我已經胖得京裡聞名。」
蘇瑾嚇了一跳:「這對身體不好。」
劉尋已經漸漸冷靜下來,低低說:「已經控制過了,我每天會做大量的運動消耗掉那些熱量,是你姐姐說的,我們在衣服裡頭做了手腳,讓我看上去比實際更胖一些,臉上做不得假,所以當時還是挺胖的……我當時想,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平安出宮,再也沒有危險,我一定一口肉都不再吃了。」
蘇瑾嘆了口氣,劉尋微笑:「我裝著蠢鈍笨拙,貪吃貪睡,沉迷玩樂,終於讓父皇徹底失望,只有丁皇后一如既往地寵著我,我愛玩蛐蛐,她就命內侍四處高價以太子之名義購買蛐蛐兒和蟈蟈籠;我愛玩鳥雀,她又授意南方進貢各色華彩鳥雀;我愛吃銀魚,太湖那邊每年要專貢,不許私賣,一路各地州府專供冰以保證新鮮到京。她重用我舅舅,最後我的表弟花樓誤殺了民女……民怨載道,朝廷雪片一般的彈劾,父皇下詔廢去我的太子之位時,她在御書房外跪到昏迷,上罪己詔,把一切罪責都攬自己身上,朝廷一片讚譽皇后賢德,父皇感動得叫我謝她。而後——我順利活到了十五歲,別的要求一個都沒提,托她的賢良大方的福,我帶著你姐姐出宮開了府。」
作者: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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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5:16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八章 送花
雖然早知道那些過去的歲月裡必是凶險萬分,在劉尋的描述裡,蘇瑾依然感覺到了驚心動魄。劉尋卻伸出手輕輕觸摸了一下蘇瑾的臉:「你健康活著,是我最大的心願。哪怕胖多少斤,只要你陪在我身邊,哪怕所有人都鄙夷我遠離我,只要你陪在我身邊就好。」
蘇瑾被他眼睛裡滿滿深情震撼,過了一會兒才有些彆扭地側過了頭:「陛下您認錯人了。」
劉尋輕輕笑:「嗯,你和你姐姐長得真像,你姐姐為了我付出了許多,所以我現在對你優容一些,你也莫要太拘謹了,好麼?」
蘇瑾鬆了口氣,說:「其實……您要真的感謝,不如把那琥珀戒指還給我,就是最大的感謝了,況且這對您也有好處,那種東西怎麼能留在皇宮呢。」
劉尋沉下臉:「那是你姐姐送給我的,想要,叫你姐姐來拿。」
蘇瑾啞口無言。
她的心內掙扎著,現在說自己是蘇瑾的可能性,抬眼卻看到劉尋眼裡戲謔的目光,忽然醒悟:「如果是我姐姐來,你又有別的說法了,你就是不想還我。」
劉尋微笑:「也不是不還,等我想想,這東西對你這麼重要,我總得要些條件吧?」
蘇瑾氣結:「你是皇帝,富有天下,還需要什麼?」
劉尋不說話,自顧自往前走了一會兒,蘇瑾才聽到前邊低低傳來一句話:「從前我想做皇帝,是以為披荊斬棘後我終於能擁有想要的一切,現在才知道,沒有那個人,做皇帝也沒什麼意思。最痛悔的是,當皇城大門為我打開的時候,我竟沒能讓一路同行的她和我攜手而入。」
蘇瑾被這句仿似情話一般的句子嚇住了,隔了一會兒才緩過來……安慰自己,不會吧,我當年可是比他大好多歲……但是,自己當年到底為什麼會申請清除記憶?
她一向認為自己意志堅定,一旦選擇了目標就不會隨意改變,看劉尋的敘述,對自己是充滿了感激和尊重,這應當什麼原因才會讓自己決定刪除記憶,自己離開的那一夜,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心不在焉,劉尋也不再和她說什麼,只是慢慢走了一會兒,將她送回隱鳳院,又親自進去看了一輪,還特意讓嚴霜叫了幾個管事的進來一一問話,敲打了一遍,嚇得一干服侍的內侍宮人們大氣都不敢出,汗流浹背。
劉尋登基後,後宮一干服侍用度都極為節儉,宮人人手並不多,這次千挑萬選選了他們,時間倉促,卻訓了又訓,隱鳳院的主人還沒見到,他們已是被耳提面命的提了無數要求,勤快麻利倒是其次了,嘴緊忠心才是第一的,待到發現自己侍奉的只是一個三品侍詔,雖然女官職位已是很高,卻讓這些以為自己是要侍奉后妃的宮人有些失望,結果才入住第一天,帝王親臨,一一檢視,對蘇瑾又是溫和體貼,宮人們自然又是別一番想頭。
蘇瑾還在震驚劉尋的話,自從踏入宮闈,聽了那些陳年舊事,感覺到劉尋曖昧難明的態度,她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謎團中,任務目標也不再是一開始他們所判斷的琥珀的原因,而是捉摸不透的不育懸案。
冬夜總是特別安靜而難熬。
御書房裡,高永福侍立一旁不敢說話,劉尋對著一本奏摺一動不動已經大半個時辰了,從蘇瑾那兒出來,劉尋就一直這樣,侍奉皇帝多年的高永福知道這是陛下心情不好的表現……萬歲爺一貫不會亂發脾氣,遷怒下人,因少時受過太多的苦,所以特別能忍,若是個不熟悉陛下性情的,根本看不出他什麼時候生氣。
劉尋在靜謐的夜裡,一遍遍的沉浸在往事中,那些因為主角最終的缺席,而導致他只能深深收藏的那些記憶。
他曾發現這世上原來充滿惡意,後來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對他好。雖然現在他才知道,那個好,似乎也是別有目的。可是,什麼樣的目的,能讓一個人犧牲自己無怨無求,只對一個人一心一意的好?那目的,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第一次萌生了想要保護一個人的念頭,而這念頭則逐漸伴生著自己需要強大,更強大,要站到最高處,站到那裡,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更何況,站到最高處,也是那個人的願望,她永遠支持自己,對自己充滿了信心,從來沒有氣餒。
他拼了命地站到了最高處,喜悅萬分,卻發現在這過程,他竟然遺失了一開始的目標,最開始,他只是想要保護那個人而已。
可是她呢?她去哪兒了?
宮牆外頭的報更梆子響起,劉尋彷彿被驚醒一般微微抬了抬頭,才低低地自言自語:「忘了舊事,朕就一點一點告訴你,就算只是為了任務……朕也不會放開你。」
冬天天亮得遲,蘇瑾卻有早起鍛鍊的習慣,她起床,外頭宮女連忙一擁而入,服侍她起身,雖然她有些不習慣,卻也知道宮裡規矩大,自己也不擅長梳頭,便由著她們替她梳頭理妝。她坐在妝台前,卻聞到了幽香陣陣,轉過頭,看到窗檯那兒放了個土陶瓶子,裡頭斜插了幾枝臘梅,花瓣嫩黃,幽香襲人。
她正覺得受這些孩子的伺候,有些不太自在,在她的年代,這些孩子都還在念中學呢,不由地想借這個由頭表揚她們一下,便稱讚:「這梅花真好看。」
後頭梳頭的如蘭笑道:「這是前殿於副總管一大早送過來的,說是陛下親手折了插好吩咐人送過來給侍詔的呢。」
蘇瑾愕然,繼而感覺到有些窘迫,皇上這是什麼意思?昨夜困擾了她大半晌的謎團又湧上來,好在這些宮女訓練有素,只說事實,絕不多嘴,蘇瑾只好不自在的看著如蘭替她梳頭,她將所有頭髮在後頭挽髻,壓了個金環,看上去十分俐落。
然後如梅捧上來一套玄紅二色相間的衣服,輕聲道:「嚴總管說,您是習武之人,晨起想是要活動活動手腳的,所以備了一套胡服給您,方便您活動,說若是您想習武,待您用過些點心後帶您去校場。」
蘇瑾站起來穿上,果然衣短窄袖,交領高腰,衣襟處有寬鬆褶子,長褲革靴,卻絲毫不顯得單薄,整套衣服玄色和深紅色相間,古樸大方,腰間束緊以及棕色羊皮靴子更顯得蘇瑾雙腿修長,她有些滿意的點了點頭。
外間卻已送上了熱豆漿及一小碟點心,如菊笑道:「請侍詔用些點心墊墊肚子,再去校場,嚴總管在外立等著呢。」
蘇瑾用了些點心,喝完熱豆漿走出去,果然看到嚴霜立在門外,看到她出來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姑姑昨晚睡得可好?衣服可有哪裡不合身的?」
蘇瑾呼了口氣說道:「和我說話隨意些吧,總這樣繃著太難受了。」
嚴霜抬起眼來一笑:「姑姑說的話我總是聽的,現在是去校場吧?」
蘇瑾有一種被看透的感覺,呼了口氣,嚴霜是不是認出她來了,她從來沒有說過早晨要去練武,他卻早就備好,無疑這些都是從前的自己的愛好,又或者,這些人都是把自己當成從前的那個「奉聖郡主」來相處?想起劉尋,她更覺得一陣迷茫。
清晨才濛濛亮,空氣冷得令人精神一振,蘇瑾一行步行過來,口鼻白霧蒸騰,可見溫度極低。
皇宮裡的校場是供皇家子弟騎射用的,自然是平整寬闊,箭靶子跑道等設備齊全,蘇瑾走進去,遠遠卻看到校場一側有白霧以及水聲響,她愣了愣,往那兒走去。
居然是個極大的水池子,用大塊的水磨石砌成,裡頭的水並沒有被凍住,但能看到水面結有薄冰,接近水面的地方有一層白霧,水很乾淨清澈,水波蕩漾,能看到池子底一具健壯的身子猶如魚一樣的潛過,動作簡潔有力,矯健而迅捷,這樣冷的天氣,居然有人在池子裡頭游泳。
蘇瑾看了眼嚴霜,嚴霜嘴角噙著冷笑,水底的人嘩的一下浮上了水面,一隻手在臉上抹水,長髮濕淋淋貼著脖子,下頜的弧線下是修長的脖頸,肩膀寬闊有力,那男子轉過頭來看蘇瑾,雙眸深邃,睫毛濕潤,鼻樑高挺,赫然正是劉尋。
蘇瑾瞬間便想清楚了昨天還迷惑的問題——劉尋是怎麼減肥又不會讓自己變成壯碩的肌肉男的,原來是游泳。
劉尋已微微一笑,從水裡的台階走了上來,他身上只穿著一件犢鼻褲,冰冷的水順著髮端,滑過他勻稱結實、紋理細緻的肌肉,在這寒冷的天氣裡,他全身蒸騰著白霧,卻完全沒有一絲畏寒的感覺,從容的光著腳朝蘇瑾走過來,寬肩長腿,腰細臀翹,全身肌肉線條分明,一絲贅肉都沒有,充滿了漂亮的流線型,整個身體猶如西方雕刻家的傑作,給人視線極大衝擊感。
蘇瑾在軍隊見過衣冠不整的男子多了,卻莫名在平日裡都是衣冠嚴整的劉尋面前紅了臉,倉促的行了個禮,問劉尋:「陛下今天不用上朝?」
劉尋微笑:「不用,明天才是大朝,我才回京呢,總得要我歇息一天。」
蘇瑾在劉尋的注視下,幾乎不知說什麼才好,之前想好的到了校場就屏退眾人一個人鍛鍊的想法已經難以實施,劉尋那水淋淋光溜溜的身子離自己很近,給了她一定的壓迫感,從前她們訓練,和比自己高大許多的男特種兵對演,她都沒有這種想要後退的感覺,心跳甚至加快了,這太不合常理了,蘇瑾微微咬了咬下唇。
熟悉蘇瑾的劉尋發現了她這一小動作,知道她在警戒和緊張,眼裡掠過一絲失望,嚴霜此時卻熟練的從水池旁邊拿了塊繡著金龍的大澡巾遞給了劉尋,他可從來沒這麼慇勤對他過,劉尋冷冷看了嚴霜一眼,嚴霜卻給回他一個鄙視的眼神,劉尋接過來往身上裹了裹,再接過嚴霜遞過來的玉色銀龍寬袍穿上,腰帶鬆鬆一繫,蘇瑾鬆了一口氣,好奇地去看那水波蕩漾白霧迷茫的水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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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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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5:54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九章 贈劍
劉尋看著蘇瑾盯著水池子,也微笑道:「那時候胖得厲害,雖然你姐姐每天要安排我慢跑、仰臥起坐、伏地挺身、做五禽戲、打太極拳,她還是非常擔心我的運動量不夠,加上這些運動一不小心就會被其他服侍的宮人發現,只能見縫插針地做,後來你姐姐看到我的浴殿池子,很高興,說要教我游泳,從學會游泳以後,我每天早晨都要堅持游泳一個時辰,無論春夏秋冬,只有出征的時候才停了。」
蘇瑾嗯了一聲,心想有氧運動加游泳,當時自己還真的挺盡心的。
劉尋盯著水波,卻想起了那少女浸在水裡,薄衣貼在身上,曲線畢露,卻毫不忸怩,她坦蕩蕩地用手托他的腹部,扶他的手,掰他的腿,手把手教他怎麼划水,教他蛙泳、蝶泳、仰泳,甚至自己親自一次又一次的示範,似乎完全不在意地在一個男人面前舒展演示自己的身體,雖然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孩子……這也令他不甘,她一直把他當孩子看。
蘇瑾看他沉默,似乎又陷入了記憶中,輕咳了聲:「陛下泳技很高啊。」
劉尋微微一笑:「十多年前,我們和南夷打過一次仗,他們精通水性,水仗我們打不過他們,頗為僵持了一段時間,後來朕親自教士兵游水,七日內教出來一支勁旅,後來打贏了。」
蘇瑾欽佩道:「陛下身先士卒,果然英明。」
劉尋微微一笑,一旁的嚴霜卻撇了撇嘴,那時候明明是姑姑要教士兵游泳,結果穿了水靠才教了一天被劉尋發現,立時交了個任務讓姑姑去做,自己下水去教,自己小時候溺水過,所以畏水,當時被他拿來殺雞給猴看,整得他要死要活!
劉尋卻轉臉對蘇瑾道:「今天你也是來習武的吧?不知是想射箭,還是要騎馬?」
蘇瑾想了一會兒道:「射箭吧。」
劉尋笑微微示意內侍拿了把弓過來遞給她:「這是遊子弓,取遊子歸心似箭的含義,你來試試。」
蘇瑾接過來才要拉,劉尋卻阻止了,笑道:「你要做些熱身,不然會傷到的……這些東西從前都是你姐姐教我的,你不要在我面前拘泥了。」
一邊轉頭命內侍包括嚴霜等人盡皆退下,果然他們悉數退出門外,只有嚴霜一人立在門邊,劉尋淡淡看了他一眼,再次得到了個挑釁的目光,劉尋也沒理他,轉身過來對蘇瑾道:「可以熱身了。」
蘇瑾深吸一口氣,非常想立刻轉身回去,不過事已至此,她只有做起了熱身運動,將手臂及腰腿的肌肉拉伸開來,才拿起那弓,屏息一拉,以她的臂力,尚需全力以赴,才能拉圓,果然是柄強弓,想必箭射出去也足夠快,她瞄準了箭靶,放箭,正中紅心,她一連又搭上箭發了好幾箭,對這弓有些愛不釋手起來,之前遭遇的窘迫又淡去了些。
劉尋臉上微微笑,一直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待到蘇瑾有所覺察抬眼看他,他才說話:「我讓人安排了馬車,今天我帶你去逛逛京城,鬆快鬆快好不好?連早飯都不必吃了,咱們到外頭去吃。」
蘇瑾一聽心花怒放:「可以麼?」
劉尋笑了笑,臉上難掩驕傲:「自然可以的。」朕已經是這天下真正的主人,不再像從前一樣,直到後來你病重,都沒能好好看過我們打下來的這萬里河山,這京城的遍地繁華。
楚都為盛京,這也是前朝古都,歷經數朝,巍巍峨峨,雖然每次朝代顛覆都飽經戰火,卻都會極快恢復,而京城百姓,也分外帶著天子腳下的王都百姓的傲氣,大街上熙熙攘攘,劉尋帶著蘇瑾在街道上隨意地走著,依然都是便裝,但衣料珮飾都是不俗,加上劉尋那眼神中自有掌控一切的氣勢,王者般有威懾力的氣場,輕而易舉地吸引著人的視線。
蘇瑾到天橋下看了一輪古代雜耍,又去店舖林立之處一一瀏覽,但凡店面有些特點的,都會走進去看一看,她十八歲進了特種部隊,大部分時間都在營地裡進行枯燥的訓練,偶爾出任務也都是匆匆來去,極少有這樣悠閒的時間閒逛,更何況這是從來沒有來過的古代,穿越時空的任務,再這一次之前,她只執行過一次,卻是近代,任務也簡單,只停留了三個月就順利回去了。
劉尋一直陪著她,不疾不徐,毫無厭倦之色,但有蘇瑾多看幾眼,感興趣的東西,他都直接命侍衛買下,蘇瑾推了幾次,知道他也不差錢,也都是些小布老虎,小核桃雕,草編的蟈蟈籠什麼的小工藝品,想著回去賞人算了,也就不再推辭。
而一家武器店舖卻吸引了她的目光,冷兵器時代的鍛造技術依然能讓未來人依然驚嘆,在沒有高科技的條件幫助下,古代人是如何能夠鍛造出歷經數千年依然光亮如新,鋒利如新開刃的刀劍的?這依然是個謎。
店舖裡壁上懸刀數十,大白天屋內依然點了燈燭,照在刃上,寒芒燦耀,蘇瑾十分有興趣的一一去取下來看,又去試那刀鋒利與否,店舖裡一向女子進來得少,店小二一貫是不太重視的,但是他看到這女子外罩披風一身通黑如墨,隨著她劈砍削的動作,卻隱隱現出內裡的一角暗紅,織料光滑流轉,而她身後站著的男子,也是一身錦綬玄黑長袍,眉疾似刀,眼尾飛振,豐神威峻以極,雖然眼神一直跟隨著那女子,唇角半噙著一分似有若無地笑意,無意間看到別人的時候,卻深邃銳利,充滿了威懾力——這不是普通客人,小二連忙上來一一介紹,慇勤備極。
蘇瑾一把一把驗看過,頗有些意猶未盡,劉尋見狀和那店小二道:「這些都太普通,便沒些稀罕的?」
小二連忙道:「有一對雌雄古劍!我們店主才得的,十分寶愛,尚未請人估價。」一邊進去了一會兒,捧出一個匣子來,打開裡頭一對短劍,不過一尺長,配的古樸魚皮劍鞘,其刃精瑩如新發於硎,劍把分別鑄有龍鳳紋,並有蝌蚪古文,一是陽文,一是陰文,剛好一對。
蘇瑾接了過來,撫摸觀摩了一會兒,試著往試劍的木頭上砍,一下便將那截木頭輕而易舉地削斷,小二微微變了色,這劍剛來的時候他們店主也是試過的,也不過是將木頭削出了薄片,這女子,力氣忒大了!
劉尋嘴角漾起了笑容,滿意道:「這對劍,我們要了。」
直到到了酒樓沿街面最好的位置上,蘇瑾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那小二稟明了店主,店主出來和劉尋親自交涉後,終於以三千兩銀子成交,當然沒帶那麼多銀子,劉尋只讓侍衛過來留了個信物,付了定金,便將那對短劍拿走,卻將雌劍給了蘇瑾,自己留下了雄劍。蘇瑾再三推辭,劉尋臉色聽若不聞,索性親自替蘇瑾佩在了腰間。
蘇瑾很想將這贈劍的含義看成是君臣之義,但是這不是應該要麼贈一對,要麼留著自用麼?這一人一把,還一雄一雌,她真的很難保持平常心。
但是劉尋卻一直心情很好地嘴角噙著笑,上了酒樓拿了菜單一一點菜,時不時還詢問蘇瑾的意見,蘇瑾一直裝作平靜地看著窗外的街道,腰間那把短劍彷彿火燒一般的硌在那兒。但是她卻不好開口問,萬一是她多想了呢?
皇帝陛下一邊看著菜單,一邊心情甚好地偷看著蘇瑾坐立難安的糾結,從出店舖起,她就沒了心思再逛,眉間若隱若現的糾結,他洞若觀火,卻無動於衷,在表白一定會被拒的情況下,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曖昧的真義,絕對,不要捅破窗戶紙。
飯菜上來,極為精美,蘇瑾吃得不是很安心,劉尋看在眼裡,自然有些心疼,便說些話引她分神:「今日看到劍,倒教我想起一個故事來……侍詔知道故劍情深的故事麼?」
蘇瑾啊了一聲,有些沒有回過神來,眼中一片迷茫,劉尋眼裡含笑:「就是劉病已和許平君的故事,令姊給我說過的。」
蘇瑾嗯了一聲,這是段發生在楚朝後的漢朝的事了,是個膾炙人口的故事,托同宿舍戰友的福,她也看過這電影,劉尋彷彿不經意的問:「當時令姊匆匆說的,只說了前半部分,說是劉病已不懼權臣,下詔求劍,大臣保舉,終於得以冊立糟糠之妻為后,後來呢?那權臣會善罷甘休麼?」
蘇瑾想到引得戰友大灑眼淚的情節,微微蹙眉,有些惆悵道:「霍光不甘心,買通了女醫,在許平君生產的時候下藥,導致許平君難產而死,最後劉病已終於還是不得不娶了霍光的女兒為后,很久以後他終於獨掌大權,將霍家剷除了,為許平君報了仇,還成為了一個非常有為的皇帝,他在位的朝代,被後世稱為中興時代,他將許平君葬在南園,所以故劍情深和南園遺愛往往連在一起說。」
劉尋笑了笑:「原來是這樣啊,令姊當時沒說結局,害得我猜了這麼多年呢——報了仇又有什麼用,許平君又不會復活了,他不該在沒有力量保護最心愛的人的時候就將她置於風口浪尖。」
蘇瑾呆了呆,自己當時到底是在什麼場合會和劉尋說這樣的故事的?她看劉尋彷如若無其事的笑容,隱隱有一種似乎說錯話的感覺,她只好試圖打開話題:「姐姐當時還會和你說這些故事?」
劉尋微笑:「她教我很多東西,都是太傅們不教的——技擊、辨草、游泳,她還教我怎麼追求心上人。」
蘇瑾一口茶嗆住,咳嗽起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6:24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章 故人
劉尋看著彷彿被嚇到的蘇瑾,微微笑著,眼裡都是溫軟,太傅們教他的是正統的儒學教育,教他仁孝忠義,君子六藝,經史子集、詩詞曲賦、吏治官德,唯有一個女子,教他如何在深宮中生存,教他一身武藝,教他內心強大永不放棄,教他看到生活殘酷中的希望,以及那些瑣碎的幸福。
他促狹地告訴那個有些慌張的女子:「她教我給心上人送花、寫詩,約她去遊玩……」
那個鮮明的春日彷彿回到眼前,青衣雙鬟的女子皺著眉頭彷彿接受了什麼重大任務一樣地想著:「要打動梁小姐麼?她是未來的太子妃,出身世家,想是什麼都不缺的,自然只有讓她看到你的誠意,你可以送花吧,可以表示自己的愛慕……嗯,還可以約她……想辦法和她去遊玩什麼的,比如寺院進香,遊湖,賞花什麼的……然後你要趁機展現你優秀的一面,比如你文采那樣好,寫首詩給她呀,把你的傾慕放在裡頭,比如你武藝好,樂於助人……等關係再深一些了,你就可以送一些稍微貴重一些的東西了,比如珠寶什麼的,要投其所好,看看她喜歡什麼,如果對方接受了,說明基本上是對你有好感,同意交往了,如果拒絕,但是態度比較溫和,那可能是熟悉得還不夠,那要再努力一下……」
情竇初開的他急切地看著面前唯一能信得過的女子:「寫詩?要寫什麼樣子的詩?」
那個慣於安靜的女子沉默了一會兒,抬起眼,雙眸漆黑深沉:「比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震撼了一下,回到自己書桌,絞盡腦汁,寫到深夜,才寫出了一首寄託自己那滿懷的情思的詩,充滿期冀地遞給蘇瑾:「這首詩,上巳節和花一起給梁家小姐,您看行麼?梁小姐會喜歡麼?」
那個女子看著那張素箋上的字,輕輕唸著,很久以後,才緩緩道:「若我是收到殿下這首詩的女子,一定會滿心歡喜,能夠得到有這樣有才華的男子的傾慕。」
劉尋倒了一杯茶,為自己當年的愚蠢,喝了一杯,對面的蘇瑾看著他的臉色,有些躊躇的問:「後來……你追到你的心上人了嗎?」
劉尋微微一笑:「我用了一夜,塗來抹去,反覆思量寫了滿紙的詩句,最後選了最好的一首,抄了出來,認為它最能表達我對那人的傾慕之心,然後親手選了初春最美的桃花枝,連同精美詩箋一同裝入錦盒,親自送去。」如今已經不記得那一夜的詩句,只記得字字句句都是幼稚愚蠢卻自以為情深的胡言亂語。
蘇瑾睜大雙眼追問:「然後呢?」
劉尋臉上帶著譏誚地微笑:「我還沒轉身,她身邊的女伴和同遊的貴公子們發出了低低的嘲笑聲,那女子彷彿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將錦盒拂落,讓我自重。」
蘇瑾輕輕啊了一聲,眼裡寫滿了遺憾和同情,劉尋笑道:「因為我當時胖得像頭豬,所以我的詩被認為是請人代筆,我的傾慕被視為侮辱和輕佻——以及以勢凌人。」自己最後在嘲諷譏笑中落荒而逃。
蘇瑾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安慰:「那是她的損失,不是你的,以貌取人的女子,配不上陛下。」
劉尋笑起來,原來,當年如果自己把這個結果告訴蘇瑾,得到的是這樣的回答啊,一個能將自己心中陰霾全部驅散的溫暖的回答。
可是當年,他卻沒有說出被拒絕的事情。
那個女子迎了出來,一邊替他脫衣服一邊慇勤地問他:「怎麼樣殿下,梁家小姐看了怎麼說?」
他看著她漆黑的雙眸,卻將那些受到的侮辱隱藏:「她很喜歡,還說我很有才華。」
她一張臉綻放出了笑容:「那她是答應殿下了?」
他卻支吾著搖頭:「她們世家女講究矜持呢,哪有那麼容易……姐姐,我忽然覺得,我現在一無所有,也給不了她什麼東西,還是先讓自己更強大才好,不然哪裡配娶這樣的女子呢?」
那個女子卻溫柔地安慰他:「患難之間的情誼更珍貴呢?梁小姐不嫌棄你失勢,矢志不渝,那就是最寶貴忠貞的情誼呀。有個朝代,有個男子叫劉病已,他是皇曾孫,卻因為太子被人誣陷,全家都死了,只留下他被人收留在獄中,後來皇帝後悔誤殺了太子,找回了他,記回宗室,收養在掖庭,日子卻也過得很是困苦,後來他迎娶了一個女子,叫許平君,許平君和他一起度過了最困苦的那個時候,後來皇帝駕崩了,劉病已被擁立為皇帝,許平君進宮被封為婕妤,當時的權臣叫霍光的,想逼著皇帝娶他的女兒,結果劉病已就下了一道『尋故劍』的詔書,他在詔書中說:我在貧微之時曾有一把舊劍,現在我非常懷念它啊,眾位愛卿能否幫我把它找回來呢?大臣們知道他的意思,最後還是封了許平君為皇后,這就是有名的故劍情深的故事了,您看,梁小姐與您患難與共,不離不棄,將來你終於得成大業,不就也有了個對你最好的皇后了?」
微時故劍,患難與共,不離不棄,自己當時年少不知事,只注意那些虛榮而幻美的華而不實的東西,卻沒注意到,自己身邊也有著屬於自己的最珍貴的寶物。
自己當時只是勉強笑了笑:「這個劉病已,自己雖然當了皇帝,卻仍在權臣的威脅之下,雖然他勉強封了許平君為皇后,但是我覺得,這個許平君的結局,不會很好。」
蘇瑾當時沉默了一會兒,卻沒有告訴他故事的真正結局,卻笑著對他說:「殿下將來一定是乾綱獨斷的英主,一定不會掣肘於人,可以保護自己的皇后的。」
劉尋久久凝視著坐在對面的人,這個十年以後,再次回到自己身邊,面容卻絲毫沒有改變的女子,自己後來見過了許許多多的女人,卻沒一個是這樣的,她身懷不可思議的力量,卻反而極為自律,絕不恃強凌弱,有著一顆最溫柔善良的心。
他披著黑暗無邊的鎧甲,把那些淋漓鮮血,嘶吼悲鳴,醜陋慾望一一踩下去,站到最高的寶座,獨掌大權,再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攔他將面前這個女人納入自己羽翼下,如寶似珍的寵愛,給她至高無上的榮華尊貴,給她一切她想要的東西——忘掉記憶有什麼關係?是她就行,他可以一點一點地幫她知道,他們之間曾經有過那麼多的過去,無論是痛苦的、快樂的、幸福的,他都會一一告訴她,他會給她看到他的心,讓她愛上他。
蘇瑾被皇帝陛下灼灼的目光看得開始食不下嚥,反覆回想自己方才說了什麼不妥的話,劉尋忽然猝然發問:「山有木兮木有枝,這首詩的全詩,你知道是什麼嗎?」
蘇瑾愣了楞看了看劉尋,這是後世發現的越人歌,在南方少數民族中的典籍中的記載,雖然記載的年限是在楚朝之前,想必並未廣為傳唱,在後世卻是十分膾炙人口的詩了。劉尋笑微微:「是你姐姐教我的,卻沒有說完全詩,我一直記掛著。」
蘇瑾一邊回憶一邊慢慢念: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她頓了頓,看見劉尋含笑點頭示意她繼續,她又遲疑地念出下一句: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皇帝臉上彷彿忽然被什麼光照亮了一般,他嘴角含笑,溫柔眼光如有實質,在蘇瑾眉目流連了一會兒,招手命人上酒,蘇瑾全身的神經都緊張起來,堅決地推拒,劉尋卻絲毫沒有勉強,而是一個人自斟自飲起來,時不時看著蘇瑾笑一下。
後知後覺的蘇瑾有一種似乎被調戲了的感覺,她有口難言,又沒辦法和劉尋剖白說清,皇帝卻抱定曖昧終極大法,絕不說破,自己小酌了一會兒,柔聲蘇瑾說話:「明天大朝商議國事和祭祀事宜,要見朝臣比較多,後天就要南郊大祭,奏凱告天,天冷,祭祀禮節繁瑣,你跟過去不過是白白受凍,所以明後天你都不必隨侍了,旅途勞累,你可以在院子裡歇一歇,若是閒不住,讓嚴霜帶你宮裡到處走走消遣消遣,想玩什麼都成。」
蘇瑾好奇問:「南郊大祭是什麼?」
劉尋笑道:「不是才平定了西疆那頭,打了勝仗班師回朝自然是要祭天的,這也是應有之禮。」大祭上還要殺俘,他不願意讓蘇瑾看到,蘇瑾這人在戰場上殺人的時候,彷彿武器一般冰冷無情,但在另外一方面,面對平民百姓和孩子,卻心軟得彷彿是另外一個人,已經沒有反抗之力的俘虜在祭壇上會被一一殺了獻禮祖宗,毫無疑問她一定會不適,加上天寒地凍,祭祀禮全套做下來,文武百官要站在南郊祭祀廣場上起立下跪幾個時辰,他如何肯讓她吃這個苦。
蘇瑾不知就裡,但是這兩天劉尋給了她太多壓力,不用陪在劉尋身邊讓她心下一鬆,她存了許多疑問想問嚴霜,偏偏今日出宮,陛下一個內侍都沒帶,只帶了侍衛,她心下不安,和早晨出來時興致勃勃不同,她現在一心只希望趕緊回宮,結束這氣氛古怪的宮外之行。
直到天擦黑,劉尋才帶著蘇瑾回了宮,還留著蘇瑾在東暖閣用了晚膳,又去散步了半個時辰,才放蘇瑾回了院子。蘇瑾一回到院子,立刻讓人把嚴霜叫了來問話:「你覺得皇上從前和我姐姐……是否有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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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暗夜裡皇帝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爬起來,興奮地招了高永福過來:「她說今日何日,得與王子同舟!」
高永福愁眉苦臉:「陛下,明兒還要上朝呢。」
皇帝仍然沉浸在幸福中:「趕緊宣工部給朕做出一隻小舟來。」
高永福更想哭了:「陛下,寒冬臘月的,別說那水裡都凍著,就算沒凍,那也是招風吹啊!」
皇帝笑微微:「馬上就開春了。」
高永福提醒皇上:「您就要選秀了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6:35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一章 流言
嚴霜睜大眼睛:「郡主比皇上大八歲,皇上一直稱她姐姐,郡主雖然多方照顧輔佐皇上,卻並未有曖昧越禮之處,始終清清白白,姑姑何出此言?」
蘇瑾搖頭:「不是問姐姐對皇上,是皇上對姐姐,沒有什麼流言傳出吧?」
嚴霜抬眼看蘇瑾,一本正經,問這樣的問題也毫無羞赧之色,心下不由對一大早就冬泳裸露的皇帝幸災樂禍起來,他笑道:「皇上對姑姑,自然是尊重之極的,怎麼可能讓流言傳出,有損姑姑清名?」
蘇瑾皺了眉,嚴霜試探地問:「姑姑可是覺得皇上有什麼不妥之處?」
蘇瑾想了一會兒,劉尋舉止行為似有曖昧,這事情只是個人感覺,說起來似乎都是些小細節,要成為實據實在有些難,總不能說,我覺得陛下看我的眼神不對,我覺得陛下說起從前的蘇瑾似乎別有曖昧這樣的充滿主觀的說法吧,不過嚴霜不是外人,又熟知過去,說了也能多一個人幫忙分析參詳,她便說:「皇上今日買了一對雌雄寶劍,卻將雌劍給了我,自己留了雄劍……」
嚴霜瞭然,心下冷笑,仍是一本正經道:「這有什麼?不過是那對寶劍正好是雌雄罷了,興許皇上只是覺得這一對劍都很好,姑姑你使喚合適,但是一個人用一對劍也太浪費,所以自己留了一把呢。再說了,我今兒聽說,皇上打算開春就選秀呢。」
蘇瑾蹙眉想了一回,也覺得勉強說得過去,至於那些曖昧的話,似乎說成是姐弟之誼……也能圓過去,至於對自己處處優容,想是看在從前的份上。
她不再糾結,卻又想起這兩天一直尋思的事情:「你找御醫打聽過了沒?」
嚴霜心拚命掩住臉上想笑的表情,儘量保持一派平靜:「既是要選秀……大概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蘇瑾不知為何,忽然想起早晨看到劉尋從水裡出來,犢鼻褲緊緊貼在身上……下腹那兒的線條……她耳朵微微覺得發熱,自言自語道:「開春就選秀麼……」那如果快的話,興許幾個月就該有有孕的消息,那時候自己是不是就能回去了?穩妥起見,該不會要等孩子生下來才能走吧。
她呼出一口氣,自己從前執行的都是短途短期任務,大部分都是直接找到任務目標殺了回去,上一次清洗記憶的是最長的一次,待了十二年,這一次難道又要待上好幾年?
嚴霜看她不再說話,垂手侍立一旁。
她看著嚴霜那秀美的側臉,忽然想起,嚴霜這個人,是皇帝放在自己身邊的,他所說的話,有多少是真的?她聽到的究竟是真實的過去,還是劉尋想讓她知道的過去?劉尋所說的那些過去,又有沒有經過修改?嚴霜之前如同瘋狗一樣玉石俱焚地刺殺皇帝,如今卻回到宮廷擔任職司,是誤會解除?劉尋的那些解釋,未免太過牽強,連她都不相信。
皇上為什麼會放心將一個看上去窮凶極惡的人放在宮中?會不會別有挾制的手段?還是那場刺殺就是一場戲?然而如果是這樣,這又是為了什麼?劉尋為人深沉難測,言行舉止令人迷惑,自己若是和皇帝起了嫌隙,為何在報告中一點都沒有提到,若是沒有,為何自己要清洗記憶?
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讓她迷惑,她沉思著,卻似乎無法用惡意去揣測楚武帝,他每次看著她的目光,都似乎充滿了信任和溫暖,他無微不至地關懷她,說起過去的那些往事,歷歷在目,滿懷感情……在她面前,他甚至不像是歷史上那個鐵腕冷靜的帝王,而是有血有肉,充滿感情和人情味的……如果這一切都是偽裝……她微微打了個顫。
如果這一切是偽裝的話,那麼他的目的何在?他為什麼要做那些曖昧的舉止?如果說他真的喜歡她,她是不信的,在她所在的時代,有權有勢的男子,身邊絕不會斷了投懷送抱的女子,他們挑選的餘地太多,並且不需要承擔什麼責任,同時,社會輿論也對他們很寬容,不過是一個風流的名頭,更何況是古代,皇權至上,皇帝根本不會缺女人,更何況她才貌平平,既不符合這個時代主流的審美觀,還大皇帝八歲,到皇帝身邊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皇帝就算有戀母情節……自己的性格,也和一個賢妻良母相差甚遠吧。
如果不是感情,那就是利益了,自己身上有什麼可以利用的?自己那些超時代的藥品?製造武器的才能?還是……想打聽自己的來歷?
不知為何,蘇瑾莫名覺得劉尋是個坦坦蕩蕩的梟雄,不會以這樣卑鄙的小道來牟取什麼利益。
雖然她的理智告訴她自己,這個任務的複雜程度已經脫離了她的想像,她不能再以之前簡單直接的做法來執行任務了。而揭開這些迷霧問題的當事人的記憶,她卻已洗去,掩藏在層層迷霧後的過去,究竟誰能信任?原本以為應該十分敬重自己的皇帝,卻似乎別有內情。
蘇瑾鎖緊眉頭,思慮重重,嚴霜上來問她還有什麼吩咐的,她搖了搖頭,讓他下去歇息了,如秀讓人打了熱水來,然後替她卸了釵鐶髮髻,寬了大衣服,服侍她盥洗後便服侍她上了床。
第二日大朝,蘇瑾雖然依劉尋要求,沒有去御前當差,卻仍是起了個大早,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日劉尋依然命人送了花來,卻是一盤子白石頭磊著的水仙,放在暖爐邊,玉瓣金蕊,清新可喜,芬芳怡人。
蘇瑾看了一會兒那花,不由地想這大冷天的,又是古代,要送花還真需要些心思。她用過早膳,讓嚴霜帶著她在宮裡的花園慢慢的走,還特意說明,想讓嚴霜帶去從前劉尋住過的宮室看一看。
她一邊走,一邊裝作不在意地詢問嚴霜:「從前陛下在宮裡的時候,你也在陛下的宮中伺候?」
嚴霜搖頭:「我是陛下已經開府出去以後才入宮的,後來陛下去了軍中,打了勝仗,回來的時候皇上封賞,專門撥了一批宮人到王府服侍的,那會兒我也才十二歲,職司不高。」
蘇瑾微微驚訝:「不是只有禁宮內才許用內官的麼?王府大臣用內官豈不是僭越?」
嚴霜道:「所以當時我們這一批宮人都仍屬內務府管,領的是宮中的俸祿,並不由王府支出,但是是丁皇后做的主,說陛下從前長居宮中,如今從邊疆回來,王府沒什麼妥當人伺候。」
蘇瑾眼神微微閃動,知道這又是那時空偷渡者的花招了,不過嚴霜當時年紀還小,大概也不過是掩人耳目的人,但是無論如何,這群人領的是宮中的俸祿,若是宮裡有命,聽誰的自然一目瞭然。
雖已時過境遷,她卻依然為當時不再藏拙領了功勛,卻踏入了更加凶險境地的少年捏了一把汗。她太瞭解自己,自己並不擅長機謀巧辯,但是肯定是幫不上他什麼忙的,那個少年一定如同藏於匣中的明珠,大放光芒,卻引人嫉恨,然而他不僅僅是明珠,還是一頭幼龍,得了海水,隨時騰雲。
原來打算問問嚴霜是否知道劉尋心儀之女的事情,看劉尋的意思,當時應該是曾經喜歡過一名女子,而自己也曾教過他怎麼追求那名女子,最後卻遭了拒絕,現在這麼算來,劉尋喜歡那名女子的時候,應該還是藏拙的時候,嚴霜應該還小,在宮中,未必知道。
她想了想仍是問道:「你知道皇上年輕的時候曾經心儀過哪位女子麼?」
嚴霜自然是不吝於揭劉尋的短的,欣然道:「在宮中略有聽聞,陛下一直心儀是梁家嫡長女,上巳節還請人寫了詩,附庸風雅,送花給梁家嫡長女,卻被梁家嫡長女視為侮辱,當場拒收了那花。」
蘇瑾輕輕啊了一聲,忽然有些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麼給劉尋說故劍情深的故事了,嚴霜仍是不屈不撓的繼續往劉尋身上抹黑:「後來陛下被彈劾,被廢了太子位,二皇子被立為太子,梁家嫡長女被改聘為二皇子的妃子,聽說陛下當時還跑去見梁家嫡長女,被人發現,被先皇責罰——直到皇上登基後,還有流言……說皇上是因為還傾慕依戀梁家嫡長女,所以遲遲不肯立后,甚至為了她終身不娶,甚至有戲曲名叫《明珠還》的,影射太子與梁家嫡長女原本兩情相悅,卻因為受到皇后強逼迫害,梁家嫡長女不得不悲痛的別嫁雍王,太子復位登基後,梁家嫡長女將當初定情的明珠還給皇上,表示還君明珠雙淚垂,勸君憐取眼前人之意,因為尊重梁家嫡長女從一而終的貞節之念,皇上終究沒有做出強搶弟媳,違背人倫的事,卻一直不肯寵幸妃嬪,深情無限……」
蘇瑾整個人都無語了,半晌才問:「是真的麼?」
嚴霜笑道:「誰知道呢?我只知道陛下對他好龍陽、不能生育的謠言都放之任之,一向也頗為寬容民間士林言論,卻獨獨對這一流言採取了鐵血手段封殺,演過那戲的戲班子全被罰銀並且轟出京城,從此不許進京。」
蘇瑾想起昨日劉尋說起故劍情深的故事的時候,那眼中滿滿地深情和怨恨……難道當時那梁家嫡長女是不得已,在眾人面前不得不做出拒絕之態?這麼想來就豁然開朗了啊!難怪劉尋要說,因為沒有那個人,所以登上皇位也覺得沒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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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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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6:49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二章 舊居
轉眼到了體仁宮,嚴霜推門進去,碧瓦朱簷,雕樑繡柱,頗為華美軒敞,中央青石鋪路,光可鑑人,積雪掃得乾乾淨淨,可見常有人收拾,嚴霜道:「皇上當年是嫡長子,滿月就已被封為太子,之前一直隨著元后住在中宮,後來元后去世,論理太子應該遷往東宮,結果當時掌六宮的賢妃說一時還收拾不出來,而太子年幼,就先將先帝住過的體仁宮略微收拾收拾後讓太子住進去了,體仁宮當時是最寬敞最齊備的宮室,因此倒也沒人說什麼閒話。這一住就再也沒動過,對外說起來也只說太子年幼,尚未配備東宮僚屬,住在體仁宮也方便照顧——皇上登基後,這裡雖然不許閒人出入,卻是派人每日收拾妥當的。」
蘇瑾微微嘆氣,慢慢走了進去,體仁宮後園有極大的花園和荷池,水面已經凍了層薄冰,隱隱可見殘荷斷梗,荷池旁泊著畫舫龍舟,彩畫鮮明,花園裡假山疊疊,堆得玲瓏絕巧,迴廊曲折,兩側種了許多的奇花異草,雖是冬日,依然有一些有著綠意,又另外有個大籠子,裡頭養著些珍禽,天冷都躲在窩裡。
蘇瑾想起劉尋說的話,想必當初藉著這個園子,他們弄了不少素菜吃吧,她不由自主地看著那些荷葉想,藕也是可以吃的,蓮子,蓮葉也可以做些湯……
嚴霜笑道:「姑姑可要去看看您住過的院子?」
蘇瑾沉思著,卻依然警醒過來道:「你是說姐姐的院子?」
嚴霜笑看她一眼:「是,雖然我沒住過體仁宮,但後來皇上登基的時候,和姑姑曾經到這裡重遊舊地過,當時皇上已將外頭的冀王府賜給了郡主做郡主府,就說要把這裡保持原樣,郡主若是入宮便能在這兒小住。」
蘇瑾好奇道:「冀王府?」
嚴霜點頭:「冀王便是皇上太子位被廢後封的親王封號,當時皇上出宮開府,住的地方,貞賢皇后怕人說她苛待皇子,特意選了極好的宅子,十年前失火燒燬了,陛下後來又命人按原樣子重建了。」
嚴霜邊說話邊帶著蘇瑾往後院裡走去,走入了一間耳房內,才走進去便有人叱道:「什麼人也來這裡混走?不知道這兒是不能混入的麼?」
聲音爽脆,蘇瑾一愣,才踏入門檻的腳頓了頓,原來裡頭卻是站著一名穿著淺綠色宮裝的宮女,柳眉星眼,手裡拿著抹布,正瞪著眼睛看嚴霜,一眼卻看到穿著深藍緞子對襟銀貂長袍的蘇瑾,呆了呆,上下掃了一眼。原來今天蘇瑾因為不用御前當差,如秀便沒讓她穿著正式的女官服,只著了一身深紫紋鳳常服,雙鬟依然只用了支紫金押髮,但宮裡人眼明心亮,自然能看出衣料的不凡來,更何況蘇瑾軍人出身,眉清目朗,自有一種坦蕩無畏、風華卓然的氣韻。
嚴霜看了眼那宮女的服色,笑道:「原來是位小答應,是在這裡收拾麼?」
那答應皺了皺眉道:「沒聽說選秀呀?這是哪一宮的采女亂走?這裡不可隨便亂走的。」
嚴霜倨傲道:「這是御前三品侍詔蘇姑姑,不得無禮,且報上名來。」
那答應皺了皺眉上來潦草施了個禮道:「婢子名喚飛霞,體仁宮答應,每日奉諭旨來此檢查打掃,不識侍詔面,適才冒犯了……好教姑姑知道,體仁宮這裡不是隨便亂入的,便是玉堂、壽安兩宮的太妃,要進來也是要請旨的,還請姑姑見諒。」
嚴霜斥道:「這位蘇侍詔乃是先奉聖郡主的親妹,如今是來看奉聖郡主的舊居處,陛下也是知道的,你且退下吧。」
飛霞皺了皺眉,仍是微微低頭道:「陛下若有諭旨,為何今日不見高總管或是于副總管對體仁宮有一字交代?這位公公也很面生,體仁宮為陛下舊居之地,茲事體大,還請侍詔、公公先請回,待得了陛下允許,再來看看也未為晚也。」
嚴霜冷冷道:「你這小答應好生無禮,莫要說侍詔品級遠在你之上,但有吩咐你就該好生謹遵,且說這體仁宮,你不過是個灑掃的答應,如何倒似這宮裡的主人家一般?」
飛霞滿臉漲紅,她原是手腳勤快,收拾得妥當,皇上有次來看到她細細擦洗窗櫺,記性又好,每一物都能保持原樣,卻又纖塵不染,十分讚賞,便將這體仁宮的灑掃諸事交由她負責,因為平日並無人居住,偌大宮室,只有皇上有空便一人進來閒走閒坐,漸漸她便將這宮室視為自己的地盤,不肯閒雜人等擅入擅動一物,更是享受那陛下一個人靜靜在屋裡坐著,她悄沒聲息地在一旁收拾,時不時輕手輕腳給陛下換杯熱茶的時光。
如今被人說破心思,不由有些惱羞成怒,然而她是見過皇上重重處置弄壞東西或者擅入體仁宮的人的,說是奉聖郡主的妹妹,奉聖郡主又不在了,這個妹妹雖然是三品侍詔,想必皇上看在奉聖郡主的面上給的,未必喜歡別人來這裡,她鼓足勇氣還要爭執,嚴霜已是煩了,低喝道:「還不出去!若是我們抗旨了,自有皇上裁決,你算什麼東西在這兒吠!」
飛霞被斥得臉上發白,微微低了頭出去,蘇瑾自一個人打量著房內,這是四品宮女住的房,已算得上是宮內不錯的住所,外頭天陰著,屋內也分外陰暗靜謐,陳設斑駁掉漆,帷幔地毯都已褪色,大概這十年來都沒有換過,雖然小心保養打掃,卻依然現出了頹敗氣相。
嚴霜轉了一圈道:「真正是不經使喚,人又去哪裡了?姑姑先坐著,我去找炭盆來,這屋裡冷颼颼的,別凍壞姑姑了。」一邊說著一邊便出去了。
蘇瑾並不怕冷,她十分好奇地在屋內轉了一圈,和自己生活習慣一樣,並沒有什麼裝飾品,擺的一色的黃花梨桌椅,大紅椅墊,靠壁一架梨木書櫥,她走過去看了下書脊,都是些《詩三百》、《曲韻》這樣的書,還有些戲曲本子,倒是適合她的口味,她饒有興致地翻了翻,卻是看到一本羊皮封面的本子,她愣了愣,這和這裡的書不同,她取了下來,翻開,扉頁只簡單用小毛筆寫了蘇瑾兩個字,是她自己的筆跡。
她打開,看到裡頭都是蠅頭小楷,不過是記錄一些很瑣碎的事情,例如月例、衣料以及這一日需要做什麼事,有什麼事情沒有做,記錄很簡潔,一絲主觀文字都沒有,想來是宮裡事情繁瑣,她特意做備忘,而謹慎起見,她沒有透露什麼東西。
她大致翻了一下,一直到最後一頁,幾行英語吸引了她的注意,
If recollecting were forgetting,
Then I remember not.
And if forgetting, recollecting,
How near I had forgot.
(如果記住就是忘卻
我將不再回憶,
如果忘卻就是記住
我多麼接近於忘卻。)
這是艾米麗․狄更生的詩,這位安靜的女子沉默地在孤獨中寫詩,閉門不出直至逝世,人們稱呼她為「阿默斯特的女尼」。
自己為什麼會寫這樣幾句詩在這裡呢?寫這幾句詩的時間是什麼時候?那時候,自己是不是就已經決定了要洗去記憶?蘇瑾翻了翻前一頁的記錄,卻只寫了一些物資準備,她看了一會兒,似乎這是在準備一次遠行,而且是往軍隊去,而準備的那些衣物、靴子等等,似乎都是要去尚服局領取的。
她皺眉看了一會兒,不得其法,將筆記本放了回去,心裡覺得奇怪,按理說體仁宮後來他們出宮開府後,就很少在這裡住了,自己不該會將這麼私人的物品留在這裡,而冀王府後來改成郡主府,又被自己一把火燒了,也不該還有這樣的筆記本存在,畢竟自己若是走,私人物品是一定會儘量處理掉的。
這個筆記本是寫完了的,想來自己應該會再做一本新的筆記本,那麼這本舊的,是怎麼拉在宮裡的?自己不像是這麼粗心的人。
蘇瑾離開了書櫥,又走了幾步,看到窗側書桌旁,有一張長几,上頭遮了紗罩,她揭開,發現裡頭居然放了一個用淺黃色桑皮紙疊起來的立體紙模沙盤,有山有水,有曲曲折折的建築,還用紙折了小三角畫上了淺綠色的樹葉,插在上頭表示森林,做得頗為精緻,她不禁笑了笑,可以想像這是當年自己做出來的戰術模型沙盤,綜合了戶外以及室內的地形……想必這是自己教劉尋戰術的吧?冷兵器時代,其實自己並不擅長,特種兵號稱是最強的單兵作戰兵種,戰術上她不過是略有瞭解,想必教劉尋的也有限。
她低下頭饒有興致地看那模型,忽然發現在一座山後水前有個小小的房子,從窗口看進去,依稀能看到裡頭有家具,她十分驚訝,這是小孩子玩家家呢?
她蹲下來仔細往那屋裡張望,居然能看到裡頭還有兩個小人兒,就是光線太暗了看不清楚,她站起來張望了一下,看到桌上有火鐮和蠟燭,便點起蠟燭,持了燭台蹲下來,努力去照亮那小屋子所在的角落。
正全神貫注,忽然聽到木門吱呀一聲,然後聽到飛霞一聲輕呼:「大人您在幹什麼!」
她一愣抬頭側身,手中不穩當,燭火登時燎到沙盤,那小房子旁邊正是一片片紙做的樹木,霎時就燒起來了,她嚇了一跳,連忙去撲,門口的飛霞也已尖叫著衝了過來,火並不大,只是那模型是紙做的,又已年久十分薄脆,已是燒燬了一角,那小房子已燒成了灰,依稀只看到兩張紙片剪成的小人殘缺不全地倒在紙灰裡。
飛霞滿臉怒色:「侍詔大人,您惹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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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是明清後宮沒有品級的宮人的稱呼,這裡隨手用了,求勿考證。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6:59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三章 問字
劉尋來的時候,嚴霜正站在房裡斥責飛霞:「甭說燒了幾片紙,便是燒了這屋子,那也沒你什麼事兒,在這大驚小怪什麼?簡直是目無尊卑!」
蘇瑾坐在一旁,滿臉尷尬,待要喝止嚴霜吧,人家在替自己出頭,看到劉尋進來,蘇瑾站了起來,臉上有些不自在,那飛霞卻早已撲了上去跪在劉尋腳邊,一行哭一行訴:「陛下,奴婢有負陛下重託,竟讓人將那沙盤給燒了!」
劉尋一愣,看向蘇瑾,蘇瑾滿臉羞慚,劉尋走至長几側,看了看那沙盤裡的小屋一角已燒成狼藉,垂下睫毛,嘴裡卻風輕雲淡:「燒了便罷了……」
蘇瑾卻聽得出那似乎平淡的話裡帶著的一絲痛惜和委屈,心下更是愧疚,輕輕說:「我再給你做一個吧?」
劉尋轉過來看了她一眼,牽了她的手:「那東西做著不容易,當年你……姐姐花了好長時間,眼睛都熬紅了,現在也用不著了,讓他們收拾,我們用午膳去……」
蘇瑾躊躇著被劉尋牽著手拉走了,劉尋手裡握著這些天好不容易又能摸到的手,想捏捏揉揉,又怕唐突,把適才對那沙盤的遺憾丟到了腦後,不管怎麼說,人在就行,那些死物不過是寄人而用,如今人在身邊,哪一樣能比得上?
嚴霜冷冷地看了眼還跪在地上面色發白的飛霞,哼了聲:「聽到陛下口諭沒?收拾乾淨了,且去慎刑司領罰去。」
飛霞仍難以置信地看著皇上遠去的背影,怎麼會這樣?從前有人不過是碰下來一本舊書,就被陛下直接命令拉出去打,如今燒燬陛下愛重之極的沙盤……陛下居然輕輕放過了……
嚴霜袖子一擺,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了。
劉尋其實也是匆匆擠出時間來和蘇瑾用午膳的,才用完,來不及和蘇瑾多說兩句話,又有朝臣求見了,他便忙著又去御書房了。
蘇瑾回了院子,想到今天燒的沙盤,看得出做得並不精緻,大概條件有限,當時劉尋身邊只怕不少皇后的耳目,時間也不太充足把,但是劉尋依然這般珍而重之地收著,教她心裡隱隱有些感動。
劉尋真是個念舊的人啊,那個梁后,聽嚴霜說,似乎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人,但他就那樣深情地懷念,甚至為了她虛懸后位……蘇瑾忽然對那個得了劉尋這樣深沉的愛的女子,有了一絲隱隱的嫉妒。
她從小就是孤兒,又一直忙於任務,感情極度匱乏,其實很能理解劉尋這種極度渴求愛的感覺。
想到她不慎燒燬了,她更愧疚了。自己遲早是要走的,那個沙盤又被自己毀了,她忽然覺得,很想再給劉尋留下些什麼東西。
她皺著眉頭想了許久,最好不要再那樣容易壞的了,能長長久久的最好,她忽然想起自己為了打發業餘時間,學過一段時間刻章,既可以平心靜氣,又能鍛鍊手指手腕的力量,也許可以給劉尋刻一個章?
她眉頭舒展開來,招手叫嚴霜,嚴霜正在窗前盯著人餵鳥,聽到蘇瑾叫,連忙跑過來:「姑姑有什麼吩咐?」
蘇瑾想了想:「我想出宮,不知道方便麼?」
嚴霜一愣,收斂了笑容:「這,得陛下同意才行。」
蘇瑾皺了眉:「那你能想辦法派人去給我買點能刻章的石頭麼?」
嚴霜臉上微微放鬆:「姑姑想要刻章?」
蘇瑾覺得說要刻給劉尋有些不好意思,只點頭:「有些無聊,想練練手。」
嚴霜笑道:「姑姑真是的,庫房裡就有不少上好的田黃、雞血石,我讓人去和司庫那兒說說,一會兒就得了。」
蘇瑾本來想說不要那麼名貴的,想了想如今要送的人可是一國之君,太寒磣了也不行……只是拿人家庫裡的東西來送人家,會不會太過分了……但是自己本來在這裡就沒什麼財產……重要的是心意吧。
果然不過是過了一炷香時間,司庫已是捧著一匣子的印石過來了,田黃、雞血、青田和艾葉綠都有,林林總總很是齊全,連篆刻用的刀具都給配了上來。
蘇瑾正感嘆這些宮人都是人精,那邊已是熱絡推薦起來,她最後拿了塊晶瑩剔透的田黃石,卻犯了愁,刻什麼呢?直接刻名字不太好吧?皇帝的名字都是要避諱的,但是讓她想出刻什麼也太難,愁了一會兒,她心想,古人聽說也有刻字號的,就不知道皇帝有沒有字號的。
她為難了一會兒,卻不敢問嚴霜,找機會悄悄問了如秀:「你知道陛下有字或者號的麼?」
如秀微微皺了眉,卻也伶俐:「待奴婢悄悄找人打聽一下。」
果然不能小瞧這些宮人,不過一頓飯功夫,如秀喜氣漾頰:「已是找了位宮裡值日翰林的大人悄悄打聽了,陛下從前還在潛邸時,字覓之呢。」
蘇瑾舒展了眉頭:「謝謝你了。」
那頭劉尋卻已得了消息:郡主午休起來便說要刻章的石頭,御庫那邊已選了好的送過去了。郡主身邊的宮女遣了小太監問翰林院的侍講,陛下的字是什麼。
劉尋略一思索,已是喜笑顏開,暗地思索雖然燒了紙模實在可惜,卻能換個不腐不朽可貼身攜帶將來甚至可以隨葬的好東西……這真是太美了,至於帝王避諱是什麼,他早已丟到腦後,這世上如今只有一個人直呼他名字會讓他覺得是甜蜜的沉淪。
他整整一個下午都心情極好,一貫肅厲冷漠的他忽然一改常態,和藹可親,令人如坐春風,稟事的大臣們個個受寵若驚,喜不自勝。
可憐嚴霜眼看著蘇瑾開始反覆寫覓之兩個字,尋最好的一張拓印,他一顆心都要碎掉了,拿了塊次一些的田黃石來和蘇瑾說:「田黃石姑姑是第一次刻吧?萬一下刀力道不對,倒是浪費了,不如先練練手,給我刻一個好不好?」
蘇瑾一呆,嚴霜開始軟硬兼磨:「姑姑給我刻一個嘛,姑姑都沒有給我送什麼東西……就給我刻一個好不好?」
蘇瑾想了想,果然真的拿他手裡那塊田黃,先給他刻了個「經霜」。
因她手腕和常人不同,原更有力氣些,所以居然刻得很快,到晚膳時間,已是刻了出來。
嚴霜喜不自勝,先拿了印泥,直接在自己手背印上了,蘇瑾攔阻不及,頗覺不好意思:「刻得急了,有些刀沒下好,線條不夠乾脆俐落,要不磨了等我以後再細細給你刻過。」一邊又頗覺慶幸,好在先練了練,不然如果刻劉尋的那塊也刻成這樣,倒是糟蹋好東西了。
嚴霜如獲至寶,哪裡嫌棄,早捏在手心,涎著臉笑:「我覺得就很好了,姑姑以後得了閒,我再弄好的石料給姑姑刻,姑姑一定要再給我刻一個哦。」
伺候蘇瑾用晚膳時,少不得故意露出手背那故意不洗的印紋。居然被人佔了先,上首用膳的劉尋幾乎磨碎一口後槽牙,嚴霜卻笑逐顏開,一旁伺候得極歡。
用過晚膳,劉尋對蘇瑾說話:「明天我清早就要往南郊祭祖了,你自己在院子裡用膳,天冷,你多在院裡待著,小心吹了風,別怕悶,等天氣好了我帶你出去逛,還有我聽說今兒你讓人找石頭要刻字打發時間,慢慢刻就好了,切莫熬壞了眼睛,我自會囑咐宮人,若是有宮人攛掇主子熬壞了身體,嚴懲不貸。」說到最後一句,已是帶了森然之意,斜睨了一旁伺候的嚴霜一眼。
蘇瑾因怕劉尋知道自己要刻章給他,只顧著跳過話題,卻沒注意劉尋和嚴霜之間的暗潮洶湧,只顧著牽扯別的話:「那陛下什麼時候回來呢?」
劉尋以為她留戀自己,心下更是一甜:「祭禮完成後回,只是路上需要時間,你只管先用了晚膳便是了。」
蘇瑾點了點頭,心想倒是正好在院子裡專心刻章。
第二天起床,果然聽說陛下已走了,卻仍是派了侍衛騎馬飛馳回宮,將陛下路途上親手摘的綠萼梅花送來,淺綠色的花瓣上還帶著水汽。
蘇瑾用手指輕觸花瓣,心裡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似乎是感動,一個文成武德的帝王,這樣細膩溫柔地表達出來的感情,分外叫人有所觸動,難怪可以萬眾歸心,如今她就有一種……很想為他做些什麼的感覺。
她用過早膳,便拿了那田黃石,凝視斟酌了很久,慎重地下了刀,刻出了第一筆。
這一日她一直在全神貫注地刻著字,「覓之」兩個字在她心裡反覆輾轉思量,深思熟慮,每一筆每一劃,都隨著那刀尖的轉折直入,而更明確深入地在自己心裡漸漸浮現出來。
傍晚的時候,嚴霜來催了幾次用膳,她才放了印章去匆匆吃完,回了屋裡,因為已到了最後的關頭,不許嚴霜他們打擾,屋裡也一片靜悄悄的,章紋已經刻好,她試著印了幾下,頗覺得滿意,她如今就是覺得直方體太單調,琢磨著應該在上頭刻個什麼東西,特別精巧的她也弄不來,只想著往古樸簡潔走,她正思索的時候,忽然隱隱聽到有哭聲傳來。
冬天天黑得早,宮裡又靜,遠遠依稀傳來哭聲,十分哀婉,很是淒心動魄。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7:11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四章 驚心
聽到哭聲,蘇瑾遲疑了一會兒,好奇心佔了上風,畢竟如今她對劉尋以及宮裡一無所知,任務無從做起,於是想了想便放了那印章回紫檀盒子中,站起來往外走去。
外頭只有個如蘭侍立,看到蘇瑾出來連忙笑道:「姑姑有什麼吩咐?嚴總管和如秀姑姑看姑姑一時應該沒差遣,就都去用飯了,讓婢子在這兒伺候。」
蘇瑾搖了搖頭:「我出去散散步。」她沒說聽到哭聲的事情,自己耳目遠甚於常人,如蘭她們應該是聽不到的。
她出了院子門,辨了辨路途,順著那似有似無的哭聲的方向一路緩緩而行,如蘭跟在後頭,十分不安地囁嚅:「姑姑,陛下有交代天冷讓您少出院子。」
蘇瑾滿不在意:「只說少出又不是說不許我出院子,坐了一天了,我出來透透氣。」
宮院深深,各處寂靜,渺無人跡,蘇瑾沿著小路曲折向前,漸漸看到前面荷池旁架著重疊迴廊,是三間精緻又寬敞的倒軒,被樹影遮得暗幽幽的,哭聲漸漸清晰,如蘭已是變了臉色:「侍詔大人,我們還是回去吧。」
蘇瑾雖然人膽大,這時卻也有些擔心犯了忌諱,問如蘭:「前邊是什麼地方?」
如蘭勉強笑了笑:「再往那邊去一些是壽安宮和玉堂宮,住的都是先帝年間的太妃,我們不好去驚擾的。」
蘇瑾頓了頓,遲疑了一會兒,卻見前邊一閃,走出來一位年青男子,身穿絳紫圓領團龍緙絲錦袍,腰圍金鑲玉帶,頭上紫金金絲盤龍冠,儀容俊雅,身姿挺拔,他直接走上前施禮道:「聽聞皇兄此次出征,帶回了奉聖郡主的胞妹,劉璉這裡有禮了。」
蘇瑾隱隱覺得不對,這名男子一件自己就能清楚出自己名字,且似乎早就守候在此,且面有慼容,看她的神色微微有些焦慮,她看向如蘭,如蘭已是輕聲道:「是豫王爺。」豫王爺是先帝三皇子,麗太妃所出,因為當時只是宮婢,出身極低,先帝酒後寵幸,清醒後後悔不迭,之後再也沒有幸過,直到豫王滿十五開府才給麗嬪封了妃位,又給豫王封了個貧瘠之地,遠遠打發就藩去了。
蘇瑾連忙行了個禮:「蘇瑜見過豫王大人。」
豫王上前要扶她,蘇瑾卻已不著痕跡地躲過豫王的手,微微後退了兩步道:「適才散步無意間走到這裡,驚擾王爺了,婢子告退。」
豫王卻連忙上前,急切道:「還請蘇侍詔留步,小王冒昧,在此是有事請求……昔年曾聽說奉聖郡主,身攜靈藥,能醫治瘧疾等疾患,而蘇侍詔聽說也如同昔日郡主一般,有技巧之功,亦有神力,如今小王母妃,因患了瘧疾,寒熱交加,御醫無法,特懇求蘇侍詔心懷仁慈,賜下靈藥。」
他說得極快,彷彿怕蘇瑾立刻就走,又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急切,牢牢盯住蘇瑾雙眼,蘇瑾靜默,後頭如蘭口唇皆白,語聲微微發抖:「還請王爺見諒,陛下有諭,蘇侍詔身體不適,在宮內靜養,不許任何人驚擾,麗太妃的病還請由御醫們診治才是。」
豫王置之不理,只一步上前,猛然跪下:「蘇侍詔,我母年輕時宮中淒涼,吃苦頗多,璉身為人子,恨不得以身相代,若是得侍詔相救,小王今後但有差遣,無不遵從!」
蘇瑾看著那青年王爺輕而易舉的下跪,忙側身僵立,卻聽到後頭一句話傳來:「豫王這是不信朕沒有全力救治麗太妃了?」
三人轉頭,看到暗夜裡劉尋立在路的盡頭,身上還穿著祭祀的玄色九龍袞服,冠冕煌然,顯是才回到宮中,直接趕來,後頭擁著一群宮人,皆躬身靜立,鴉雀無聲。他靜靜立在那裡,眼神掃過來,表情並不算嚴厲,卻讓在場的人內心一凜,豫王已是向他那裡就著下跪的姿勢磕了個頭,含淚道:「臣弟不敢,只是母妃昨夜發了一夜寒熱,今早痰塞起來,御醫已是束手無策,臣弟不過是抱著一線希望罷了!只是皇上無論如何都不允臣弟見奉聖郡主之妹,臣弟不親口問一問,如何甘心!同為人子,還請皇上體諒臣弟之心!」
劉尋轉過頭去看蘇瑾:「那麼如今,蘇侍詔的回答是什麼?」他的口氣淡然,蘇瑾卻從那裡聽出了一絲森然來。
發現劉尋的時候,她就已和如蘭跪下,而劉尋卻一反從前對她分外優容的姿態,沒有叫起,如今她只能跪在地上,卻不能直視劉尋,只看著地上,擠出一句話:「婢子不會治瘧疾,也並沒有靈藥,還請皇上和王爺恕罪。」
場中寂靜,壓力猶如山一樣壓著,豫王跪著向蘇瑾磕頭,發出了咚咚的聲音:「還請侍詔大發慈悲!」聲音哽咽,蘇瑾跪在那裡,不敢看豫王和劉尋的眼睛,卻不再說話。
劉尋緊緊盯著蘇瑾,雙眸深沉,閃著晦暗不明的光,他緩緩走了過來,淡淡道:「蘇侍詔既說了不能,那自然就不能,豫王請回吧,朕會讓太醫去給太妃會診,來人,扶豫王下去。」一邊扶起了蘇瑾。
幾個侍衛上來,半強硬地將豫王扶了下去,他一直掙扎,哀怨地看著蘇瑾哽咽:「還請侍詔憐惜我母半生淒涼!」
蘇瑾低垂著睫毛,一直不再看豫王,劉尋拉著她直接往回走,一路靜默不言,手卻緊緊握著蘇瑾的手腕,蘇瑾一路不敢掙脫,只覺得他的手又涼又硬。
回到隱鳳院,劉尋走到正房台階上,轉頭淡淡道:「隱鳳院諸人護主不利,居然讓人驚擾侍詔,來人,今日當差的隱鳳院宮人,一律杖斃!」
蘇瑾倏然抬眼,去看劉尋,卻只看到他冰冷的背影,前頭已有侍衛如鷹隼一般的撲進來抓人,侍立的宮人們被一一束縛起來,驚惶卻一聲都不敢出,連嚴霜都被兩個侍衛反剪雙手控制起來,她霍然轉身,驚疑道:「陛下?」
劉尋略略側過身看她,周身圍繞著的,是帶著戾氣的冰冷,彷彿一直沉睡的野獸被激怒,睜開了冰冷無情的雙眼,強大而讓人心生恐懼。蘇瑾第一次看到這樣一言斷人生死的劉尋,整個人都彷彿陌生起來,她幾乎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只是驚異地看著他,直到下頭高永福凜然聽命,去傳了刑杖進來,她才發現這居然是真的!
她十分不可置信看向劉尋:「陛下!他們罪不至死!是我自己走出去散心的!」
劉尋沒有看她,雙目森寒,語氣冰冷:「朕下過命令,沒有朕的許可,任何人不能隨意見你,他們沒有盡責,自然要承擔後果。」
下頭慎刑司的人已經就位,嚴霜首當其衝,被死死地按在長凳上,堵了嘴,方頭暗紅的大杖直接落下,敲出了第一杖,嚴霜的身體彷彿彈跳了一下,卻被死死壓住,青綠色下裳登時便洇出了血色,蘇瑾心中一跳,上前抓住了劉尋的衣袖:「陛下!」
劉尋轉過身看她,冬日的夜色下,那女子的眼睛充滿了焦慮和難以置信……即使忘卻了記憶,她也不肯相信自己身上有著殘忍暴戾,鐵血黑暗的一面……她完全可以上前喝退侍衛,她卻只是倉皇地向自己尋求幫助,她和從前一樣,還沒看到自己的另一面,還那樣單純地信著自己……他忽然心一軟,朝下揮了揮手,一直關注著皇上的高永福連忙示意刑杖停下,劉尋看向蘇瑾道:「你隨朕到屋裡來。」
一邊轉頭往內屋走去。
蘇瑾看了一眼在長凳上勉力抬頭看向她的嚴霜,他還有餘力給自己眨了眨眼睛……想是傷勢不重,她微微鬆了口氣,跟上劉尋。
劉尋坐在檀木椅上,一手支在扶手上,身子微微斜著,玄色袖子長長拖到了膝蓋上,猙獰的龍爪隱入了褶皺中,冠上垂珠投下陰影在臉上,這是一個要長談的姿勢,他向對面暖炕抬了抬下巴:「坐。」
蘇瑾坐了下來,仍有些驚疑不定,劉尋淡淡道:「說吧,為什麼不救麗太妃?」
蘇瑾一愣,看向劉尋,那雙深黑如墨的眸子裡面,是隔空而來的沉重壓迫感,蘇瑾和劉尋對視片刻,抿了抿唇,低頭移開了視線,她知道那救不了的答案搪塞不了他,心中百般思量,卻無急智,躊躇了一會兒才遲疑地往古人鬼神之說上靠:「這是她的命。」
劉尋輕笑了一聲:「所以,奉聖郡主從前救朕,也是因為朕有真龍天子之命?」
蘇瑾斂眉默然,過了一會兒忽然認真而坦然道:「也可以這麼說。」
劉尋收了面上譏誚的笑容,注目蘇瑾了一會兒,屋裡靜悄悄,博山爐裡幾縷青煙濃淡卷舒,裊裊而起,外頭院子裡明明那麼多人,卻靜得令人可怕,空氣彷彿凝固一般,給人無形的壓力。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7:22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五章 動魄
遠處風聲猶如嘆息一般,打破了屋裡的寧靜。
劉尋忽然幽幽地開口:「當年我從邊疆大勝凱旋,回京之後,父皇封賞,丁皇后則視我為眼中釘,那段時間,我和你姐姐有些嫌隙,因為手下將領屠城,我沒有嚴懲……所以雖然看上去意氣風發,其實……有很多不得已,我覺得你姐姐不體諒我。」
蘇瑾沒想到他這時候居然有心情給她說起往事來,少不得專心致志傾聽,劉尋看著她低垂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樑,掩住心下的酸澀,輕輕道:「我說過,我有個表弟,其實和我同年,只小了幾個月,在我還在宮中的時候,就被人陷害,說在花樓弄出了命案,年紀輕輕就被判了流放,後來在流放地染了瘴癘,病死了。」
蘇瑾愣了下,不知道怎麼從丁皇后又說到表弟,劉尋輕輕道:「我舅母白髮人送黑髮人,十分傷心,一直纏綿病榻。我回京後看過她幾次,有一天,我舅舅忽然在花園被毒蛇咬傷,雖然救治及時,沒有猝死,卻也性命垂危,太醫們說活不過天明。」
「我舅母撐著病體,到王府中,求我想辦法,因為那段時間有傳聞,我軍中有會解毒的良醫,其實只是你姐姐救了一個中了蠻夷毒箭本應必死的親兵,我有什麼辦法?我只是想到了你……姐姐。」
蘇瑾雙唇微抖看著劉尋,劉尋看向蘇瑾,目光平靜:「你知道結果是不是?我舅舅,能救麼?被毒蛇咬死也是他的命?」
蘇瑾睫毛抖個不停,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道:「對不起。」
劉尋慘然笑道:「果然,也是不能救是麼?」
蘇瑾不再說話,劉尋說話:「所以,救人的原則到底是什麼?我不明白,一個普通的隨從,她會消耗千金難得的藥去救他,宮中低賤的宮人,她也會救,我,她甚至不顧性命,那麼為什麼,我跪在她屋前一夜,請求她將那百毒不侵的琥珀借我一用,她卻不肯!」
蘇瑾抿了唇,似乎感染到了劉尋心中的悲傷,劉尋氣息起伏了許久,才漸漸平息下去,淡淡道:「後來舅母受不了這打擊,病體加重,很快也去世了,說到底,我舅父、表弟一家都是為我而死,那段時間,我心情很差……並且……不能諒解你姐姐。後來邊疆有異動,我上表再次出征,卻把你姐姐留在了京裡。」
蘇瑾看往劉尋,眼神哀慟,劉尋微微別轉了視線,不願看她:「其實我也知道,那可能是丁皇后的反間計,你姐姐在戰場的表現太引人注目了,可是明明是計,我也覺得不能面對你姐姐,那時候我甚至覺得,做不做皇帝也沒什麼要緊的,你姐姐是不是也是別有居心。」
蘇瑾的手微微抖了下,抬眼去看劉尋,青年帝皇的眼眸猶如霧鎖寒江,迷茫憂傷,蘇瑾的心彷彿被攥緊了一般,呼吸不過來,她彷彿看到了那個少年,從生死裡拼出了一條荊棘之路,卻發現親友一一被連累離去,身邊沒有一個可信任之人,連最信任的自己……也沒有給他一點溫暖的希望,他絕望而憤怒地放逐自己到了邊疆。
「那段時日,我在戰場上幾乎悍不畏死,反而打了許多勝仗,然而我的心裡彷彿有一隻野獸,只有不斷憤怒地殺人或者折磨自殘才能讓自己平靜,終於我中了計,被陷入森林,被敵軍四面追擊,帶著十幾個親兵,彷彿喪家犬一樣東躲西藏,親兵們陸陸續續為了保護我都折損了,我幾乎要放棄了。」
蘇瑾有些揪心地看向劉尋,劉尋淡淡道:「後來,你……姐姐就來了,我也不知道茫茫林海她怎麼找到我的,連敵人都找不到我,她卻找到了我,還帶著食水。」
「她教我野地生存技巧,帶著我製作假的痕跡,反過來耍追擊我的敵人,甚至伏殺了不少人,我當時還生她的氣,不太和她說話,她也和我有些疏遠,除了必要的話,也不和我說別的話。」
蘇瑾沉默著,劉尋隔了很久以後,才說了句:「後來我們逃出來了,她搶了蠻兵的一匹馬,我們共乘一騎,縱馬逃了一夜,天亮的時候,我們回到了大楚的地界,我高興極了,轉過頭看她,卻看到,她的胸前,都是血,一支箭從後往前,穿透了她。」
蘇瑾不由地伸手去按自己左胸前,那裡有一個星狀的傷疤,抬眼卻看到劉尋一雙寒潭一樣的眼睛緊盯著自己,她有些訕訕地將手放下,劉尋聲音微微顫抖:「整整一夜,她都護著我在前馭馬奔逃,一聲都沒有吭過,我的背後,都是她的血,我卻完全沒有發現。」
蘇瑾不敢去看劉尋,劉尋的喉嚨似乎被什麼哽住了,很久以後才說:「她倒在地上,我抱著她,卻不知怎麼辦,那支箭穿過的位置太近心臟,我不敢拔,她卻扯下衣衫,將她手臂上的臂環除下,將那琥珀遞給我,和我說,叫我以後注意食水……只是,一定不要給別人用,否則會影響和改變我的氣運,她大概不能保護我了,希望我以後能保護好自己……」
蘇瑾低著頭,看到劉尋膝上的玄色衣袖,被幾滴水洇濕,形成深色的小圓點,劉尋很久以後才平息了呼吸,淡淡道:「她昏迷之前,還和我說,對不起我,她不是不想救,是真的不能救,路我只能一個人走,登上帝王之路,本就是這麼艱辛和孤獨。」
蘇瑾微微嘆了口氣,忽然完全理解了那一刻自己說出這些話的心情,這個少年,他失去母親的疼愛和父親的信任,失去外家所有的憑恃,一個人孤獨的攀上頂峰,他命中注定就沒有舅舅和舅母、表弟,即使沒有時空偷渡者的干預,他的舅舅一家因為元后還在,勢力過大也會被先帝清除掉,所以,她當時不能救。
就如同今日的麗太妃,因為劉璉會因為麗太妃的死去而對帝皇心生怨懟,回到藩地後便反叛,投向南夷,並且娶了南夷的公主,雖然他一生都沒有再回到楚朝,卻在南夷那裡推行楚朝文化,對南夷的歷史文化乃至農耕文明的推廣做出了非常巨大的貢獻,他之一生寫出了許多驚才豔絕、哀婉淒切的詩詞,被時人稱為「流連體」,其悼母詞被奉為經典,影響深遠直至後世。
所以……蘇瑾不能救麗太妃。
她來到末世,能救的人,只是本就不該死的人,以及……因為她的介入而可能死亡的人,她必須小心翼翼,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讓不該死的人死了,讓該死的人沒有死,從而影響歷史進程。
所以劉尋一直以為她仁心慈悲,其實她不是,她只是歷史的過客,只能冷漠地看著他們符合命運的死去,只能看著這個少年在孤獨殘酷的宮廷鬥爭中,磨礪成長,成為孤獨的王者。
她感覺到整個心密密麻麻地刺痛,幾乎透不過氣來,她輕輕按住了自己的心臟,也不知是為了那個孤獨的少年還是為了被他憎惡而心痛,劉尋抬眼看她,輕輕道:「所以,你現在能告訴我,到底什麼人能救,什麼人不能救嗎?到底什麼是命?你們真的知道命運的走向?」
蘇瑾遲疑了很久才輕輕說:「我不瞭解當時情形,但你說的那些隨從軍士,我猜應該是因為姐姐才受傷的吧,所以她才會救。」
劉尋輕輕嗤了一聲:「那麼嚴霜呢?」
蘇瑾有些不解看往劉尋,劉尋道:「他沒和你說嗎?他是丁皇后安插到冀王府的奸細,我們當時施了個反間計,他竊取了錯誤的情報,導致了丁皇后一次暗算落空,反而被父皇懷疑了。後來丁皇后惱怒他,讓他服了慢性毒藥,回到府裡才毒發,你姐姐救了他。」
蘇瑾睜眼看了劉尋,雙眼都是迷茫和哀傷,劉尋道:「理論上,他是自取滅亡,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麼救了他,還教他許多東西,他後來對你死心塌地,我也放心他伺候你,因為你對他幾乎恩同再造。」
蘇瑾皺眉想了一會兒,為什麼會救?如果不是因為她而死,那就是不該死了,可是一個普通的小太監,自己當時為何會判斷他不應該死?他是什麼著名的歷史人物?還是他會做出什麼舉動導致歷史重大轉折?」
嚴霜……嚴霜……她暗自念了一會兒他的名字一邊在腦海裡翻著出任務前強記下來的楚朝歷史,忽然反應過來,劉霜!楚朝著名的宦官!他深受楚武帝信任,賜姓國姓,帶著船隊,遠征西洋,是華朝外交史上一顆璀璨的明珠。
她有些恍然的樣子落在劉尋眼裡,知道她已想通,忍不住輕輕伸手,想去觸摸那張臉龐,蘇瑾抬頭,劉尋縮回了自己的手,淡淡道:「算了,你不想說也罷,我知道你總有你的理由……自那次以後,我再也不問你救人的理由,也絕不勉強你救任何一人……我雖然不知道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救人,但我知道你不能救人的時候,心裡的難受,比常人更要加倍。」
蘇瑾垂了睫毛,劉尋站起來,淡淡道:「外頭那些人,杖責二十小懲大誡,若有下次,再嚴懲不貸了。」
蘇瑾微微鬆了一口氣,看向劉尋,劉尋面容緩和了些,兀自走了出去。手卻在袖子裡微微顫抖……他多麼想將那個失而復得的女子緊緊擁入懷中,十年了,他錯過,失去了十年!可是他不敢,他小心翼翼地壓抑著自己扭曲瘋狂的情感,壓抑著那些猶如地火岩漿一般熾熱翻騰的感情,他怕嚇跑了她,他只能小心的接近,他極力想掩蓋他那黑暗暴戾、冷酷的一面,然而今日遇到這樣的情形,他卻忍不住了,這個女子身上隱藏著太多的謎,他不逼一逼,就永遠無法瞭解她,而他有預感,若是不真正瞭解這個女子來到他身邊的真正目的,他永遠都無法真正擁有她。
她隨時可能離去,一如從前。
但是今天這一逼,之前苦心經營出來那溫馨親密的關係……是不是要倒退為零,蕩然無存?
劉尋的心冰涼一片。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7:34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六章 敲打
雖然劉尋責成太醫院極力救治,麗太妃依然沒捱過兩天就逝世了。宗人府忙著治喪殯殮,劉尋一頭要安撫豫王,一頭要和禮部、宗人府討論祭禮,眼看著又要過年了,新年祭祀諸事紛雜,劉尋一則忙,二則心裡存了結,和蘇瑾用了次晚膳,看她眉目鬱鬱,行禮拘謹,二人相對無言,從前那輕鬆自在的氛圍已不在,劉尋認定蘇瑾對自己有了成見,心下抑鬱,又心疼她在御前吃得不好,恐她存了食落下病根,索性沒有再宣她來陪膳。
蘇瑾卻不知道劉尋心中的這些糾結,她不過是想起豫王回到藩地以後就會反了,因為懷著對麗太妃、豫王以及戰亂再起的愧疚,她心猶如在火上反覆煎熬,她只是來解決劉尋無嗣的問題,不能再進一步觸動改變歷史,她想起她遺忘的記憶裡,劉尋跪在屋內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是這樣心如火焚,痛入心肺?所以她才選擇了遺忘這十年的記憶?
刻了一半的章留在手裡,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刻什麼,蘇瑾一直心情不太好,只是拿了幾塊廢石料慢慢地刻著練手。
嚴霜被打了幾板子,趴在屋裡養傷,蘇瑾去看了看他,他本來是想撒嬌收些甜頭的,卻敏感地發現蘇瑾心情不好,於是反過來寬慰了蘇瑾一通,如秀幾個陪侍宮女被大大嚇了一次,更加戰戰兢兢,無人在身旁逗趣開解,蘇瑾經了這事,雖不是真的對劉尋有了成見,卻到底認識了帝王之翻臉無情,又覺得劉尋一定心存芥蒂,更怕隨意出門又弄出什麼事來連累身邊人,乾脆足不出戶,每日只是看書刻石,一心等著開春選秀,早日完成任務。
落在劉尋眼裡,更是證實了她要疏遠他的想法,心下越發鬱憤,卻一時無法可解,他一向意志堅定,百折不回的人,如今卻有些隱隱後悔那日急了些,然而理智告訴他,不弄清蘇瑾的來歷,再怎麼濃情繾綣,該走的時候,她還是會走,他留不住她,他留不住她!
只可憐了服侍劉尋的身邊人,一個個屏息服侍,誠惶誠恐,卻統統討不得好,轉眼到了除夕,蘇瑾和嚴霜、如秀幾個在屋裡吃了些貢來的橘子,也不守歲,自顧自睡了。劉尋一個人御書房裡,猶如困獸一般在籠子裡徘徊到深夜,他反覆想著從前除夕時蘇瑾給他烤年糕的往事,又想著那邊回報這些天蘇瑾再沒碰過那玉章,心頭刺痛,抑鬱難訴,他是個忍慣的人,從不怨天尤人,如今卻覺得命運待他何其不公。
新年祭天之時,他三步一拜,五步一叩,仰瞻俯首,獻禮行爵,不是祝願天下太平,盛世華章,卻是希望上天祖宗保佑,將蘇瑾賜給他!
他不是天命真龍麼?為何竟求而不得一女子?
要怎麼樣才能留下她?是他不夠好麼?
除夕過了幾天又下了場雪,眼見著又要到十五了,天仍一直陰沉沉的,劉尋連花也不敢再送,怕蘇瑾看了膈應,一想到她會厭惡他,他就心中鬱鬱,這日高永福來報:「工部薛女史又來遞牌子要見蘇侍詔了,聽說是想邀請蘇侍詔去徽柔女院講課。」
劉尋原想說推了的,轉念想起蘇瑾這些天全悶在屋裡,怕是被自己嚇過拘謹起來了,這樣拘在屋裡,萬一生了病怎麼得了。蘇瑾最後那臥病在床軟弱蒼白的光景讓他痛徹心扉。大火撲滅後找到的屍體,他一看仵作報告就知道不是蘇瑾,他不知道蘇瑾去哪裡了,但她身上有著必死的疾病和絕毒,他抱著一絲希望,希望蘇瑾沒有死,然而十年過去了,一年比一年失望,他已將自己柔軟的心冰封入寒淵,沒想到命運柳暗花明,卻給了他一個驚喜。
十年都過來了,他還怕沒有時間慢慢磨軟她麼?他按了按胸膛,那裡貼著肌膚掛著一枚琥珀掛墜,他把它藏在這裡,沒有子嗣算什麼?如果不做皇帝能留住她,那他寧願不要這位子,相反,如果只有做皇帝才能留住她,那他自然也會不擇手段,斬盡荊棘。
他轉過臉和高永福說:「去告訴嚴霜,叫他別裝病了,起來陪他主子出去走走散散心,別讓別人算計了她去,放行薛瓏讓她進宮見人,若是帶了吃食的,接了換成宮裡的再給姐姐,讓嚴霜仔細些!出門的食水用香都經心些!自己都帶上,不要用外頭的,衣物炭盆這些也帶足了,若是姐姐回來出了什麼事,朕讓他真正結結實實再嘗一次板子!再讓如秀緊跟著姐姐,一步都不許錯,回來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去了哪裡,都要說清楚了……」
高永福看著一向勇毅果斷的陛下一秒變成嘮嘮叨叨的老媽子,面色不變,一一應了,嚴肅認真地將這件事當成一件大事來辦,女主子要出宮了!整個承明宮登時動了起來,出行的轎子炭盆馬車吃食用具,雖然這位主子不用準備儀仗,卻一絲一毫錯不得,內侍宮人們彷彿螞蟻一樣的飛奔起來。
這頭薛瓏幾次請人通報,卻都被擋了回去,不是蘇侍詔有差使在身就是蘇侍詔今兒有些不舒服,終於這日見到了正主,一邊打量著蘇瑾低調卻奢華的房間,心下也是唏噓得很。
蘇瑾這些天悶在屋裡,猛然看到熟人心裡也高興:「回來都沒見過你了,工部很忙麼?」
薛瓏心下一咯噔,一便捋著銀灰鼠皮袍袖,一邊臉上仍笑微微:「前些天遞過牌子讓人通報過,想和您敘敘舊,結果聽說您身上有重要差使,所以就沒打擾了,今兒可巧做了些玫瑰餡點心,還是今天春天漬的玫瑰醬,想著你可能愛吃,就給你送過來了。」
蘇瑾便命人擺上茶點,一邊饒有興致地問:「怎麼漬的?」她對古代沒有防腐劑傳統的食物製作方法也頗感興趣。
薛瓏笑道:「糖漬玫瑰,容易得很,收了乾淨玫瑰一層玫瑰花瓣一層紅糖就好,關鍵是紅玫瑰不容易得,不是那種普通的粉色的,而是要深紅色重瓣花瓣肥厚的,做的時候也一定要極乾淨才行,不然會壞,我還加了些蜜糖。」
那頭如秀已讓人擺上了玫瑰餡點心,薛瓏一看便一怔,去看如秀,如秀只是低著頭,蘇瑾已拿了一塊嘗了一口,讚道:「不錯,聽你說還以為會很甜膩,現在吃起來覺得還好,你的手藝真不錯。」
薛瓏也拿了一塊慢慢吃著,心下卻通明透徹:這分明不是自己帶來的點心,這糖漬玫瑰做得比自己那個要高明多了,玫瑰自是上好的,糖用的是昂貴的雪花冰糖,雜味很少,十分清甜,做得這樣精緻,又這麼快,玫瑰在京裡高門都算是稀罕物品,在皇宮裡,卻還是尋常,只是若不是出自上意,御膳房哪裡會這般麻煩?
竟是外頭的食物都不許帶進來麼?她知道只有皇帝后妃才有這樣大的規矩。
竟然……受寵如此。
薛瓏看著蘇瑾懵然不覺地吃著點心,宮裡的點心都做得非常玲瓏小巧,很快便吃完了,薛瓏輕笑道:「其實今日來還有個事兒,你來不久,知道徽柔書院嗎?今兒是返院日,想邀你去看看。」
蘇瑾搖了搖頭,倒是聽內侍提過一次,說有不少女官喜歡去那裡任職,薛瓏笑道:「徽柔書院是當時皇上悼念懿德太后,說起當年太后曾說女子原也才華過於男子者,且民間常有囿於深院,困於後宅,才華不得展的女子,又說聖人也有言有教無類,因此專門設立了徽柔書院,書院專收女子,貧不分貧富,不論地域,均可入學,擇大儒教經史以外,另有琴棋書畫、針奩手工大家專門教習,女子若能通過入學考試,則可就讀書院,食宿全免,另有助學款,而書院肄業四年後,通過考試者,可視其專長,授予一定品級的女官職位,也可留在書院任職。」
蘇瑾默默想了一會兒,感覺這個書院的一些運行手法,倒有些像後世的學校……難道自己曾給這書院提過意見?想起劉尋,他如今只怕還在生自己的氣,自己想出去看看,只怕不會得到允許。
外頭嚴霜卻已恭恭敬敬地進來找了個角落侍立,蘇瑾抬頭看到他,有些意外:「你傷好了?」
嚴霜一板一眼行了禮後回答:「已全好了,勞姑姑惦念。」
蘇瑾打量了一會兒他,看著是恢復健康的樣子,微微露了笑容:「來給薛女史見禮。」
嚴霜上前給薛瓏行禮:「小的嚴霜,見過薛女史。」
薛瓏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穿著青綠色宦官服卻長得十分出色的內侍,穿的是最低品級的宦官服,但看屋內的宮人全都隱隱以他為首,微微側了身,並不敢受他全禮:「嚴公公多禮了。」
蘇瑾問嚴霜:「薛女史說今兒是徽柔學院返院的日子,想約我一同去看看。」
嚴霜不動聲色:「一般不都是十五過後才返院的麼?」
薛瓏微笑:「公公有所不知,十五才返院的多是京中貴女,要在家中過元宵,外地的平民女子學生,卻是早早都回了京,一則要看京中上元燈火盛況,二則也怕趕不上書院的元宵集會呢。」
蘇瑾好奇:「元宵集會?」
薛瓏微笑:「不錯,每年徽柔書院上、中、下三元都會組織在徽柔書院的迎玉山上掛滿花燈,設上燈謎及綵頭,然後請京中太學的學生來賞燈,若是猜中,則設花燈的女子須出一節目表演,或是吟詩或是作畫,哪怕講個笑話都成,若是猜錯了,則猜者要出節目,這徽柔燈節,京中趨之若鶩,只有太學、國子監的學生才能得帖子,當然每年也都牽了不少紅線,出不少佳話呢,可惜上元那日只怕你要隨侍陛下身邊,也不知有沒有空去。」
蘇瑾聽她說得熱鬧,不由有些神往,嚴霜一旁道:「既是姑姑想去,小的這就去問問高公公。」
過了一會兒嚴霜回來,後頭跟著高永福,薛瓏連忙在輪椅上行禮,高永福只是微笑著頷首,卻向蘇瑾道:「陛下聽說蘇侍詔要去徽柔書院,說侍詔初來乍到,在宮裡悶了,出去走走也使得,只是戌時宮門落匙,需得記清楚早點回宮,還有宮外的食水不乾淨,請侍詔多加注意,不要胡亂吃了不乾淨來歷不明的東西,須知您在外頭代表的是宮裡的體面,所以需處處謹慎,莫要隨意應承了別人的請託,有什麼事回宮再說,另外還讓奴婢帶了一百兩銀子過來,說是給您賞人用的,讓你不必擔心銀子不夠用……」
薛瓏低著頭恭恭敬敬聽著這拉拉雜雜的一堆交代,和平日裡見過的嚴肅寡言的陛下截然相反,心下驚疑不定,這是公然示寵,還是敲打?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7:46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七章 女院
青油布大車套著騾子,外頭看著十分低調,內裡卻奢華地鋪了厚虎皮褥子,厚重織錦窗簾,黃花梨木矮几,炭盆放在底座夾層裡,整個車廂暖如春風,薛瓏想起適才登車,她剛想扶著小內侍的手上車,蘇瑾卻彎下腰輕而易舉地將她抱起來上了車,心情更加複雜。
徽柔書院其實就在宮城一側,是直接將從前的皇家御園猗蘭苑直接改為書院,正是御筆親題的牌匾。蘇瑾下了車,仍然是將薛瓏抱下來放上輪椅,書院山門古樸恢弘,有「徽柔懿恭,懷保小民」的石刻。門禁卻頗為嚴謹,居然有禁宮守衛在大門,一一檢驗過她們的身份才放了她們進去。
薛瓏帶著蘇瑾一路慢慢走進去,雖然冬日,一路景緻卻依然十分秀美,不時有女子穿著一色的天青色棉袍玄裙走過,挽著相同的雙鬟,安靜閒適,步態靜雅,看到她們穿著女官服色,身後又隨侍宮人,都投來了敬慕的目光。
薛瓏邊走邊道:「徽柔書院很多人都稱為徽柔女院,能考入這裡,即便是沒能出任女官,卻也不負此生,就是因為書院原為皇家御園猗蘭園,園內遍栽各種奇花異草,請的園林大家來設計,建造了三年才成,又讓當時的著名詩書名家題的各處園景題匾,能在此處肄業,乃是生平大幸;二則從書院肄業過,德才可堪為大家媳,姻緣上也頗為順遂,所以如今許多小門小戶的人家,也是悉心栽培教養自己家的女兒,只想著考入徽柔,借此讓家門再上一層呢。」
蘇瑾看著眼前風景,重檐迭樓,曲院迴廊,疏密相宜,奇峰秀石,石縫裡垂下蘭花芝草,山上栽著古柏長松,步步如畫,引人入勝,十分實心實意地讚賞道:「陛下將御園改成書院,真是功在千秋。」
薛瓏真心實意道:「不錯,陛下盛德,猗蘭苑乃是先帝建給貞賢太后作為千秋禮物的,聽說是當年貞賢太后十分喜愛此處風景,一年倒有十個月住在這兒,先帝與她帝后相得,也時常不回禁宮,在此理政。」
蘇瑾咳嗽了兩聲,臉上微微露出了笑容,原來如此,先帝死後,丁皇后不久就心傷「抑鬱病逝」,劉尋顯然看到這御苑就膈應,索性以悼念母后為名,將這先帝和丁皇后「帝后深情」的證明,只許丁皇后居住的御苑直接變成了讓人居住遊覽讀書的徽柔女院,而說起徽柔女院,誰還記得這猗蘭苑是先帝與丁皇后的愛的鑑證?只記得這是楚武帝因悼念先母,將皇家御苑建為女院,而千千萬萬從這女院肄業過的女子,只會感恩懷念懿德皇后以及楚武帝的恩德。
想到這英明神武的皇帝的小心思,蘇瑾不覺會心一笑,不覺揣測也不知道宮裡的劉尋現在在做什麼。
一路巍巍畫棟,曲曲雕欄,薛瓏不斷指點著給她介紹風景,轉過一座小山峰,便是一座寬敞明亮,宏麗大氣的楠木殿廳,巨匾寫著「涵萬殿」,薛瓏笑道:「這裡就是平日裡女學生授課的地方了,整座殿都是楠木製成,十分貴重。」
待走進去,迎面一面巨大的石材屏風,上頭紋理居然是天然形成一副群山環抱,懸壁重疊,意境闊遠的水墨山水圖,薛瓏又笑道:「此為大理進貢,天工秒繪,舉世稀有,御苑改成書院時,許多貴重的物件兒都是當年先帝賜予貞賢皇后的,陛下諭旨都留在書院,可拍賣供書院經營使用,又專門命京營把守女院外門,內裡女生寢處更有僕婦把守,平日決不許男子進入,一入戌時便落匙,門戶十分嚴謹。」
蘇瑾因知道劉尋的小心思,不斷悄悄心底暗笑,不知丁皇后知道這些曾獨屬自己的珍品,變成了這樣用途,會不會在地下都氣得活過來。
劉尋登上帝位,在外人看來,是廢太子在邊疆立下大功,得了朝臣民心,之後太子犯了大錯,皇帝終於改立劉尋為太子,然後皇帝病重薨逝,劉尋名正言順地登上帝位,沒多久丁皇后也心傷病逝,劉尋依然封了二皇子為雍王,十分厚待,原來支持雍王的臣子們,都十分欣賞劉尋的仁義,這位從邊疆在軍隊起家的鐵血皇帝,在治國之時卻分外有儒家寬仁之風,漸漸得到了文臣們的認可,十年時間,劉尋終於漸漸收攏了各方權力,剪除了世家的翅膀,將這天下,牢牢握在手中。
他是一個非常能忍的帝王,即使是蘇瑾,也只是在報告中窺見了這些表面上的溫良恭儉讓,仁德溫厚的背後,曾經是多麼腥風血雨,骨肉傾軋,曾經深愛丁皇后的皇帝,怎麼會甘心將自己所愛女人所生兒子的太子位廢除?丁皇后之子又因為什麼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而再深想到皇帝的薨逝,更讓人不寒而慄。
這些東西,在看報告的時候,蘇瑾只是認識到一個隱忍而胸有謀略城府至深的鐵腕皇帝,如今回到古代,與劉尋接觸日深,再看到曾經的丁皇后是怎樣的盛寵不衰,權勢傾天,她卻只想到了一個孩子在深宮中煢煢獨立,失去了慈母和外家的仗恃,一人之下的位子被剝奪,傾心所愛別嫁他人,在陰謀和不懷好意的捧殺中,藏鋒隱銳,步步驚心,終於一朝絕地反擊,一飛衝天,成為舉世震驚的真龍。
正沉思間,她們已轉入了一間寬大的殿堂,門口有侍女恭敬地攔下蘇瑾身後的嚴霜、如秀:「前邊是授課之地,還請大人身後的隨從留在課室外。」
嚴霜抬了眉毛剛要發火,薛瓏已轉身對嚴霜說話:「裡頭都是女學生,雖然公公是內官,但女院的規矩,授課之地,除先生、學生外,閒人莫入,還請公公諒解,在課室外等候。」
蘇瑾自然知道教室不能有太多閒雜人等打擾的道理,點了點頭道:「薛女史是要來講課的麼?那我先帶著人到外頭走走好了。」
薛瓏有些意外,微笑道:「今兒有我一門機巧課,蘇侍詔是奉聖郡主的妹妹,也是此道高手,所以請你來指點指點。」
蘇瑾點了點頭,她也挺好奇古代的課室是怎麼樣的,更何況,這還是個女書院,這是在歷史上沒有的。雖然它始終脫離不了封建社會對女子的藩籬,不能真正像後世那樣男女平等。因為歷史上在大楚以後,曾有一位女皇登位,大力倡導女子教育、提高女子地位,讓女子議政,最後卻慘淡告終,黯然退位。
男女平等,是建立在生產力的高度發展基礎上,女子能夠無視生育限制以及天生的身體所帶來的弱勢地位以及歷經幾千年的民眾觀念逐漸轉變才會真正達成,所以蘇瑾並不覺得這一點點小小的歷史改動會足以影響到歷史的進程。
走進寬闊明亮的殿堂,下頭數十名青衣雙鬟的女生齊刷刷地向上看,然後都整整齊齊地站了起來,陸陸續續躬身道:「薛夫子好!」然後都紛紛打量著蘇瑾。
薛瓏去看蘇瑾,看到她泰然自若,並不因為忽然看到這麼多的女學生的注目而覺得有什麼不安,心下又暗自驚訝,她從小在山上,後來任了女官後,受邀來徽柔書院講習,第一次授課,豁然看到這麼多學生齊刷刷望著她,饒是她一貫大方,也差點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蘇瑾卻是軍校士官出身,後來去了特種部隊,她是帶過普通兵的,如何會懼怕這些女學生?她回看薛瓏,薛瓏笑道:「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奉聖郡主的胞妹,御前三品侍詔蘇大人,大家快來拜見。」
女學生們也一一行禮,內中一個膚光勝雪,眉目卻有些英氣的姑娘問道:「夫子今天請蘇侍詔來所為何事?」
薛瓏看到正是平日最喜請教自己的定國侯的嫡孫女宋之雪,笑道:「奉聖郡主制的戰車軍械,如今無人能仿製成功,我忝為你們夫子,白白耽誤了你們許多時間,如今蘇侍詔與當年奉聖郡主一般,在機巧軍械方面極有才能,在西羯戰場上立下大功,如今深受陛下看重,我這個畸零殘疾之人,正該拱手讓賢,讓蘇侍詔好好教導你們才是。」
下頭的女學生議論紛紛起來,不斷打量蘇瑾,宋之雪微微有些不滿道:「夫子這幾年教我們甚多,如何這般謙虛?那奉聖郡主不過是傳說中人物,這些年您在工部,改良農具、修整軍械,功績纍纍,有目共睹,又對我們悉心教導,從不藏私,又是天工門一門之主,德高望重,陛下平日也是極為看重的,如何會隨意讓人取代您的位置?」
女學生們紛紛應和起來,蘇瑾有些疑惑看向薛瓏,都說古人喜歡自謙,並且客氣的將別人的功績誇大,這薛瓏自謙得是不是太過了?薛瓏笑道:「這位蘇侍詔胸中是有真材實料的,大家只管拭目以待才是。」
宋之雪微微冷笑:「那還請蘇侍詔指教了。」
蘇瑾看了眼薛瓏,看到她坐在輪椅上,面色蒼白,弱不勝衣,心下微微憐惜,沉聲道:「我也不過略通些軍械製造,這些事關軍機,並不好與你們詳細說,再則你們身為女子,既是學習機巧,依我看多半是些生活用具、小巧機關的用途,這些我與天工門弟子接觸過,略聞一二,已十分奇巧,其實這些我也不太擅長,你們只管與薛門主學習便是了,只是既然來了,也不好讓你們空手而歸,我有一套女子防身術,這兒想是有校場的,可教給你們,既能強身健體,又能遇到危險時防範一二。」
女學生們一片譁然聳動,薛瓏微微抿唇,看向蘇瑾,不錯,她剛來書院的時候,女學生們聽說來了個坐輪椅的女官,前來聽課的人極多,後來發現她說的都是些軍械農具,機關之術,閨秀們哪裡喜歡來聽?漸漸人丁稀少,只剩下一些農戶女子,還想著要將農具紡紗車的樣子帶回家中,才來聽聽。這樣吸引不了權貴女子,如何發揚光大天工門?
於是她煞費心思,終於想出了製作走馬機關花燈、有奇特機關的鳥籠以及各色精巧栩栩如生會動的金銀首飾,振翅高飛的金箔鳥,擺尾巴的鯉魚,嗡嗡叫的金蜜蜂以及一環套一環的七竅玲瓏,再有些奇怪機關的袖筒暗器,這樣才重新吸引了眾多貴族女學生前來聽課,她邀請蘇瑾來授課,主動提出要讓賢,其實是有深意在的。
皇上班師回朝,因剛好過年,大將們都回鄉去了,如今知道的人還不多,漸漸就會傳開,皇上大捷的原因正是因為蘇瑾修好的軍械,卻不是之前身負皇恩被重用的天工門!等消息傳開,京中權貴高門自然會漸漸覺得天工門沒什麼重要的,弟子們也會求去,她父親費盡心思,藉著皇上以為奉聖郡主出自他們門中的機會,將天工門發揚光大,傳到她的手中,難道要在她手中式微不成?
唯有以退為進,先將蘇瑾抬高,世人多是如此,若是忽然一人聲名鵲起,人們就會不自覺地以懷疑的目光去質疑,而會憐惜沒有過錯的弱者,她以殘疾之身統領天工門,又曾得陛下親口讚譽非凡女之才,一直小心結交京中權貴,自然會收穫同情。
積毀銷骨,有多少人能禁得起百般推敲,萬人質疑?蘇瑾這人不通世情禮儀,脾氣直爽,皇帝的寵愛在她身上,只會讓別人嫉恨,唯有如此,天工門才能扭轉劣勢……而即使傳到陛下耳朵裡,也說不出什麼不是來,畢竟自己可是退位讓賢,主動謙讓的。
然而這蘇瑾,看似毫無心機,卻坦蕩磊落……輕巧化解了自己的招數。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7:58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八章 對戰
女學生們交頭接耳,驚訝議論,薛瓏只有笑道:「也好,蘇侍詔武藝驚人,若是有興趣的只管向蘇侍詔學習好了。」
宋之雪卻笑道:「所謂女子防身術,自然是要防得住男子匪徒的了,男子天生氣力大過女人,蘇侍詔如今既是如此自信,想是與男子交手,能不落下風,得以自保了?」
蘇瑾見過的兵油子不知道多少,哪裡介意宋之雪這話語中的暗藏機巧?她面無慍色,不疾不徐解釋道:「女子天生氣力不足,但面對男子,並非全無一搏之力,而是心早就生了怯意,恐慌之極,反容易被控制,女子防身術自然是訓練女子借助身姿靈活,出其不意掩其不備,襲擊男子要害以及身體脆弱之處,為自己爭取時機,或呼救或逃離,這是女子防身術的精髓,若是說我自己,經過嚴格訓練,和你們不一樣,所以與凡俗男子打鬥,一般不會落敗。」
宋之雪一拍掌:「如此甚好,正好前兒祖父給了我一個護衛,說是在戰場歷練過,護送我平日出行的,不如讓他來和侍詔對練一二?」
蘇瑾微微一笑:「可以,有人對練自然是更好示範,只是這身衣服有些不好施展手腳,且待我換身衣服,再去你們的小校場。」
蘇瑾走了出來,嚴霜一聽蘇瑾要和人對戰,眼神已是猶如刀子,冷冷從薛瓏面上刮過,對蘇瑾道:「姑姑要對打也不是不好,只是這大冷天的,出了汗不及時換衣物容易生病,不若改天再來?」
蘇瑾微微笑了笑:「哪有那麼容易生病的,我記得剛才如秀給我專門收拾了一套胡服的,打完了再換回來好了。」
嚴霜撇了撇嘴,自和如秀陪著她去換衣物不提。
女學生們陪著薛瓏一同去了小校場,其他女學生聽說有女官要演示防身術,一傳十十傳百,一下子已經返校的學生幾乎都來到了校場上,烏壓壓的一大片。
這小校場原來不過是為了丁皇后打馬球之用,因此建了十分華麗和寬敞的看台,遮陰擋風,中間鋪了綠油油的草坪,設為徽柔書院後,也是作為女學生演習馬球之用,整修得十分齊全。
宋之雪推著薛瓏的輪椅到了看台上,薛瓏輕輕道:「那蘇侍詔與昔日的奉聖郡主一樣,身有神力,一般男子,是打不過她的,只怕你那位護衛,要落敗了。」
宋之雪撇了撇嘴:「因我快要下定了,祖父原是要拘著我在家學規矩,怕我出什麼紕漏影響了終身大事,那豈不是要悶死我?後來被我磨得沒辦法,只許我來書院,還給我指了個家將作為護衛,吩咐我無論去哪裡都要帶著他,聽說在軍中也是一員悍將了,力大無比,聽說格鬥上也十分出彩,能以一當十,我已是讓人出去傳他進來了,夫子你且放心,我看這蘇侍詔不過是言過其實而已。」
定國侯宋峰乃是當年皇上從軍所投入的西北軍的主帥,說起他就不得不說起當年一段佳話。宋家世代為將,駐守邊疆,當年宋峰回京述職,仍為冀王的今上與宋峰酒宴時當眾打賭,宋峰誇口說只要冀王到他邊疆軍中三月,一定能減下體重,冀王當時不信,便趁著醉意與宋峰在赴宴的文武官員前立下賭誓,稟明陛下,到邊疆投軍,做一名小小的參將,看能否真的減下一身痴肥之肉。先皇聽此趣聞,也十分好奇,加上他對早逝的懿德皇后也有些愧疚,對這個太子變成痴肥笨拙這個樣子,也是有些痛心,於是欣然下令,命冀王到西北軍中做一名小小校尉,與兵士同吃同睡同操練。
冀王一入軍中,便猶如龍歸大海,不僅果然成功減重,還習得一身武藝,屢立戰功,漸漸在邊疆威望日重,終於立下大功,凱旋而歸,先皇大喜,之後劉尋得以復太子位,宋峰一直襄助太子直到登基,忠誠之極。也因此劉尋登基後,加封宋峰為定國侯,子孫罔替,十分恩寵,而宋之雪作為定國侯唯一的兒子的嫡長女,更是京中高門熱衷聯姻的對象,後來定國侯親自為孫女謀劃,與世家雲陽崔氏承恩侯嫡長子定了親事,這崔門當年無償提供冀王在邊疆征戰糧草,得封承恩侯,也是簡在帝心的,今年年底就要下聘過門了,家裡正是對這個即將出嫁的孫女十分愛重珍惜的時候。
女學生們對這位家世顯赫又是未來的侯夫人是十分的豔羨,都來湊趣,加上平日裡薛瓏極會做人,性格溫和,紛紛都出言安慰薛瓏:「不管那侍詔來頭怎麼大,機巧這門課我們只認準薛夫子一人。」也有人恭維宋之雪:「聽說崔氏那邊正在大肆採買聘禮,說是要風風光光地迎你過門呢。」
宋之雪撇了撇嘴:「我家也沒虧了他的,祖父讓人去給我買了兩匹汗血寶馬,說是要作為妝奩陪嫁過去的,那可是千金難得的。」
眾人紛紛豔羨不已,一時宋之雪的護衛已被侍女領著進來,身子十分魁梧,旁邊的侍女居然只到他的腋下,整個人身姿筆挺,英氣逼人,只是一張臉冷冰冰的沒什麼表情,顯得有些寒峻冷漠,周身散發出一種戰場上令敵人懼怕的氣勢,女學生們大多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少女,看到這樣周身殺氣悍然的軍爺,都捂了嘴巴輕呼起來,那護衛微微躬身握拳施禮:「宋石見過大小姐。」
宋之雪道:「祖父說你武藝十分高強,十分愛重,今兒有宮裡來的侍詔說要教我們女子防身術,你且和她演練演練。」
宋石臉上掠過一絲不屑,躬身道:「大小姐有命,無不遵從,只是這侍詔畢竟是女官,宋石行伍中人,只怕出手拿捏不當,誤傷了女官倒不好了,還請大小姐另外考慮人選。」
宋之雪輕斥:「你莫要看輕了人家,那蘇侍詔聽說是當年奉聖郡主的親妹,身有神力,你若因小覷了別人留了手,一會兒落敗丟了祖父的臉,我也不罰你,你自去祖父面前請罪去吧。」
宋石聽到奉聖郡主的名頭,臉上一怔,但聽到親妹,又平復了臉色,奉聖郡主已逝十年,才忽然冒出來個親妹,大家多懷疑是欺世盜名之徒,並不放在眼裡。
過了一會兒學生們有些騷動,宋之雪輕笑:「蘇侍詔來了。」一邊站了起來,宋石轉過頭,忽然瞳孔一縮,緊盯著那名換了紅黑胡服,腳步輕快向高台走來的女子,全身肌肉緊繃,蘇瑾走過來,面上含笑,看到宋石,打量了一番,宋之雪笑道:「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護衛了,名叫宋石,陪侍詔演練演練,宋石,還不拜見侍詔大人?」
宋石忽然單膝跪下,拱手道:「宋石見過侍詔大人!」
周圍的女學生們都微微一愣,這名護衛適才進來,也不過向他的主子宋之雪彎腰行禮而已,如今卻居然向蘇侍詔行了軍中參見主帥之大禮。
宋之雪臉上有些過不去,輕哼了一聲:「莫要耽誤了蘇侍詔用午膳的時間,且開始吧!」
蘇瑾點點頭,並無客氣話,直接走到場中央,修長腰身筆挺如竹,微微向宋石行禮:「請不必留手,全力施為。」
宋石臉上嚴肅深沉,瞳孔緊縮,全身每一寸都佈滿了警戒之意,猶如一把緊繃著的弓,一觸即發。其如臨大敵的緊張感連在上頭觀看的女學生們都能感覺到,宋之雪斂了笑容,坐直了身子,這個護衛到她身邊後,一直是一副漫不經心藝高人膽大十分傲氣的樣子,而她從前的其他護衛對他都畢恭畢敬,顯然是有真本事的,如今這般鄭重警惕,難道……
宋石已經拱手:「請侍詔賜教!」
蘇瑾平舉伸手,做了個起手式,氣定神凝,微微一笑:「今日之戰我為長官,應讓你先手。」
宋石並不謙讓,面容肅穆,一拳當胸打去,其勢如猛虎,快如閃電,看台上的人幾能聽到那拳的風聲,正緊張時,卻看到蘇瑾不慌不忙往旁邊一側,並手如刀去架那拳。
沒想到宋石那一拳勢頭如此迅猛,卻堪堪在蘇瑾手觸到他手臂之時收住勢頭,身子一擰,左腳上卻已帶了萬鈞之力,從下往上沉重而快捷地踢往蘇瑾腹部,一陣狂風隨著腿從地捲起,原來如此凌厲一拳居然只是個假動作!他這樣壯碩的身材,居然動若脫兔,女學生們萬萬沒想到,都發出了驚呼讚歎聲。
蘇瑾的確沒想到這護衛居然如此靈敏,且一上來就用假動作,顯然經驗豐富……並且似乎對她非常瞭解,她輕輕咦了一聲,然而她終究不是俗手,雖驚不亂,另外一隻手已順勢搭上宋石來勢洶洶的腿,略一用力,整個人借力修長輕巧地翻了起來,順勢卸掉了宋石迅猛的腿勢,以手為支點,那雙長腿已帶著風聲往宋石頭上橫掃而去!
宋石反應也快,高大身子居然輕而易舉向後彎出了個鐵板橋,女學生們又讚歎起來,想不到這樣看上去硬板堅韌的身軀,居然如此柔韌!
蘇瑾面上微微帶了笑容,翻身落在地上,居然還有閒心讚了聲好,手上改刀為拳,整個人身隨拳走,合身緊貼了上去,顯然是要以柔克剛,小巧纏人了,宋石絲毫不敢輕忽,連連閃避,額頭上早出了豆大的汗珠,緊緊盯著蘇瑾每一招式,只要有一破綻,他就能搶抓住!
開場不到一炷香,二人你來我往,宋石招式猶如雷轟電擊,勢不可當,蘇瑾卻毫不遜色,攻勢咄咄逼人,兩人居然戰了來回幾十個回合。
看台上的女學生們已是驚呆了。宋之雪看著場中情形,有些驚訝地看往薛瓏,說不出話來,薛瓏下唇咬得死緊,心下只反覆想著一句話:難怪盛寵如此!
宋石戰了數十回合,心下已知道自己萬萬不是面前人的對手,因為她面帶笑容,很是欣賞的樣子,甚至已開始有意識地在指點引導他,一旦他施展出一招,蘇瑾都會情不自禁地叫聲好,然而卻輕而易舉的破解掉,大概打了數百招,他渾身汗淋淋,已是多年沒有這樣痛快一戰,他酣暢淋漓地一展所學,血液中的狂野痛快地燃燒爆發了出來,完全不必擔心面前這個強大的女人躲不過去,她是最強的對手。
蘇瑾和宋石又戰了一會兒,看準時機,一隻腳忽然從下往上正面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蹬在了宋石的肩窩處,他身子直接被震出,向後飛去,坐在草地上,但覺肩窩發麻,一時間竟抬不起手來。
場上一片寂靜,然後爆發了熱烈的歡呼聲。
蘇瑾靜立在那兒,依然是那身斜襟紅黑胡服,胸前微微起伏,眼中全是意氣激揚,衣襟被長風吹得翻飛,雙腿卻穩如磐石,整個人淵渟嶽峙,無一人再敢輕視於她,即使是宋之雪,也啞口無言。
薛瓏心下喟嘆,雖然早料到是這樣的結局,畢竟她曾經親眼見過這個女子用腿踢斷樹木,又毫無懼色的擊殺狂牛,這名護衛的身手已是佼佼者,他們一交手,她就知道,這護衛即使輸了,也是雖敗猶榮,而作為勝利者的蘇瑾,其矯矯風采,將會收穫到這些年紀還小的女學生們狂熱的崇拜。
蘇瑾走上前,微笑著向宋石伸出一隻手,宋石卻謙卑地起了身,正色向蘇瑾躬身行禮:「多謝侍詔指點。」
蘇瑾一笑:「你的左臂有舊傷,因此你許多招式下意識地護住左臂,這破綻很明顯,但是你應該經過大量的訓練和練習,身手相當不錯,建議你增加一些耐力方面的訓練……」
宋石再次躬身:「侍詔指教,宋石銘記在心。」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8:13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九章 逆鱗
蘇瑾回到高台上,一群女學生圍了上來,激動地詢問:「侍詔,我們學了防身術也能那樣厲害麼?」
蘇瑾微微一笑:「不能的,我那是經過大量訓練,在實戰中練出來的。」
「侍詔能給我們長期授課麼?」
蘇瑾看著一雙雙渴望的眼睛,想起當年帶的那些年輕的女兵們,也是這樣青春洋溢,臉蛋緋紅,退伍了還不斷給她寫信,逢年過節賀卡雪片一樣的飛來,一聲聲教官叫得人心軟……她忽然非常想回到那個簡單的不需要殫精竭慮的思考步步謹慎的軍營裡,每天訓練完拿一本詩集看一看,簡單平靜卻舒適的生活,沒有條條框框重重束縛,不需要經營太多複雜的人際關係,只有屬於軍人的汗與熱血,奮鬥與榮耀。
她這些天抑鬱的心情好了許多,但是她依然記得出宮前高永福的交代,微笑著回答:「要陛下同意才可以。」
有貧寒人家的女子心思早已火熱,她們來書院是寄託著家人的厚望,奔著前程來的,若是能學到這女侍詔的一點兩點武藝,要到達官貴人做近身女官那真是太容易了!哪家貴重女眷不希望有這樣的女子保護?看看宋之雪這樣門第,也只能用外男做護衛,書院裡還有二門內根本進不來,就知道一個身懷武藝的女子是多麼珍貴了。她們紛紛圍住蘇瑾:「皇上一向寬仁,又對徽柔書院格外優容,一定會答應的,侍詔回宮便向陛下請旨呀。」
正熱鬧時,忽然一聲冷笑:「什麼人在這裡妄揣聖意呢?陛下優容,卻不是你們無視皇家尊嚴的藉口。」
人群中忽然靜了下來,轉過身紛紛躬身行禮:「王妃娘娘鈞安。」
蘇瑾抬眼看去,一名年約二十多歲的盛裝夫人立在那兒,廣袖長衣,茜色的長裳下是薄軟輕滑的月白長裙,上頭密密繡著大朵的牡丹花,微微一動花瓣便似顫動著要滴下露水,裙下一雙軟底珍珠繡鞋,腰身緊束,不盈一握,臂上挽著長長的淡紅煙羅絲綃,雪白的腕間籠著玲瓏玉釧,眉目如畫,下頷秀尖,肌膚如玉,面若桃花,一雙鳳眸微微向上飛起,明明面寒似霜,卻偏偏那一雙眼角帶著天然粉色,顧盼生妍,透出一股說不出地嫵媚,她看到蘇瑾,面上卻明顯一愣,上下打量蘇瑾許久。
薛瓏已在輪椅上躬身道:「薛瓏見過王妃娘娘。」
蘇瑾隨著行禮,心裡想:這一定就是那位有鳳儀之姿的雍王妃了……倒只有這般容色,才配得上劉尋的深情無悔,唸唸不忘。
雍王妃輕笑:「本宮聽說有位女官要與男子對戰演練,特意過來看看,沒想到卻已演練完了?倒是錯過了一場好戲。」
若是平日,薛瓏必要建議蘇瑾與宋石再來一場,然而她親眼見過陛下對蘇瑾的榮寵,卻萬萬不敢輕舉妄動,只微微笑:「本來只是想請蘇侍詔給學生們說說些機巧之技,蘇侍詔卻說要給學生們教一教女子防身術,我聽著也還好,好在宋大小姐家有護衛身手極好,借了來給大家飽覽眼福,蘇侍詔果然不愧為奉聖郡主之妹,武藝高強,難怪陛下十分倚重愛護。」
她一席話,既抬高了蘇瑾和宋之雪,又順便點出蘇瑾的身份,原是適才看到雍王妃聲口不好,只怕要問罪,希望看在蘇瑾深受皇帝倚重的份上,雍王妃能息事寧人,畢竟蘇瑾是自己帶出宮來的,雍王妃又身份高貴,二人若是衝突起來,不管哪方面吃虧,自己都要吃掛落。
沒想到雍王妃眉毛一擰,冷冷道:「這位蘇侍詔,你不過是三品侍詔,皇上跟前伺候的侍婢,本宮卻是一品親王妃,你如何在本宮面前不行跪拜大禮?莫非你到宮中,竟沒有學過禮儀?」
蘇瑾一愣,她看到其他女學生都只是躬身為禮,她自然下意識就跟著照此施禮了,後頭嚴霜早上前道:「稟王妃娘娘,陛下有命,徽柔書院中,學生視同懿德太后門生,可見官不跪,先生亦是免禮,即使是陛下親臨,也免了她們的叩拜之禮。」
雍王妃冷笑:「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太監,你一無品級的閹人,我和你主子說話,你倒來插嘴,有這般規矩的?我且問你,你家侍詔,是這書院的學生還是先生?」
嚴霜眉毛一豎就要爭辯,蘇瑾忙上前跪下行禮道:「請王妃息怒,是婢子的不是。」她卻是心想這是劉尋心儀之人,服軟一下也無妨,本就是自己失禮在先,自己身體健壯,跪一跪本就無妨,若是連累了嚴霜回宮又被問罪,那就不好了,嚴霜吞下胸中之郁氣,與如秀一起,默默跟在蘇瑾身後下跪,一雙手卻握緊了衣擺,青筋突起。
雍王妃冷冷道:「今兒原是來散散心的,卻是被這兩個不懂規矩的奴婢壞了心情,罷了,且先去走走,李尚宮,你且留在這兒,著他們跪著聽完你教完宮規再回府,本宮先和薛夫子去嫏嬛樓走走,借幾本書。」
雍王妃身後一名中年女子走出,面容刻板躬身道:「奴婢謹遵王妃鈞命。」
雍王妃走了,薛瓏與一群女學生面面相覷,不敢和蘇瑾再說話,卻也不敢留在此看熱鬧,鴉雀無聲地跟著雍王妃散去,李尚宮則立在那裡,一句一句刻板的唸著宮規。
待到宮裡的劉尋得了消息,蘇瑾早就空著肚子跪在冷風中涼了一身熱汗,聽訓後回了宮中了。
劉尋恨得一手將御桌上的奏摺全推到了地上,臉上青白,聲音都變了:「賤人!賤人!」
高永福縮在一邊,劉尋已是盛怒又摔了幾隻瓶子,狠狠道:「賜白綾牽機!賤人敢爾!」
高永福已是撲上去跪著:「陛下息怒,雍王妃現在還殺不得啊!那一派的老臣們都還看著呢!」
劉尋一腳踢翻几案:「帝王之怒,血流成河!朕要忍到什麼時候!賤人!朕若不讓你死上三天,朕就枉為劉家子孫!」
高永福跪著道:「讓人無聲無息死去的法子多的是,陛下何必急於一時,如今才得罪了蘇侍詔,陛下下手太過醒目,陛下就算不忌憚群臣,也要為侍詔想想啊,何必推她到風口浪尖上呢。」
劉尋胸膛急速起伏了一會兒,握緊了腰間那柄劍,過了一會兒才平息了急怒,急促道:「擬旨!一日之師也為師,雍王妃身為宗室之媳,一品誥命,疏悉禮儀,不思敬儀,無視朕之明令,於徽柔書院無故折辱授課女官,婦行有虧,驕縱無禮,是為大不敬!念其為宗室婦,今罰俸一年,扣封田千畝,於太廟內跪抄貞賢皇太后《女德》三日,另雍親王教妻無方,約束不嚴,罰俸三月!」
高永福連忙跪伏在地:「奴婢遵旨!」
劉尋森然道:「你立刻去宣旨!命女官即刻押著那賤人去太廟!盯著她抄,一刻都不許歇息抄足三日。」
高永福背上已凜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微微顫抖著拜伏在地:「奴婢即刻去辦!」
高永福才走出御書房,卻看到一名隱鳳院的內侍匆匆趕過來,看到高永福連忙道:「高公公,蘇侍詔有些發熱,嚴公公叫我來稟您傳太醫。」
高永福頭皮一緊,便聽到御書房內嘩啦一聲巨響,又一個巨大花瓶被摔成了齏粉,他連忙道:「還稟什麼,立刻派人開了內門,即刻飛跑去請封太醫來!」
那內侍還懵然:「封太醫不是只為陛下診脈麼……」話還沒說完,已有冷森森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還不快去!」
內侍瞥見一角龍袍,頭都不敢抬,跪下磕頭,劉尋暴怒:「滾!」
那內侍飛奔而去,劉尋額頭青筋暴起,胸口起伏,惡狠狠道:「讓慎刑司的人去隱鳳院,先捆了嚴霜打二十板子,剩下六十板子權且寄下,待侍詔病好再打!平日裡朕面前那忤逆的勢頭,都吃到狗肚子去了!竟是個窩裡橫!主辱臣死!連主子都護不住,要他作甚!」
高永福連忙應諾,劉尋一口惡氣仍未突出,繼續道:「傳口諭,工部女史薛瓏懈怠不工,禮儀粗疏,罰俸半年,掌嘴十下!」
高永福深深埋下頭:「奴婢遵旨。」
封太醫連夜被宣入承明宮,卻不是帶入皇上起居的紫宸殿,而是延入了一座小院子,替一名女官診脈,而院子牆外有個青綠色無品級的小太監被捆了按在條凳上打板子,那內侍並沒有被堵著嘴,卻咬著牙蒼白著臉一聲都沒有發出。
封太醫微微為這小公公的硬氣驚訝,卻仍是匆匆進了院子,幾位品級不低的大宮女過來請他入內診脈,他診脈過後,卻被宮女一路引到院外紫宸殿暖閣內,劉尋端坐在那裡,看到他便抬手免禮,沉沉問道:「病情如何?」
封太醫按捺下心中的驚詫,躬身回答:「貴人體脈浮緊,外感內滯,神思殆憊,應是心中鬱結,飲食不節,身體劇烈行動後出了大汗,空腹又受了風寒外感釀成,且觀其脈象,似是身體曾遭大損,心肺肝脾腎皆有所傷,曾得過良醫調治,然而始終有些五脈不和,想是未曾好好調養補治,所以風邪一激,原來的病根子便顯露了出來,但是畢竟年輕,如果調息好了,打下底子,以後將養著還是沒有什麼大礙的。」
劉尋繃緊了下顎的曲線,劍眉緊鎖,思索了一會兒寒聲道:「她十年前中過絕毒,從前是馮老太醫替她調治過……但並未治好,後來……想是遇了良醫,解了毒,這些日子她從邊疆回來,行路飲食歇息都無定時,回了宮裡……又嘔了場氣,想是積下後患了,只是如今馮老太醫已逝,只得靠你了,大內藥庫盡皆由你使用,想要什麼藥只管開口,卿可有把握調養好?如今可能讓她退熱?」
封太醫屏息道:「原來如此,馮老太醫原是醫科聖手,臣不敢比,幸而如今脈象並無餘毒跡象,依臣之見,倒不必著急退熱,讓風邪發散出來才好,且開些安神理氣的藥方,待風邪散了,自然會退熱,再開一兩貼藥疏散補養,便能好了,只要貴人之後好好調養,飲食行動上注意些,是不難的。」
劉尋鬆了口氣:「既如此,請卿家開方。」
旁邊有內侍引了封太醫到一旁開藥,劉尋又拿了方子來細細推敲了一輪,每一味藥都問過用途,才點了頭,讓內侍飛跑去抓藥煎熬不提。
劉尋命封太醫這幾天便住在大內,打發了內侍,一個人緩緩走到隱鳳院外,嚴霜正受刑完畢,跪在那兒聽慎刑司的人訓斥,見到劉尋過來,慎刑司的管事忙跪下行禮,劉尋冷哼了聲,嚴霜抬眼看他一眼,雙目怨毒一閃而過,劉尋揮退慎刑司的人,冷冷道:「你連隻狗都不如,一隻狗尚能忠心護主,你連咬人都不會?撒嬌賣痴哄著她?太醫說她心思鬱結,你連撒歡兒都不會了?」
嚴霜嗆聲道:「姑姑御人都以軍令,最恨手下人自作主張,她一貫循規蹈矩,不肯冒進,為了你什麼不能忍?我身上無品級,拿不準尺度,你平日裡要裝仁君的派頭,那一肚子壞水藏得深得很,我若壞了事,小不忍則亂大謀,只怕姑姑要怪我,怎知姑姑身手明明更勝從前,卻說病就病了?心思鬱結,那也是前些天你招的,如今要怪就怪你那好弟媳,前未婚妻吧,你竟能容她活到天亮?」
劉尋寒聲道:「朕自有辦法替她還了這一跪之辱,少東拉西扯,你要品級,朕就給你,這次算朕有疏忽,忘了她如今的身份壓服不住人,誰知道去個書院散心也能惹出事來!再有下次,你也不必留在她身邊了!」
嚴霜冷哼一聲:「我就知你這人偽君子得很,最愛找後賬,當年丁皇后被姑姑一劍刺入心臟,你都能暗地命人吊著她的命,活活折磨了她三天才死,只是這雍王妃,將來你必要交給我!」
劉尋冷哼一聲,拂袖進了院子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8:27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章 夢話
蘇瑾喝了藥,開始有些想睡,傍晚的時候不過只是有些咽塞喉疼,如秀卻大驚小怪,非要讓她躺著,讓人去傳太醫。然而喝了藥似乎燒得更厲害了,她額頭燒得火燙,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將冰涼的帕子敷在她額間,她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劉尋。
兩人許多天沒有見面,她心中的愧疚一直沉沉壓在心頭,又怕見劉尋,又想見劉尋,如今有些神智不清,她含含糊糊地說;「皇上。」
劉尋壓著心頭火燥,柔聲和她說:「我在,你的藥放在哪裡?我給你用藥。」
蘇瑾搖了搖頭,身子掙扎著似乎想要起來,然而額頭和面頰火燒,顯然又一時有些迷糊,劉尋壓著她的肩頭:「別動,你在發燒,告訴我你的藥放在哪裡?」
蘇瑾有些難受地動了動頭,長髮濕漉漉的都是汗,她含含糊糊地說:「皇上。」
劉尋又是心痛又是喜歡她這樣叫他,彷彿自己是她脆弱之中的寄託一般,他溫柔地握了她的手回答:「我在,你想說什麼?」
蘇瑾臉上很是難過:「皇上,對不起。」
劉尋一顆心彷彿都被這句話給熬化了,他緊緊握著那隻手:「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
蘇瑾什麼都聽不到,只是反反覆覆地嘟囔:「對不起,皇上,我救不了他們。」
劉尋輕輕擦著她的汗:「沒什麼對不起的。」
蘇瑾卻迷迷糊糊間似乎和過去的自己附了體,長夜漫漫,她坐在屋內,知道那個少年跪在門外,求她治病救人,可是她不能救,她的心痛得猶如尖刀戳刺,她喘息著彷彿要流淚一般:「對不起,皇上。」
她反覆念叨著,劉尋則一次一次的答覆她:沒有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我沒有怪你,好了我知道了。最後她終於沉沉睡去,彷彿那些來自劉尋的諒解終於讓她得到了心靈的安靜。
蛩蟲寂寂,嘆息寒夜漫長,劉尋彷彿心碎了一般,怎麼都捨不得離開這名女子。
蘇瑾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燒已經退了,全身痠痛,睜開眼看到劉尋坐在她床邊,手裡拿著一本書垂著睫毛在沉思,她一怔,坐了起來,發燒中那些迷迷糊糊的事她已記得不太清楚,只記得劉尋一直在安慰她,劉尋看到她起來,放了書,自然而然地過來拿了個枕頭放在她身後,問她:「還有哪裡覺得不舒服麼?」
蘇瑾有些羞慚:「對不起……我一向身體挺好的,不知道昨天怎麼回事。」
劉尋深深望著她:「太醫說你中過毒,五臟六腑都曾受過重創,沒有調養好,所以風寒一激病根就出來了。」
蘇瑾一呆,看向劉尋,劉尋探尋地看著她:「太醫還說了你如果不好好調養,下半輩子就要藥不離口了。」
蘇瑾瞭然,這具身體雖然經過血液透析全身換血,到底是受過重創的,雖然換了些內臟,終究有些後患,不過這次任務本來大家都以為是短期任務,能夠很快完成,回去以後自然就要棄之不用了,所以並沒有完全將這身體修補到十分無後遺症的程度,至於調養保養什麼的,倒是沒什麼必要,她笑了笑:「沒關係的,我以後會注意的。」
劉尋看了她一會兒,搖了搖床頭的金鈴,如秀走了進來施禮,劉尋道:「給你家主子拿點熱水來洗臉,再傳御膳房,送吃的來。」
蘇瑾動了動身子,其實她覺得身體黏膩得很,但是劉尋在,她不好開口說要洗澡,只是劉尋一直坐在這裡做什麼?難道對女子,他都是這樣細心體貼的麼?她想起昨天見過的雍王妃,心下忽然覺得有點配不上劉尋。
劉尋和她說話:「雍王妃無禮,我已讓人去訓斥她了,這次是朕的疏忽,嚴霜身無品級,護不住你,我已傳旨晉陞他為御前四品副總管,外人知道他是朕跟前的人,斷不敢再為難你。」
蘇瑾有些不自在道:「其實雍王妃也沒做什麼……大概她做王妃高高在上慣了,驕傲了些。」
劉尋淡淡道:「她看不清自己身份,是該讓他們知道,朕的近侍,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教訓的。」
蘇瑾一愣,聽這口氣,不像是傾慕雍王妃呀?
外頭嚴霜卻進來了,他臉色微微蒼白,卻行走自如:「定國侯夫人遞了消息,求見蘇侍詔,說是要賠禮道歉,還送了些補品禮物過來。」
劉尋一笑:「還是個老狐狸,倒是知機,就說蘇侍詔病中,他的心意我知了,叫他好好教養孫女兒,別晚節不保,再有,禮品都收下。」
嚴霜應諾後出去了,蘇瑾疑惑地看向劉尋,劉尋笑道:「昨兒和你打架的護衛是定國侯家的,他孫女在徽柔書院唸書,昨兒想必是想為薛瓏出頭,冒犯了你,小女孩不懂事,你別放在心上。」
蘇瑾接過如秀遞過來的熱毛巾,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那女孩兒挺漂亮的,定國侯門第挺顯赫吧?還特特為這小事來道歉,倒是挺謙虛的。」
劉尋一笑:「定國侯宋鋒是我登基的大功臣了,當年他和我演了一場戲,在宴席上佯裝打賭,說讓我去他軍中操練三個月,一定能減肥,群臣都當笑話,我真的去和先帝請願,結果先帝讓我去了他軍中,終於得從京城丁皇后的監視下脫離,不必再每日扮丑角,慢慢籌謀自己的力量。」
蘇瑾微笑:「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有忠臣良將追隨。」
劉尋看了她一眼:「可不是我的功勞,是你姐姐,我們開府以後,她不知道怎麼說動了宋鋒,宋峰私下見了我一次,我給他演示了一下我的騎射,又和他談了談,他就願意和我演這一場戲了,說到底當時也是次賭博,他家得罪了丁皇后,在我父皇面前不討喜,只是邊疆還靠著他西北軍,所以沒有動他,但是他百年以後呢?他不得不為他宋家著想。」
蘇瑾笑道:「說起來他還是賭對了吧,陛下很值得押注。」
劉尋深深看了她一眼:「可是我不知道你姐姐怎麼就那麼肯定他會幫我,當時那種情形,一旦宋峰將我轉頭賣給丁皇后,就是滅頂之災了。」
蘇瑾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沒有繼續說話。幸好這時嚴霜送了禮物進來,一株玉琳瑯盆景,一對赤金獅子,一柄玉如意,還有人參等補品,蘇瑾呆了呆,這些禮品看上去都是十分直接的貴重,看上去基本可以拿來當錢使用的,劉尋笑起來:「還是那樣機靈,他自然知道什麼稀罕好東西自然有朕送,直接送錢給你表示心意而已。」
蘇瑾聽這話頭,不知道怎麼接才好,劉尋卻笑著站了起來:「你先休息,想必定國侯也應該在外頭等著朕請罪了,他和別人不同,朕去安安他的心。」
蘇瑾不知道她這一病,在京城是掀起了什麼驚濤駭浪。
雍王、雍王妃連夜被宮裡下旨斥責,並責內侍、女官直接押送雍王妃去了太廟抄寫女德,起因居然是因為雍王妃折辱了御前一名三品的女官,而這名女官,又是當年奉聖郡主的親妹,此次在邊疆立下大功的。人們少不得打聽是如何折辱的,結果居然只是罰跪聽訓而已!堂堂一品親王妃因為罰一名三品侍詔而被罰入太廟抄書,這簡直是聳人聽聞了,一時少不得人心浮動,四處流言紛飛。不免有人想去和同出征的薛女史那裡打聽,聽說她和那蘇侍詔一同回來,感情深厚,結果薛女史卻閉門稱病不出,讓許多人更是暗暗揣測起來。
定國侯宋峰回了侯府,讓人找了宋之雪來:「你一貫聰明伶俐,那股悍勇之氣頗肖我年輕時,所以我難免也偏寵你了一些,沒想到這次差點讓你惹下大禍來,幸好我在陛下面前還有些臉面,只是以後卻不能再這樣由著你,你以後是要做人長媳宗婦的,竟是我誤了你,少不得如今亡羊補牢,這些天你就不要再外出了,我讓你祖母好好教你些藏拙養銳的法子,你年紀還輕,希望這一次教訓能扳過你來。」
宋之雪大驚:「祖父,我做錯了什麼?」
宋峰苦笑:「最可怕的是你做錯了還根本認識不到,如今只怕崔家那邊對你有了看法,好在還不至於影響婚事,只是你切記要少言多看,凡事在心中過一過。」
宋之雪惱怒道:「是那侍詔的事嗎?我們不是輸了麼?她大大出了風頭,難道還要去皇上面前給您下眼藥?陛下那麼愛重祖父,怎麼會聽一女子進讒言?我看她武藝高強,身子壯健得很,怎麼會一回去就生病了,定是裝病的。」
宋峰長長吐了一口氣,看著最心愛的孫女,痛心疾首,竟不知從哪裡說起,他從前常年駐守邊疆,身邊只帶著兒子孫子教導,孫女一直放在京裡教養,結果畢竟差了些胸懷見識,如今也不知還來得及不。
很久以後他才說了句:「你年輕,不知道當年奉聖郡主和陛下是什麼樣子的恩情,如今人們只道我在陛下潛龍之時就追隨陛下,銳眼識真龍,因此陛下對我愛重非常,你卻不知道當年奉聖郡主才真正的是對陛下生死相隨,忠肝義膽。有次陛下被圍,奉聖郡主單人一騎一槍,殺入重圍,孤身救駕,那一天所有人都記得她猶如浴血修羅,殺人無數,竟然無人能近她的身……這次好在奉聖郡主病情不重,若是有個閃失,莫說雍王妃,只怕我們一家,都必然逃不過帝王之震怒啊。」
宋之雪訝然:「那蘇侍詔不過是奉聖郡主的妹妹罷了,仰仗的是奉聖郡主的功績,您確實實打實襄助陛下的,如何能和你相提並論?」
宋峰搖了搖頭,宋石回來立刻緊急面見自己,那哪裡是什麼奉聖郡主的妹妹,根本就是奉聖郡主本人!陛下費盡心思換了她的身份弄到自己身邊,其用心昭昭可見,雍王妃此舉何異於觸動了陛下的逆鱗?
只是這涉及陛下隱私,他絕不敢和宋之雪說明,只得打發她:「你下去吧,你父親會好好和你說清楚道理,你今後都改了吧!」
三天後,雍王府一頂八寶轎子從太廟將受罰完畢的雍王妃接了回來,李尚宮自幼看著雍王妃長大的,看著雍王妃這三天眼窩深陷,面頰瘦削,嘴唇乾裂,幾乎憔悴得脫了形,膝蓋跪得淤青紫黑,竟是伸不直了!李尚宮心疼地抱著她哭道:「我的王妃呀,不過是個三品女官,怎麼能下這樣的狠手!我讓人給高公公遞了銀錢,想讓你鬆快鬆快,竟是不敢收!」
雍王妃推了推李尚宮:「慎言!勿要有怨望之語!」
李尚宮擦著淚水:「教我怎麼忍,御醫說,這腿以後陰雨天氣都會疼,您才多大呀,就落下這樣毛病,如今還沒孩子呢。」
雍王妃臉上陰鬱閃過:「別提這事了,嬤嬤。」
李尚宮小聲抽泣:「這幾天雍王不聞不問,還都寵著那位,我的王妃啊,您得好好為自己打算啊,何苦又去招惹陛下的近侍?我那日就覺得不妥,匆匆唸完宮規就讓她們走了,結果竟還是惹了上頭那位不高興。」
雍王妃冷笑了聲:「嬤嬤,您還記得麼?小時候,那相士說我有鳳命。」
李尚宮一愣,畢竟是從小養大的,登時反應過來,看了看周圍,幸好適才給雍王妃敷藥,她將人都斥退了,她小聲道:「王妃,這話說不得了,再說那相士不靈的,他看了二小姐的面相,不也說二小姐也有鳳命麼?」
雍王妃冷笑道:「當年那相士還說了,二妹妹的鳳命是承繼自我身上的。」
李尚宮詫異道:「如今都這樣了,難道……您還指望王爺……能……」她指了指上頭,又翻了翻手掌。
雍王妃臉上掠過忿恨之色:「別提那個廢物了!我後來想了又想,陛下登基的時候,家裡要將二妹妹嫁給陛下,我就想通了,原來竟是我原來的鳳命給二妹妹奪了!幸好老天有眼,我還好好的在呢,她妄想!果然封后的旨意被燒了,陛下退了親,那小賤人又來算計到我身上來!」
李尚宮也恨起來:「二小姐實在不該,我們這樣人家,居然也出了勾引姐夫的女子,實在太不尊重了。」
雍王妃掠過一絲不屑:「後來我想啊想,想我本來的命明明不是這樣的,為何會如此?又想起當初丁皇后過世後,世間有流言說當時的丁皇后乃是借命假鳳,後來陛下虛懸中宮這麼多年,坊間又流傳那樣的戲劇……我就明白了……」
李尚宮一愣,雍王妃彷彿夢幻一樣的說:「陛下明明是心儀著我的,他登基後,有次便裝在寺廟,碰見了我,我當時卻怕他還記恨當年的事情,遠遠看到他便躲開了……他定是以為我不願,以為我要守貞,所以後來才讓人去演那戲,可恨我當時竟不明白那是陛下在向我表明心意,他虛懸中宮這麼多年,只怕都在等著我……」
李尚宮囁嚅著,有些不太相信道:「可是,他這次罰你這麼重……」不像是喜歡王妃的樣子啊。
雍王妃輕輕道:「他一定是怨恨我這麼多年不給他回應,但是我和他有倫常隔著在,他又是那樣仁義之君,得不到我的回應,如何會做出巧取豪奪之事?他愛我多深,如今就惱我多深,你想想,他明明對貞賢太后很是不喜的,開了徽柔女院,卻並沒有讓《女德》作為講習的教材,如何那日反叫我抄那個東西?可知他並不是真正想要罰我,他只是想讓我明白他並不希望我講那些三從四德,是我這麼多年無視了他的心意啊……可嘆他只是想讓我注意他,那些奴才們卻以為陛下是認真要罰我,竟是狐假虎威,變本加厲的苛待我,如今他若是知道我膝傷如此,還不知道心傷到什麼程度呢,都是我對不起他……」
作者: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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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8:38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一章 本色
雍王妃腳上才剛剛揉開些淤血能走路了,便掙扎著起來命人向宮裡遞了請罪摺子,請罪摺子寫了一整夜,真是字字泣淚婉轉,起筆先是回憶過去曾與陛下總角之交之時的情誼,再則悔恨當初東風惡,乃至於自己不得不忍痛拒絕了陛下的好意,因此這些年來因怕陛下責怪,竟沒有盡到皇家媳的責任,沒有替陛下分憂,最後謝陛下的責罰,自己醍醐清醒,深悔從前之不該,感刻寸心,淚下如雨,伏案掩面,偷聲潛泣。又忙著備下禮物,要去宮裡給蘇侍詔探病,費了些錢財命人給宮裡遞消息,一定要讓陛下知道自己幡然悔悟,已是明了陛下的深意。
惜乎她的請罪摺子根本連御前都沒遞到,直接在內書房就被壓下置之不理了,可嘆她在屋裡一邊愁自己病容憔悴,若是陛下召見可怎麼行,會不會讓陛下以為自己怨怪於他,一邊又擔憂自己芳華已逝,恐怕對陛下的吸引力已不如從前,患得患失間,卻一直沒有等到宮中召見的御史,卻是雍王帶著從溫泉莊子上回來,先到內院找她責罵了一通,又勒令她在院裡禁足反省,王府內院總管且先交由梁側妃管著。
雍王妃這些年早被雍王涼了心,並不在乎,從前的那些怨恨憤怒,忽然都被陛下依然眷戀她的認知撫平了,她毫不猶豫的交出了那些內院倉庫的鑰匙以及各處令牌,誰在乎這小小一個不得勢的雍王府的內院?當那份窮家,吭吭哧哧的省幾個錢,挨盡了罵名兒,也沒落著好。
她,可是真正的鳳命。
蘇瑾卻不知道雍王妃想給她賠罪,這些消息全都遞不到她面前,她退了燒以後,當天就又覺得精神抖擻了,但是嚴霜如秀等人卻堅決不肯讓她出院子,當她玻璃人一般的捧著,讓她結結實實在床上待了兩天,劉尋倒是每天都來看她,陪她說笑,兩人之間的關係漸漸又回到初始融洽的時候。
然而這天劉尋卻接了個消息,雍王遞了請罪摺子,道已重重懲罰了王妃,另外,其側妃梁氏奉雍王之命,帶了禮品,想進宮探病,給蘇侍詔賠禮。
劉尋拿著那請罪摺子慢慢疊起來,想了一會兒道:「准其進宮探望蘇侍詔,另外隱鳳院那邊通知一下嚴霜做好準備。」
高永福一愣,他原以為劉尋會拒絕,畢竟這些天他對蘇瑾十分上心,絕不肯有事擾了她,如今整個景仁宮內事不出外事不入,就讓蘇瑾安安靜靜養著。
劉尋默默地垂眸想了一會兒,輕輕笑了笑,姐姐,見到這個你當年親自給我選的皇后,你會怎麼樣呢?你當年,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蘇瑾接到雍王側妃梁氏的拜帖,有些納悶道:「雍王側妃,是誰?為何要見我?」
嚴霜擠眉笑了笑:「就是那位前太子妃的胞妹,差點成了當朝皇后的梁氏,想是要給代雍王給您賠罪的。」
蘇瑾登時心裡就好奇起來,這位命定中也是劉尋的第二任皇后,後來被打落塵埃,出家卻先孕,差點被家族毒死保清白,最後嫁給雍王做側妃的女子,是什麼樣子的呢?她心中也明白,這消息既然能遞到自己面前,自然意味著劉尋同意由她決定,她想了想還是問嚴霜:「可以見麼?她是側妃,禮節上會不會有什麼不妥。」
嚴霜笑道:「姑姑只管見就是了,側妃其實一般都無誥命品級在的,其榮耀全仗雍王罷了。」
蘇瑾點了點頭,換了衣服,讓人請了梁側妃進來。過了一會兒宮女們延入一個穿著淺綠色綢衫的女子,她進來看到蘇瑾,先是一愣,然後很快反應過來向蘇瑾微笑:「原是不想擾了蘇侍詔養病,只是前些日子王妃言語不當,讓侍詔受了委屈,我們王爺心中十分過意不去,然而如今王妃禁足,王爺想著還是讓妾身來賠禮道歉,好教侍詔知道,我們王爺王妃都並非有意,那日王妃原是在府中受了奴婢的氣,所以遷怒於侍詔,竟讓侍詔玉體添病,還請侍詔多多諒解,待侍詔病好後,我們王爺定與王妃在王府內設宴招待侍詔,給侍詔賠罪。」
一通話說得不急不緩,聲音清軟,蘇瑾有些意外起來,這位梁側妃容貌雖不如雍王妃那樣容光豔絕,卻也臉如白玉,顏若朝華,眉宇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雙眸清澈坦然,看人並不躲閃,說話懇切真摯,不卑不亢,儀態優雅,叫人無法將面前這名女子與傳聞中那聲名狼藉的女子聯繫在一起,反而倒讓蘇瑾想起史書上「毓采幽閒,風德高華」的「小梁后」。
她心下微微嘆息,一邊微笑著讓梁側妃坐下,一邊道:「並沒有什麼,是我自己身體的問題,雍王妃那日指教的是,的確是我禮節疏忽了。」
梁側妃笑道:「侍詔果然和令姊一樣親切大方,胸中別有丘壑,與一般婦人女子不同,叫人忍不住親近。」
蘇瑾好奇問道:「側妃見過我姐姐?」
梁側妃微笑:「自是見過的,您和奉聖郡主相貌幾乎一樣,果然是姐妹,當年奉聖郡主也教我許多,我十分感激。」
蘇瑾心下更加好奇,不自覺地看向嚴霜,她明明記得似乎聽嚴霜說過梁家這兩姐妹都和自己不對付的,如今看起來不像啊?
梁側妃看到她的神情,笑起來:「其實當年我對奉聖郡主有些偏見,那時候年紀還小,不太懂事,也給過奉聖郡主難堪,結果奉聖郡主毫不介懷,心胸坦蕩,這些年來,我頗遇到了些坎坷波折,被父母嫌惡拋棄,被親姐視如寇仇,如今已為人母,卻漸漸知道,當年奉聖郡主才是真正智慧通達的女子,給我說過的道理乃是珠玉之見。」
蘇瑾越發好奇起來:「可願與我詳細說說?」
梁側妃偏了偏頭,笑道:「那年我大概才十三四歲吧,還待字閨中,陛下當時還是太子,夫君當時已因故被黜了太子之位,封為雍王,姐姐當時與你姐姐曾在宮中相遇,有了些齟齬,卻被太子壓服,我為姐姐姐夫抱不平,就舉辦了個詩會,遍請京中文人雅士以及世家貴女,也邀請了奉聖郡主,她當時是太子身邊的尚宮,那天我記得我專門讓人上了螃蟹,然後放了蟹八件,想看她出醜,因為一直聽說她粗俗不文。」
蘇瑾追問:「什麼叫蟹八件?」
梁側妃看了一眼坦然表示自己不懂的蘇瑾,心下一嘆,說道:「蟹八件就是吃螃蟹才用的八件工具,可以文雅地保持儀態,吃完螃蟹,講究的步驟十分多,唯有世家出身的人自幼熏陶,才能嫻熟使用這些工具。」
蘇瑾點頭:「原來是這樣。」
梁側妃繼續道:「正上了螃蟹,我們都正想看她出醜時,忽然有人來傳,太子到訪,大家只得起來迎接,其實當時大家對傳說邊疆殘忍好殺,暴戾陰沉的太子有些牴觸,結果太子來了以後,賓客們拜見後重新入席,太子上座,卻直接持蟹螯大嚼,還一邊以筷擊盤碟,一邊高歌。」
蘇瑾笑起來,不由地遙想起劉尋那一副輕狂的樣子來,梁側妃也輕輕笑道:「當時大家都驚呆了,有人譏笑太子輕狂傲慢,失禮人前,結果太子卻說,既是詩會,自然要隨意,莫要講什麼尊卑上下,且鬥起詩來,然後他那一日,一個人與數個雅士文人聯句鬥詩,才驚四座,眾人都沒想到在邊疆軍伍出身,從前一直傳說肥胖痴蠢的太子,原來是這樣才華驚人,他最後大笑著說:天下無才,故見有才者,反以為狂,小有才者,及見大才,竟說是傲!」
蘇瑾笑起來,梁側妃繼續道:「那一日,太子最後題了一句『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然後帶著你姐姐灑然而去。」
蘇瑾讚道:「陛下真名士風流也。」
梁側妃也微笑:「不錯,自那以後,世家文人,漸漸開始有人倡導自然隨性,認為世家那些繁瑣禮節,禁錮性靈,真名士,就該渾然天成猶如璞玉,而文風更是『文藻奇拔』不如『言約旨遠』,而太子在當時也在文人中得了極好口碑,都說文人相輕,反而是傲而狂的,方迎合了他們。」
蘇瑾聽她侃侃而談,毫不遮掩自己當年的卑鄙用心,坦然而誠懇,不由道:「側妃娘娘很有學識啊。」
梁側妃微微一笑:「我當時年輕得很,不懂事,還不甘心,後來又設計了一次宴會,想讓奉聖郡主落水受辱,那會兒天氣炎熱,衣衫單薄,她若是下水,必然出醜,再讓侍衛去救她,失節受辱是必然的。」
蘇瑾啊了一聲,梁側妃略略側頭回憶:「其實也不是故意的,本來只是想讓人去推她,沒想到她明明站在畫舫邊,卻身形甚穩,反而是推她的那個女子落入了水中,她不會游泳,掙扎呼救,奉聖郡主當時卻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救了那名女子,而那天太子居然也帶了船隻遊湖,當即圍了湖清場,自己拿了大氅,將奉聖郡主嚴嚴實實全身遮住,帶回東宮……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一天太子看我的眼神。」陰寒而充滿殺氣,後來回了家父母親狠狠責罰了自己,逼自己去道歉。
當時自己年少氣盛,到底拗不過母親,去了東宮道歉,那一天那女子卻對自己說:「梁小姐你出身世家,容貌出眾,心機謀略都比很多人強,將來的路子也必然比許多女子更穩,但是,越是處於高位,越要心懷仁慈,因為你一舉一動,會影響到的人越多。你不該利用別人的善良,你會讓大家從此以後不敢再善良。」
記得當時自己有些委屈,自己當時並不是想要那侍女掉下去來引誘她救人的,冷笑著回答:「在高門深宮中,善良就等於愚蠢。」
那女子卻微微搖頭:「梁小姐,善良不等於愚蠢,善良等於強大,因為你足夠強大,所以敢於面對善良將會付出的代價和後果,所以願意被人佔便宜。梁小姐,貪小便宜吃大虧,你斤斤計較於眼前的得失和名聲,眼光短淺,將來是要吃虧的,你明明有才華有智慧,我希望你能更多的想想自己居於高位,能為人做什麼事,而不是眼光短淺的為了一點利益而浪費了自己的才華,你還小,還來得及改,我希望您將來會成為一個尊貴而心懷慈悲善良的貴夫人。」
想到此處,梁側妃忽然笑道:「這麼多年過去,我才知道,原來太子當年題的聯,除了說他自己以外,唯大英雄真本色,其實說的,就是奉聖郡主。」
她才是真正的本色英雄,而自己則在吃了無數的虧以後,才真正明白了那女子說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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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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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8:50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二章 願望
梁側妃親和坦誠,不避不閃的態度,讓蘇瑾很是喜歡,她本人並不是個八面玲瓏善於交往的人,梁側妃卻十分體貼地和她聊天,叫她心情頗為愉快,送走了梁側妃,她仍靠在炕上,有些惆悵地想,若沒有時空偷渡者,這位小梁后,其實和劉尋很堪匹配,可惜如今她已成婚,且還生下了孩子,已是不可能了,忽然又有點後悔,方才應該問問這位小梁后是不是還認識一些尚未嫁人的大家小姐,興許能找到個相當的給劉尋。
正思索著,一抬頭看到劉尋親手捧了支桃花進來,蘇瑾一看很是吃驚:「這就桃花開了?」又有些遺憾:「才開了這兩朵,你就摘了下來,多可惜。」
劉尋笑道:「我讓人栽了株在大盆子裡,每日放在暖閣內,果然開了花。」
蘇瑾在鋪著軟厚毛皮的暖炕上斜倚著,看如秀找了花瓶來插上拿了過來給她賞花,她忍不住伸了手調整了一下,暖閣裡頭春意洋洋,她病才好,送走了梁側妃後她又脫掉了見客的大衣裳,穿著宣軟月白綢子蠶絲棉衣,繫著一條青絹裙子,擁著狐裘,一把長髮拖到炕上,光明可鑑,劉尋坐在暖炕側,拿了茶慢慢喝著,一邊看她插花。
蘇瑾調整好花枝,轉過身剛想要拿茶杯,卻一怔:「陛下……您用的是我的杯子。」
劉尋低頭看了看那天青茶杯,淡定地說了聲:「哦。」一邊另外拿了個杯子,倒了杯茶遞給她,蘇瑾呆呆地看著他若無其事的繼續用著她的杯子喝茶,柔和乾淨的杯沿貼著他線條優美的薄唇,顯得分外紅潤,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劉尋卻微笑著轉移她的注意力:「今天元宵,晚上帶你去看燈。」
蘇瑾一喜:「可以出門了?」
劉尋微笑:「封太醫說避著些風就好了。」
蘇瑾高興極了:「噯,早知道剛才就和梁側妃約好,她剛才還說今晚要看燈,他們王府紮了個極大的花燈棚子,還說要去徽柔書院那兒看看別人猜燈謎的,現在去約她不知道還來得及不,還有薛女史,上次也和我說得熱鬧,倒是該叫上她。」
劉尋登時覺得很心塞,他輕輕用拇指撫摩著手裡茶杯的杯沿:「看來你和梁側妃處得還好?」
蘇瑾微笑:「她人真的挺不錯的,可惜了,誰年紀輕的時候不犯些錯?你當時真不該給她這麼大的沒臉,可害了她一生,其實她性情溫柔,為人大方,學識又好,跌倒了還能站起來,可知心性堅忍,又不卑不亢的,著實十分難能可貴,就是身為妹子,搶了姐姐的丈夫,這點很是不該,不過總覺得她不像是這樣的人,難道是當時實在太危急了?除開這一點,本來她是很堪為一國之后的。」她滿臉的遺憾。
劉尋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這樣啊……可惜,我已心有所屬了怎麼辦呢?」
蘇瑾想起雍王妃,不免有些遺憾,這雍王妃實在有些比不上她的妹妹的風采,她受劉尋對她親近平易態度的影響,也大膽地說道:「陛下您的眼光可不太好呢——再說了,你一國之君,一個大男人,為了那點吃螃蟹落水的事情,記恨一個小姑娘,委實沒有為君的雅量。」
劉尋注視著她,心裡堵得慌,還是忍不住辯白:「當初是她在封后大典前,給我秘密遞了一封摺子,我才臨時改了主意,退了她的聘的,並不是我沒有容人之量,她是你姐姐給我定的皇后,我總不會逆了她的意思。」
蘇瑾一怔,沒有細想劉尋話裡的其他意思:「摺子說的什麼?」
劉尋嘴角含笑:「說來話長,晚上觀燈的時候,我再細細給你講。」
蘇瑾整個人都無語了,這種本回未完,下回待續的說書人的口氣是怎麼回事!劉尋卻放了杯子:「我先去準備一下,你好好歇息,省得晚上精神不好犯睏。」
入夜後果然有人來請蘇瑾,蘇瑾換了三品女官服侍,披著輕軟的貂裘,戴著風帽,在嚴霜和如秀的伺候下走到前頭,看到劉尋一身龍袍煥然,冠冕醒目,正在車輿前等候,看到她來,伸了手扶她上車輿,蘇瑾躊躇,與帝王同輦,這太過了。
劉尋卻自然而然地拉了她的手:「晚風涼,我們是要到正陽門上與百姓同樂觀燈,有一段路,仔細一會兒你又生病了,反正這兒沒外人,再說了,你不是要聽故事麼?」
蘇瑾還在猶豫中,劉尋已長臂一身,將她半攬著上了車輦,放下厚重的綢簾,高永福一旁長呼:「起駕!」
車輦平穩而緩慢的動了起來,蘇瑾從劉尋的臂彎裡退開,坐到座位的另一頭,與劉尋保持距離,問道:「那摺子裡頭寫的什麼?」
劉尋回味著那柔軟堅韌的腰身給自己手臂的觸感,漫不經心地說:「能有什麼,自然是告訴我她已心有所屬,然而已不可能,但也不願違背意願入宮為后,希望朕尊重她的想法,放她自由,她願此後出家為尼,一生不嫁。當時郡主府大火,你姐姐失蹤,我心情正不好,她不稀罕嫁給朕,難道朕還稀罕她不成,就如她所願退了聘。」
蘇瑾吃了一驚:「心有所屬?誰?」又迅速反應過來:「雍王?」
劉尋輕哼了一聲:「還能有誰?雍王當初可是京中著名的美男子,才貌雙全,士林中口碑極好,她這個小姨子對自己姐夫生了戀慕,大概雍王也對她有些意思,但是梁家怎麼可能放她嫁給當時已經注定無勢的雍王?誰都拿不準他會不會被我清算,梁家那一雙勢利眼,怎麼可能讓自己另外一個嫡女再賠在上頭。」
蘇瑾不可置信:「那……所以……之後她還是和雍王暗通款曲,有了身孕?」
劉尋搖頭:「她並沒有身孕,跑到宗人府是她沒辦法,只能詐稱自己肚子裡已有宗室血脈,否則當時京中是絕無官府收納她的,一遣送回家,梁家絕對立刻能用十種八種法子讓她從此再也見不到人開不了口,死得無聲無息,宗族的力量,官府也干涉不了的,當時朕也知道她的情形,雍王連夜進宮,跪求朕幫忙,朕其實無所謂,看在從前你姐姐對她還算愛惜,雍王也難得做了個有擔當的事,就授意給她診脈的御醫,說她確實有娠,讓宗人府先庇護於她,之後便賜婚了事了。」
蘇瑾完全沒想到原來那流言的背後居然是這樣的真相,驚異道:「她既然沒有身孕,沒有做出醜事,梁家為何要毒死她?」
劉尋笑了笑:「聽說當時她在家廟清修,雍王卻悄悄去看她,被雍王妃發現,惱怒之下逼著家裡處置,她原本就已出家,對梁家毫無價值了,雍王雖然失勢,到底也還是親王,再說朕當時為了安定人心,對他還算優容,加上勾引姐夫太駭人聽聞,梁家自然怕醜聞,就要處置她,她得了風聲,才連夜逃出,兵行險招,也算是夠膽量了,倒是能肯定朕會幫她,呵呵,打量朕和你姐姐一樣,是個活菩薩呢。」
蘇瑾嘆了一聲:「這事……唉,雍王不該,這是逼死她啊,他都有雍王妃了。」
劉尋笑道:「雍王妃比他還大三歲,又是個性格強硬傲氣的,是丁皇后給他定的婚事,他不喜歡,反而喜歡溫柔懂事的小姨子,這很正常。」
蘇瑾再三歎氣,只是為小梁氏深深地覺得遺憾,輿車停了下來,劉尋伸手又要去攬她,她忙身子一閃,伸手反過來去扶劉尋:「婢子扶陛下下車。」
劉尋臉上一笑,也不再勉強,伸手扶著蘇瑾,下了車,正陽門下禁衛林立,宗室大臣、命婦們都已肅立在那裡,見到劉尋下車,紛紛跪下見禮,劉尋說了兩句與萬民同樂的場面話,扶著蘇瑾,登上了正陽門。
才上到門樓上,蘇瑾就倒吸了一口氣,只看到正陽門外的街道上,燈光形成了一道流光溢彩的巨龍,亮如白晝,就是正陽門上都紮了許多花燈,各色五光十色,耀眼迷離,在她的時代,這樣恢弘的景像她不是沒見過,但是這樣萬家燈火,百姓們扶老攜幼的在街市上歡聲笑語,人聲鼎沸的煙火氣息,她卻是沒有見過的,她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才抬了頭,卻看到劉尋正低著頭凝視著她,她臉一紅,微微退開距離,說道:「真是太平盛世,陛下治世有方。」
劉尋低低笑著:「才來了幾日,怎麼也學了那一套陳詞濫調的頌聖口氣了。」
蘇瑾有些悵然,她洗去了記憶,對劉尋的概念只是來源於史書上,待到來到古代的這些時日,她漸漸從自己的接觸,從別人的講述中,感覺到了這位歷史上著名的帝王獨特的個人魅力,他果敢勇毅,能御駕親征;他性格堅忍,能在那麼長的歲月中隱忍蟄伏,不屈不撓;他胸懷寬闊,對待刺殺他的嚴霜以及的罪過他的人,都能以帝王的雅量容忍了下來,他才華驚人,文武雙全,卻獨獨在她面前體貼溫柔……越想越覺得,這是一位富有人格魅力的帝王,更是一位真正的男人。
她真心實意地對劉尋說:「不是諂媚,是真心話,陛下是個好皇帝,值得萬民擁戴,重臣效忠。」
劉尋轉過臉看著下方的百姓,眼裡被燈光照耀著,隱隱閃動著星光,他隔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是嗎?我實現了你姐姐的願望和承諾,成為了一個好皇帝,什麼時候,才有人來實現我的願望呢?」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9:00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三章 挑明
蘇瑾看到劉尋莫名覺得哀傷的神情,心中一軟,不由自主地問:「你的願望是什麼?」
劉尋轉過臉來,目光專注:「自然是和心愛的女子在一起,白首到老,永以為好。」
蘇瑾被他承載了太多感情的眼眸注視著,感覺到心臟跳動加快,她想起雍王妃,有些難過,又覺得有些替劉尋不值得,她忽然伸出手,藉著劉尋身體和衣袖的遮蓋,握住劉尋的手,輕輕問:「要在這裡看到什麼時候?我們什麼時候可以下去換身便服去徽柔書院看看?」
劉尋感覺到那溫熱柔軟的小手,心跳得嘭嘭嘭的,他嘴角翹了起來,想矜持一些,卻怎麼都藏不住那笑意,他低下頭:「現在就可以走了。」
簡單地和宗室、百官交代了幾句,劉尋就直接帶著隨從回宮了,文武官員們恭送陛下上了車輦,離開了正陽門,一上車輦,劉尋就開始解冠冕,脫龍袍,露出了裡頭銀白的常袍來,然後到了拐角處,劉尋下了車輦,拉著披著披風的蘇瑾的手,悄悄地從側門出去,融入了喧囂的人流中。
今夜金吾不禁,街道上處處張燈結綵,處處鐵鎖星橋,銀花火樹,提著燈滿臉笑容的男男女女們熱熱鬧鬧的到處走著,各個都簇新衣衫,歡聲笑語,成群結隊,感染得人心情愉悅。
一路繞著宮牆,便轉入了徽柔書院內,劉尋拿了塊令牌給看門的人晃了晃,看門的人立即鞠躬施禮,他大搖大擺帶著蘇瑾走了進去。
一進書院便看到沿著山一路搭著五座鰲山,山路上的樹上都掛著各色七巧燈,有的珍珠穿就、白玉碾成,有的則是料絲、羊皮、夾紗所做,下頭都懸著燈謎,照得山道明亮曲折。
蘇瑾好奇的拉開一條燈謎看了看,上頭寫著:「白蛇過江,頭頂一輪紅日,打一日常用物,並用一謎對出下聯。」
蘇瑾皺了眉頭,轉過臉問劉尋:「這是什麼?」
劉尋微微一笑:「不難猜,油燈罷了。」
蘇瑾恍然道:「是呀,可要如何對下聯呢。」
劉尋笑道:「不難,但是我懶得對。」
蘇瑾訝然:「為什麼?」
劉尋同樣奇怪地看向她:「你不知道麼,這裡的花燈大多是是徽柔書院的女學生放的,猜出燈謎的去主人處領賞,我才不惹這麻煩事,萬一被她們纏上……會煩死。」
蘇瑾憋著笑:「我怎麼聽著這口氣,你是被纏上過了?」
劉尋臉微微一紅,顧左右而言他:「這兒人來人往,咱們找個僻靜地方去。」
蘇瑾笑著放開了那花燈,東張西望:「去人少的地方做什麼,我正想找薛女史呢,還有沒準梁側妃也來了。」
劉尋臉色沉了沉,方才被主動牽手的那點竊喜餘韻還在,他忍了氣勉強道:「你拉我出來就為了去找她們?」
蘇瑾認真無比地點了點頭:「你方才不是說想要找個心愛之人廝守終身麼?我看梁側妃、薛女史她們都認識不少人,可以悄悄問問她們有哪家的小姐好,趁著今晚小姐們都到處遊玩,正可以悄悄看看品貌。」
劉尋臉色全黑了:「我不是說了我有心儀之人了麼!」
蘇瑾看了他一眼,眼裡隱隱帶著同情,劉尋果真這麼長情啊……她安慰他:「我知道,但是那不是沒可能麼,既然沒可能,不如早點放開懷抱,天涯何處無芳草,而且她都嫁了人了……」
劉尋一把捏住她的手臂:「你嫁了人?」
蘇瑾感覺到手臂一痛,那一抓十分用力,她呆了一呆,看向劉尋,愕然道:「什麼?我沒有啊。」
劉尋面容緩和:「那你在胡說什麼?」
蘇瑾漸漸回過味來:「你說什麼?」
劉尋低下頭直視她:「我說我有心儀之人,她是這世上最美的珍寶,最善良的女子,她曾拯救我於深宮孤苦之中,曾救我於荊棘箭簇刀槍劍林之間,我這輩子絕不能再找到第二個這樣的女子……她的名字叫蘇瑾。」
蘇瑾抬頭,滿眼錯愕驚訝,久久不語,最後茫然問:「你不是喜歡雍王妃麼?」
劉尋臉色一黑:「誰說我喜歡那個女人!」
蘇瑾臉色漸漸蒼白起來,思緒茫然一片,幾乎完全不能理解劉尋語言中的意思:「你……喜歡……我姐姐?」
劉尋咬牙,這個時候了還在裝!他伸手按住蘇瑾的肩窩,將她推在樹上,惡狠狠道:「不錯!我喜歡她!她大我八歲,待我如姐如師,她像火一樣的熾熱執著,給了我一輩子都反覆回味的溫暖,她卻又像冰一樣的冷硬無情,病危之時都要給我訂下皇后!她……」劉尋忽然哽咽起來:「把我一個人拋下了,讓我魂牽夢縈,我什麼都按她要求的做了,我什麼都聽她的,她卻把我一個人拋下了,讓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蘇瑾直挺挺地戳在那裡,整具身體僵立著,心裡彷彿被刀子攪得七零八落,也不知道是驚嚇,還是……那一點隱藏不住的歡喜,她鼻子裡微微發酸,心情難以言表,過了一會兒她彷彿才找回理智,滿嘴苦澀,心頭刺痛,她緩緩說:「陛下……你可能將仰慕當成愛了……那種環境下,你不知不覺依賴她,倚重她,隨便換一個女子,盡心盡力地幫助你,大概你都會錯以為愛上她……」
劉尋不過是在孤苦之中,遇上了一個全心全意為著他的女子,而做任務的任何一個女子執行者,都能做到她這樣全心全意為任務目標著想。他愛的是那個從危難之中拯救出來作為執行者的蘇瑾,卻不是作為蘇瑾存在的這個普通平凡的女子,意識到這一點的蘇瑾,心中酸苦,卻沒有意識到這痠軟痛苦意味著什麼。
劉尋牙齒咬得咯咯響,打斷了蘇瑾的話:「我分得很清楚什麼是愛什麼是仰慕!蘇瑾!你還要裝糊塗到什麼時候?」
蘇瑾彷彿被驚雷劈醒,抬眼看向劉尋,那雙眼睛裡滿是疼痛哀傷和執著絕望,她咽喉發熱,眼窩發酸,心裡一個聲音在吶喊:拒絕他,你要回去的!你瘋了麼?他是任務目標!冷靜下來,拒絕他!
她怔怔望著他,低聲開口道:「劉尋……」只是呼喚這人姓名而已,她都感覺酸楚無比,接下來的話難以出口,她沉默著,心中百般滋味湧動不停,令她矛盾之極,受過的那些訓練終於讓她找回了自己的意志:「我不是……」
話語被堵了回去,劉尋附身下來,將她牢牢壓制在樹上,直接以唇封緘了她的口,那吻由輕至重,原本只是為了封住那些可惡的要說出口的話語,最後卻似食髓知味,嘗到了甜美滋味,於是從輕淺到深重,輾轉吮吸,綿綿密密,蘇瑾下意識地掙扎著,卻發現自己的肩臂居然被劉尋雙手牢牢壓制在樹上,他的力氣居然這樣大!
唇舌被反覆吮吸至發麻,幾乎不能呼吸,衣襟居然被一隻手滑入,她不由地躲閃,卻被那隻粗糙的手按住了心臟部位,劉尋鬆開了她的唇,低低說:「要驗身麼?還想否認你是蘇瑾麼?這裡我沒記錯,有一個傷痕吧?一箭穿心,那一天我差點以為我的心也被撕裂開,每跳動一下都是摧心之痛。」
寬大火熱的手掌貼在蘇瑾的心口肌膚上,熾熱的肌膚彷彿隨著自己的心臟在跳動,蘇瑾全身僵立,這是她的初吻,她的教科書她的訓練她的教官,沒有教過她如何應對,她心頭紛亂如麻,劉尋卻俯下身,再次擢取了她已鮮紅的唇,蘇瑾因為缺氧而感覺到滿臉通紅,心臟飛快跳動,劉尋卻從她青澀的反應中感覺到了慶幸和狂喜,他無師自通地伸出舌頭,果斷地向蘇瑾口中索取更多,侵佔更多,而整個身體乾脆將蘇瑾死死壓在樹上,雙手箝制住蘇瑾手腕,以體重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蘇瑾被緊緊圈在劉尋高大的懷中,被緊緊壓制著,完全沒有掙扎的餘地,胸膛激烈地起伏著,鼻子裡卻全是劉尋的氣息,霸道而凜冽,再又一次長時間的深吻後,蘇瑾終於開始掙扎起來,膝蓋一提,向上輕擊,就要施展出防狼絕招。
然而劉尋卻彷彿早已提防,身子一側一閃,卻將身子直接卡位在她的雙腿間,讓她完全不能合併雙腿,她掙扎起來,可嘆她還是沒有經驗,在男人身上蹭是很危險的,她很快身體一僵,感覺到了某個昂揚堅硬熾熱之處……她一動都不敢再動,被劉尋趁機再次攻城略地,掠奪掃蕩,蘇瑾只有閉上眼睛無助地承受。
也不知過了多久,驀地,一滴淚落在蘇瑾臉上,蘇瑾一愣,睜開眼睛,劉尋直起身子,伸手替蘇瑾拭去,自己卻再也忍不住,淚水灑落下來,隱忍了這麼深這麼久,懷著一絲微薄的她還活著的期冀,他等候了這麼多年,她終於回來了,卻只是為了任務,卻忘了他,那些兩人一同並肩而行的過去,只剩下他一個人留戀著,紀念著。他終於忍不住了。
蘇瑾茫然地看著這位剛毅果決的英武帝王,在她面前淚落如雨,明明是他強吻了她,奪走了她的初吻,他卻哭得那麼委屈,讓她隱隱感覺到了心軟和愧疚。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9:14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四章 遊湖
回到宮裡的蘇瑾心情很低落,她還處在震驚和不可置信的心緒煩亂中。
而劉尋大概是因為在蘇瑾面前落淚,自覺丟臉,一路也一言不發,二人默默回了宮裡,劉尋將她送到隱鳳院,看著嚴霜出來接了人進去才回。
嚴霜本來是吃了整瓶子的醋酸溜溜的,正打算待蘇瑾回來就要好好的撒嬌讓她心軟之下給他點甜頭的,如今看到蘇瑾面色沉鬱,心事重重,嘴唇卻鮮豔欲滴微微腫起,心下暗自氣惱,把自己那點小心思扔到腦後,小心翼翼地讓如秀她們上來服侍給蘇瑾換了便衣,洗了臉和手,送了牛乳杏仁羹上來,才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問:「姑姑今兒看花燈沒盡興?」
蘇瑾怔怔看了他一眼,好似想起什麼一般喃喃自語:「錯了。」
嚴霜一愣:「怎麼了?」
蘇瑾心亂如麻:「怎麼可能……陛下不是喜歡雍王妃麼……他還給她寫過情詩……」
嚴霜心下洞明,劉尋這狗皇帝肯定挑明了話,奶奶的他就知道兩人一起去看花燈還不許自己隨侍肯定沒安好心,他笑了笑:「姑姑這是在說陛下嗎?陛下身在高位,那自然是閱人多矣,大家小姐見得還少麼?少年時對雍王妃自然是用情深了,但誰見過皇帝從一而終的?別的不說,前朝安貴妃得皇帝獨寵,那後宮也還擺在那兒呢,皇子不還一個一個的生。陛下對雍王妃,那是因為吃不到嘴,還被拒絕了掉了面子,卻一直沒有找補回來,所以唸唸不忘,他若是吃到嘴,那早厭了。」
蘇瑾目光游離:「吃不到嘴麼?」
嚴霜斬釘截鐵:「自然的,但凡有些地位的男人,哪個不是家裡嬌妻美妾,外頭仍是斷不了歌姬豔妓,都是人心不足的常理,到了手便覺得不珍惜了。略有些地位,總不斷有更年輕更美貌的女子投懷送抱,更何況是帝王呢,說對哪個人唸唸不忘多少年,那也就是說說罷了。」
蘇瑾失魂落魄,吩咐道:「你們都下去,讓我一個人靜靜。」
嚴霜帶著如秀她們下去,臉上神色卻也擔憂著,姑姑身體這些天才好了點,如今又這樣神思煩憂,急出病來可怎麼成,這狗皇帝,果然一時看不緊就被他偷了空!
蘇瑾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色微明,東方天際初現熹微之色,才迷迷糊糊盹著了,起來的時候外頭天已大亮,朝會都已散了,她為人自律,早睡早起,從來沒有這樣賴床過,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如秀她們屏聲靜氣地在外頭等著,一看到她起來,連忙進來服侍她起床梳洗更衣,傳了早膳進來。
蘇瑾端坐著正要用膳,外頭的宮人們紛紛行禮,她抬頭,看到劉尋穿了件銀藍緞底遍繡五爪祥龍雲錦常服,烏髮束著銀冠,豐神俊朗,他一看蘇瑾臉色便皺了眉頭:「姑姑晚上沒歇息好麼?叫太醫來診脈過沒?」一張臉冷了下來去看旁邊伺候的宮人,嚴霜忙道:「封太醫才請了脈出去,說是姑姑心脈浮動,心神不寧,開了個安神靜心的方,已去熬了。」
劉尋無視了嚴霜眼裡直白的鄙視譴責,把站起來要行禮的蘇瑾又按回了座位,直接坐在她對面,一邊給她用筷子夾菜,一邊淡淡道:「眼見著開春了,湖裡也都解凍了,今兒天氣好,咱們去遊湖吧。」
蘇瑾表情僵硬,不知以何種表情面對劉尋,只有默默地將劉尋夾過來的菜默默吃了。劉尋看著她連目光都不敢對視的樣子,嘴角含笑,他回去後又有些擔心蘇瑾的身體,但是他並不後悔自己越了界限,表明了心意,因為他後悔了太多年了。
總算看著蘇瑾將那些容易消化的藥膳吃完了,又命人端了熬好的藥來看著她喝了,他才站起來道:「外頭遊湖想是已備好了,去看看吧。」蘇瑾默默起了身,嚴霜連忙取了狐裘來要替她披上,卻被劉尋伸手接過,兩人的目光一觸即發,空氣中似有火花,劉尋替蘇瑾繫好狐裘,伸手自然而然地牽住了她的手腕,往外走去。
蘇瑾一想到他對自己居然是抱著這樣的心思,前些日子的曖昧果然不是自己多想,就覺得牽著自己的掌心火熱,然而她一時不知如何面對,只是機械地被劉尋帶了出去。
宮裡的湖叫景明湖,原是外頭金水山流下來的活水,如今早春,冰已解凍,桃李枝頭也微微有幾點蒼白幼細的花瓣,畫舫花廳裡放了炭盆,掛著錦簾,暖洋洋的,畫舫緩緩行駛著,窗外風景如畫,遠遠看去湖面浩浩蕩蕩,倒是令人心胸一闊,煩憂似乎也消了些。
劉尋看著服侍的宮人將各色點心茶水都上齊了,便將服侍的宮人包括心不甘情不願的嚴霜都摒退了下去,看著一直沉默不語的蘇瑾,微微笑了笑,挨著蘇瑾坐了下去,蘇瑾不由的動了動想避開,劉尋卻已伸了手臂,將她身體攬住,低下頭輕笑道:「姐姐這是要和我劃清界限麼?」
蘇瑾聞到他衣上的淡淡的龍涎香,說話的熱氣彷彿就噴在自己耳邊,耳根彷彿燒起來,她儘量保持著自己冷靜:「你別這樣,你坐好,我有話和你說。」
劉尋卻反而更貼近了些:「姐姐說就是了,我聽著,只要不是不要我,我什麼都聽姐姐的。」
蘇瑾耳根燒紅,這種狂霸拽皇上畫風突變一秒變痴漢的感覺是怎麼回事!那在自己腰側的手掌隔著衣物都能感覺到火熱,而那鐵鑄一般的手臂宣告著所有權,她咳嗽了兩聲:「你昨天說的話,我昨晚想過了,我覺得,你喜歡的,是過去那個陪著你十年的蘇瑾,可是現在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沒有和你經歷過那些事情的經歷……」
劉尋卻沒有接這話茬,只輕笑:「姐姐終於承認你就是蘇瑾了?我還在想,姐姐如果再否認,我就只好親自給姐姐驗身了……」他一副十分惋惜不能驗身的口氣。
蘇瑾滿臉緋紅:「你正經點,那天梁側妃來說了一些從前的事情,包括從前你也說過一些,你知道麼?我其實也很意外我會做出那些事,說出那些話,在我看來,你們說的那個人,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那不是現在什麼都已不記得了的我,你明白麼?我其實是另外一個人,沒有陪你經過那些歲月,不值得你喜歡和尊敬,你喜歡和感激的那個人,她已經死了。」
劉尋沉下臉:「別胡亂咒自己!」他的手向上滑,輕輕撫摸蘇瑾的唇,想像著昨夜的美好滋味,自己還是下手得太晚了,他下腹又有了感覺,蘇瑾伸了手去拍開他的手,男人簡直是得寸進尺,昨晚一時心軟沒有追究他強吻的事,他現在簡直是蹬鼻子上臉的動手動腳起來,偏偏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而她因為心虛,居然在他面前擺不出凜然堅拒的樣子來。
劉尋卻順勢拿了她的手腕背在身後,蘇瑾見勢不對,翻腕去拿他,劉尋卻手臂一縮,手指一著力,猶如鉗子一般的手指捏住了蘇瑾手上的某根筋,蘇瑾一根手臂登時就麻了,被劉尋壓在頭頂,合身而上,再次以體重壓制在羅漢榻上,腿緊緊壓制著蘇瑾想要造反的長腿,劉尋垂頭看著胸口急劇起伏的蘇瑾,微笑道:「姐姐,這擒拿技還是你教我的,這些年我苦練著,你當時告訴我,只要勤練不輟,激發潛能,一定能有超過你的力量,我為了這一天,可是每日舉石鎖做俯臥撐寒暑不輟,你不誇獎我麼?」
蘇瑾將空著的那隻手去捏他肩關節,卻再次被劉尋握住,和頭上的左手並在一起壓著,輕笑道:「從前我練武有了長進,姐姐都有獎賞的,如今既然姐姐都忘了,那我只好自取了。」一邊低下頭,再次擢取了那覬覦那麼久的美食,狂風暴雨一般的進攻,讓蘇瑾猝不及防連連失守,她真不知道劉尋是這樣無賴!
蘇瑾氣得咬了他一口,劉尋不得不鬆開了她的唇,嘴唇被咬傷,流了血出來,他卻只是毫不在乎地舔了舔,雙目依然充滿了食慾地看著蘇瑾,一隻手仍握著蘇瑾的兩隻手腕,另外一隻手輕輕撥開蘇瑾的衣襟,露出那雪白肌膚上猙獰的傷痕來:「你不記得了,就不是那個曾經陪著我替我擋過箭的人了麼?別掩耳盜鈴了。」
他鬆開了手,看著蘇瑾掙扎著坐起來,掩了衣襟,雙頰緋紅,眼眸含著怒氣:「就算如此,你也不能不顧我的意願,這樣輕薄於我!」
劉尋微笑:「姐姐總是要逃,我只有緊緊地追了,姐姐不給我,我只好自己拿,姐姐不是要來解決我沒有子嗣的問題麼?為什麼不親身來解決?我保證讓姐姐三年抱倆,一舉兩得,姐姐總是為我著想,為我死都可以,明明都走了,卻為了我沒有子嗣又勞心勞力地改換身份回來,為什麼這一樁事上就不能滿足我呢?」
蘇瑾被露出真面目厚顏無恥的劉尋氣笑了:「這是兩回事!現在是我不願意!」
劉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涼涼道:「既然這樣,那姐姐也別想完成任務了,除了姐姐,我誰都不要。」
蘇瑾彷彿被噎住一樣,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劉尋卻倒了杯茶遞給蘇瑾:「別生氣了,太醫都讓你要寧心靜氣了。」
蘇瑾推開茶杯,正色道:「你是英明神武的帝王,怎麼能強迫不願意的女子呢?你也不是那樣的人,不是嗎?」
劉尋淡淡回視她:「所以我這不是在追求姐姐麼?若我要強迫,姐姐早就被鎖在我的龍床上,哪兒都去不了,什麼人都不用見,什麼事都不用操心,每天只管取悅我就行了。」他語聲漸漸森冷,充滿了佔有慾。
蘇瑾被他充滿威懾力的目光壓制,不由有些狼狽的避開眼神,過了一會才正色:「那不是對待心愛的人的法子。」
劉尋一笑,之前那森冷的眼神彷彿是錯覺,語調卻又開始變得委屈:「姐姐教我寫詩,教我送花給心怡的人,教我尊重體貼女子心意,叫我展露才華,如今我什麼都做到了,姐姐卻沒有答應我,那麼,姐姐可以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打動姐姐的鐵石心腸,為了我而留下呢?」
蘇瑾語塞,劉尋執著熱切的目光盯著她,叫她心跳加快,這些天的相處下來,劉尋這樣一個成熟睿智,充滿個人魅力的帝王對自己小心備至的關愛,說自己一點動心都沒有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不可能留下來的啊。
劉尋直視著她,緩緩道:「還是說,姐姐其實已經心動,只是因為別的緣由,不能留在我身邊?」
蘇瑾心一跳,看向劉尋,劉尋步步緊逼:「是給你下達任務的人?如果你留在我身邊,會有什麼後果?我一個帝王,難道護不住你?」
蘇瑾沉默了一會兒,才嚴肅道:「沒什麼別的原因,我是很欣賞您,但是對你沒有別的意思……齊大非偶,你對我也不過是因為一直沒有追到手,所以唸唸不忘罷了……就好像,就好像那雍王妃一樣,求而不得,所以……」
劉尋臉已經沉了下來,喝道:「別把那賤人和你相提並論!」
他靠過來,再次把蘇瑾圈入手臂中,牢牢禁錮她在自己懷中,冷冷道:「誰都不能和你相提並論。」
蘇瑾有些無語,動了動,卻被劉尋抱著,過了一會兒劉尋又緩了口氣:「你就這麼肯定我不會一心一意的對你?這十年的等候,還不能證明?」
蘇瑾彷彿面對著一個難纏的談判對手,你和他硬,他就耍無賴,你稍微軟一些,他就痴纏上來,你要威脅他,他又立刻變成鐵腕無情的帝王鎮壓你的氣勢,你退縮了,他又開始施展柔情攻勢來讓你心軟,她隱隱覺得頭疼,只好耐心和他講道理:「你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將來總會有不同的女子來,這十年……只不過是因為你求而不得,不知不覺在想像中美化了我,把我想像成了越來越完美的女子,因此看別的女子都覺得看不進眼,偏執了,現在我在這裡,你很快就會發現我有很多缺點,不擅應酬,不會體貼人,性格乏味寡淡,既沒有讀過你們的書,學識淺陋,我又忘記了過去,和你一點共同語言都沒有,很快你就會厭倦了我……」
劉尋胸中怒氣沸騰,卻狠狠地壓制下去,攬著蘇瑾的手臂卻越來越緊,過了一會兒才勉強讓自己說話和緩:「既然姐姐這麼肯定,那為什麼不和我試一試?」
蘇瑾一愣:「試什麼?」
劉尋的手握著她的手,引導著按到了自己的下腹熾熱昂揚之處,蘇瑾面紅耳赤縮手,卻被牢牢地按在那裡,薄薄的綢褲完全遮掩不住那熾熱,蘇瑾幾乎彷彿直接握住了那火熱的地方,她抬頭看劉尋,劉尋卻嘶啞著聲音道:「既然姐姐這麼肯定我到了手就會厭倦,那為何姐姐不試試看?等你滿足了我,我滿足了這麼多年的夙願,興許就撂開手了,開始寵幸別的女子,姐姐完成了任務就可以走了,那不是正中姐姐下懷麼?」
蘇瑾啞然,這是什麼神邏輯?可是聽著又好像完全無法反駁!劉尋看著她,眼裡都是熾熱:「現在反正我也無法完全放開姐姐,再說了……」他另外一隻手握住了蘇瑾的左臂,那兒正有個臂環:「姐姐反正也不會懷孕,試一試,什麼損失都沒有,不是麼?」
蘇瑾張口欲要反駁拒絕,卻被劉尋握著纖腰,再次覆在軟榻上,火熱的身軀廝磨著,激烈的唇齒索取著,而那興奮的某處龐然大物已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49:30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五章 心亂
嚴霜與高永福在畫舫外的船頭,分別抱著個暖爐翹著二郎腿坐著,旁邊的小內侍宮人們忙著替他們剝著核桃桂圓等乾果,煮茶泡茶,高永福愜意地喝了口剛煮出來的桂圓八寶茶:「這才是人生呀……自從侍詔來了,老高我的好日子就到了。」
嚴霜其實心裡猶如貓撓一般,卻也沒有辦法,面上卻還裝著鎮定,瞥了他一眼:「您對好日子的要求可真低。」
高永福笑眯眯:「難道你還有什麼遠大理想?咱們的命,不早就決定了在這宮裡到老,然後到幹不了活的時候,就去護國保忠寺那兒等死麼。」
嚴霜笑了笑:「您老乾兒子無數,外頭只怕產業也不少吧,哪能淪落到護國寺呢。」
高永福長嘆一聲:「人走茶涼呀,倒是你,還年輕,又是侍詔身邊第一得用的人兒,還能享不少年頭的福喲。」
嚴霜看著水面,隔了一會兒說:「其實,從前姑姑和我說,說我要好好學東西,將來能有大造化,那會兒我也在想,我一沒了根兒被賣到宮裡的太監,能有什麼大造化?」
高永福想到什麼,正要開口,看了看旁邊的小太監們都站遠了,遲疑了一會兒輕聲說:「你到侍詔身邊遲,不知道侍詔看人是非常準的,陛下都信她,尤其是……」他放輕了聲音:「侍詔還能知人生死呢……」
嚴霜一愣,高永福卻不再說話,嚴霜剛要細問,高永福卻咦了一聲,看向岸上,只看到岸上有侍衛拿了面旗在向緩緩行駛著的畫舫搖擺著,高永福霍然站起來:「是八百里加急軍情!」話音才落,就已看到嚴霜極快到站了起來往艙門走去,一邊高聲喊道:「啟稟陛下!八百里加急軍情來報!」
高永福愕然……這也……太著急了吧……一邊命船伕將畫舫靠岸,一邊屏息靠近了畫舫門邊。
過了一會兒,裡頭聽到了劉尋冰冷的聲音:「傳。」
畫舫輕輕靠了岸,一個侍衛滿頭大汗地跑上了畫舫,進去便低頭跪下:「兵部緊急軍情通稟!一月九日,豫王劉璉在永昌郡稱帝起兵叛亂,興古、建寧郡皆已淪陷!滇郡一帶南夷大軍壓境!疑與豫王勾結!」
畫舫裡空氣彷彿凝結了一樣,劉尋控制住自己轉過頭去看立在身後的蘇瑾,沉沉道:「朕知道了,傳內閣諸相及六部尚書即到御書房商議。」
高永福連忙道:「奴才遵旨。」然後連忙帶著那稟報的侍衛以及嚴霜悄悄地退了出去,呼了一口氣,看情況不妙啊,陛下那臉……陛下這是……沒得手吧?但是看郡主那神情……嘖,自己那好日子還沒幾天呀……
劉尋轉過去看蘇瑾,方才那被輕薄而發紅的臉上紅暈已褪,微微透了蒼白出來,鬢髮微亂,唇有些腫,好在適才也沒人這麼大膽敢抬頭看,她與劉尋四目相對,默默無言,劉尋想過去抱著她安慰她,卻知道如今不是做這些的時候,他終於站了起來輕聲道:「別多想,我先去御書房,你回去院裡好好歇息。」
蘇瑾看著劉尋走了幾步,忽然輕聲道:「陛下……」
劉尋轉頭溫聲道:「嗯?」
蘇瑾皺著眉頭,似是難以啟齒,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能不能……饒了豫王一命。」
劉尋一口答應:「好。」
蘇瑾卻慚愧了,兩軍交戰,若是下令生擒,不許殺了敵軍主將,那己方軍隊就會畏手畏腳,最後會付出很大的代價,她難以控制自己心中浮起的內疚:「對不起……」
劉尋輕笑:「想什麼呢,他是親王,我的親弟,就算你不說,我也會要求生擒他押來京城受審的。」
蘇瑾不再說話,劉尋深深望了她一眼,走出畫舫,高永福連忙跟上,岸邊已準備了步輦,劉尋扶著高永福的手登上去,抬輦的內侍們立刻邁開步子飛奔起來。
嚴霜進了畫舫,小心翼翼地看著蘇瑾的臉色:「姑姑,我叫人來給你理妝?」
蘇瑾沉重地呼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嚴霜輕輕拍了拍手,外頭如秀她們端著熱水魚貫而入,替蘇瑾整妝梳頭。
夜深了,一直在御書房與大臣商議平叛事宜的劉尋終於讓大臣們散了,自己緩緩走了出來,一邊低低問高永福:「讓太醫去看過了沒?」
沒有指代,高永福卻心神領會:「一回來就讓封太醫去診脈了,開了些安神的藥方,聽說晚膳也沒用多少,熬了藥一會兒就睡著了,方才還聽來報,說是已睡沉了,想是封太醫安神的藥起了作用。」
劉尋吁了口氣,有些煩躁地解了衣領上的鈕子,高永福悄聲問:「還去隱鳳院麼?」
劉尋搖頭:「不了,讓她好好歇息吧,昨夜肯定也沒睡好,該死的豫王。」
高永福又問:「明兒的安排……」劉尋搖了搖頭:「不必安排,讓她靜一靜,這幾天她一定不想見朕,朕也要忙平叛的事,叮囑嚴霜注意些開解她,別讓她又鬱鬱寡歡的,盯著她吃藥歇息好。」隔了一會兒,他忽然輕輕嘆:「朕英明神武這一輩子,偏偏就遇上這麼個人,不知道拿她怎麼辦好,輕不得重不得,日日都要拿捏著分寸,揣測她的心思,怕嚇著她又怕她不要朕,若是旁的人,哪裡顧忌這麼多,竟是比最難攻的城池都難以攻克。」
高永福噤聲不語,皇帝那是抒發情感,自己若是參與進去對郡主評頭品足,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夠早呢。
蘇瑾的確不想見到劉尋,且不提之前忽然挑明心意難以面對的事,單是豫王謀反一事,她就很難過了自己這關。許多歷史事件,史書上看到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承載著多少沉重,「麗太妃因病薨,豫王璉遂生怨望之心,昭元十一年春,反。」然而當自己身在其中,眼看著那一夜為母下跪求情的那個青年真的反了的時候,心中的沉重難以言表,這對她來說,是第一次體驗。
在她洗去的記憶裡,自己還曾經隨著劉尋從軍,這樣的時刻,自己經歷過更多吧?那十年,自己一定成長成為一名堅定而成熟的軍人了吧?
蘇瑾再次不明白自己洗去記憶的舉動,每一段經歷都屬於個人人生的重要而寶貴的經驗,尤其是錯誤的經歷,會讓人成長得更快,蘇瑾不認為自己會脆弱到會害怕異時空的生活影響現實生活。
每個人的人生,其實是由個人的回憶組成,劉尋喜歡的那個女子,不是自己,而是那個陪同他走過陷阱,闖過刀槍火海,殺上帝王之路,成熟堅定的女子,她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
她的心的確亂了,在劉尋強硬和柔情並進的攻勢下,她軟弱迷惑了,她捫心自問,暗夜裡卻漸漸清醒過來,內侍宮女們都在外間,以為她已熟睡,其實她這句身體是經過抗麻醉改造的,古代的安神催眠麻醉藥品,對她是沒有作用的,她只是裝著呼吸平穩地睡著,好讓自己得以獨處而已。
她從手臂側取下了臂環,輕輕一按,打開了臂環中空的地方,拿出了一對十分小的猶如耳環一樣的飾品,插入耳內,劉尋他們在御書房商量戰事的聲音便清晰地傳了過來,這是生物竊聽器,白天她和劉尋身體接觸的時候,她找機會黏入了他的髮髻上,很小,入了水就會溶解,平時一般只能貼在對象的衣物上,所以一般竊聽有效期很短,除非被竊聽的那個人一直不換衣物不梳頭。這東西帶得不多,所以要謹慎使用,她白天本來是想知道劉尋到底是怎麼想的,在她背後,他到底會做什麼,私底下到底對她是什麼看法,那些,真摯的情話,是他的內心真實想法嗎?
她皺著眉聽了一會兒,漸漸鬆開,劉尋沒有敷衍她,的確是以招安為主,並且傳令平叛軍隊,務必生擒劉璉,「勿殺吾弟」,他命了定國侯做主帥平叛,儘量說服劉璉投降。六部及內閣諸大學士其實是反對的,西邊戰事才停,南邊又起戰火,這對國對百姓的影響太大,何況豫王謀反就謀反,他還勾結外敵,裡通外國叛亂這樣的罪名,可說是十惡不赦了,只是劉尋態度甚是堅決,又一貫是個說一不二的,所以討論了一會兒還是順著劉尋了。之後便是些糧草調動,兵將派遣,討逆檄文這些雜事,討論了許久後,才散了。
然後蘇瑾便聽到了劉尋叮囑高永福的話和那惆悵的嘆息。
她不由的心亂了,在劉尋面前,她一直覺得自己毫無招架之力,他心機深沉,步步緊逼,軟硬兼施,十分難纏,沒想到原來他居然還有這麼多顧慮,他竟然是抱著這樣患得患失的心情對待自己的麼?
想到白天他的胡攪蠻纏的輕薄,威逼利誘的無賴,火熱有力的雙臂,滾燙的胸膛和手掌,曾被他大力按揉過的傷痕處彷彿還在隱隱發熱,她耳根漸漸熱起來。
然而,她是不可能留在這裡的,一旦她滯留過久,時空管理局就會派遣人來找她,每個時空只能承受兩名異時空的人,當年因為丁皇后在,而植入她體內的生物磁儀器又一直顯示她還活著,當年那任務又是長期任務,才讓她一直一個人停留在異時空,如今這任務明明是短期任務,她卻一去不回,時空管理局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她的時間不多了,劉尋如今態度堅決,她該怎麼辦?這個任務看起來居然無從下手。一開始她的方向就被錯了,還以為劉尋喜歡的是雍王妃,所以求而不得,怨念多年。
她將頭靠在了軟枕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她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如果劉尋真的對自己有執念的話……是不是想辦法斷了他對自己的心?
想到劉尋適才的叮囑,元宵晚上的淚水,以及白天看著她時充滿慾望的眼神,她的心動搖了,甚至有那麼一刻,她在想……或許真的給了他這具身體,他就會解了這怨念了吧?
她從來沒有戀愛過,未來人和古人不一樣,並不視貞潔如命,只要在道德允許下的紓解慾望,是個人的自由。只是軍校裡依然講究風紀,維護軍人形象……她又一貫不善於和人交往,感情方面一直空白。
怎麼辦……她愁得睡不著,劉尋說不知道拿她怎麼辦,她又何嘗不是不知道對劉尋這一份小心翼翼的真情而忐忑不安?
第二日果然劉尋一直在前朝忙碌,只是賜食不斷,封太醫又時不時來給蘇瑾診脈,可惜的是,那竊聽器第二天就聽不到了,想必劉尋依然堅持著冬泳的好習慣。
蘇瑾一想到這,就想起劉尋曾故意引她看他冬泳,如今回想起來,當初那些曖昧,全都是處心積慮地引誘,贈劍送花,真可謂處心積慮了,然而再想到這些舉動後頭隱藏著的小心翼翼和患得患失,她又完全對他生不出氣來。
反而是,一種愧對了那樣深情的感覺,她還曾覺得雍王妃配不上他那樣多年的深情等候,如今,她更覺得自己配不上了,劉尋如果知道,自己是主動洗去那些和他有關的記憶的,會不會受傷?這種發現自己好像是個負心渣女的感覺,讓她有些心塞。
但是,從自己同意洗去記憶來看,當年會不會自己對劉尋是沒有意思的?還是,因為受過劉尋的傷害,所以不願意記得?問題是,看劉尋的講述,自己還給劉尋定了皇后……顯然是離去前儘量將歷史導正的努力,如果自己喜歡他……蘇瑾打了個寒戰,不敢再深想。
嚴霜遞了個帖子進來:「雍王府梁側妃送來帖子,道是兵禍起百姓苦,邀您明晨一起去南郊南華寺為國祈福。」
蘇瑾一愣:「可以出宮麼?」
嚴霜嘴角抿了抿,還是如實稟道:「陛下那邊的意思,您去散散心也好,他會囑禁衛提前去清場的。」
蘇瑾無語,清場有什麼意思?不過算了,能出去也好,她如今兩眼一抹黑,掌握的信息實在太少,從外圍瞭解一下尋找突破口更好……開始劉尋不是說開春要選秀麼?如今豫王造反,也不知道還選不選,她倒是可以問問梁側妃,有沒有配得上劉尋的大家小姐。
第二天天才濛濛亮,她便換了便服,帶著嚴霜、如秀,乘了一輛青蓋烏輪車,在幾個便裝侍衛的護送下,出了宮,先去了雍王府前與雍王側妃會和,然後車隊一同往城外南郊行去。
到了南華寺,果然已被提前清了場,金門玉殿,碧瓦朱甍,金身神像赫赫屹立,黃羅帳中香煙裊裊,好一座堂堂威儀的大廟。紅羅地毯鋪地,方丈親自出來親迎,引著她們進去上了香後,說了些佛法,捐了些香油錢後,知客僧引導著她們到後園梨花林散步。
這幾日天暖,梨花稀稀落落開了些,梁側妃邊走邊笑道:「原想著大概還要幾日侍詔才有空,沒想到一邀侍詔就來了,真是榮幸。」
蘇瑾謙虛道:「側妃相邀,不敢推拒。」
梁側妃側過頭看蘇瑾,她今日穿了身青緞絲綿衫裙,乍看不顯眼,細看裙邊上依然用金線細細壓了鳳紋,身上飾物都是細小的珍珠,素卻不淡,珠光襯著她脂粉不施的臉,襯得眉目清亮坦蕩,她心下微微讚嘆,蘇瑾卻已開口:「梁側妃如今膝下有幾個孩子了?」
梁側妃笑道:「三個,兩兒一女,都是正頑皮的年紀,一日不管教便要上房揭瓦的。」
蘇瑾又暗自可惜,史上大梁皇后也是一直無孕後來因病早逝了,小梁皇后卻是個能生的,楚武帝的皇子,幾乎一半都是她生的,可惜如今歷史已改動太大了,她有些感慨道:「雍親王比陛下還小幾歲吧?」
梁側妃抿嘴一笑,已是知道蘇瑾的言下之意:「陛下洪福齊天,自有上天護佑千秋萬代,蘇侍詔關心陛下,陛下必是高興的。」
蘇瑾臉一熱,劉尋對自己的意思,難道連梁側妃這樣的局外人都看得出來?梁側妃卻早心知肚明,知她害羞,便轉移話題道:「原是聽說開春便要選秀的,只是如今戰事又起了,只怕此事又要延宕了。」
蘇瑾笑問:「也不知這京中高門大戶的閨秀有沒有才貌雙全,為人出色的。」
梁側妃卻以為她是含酸,已笑道:「世家名門的閨秀,再如何出色,也不過都是些圈在後宅每日想著首飾衣著的女子罷了,哪裡配得上陛下這等風華的?」
蘇瑾看向梁側妃,梁側妃笑道:「陛下雖然建了個徽柔書院,早年還去過一兩次,後來便再也沒去過了,其實即使開了書院,大部分女子,心也還是那麼一點點,眼睛只看往後院,即便做了女官,最終都還是希望藤蘿托松柏,尋一個良人,有多少人能和當年奉聖郡主一般心胸見識都能與男子比齊呢。」
蘇瑾愕然,這怎麼說到奉聖郡主身上去的?怎麼怪怪的,梁側妃看她的目光,微笑起來:「我已讓人安排了素齋,一路行來,如今也快午時了,我們且去梳洗一下,用個素齋吧。」
素齋擺在外間淨室內,嚴霜拿了根銀針,一一去試菜,梁側妃不由多看了嚴霜兩眼,坐了下來,洗手後兩人食不言,默默相對用了餐後,便到了淨室裡間要歇息一二。
梁側妃笑道:「屋裡淺窄氣悶,且讓服侍的人先出去,我們歪著聊聊天消消食吧。」
蘇瑾心中一動,看了眼梁側妃,卻見梁側妃握著她捏了捏她的手,她心知梁側妃是有事要和她說,便笑道:「正有些私密的女兒家的事情談談,嚴霜如秀你們先下去吧,一會兒需要你們我再叫你們。」
嚴霜哀怨地看了蘇瑾一眼,仍是躬身道:「奴婢就在門外,侍詔有事只管叫喚。」
梁側妃看著宮人都退下去,只剩下她們二人,才笑道:「陛下看您真著緊。」
蘇瑾微笑:「沒有的事,他們不過是關心我罷了,不知側妃娘娘有何事要說?」
梁側妃微微一笑,只看到淨室床上帳子一動,一個年輕男子居然從床後帷帳中走出來,眉目俊美,一身鑲金邊月白長衫,束著七寶鑲金白玉帶,整個人顯得分外尊貴文雅,風華卓然,他上前施了個禮道:「好久不見,奉聖郡主。」
蘇瑾吃了一驚,打量了下他的五官,心下有了個揣測:「雍王殿下?」劉尋、劉璉以及面前的雍王,雖然都不同母,五官卻都有著相似的影子。
雍王微微一笑,微彎的眉眼竟然帶上了一種若有似無的魅惑:「冒昧了,在下如今尷尬之身,多沾嫌疑,只得如此輾轉求見郡主。」
蘇瑾看到梁側妃微微躬身,往雍王來時的帳後走去,雍王看她視線,微笑道:「我手無縛雞之力,郡主卻身具神力,外頭還都是奴僕宮人,郡主不必擔憂小王心懷歹意,只是有些私密話,不宜為外人知。」
蘇瑾有些訝異,梁側妃看起來對雍王是痴心一片了,如今又引她私會雍王,想必已是雍王的心腹了,連她都不讓聽,那是什麼樣子的私密話?
雍王笑道:「時間不多,小王直截了當了,郡主和我母后,是來自同一個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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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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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49:48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六章 請求
蘇瑾面上表情不變,看著雍王淡淡道:「雍王這是何意?」
雍王微笑:「明白人面前不說那些廢話了,郡主十年面容不變,又有常人所不及的智慧和本事,我母后當年也是人人讚賞,智慧通達,奈何立場不同,與你為敵,然而她卻和我說過,說你是不該出現的人,應該是和她來自同一個地方,對不對?」
蘇瑾打量著雍王,自己嚴格說來可是他的殺母仇人啊,雖然當年是刺殺,大部分人都不知內情,她之前看雍王側妃對她十分友好,還以為她是不知道的。
但是作為當事人的兒子,未必完全不覺察,他為何對自己居然能做到如此心平靜氣的和自己說話,這樣的人,不是真的蒙在鼓裡,就是心性堅忍,所圖不小。
雍王卻仍繼續:「母后說過,你們來的地方,男子和女子地位平等,得到保障的婚姻是一夫一妻,財產共有,人們已經不會再為溫飽而奔波,卻只是追求更好的生活,她為了實現她的人生來到了這裡,遇到了我父皇,也實現了她最美好的願望,只是沒辦法,她必須要回去了,讓我好好生活,不要找她,也不要再針對皇上,輕舉妄動,只要我做個富貴閒王,嬌妻美妾,兒孫滿堂,好好的過完這一輩子。」
蘇瑾心下生起一絲淡淡的惆悵,丁皇后死了,是自己一刀刺入她胸膛的,報告上寫得非常清楚,想必這是丁皇后臨時前為了不讓兒子為自己報仇丟了性命,不讓仇恨跟著他一輩子,才撒謊騙了他,哪怕她對別人的孩子心狠手辣,在對自己的孩子上,卻還是哪怕含恨都要隱瞞下自己要死的消息,希望他好好活著的吧。」
雍王看她默然不語,繼續道:「小王今日來找郡主,只有一件事請求:你能把我帶去你們的地方麼?」
蘇瑾瞳孔微縮:「雍王因何有此請求?」
雍王解釋:「勝者為王,母后從小就教我,可惜我辜負了她的悉心栽培,如今我在這兒沒什麼意思,陛下防我甚緊,這富貴閒人,我已做膩了,我很想念母后,我很嚮往她說過的那個世界,你能不能把我帶去?」
蘇瑾訝異道:「可是你已有妻有子,難道竟忍心拋下他們?」
雍王淡淡道:「她們不過是嫁給我的身份罷了,至於孩子是皇家血脈,總不會虧了他們。」
蘇瑾脊背上一股寒氣升起,看著這個涼薄無情的男人,喃喃道:「雍王妃我不知道,但是梁側妃對你可是一片痴心,連皇后的寶座都推掉了。」
雍王嘴角挑了挑:「你和我母后一樣,都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吧?當年你給劉尋定了小梁氏為后,就是認為她有命定的鳳命吧?母后為了我逆天改命,你卻是順天應命輔佐劉尋,最後母后棋差一著敗了只得黯然回去,只是小梁氏這兒,母后早就給我埋下了棋子,她還小的時候,就多次接她入宮和我玩耍,我刻意對她用心,她自幼就對我親近非常,她所喜愛的那個雍王,是謙謙君子,文采非凡,對她呵護備至,其實卻並不是我本來的樣子,她不過嫁給了她自己想像中的夢而已,這些年我在她面前扮演這樣的人,也累了,我更希望到一個新的世界,開始新的生活,和母后在一起……」
蘇瑾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難道當初她在家廟,也是你故意去找她,故意讓雍王妃發現的?」
雍王笑而不言,過了一會才道:「郡主到底是女子,我以為郡主和我母后一樣,總能看穿些東西,情愛這種東西,虛無縹緲,並無定時,父皇當年專寵母后,不還是生了劉璉?困於情者,只會被人所左右,唯有超脫於上,才能掌握主動,掌握人生。」
蘇瑾不再說話,她已經被這樣神奇的邏輯給打敗了,無言以對,雍王笑道:「我知道郡主自然不會幫我,畢竟當年母后和你可是對立陣營,只是如今我對劉尋已無威脅,再一個,我這裡也有一樣東西,能與郡主交換。」
蘇瑾一愣,雍王淡淡道:「我母后當年私下經營了許多店舖,全國各地,各行各業都有,不同的名字,都沒在面上,當年她雖然走了,卻都將這些東西留給了我,她後來留下的信讓我不要為她報仇,可以隱居,但是這些店舖全都是我掌握著,劉尋動不了我的,如果你帶我走,這些店舖,我可以全都交給劉尋,只留一部分給自己的孩子們。相反,如果你不願意,那麼我可以在某一日讓這些店舖統統結業,將錢全部兌換後藏起來……甚至資助別的國家比如現在正和劉璉一同造反的南夷,你知道這將會有什麼後果吧?」
蘇瑾臉色嚴峻,如果雍王所說是真的話,全國許多店舖同時關門,意味著許多百姓將會失去營生,另外市面大量錢幣不見甚至資敵的話……她的手指動了動,要不要現在就把他給……
雍王看著她的臉色,笑得躊躇滿志:「您也別想殺了我,我知道郡主天生神力,怎麼能一點都沒防備的來見您呢?我若是今日回不去,全國四百多家商號都已收到了結業盤成現金的命令,若是明天收不到我的手令……」
蘇瑾眉頭皺得死緊:「王爺,問題是我也沒辦法帶人回去,您看您母親這麼多年不也沒來找你?我們住的那個地方,太遠了……」
雍王笑了笑:「郡主別敷衍我,我母后是不能來去自如,你卻不同,十年前一把火燒了郡主府,你就不見了,當時我就知道你和我母后一樣,一定回去了,現在你又忽然出現,難道還真的是和劉尋情深無悔不成?必然是又來有事,而這事只怕和劉尋無嗣有關吧?大小梁后都被我娶了,他唸唸不忘,一直不娶,呵呵,這些廢話就不說了,只一條,你必定是能來去自如的。」
蘇瑾道:「來去自如和帶人來去是不同的。」
雍王微微一笑:「郡主一貫是個直爽人,心裡藏不住事,小王知道,你一定是能帶人做的,是麼?」
蘇瑾臉上一陣心虛,雍王繼續道:「還請郡主指一條明路,對我們大家都好,你也知道,我在這裡等了這麼多年,已經過得沒什麼意思了,如今你出現給了我一線希望,若是你又毀去了,那我也只好毀掉這些東西,讓劉尋慢慢收拾爛攤子去了,母后讓我好好活著,可也沒說不讓我給他添些膈應。」
蘇瑾躊躇了一會兒,腦筋飛快地轉著,雍王到底是真的想讓自己帶去,還是別有所圖,想詐她的底,對劉尋不利?她沉思了一會兒輕聲道:「我們所在的地方,是車船所不能及的地方,這你應該知道,來回其實也不由我們自主決定,而是有飛船來接的,因為在天上雲層後,所以一般人看不到。」
雍王雙眸熠熠:「那麼你是如何和來接你的飛船聯絡的?」
蘇瑾道:「我身上會帶有信號器,飛船能感應到,然後就會接我回去。」
雍王欣然:「難怪古有成仙者升天被民眾目睹,想必和你們是一般的人,那麼想必郡主是有這信號器的了?」
蘇瑾道:「不錯,但我如何相信你回去了就真的把這些店舖交給劉尋?」
雍王道:「飛船是來接你的,若是我有異心,你不是隨時能殺了我麼?郡主應該相信我的誠心才對,只要我見到母后,必然會將這四百多家店舖的令牌交還給你,你看如何?」
蘇瑾臉上頗為掙扎,雍王眼裡掠過一絲輕蔑,依然保持著溫文爾雅道:「要不為了表示誠意,我先將京裡的店舖交還給你,這樣夠誠意了吧?要知道京裡的店舖,可都是日進斗金,又在京裡,劉尋毫無察覺,算得上是我的根基所在了,只要郡主將那信號器給我,我便拱手奉上。」
蘇瑾輕輕道:「可是這一次任務要三年,飛船應該是要三年後才來,也有可能有異常情況的話,飛船會過來查探,到時候也可能會接我上去聽取任務進展情況。」
雍王一笑:「十年都過來了,再等三年也沒什麼,那麼信號器?」
蘇瑾想了想,微微轉過身,過了一會兒從懷中掏出一個銀色的物件放在手絹裡:「此是信號器,你可配於身上,但是切忌不能進水,進水信號就沒用了。」一邊按了下上頭的一個按鈕,只看到那銀色物件的一端放出一道銀白色強光,雪白明亮,直直射出,居然能照到十分遙遠的地方,雍王嚇了一跳,眼神已變了,露出了貪婪之色。
蘇瑾關了按鈕,包著遞給雍王,雍王接過那手絹包著的物件,仔細端詳,只看到那物不過一指長寬,銀光閃閃,細看卻有細細均勻的紋路,並非人力可刻出,非銀非鐵,光滑堅硬,偏偏極輕巧,看不出是什麼材質,一端打著個洞,顯然是讓人懸掛佩戴,一看就知非楚地產物,他已信了一半,這蘇瑾一貫粗魯直率,臉上什麼都藏不住,全靠著劉尋護著,偏偏一身神力,一般人拿她不住,又不能擒住她,如今只能與她交易了,他將那信號器包好放入懷中,笑著取出一個錦囊:「此是京城二十三家店舖的紅契及令牌,只要交給劉尋,小王奉上,還請郡主笑納了。」
蘇瑾點了點頭,接過錦囊,卻不打開,叮囑道:「那信號燈,平日不要亂按,以免其光洩露完畢,到用時就沒有用了,更要注意不要進水了。」
雍王點頭,蘇瑾收了那錦囊,看著雍王轉過床帳後,過了一會兒,梁側妃走了出來,對她有些抱歉的微笑,蘇瑾愣愣看著這個女人,她知道雍王是想要放棄她們以及孩子離開這裡麼?梁側妃有些疑惑地致歉道:「王爺說有些事情想和侍詔談談,他如今只是過著富貴閒人的生活,我想大概只是一些有關當年貞賢太后的事吧?」
蘇瑾胡亂應了聲,梁側妃微笑:「王爺對貞賢太后孺慕之極,這麼多年,他一直堅持說太后沒有逝世,讓孩子們都不祭拜,也是一片愛母之心,還請侍詔……不要介意。」
蘇瑾心事重重,沒什麼心思再和梁側妃聊天,勉強聽了一會兒,外頭有了些響動,梁側妃忙問外頭什麼事,嚴霜咳嗽了兩聲道:「姑姑,該啟程回宮了,晚了陛下要問罪的。」
梁側妃連忙道:「可是日頭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蘇瑾應了聲,上了馬車,一路沉默著回了宮。
回了隱鳳院,才進門就覺得不對,內侍宮人們都戰戰兢兢地廊下侍立著,高永福在廊下站著,看到蘇瑾來了,連忙使了個眼色,一邊攔住了跟著的嚴霜如秀,輕聲對蘇瑾道:「陛下在裡頭等您。」
蘇瑾一怔,走了進去,劉尋坐在窗前,一身玄色錦袍,束著金冠,一張臉神色漠然冷酷,看到蘇瑾進來,也不說話,蘇瑾看他這臉色,便知道下午的事他已知道了,難道是有暗衛跟著自己?今天那裡可是兩個女眷……
劉尋幽幽道:「姐姐沒什麼要和朕說的麼?」
蘇瑾聽到他說朕,便知道他生氣了,只是這些話從何說起?劉尋看她不說話,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擋住了窗外的光線,他上來握住蘇瑾的手臂,咬牙切齒:「不過是去上個香,又被那賤人偷了空子,幸好朕專門命了女暗衛隨行,吩咐了必不離姐姐左右,否則還聽不到這樣一場好戲……姐姐要走?還要帶著那賤人生的兒子走?你居然與虎謀皮?他那什麼店舖的,你以為朕解決不了麼?姐姐你就這麼不相信我麼?你什麼都不和我說,卻什麼都和他說,還要帶他走,還要離開我!三年麼!你真的要和那賤人的兒子乘那什麼勞什子飛船走?」
他的手握著蘇瑾的手臂越來越緊,憔悴疲倦的眼神裡透著哀慟,蘇瑾看到他的眼神,便覺得心虛,不敢對視,她的確沒辦法回應劉尋這份感情,也沒辦法做出任何承諾,劉尋聲音顫抖著:「我都這樣,都這樣將自己的所有都捧在姐姐面前,都這樣低聲下氣了……姐姐還是這樣……鐵石心腸麼?」他長長的眼睫顫抖著,半垂眼簾裡掠過狠絕,蘇瑾感覺到手臂上疼痛起來,劉尋一副要失控的樣子,反握他的手道:「陛下,你冷靜一下,下午那些話,我是騙他的。」
劉尋一怔,手上鬆了鬆,蘇瑾柔聲安慰他:「是啊,我也怕他狗急跳牆麼,所以都是騙他的,只是為了暫時穩住他而已。」
劉尋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她的神情,一絲可疑都不願放過:「你和丁皇后不是來自一個地方的?」
蘇瑾啞然,過了一會兒才說:「沒什麼飛船……那些都是我以前看過的書和電影……什麼的……胡扯的。」
劉尋聽不懂什麼叫電影,他緊緊盯著蘇瑾的眼神,確認著她應該不是在撒謊:「那信號器是什麼?」
蘇瑾咳了兩聲:「就是個太陽能手電筒……照明用的……挺可惜的,就是一時著急,也拿不出別的東西來糊弄他……」
劉尋不再說話,那什麼手電筒他見過,多年前蘇瑾和他在森林裡求生,她身上就帶著各種奇怪的東西,能生火的打火機,照明的手電筒……他已是信了蘇瑾一半,蘇瑾仍在努力解釋:「我也不知道他信沒信,不過他給了我個錦囊,你讓人去驗驗看,你別親自驗,怕有毒……」
劉尋低喝道:「你也知道可能有毒!你還去接!」
蘇瑾低聲說:「他並沒什麼動機要害我……」
劉尋惱怒道:「你就是我最大的軟肋!你當時就該直接喊人!」
蘇瑾看了他一眼,似被那眼神震撼,狼狽地轉過眼神:「看得出他十分想走,所以應該不至於就動手,再說了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算計的,我想穩住他,回宮再和你說的,看上去他好像相信了,其實漏洞很多……」
劉尋默然了一會兒,輕聲道:「那個什麼手電筒的是個神物,更何況……你不知道你當年在軍中,有言必信,行必果的名聲麼?你一貫直來直往,有諾必踐,很得軍中諸將的推崇,所有人都當你是個直性子,誰知道……你居然也會騙人……」所以當年她詐死走,他才那麼傷心,他尊重信任她,從來不問她身上的種種可疑之處,結果最後她拋下了他!
蘇瑾簡直不能相信劉尋口中的那個言必信行必果的人是自己,她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那個人真的是自己麼?
劉尋扳過她的肩頭凝視她:「那三年後要走的事,也是假的?」
蘇瑾沉默了,雖然三年是假的,但是自己……遲早是要走的,她並不想騙面前的這個人,劉尋忽然一把將蘇瑾緊緊抱住,聲音顫抖:「告訴我是假的。」
蘇瑾依然不說話,感覺到那青年帝皇的手臂都在微微顫抖,輕輕道:「陛下,蘇瑾和您是不可能的……您還是找個堪配您的女子吧。」
劉尋耳後的青筋凸起,手臂緊緊箍著蘇瑾的腰,在蘇瑾看不見的地方,閃過了狠絕,過了一會兒,才壓抑著讓自己儘量輕聲道:「那姐姐給我吧……給我了再走,我也算得償所願了。」
蘇瑾啞然,輕輕動了動,伸出手在劉尋手肘的麻筋上一捏,他手臂一震鬆開,她靈巧地從他懷裡掙脫出來:「陛下,天晚了……您還沒用膳吧?」
劉尋雙眼通紅,嘶啞著道:「不能給麼?就這個要求都不行?」
蘇瑾耳根紅了,卻一言不發,劉尋緊握著手掌,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清晰可見,過了一會兒他才勉強笑著說:「想是姐姐還不夠喜歡我,姐姐可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呢……我再努力就是了。」
蘇瑾不敢再看劉尋,眼圈卻紅了,劉尋轉過身,大步地走了出去,他怕再留下去,就要忍不住……忍不住傷害姐姐。
高永福快步地跟上了他,大氣不敢出,劉尋一路走著,居然一路行到了小校場的池子邊,早晨天氣,水依然冰冷,宮人們每日都清洗換水,清澈見底,劉尋漠然站在池子邊,將衣服一件一件解開只剩下貼身的短褲,連熱身也不做,直接躍入了水中,一路沉入水底,屏住呼吸,忍住自己心中那些暴戾的念頭。
也不知游了多久,他才濕淋淋地走上岸,渾身散發著冰冷威懾的氣息,高永福端著個托盤過來,輕聲稟道:「這是郡主讓人送來的錦囊,說讓您找可靠的人驗一驗。」
劉尋冷冷道:「叫甲一安排就是了。」頓了一會兒又說:「叫工部兵器司負責的來御書房,朕有事交代。」
高永福低聲應諾,悄然退去,一旁的內侍們拿著大毛巾上前,替劉尋裹住擦乾身軀,拿了衣服替他穿上。劉尋一直漠然看著前方,張開雙臂任他們服侍。
過了很久,服侍的宮人們都退下了,他一個人靜立在已經黑暗的校場邊上,很久才寒聲道:「哪怕是天上飛的,朕也能把它給射了下來。」
隱鳳院裡,蘇瑾拿出了很久沒有動刀的那個章,緩緩撫摸著上頭「覓之」兩個字的筆畫,心裡又酸又軟,隔了許久,才拿了小刀出來,在章的上方,謹慎地刻下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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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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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0:01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七章 禮物
夜深了,蘇瑾睡在床上,過了一會兒忽然睜了眼,摸了摸耳朵,那裡頭傳來了聲音,從下午回來,她已監聽了雍王那麼久,都是些日常言行,沒什麼可疑的,然而這麼晚了還有聲音,不對勁。
她今天自然是在那手電筒上放了竊聽器,還特意叮囑雍王不要碰水,如果他真的要貼身攜帶這東西,那自然是極好的,只是要一直監聽很麻煩,今天他剛採取了行動,想必會有什麼後續的行動,所以她一直監聽著。
只聽到雍王和一個人在說話:「豫王那邊什麼動靜?」
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傳來:「書生造反,三年不成,要不是和南夷那邊勾結了,王爺又給了他些銀錢,我們的人也在裡頭推波助瀾,只怕他才起兵就直接被打回去了。」
雍王輕笑了聲:「越亂越好,一想到能給劉尋小兒添堵我就高興,西羯那邊被他壓下去得倒快,這幾年被他壓著,太憋屈了。」
男子道:「只是屬下感覺,除了我們,另外還有一支勢力也在其中攪混水。」
雍王訝異:「哦?怎麼說?」
那男子道:「豫王的幕僚中,有個男子,屬下覺得眼熟,是幫豫王那邊牽線娶了南夷公主的謀臣,豫王頗為倚重他,此次謀反,也多得他其中勸說,後來前些天我忽然想起,那個男子,似是曾隨淮王進京過,只見過一次,不過屬下記人一向過目不忘,應是沒錯。」
雍王顯然吃了一驚:「淮王?這位可是有名的不管事的閒王,先帝在時他就是一副與世無爭樣,怎麼如今對侄子當皇帝也看不慣,心癢癢了?」
那男子低聲道:「誰知道呢?」
雍王哈哈笑起來,顯然心情極為愉快:「好,好極了,母后說過一句話,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應該改成,我走後,哪管洪水滔天才是。」
蘇瑾皺了皺眉,聽著那雍王囑咐那男子繼續給豫王提供軍資,將那男子打發走,然後又叫了人來讓盯緊皇城特別是蘇侍詔這邊的動向,又罵了一通某個老狐狸見風使舵,不肯再幫他,聽起來似乎是兵部某個官員,之後拉拉雜雜一些瑣事後,便沉寂一片了,想是入睡了。
蘇瑾關了竊聽器,閉眼皺眉,淮王,的確是歷史上有名的賢王,是劉尋的皇叔,卻也比劉尋大不了多少歲,因為是高宗最小的兒子,所以分外受寵,專門給他封了極為富裕的藩地,衣食無憂,「幼而秀穎,長而仁孝」,他盡心盡力的治理藩地,很得封地人民敬愛,為人風尚高雅,琴、棋、書、畫都技藝精湛,尤其在音律上非常有造詣,後世仍流傳他所著的音律書,還有他親手制的名琴。
這樣一個著名的不問政事的賢王,怎麼會參與到謀反的陰謀中?根據她當年的報告,在奪嫡的那些年裡,淮王一直在藩地中安分守己,從未站隊,也因此劉尋在上位後,對這個名聲甚好又從來沒有異心的皇叔還是很客氣的,仍然保著他的封地封號不變。
是雍王這邊的情報錯誤麼?
蘇瑾皺了眉頭,居然到了半夜才睡著了,第二天才醒來,便覺得滿室芬芳,揭開帳子一看,床前一大枝西府海棠,朵朵粉花香豔地壓著枝頭,長長的枝條彎垂下來,花瓣片片層疊著如絲綢馥郁濃稠,又如曉天明霞,使整個房間都明亮起來,蘇瑾長長呼了口氣,懷疑劉尋是不是把那整株西府海棠樹枝子都給砍下來了,這花再這樣送下去,得糟蹋多少御花園的名花啊。
劉尋穿了件月白袍子,斜靠在窗邊的軟榻拿著本書,花枝襯得他眉目生輝,俊逸非凡,正看著蘇瑾笑:「天一天天暖起來了,海棠花都開了,姐姐喜歡麼?」
蘇瑾心下長嘆,天天這樣變著法子色誘,真的有些吃不消,她從床上坐起來,從床頭拿了外袍一邊穿一邊輕聲道:「皇上今天不早朝麼?不是有戰事麼?」他怎麼能這麼一副悠閒的樣子在這裡,雖然她不拘小節,但是也有些不習慣一起床就有個男人在她臥室裡好麼?皇上,這是非常失禮的啊。
劉尋道:「今天不是朝日,南邊戰事目前平穩得很,定國侯是積年的老將,豫王撲不起什麼浪花的,我放心得很。」
蘇瑾想起昨晚的情報,皺了皺眉:「雍王可能也在其中攪渾水……」
劉尋輕蔑地笑了聲:「他自視甚高了,你別信他那什麼店舖停業的事,他只要敢動,我就能讓官府立刻全封了,留著他不過是當初答應過丁皇后給他一條生路,他若找死,我也犯不著給他留活路,不過是小貓小狗偶爾撓一撓,留著他一方面安臣子們的心一方面看還有誰不長眼靠他那頭去。」
蘇瑾道:「只怕還有別的藩王也心動。」
劉尋笑道:「我這一輩就豫王雍王兩個兄弟,父皇那一輩也就個淮王安王,安王如今是嫡長子襲封,沒什麼出息,淮王是個有名的不涉政事的賢王,再往前去那些遠枝的郡王,都不成氣候,你只管放心好了。」
蘇瑾猶豫道:「淮王,真的沒問題?」
劉尋一愣,看了她一眼:「從前你和我說過他人不錯的,而且這些年來的確他沒什麼異動。」
蘇瑾有些煩惱地從枕上把她散亂的頭髮攏了起來,劉尋在屋裡,如秀她們一個都不敢進來,這具身體的頭髮好像太長了些,前些天她想剪短些,結果如秀他們大驚失色,跪著求她不要,只說剪髮不祥,又保證一定替她挽好,不會影響她的行動,她沒辦法只好放棄了,她一邊理著頭髮,一邊說:「我見過他?」
劉尋搖頭:「沒有,登基的時候他曾入京朝賀,那時候你重病在宮裡養病,並沒有見過他,不過說起他的時候,你還是挺有好感的。」他一邊說,一邊過去接過正被粗魯扯著的長髮,溫柔地替她捋順。
蘇瑾嘆了口氣:「皇上,您能出去,讓我起來梳洗麼?」
劉尋一笑:「我來服侍姐姐不好麼?」
一點都不好,蘇瑾已經對劉尋在追求她時無賴憊懶的這一面感覺到疲倦卻毫無辦法,她從劉尋手裡奪過頭髮,下了床叫道:「如秀,進來替我梳洗!」
如秀應聲端了盆熱水進來,替蘇瑾挽起袖子,服侍她洗臉漱口,劉尋一個人微微笑著靠在一邊,看著蘇瑾漆黑的頭髮長長拖在背後,一滴水珠子從臉上肌膚滑落到脖子裡,手浸在水盆裡纖長白皙,不由回憶著從前蘇瑾教他游泳的樣子……不知道還能不能重溫,裝著落水腿抽筋不知道行不行……天氣還是太冷。他天馬行空的想著,服侍的如秀戰戰兢兢,連蘇瑾都感覺到他露骨的眼光,轉過臉瞪了他一眼。
劉尋笑了起來,過去從如秀手裡接過梳子,站在她身後替她梳起頭來。
蘇瑾有些不自在的說:「讓如秀來吧,你會梳頭麼?」
劉尋微笑:「平時不會,今天也要會的。」
蘇瑾一愣,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麼?劉尋笑吟吟:「姐姐從前說過,因為是孤兒,所以每次看到別人能和家人一起過生日都特別羨慕,後來我說以後每年都會陪姐姐過生日。」
蘇瑾從鏡子裡和劉尋對視,她茫然的眼神讓劉尋陡然眼神凌厲起來,抓緊了手裡的頭髮:「難道姐姐當年是騙我的?今日竟不是姐姐的生日?」
蘇瑾感覺到頭皮一緊,連忙伸手去抓,終於反應過來,解釋道:「不是的,今天是元月二十八是麼?你別誤會,我們那邊的曆法和這兒不一樣,要折算過的,換算為你們的曆法,每年應該都不一樣的日子。」
劉尋聽瞭解釋,這才微微有些釋然,輕輕梳理手裡握亂的頭髮:「原來是這樣,姐姐當年並沒有說,我們每年都是過的元月二十八日——就是姐姐不在的日子,我也每年都給姐姐過生日的。」
蘇瑾心頭微微感動,卻已忘了劉尋的無禮:「謝謝了。」
劉尋替她挽了個髮髻,插了根玉釵,又從旁邊如秀捧著的海棠花盤裡取了朵海棠花在她鬢邊簪上:「我想歲歲年年都陪著姐姐呢。」
蘇瑾不說話,劉尋卻擊掌,外頭高永福捧了個盤子彎著腰進來,劉尋從上頭取了個瓔珞下來,光華燦爛,上頭墜著個金鎖:「這是送給姐姐的禮物。」一邊親手替她配上。
蘇瑾笑道:「這是孩子戴的長生鎖吧,我都這麼大了,怎麼給我送這個。」卻沒有拒絕劉尋替她戴上。
劉尋替她佩好,一邊端詳一邊伸了手,將那小巧的長生鎖理正:「因為我想長長久久地將姐姐鎖在我的身邊,永遠都不放開呢。」
蘇瑾無語,劉尋一笑:「開玩笑呢,其實這是母后留給我的長生鎖,專門請了大悲寺當年的弘光法師開了光的,也確實保佑了我這麼多年,現在送給你,保佑我的姐姐無病無災,多福多壽過一生。」
蘇瑾輕輕啊了一聲:「是你母后留給你的啊,那太珍貴了。」
劉尋笑說:「母后若是知道是送你,一定不會怪罪的。」
劉尋和梳洗好的蘇瑾走出外間,早膳已擺好,卻有一碗壽麵,一旁高永福笑道:「這可是陛下一大早就起來搟的,一整根麵,一點兒都沒斷,保佑侍詔福壽綿長。」
蘇瑾看了劉尋一眼,目光驚異,劉尋笑起來:「從前我生辰的時候,你給我親手做過什麼蛋糕的,可惜我不會做,御膳房的廚師們也是蠢材,做不出來,只好做碗壽麵了,你嘗嘗。」
一邊又說:「從前我過生辰,你總說生日許的願望最靈,你也總是儘量滿足我許的願望,如今輪到我給你滿足願望了,你看你有什麼生日願望?」
蘇瑾心想我如今最大的願望自然是你趕緊娶個皇后生子嗣了,她抬眼看劉尋,看到他明明笑著,眼裡卻隱含著銳利威嚴,無形中給人一種壓力,她心裡隱隱覺得這個生日願望若是真的說出來了,一定沒什麼好下場……她想了想道:「就希望國泰民安,戰事早定吧。」
劉尋笑了,遞過一雙筷子給她,有些遺憾地道:「我還以為姐姐想說要我趕緊娶了皇后生子嗣呢,從前姐姐的願望都是希望我好,今兒怎麼改了,難道沒了記憶,性情也變了?」
蘇瑾接過筷子,聽他話頭隱隱有些委屈,不敢接話,只去夾那壽麵,劉尋卻仍不依不饒地說著:「若是姐姐真提了這個願望,我就只好趕緊讓人趕著辦封后典禮,時間太趕了,就怕委屈簡慢了姐姐呢。」
蘇瑾吃麵差點嗆到,看了眼劉尋,劉尋仍是含笑著,一副深情意重的樣子:「姐姐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蘇瑾將那麵吃完,食不知味,也不去接他的話,看來劉尋今天是要陪著她一天了,她覺得有些坐立難安起來,劉尋看出她的窘迫,自己也慢慢喝起粥來,喝完以後便站起來道:「今天陪著姐姐四處逛逛,舊地重遊,給姐姐細細說些從前的典故,你看好不好?」
蘇瑾沒什麼選擇的餘地,只好點頭,起來看著如秀嚴霜他們給她拿了披風披上,跟著劉尋慢慢走了出去。
他們去的是外頭的郡主府,從前的冀王府,因為是王府改成,全是按親王府的規制建的,當年劉尋才登基,將自己住過的親王府賜給蘇瑾為住,為了避諱,撤掉了許多親王的配置,後來大火後重建,劉尋卻吩咐按親王府原樣重建,儘量全按從前的恢復原樣。
這王府佔地頗廣,殿堂巍峨,亭閣軒昂,水光山色,恍如仙宮,劉尋和蘇瑾在承遠門前下了馬車,沿著玉白石階一邊緩緩走著一邊和她說話:」這王府當年建得挺精心的,因為丁皇后不想說她虧待了前皇后之子,倒便宜了你我,不過也沒住多久我們就去了西北軍,這兒曠了許久。」
蘇瑾好奇地看著,劉尋輕輕牽著她的手,拉著她先往正殿走去,才進去蘇瑾就讚嘆了聲,原來正殿屹立著一個十分闊大的山河地理盆景,裡頭有石頭做的山巒,用青苔種出森林的樣子,還有水做成真的河流湖泊,沙子堆成沙漠,仔細看了看,居然是整個楚朝的疆域,也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做成。
劉尋看她讚嘆,笑道:「這可是按你畫的地圖做的,你自己不記得了,工匠們都是在你指點下做的,整個錦繡河山,彷彿都在你的胸中,我都不知道楚朝的疆域是這樣大,大的湖泊河流,你也都記得清清楚楚,這是你當年給我做的生日禮物,後來大火燒了,我讓工部又按圖紙做了一個。」
蘇瑾有些訝異地看著這山河地理盤,她是知道自己可以畫出地圖的,這是必備課程,但是楚朝的地圖和未來必然有所區別,應該是參考了古代的地圖畫出來的,大的河流湖泊和山巒變化不大,但是,這做起來真的非常費神,她有些難以相信自己居然……曾經這樣費力地……為一個人的生日,做這樣並沒有很大實際意義的事情。
劉尋轉過臉看她發怔,問道:「怎麼了?」
蘇瑾笑了笑:「沒什麼,沒想到我居然會這麼有耐心……」
劉尋笑起來:「我當時才開府一年,十六歲生辰,當時我有些不思進取,想著就做王爺安安逸逸一輩子和你在王府裡過日子也沒什麼,你瞞著我費了了這麼大心思,就是為了告訴我楚朝這樣的錦繡河山,等著我這樣的王者去征服。」
蘇瑾瞭然,看來當初劉尋年紀還小,要當皇帝的意志有時候難免也會有些搖擺……劉尋又走過側邊,拉開一張紅絲絨毯子遮蓋著的東西,裡頭是一個十分漂亮的漏水轉渾天儀,四隻古樸的銅龍扶著一個圓形渾天儀,水力發動,裡頭能看到十分複雜的齒輪機構和凸輪機構。
蘇瑾驚呼了一聲,這也是非常難做的儀器,古時就有人能做出來,需要能夠逐漸減速的齒輪系統,作為器械愛好者,她是研究過其動力系統和齒輪系統的圖紙,然而即使是現在的她,要做出來,也要反覆摸索很久,大概還需要工匠們的群策群力,多次試驗,這難道也是自己做出來的?劉尋轉過頭看她,眼裡含著微笑:「這也是你和工匠一起做出來的,二十八宿、星官、黃赤道、南北極、二十四節氣全在上頭,地在天之中,天似蛋殼、地似蛋黃,日月星辰附著在天殼之上,隨天週日旋轉。」
蘇瑾輕輕撫摸著那渾天儀,劉尋一旁輕輕道:「這是我要登基了,十八歲的生日禮物,你告訴我,即使當了皇帝,也不是最至高無上的,地外有天,天外有天,宇宙無盡大,希望我以後謹慎謙虛的做一個名留青史的皇帝,而且,整個國家就像這渾天儀一樣,軍隊、朝廷文武百官、包括皇帝,都各司其職,使整個國家得以運轉良好,所以……朕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人,朕是這個國家的中樞,一舉一動都影響到整個儀器的運行,必須要履行在這個部位的時候所應盡的職責,比如說集結朝臣的力量……比如娶一個合格的皇后,生下繼承者,培養繼承者,朕再也不能隨心所欲,而是要隨時冷靜地記得自己是這個器械上最關鍵的一部分。」
蘇瑾感覺到劉尋說到後頭,語調已經微微顫抖,她轉過臉,看到廣闊的大殿裡,山河地理盆景前,劉尋眼神哀切地看著她:「這麼多年來,朕一直按姐姐說的,做一個最合格的機器中樞,盡職盡責,可是,姐姐……」
他的眼睛裡彷彿有水光閃動:「朕不想做一個孤零零的零件,朕想做一個有人陪著的人。」
空曠的大殿裡,劉尋的聲音悠遠淒清:「朕希望有人陪朕一起,看這錦繡河山。」
作者: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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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0:11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八章 清除
冀王府他們逛了一天,劉尋帶著蘇瑾,看了他們游泳的池子,告訴她以前他淘氣裝溺水把她嚇著了,整整三天沒和他說話,後來他再三道歉保證以後不這樣了才得了諒解;帶著她看他們練武的校場、石鎖,告訴她以前的訓練內容;帶著她看他們一起種的樹,是一株筆直的銀杏樹,因為據說這樹最長壽,能活到很多很多年以後。
越走到後頭,蘇瑾越沉默。
一個宮女和一個少年是如何在深宮中步步求生,是如何相互扶持著走過來的,她已經不需要太多人給她述說,一開始她的確很想知道報告裡沒有寫出來的過去,想瞭解失去的記憶,而如今越是瞭解,越是觸摸到那些過去,她就越感覺到了山一樣的壓力,那些沉甸甸的情意,患難中混著血和淚的情誼,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在雍王府用過晚膳,他們就回宮了,看得出蘇瑾情緒有些低落,劉尋沒有再繼續纏著她,畢竟軍務多,他回了御書房批摺子去,而蘇瑾洗澡過後,上了床,一個人拿著本書靜靜地發呆。
夜裡為了不讓如秀他們擔心,她還是上床歇息了,但是到了半夜,她起了來,覺得心裡沉重煩悶,忍不住想出去走走。
為了不吵醒外頭上夜的人,她胡亂穿好了衣服,悄悄從窗子翻了出去,翻出牆,看了看方向,往看上去最高的一座寶塔那兒行去,覺得登高會讓她心情好一些,也能開闊思路。自從劉尋的情意在她面前赤裸裸的揭露後,她措手不及,沒辦法應對,卻被劉尋步步緊逼,心機深沉,毫不讓步,搞得她被動狼狽,而心也在這些日子的接觸中,有了淪陷的跡象。
她需要安靜下來,好好想一想她以後怎麼做。
登上山峰頂上的寶塔,從最上方的門往下看去,黑魆魆的夜裡,依然能看到遠山依稀的輪廓,而腳下深宮層樓飛簷挑角,蹲著黑沉沉的獸頭,彷彿巨獸伏在黑暗中伺候,隨時擇人而噬。
高塔之處,風凜然吹來,令人胸懷為之一爽,蘇瑾感覺到自己煩躁的心情寧靜下來,這些天她不斷被人嘗試將奉聖郡主的過去壓在她身上,那幾乎是一個她想不到的人,十年後,她真的會變成這樣的人嗎?她幾乎對自己的認知產生了混淆。
也不知在黑暗中站了多久,她看著天邊漸漸開始發白,忽然聽到身後有聲音,她轉頭,看到劉尋從黑暗中走來,身上披著的黑狐裘帶著露珠的濕氣,頭髮只用髮帶繫著,沒有戴冠,他輕輕問:「怎麼了?心情不好?」
蘇瑾有一點點訝異他居然能找到這裡來,又想著宮裡畢竟是他的地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有點心煩。」
劉尋站到她身邊,解了狐裘下來,披到她身上,慢慢地替她繫緊帶子,一邊溫聲問:「是因為我給姐姐困擾了嗎?」
靜謐的夜裡讓她放鬆,她忽然吐露心聲:「劉尋,我不是那個陪了你十年的姐姐。」
劉尋輕輕道:「嗯。」
蘇瑾看他沒有生氣,大著膽子繼續說:「我沒辦法想像我居然會那樣耐心地為一個人做生日禮物,會說出那麼多大道理……會把那麼多的期望放在一個人身上,我一向不善於言語,同學……朋友們都說我是個悶葫蘆。」那些東西付出的精力,已經不是完成任務可以解釋的。
劉尋又輕輕嗯了聲,一副耐心傾聽的樣子,蘇瑾繼續說:「你說的那些記憶,我都沒有,雖然很對不起你……但是我真的想說,沒有和你相處十年的記憶,我很難這麼短的日子就立刻接受一個陌生人,我不是說你不好,相反,我覺得你很好,是個好皇帝,是個好男人,但是你不屬於我,你屬於那個已經經歷過十年的歷練,成熟睿智,言必行行必果,善良,並且全心全意為你著想,和你有著那麼多年情意的蘇瑾,可是那不是現在的我。」
「你看到現在的我,還會犯錯誤,不善於和人交談,面對突發事件還不能很好的解決,甚至有些笨拙,我會為了任務為你而死,卻不會精心地為你準備一份生日禮物,你很快就會失望,因為我和你想像中的蘇瑾,過去的蘇瑾,有著十年的距離,並且因為那些經歷我再也不會經歷,所以……我極大的可能不會再變成那個蘇瑾。」
「我很難讓自己接受或者回應你的情意,因為我很清楚的感覺到我不是她,那個人對我現在而言,是個陌生人。」
劉尋低頭看著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臉,輕輕地應了聲:「我知道了。」
蘇瑾直視著他漆黑的眼眸,終於猶豫著說出最重要的那一句話:「那些記憶,她是主動申請清除的。」
漆黑的眼眸彷彿受驚了一般瞳孔急劇收縮,最後漸漸變成了死灰沉寂。她感覺到心頭劇痛,感覺到了自己的殘忍,她忍著痛道:「在那個蘇瑾主動申請清除記憶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放棄了你。」
「這是她的回答,我希望你能夠明白……她的願望一直是希望你娶一個合格的皇后,生下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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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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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0:22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九章 裝病
黑暗難耐地沉寂著,天邊發著微光,太陽卻遲遲掙扎不出地平線,遠處的風忽忽悠悠地吹著。
蘇瑾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她怕那個心碎的帝王,在料峭的春風中,會寸寸風乾皸裂,被風吹散,因為他一直一動不動地靜立著,若不是能感覺到他起伏的胸膛,幾乎會以為這是一尊石像。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輕輕說:「姐姐的意思是說,因為我愛著的是過去的那個蘇瑾,但是因為我的努力不夠,沒有得到她的認可,所以她沒答應我,所以現在我需要更努力,才能讓現在的蘇瑾喜歡上我,是麼?」
蘇瑾一頓,不能理解她說得這麼清楚了,劉尋為何還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劉尋卻繼續道:「所以我現在需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來追求和感動這個新的蘇瑾。」
蘇瑾有些無奈地看向劉尋,劉尋卻將目光從遙遠的天邊收了回來,那裡已經紅光一片,太陽將升起來了,他認真地看向蘇瑾:「不管是經歷過十年前的蘇瑾,還是沒有經歷過那些年的現在的蘇瑾,對我來說,都是姐姐,是同一個人,沒有變。我是親眼看著她變成那樣一個人的,她和我一起成長,教導我,撫育我,指引我,為我付出了一切,甚至不肯接受我的情意;但是,我更希望是反過來,是我照顧她,寵愛她,把一切都捧在她面前,讓她永遠無憂無愁,讓她永遠不需面對醜惡。對於我來說,忘記了那十年的蘇瑾,是十年前的姐姐給我的一個機會,讓我實現我的諾言,讓我重新有機會,以一個全新的面貌在她面前,感動她,征服她,而不再是十年前脆弱的,意志薄弱的,保護不了姐姐,一直依賴姐姐的那個人。」
蘇瑾屏住了呼吸,不知道還能怎麼說服面前這個一意孤行的帝王,他神情空落落的,目光淡漠,彷彿剛剛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卻依然那樣認真地說出執著的決定。
劉尋伸手輕輕攬住蘇瑾:「回去吧,姐姐病才好呢,可不要著涼了。」
蘇瑾沒有推開他的手,這個時候她已不忍心再做出更冷酷殘忍的舉動,二人默默而行,到了隱鳳院裡,蘇瑾嚇了一跳,滿院子的宮人全都跪在院中,看他們被露水打濕的衣服,顯然已經跪了一夜,她轉過臉去看劉尋。
劉尋淡淡道:「起來吧,下次留心伺候主子。」
宮人們全都戰戰兢兢地謝恩搖搖擺擺地起來,如秀蒼白著臉仍上前要伺候蘇瑾,蘇瑾連忙擺手:「不必了……我只是出去走走散散心,對不起,你們下去休息吧……」又看了看,擔心地問:「嚴霜呢?你不要老遷怒於人,她們沒什麼錯。」
劉尋道:「出去找他那些鼠道狗門的人去想辦法找你去了……你病著,規矩是每個時辰要進去看你一次有沒有異樣,睡得安穩不,所以發現你不見了,朕那邊立刻就得了報了。」連夜封了四門和宮門,全城所有禁衛軍和六扇門捕頭盡出,四處搜尋,最後還是宮裡巡查的暗衛發現了寶塔那邊的蘇瑾。
且不提這一夜如何心力憔悴,五臟似焚,以為十年前的那一夜又重演,又悔恨又憤怒,好不容易在寶塔那兒找到了人,卻又得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蘇瑾居然是自己申請清除記憶的!他內心猶如地獄中業火熊熊灼燒,卻仍滴著血咬著牙,按捺著情緒將人好好的接了回來,送回院子。
他看著人端了熱水來給蘇瑾浸泡手腳,梳洗頭臉,又傳了太醫那邊過來診脈開了藥,督著人去煎了送過來,看著蘇瑾喝下了,又用了些點心,才按著她的肩膀,輕輕道:「姐姐不記得我的從前沒關係,記得我的現在就成。我喜歡的人,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一樣的,不管你有沒有記憶,你可以現在慢慢地喜歡上我。」
蘇瑾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得說道:「皇上也去好好歇息吧……我以後出去會和人說一聲的。」
劉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吩咐了如秀她們進來伺候蘇瑾睡下。
劉尋出了院子,心情抑鬱,卻仍是強撐著去上了朝,然而他原是個意志堅忍的人,並不會隨意認輸,蘇瑾這個詞在他心中輾轉數年,早已成了執念,無論什麼人,哪怕是蘇瑾本人,都沒有辦法阻止他留住她。
至於任務,他自會等著蘇瑾上頭的人來。
不過,他確實把蘇瑾逼得太緊了些,萬一又使出從前詐死那一招,他實在沒辦法防範,蘇瑾來歷神秘,奇怪的武器層出不窮,他需要鬆一鬆,緩一緩。
這是一場持久戰。
劉尋心念之下,決定要稍微鬆動鬆動,改變在蘇瑾面前的強勢的形象,蘇瑾這個人是遇強則強,逼緊了她就反彈厲害,比如今晚,反過來捅了自己一刀,痛徹心肺,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
他深呼吸了一下,按了按自己心的深處,發現自己受了這樣的重創,居然還活著……居然還有理智,沒有傷害最心愛的姐姐……他穩重如常地處理了一些朝政大事,又有條不紊地安排了西南軍務,批完一些奏摺,便喚高永福:「傳封太醫過來。」
然後補眠到中午醒來的蘇瑾,便得到了陛下高燒不退病倒在床的消息。
她心一跳,劉尋每天堅持冬泳和大強度訓練,身子壯健,上次受了那麼重的傷,睡一覺起來彷彿沒事人一樣,如今病起來,難道是昨晚刺激太大……這麼多年的情意被她直接斬斷,心無處寄,病就生了……
她心下惻然,午膳也沒顧上吃,換了衣服便去探望劉尋。
她這才發現到了古代這麼久,劉尋的寢殿她居然還是第一次踏入。
寬闊的寢殿裡帷帳簾幕都放了下來,顯得暗沉沉的。緊靠紗窗,擺著一張大理石御案,上頭燒著一對雙龍的紅燭,中間設了一把盤龍寶座,椅、几之上皆用著玄緞盤金龍的椅披、幾袱,整個寢殿沒幾樣東西,都死氣沉沉的如同從前在博物館見過的老物一般毫無靈氣,空蕩蕩的一點人氣都沒有,反倒還不如她那隱鳳院臥室裡頭的舒適安逸。
寢殿中央有一張海梅朱漆、上下兩旁盤龍的御榻,掛著一頂描龍帳子,帳子掛著,寬大的龍床上劉尋深深陷在柔軟的被縟裡,頭髮凌亂地散在繡著金龍的枕上,緊閉著雙眼,臉上潮紅,嘴唇焦枯,蘇瑾伸手去摸劉尋的額頭,滾燙得很,再去探脖子,猶如炭炙的一般,她皺了眉頭問高永福:「是什麼情況?怎麼忽然高燒起來了?」
高永福憂心忡忡:「封太醫來診過脈了,說是急怒攻心,心思鬱結,開了方子已去熬了……唉,這些日子本來軍務繁忙,朝政又多,陛下每晚都批奏摺到深夜,正好似一根蠟燭兩頭熬,奴才們看著心裡都著急,可惜陛下從來不肯聽人勸,昨晚又著急心焦地四處找您,天亮了還撐著去上朝……這不是和自己身體過不去麼。」
蘇瑾心裡又愧疚又難過,接過旁邊服侍的宮人的手巾,替劉尋敷上,冷水手巾一放上去,劉尋動了動,勉強睜開了眼睛,看到她,想是要起來,蘇瑾按著他輕輕道:「你在發燒,難受麼?我給你用點藥好麼?」
劉尋搖了搖頭:「不要浪費,沒什麼大事,捂一捂出了汗就好。」
蘇瑾難過地看著他,劉尋目光其實有些茫然,汗濕的頭髮貼在額頭上,整個人都可憐兮兮的,卻仍勉力對她笑了笑:「你不好好歇息,過來做什麼,仔細過了病氣。」
蘇瑾搖了搖頭不說話。
高永福端了藥過來道:「太醫說了,陛下若是醒了便可以喝一次藥。」
蘇瑾彎下身扶起劉尋,一邊接過藥給他餵藥,劉尋張了嘴,一勺一勺慢慢地喝了,又躺下閉上眼睛,他是真的難受,頭如斧劈,身似籠蒸,喉嚨吞嚥困難,起個身額頭上虛汗都冒了一層,四肢百骸疲弱之極,為了裝病裝得逼真,他也是拼了,但是封太醫的這藥,也太苦了,他心裡一邊暗暗咒罵,一邊無力地閉著眼睛,痛並快樂著的感受著蘇瑾明顯軟化下來的態度。
這一裝病就裝了半個月,他燒退後就開始咳嗽,臉色青灰,時不時又裝作低燒一下,一副鬱鬱的樣子,只有看到蘇瑾來才強顏歡笑。白天接受蘇瑾的餵藥擦汗噓寒問暖,晚上等蘇瑾走後爬起來處理朝政,即便如此,依然甘之如飴,因為蘇瑾再也沒提那些戳他心肺子的話,更沒有再提什麼任務的事情,只有嚴霜看出端倪,卻也被那一夜姑姑無聲無息的失蹤嚇破了膽子,一時也只由著劉尋施苦肉計,偶爾還配合一下。
兩人之間的氣氛又開始轉緩和,聊天起來也你來我往,互相說著些趣事,竟是一時頗為融洽。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0:33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章 籌宴
春祭的時候劉尋還是去主持了,卻依然還是沒讓蘇瑾隨行,這些繁複的禮節,陪祭的官員們都是十分辛苦的,他一是不捨得蘇瑾辛苦,二是心有私念,想著以後要封蘇瑾為皇后,那時才正式帶著她去祭祀天地祖宗,如今還沒娶到手,自然不肯讓她去。
因為劉尋後宮連一個有位份的妃子都沒有,歷年春祭,命婦這邊都由宗室最高品級的在京誥命帶領,卻正是雍王妃。雍王妃直到那日才解了禁足,待到春祭時,看到劉尋一身祭服,銀冠素服襯得他眉目分外清雋,看得出消瘦憔悴了些,唇色淡淡,聽說才大病了一場,罷朝半月了,心下不由大為憐惜,以為斯人正是為了自己而抱病,她那日自認為想通了皇帝對她的情意,如今看到他肅容斂眉,垂眸行禮,冷冷清清的樣子,分外可憐可愛可敬,又想到這些年都是她帶著命婦主持這本該是皇后帶著命婦主持的祭禮,焉知不是皇帝的小心思?念及於此,越發心頭痠軟,那一點欲心,更加熾盛起來。
回到王府,越發心神不屬,對雍王都是冷冷的,也沒心思去找小梁氏的麻煩,只一心一意想著如何和劉尋鴛夢重溫。輾轉反覆半夜,倒是讓她想起了上巳節即將到了,算算日子,今年大舉,那會兒正是春闈放榜之日,又早有風聲說今年皇上要選秀……果真讓她想起了個法子來。
第二日她難得地請了雍王過來,商議要上表皇上,以宮廷名義,舉辦曲江詩會的事,一是翰林學士及春闈得了榜的進士,二是京中各高門閨秀以及徽柔書院前三十名女學生參加宴請,也是件雅事。
雍王不知道自己的王妃這段時間已移了情,他們剛成婚的時候還是有過一段時間綢繆情好的時候的,因為雍王當時年少,王妃長他三歲,身體已長開,雍王和她情事上很是融洽,偏偏日子長了,王妃控制慾頗強,可他這輩子只服他母后一個,受不得她試圖佔據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女性角色,幾次王妃與母后之間有了不快,他都十分堅決地站在母后這邊,漸漸夫妻離心,直到小梁氏那事發了,夫妻決裂,幾乎相敬如冰,這些年王妃幾乎像個活寡婦一樣,一直端著身價,堅決不許他碰她,他只覺得好笑,也懶得理她,只一心想著如何尋找母后。聽到雍王妃想舉辦曲江詩會,這本來簡單,只是要與曲江鹿鳴宴一同舉辦,以陛下名義號召士女,那就不一般了,他皺著眉頭只說要先探探皇上的口風,畢竟自己身份尷尬。
雍王妃怕他不許,已是有些急了:「王爺是陛下的親弟弟,陛下這些年對你甚是優容,又極是心胸寬大的,如何會計較這些辦宴的小事?況且正是因為避嫌,才要以陛下名義舉辦,你想想,陛下去年凱旋歸來時,就有風聲說開春要選秀,如今眼看春祭都過了,西南戰事那邊聽說節節勝利,大勝眼看就在前了,陛下聽說也才大病初癒,你如今是宗室裡的第一人,一品親王,陛下的親弟弟,正是該操持一下,陛下後宮無人,少不得我這個王妃要召集一下名門閨秀,到時候藉著詩會,陛下正好看一看,若是看上了哪一個,豈不正唸著你的好?」
雍王一心早飛到新的世界找母后去了,這些日子正打點著諸事,一邊想著要帶什麼東西給母后,又煩憂不知能帶什麼,想來想去倒是要找個機會見見蘇瑾才行,可是聽說這些日子皇上病了,宮裡一點消息都透不進去,如今想著舉辦這宴會倒是個好事,正能找機會見見蘇瑾。他倒也沒想到雍王妃竟然肖想起劉尋來,畢竟前些日子才被劉尋狠罰過,丟了大醜。
他這個王妃因為和他不和,這些年一心都往徽柔書院那頭去得多,又好舉辦宴會,喜人奉承,又專讓小梁氏著青衣一旁服侍著倒酒倒茶,可勁的糟蹋,最好面子,如今想必一是剛丟了臉要找回來,又要迎合上意,二是為徽柔書院的女學生爭些出頭的機會,便點頭說會考慮。
出來後找了幕僚門客們商量了下,倒是覺得沒什麼不好,一則也探探皇帝的態度,便以雍王、雍王妃的名義上了摺子給劉尋,以宮中的名義舉辦曲江詩宴。
劉尋接了摺子,正納悶,不過他略想了想,覺得倒也不錯,一則讓蘇瑾透透氣鬆散鬆散,二則大概諸人會覺得他是要選秀物色入宮人選……也讓蘇瑾緩一緩,以為有餘地,便硃批了同意,由雍王、雍王妃與禮部商量著籌辦。
雍王妃得了許可,心下又是一陣憂喜交加,既喜自己的想法得了皇上的肯定,又憂心皇上順水推舟看上了別家更年輕的貴女,自己和皇上同年,然而皇上仍是風華正茂,氣概非凡,自己身為女子,卻已年近三十,與那些十來歲的女子相比,有些過了氣了,少不得攬鏡自照許久,又是讓人打首飾,又是命裁縫來做衣裳,又是斟酌著帖子的邀請人選,又要挑選歌舞班子,籌備節目,一時居然忙碌非凡。
蘇瑾這些日子看著劉尋漸漸痊癒,心也安定下來,這天晚上又聽到雍王那裡有動靜,她也掌握了規律了,雍王那頭,白天都是些吃喝玩樂,若是有事,必是晚上人定後,才會招來心腹密議,不過這些日子偶然商議都是些商舖往來的事,並沒什麼值得的,今日卻聽到了他們商量宴會的事,聽他們的聲口,竟是劉尋已答應了的,不免大奇,這些天她都跟在劉尋身邊伺候,並沒聽到他說過這事啊,竟是全神貫注聽起來。
只聽到雍王說:「宴會上結交士子這些事,我身份尷尬是不能做的,那些名門閨秀,又是要給劉尋挑選的,這麼一想來,這宴會竟是有些無趣。」
那男子勸道:「殿下且忍忍,如今西南那邊形勢不太妙,在皇帝這邊服服軟也好,皇帝既是有心要選秀了,不如找機會讓親我們的大臣的女兒上位……」
雍王道:「呵呵,我們之前養的那長得像王妃的女子倒是能派上用場了,安排好不起眼的庶女身份,想辦法讓王妃身邊的人說服王妃給她帖子。」
那男子應了聲:「奴才前些天才去看過,年歲大了,五官長開了,長得倒是越發像王妃了,只是這些年一直找不到機會往宮裡送,劉尋那點執念若還在,不會不動心。」
雍王冷笑了聲,沒說話。
那男子躊躇了一會兒說:「倒是有一樁事,今日,妙藥齋那裡有人傳了個消息來,關於王妃的,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雍王道:「那蠢婦目光短淺,上次要買絕育藥給小梁氏用,被我們的人掉了包,如今又要做什麼了?要不是為了讓她吊著劉尋,本王早送她去家廟了,白糟蹋了一副好相貌。」
那男子顯然不敢參與議論雍王妃,只遲疑了一會兒道:「王妃那邊的李尚宮悄悄叫了她侄兒去那兒買藥,說要極好的見效快不傷身的助興的藥,還指明是給男子用的。」
雍王一愣:「這是回心轉意,又放不下身段,所以弄了來要給本王用?」他自負甚高,竟是完全沒想過雍王妃會對他人有意,畢竟雍王妃這些年雖然和他慪氣,卻從未和外男有過接觸,他心目中仍認為雍王妃對他是極愛才如此妒的。
那男子已是不敢說話,雍王想了一會兒,十分得意地笑道:「給她那春歡散吧,偶爾助助興也不錯,這些年她端著架子……倒叫本王有些懷念她了……」
這話語十分不堪且不尊重,連蘇瑾這邊聽著都大皺眉頭。
商議並不長,蘇瑾關了竊聽儀,躺在床上皺了眉頭想事情,難道劉尋這些天終於有些想通了,發現自己確實和過去不一樣,所以開始要選秀了?
這麼一想,她心裡隱隱有些難過,不過細想這些天劉尋和她聊天的時候十分盡興,看向自己的目光依然是壓抑著熱切和依賴,又覺得不太可能,只是為何他放出風聲要選秀,又不和自己說?
第二天劉尋下朝後就趕著往蘇瑾這邊來,他主持春祭後,又恢復了上朝,南邊畢竟戰事未定,他裝病也不能裝太久讓沉渣泛起,進了院子看到因為太陽正好,蘇瑾正在院子裡海棠樹下的短榻斜靠著,由如秀她們伺候著剛剛洗完頭髮。她這一頭長髮著實有些不便,連洗頭髮都是個大工程,又是雞蛋洗髮又是玫瑰油抹上,一洗就是一個時辰,才將將洗乾淨了擰乾散在那裡,烏黑可鑑。
劉尋一見這花下美人散髮,別有風情,心下又是心動,忍不住挨著她坐上那短榻邊,去拿了她那頭髮在手心裡,一邊玩弄一邊慢慢和蘇瑾說話。
蘇瑾看到他便想起那選秀的事,開口便問:「聽說陛下上巳節要開曲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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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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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0:47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一章 授課
劉尋一愣,一雙利眼已看往嚴霜,嚴霜卻也一副惘然之色,劉尋若無其事看向蘇瑾道:「是有這麼回事,誰和你說的?」
蘇瑾並不在意,只繼續問道:「陛下是打算要選秀了?」
劉尋臉一黑,心下一邊飛快想著是誰透露的消息,曲江宴他並沒打算瞞著蘇瑾,但卻打算那日帶著蘇瑾好好鬆快的,可沒想到蘇瑾這麼快得了消息,也不知後頭還聽了啥消息,他解釋道:「沒有的事……只是去年凱旋的時候,朝中有些迂腐老臣又提了立后納妃的事情,當時我隨口說了開春再說,今年是大比之年,春闈到時候要放榜,雍王那邊提出來說將曲江鹿鳴宴和詩會一同辦了,讓徽柔書院的一些女學生和高門貴女參加,我想著也是個雅事,也能讓你頑一頑,也就答應了,估計可能有人以為我是要為選秀做準備。」
蘇瑾看他忙著解釋,倒沒有懷疑,只是皺著眉想了下,有些遲疑地說:「雍王如果信了我那天的話,應當不會再在意這裡的事情了,反正都是要走的,好端端的提出要辦宴會,總覺得有點怪……」
劉尋捏著蘇瑾那縷頭髮的手緊了緊,深呼吸了一會兒,若有所指地道:「興許是要走了,發現還是有割捨不下的東西?」
蘇瑾聽這意有雙關的話,有些彆扭地轉了話題:「說起徽柔書院,我想起上次答應學生們要教她們防身術來著,後來雍王妃來打斷了,就沒教成,也不知薛女史那邊如何解釋了。」
劉尋微微皺了皺眉,又舒展開:「你想去便去了,給你個手諭,那邊聘你做個臨時教習沒什麼問題的。」
蘇瑾一聽便嘴角含笑,現在任務陷入這樣的局面,她唯有多掌握些信息,順其自然找突破口,長期困在宮裡是不行的。
薛瓏自從那一日被罰後已經嚇破了膽子,雖然之後仍去徽柔書院授課,卻低調謹慎了許多,這日收到蘇瑾宮裡傳來的口信,說是想去徽柔女院教防身術,她自是心知肚明蘇瑾定已得了皇上的同意,自然是欣然答應,與書院的山長商量後,定了個時間,謹慎地回了口信。
待到那日,蘇瑾果然一大早便換了胡服,帶著嚴霜、如秀去書院授課。
幾乎所有的女學生都來了,小校場上蔚為壯觀,蘇瑾叫了個女學生來做示範,一一演示,然後手把手糾正,大概教了一個多時辰,教了大概五個特別實用的招數,看基本都掌握要領了,便笑著要結束了。
沒想到女學生們意猶未盡,都說還要看蘇侍詔表演技擊,蘇瑾有些意外,正要笑著拒絕,卻有個聲音傳來:「我來做蘇侍詔的對手。」
蘇瑾一愣轉過身,看到平日多穿玄色的劉尋,難得的穿了一身大紅平金的箭袖長袍,束著泥金腰帶,及膝長靴,顯得腿長肩寬,一雙烏黑挺拔的眉毛飛揚入鬢,前些天那病容已盡去了,整個人英姿勃發。
蘇瑾正猶豫要不要見禮,劉尋卻向她使了個眼色,笑道:「我是蘇侍詔今日請來給大家做演示示範的。」
下邊女學生們紛紛交頭接耳起來,要知道徽柔書院是禁止除了授課的老師以外的男子進入的,這名男子眉目清貴,英氣凜然,她們自然一眼看出不凡來,只有薛瓏坐在一旁的輪椅上,臉色微微發白。
劉尋卻笑著對蘇瑾起了個起手式,低低的以蘇瑾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還請姐姐看看當年教導的成果了。」
蘇瑾卻陡然想起劉尋那一次輕薄的調笑來,臉一紅,左腳一抬已是迅猛地出了腿,劉尋果然反應極快,身子一閃,手已往蘇瑾腿上劈下,若是一般人,蘇瑾會直接將那腳踢實了,然而劉尋,她卻想起了那天劉尋非同凡響可以與之抗衡的力氣,自己的身體肌肉是經過催發使之能發揮出最大潛能的,她不敢硬踢,閃電般地又收回了左腳,卻極快地左腳支撐,右腳一個大迴環,再次從另外一個角度給劉尋踢了個迴旋踢。劉尋嘴角含笑,聽到風聲,也知道這一腳是能踢斷樹木的,不敢再伸手去架,斜身繞步,閃開前進再次出招。
兩人一紅一玄,一個猶如疾風驟雨般的猛攻,卻身形纖細,姿態蹁躚,一個面不改色,修長靈活的身軀蘊含著無數力量,剛猛無儔,兩人打起來分外好看,女學生們不斷發出了讚嘆喝彩聲,蘇瑾卻心知肚明,劉尋有著明顯自她這裡學到的異常的敏銳和戰法,然而力量和反應,這些需要長期刻苦的訓練才能將身體內的潛能一一激發。
兩人打了一炷香的功夫,也就雙雙收了手,下邊喝彩聲一片,居然沒有分出勝負,到底不是生死相搏,二人實際均留有餘地,且也知道觀眾都是小姑娘,表演的成分更多一些。
但是蘇瑾卻看著額頭起了層汗,卻更顯得整個人英氣勃勃的劉尋,心下明白,劉尋已有了和她一搏的能力,且對戰當機立斷,比她更有壯士斷腕的決心,真要對上,未必能贏。
這些年,他一直很努力的訓練吧?
女學生們全都飛紅了臉頰,上次也是護衛和蘇瑾對打,卻沒有這般好看,劉尋眉目俊俏,嘴角帶笑,和那陰沉沉充滿殺氣的護衛自是不同,宣佈下課後,女學生們再次圍了過來,紛紛追問劉尋是誰,劉尋只是笑說是宮裡的侍衛,大家更是好奇的問長問短起來,又有人問蘇瑾:「侍詔可知道上巳節的曲江宴?到時候侍詔會出席麼?」
蘇瑾笑了笑:「應該會吧?」
女學生們十分羨慕,有人道:「整個徽柔書院只有三十張帖子,昨兒雍王妃親自來挑人,卻只挑了平日素有詩才的女子,只說是詩會,只是咱們徽柔書院本來一貫就不只是僅僅倡導詩才,女工、算學、機關、武藝等等雜學都有,便是肄業後,任命也是視其才能,如今只看詩才選人參加宴會,著實有些偏頗了。」
蘇瑾抬頭去看,卻看到原來說這話的正是上次大膽要替薛瓏出頭的定國侯的孫女宋之雪,不由微笑起來,轉頭去看劉尋,二人不過眼神相交,劉尋卻已知其意,笑道:「這好辦,等回宮侍詔和皇上稟明,再拿些帖子來,請山長和薛女士再選些雜學的便是了。」
女學生們喜悅起來,不由想在蘇瑾面前表現起來,劉尋卻看了眼嚴霜,嚴霜忙上前提醒道:「姑姑該回宮了,外頭待的時間太長了。」
蘇瑾嗯了聲,宋之雪卻上前道:「侍詔,上次宋石回去後,說軍中有些從前郡主的老朋友,極想和侍詔敘敘舊的,可惜這一向找不到機會和侍詔這邊遞個話。」
蘇瑾一愣,宋之雪繼續道:「可惜宋護衛已和我祖父南征去了,只是下次見到侍詔也不知什麼時候了,所以特特給您說一聲。」
蘇瑾看到她與上次大不相同,說話謙遜卻不失從前的率真嬌憨,心下好感大生,只含笑道:「那等他們大捷回來,再見也不遲。」
宋之雪微微一笑,又看了眼劉尋,她並未見過皇上,心下卻知道一般的侍衛是進不來……況且這名男子的凜然貴氣,甚至在她所見過的世家男子之上,和蘇瑾之間又極為熟稔,她隱隱覺得此人絕非凡夫,只是上次被祖父禁足教訓了一通,她是再不敢隨意招惹不知底細的人了。
蘇瑾便和薛瓏以及女學生們告辭,出門的時候,看到書院山長恭恭敬敬地一直送他們上了車,目送遠走。
蘇瑾笑對劉尋道:「看你把山長給嚇著了吧?我看薛女史也一句話都不敢說,和從前那博學多言的樣子又是兩樣,而且將來被別人知道了,只怕又要傳你是來徽柔書院選秀的。」
劉尋肅然著:「朕是來選秀的,唯有能與有一戰之力的女子,方能做朕的皇后。適才比武招親,卿與朕正是平手,正宜為朕之皇后,切切不可賴了。」
蘇瑾看他之前正顏厲色,還差點以為他正經說話,沒想到越說到後頭就不像了,扭過頭去不理他,嘴角卻忍不住翹了起來。
劉尋卻開始耍無賴:「你可是接了我的長命鎖的,就是我劉家的人了。」又靠近了蘇瑾,蘇瑾往旁邊退了退,正色道:「病才好呢,就來胡鬧,方才我可是讓著你。」
劉尋笑吟吟:「前些天看著你還有個賢后侍疾的樣兒,今天就變成河東獅了,竟是病是都好不了的好。」
蘇瑾長嘆一聲:「陛下今日打扮得跟孔雀開屏似的,我看剛才那麼多小姑娘看著你臉上飛紅的,想是願意做賢后的人不少,陛下快快做主。」
劉尋嘴角裂開:「侍詔這是吃醋了?我穿紅的可好看?」
蘇瑾迅速轉變話題:「適才宋小姐說的那些軍隊的老戰友是什麼人?」
劉尋也不糾纏:「你從前在西北軍中威望不小,不過十年過去,當年老兵幾乎都退伍了,所以當初在西羯那邊,朕帶的新軍,沒幾個你認識的,定國侯手下是有不少當年西北軍的老將老兵,當初我想著你大概不願暴露身份,所以沒打算讓你見,如今你自決定吧,南邊的仗打不長了,他們很快就會班師回朝,早晨我看了軍報,南夷那邊已被擊退,劉璉,只怕要逃了。」
蘇瑾沉默了,劉尋也不逼她,過了一會兒伸了手過來,輕輕牽了她的手握在手心中,蘇瑾抬眼看他,劉尋凝視著她,問了句:「比武招親完了,今晚該拜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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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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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0:58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二章 上巳
春闈放榜後,宮廷即將舉辦的曲江盛宴已名滿京城,令京中文人趨之若鶩,千金難求一帖。而此時南邊已獲大勝,叛王劉璉避入南夷,因那一帶山多瘴氣重,皇上體恤兵力,並不使追擊,只剿滅了叛軍餘黨後,收回所失州府,撤了劉璉名下藩地,以休養生息,恢復民生為主,免了戰地稅三年,命定國侯班師回朝,聽候封賞。因這大勝,京中更是喜氣洋洋,舉國歡騰。
上巳節那天,春回大地,曲江池畔煙水明媚,花樹繞池,彩幄翠幬,匝於堤岸,池中彩舟點點,處處鮮衣健馬,京中人傾城而出,聯騎攜觴,共賞芳辰。
這一日蘇瑾起床,就被如秀他們端進來的衣物首飾嚇了一跳,如秀笑道:「都是陛下親選的,請您今日務必要穿戴的。」
蘇瑾好奇道:「不必穿女官服麼?」
如秀笑道:「今兒這宴會,陛下並不讓您御前當值,自是不用穿女官服,更何況今日可是上巳節!青年男女可向心慕的人大膽吐露心意而不被視為越禮,豈有不好好打扮的?」
蘇瑾笑著問:「可是如秀姑娘也有心上人?」如秀臉一紅,不再接話,和幾個宮女圍著忙碌了一番,盛服嚴妝後推她到了鏡前,她看到鏡中的自己也嚇了一跳,她那天看到劉尋身著紅袍還覺得納罕,如今自己身上的也是一身眩目紅裳,配的全是明晃晃的金飾,除了頸間的瓔珞金鎖外,髮上壓著金蓮,耳垂墜著長長金墜子,手上還一連套了七八個細金鐲,唇上再點了鮮豔硃砂,整個人顏色豔異,光輝動人。
如秀讚道:「侍詔應當常穿紅才是,一般人穿紅戴金會俗,侍詔神清骨秀,眸若寒星,壓得住紅。」
蘇瑾有些靦腆,一抬頭卻看到劉尋從門外走來,一身玄色繡金龍袍,凜然生威,一看到蘇瑾便眼前一亮:「一般人撐不起這紅色,這是織造司新染出來的,別處還買不到這樣正的紅色,也穿不起,經不得水,只要一過水就再沒這樣鮮豔了,前兒他們做了件來給朕穿著試試,那天穿著去書院的那件就是,我穿著覺得還好,很輕軟,只是千金就穿這一次,倒只有你這氣勢方才襯得起。」
蘇瑾驚嘆了下,她也知道古代織染技術受限,所以略微鮮豔些的顏色都很難制,不過她並不想這樣出風頭的,更何況也太浪費了,劉尋卻笑道:「朕還讓他們做了套嫁衣。」
蘇瑾輕咳道:「這是正式宴請,我不好和陛下一起入場,我和嚴霜自己過去就好了。」
劉尋垂下睫毛,一副很是難過的樣子,蘇瑾有些吃不消,仍是硬著心腸微微低頭請劉尋先行,她原本對劉尋表態後打算拉開距離,沒想到劉尋一場病讓她狠不下心,成了如今這樣尷尬局面,她已無法取得任何進展,自己的存在只會讓劉尋完全不會考慮其他女子,沉重的過去讓她無法背負,她已在考慮返程的事,讓時空管理局另想辦法,然而這之前,她該如何穩妥地解決雍王這事?她一旦消失,雍王會不會狗急跳牆?看劉尋的樣子,似是不以為然,但是自己卻不敢在劉尋面前透露自己要走的意向,她隱隱覺得,劉尋如今在她面前擺出這一副心平氣和不疾不徐追求的樣子,不過是因為還有希望,一旦知道自己要走……大概,就走不成了。幾個晚上她在夢中,都夢見那一日劉尋站在那山河地理前,看著她,黑漆漆的眸子裡全是哀慟委屈。
因為抱著要走的心,蘇瑾對劉尋有些心虛,這些天劉尋只要不太過分的要求,她都一一滿足了,看著那青年帝皇遂了心願心滿意足眼睛裡彷彿都盛著陽光的樣子,她心裡越發愧疚。
曲江宴主場設在芙蓉苑,旁邊連著的便是紫雲樓、杏園、慈恩寺,赴宴的仕女們一早就到了,雍王妃作為女客這邊的主持,更是三更即起,為了不讓自己被那些比自己年輕貌美的女學生壓住,她今日千挑萬選,打扮得極鮮亮,一身紅妝醒目之極,妝飾上則只是淡掃蛾眉,朱粉未施,著重突出天然不遜於二八少女的白皙勝雪肌膚,頭髮也刻意挽了個顯得年輕俏皮的墮馬髻,清晨起來攬鏡自照,頗覺風流嫵媚,別具一格,雍王今日和她一同赴宴,看到她也覺得眼前一亮,更是以為王妃這是要挽回了,心中不免暗自自負,舉止更是凸顯風流倜儻。
王妃正在女客這邊應酬之時,已是看見一行小黃門邊擊掌邊飛跑著清道,遠遠已能看到黃塵影裡,錦衣如繡,簇擁著御輦過來,庸王妃心中一喜,連忙整衣掠鬢,輕咳道:「陛下駕到了!」帶著眾女客到園門外,與雍王帶領的男客們肅然俯伏道旁接駕,只見一對對儀從過去,先是引駕太監,約有百餘人,然後是錦衣侍衛們擁著金龍步輦到殿前,然後看到那青年帝皇筆直英挺的身影下了步輦,道了句:「今兒上巳游春,與眾卿同樂,大家不必拘束,且起來吧。」眾人謝恩後起身,劉尋昂然向前,雍王微微落後一步緊跟,劉尋少不得說兩句客氣話:「雍王這次費心了。」
雍王只是笑著謙虛,二人樣貌都頗為出色,只是劉尋冷肅慣了,雍王卻總是春風帶笑,一同並行,更覺冷的更冷,暖的更暖。女客們皆紛紛讚嘆起來,上巳節原就是仕女們情思奔放之時,少不得言語大膽起來,雍王妃聽到後頭的女學生悄悄議論:「匆匆一瞥,怎麼看著陛下倒像那日和蘇侍詔來演武的侍衛?聲音也像。」
雍王妃轉頭斥道:「陛下也是你們胡亂議論,拿來和侍衛混比的嗎?」
早有女學生推宋之雪:「之雪你看是不是?」
宋之雪嘆道:「那怪那天看著就氣宇軒昂貴氣逼人,不似凡人……想來陛下文武雙全,少年便領軍建下不世功勛,竟無一絲誇大的。」女學生們都激動得滿臉通紅,想到那日陛下親近和藹的和她們說話,並無一絲傳聞中的冰冷傲氣,還借蘇侍詔之手給了她們帖子,竟是和氣極了。
雍王妃心下不滿,卻也忙著帶領女客們上前安席,殿上安席已畢,劉尋高據座位上,臉色一貫的淡漠,先是勉勵了一番春試的眾進士,又親手替前三甲簪花,再說了幾句太平氣象的場面話,舉杯酒過三巡,便起身往後頭的紫苑樓去了,那兒早安排了御駕歇息之處,又居高臨下,宴席上所有人都將有可能入了帝王的眼,一想到此,所有士子及女客們,皆心熱起來了。士子們是希望入了帝眼,飛黃騰達,女客們更不乏聽了選秀的傳聞,再看到陛下之英姿,動了一顆芳心。
雍王妃品級高,男女客雖然分席,卻能清楚看到那冷面帝王一雙如水墨勾勒的眸子淡淡地看著眾人,彷彿凡事了無掛心,越發動念,想起籌備宴席這麼多天,酒水佈置等一應皆由她親手安排,那紫雲樓上,她更是已安排下了要緊之物,樣樣齊備,今日非要將此事做成,償了陛下這些年的夙願,還了恩情,此後兩人情好,應了自己鳳命才行,至於這其中的悖倫,她卻不在意了,畢竟前朝就有皇帝納了兒媳的前例在,皇上乾綱獨斷,英明神武,鐵腕冷酷,誰會在皇家家事上置喙?
正想著,卻見男女客們已紛紛離席,各尋其伴,尋芳拾翠的遊玩,士子們也成群結隊地賦詩,四處都放著素屏等人得了詩便黏於上頭讓眾人品評,假山邊、曲池畔、畫闌前、杏花深處,仕子們成群結隊,也有談笑的,也有看花的,也有石上坐談的,女客們猶如千花競秀,萬卉爭妍,綃帕藏春,羅裙點露,令人應接不暇,雍王妃正暗自得意這些女客中,雖然比自己年輕的多的是,然而相貌上卻大不如她,更何況,她向上看了眼,紫雲樓上,隱隱可見那帝王正憑欄把酒,往下閒看賞景,這樓上往下看,這麼多女客,卻獨獨自己身著紅裳,醒目之極。
正自得時,卻聽到客人們有些動靜,卻是在打聽,她張望過去,卻看到一名女子脊背挺直走來,卻也是一身鮮豔紅衣,明眸皓齒,華妝盛飾,背後跟著宮女內侍服侍,整個人華貴萬方,在這樣多的貴客中,毫無怯弱之色,容色風度不似凡女。雍王卻已是立時迎了上去,笑著與她敘話,有些平民女子不識人的,已在議論:「這是哪家的貴女麼?倒似公主一般。」她暗自咬牙,看到雍王已是接著蘇瑾過來,引向她面前,笑道:「上次賤內一時不慎,委屈了侍詔,叫侍詔病了一場,原說要在王府設宴賠罪的,今兒恰逢其會,少不得讓拙荊奉酒道歉了。」
雍王妃幾乎咬碎一口銀牙,她是一品誥命,宗室親王妃!竟然讓她在這樣重大的宴席,向一個三品侍詔敬酒賠罪!蘇瑾看到雍王熱情相迎,正心中奇怪,看到雍王妃這般,早微笑行禮道:「不敢當,那事是我得罪在先,還請王妃不要計較才是。」
雍王一邊已是讓侍奉的宮女斟了酒,一杯遞給蘇瑾,一杯遞給雍王妃,笑道:「既是說了要謝罪,自是不能虛言,侍詔若是不飲,便是對小王夫妻還有芥蒂,不給面子了。」雍王妃看雍王如此,夫唱婦隨,雍王已舉杯,她也只能勉強笑著舉杯,卻發現自己那紅裳與蘇瑾的紅衣一襯,便顯得黯淡無光,而今日自己為顯得國色天成,刻意少帶首飾,如今這麼一站在身量甚高的嚴妝華服的蘇瑾身邊姿態恭敬地奉酒,竟襯得如同一個婢子一樣!
她又羞又惱,蘇瑾看推辭不過,只得接了酒杯,謙虛地側了身,舉袖遮口,做了個飲的樣子,卻已盡倒在了帕子上,雍王只做不見,看她飲後,便又道:「小王還有些事想請教下侍詔,不知可借一步說話?」
蘇瑾微微一笑,知必是要說那離開的事,便頷首點頭,雍王便引著她向那粉牆杏花深處走去,那兒較為僻靜。
不提雍王妃在那裡咬牙切齒地發誓待自己做了皇后要怎麼報回這個仇,樓上眼巴巴看著那一襲亮眼之極的紅衣進了園卻被截了胡的劉尋,也磨碎了後槽牙,叫道:「高永福!去請蘇侍詔上來,說朕有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1:10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三章 春藥
高永福匆匆下了樓,劉尋倚在欄杆處盯著蘇瑾那一身耀眼的紅衣隨著雍王轉入了杏花深處,咬牙切齒。
這時候裡頭戴百川卻走了出來,有些訕訕道:「陛下,裡頭有些不對。」
劉尋一怔:「昨天不是例行會有人來先檢查麼?」
戴百川道:「昨兒檢查沒有發現問題,適才保險起見我親自檢查了一下,發現有些不對。」
劉尋抬眼看戴百川,戴百川有些吃不消:「您進來就知道了。」
劉尋走進來看了看,廂房內陳設華美,鋪設精緻,几案上擺著滿滿的酒水點心鮮果等物,一扇屏風後,設有軟榻,是給他歇息用的,軟榻上頭被縟極其華美講究,軟榻前鋪著暗紅色羊毛毯。戴百川輕聲道:「昨天檢查過後,聽說昨晚只有王妃過來再次查驗,這原也是常理,她是負責主辦的,應當是慎重起見,守樓的禁衛便讓她進來了。」
劉尋看了眼房內構造,戴百川道:「我昨日是親自來看過的,今天一看,便感覺到地上的羊毛地毯被人動過,因為這羊毛毯的花紋是萬字不斷頭的,今天發現花紋反了過來,我想著王妃就算查驗,也不至於去動地上的毯子吧?我方才便打開看了看,發現這榻下,原來樓板是可以挪開的,居然有個梯子,通往樓下,這間房與下頭的房,原是相通的。」
劉尋不動聲色:「下頭的房是什麼人住的。」
戴百川輕聲道:「因這次宴會是您讓雍王、雍王妃舉辦的,所以樓下正是他們的歇息的房間,梯子下去是個大櫥櫃,前邊又有屏風擋著,外邊看著很尋常,幸好適才屬下打開的時候下頭的房裡還無人,屬下又給原樣裝回去了。」
劉尋抽了抽嘴角:「這是要在士林面前栽贓朕要對弟媳不軌?這有意義麼?就算朕強納了弟媳,朕還是穩穩地坐在皇位上啊,又不會輪到他坐。」
戴百川低頭不說話,劉尋問了句:「酒水查驗過沒?」
戴百川道:「查驗過了,都無問題,只是那酥油泡螺有些不妥。」
劉尋嗯了一聲。
戴百川繼續道:「銀針驗不出,也讓內官試食過了無恙,只是屬下覺得那顏色有些不對,適才讓人拿了幾個去餵狗試了試,似乎是春藥。」
劉尋一口水差點噴出來:「這麼有新意!這是看準了試食的都是內官麼?」隔了一會兒又笑了笑:「當年丁皇后可是煞費苦心做了這點心給我吃,那會兒我一天能吃一碟子,想必他們還以為我現在還愛吃吧,腦子也不知是怎麼長的。」
隔了一會兒又納悶:「既然上春藥,難道是要我姦了雍王妃?怎麼想都不對啊,雖然雍王挺蠢的,但是這麼賠了夫人又沒好處的事,他應該還不會做吧?」
戴百川遲疑了一會兒:「依我看……聽說雍王和雍王妃不和已久,這倒像是雍王妃一個人自作主張,宴席上的酒水歌舞一應事務,都是她負責的。」
戴百川不說話,只等著劉尋示下。
劉尋看著高永福已下了樓往下邊去了,皺了皺眉,嘴角含笑:「抽了梯子,把通道釘實了,叫個內官拿著這碟子點心下去,當著眾人的面,就說雍王和王妃費心操辦春宴會有功,朕很滿意,這點心朕嘗了覺得很好,賜雍王和雍王妃同食。」
戴百川腦門都出了汗,陛下真是太損了,眾目睽睽之下,皇帝賜食,那是莫大的榮耀,是要當著賜食的內官吃完以示謝恩的……方才那才幾個點心就讓狗那樣……這一碟子吃下去……他不由地為雍王、雍王妃默哀起來,一邊出來吩咐了個內官進去拿點心。
劉尋雙眼仍注目樓下,看到蘇瑾那身紅衣掩映在杏花中,心中一熱,正好那內官端著那碟酥油泡螺過來,他忽然心中一動,說道:「站著。」一邊拿了手絹出來,拈了幾個放在上頭,揮手示意內官繼續。
杏花樹下,雍王穿一身銀白長袍,風流倜儻,低頭對蘇瑾溫存地笑:「小王是想問侍詔一件事……就是登船那日,可否自己攜帶物件?那日竟沒想到要問清楚。」
蘇瑾看了他一眼,躊躇了一會兒回答:「飛船要經行許多地方,帶些隨身物件便可了。」
雍王喜道:「那我可以帶些母后喜歡的首飾回去了?當年她走得急,什麼都沒帶。」
蘇瑾頓了頓:「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那邊和你們的時間不太一樣……」
雍王笑微微:「那是,看你這麼多年仍保持年輕,母后定然仍青春芳華,那兒定然是仙境。」
蘇瑾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道:「興許你母后並不願意你去找她。」
雍王眉目舒展:「沒關係,母后興許已經嫁給別人,生了孩子,我就想看看母后,還有你們的世界,真好啊,我願意放棄一些代價。」
蘇瑾忽然覺得有罪惡感,有些說不下去,幸好高永福匆匆走了過來,向雍王行禮道:「王爺殿下,陛下宣蘇侍詔去御前伺候。」
雍王笑微微:「有勞高公公傳喚了,皇上要喚人,小王自是萬萬不敢再留侍詔了,請。」
蘇瑾不知劉尋又是為了什麼,便跟著高永福走了上去。
這頭雍王才回了座位,雍王妃估摸著時間,正打算打潑茶水以換衣服為名去紫雲樓自己準備好的房間歇息,她早已打算好了,雍王和自己相敬如賓這些年,那休息室她若去了,他肯定是不會進去的,到時候她留著李尚宮在裡頭,從櫥櫃裡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去,陛下對自己有意,又吃了藥,定然是半推半就,她面頰飛紅,心口發熱,拿了茶杯,忽然看到一個大紅直擺的內侍下來,身後跟著個小內侍端著食盒,那內侍拂塵一閃道:「陛下有口諭,雍王、雍王妃操辦春宴辛勞,朕甚合意,特賜食犒勞。」
雍王、雍王妃早跪下謝恩後在眾人豔羨中回到座位,那內侍揭開食盒蓋子,端出一碟酥油泡螺來,雍王妃那天然帶著紅暈的臉唰的一下變成了白紙。
紫雲樓平日裡就是觀景的最佳點,如今被選為陛下的駐蹕之處,自然是侍衛重重把守,蘇瑾一路跟著高永福走上去,一邊忍不住轉頭看著遠處那秀美的景色,暮春三月,彷彿是春風吹開了詩意,處處重樓疊榭,夾著煙柳花樹,如煙似霧,翠檻藏花,紅亭枕水,蘇瑾心下暗暗讚嘆,一邊又遺憾自己馬上就要回去了,這樣猶如水彩畫一般韻致的風景,未來是沒有的。
走到了屋內,奇怪的是外間案几處無人在,高永福愣了愣,在屏風外輕聲道:「陛下,蘇侍詔來了。」
過了一會兒裡間才傳來有些嘶啞的聲音:「進來吧,其他人外邊守著,閒雜人等,一概不見。」
蘇瑾心中閃過了一絲疑慮,走了進去,看到劉尋坐在榻上,腹上搭著張絲被,一腳支地,一腳曲膝豎在榻上,左手搭在膝蓋上,之前嚴整的衣衫豎領已打開,臉色緋紅,薄唇紅潤,垂著睫毛似乎在想什麼事,她輕輕問道:「陛下?」
劉尋抬眼看她,眼睛裡有些煩躁,蘇瑾走進了些,看到他額上居然密密出了一層汗,她吃了一驚,伸手去摸劉尋的額頭:「陛下病了?」
劉尋閃了一下避開了她的手,眼神閃爍:「朕沒事……」胸膛卻起伏著。
蘇瑾越發感覺到不對,問道:「你怎麼了?」
劉尋喘息了一下,伸手掩住眼睛:「……不小心中了招,適才吃了些點心,發現裡頭有問題。」
蘇瑾吃了一驚:「你的琥珀呢?為何不先讓人嘗一嘗?」一邊慌張地站了起來:「你傳御醫沒?」
劉尋握住她的手:「別叫……」蘇瑾感覺到他手心火熱,更驚慌失措:「是毒發了麼?」
劉尋聲音有些沙啞,緊緊握住她的手腕:「別叫,叫了朕就要出乖露醜了。」
蘇瑾一怔,劉尋低低道:「是春藥……」
蘇瑾電光火石之間已想起那天竊聽到的事:「是雍王妃?」
劉尋一呆,抬眼看她:「姐姐怎麼知道。」
蘇瑾有些心虛別開目光,陡然想起如今狀況,連忙抽手道:「我去讓高永福給你安排宮女侍寢吧。」
劉尋狠狠握緊她的手:「姐姐就這麼鐵石心腸看著朕寵幸別的人?」
蘇瑾啞然,劉尋握著她的手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目光有些迷離,蘇瑾感覺到他的手開始有些無力,輕聲道:「要不……我出去,你自己……解決一下。」
劉尋抬了眼,可憐兮兮地看著她,眼裡氤氳著濕氣,蘇瑾不敢看他,耳根卻發紅,劉尋輕聲道:「我剛才試過了,出不來。」
蘇瑾臉上騰的全紅了,硬著心腸道:「我不可能替你解,還是去宣御醫吧。」
劉尋臉上通紅一片,顯然極為難受,仍是輕輕道:「姐姐想到哪裡去了,我怎能讓姐姐受這樣的侮辱……我只求姐姐在這兒坐一會兒……就坐一會兒,興許……就能出來了……」
蘇瑾面紅耳赤,卻沒有立刻拔腿就走,劉尋心下暗喜,臉上仍一副淒淒切切的樣子:「只要能看著姐姐……就好……我不想讓別人知道,姐姐幫幫我。」
劉尋手上一用力,將她拉著坐了下來:「姐姐就坐在這裡,好嗎?」蘇瑾垂眸不語,劉尋喘息著,一隻手仍抓著她的手腕,另外一隻手探入了薄被內,蘇瑾轉過臉去,耳裡聽到的卻是劉尋越來越急促的喘息,手腕上是濕漉漉的手心。
許久以後,劉尋的喘息依然急促,蘇瑾有些著急起來,劉尋喘息著幾乎要哭出來一樣的說:「出不來……姐姐,幫幫我,我好疼……」拉著她的手忽然用力,直接按在了那滾熱昂揚之處,蘇瑾彷彿被燙著了一下要縮回手,卻被死死按著,她抬眼與劉尋那眼角泛著紅,眼睛全是水光的眼神相接,到嘴邊的斥罵聲卻吞下去了,她默許著那隻手握住她的手,隔著薄薄的綢褲,握住了那一處,而劉尋急速喘息著的胸膛,也貼近了她的身體,然後準確地含住了她的唇,蘇瑾感覺到那充滿熱力的身軀,每一塊肌肉彷彿都緊繃著,而手心貼著的小劉尋,微微顫抖跳動著,興奮得彷彿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高永福在外頭一直等著,等到蘇瑾衣著整齊,只有鬢髮微微有些亂地出了門,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往樓下走去,帶著樓下伺候著的嚴霜如秀走了,才悄悄地走進房內,在屏風外站定了,輕輕咳嗽了一聲,低聲問:「陛下可要伺候?」
裡間默默無聞,許久以後才有個沙啞的聲音道:「打熱水來,更衣。」
高永福連忙出來安排。
劉尋一個人半臥在榻上,擁著那薄被靜靜發呆許久,直到小內侍們進來服侍他擦身後換了身衣服,才又慵懶地躺回榻上,許久以後,才輕輕說話:「朕有一種感覺,姐姐要走了。」
高永福深吸一口氣,不會吧……空氣中的麝香味還沒散,怎麼會……可能……
劉尋眼睛黑沉沉地看著窗外,淡淡道:「這些天,朕何嘗不知道,朕的那些努力,都是沒用的,那些深情,在過去都沒有打動有記憶的姐姐,更何況是現在沒有記憶,鐵石心腸的姐姐……只是朕不甘心,所以才那麼,那麼的努力……但是今天,朕根本什麼都沒做,姐姐居然軟化了,做了以她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做的事情,這只能證明一件事……姐姐,她已經決定要走了,所以她不忍心拒絕朕。」
高永福瞪大了眼睛,劉尋卻冷冷地笑了:「叫工部侍郎來,朕要驗一驗前些日子讓他們做的東西。」
作者: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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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1:53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四章 師兄
這次上巳宴舉辦得極為成功,好幾位士子和宴席上的女子意氣相投,宴後遣媒送禮。只是可惜的是後半部分主辦的雍王和雍王妃身體不適沒再出現,最後還是陛下出來主持了一下,命狀元等送客,才散了席。
直到人散盡夜幕降臨,雍王府才來了轎子,悄悄地將雍王、雍王妃接了回府,立時又遣了人傳御醫。
雍王臉色青灰,雙目凹陷,唇齒青白,惡狠狠地罵:「好賤人!竟是起了這等心腸!」雍王妃已經暈在床上,猶如死人一般。他們吃那那賜食的酥油泡螺,才吃了幾個便發現了不對,眾目睽睽之下卻仍強撐著吃完,立刻便聲稱身體不適去了紫雲樓內,藥性發,兩人狠狠的一直做到了天黑,直到雍王妃體力不支暈了過去,雍王又一邊吃了些散藥性的藥,藥性散去,才算了結。他開始還以為是劉尋算計讓他出醜,漸漸卻想起雍王妃前些日子找春藥的事情來,再想到雍王妃反常的要舉辦宴席,如今這碟子泡螺卻是從劉尋那兒賜下,哪裡還想不明白是什麼事?他銀牙暗咬,也不顧雍王妃還在昏迷,找了鞋底照著她的臉反反覆覆抽了幾百下才扔了鞋子出去,也不許人替她上藥,雍王妃再次被禁了足。
回到隱鳳院的蘇瑾淨手換了那套大紅衣裙後,一個人歪在榻上發了一會兒呆,便看到劉尋換了身常服進了院子,她一看到他便想起宴上的事,正有些不自在,劉尋卻仿若無事一般地招呼她:「白天害得你沒吃上宴席,晚上我給你補上,我已傳了御膳房好好做幾樣菜,一會兒送過來,我和你一起吃。」
蘇瑾聽他居然還厚顏無恥地意有所指,耳根隱隱發熱,劉尋卻笑著問她:「手裡拿的是什麼?」
蘇瑾這才想起適才她回了屋子,越發想起回程的事,雍王這邊的事,還是留給下一任執行者來執行吧,她如今已經不再適合執行這個任務,為著這念頭,她忍不住拿了之前那刻好的章出來,把玩了一會兒,不知道還有沒有必要留給劉尋。
被劉尋問起,她有些窘迫,卻不好就收起來,只得攤開手掌道:「前些日子無聊,給你刻了枚章。」
劉尋接過那溫潤的燈下反射著柔和玉石光澤的章,已經被握得溫暖,潤黃色的方條田黃石章的最上頭刻了個飽滿的石榴,裂開露出粒粒晶瑩的石榴籽,石榴皮上則雕著蝙蝠紋路,線條樸拙,他微微一笑,看向蘇瑾:「這是多子多福?」
蘇瑾臉上一紅,解釋道:「太複雜的圖案我也雕不來。」劉尋將章反過來輕輕撫摸著上頭筆畫有力彷彿刻入心中的「覓之」二字,垂眸不語,睫毛下掩映著的眸光深沉。
外頭嚴霜進來稟:「晚膳已擺好在西暖閣了。」
劉尋將那章揣入袖內,看到蘇瑾欲言又止,笑道:「怎麼,難道這章不是送我的麼?」
蘇瑾啞然,她是要送,但是劉尋這樣自然而然平靜地拿走,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怪怪的,劉尋卻已站了起來笑道:「去用晚膳吧。」
她被他的氣勢所懾,不由站了起來,走了幾步才想起劉尋這些天在她面前都是一副低姿態撒嬌求安撫的樣子,她已經一段時間沒見到他這樣的帝王氣勢了,若是前幾日她送了他這章,他肯定是眼裡全是喜悅滿臉發光一樣的道謝然後會再想要更多的禮物。
為什麼連聲謝謝都沒有……
到了西暖閣,劉尋已端坐著拿了雙箸子替她夾菜,臉上的笑容一如往常,她壓下心中的那一絲怪異,默默吃飯。劉尋卻一改從前食不言寢不語的派頭,開口問她:「姐姐今天和雍王談什麼呢?」
蘇瑾放下筷子,看向劉尋,劉尋嘴角含笑,雙眸平靜,她解釋:「還是上次的那些昏話,我隨口搪塞過去了。」
劉尋哦了一聲,垂了睫毛,從手側拿了一個青花壺來,倒出乳白色的杏仁露來。
蘇瑾卻想起雍王妃這一茬來,問他:「今天那個藥……真的是雍王妃下的?」
劉尋持壺的手頓了頓:「是。」一雙利眸卻掃向蘇瑾:「姐姐還沒說怎麼知道的呢。」
蘇瑾搪塞:「不是說宴席都是她籌備的麼,我也是猜的。」
劉尋不再說話,緩緩地看著那乳白色的杏仁露傾入雪白的碗中。
蘇瑾追問:「她好好的為什麼要給你下藥?」
劉尋斟滿兩碗杏仁露,示意身後的高永福端過去給蘇瑾,微微笑道:「我怎麼知道,也許是我豐神俊朗,雍王妃情迷意亂了。」
蘇瑾忍不住笑了笑:「昨天雍王帶著她來給我賠罪,看起來好像沒之前那股囂張勁了,長得是真的好看,她都嫁給雍王了,別是誤會吧?」一邊看著高永福端過來的杏仁露問:「這是什麼?」
劉尋淡淡道:「興許吧,其實是不是都無所謂,這些人不過是些小螻蟻……朕沒看在眼裡……那是御膳房新作的杏仁露,很是清甜,你嘗嘗。」
蘇瑾哦了一聲,並沒有立刻就喝,她並不喜歡吃飯的時候喝甜的東西,她只是有些關切對劉尋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你固然是英雄,卻也還是要小心這些小人,比如上次雍王說的那些店舖,你去查過了麼?」
劉尋用勺子舀起杏仁露喝了一口,看向她:「查過了,確實都是丁皇后那會兒就置下的產業,都是經營得十分妥當,獲利甚豐的,想來他是真的下了本錢要取得姐姐的同意了,是真的想要……和姐姐一同走了。」
蘇瑾有些尷尬,解釋道:「說了都是我編的胡話……其實我也覺得有點對不住他,但是他人太偏執,那會兒若不這樣哄不住他。」
劉尋笑著開口:「姐姐若是真能走,不如帶上我吧?聽起來真的很美好,可以永保青春,無病無災的海外福地麼?姐姐莫不是天上的仙子?」
蘇瑾不敢看劉尋,輕聲道:「說了都是胡話,沒有這回事,這世上哪有永保青春的事呢?」
劉尋含笑:「那姐姐是如何駐顏的?」
蘇瑾垂了頭,拿起那碗杏仁露的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邊,掩飾自己的窘迫。
劉尋看著蘇瑾,握緊了案下的袍袖,忽然外頭急報:「陛下!西南八百里緊急戰報!」
蘇瑾聽到西南方,想起劉璉,神色一肅,放下了勺子,劉尋神色莫測,淡淡問:「高永福出去問問,西南都大勝了,還有什麼緊急戰報?」
高永福連忙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進來,臉色有些奇怪,看了蘇瑾一眼,輕聲道:「西南軍主帥定國侯宋峰班師回朝過程中,剿匪失手被擒,匪首說……是奉聖郡主的師兄,讓奉聖郡主親自去見他才放人……」
蘇瑾訝然,看向劉尋,劉尋將勺子擲回碗中,發出叮的一聲,冷冷道:「五萬大軍,就這麼沒用?看著主帥被擒?」
高永福看了眼蘇瑾,輕聲道:「可要副將進來回報詳情?」
劉尋道:「既然和侍詔有關,便傳到御書房吧,朕和侍詔用膳後一同過去。」
高永福低聲道:「是。」便下去傳諭。
劉尋看向蘇瑾:「你有師兄?」
蘇瑾皺了眉:「從前的事……我也不記得了。」
劉尋抿了唇,有些煩亂,仍是壓著脾氣溫聲道:「你先用膳吧,用完我們再過去,反正那匪首既然如此說,自是要等你過去的,一時半會也死不了。」
蘇瑾知他心裡煩躁,低了頭,其實也已不想吃了,只是怕劉尋又要嘮叨,好歹也要吃一些,看到杏仁露,想起適才他專程倒的,便拿了勺子打算喝完再說,劉尋卻在上頭開口:「這杏仁露適才我嘗了下,沒做好,有點酸,恐怕壞了,嚴霜先撤下去了,讓御膳房做東西用心些。」
蘇瑾一愣,看著嚴霜端走,只好將就著又吃了些菜,才放了筷子道:「我好了。」
劉尋點了點頭,站起來走出去,蘇瑾緊跟在他後頭去了御書房。
來報的居然是宋石,看到蘇瑾也明顯愣了一下,先大禮參拜了劉尋,劉尋免禮道:「說吧,你們是怎麼五萬大軍剿匪都能失手讓主帥被擒的?」
宋石面有愧疚:「侯爺率軍班師回朝時,途經西林郊外青風山,聽說那裡有個匪窩,便想順路清剿了替百姓除害,因連日趕路,侯爺感覺單調,又覺得剿匪甚是容易,便只點了精兵三千,親自帶了去山寨剿匪,只說是手到擒來,做個行路途中的調劑。沒想到遠遠看著明明有人,進了山寨,卻是個空寨!我們已知中了計,連忙撤出,回去的山道狹窄,不能行馬,只能不行,在山道上,有個男子拉著繩索從天而降,將侯爺挾持走了,留下了一紙書信附在飛箭上,只說是奉聖郡主的師兄,邀請侯爺去做客幾日,待到奉聖郡主到了,自然放回。」
劉尋臉色極為難看:「你們侯爺也算是打仗打老了的積年老將了,怎麼會上這樣的當?」
宋石滿臉慚色:「此次著實是託大……掉以輕心了……聽老百姓們說,只是普通的山匪而已,原想著順手剿了不費什麼力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2:07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五章 教官
蘇瑾終於忍不住問:「可看清那人的長相?」
宋石慚愧的搖了搖頭:「太快了,只看到一閃而過,那人就挾著侯爺飛走了,我們急著射箭都射不到他。後來派人圍山搜山,都沒有搜到。」
蘇瑾與劉尋對視了一眼,蘇瑾輕聲道:「我過去一趟吧。」
劉尋沉聲道:「朕和你一起過去。」
蘇瑾抬眼有些顧慮道:「你隨意離京,會不會不太好。」
劉尋搖了搖頭:「沒事,西南戰事也平了,京裡這點小魚小蝦蹦跶不出什麼水花,再說了西林離京裡也不遠,三天不到的路程……朕,就來會會這位奉聖郡主的師兄吧。」
三日後,聖駕到了西林府城,當地知府率著百官接駕,蘇瑾換了身侍衛服,騎馬隨著聖駕入了城,當日下午他們便去了青峰山,那兒仍然還在圍著山,負責留下搜尋的副將上來稟告,道是山裡每一寸都如同搜篦子一樣的搜過了,沒有找到人,除了山寨,連有人住過的痕跡都沒有。
穿著一身玄色勁裝的劉尋臉色暗沉,看了一眼蘇瑾,這樣在野外熟練掩蓋消除痕跡的手法太熟悉了,蘇瑾輕聲問:「搜過城裡了嗎?」
那副將一愣:「城裡?」
劉尋不忍再看他們的蠢樣:「山裡搜不到,這附近村莊也不好藏人,自然是進城裡去了!立刻派人封城搜索,拿了定國侯的畫像查,著重搜客棧、酒家、妓家!一旦發現可疑之人……」他看到旁邊的蘇瑾看著他欲言又止,他吞下了那口氣,冷冷道:「先圍起來再說!」
宋石連忙領命帶著人下去了,劉尋翻身上了馬低喝道:「回城!」眉間滿是森冷陰霾,這一路來劉尋一反從前的膩歪,雖然對蘇瑾依然是體貼溫柔,蘇瑾卻敏感的感覺到了其中的不同,她劉尋是不是已經猜出她的打算?以劉尋那樣的執著……她想起這幾天出外,始終跟著自己的嚴霜、如秀和眾侍衛,有些頭疼地搖了搖頭。
如今又冒出來一個神秘莫測的師兄,自己的報告中從來沒有提過,此人會不會是時空管理局派遣來接應自己的另外一名執行者?還是自己在過去的穿越中認識的人?是敵是友?自己的報告如今看來已經不可全信,至少……在一些事情上,過去的自己有所隱瞞。
她騎著馬默默跟在劉尋身後,其餘侍衛都十分有眼色的距離他們遠一些,劉尋微微放緩了馬速,轉過臉看了看蘇瑾,大內侍衛都是錦衣華服,挎刀蹬靴,蘇瑾本人比一半女子要高許多,又身姿筆挺,換上華麗的侍衛服,英姿颯然,遠勝凡俗女子之嫵媚風流,自有風華,他心中一痛,用力一夾,馬飛馳起來,後頭蘇瑾和侍衛們見狀連忙也縱馬跟上,風不斷撞入他的懷中,叫他豪情陡生,一種一定要留下這個人的想法愈加堅定,無論來得是神是魔,他一一接著!
才進了都城,就有軍中飛馬急報,看到劉尋當頭來,慌忙滾身下馬稟報:「啟稟陛下,我們的人在城中最大的妓坊發現了匪首,只是他挾持著侯爺,我們未敢輕舉妄動,已命人圍住花樓了!」
劉尋轉頭和蘇瑾對視一眼,劉尋轉頭道:「前頭帶路!」
集香樓是西林城內最大的妓院,如今已被軍隊團團圍住,客人皆已被驅散,宋石在樓下看到劉尋過來,上前單膝跪下稟報:「在三樓包了最大的大廳,裡頭還有十多個姑娘陪著喝酒,據老鴇說已包了七天了,正合侯爺被擒的日子,裡頭只有匪首和侯爺二人,拿了畫像給老鴇認過了,是侯爺無誤,不曾呼救掙扎,也未被捆綁,看起來沒有傷痕,只是有些不太喜歡姑娘們,臉色不太好,想是被脅從了,我們圍了人,沒有敢就上去驚動匪首,怕傷了侯爺,四周房頂已安排了神箭手和弩機。」
劉尋冷哼了聲,一眼看到蘇瑾已一個人站到了花樓一角的粉牆下,伸手摸了摸牆,往後退了幾步,略加快腳步向前一衝,長腿猶如彈簧一般,藉著衝勢整個人已橫著站上了牆,蹬蹬幾步上去,雙手一掰簷角借力,纖長的身體輕盈地翻上了二樓的簷角之上,下邊圍著的軍士以及侍衛們皆已看呆了,她卻扳著簷角窗邊,踏著瓦片兩三躍,如在平地上一般又翻了上去,這一手空手翻牆攀高的功夫,要不是下邊的軍士還估計著上頭的匪首,早就要大聲叫好了。
劉尋眉頭緊蹙,卻大搖大擺地從大門走了進去,沿著樓就要上去,戴百川連忙道:「陛下,安全起見,還是等蘇侍詔探路過後再來吧。」
劉尋冷笑:「這人煞費苦心,膽大妄為,不就是要見人麼,朕難道還不如一匪類的豪氣不成。」邁步走了上去,戴百川等人一邊擦汗一邊拔刀在手警戒著緊跟著劉尋上去了。
上頭三樓,便聽到了絲竹音樂陣陣,有女子還在唱歌,卻聲音顫抖,聽得出已知有懼怕,卻迫於那匪首的淫威,仍在歌唱著。劉尋一掀簾子,已昂首走了進去,只見座上數名歌姬有的唱歌有的撫琴有的跳舞,又有幾名簇擁著座上兩個華服男子,一個已有六十多,頭髮鬍鬚花白,正是定國侯宋峰,另外一名男子箕踞在側,斜靠在細藤靠榻上,身形魁梧,肩背厚實,上身一件大紅平金的箭衣,下身著一條蔥綠泥金壽字的燈籠褲,褲腳緊緊紮在羊皮短靴中,正是時下紈褲子弟最風流的打扮,一頭烏油油的頭髮紮著頭巾,有著一對烏黑挺拔的眉毛和硬朗英挺的五官,蜜色的皮膚緊實細膩,幽暗的晨光中泛著健康的光澤。
他整個人是個放鬆的姿態,單手接碗就著飽滿而富有的輪廓的嘴唇正仰脖飲酒,袖子落下,露出強健的手臂肌肉,看到劉尋進來,揚眉笑道:「客似雲來,姑娘們還不接客了?」
旁邊的定國侯宋峰卻臉色如土。
劉尋冷冷道:「朕是來看看奉聖郡主的師兄是何方神聖的!」
那男子一聽劉尋自稱朕,一雙原本含笑的雙眼陡然銳利起來,看向劉尋:「昭平帝劉尋?」
戴百川聽到此人不遜,直呼皇上名諱,早怒喝道:「大膽!竟敢大不敬!」
那男子冷笑:「蘇瑾呢?」
劉尋冷冷道:「既為師兄,如何不知其近況?」
那男子忽然一笑,整個人那桀驁不馴的氣勢陡然變成了風流不羈:「出來吧丫頭!我看到你了!」
只看到他身側後的窗外一閃,蘇瑾已從窗外翻入,臉上帶著笑意:「我看到了,你對面專門放了個銀壺對著窗子。」一邊微笑著對劉尋道:「陛下,這位真的是我的師兄。冒犯了侯爺……想是尋我不著才出此下策,還請陛下恕罪。」
那男子翻身起來作揖道:「草民方臨淵見過陛下。」
劉尋臉色依然漠然森冷:「找不到人就能挾持朝廷命官、三軍主帥?這妨礙軍務之大罪,若是輕輕放過,來日人人效仿,國法朝綱何在!來人,將這匪首拿下!」
那男子抬頭與劉尋四目相對,四道森冷入骨的眼神如有實質在空中相撞,侍衛們拔刀在手,戴百川卻心知蘇瑾不同別個,遲遲沒有下令,蘇瑾已連忙上前下跪道:「陛下,看在我師兄未傷人的份上,還請寬恕……」
劉尋看她毫不遲疑地下跪,心中又痛又嫉,緊抿薄唇:「御前侍詔蘇氏,有勾結包庇匪徒之嫌,一同收押待審!」
蘇瑾抬頭看他,眼裡有些意外,又轉頭看了看方臨淵,方臨淵向她點了點頭,伸出雙手,卻是一副束手就縛的樣子,侍衛們上前鎖住了他,蘇瑾不再說話,任由侍衛將他們一同帶了下去,嚴霜有些著急要上前,卻被其他侍衛攔住了。
府城大牢裡的牢頭可頭疼了,向來男監和女監是分開的,如今這邊卻來了個命令要關兩個待審的犯人,一男一女,這還罷了,要一人一個相鄰的牢房房間,女的那間牢房卻要乾淨舒適通風不許有異味,匆忙之間,他幾乎要脫了一層皮,急急忙忙地將監牢全清空了,地板沖洗後看著那宮裡來的公公將嶄新厚軟的地衣從地板到床上全都鋪上,四面監牢還掛了厚厚的帷帳,鋪上柔軟華麗的被縟,點了銀炭盆,然後畢恭畢敬地迎來了那女犯,一個穿著侍衛服的女子進來,從容不迫,幾個侍衛押送著她,卻都離她三步遠……簡直,簡直像是畢恭畢敬地送她進來的,然後陛下身邊的高公公親自來了,送了吃的喝的來,又驅散了閒雜人等,才細聲細氣地和蘇瑾道:「侍詔且先委屈委屈,陛下說了,眾目睽睽之下,朝廷自有法度,他若是不審便赦了,將來沒法和群臣交代,匪徒若都跟著效仿起來,對國對民不利,您只管放心,就這一晚,連夜審了,只要他配合,絕對一點都不會讓您師兄委屈了,明兒一定能找到藉口開脫了,好端端的看到您師兄,千萬別著急,也別怪著陛下了……陛下這心裡也不好受,一直催著我來看好這邊有沒有委屈著你,又唸著你的病才好,連藥都讓人煎好,千萬不能誤了您的藥呢,您可千萬安心住下,有什麼地方不周到的,只管提。」
蘇瑾皺了眉,心下卻在想,教官雖然一向古怪大膽,兵行險招,如今這樣突如其來的來這麼一招,完全不知他的用意何在,然而這大牢關不住他,如今只有等著明天見到教官再說了。
作者: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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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2:19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六章 審問
劉尋一身錦綬團龍玄黑長袍,隻身步入了牢房。
與蘇瑾那邊改造得溫暖舒適乾淨不同,這是一間真正的審訊用的刑房,陰森恐怖,各色刑具掛在牆上反射著暗沉沉的光。
方臨淵被鐐銬鎖吊在刑架上,雙足只有足尖點地,身上被鎖鏈纏繞著,那一身紅衣綠褲已被揉成不成樣子,在鎖鏈的勒壓下露出強健的肌肉,被捕到現在,滴水未進,即使是這樣,他依然嘴角含笑,彷彿仍在那花樓裡對著歌姬談笑風生,面上毫無痛苦之色。他看向劉尋:「陛下煞費苦心爭取這一夜的時間,是要在我和蘇瑾通氣之前,好好審我?」
劉尋沉默著不說話,挺立的鼻翼下唇線冰冷而清晰,過了一會兒才道:「其實審不審沒什麼意義,你的來意,朕大致猜得一些。」
方臨淵笑道:「哦?」
劉尋喜怒不變,漠然道:「你是來找蘇瑾的,為什麼要出此奇招,朕大概猜得出,你應該來了有一段時間,卻根本沒有辦法接觸到蘇瑾,宮裡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你根本摸不進去,也不知道蘇瑾住在哪兒,宮裡一絲消息都不會透出去。而蘇瑾也基本完全不出宮,你接觸不到她,只得鬧個大的,你看準了有蘇瑾在,朕絕不會殺你。」
方臨淵笑:「宮裡的暗哨明崗幾乎達到專業水準,經過嚴格訓練,輪班完全沒有規律,我的確沒辦法完全不驚動人找到她,甚至可能在沒有見到她之前,就能被你無聲無息的派人暗殺了。」
劉尋冷笑了一聲:「宮裡的暗衛全是蘇瑾當年親自訓練的,每一晚值守換班方案以及暗號都不同,都是臨時抽取的。」
方臨淵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劉尋繼續道:「你們來自一個超脫於這世間的神秘組織,一開始派蘇瑾來扶我上帝位,我大概猜測,是為了所謂的匡扶『天命』之類的東西,認為我才是真龍天子,於是扶我上位,成功後便抽身而退。」
方臨淵依然微笑著,眼裡卻微微掠過驚訝,劉尋繼續說話:「第二次來是因為朕沒有子嗣,這大概違反了你們所謂的『天命』或者是什麼規則,導致你們再次派了蘇瑾過來,大概你們認為是蘇瑾從前留下的琥珀造成的朕不育,因此派了蘇瑾過來收回,沒想到許久沒有看到蘇瑾回報任務,所以你來了。」
方臨淵嘆了句:「蘇瑾這丫頭,對你估計防備心很弱,又曾經和你共患難了這麼多年,底牌都被你看光了……嚴格來說她並不是非常適合執行時空任務,她的心不夠冷,性格還有天真的一面。」
劉尋冷冷笑道:「難道你們派人來,不也是看那什麼天命的麼?」
方臨淵微笑:「當然不是,但是經過我們評估,她是最合適的。」
劉尋利眸半闔,掩著眼底波瀾,淡淡道:「朕有時候也不明白,為何你們要將這樣一個軟和善良的女子派到朕的身邊,雖然朕很慶幸,但是朕依然很好奇,你們既然是執行這麼重要任務的神秘組織,應該不缺人才,為何派來的不是個精明老成,周密,更心狠,更殺伐果斷一些的人,而是這樣一個溫和、純善、待人真摯的女子?
方臨淵垂頭沉思了一會兒,笑了笑:「你是帝王之命,卻被人改了命,幼時喪母,從高處猝然墜落,很有可能性格已經受到影響,心中很容易有暴虐之氣,就算任務能執行成功,你個性可能會出現偏激、縱慾、濫殺的傾向改變依然有可能會完全影響到……大楚的氣脈和走向,因為你是帝王,帝王一舉一動,都有可能改變很多人的命運,單看現在,即使有蘇瑾,你依然受到了影響,你不再相信和接納一般的女子,對女子有戒心,對孩子沒有應有的渴盼和憐愛,對子嗣不熱衷,對延續血脈教導後代沒有興趣。」
劉尋冷笑了一聲,方臨淵繼續道:「有個典故,你應該知道,前朝慶歷中,有近侍犯法,罪不至死,審理的官員認為情節惡劣,向皇帝請求殺他,大賢范希文卻沉默不言,退下後卻對同僚們說『諸公勸人主法外殺近臣,一時雖快意,不宜教手滑。』這便是『不教人主殺人手滑』的典故,又有故事,唐時一帝王在步輦上看到跟從的侍衛吃餅後將剩下的餅隨意丟在水中,震怒,要杖殺之,結果大臣勸勉,說皇上偷窺人臣,因錯責罰,則今後臣子都不能自安,而陛下本意勤儉愛物,如今卻把人命看得比殘餅還輕。於是皇帝便醒悟過來赦免了那侍衛。」
這些故事的意思都是,不可縱容一個好殺殘忍,隨意殺人的皇帝,因為極有可能哪一日皇帝的屠刀就會轉向自己,皇帝有生殺予奪的大權,所以,在選擇你的保護者和輔佐者人選時,我們進行了多方評估,最後決定了蘇瑾,她性格有堅決執著的一方面,又有樂於助人、善良守諾的品質,在過去的任務中,並沒有出現因為個人的問題而影響任務的最終執行,事實也證明,她任務完成得很好。
劉尋深吸了一口氣,眸光森冷:「那你們還真是夠處心積慮用心良苦的了,呵呵,那麼現在你們應該清楚了吧?朕一直在等你們的人來,做個交易,朕只要蘇瑾一人,別的女人都不要,如果你們讓她回去,朕就會將這個國家,九州百姓,包括朕,一同毀滅,讓你們什麼都得不到,你最好相信,朕能做到這一點。」
方臨淵似乎完全不為他威脅,忽然側頭笑了笑:「你就這麼自信你眼前的這個蘇瑾,就是當年陪著你共患難過的那個奉聖郡主?」
劉尋面色一整:「你什麼意思。」
方臨淵臉上有著詭異的笑容:「為什麼蘇瑾會沒有和你在一起那十年的記憶?你不奇怪麼?什麼樣子的醫術能選擇性的抹掉記憶?我們畢竟是人不是神。」
劉尋面色肅然,方臨淵悲憫地看著他:「你有沒有想過,當年中了毒的奉聖郡主,怎麼還能活到現在,面貌不變,卻獨獨沒有了你的記憶嗎?」
「我們來的地方,是一個有著鬼斧神工的醫術的地方,你們這裡是無法想像的,然而當年蘇瑾的身體是什麼樣子你心裡應該清楚……所以我們帶回她以後,來不及搶救,她已經死了。」
劉尋握緊了手裡的衣袖,暴怒斥責道:「一派胡言!她還活著!」
方臨淵淡淡道:「你確定麼?回去的路途是你所想像不到的遙遠和艱苦,她的身體根本經不住長途跋涉回到我們那裡救治,就已在途中死去。任務本來已圓滿完成,但是你卻一直無嗣,我們查過蘇瑾當年的任務報告,推測她遺落的琥珀可能在你身上,沒有辦法,我們只能重新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來取得你的信任取回琥珀……但是,蘇瑾的記憶我們沒辦法製作,我們可以製作出一模一樣的身軀,卻只能給她做一套虛假的記憶,關於你這裡的記憶,就只能空白了……所以這就是你現在見到的,和過去長得一模一樣的蘇瑾,卻沒有任何和你在一起的記憶,她其實是另外一個人。」
劉尋面如沉水,忽然冷笑:「你以為編出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朕就會被你哄住,將人放回給你麼?」
方臨淵滿不在乎地笑:「是不是你自己心裡有數,沒有那十年,她還是你喜歡依賴孺慕的那個蘇瑾麼?你如果堅持不放她,組織會派人來將她格殺,猶如當年的丁皇后一樣……你最好想清楚,她在我們組織不過是普通的一個任務執行者,對你卻意義不同吧?雖然不過是一個軀殼而已,你卻依然自欺欺人的幻想著那就是從前的那個人。」
劉尋忽然伸手將方臨淵的脖子牢牢扼住:「你敢動她一根汗毛,朕一定會讓你死得一點都不痛快,或者朕還是直接讓你現在就死掉比較合適?」
方臨淵的臉因缺氧微微發青,卻仍滿不在乎地笑:「你殺了我,蘇瑾會怎麼想?」
劉尋鐵青著臉,手指漸漸收緊,方臨淵咽喉發出了「格格」的聲音,卻一點懼色都無,只露著詭異的微笑,劉尋終於抽回手,方臨淵垂下了頭劇烈咳嗽,胸膛起伏著,整個人都軟垂下來,卻因鐵鏈緊縛而掛著。
劉尋冷冷地盯著他,過了一會兒才憤然拂袖而出。
蘇瑾在牢房裡有些坐立難安,然而如秀也進了牢房貼身服侍,她想越獄去找教官不驚動人很難,正為難間看到燭光搖晃,鐵鏈聲響,牢房門被打開,劉尋面色深沉的走了進來,才進來便皺起了眉,顯然有些嫌棄這的環境。
如秀連忙上前叩拜,劉尋有些不耐地打發了她出去,牢房裡僅剩下劉尋和蘇瑾兩人,蘇瑾有些急切地問:「師兄怎麼樣了?」
劉尋的目光在蘇瑾臉上掃視,深深看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這會是個假的替身麼?他輕輕說:「沒事,朕已審過了,就當他剿滅山匪有功,又沒有對定國侯造成傷害,且認罪態度良好,願意戴罪立功,我已讓人準備,明日就開釋,任他為虎賁營侍衛,也方便你以後見他……這兒太差,對你身體不好,一會兒你就隨我出去吧。」
蘇瑾鬆了口氣,她看著劉尋臉色不好,心下又有點愧疚,劉尋卻淡淡問她:「你從小就和你師兄生活在一起嗎?」
蘇瑾臉色微變,她拿不準適才教官到底和劉尋說了什麼,沒有統一口徑,現在隨口說什麼實在太危險,她避而不答,輕輕道:「對不住,我師兄這人……性格有些跳脫,喜歡劍走偏鋒,說話也隨意,從前就總是得罪人,若是得罪了你,你別放在心上,我替他向您道歉。」
劉尋冷笑:「他算你什麼人?值得讓你替他道歉?我又算你什麼人?你為了這點小事要和我這麼生分的道歉?」
蘇瑾啞然,劉尋看著她半垂了頭睫毛抖動,心中一陣煩悶,忽然嗆聲道:「若一定要道歉,換個方式好了!」他伸手將她腰身攬住,一把拉入懷中,垂頭噙住了她的薄唇,蘇瑾感覺到他的雙手力氣之大,幾乎要將她整個身體揉碎了一般,雙唇更是被用力噬咬吮吸,隱隱發疼,她本能地感覺到了面前這個人壓抑著的暴怒。
他知道她要離開了嗎?教官到底對他說了什麼?
作者: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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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2:55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七章 返程
第二日一大早蘇瑾果然見到了方臨淵,雖然身後依然跟從著嚴霜和如秀等人。方臨淵換了身侍衛服,高挑挺拔,寬肩長腿,腰身筆挺,勁爽剽悍之氣隱約可見,只是一看到蘇瑾就笑起來,那股不正經的痞味又出來了。
蘇瑾覺得頭有點隱隱作疼,方臨淵卻開口:「你和皇帝上床了?」說的是英語,但蘇瑾依然被這驚人之語嚇了一跳,隨後滿臉通紅,否認道:「沒有。」也換了英文對答。
方臨淵上下看了她一眼,嘴角含笑:「他很在乎你,看來琥珀不是他沒有子嗣的原因?所以你遲遲完不成任務。」
蘇瑾嘆了口氣:「我正打算返程,這任務我已經不適合執行。」
方臨淵敏銳的目光掃視著她:「你捨得走?」
蘇瑾臉上掠過了一絲惆悵,依然強調:「我認為這個任務換人執行比較合適,只是現在我恐怕很難脫身,他大概會以一直不生子來威脅我們。」
方臨淵微微一笑:「你心動了。」
蘇瑾不說話,方臨淵輕聲道:「否則你怎麼會想不到,他能威脅你,你同樣能威脅他,他如果不生子,將永遠不可能見到你,你想不到這個辦法,是因為你不忍心,你同情他。」
蘇瑾很久後才說:「可是無論他生子不生子,我都不可能留下來和他在一起,用根本不可能的謊言來許諾,這不合適。」她的想起了昨夜劉尋深沉的雙眼和暴戾絕望的吻。
方臨淵笑了下:「好吧,那讓我來替你做決定吧,你走,我會和他說,如果他生子,還有可能見到你,如果他不生子,那麼你會因為任務失敗而被殺。」
蘇瑾失聲道:「這對他太殘忍了!」
方臨淵笑了:「這是最有效的辦法,你說他是會為了失去你而你毀滅世界,還是會為了那一絲能再見你的希望而你和別的女人生子?」
蘇瑾臉色蒼白,嘴唇微抖,方臨淵依然笑得猶如久別重逢的師兄師妹,他輕描淡寫道:「如果覺得愧疚,你可以以身體補償他,給彼此一個美好的回憶也挺不錯的。」
蘇瑾看向他:「不!」
方臨淵仍然滿不在乎:「你怎麼和古代的三從四德的女人一樣了,你明明對他也挺喜歡的,從另外一方面看,你和他上床,也可以麻痺軟化他,讓他誤以為你會留下來,這樣我們脫身也容易些。」
蘇瑾感覺到喉嚨似乎被緊緊扼住:「不,我不能這麼做,教官。」
她臉上露出了茫然脆弱的臉色,方臨淵臉色微微緩和,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不願意,那我們今晚就走吧。」
蘇瑾一愣,方臨淵看向她:「速戰速決,留下來的時間越長,你越難做決斷,如今在途中,防衛鬆懈,我們好脫身,若是回京,我見你就難了,你也知道我為什麼會用這種方法見你,宮裡的暗哨和防衛,我很難不驚動人突破,所以這三天內,我們必須就要撤離。」
蘇瑾眼圈紅了,方臨淵輕輕道:「回去就好了。」
蘇瑾深呼吸了一下平靜了情緒,問方臨淵:「教官昨晚和他說了什麼?」
方臨淵聳了聳肩:「他威脅我,不把你留下來就要把整個國家都毀滅了。」
蘇瑾沉默,方臨淵繼續道:「然後我告訴他,以前的蘇瑾早就死了,你是個我們仿製出來的克隆人,所以對他一點記憶都沒有。」
蘇瑾嚇了一跳看向方臨淵,方臨淵笑得洋洋自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的確和那個陪伴他那麼久的蘇瑾不一樣,一個人是由過去的回憶和經歷構成的,你沒了那段回憶,自然算不上是那個人。長痛不如短痛,蘇瑾,希望你想開點,當初是你自己申請清除記憶的。」
蘇瑾沉默了很久才說:「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的每一個搭檔都會在完成任務以後提出換搭檔,明明立功纍纍卻還是只能當教官,你真是……太令人討厭了,教官,你身上真的有感情這種東西麼。」
方臨淵正色:「當然有,我喜歡的人無情的拒絕了我的求婚,從此以後我只好懷著情傷浪跡天涯穿越時空……」
蘇瑾聽到他最後那仍然完全不正經的話語,哭笑不得,方臨淵拍了拍她的肩膀:「開通藍牙對講,保持聯絡,晚上我會聯絡你,今晚就走——這是命令。」
蘇瑾看向方臨淵,他眼神裡充滿了壓迫感,蘇瑾輕而艱難地道:「yes,sir。」
因為事情已經解決,劉尋決定當日就返京,他敏感的感覺到了宮外的不安全,一整日都拘著蘇瑾在輿鑾內,蘇瑾和方臨淵用別人聽不懂的語言交談,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來以為,在嚴霜和如秀的監視下,他們及時要傳達消息,也要隱晦一些,而以嚴霜的機靈,總能掌握,他竟沒想到,他們居然用的是另外一種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交談!
他失策了。
早知如此,拼著蘇瑾恨他,他都要想辦法……那碗杏仁露……他就不該……
一種事情開始脫離自己掌控的隱隱恐慌感在他心中產生,他整整一天目光都沒有脫離蘇瑾過,然而蘇瑾明明被他看得十分不舒服,卻沒有提出抗議,她在愧疚,因為她要離開我了。
他漠然地想。
因為陛下有命,不許在郊外駐紮,御駕一路緊趕,入夜的時候才到了桃源府城內,一路被當地官員迎接進了下榻的地方。劉尋揭開車簾,看著外頭已經亮起的萬家燈火,平頭百姓尚能和妻兒相守一簷下,他富有天下,所求不過一女子,卻求而不得,只有一個寒冷而孤獨的深宮等著他。
方臨淵騎在馬上,混在侍衛從中,臉上一直保持著輕鬆自如的笑容,劉尋森冷的目光從他背影上掃過,放下了車簾,手慢慢的摩擦著懷中那枚章,多子多福,百子千孫,這是她給他的最殘忍的祝福。
凌晨四點,是所有人睡得最深沉的時候,蘇瑾一直裝著在床上入眠,卻在耳朵裡的微型耳機給出指示的時候,睜開了雙眼,她輕而易舉地起身換了一身黑衣,用迷藥將如秀迷暈後放回床上,悄悄出來,避開了所有的暗哨,極快地到了城牆出,幾下便翻出了城牆,果然在牆根處和方臨淵會合,兩人飛快地向城外奔跑。
過了一會兒,兩人卻忽然站住了,黑暗中劉尋一身黑甲戎裝騎著馬靜靜立在路中間,身後是黑壓壓林立的黑騎侍衛,手上弓弩都搭著箭,馬蹄上全包著軟布,似乎早就在那裡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劉尋靜靜地看著蘇瑾,淡淡道:「這是要不辭而別嗎?」
方臨淵笑了聲:「陛下倒是英明,能猜到我們今日就走。」
劉尋凝視著蘇瑾,冷冷道:「隨便想想就知道了,當年奉聖郡主要走,遣散府中所有的人,如果她能隨時隨地自由的走,根本不會這麼大動干戈,唯一的解釋就是她要走的話,動靜一定很大,不能在人多的地方離開,她身體不好,行動不便,只能遣散人然後製造火災,火災不僅僅是要製造屍體,那屍體根本瞞不過人,朕隨便一查就知道她從義莊調過屍首,火災只怕是要掩飾回去會產生的東西,朕猜,你們離開會有很明亮的亮光,所以如果你們要走,只能出城。而你連宮裡都進不去,自然不會等到回宮才帶人走,煞費苦心把我和她都騙出宮外,不就是因為外頭防備鬆懈,才好離開麼?」
蘇瑾沉默著一直不敢看劉尋,方臨淵卻看著黑暗中慢慢包圍過來的騎兵,豪邁一笑:「那就要看陛下能不能留下我們了!」他手一甩,扔出了一個煙霧彈,煙霧瀰漫,戴百川早大驚失色撲在了劉尋身上,劉尋推開他恨聲罵:「他們不會傷朕!行動!」
方臨淵和蘇瑾已在煙霧彈白霧升起的一剎那分別向兩頭撲去,極快地奪了一匹馬,分成兩個方向,縱馬而行。
劉尋瞳孔急劇收縮,一馬當先追了上去,一邊指揮著:「弓箭手射馬!全部人放棄男的,只管追擊女子!」
黑夜裡人影憧憧,一隊十多匹馬風馳電掣地追擊著蘇瑾,馬蹄沉重而嚇人地敲擊著地面,劉尋翻手持弓搭箭,在疾馳的馬上,他的手依然非常穩定,牢牢地對準了前面那纖細的背影,嗖的一下他鬆開了弦,那支烏黑的箭直射出去,準確無誤地飛越了尋常人臂力所能抵達的射程,飛速射到了馬上,馬兒嘶叫了一聲直接跪地,馬上那纖巧的身影卻就地一滾,直接滾入了道旁的荊棘叢中,靈巧的身影幾下就已經淹沒在黑暗中。
劉尋鎮定地驅馬到了落馬的地方,環視周圍,亂山環抱,黑魆魆的路旁都是酸棗枳荊,林子裡黑洞洞的,他冷冷道:「圍起這片林子,點起火把,搜!」
作者: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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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3:07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八章 突襲
蘇瑾躲在一株高高的樹上,她心裡清楚劉尋曾經得過過去的自己指點,自己躲藏有難處,而他們是凌晨四點左右出來的,經此異變,只怕很快就要天亮,天一亮她再躲藏就非常困難。
她的身體經過改造,即使是夜裡依然比一般人看得更清楚些,這是她的優勢,下頭雖然點起了火把,卻依然沒辦法照亮太遠的距離。她悄悄地向森林邊緣移動,輕巧地在樹之間騰挪著,準備找機會奪另外一匹馬。
劉尋站在林子中間,臉色微微有點蒼白,整個人猶如一頭受傷的野獸,孤獨地站在那兒,蘇瑾看著他黑沉沉的眼神,覺得心裡沉痛,但依然狠下心,繼續移動。
然而一棵樹上的貓頭鷹被她驚飛了,在林子中間的劉尋想都沒想手裡抓著的弓就已對準了蘇瑾那飛速閃過的身形,毫不猶豫地放了一箭!
蘇瑾躲閃不及,被一箭貫穿了左小腿,力道之大讓她整支左腿火辣辣的疼,然而這疼卻漸漸開始麻木,箭上有麻藥!她咬牙忍躲到了另外一株樹上,用匕首將露在外邊的箭枝斬斷,藏在樹枝裡,濃密的樹冠仍然隱藏了她的身形,下頭的侍衛們紛紛抬頭舉起火把查看黑魆魆的樹冠,劉尋沉聲喝道:「下來!不然朕讓人把這裡的樹都砍了!」
蘇瑾默不作聲,兩隻眼睛飛快地尋找著出路,小腿急速的麻木著,然而她的身體受過訓練,沒那麼容易被麻醉,劉尋等了一會兒忽然柔聲道:「快下來,我知道你受傷了,我已手下留情,用的箭頭不會傷害太大,你走不掉的,下來吧,我帶你去醫治。」
蘇瑾望向來路,尋找著馬匹,忽然她感覺到不對,有黑衣軍隊悄悄掩入了森林,這不是劉尋的人!
她心中一緊,看向劉尋,果然看到劉尋身後的樹叢,有黑衣人端著弩對著他!
她驚叫了聲:「有刺客!保護陛下!」一邊迅猛地從樹上向劉尋撲下,劉尋敏銳地抬起頭,看到飛撲而至的她,眼睛裡溢出狂喜,被她直接撲倒在地,一支閃著藍光的箭從他原來站的地方飛過,卻射中了另外一名侍衛,那名侍衛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她喘息著叫:「箭有毒!都趴下移動起來!找障礙物躲好!大家仔細查看,有刺客混進來了!」
倒在地上的劉尋反手緊緊抱住蘇瑾,翻身壓住她,蘇瑾反手按住他的咽喉,沉聲道:「別鬧!有刺客!」
那群刺客發現暴露了,紛紛在黑暗中顯露出了身形,毒箭像雨一樣的向他們射過來,不斷有侍衛中招倒下,一聲都沒有發出,是見血封喉的劇毒!
劉尋抱著蘇瑾在地上翻滾著一隻手拔刀揮舞著,亂雪般刀光將蘇瑾護得嚴嚴實實,躲到了一株灌木後,侍衛們圍著他縮小了戰圈,蘇瑾一看情勢不妙,沉聲道:「誰知道你晚上會出來?」
劉尋咬牙:「戴百川!誰是你後頭的主子?」
戴百川在前頭站了出來,輕聲道:「陛下,我也是不得已,家人落在別人手中。」
戴百川忽然側身,一個男子在一群彪悍的黑衣侍衛的簇擁下款款而至,一身素羅長袍,夜色掩映下面容不甚清楚,身形清瘦,行止之間威嚴得很,以蘇瑾之目力也只看出五官頗為俊秀,卻不認得,他輕輕笑了聲,劉尋忽然說了聲:「淮王!」聲音裡充滿了訝異,顯然連他都覺得難以相信。
淮王輕輕笑了,聲音居然十分清雅動聽:「我的好皇侄,要等這個空子真不容易啊,這十年,宮裡猶如銅牆鐵壁一般,一點機會都找不到,西羯那邊挑出了戰事,沒想到你武功蓋世,還是沒找到機會,終於奉聖郡主再次出現,你也有了軟肋,一貫小心的你也有這樣託大出來的時候……真正是上天保佑,天道好還,這是老天讓我等到你和奉聖郡主一起出現,才一網打盡報仇!」
劉尋咬牙:「朕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殺了朕,這皇位你也坐不穩!」
淮王笑得很是暢快:「誰稀罕這皇位?我是要殺了你們,給丁皇后血祭!」
劉尋寒聲道:「原來竟是為她——她入宮的時候你早就就藩了,朕想不到一直在藩地的你居然和一直在深宮中的她認識。」
淮王聲音轉為淒厲:「不錯,你殺了她,而且還極為殘忍,我一定會殺了你為她報仇,在殺你之前,我會先把奉聖郡主一刀一刀在你面前剮了……」
劉尋緊緊擁著蘇瑾,握著蘇瑾的手心裡都是汗,蘇瑾一聲不吭,手一動,將手忽然向上覆蓋住劉尋的眼睛,反手往地上一摔,摔出了個微型閃光彈出來,令人炫目致暈眩的強光閃過,所有人都第一時間閉住了眼睛,蘇瑾已拉著劉尋找了個突破口迅速跑了起來。
風,依靠那些亂石灌木叢掩護,蘇瑾和劉尋貓腰在亂石中穿插,始終保持不規則跑跳路線,然而她的腿傷拖慢了她的速度,後頭的追兵緊追不捨,忽然劉尋一手抓住蘇瑾的手腕,猛烈地將她撲到地上,蘇瑾一愣,轉過頭看到劉尋背上居然插著一根毒箭!他掙扎著從自己胸前拉出蘇瑾給他的琥珀,卻已開始呼吸困難,目光渙散嘴唇已變成紫色。
蘇瑾屏住呼吸,先將他脖子上的琥珀扯了下來手使勁一捏使之變成碎末,直接倒入劉尋嘴裡,再極迅速地拿著匕首將劉尋那一塊肉連著箭剜了下來,然後抱著劉尋看了看線路,直接抱著他一路沿著個頗為陡峭的山坡翻滾到了坡下,轉臉看劉尋,琥珀應該已經產生作用,他的嘴唇的紫色褪了些,她拿出一顆膠囊打開,將粉末再次直接撒入他嘴裡,一邊搖晃著他:「醒醒,別睡過去。」
劉尋掙扎著睜開雙眼,看著蘇瑾,微微笑了下,彷彿生了幻覺一般,蘇瑾看了看四面環境,知道他們雖然一路翻滾下來拉開了些距離,卻留下明顯痕跡,淮王的人馬遲早會追上來,她從腰上扯下了攀登繩,將劉尋的腰結結實實地捆住,然後幾下便爬上了一株大樹上,將繩子往結實的樹幹上一掛,使勁將劉尋整個人都拉上了樹上,然後將他隱藏在了枝葉濃密的樹葉裡,用繩子將他緊緊捆在樹幹上。
劉尋勉力睜開眼睛,輕聲呢喃:「姐姐……不要丟下我……我不是故意要傷你的……對不起……傷你比傷了我自己還疼……」
蘇瑾伸手擦了擦他臉上的汗,這英俊的皇帝,如今滿臉都是樹枝刮破的劃痕和泥土,狼狽之極,嘴唇乾裂,目光渙散,呼吸微弱,替她擋了一箭,卻仍喃喃地求著她不要離開他,蘇瑾彎下腰,輕輕親了他的嘴唇,劉尋無力而虛弱的看向她。
蘇瑾卻脫了他的靴子,翻身下了大樹,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一路製造著兩個人的痕跡,一邊通過耳機呼叫教官。
天微微發亮的時候,麻藥漸漸在她的體內發揮作用,令她四肢遲鈍,奔襲了一夜的她還是被許多黑衣人用網兜給圍捕住了,這是一支顯然經過許久訓練的軍隊,淮王這次顯然是傾巢而出拚死一擊了,她的腿傷畢竟拖累了她,被鐵鏈緊緊地捆了起來,塞進了布袋裡,掛在了馬上,一路疾馳起來。
她儘量使自己清醒,然而意識依然時而清醒時而模糊,她感覺到自己被從布袋中抖出,然後被拖著頭髮面朝下一路在粗糲的石子地板上拖行到了一處冷森森的石室內,摔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一隻手腕被從鎖鏈裡解開拉高,直接在上頭開了口子,血噴射了出來。
她聽到淮王冷冰冰的聲音:「先放了你的血祭她的魂讓她略微安慰下,只要你在我手中,再過兩天我的好侄兒也自然會送上門來。」
血不斷的湧出來,她意識漸漸迷糊,心裡想著不知道教官什麼時候能趕到,也不知道自己的到底被帶來什麼地方。
頭皮再次刺痛,披散下來的頭髮再次被粗暴地拉了起來,讓她面對祭台上的靈牌,上頭書著先貞賢皇后丁微之靈,一隻手強硬地抬起了她的下巴:「聽說你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是你一刀刺入了她的胸膛,將來我會千刀萬剮……」
他忽然停住了話頭,拿住她下巴的手使勁又將她的臉抬高了些,忽然用衣袖使勁在她臉上抹了抹,她逃了一夜,臉上都是各種擦傷刮傷,被他這麼使勁一抹,疼痛讓她昏迷的神智又清醒了些,睜開了眼睛,茫然地看著淮王,然而手腕上的血仍然在不斷流出,失血讓她感到發冷發黑,她其實什麼都看不清楚。
依稀只聽到一句愕然地話:「怎麼是你?」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3:18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九章 口琴
從深沉的睡眠中再次醒過來的時候,蘇瑾感覺到了全身痠疼無力,手腕和小腿的刺痛讓她知道自己還活著。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十分舒適的床上,黃花梨床柱上掛著精緻的水墨山水帳子,潔淨柔軟的被子蓋在自己身上,手腕上包著白布,被放在了枕邊。
她動了動想起身,才半起身就發現頭目森森,眼前昏花,門口有人進來,見狀過來扶住了她,將她安置在柔軟的靠枕上,輕聲道:「你失血過多,身子虛弱,好好歇息吧。」
聲音清越優雅,是淮王。
蘇瑾閉了一會兒眼睛才感覺到頭暈沒有那麼厲害,睜開眼睛,看到淮王一身青絹沿邊素羅袍,腰上繫著白玉環,配著青綠色的絲絛,頭上簪著綠玉簪,眉宇文秀,有著劉家一貫的薄唇高鼻樑,蘇瑾有些警戒地看著他,沒記錯的話,昏迷前他對自己還是刻骨仇恨的放了血要去祭他心目中的白月光丁皇后。
淮王看她一臉陌生的表情,睫毛垂下,遮得眼中深邃,過了一會兒才微微笑了笑:「果然都忘記了過去的事麼?」
蘇瑾看向他,他從袖中摸出一個銀白色長條的東西,遞給她,蘇瑾一愣,接了過來,輕輕撫摸著銀白色光滑的表面,這是她的口琴,經歷了這麼多年,依然保管的非常好,小時候她自娛自樂學的,後來一直陪伴著她,後來她以為是上一次任務中失落了……為什麼會在淮王這裡?
淮王輕輕道:「再為我吹一曲好麼?」
蘇瑾抬眼看他,他大概只大了劉尋幾歲,三十多歲,正是壯年,整個人都有著一股憂鬱的氣質,非常符合歷史上那個才華橫溢,擅音律的賢王形象,和昏迷前的那瘋狗一樣的形象截然不同。
她舉起來湊在嘴邊,吹起了《綠袖子》,這是初學者時常選用的曲子,蘇瑾是自學成才,其實沒什麼音樂天賦,所以吹得最好的也就這一首而已,只是她傷病在身,斷斷續續吹了一會兒,就已眼黑氣短,無以為繼,淮王從她手裡拿過口琴,輕輕道:「算了,你身體很虛弱,等你養好以後再吹給我聽吧……我犯下謀反大罪,大概也命不久矣了,朝廷那邊已經大軍壓境了。」
蘇瑾怔了怔,遲疑著問:「我認識你麼?」
淮王有些自嘲地一笑:「算是我自作多情吧,自作多情的喜歡,自作多情的復仇,結果還認錯了人。」
蘇瑾迷茫地看著淮王,淮王輕輕笑了下道:「說起來挺難為情的,還是給你說一說吧。我自幼得父皇寵愛,給的藩地極為富裕,算是比較有錢的一個藩王,藩地邊還有頗為豐美的草地,所以我封地內是有馬場的,靠著這個收入很是豐厚。那一年,你穿著男裝用著假名來到我的封地,和我求購戰馬。你要知道,我一向不管朝廷的事,戰馬除了朝廷徵募和王府自用,我是絕不會賣給其他人的,你花了很大心思投我所好,接近我,說服我,當時我有些煩,但是又忌諱你武藝高強,可以潛入王府完全不讓人知曉,怕得罪了你,就提了個讓你知難而退的條件,你若是能找到一樣我從未見過的樂器,演奏一曲我從來沒有聽過的音樂而且能讓我滿意的,那我就將良馬一千匹賣給你,這個條件其實很苛刻,而且最後我還可以說不滿意。」
蘇瑾瞭然,一千匹已可以組建一支極好的先鋒戰隊,淮王彷彿追憶一樣道:「你和我說話一直十分嚴肅,結果我提出這個條件以後,你居然笑了,笑得……很是淘氣,和我確認一諾千金後,你去換了女裝,穿了一身綠裙,然後拿著這個口琴,在月光下真的給我吹了一曲,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曲子,憂傷而徘徊,很動聽,我問你這是什麼曲子,你告訴我,這叫綠袖子。」
「你還告訴我,這相傳是一位帝王所譜的曲子,因為對所愛的女子求而不得,所以命令宮廷的女子全都穿著綠衣,一輩子都在懷唸著那位女子。」
「我答應了賣給你良馬,但是你必須要將這口琴給我,並且教會我怎麼吹,你在王府停留了一個月,讓我徹底學會以後,就離開了……那是我最開心的一個月,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女子,我……向你表白了愛慕之意,你卻婉拒了我,離開了藩地,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回來,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哪裡來的,只知道你給我保證,你一定是楚朝人,不會將馬流給外人。」
「後來,許久以後,丁皇后所譜的曲子集流傳了出來,我在裡頭看到了這曲綠袖子,還有一些你吹給我聽過的曲子,所以……我打聽過丁皇后,她美名四傳,我一廂情願的認為,你就是丁皇后,因著是我的皇嫂,所以我也死了心,再也沒有進京過,只是派了人進京悄悄保護她,結果後來卻傳來了她的死訊,而且死得非常悽慘。我怒意沸騰,然而我一向安逸,沒有辦法向劉尋復仇,於是我蟄伏下來,開始準備為你報仇,後來得到宮中線報,奉聖郡主回來了,我以為這是我報仇的好時機,我啟用了暗線,抓起了戴百川的妻子家人,脅迫他提供陛下的情報。」
蘇瑾臉上寫滿了無語,淮王伸出手,輕輕觸摸蘇瑾臉上青紫的傷痕,浮腫縱橫,卻無損於她的冷清的氣質,這個美好的女子,她還活著,他一廂情願地陷入了復仇的歲月中,這麼多年,她還活著,而且還是那樣青春不變,他輕笑道:「奉聖郡主那時候正隨著太子在西北軍,我如何猜得到你就是那個女子?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早機會見見你了,差點把你殺了,那天晚上的毒箭,全都是我派了人重金熬煉的劇毒,見血封喉,一想起你是怎麼從危險中擦身而過,我就不斷慶幸,幸好……幸好你沒事。」
蘇瑾怔怔看著這個應該還會寫出許多優美的曲譜和音韻學著作的人,他應該是個富貴無憂的賢王,除了風雅,什麼都不需要擔憂,卻因為自己多年前的一次無心的介入,改變了他的命運,她開口問:「朝廷已經發兵征討你了?陛下……還安好麼?」
淮王笑了笑:「意料中的事,聽說劉尋在病榻上雷霆震怒,定國侯征討西南的那五萬將士直接轉頭往我封地來了,我不會讓他們鎖拿我,也不會讓藩地百姓和將士們受我連累,看到你醒來我也放心了,今晚我就會自盡……有你送我最後一程,我已願足。」
蘇瑾脫口而出:「我會向陛下求情的,你不要自盡!」
淮王搖了搖頭:「劉尋此人,極擅隱忍,然而一旦犯之,觸其逆鱗,則翻臉無情,雷霆手段,他不會放過我的。你以為當年丁皇后怎麼死的?當年奪儲之戰已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丁皇后派人給你下毒,你反過來刺殺了她,她本已必死,卻被劉尋用參湯吊著命,活活又折磨了幾日追問解藥,最後才死的。」
蘇瑾愕然,淮王忽然笑了笑:「我當時只以為丁皇后是你那樣善良真誠的女子,和你們應該只是立場不同才導致仇殺,現在想來,我若知道奉聖郡主就是你,我一定也會那樣對丁皇后的,我居然錯認了那麼多年,將仇人當成知己,真是該死。」
蘇瑾默然許久,她深深為淮王惋惜,然而那一夜為了保護他們而死去的侍衛們,又該向誰要求償還?她很久以後才輕輕說:「你胸中的那些音樂才華,你不想流傳下去麼?你本可以流芳百世的……你可以,盡力的以自己最大的能力贖罪,能不能不要自盡?」
淮王拿起那枚口琴,輕輕吹奏起來,曲子如同泉水一樣流出,徘徊憂傷,他也一直等待著那樣一個綠衣的女子,來補全他詩意的人生,然而命運弄人,他變成了這齣戲裡一個報錯仇的滑稽的丑角,這一刻,他感覺到了命運深深的惡意。
夜色來臨,蘇瑾看著淮王走了出去,自己卻憂心得很,她無力地靠在枕頭上,想著自己下一步應該如何走,卻感覺到窗口的光影變化,她敏感地抬頭,看到了方臨淵從窗子靈巧地翻入:「這兒比宮裡好進來多了。」
蘇瑾疲憊地看著方臨淵:「教官,您來得可真早的。」
方臨淵笑起來:「方才就已到了,聽到這麼優秀的男子向你傾吐愛慕之意,我真是深感安慰啊,沒想到軍校裡頭灰撲撲的醜小鴨,回到古代是這麼搶手。」
蘇瑾不理會他的調侃之語,問他:「淮王本不該死,現在怎麼辦?他如果死了,後世會有影響吧?他在音樂史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方臨淵聳了聳肩:「放心吧,我方才已經把他迷暈了放在床上,你再寫封信給你家陛下,請他恕罪就算了,你這次救了他,他再不情願,多半也會同意你這個最後的心願……言歸正傳,咱們繼續我們之前沒有做完的事吧,這裡是王府山莊,很是偏僻,我們出去,找個地方設傳送門,很快就能回去了。」
作者: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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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3:30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五十章 打斷
蘇瑾不說話,方臨淵從身上拿了支針劑出來,替她注射,過了一會兒蘇瑾果然那頭暈目眩的感覺消退了些。
方臨淵轉身極快地在桌面鋪好了紙筆叫她:「過來寫吧。」
蘇瑾過來提筆,卻不由想起那一天劉尋躺在樹幹上無力地看著她的樣子,還有那乾燥的唇噙在口裡粗糙柔軟的感覺,她垂眸不語,許久以後才落筆:「陛下,淮王雖犯了大錯,念其認錯人一時糊塗,還請陛下准其將功贖罪。」
接下來還該寫些什麼?蘇瑾茫然了許久,筆上墨水滴下,暈在了宣紙上,驚醒了她,她低下頭寫了幾個字:「我走了,請珍重。」
方臨淵打開了窗子,往外探了探,轉身道:「走吧!」
蘇瑾將紙張用桌上的銅鎮紙鎮住,轉身一瘸一拐地走向窗子,隨著方臨淵翻身出外,一路出了山莊。
夜色濃重,山莊下已被一支全副武裝的軍隊包圍了,軍隊勢如潮水洶湧起伏的流入,在山莊前,定國侯宋峰一身鐵甲戎裝,緊跟在劉尋後,劉尋面色蒼白而冰冷,他才醒過來便一刻不停地部署戰策,逼著御醫給他開保持身體清醒的藥,得了蘇瑾的確切落點後,不顧將士苦苦勸阻,硬是騎著馬帶著軍隊親自來了,只是身體孱弱已不能著重甲,僅穿著貼身皮軟甲騎在馬上。他依然脊背挺直,漠然往山莊看去,很快軍隊突入了山莊,一絲抵抗都沒有遇到。
宋峰看劉尋提韁就要親自進入山莊內,他是剛被空城計算計過的,忙勸阻道:「陛下親涉險地已是不該,還是等大軍清剿過後再進去吧,消息確鑿,淮王的確是帶著親信退守到了這裡的。」
劉尋不言,縱馬而行,分外剛毅的側臉線條冰冷,宋峰只得帶著親衛急急趕上,卻見裡頭有副將趕出,後頭有幾名士兵扛著一名素服男子出來,那名男子軟垂著頭,似在昏迷,副將抬頭遇到劉尋,跪下稟道:「啟稟陛下,屬下們發現了淮王,被迷暈在床上!另外在一間房內發現了一封書信!」
劉尋咬緊了牙關,從齒縫裡擠出聲音:「呈上來。」
副將連忙呈上,劉尋打開一掃即看完了短短幾行字,手心猛地一抓,將紙張攥緊在手裡,狠狠道:「立刻搜山!」他放眼看向黑魆魆的山林,那裡有一處發出了銀白色的光亮,猶如啟明星在天,醒目之極,他瞳孔急劇收縮,一指那裡:「去那裡!」
蘇瑾和方臨淵站在林間空地上,看著設在地上的光儀閃耀著,正在與未來空間站對接信號,漸漸形成一個光門,光門的光亮越來越強,方臨淵一直緊張的肩膀微微放鬆了些,轉頭看了眼蘇瑾,白光照在她的臉上,臉和唇都顯得蒼白失色,眼睛裡鬱結著悲傷,他拍了拍蘇瑾的肩膀以示安慰:「先把你送回去,我們再找人回來傳遞消息,你放心吧。」
光門漸漸清晰猶如璀璨的鏡面一般,下方的光儀的提示燈從紅色轉為黃色,提示已對接上信號,待到燈轉綠會完全建立光速通道,方臨淵和蘇瑾卻都齊齊轉過頭,臉上露出了驚色,有馬蹄聲,來的人還不少!
方臨淵看了眼還在運作的光儀,皺了眉頭,拔出了匕首,對蘇瑾道:「燈一轉綠你立刻走!我掩護你!」
蘇瑾心事重重地點了頭,仍然將匕首也拿了出來,做出了備戰的姿勢,黑暗裡馬蹄聲重重,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劉尋極快的出現,看到場中那發著巨大銀白光芒的光門和離那光門只有一步之遙彷彿隨時可沒入門中的蘇瑾,臉色微變,翻身下馬,卻仍然將手伸向蘇瑾:「蘇瑾,過來。」他一雙眼睛黑沉沉的,期盼地看向蘇瑾。
蘇瑾沉默著,一動不動,四面的弩、箭都對著他們,卻沒人敢輕舉妄動,劉尋一隻手扣著貫日弓,一隻手仍伸向蘇瑾,彷彿乞求,聲音微微顫抖:「過來朕這裡,蘇瑾。」
方臨淵笑道:「陛下是來送我們的麼?只要陛下好好娶個皇后生下太子,我保證一定會帶著蘇瑾來喝你的小太子的滿月酒。」卻是在拖延時間。
劉尋完全無視方臨淵的插科打諢,雙眸只看著蘇瑾:「朕……求你了,留下來。」
光儀滴的發出了一聲,指示燈轉為綠色,方臨淵忽然後退一步,轉身一隻手抓住蘇瑾的肩膀猛力將她往光門裡一推!
蘇瑾整個人往光門裡栽倒,匆忙間轉頭,看到劉尋那絕望到極點變得暴虐的眼神,他按箭搭弓,迅速往那光儀射出了一箭!灌注著全力的箭枝將整個光儀穿透,死死釘在地上,光門抖動著,強光亂抖著變成稀薄,光門中的蘇瑾驚詫地看著劉尋,身形卻依然漸漸變得淡薄,終於消失不見,而光門也不斷抖動著忽然消失了。
方臨淵被這一箭嚇到了,驚呼了一聲撲過去檢查那光儀,轉過頭憤懣地對劉尋怒喝道:「你在做什麼!」話才出口,一把雪亮鋒利的佩刀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立刻造成了一道血痕,血流了出來,他不敢再動,冷眼看著將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劉尋,白得像一張紙的臉上,一雙眼睛冰冷殘酷得彷彿毫無人類的感情,他冷冷道:「修好它!」
方臨淵怒道:「你干涉了光門的傳輸,強行打斷了光速傳送,你會害死她的!她會在時空中消散!」
劉尋死死盯著他,方臨淵眼裡滿是血絲,胸膛起伏,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古人竟然有如此臂力,能一箭射穿光儀,打斷光門傳輸!他是失去了理智嗎!難道不知道這是非常危險的嗎?
劉尋伸出右手,直接按在方臨淵的肩頭上,喀拉兩聲,硬生生將方臨淵的肩關節卸脫,冷冷道:「帶走!」
蘇瑾在光流中感覺到自己身上強烈的撕扯感和眩暈感,忽然感覺到自己腳下觸及了實地,她睜開眼,看到自己身在一處溫暖的花園內,四處百花盛開,芬芳美麗,她走了兩步,看到一叢花叢裡忽然鑽出來一個圓滾滾的小胖子,穿著錦衣戴著金鎖,腳上踏著虎頭鞋,唇紅齒白,手裡抓著一把蒲公英,他一眼看到蘇瑾,咦了一聲,納悶而遲疑地認了一會兒:「蘇……姐姐?怎麼好像老了些?」
蘇瑾同樣茫然疑惑地看向他,卻看到了她熟悉的金鎖,那是劉尋送給過她的長命鎖!她有些遲疑地叫:「殿下?」
小胖子笑了,臉上的肉都擠在一塊,慘不忍睹,他舉起手裡的蒲公英遞給蘇瑾,輕聲道:「你是不是易容化妝跑出去給我買菜去了?怎麼把自己畫得這麼老?幸好這邊沒人,被人看到你沒穿宮女服就糟糕了。」一邊拉了她的手,手心熱乎乎的:「你快來,我發現一處好地方!」
蘇瑾有些茫然地被他扯著跑到了一個偏僻的院落,一走進去,便看到了滿院子的蒲公英,一片黃花和白色茸球在那裡,一陣風吹過,許多白色的茸毛都飛了起來,在空氣裡飄飄蕩蕩地飛著,煞是壯觀,小胖子抬頭笑著看她:「好看不?我記得你說這個可以吃,結果我今天順著找,找到這裡有這麼大一片的婆婆丁,太好看了,都捨不得吃了怎麼辦。」
蘇瑾眼圈有點紅,輕輕說:「嗯,真好看。」
小胖子跑過去有些艱難地蹲下身子去摘一個絨球,蘇瑾站在他身後,身體卻忽然又傳來了撕扯感和眩暈,她的身形又重新變得淡薄,然後消失不見,只剩下小胖子轉過身,卻不見了蘇瑾,疑惑地東張西望起來。
再次變得清醒,是落在了一個黑暗的地方,四處黑洞洞的,蘇瑾環視了一下周圍,似乎,依然是在宮裡?她輕輕地走著,忽然聽到有人跑過來的聲音,她一愣,迅速躲到灌木後,然後看到那已經長高不少成為一個小小少年的小胖子跑了過來,往牆上甩了根帶著掛鉤的繩子,氣喘吁吁地借力抵著牆往宮牆上爬,可惜他實在太胖,爬了半天都沒有爬上牆頭,遠處遠遠有人喊:「殿下……大皇子殿下……」
蘇瑾忍不住站了出來,在下頭墊著那小胖子的足輕輕一推,便將小胖子送到了牆頭,小胖子舒了口氣,看向蘇瑾,怔了怔:「你不是被罰去洗衣房半個月麼?怎麼回來了?會不會被罰得更重啊。」
後頭的腳步聲近了,小胖子來不及想,匆匆忙忙地對蘇瑾道:「快上來!」
蘇瑾手一攀,輕而易舉地翻上了牆,小胖子連忙緊緊抱著她:「快帶我出宮!」
蘇瑾沒想太多,那軟乎乎的身體信賴的貼著她,熱氣吹在她的耳朵旁,她一刻鐘前剛看到這個人絕望的眼神,那是一雙讓她大概永遠都忘不掉的眼睛,她抱著他翻身下牆,輕而易舉地又一連翻了幾道宮牆,出了宮。
小胖子一臉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鬆開抱著她的手臂下了地,說道:「去梁家,你知道路吧?」
蘇瑾一怔:「去那裡做什麼?」
那張胖得走了形的臉上,暗沉沉的眼光仍能依稀看出許多年後那個帝王冷厲的氣勢:「今天宮裡出了旨意,梁家嫡長女仍聘為太子妃,她要成為我弟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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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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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3:41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五十一章 往日
蘇瑾默然,她知道穿到什麼時間來了,這是劉尋太子位被廢的時候了。
劉尋也不再說話,心事重重的一個人往前走,因為夜色和心情不好,他沒有注意到眼前的蘇瑾年齡不對,腿腳不便,而是一個人默默地想著心事,他長得已經頗高了,卻因為胖而顯得有些笨拙和沮喪,整個人的氣勢都被那引人注目的胖掩蓋了,蘇瑾不由想起之前劉尋那挺拔不群的王者風姿來,誰能知道,這個正在為自己未婚妻變成弟媳沮喪的胖子,將來會成為那樣令所有女子都矚目的王者?
蘇瑾跟在他後頭,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會什麼時候被送走,光儀出錯她被傳送到了錯誤的時空,然而這時空已經有兩個穿越者了,其中還有一個是她本人,所以大概她會不斷地被時空排斥重置,然後再次被送走。
梁家到了,劉尋居然直接帶著蘇瑾走了進去,門房聽說是大皇子,面色變幻,沒有敢攔,劉尋一路走了進去,一個中年男子匆匆忙忙迎了出來,向劉尋施禮問道:「不知大皇子蒞臨寒舍……」
劉尋冷冷道:「我要見婉兒。」
那男子笑著推託:「殿下,宮裡才來了旨意,小女如今已是殿下未過門的弟媳,單獨會見,於禮不合,還請殿下回宮吧。」
劉尋銳利的雙眼緊盯著他,那男子依然笑呵呵地,並無懼色,劉尋一揮袖子,離開了梁家,卻轉了圈走到圍牆後,拿出了他的爬鉤。
蘇瑾無語,原來劉尋這執著的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霸道性子是現在就已有了?
劉尋努力地爬著,一直一言不發,蘇瑾走過去托他上去,他翻上牆,看了蘇瑾一眼:「你回去吧,擅闖被人發現,我頂多被責罰兩句,你肯定又要被打,我今兒是一定要見著人的,我要讓她等著我。」
蘇瑾沒說話,翻身上了牆,劉尋愣了愣,沒繼續說什麼,繼續藉著夜色掩護往後園走去,他應該從前來過,很是熟悉,一邊輕聲對蘇瑾道:「梁宗璞這老頭,從前母后在的時候,只說兩小無猜,後院我都來過多少次了,如今卻假惺惺說起禮來,婉兒定是被他逼迫的。」
蘇瑾不說話,看著劉尋熟門熟路的走到了一處梨花掩映的院落,敲了敲門,一個丫鬟出來開門,看到劉尋吃驚的叫了聲:「太子……」然後才想起太子已被廢,改口又太尷尬,含糊地叫了聲:「殿下?」
裡屋有女子問:「太子來了?」
一個姿容清絕的少女走了出來,挽著雙鬟,面容尚稚,卻已有國色之姿,雙眸明澄如秋水,她看到劉尋,很明顯的一怔,然後才笑道:「怎麼是尋哥哥你?」
劉尋心思很亂,沒有注意到少女明顯的認錯人,只是和她說:「妹妹,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少女明眸掠過一絲錯愕:「尋哥哥說的什麼話?我竟聽不懂。」
劉尋卻十分認真地在做承諾:「你等我,我定不負你。」
少女臉上似乎想笑卻沒有笑出來,裡頭卻有人道:「怎麼有男子的聲音?」一邊走了出來,卻正是李尚宮,她一見劉尋,驚叫起來:「殿下!你怎能不告而至,如此壞我們小姐閨譽!」
劉尋滿臉通紅:「我小時候和妹妹都一起玩的,我有話要和妹妹說。」
李尚宮肅然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殿下已長大,男女有別,如今名分又已定了,還請殿下自重!此事我定要上報皇后娘娘,還請殿下回吧!」
院門關上了,劉尋站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他的妹妹的回答,原路翻回了牆外,落寞地走著,過了一會兒轉頭看著蘇瑾說:「我說的話,她是不是不信。」
蘇瑾默默無言,劉尋過了一會兒又認真說:「我說的是真的,若是有人不負我,我一定也不會負她。」
蘇瑾沉默很久才說:「我信的。」
劉尋自己笑了聲,又皺了眉頭:「如今我是要藏拙呢,妹妹恐怕對我沒信心,怎麼辦呢?還要一年我才十五可以開府出去呀。」
蘇瑾不會安慰人,只是默默跟著他,過了一會兒劉尋終於注意到她的腿腳不便,驚詫道:「你的腿怎麼了?她們又打你了?」
蘇瑾搖頭:「沒什麼,摔了一跤擦了點皮而已。」
劉尋滿臉嚴肅:「你坐下,我看看!」
蘇瑾搖頭,那箭傷不好讓人看到的,劉尋卻板起臉來:「這是命令!」然而他臉上的肥肉卻減輕了那效果,和十多年後的那個冷厲的王者差太遠了,蘇瑾忍不住笑了起來,劉尋有些惱羞成怒:「笑什麼!快坐下我看看。」
這時候有人簇擁著過來了,挑著燈籠,看著正是宮裡的侍衛和太監,劉尋臉色一肅:「你快躲起來,別被人發現你偷偷跑出來了,你還正受罰呢!」
蘇瑾點了點頭,快步轉過一個牆根,然後感覺到身體熟悉的撕扯感,她又要被傳送走了,她看向那個落落寡歡的小少年,心裡也彷彿空了一塊一樣,替他難受。
再次著地,夕陽西下,似乎是一處平原,她四處張望著,看到四周營帳林立,旗旛風中飄搖,有兵士巡邏著,馬嘶聲以及操練呼喝聲遠遠傳來,應該是一處軍營,她一個人站在那裡,有士兵路過,卻都崇敬地對她行禮:「蘇將軍。」
她有些不知怎麼辦,萬一遇到這個時空的自己,會怎麼樣?她躊躇著,卻迎面撞上了宋石,他有些吃驚道:「蘇將軍你怎麼來了?殿下不是讓你在豐林城休養麼?」
她一怔,宋石卻忽然似乎想通了,輕聲道:「您這是來給殿下道歉的吧?」
她含糊地嗯了聲,宋石笑了:「您想通了就好,依我說,我老石也看不慣這屠城劫掠的行徑,但是手下的兵士們,他們懂什麼,拿命來搏的,不就是為了能帶些錢財回家麼?殿下也有不得已的地方,您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殺了鐵鷹軍的駱令,他要籠絡那邊,總不能對你一點都不懲治,依我看罰你那八十軍棍,他心裡也不好受,宋大帥都專門叮囑了人,手下兄弟也都有分寸,並不敢真傷了你,你為這事惱了殿下,殿下這些天行軍,臉都是黑著的,咱們兄弟們可都是戰戰兢兢,生怕惹了他呢,您還是早些給殿下陪個小心,給他個台階下了,也就過去了。」
她沉默著,宋石卻指了指中軍帳:「殿下在那邊呢,方才聽說剛傳了熱水,想必是要沐浴,如今看這時間應當沐浴過了,你趕緊去吧。」
蘇瑾在宋石殷切的目光中,只好慢慢向中軍帳走去,其實她不能否認,其實,她也很想見他一面。
才掀帳子,裡頭一個威嚴的聲音就傳來:「誰?」
蘇瑾看進去,劉尋正斜倚在一短榻上,剛剛洗濯一新,穿著一領素羅中衣,半濕長髮垂肩,帳中燈燭交映,看過去白衣翩然,俊美無儔,他已經完全褪去了那些肥肉,變成了一個挺拔頎長,氣度雍容的青年,他一眼看到蘇瑾,怔了怔,卻繃緊了臉:「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讓你在豐林休養麼?你又抗命不遵?」
蘇瑾一直看著劉尋對自己溫柔體貼小意溫存,就是剛剛見過的小胖子劉尋也都是和顏悅色的,不曾見過劉尋這樣不假辭色的冷臉,有些遲疑了一下,看著劉尋微微抬起的下巴與緊抿的雙唇,驕傲的眼睛裡卻藏著不易覺察的緊張,心中一軟,輕聲道:「我來和殿下道歉的。」
劉尋冷哼了聲,又看了眼她適才進來不靈便的腿:「傷沒好就趕過來做什麼!嫌腿太好使麼?還不坐下。」
蘇瑾看了看,坐在了榻下的一張杌子上,輕聲道:「是我沒有考慮到殿下的處境,給殿下添麻煩了。」
聽了蘇瑾的話,劉尋卻沒有釋然,他沉默許久,睫毛垂下,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許久才開口說話:「蘇姐姐,你究竟是什麼人呢?」
蘇瑾一愣,劉尋眯著眼睛打量她:「你來歷神秘,卻對我忠心輔佐,然而又自有底線,才華驚人,並不完全為我所用,甚至還時常和我唱反調,蘇姐姐,從前你對我的恩情,我感佩在心,你能為我犧牲許多,你能做錦繡山河,鼓勵我征服這天下,然而累積如今這恩情太大了,我……不知道你將來會向我索取什麼代價,這個代價我究竟能不能付起。姜子牙垂釣,是為遇明君,得展宏圖,東方朔自薦,是為展所才,姐姐,你自幼輔佐於我,才華驚人,卻是女子,無欲無求,平日也並沒有表現出對高官厚祿的渴望,我不知你究竟所圖為何,姐姐,你能告訴我麼?」
蘇瑾愕然抬眼看向劉尋,青年一雙銳利的眼裡蘊含著隱隱威壓和懷疑,他……這是懷疑自己?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4:13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五十二章 偷吻
帝王多疑,蘇瑾知道,然而在剛剛接觸過天真無邪的小小胖和落寞單純的小胖,一下子忽然直面這位曾經熱切地叫她姐姐祈求她留下的帝王,如今卻用充滿猜疑的目光質疑和指責她,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直直看向劉尋。
劉尋和她對視了一會兒,移開了目光,他自覺有些理虧,心裡的傲氣和長期被壓抑著的疑問促使他繼續說出了不理智的語言:「你看,即使我對你不好,我質疑你,我罰打你,我辜負了你的恩情,你也不會離開我,不會生氣,我不明白你,你看似對我忠心耿耿,其實……你根本沒有心吧?你對我根本不像你表面上的那樣在乎!」
蘇瑾啞口無言,她的確是別有用心,她的忠誠、她的執著,都是為了任務,而劉尋是他的任務目標,同樣,劉尋憑什麼會愛上她呢?不管換哪一個人來,都能做到這一點。
她默默不語,劉尋深呼吸了一下,有些煩躁地說:「還是這樣,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解釋,你下去吧,叫人給你安排個帳篷,歇息去吧。」
蘇瑾站了起來,默默地給他行了個禮,離開了帳篷,結果才走了幾步,她的小腿忽然一軟,眼前一花,整個人摔下地去……是方臨淵給她打的短效強化針失去效果了,那被箭穿透的小腿劇痛起來。
劉尋吃了一驚,過去扶住她:「你怎麼了?」
他將她一把直接抱上了床榻,看她臉色蒼白,呼吸有些沉重,隔著衣服感覺到她在發燒,這不對,那八十軍棍,宋峰那邊早叮囑過行刑的士兵,不過是做個樣子而已,他也問過隨軍的大夫和服侍的丫鬟,說是問題不大的,再說她一直身上都帶有靈藥。
他替蘇瑾脫了靴子,打算出去叫大夫,卻看到蘇瑾小腿處有血痕,吃了一驚,看了眼似乎已經意識不清的蘇瑾,伸手輕輕將她褲腳挽起,發現那裡纏著白布,血已濕透。
他皺了眉,出去喊了大夫。過了一會兒大夫過來,替蘇瑾診脈時又發現了蘇瑾手腕上也有傷,診後只說是外傷失血過多,體虛神乏,因此發熱,解開白布看了小腿,隨軍大夫多是經驗豐富,已看出這是箭的貫穿傷,有些吃驚,好在沒有傷到筋脈,替她敷藥後裹上,又重新開了藥讓人去煎藥。
劉尋皺了眉看著蘇瑾微微皺著的眉頭和紙一樣白的臉色,她這又是去哪裡弄了一身傷回來?和從前一樣,總是自作主張!要殺誰,不殺誰,都是自顧自自己就去做了,感覺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主子,而是她的傀儡……雖然她對自己很好,但是……那種受擺佈感這段時間隨著和蘇瑾的衝突也越來越強,她完全不聽自己的指揮,也不是真心的佩服自己,她和那些因為真心崇敬而追隨於他的將士謀士不同,總之自作主張!
然而看著她這樣的出生入死,他又覺得心裡愧疚不安,他站了起來,替蘇瑾蓋上被子,有些煩躁地來回在營帳裡走著,過了一會兒叫人進來另外備下個營帳,安排個丫鬟來照應蘇瑾。
第二天丫鬟卻來報,蘇將軍不見了。
他一愣,讓兵士四處搜尋了一番,夜裡也沒有人看到她出去,更何況她還發著熱,到底是去哪裡了?他遣了兵士回豐林城去看看,結果兵士回來報告,說蘇將軍在那裡好好的休養著,並無大恙。
他心下隱隱有些愧疚,以為她是因為受了他的質疑,心下生了怨懟,所以才連夜回去了,想到她帶著傷都專門過來給自己道歉,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分,是他對人求全責備了,正因為知道蘇瑾不會輕易離開自己,他才這樣肆無忌憚地說出自己心中的不滿和懷疑,下一次,就不要對她這樣了吧,他暗自要求自己。
蘇瑾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換了地方,然後居然看到了淮王坐在她床前,正低頭有些憂慮地看著她。
她整個人完全迷糊了,頭暈暈乎乎的,她這是……做了一場夢?她沒有穿越回過去,劉尋並沒有射穿光儀?
淮王開口了:「你不是昨天說有急事都走了麼?怎麼今天被人發現暈倒在後山那兒,誰射傷你了?」
蘇瑾茫然看著淮王,終於發現他和之前見過的淮王有差別,更年輕一些,看上去也不過二十歲,儒雅風流,神光清正,眉目間沒有那種揮之不去的陰鬱,她這是……穿回了見到淮王的時候了?
淮王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不想說,善解人意道:「不想說就算了,你的事情解決了?」
蘇瑾含糊應了聲,淮王忽然微笑起來:「那你可以安心在我這兒多住段時間,好好把傷養好吧。」
蘇瑾一愣,淮王忽然看著她,臉色微紅:「我替你看傷的時候,一時著急,看了姑娘的腿……本王……雖然就藩了,但是王妃早年就因病已去世了,如今並無王妃……能不能……這些日子,姑娘風采過人,我甚為傾慕,我能否有這個榮幸,向姑娘求親?」
蘇瑾愕然,這就是自己報告中沒有提到淮王的原因嗎?所以淮王求婚的對象,根本不是過去的自己,而是未來的自己?
她看著眼前因為緊張而語無倫次的淮王,這個歷史上有名的音樂家,輕輕道:「對不住,我已……心有所屬。」
淮王臉色漲得通紅,吭吭哧哧道:「是小王……唐突了……」
蘇瑾想起這個淮王後來變成的樣子,忽然著急地伸出手,抓住淮王的手,她不知道她已經穿越過來多久了,興許馬上就會消失,她忍不住脫嘴而出:「我不是丁皇后!」
淮王愕然,蘇瑾繼續道:「無論我出了什麼事,都不必替我報仇,我的仇人也不是劉尋。」
淮王伸手去摸蘇瑾的額頭:「你這是,燒糊塗了?說的什麼話呢?」
蘇瑾嚴肅道:「你一定要記住了,不要替我報仇。」
淮王看她嚴肅,臉色也漸漸嚴肅起來:「好吧,本王答應你。」一邊又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倉促道:「我去催一下藥好了沒有。」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蘇瑾微微發呆,如果淮王不替自己報仇,那麼那條時間線的自己,就不會被劉尋射穿光儀,她也不會回到這裡……難道說,淮王最後還是鋌而走險刺殺劉尋了?自己這短暫的停留,並沒有改變這一段歷史?也對,如果能改變,理論上,自己根本就不該存在這裡。
她剛退燒,腦子被自己繞糊塗了,自己這次穿越完全出於意外,作為一個悖論存在,所以只會被時空不斷的排擠出去,她感到了熟悉的撕扯感,她漸漸在床上消失了。
淮王端著藥回到房間的時候,卻再也沒有看到伊人,許久之後他看到了丁皇后的曲譜集子,猛然想起那一次伊人的提醒,也許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去打擾她?再之後,他違反了承諾,還是替誤以為死去的那個女子報了仇。
再次穿越的蘇瑾,只穿著一身素羅中衣,落在了一個房間裡,四周都是書架,她環視了一下,發現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宮廷。她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不知道自己這樣短暫的穿越什麼時候結束,看自己之前每一次穿越的情況看,她這每一次的短暫時空停留,都是循著過去的自己停留過的時空出現,從前往後越來越靠近最後離開的時間,可以猜測時空光儀出了錯,可能在不斷試圖定位自己這個出了錯的數據應該投在哪一個時空,然而每一次都失敗地被排擠回穿越隧道中。她會一直這樣在時空中穿梭短暫的停留,還是會最終到達終點消散?她不知道。
那麼這一次是什麼時候?和淮王見過沒多久,她應該就會和丁皇后開展了生死決戰,之後丁皇后身死。
她張望了一下,感覺到自己似乎是落在了御書房,一時半會也找不到一件外衣穿,早知道剛才醒過來無論如何都要穿上一件衣服。
她輕輕走了出去,卻發現了劉尋合目倚在梨花木軟榻裡,身上只蓋著一張薄被,濃眉緊蹙,然而呼吸均勻,應當是睡著了。
大概是批了摺子後累了吧?她忍不住輕輕走過去,低頭端詳劉尋的睡顏,他已經和自己剛穿越來的時候見到的帝王非常相似了,即使在做夢,依然能感覺到一股肅厲之氣,只是依然還是年輕,十八歲登基啊,他現在這是登基了?那麼過去的自己應該也快要離開這個時空了?這是最後一次的穿越了?
她看著劉尋眉目深斂,五官輪廓清晰,而那薄唇在夢中終於微微張開,叫她想起那一個被刺殺的晚上,她將劉尋捆在樹上,然後主動給他的一個吻。
她想起自己這幾次在異時空的經歷,親眼看著那個少年的痛苦、失落、懷疑,他戀慕的女人負了他,他倚重的自己,卻從來沒有給過他安全感和信任感,他原來是這樣成長成為最後自己見過的那一個優秀卻孤獨的帝王麼?
她承認,她已經愛上他了,興許是在他一次一次的試圖感動她的每一個舉措中,興許是刺殺中的彼此犧牲護持,興許是離去前他那悲慟欲絕的神色,興許……是親眼見到他們的過去,即使只是碎片……她感覺到胸中一股難以壓抑地衝動,她很快又要離開這段時空了,根據之前的經歷,這大概是最後一次的穿越?也許下一次,光速隧道會發現她這個錯誤難以投放,她就會消散在時空塵埃中了,這會不會是最後一次見他了?
她低下頭,終於忍不住輕輕低下頭吻了一下那個睡著的帝王。
然後她的手腕,就被一隻穩而有力的手牢牢握住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4:24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五十三章 前夜
蘇瑾吃了一驚,低頭和睜開眼的劉尋四目相對,劉尋看到是她,吃了一驚,鬆了她的手,坐起來:「姐姐怎麼在這裡?你能起身了?」
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發現她僅穿著一領中衣,又想起適才睡得迷迷糊糊間唇齒的觸感,他睡夢間忽然感覺到有人接近,條件反射地抓住了接近的人,沒想到……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問:「蘇姐姐,你剛才……」
蘇瑾偷吻被發現,滿臉通紅,窘迫難言,往後退了兩步,想著適才劉尋問她能起身了?想必是她目前還在這時空……大概,在生病?所以這是自己快走了?
劉尋看她一直不說話,臉上難得地出現了窘迫羞澀的神色,心中雖然驚訝,卻仍是下意識地為她解窘:「明天登基大典……你這是有什麼事不放心要交代麼?怎麼不派人來叫我過去就好了?」一邊站起來從旁邊架子上拿了自己的玄底金龍披風,替蘇瑾披上。
明天登基大典了?那他不是應該很忙麼?怎麼一個人在御書房裡,蘇瑾發現了劉尋身上還穿著素服,想必是為先帝服的孝,她問了句:「一切都準備好了麼?」
劉尋淡淡道:「禮部那邊籌備著,我也懶得過問太多,姐姐病著我也沒什麼心思,要不是為了姐姐的心願是讓我登基……」一邊又打量著蘇瑾,疑慮越來越深:「姐姐我傍晚才看過你,你一直在昏迷,怎麼現在就醒了,身體……似乎也恢復了,胖了些……還能進宮來了?」雖然他已習慣蘇瑾常常有不同凡人的舉動,然而……御醫早就已經說了沒辦法解毒,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著,每天清醒的時間極短,清醒過來就會問他登基沒有,他這些天心力交瘁,卻為著要完成姐姐最後的心願,所以還是趕著讓人盡快完成登基儀式。
蘇瑾心裡忽然明白,今夜,就是這個時空的自己走的時候了,報告裡正是登基前夜自己倉促離開的,因為那具中毒的身體已經無法再堅持下去了,自己忽然出現在這裡,只怕是要被識破,她斟酌著慢慢解釋道:「我覺得好多了,所以來看看你,既然你沒事……那我先走了。」
劉尋看她眼神微微有些躲閃,眼睛微眯,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姐姐才甦醒,我看別回去了就在宮裡歇下吧,我讓御醫過來給你看看——誰跟你過來的?你一個人過來的?郡主府那邊是誰在服侍?我讓人去告知你在宮裡歇息就行。」
蘇瑾心下暗暗叫苦,也不知道自己在郡主府那邊準備好沒有,若是劉尋派人去,發現偌大郡主府一人都沒有……她忙道:「我沒事了,你好好準備明天登基吧。」劉尋卻感覺到蘇瑾手腕上的白布,低頭看了看,眼神一利:「誰傷了姐姐?」一邊握著她的手腕起來查看,蘇瑾知他一貫敏銳,一般言語搪塞不過去,只得解釋:「沒什麼大事,只是……做了點放血治療,把毒血放出去了。」
劉尋信以為真,多日來心裡沉重的負擔放下,鬆了口氣:「難怪姐姐臉色這麼蒼白,既然這樣更要好好歇息了……朕讓御醫來看看。」一邊長臂一展,直接將她橫抱起往榻上安置,蓋上薄被,蘇瑾有些心慌,微微掙扎,劉尋看她蒼白的臉上湧起紅暈,輕笑道:「真難得看到姐姐害羞的樣子……姐姐方才趁我睡著,做了什麼?」他心情愉快地看著蘇瑾臉上再次漲紅,逼問:「姐姐是心中有我的?」
蘇瑾轉過臉不敢看他,他卻不依不饒,伸出手去扳正蘇瑾的下巴,直視她慌亂的雙眼:「姐姐喜歡我吧?藏得真好……我一直奇怪姐姐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原來……姐姐也對我有意啊。」
蘇瑾一徑沉默,劉尋以為蘇瑾毒已解開身體康復心結頓解,而長期以來心中的戀慕得了明確的回應,從前蘇瑾那些忠誠犧牲都得瞭解釋,原來竟也是愛戀著自己,一時心中歡喜無限,看她羞赧,也不忍再逼她,只是輕輕握著她的手道:「幸而封后旨意還沒有下,我登基後就改了旨意,改封姐姐為皇后,以後我一定待姐姐好,定不負了姐姐這些年對我的情意。」
蘇瑾抬了眼看劉尋,十八歲的少年,眼裡滿是喜悅期盼,流露出來的拳拳愛意,讓她再次想到穿越之前那絕望的一箭,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消失在這塵埃,而另外一邊,郡主府內,過去的自己正準備離去,並無留戀,自己十年後再次回來,卻忘記了一切,在他哀求聲中,依然毫不留情地再次離開了他,他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在絕望中抱著一絲期待,真的納妃生子,等著自己可能再出現?而自己下一刻,可能就會化成塵埃……他再也等不到自己了。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他在誤會中再等待十年,然後等來了她,又再次失去他,這對他太殘忍了,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才剛剛要登基,屬於他的偉大而光榮的帝王生涯才剛剛要開始。
她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艱難地開了口:「你誤會了……」真正來執行任務的這個時空的蘇瑾,一直沒有愛過他。
「過去的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愛你的是來自未來的蘇瑾,洗卻了記憶,卻愛上了這個成熟而孤獨的帝皇。
她看著那少年的眼睛從喜悅漸漸變成失望,然後是驚怒,他狠狠道:「……我不相信你對我無情!」
蘇瑾胸中痠軟,想起這個男子對自己一貫的寵愛依戀,想起之前的種種相依為命,她鼻子一酸,眼睛發熱,淡淡道:「希望陛下能找到個配得上您帝王之姿的好女子……」
劉尋狠狠捏住她的手臂,力氣之大讓她感覺到了疼痛,劉尋惡狠狠道:「為什麼?是你給我選的皇后,你說她命中注定就是我的妻子,蘇瑾!你明知道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拒絕,你要做郡主,要做我的姐姐,我滿足你!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堅持到底?你這又算什麼意思?你今晚又是為什麼來招引我?難道方才你不是在親我?」
蘇瑾睜大了眼睛,被他滿臉的悲憤給嚇到了,劉尋低下頭逼視她,目光裡滿滿的全是憤怒,漸漸神情軟化下來,他哀切而無可奈何道:「你究竟想我怎麼做呢?你告訴我。你到底為了什麼,這樣的對我,若即若離,忽冷忽熱……你總在我最危險的時候出現,能為我而死,對我保持距離,冷而遙遠,只是教我該做這該做那,我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只是沉默的疏遠我,看我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全無感情……蘇瑾,我該拿你怎麼辦?」
蘇瑾胸中彷彿被錘子震擊,寸寸裂開,她眼裡滿懷哀慟,開了口:「為你而死,只是一個任務,你是天命之子,有人委託我,輔佐您登上皇位。」對,只是任務而已。
劉尋狠狠將她擁入懷中:「胡說八道!」蘇瑾的臉被按入那淡淡龍涎香的袍子內,她沒有再動,而是依戀地靠了一會兒,上頭忽然傳來聲音道:「蘇瑾……我喜歡你,以前不好意思說,因為覺得你對我無意,現在我只想告訴你,我喜歡你……你生氣,怪我不先說?」
這個即將踏上至尊寶座的男子,用這樣哀求的語調說著,蘇瑾的淚滾落了下來,洇在了他的胸前袍上,她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吞下了熱淚,終於硬起心腸抬起頭來道:「我要走了……劉尋,你忘了我吧!」無論是這時空的蘇瑾,還是現在這個蘇瑾,都將離開。
劉尋緊緊握著她的手臂,半晌才狠狠吐出字:「你要走?」她這樣詭異地在登基前夜恢復了身體來到這裡,不是告白,卻是為了告別?他心裡慌亂起來,蘇瑾不說話,手臂被握得生疼,她卻忽然感覺到了身體那熟悉的拉扯感,她要被再次送走了,迎接她的也許是消散在這宇宙中,她抬了頭含著淚對劉尋道:「希望陛下,文成武德,子孫萬代,成為一代明君。」
「這是我唯一的願望。」因為我已不能奢望到更多。
她伸手去按劉尋手肘上的麻筋,劉尋手肘一沉,鬆脫了她的手臂,反手再去握她,她卻迅速後退,身形一晃,往門外跑去。
劉尋緊追不捨,卻感覺不過是轉了個彎,人已完全消失。
他緊緊握緊雙拳,眼睛暗沉猶如暴風:「不……我絕不會讓你走!」他沉聲喝道:「來人!」
廊下立出侍衛:「屬下在!」
劉尋眼神凜冽:「宮裡大搜,同時傳令四城門封閉,不許任何人進出!派人四處搜捕奉聖郡主,可動武,不惜一切代價務必活捉郡主,明白?」
侍衛吃了一驚,奉聖郡主武藝在身,若是不惜一切代價……那意思即是能傷,不能死了……他看了眼帝王,見年輕的帝王眼神堅定冷酷,俯首應道:「屬下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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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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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4:35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五十四章 鎖住
熟悉的撕扯感過後,蘇瑾又感覺到了強烈的眩暈感,她按著頭還沒有來得及從眩暈感中平靜下來,明確自己到底是穿越到了哪個地方,就感覺到身上被一張網落下籠罩,然後她跌落在地,很快被人上來大力按住,她抬了頭睜眼想說話,卻被人以一張軟布按住了口鼻,一股味道傳來,眼前一陣黑暗,她陷入了暈迷中。
再次醒過來,她只覺得手足痠軟,她動了動,聽到鐵器撞擊的聲音,有人按住了她的手腕,她睜開了酸澀的雙眼,感覺到依然有著眩暈,眼前一片發黑,有人替她用柔軟的手帕擦去額上的汗,她閉了閉眼睛,定了定神,再次睜開眼睛,便看到了劉尋。
他看她回過神,神情漠然,蘇瑾才清醒,腦中混亂,也不知如今到底是穿越到了什麼時候,她想坐起來,卻感覺到了手腕上的拉扯,她轉頭看,卻看到了自己雙手手腕上都套上了鐐銬,鎖鏈一直連到床頭,她不可置信地看往劉尋。
劉尋目光並不躲閃,他將手裡的毛巾丟入盆子,轉頭在桌子上拿了杯水過來,扶起她,緩緩給她餵水。
蘇瑾喝了水,感覺嗓子的乾熱得到緩解,她才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劉尋淡淡道:「半年後。」
蘇瑾呆了呆,什麼半年後?
劉尋冷冷道:「朕一直派人圍著那個還在閃動的被射穿的物事,你總還會回來找你的同伴,你一天不回來,他就在水牢裡受一天的苦,來的若不是你是別人,來一個我抓一個,來一雙我抓一雙,朕就不信守不回來你。」
蘇瑾脊上升起一股寒氣:「你把方臨淵關在水牢?」
劉尋放她躺下,直視於她:「不錯,朕不管你們從哪裡來,也不管你們什麼狗屁任務,朕只要你,你既然來了,再也別想走!」
蘇瑾動了動手腕上的鎖鏈,看向他:「你要鎖著我?」
劉尋冷笑:「不錯,朕不止要鎖著你,而且……」他伸出手,輕輕拉下她的被子,她身上穿著單薄的中衣,輕輕一扯衣襟上的繫帶,衣襟散開,裡頭什麼都沒穿,蘇瑾連忙摀住了衣襟,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劉尋一隻手強硬地直接拉下她肩頭的衣服,露出了她左手臂的琥珀臂環,他拿住她的手腕上的手指,在臂環內側一處平滑之處按了一下,臂環應聲而開,鬆脫了下來,劉尋拿起那精巧的臂環在手裡把玩了一會兒,收進懷裡,看向蘇瑾,微微一笑:「這是方臨淵交代的法子,他如果不交代,手臂就會被我直接砍下。」
蘇瑾眼睛掠過了一絲憂心,劉尋冷冷道:「你放心,他身體健壯得很,好手好腳,你乖乖的,他一根毫毛都不會掉。」一邊站了起來,在床頭搖動了一個把手,咯吱咯吱的鉸鏈聲,蘇瑾吃驚地感覺到自己手腕上的鎖鏈被收緊,手被拉向床頭,人也不得不躺下,衣襟散開,赤裸的胸膛露了出來,她呼吸急促起來,咬牙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劉尋什麼都沒說,走到床尾,那裡依然有一個把手,他同樣轉動,蘇瑾腳上的鐐銬也一樣被收緊,整個身體被強制打開,牢牢鎖住,蘇瑾驚疑不定只是直直地看向劉尋。
劉尋卻俯下身子,按上了她的豐隆之處,卻雙眼清明,毫無慾望之意,只有一片冰冷:「整張床都是朕讓工部用精鋼打造,和鎖鏈鎖在一起,你會被一直鎖在床上,直到……生下朕的孩子。」說完,直視著她驚異的雙眸,狠狠掐了一下她的乳尖。
蘇瑾被疼得瑟縮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冷靜道:「劉尋……你冷靜一下……我們不是不能停留在這裡……嗚……」她沒能繼續說下去,劉尋堵上了她的嘴,用他的噬咬一樣的熱吻,那隻手依然狠狠揉捏著她的左胸,左手卻一直往下滑,探入了她寬鬆的褻褲內。
她倒吸一口氣,卻沒辦法夾緊雙腿,敞開的幽谷被他火熱的大掌按著,毫不憐惜地揉捏,唇舌被糾纏著,呼吸急促,她睜大眼睛,發現自己毫無反抗能力,唇舌被放開的時候,她面目通紅,大口吸著氣,劉尋冷冷在她耳邊道:「朕不管你們是哪裡人,要做什麼——朕早該這麼做了,這樣才是最直接的辦法,如今無論你說什麼朕都不想聽了,你好好的準備為朕孕育龍嗣吧,早點懷孕,就能早點下地。」
說完他直起身子,看著蘇瑾衣襟散亂,胸前起伏激烈,目光有些渙散,面色通紅,肌膚上透著汗,被鎖緊拉直的手臂和腿都在微微顫抖著,左腿上被自己射傷的地方想必還在疼痛,不知道她到底是去了哪裡,半年了她的傷口彷彿才受傷一樣,而且並沒有得到好好的醫治,紅腫潰爛,她才清醒,身子不勝,雖然在絕望中等待了半年,他終於再次擒獲了她,太想立刻狠狠的要她,卻到底那一分心疼佔了上風,他掀過被子,將她袒露的肌膚蓋住,冷冷道:「朕會讓人服侍你,想吃什麼喝什麼只管吩咐,但是下床解鎖,那是不可能的,你別妄想了。」說罷轉身便要走。
蘇瑾喘息著忙道:「等等。」
劉尋站住了,蘇瑾道:「我想見方臨淵。」
劉尋臉上浮起了一絲陰翳,轉過臉,向蘇瑾展露了一個殘忍的笑意:「那要看你侍寢能不能令朕滿意了……若是能服侍得朕滿意,那朕讓他出水牢也不是不可以的。」
蘇瑾彷彿被噎住了一般,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劉尋看了她一眼,轉身出了房門,那匆匆背影,卻顯出了一分落荒而逃的倉促。房門外有人把守,很快便有人進來放鬆鎖鏈,扶她坐起,替她整理洗臉,又取了飯食來給她吃。服侍的侍女很是面生,一問三不知,問她知道如秀麼,她只是搖頭。蘇瑾呼了口氣,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無計可施。
到了晚間,又有人來替她用熱水擦洗身體,梳頭後,將鎖鏈繃緊,又替她蒙上雙眼,嘴裡塞入軟絹,放下床幔,才走了出去。
她被鎖在床上,四肢被打開鎖緊,眼不能視,嘴不能呼,只能聽著自己的呼吸聲,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能感覺到床幔似乎被人打開,身上被子被掀開,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味,心下居然感覺到了一絲能從眼下境界解脫的欣喜,她動了動頭,嗚了幾聲,想讓他放鬆自己眼睛和嘴巴的禁制,卻只是換來了身上一涼,衣服被解開,一個堅硬而火熱的身體伏了上來,輕緩而溫柔地吻著她,眼睛被矇住讓她的觸覺分外靈敏,她繃緊了自己的身體,卻發不出聲音,她只能無助的在這直白的姿勢中等待劉尋的最後一步。
然而最後一步遲遲沒有到來,最後,她感覺到劉尋緊緊抱住了她,將頭埋入了她的肩窩,然後有滾燙的液體落在那裡,幾乎能灼燒肌膚一樣的熱度。她想起自己剛從他的登基前夜回來,他也是這樣擁抱著自己對自己表白,她心中一軟,放鬆了身體,她想擁抱他,安慰他,卻被牢牢鎖著,沒有辦法。
最後她在長久的等待中漸漸放鬆然後終於入睡,畢竟她的身體在頻繁的時空穿越中十分疲憊不堪,劉尋一直擁抱著她,卻再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醒來的時候眼睛和嘴巴都獲了自由,卻再沒見到劉尋。她知道劉尋本來是下了決心,最後卻還是做不到最後的一步。
說到底,他還是那一個在深宮裡長大,孤苦無依的孩子,所求的不過是那一點溫暖而已。她從漫漫時空歸來,卻無時無刻不記得那些見聞,她沒有過去的記憶,她卻見證了他生命裡那麼多的時光。
她被這麼鎖在床上三天,劉尋一直沒有來見她,大概是不知如何面對她。她開始拒絕進食,要求要見劉尋。
劉尋很快便來,看了眼桌上沒有動過的飲食,坐在床前,端了碗拿了勺子漫不經心地舀了一勺粥,遞到她嘴邊道:「姐姐想見朕只管說,何必拿自己身體過不去?」
蘇瑾張嘴吃下那勺粥,劉尋看她沒有抗拒,嘴角不動聲色的抿了抿,又舀了一勺,蘇瑾嘆了口氣,伸手阻止道:「我們談一談。」
劉尋放了勺子,眸色暗沉:「我們還有什麼談的?不管怎麼樣,你都要走,是麼?」
蘇瑾啞口無言,劉尋淡淡道:「我的條件就是你必須留下來,做我的皇后,給我生兒育女,和我白頭偕老,除此之外,任何條件我都不會接受,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如果你是想吃什麼,或者說想要玩什麼,都可以提,放你走,那是絕對不行,哪怕你為此恨我,不肯見我,哪怕一輩子鎖著你,我也一定要留下你。」
蘇瑾被他語言中的寒意凍住……無論是這個時空的劉尋,還是之前亂流中遇到的每一個劉尋,即便有過懷疑,卻是第一次吐出這樣殘酷,冷冰冰的語言。
劉尋看她不說話,臉色又沉了三分:「你不要想逃脫,那是絕不可能的,你更不能尋死,你一旦死,方臨淵一定會被千刀萬剮,當然,只要你做出尋死的舉動一次,只要一次,朕就會命人挑了你的手筋腳筋,讓你下輩子躺在床上,只管生孩子,什麼都不用做……」他言語中濃濃的威脅之意,伸出手握住了蘇瑾的手腕,蘇瑾卻感覺到了他手心裡微微的顫抖。
她嘆了口氣,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微微往下拉,然後抬頭吻住了劉尋的嘴,輕輕舔舐他的唇。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4:48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五十五章 回應
劉尋吃了一驚,面紅耳赤,沉下臉來道:「就是美人計也不……」
蘇瑾忍不住笑了,劉尋被她笑容驚住,他設想了太多蘇瑾發現自己被鎖在床上當成生育工具的表情,震驚,受辱,悲憤甚至自盡……這個在他漫長的歲月裡如師如姐的女人,永遠傲骨錚錚,何曾受過這樣的折辱?如今被他禁錮在床上,折掉羽翼,這樣的侮辱,她一定恨死他了吧……但是他沒辦法,他已經完全沒有辦法留下她來,她來自他不可操控的世界,除了這個辦法,他沒有辦法留下她。
他不敢看她的雙眼,他已經做到了這樣沒辦法再挽回的一步,說出了再也沒有辦法收回的狠絕的話,他害怕聽到她絕望的罵聲,看到她憤怒的眼神,他只有蒙上她的雙眼,堵上她的嘴巴,才敢擁抱她,理智告訴他除了讓她生下屬於他的孩子,他已經沒有辦法留下她了,哪怕讓她恨他,他也要留住她,用盡一切辦法,然而情感卻讓他在面對這個曾經是他在漫長冷酷的歲月裡唯一一點溫暖的女子,卻做不出強行辱她的事情,他內心千回百轉,他英明神武從不被朝事難住,群臣拜服,他卻找不出一個不會傷害她的辦法留住這個女人。
然而他卻沒想到,蘇瑾還會對他笑,還會主動吻他,他遮蓋著他微微顫抖的指尖,壓抑著心裡那一點點可憐的期冀,繃起臉來逼著自己說出殘酷的話語:「沒用的,朕不會讓步,在你生下孩子之前……」
蘇瑾伸手輕輕按住他的嘴唇,直視他的雙眸,認真地說:「劉尋,我喜歡你。」這是回應那一夜,年輕的即將登上帝位的少年抱著她落淚的告白,這也是回應這位在漫長而荒蕪的時光中守候了太久也不肯聘后娶妃的孤獨的帝王,他已在失去理智的邊緣,卻仍努力克制著自己不真正傷害她。
劉尋彷彿呆住了一樣,茫然地看著她,彷彿期冀太久的東西,忽然捧在他面前,他卻不知所措,蘇瑾輕輕地再次確認:「劉尋,我也喜歡你。」
劉尋忽然驚醒過來一般,伸出手將蘇瑾猛烈擁緊,蘇瑾聽到他的心跳聲急促而猛烈,劉尋在上頭輕聲道:「我是在做夢麼?姐姐?」
蘇瑾將臉貼在劉尋的胸膛,聞到熟悉的龍涎香,她輕輕道:「叫我蘇瑾,愛你的是現在的這個蘇瑾。」那個陪著你在漫長歲月中的姐姐放棄了你,而如今我來回應你。即使不能相守到最後,她也願意在這短暫的時光裡,儘量滿足這深深打動了她的男人。
劉尋感覺到胸膛彷彿有什麼東西猛烈的要湧出來,他忽然緊緊抱著蘇瑾失聲痛哭。
他的淚水將蘇瑾的肩頭都打濕了,彷彿這些天的惶恐驚怒和脆弱都在這次哭泣中湧出,他英明神武,文成武德,一生落淚次數屈指可數,卻幾乎每一次都是在這個女人面前。他不明白自己為何這樣愛她,他卻知道自己只要這一個,長年累月的求而不得刻在他的骨子裡,漸漸沉澱變成了日復一日的執著,而在他終於放棄從對方得到回應,而懷著怨憤和委屈將所有的後路堵死,決然地採取了極端的方式來擁有她,然而這時候,他卻忽然得到了回應。
蘇瑾反手輕輕抱著他的臂膀,鎖鏈叮噹作響,劉尋看到她纖細的手腕被困在漆黑冰冷的鐐銬裡,心中一痛,他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充滿期冀地看著蘇瑾:「你不走了麼?」
蘇瑾眼睛微微黯然:「我不想騙你——不過,我會盡我自己最大的努力,來回應你的感情,令你快樂。」
劉尋握著她的手,輕輕低下頭去吻她有些乾燥的唇,她有些低燒,他心裡一陣一陣的抽疼,將蘇瑾放回床上,從懷中拿了鐐銬的鑰匙,替她手足鐐銬全都解開,蘇瑾忽然輕笑:「工部打造的?你做了多久?」
劉尋耳根發紅,伸手按住她,又狠狠地吻了她一輪,直到那蒼白的嘴唇變得微微有些發腫,才依依不捨地放開,輕聲說:「我讓人去叫御醫來,你的身體不太對,傷口沒有得到好好醫治,這半年你到底去哪裡了?就讓傷口這樣放著?你們不是連絕毒都能解麼?」
蘇瑾想起自己不過是短暫地穿梭,這個男人卻已度過了再次痛失所愛的半年,可以想像他的孤絕憤抑,以致於見到自己便做出了這樣極端的行為,她忽然又忍不住笑起來,「我見了個小胖子,他帶著我去看了一院子的婆婆丁,風吹起來可好看了。」
劉尋一愣,眼神變幻,忽然驚喜道:「你想起來了?說起來那次你忽然就跑了,後來我問你你還裝不知道,搞得我一直以為你去做了什麼事。」他忽略了蘇瑾那去見的含義,只以為蘇瑾是想起了過去的事情,一般人也很難想像他們居然是在時空中穿梭,他一直只認為他們來自於海外或者世外神秘的組織。
蘇瑾抿了嘴笑:「沒有……只有一點……比如有個小胖子因為媳婦兒要嫁給別人了,巴巴地連夜翻牆進了別人的閨房讓別人等他。」
劉尋臉一黑,大手一撈再次將蘇瑾撈在自己懷中:「忘掉那些!你怎麼就不記得一些好的東西呢?」那事蘇瑾之後一次都沒有提過,他一直以為她是顧及他的自尊,不再提及。如今想起來,簡直是羞恥之極的過去。
蘇瑾仍然板起臉學那小胖子一本正經地說話:「你等我,我定不會負了你。」
劉尋伸手去揉她的頭髮:「別取笑我了,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母親給我定的親,她又長得分外好看些,總覺得她就是我未來的媳婦,直到別人也對我以貌取人的時候,我才知道這有多可笑。」
蘇瑾伸手推開他,理順長長的頭髮:「如秀嚴霜他們呢?」
劉尋哼了聲:「嚴霜出海了,說要去海外找你,我給他封了個國姓,帶著船隊出去,算是代表皇室,這樣若是遇到異國,也算是個使者,說話硬氣些,若不是我還要守著這裡,我也要出海去找你了。」
蘇瑾微微茫然,原來嚴霜出海,竟然是應在這裡?她忽然有些惘然,這是自己的影響反而推著歷史回到了正軌?
劉尋捏了下她的手:「不許想他!過個幾年應該他就回來了!如秀已放出宮嫁了,你當人人都和你一樣,一把年紀了還不嫁?」
蘇瑾「啊」了聲:「我得送她些禮物才好。」
劉尋有些不爽:「你就只關注他們麼?」
蘇瑾遲疑了一會兒:「方臨淵……也是職責在身,還請陛下不要遷怒於他,也不要為難他了,我們的身體,並不是無堅不摧的,也是會受傷生病的。」
劉尋眼神陡然銳利,過了一會才放緩了聲音道:「只是關在天牢而已,水牢什麼的是我嚇你的,並沒有吃苦,他吃得還挺多的,白白浪費我許多糧食,整日還要讓獄卒給他找女人。」
蘇瑾想起教官那不正經的樣子,笑了笑,又斂了笑容:「那麼陛下能放了他麼?」
劉尋握著蘇瑾的手腕收緊,過了一會兒淡淡道:「放了他,你又和他走怎麼辦?這個我不能答應。」
蘇瑾嘆了口氣,眉尖又微微蹙起:「那陛下讓我見見他吧……」其實她的臂環被收走,臂環內側附著一片微型光儀,上次用的光儀是教官的,卻被劉尋一箭射壞了,他們如今是走不了的,但是……她也不能告訴劉尋他們現在的境況——到底是自己對他不起。任務……她如今這種情況,只有見了教官看看怎麼辦了,自己如今回應了劉尋,以他的執著,更不可能和別的女人在一起,難道……真的要自己生下劉尋的孩子?就像自己促成嚴霜出海一樣?
她心裡一閃而過這駭人的想法,然而她又想起時空管理局的嚴格規定,不能在異時空生下孩子,儘量不干涉大的歷史事件進程,不能完成任務後仍然滯留時空。
她茫然了,但是即使自己不回應劉尋,他也只會鎖著自己,將事情往不可挽回的路上做絕,更何況她已經完全被打動了呢?看到這個男人熾熱執著的感情,作為當事人,很難不被感動。
劉尋沉默了很久,說:「等你身體恢復些再說……我去叫御醫,橫豎不會讓他吃到苦的,你安心休養。」
他站了起來走了出去,他心裡沒有安全感,雖然得了回應,她會走的事實依然猶如利劍懸在頭頂,他雖然不再鎖著蘇瑾,他卻依然充滿著隨時失去她的恐慌,方臨淵是他最後的底牌,他不能放。
御醫診脈後開了藥,蘇瑾喝了藥又沉沉睡去,她其實身體經過時空中多次穿梭,十分疲憊,一回來就被鎖著,精神一直處於緊張狀態,如今和劉尋算是和解了,總算沒有讓劉尋往極端的路上走去,教官的狀況也還沒有壞到那樣程度,心情放鬆,便睡得十分深,完全不知道劉尋晚上又來抱著她睡了一夜。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5:00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五十六章 談話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蘇瑾感覺到自己躺在一個堅實寬闊的懷抱裡,她動了動發現手腳也被人為的掛在了劉尋的脖子和腿上,整個人彷彿抱著劉尋,身子緊貼著十分難為情,她正要起身,卻被一支強壯的手臂用力緊了緊,劉尋輕笑著問:「睡醒了?肚子餓不?你快把一天都睡過去了。」
蘇瑾抬頭看到劉尋一隻手攬著她,一隻手拿著她的一縷頭髮在把玩著,然後她確實感覺到了飢腸轆轆,劉尋將她擁著起身:「你睡得非常沉,御醫說你是心力交瘁,疲勞過甚,讓你好好將養。」
蘇瑾感覺到身體疲憊之極,劉尋拉了下床頭的金鈴,外頭立刻進來了幾個宮女圍著蘇瑾伺候她梳洗後便送了飯食進來,十分清淡,劉尋一直在一旁默默地和她一起用膳,之後又親自端了藥給她餵藥,蘇瑾喝過藥以後感覺身體好了很多,望向劉尋,欲言又止。
劉尋終於放了藥碗道:「要見你師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答應我兩件事。」
蘇瑾眼睛一亮,劉尋淡淡道:「第一樁,你們見面我要在一旁,第二樁,你們交談不許用我聽不懂的話。」
蘇瑾沉吟了一下答應了,不管怎麼樣先見到教官再說。
方臨淵手腕腳上都戴著重鐐銬,鐐銬上的鐵鏈一直連到牆上的鐵環內,斜倚在牢房的床榻上,臉色有些蒼白,鬍鬚看得出才刮過,衣服也才換過的樣子,看到蘇瑾他眼神閃動著訝異,仍是笑著用英語打招呼:「太好了,我以為光儀壞了呢,你沒事就好。」
蘇瑾看到他十分擔心,劉尋卻在一旁咳嗽了一聲,囑咐人拿了張寬大的太師椅來放著,按著蘇瑾坐上去,蘇瑾看了他一眼,沒有用英語回答方臨淵:「我……還好,被重置回來了。」
方臨淵眼神閃動了下,看了眼劉尋:「你該不會為了見我獻身給這小子了吧。」
蘇瑾滿臉通紅:「別胡說……」
劉尋面沉似水,根本不理方臨淵,靜靜站在蘇瑾身後,雖然一言不發,卻存在感十足。方臨淵輕笑了聲:「你的臂環呢?」
蘇瑾不說話,方臨淵卻直白道:「所以我們現在是都回不去了?」蘇瑾吃驚地看向方臨淵,教官這是怎麼了?為何如此反常?居然在劉尋面前暴露他們如今的境地。
劉尋睫毛微顫,卻喜怒不辨,只是伸了手去握著蘇瑾的手,在手背上輕輕摩擦,蘇瑾動了動,掙不脫也就由著他了,方臨淵笑微微:「你喜歡他?」
蘇瑾微微蒼白的臉上湧起紅暈,嘗試轉移話題:「你還好麼?」
方臨淵懶洋洋地笑了笑:「還好,就當休假了。」
蘇瑾遲疑著千言萬語卻都不好當著劉尋說,竟不知說什麼合適,任務如今是完不成了,自己愛上了任務目標者,教官卻被這般關著,教官雖然嘴毒人不太靠譜,對她卻一直是很關照的,她眼圈忽然就紅了,劉尋握緊了雙拳,忽然袖子一甩,一言不發出了石室,將門甩著關上了。
蘇瑾有些吃驚地看著劉尋的舉動,不知他是何意,方臨淵卻笑了聲:「這是心疼了。」
蘇瑾看向方臨淵,方臨淵看著那雙有些茫然的明眸轉過來,眼角通紅,淚盈於睫,忽然覺得有點笑不出來,他輕輕咳嗽了聲,換了英語:「你沒有回到我們的時空?」
蘇瑾輕輕回答:「沒有,我被投放到了過去,就是以前在這個時空執行任務的時候,然後不斷被糾錯再次投放,最後重置回了這個時候。」
方臨淵有些吃驚道:「你回到了這個時空的過去?」
蘇瑾點了點頭,方臨淵慢慢看了她一會兒,輕輕問:「那你見到了什麼?」
蘇瑾解釋:「時間都很短,大部分都是和小時候的劉尋匆匆待一會兒就又消失了,並沒有參與什麼,回來的時候才發現這邊都已過了半年了。」
方臨淵頓了一會兒才說:「哦……那小子還真幸運,怎麼回到的不是我和你的過去呢?」
蘇瑾雖然心情壓抑,還是被方臨淵這脫線的思維給忽悠地愣了楞,有些惱怒道:「教官你正經些,我並沒有和你一起執行過什麼任務……你還是想想現在這情況怎麼辦吧,你為什麼要告訴他我們走不了了?」
方臨淵笑了笑:「他又不會信,只會以為我是想詐他放了我。」
蘇瑾啞然,方臨淵忽然笑了笑,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頭髮:「小丫頭,愁什麼,他又不會把我怎麼樣,你不會想用美人計讓他放了我吧。」
蘇瑾深呼吸了下輕輕道:「教官……我發現我喜歡他。」
方臨淵沉默了一會兒:「你是說你違反了規定,愛上了任務目標?」
蘇瑾遲疑卻堅定地說:「是……但是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時空……會崩潰吧?」
方臨淵看蘇瑾,她雙眸都是糾結的陰鬱,顯然心情矛盾之極,他失笑:「哪有那麼容易崩潰,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拚命想著要穿越了,我們時間還有很多,順其自然吧,不要想太多。」
蘇瑾一怔,不是本來就是因為時空有要崩潰的危險才把她派來的麼?
方臨淵看她憂慮的神色,笑道:「不過是嚇你這小丫頭讓你加快做任務的,誰知道你一來就沒回去了。我正好有空,就來看看,沒想到年年打雁,今年被雁啄了眼,居然失了手,既然都已經這樣了,你剛才說喜歡他?那就享受生活吧,陪著他好了,人的感情哪裡有什麼天長地久,他大概只是一時得不到你才這樣執著,你好好陪他一段時間,皇帝麼,那麼多女人隨著他挑,總有膩的一天的,他現在也還沒到三十呢,在我們那年代,大部分男的都沒結婚,等他結了婚,搞不好過幾年就開始厭倦婚姻生活了,什麼七年之癢啊什麼的,興許到時候反而任務有突破,他讓別的女人生了孩子呢?」
蘇瑾聽著這和嚴霜一模一樣的論調,無語了,方臨淵卻拍了拍她的肩膀:「看起來他身材不錯,你好好享受吧,小丫頭也是時候長大啦,趁著現在還彼此喜歡,做你愛做的事情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盡情享受還相愛的時光,等將來愛意淡去的時候,也沒什麼後悔的,反正彼此愛過了,記住那些歡樂的時光,不必怨恨,也沒什麼遺憾,享受屬於你的時光。」
蘇瑾被方臨淵這瀟灑大方的言論都驚呆了,方臨淵看她怔怔看著他,笑問:「你是怕懷孕?」
蘇瑾有些磕巴:「教官你這都說到哪裡去了。」
方臨淵拍了拍她的手臂:「臂環雖然不在了,你只管放手去做……你這具身體是生不出孩子的。」
蘇瑾吃了一驚,看向方臨淵,方臨淵笑了聲:「我來之前看過相關材料包括你這具身體的指標,因為之前受過毒藥的侵襲,雖然換了一些關鍵器官,也排毒過,但是已經沒辦法懷孕了,你只管享受沒有後顧之憂的sex吧。」
蘇瑾啞然,方臨淵悠然道:「最好告訴那小子,這樣他要反悔也還來得及。」
蘇瑾不再說話,心裡卻不知為何,之前的擔心雖然釋去,卻油然生出了一股淡淡的遺憾,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方臨淵看著她的神色變幻,忽然嘆道:「真羨慕他啊……能得了我們小蘇瑾的芳心。」
蘇瑾耳根熱起來,磕磕巴巴解釋道:「只是對他的感情有些感動,那天被追殺的那個晚上,他毫不猶豫地替我擋了毒箭,要不是反應及時……我總覺得不能回應他,很對不起他,回到過去的時空,我又看到他一直在等著我,這麼多年……」她不知為什麼很想向教官解釋她的感覺,不是教官那種輕描淡寫的享受人生的態度,她是真的十分謹慎地交付了自己的感情。
方臨淵漸漸斂了笑容,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的,不用解釋,我們的小蘇瑾對感情是非常認真的,不會摻雜任何東西的,平時冷冷清清的,卻是一旦愛上,就一往無前的性格啊。」
蘇瑾被方臨淵這麼一讚,反而臉更燒得厲害,忙著轉移話題:「我會儘量讓劉尋放了你的。」
方臨淵笑了聲:「其實真的無所謂……被關著才能讓我心情平靜——好好享受你的愛,蘇瑾,做所有你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情,不要留下遺憾,不必想著我。」
蘇瑾走出來牢房的時候,感覺外邊的太陽分外亮,她沉默地看著天上的太陽,總覺得今天的教官怪怪的——和之前催著自己走的態度截然相反,每一句雖然都似乎沒錯,卻總覺得和教官一貫的脾氣不一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5:13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五十七章 封后
劉尋在外頭沉默地站著等她,看到她出來便牽了她的手半攬著帶她上了步輦回了隱鳳院。
蘇瑾一直沉默著,劉尋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放,嘴唇緊抿,回到床上,劉尋終於忍不住緊緊抱著蘇瑾,輕聲問她:「你告訴我,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們現在回不去了,你只要說,我就信你。」
蘇瑾看向劉尋充滿期冀的目光,輕輕嘆了口氣,如今他們二人被困在這裡,時空管理局一時半會也不會派人進來,因為畢竟已經有兩人存在,就算待到時間拖長發現不對的時候,大概也一時解決不了,因為光儀投放不了人進來,除非他們兩人有一人死去,否則暫時是解決不了的,如今倒也只能和教官說的,順其自然了,劉尋是重要的歷史人物,如今他早就知道他們不可能傷害他,所以要威脅他,很難——更何況,現在她已經很難再理智客觀的去看待這個任務了,因為她的感情已經陷入太深。
蘇瑾說道:「放了師兄,好麼?現在我們是走不了的,雖然我也不知道我還能留在你身邊多久,但是應該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對我很好,你關著他,我心裡不舒服。」
劉尋的臉忽然微微放鬆,他知道蘇瑾不會騙他,他抿了嘴,盡力板著臉:「可以,他可以繼續當他的龍驤衛,不過……你要當我的皇后。」
蘇瑾皺了眉,作為皇后,這是要被寫在史書上的——對歷史改動有點大,雖然小心處理不一定會造成嚴重後果,但是將來回去是一定會被審查的……劉尋手微微收緊:「封后大典我會安排,最快的速度——還是你只是想敷衍我?你說的會回應我,難道竟然一個名分都不給我?」
蘇瑾遲疑了一下,從劉尋懷中脫身出來,直視他雙眼,鄭重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說清楚。」
劉尋的手微微顫抖起來,臉上肌肉僵硬,嘶聲道:「你說。」
蘇瑾道:「我……不能生孩子了。」
劉尋一愣,蘇瑾依然嚴肅道:「所以娶我做皇后的事情,你自己考慮好……我並不在意這些名分的,只要你開心就好,但是子嗣方面,因為我中過毒,所以已經不能再孕育孩子了。」
劉尋臉上卻慢慢出了個奇異的笑容:「你這樣嚴肅的要說的就是這樣的小事?」
蘇瑾解釋:「你是皇帝……子嗣問題……」她沒有說下去,因為劉尋已經用嘴堵住了她,許久以後才鬆開,看著因為缺氧而眼睛有些失神的蘇瑾:「我從來就沒有在乎過什麼子嗣的問題,是你一直在提一直在提……繼承者宗室子裡頭過繼個就是了,這算什麼問題?」
他強忍著心中的喜悅,彷彿將她的身子揉入懷中一樣的抱著蘇瑾,半晌又笑了聲:「你的關注點總是那麼奇怪。」
蘇瑾依偎在他懷裡,久久才自失的笑道:「總覺得有些對不住你這樣的深情。」
劉尋一把將她橫著抱起來:「我會給你一個最盛大的封后典禮。」
因為得到了答應,第二天方臨淵就被從天牢裡放了出來,在宮裡換了個院子軟禁,卻能在庭院中散步,也能而衣食住行也全按著上上品供給的。
尚宮局一直有人在源源不絕地送布料、繡樣、珠寶進來請蘇瑾挑選,而外頭冊封奉聖郡主之妹三品侍詔蘇氏為皇后的旨意已詔告天下。朝臣們雖然愕然,卻依然額手稱慶,不管是什麼人,只要皇上肯考慮後宮子嗣問題,那就是國之大幸啊!至於是什麼身份的女子,那都不重要了。
方臨淵輕輕拿起一根金簪眯著眼看:「我還以為他會迫不及待,沒想到他居然還能要舉辦一個儀式……不肯輕忽了你——算他識趣。」
蘇瑾有些猶豫:「這樣好嗎?」
方臨淵笑起來:「這有什麼不好的,這是我的決定,我是你上司,你是服從我的命令,你放心,真的到回去接受審查時候,你只管把責任往我身上推好了。」
蘇瑾想到還會有回去的一天,眼神微微一黯,看著那些鮮紅華麗得刺眼的紅綢,微微有些心疼。過了一會才有些茫然地問:「教官,你執行過那麼多次時空任務,就沒有動心過麼?」
方臨淵笑了下:「時空任務常常要在異時空滯留很長時間,所以時空管理局並不干涉私生活,只要不影響公事不留下後患就行了,你何必顧慮那麼多?……可惜我的臂環被劉尋那小兒收走了,如今想找女人都束手束腳地,唉,人生苦短啊,及時行樂啊!你放開些享受生活不好麼?來,做個最美麗的新娘子吧!可惜這兒沒有穿白婚紗結婚的,呵呵。」
蘇瑾雖然心事重重,還是被方臨淵給逗笑了,她心中被過去那些年受到的教育和條條框框束縛著,雖然因為一時的感動而衝動地回應了劉尋,也並不覺得後悔,卻依然覺得背負著沉重的鐐銬,沒想到方臨淵卻輕描淡寫地幾句話敷衍過去,彷彿這真的是一次順其自然的行動,她只是……順便享受人生而已……
她過了一會兒有些躊躇地問方臨淵:「如果劉尋一直不肯納妃怎麼辦。」
方臨淵轉過頭笑了笑:「你對他還真有信心。」
蘇瑾不說話,她是親眼見到劉尋在登基前夜的淚水,他在沒有希望的情況下,尚且等了她這麼多年,已經不適合用正常男人的標準來衡量他了。
方臨淵笑微微道:「到時候再說吧,實在不行,不還有最後的辦法麼……只是風險有點大罷了。」
蘇瑾臉色微微變了變,方臨淵笑道:「別那樣臉色,我可熱愛生命著呢,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的,再說男人管得住下半身的太少了,除非他不舉,我是不信他的,小蘇瑾啊,如今是你用身體去驗證偉大的楚武帝到底還行不行的千古之謎了,這可是個神聖的任務,你要認真執行。」他將金簪子在手中旋轉著:「等封后大典後,記得讓劉尋那傢伙將琥珀還給我,讓我禁慾簡直等於讓我坐牢。」
蘇瑾深深感覺到自己和教官三觀有著極大差距,說不到一塊兒去。
封后大典的各項禮節都極快的過了,劉尋很急切,怪異的是封后大典那日要穿的后服和后冠都非常名貴精緻和繁瑣,卻早就已做好,而且正合蘇瑾的身材,蘇瑾有些奇怪,尚服局的女官只是笑著說這衣服一年前陛下從西疆征戰回來就已囑咐人製作。
蘇瑾沉默了許久,想起戰場上他們的第一次相見,恍若隔世,從那時候開始他就開始籌備這個封后大典了嗎?那當自己離開的時候,他到底是有多擔心?
方臨淵才走,劉尋後腳跟就跟過來了,這些天他總是盯得很緊,蘇瑾其實能感覺到自己的院子周圍有無數明哨暗哨,又有宮女全天候地跟著她,不過她倒是能理解劉尋這種缺乏安全感的心理,所以也沒有拒絕他的擁抱親吻和黏人舉動。
劉尋親了親她的臉:「快要到大典了,本來應該是宗室裡的女眷來給你講講一些宗室的規矩,不過聽說雍王妃病得很重,宗室裡一時也沒什麼合適的女眷,我讓幾個太妃來陪陪你吧。」
蘇瑾好奇問道:「怎麼生病了?」
劉尋並不在意:「誰知道呢,聽說只是在拖日子而已了。」
蘇瑾有些唏噓,那梨花院落得了小胖子傾慕擁有國色之姿的少女彷彿還歷歷在目,歷史上的大梁后本來就命不長,看來雖然歷史被改變了一些,她還是改不了這早逝的命麼?她看了眼劉尋,他身上並無悲色,想來是早就釋懷放下了,劉尋看到她以奇怪的目光看他,忽然有些毛骨悚然:「我對她早就沒想法了,你別這樣看我。」
蘇瑾失笑,問他:「說起雍王,我消失的時間,不知道他有沒有懷疑,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為。」
劉尋嗤之以鼻:「他被他母后養成了個眼高手低的人,想事情太容易了,他還真以為他說反,那些手下的人就真的會聽他的?他打聽過幾次你的消息,都被我掩蓋了,對外只說你在養病而已。」
蘇瑾一怔,忽然想起淮王:「那淮王……」
劉尋想起這個,眼神一凜,最後冷哼了聲:「我壓下去這事了,只說是逆賊借其名頭刺君,不過他也有罪,圈著呢。」
蘇瑾有些惆悵,知道這已是劉尋手下留情了,劉尋捏住她的手卻極為用力:「你知道我看到那信有多生氣麼?後來我審了淮王,那什麼綠袖子,什麼口琴,你居然從來都沒有給我吹過!」
蘇瑾愕然看向劉尋:「沒有吹過給你聽嗎?」
劉尋眼中嫉火熊熊:「我還沒給你算賬呢,那口琴我已收了來,你以後一定要給我吹!」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5:24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五十八章 蜜月
為著封后,劉尋大赦天下,普天同慶,就連淮王都被放了出來,奪了封地,只剩下個王爺的空頭爵位,給了點莊子、祿米養在京城,宗人府隨便找了間王府給他住下。
冊后前一天皇帝帶著大臣祭了天地和太廟,這次大臣們又都捏了把汗,怕這次的封后旨意又要在太廟出什麼岔子,沒想到一切安安穩穩,什麼都沒發生。
封后大典那日天氣晴朗,蘇瑾一大早起身換了后服,漆黑的長髮全都挽起來壓了鳳冠,鳳冠上滿滿的都是東珠、金玉龍鳳,珍珠垂在額間閃亮耀眼,深青近似於玄色的五彩翟紋的衣袍,領、袖、裾有著紅色雲龍紋樣的鑲緣,深青蔽膝,白玉雙佩,青襪青舄,她身姿筆挺,這樣沉重重疊的官服衣飾穿上,她卻一直保持著腰身筆挺,絲毫不露疲相,整個人分外雍容華貴,出院子上儀駕的時候,蘇瑾看到方臨淵身穿龍驤衛侍衛服跟在一旁,因為是大典,禮服分外華麗,他看著蘇瑾,眼神複雜,最後終於笑著向她點了點頭。
吉時到,韶樂中和悠然,太和殿外,晴空萬里,文武百官、外邦使臣、內外命婦肅然觀禮,蘇瑾一身后服沿著紅毯款款而上,陽光照耀在她的冠冕上,龍鳳栩栩如生,她一臉肅然地跪接了身著玄色大禮服的劉尋親手遞過來的金冊和金寶,抬頭去看,看到劉尋站在那台階的最高處望著她,眼睛裡似有淚光。他向她伸出手,接住了她的手,扶起她來,轉身接受百官朝拜。蘇瑾感覺到劉尋的手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不由想起才到這個世界,劉尋牽著她的手步入宮門,那一刻他就已經等著這一天了吧?
劉尋忽然輕輕喊了聲:「姐姐,最後喊你一次姐姐,好麼?」
蘇瑾輕輕握了握他的手,劉尋輕輕說話:「真像做夢,好怕夢醒。」
蘇瑾有些惻然。
之後便是大宴群臣,劉尋在前朝宴請,蘇瑾在內宮接見了以及三品以上的內外命婦朝賀後,便一直在紫宸殿內等著劉尋。
劉尋步入紫宸殿,看到蘇瑾已除了大禮服和冠冕,穿著件銀紅單衣,臉上的脂粉都已洗掉,正在鏡前梳頭,劉尋過去拿了梳子,一邊替她梳頭一邊輕聲道:「怎麼不等我喝交杯酒?」
蘇瑾一愣:「有這禮節麼?女官們沒有說啊。」
劉尋轉頭去桌上看了看,果然看到一壺酒,他斟了兩杯酒過來,拿了一杯酒遞給蘇瑾:「這是民間的禮……阿瑾那邊婚禮,也是這樣麼?」
蘇瑾想了想電視上看到的,說:「婚禮總是很神聖的,雖然和你們這不太一樣,不過總要有些儀式。」
劉尋伸了手與蘇瑾手臂相交,先喝了蘇瑾手裡杯子的酒,一邊又餵蘇瑾一杯酒,問她:「儀式是什麼?」
蘇瑾回憶了下:「每個地方也都不一樣……比較普及的應該是讀誓詞吧,然後交換婚戒,然後親吻……似乎是這樣。」
劉尋眉毛高高挑起,一邊卻又倒了兩杯酒,再次遞進蘇瑾手裡:「居然要在眾人面前親吻?」
蘇瑾有些尷尬,劉尋再次和她手臂相交,飲了第二杯交杯酒,劉尋笑道:「這倒是別出心裁,不過我可不喜歡在眾人面前讓他們看到我心愛的女人被親吻後的美……」又去倒了第三杯酒。
蘇瑾再次接過酒杯,臉色微微發紅:「怎麼交杯酒要喝這麼多杯麼?」
劉尋道:「一般都是三杯吧,阿瑾那邊的誓詞是怎麼說的?婚戒又是什麼?我倒是有興趣。」一邊又餵了蘇瑾一杯酒。
蘇瑾輕聲道:「婚戒就是一對的戒指,男女各一,戴在無名指上,因為傳說這裡連著心臟,表示對彼此承諾忠貞,誓詞麼……」她微微覺得酒意上湧,有些頭暈起來:「誓詞大概就是我願意嫁你作為我的丈夫,從今時直到永遠,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我將永遠愛著您、珍惜您,對您忠實,直到永永遠遠。」
她回憶著從前聽過的誓詞,劉尋轉過來,忽然單膝跪下,拿過她的手,在她的無名指上套上了一枚白玉戒指,抬頭看著她的雙眼,輕聲道:「我劉尋,願意娶蘇瑾作為我的妻子,從今時直到永遠,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我將永遠愛著您、珍惜您,對您忠實,直到永永遠遠。」
蘇瑾感覺到微微眩暈,不知道是太幸福了……還是酒精的作用,她有些懵然地看著劉尋,劉尋笑道:「我問你師兄的,你們那邊婚禮的禮節,你師兄告訴我的。」
他一邊伸出了手,手心裡還握著一枚白玉男式戒指,遞給她:「替我戴上,好麼?」
蘇瑾接過戒指,替劉尋套上,劉尋欺身而上,吻住了他的新娘,久久不放開,蘇瑾被他連灌了三杯酒,喝得急了,呼吸急促,再被劉尋含著舌尖纏綿許久,整個人缺氧,更暈了,雙眸泛起了一層霧氣,眼角都紅了,劉尋輕聲笑了起來,他就喜歡她被灌醉後的樣子,整個人呈現出和清醒的時候完全不一樣的笨拙嬌憨,更何況那酒還是鹿茸酒,專門助興用的,他輕輕舔著她的脖子誘哄她:「兩邊的儀式我們都做完了,該洞房了吧?我的新娘?」
蘇瑾反應有些遲鈍,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啊?」然後臉就燒起來了,臉上酡紅一片,豔壓桃花。
劉尋急不可耐地抽開她腰間的綢緞,銀紅單衣很快便滑落了下來,他珍藏了這麼久的寶物,終於得以拆封,他需要慢慢品嚐。
他扯開自己的衣袍,強健的身軀展露出來,兩具年輕的身軀很快疊加在龍床上,幔帳低垂,紅燭高燒,蘇瑾被劉尋精心準備的鹿茸酒弄得嬌慵無力,再被劉尋耐心而持久的安撫下,很快整個人都化成了一灘春水一般喘息著,被劉尋反反覆覆地索求著,彷彿永無休止的進入和輾轉,每一寸肌膚都被反覆刺激,舔舐,蘇瑾最後只能無力地攀附在劉尋的臂膀上,一次次被動的感覺著劉尋的充斥,最後她終於忍不住哀求,劉尋卻依然沒有要罷手的跡象。
這一夜太漫長,對蘇瑾來說。
然而這根本只是一個開始。
一個年近三十卻都還沒有開過葷的男人來說,蘇瑾充分理解了什麼叫如狼似虎,而她根本沒辦法拒絕。因為如果她拒絕,劉尋就會以委屈的目光看著她,然後一再保證只是抱著睡。
然後最後抱著抱著又擦槍走火了,開始只是哀求著用手,然後……
蘇瑾居然一連數日都沒能出過紫宸殿,因為真的太累了,最後她忍無可忍,要求見見師兄。
劉尋對她無所不從,自然也同意了。
方臨淵看到蘇瑾,笑得十分促狹:「可算捨得把你放出來見人了?嘖嘖。」
蘇瑾滿臉通紅,只是問他:「你最近還好麼?」
方臨淵一攤雙手:「好得不能再好,劉尋把琥珀還給我了,有好幾家千金小姐打聽我的名字呢。」
蘇瑾有些無語,方臨淵看了一會兒她的神色:「其實你沒什麼事吧?你找我來做什麼?」
蘇瑾咳嗽了兩聲,她的確沒什麼事,但是天天對著劉尋,劉尋除了只想那個事,什麼都不做,這真太叫人吃不消。方臨淵忽然拍膝大笑:「三十歲的大魔法師,哈哈。」
蘇瑾被他笑得非常鬱悶,把他打發走了,心裡想著這樣不行,得想個什麼法子讓劉尋轉移下注意力。
「蜜月旅行?」劉尋一聽頗有興趣,「怎麼說?」
蘇瑾解釋:「就是新婚夫妻出去景色秀美的地方遊玩,比如海邊啊,登山啊什麼的,可以不用工作一段時間,培養感情什麼的。」
劉尋想了想笑道:「如此甚好,我們可以去瀾清池,那邊有溫泉,風景也秀美,就在京城郊,很不錯。」
蘇瑾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出去走走,總比天天關在宮裡強。
可惜她想得實在太美了,劉尋很快告訴她,作為一名天分絕高的帝皇,他無師自通的領會了溫泉play的真意,並且另外發掘了許多新玩法。
他們「蜜月」了一個月,劉尋依然沒有想過要返朝,每日自有專人飛馬送奏摺過來給他批閱,這種感覺真是太美了。
直到蘇瑾有一天從溫泉出來暈倒,劉尋才嚇了一跳,急召了封太醫。
封太醫診脈過後,劉尋聽了稟報,久久不言,許久以後才遲疑道:「你確信?皇后說她身體中過毒,並不能有娠的。」
封太醫一愣,過了一會才小心翼翼道:「臣應當沒有診錯。且適才也問過娘娘服侍的女官,娘娘的確這個月的小月沒有到,當然,若是再等幾個月,應當更穩妥些,娘娘身子是有些虛,但不至於無法受孕,近段時日,似乎又有些操勞了,所以需要好好補養……尤其是……房事方面,千萬要禁絕。」
劉尋眉目緊鎖,封太醫原以為陛下應該會狂喜,沒想到他卻反而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又問:「你確信皇后的身體能承受懷孕之苦?不會影響她的身體麼?」
封太醫反覆又想了一回適才的脈象,肯定道:「好好調養便是,應當不會影響娘娘身體,只是要萬分注意,不可騎馬跑動了。」
劉尋緊緊皺著眉,過了一會兒冷聲道:「好好開了安胎的藥來,另外此事不許洩露……包括皇后,一句風都不許透,明白了?」
封太醫滿腹疑慮,卻仍然恭敬道:「臣遵旨。」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5:39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五十九章 調養
蘇瑾並沒有昏迷太久,她只是被溫泉的熱氣蒸得有些眩暈,出水以後就軟倒了劉尋的懷中。
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好好地躺在床上,身上已經被換上了溫軟乾燥的中衣,頭髮被整整齊齊的放在枕邊,還沒有乾透,劉尋正拿著布巾在替她一點一點的擰乾頭髮,睫毛垂著,半掩著眸光,似乎正在出神,居然沒有發現自己已經醒了,眉目間似乎有陰鬱。
蘇瑾動了動,劉尋彷彿被嚇了一跳一樣,看到她臉上迅速浮起笑容,彷彿剛才的那陰霾是錯覺一般:「你醒了?太醫說你身體虛,不能久泡溫泉……都是我不好,下次我注意。」
蘇瑾感覺到頭的確似乎還有些暈,她想起要不是劉尋在水裡一直耍無賴地動手動腳,她也不會泡那麼久,狠狠瞪了他一眼:「今晚不許再歪纏了,自己去外頭睡!」
劉尋笑起來,過來扶起她,有宮女送了碗藥進來,蘇瑾一看那濃稠的膏狀物品就皺了眉:「這是什麼?」
劉尋輕描淡寫道:「是補藥,裡頭加了蜂蜜甘草,不苦的,封太醫說你身體一定要好好調養。」
頓了一會兒,劉尋又試探地問:「封太醫說只要好好調養,你的身體也不是沒有希望的……」他頓住了,因為蘇瑾眉頭蹙了起來,有些不讚同道:「我不能要孩子,也確實不能生了,你如果一定想要,那現在還來得及……」
劉尋連忙道:「我並沒有說後悔,我只是覺得如果你能生那是最好的了,你難道還不相信我麼?」
蘇瑾搖了搖頭:「我不能在你們這裡留下後代,如果我和你生下孩子……師兄第一個不會放過我。」
劉尋收緊了蘇瑾的手:「方臨淵他敢!你還不相信我能保護你麼?」
蘇瑾伸手安撫地拍了拍劉尋的手:「是怕你希望落空難受,我們那邊的醫術比這邊好很多,說了不能生,那肯定是不能生的……」
劉尋端過那碗膏藥,拿了勺子輕輕舀了餵她:「補養氣血的,你還是吃了,對身體總是有好處的。」
蘇瑾張嘴吃了,果然有些甜味,並不難吃,很快就將一碗藥吃盡,宮女過來服侍她起身,穿上外衣,劉尋一直在一旁看著她,看到宮女要將她的頭髮挽起來,忙阻止道:「不要,散著吧,頭髮沒乾,仔細著涼。」
皇帝面前不修邊幅是不敬之罪,但是宮女們早就見慣了陛下對皇后的無原則寵溺,便將頭髮鬆鬆的放下,劉尋問她:「肚子餓麼?要吃些東西麼?」
蘇瑾有些詫異看了看天色:「到吃飯的時候了?」
劉尋搖頭:「只是看你暈倒了,怕你肚子餓了。」他細細問了封太醫所有孕婦的禁忌事項以及可能會出現的症狀,結果卻說每個孕婦都不一樣,有的會反應極大什麼都吃不下睡不著一直嘔吐,有的卻吃得極多卻仍然總覺得餓,還有的什麼反應都沒有如同平常一般。
蘇瑾搖了搖頭:「我不餓。」
劉尋上前牽了她的手將她引出院子來:「那我們去散散步。」
蘇瑾一頭濕髮散著不舒服,並不想出去,搖了搖頭,這時卻看到有兩個宮女進來,捧著布料樣子和軟尺等物,看到劉尋和蘇瑾連忙下拜。蘇瑾詫異道:「這是來做什麼?」
劉尋道:「哦,朕叫人替你做些衣服,怕天涼了來不及做。」
蘇瑾詫異道:「這離天涼還有好幾個月呢,再說前些天封后那會兒,又一氣兒做了好多,哪裡穿得完?」
劉尋面不改色:「新進了一批好料子,不做白放著也要壞的,你讓她們量個身,選點布料就好了。」其實是擔心蘇瑾身形變化到時候沒有衣服穿。
蘇瑾雖然對劉尋這樣奢侈浪費的習氣覺得不讚同,但是鑑於劉尋本人如今迫切需要證明她如今就好好的在他身邊,成為了他的皇后,她沒說什麼,只是站了起來讓宮女們給她量身,劉尋則一直斜靠在榻上,打量著她的身子,看的蘇瑾全身都不舒服起來。
僵硬著讓宮女們量完尺寸,隨便指了幾塊布料,宮女們一絲不苟地向她確認了秋裝冬裝的款式,才下去了。
蘇瑾感覺到身體好了些,將頭髮挽了挽,說道:「前幾天看到後山有個獵場?我們去射箭鬆快鬆快筋骨吧。」
劉尋臉色微變,笑道:「你才暈倒,太醫說了讓你好好靜養著,射箭的事再說吧。」
蘇瑾有些不滿道:「回宮這麼久,我的晨練都放下了,」一邊若有所覺道:「好像感覺胖了些。」又捏了捏手上的肌肉:「肌肉都鬆弛了,難怪身體會虛呢。」又自言自語:「好久沒和師兄對對招了。」
劉尋腦門青筋跳了幾下,過去牽了她的手:「我讓人排了些新歌舞曲目,聽說很是不錯,不如我們先去看這個吧,你的身體虛,上次被淮王那該死的放了不少血,氣血虛著呢,封太醫說了,你氣血不調,小日子都不准了。」
蘇瑾一愣,她對這個不太在意,似乎真的不准……不過她在時空裡頭穿梭那麼多次,估計會對身體有影響,有些躊躇道:「真的?」
劉尋肯定道:「是啊,你想想,流了那麼多血,朕後來審淮王的時候,恨不得也給他割一刀放放血……而且你那半年根本就沒有好好調養,別以後留下後患了。」
蘇瑾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舊傷痕,劉尋卻伸手攬著她往外走去:「不想散步咱們就去聽聽他們彈琴去。」
劉尋比較強勢,蘇瑾留下來本也就是為了讓劉尋開心,所以也沒說什麼,陪著他去了戲台那兒聽戲。
一轉眼又過了半個月的時間,蘇瑾漸漸感覺不對起來,一是劉尋一點都沒提過回宮的事,彷彿十分悠然自樂在行宮不用上朝的日子,要不是仍然天天勤奮批摺子,還真有昏君的勢頭了。二是劉尋分外黏她,幾乎全天都在陪著她,就是批改奏摺,也要她在一旁,彷彿這樣才能安心,好在雖然黏人,卻終於沒有再和剛成婚那段時間,沒日沒夜的歪纏著只想要那事,大概也是顧及自己的身體,也有可能是終於饜足了,居然晚上真的只是抱著睡覺,什麼都沒有做了。這讓她鬆了一口氣,只是糟糕的是每天她都要吃許多奇怪的藥膳、燉湯、膏藥,說是補氣血,當然三餐更是花樣翻新,只要什麼她喜歡吃的,劉尋就欣喜無限地大加賞賜。
這日再次被填鴨一樣用過晚膳後,劉尋陪著蘇瑾散步後回到寢殿,便開始挑燈批白天送來的奏摺,蘇瑾則有些憂傷地站在了落地鏡前,她覺得被當成豬一樣養了這段時間,她真的懶了很多,早晨居然開始賴床,午後也總是覺得睏倦,一不小心就睡到傍晚,劉尋就是不和她去騎馬散心,更重要的是,她真的胖了,臉上圓了,雙下巴似乎都要呼之欲出了,腰身更不用說,她能感覺到小腹上似乎有了脂肪堆積,連腿腳似乎都粗了些,難道劉尋是唐朝的審美?
她看了看屋裡只有劉尋在低頭披著摺子,服侍的人都在外頭,便悄悄地拉起裙子,嘗試將腿踢高,她懷疑她現在大概腿力都減弱了。沒想到才出腿,正低頭批摺子的劉尋敏感地抬頭看她,大驚失色將筆一擲就衝了過來:「你幹什麼?」
她被他的緊張樣子嚇到,單腿站著有些沒保持住平衡,身子一歪,劉尋已忙忙地抱住她,她放下腿,有些鬱悶道:「我真的太久沒有訓練了,腿都沒力氣了,居然站都站不穩了。」
劉尋一邊緊張地打量著她,替她整好衣裙,一邊道:「你是皇后!又不需要你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好好養著就是了。」
蘇瑾有些不悅:「別說我,你也是,太疏於鍛鍊了,這些日子我幾乎都沒看到你鍛鍊,小心以後又變成個大胖子。」一邊想起了記憶中見過的小胖子,忍不住去按劉尋的肚子:「我看看你有小肚子沒有。」
劉尋每次被提起黑歷史都感覺到鬱悶:「沒有的。」
蘇瑾笑著按了按,居然真的肌肉堅硬,不像自己的腰身腹部柔軟圓滑,她有些驚奇地繼續按了下:「真的沒有長肉,你是怎麼保持的?」
劉尋已經抓住了她的手,聲音沉了沉:「不要亂摸。」
蘇瑾愕然低頭,看到薄薄的綢褲下已經隆起……她忍不住笑起來:「你這是,也太沒定力了……」說起來也有快一個月沒有房事,她倒是理解,畢竟自己是他目前的合法妻子麼,該履行的義務還是要履行的,她上前抱住劉尋脖子:「奏摺批得差不多了吧?我來服侍陛下安歇吧?」
劉尋臉上表情十分忍耐:「沒事,你先歇息……我再批一下奏摺就好。」
蘇瑾笑起來,以為他還顧及自己的身體,她和古人不同,對這事可不覺得有什麼羞澀的,依然抱著劉尋主動去吻了吻他的唇,委婉暗示他:「皇后也需要你關注批閱一下呢?」
劉尋不由地想起封太醫說的,孕婦可能會在房事上需求比平時要旺盛些,一定要注意克制……過了三個月才好,他臉上五彩繽紛起來:「皇后身體還沒有養好……」
蘇瑾明明感覺到了小劉尋已經熱情地挺槍抵在她的小腹上向她致敬,不知道他為何忽然扮起清純來,只以為他是半推半就玩情趣,索性又主動上去吻他:「還是陛下的身體更誠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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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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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5:50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六十章 發現
劉尋頭上密密出了一層汗,他將蘇瑾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因為怕壓到肚子,雙手極盡小心地撫慰著蘇瑾,然後替她漸漸解了衣服,看著她這些天養得有些珠圓玉潤的肌膚,猶如會發光一般,他側著身子撫摸蘇瑾,去吻她,難耐地蹭著她,蘇瑾閉了眼柔順地回抱著他。
過了一會兒,她有些吃驚的睜開眼睛看向劉尋,劉尋臉上有些窘迫,蘇瑾嘴角含笑儘量裝作若無其事地安慰他:「沒關係……大概是太久沒有了,你有點激動……來我們再來好了。」
劉尋嘴角抽了一下,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弄出來的……再來一次會死的,他翻身背對著蘇瑾咬牙:「睡覺!」
蘇瑾忍著笑,卻怕給他造成心理陰影傷害他自尊心萬一以後造成習慣就不好了,她抱著劉尋的背輕輕吻他:「沒關係的呀,這很正常。」
劉尋臉都黑了,惡狠狠轉過來:「你怎麼懂這些的?」
蘇瑾微微愕然,劉尋卻步步緊逼:「說!」
蘇瑾啞然失笑:「這個……我們那邊和你們不一樣……女學生也要上課學習這些的……咳咳,而且信息很發達,到處都有寫……」
劉尋卻不依不饒:「那你也可以選擇不看啊。」
蘇瑾被他胡攪蠻纏,卻也忘記了那事,只是耐心和他解釋,說著說著睏意湧上,不知不覺又眼皮沉重,意識朦朧了,依稀感覺到劉尋拿了被子替她嚴嚴實實蓋好。
過了兩天封太醫來診脈的時候,蘇瑾悄悄問他:「陛下這些天有招您診脈麼?」
封太醫心中一驚,有些結巴道:「娘娘……問此何意?」
蘇瑾看他神色,卻誤會了,抿嘴笑了笑道:「沒什麼。」
到了晚上同床共枕時,蘇瑾悄悄寬慰劉尋:「陛下真的不要太看重那些,其實你都快三十了,不可能一直和年輕的時候一樣的,陛下大概是之前太過放縱了,所以一時不太順利,調養調養就好了,不要太當成一回事,越是緊張在乎……越要……」
劉尋腦門上的青筋急劇跳動,他白天已聽封太醫說過蘇瑾問話,如今被蘇瑾當成有難言之隱不行的人……他簡直有口難言,他惡狠狠地堵住了蘇瑾的嘴巴,過了一會兒才看著在喘息的蘇瑾輕聲道:「別胡思亂想,我是怕你身體不好。」
蘇瑾笑著道:「我的身體已經好多了,我感覺氣血比從前足很多,手腳也很溫暖,我覺得已經恢復了,明天還是該去晨練一下活動開手腳了。」
劉尋頭疼得很,按住她的嘴巴,看著她因為肌膚微豐而顯得分外嫵媚的臉,恨不得將她做得第二天起不來身,讓她天天不安分!
第二天蘇瑾起床,就看到劉尋換了身騎馬裝道:「來,朕帶你去騎馬。」
蘇瑾十分意外,但依然很高興,結果到了獵場才發現,劉尋只備了一匹馬,他抱著蘇瑾側坐在馬上,自己翻身坐上去讓蘇瑾坐在他的懷裡,環繞著她,然後馭馬而行,馬緩緩的走得極是平穩沿著大路而行,風帶著秋天附近稻田的稻香吹了過來,蘇瑾十分意外,卻也感覺到了劉尋抱著她的溫柔,這還是第一次,她便輕輕靠在劉尋的胸膛裡,放心地讓他帶著她走馬。
過了一會她笑了笑,劉尋問她:「笑什麼?」
蘇瑾說:「我想起一句詩:願為武陵輕薄兒,生在貞觀開元時。鬥雞走犬過一生,天地安危兩不知,我覺得我們倆這樣真算得上是醉生夢死了,還真是天地安危國家社稷蒼生都和我們無關的感覺。」
劉尋也笑起來:「那這輕薄兒還不夠幸福,他還得再有個美嬌娘做妻子,才算得完滿無缺的一生。」
蘇瑾輕輕笑了下,忽然又不說話了,劉尋怕她睡著,逗她:「怎麼又不說話了?」
蘇瑾輕輕嘆了聲:「有個美嬌娘可還不算完滿的一生,還得兒女雙全才算完滿呢。」
劉尋心中微微一跳,俯首問她:「假設哈,假設我們有個孩子,你希望他是男孩還是女孩?」
蘇瑾閉著眼睛陷在他強壯的懷抱裡,不假思索道:「男孩好,你們這兒女孩生活太辛苦,再說了,你需要繼承者。」
劉尋嘆了口氣道:「那你想怎麼教養他呢?把你一身武藝都教給他?」
蘇瑾輕輕笑了聲:「我才不教,男孩兒就是要父親教,等他學會了你的本領,我就告訴他,你父親就是我教的,哈哈。」
劉尋心裡只覺得歲月安然,無限美好,他滿懷幸福將下巴輕輕靠在懷裡人的馨香的頭髮上,輕輕道:「那好,那我來教,你只管享受就好。」
蘇瑾嘀咕了句:「我也不會教,你們那些經史子集,我可不精通,其實你真的比我知道得多多啦。」
劉尋笑了聲:「你終於承認你的男人比你強了?」
蘇瑾也笑:「如果能生個像你一樣的兒子,我就告訴他,你父親以前是個小胖子,肚子有那麼圓,臉上的肉像包子一樣……」
劉尋急了:「你就不能把這些忘了麼?」
蘇瑾笑得有些發軟:「我可就只記得這麼一點點,捨不得忘記呢,真不知道以前怎麼捨得洗掉記憶的。」
劉尋擁緊她:「有沒有可能,不是你自願的?」
蘇瑾否認:「不會,有兩名在場證人聽我錄音表示自己是在清醒的狀態下自願清除記憶的。」
劉尋淡淡道:「我不懂你們那些東西,不過,你若是要證人,我隨時可以弄出一百個來證明蘇瑾曾經愛過我。」
蘇瑾失笑:「我就是一個普通的人,那邊和我這樣普通的人很多的,又不是什麼稀罕的,哪會有人這麼煞費心思地偽造證人來算計我呢。」
劉尋冷哼了聲:「所以別回去了,你在我這兒是最特別的。」
蘇瑾聽著情話覺得心裡十分繾綣,轉過身抱著劉尋來了個纏綿之極的吻。
晚上洗澡的時候,蘇瑾終於感覺到自己不太對勁了,她低著頭看了一會兒自己的小腹,輕輕撫摸了一下那圓潤的弧度,皺了皺眉又按了按,深呼吸了一下試圖收腹,然而那腹部的肥肉似乎並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她皺著眉,手指上滑,不對……自己的胸,也變得非常豐滿,而那明顯凸起的小腹,叫她很難騙自己是胖了,她腦海中忽然掠過一個驚駭的念頭。
她有些慌亂地想,不可能,自己的月經多久沒有來了?之前她覺得是時空穿越造成她的身體生物鐘紊亂,但是就算紊亂,也不可能這麼久一次都沒有來過,她穿越回這裡已經三個多月了吧?封后以後一直注意調養,如今吃得多胃口好睡得香,身體好得很,怎麼可能沒有來過?
她茫然地想,師兄不是說看過自己的體檢報告,是不孕的麼?
再說了,自己一點孕吐都沒有過,她忽然想起論壇上也見過有些孕婦是一點反應都沒有的。
她穿了衣服,站著轉了一會兒,早孕試紙,如果有這東西就好了,她腦海裡忽然想起白天劉尋問過她的話,再閃電般地想起劉尋這些日子的反常行為,明明忍得很辛苦卻拒絕同房,各種奇怪的膳食補藥,還有小心翼翼地陪同……
她彷彿頭上被劈下一道閃電,心中雪亮,劉尋他一定知道!
她一個人心亂如麻地坐在榻上,不知如何是好,劉尋也去洗了澡回來,看到她一個人坐在那兒出神,過去坐在她身邊聞著她身上清新的皂香味,笑道:「洗好了?」
蘇瑾抬眼去看劉尋,他剛剛沐浴過,長髮披著,下巴下也剛刮過鬍子,微微發青,整體來說英俊非凡,她伸出手摸了摸劉尋的臉,劉尋笑問她:「發現你的男人很英俊吧?」
蘇瑾輕輕問:「我的琥珀能還給我麼?」
劉尋臉色微微變色,仍是微笑著:「你要那個做什麼?」
蘇瑾想了下道:「那東西不僅僅能避孕,還對身體有好處,我看你老擔心我的身體,怕你憋壞了,不如你把琥珀給我,我身體慢慢就好了。」
劉尋哼了聲:「不行,誰知道那裡頭有什麼。不行,你乖乖的,太醫說你的身體正在恢復中了。」
蘇瑾想了想道:「那還是多運動才行,明天我去舉舉石鎖看看?我覺得我的力氣應該恢復了。」
劉尋又開始覺得頭疼,說道:「嗯可是我剛讓人叫了幾個變戲法的人來明天給你看看的,以後再說?」
蘇瑾直視他的雙眼,緩緩問:「劉尋,我是不是有孕了?」
劉尋看向她,臉色平靜,彷彿早就在心中演練過無數次:「嗯。」
兩人久久相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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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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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6:02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六十一章 留下
蘇瑾出神發呆了兩天,整個人神思不屬,無心飲食,劉尋一直在她身邊默默如常,卻一字不提孩子的事情,到了第三天上,蘇瑾讓人收拾行李,對劉尋說道:「我要回宮,見見師兄。」
劉尋握緊了袖下的手,臉上仍然淡淡的:「好。」
回宮的車輦上,劉尋一直不說話,蘇瑾伸手輕輕握了握他的手:「沒事的。」
劉尋轉過頭,捧起蘇瑾的臉就用力地吻了下去,這是一個兇殘而狠戾的吻,彷彿發洩著什麼一般,蘇瑾反手抱著他,眼眶微紅,過了一會兒才堅定地對他說:「沒事的。」
方臨淵這些天在京城裡和其他侍衛們提籠架鳥,鬥雞走狗,變著法兒可著勁兒地折騰,頗有點樂不思蜀的意思,卻被一道旨意急召進了宮,他眯著眼睛算了算日子,心下暗自有了譜。
進了紫宸殿,宮人將他引進了西暖閣,就都退了下去,殿裡只剩下蘇瑾和方臨淵二人,蘇瑾端坐在座椅上,穿著件寬鬆的銀紅衫裙,前襟繫著深紅的絲帶長長垂下,整個人肌如凝脂,氣色極好,原本那帶了些英氣的眉目如今也柔軟嫵媚起來,方臨淵一見她就笑起來:「蜜月如何?開心麼?」
蘇瑾凝視了一會兒方臨淵,低聲道:「教官,你為什麼要騙我不孕?」
方臨淵十分驚詫道:「報告上的確這麼說啊!不信你回去看!」
蘇瑾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方臨淵卻笑道:「怎麼……難道你懷孕了?」
蘇瑾忽然站了起來,向方臨淵跪了下來,方臨淵一愣,斂了笑容上來扶她道:「怎麼了?」
蘇瑾抬頭看他,輕聲道:「教官,我想留下來。」
方臨淵扶不起她,蹲了下來:「起來吧,咱們又不是古人,有話好好說,犯不著這樣,如果你真的有孕,這樣會影響寶寶的。」
蘇瑾輕輕道:「我想留下這個孩子,我想留在這兒,教官,求您幫我。」
方臨淵輕嘆了口氣:「你想怎麼做?」
蘇瑾道:「我讓劉尋還你時空儀,你回去上報,就說我已犧牲,時空也已導正,劉尋已有孩子,反正劉尋現在娶的女子,也只是一個叫蘇瑜的我杜撰出來的名字而已。」
方臨淵看著蘇瑾的臉,輕聲道:「這樣你將永遠都不可能回去了,你想清楚了?萬一將來這男的負了你,他是皇帝,在這裡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你將無處可依。」
蘇瑾堅定道:「我相信他,我也相信我自己。」
方臨淵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丫頭長大了啊。」
蘇瑾渴盼地看向方臨淵:「教官……」
方臨淵手上使了點力,將蘇瑾扶了起來,壓著她的肩膀坐回去:「我答應你。」
蘇瑾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教官雖然吊兒郎當,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卻十分嚴謹冷酷,從來不會留情,她今天也是無奈之極,只想盡力一求,實在不行,還有下策。
方臨淵笑道:「我若不同意,你只怕就要詐死了吧。」
蘇瑾臉一紅,方臨淵輕輕道:「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麼會知法犯法的幫你?」
蘇瑾有些迷惑,她確實想不通,從天牢那一次見面,她就一直覺得教官很奇怪,方臨淵淡淡道:「這是你第二次為了要留下來而求我。」
蘇瑾睜大了眼睛,方臨淵道:「你久久不返,時空管理局每隔一段時間便試圖投放援助人員,後來終於成功,我過來接你,你已垂危,卻始終沒有返程。我來接你後,你才開始準備返程事項,然而一切都佈置好的那一天,你同樣也是帶著病軀,跪下來求我,說不願意回去。」
蘇瑾臉上表情十分難言,方臨淵輕聲道:「問你為什麼你不說,只說覺得累了,不想再執行時空任務了,覺得已經活夠了一輩子,希望就那樣死去。你的身體已經十分破敗,當時我認為你是因為在異時空滯留太久,又因為身體出了問題,心理已經出現了問題,無法抽離角色,因此我沒有理會你的要求,強行將你帶了回去……之後你接受了很長時間的心理治療,幾乎無法執行任務,心理醫生給出了清除時空記憶的建議,因為你已經嚴重受到了干擾,之後……你提出了申請。」
蘇瑾睫毛垂下,微微顫抖,方臨淵輕輕撫摸了下她的頭髮:「你這是第二次要求留下了,我就徇私一次吧,你以後就要忘掉你的身份,完完全全只能按照古人的規則來行事,絕對不可干擾歷史進程了,否則時空一旦出現異變,會引起時空觀察者的注意,只是你體內的感應器要取出來了,你如今是有孕了吧?」
蘇瑾輕輕嗯了聲,方臨淵笑道:「果然是為母則強,就是不知道你能受得了不了。」
蘇瑾輕聲道:「沒問題的,這些天我身體還不錯,孩子很乖,我一點反應都沒有。」
方臨淵笑了笑,以惆悵的目光看著蘇瑾,過了一會兒輕聲道:「真羨慕劉尋那小子啊。
蘇瑾臉上微微紅了,方臨淵嘆道:「事不宜遲,準備好麻藥和匕首針線來,我替你取出來吧。」
蘇瑾嗯了聲。
劉尋在前朝接見大臣,他不回宮還罷,一回來就有千頭萬緒的事情被大臣們抓住機會求見,另外一方面他也怕回後宮,見到蘇瑾的決定。
他怕極了,以至於遣散了大臣後,他依然還在御書房內徘徊著,不敢知道結果。
侍衛來報:「皇后娘娘傳了太醫院的封太醫,另外叫準備止血的藥,熱水,乾淨的棉布。」
劉尋握緊了手,手心被握出了血痕,他身體微微顫抖,許久以後才吐字:「照皇后說的辦,給封太醫傳旨,說一切按皇后娘娘的意思辦,不必再請旨了。」
太陽一寸一寸的落了山,御書房也漸漸暗了下來,他卻沒有讓宮人掌燈,只是一個人坐在御書房裡,一個人默默發呆。
許久以後,有侍衛來報:「方侍衛已經出宮,封太醫也回了太醫院。」
劉尋身體微微一顫,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往紫宸殿的寢殿走去。
才進寢殿,他就聞到了血腥味,他的臉一白,仍是緩緩地往裡頭內殿走去,蘇瑾正躺在大迎枕上,合目歇息,臉上有些蒼白,唇色淡薄,劉尋走了過去,在床邊坐下,伸手去握蘇瑾的手,她的手很涼,蘇瑾睜眼看到他,露出了個笑容:「你來了?」便要起身。
劉尋按住她:「不必起來,你好好……歇息。」他以為他已經做夠了心理準備,然而一開口說話,他居然沒有忍住,心中劇痛,淚水撲簌地落了下來,連忙用袖去拭去。
蘇瑾看他落淚,有些懵,拿了袖子去替他擦拭:「你這是怎麼了?」
劉尋勉強露了個笑容:「沒什麼……朕……我……有點難過,不過沒什麼……你還在就好……朕本來就不該奢望太多,只要你在……」他的喉嚨忽然哽住,蘇瑾聽他語無倫次,本來還微笑著,漸漸收了笑容露出了詫異,過了一會兒眼圈也紅了,伸手反握住劉尋的手:「你以為……我們的孩子沒了?」
劉尋一愣,心下升起一絲希望:「不是麼?他們說你要了止血的藥,傳了太醫……」
蘇瑾拉著他的手過來按在自己腹上,眼睛微微發紅:「好好地在這裡呢。」
劉尋心下升起不可置信地狂喜:「真的?你……留下他了?」
蘇瑾含著淚水笑了:「師兄答應了,回去就上報說我已死,你明兒將臂環還給他吧,還有我的臂環,一齊都給他,他會離開這裡。」
劉尋仍然不敢置信:「那你傳太醫做什麼?還有這血腥味,你哪裡受傷了?你師兄傷了你?」
蘇瑾握住他激動的手:「是我身體裡,有樣東西,組織……會根據這個定位我的位子,判斷我是否死亡,所以適才取出來了,師兄替我取出來的,封太醫一旁打的下手。」
劉尋大悲大喜一時反應不過來,茫茫然了一會兒,才喃喃道:「你可以留下來為我生孩子了?」
蘇瑾微微點了頭:「師兄說會幫我。」
劉尋伸出手臂緊緊抱住蘇瑾,彷彿借此得到確認,蘇瑾卻噯喲了一聲,右手臂顫抖了下,劉尋連忙鬆了手:「是這裡麼?這裡有傷口?」一邊忙著揭開衣服要看傷口,一邊又醋意翻騰:「為什麼不叫朕幫你取?竟然讓那匹夫看了去!」
蘇瑾哭笑不得,看著劉尋臉上欣喜若狂的神色,眼睫毛還帶著淚珠,忽然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哪怕將來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哪怕將來會被逮捕遣返上軍事法庭,她都不會後悔。
作者: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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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6:13
下卷 鳳凰于飛 第六十二章 胎教
方臨淵第二日就走了,耀眼的光門中他笑著和蘇瑾揮了揮手,然後漸漸消失了。
蘇瑾有些落寞,劉尋抱緊了她。彷彿七仙女的傳說一樣,他扣押了仙女的羽衣,強迫仙女留下和他生了孩子,然而他仍然無時無刻不活在隨時可能天降神兵來將妻子帶走的恐懼中。
他有時候會懷疑方臨淵是故意騙蘇瑾以便離開,蘇瑾安慰他:「師兄這人雖然一貫吊兒郎當,但是從來不會輕許諾言,這樣的事情上,他可以抓住我來威脅你,不會欺騙我以離開。」
劉尋不以為然,卻也只能相信妻子做出的決定,隨著時間的推移,一直風平浪靜,他總算略略放下了心。
蘇瑾則全心投入了對自己腹中胎兒的關愛中,她每日堅持聽教坊來人的曲樂,命人給自己讀詩歌,專門設了一間殿堂,裡頭掛滿了各色書畫,每天都要去一遍一遍的看,然後每天清晨堅持散步,撫摸著肚子柔和地和孩子說話。
劉尋漸漸感覺到了不滿,皇后的全力以赴地對自己孩子的珍視讓他完全受到了冷落,加上自從她知道懷孕後,連劉尋親親摸摸的福利都少了,因為她怕撩起他的火來不好收拾,更怕一不小心對孩子不好,這還罷了!她讓自己游泳給他看,射箭給她看,又讓宮廷畫師來給皇上繪製小相,把他射箭騎馬的小相掛在寢殿裡。開始他還暗自高興,沒想到某天她吐露心聲,原來她覺得懷孕的時候看過好看的人,心裡想的是什麼相貌,孩子就會是什麼相貌,所以她要多看看他!
雖然她對他的相貌給予了充分的高度的肯定,但是,這怎麼這麼叫他不舒服呢!這簡直是……慾求不滿和自己親生孩子吃醋的皇帝一個人在御書房裡生悶氣,高永福在一旁覷著帝王的面色,嘗試著建議:「其實皇后娘娘也是第一次,沒有經驗,難免有些緊張小心過頭了,不若讓生過孩子的命婦們來和皇后娘娘聊聊天,解解悶。」
劉尋皺了皺眉道:「皇后娘娘這胎著緊,外頭一點風聲都沒有露的。」
高永福笑道:「娘娘如今身形未十分明顯,只說是問問些孕育孩兒的經驗,命婦們未必就敢亂說亂猜的,再說了奴才聽說孕婦心情容易抑鬱,娘娘又是個好動的,若是總這麼在宮裡圈著,只怕對孩子不好。」
劉尋鎖眉沉思,過了一會兒霸道道:「不成,此事不許再提!」
高永福笑道:「如今眼看著就要中秋了,之後是萬壽節,陛下您的生日要到了,再下去便是冬至、過年,這宮裡的大宴祭祀,從前陛下沒封后,都是禮部商量著內廷六局、內務司辦著的,如今不同以往,娘娘若是不參加,這外頭難免會有猜疑。」
劉尋有些不快道:「細務一律不許擾了皇后,仍是按從前的辦著,只是名義上需得說是皇后操持的。」
高永福躬身道:「奴才遵旨。」
蘇瑾那邊也正聽到人來稟報:「袁尚宮帶著尚儀局的幾位尚侍求見娘娘,說是要商討中秋賜宴及萬壽節的事。」
蘇瑾一愣:「萬壽節?陛下的生日要到了?」
宮女躬身道:「是,陛下萬壽節是八月十八,緊跟著中秋,往年都是一塊兒慶賀的,只去年正遇上西疆不大安寧,所以陛下沒讓辦。」
蘇瑾抿嘴一笑:「好吧,讓她們進來吧。」
這袁尚宮她也知道,年約三十,性子極為嚴謹,前些天封后大典,她帶著六局的女官,和外頭的禮部籌辦的,因為劉尋有命,所以女官們全程指點陪同,她只需要知道怎麼做就行,順利度過了封后大典,她對袁尚宮還是頗有好感的。
袁尚宮已穿著女官服帶著幾位尚侍快步走了進來,她是三品尚宮,一直是後宮六局的最高女官,打理著內廷女官諸事,然而陛下跟前歷來不用女官,後宮又連個有品級的后妃都沒有,竟是讓內監那邊的十二監牢牢地在內廷佔了上風,女官這邊的六局減到極簡。
自蘇瑾來後,這個御前三品侍詔卻一直深居在紫宸殿內,僅在御前聽用,不受六局指派傳喚,她連人都沒有見過,到後來直接便從侍詔之職一飛衝天直接封后,她這六局尚宮第一次受重用,就是這封后大典了,按例六局六尚二十二司,在立后後,全都由皇后總管,皇后封后按理應當到坤和宮居住,六局女官尚侍應當每日到坤和宮請安回事。
沒想到陛下卻直接讓皇后在紫宸殿與皇帝一同居處,帝后寢食居處合一,這可是楚朝歷代先祖沒有過的榮寵,想必也是因為後宮無別的后妃的緣故,只是很快劉尋又帶著蘇瑾出了宮,去瀾清行宮一住就是兩個月,後宮諸事依然無人主持,雖然往年都是她們與外頭禮部、光祿寺那邊商量著辦了,今年可不一樣,她不敢再越了皇后行事,因此皇后才回宮,她這就趕著來求見皇后了。
袁尚宮一邊心裡想著封后大典見到皇后的性子,倒像是個和氣的,又深得帝寵,只不知能不能壓服住人了,一邊上前給蘇瑾見禮。
蘇瑾溫聲道:「請起,賜坐,袁尚宮今日來是為了中秋宮宴及萬壽節大宴的事情麼?」
袁尚宮在座位上微微側身挨著坐了,又站起來回話道:「正是此事,中秋歷來宮裡是要賜宴的,往年因內宮無主,所以只是前朝賜宴便罷了,今年皇后娘娘在,那便要內宮也要賜宴內外命婦,此一則,二則萬壽節乃是和正旦、冬至一樣,是每年的大宴,去年因西疆不安定,陛下吩咐免了,今年陛下立后,又是國泰民安,禮部那邊已傳了話進來,今年必是要大辦的。」
蘇瑾想到為劉尋慶生,還是很有興趣的,便問道:「這些事情不都有相關司局在辦理了麼?不知尚宮來是有何章程?」
袁尚宮正色道:「娘娘統領後宮,十二監那邊到現在還未來和娘娘討個章程,此實在大不該,此事那邊的鐘鼓司與六局的教坊司,再禮部的光祿寺,宴席的干係最大,內宮這邊的樂歌、飲食、內外命婦的座次,哪一樣不要娘娘過目?再則,陛下登基以來,一貫簡樸,後宮人手大大不足,歷年大宴,哪次不是要早早籌劃排班,分派任務,可著預算採辦,若是到了時候才辦,定是來不及的。」
蘇瑾聽著就覺得繁瑣,她畢竟不熟悉這些具體禮儀,只好問道:「那歷年都是袁尚宮負責的?」
袁尚宮搖頭:「奴婢不過是總管六局事務,這還有十二監、光祿寺那邊的干係,奴婢位卑,哪裡能統辦?歷年是雍王妃領了差使辦的,也只是安撫安撫內外命婦罷了,如今聽說雍王妃病重,想是難以應詔了。」
蘇瑾蹙眉,卻聽到外頭有人通報:「高公公來求見,說是有皇上口諭。」
蘇瑾忙道:「快請。」
高永福走進來,恭恭敬敬地給蘇瑾行禮,蘇瑾忙道:「公公起來吧,有何貴幹?」
高公公一眼看到袁尚宮在,笑成一朵菊花道:「袁尚宮在那就更好了,陛下有口諭,娘娘大病初癒,中秋、萬壽節諸事,按舊年例辦,雜事細務就不要擾了皇后娘娘了。」
袁尚宮等人早立起來恭恭敬敬地聽,聽到口諭後,蘇瑾笑道:「我正頭疼呢,只一樁,適才袁尚宮說的事涉好幾個衙門,所以需要個人統管起來,歷年據說是雍王妃辦的,今年卻如何?」
高公公連忙道:「娘娘多慮了,此事袁尚宮是辦事辦老了的,自然熟悉其中關節,這些都是有老例現成在的,外頭又有禮部節制著,出不了大錯兒,娘娘只管指派一人,拿了您的手令以您的名義統派便是了,十二監和六局這邊自然俯首聽命,無不聽從的,最後關節讓娘娘過目便好,哪裡需要娘娘親力親為殫精竭慮呢。」
蘇瑾鬆了口氣:「如此甚好。」她看向袁尚宮,其實袁尚宮本也就是等這一句話,以節制十二監,自然低頭道:「娘娘決定便好。」
蘇瑾便道:「那就請袁尚宮統派此事吧。」
袁尚宮道:「還請娘娘懿旨,若是奴婢有些老例不明的,奴婢可出宮去雍王府求教雍王妃。」
蘇瑾奇道:「不是說病得很重麼?」
袁尚宮道:「前兒聽說,雍王府請來了個神醫,十分禮遇,竟是讓雍王妃清醒過來了,聽說御醫去看了,都在稱奇呢。」
蘇瑾心中掠過一絲疑惑,看了高永福一眼,高永福俯首,顯然是知道她的意思,將會向劉尋稟報。
遣退了眾人,蘇瑾十分疑慮,雍王對這個雍王妃毫無尊敬,前些天又鬧下那等醜事,雍王只怕巴不得她死,如何會為了他大費周章請神醫?可惜的是臂環等物都已被教官帶走,只留了些藥品給她,她如今已不能再竊聽雍王那邊的動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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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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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6:25
下卷 鳳凰于飛 第六十三章 改變
晚上蘇瑾見到劉尋又忍不住說起雍王妃這事,劉尋道:「聽說了,那神醫聽說是毛遂自薦的,雍王還給我上表推薦說聽說皇后娘娘玉體不安,建議讓神醫進宮看看呢,我直接置之不理了。」
蘇瑾說道:「雍王到底是個隱患,你還是要放在心上,不可輕忽了。」
劉尋笑了笑撫摸蘇瑾的頭髮:「睡吧,有朕在呢。」
蘇瑾閉了眼,才一會兒似乎就已睡著了,劉尋白天忙於朝政,很快也睡著,過了一會兒迷迷糊糊中感覺到蘇瑾起身,他倏然警覺,睜開眼睛問:「怎麼了?」
蘇瑾有些尷尬看著他:「我……忽然非常想吃蛋炒飯。」
劉尋整個人都無語了,他起來道:「朕叫人弄。」
蘇瑾遲疑了一會兒道:「前兒才聽袁尚宮說,宮規是過了時辰就不要叫東西了,開了例會不太好吧?」
劉尋嗯了聲道:「這是先祖定的,原是怕各宮主子臨時起意叫了吃的,以後御膳房夜夜都要備著怕再叫,無端端要支出許多銀錢,再則宮裡一貫不生明火,怕起火,因此夜裡做飯也慢,你現在情況不同,再說了朕給朝廷做了多少功績,如今朕的皇后懷孕想要吃口蛋炒飯,難道還吃不著?」
蘇瑾看向劉尋,有些尷尬地笑:「我也不想添麻煩,就是覺得吃不到就非常難受,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就特別想吃蛋炒飯,蛋要嫩的,飯要老的,裡頭還要放蔥花的。」這會兒蘇瑾懷念起未來現代化的廚房設備了,蛋炒飯開個天然氣,幾分鐘的事情,如今還要興師動眾,她頗覺惆悵。
劉尋轉過臉親了親她的額頭:「先睡一下,朕出去叫人做。」他們倆一貫寢殿內室內是不讓人值夜的,因為蘇瑾無論如何受不了和劉尋相擁而眠的時候床下有別人睡著,因此只有外間才安排了人值夜,要叫人就得親自起身去叫。
蘇瑾嗯了聲躺了下去,劉尋起身叫了外頭值夜的人出去御膳房傳旨。
結果待到御膳房急匆匆做了送進來,劉尋卻發現蘇瑾已又酣然入睡,面容恬靜,睫毛纖翹,他笑了聲,命人端下去溫著,過來悄悄地在蘇瑾身側躺下。
第二天起床,蘇瑾十分沮喪,她一貫自律,從來沒想到自己也成為一名如此矯情嬌氣的孕婦,劉尋笑著擁著她道:「這不怪你,都怪我兒子貪吃,將來等他出來,我打他。」
蘇瑾很是悲觀道:「這還有好多個月,都這樣怎麼辦。」她清晰地記著昨晚那想吃蛋炒飯的欲望,簡直是吃不到嘴那就抓心撓肺的感覺,她忽然想起從前那些論壇上別人抱怨孕婦作的帖子,她們一定沒有經歷過這種一定要吃到那樣東西的感覺。劉尋道:「沒事,朕讓人在紫宸殿裡設個小廚房,調幾個小太監輪流值守便是了,你平日愛吃什麼的只管說好,這樣也快,昨夜就是他們一層層傳,做得慢了。」
蘇瑾嘆了口氣:「我現在想吃櫻桃。」好想念未來超市的反季節水果和蔬菜,從來沒有注意過什麼時節吃什麼水果,因為一年四季世界各地的水果,都能買到。
劉尋臉色有點難看起來,這都要中秋了,他畢竟不是主宰萬物的天帝,命令不了櫻桃結果,蘇瑾轉過臉親了親劉尋:「我就隨口一說……沒讓你千里送荔枝。」
劉尋想了想道:「想是有蜜煎的櫻桃,我讓御膳房找找,或者立刻去採買。」
蘇瑾搖頭:「別了,興師動眾的,興許到時候我又不想吃了……你還記得從前丁皇后怎麼陷害你的麼,如今我們身居高位,還是別太任性了,到時候被御史參你科斂擾民。」
劉尋臉色有點不豫:「朕天下之主,難道反而不及民間富翁供養嬌妻?」
蘇瑾忍不住笑了:「可不是不如麼,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丈五猶披被。皇帝這職業啊,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豬差,幹得比驢多。」
被比成幾樣禽獸的劉尋黑著臉出去上朝了,他忽然覺得蘇瑾肚子裡頭的兒子真的早點出來的好,趕緊養大了,他就能卸任了,天天抱著蘇瑾逍遙去。
殘酷的現實告訴他,作為皇帝,晚婚晚育的代價就是延遲退休。
蘇瑾那邊則得到了尚膳監趕緊送過來的鮮藕、荸薺、橄欖、柑橘、甘蔗、石榴、柿子、雪梨、鮮菱等十數樣時令鮮果,又有蜜煎櫻桃、槽筍、糟魚等數樣小菜來。
正好如秀得了許可進宮來拜謁她,原來如秀也已懷孕,劉尋想著雖然不能讓外命婦知道,如秀一直口風很緊,如今也正懷孕,恰好讓她進來陪陪蘇瑾說話,省得蘇瑾發悶。
蘇瑾很是意外,連忙叫人拾掇了一簍子的鮮果小吃要給如秀帶回去,又揀了些布匹尺頭賞她。
如秀一邊拜謝一邊高興得落了淚:「還以為侍詔……娘娘出了什麼事呢,一去就沒回來了……後來年齡到了,陛下開恩還是放了我出去嫁人,如今過得還好。」
蘇瑾看著她微隆起的肚子,笑道:「聽說就嫁在京裡?是個侍衛?」
如秀含羞道:「嗯,就是那次和娘娘出巡認識的。」
蘇瑾真心替她高興,一邊問她:「懷孕的感覺如何?可有特別想吃什麼東西的感覺?」
如秀點頭道:「不錯,有時候半夜就想吃包子,還就得街口的那一家老王家的肉包子,趁熱的才行,折騰得一夜睡不好,天才亮就把我那口子推醒,讓他去買包子。」
蘇瑾終於找到相同症狀的,連忙繼續追問:「總這樣不行吧?」
如秀羞澀笑道:「這有什麼的,也就幾個月的功夫,我們家那口子才高興呢,都說這樣的孩子才長得好,將來吃得開,就是公公婆婆,也無有不滿的,只說想吃什麼儘管說。」
蘇瑾釋然了些,又追問:「可還有什麼怪症狀不?」
如秀皺眉想了下道:「晨起會抽筋兒,很難受,不過一會兒就好了。」
蘇瑾瞭然,這是缺鈣了,指點她:「你去弄多些骨頭湯、魚湯喝了,多曬曬太陽。」
如秀笑道:「奴婢回去就試試。」然後忽然反應過來,打量了下蘇瑾,發現她一貫筆直的坐姿有了改變,有些慵懶地靠在椅背上,腰部還放了個圓枕墊著,而衣物也一改從前胡服為主的打扮,而是一身寬鬆的高腰襦裙,她悄悄道:「娘娘這也是有了?」
蘇瑾微微笑了笑,如秀真心替她高興,連忙道:「娘娘要多吃,但也要注意走動,莫要養得太大了,到時候吃苦頭。」
蘇瑾點了點頭,想起一事,問如秀:「雍王府那邊的神醫,你可聽說了?」
如秀道:「聽說了,我家那口子還說若是我生產,花點錢托上關係也要去請那神醫來家裡坐鎮呢,聽說那是神醫谷的傳人,神仙一樣的人兒,我就沒讓他亂花這個錢,多少婦人田頭幹活都能生呢,我就不信生個孩子還能難倒我,白花那冤枉錢,再說還是個男先生。」
蘇瑾關心問道:「可知道姓名來歷?雍王妃是如何被救活的?」
如秀道:「雍王府那邊有個小姐妹從前和我有些交情,回來探親的時候和我說過,聽說是到雍王府自薦的,雍王一聽是神醫谷來的就大喜,請入內替王妃治病,才三天就讓王妃清醒過來了,據說還在調養身體中,雍王十分高興,厚厚賞賜了他一番,如今那神醫是聲名鵲起,京城許多人家都要請他去看看,有傳說治好了安國侯爺多年的老寒腿了。」
蘇瑾點了點頭道:「你注意和你那個小姐妹保持聯絡,多打聽些消息……尤其是雍王妃如今怎麼樣了……隨意些,不必刻意打探。」
如秀並不問為什麼,只是欣然道:「沒問題,不過她只是負責雜活的小丫鬟,知道得不多。」
蘇瑾笑著搖頭道:「若是知道得太多才麻煩了,你們沒經過訓練,亂打聽反而招麻煩,就知道你們該知道的就行。」
如秀笑道:「娘娘如今和從前變了許多。」
蘇瑾有些驚訝,如秀道:「從前總是說話很少,似乎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和我們不是一樣的人兒,隨時要走的感覺,諸事都不掛心不講究,要求也很少,只對陛下關心,如今娘娘好像整個人都輕鬆了,說話也輕快了,嘴角總是忍不住帶著笑,也更關心奴婢們了。」
蘇瑾有些窘迫道:「從前……是我的不對,沒有好好關心你們。」
如秀連忙道:「奴婢不是責怪娘娘,娘娘從前倒像是那紙片上的神仙兒,只是如今才覺得娘娘更親近,更接地氣兒了,倒好像紙上的神仙帶了煙火味了。」
蘇瑾被她這比喻說得笑起來,直到送走了如秀,晚上和劉尋吃晚膳時,她還一直想著如秀的話,又想起她穿越回時空時經歷過的事情,忍不住問劉尋:「你覺得我變了麼?」
劉尋正給她夾了隻水晶羊肉餃,一愣,有些不解其意,蘇瑾回想了一會兒道:「你從前埋怨我,從來不解釋,不和你坦白,也不會對你輕易發怒。」
劉尋呆了一下,蘇瑾又道:「還有若即若離,忽冷忽熱……」
劉尋沉思了一下,看向蘇瑾:「不是變了,是和你剛來的時候有點像了。」
蘇瑾愣了下,劉尋道:「不是說這一次你洗掉記憶回來,是當年你剛到體仁宮照顧我的時候,那時候你表面上恭謹,其實私底下和我挺自在輕鬆的,經常逗我笑,給我說笑話說故事,似乎對未來充滿信心,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後來漸漸你越來越沉默,話越來越少……可能……可能也是後來我有些急躁,我們之間有些不愉快吧,不能怪你,我當時應該也給了你很多壓力,十年,實在太長了,我來不及變得成熟,你卻已失去了天真。」
「現在的你就有點像那時候,肯和我說心裡的想法,肯抱怨我調侃我,肯向我提一些過分的要求,其實我不太明白,你現在到底是記起了多少事?」
蘇瑾含糊道:「沒多少。」
劉尋哼了聲,有些不悅,給蘇瑾夾了塊她不愛吃的羊肚,她皺了眉頭,她從來就不愛吃內臟,劉尋道:「吃什麼補什麼,吃這個有好處,你好好吃了,對孩子有好處。」
蘇瑾勉強自己吃進去,眉目都皺起來了,劉尋忽然笑起來:「我更喜歡現在的你,像是終於把自己交給了我,還沒有經歷太多苦難和猜疑,喜怒哀樂直截了當,而不是從前那樣難以捉摸,鬱鬱寡歡,凡事無所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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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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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6:38
下卷 鳳凰于飛 第六十四章 革弊
袁尚宮自從得了皇后的手令,底氣足了,雷厲風行,一口氣將事情都分派了下去,各處都不敢掠皇后之鋒,自然是都恭恭敬敬接了任務,便是十二監那邊,有高永福提點著,自然也都畢恭畢敬,無不遵從,一時袁尚宮登時覺得揚眉吐氣,走路都是帶著風。
這日她分派得宜,想到聽說雍王妃病癒,想著畢竟歷年來在宴席上有些來往,自雍王妃病後,因在深宮內當差,劉尋是個不喜內宮外官交結的,因此禁宮內當差的無不謹慎小心,她如今大病初癒,自然該去探望探望,順便請教一下其中關節,她畢竟頭次在皇后面前露臉,斷不肯失了臉面的。一念及此,她果然向紫宸宮那邊告了假,給雍王府遞了帖子,一大早便帶了些補品過去給雍王妃探病。
進了王府二重門正院內,袁尚宮才進門便已感覺到院子內和往時大不一樣,奴婢成群肅立在窗邊廊下,個個俱是屏聲靜氣,一聲兒都不出,看到她來也只是曲膝行禮,然後迎她入內,十分恭敬。
她頗為納罕,畢竟雍王妃不受雍王待見已經數年,王妃不過是有個名頭在,她往年也曾來這院子過,卻看得出奴僕們多有散漫之舉,來迎接的丫鬟一路將她引進內室,她更是稱奇,從前雍王妃好富貴喜時新,屋內多寶閣上總是滿堆砌著名貴器皿書畫,如今卻收拾一新,几上僅擺著一個美人花觚,斜插了幾枝蓮花,宣爐內焚著香,卻絲毫不同那些煙氣大的俗香,只覺得冷香撲鼻,氤氳滿室,案上擺了幾部古書,壁上斜掛一囊古琴,收拾得十分幽雅潔淨。
她心內暗暗點頭,從前雍王妃她只覺得少了些雅氣,如今看來,大病過後,竟似和從前大不同了,走到內室,榻上正坐著一絕色女子,穿著一襲素羅長裳,袍寬袖大,越發顯得窄肩秀頸,弱不勝衣,面上脂粉不施,僅戴著一套素銀嵌寶的首飾,銀蓮耳墜襯得一雙眼睛明澄如秋水,整個人神情沈靜,氣度高華,袁尚宮連忙上前行禮,心內卻大吃一驚,這雍王妃從前只覺得豐容靚飾,其美流於其表,如今看來竟如同被琢磨過一番,從內裡透出美玉瑩光,真正堪稱國色之姿了!
雍王妃笑道:「袁尚宮請起,今日如何有空來看我?」
袁尚宮連忙道:「原聽說王妃前些日子病重,因宮內封后,人手少,奴婢忙得不可開交,竟不曾告得假來探病,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閒,聽說王妃竟然得遇神醫,奴婢正是來賀喜王妃娘娘玉體康健的,還請娘娘勿怪。」
雍王妃笑道:「賤軀不足掛齒,勞尚宮惦念了,宮裡有喜事,尚宮得陛下看重,身負重任,又處禁苑內,自然是不能來看我,以免沖了喜氣,我如何不知?尚宮今日能來看我,已是感激涕零了。」
袁尚宮連忙謙虛了幾句,雍王妃又笑問:「我一直病著,竟未能朝賀新后,不知娘娘脾性如何,尚宮是娘娘身邊人,深得娘娘倚重,還請多提點幾句,來日我等入宮,也免得犯了忌諱,觸怒娘娘。」
袁尚宮面上微微有了得意之色道:「皇后娘娘自然是端莊穩重,德才俱勝,奴婢不敢妄議中宮,只皇后待人極為和氣,並不愛為難人,如今又頗為倚重我們六局,中秋及萬壽大宴都交由了我統辦,今日來正是要向王妃娘娘請教籌辦的心得,省得到時候有什麼事沒考慮周詳,出了差錯,在皇后娘娘面前沒了臉。」
雍王妃笑道:「尚宮是辦事辦老了的,如何還這等謙虛,我這邊也都是按著舊例辦的,都是蕭規曹隨,豈敢胡亂做主?如今宮中有了主子,又和我那時候不一樣了,尚宮正是有懿旨在手,又歷來是個精明能幹的,定是辦得比往年更好。只一樁,歷年我辦的時候就想提的,這宮裡層層剋扣,銀錢支得不少,辦出來卻很是菲薄,僅以就筵宴酒飯為例,一碟肉不過數兩,骨居其半,飯皆生冷不堪食,酒多摻水淡薄無味,冒支官銀短少斤兩之事難以禁絕,更不要說還有女樂等事了,我不過是個王妃,王爺也無正經差事在身上,我如何敢說?不過是都由著他們欺瞞主子罷了,這一場大宴下來,十多萬兩銀子是要的,百官仍然怨言滿腹,可憐我又和誰訴苦去?如今皇后娘娘深得帝寵,又是頭一遭兒主持內宮宴席,袁尚宮若是不好好替娘娘參詳這其中關節,只怕又要被下頭欺瞞了去,影響娘娘威信,你們六局恐怕將來也沒臉。」
袁尚宮聽她句句說到自己心上,不由聽住了,連忙追問最有可能欺瞞之關節,雍王妃少不得列舉了幾項,如宴席所用器皿,報了損實際被侵吞的,女樂中間班頭層盤剝了的等等,袁尚宮聽她說得十分內行,心內已是信了,慌忙問對策,雍王妃少不得又教了她幾招,叫下頭的人沒法子欺瞞的,袁尚宮一時大喜,二人計劃了一番,頗為周詳。
正謀劃時,只見雍王妃的侍女過來道:「王爺在外頭命人送了來幾簍子肥蟹,說是今日在莊子上看到覺得好,連忙叫人送了來,又叮囑娘娘大病初癒,螃蟹性寒不可多吃了,只是愛賞人送人都隨娘娘。」
雍王妃嗔道:「既說大病初癒不許吃,如何又巴巴的送來饞人,真是的。」一邊又抬頭對袁尚宮笑道:「正好袁尚宮來訪,且帶一簍子回去。」
袁尚宮連忙擺手笑道:「不敢,如今宮內查的嚴,竟是不許夾帶的,多謝娘娘美意了,只是當真不能。」
雍王妃道:「是我疏忽了。」一邊對侍女道:「一簍子送去給高神醫那兒,另外庫裡把王爺前兒帶回來的那幾樣時樣妝花緞拿來給袁尚宮。」
袁尚宮連忙稱謝後又笑道:「王爺真是對王妃情深意重,難怪玉體康復了。」
雍王妃笑了笑並不接話,袁尚宮看那侍女是個新面孔,不見昔日不離雍王妃的李尚宮,有些疑惑道:「怎麼李姐姐不在娘娘面前伺候,竟是躲懶去了不成?」
雍王妃笑道:「前些日子恩准了她回鄉了。」
袁尚宮疑惑道:「李姐姐也不過大我幾歲吧?倒是去享福去了。」
雍王妃笑而不語,袁尚宮又和她寒暄幾句後,回宮不提。
卻說袁尚宮得了雍王妃建議,以為得了要訣,連忙大刀闊斧整頓起來,竟是極為苛刻,所有開支明細都要一一報批,多人審核,又派人一一查驗貨物,一時六局女官皆忙碌起來,四處差使不停,登時各處怨言都生了起來,歷來這宴席是油水最厚的時候,各處都靠這個狠刮一層油的,如今袁尚宮這麼一卡死便如同捅了馬蜂窩一樣,他們白白辛苦,撈不到油水,如何耐煩,少不得一邊暗自罵皇后娘娘苛待下人,一邊開始拖拉差使,明擺了要將事情鬧大。
宮內怨聲載道,便是高永福也聽說了,少不得提點了兩句袁尚宮水清無魚的道理,可惜袁尚宮歷來和十二監不合,如今只認為高永福必也是在其中拿了不少好處,又一心要拿這事立威,越發嚴苛起來。然而這些油水衙門,哪個背後沒有些千絲萬縷的背景?少不得擺出一副老油條的樣子來,只說銀錢不夠,沒辦法採辦,轉眼快到中秋了,這宴席諸事都還沒有辦妥,眼看著就要辦砸了。
這時袁尚宮才慌了手腳,卻騎虎難下,她自覺自己沒錯,少不得去了紫宸宮裡回皇后。
她進去的時候,劉尋正端坐在那兒一本正經的畫畫,蘇瑾穿了件牡丹繡花襦裙,懶洋洋地坐在一旁拿了個扇子,一邊扇一邊指點著,袁尚宮看到劉尋在有些怵,然而心念一轉想到如今這境況若是得了陛下支持更好,連忙將各處拖延推諉,如今諸事不備的事說了。
劉尋皺了眉頭道:「不是說了都按從前的例辦,這些事莫要來煩皇后麼?」
蘇瑾笑道:「袁尚宮倒是沒怎麼煩我,前兒聽說各處都領了命的啊,想是真遇到難處了,這各處推諉是怎麼說?」
袁尚宮少不得將自己忠心烈膽因要革除利弊,添了些規矩,各處因著油水撈不到了,便要奴大欺主的事說了一通。」
劉尋笑了笑,轉頭叫了高永福過來道:「命人去和禮部、光祿寺及內廷諸司局說,今年是朕大喜之年,中秋萬壽宴席諸事細心操辦,誰要惹了朕不開心,朕少不得也要讓他們不開心,甭管往年吃了多少油水,只問他們有沒有命繼續吃,朕在邊疆能殺人,在內廷自然也能殺人,寬和久了,別忘了朕可不是好相與的。」
高永福連忙躬身應了,小跑著下去,一時分派諸人到四處傳話,各處原只是想給皇后點顏色,讓皇后也知道以後還要倚重他們,萬萬想不皇上居然會直接站出來出頭,這位陛下一貫不理內廷事務,但在朝廷上可是翻臉無情的鐵腕帝王,說殺就殺,何曾給過誰面子?一時都警醒起來,各自捏著鼻子忙忙幹活起來,再沒有敢質疑那些新規矩的。
劉尋這邊卻在教訓袁尚宮:「宴席要辦,要革除利弊,這立心原是好的,只不該在這當口立什麼規矩革什麼利弊,你小小一三品尚宮,這樣大事,沒有回稟過皇后便自作主張,這苛待下人的惡名卻都讓皇后替你受了,什麼道理?竟是欺負皇后寬和麼?要說奴大欺主,朕看你也算一個,且看如今還在這當口,不好撤換,且先罰俸半年,以觀後效。」
袁尚宮汗如雨下,伏地不語,蘇瑾看著覺得可憐,笑道:「起來吧,且先回去好好辦差。」
劉尋皺著眉看著她出去,才看向蘇瑾:「從前覺得她規矩上十分嚴謹,為人也實在,反正朕也少用女官,就湊合用著,如今看著腦筋上還是太死板,不經用,你將來要吃力,如今你沒有自己的人手不妥,朕看找個機會讓徽柔書院選拔一批女官讓你親自挑一挑,培養些自己得用的人手才好。」
蘇瑾笑道:「你說了算便是了。」
劉尋卻將那畫揚起,居然是一幅百子圖,上頭嬉戲玩樂的孩童栩栩如生,劉尋道:「你繡上幾針意思意思便好了,莫要傷了眼睛,讓別人繡。」
蘇瑾笑道:「我根本不會繡,這也不是要拿來繡的,這是我要掛在寢殿內看的。」
劉尋不由有些頭疼,如今寢殿內已經掛滿各種稀奇古怪的圖,半夜醒起來有時候自己都會被畫上的自己嚇一跳,皇后娘娘這胎教的興趣愛好難道真的要持續到生為止?
雍王府內雍王妃得了消息卻在向雍王感嘆:「這劉尋倒是比先帝要鐵腕有擔待多了……當年我就是躊躇滿志要革除這宮內的舊弊,一個雞蛋要三兩銀子,竟是欺負宮裡的主子沒見過世面呢,結果當時得罪了許多人,我還是賢妃名分,先帝迫於壓力,還是將我提的那些規矩都給廢了,如今這奉聖郡主倒是得劉尋一心一意護著。」
雍王以崇敬的目光看向雍王妃:「母后一片冰心都是為了父皇,父皇當時也是掣肘太多,這劉尋上位時,雷霆手段整治了不少人,自然將他們給打服帖了。」
雍王妃笑了笑揮手命他下去:「所以你也要多向他學習處事的道理,將來總用得上,只是身處深宮,不可能全靠帝王護著,還要自己爭氣,那蘇氏我看她一介武夫,不足為慮,等我好好思量個方法。」
雍王有些憤怒道:「我看那蘇氏也狡猾的很,將個手電筒騙了我那麼多京城店舖去,可恨刁滑之極,母后將來定要將她交到我手裡,我定要好好整治她,一雪此辱!」
雍王妃笑道:「你自幼被我養得單純了,難免吃了她的虧,吃一塹長一智,亡羊補牢未為晚也,你去和小梁氏一處吧,這些天你冷落了她吧?不可讓她起了疑心,大梁氏身邊的人我盡換了,只有她換不了,且她有鳳命,又是你兩個孩兒的母親,還是得留著她,你要著意安撫,也不要在她面前說我太多,以免露了馬腳。」
雍王恭敬起身躬身道:「那孩兒先告退了,母后好好休養,我讓高叔叔一會兒來再給您把把脈,如今這方子吃得可還好?可要再斟酌一下換個方子?孩兒看母后的臉色還是不夠好。」
雍王妃笑了笑道:「沒事,靈魂融合尚需要時日,這是正常現象,這具身體之前元氣大損,還需要好好調養,好在你高叔叔妙手天成,總能調好的。」
雍王恭恭敬敬地施禮後退了出去,又叮囑了一番左右奴僕服侍好王妃,才施施然地出了門往梁側妃院子走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6:51
下卷 鳳凰于飛 第六十五章 夜宴
中秋節說到便到了,中秋佳節與萬壽節緊挨著兩件大事,皇宮乃至整個京城的喜慶氣氛十分濃烈。四處早早就搭起了燈棚鰲山,到了戌時賜夜宴,外席設在外朝承明宮大慶殿,由劉尋主持,君臣同樂,內筵設在曲台殿,蘇瑾主持宴請四品以上內外命婦及女官,曲台殿內外編植桂樹,又有湖水荷花可賞,掛上花燈後,天水燈相映,景色十分可期,袁尚宮選這個地方原也是費了心思的。
到了晚上,月色甚朗,流雲四卷,一鏡當空,清輝滿地,風中桂子飄香,曲台殿三面臨水,帷帳都已掛起,眾人憑欄而看,水光上下,蕩漾金波,精巧花燈更是參差掛著,倒映在水中,流光溢彩,美不勝收,令人有如置身七寶樓台之中,四面皆為絡纓寶珠,命婦們一片讚賞聲,不免誇起這位一躍衝天的神秘皇后,奉聖郡主之妹了。
正紛紛議論著,有小太監飛報:「皇后娘娘駕到。」眾人連忙紛紛起身到殿門外迎接,只見一對對儀從過去,先是引駕太監,然後是一班女官,擁著中宮的七寶步輦,將進門,誥命夫人們兩旁跪道迎接,女官喝聲:「娘娘懿旨,請起。」步輦到殿前,蘇瑾一身盛裝下輦,在上首坐下,各宗室王妃、誥命夫人及六尚女官分班朝見。
雍王妃站在人群前列,看著上頭的蘇瑾一身皇后禮服,高髻上戴八寶后冠,兩班宮娥簇擁著,鳳威凜然,眼裡掠過了一絲懷念,她直視蘇瑾,蘇瑾早有所覺,一雙冷目已轉過來和她對上,兩人都目光都不曾退縮,僵持了一會兒雍王妃才微微垂目行禮,嘴角含笑。
殿上安席已畢,命婦們各歸坐位,蘇瑾微微皺眉,說了幾句太平話,便吩咐開宴,只聽到笙簧雜奏,絲管齊吹,教坊女樂奏樂,又有一班舞伎在殿堂中間舞蹈,花團錦簇的煞是好看,一曲畢蘇瑾舉杯說了幾句忠君愛國的賀詞,眾命婦舉杯飲盡,如是再三後,歌舞再起,宴上的氣氛也活躍起來。雍王妃持了酒杯上前向蘇瑾慶賀道:「臣妾前些日子病重,還未能賀娘娘大喜,如今補上才是。」
蘇瑾持杯看這雍王妃,羅衣疊雪,寶髻堆雲,風致嫣然,談話落落大方,她微微一笑頷首飲盡,其實劉尋之前早已叮囑過,她今晚壺裡的全是清水,不過應應景罷了。雍王妃笑吟吟下去了,她身後立著小梁氏,正持壺替她倒酒,這種場合倒是難得她會帶側妃來,而且時不時還和小梁氏說幾句話。
感覺,實在太奇怪了。
蘇瑾又接了幾位親王妃的敬酒,之後便吩咐眾人自行賞月遊玩,她自退了場到後間收拾好的房間內歇息一會兒。眾人起身恭送皇后後,果然四散開來遊玩起來,雍王妃看了會兒場上的誥命夫人,發現自己認得的已非常少,多是劉尋上任後提拔的,又因時間太長,在家頤養天年的也有。
她頗覺惆悵,過了一會兒和身後的小梁氏道:「你也四處去玩玩散散心,和別家誥命夫人多聊聊。」
小梁氏躬身答謝,果然走出殿外賞玩花燈去了。
卻說蘇瑾斜倚在榻上,吃了些水果,感覺到正裝禮服的腰帶束縛得十分難受,忍不住稍微解開了些,換了件外袍,正和侍女們折騰,有貼身宮女進來回報,十分躊躇:「娘娘,雍王側妃梁氏求見。」
蘇瑾一愣,想了想道:「請她進來吧。」
小梁氏一身青衣,上前下拜,舉止依然落落大方,蘇瑾道:「起來吧,怎麼想到要見我?」
小梁氏看了看左右,蘇瑾明白,遣退了眾人且把守住門口,才道:「什麼事?」
小梁氏蹙著眉道:「時間不多,賤妾就長話短說,失禮之處,還請娘娘包涵。實則是這一次我們王妃病忽然轉好的事,您可聽說了?」
蘇瑾心下警惕:「聽說了,有什麼不對的?」
小梁氏搖頭道:「自春天那次曲江宴後,王妃就一直抑鬱抱病,後來一直咳血,太醫來了開始還開藥,後來連方子都不敢開了,拖到前些天,因為我一直在床前伺候的,那日王爺卻忽然帶了那高神醫來,說有救,將我趕出了院門,還拉了一車子東西入院,因為門太窄,還將門檻和門都給卸了才拉進去的。之後王妃就忽然病癒了,但是自那以後,王妃身邊的人都被一一打發走了,有暴病的,有打發回去的,有說服侍不周被王爺杖責後打發走的,後來我留心看過,竟是無一活著!」
蘇瑾看向小梁氏,小梁氏顯然極為緊張道:「後來我感覺到王妃的性格與從前大為迥異,舉止神態,談吐用詞都和從前大不一樣,而王爺也一反常態,待她十分親暱恭敬。」
蘇瑾問:「您的意思是?」
小梁氏忍不住看了看周圍,低聲道:「妾身不是掐酸吃醋,而是,這位王妃娘娘,我一旁冷眼看著,竟是和昔年丁太后極為相似,妾幼時曾在太后膝下養過一段時間,無論是飲食品味,說話……活脫脫就是當年的皇后娘娘……」她的聲音裡已經有了一絲顫抖。
蘇瑾彷彿頭頂被天雷劈下,愕然道:「她已經死了!」
小梁氏身子發了個抖:「妾何嘗不知,所以才如此擔憂王爺為鬼神所惑。王爺從前將丁皇后的靈位擺在寢殿側,每日都要帶著孩子上香的,自那位王妃醒來,便撤了那靈牌,妾曾經問,他只是含糊說心裡記得便好了,又一樁,王爺雖然和王妃似乎和好,卻依然從不宿於正院,依然到我這裡或是其他妾室中歇宿,偏偏又對王妃極為敬愛,每日早晚都要到院子去問安,甚至……他從前不讓王妃見我的孩兒的,如今卻直接當著王妃的面提出要養在她膝下!」
蘇瑾覺得此事簡直匪夷所思,當年報告上寫得非常清楚丁皇后死了,劉尋後來雖然吊了她幾天命,也依然確信她死了,即使是未來,也做不到還魂之術!小梁氏身體依然微微發抖:「王妃當時並沒有答應,只說身子不勝,還是讓我養著便好,她對我的態度和從前不同,從前王妃待我非打即罵,有機會便要侮辱,恨不得見不著我,如今卻是一派慈愛的樣子,還有王爺……從前王爺只管閒散度日,如今卻忽然彷彿勵精圖治起來,又開始廣招門客,手不釋卷,每日忙碌不已……」
蘇瑾看著小梁氏,隔了一會兒問:「你不是非常喜歡他麼?如何這事要來和我說?你應該知道陛下和雍王之間的恩怨吧?」
小梁氏只以為她不信,急得眼圈發紅:「妾知道借屍還魂一事實在過於駭人聽聞,然而此事存在妾心中已許久,妾不過是求王爺與妾相守百年,平平安安,如今他卻似被鬼神所惑,迷了心志,眼看覆門抄家之禍就在眼前!妾若是只此一身,便是從夫了也無妨,然而妾還有兩子一女!妾不得不為他們打算,妾想來想去此事唯有皇后娘娘才能幫妾身了。」說罷她一連磕了幾個頭,蘇瑾連忙上前扶起她道:「你過來,王妃不知道吧?」
小梁氏道:「這些天我只裝著沒看出來,又一心趨奉,方才也只是裝著去看花燈,往陰暗處走了,只要娘娘這邊的宮人管住風聲,應當無人知道我來看過您。」
蘇瑾點了點頭,想了一會兒道:「過幾天我會去徽柔書院選女官,你可想辦法在徽柔書院那邊安排親信,到時候通信也方便,此事我會留心,只是你自己切切不要露了行跡。」
小梁氏含淚道:「只求娘娘能將此鬼魂驅走,王爺……王爺不過是心性單純,為人所惑,那個高神醫,十分古怪,我覺得他有問題。」
蘇瑾扶了她起來道:「我會去查。」
小梁氏擦了淚水,面上又若無其事的下去了。
蘇瑾從外頭叫了今日的從人進來,一一正色厲聲警告今日之事絕不許外傳,一旦外洩,所有人一概問罪,駭得他們都磕頭表態後才鬆了口氣。
一邊想著一邊看著時辰也快到了,出去又說了幾句話,宣佈散席後回了紫宸殿,寬了禮服,卸了后冠,沉吟半晌,劉尋走進來的時候看她如此情狀,忙問道:「怎麼了?可是宴會上哪些不開眼的給你氣受了?」
蘇瑾皺了眉,將今天小梁氏說的話一五一十說了,劉尋啞然失笑:「不會是她嫉妒姐姐重得寵愛所以捏造了一段話來哄你替她出頭吧,難道還真是借屍還魂?丁皇后肯定死得不能再死了,朕可以確認,你也不必怕,她活著的時候佔盡上風都沒鬥過我們,如今死了難道還能翻過天不成?便是化成厲鬼,朕也不怕。」
蘇瑾搖頭,想了下今天見到的雍王妃的樣子,解釋道:「我今日見到雍王妃,的確性情大變,和從前那樣子大不相同。」
劉尋一邊寬衣解帶將外袍脫了掛在架子上,轉過來親了她一口:「你來的那地方不是很神秘麼?難道你也信這鬼神之事?說起來當年你也是中了絕毒,如今不也好好在我面前,還相貌不變,從另一方面來說,你也算是死而復生吧?」
蘇瑾忽然想起小梁氏說的高大夫將一個巨大的東西拉入院內,忽然腦中靈光一現:「難道是記憶轉移?」
劉尋一怔,轉過頭看她,蘇瑾喃喃道:「只怕那個高大夫……才是真正的穿越者。」
劉尋問她:「你想到什麼了?」
蘇瑾道:「可能當年大概……丁皇后不知道用什麼手段,將自己的記憶封存為數據,留了下來,如今有人將她的記憶強行打入雍王妃的腦子內……所以雖然這個人有著丁皇后的記憶,其實本質上依然還是雍王妃,只是她的記憶被轉移了。」
劉尋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你們那裡已經能做到這樣了?那豈不是意味著人可以無限的復活?」
蘇瑾搖頭道:「幾率非常低,成功率非常非常小,尤其是在不同的人體身上,沒有同時伴隨精神體轉移,其複製成功的幾率幾乎等於零,就算成功,記憶轉移也往往不完整,很大幾率是失敗,會使兩邊的人體都會大腦受損造成不能挽救的傷害。」
劉尋一愣:「什麼叫不同的人身上,難道還有相同的人不成……對了,上次你那師兄說,你是另外做出來的和原來的身體一模一樣的人?恩對,他當初說記憶不可製造。」
蘇瑾呼吸一滯,心中暗自惱火師兄亂說話,實際上從自然人到克隆人的記憶複製同樣是風險很大的,這和他們執行任務的時候所做的精神體靈魂轉移有著本質區別,並不是所有的克隆體都能轉移靈魂,當確定任務執行人後,製作出來的克隆體往往一百個裡頭都找不到一個靈魂波長相同能夠進行靈魂轉移的,因此靈魂轉移的製造成本巨大,同時具有一定風險的,而且次數不能超過太多,所以他們每次執行時空任務都要寫遺書,退役的年限基本都很早,未來人的壽命已經遠遠超過古人,在未來,除了時空管理局這個神秘的部門,其他地方都是克隆人體,嘗試複製記憶、轉移靈魂,都是重罪,可直接判處死刑。
劉尋伸手過來,輕輕撫摸蘇瑾的額頭:「你是我的蘇瑾,即使沒有記憶。」
蘇瑾嘆了口氣不再糾結這些,心中只是反覆想著有人能將儀器帶到這裡進行記憶複製的可能性,民間不該有這樣的機器,而且這人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復活丁皇后在雍王妃身上有何意義?又為什麼在丁皇后死後這麼多年,直到現在才進行記憶轉移?她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也沒辦法和教官聯繫,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記憶轉移,那麼他們一定不是一個人,而應該是一個團夥。
她抬頭問劉尋:「丁皇后當年有同夥麼?」劉尋低頭道:「她當時招攬有不少三教九流的奇人異士,雖然身居深宮,卻勢力廣大,所以當年我剛開府的時候,其實是真的不想和她鬥的。」
蘇瑾道:「那時候有這個什麼高神醫麼?」
劉尋搖頭:「沒聽說過,她死後那些門人一部分罪大惡極的被我殺了,一部分不成氣候的都四散了,不過當時她暗地裡招攬了很多大夫和用毒的高手,所以當時你中毒,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她弄的鬼。」
蘇瑾皺眉不語,劉尋不忍看她煩惱,伸手過來安慰她道:「別想太多了,朕說了,管她是神是鬼,一律殺無赦,況且如今只怕還是小梁氏的胡言亂語呢。你如今還是好好安心養胎,一切都交給我。他們翻不出我手心的。」一邊去撫摸蘇瑾的腹部:「有胎動了沒有?」
蘇瑾被他打岔,忍不住一笑:「沒那麼快吧,才三個月,聽說是四個月以後才能感覺到明顯胎動。」
劉尋笑道:「現在可想吃什麼?」
蘇瑾搖頭:「沒什麼心情。」
劉尋嗔道:「不可以讓我兒子餓到了。」一邊又輕聲和蘇瑾耳語:「聽說出了三個月,就可以……」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7:03
下卷 鳳凰于飛 第六十六章 萬壽
蘇瑾雖然將這事當成煩惱,劉尋卻是個無所畏懼的,他很快讓蘇瑾什麼都忘記想了,溫存一夜後的蘇瑾一心放在了劉尋的萬壽節上來。她有些發愁,有「過去的自己」那些什麼錦繡河山、渾天儀的珠玉在前,她似乎送什麼禮物都顯得如此平凡。
最後她聽了侍女文蘭的建議,勉勉強強自己親手做了個腰帶,她完全不會繡,但是還是謝絕了文蘭的可以讓侍女代繡,自己隨便繡幾針意思下就行的建議,自己十分笨拙地縫上了,然後用明珠、白玉、琥珀、珊瑚等寶石綴上去,勉強做成了個八寶腰帶,如果不近看手工陣腳的話,馬馬虎虎還是看得過去的。
她做好後自己看了看,都覺得有些慘不忍睹,然而她一時倉促之間似乎也想不出做什麼了。
待到萬壽節那天早晨起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了那條腰帶遞給劉尋:「送你的。」
劉尋眼前一亮,將那腰帶展開看了下,如獲至寶地說:「你來替我圍上。」
蘇瑾看了眼他今天的龍袍:「不好吧……這好像不太搭。」
劉尋笑了笑:「站到一定高度,就沒人會在意你的衣著了,反而會模仿。」
蘇瑾用一種慘不忍睹地心情替他圍上了腰帶……還好,因為她沒怎麼繡,所以大部分都是寶石,看著也還好,她忽然有些羞愧道:「對不住了……送不出什麼出彩的禮物了。」
劉尋擁著她纏綿了一會兒才輕輕道:「要的就是這份煙火氣,你從前的禮物,是送給未來的皇帝劉尋的,你現在的禮物,是送給你的男人的。」
蘇瑾抬眼看他,劉尋深情回視,蘇瑾問他:「是不是這種面不改色把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巧辯本事是當皇帝的必備技能?」
劉尋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你送什麼朕都喜歡。」又將手下滑撫在她的腹部:「這才是給朕最好的禮物,已經快能看出來了,今天若是真的有命婦問,也不必遮掩了,大大方方承認吧。」
蘇瑾笑道:「今天你會很忙吧?」
劉尋嗯了聲:「朝野同歡,各藩王封地、外邦使臣也會進壽禮,到時候挑些好的給你。」
蘇瑾打趣:「想必送一些外邦美女的也不少吧?」
劉尋笑吟吟:「要吃醋麼?歷年我都是直接賞給臣下的,今年要不要留幾個給你作伴?」
蘇瑾咳了聲:「陛下,既然皇后有孕,則應當選秀多幾個妃嬪服侍陛下,延綿龍嗣。」
劉尋正色道:「萬萬不可,吾后有神力,河東獅吼,朕不敵也。」
蘇瑾被他逗得展顏一笑,二人一同走了出去,蘇瑾輕聲道:「雍王那邊你不要輕舉妄動打草驚蛇。」
劉尋自信一笑:「朕辦事你放心。不過那丁皇后詭計多端,只怕又要用毒,那琥珀又不在了,此事不得不防,為著孩子計,你千萬慎重小心,不過好在她才甦醒,手還不能那樣長伸到你我身邊來。」
蘇瑾想了一下道:「其實……轉移記憶也被專家論證過,認為記憶雖然能複製,一些純記憶性的知識也可以通過記憶傳承,但是,類似技能、智商這種東西,還是和身體條件以及個人天賦緊密相關,複製記憶,並不等於那個人就能變成另外一個人,所以,以雍王妃之前的智商來看,我也覺得她大概想不出非常高深的陰謀……不過你要小心就是了。」
劉尋笑了下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安慰,兩人一起走出寢殿,看到宮女內侍們皆換了簇然一新的服裝,見到他們出來連忙下拜給劉尋,口稱聖壽萬安,原來萬壽節宮女內侍可隨意穿自己喜愛的衣服以示喜慶。劉尋笑著吩咐高永福賞過承明宮上下侍人後,自己先上了步輦去前朝了,前朝將在永樂樓大宴群臣,早早就已群臣入宮了。
京城內外這一日處處金碧相輝,錦綺相錯,笙歌四起,禁苑內更是處處華燈寶燭,霏霧氤氳,蘇瑾換了大禮服,出去宴請朝賀的命婦們。
宴席照例是歌舞雜劇馬球表演等,蘇瑾居然看到了久違的宋之雪,她頭髮已挽起做婦人打扮,一身禮服,看到蘇瑾看她,羞澀地上來給蘇瑾道喜,蘇瑾笑道:「你這是出嫁了?」
宋之雪有些靦腆道:「是,月前才出嫁的。」
蘇瑾笑道:「那你現在是承恩侯世子夫人了?」
宋之雪臉上一紅,蘇瑾笑著和她說了幾句閒話,又想起當初宋之雪說的有軍中舊友要見的事,便又問道:「當初你說的軍中舊友要見我的事,後來我一直忙,倒忘了。」
宋之雪笑道:「您如今貴為皇后,他們哪裡還敢唐突?」
蘇瑾笑了笑,也知道如今自己身體有孕,劉尋肯定不會放自己輕易出去的,便說道:「等過一段時間再安排好了。」又問宋之雪:「萬壽節過後我要去徽柔女院選一些女官,你可有好的推薦?」
宋之雪忙道:「娘娘想要什麼樣的人?」
蘇瑾笑道:「什麼類型的都可以,有一技之長的就好,我不太擅長禮儀和應酬往來,若是有這方面的女官隨時提點就更好了,背景方面最好知根知底些。」
宋之雪笑道:「這好辦,我下去細細擬個摺子,將推薦人選給您列上明兒遞進宮,您看如何?」
蘇瑾自然滿意地點了頭,正要說話,忽然看到一個宦官小步跑了過來對蘇瑾道:「陛下有口諭,外邦已經獻禮過了,有不少異獸珍禽,大臣們都咄咄稱奇,如今已安置在異獸園內,還有一些奇珍異寶,娘娘若有興趣,可帶列位夫人前去觀賞。」
眾誥命一聽都十分欣喜看向蘇瑾,蘇瑾其實對動物沒什麼興趣,但也不好當面拂了大家的興頭,便笑著站起來道:「且一同過去看看吧?」
異獸園內果然有鐵籠子裝了珍禽異雀在前頭,各色各樣毛色美妙的鳥兒在籠子裡飛翔或唱歌,一隻白孔雀在內侍拚命的用花布在前邊招展終於開了屏,夫人們驚呼著駐足不前,雍王妃一邊走著一邊嘴角含著輕蔑的笑容,這些人,都是如此愚蠢,見識短淺,一輩子就圈在後宅裡以夫為天的蠢婦人,什麼都沒見過,見著幾個稀罕的野獸就大驚小怪成這個樣子。
她一邊又看向走在命婦前一身禮服的蘇瑾,眼裡仍然閃過一絲不屑,這個女人,雖然後世而來,卻仍然逃不脫情情愛愛地藩籬,就是個武力值超強的莽撞軍人,單細胞生物,要不是一直劉尋護著,她早就不知死幾次了,簡直是穿越人的恥辱,白白受了這麼多年的教育。
她的理想,並不是培養、輔佐一個皇帝,她的理想,是自己登上權力的頂峰,親自擢取權力的甘美,女人又怎麼樣?一樣征服世界。
她當年,差一點就成功了,距離那寶座只有一步之遙,老皇帝身體已經漸漸腐朽,卻仍然對她痴心不改,單純軟弱的兒子,對自己又分外崇敬,她幾乎可以複製那武瞾的成功之路,結果卻敗在了劉尋和蘇瑾身上。
所幸她有高衛在,這個忠心耿耿的人硬生生地將她保存的記憶又重新選擇了一個最合適的人,這具身體,相貌不錯,身份也不錯,她依然有機會扳回一局,如今她在暗處,劉尋和蘇瑾在明處,毫無防備。
她幾乎心裡要暢快一笑,誰會想到她能捲土重來?
蘇瑾帶著眾命婦轉入了野獸部,夫人們又都驚嘆起來,只看到有一對白獅子,十分威嚴,又有駱駝、鴕鳥、大象、長頸鹿等物,夫人們多有不識的,一一詢問著負責看守的宦官,此時又有馴獅子的人在中間看台拉出了獅子來表演,表演了穿火圈,撲黃羊等節目,又將頭放入獅子嘴中,以示膽大,命婦們連連尖叫。
待到馴獅子的人下了去,又有人引了一頭大象和一頭小象上來,讓大象表演卷木頭,隨音樂起舞等節目,然後讓小象用鼻子捲著一個小桶過來,在欄杆前向各位貴婦討要香蕉,外頭已經備好了許多香蕉,大膽的貴婦們拿了香蕉放入桶內,小象便捲著長長的鼻子表示興奮。
雍王妃心中一動,將懷裡今日準備的烈性毒藥拿起,悄悄放入了一根香蕉內,然後將皮原樣按好,假裝好奇也走進了,將那根香蕉放入了桶內。
她笑吟吟地看向正和其他命婦交談的蘇瑾,自己一個人看好了侍衛多的出口處,心中自得一笑,小象若是中毒死了,大象必然會當場暴起,且看看這位皇后在大象發怒暴起傷人的時候,會如何做了?她有十足的把握她會救人,按從前的記憶來看,但是大像一怒之威,豈是她血肉之軀能攔住的?若是能傷了她最好,若是傷不著,那也算給劉尋這萬壽節添點堵。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7:14
下卷 鳳凰于飛 第六十七章 失望
雍王妃一邊想著,一邊假裝起身如廁,款款走了出去。
她在淨房磨蹭了一會兒,開始陸續有夫人出來解手,看到她在那兒慢悠悠地在侍奉的宮女端著的銀盆裡淨手,都駐足和她說了幾句才離開,一直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裡頭依然沒有動靜,她有些好奇,又怕自己離場太久有人懷疑,便又慢慢地往回走,走到異獸園門,她依然聽到裡頭的喝彩聲,十分詫異,難道那小象還沒吃?她不由地又走進去,結果才入門,就看到那大象正揚著鼻子往自己走來!巨大的身影籠罩在她身上,她現在跑已經來不及了!
她心神俱裂,閉上了眼發出了令人膽寒的尖叫聲。
場中頓時就安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到臉上有噴氣,然後似乎有柔軟的花瓣觸在她額頭上,清淡的花香飄來,她一愣睜開了眼睛,看到那大象鼻子捲著一朵菊花,在她面前晃動。
場上的貴婦人們都善意地笑起來,有女眷好心向她解釋:「適才那馴象師父說這大象會獻花,皇后娘娘讓他騎著像在場中緩緩行走獻花呢,還不快快接了那花兒,接了它就走了。」
她滿臉漲紅,從大象鼻子裡拿過那朵菊花,大象果然在馴象師父的指揮下,緩緩又往下一個人走去。她捏著那朵菊花,看向坐在高台鑾座上的蘇瑾,她端坐在那兒,臉上含笑,眉宇依然帶著凜然之氣,而場中央,小象依然盡職盡責地在那裡敲鼓。
為什麼會這樣?那毒沒有用麼?她看向那小桶裡的香蕉,香蕉還好好地在那兒。
她做回座位,過了一會兒假裝問坐在旁邊的一位老太妃:「怎的那小象這麼乖,不吃香蕉的?」
老太妃看得正高興,不以為然道:「誰知道呢,想是和訓狗熬鷹一個樣,不許吃太飽吧?」
她坐立難安,又怕那小象忽然中毒,又自覺地丟了生平的第一個大醜,她自詡生平泰山崩於眼前而不亂,卻不知道為何適才見到那大象就整個人都失了方寸,失聲尖叫起來,過了一會兒便悄悄稱了病,回了王府。
回去她找了高衛來說話,高衛一聽簡直匪夷所思:「你怎麼會想到給象下毒?」
她詫異道:「本來是說進宮如果有機會就給蘇瑾下毒的,但是這不是沒機會麼?蘇瑾在宴席上根本一點都不吃東西,飲酒也只飲她身旁女官持的壺裡倒出來的,謹慎非常,大象一旦看到小象忽然病死,發怒起來,你也知道的,那是完全失去理智的,古時的冷兵器不容易刺穿象皮,只會讓它橫衝直撞,隨意傷人,那蘇瑾一貫自詡俠義,自然是要出來做好人逞英雄,只是肉體凡胎,如何敵得過?再說了我今天聽到個消息,聽那些老太妃說,看她身形,似乎是懷孕了,這更是一舉兩得了。」
高衛吸了口氣道:「其一,一頭小象,它再小,也比牛大吧?那毒藥是要來毒人的,你放了多少在香蕉裡?你就確保一定能毒死小象?其二,你當那些侍衛是死的?劉尋所訓的鷹銳衛,以一敵十,勇健無比,四十萬禁軍中挑出三千大內侍衛,這三千大內侍衛中,又只挑出三百人充為鷹銳衛,真正是萬裡挑一的人,再加上蘇瑾本人軍人出身,身有神力,你以為她做不到全身而退?其三,給你毒藥的時候我再三交代,只有遇到千載難逢萬無一失的機會才會使用,否則就是打草驚蛇,你如今把那毒藥留在了香蕉裡,自己又提前回來了,你是怎麼想的?本來我們在暗,他們在明,毫無防備,如今如果真的查出了那毒藥,你覺得他們會不會重新篩查一次今天場上參加過宴會的夫人?」
雍王妃聽他一說,似乎的確有理,心裡隱隱發虛,然而在她記憶中,高衛一直對她是讚賞有加,傾慕無限,忠誠溫和的,第一次以這麼強硬的態度數落她,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落差,她繃起了臉強詞奪理道:「當時那個場合,我覺得是最安全的,如今也只是意外而已,否則說不定她就算能全身而退,肚裡的胎兒也要受影響,又是劉尋的萬壽節,肯定給他狠狠的添堵。」
高衛聽她強辯,失望道:「我們要的不是他們添堵,那胎兒也毫無意義,我們要的是在他們毫無警覺的情況下,一擊即中,萬無一失!如今他們的實力已經遠遠超過了我們,現在已經不是當年了!我們如今唯一的優勢不過是他們還沒有發現,出其不意而已!這樣吧!以後的行動你一切聽我的,不要輕舉妄動。」
雍王妃一向自傲,又有極強控制欲,忽然看到高衛翻臉還要反過來指揮她,也大怒道:「你懂什麼?這是後宮的戰爭,我比你見得更多!那蘇瑾我也知之甚深,聽說她立刻就要去徽柔女院選人,我會再做打算,你先下去吧!」
高衛有些失望地看著她,站了起來一拂袖走了出門。
雍王妃也有些鬱悶,她想了想自己的確有些理虧,如今自己最大的助力且不離不棄的人就是高衛了,算了,晚上再找機會和他緩和緩和吧,反正他不管自己怎麼樣,都不會離開自己的。
高衛卻出去叫了酒來喝,酒入愁腸愁更愁,他一邊將酒倒入自己喉嚨,一邊鬱悶,不對,不對,雖然面貌變了,但是她的記憶在,還是那樣親切地叫自己小衛,還是那樣風姿獨絕,然而這些天他卻漸漸發現眼前這個有著他最深愛的人記憶的女人,卻開始漸漸陌生。
她的口味開始變化,開始喜歡吃油炸的魚、雞、鴨,身上也不再是慣常用的香,而是漸漸馥郁,笑的時候也不再是從前那種含而不露風華卓絕的笑容,卻彷彿被那粉紅的桃花眼所融化,帶出了絲絲媚意,如今,連處事也沒了從前那周密謹慎,從前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籌謀許久,百般推敲,務必萬無一失,而一旦出錯,則會坦然認錯,然後絕不會糾纏在錯誤上自暴自棄,卻是吸取教訓,然後在下一次的安排中更注意。
她……不是丁薇,他腦海中忽然冒出這麼一個念頭,然後又極快地掐滅了。怎麼不是呢?她不還是那樣對自己全心全意地信任麼?她說自己雖然不是她最愛,卻是她最能信任,能交託後事的人。
他漸漸喝得醉醺醺,倒在了桌子上。
宮裡,知道了白天的插曲的劉尋,暴怒起來。
那香蕉裡頭的毒後來經查驗,十分猛烈,一點便能毒死牛,如若蘇瑾沒有一直緊盯著雍王妃,及時發現了不對,命那馴象師停止了原來的節目,更換為其他節目,小象慘死,大象暴怒發狂,四處傷人,懷著身孕的蘇瑾會怎麼樣,他簡直不敢想像。他緊緊抱著蘇瑾道:「為何今日不立刻將她抓個現行?你不能拿孩子來冒險!」
蘇瑾解釋道:「一個我也不確信那裡頭到底是不是毒藥,萬一不是豈不是打草驚蛇了?再一個她如今身份不明,到底是不是,我也拿不準。」
劉尋陰森森道:「管她是不是,你沒聽過『莫須有』的罪名麼?皇帝要殺人,需要理由麼?」
蘇瑾安撫他:「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劉尋大怒道:「怎麼好好的?假如她直接將那香蕉餵入小象嘴裡呢?」
蘇瑾訝然道:「那她也會連累自己的啊,大象暴怒後,難道還會避開她麼?我看她放了香蕉後就起身去淨房,感覺古怪,才連忙假裝說那節目不好看,喝令停了問他們有什麼新節目的。現在想來她自己想必也是懼怕的。」
劉尋目光冷厲:「朕自會收拾她。」
蘇瑾笑道:「我看可以考慮引蛇出洞……我有個辦法……」
劉尋截口道:「你不必參與,更不要想把自己當成誘餌,想都別想!這事我會解決,你安心在宮裡養胎,我明兒再調一隊明光衛來護衛你,你什麼都別想,這些麻煩我來解決,聽到沒?」
蘇瑾看他兩眼幾乎都要發出綠光了,心知雍王妃這次真的觸了他的逆鱗了,只好答應了下來。
劉尋心有餘悸地抱著蘇瑾道:「早知道朕絕不會讓你帶誥命去看什麼百獸的,本來只是想讓你開心開心,接下去的一應宴席,包括冬至大宴,你都不必參加了,一切都待生下孩兒再說!還有,所有命婦都不許進宮看你,省得夾帶什麼,朕下去就下命,這幾個月,一律封宮,加大查驗,內宮二門內的內侍宮女,一律不許出宮。你與朕同食同飲,一律都要讓人先試吃驗過才行。」
蘇瑾靜靜地給他抱了一會兒才問他:「你不覺得……這有點像坐牢麼……」
劉尋親了親她的額頭:「就忍這幾個月,孩子生下來就好了。你放心,朕一定早點解決了他們。」
蘇瑾有些為難道:「能將清洗記憶的機器帶來這裡,他們一定不只一個人,你還是謹慎一些,儘量讓他們暴露更多的勢利或者底牌。」
劉尋霸道地說:「說了你不要費心思了,你現在已經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女人了,你要學會將一切難題都交給你的男人來解決。」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7:24
下卷 鳳凰于飛 第六十八章 秋狩
萬壽節過後,皇后有孕的風聲在劉尋的默許下不脛而走,舉朝莫不歡慶,然而皇宮內前所未有的戒備森嚴,內言不出,外言不入,居然猶如鐵桶一般,自從萬壽節後,蘇皇后再未出現在人前。
就連徽柔女院選女官之行都被劉尋悍然否了,只讓徽柔女院先篩選了一輪女官,要求身家清白必須能查到家裡人的,品行又一一篩過,名單再拿去給劉尋又選了一次,方遞到了蘇瑾跟前,蘇瑾原以為能出去散散心的,如今也沒法子,只能看了看,又結合宋之雪之前提的名單,對照著勾了十五人入宮看過。
翌日果然十五名女學生進了宮,蘇瑾一一交談後,留下了六個女學生,封為選侍,留在宮內當差。
其中一名選侍容長臉,年紀尚幼,名喚柯琳的,要下去的時候,忽然抬頭看了下蘇瑾,使了個顏色,蘇瑾一愣,便說有事要問她,留了她下來。
柯琳上前拜見蘇瑾後,悄悄道:「奴婢是雍王側妃娘娘派來的,遣奴婢給娘娘通個風,說近期府內有疑似行伍之人出入,然都著常服,府裡又有大批銀錢轉出,似有購買馬匹、武器之痕跡……側妃娘娘與雍王打聽,似是對秋狩極為關注,請娘娘早作提防。」
蘇瑾點了下頭道:「多謝你了,請轉告你家主子若有新的消息再報,不要打草驚蛇了。」
柯琳輕聲道:「還請娘娘給個手令允我出宮看望重病的父親,如今宮裡戒嚴,卻是不好出宮。」
蘇瑾明白其意,點頭道:「本宮會安排。」
晚上蘇瑾和劉尋便和劉尋說了這事,問他:「秋狩不能不去麼?」
劉尋皺了皺眉道:「除了國有戰事,其餘時候,按祖宗慣例,都是要去西臨秋狩的,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本該七月就去的,但是那時正陪你在行宮,就不去了,之後又是中秋和萬壽節,索性便定了過了萬壽節才去,如今你有孕,今年就不必隨行了。你不用擔心,我可是紮紮實實的馬上皇帝,你還怕我能被算計不成?既然早知他們的舉動,等我給他們設個陷阱,正好一網打盡,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我留下一半虎符給你,可調動京城十萬禁軍,我不在的時候,你自己多加小心,不管什麼情況,一切以自己和孩子安全為上,無事莫要出宮。」
蘇瑾有些欲言又止,劉尋去輕輕撫摸她的肚子,笑道:「你也太看得起他們了,幾隻小魚小蝦,能掀起什麼風浪來。」一邊側耳去聽肚子裡地動靜:「怎麼還沒明顯胎動麼?等朕秋狩回來,應該就有了吧?」
蘇瑾道:「有感覺的,就是微微有吐氣泡的感覺,其他還不明顯,不過太醫說一切正常。」
劉尋喜悅地伸手抱住了蘇瑾。
隔了幾日果然安排了朝堂諸事,擇了吉日,劉尋帶著文武百官和勳貴們,帶著護衛的禁軍浩浩蕩蕩地出發秋狩了。
蘇瑾送他出了城門,又回了宮,倒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宮裡了。
然而天公不作美,一連下了好幾天雨,秋雨綿延,蘇瑾看著這天氣,都替他們秋狩的感覺到提心吊膽,這種事情不在自己掌握中,時刻等著人落子的感覺實在太糟糕。
這一夜忽然出宮的柯琳深夜入宮求見蘇瑾,臉色蒼白道:「娘娘,可靠消息,陛下被誘入重圍!下落不明!」
蘇瑾吃了一驚道:「不可能!」劉尋怎麼可能這麼容易踏入陷阱?
柯琳急道:「雍王白天匆匆忙忙改頭換面趕回來的,說是就等那邊得手,他這邊就要逼宮自立為帝了!他十分得意地向側妃炫耀,說是收買了個宮裡的鷹銳衛,拿了一個琥珀臂環和一個落下的血淋淋的胎兒去給陛下,說是你被人突然帶走。陛下竟一意孤行冒雨連夜只帶了一些侍衛回宮,結果中伏了!如今聽說已經陷入重圍,只待那邊一有可靠消息,這邊立時就要反!」
蘇瑾臉色雪白,琥珀臂環她已經沒有了,但是劉尋一時著急,只怕未必信得過,這計太狠了,劉尋本就耿耿於懷於自己的隨時可能離去……一擊正中軟肋!
她站起來來回走了兩步沉吟,感覺到胃部緊張得抽搐起來,柯琳道:「側妃娘娘道,聽說陛下走時留了節制調遣大內禁軍的虎符,請娘娘考慮要不要立刻調兵遣將去援救陛下?」
蘇瑾看了她一眼,忽然腳步緩了下來,不對,若是事情已經到了她必須得調兵遣將去救的地步,那麼劉尋已經十分危急,可以說,雍王只要殺掉劉尋,基本就已能確保完全勝利,自己腹中胎兒完全構不成威脅,那麼小梁氏,她有什麼理由在自己丈夫已經佔了優勢的情況下,冒著生命危險向自己通風報信?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是人,都會為了自己的利益打算,小梁氏深愛雍王,又和他育有兩子一女,如果說之前的通報是顧慮擔心雍王被鬼神迷惑,犯下謀反之罪連累孩子,那麼在現在這個情況下,如果劉尋果真如此危急,那麼只要她不報信,雍王已經勝利在望,她肯定能看出這一點,那麼憑什麼她要向自己投誠?
這不合常理,除非……他們真正的目的,是要調自己出城,十萬禁軍是保護京城及內宮安全的,自己帶著十萬禁軍去救劉尋,京城將會成為空城,就算自己有了防備,只帶一半,宮裡無人做主,他們早有準備,在路上伏擊的話,依然可以輕而易舉佔領京城……
她看了柯琳一眼,急切道:「你可知道陛下被陷的具體地點?」
到底是個十七八的小姑娘,她眼睫毛飛快地顫動,熟練地說出了一個拗口的地名:「就在仰因坳一代,聽說那裡有山谷,下雨,路不好走,從京城出去大概要半天的時間,所以娘娘要早做決斷!」
蘇瑾微微一笑,站了起來:「好,本宮這就去傳禁軍統領商量,親自統兵馳援,你辛苦了,且下去吧!」
柯琳眼睛一亮,幾乎遮掩不住她眼裡的喜色:「是,奴婢還要回去告訴側妃娘娘一聲,還請娘娘恩准。」
蘇瑾點點頭:「准。」
出宮的時候,柯琳看著一小隊禁軍護送著禁軍統領李翔通過一層層宮門,連夜入了禁宮,步履匆匆,嘴角含著一絲笑容,回了雍王府。
雍王看到她回來,忙問道:「如何?辦妥沒有?」
柯琳忙道:「皇后娘娘當時就急得臉都白了,團團轉了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還是我按王爺說的,提醒她調禁軍出城救援,出宮的時候,我看到禁軍統領李翔已入了宮了!想是很快便會出宮。」
雍王喜不自勝:「母……王妃果然說得沒錯,這皇后就是一隻會動武的人,她還懷孕在身呢,如此逞強,出城很快便會遇到阻擊,我們正好將京城據為己有!外頭的事就交給王妃和高神醫了,我這就安排人,待蘇后一出宮,即可裡應外合,安排攻城,奪下京城和內宮!」
柯琳也滿心歡喜道:「恭喜王爺即將得登大寶。」
雍王洋洋自得:「你是功臣,到時候定封你為貴妃!」
柯琳喜得跪下道:「奴婢謝皇上隆恩!」
雍王哈哈大笑,躊躇滿志,柯琳卻又顧慮道:「側妃娘娘到底有兩子一女在,奴婢越過她封貴妃,不太妥當吧?」
雍王臉上掠過一絲惱怒:「此次她和蘇后暗通款曲,要不是看在孩子份上,早就直接賜死了!如今且看在蘇后對她深信不疑份上,面前算她有功,省得孩兒們有個有罪的母妃,將來也不好看,只是貴妃,那就別想了!」
柯琳臉上掠過一絲得意,仍是恭維雍王道:「王爺情深意重,真乃至情至性之人也。」
正洋洋得意間,忽然有人來報:「不好了王爺!外頭忽然來了許多禁軍圍了王府!」
雍王大驚,看向柯琳,柯琳臉上也是愕然,雍王顧不得掩飾自己此時應該還在秋狩場的理由,大步走了出去,只看到外頭烏泱泱的夜空已經被一枚一枚火把照亮,他命人開了大門,當眼就看到了一個頭戴金冠,身穿四爪金龍王服的玉面男子當門而立,身旁簇擁著玄衣鐵甲,按刀持弓的士兵,一股悍然之氣令人敬畏,房門兩側更是密密麻麻站了許多士兵,手持長矛,沿牆而立。
他愣愣看著那名穿著王服的男子反應不過來:「淮王叔?」
淮王一笑,火光下眉目俊秀,豐神如玉:「擾了皇侄了,今夜京城有亂,本王奉了皇后娘娘懿旨帶著禁軍平亂,請侄兒好好在府中待著。待動亂平息後,再出去走動為好,否則外頭太亂,一不小心將你或者家眷當成亂黨傷了貴體可不太好。王府外本王已安排了三千精兵圍著,保證一隻鳥都飛不進來,來人,且請雍王殿下到我府中飲些茶去,其他家眷,好好保護,不可輕忽了!」
作者: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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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7:35
下卷 鳳凰于飛 第六十九章 識破
漆黑的夜空隨意拋灑著雨點,一座座山沉睡在雜亂紛飛的秋雨中,投下了墨色黑影,劉尋握著刀柄,大開大合,寒光成弧,反手斬下,刀鋒從面前敵人脖頸砍了進去,發出了刺耳的哢擦聲,鮮血噴灑,刺客的頭顱骨碌一聲掉了下來,滾過落葉,他全身浴血,冰冷的臉頰有血躺下,氣勢凜然,身旁玄衣甲士也是以一當十,他們已經被圍攻了半夜,卻絲毫不顯頹勢,反而是包圍的軍士不斷損失死亡,導致了敵人開始浮躁起來,更是讓玄衣甲士們找到了缺口,愈戰愈勇,竟然有突圍的勢頭。
這時谷口忽然有人點燃了樹葉,被雨打濕的樹葉極難點燃,發出了濃煙滾滾,一路向纏鬥著的人群飄去,開始有軍士發現難聞的煙霧不對味,卻已開始倒下,竟然兩邊的軍士都一起紛紛倒下。
劉尋極快地撕了身上的濕布摀住口鼻,低喝:「濕布捂著口鼻!」
身旁的玄衣甲士們都連忙照辦,卻依然被濃煙薰倒了好幾個,劉尋低喝:「上樹!」一邊手一甩一根帶著掛鉤的繩子已拋到了谷旁的樹上,手一用力整個人都蕩了起來,在山壁上一點,翻上了樹上,又順著山壁往上爬,居高臨下看到了點著煙霧的源頭,他從背上探手取下弓,搭箭射了過去,有人應聲而倒。
雨依然下著,風並不大,煙霧沉甸甸地只能沉積在谷底,谷口的高衛和一名全身披著大氅戴著風帽的女子遠遠站在一株樹下,身旁拱衛著一群死士,高衛一邊看著一邊道:「說到底,這真龍天子,還真是有天命庇佑的,計劃都這麼周詳了,老天還是幫他,這麼大的雨,這毒煙都飄不遠。要不是諸事都已齊備,機會難得,我還真不想行動。」
雍王妃披著大氅戴著風帽冷冷道:「若不是下雨,我們也沒這麼好圍殺狙擊他,什麼天命,我從來都信人定勝天!」
高衛臉上柔和了些,想是想起了從前的丁薇,又看了一會兒道:「應該行了,這次我們的兵丁也折損了許多,這還是你十年前就開始籌備的死士和私兵了,這次若不成,再找這麼多兵力就難了。」
雍王妃輕笑了下:「你的毒煙進去,我就不信劉尋能逃到哪裡去。」
天漸漸亮了,雨絲微微落著,毒煙漸漸散去,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屍體和被毒煙熏得昏迷過去的兵士們,高衛和雍王妃仍然是站在谷口,命一隊死士,高衛道:「盡快找出劉尋,下雨這迷藥持續的時間不長。」
雍王妃輕輕道:「你還是心軟,直接用劇毒不就行了。」
高衛道:「這些兵士豢養不易,廢了可惜,也令人寒心,再說了活捉劉尋,制服蘇后更容易,也不知道京裡那邊進展如何,蘇瑾此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雍王妃冷笑了聲:「她沒什麼腦子,誘出城應當沒問題,地方我也故意讓他們說的錯的地址,就算伏擊不成功,他們也是白跑一次,等回京裡,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了。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力量,全在此一舉。」
死士們快步走入谷中,在地上紛紛尋找著,將自己這邊的人抬出來放在另外一側。
高衛皺著眉看著死士們尋找屍體,卻一直沒有聽到找到的消息,忽然警惕抬頭,只看到山谷口兩側忽然密密麻麻湧出了手持弓箭弩箭的兵丁,他脊背湧起一股寒氣,轉過臉看向谷中,只看到劉尋和數十個人從山壁上紛紛降落下來,劉尋嘴角一挑:「拿下!」
高衛想也不想,忽然手一揚,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一聲巨響,上前的兵士們立刻倒下了一片,血肉橫飛,殘肢滿地,眾人駭然,高衛手裡又拿了個炸彈,冷喝道:「不許上前!」兵士們微微有些瑟縮,看向劉尋。
劉尋劍眉緊鎖,他心知那人手裡的這種武器定然是有限的,但是他體恤兵力,卻也不願意讓兵士白白送死,固然他可以讓人一箭射死他,但是他想活捉他們,應該能從他口中套出一些蘇瑾那個世界的東西,即使如今蘇瑾已經在他身邊,他卻從來未覺得完全放心過。
他冷冷道:「放下武器投降,朕可饒你一命!」
高衛看著旁邊黑壓壓的兵士道:「你早就識破了我們的誘敵之計?故意中計引人埋伏?」
劉尋冷冷道:「太拙劣了。」
高衛傲然道:「可你還是甘冒奇險連夜回宮,說明你還是擔心萬一,你就沒想過,蘇后也許真的在我們手中麼?只要你傷了我們一根汗毛,那邊立刻就會將她的肚子剖開,讓你永遠見不到自己的孩子。」
劉尋冷冷道:「你覺得朕會信麼?皇后豈會上你們的當?」
高衛笑了下:「如果是小梁氏告訴她,你已落入我們的包圍呢?」
劉尋臉色變了變,高衛笑得躊躇滿志:「偏偏你為了她安全,將禁軍虎符給了她,她和你一樣,雖然不太信,卻仍然會冒險來援救你,從前她為了你死都可以,更何況是現在?小梁氏整天旁敲側擊刺探機密,你當我們沒發現?專門留著這個蔣幹來做反間計用的,她懷著身孕,強行出城到我們提供的假的地址那兒,被我們設下的伏擊,你覺得現在你的孩子還在的可能性有多少?對了,那邊我們同樣給她準備了方才給你享受的毒煙。我早有命令,午時如果還未見到我們返回,則必殺之,你現在還敢賭把我們殺掉麼?」
劉尋雙眸冰冷,瞳孔縮小:「你們若傷了她,朕一定會一刀一刀的剮了你們。」
高衛笑道:「這個時候說狠話沒什麼意思。現在要麼你放了我們走,回去大概還能趕上她還活著,要麼你派人上前,我按下炸彈,玉石俱焚,你回去給你的皇后太子收屍,如何?」
劉尋握著刀的手微微發抖,高衛說的話有九成可能是假的,但是,他不敢賭那一成!小梁氏這個變數,是他大意了,他不敢保證蘇瑾能識穿!一旦她信了自己被伏擊的事情,極大可能是會親自領兵出城馳援。
高衛臉上的表情十分悠閒,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一隻手拿著一個小巧的炸彈放在手裡,拇指按在炸彈上,看不出一絲緊張,劉尋咬了咬牙,眼睛一眯,心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次他們的力量幾乎全軍覆沒,暫且先放了他們也無妨,手舉起來正要吩咐讓路。
一支箭閃著寒光飛射了過來,以極大的力道直接穿透了高衛的頭,他臉上還保持著詭異的微笑表情,旁邊的雍王妃尖叫起來。劉尋嘆了一口氣揮手讓人將她按住,看向箭飛來的方向,一個女子拿著弓身姿筆挺地站在那兒,身上的披風風中獵獵作響,身後一群禁軍拱衛。
他臉上一緊,快步走了過去,幾下將那女子擁入懷中:「為什麼出京!你不知道危險麼?肚子有沒有事?」
蘇瑾抬了頭,臉上仍有著餘悸:「京裡我留了一半的軍隊,另外讓淮王圍上了雍王府,問題應當不大,你這邊我實在不放心。路上還好,都是大路,我乘的馬車,並不是很顛簸。」
劉尋仔細看了下她的臉色,才略略放下心來:「怎麼射殺了那個大夫?我還想著儘量活捉呢。」
蘇瑾一愣:「他手裡拿著炸彈和你對峙,不是要同歸於盡麼?」她才趕到就看到這樣心驚膽顫千鈞一髮的一幕,那炸彈是烈性炸彈,高衛窮途末路之下只怕是要狗急跳牆拉人陪葬,也不敢驚動,當機立斷射殺了高衛。
劉尋知道她對殺人一貫謹慎,若是讓她知道並非必要殺人,只怕又要心思重了,便含糊道:「沒什麼,多虧你趕到了,不是說小梁氏給了你錯誤的消息?」
蘇瑾看到他無恙,心裡也鬆了口氣,一邊回答:「我自己拿了地圖來看,推斷從京城到狩場,最合適埋伏的地方會設在哪裡,然後直接趕了過來,並沒有去他們所說的地方。一會兒回去再安排人去那邊看看吧。」她走過去將倒在地上睜著眼睛的高衛手裡的炸彈拿了起來,這是殺傷力非常強大的炸彈,一般來說為了防止時空傳輸過程出現意外,沒人會攜帶這種東西穿越時空……這人真的是……瘋子一個。
旁邊的雍王妃被兵士們押著,卻仍撲在他屍體上哭得淚漣漣,她抬起淚漣漣地眼睛看著蘇瑾,惡狠狠道:「你不會有好下場的!我詛咒你……」話沒說完她就被旁邊的兵士們塞上了嘴巴,只能以惡毒的眼睛瞪著蘇瑾。
劉尋過來命人將她押回京,又令一隊軍士留下善後救治傷員,擁著蘇瑾上了馬車,聽蘇瑾說著這一夜的驚險,兩廂印證,發現劉尋這邊尚未出發,蘇瑾那頭就已接到了劉尋陷伏下落不明的消息。
劉尋長嘆道:「雖說謀略可笑,但也算是看透了你我的弱點了。」
蘇瑾不說話,溫順地依偎在劉尋懷中,自上了車,劉尋就一直堅持要抱著她,生怕她顛著了。劉尋輕輕道:「我是真的很怕你被帶走。」蘇瑾在溫暖車中,奔襲一夜,又一直在反覆思考,已有點睏倦,沒有回答,睫毛垂下睡著了,劉尋用手指輕輕撫摸她的唇,心中安詳滿足。
回到宮中,劉尋抱著熟睡的蘇瑾下輦,看向前頭,忽然瞳孔急縮,殿門口,一身侍衛服的方臨淵站在那兒看著他們,似笑非笑。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7:48
下卷 鳳凰于飛 第七十章 身世
劉尋抱著蘇瑾的手臂陡然一緊,蘇瑾醒了過來,睜眼看前方,發現方臨淵,愕然道:「教……師兄,你怎麼來了?」
她從劉尋的懷中掙脫下地,方臨淵懶洋洋笑道:「有任務。」
蘇瑾臉上嚴肅了起來:「被發現了?」她想起若是她和那個高衛在同一時空的話,方臨淵是進不來的,想必是高衛死了,方臨淵才進來了。
方臨淵搖了搖頭,答非所問道:「一個月前我們破獲了一個特大的記憶轉移儀器失竊案件,一個倉庫裡因為損壞而一直閒置的記憶轉移儀器失蹤了很久,經案犯供認,一名叫高衛的人將儀器想辦法修好後帶進了時空門。」
蘇瑾詫異道:「那你怎麼確認是來了這裡的?」方臨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高衛,其實從前就是時空管理局的任務執行者,他十分傾慕丁薇,後來兩人一同辭職,沒想到變成了偷渡者。」
蘇瑾吃了一驚,方臨淵道:「你們見過他了沒有?」蘇瑾轉過身和劉尋對視一眼,蘇瑾遲疑道:「我已將他射殺。」
方臨淵一楞,蘇瑾道:「難道你們之前沒發現進不來麼?」
方臨淵遲疑了一會兒解釋:「時空門有時候也會出問題的,你說一下經過吧。」
蘇瑾不知道為何,總覺得方臨淵有什麼事瞞著她,她定了定神,將方臨淵請入屋內,從雍王妃忽然病好卻被轉入了丁皇后的記憶到高衛手持炸彈將自己射殺說了一次,劉尋一直默默坐在旁邊,他們二人對話,卻也不再瞞他。
方臨淵聽完後皺眉許久道:「可否讓我見見那雍王妃?有些關節需要問一問,這是一個時空偷渡團夥,已經不是第一次犯案了,恐怕還有別的人。」
蘇瑾轉頭看向劉尋,劉尋道:「她參與謀反,已是大逆必死之罪,見見也無妨。」
過了一會兒雍王妃被捆得結結實實由侍衛押著帶了上來,雍王妃一看到方臨淵,已冷笑道:「是你。」
方臨淵默然了一會兒淡淡道:「你什麼時候留下記憶的?」雍王妃卻答非所問,冷笑道:「自那一次蘇媛案以後,你再也不接有我們這些認識的人的案子,這次又是因為什麼勞動您大駕了?」
方臨淵看了蘇瑾一眼,雍王妃也看向蘇瑾,忽然眼睛一眯,敏銳道:「是了,我竟沒發現,她也姓蘇,仔細看來,和蘇媛長得還有點像,呵呵,難道這一次,你是來再次帶回她回去受審的?我沒記錯的話,她已違背了規則留在了這裡,還懷了孕,和當年的蘇媛案一模一樣!」
坐在一旁的劉尋身上警戒之意大起,伸手摟緊了蘇瑾,另外一隻手按住了刀,蘇瑾看向方臨淵,方臨淵嘆了口氣對她解釋道:「我不會的,你不過是回到你自己的時空而已。」
雍王妃呵呵地笑了:「蘇瑾……蘇媛,我終於知道了,原來如此,方臨淵,你早就違規了!你有什麼資格審判我們!」她的笑聲漸漸轉厲:「難怪!難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蘇瑾就是當年的那個女嬰!蘇媛的女兒!」
蘇瑾忽然毛骨悚然,方臨淵看了她一眼,卻沒有阻止雍王妃繼續說話,雍王妃笑得前仰後合指著蘇瑾:「你可知道,就是你眼前的這個教官,他害死了你的親生父母?」
蘇瑾一愣,方臨淵臉色有點苦澀,雍王妃道:「蘇媛當年和我們都是同事,和方臨淵是男女朋友,結果在一次執行任務中,傳來了死亡的訊息,然而任務也已完成,方臨淵卻堅持要來做時空觀察者,到了這個時空,結果呢?最後傳來的消息是原來蘇媛詐死,留在了這個時空,與人結婚,甚至生了個女兒!我們的方臨淵方長官,置蘇媛的苦苦哀求不顧,硬要將她帶回去受審,結果逼死了蘇媛的丈夫,蘇媛看到丈夫身死,萬念俱灰,也自殺而死,最後方長官帶了一個女嬰回到時空管理局,卻因為嬰兒身體孱弱,未必能再經歷時空旅行,於是時空管理局處分了他,將女嬰留下,編造了個身世送去了孤兒院。所以,蘇瑾,你根本就是這世間的人,這個人害死了你的父母,你還能和他友好相處?」
蘇瑾震驚地看向方臨淵,方教官一向對她極好,她從來沒有想過居然有這樣的淵源,雍王妃冷笑著道:「蘇媛一案發後,被當做反面典型來教育我們,並且嚴格限制了女執行者的工作範圍,只讓女執行者執行短期任務,我卻不服,時空管理局將我們當成工具,說什麼不可改變歷史,否則時空會崩潰,其實根本不會!無論我們怎麼改動歷史,歷史都會自己在漫長的自糾中慢慢糾正,我們在時空管理局執行那麼多次任務,卻從來沒有見過一次時空崩潰的例子!況且就算崩潰了,又關我們什麼事?我們也是有感情的人,憑什麼要作為棋子一樣任人擺佈?我偏要在時空中穿梭,留下我生存過的痕跡!」
方臨淵冷冷道:「強詞奪理,誰說不會崩潰?要不是我們每次都及時處理,小心維護,時空混亂後就會造成混沌碰撞而造成崩潰!正是因為你們這些歪理邪說,才不斷有人甘冒奇險偷渡穿越,給後世造成了危險!」
雍王妃笑道:「你們都是被洗了腦的,所謂時空崩潰說,不過是掌權者怕我們這些穿越者改變了歷史,導致他們失去既得利益而已!」
方臨淵已經放棄了勸說她,取出了一個銀光儀器,淡淡道:「此次我已獲得許可,將你這具身體的記憶清除。」
雍王妃瞳孔縮小,尖叫:「不!你沒有權力審判我!你們違規在先!」
方臨淵淡淡道:「你也說了她本來就是這一世的人,我不過順其自然讓她留在了應當屬於她的時空,談何違規?你罪大惡極,多次擾亂時空歷史進程,害人無數,又指使人將自己的記憶存留後轉移到異時空無辜之人身上,這記憶本就該清除掉。」
雍王妃看向蘇瑾怒喝道:「你就看著害死你父母的人行兇?我和你母親曾經是好朋友!我和你母親是一樣的,都是想留在自己最愛的人身邊!」
蘇瑾沉默良久不說話,方臨淵笑了笑:「她是想留在自己所愛的人身邊,靜靜退隱於山林與世無爭與人無害,你卻不同,你刻意讓重大歷史人物愛上你,又擾亂歷史進程,甚至為了站在最高點,不惜殺人如麻,早已觸犯刑律,而且……你早已身死,現在的你,不過是一縷本就不該存在的記憶而已。」
他將那銀色的儀器按在了雍王妃的前額,儀器自動吸附在了她額前,雍王妃尖叫地哭泣,面如土色,雖然雙手緊縛,卻仍以額頭去撞地板,方臨淵一腳已踩實了她的肩膀,額前的儀器嗡嗡響起,有紅燈亮起,大概五分鐘後,紅燈轉為黃燈,又轉為綠燈,雍王妃的表情漸漸從哭泣憤怒變成了茫然,然後閉著眼睛軟下去了。
方臨淵拿起自動脫落的儀器,看了蘇瑾一眼,蘇瑾問:「怎麼清除記憶的儀器能隨身攜帶了?不是很大很精密的麼?」
方臨淵解釋:「和清除你的那種不一樣,你上次清除記憶,是針對特定的記憶,所以需要非常大型的智能儀器進行分析清除,這個,因為她的記憶已經完全被覆蓋,所以全部清除就行了,這是個簡單的全部消除記憶的儀器,等醒了以後,她會猶如初生的嬰兒一般,什麼都不記得,連生活常識都需要人教。」
蘇瑾嗯了一聲,不再說話,過了許久才輕輕問:「她說的是真的麼?」
方臨淵反問:「哪一段?時空穿越者不會造成時空崩潰,假的,那是激進反動勢力編造出來哄人的,我害死你父母的那段,是真的。」
蘇瑾久久不言,劉尋輕輕擁住了她,怒目而視,方臨淵淡淡道:「我和你母親是軍校同學,一直關係很好,後來一同去了時空管理局,自然而然就相愛了,結果有次她來你現在的這個時空執行任務,一去不回,管理局那邊與植入她體內的生物感應器對應的訊息斷掉了,反映宿體已經死亡,而根據時空觀察者的報告,她所執行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
我……不肯相信她已經死去,申請作為長期時空觀察者來到了這個時空,結果我最後找到了她,她居然已經變了心,嫁給了這個時空的一個普通的書生,還生下了你!我完全……不能理解她的選擇,當時又年輕氣盛,覺得是你母親背叛了我,她跪下來哀求我,我依然要強行帶她回去,當時我是想,回去以後等清除了記憶,她就還是從前那個和我相愛的蘇媛。
最後她答應了和我走,還和你父親告別了,結果時空門開啟的時候,你父親抱著你,忽然出現,貿然闖入了時空門……他什麼準備都沒有,沒有辦法承受穿越的壓力,當場吐血垂危,你母親當時親眼看到了他身死,沒有好好配合……當場就掙脫了我撲過去抱著他,都是一剎那的事情,我完全來不及阻止。時空穿越本來就有風險,穿越回去的時候,你母親大概過於悲傷心理崩潰,在穿越過程中承受不了時空的壓力,也已死去,奇蹟的是,你以週歲之身卻完好無缺的和我一同穿越到了未來……
後來就是這樣了,你畢竟有一半的血是未來人的,經過申請和研究以後,考慮到你年紀尚幼,穿越回去風險太大,所以給了你一個孤兒的身份在那兒生長,但是沒想到你居然一路考上了軍校,最後這個時空再次出現異常,時空管理局缺乏合適的女執行者,我……推薦了你,其實是希望你能更瞭解你父親所生存以及你母親想留在的地方,結果我萬萬沒想到你竟然和我要求要留在這兒,後來我還是將你帶了回去,因為我覺得你是因為身體生病,任務執行時間太長,心理出現了問題,所以回去治療就好。
回去以後,治療過一段時間,你一直沒有辦法抽離,恍惚絕望,我給你提了建議,建議清除記憶,你考慮了很久,同意了,然後就是這一次了,你依然飛蛾撲火一樣的再次選擇了要留在這裡,這一次我終於尊重了你的意願,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回歸到你本來的渠道上。」
劉尋忽然收緊了抱著蘇瑾的手,蘇瑾卻仍有些迷惘地看向方臨淵,這位教官,小時候一直來孤兒院看自己,給自己帶很多禮物,說是她父母的朋友,她一直崇敬他,最後考取了軍校,就是想成為他一樣的人,如今,身世的大白讓她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方臨淵。
劉尋卻問道:「蘇瑾的生父是誰?」
方臨淵淡淡道:「輞川王氏,王懋。」
劉尋摸了摸蘇瑾的手道:「是個頗有才名的世家,沒事,我下去就追封你的父族。」
方臨淵看著他們二人情好默契,滿腹惆悵,想著當年那個跪著滿臉淚痕哀求自己的女子,長長吁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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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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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0 15:58:19
下卷 鳳凰于飛 第七十一章 錄音
方臨淵要了高衛的屍體準備帶回去,劉尋一直虎視眈眈緊緊跟著蘇瑾,顯然是怕方臨淵帶走蘇瑾。
方臨淵失笑道:「別緊張了,她懷著身孕呢,我不可能這時候帶她走,一不小心就是一屍兩命,蘇瑾,你若是遲遲不歸,你的原身體在冷凍十年後,會舉行葬禮葬入軍人公墓,那時候你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了,你真的想好了不回去了?」
劉尋握緊了蘇瑾的手,蘇瑾輕輕道:「想好了,這具身體沒什麼不好的,相比之下,這才是我的靈魂停留最久的皮囊,每一處傷痕,都是從前的我真實存在的證明。」
方臨淵看著蘇瑾:「知道了你父母的事,你怪我麼?」
蘇瑾遲疑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方臨淵笑了下,凝視她良久:「你和你母親其實不太像,你是我最驕傲的學生,感情上一直有些冷淡遲鈍,我沒想到你居然重蹈了你母親的覆轍,不過我相信,能讓你兩次都想留下的人,大概真的值得你去愛,所以我也決定——徇私一次,讓你回到你原本應該留在的時代。」
蘇瑾看向方臨淵,方臨淵卻笑了笑:「不要高興得太早,我卻是要做一個要招你們恨的事情了。」
方臨淵看了眼臉上一直警戒的劉尋,嘴角勾起了一抹邪氣的笑容,將手上的儀器拋了拋:「你堅持要留在這裡,為了避免你以後可能對歷史的影響,只有將你的記憶清洗掉,讓你忘卻所有過去的事情,一切重新開始了,這樣對大家都好。」
劉尋的心抽緊了,蘇瑾面色平靜:「我願意接受清洗記憶。」她看到適才雍王妃被清洗記憶的時候,心裡就已隱隱有了預感,方臨淵只怕會對她採取同樣的措施,讓她完全變成沒有未來記憶的純粹的古人,對歷史進程的影響變到最小。
劉尋眼圈紅了,蘇瑾轉過身輕輕吻了他嘴唇一下:「無論我忘記多少次,你都會告訴我的,是不是?」
劉尋喉嚨哽咽,喉結上下滾動,雙目通紅,居然說不出話來,手裡握著刀,青筋凸起,蘇瑾看他這樣,心裡難過,去握緊他的手,輕輕道:「劉尋,我對不起你,讓你這麼辛苦,我總覺得無以為報。」
劉尋連鼻尖都發紅了,艱難道:「是我心甘情願的……我會親手教你和我們的孩子所有的一切,言語、起居、識字、繪畫,我會……再次讓你愛上我,你的世界只有我,眼裡只看到我一個人,所有的一切我都牢牢記著,替你記著,將來再告訴你,白頭到老,永偕同心。」雖然口上如此說著,他的眼淚卻控制不住滾落下來,胸膛不住起伏,顯然情緒臨近崩潰。
蘇瑾伸了手指輕輕觸摸他濡濕的臉頰,想著第一次在軍營見到他,他雙眸裡頭蘊含著的情緒,他小心翼翼地接近自己,想盡辦法對自己好,追求自己,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過去的往事,那樣努力地告訴自己那些已經拋卻的記憶,華燈璀璨中的親吻,夜色凜冽中的訴說,春日小樓的親暱,春晨的花枝芬芳,洞房的旖旎甜蜜,她忽然熱淚盈眶,啞聲道:「我也……捨不得忘記你。」
方臨淵忽然失笑,自己搖了搖頭:「算了,本來想嚇唬嚇唬你們,讓你們提心吊膽個幾天做個告別,結果還是心軟——希望你們永遠記得這一刻這麼努力的愛著對方。」
他手上一拋,將一個銀色的東西拋給了蘇瑾:「物歸原主,以後有空我會再來看你,千萬注意不要隨意改變歷史,儘量將一切導回正軌,你父母的事,是我對不起你,這一回算我和你兩清了,劉尋,你若是對她不好,我可是隨時會帶她走的。」
劉尋摟緊蘇瑾,有些愕然看向方臨淵,似乎仍然不敢相信居然會如此輕易地放棄。方臨淵提起地上的高衛的屍體,扛到肩上,給蘇瑾擺了擺手,瀟灑地走出殿門,筆直的脊背彷彿永遠不會被壓垮。
蘇瑾心情複雜地看著方臨淵的背影,打開了手掌,方臨淵拋給她的是個小巧的銀色錄音筆,一頭拴著鏈子方便掛在脖子上,錄音筆中央有個橢圓凹槽,上頭有著指紋,顯然是指紋確認的。
劉尋問她:「這是什麼?」
蘇瑾道:「是個錄音筆。」
劉尋詫異道:「什麼叫錄音筆。」
蘇瑾解釋了一下:「就是可以將聲音存下來,然後可以隨時放出來聽的。」
劉尋仍然處於高度戒備中,對方臨淵扔過來的東西充滿了警惕,問道:「怎麼打開?不會有什麼古怪吧?」
蘇瑾笑了下:「教官應該是真的放過我了,你不用擔心……這個錄音筆是指紋打開的,我看著倒有些像是我自己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教官手裡。」
劉尋拿過那錄音筆端詳了一下,拿起蘇瑾的拇指,往那錄音筆上一按,那錄音筆發出了滴的一聲,然後發出了沙沙沙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才有聲音傳出:「嗯,未來的我,你好。」聲音低低的,卻帶著些柔婉,正是蘇瑾的聲音,劉尋和蘇瑾對視了一眼,兩人眼裡都充滿了驚異。
第一句話過沉默了一會兒,聲音繼續傳出:「我委託了方隊長,如果可以,在我生命終結之前,儘量將這份錄音交回給自己……當然,我執行的都是非常危險的任務,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還有機會能聽到這份錄音。然而,我還是想記錄下來,這一份我不想忘卻的記憶。雖然,我已經決定洗去這一次任務的記憶。」
劉尋捏著蘇瑾手腕的手收緊了,蘇瑾感覺到了微微的疼痛,錄音裡頭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
「我想告訴未來的自己,無論未來的日子怎麼樣,我……曾經深深深深的愛過一個人。」
「那是我的任務目標,可是我不後悔——相反,為了達成任務,我違反了自己的心,促成了他與命中之人的婚姻,這件事,讓我終身都痛苦難當。」
劉尋猛的轉過臉來看蘇瑾,蘇瑾有些茫然和劉尋對視。
「我親眼看著他從一個脆弱的孩子,成長成為一名令人驕傲而震驚的王者,我親手教導他每一項技能,糾正他的動作姿態,在他身上烙下我的影子,在漫長的歲月裡,我扶持他,幫助他,卻不知不覺的發現,他已經成為一名沉靜優雅,執著堅定的男人,我深深地被他的魅力折服和吸引……」
聲音沉默了一會兒,輕輕笑了一聲:「說到這個,還是會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還有時間,去找史書吧,看看史書上史官們是怎麼不吝於筆墨的褒獎他,評判他,不不,他比那史書上的更豐滿,更有魅力,想到明天就要忘記他,我……非常難過,那些曾經在一起的歲月,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它們稍縱即逝,卻因此而在記憶中熠熠生光。」
「我口舌笨拙,不知道如何形容那樣一個男人,我只知道如果忘不掉他,我這一輩子,都絕不可能再愛上誰。我發現我並沒有那樣的堅強,可以背負這樣的記憶若無其事的度過下半生,這對我太殘忍。」
「我艱難地做出了離開他的決定,他已經登基,封后詔書也已經下達。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也是和我的職業操守相戰鬥的每一天。每一個深夜,我都在和內心交戰,我想親口對他說,我喜歡他,我嫉妒他命定的皇后,我想留下來,哪怕不能做任何事,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只要能和他生活在同一個時空……我就覺得那是最大的幸福。然而,距離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為什麼生活總是讓人經過艱辛的跋涉之後,才把你追求了一生的夢想展現在你的眼前,而這之間,仍然存在著不可踰越的溝壑。」
「這具身體已經堅持不住了,更何況,他風華正茂,而我卻已開始老去,他將有他照耀史書的偉大一生,他創下不世偉業,他名垂青史,子孫滿堂……從來沒有這樣自卑過,我這樣愛他——他卻不知道,我將這幾個字壓在舌頭下,面對他那麼多年,小心翼翼才不致洩漏,直到現在,才敢對自己說出這幾個字。而他,不愛我。」
「回來的時候,我以為時間和環境能讓我淡忘這份感情,深深埋入不見天日的地方,藏起來,然而,它成為了一顆種子,根卻越來越深地紮下去,日復一日,痛苦不堪,我才知道,我錯了。沒有他,生命彷彿被生生挖去一塊,我甚至沒有辦法再正常執行任務,越來越深的思念讓我失去了冷靜和專注,我接受過心理治療,卻沒有辦法對心理醫生說出自己的心事。」
「我決定洗去記憶,記憶會倒退回執行任務的那一天,這很艱難,我確實捨不得,所以我錄下來這段話,希望將來,假如有一天,我已面臨死亡,或許白髮蒼蒼,兒孫滿堂,或許已經經過了美滿無怨的一生……但我依然希望我能知道,我曾經深深地喜歡過一個人,他的名字……叫劉尋。」
錄音久久的沉默了許久,幾乎讓人以為要結束,卻忽然傳來了哽咽的一聲:
「我希望下一世,我能嫁給他。」
(正文完)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8:29
番外 生子(上)
紫宸殿內外宮人林立,卻鴉雀無聲,高永福深深地弓著腰低著頭儘量縮小著自己的存在感。
帷幔重重地垂著,風一絲不透,只偶爾從裡頭傳來一聲兩聲低低的呻吟聲。
劉尋在外煩躁地走著,忽然停住腳步問:「如何了?」
便有個宮女快步走了進去,過了一會兒又悄聲走出來,低頭道:「穩婆說頭胎生得慢是正常的,如今還未開全,太醫說脈象還好。」
劉尋心頭一陣一陣的恐慌和空虛,不知為何總有不祥的預感,他快步來回走,也不知又煎熬了多久,忽然聽到一聲孩子的啼聲,又驚又喜,過了一會兒有宮人抱了個白胖孩子出來跪下道:「恭喜陛下得獲龍子!」
劉尋喜得一疊聲地喊:「快賞!」一邊又問:「皇后如何了?」
裡頭似乎還在忙亂,過了一會兒有宮人白著臉出來跪稟:「啟稟皇上,皇后娘娘下紅不止……太醫說只怕是產後血崩……」
劉尋彷彿天降轟雷,向前衝去,推開宮人,直衝入寢殿暖閣內,女太醫們紛紛跪下,劉尋衝上去看到蘇瑾面白氣弱,奄奄一息,身下蓋著的白布血污觸目驚心,劉尋衝上去抱著蘇瑾,心頭湧起巨大恐慌,他輕聲喚:「蘇瑾,姐姐……」
蘇瑾睫毛軟弱垂下,唇色淡白若青,手冰涼垂下,劉尋的手不斷發顫,他轉身向太醫們怒喝:「救不了皇后!朕要你們陪葬!」
太醫們紛紛沉默著跪下將額頭貼在地板上,劉尋驚慌失措地抱著蘇瑾:「阿瑾,姐姐,你醒醒啊!」
他緊緊收緊蘇瑾的身體,面色鐵青,雙目紅腫,全身都發著抖,轉過身忽然看到方臨淵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冷笑道:「這就是你的愛?」
他於絕境中彷彿遇到一絲陽光,嘶啞哀求方臨淵:「救她!求求你!救她!」
方臨淵冷酷道:「產後血崩是救不及的,只能將她帶回去,趁她還沒有死,將她的魂靈放回她原本的身體內!」
劉尋毫不猶豫道:「那你將她帶回去!」
方臨淵深深看著他:「即使以後都見不到她了?她如今回去是死而復生,定會受到審查,再不可能還能再回來。」
劉尋抱著她哽咽道:「只要她活著就行。」
方臨淵過來接過昏迷軟垂的蘇瑾,冷聲道:「那我帶她走了。」
大殿內光門光芒四射,劉尋看著方臨淵將蘇瑾抱著走進光門,孩子似乎也知道要失去母親,拚命的哭嚎著,他悲慟而絕望的摀住自己的胸膛,感覺到心裡巨大悲痛將自己的心臟撕裂成兩半,他悲號起來。
然後他感覺到自己身體被劇烈搖晃,他茫然睜開眼睛,看到蘇瑾驚訝而關切的目光:「怎麼魘著了?」
失而復得的巨大驚喜讓他立刻反手將蘇瑾緊緊抱著,然而中間卻有什麼東西阻礙了他們的緊密接觸,他一愣,垂頭一看,看到蘇瑾身上穿著鵝黃色對襟寬袍,袍子下滾圓的肚子,還沒生?
他有些愕然,蘇瑾拿了根絲帕去擦他臉上:「好好地睡個午覺,又是哭又是嚎的,這是做了什麼夢?看你一頭的汗。」
他這才感覺到身上汗淋淋的濕涼一片,心頭仍在突突的跳得厲害,他茫然道:「是做夢?」
蘇瑾溫柔地擁他的頭頸:「是做夢呢,你夢到什麼了?這樣嚇人。」
劉尋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蘇瑾的肚子,不肯說,只怕噩夢變成現實,他忽然問:「什麼時候生?」
蘇瑾笑道:「說是就這個月了,你不是早晨才問過御醫麼?」
劉尋忽然道:「我們不要孩子了好嗎?」
蘇瑾一愣:「這都足月了,怎麼可能不要?你這是怎麼了?」
劉尋臉色鐵青盯著那平日裡自己撫摩愛之不足的肚子,忽然深惡痛絕起來,他擦了擦汗道:「朕去洗個澡,你繼續睡一會兒。」一邊站了起來,匆匆忙忙出去,蘇瑾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走了,不太明白他到底是做了什麼夢心情這樣惡劣,睡前明明還在那裡和自己討論孩子的名字的。
劉尋一到御書房立刻招了封太醫來:「有什麼辦法可以讓皇后身體不受損傷將那孩子拿掉?」
封太醫一愣:「陛下,可是孩子有什麼不妥?」
劉尋臉色冰冷:「沒什麼不妥,朕忽然不想要孩子了。」
封太醫愕然道:「如今娘娘已經足月,即便是不要,也是要催產引產,鳳體反而會因此受到損害,不若待瓜熟蒂落,順其自然……」
劉尋打斷了他的話:「意思是現在無論如何都拿不掉了是麼?」
封太醫看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道:「若是不想要孩子,自然是趁月份還早的時候拿掉,如今月份都這樣大了,胎兒穩固,自然還是待其自然娩出的好。」
劉尋胸口憤懣,夢中的景象歷歷在目,竟似不祥之兆一般讓他惴惴不安,他問封太醫:「如今皇后娘娘的肚子似乎太大了,到時候生產是否會有困難?當年皇后曾中毒過,是否有影響?還有,秋狩那會兒雍王作亂,皇后娘娘連夜乘車出城,是否有影響?」
封太醫實在不解劉尋的不安,謹慎回答道:「十月懷胎,這最後一個月自然是肚子最大的時候,但以皇后娘娘的身量來說,其實不算大,再則皇后娘娘調養得當,如今身體強健,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從前中毒留下的症候,如今慢慢補養,待到產後再一同調養,反能借此將痼疾一一拔除,連根兒都一併去了。」
劉尋再次確認:「你意思是皇后如今生子肯定不會有危險?」
封太醫一噎,生孩子歷來是鬼門關,誰敢說十成把握沒危險?他斟酌著道:「總有八分把握吧,娘娘畢竟是習武之人,體力總比一般婦人要強些,不會熬不住生產之痛。」
劉尋心煩意亂,揮手道:「下去吧,好好將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都擬個摺子上來,例如產後血崩了怎麼辦,難產怎麼辦,胎位不正怎麼辦,全都要列出來,需要採辦的藥品、物件,都要一一列出。」
封太醫心中暗暗叫苦,從前只知道有婦人臨近生產時心中過於恐懼的,竟是第一次見到有丈夫這般緊張恐懼的,還是這位殺人無數英明果敢的帝王之尊。
待到太醫院的摺子進進來,劉尋一樣樣看過去,竟是看的汗流浹背,寒冷徹骨,他叫了太醫院眾太醫來,一樣一樣的詢問,竟是完全不能防範所有情況。
他沮喪萬分地回到寢殿,看到蘇瑾正擦拭著一對匕首,看到他來笑道:「回來了?我正給這匕首上些油保養呢。」
他看到這對劍,想起蘇瑾說的那故劍情深的結局,更覺不祥,也不敢說,只命人收了,引著蘇瑾說別的話,又問蘇瑾:「你那師兄……會來看望你麼?」
蘇瑾笑道:「不太可能,哪裡那麼容易來一次呢,路上風險大,沒有任務一般是不能隨便來的。」
劉尋心頭一陣涼一陣熱,竟不知是喜是憂,過了一會兒又問:「你從前那些神藥還在麼?對你生產有用沒?」
蘇瑾想了下道:「應該沒什麼用吧,都是些急救用的外用的,消炎的,若是產後有炎症大概有點用……不過你不必擔憂的,生孩子不是很小的事情麼?不過痛一會兒,我又不怕。」在她所在的後世,科技發達,生孩子是非常小的事情,蘇瑾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會遇到危險。
劉尋心事重重,卻還強顏歡笑,和她說了一會兒話,吃了晚膳,又出去散步後,回來批了一會兒摺子便洗浴入眠。
然而心頭有事,如何睡得著?劉尋反反覆覆,好不容易闔眼,卻彷彿又在那產房外煎熬,然後是蘇瑾青灰的臉,他嚇醒過來,看著身旁的蘇瑾安眠著,才放下亂跳的心,卻無論如何睡不著,卻怕點了燈影響蘇瑾的睡眠,只睜著眼睛在那裡苦熬。
蘇瑾動了動,卻因為肚子太大,一時翻不過身來,她在被子裡掙了一會兒,忽然輕輕叫起來,他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問:「怎麼了?」
蘇瑾睜了眼睛,臉上有些鬱悶:「左腿,抽筋了。」
劉尋連忙去摸她的腳,用手替她扳直前後動了一會兒,蘇瑾才道:「好了。」
劉尋放下她的腳,蘇瑾卻又要起身:「我要去廁所。」她是無論如何都不習慣在床上用古代的便壺,因此即使大腹便便,晚上要起夜數次,都仍是要去廁室。
劉尋連忙一陣忙活,扶著她去了廁所,蘇瑾笑道:「真沒這麼嬌弱,你快睡吧,明兒還要上朝。」
劉尋不說話,只低著頭看她睡覺,才一會兒便又睡著,嘴唇紅潤,臉上因懷孕圓潤了不少,肌膚透著光澤,想起夢裡面青唇白的樣子,越發恐慌起來,心裡忽然後悔起來,為什麼非要什麼孩子呢?自己不是早就看開了嗎?為什麼非要讓自己好不容易找回來的愛人深陷這樣的危險中?而自己完全無能為力,他握著拳頭,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和自責中。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8:42
番外 生子(下)
一連數日不睡,連蘇瑾都發現了劉尋的眼睛下淡淡的青痕:「你怎麼了?精神這麼差,朝上有什麼不妥麼?」
劉尋搖了搖頭,忽然寄希望於虛無縹緲的神靈:「我想去泰山祭天。」
蘇瑾有些吃驚:「祭天?」帝王祭天需要十分繁複的安排,只怕準備半個月都未必能成行。
劉尋細想起來也覺得有些沮喪:「這時候離不了你,算了,就去京郊祭祀吧。」
蘇瑾十分擔心,趁封太醫來診脈時問:「陛下最近身體可有不妥?我看他似乎夜間難寐,心事重重,面容清減,飲食難安。」
封太醫哪敢說陛下這是產前恐懼症發了,甚至最近已親自去翻起產鑑來,日日手不釋卷,一條條細問,其搖身變良醫的勁頭令太醫院所有太醫、女醫近期全都悚然而驚,太醫院所有產科女科的書都被借之一空,所有人刻苦鑽研,就怕陛下考問答不出來,只道:「沒什麼大事,只是節後有些脾胃不和罷了。」
蘇瑾關切道:「那可要服藥?」
封太醫道:「不妨事,略調養一二劑便好了。」心裡則暗自算著娘娘產期,只怕要等娘娘產後,這病才能好了。
封太醫診脈過後過去回側殿向劉尋回覆診脈結果:「娘娘一切安好,看身形,似乎已下墜開始入盤,據娘娘自述,已有規律性宮縮,只怕就在這幾日了。」
劉尋連忙問:「諸事都準備好了麼?」
封太醫一邊心中暗暗腹誹,一邊道:「值日的女醫、穩婆都是全天候著的,這些日子可讓娘娘多走走,可利於分娩。」
劉尋仍是憂心忡忡問了一些後,拿著手裡的書忽然問封太醫:「產畢即令飲童子小便一盞……此是何意?果有此必要?」
封太醫幾乎被噎住,謹慎道:「這些都屬民間偏方防治產後血暈的,並無實據可考,娘娘千金之體,還是以其他穩妥之法為佳。」
劉尋鬆了一口氣,他此前可是心內掙扎了許久。
封太醫連忙趁機告辭,他只怕陛下這些天看了這麼多醫書,又拿出什麼稀奇古怪的偏方來考問他。
這樣恍惚著,劉尋雖然仍是如常上朝,卻往往心不在焉,這日大朝,下頭百官仍一如既往在熱議,因著劉尋不禁爭論,所以大朝會往往成為多派官員各執其議的舞台,有時竟能在君前爭吵至面紅耳赤。
正沉思者,忽然看到殿側一名女官忙忙走來,劉尋一看正是蘇瑾身側伺候的女官,心中一跳,已揮手止住朝中臣子,忙問道:「可是皇后發動了?」
女官近前跪下,面有喜色:「恭喜陛下,皇后娘娘喜誕龍子,母子均安!」
劉尋一愣,朝上大臣們早已喜從天降,丞相李凱舟帶著眾臣跪下高呼:「吾皇幸甚!吾國幸甚!恭喜陛下喜得龍子!」
劉尋幾乎以為自己身在夢中,呆呆坐了一會兒才不可置信地追問:「生了?母子均安?」
女官面上帶笑道:「皇后娘娘與小皇子都安好。」
劉尋夢遊一般的在大臣們的賀喜中站了起來,扶著高永福的手下了朝,往紫宸殿匆匆走去,一邊問女官具體詳情,那女官回稟道:「送了陛下上朝後,娘娘就開始覺得有些不舒服了,但不許我們稟報陛下,說時間還長,等下了朝還來得及,只去傳了御醫過來,御醫把了脈說一切都還好,娘娘躺了一會兒便覺得乏味,又起來走了一會兒,過了一會兒穩婆來看,說是宮口已開齊了,才一會兒小皇子就降生了,太醫們來把過脈,說是一切安好,之前熬好的藥也給娘娘服下了,娘娘精神還好,皇子哭聲也響亮,太醫們說挺沉實的。」
劉尋一顆心略路安定了些,
才走到暖閣門口,有女官上來阻攔道:「陛下,產房污穢……」劉尋已不耐煩地將她推開,直入其內,看到蘇瑾正斜倚在大迎枕上,頭髮披著,身上穿著寬鬆的袍子微微敞著一邊,抱著一個娃娃正餵奶,看過去面色雖然有些白,精神卻不錯,他懸著的心略略放下了些,連忙走上前道:「不是有奶娘麼?你不好好休息,折騰什麼?」
蘇瑾抬頭看他笑了下:「這第一口奶我想自己餵麼,我們那兒都要求母嬰同房,親自哺乳……而且我這是初乳,奶娘的那些不是,初乳是最珍貴最有營養的。」
劉尋低下頭去看那皺巴巴紅通通的小孩閉著眼卻準確無比用力地吮吸著,小手握著那雪白胸脯,他不由有些看著不順眼起來,但仍按下心中的醋意道:「怎麼這樣快?早晨看你還沒發動,是伺候的人不夠經心?」
蘇瑾笑了笑:「之前都說頭胎生得慢,又說要生了會疼得非常密非常疼,我看你是大朝,又只是開始疼而已,便讓她們不著急,等你下朝了再過來也可以,也沒覺得怎麼疼……我下地多走了幾圈,穩婆就說宮口開齊了,順勢用力孩子就出來了,是個乖孩子,都沒讓我受苦。」
劉尋心疼地看著她頭髮上的汗,知道她還是疼的,一邊道:「朝會能有什麼大事,你太託大了,現在是順利,若是不順利呢?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
蘇瑾看了他一眼:「看你好像太緊張了,不是覺得能讓你少懸心些也好,誰知道這麼容易生呢,都還沒準備好就出來了,難怪聽說有些農婦能在田頭生下孩子,可知也不是都這麼難生的。」
劉尋哭笑不得,一旁的穩婆已恭敬上前道:「娘娘,得按按肚子排惡露了,孩子還是交給奶娘吧。」
蘇瑾低了頭看孩子兩邊都不太吃得出奶了,才有些遺憾地將孩子遞給一旁侍立的奶娘,一邊交代道:「一會兒還要抱回來和我一屋睡。」穩婆連忙道:「使不得啊娘娘,這初生的孩子,一夜能起來哭好幾次,您才生產完,需要好好歇息,否則月子裡落下病可不得了。」
蘇瑾有些不滿道:「這有什麼?」
劉尋早使了眼色讓奶娘將孩子帶下去,一邊道:「你先好好休養,奶娘們都是有經驗的,再說這孩子出生,大部分時候都在睡覺,哪裡認識你呢,你從前身子中過毒的,不比其他人,太醫早說了定要趁坐月子的時候,一同調養,連病根兒一塊兒拔了,你不要任性,孩子不哭的時候再抱來和你一起便是了。」
蘇瑾有些不滿,但是看劉尋難得在她面前露出了堅決的態度,也不好再拗,一旁穩婆忙請陛下出去,要替娘娘按肚子排惡露,劉尋看了她們一眼,卻有些不滿起來,問了句怎麼按,然後道:「朕親自來按。」
穩婆們大驚失色,連忙道此事污穢,劉尋卻沒有理會她們,將她們趕下去,自己扶著蘇瑾站起來,用手從她心口向下按推,蘇瑾也並不以此為惡,靠在劉尋身上,由著他一邊按推,一邊笑道:「我居然也做了母親了。」
劉尋惱怒道:「就沒見過你這麼活蹦亂跳的產婦。」
蘇瑾笑起來:「也沒見過陛下這麼比產婦還緊張的丈夫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陛下自己生的呢。」
劉尋啞然,替她徐徐按了一會兒,扶著她上榻,那兒墊著厚厚的白布和乾草,劉尋一邊替她攏好衣襟一邊道:「還是不要走太多,否則子宮會有問題,你這些日子好好乖乖地躺著,別老想著就下床了。」
蘇瑾嗯了聲,又說:「不過我現在想洗個澡,身上感覺各處都不舒服。」
劉尋一口否決:「不行,所有產科書上都說了月子內不可見風洗浴,熱水擦擦便好了。」
蘇瑾不以為然:「那些是不對的,用熱水淋浴沒事的,再說我是自然分娩,沒傷口,洗乾淨了病菌才不會停留在身上。」
劉尋勃然作色:「那是你們那會兒,我們這裡不一樣,不許就是不許。」
蘇瑾嘆了口氣不和他爭辯,心想著一會兒等他走開了,再悄悄讓人給自己備熱水。劉尋卻已備著她這一招,早讓人送了熱水來,親手擰了帕子替她洗臉擦身子,蘇瑾無奈,只得讓他一一擦拭過後,換了套乾淨的中衣,又將床上被縟重新換了一套,躺下後畢竟是才生產過,很快便沉沉睡著了。
劉尋看著她睡著,出來正顏厲色,先將蘇瑾身旁伺候的人統統敲打了一番,將她們不通報的罪名狠狠批了一頓,然後又警示了一番皇后身邊諸事一律要請示過他,絕不許由著皇后任性胡來,比如說了不許洗澡,就決不能洗澡,該吃的藥一律經心,更不許讓小皇子鬧著皇后了,一切以鳳體為重。
敲打過一輪後,他疾步到了御書房,喚了翰林來擬旨,封皇后所出嫡皇子為太子,賜名佑,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非謝天之佑護,而是那個女子曾經這樣多年來的輔佐護佑。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8:54
番外 教子(一)
雲華以優異的成績從徽柔書院畢業,並通過層層選拔,脫穎而出,得以進入宮中擔任典侍的時候,她幾乎感覺到自己璀璨寬廣的坦途就鋪在自己面前。
徽柔書院出身的女官,往往極得朝廷重用,若是得在宮中侍奉過,更是朝廷官員趨之若鶩的求娶對象。她出身商家,家資豐厚,小時候聰明伶俐,先生教兄弟識字,結果她在一旁卻先識得了,先生頗為納罕,告知父親,父親喜出望外,專門重資請了出身徽柔女院的女教習來教導她,十二歲便考取了徽柔女院,讀了四年書,考試名列前茅,終於一舉得以進入了宮中。
進宮前父親就託人給她送了兩萬兩銀子,並且一再交代,只管使,需要錢就開口,光宗耀祖,就在她一人身上了。
聽說皇后,就是御前女官出身,皇上登基十年,才封了皇后,之後五年獨寵皇后一人,後宮聽說竟無一有名分的妃嬪,也有說皇后善妒的,也有說皇后風德高華,又極有手段,籠絡著皇上,皇上眼裡看不進別人。
她滿懷激動地在宮廷跟著袁尚宮學規矩學了半個月,這些宮規她早就背過了,熟極而流,果然之後的考問中,她一一回答,流利之極,袁尚宮十分詫異,然而她一貫極重規矩,愛的就是謹慎小心又刻苦的女官,如今看她態度端正謙卑,年紀輕輕,難得一絲輕狂神色都無,長得明眸皓齒,容顏娟好,十分滿意,便道:「如今皇后娘娘有孕,宮裡正缺穩妥人手,我看你甚好,且現在紫宸殿前服侍幾日。」
雲華壓抑著心頭的狂喜,臉上仍是沉穩一片,只是曲膝致謝:「謝姑姑賞識,還請多多指教,屬下一定不負姑姑教導。」
袁尚宮見她寵辱不驚,更是滿意,晚上便帶著她進了紫宸殿,她之前就有聽說,當今皇上一直和皇后同居處,不似本朝先祖們,皇后一貫另居一宮,心下早就好奇這位蘇皇后不知是如何美貌多才才讓皇上如此迷戀。
結果才進去便先聽到了劇烈的嘔吐聲,然後宮女們忙亂地拿著漱盂過來,又打熱水熱帕子來替皇后擦洗。
她偷眼去看,不由有些失望,原來皇后看上去已經三十多歲了,素著一張臉,眉目不過略清秀而已,頭上手上什麼首飾都無,只有脖子上戴著個黃金瓔珞,身上穿著一身青色雲紋牡丹絲袍,臉色十分難看,她拿著熱帕子擦了一會兒,勉強靠到迎枕上,揉著心口,似乎又反胃了一下,才緩了過來,她抬眼看到袁尚宮,有氣無力道:「尚宮有什麼事?」
袁尚宮笑道:「原是之前的秀蘭,楊梅都放出去了,娘娘跟前如今離不得人,今年徽柔女院新選了一批女官,我看著這雲華不錯,是個謹慎小心的,家世也清白,便帶來給娘娘過目。」
蘇瑾張口欲說話,結果才開口臉色又難看起來,旁邊的宮人立刻遞過金盆,她臉色青白地又嘔吐了一輪,額上出了一層薄汗,最終也沒什麼心情說話了,只搖手道:「尚宮你看著好便成了,如今我是沒什麼心情,這一胎真夠磨人的。」
袁尚宮笑道:「娘娘已有兩位皇子了,這一位想必是位小公主呢。」
蘇瑾躺下,閉目不答,臉色疲乏之極,袁尚宮便向雲華使了使眼色,帶著她出來,悄聲道:「如今皇后娘娘有孕,陛下說了,前後三班,宮女、內侍、女官,全都不能少人,如今你且在外殿伺候著打打下手,若是幾位尚侍有使喚,你只管應著便是了。」一邊說著一邊又帶著她去見了皇后身邊的幾位大宮女和尚侍,交代了一番才匆匆走了。
雲華一貫乖覺靈巧,很快便和幾位大宮女處得甚是融洽,只聽她們說娘娘脾氣甚是好,在娘娘跟前當差不難,規矩上一貫都不太講究,只一條,陛下十分嚴厲,因此若是陛下在,那是萬萬不能輕忽了規矩的,否則陛下一動了氣,那是除了皇后誰也說情不了的。
雲華心下暗自揣測,聽說蘇皇后出身獵戶人家,任御前女官才進了皇上的眼,小門小戶的,自己規矩上大概也不甚講究,陛下卻是天潢貴胄,禮節上自然是一絲不苟,大概對皇后這樣粗疏禮節有些不滿吧?
她一邊想著,一邊手下也不閒著,在外殿整理著書架上的書,卻看到兩位奶娘和宮人抱著個孩子進去了,想必這就是二皇子了,又過了一會兒,她又看到個小皇子,粉雕玉琢,身上穿著大紅四爪龍紋錦袍,腳上蹬著雲龍靴子,紮著手噔噔噔地跑進內殿,後頭幾個小內侍一徑兒跟著跑進來,一邊喊:「太子殿下,太傅說你還要完成那幾張大字。」那小太子理都不理他們,跑進去了,然後就聽到了震天的哭聲。
幾個小內侍也不敢擅闖,只束手垂頭立在了門邊。
蘇瑾正逗著二皇子劉歆,看到劉佑衝了進來,直接扎入她懷中,大哭起來,今兒是劉佑開蒙第一天,她沒想到這就哭著回來了,旁邊服侍的宮人們早就唬得連忙道:「太子殿下萬萬不能,娘娘有孕呢,怎可莽撞。」
蘇瑾抱著那熱乎乎的小腦袋,心疼得很,問道:「這是怎麼了?今兒不是進學了?」
劉佑哭得眼淚漣漣,抽噎道:「太傅好凶,還打我!」一邊伸了手出來,嫩嫩的手心幾道戒尺打起來通紅的凸起,蘇瑾立刻心痛起來,連忙叫人:「快拿前兒太醫院送的那紫草油來!」一邊心疼得眼圈都紅了,劉佑只管大哭道:「母后,我不要進學,我不要搬出去住,我要和母后一起住!」一邊伸出手緊緊抱著蘇瑾的脖子,哭得小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
蘇瑾看著這小小人兒哭成這樣,早就心軟成一團,抱著他道:「不去就不去,你還小呢,我本來就不同意這麼快就進學,你父皇非要說這是祖宗規矩。」
劉佑得了保證,才緩了下來,從小他就知道,只要父皇和母后有爭執,最後輸的總是父皇,而且母后從來不敷衍他,說一是一說二就是二,不像父皇,根本拿他當小孩哄!
雲華聽到裡頭哭聲漸漸小下來,暗自納罕,也不知道誰給了這金尊玉貴的小太子氣受,正出神,忽然看到門口陰影一遮,她頭一抬,看到一名男子身穿五爪金龍玄袍,大步走了進來,後頭跟著一名內侍目光如電,看向她,唬得她嚇了一跳,連忙低了頭曲膝行禮。
劉尋臉色鐵青大步走了進去,果然看到劉佑正撲在蘇瑾懷裡撒嬌,他怒喝道:「劉佑!你母后身上有孕,經不起你揉搓,還不趕緊起來!都說了你今日起搬去東宮住,只有晨昏定省才能進紫宸殿,才說的規矩你又忘了?」
劉佑神色一凜,已老老實實站了起來,垂著手立在一旁,臉上淚珠還未乾,可憐巴巴的,蘇瑾心裡大痛,不滿道:「佑兒才四歲!哪有這麼急吼吼的隔開的?你原先不是答應了我要緩緩來的?」
劉尋看她臉色青白,知道她今日還是孕吐不止,哪敢和她鬥嘴,只緩了神色慢慢解釋道:「祖宗規矩就是如此,他虛歲已五歲了,朕當年也是四歲開蒙,自幼就別殿而居,都是你捨不得,教他和咱們同殿住到現在,寵得他無法無天的,今兒他用筆墨將一疊紙張全畫花了!還撕了好幾張,太傅罰了他幾下,他就將太傅的鬍子給扯了!這還得了!若是不罰,他那裡知道什麼叫敬惜字紙,尊師重道的道理?」
蘇瑾橫眉豎目道:「小孩子這個年齡本來就是愛破壞的,撕紙張很正常,亂畫這也是有創造力的表現,扯鬍子是佑兒不對,可他才多大,那麼嫩的手,那太傅就下得了手使勁抽!你看那手,全是血印子!有這樣教孩子的麼?而且這才四歲就非要讓他去東宮住,我本來就不讚成,你居然還說只有晨昏定省才能見著,這孩子這麼小就離開父母,會沒有安全感的!」
劉尋有些頭疼:「朕母后也疼朕,開蒙的時候一樣被打手心,母后知道了還要罰我不認真,玉不琢不成器,阿瑾你不要這樣溺愛孩兒,他是太子,將來是要做一國之君的,朕何嘗不希望孩子從小就無憂無慮呢,你想像當年丁皇后如何待我的?溺之則害之,這道理你應該懂。」
蘇瑾道:「你那會兒都多大了,他才多大!哪裡能一概而論?小孩子要慢慢教不可急於求成,你和太傅說一說,不可輕動戒尺,把孩子都給打壞了。」
劉尋無奈道:「朕怎麼能干預太傅的教習呢,太傅可是飽學之儒,文人脾氣都硬,朕若是干預,他定會覺得受了侮辱要辭的。」
蘇瑾道:「誰說飽學鴻儒就會教孩子了?我看還不如讓幾個女官緩緩教他,邊玩邊學,我們佑兒才四歲都認識好幾十個字了,這麼聰明的孩子,他還打!」
劉尋正色道:「不能讓女官教,胭脂粉堆裡以後養出脂粉紈袴習氣來,沉迷女色,心智不堅。」
蘇瑾愕然道:「這是什麼道理?」
劉尋揮手讓內侍先將太子和二皇子都帶下去,緩緩道:「總之歷代皇子們教養都是這般,我知道你心軟,但是,他和普通人不同,不能和一般孩子一般寵愛教養……」
蘇瑾皺了眉正要強辯,忽然又捂著嘴吐起來,宮人們一通慌亂,半日才打點好了,劉尋扶著她,有些鬱悶道:「這都快三個月了,還沒好?太醫院都是死人麼?連止吐的藥都配不出?」
蘇瑾一邊擦嘴一邊道:「不怪他們,我不想吃藥,是藥三分毒。」
劉尋道:「你這樣吃了吐吐了吃,睡也睡不好,人都瘦下來了,這樣下去怎麼捱到生的時候?」
蘇瑾四肢綿軟,躺在劉尋懷裡:「我也不知道,太醫說出了三個月可能會好,可我上回聽宋如雪說,她懷著他們家老大的時候,一直吐到生,孩子生出來才一點點大,哭都沒有力氣。」
劉尋悚然而驚:「那怎麼得了!朕再去督促太醫院。」一邊緩緩將蘇瑾安置在枕上,輕輕替她按著檀中穴,蘇瑾閉著眼睛,過了一會兒才道:「佑兒還小呢,陛下不要操之過急了,我小時候在孤兒院長大,就是一個橙子都要和別人分著吃,看到別人有漂亮衣服穿,就羨慕得很,讀書再好,也沒人關心,現在怎麼都捨不得讓孩子吃我當年吃過的苦頭。」
劉尋看她手背上青筋都凸起,瘦得可憐,這一胎懷得辛苦,明明之前兩胎都如此順利,到這一胎,竟是反應大極了,之前聽說太子跑回去找皇后了,他就下了決心這次一定不能姑息蘇瑾再無條件的寵孩子下去,如今聽蘇瑾這樣一說,那決心早已煙消雲散,他不由道:「朕和太傅說說,讓他緩緩就是了。」
蘇瑾笑了下,握了握他的手,劉尋替她輕輕擦汗,低聲咕噥:「如今你想吃什麼果,想穿什麼好看衣服,朕都給你弄。」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9:06
番外 教子(二)
雲華在外頭服侍了許久才看到劉尋大步走了出來,臉上陰沉著,顯然心情不太好。她想起適才聽到的隱隱的爭執聲……這是和皇后吵架了?
劉尋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走到了東宮,這兒是當年丁皇后無論如何都不想他入住的地方,他卻讓劉佑才開蒙便直接入住,廣聘德行高雅的名儒為師,又在大臣的嫡子中精挑細選出太子伴讀,更是不斷物色太子賓客和太子諭德,精心給他打造一套東宮僚屬,算得上是寄予厚望了。
結果才進學第一天,這孩子就開始添堵。
東宮裡劉佑正端端正正地坐著寫大字,旁邊坐著一名長史,見到劉尋進來便已跪下,劉佑恭恭敬敬站了起來施禮道:「兒臣見過父皇。」
劉尋淡淡道:「可知道錯了?」
劉佑眼圈一紅,仍委委屈屈道:「兒臣知錯了。」
劉尋冷冷道:「說說看。」
劉佑說:「不聽太傅教導為一錯,未能敬惜字紙為二錯,到母后面前訴苦為三錯。」說到第三點,他眼淚汪汪:「父皇,可是兒臣想母后,兒臣不想進學。」
劉尋其實心中也有些心軟,但仍繃起臉道:「你是太子,不可懶惰懈怠,既然知錯,便好好寫完罰的大字再歇息,准許你間一日上學,只是你母后如今身體不適,你不可多擾了她。」
他出來叮囑了幾句東宮的長史、總管、乳母后,心下想著劉佑畢竟還是個孩子,和他說大道理他未必懂,倒是要找個機會敲打敲打。而他一貫被蘇瑾和自己寵得太厲害,只怕將來少了帝王那股狠絕,若是和蘇瑾一樣,一味的軟善仁厚,那是做不成帝王的,這也是他早早就要將劉佑遷入東宮,和蘇瑾隔開的原因。
他長長吁了口氣,只覺得心頭煩亂,蘇瑾是個極易受孕的體質,自封后後,就沒有夫妻二人獨處的多少時候,基本上是略沾沾身就要懷孕,然後蘇瑾偏偏又要親手撫育孩子,孩子的教養上,她那一套,根本不適合宮廷,誠然,那樣子養出來的孩子肯定是開朗,溫暖,坦率,可是,這裡不是她所生活的那個天堂一樣的地方!他的兒子是要負擔起責任,要面臨許多腥風血雨的,是要統領群臣的,若是那樣的帝王,很快就會被群臣反過來挾制,被佞臣趁虛而入……要他怎麼能繞開她,去教導孩子那些制衡、殺伐、謀略的帝王之術?
他心事重重地回了紫宸殿,進去便聽說蘇瑾已吃了藥睡下了,她這次懷孕睡眠一直極差,睡不多久半夜又會醒,所以他也不進去擾她,自在外殿讓人掌了燈批閱奏摺起來。
偏巧這日有個尚侍有些咽熱,不敢近前伺候怕把病過給了主子,劉尋有嚴命,無論什麼品級的宮人,一旦有不適都必須立刻上報且挪出去,否則若是將病氣傳給了蘇瑾或者小皇子的,必要嚴懲。紫宸殿原就人手不足,這一請假,便有些不足,雲華因看上去謹慎小心,便讓她在外殿繼續伺候著。
雲華萬萬沒想到這麼快便能在御前伺候,心裡狂喜之極,雖然侍立一旁,卻是餘光都全神貫注在陛下身上,只怕陛下一有需求沒立時跟上,可惜的是今晚雖然高總管沒當值,陛下身邊伺候筆墨的仍然全是內侍,她想起初入宮聽過的傳言,陛下一貫不喜用女官,皇后娘娘是他唯一用過的御前女官,心下暗自揣測,宮中女官六局全是皇后娘娘轄下,莫非這是皇后娘娘怕有其他女官效仿於她,所以才如此限制?
不管如何,陛下看上去的確憂心忡忡,批摺子直批到深夜,真真是辛苦之極,她早聽說陛下勤政之極,如今親眼目睹陛下日理萬機,身旁還無一人分憂解難,只覺得對陛下既是崇敬又是憐惜。
這時劉尋咳嗽了兩聲,旁邊的內侍無動於衷,雲華感覺到那內侍有些不夠體貼,連忙倒了杯茶端在旁邊輕聲道:「陛下可要喝些熱茶潤潤嗓子?」
劉尋一怔,抬眼去看,一名五品女官低著頭奉茶在側,只看到烏壓壓一頭鴉髮上押著珍珠髮簪,他沒有接茶,反問:「你是新來的?朕怎麼沒有見過。」
雲華連忙道:「婢子是徽柔書院今年才考入宮來的,因紫宸殿人手不足,李尚宮推薦我過來的,今兒才到的。」她心裡又驚又喜,想不到劉尋會主動問她這樣一個低級女官的話。
劉尋頓了下道:「你且抬起頭來。」
雲華連忙抬了頭,卻目光往下,萬萬不敢直視聖顏,一雙睫毛微微顫動著,仿若羞赧之極。
劉尋打量了她一下道:「倒是伶俐,既然是徽柔書院出來的,想是也通些文墨了,御書房那邊正缺個侍奉筆墨收拾我平日寫的字紙的,你明天就過去那邊伺候吧。」
雲華心下驚喜萬分,面上帶著感恩的表情,跪下謝恩。
劉尋笑了笑,沒說什麼,神情頗為愉快。
太子劉佑每日雖然老老實實去上書房進學,卻仍是有些叛逆,每逢朝日散後,他還要去御書房聽父皇拿幾份摺子親自唸給他聽,慢慢解釋摺子的意思給他,然後又說自己的批紅的原因。
他明明大部分都聽不懂,卻仍是被父皇壓著聽,這日又是大朝,他聽完太傅授課後,便帶著內侍去御書房。
然而平日裡都是一稟便入的,今日卻在門口立了好一會兒高永福才親自迎了出來,他進入御書房,卻立刻被一名女官吸引了目光,只見那女官身形纖細,玉骨珊珊,不過是一身普通的女官服,卻穿出了一股風流來,眉目更是清麗絕俗,手上頸上都戴著貴重精巧的首飾,他給劉尋見禮後忍不住一直看向那女官:「父皇,您不是一貫不用女官伺候的麼?」
劉尋臉色一沉:「朕做什麼還需要向你交代不成,你要喚她雲姑姑,不可無禮。」一邊又叫那女官道:「雲華,今兒我有些乏了,你且將今日那河工的摺子給佑兒講講。」
雲華心頭巨跳,這可是讓自己教導太子!聽說皇后娘娘習武出身,小門小戶,文墨不通,想必陛下很辛苦吧?她一邊拿了那摺子,過來果然一一念了然後逐一分析,倒是切中要害,條理分明。
劉尋在一旁聽著滿意道:「佑兒仔細聽好了,你雲姑姑學問上是不錯的。」
劉佑滿心不悅,卻懾於劉尋之威,不敢多嘴,只聽完後看劉尋沒什麼事了,才起身出去了。
高永福連忙送他出來直到院門外,劉佑忽然轉頭問高永福:「父皇為什麼好像很器重那個雲姑姑?」
高永福苦笑了下,悄悄對劉佑道:「太子殿下,奴婢斗膽提醒您兩句,陛下雖然是您的父皇,更是這天下的至尊之主,您既是他的兒子,又是他的臣子。一國之君本該有三宮六院,之前只有皇后娘娘一人,這以後誰說得准?陛下看重誰又不看重誰,這都不是我們能置喙的,太子殿下還是要好好兒表現,皇后娘娘將來的指望,只在您身上了。」
劉佑似懂非懂,還是問了句:「母后知道這雲姑姑麼?」
高永福連忙拍自己臉頰道:「唉喲,這是奴婢多嘴了,娘娘如今可是千金之體,殿下您可千萬別和娘娘說什麼,陛下不過是覺得雲典侍伶俐,所以放在書房聽用的。」
劉佑懵懵懂懂回了東宮吃了晌食,然後又和伴讀去了小校場,他們還小,騎射教習也不過是拿幾個小弓讓他們拉著玩兒,拉拉筋骨罷了。
劉佑有些不懂,悄悄問伴讀李筠,他是兵部尚書的嫡子,比他大三歲,已頗為老成,平日多有提點劉佑,劉佑也頗為信任他,他便悄悄將這事和李筠說了,問他何意。
李筠一聽便道:「這可別和皇后娘娘說,高公公說得對。」
劉佑道:「為何?」
李筠嘆氣道:「我母親也會安排妾室服侍我父親,太子殿下,陛下乃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後宮不可能只有皇后一人,遲早會慢慢充盈,您要有心理準備,我就有好幾個庶出的弟弟妹妹,我母親也說了,讓我在宮裡好好服侍您,將來她就只指望我一人了,母親是我唯一的一個母親,父親卻是許多人的父親和許多人的丈夫。便是先帝……殿下,您以後就知道了,當年陛下的母后,也就是您的親祖母過世後,丁太后被封為皇后,陛下曾被剝了太子之位,這其中不知多少險惡,以後我悄悄兒地說給您聽。」
劉佑聽他慢慢解釋,好像懂了些,但仍然有些不懂。
他記著說不能和母后說這些,只有心裡存著,又在御書房見到幾次雲華,且劉尋待她頗為優容,他漸漸開始覺得有些不對起來,舉止沉穩許多,竟似乎長大了些。
蘇瑾卻不知道劉尋在用這樣的方法來調教兒子,劉尋只告訴她一名女官感覺頗為輕佻,怕在她跟前伺候會出問題,所以調去了御書房先用著,等過些時日找個藉口就打發出去了。她也並不以為意,出了三個月,她總算止了吐,胃口也開始轉好,劉尋也鬆了一口氣,開始專心想辦法調教兒子,也好將來早早讓兒子上位,自己才好卸了擔子,和蘇瑾過神仙日子去。
至於孩子,一次蘇瑾不小心說他命中應當有七個孩子,他臉都黑了,勒令太醫院一定要想出辦法調出不傷身體又能避孕的藥來,他受夠了這一個又一個的孩子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9:19
番外 教子(三)
小劉佑在迷茫懵懂間迎接了自己妹妹的出生,劉尋欣喜於第一個女兒的誕生,封為寶珠公主,愛之如珠似寶,竟是給予了前兩個皇子從來沒有得到過的寵溺,這讓劉佑更深深迷惑於父皇對待自己和對待妹妹截然不同的教導。
劉佑在深深的失落中迎來了七歲生辰,而此年,一件舉朝歡欣振奮大事發生了。
蒙賜國姓奉命出使海外七年,擔任宣德化柔遠人之使的正使太監劉霜率著船隊返航!船隊帶回來了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東西,異國珍寶、土產、寶樹、異獸,甚至有番邦國王及藍色眼睛、綠色眼睛的歌姬,又有不少海外番國遣使隨船來朝。朝廷上下頌賀不已,連太傅都揪著鬍鬚喜悅溢於言表:「皇明混一海宇,萬邦來朝,幸甚吾輩生於煌煌大楚!陛下英明神武!」
劉霜回宮後,第一件事就是到了紫宸殿對著母后跪倒大哭,母后也含淚親自扶著他起身,父皇黑著張臉坐在一旁,母后又叫自己和二皇子、小公主來見禮,劉霜慌忙側身跪倒,又笑又哭:「太子殿下生得好似娘娘,龍章鳳姿,小皇子也聰明伶俐,將來定是賢王。」
劉佑好奇地看著這位給朝廷帶來震撼的德化太監,他膚色白皙,相貌陰柔,鳳目薄唇,他說了許多海外的見聞,他不由地聽住了,不住發問,父皇後來有些不耐,說道:「皇后不耐久坐,以後再慢慢說了,太子十分有興趣,劉霜你且去東宮伺候吧,正好缺個信得過的東宮太監總管,也可多和太子說些海外見聞。」
劉霜下拜叩謝皇恩,不過劉佑卻感覺他不是很高興,但是他下來後待著自己的笑容,又不似討厭自己,待自己又恭敬又細心,還帶著自己去了帶回來的奇珍殿中,一一指給自己看那些從未見過的新奇珍物,解說來源。
這讓他好些天都處於亢奮中,連伴讀們都欣羨不已,日日一下課便乞求他帶著他們去看看海外帶回來的物件,他從前總覺得自己年紀小,伴讀們比自己懂得多,然而這一回伴讀們一聽到他一一介紹那些物件兒的來處,所表露出來的崇敬和羨慕是真心實意的。
而如此有權勢的德華太監,對自己卻是畢恭畢敬,哪怕自己隨口說的小事,他都奉若諭旨,即刻去辦,從來不像其他長史、太傅和從前的太監女官們,雖然對他也是禮數週全,言語恭敬,然而仍總帶著一副勸誡的居高臨下的神態。而自劉霜來到東宮後,東宮上下從人對自己的態度也都變了,也不知他是如何震懾諸人的,總之當他站在自己身後時,所有從人看自己的神色,都是帶著尊敬和懼色的。
他對這樣的神態轉變感覺到了新鮮和好奇,這日他帶著劉霜到了御書房,父皇還有事未至,劉佑看著在書房內收拾書本的雲典侍,越看越不舒服,悄悄對劉霜道:「孤不喜歡她每次看我的表情。」
劉霜笑了笑,忽然伸手便將案上的硯台直接推倒在地上,硯台落在堅硬的金磚上,發出了清脆的破碎聲,劉佑吃了一驚,那是父皇最喜歡的硯台!他還沒來得及生氣,雲典侍已被驚動過來,失色道:「殿下……」
劉霜早怒斥道:「大膽奴婢!手腳如此不穩妥,打碎硯台還嚇著了太子殿下!廊下諸衛何在!拉下去交慎刑司,杖二十!」
早有侍衛應聲而入,將完全驚呆了的雲典侍堵了嘴拉了下去,又另有內侍進來收拾地上的碎片,換上了新的硯台,整個過程悄沒聲息,劉佑驚呆地看向劉霜,劉霜恭敬道:「殿下金尊玉貴,那奴婢既然讓殿下不舒服,自然不配在書房伺候。」
劉佑結結巴巴道:「父皇生氣怎麼辦……那硯台他很喜歡的,還有雲姑姑,他也很器重的。」
劉霜一笑,面若春花:「任那些東西怎麼珍貴怎麼受看重,還能尊貴過殿下?您是皇后嫡長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高祖時霍成高殺其父妾,其父不以為忤,還讚嘆:真吾兒也!後來霍成高果成一代名臣,殿下乃是未來的天子,不要說只是懲罰個小典侍,便是殺了又能怎樣。」
劉佑的世界觀感覺到了極大的衝擊:「太傅說了……人主之道,不可輕忽性命……母后也說不可對下人任性使喚。」
劉霜笑道:「那是教殿下要仁慈寬厚,奴婢生死都在殿下一念之間,可沒說殿下要反過來要受奴婢們的委屈,殿下和皇后娘娘一樣,心底軟善,卻不知有些惡奴卻總看著上頭略寬仁了,便要作亂,反過來轄制上頭,殿下將來可是一朝天子,統領天下的,豈有讓臣子挾制的?殿下須知自己身份貴重,不必與下人計較,但也不要縱了他們,恩威並施,制衡各方,不要偏寵了誰,不要冷落了誰,這才是御下之道,奴婢僭越,這些陛下以後自然會慢慢教您,您只需要記著,不可為下奴委屈了自己便是了。」
劉佑戰戰兢兢地等來了劉尋,劉尋卻一如既往地教導他看摺子,似乎對御書房裡少了個女官、桌面上換了個硯台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學完了摺子,劉尋還關心的問了他幾句飲食睡眠,才讓他下去了。
他直到回到東宮才如夢初醒,不可思議地看向劉霜:「父皇真的沒有責罵我?他會不會沒發現?」
劉霜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奴才都說了,殿下金尊玉貴,皇上怎麼會為了這樣小事責罰殿下?」除非他想跪算盤,哼哼。
劉佑迷茫地看向劉霜,依然感覺到了難以置信。
然而這事的確就這麼過了,那名雲典侍,他再也沒有見過,有次問劉霜,劉霜告訴他聽說已經打發出宮去了,御書房裡彷彿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人一般,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劉佑的心裡仍然充滿了迷惑和矛盾,他感覺到父皇、母后、太傅以及劉霜,對他的教導和啟示,截然不同甚至背道而馳。
這日他遇見了進宮請安的淮王,這位皇叔祖輩分雖高,卻極清雅溫和,宮女們見到他都要臉紅,他待他極親切,非常喜歡他,然而父皇不大喜歡他的樣子,母后卻對他頗為優容,甚至還讓淮王教他樂理,父皇應了,後來卻道他年紀還小,待手指長堅固了再學,母后想了想也是便同意了。
他喜悅地抱著淮王拉著他去看海外奇珍,淮王也耐心地聽他說了一通,樂游苑裡,風暖日和,陽光下柳條似金翠,鶯兒低囀,他在淮王帶著清雅香味的懷抱裡,感覺到了放鬆自在,終於忍不住將自己的困惑一一傾訴。
淮王耐心聽完他的困惑,輕輕笑了下道:「殿下是困惑,他們對你的要求不一樣是麼?」
劉佑牽著他的袖子,點了點頭,淮王斟酌了一會兒道:「殿下是覺得皇后娘娘是對的是麼?」
劉佑張大眼睛看向淮王:「母后當然是對的,就是父皇和劉霜,也不會違逆母后的意思,太傅也說過,要以德服人,仁者無敵。」
淮王失笑了下,想了下道:「殿下可知道,皇后娘娘當年在軍中的威名?」
劉佑一愣,淮王款款道來:「殿下如今已進學,太傅應當給你說史,從前我們也是這樣開蒙的,殿下可去看看史書內對奉聖郡主的記載,本朝修史,專門對奉聖郡主留了一章本紀。」
劉佑道:「孤聽太史講過!這是本朝唯一為女子做的傳!她不是已逝了?不是說母后是奉聖郡主之胞妹麼?太傅說過的。」
淮王笑了笑,輕輕道:「那就是你母后呀,她當年垂危之時被海外奇人所救,十年後回歸,被你父皇改換身份封為皇后,她之一生,可稱為傳奇,她為了護你父皇登基,一路披荊斬棘,戰場上殺敵無數,你現在還覺得,她是個一味寬仁的人麼?」
劉佑想起了奉聖郡主本紀中的記載,奉聖郡主為人剛毅,佐父皇破蠻夷定天下,有神力,曾力破千軍救主,千里伏擊叛王,功勛無數,那應是個英姿颯爽,風華入骨的奇女子,難以置信是自己那個抱著自己溫柔地唸書,唱歌的母后,他有些不信道:「這是……真的?」
淮王輕笑:「你見過你母后拉弓練武麼?」
劉佑想了下道:「見過,母后能拉開極強的弓……那時候我還小,後來母后生了二弟,父皇不讓她去小校場怕傷了身子。」
淮王循循善誘道:「你父皇的武藝,你欽佩不。」
劉佑點頭:「當然!」
淮王笑道:「你可知道,你父皇一身武藝,都是你母后傳授的?」
劉佑睜大了眼睛,想起了奉聖郡主本紀中,的確有父皇待之如師的記載,將信將疑,淮王笑道:「這些事你以後可以慢慢查證,你母后是個溫厚謙虛的人,不會主動誇耀自己的功績,然而你若問起,應該也不會瞞著你,我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說,你母后曾為了你父皇,一樣剛毅果決,殺人用謀,為什麼她卻對你如此溫和慈善呢?」
劉佑道:「為什麼?」
淮王笑道:「因為她覺得她可以保護你啊,所以希望你無憂無慮,開心健康,善良純真的長大,希望你不要接觸那些太黑暗的東西,她並不在乎這至高無上的權利,作為母親,她只希望你健康開心;而你父皇為什麼要嚴厲要求你呢?因為他希望你未來能繼承天下,保護你的母后和你以後所愛的人,所以他想告訴你,依賴他所擁有的權力和寵愛,隨時都可能因為他的寵愛的流失而失去;當然,更可能的是,你父皇年近而立才生了你,他總會先於你不在,你若不能順利接過這充滿荊棘的寶座,風雨飄搖,你母后沒有雄厚的外家支援,就會深陷危險之中。你可知道你父皇年幼時曾被廢太子之位?」
劉佑點頭,這事他之前也聽伴讀李筠隱晦地提過,淮王道:「當時你父皇的母親,也就是先太后去世,先帝另立后,你父皇很快便失了聖心,被廢太子之位,封為冀王,他自請入軍,在軍中殺出了一條血路來,這登帝之路,步步驚心,殿下您還小,如今還能安逸,然而如今您的一切榮耀,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帶來的,您生而高貴,卻並非天賜之,而是你父皇母后曾經艱苦卓絕地以性命鮮血換來的,你父皇想告訴你的,正是此,他希望你能成為他的繼承者,成為一名保護者。」
「而太傅以及劉霜,他們則希望您能成為一名合格的人主,既能制衡御人,又寬仁英明,那麼殿下,您是想成為一名在你母后保護下無憂無慮的被保護者,還是成為一名能夠保護所有人,君臨天下,統領臣民的帝王?」
劉佑看向淮王,他並不完全明白這些道理,心裡卻似乎被推開了一扇門,有了豁然開朗之感,他輕輕道:「孤,要做帝王,保護母后和弟弟妹妹。」
淮王輕輕笑了:「帝王者,稱孤道寡,帝王之道,殺伐決斷,充滿血淚,殿下要做好準備喲。」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9:33
番外 七年之癢(一)
劉尋批完摺子回到溫暖如春的寢殿,毫不意外看到蘇瑾抱著孩子已經睡著,她總是這樣,每次本來是哄著孩子睡覺,過了一會兒連她自己都睡著了。輕柔的素色幔帳下,劉歆和劉玥肉乎乎的小手小腳都攤著,頭都頂在蘇瑾的懷裡,睡得呼嚕嚕的像小豬一樣,蘇瑾睫毛垂著,眉目舒展,母子三人的臉都睡得粉紅馥馥,蘇瑾一綹頭髮還被劉玥緊緊抓在手裡,他長長呼了口氣,也懶得出去叫乳母進來抱走孩子了,萬一一不小心折騰醒了哪個,那大家誰都別睡了,他嘆了口氣,直接在龍床的外側睡了下去。
說實話,初看到這副母子酣睡圖,他的心是柔軟甜蜜的,然而隨著孩子一個一個的出生,他現在已經覺得麻木了。每一天和蘇瑾說上的話沒幾句,還大部分都是圍繞孩子的,蘇瑾倒是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在育兒中,是的……她從前就喜歡孩子,否則她當年怎麼會那麼耐心陪著自己?當年自己可是一點都不討喜,胖,陰鬱,喜怒無常,敏感多疑。
想到這一點劉尋更抑鬱了,如今的蘇瑾和自己印象中那個美好的只對自己好,甚至可以為自己死的蘇瑾……不一樣了。她的眼裡,她的整個世界曾經只有自己,自己皺一皺眉,她都要問發生了什麼事,如今她全心全意撲在孩子身上,孩子胖了還是瘦了,高了一點還是哪裡走路不對勁,她都能發現,甚至連孩子的大便,她都會關注!
他已經不記得第一次看到蘇瑾一本正經地和孩子一起看著便桶裡頭的大便,研究形狀如何,討論今天拉了幾次粑粑的震驚感了,因為他現在已經習慣了,她甚至教孩子自己擦屁股,教孩子自己換衣服,自己穿鞋,一群宮人惶恐地立在一旁。
他自己都很少自己穿衣服,穿衣服需要學麼!長大了自然就會了!為什麼非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沒有意義的細枝末節上,他們是金枝玉葉,一輩子都會有人服侍。哺育孩子可以由乳母完成,陪孩子玩可以由內侍伴讀們完成,教孩子唸書可以由太傅們完成,他根本沒有辦法理解蘇瑾全都不假人手自己完成的堅持。
他想抱蘇瑾,卻害怕壓到孩子,蘇瑾親自哺乳每一個孩子,寶珠公主又分外嬌氣些,滿月前,哪個乳母的奶都不吃,只認母后的,滿月後才勉勉強強吃了乳母的奶。她的兩個哥哥從前很快就能和乳母睡了,這個他最喜歡的小女兒,卻分外黏著蘇瑾,晚上不是蘇瑾哄著睡就不肯睡,懷孕的時候就分外磨人,生下來了又這樣,但是偏偏這個小女兒還長得最像他自己,每次衝著他皺著臉哭或者甜甜一笑,他就根本沒辦法拒絕她的要求。
他也不是不愛孩子們,他有時候也告誡自己,這是蘇瑾在為他犧牲,自己不該埋怨,但是天長日久下來,眼看著那個曾經全世界只有自己,橫刀立馬縱橫千里的女子,變成了瑣碎平凡的深宮貴婦,他漸漸失落了。他甚至都不記得他們上一次敦倫是什麼時候了,開始是因為懷孕不方便,後來是怕她才生產又懷上傷了身體,刻意節制了下,後來是帶著孩子不方便……
這天難得孩子們都沒在,他有了個短暫的時間和蘇瑾商量年節下的事,他忍不住過去抱著蘇瑾有些委屈地說話:「老陪著孩子,我們什麼時候能清淨清淨呢。」
蘇瑾反手拍了拍他的手安撫他:「這不是忙麼,你看,年才過馬上就元宵,你馬上就要春闈大選,我這邊還有先蠶禮要籌備,再接下去是佑兒的生日,林林總總一年到頭全是大大小小的節,六局的事多得不得了,樣樣都需要我過目,竟是沒個閒下來的時候。」
劉尋有些氣餒:「怎麼就沒個只有夫妻倆過的節呢?」
蘇瑾忍不住笑了下:「誰叫你是皇帝呢,過個什麼節都要大宴小宴的排場,賞人賜人都不能有個差池——說起來我們那邊倒是有個情人節。」
劉尋一怔:「情人節?」
蘇瑾點頭:「嗯,就是只有情人一起過的節日,和七夕差不多吧,可以出去約會什麼的,情人之間互贈禮物。」
劉尋眼睛亮了:「是什麼時候?」
蘇瑾道:「我們那邊的曆法和你們不同,情人節是二月十四。」
劉尋皺了眉頭:「二月十四?這日子聽著就不太吉利。」
蘇瑾笑起來輕輕揉他的眉頭:「西邊異國流入的節日,他們不講究這些。」
劉尋笑道:「那說好了,咱們今年就來過這個情人節,就我們倆好不好?」
蘇瑾抿嘴笑:「行啊,你想去哪兒過。」
劉尋想了下:「就去瀾清行宮那兒,行不?天冷,正好泡泡溫泉。」
蘇瑾眼前一亮:「孩子們還沒泡過呢。」
劉尋臉沉了下來:「說好了只有我和你!」
蘇瑾戀戀不捨地點了頭:「行吧……那我和你過完節,我們再帶孩子去玩兒吧,我竟都忘了那裡還有個溫泉,正好可以教孩子們游泳了。」
劉尋咬牙:「過了節再說!」
劉尋從這日起就開始盼望二月十四,他甚至每天瞞著蘇瑾,讓人去拾掇行宮,每天都在想著怎麼過,有什麼花樣,甚至上朝的時候有時候會忽然想到什麼點子,一個人笑起來,下頭的左相被他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說了什麼令帝王發噱。
蘇瑾卻只是將這當做了次普通的夫妻約會,她的確是很忙,不僅僅是帶孩子,後宮雖然沒有妃嬪,六局事務卻並不因此減少,皇后的職責也是非常多的。
到了二月十四那一天,這日是大朝,劉尋這些日子飛快的趕著摺子,將大事都趕完了,就想著到時候在行宮磨著蘇瑾多住上幾天,好好地重溫下剛封后的日子,想起那會兒的「蜜月」,真的是太甜蜜了,這麼多年來,竟然再也沒有過到那樣甜蜜的日子。
退了朝,他叮囑了下內閣諸相以及六部尚書接下來的日子要分管諸事,又吩咐了淮王負責監察,算了算諸事已安排停當,一邊吩咐著高永福準備好車馬,一邊往承明宮走去。
結果才到殿前,便聽到孩子的哭聲,聽著像是劉歆的,他心裡一抽,大步走了進去,果然看到劉歆窩在蘇瑾懷中,聲嘶力竭地哭著,滿臉通紅,幾位太醫和醫官在一側束手無策的樣子,蘇瑾急得也是臉色都變了,他忙問道:「什麼事?」
幾個宮人和乳母已經瑟瑟發抖地跪了下來,蘇瑾道:「歆兒去找妹妹玩,看到桌上有魚,好奇抓了吃,被魚刺卡到喉嚨了,試了幾種辦法,都取不出來。」
劉尋勃然大怒:「公主的住處,如何會有魚!」
劉玥的乳母已淚流滿面趴著:「奴婢趁小公主睡著,在外間吃飯,有一碟子蒸魚,結果小公主忽然哭鬧,奴婢不察,放下碗跑進去哄小公主去了,外間無人,不知道二皇子進來。」
劉尋更是惱怒:「一屋子人,就你一人?看著二皇子的從人呢?」
幾個宮人伏在地上顫慄無人色:「二皇子說他自己去公主房裡就行了,裡頭自有人伺候,不許我們太多人進去薰著妹妹,讓我們在門外候著。」
劉尋只覺得憤氣潮湧,瞪著那幾個宮人眼裡幾乎要出血了,蘇瑾眼看不妙,連忙道:「且都先帶下去交由慎刑司關著,待取了出來再問罪不遲,一邊使著眼色讓人將她們先待下去。」
一邊低聲對劉尋道:「看別嚇著孩子,先想法子取出魚刺再說。」
劉歆哭得已經有些累,聲音嘶啞,他平日裡又怕劉尋,看到劉尋進來便發了大脾氣,更嚇著了,只想著哭得更大聲些父皇不會責罵他,一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軟成一團在蘇瑾懷裡,蘇瑾一邊替他擦汗一邊安慰他,讓他長大嘴巴對著亮光,又命人拿了鏡子來反射光線入他嘴裡,讓太醫拿了勺子壓著他的舌頭試著找出魚刺,結果仍然不行,劉歆抗爭劇烈,最後還是蘇瑾想起她的麻藥,弄了麻藥來噴入嘴中,找了手電來照著仔細看,就連劉尋都親自過來看了,讓蘇瑾緊緊扳著他的嘴,仔細看,仍是看不到,想必在深處。
也有太醫建議吞服韭菜或飯糰使之下去,蘇瑾卻斷然否定,認為這樣反而會讓魚刺劃破食道腸胃,更加危險,太醫們交頭接耳,又有提議飲醋的,蘇瑾搖頭否決,這樣只會刺激腸胃,劉尋坐在一旁看著日頭漸漸斜了,心頭煩躁一陣一陣的,只恨不得將眼前這些無用的太醫都殺光。
一時之間太醫們裹足不前,封太醫倒是開了個方子,用威靈仙配了五砂仁來煮水來給劉歆服下,只道這味藥雖能通經絡、消骨梗,治魚骨哽喉,但藥性太猛烈,二皇子年齡還小,用量要慎之又慎。
待到過了半個時辰,劉歆才忽然說魚刺沒了,眾人才鬆了一口氣,劉歆這次得了大驚嚇,蘇瑾只好哄著他吃了飯,又安撫著陪他睡下,一時又有小公主要找母后,太子也過來看二弟,少不得又叮囑問了幾句話,待到拉拉雜雜事情都處理完,暮色已降臨,蘇瑾才發現劉尋不見了。
她傳了幾個御前太監來問,都沒有問到到劉尋去了哪裡,好不容易找到了高永福來問,高永福支支吾吾道:「娘娘,皇上一早就讓人備車馬說要去瀾清行宮的,結果因為二皇子的事情,沒去成,適才聽御前侍衛說……陛下似乎帶了一隊侍衛縱馬出了宮。」
蘇瑾一愣,過了一會兒問:「今兒是什麼日子了?」
高永福低聲道:「二月十四。」
蘇瑾默然了一會兒,進去看了下劉歆已酣睡著,便吩咐乳母和宮人們都看好孩子,又出來叮囑了幾位妥當的尚宮,她們今日都嚇著了,自然是滿口答應,人人都戰戰兢兢的盯著幾個小主子。
蘇瑾便換了胡服和一套大衣服,也叫人備了馬,帶了一對侍衛也出城往瀾清行宮去了。
趕到行宮的時候,夜已經全黑了,行宮的宮人和內侍們倒是都伺候著,想必是劉尋先到了,蘇瑾問了知道陛下在山頂,便也讓侍衛們都歇下,自己一個人往山頂走去。
二月,天還冷得緊,山道想必已經清掃過雪,仍然有著薄薄一層雪,兩側樹枝上都是雪,蘇瑾披著大氅慢慢走上了山頂觀景台,忽然呼吸一窒,原來從台上往另外一側看,下頭居然升起了一盞一盞的孔明燈,大約有數千盞,彷彿漫天星子從天上都落了下來,溫柔無比。
她默默站在那兒,想著劉尋一個人上來看這原該屬於情人節的風景的心情,不知為何,心裡揪了起來,上一次這樣酸酸楚楚感動莫名的感覺,是什麼時候了?
似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有多久沒有和劉尋好好交談過了?
她四處張望了下,沒有找到劉尋,她扶著旁邊的柱子往山下看去,除了滿山滿野的溫柔的燈光和滿山的雪相互輝映著,什麼人都沒有看到,遠處有飄飄渺渺的樂聲奏起,她忽然看到柱子邊垂下一根細繩子,一直通往頭頂上的大的蓮花燈,她一怔,用手一拉,那蓮花燈花瓣從中綻開,飄飄灑灑落下來了細細碎碎的花瓣,帶著清芬落了她滿頭滿身,風吹過來,又飄飄揚揚地飄走了。
她拿起一朵,看到是紅梅的花瓣,梅香清雅,彷彿是才採摘了放進去的。
她眼睛濕潤了,輕聲喊了聲:「劉尋。」
山上空蕩蕩的彷彿一個人都沒有,觀景閣子內卻放著炭盆,掛著氈子,幾上擺滿了點心酒水和果子,本來這裡原該是一個美好的情人夜,滿懷著憧憬想要給最愛的人一個驚喜,卻被一場生活的意外,殺了風景。
蘇瑾輕輕坐了下來,發現座位上有些濕潤,似乎有人曾在這裡坐下,衣襟上的雪落下來,漸漸化了,弄濕了大紅氈墊。她忽然發現檯子上的果盤下,壓著一張紙條,她抽出那張紙,看到上頭幾行遒勁的字:「國事已安排好,家事吾妻自當週全,朕出去散心幾日便回,勿念。」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5:59:44
番外 七年之癢(二)
蘇瑾並沒有急著追,她下了山,找了行宮總管太監以及陛下跟隨的侍衛統領過來細細問了陛下穿的什麼衣服,騎的什麼馬,馬鞍式樣如何,可帶了錢,可有人陪同。又派了人將山下往官道的路都查探了一番。
第二天消息傳來,劉尋應當是往南邊的官道去了。
蘇瑾沉思了一下,寫了封信與自己的手令讓人帶給宮裡的嚴霜,讓他這段時間注意宮裡的事情以及替自己留心下孩子的事情,便帶了一隊侍衛,騎了馬追了上去,每到岔路,她便分上幾個人去查探,打聽到最可能的線路,才又再次出發。
就這樣一路打聽著,他們行了數日,到了一處山下,卻遇上了劫匪。
一隊衣衫襤褸拼接著的男子,手裡拿著棍棒弩箭,跳了出來,惡狠狠喊:「此路為我開,此樹為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
那一隊侍衛不慌不忙地縱馬改換陣型,將蘇瑾圍在了正中央,一句話都沒有說,卻都已拔刀在手,身上那種精悍警戒之氣已沉默地散發了出來,那群山匪面面相覷,微微有些退縮,被這種無形的顯露出來的訓練有素懾服了,心下已知遇到了扎手的硬點子,一時氣勢都不由地弱了下來,其中一個留著山羊鬍模樣的人忽然推了推一個小少年,低語了幾句,那個少年便一路飛快地跑上了山去。
這一隊人他們遠遠在山上就看到了,衣袍鮮亮,穿的全是錦衣貂裘,中間有女眷,那女眷一身漆黑大氅披著,肩上落了一層雪,腳上穿著的靴子卻嵌著明珠,他們知道這是富貴人家的女眷和護送的護衛,一路風塵僕僕似有急事疾馳而來,然而冬天難找食,他們又才換了個新寨主,自然要努力表現。
其中一個有些瘦的少年手裡握著斧頭大喝道:「聽到沒有?乖乖留下你們身上的錢財,我們就放你們過去!否則前邊都是陷坑絆馬索地蒺藜,管教你們走不遠!」
蘇瑾動了動將風帽往後翻下,露出了一雙明若寒星的雙眸來,往山匪之間掃了一眼,山匪們居然都有些畏縮,不敢正對上她的目光,蘇瑾輕輕笑道:「太平時節,怎麼居然會有山匪?只是我趕時間,卻是不能在這裡耽擱了。」
侍衛們握緊了刀,顯然在等一聲令下,山道兩盤數十個山匪都緊張起來,手裡拉著的弓都對準了蘇瑾,微微顫抖著,氣氛一觸即發,其中一個首領模樣的人,淡金面皮,疙瘩眉,顴高耳陷,口闊鼻低,腮下邊滿是青色短髭,色厲內荏虛張聲勢地調笑道:「這位小娘子長得還算過得去,不若上山來給我家寨主做壓寨夫人!」
蘇瑾眉毛卻一揚,雙目緊緊盯著山道上,之前跑走的那小少年帶著一個男子從山道上疾步行了下來。
那男子龍行虎步,雙眸銳利,一身玄服在袖子那兒緊緊紮著,腰束絲絛,腳上元青緞薄底快靴上繡著凶獸雲紋,肩上扛著一把巨刀,卻舉重若輕,毫不費力,他遠遠一雙利目已經望了過來,眼神正和蘇瑾對上。
蘇瑾忽然嘴角微微起了個笑容:「壓寨夫人麼?也好。」
那首領模樣的人一愣,旁邊的土匪們都呼哨打起呼聲來,又有人對著從山上下來的男子喊道:「寨主!這裡有個小娘子說要做您的壓寨夫人!」
寨主濃眉緊鎖,先是看到了蘇瑾身上被雪珠打濕的貂毛,又看向了蘇瑾旁邊的侍衛,身上濃濃的不悅和責備透了出來,蘇瑾身旁的侍衛終於扛不住,紛紛下了馬,收刀單膝跪在地上。
土匪們頓時都鴉雀無聲起來,只有蘇瑾看著那男子,嘴角含笑,之前那凜冽的目光彷彿已春風化凍,眉目柔和,她輕輕問了聲:「寨主可需要個壓寨夫人?」
新任寨主劉尋上前將那把大刀順手遞給了旁邊的侍衛,按著馬將蘇瑾從馬上扶了下來,將她風帽重新戴上,隔絕了土匪們好奇地打量的目光,臉上神色仍是冰冷懾人,卻替她彈了彈大氅上的雪,岔路口正是風口,風夾著雪珠子吹得人臉生疼,他冷冷道:「都上山吧。」
之前那淡金臉皮的男子已笑呵呵道:「原來果然是寨主的娘子找來了?」
劉尋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手裡攬著蘇瑾的腰,山道難行,他一直十分謹慎的讓蘇瑾走在了內側。到了山頂寨子裡,有婦孺迎了出來,一個少女面如敷粉,唇若塗朱,洗白了的布襖配著粗布藍裙,迎了出來,含笑道:「寨主親自出馬,怎麼連人帶馬都截上來了?這大冷天的可養不起這麼多人馬。」話音未落,便臉上一怔,原來她看到了劉尋攬著個女子,身形甚高,風帽低垂,只看到一個潔白細巧的下頷。
那淡金臉皮的男子已笑道:「十四娘,是自己人呀,居然是寨主家的娘子找來了,還不快收拾收拾安置人。」
十四娘正要說話,劉尋已護著蘇瑾一路徑直進了他的房關上了門,然後那一隊侍衛立刻留了兩人守在了門口,不許人進入,其餘侍衛則牽馬的牽馬,收拾包袱找房間安置的,找地方煮飯的,行動有素,卻對土匪們好奇的套話都答覆了沉默。
十四娘站在那裡看著這些侍衛輕輕對身旁淡金面皮的男子道:「老金,你怎麼截到他們的?」
老金揉了揉臉:「本想發一注橫財,雖然寨主說了這段時間不必搶了,他來想辦法籌糧,到底不好意思麼,我還是冒險命人攔了下來,結果近了一看那些護衛的勢頭就知道不妙,好在老唐反應快,立刻讓小駱跑上來叫寨主,幸好是寨主的人,否則只怕我們要倒霉,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殺過人的……」
十四娘喃喃道:「寨主,到底出身什麼人家呢?」
老金搖了搖頭苦笑道:「反正不會是尋常人家,你沒看那婦人一雙招子亮的,根本完全不怕我們,我當時就覺得事有反常,只怕有恃無恐,心裡就先怯得緊,結果她一看到寨主,臉上利馬就笑了,也只有寨主才能降服得了這樣的婦人……咱們反正都活不下去了,管他什麼人家呢,能把山寨上上下下上百口人餵飽就行。」
屋裡劉尋關上了門,有些煩躁道:「你不在宮裡照顧孩子,跑出來做什麼?這地界不太平,居然有山匪……朕不是說了散散心,過幾天就回去麼?」
蘇瑾解開了大氅,露出了裡頭的紅色胡服,她慢條斯理地將大氅往椅子上搭了,打量著屋裡的陳設,極為簡陋的屋子,不過一張床一個櫃子一張桌子和椅子而已,不過打掃得倒是十分潔淨。
她轉過臉看劉尋沉著的臉,微微一笑:「陛下,我看到了你送給我的禮物,我很喜歡。」
劉尋臉仍然板著,從嗓子裡冒出了一句:「什麼禮物。」
蘇瑾微微笑著,輕輕走過去,撫摸劉尋的眉毛,劉尋臉上有些繃不住了,低喝道:「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蘇瑾卻不知何時手裡抽出了一根黑色的腰帶,將劉尋的眼睛輕輕蒙上,在腦後繫緊,劉尋伸手要去揭開,蘇瑾卻連著他的手掌按在了他的頭上,固定著他的頭不動,輕輕在他耳邊說:「陛下,你看著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劉尋感覺到蘇瑾的手暖而柔軟,身上也帶著熟悉的馨香,不再試圖揭開眼上的布,蘇瑾將他推到椅子前按著他坐下,輕輕笑道:「陛下的禮物讓我想起一句詩。」
劉尋眼睛上蒙著黑布,微微抬起下巴,蘇瑾輕輕撫摸他黑布下的眼睛:「我希望化為夜晚,這樣我才能用數千隻眼睛看著你入睡。」
劉尋不說話,蘇瑾又輕輕順著他的眼睛往下,觸摸他高挺的鼻樑,再漸漸往下從他帶著鬍茬的下巴,一直撫摸到喉結,然後低下頭給了他一個輕而淺的吻:「陛下的心意,我收到了。」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沒什麼人喜歡我,我不擅言辭,沉默寡言,也並不討長輩們的歡心,陛下對我的真心實意,我很感動,所以我很努力的不辜負陛下,陛下是天命之子,青史垂名,原應有賢后孝子,我取代了應當在你身邊出現的賢后,成為陛下的妻子,我……一直很惶恐,害怕自己做不好,害怕自己損害了陛下的英明,害怕自己沒能為陛下分擔事務,撫育孩子……」
劉尋喉結動了動,唇一動似乎要說話,蘇瑾卻用手指輕輕按住了他的唇,低聲道:「不必反駁,我知道,在你眼裡,我總是好的。陛下給了我所有想要的一切,一個完滿的家庭,幸福、奢華與歡樂的人生……以及永遠感覺到自己是被愛著的安全感……正因為陛下對我如此信任和厚愛,我更害怕自己做不好,所以我很努力地想要完成陛下身邊的皇后所應當能擔任的職責,卻忘了陛下一開始,就不是想要什麼賢后,而只是想要一個陪您一起的人。陛下曾經和我說過,希望有人陪陛下一起,看這錦繡河山。你看,我其實都記著呢。」
劉尋感覺到了靈巧的手指,輕輕從脖子一路滑下,解開了他的衣襟,溫暖的手掌貼在了他的胸膛上,肌膚相貼,令他舒服得輕輕嘆息,心跳得飛快。
蘇瑾還在輕聲訴說著:「一直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做皇后,輔佐您成為最優秀的帝王上,卻忘了陛下的初心,是我的不是,希望陛下饒恕臣妾。」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扶著他的膝蓋似乎蹲了下去。
他摸索著伸了手去撫摸她的頭髮,低聲道:「你做得很好了……孩子們都健康快樂,宮中事務也井井有條,誥命們也都敬服於你,朕不是埋怨你,朕只是……只是有點想念很久很久以前,只和姐姐相依為命的時候……嗯……不,你別……」
陛下的聲音也低沉了下去,喘息聲卻漸漸急促起來。
小屋外頭,風從敞開的房門鑽進屋子,穿過房間,游出窗子,帶著廚房裡炒臘肉的香味和米飯香,也帶著遠處的凜冽冰寒。劉尋眼睛上仍蒙著黑條,卻整個人都沉浸在了蘇瑾所給予他的快樂中,春天彷彿已經到來,是純淨的,透明的,明亮的,溫暖的。他的心彷彿再次被填滿了,滿滿噹噹的喜悅湧了上來,他喃喃地喘息著伸手抱著他的皇后,去撫摸她絲絨一般的長髮和柔軟的身體,兩人在這小山寨吱吱呀呀地窄床上,相擁而抱。蘇瑾還在笨拙地克服著自己的羞澀,嘗試在他耳邊表達愛意:
「陛下,其實我也很需要您的陪伴。」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6:08:29
番外 七年之癢(三)
秸桿凌亂地堆著,草上堆滿了雪,山上一片蒼涼,用荊棘和木頭圍成的簡陋寨門和圍欄裡,男子們有的在劈柴,有的在宰殺牲畜,婦孺們忙著煮飯洗衣,小孩子抱著乾柴、提著簸箕跑回來,好多孩子衣著單薄,臉都凍得紅撲撲的,蘇瑾和劉尋站在窗前看往外頭,蘇瑾自有了孩子後,分外看不得孩子受苦,忍不住道:「還以為是窮凶極惡的匪徒……這些孩子,挺可憐的。」
劉尋道:「我也是中途被劫,教訓了他們一頓,看他們樣子,兇殘不足,倒似都是農夫才改行的,便假意說身上有案子,打算找個地方安身,隨他們上了山,問了下,才知道,居然都是失了田,沒法子安身,天冷,沒辦法才落草為寇,幾乎整個村子都沒了土地,我十分驚訝,問了問才知道,這一帶竟然佔山為王的山匪許多,嘉州離京城並不遠,土地算得上肥沃,水源也足,這幾年又無災年,如何這許多人反倒不肯種田,佔山為寇,滋擾鄉里?所以我想留下來查一查底理。」
蘇瑾略略有些吃驚道:「查到原因了沒?為何失了土地?」
劉尋道:「說是種地賠錢,還不如丟荒,稅重,糧卻賤,交稅都不夠,徭役也重,有的是丟了地合家都逃了,有的是不得已賣了地卻存身不住沒有活路上了山。」
蘇瑾詫異道:「稅重?」,劉尋道:「這些年連年太平,連仗都沒打過,去年寶珠出生,我還下過旨減賦,如何這裡就能稅重成這樣?定有蹊蹺,不過聽說這兩邊的黑風寨、天道寨正要招攬我們的這個臥虎寨,臥虎寨雖然弱得很,佔據的地方卻恰好在他們兩個寨子之間,這地方山多,匪患成災,我先探探底。」
蘇瑾忽然忍不住笑起來:「臥虎寨寨主,還真是臥虎藏龍。」
劉尋側過臉看到她笑靨如花,心中適才滿滿的柔情又再次湧動,他忍不住伸了手過去攬著她,貼著她耳朵輕輕說話:「你男人是不是龍精虎猛,你方才不是知道了?」
蘇瑾臉上通紅起來,之前她明明才做過如此大膽的舉止,但聽到劉尋忽然說出這麼露骨輕佻的話,還是覺得有些羞窘,有了孩子後,劉尋在她和孩子面前一直是一副沉穩有加的威嚴模樣,卻是許久沒見過這般無賴樣了,她輕輕嗔怪道:「都這麼多年的老夫老妻了……」
劉尋將下巴膩在她玉脂柔膩的脖側不起來:「我還想問呢,你的面容似乎沒什麼大變化,莫非老不了?將來不會我都垂垂老矣了,你還這麼年輕吧?」
蘇瑾噗嗤笑了下:「也不是,我們那兒人的壽命長一些,這具身體雖然是做出來的,因為完全複製自本體,多多少少在基因上也有優化,生長到黃金年齡後,衰老速度會比一般人慢一些,壽命可能也長一些吧,你記得我師兄麼?他其實都是我父輩了,仍然三十多歲的樣子。」
劉尋一愣,忽然道:「那就好。」
蘇瑾轉了頭看他:「就好什麼?」
劉尋抿了唇,神色有些不自然:「之前御醫說你身體中過毒,我一直擔心有後患。」
蘇瑾看他神色,笑了下:「你放心,你若不在,我定不會獨活。」
劉尋臉一板:「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蘇瑾取笑他:「什麼不是,明明心裡在意得要死。」
劉尋有些窘迫:「我是怕我不在了,你一個人這麼傻,沒人照應你。」
蘇瑾依偎著他的肩膀:「所以你要好好保重身體,你活多久,我就陪你多久,你不在了,我一定立刻去陪你。」
劉尋眼睛有點濕潤:「別胡說八道,孩子們還需要你呢。」
蘇瑾溫和道:「孩子們自己有自己的伴侶,你才是我一生的伴侶,黃泉路上,總不會讓你獨行。」
劉尋忽然緊緊抱住她,蘇瑾反手回抱,過了一會兒取笑他:「所以,以後不要吃孩子的醋了哦,再大點,你想陪他們,他們都不稀罕了,也就這幾年而已。」
劉尋咳了兩聲肅然道:「我什麼時候和孩子吃醋過。」
蘇瑾打趣:「哦……那你是因為做皇帝久了覺得悶了,所以出來微服私訪的?」
劉尋正色:「當然是了,不出來哪裡知道就在京畿都能有匪亂如此,民生多艱。」
蘇瑾臉上似笑非笑,正要繼續打趣,門口侍衛敲了敲門:「主人,寨子裡的人送飯來了。」
劉尋連忙道:「進來吧。」一邊鬆了蘇瑾的手:「你一路趕路,只怕沒吃好。」
門口輕推,十四娘端著托盤走了進來,笑盈盈道:「請寨主和這位娘子用餐,山上簡陋,還請娘子莫要嫌棄。」
劉尋卻是過去接了托盤,看了下,取了湯碗笑道:「湯還不錯,是兔肉湯,你一路趕路過來,喝點熱湯驅驅寒。」
十四娘笑道:「這還是寨主親自逮回來的兔子,咱們寨子已經半個月沒見著葷腥了,本來寨主說這兔肉是給孩子們先嘗嘗的,我想著娘子遠道而來,豈有和咱們一起吃素的,便大膽做主拿了碗兔肉湯來,寨主令行禁止,一定也不會責怪我的。」
劉尋盛了碗湯來放在蘇瑾面前道:「兔子好逮,明天想辦法去弄頭野豬來。」一邊親自走過去替蘇瑾挽袖子,原來蘇瑾適才和他繾綣溫存了一番,已換了身豆綠色的襖裙,十四娘看到一貫嚴肅冷厲的寨主,忽然做此妻奴舉止,不由略微側目,卻看蘇瑾滿頭烏髮剛梳理過,用一隻碧玉蓮花冠挽起,耳垂也是同樣材質的玉墜子,玉質溫潤通透,不似一般玉材,通身上下並沒有幾件首飾,卻並無寒酸之意,她泰然自若地接受劉尋的伺候,並無不安神態,似乎十分習慣如此,似乎注意到十四娘的眼光,抬眼去看她,一雙明眸十分明亮銳利。
十四娘連忙避開了她的眼神,有些尷尬道:「那我先出去了。」
蘇瑾笑了下:「謝謝這位小娘子了。」一邊從手上褪下一隻鐲子遞給她:「初見面,也沒什麼好的見面禮,莫要嫌棄。」語氣謙和,神態卻自然而然有著一股高貴之感。
十四娘居然忍不住曲了曲膝行禮道:「應該的,無功不敢受祿,謝謝夫人了。」
蘇瑾笑了下持了她的手,親手替她戴上:「不必嫌棄,就當是你照顧外子的謝禮。」
劉尋笑了下:「拿著吧,不必見外。」
蘇瑾卻笑著指使他:「你去把我那包袱打開,裡頭有一盒子的玫瑰糖梅子,拿給這位姑娘拿去給孩子們嘗嘗。」
劉尋依言過去拿了一個十分漂亮的食盒出來,訝然道:「你出門還帶著糖做什麼?」
蘇瑾笑了下:「前兒經過豐縣,路過的店家,糖全是玫瑰花瓣染的糖漿包著醃梅子,做得極精緻,還有花朵形狀的,栩栩如生,我見著好,讓人各色精巧的揀了一盒子,打算帶回去給孩子們看個新鮮的,如今搶了孩子們的兔子肉,怪不好意思的,先給孩子們嘗嘗吧。」
劉尋聽到蘇瑾出門追夫路途,還有心思買糖給孩子,一時臉上的臉色頗為好看,拿了那盒子糖遞給十四娘,醋意滿滿道:「怎不見你給我買些什麼?」
蘇瑾已笑道:「那你先拿一根糖嘗嘗?」
兩人打情罵俏,自成世界,十四娘拿著那盒子,只覺得自己是多餘的,謝了蘇瑾,訕訕出門,感覺到外頭風吹過來的涼意,似乎才微微清醒了些,低頭看到手腕上那清透似水的手鐲,她曾經去村裡舉人娘子家幫傭,見過她手上的玉鐲,成色遠不如這只,身後的護衛已經將門關上,面無表情地把守在門前。
寨主……究竟出身什麼人家?將個夫人養得這樣金尊玉貴,又為何要來這個小小的山寨裡做個寨主?那夫人,若論面容,只是一般清秀,但氣勢上卻養尊處優,貴氣天成,一開口,就讓人有種自慚形穢之感,所謂居養體,移養氣,這是寨主寵出來的吧?他們還有孩子,還不止一個,看上去身形卻纖細得很,不似生產過的……
在山上住了一夜,蘇瑾讓幾名護衛下山去採辦些米糧肉菜等物,和劉尋倒是在山上遊覽了一番,然後便接到了護衛通報,黑風寨來使。
劉尋對蘇瑾道:「這黑風寨聽說極惡,和這家臥虎寨不同,臥虎寨只打劫,不敢殺人,那邊卻是真正殺人劫財,凶名在外,匪首有積案在身,凡是上山的,必要有人頭作為投名狀,前些天就來招攬了,他們和天道寨是對頭多年,天道寨號稱替天行道,劫富濟貧,專劫為富不仁之人,現在兩邊都搶著來招攬臥虎寨,想必是看中這地勢和人手。」
蘇瑾問:「那為何臥虎寨這麼久還沒做決定?」
劉尋道:「為著老弱婦孺多,雖然青壯年不少,兩邊寨子卻都要求將老的和病弱的都另外安置了,只肯接收半大的孩子和婦人,這臥虎寨原是拖家帶口一起逃荒的,不肯放棄,一時便僵持住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0 16:09:29
番外 七年之癢(四)
簡陋的山寨大堂內,貼著一張不知哪裡的年畫,扯掉了那喜慶的紅邊,以使那隻老虎不顯得那樣喜氣洋洋,憨頭呆腦。上頭不知請了哪裡的書生寫了「臥虎堂」三個字,好歹算是個牌匾。
這裡是平日裡山寨議事的地方,如今左側卻大馬金刀地坐著幾個彪形大漢,刀子橫在茶几上,一邊大口喝著熱茶,一邊暗含不屑地看著大堂高談闊論著,另外一側則坐著幾個精幹男子,一色玄衣灰袍皮靴,腰挎潑風刀,沉默不語,目光游移,為首男子鎮定自若,中央一側坐著老金,正陪著客人喝茶應酬,劉尋大步走了進去,笑道:「不知黑風寨貴使來得這樣早,有失遠迎了。」
老金已是站了起來笑道:「黑風寨馮令寨主與天道寨羅天龍寨主都親至了。」一邊又向座中客人介紹道:「兩位寨主,這位正是我們臥虎寨新寨主蘇六蘇寨主,如今山寨事務,皆由他處置,這次他下帖請了二位寨主前來,正是商量前些日子兩位寨主所議之事。」
兩個寨主站起來敘禮後一番推讓又坐下,表面上倒都是笑盈盈,兩邊卻都隱隱有劍拔弩張之意。
黑風寨馮令搶先說道:「蘇寨主看上去也是儀表不凡,今日約我們過來,想是前些日子臥虎寨欲要併入我黑風寨的事是要答應了?」
對面羅天龍眼皮一跳,卻仍不動聲色喝了口茶,劉尋詫異道:「我得到的消息可是貴寨不肯接受臥虎寨的所有人員,因此合作一事,尚未有准信。」
羅天龍笑了下:「正是,還是我們天道寨更體貼臥虎寨的現狀,雖然不能保證所有人上山,但可以在山下妥當安置婦孺老病。」
劉尋穩穩地喝了杯茶,這茶葉是蘇瑾隨身攜帶的好茶,給那兩個匪首喝,真是糟蹋了,劉尋不慌不忙道:「臥虎寨是一家子一家子的流民組成的,和二位寨主的寨子有所不同,要拆散,太難,我們這幾日商議的結果,若是不能全盤接收,還是維持原狀比較好。」
馮令惱怒道:「蘇寨主,不要看著現在天道寨的寨主在這裡,你就自抬起身價來了!你們這小寨子安得不是地方,影響了我們的生意!若按從前的脾氣,直接平了就是了,如今不過是看著都是同行的面子上,意思意思,你道天道寨又能養起你這些婦孺了?他們說什麼替天行道,每次劫了人之前還假仁假義問問人家的來處,結果還不是凡是官就說官沒一個好東西,凡是商就說人家為富不仁,劫回來的東西,怕是他們幾個頭頭都不夠分,哪裡可能養活你們這一大群人?」
羅天龍不動聲色,顯然打的是等馮令先翻臉自己再揀便宜的主意,這一帶是交通要道,這些年天道寨和黑風寨兩邊隱隱成犄角之勢,各不相干,卻隱隱敵對,如今這臥虎寨雖然是群烏合之眾,隨便扯了個旗子圈了個山頭開了條路便也幹這無本買賣,卻歪打正著,打破了他們兩邊的平衡,如今過路的商客,聽說這邊只收一部分買路錢,便都冒險繞遠路從這頭走了,若是能招攬過來,倒也算實力雄厚些,只是這山寨還太不成氣候,不過十來個壯丁,倒帶了二三十個老弱婦孺,如何使得。不過看這新寨主,目光內蘊神采,行路下盤紮實,看起來倒像是個漢子,還有適才進來看到的數個精悍沉默的男子,身姿筆挺,難道是這新寨主帶來的人馬?若是這般,倒是可以費心爭取一番。
劉尋卻已朗聲笑道:「既是養不起,那我們自己能養得起自己便好,不敢當馮寨主親自來招攬了,請了!」
馮令臉黑著看了眼八風不動的羅天龍,心知自己若是真的走了,只怕就要被羅天龍揀了漏,還不如一開始這支草頭流寇上山趁大家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順手滅了,如今任由他們成了氣候,被天道寨那邊牽制住了。他忍了這口氣,冷冷道:「蘇寨主何必一意孤行呢,這老弱婦孺,只會拖後腿,有幾個做飯便也罷了,多了只會讓兄弟們意志不堅,又白白費許多口糧。」
劉尋笑了下,羅天龍卻道:「女子當中,也有巾幗英雄的,馮寨主此言差矣。」
馮令本就看他不順眼,吹鬍子道:「天道寨發女人,這事早成了咱們道上的笑話了,聽羅寨主所說,想來那些女人,也都是床上的巾幗英雄了?」
羅天龍臉黑了黑:「胡言亂語!」
馮令幸災樂禍道:「蘇寨主可要想好了,你寨子的女人上了山,只怕就要充了公了!倒不如早日遣散打發了。」
劉尋臉一黑,冷冷道:「不勞二位寨主費心了!我們臥虎寨如今能自給自足,暫且沒有合併的打算。」
羅天龍臉上似笑非笑:「原以為蘇寨主是個聰明人,我勸寨主還是要再三思量,我們兩家寨子若是聯合起來,臥虎寨灰飛煙滅,不過旦夕而已,何必說得這麼絕呢?」
劉尋臉上冷笑:「列位做的都是刀頭舔血的無本買賣,朝不保夕,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了。」
這時老金一旁眼看劉尋就要和兩位寨主撕破臉,連忙和緩道:「我們寨主這是還沒想清楚呢,幾位寨主消消氣,再多給些時間讓我們再好好考慮考慮。」
馮令冷哼道:「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一邊站起來傲然道:「我與羅寨主一同出去商議商議吧。」卻是怕天道寨留下來暗地使詐,不如先聯手壓一壓這個小寨子,瓜分利益比較妥當。
羅天龍看了眼馮令,心下不屑地笑了笑,仍是站了起來,這小寨子還這麼軟硬不吃,也的確要給他們吃些教訓,做出聯手整治他們的假象,倒是可行的,便欣然站了起來對劉尋拱手道:「既如此,今日且先告辭了。」
劉尋笑了聲:「也好,我送兩位寨主出去。」
三人才走出草廳,便聽到喝彩聲歡呼聲,不由看過去,卻都眼前一亮。只見山門旁開闢的小演武場邊,站著個穿著淺綠色胡服交領的女子,頭上只簡單紮了青布帕,露出了一把烏黑的頭髮,腰肢纖細,身子筆挺,手裡拿著一把強弓,正在搭箭而射,靶上已能看到一支白羽箭釘在紅心處,兀自顫抖不休,旁邊圍著一群山匪,叫好不已,另有一垂髫及笄女子立在一側,美目流轉,唇紅齒白,更有幾個男子沉默地站在那女子身後,似是護衛,明顯與旁邊面色或黧黑或菜色,萎靡不振的山匪們截然不同。
羅天龍心中暗自一沉,轉頭看向劉尋:「原來貴寨中果真藏龍臥虎,真有巾幗英雄?」
馮令卻是看著明顯通身氣度與山野女子不一般的蘇瑾以及她身側站著的天然殊色的十四娘,一時居然色令智昏,有些傾倒道:「原來蘇寨主卻是因為英雄難過美人關,這等美人,若是貿然打發了的確可惜,蘇寨主若是願意,這幾個女子便是跟上山也無所謂了,我等必會好好憐愛她們。」
話音才落,那頭蘇瑾已聽到,挑了眉身子忽然一側,手指一鬆,箭應弦而發,飛射過來,竟然直接一箭射穿了馮令的髮髻!馮令待到反應過來,感覺到自己髮髻一緊,一桿箭貼著自己頭皮插了進去,他先是嚇了一跳,隨後勃然大怒道:「賤人敢爾!」一邊又怒轉頭對劉尋道:「蘇寨主,上門是客,豈能如此無禮!」
劉尋不知何時卻已退開了幾步,笑道:「你對拙荊口出不敬,她想要教訓教訓你也是應該的。」又忽然口氣一轉:「兩位寨主千里迢迢過來,合當多留幾日做客才是,來人呀!且替我留留客!」
十多個護衛從不同的方向圍了過來,全都牛高馬大,彪悍之氣勃發,與那女子身後的幾名按劍而立的護衛正似一類人,行止之間訓練有素,進退有度,羅天龍身側的人早就都拔刀警戒,兩邊劍拔弩張,羅天龍卻忽然靈光一閃:「你們是官府中人還是行伍中人?」
山匪們譁然一片,看向劉尋和蘇瑾,有些警戒地退開,劉尋哈哈一笑:「當不得你們自投羅網,怎好推卻兩位寨主的美意呢!拿下!」語調轉為凜然,幾名侍衛已是飛撲上前,又有侍衛站在外頭拔刀掩護及呼應,羅天龍一邊拔刀迎戰一邊喝道:「臥虎寨的各位,你們定是讓官府來剿匪的人給矇蔽了,還不趕緊拿下那女子,尚有一線生機!」
臥虎寨的土匪們都不由地離開了蘇瑾,疑慮滿腹,這位壓寨夫人昨日來了後,便帶來了許多吃的用的,十分親切可人,然而如今看寨主這勢頭……難道真的是藉機混入山寨,裡應外合剿匪?
羅天龍仍然喊道:「他們才有十來人,只要你們齊心協力,尚且……」一句話沒有說完,蘇瑾手裡的弓弦顫動,一箭已直射穿透了他的肩胛處,他手一顫,已被旁邊兩名侍衛撲下反剪著手臂壓在了地上,臉被緊緊壓在冰冷的土地上,這些人分明是久經訓練的軍士!不過數息,兩個寨子的匪首以及帶來的好手全部成擒,他們這次應邀而來,因為一直看不起臥虎寨,的確是掉以輕心了,如何想到這裡竟有圈套等著他們?
臥虎寨的土匪們則驚疑不定地看著劉尋和蘇瑾,老金終於忍不住出來道:「寨主……官爺……您這是……」
劉尋看著他不說話,這時候外頭傳來了腳步聲,聽起來人數眾多,他們看出去,看到了黑壓壓一片持著長矛弩箭的軍士們重重包圍起山寨來,幾個將領穿過軍士們過來半跪在劉尋面前:「末將蔡可輝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匪徒們心驚膽顫地看著劉尋淡淡道:「平身吧。」
刀槍落地,臥虎寨的匪徒們全都戰戰兢兢地跪伏在地,只有蘇瑾一人站在那兒,十四娘忽然反應過來,膝行上前,磕頭道:「娘娘!娘娘,我們都是被逼上山的,並沒有殺過人啊!求娘娘慈悲!」
蘇瑾看向劉尋,劉尋問蔡可輝:「另外兩處寨子如何了?」
蔡可輝道:「昨夜接到旨意,今日末將便分別派了五千人剿匪,適才接到回報,雖有頑抗,但皆大部分成擒。」
劉尋淡淡道:「將擒獲的匪徒一一拿下轉送地方官看押,分開審訊,手上有人命的,依律處置,逼不得已並無人命的老弱婦孺,一律遣返回鄉……另有口諭,嘉州知州剿匪不力、擅自加賦,就地免職,押送上京交刑部問罪,其餘大小官員,一律暫押當地待罪,著命吏部侍郎為御史,專查此案。」
蔡可輝連忙俯身道:「末將遵旨!」
劉尋看著兵士們上前一一將匪徒們收押捆綁,十四娘淚流滿面道:「寨主,您果真就不念這些日子來寨子們對您的情意麼?」
劉尋漠然看了她一眼,卻不答,走過去持了蘇瑾的手道:「耽擱了不少時間,我們回去吧。」
蘇瑾看了眼十四娘,轉臉對劉尋道:「也好……不過這臥虎寨也算是戴罪立功,聽你說也沒有大惡之舉,老弱婦孺又多,且賞些錢財,讓他們好生還鄉吧。」
劉尋笑了下:「你說了算。」二人轉身向山門走去,那兒已備下了鑾輿,請他們上輦後便一路護送著下山去了。
十四娘癱軟在地,有兩個護衛走過來道:「陛下說賞銀百兩,娘娘又說賞銀二百兩,這到底是賞幾兩?」
另外一個護衛道:「一起給了算了,橫豎內務府不會不批。」
前一個護衛納悶道:「陛下為何不和娘娘說已吩咐了賞銀?」
另外一個護衛低聲笑道:「你傻啊,你就沒發現陛下在娘娘面前,連眼神都不敢放別的女子身上,甭看這次是娘娘追了出來,其實陛下緊張娘娘得很……昨晚專門傳了咱們頭兒去,問娘娘一路行來,可受過什麼委屈,穩妥不……」
兩個護衛一邊竊竊私語,一邊拿了銀子遞給十四娘道:「陛下和娘娘法外開恩,念臥虎寨上下諸人,為匪時間尚短,作惡不多,不曾殺人,為生活所逼,有諸多不得已之處,如今在擒獲天龍、黑風兩寨上,又有戴罪立功之舉,且賜銀三百兩,供爾等回鄉安家,以後且安分守己,不可再生違法做惡之念!」
十四娘捂著嘴,淚下如雨,臥虎寨諸人皆拜服在地,哭泣稱頌皇恩不已。
遠遠路上鑾輿中,劉尋卻和蘇瑾在私語:「你說孩子們都是淮王看著,想是無恙,這附近有片梅嶺,聽說遍植梅花,不若咱們去逛逛再說。」
蘇瑾有些無奈喟嘆:「陛下,聖駕行處,驚擾地方,勞民傷財,再說如今天寒地凍的,不若待春暖花開,我們再帶著孩子去江南遊玩一番?」
劉尋垮下臉:「朕看佑兒已可以監國了,正是該鍛鍊鍛鍊,其他兩個孩子年歲還小,路途辛苦,多有不便,依朕看,還是就你我二人,微服私訪的好。」
蘇瑾張嘴正要說話,劉尋卻怕她又要反對,連忙以吻封緘,鑾輿外風雪連天,鑾輿內卻暖意融融,春色無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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